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鼎食之家》 作者:乐蜀 ============= 第1章 坑娘第五瓦 江南,四月末。 一艘驶往建康城的大船上,一位约莫三十左右身姿挺拔,容貌俊雅的男子负手而立,江风吹起他一袭白袍猎猎作响。望着碧水春江,他兴致极好,正想让人拿上古琴来抚琴一曲时,一位婢妇突然从船舱中急步走出来,向他焦急开口道:“郎主,不好了,娘子突然腹痛不已,估摸着是要生了!” “要生了!”男子闻言既惊且喜,随即他想起什么,突然也有些担心起来。因为临来建康之前,他可是郑重地找会稽的郎中瞧过,那郎中说了其妻应在五月末生产,这算起来还有将近一个月。可这会儿上船不过五六日,他妻子就要生了,这产期明显是提前了! 此时船行在大江上,前后五十里并没有什么大的城市,要想将船靠岸去找接生婆,一时之间肯定办不到。这可怎么办? 男子搓着手,问来禀告的婢妇:“阿粟,依你看,她能撑多久。可能撑上一个时辰?” 叫阿粟的婢妇皱着眉答:“依奴婢看,怕是难。郎主可叫船夫们快些撑船,尽早找到个城,寻个接生的妇人上船。奴婢这就去让人烧热水……实在不行,奴婢替娘子接生!” “好,好,就这么办。你快去!”男子听后心中稍安,一边挥手,一边转身大声吩咐船上划船的船夫们加快划船。 说来奇怪,那叫阿粟的婢妇刚进后舱,外头明明还晴好的天气就变天了。一时间风雨交加,雷声隆隆。船夫们在这种恶劣的天气自然是不能按照男子的吩咐加快划船了,相反,他们在风雨中尽最大的力气也只能保证这艘船不被风浪掀翻。 后舱里头正在腹痛生孩子的刘氏这下可遭殃了。 她已经生过四个孩子,每一个都是在稳稳当当的地方生下来的,这一个可好,在船上不说,还要提前冒冒失失地来到人间。况且看这出生的光景,闹出的动静还这样大,怕不是个让人省心的。这让刘氏心惊和忐忑。 不过,在前舱等着刘氏生子的她夫君谢庄却并不这么看。因为在他跟前伺候的众仆都一口咬定夫人刘氏这一次定然是要生个男孩儿,并且这男孩儿还会很有出息,不然也不会临产之时,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显见是个不凡的。所以,众仆都纷纷预先恭贺自家主人弄璋之喜,谢庄听了也以为必定如此。 这之前,他娘子刘氏已经为他连续生下了四位女儿,两夫妻自然是希望这第五胎能生个男孩儿,能够顶门立户。 在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中,刘氏难产了。好在婢妇阿粟帮着接生过好几个孩子,有些经验,挣扎了两个时辰,最后在在婢妇阿粟和几位贴身伺候的婢女的帮助下,刘氏终于生下了腹中那个提前来到人世间的孩子。 孩子一落地,便哇哇大哭,啼声响亮。这响亮的啼声甚至压过了船舱外的风雨雷电之声,外间等待着刘氏生产的谢庄也听到了。听到如此响亮的孩子哭声,他更是欣喜,推测自己娘子一定是生下了个健壮有力的儿子。 并且随着孩子的落地,雷声渐止,雨过天睛,天边甚至出现了一道七彩霓虹。 等到婢妇阿粟出来向谢庄禀告说刘氏已经平安生产,郎主又得一个女公子时,他略微有些失望,可是再为人父的欢喜很快便冲淡了这种失望,谢庄站起来,随着阿粟一起进后舱去瞧妻女。 后舱里,虚弱不已的刘氏正皱眉望着枕边那个刚洗干净包裹好的小婴儿,孩子因为早产很瘦,像个小猴子,是她生下的孩子里头是最难看的。此时这小猴子紧闭着眼,只有那小嘴儿间或动几下。 费了不少劲儿,又闹了这么大动静,生下来的却又是个女儿,刘氏说不出的失望。当初诊脉的郎中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在这一胎一定会生下个儿子的么,就连生孩子的天气都配合,这么风大雨大的,结果呢,最后落地的还是个女孩儿。真是叫人空欢喜一场。今年刘氏已经三十三岁了,这往后能怀上孩子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说不定这就是她最后生下的孩子…… 刘氏正在这里烦躁,谢庄已经走进了后舱,他脸上带着笑,径直走到刘氏躺着的床前,一歪身坐下,先探头看了一眼包裹里的那个小东西,然后爱怜道:“这小模样有些像我呢。” 刘氏看一眼谢安,又看一眼枕边那小东西,撇撇嘴:“她若是像你,就好了,你瞧她跟个小猴子似的……” 语气里满是嫌弃。 此时枕边那小婴儿却忽然拧起了眉头,嘴里呜呜哇哇,手脚乱蹬了几下,给人的感觉是她听懂了刘氏的话,对于自己的娘亲嫌弃自己很是不满。 一边坐着的谢庄显然也看到了,不由得哈哈笑出声说:“卿卿,咱们的小娘子似乎听懂了你的话,她很不快呢。” “郎主,娘子,小娘子当真十分聪慧,这么点儿大的人儿就能听懂人言,上天在她出生之时便预先显示不凡,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在床前立着的婢妇阿粟也惊喜出声道。 这个时代的人还是很相信鬼神之说,很迷信的,本来刘氏生了个女儿,这女儿在出生之时又让她受了惊吓,还难产,幸好最后有惊无险,母女平安。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很有些嫌弃这个小女儿,觉得她让自己遭了罪,还让夫君失望了。 “小骗子。”刘氏拿一只手指戳了戳枕边这个呜呜哇哇叫唤的小婴儿,唇边有了一丝笑意。方才小婴儿的表现她也看到了,还有夫君谢庄和婢妇阿粟说的话,她也是听进去了,这让她也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小猴子般瘦弱的小东西,在心里嘀咕:“莫不是这小东西真有大造化?” 转念一想,她又打消了这样的想法。谢家的女儿,又是嫡出,只要相貌还算过得去,身体没有残疾,肯定是不愁嫁的。说起来,谢家尽管还不算顶级的士族豪门,但放眼江南,也是属于士族的第一集团之内。尤其是夫君这一辈的谢家儿郎,个顶个都是很出色的,在这里头,自己的夫君谢家老三谢庄,更是人物风流,学问过人,乃是天下众人称道的大名士,名望显赫。 有这样的家族,这样的爹,眼前这个“小猴子”所谓的大造化也就是找个一等一的家族里头一等一的儿郎嫁了,将来做宗妇,或者是夫荣妻贵,得个什么国夫人的册封已经算是到顶了。 本来女子最大的造化应该说是做皇后,至少从景朝以前是这样的。但是景朝却不是如此,当今皇帝姓曹,景朝立国不过五六十年,曹姓皇族的根基跟王谢等大士族相比那算是浅。并且曹姓皇族立国也是多亏了王谢等大士族支持,为了坐稳皇位,曹家是想方设法跟王谢等大家族联姻。 碍于曹家是皇族,王谢等大士族卖他家面子,也间或让本族的儿女跟皇族联姻,但其实他们是看不上曹家的。自东汉末年以来,战乱频繁,王朝更替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所谓今日的皇族,明日有可能就是黄花菜一盘,王谢等士族集团并不稀罕。相反,传承上百年的那些高门士族却在王朝更替之下,传承有序,无论是声望或者财力都十分巨大。 他们并不屑将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家,所以刘氏自然是不会想让自己的这个有所谓的大造化的“小猴子”变成什么皇后。 “哎,你们这是哄我欢喜罢了……”刘氏无奈地幽幽叹口气道。 谢庄闻言拉起刘氏的一只手拍了拍,言语和煦道:“卿卿辛苦了。你这才生了孩子不要多想,仔细以后落下头痛的毛病。” 刘氏见丈夫并没有因为自己又生了个女儿而有丝毫不快,相反依旧是如同往日那样对她温柔说话,不由得心中满是感动,遂眼圈泛红,仰面看他说:“郎君,我又没给谢家添一个弄璋的儿郎,没给你生下继承你学问和风范的儿子,倒是又生了个弄瓦的小娘子,我这心里难受……” 谢庄安慰她:“弄璋也好,弄瓦也好,都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另外咱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生了,再说了,我们谢家四兄弟所生的儿郎也不少,并不差我们这里一个两个的。还有,二兄早逝,他的两个儿子不是养在咱们跟前么,他们虽然是我的子侄,其实也跟我们的儿子差不多。” 刘氏握紧夫君的手轻轻点头:“的确如此。” 可是她到底不放心,停了停又加上一句:“郎君,你真不怪我不能给你生儿子?” 谢庄一眼望到刘氏眼里,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再一次笃定道:“当年我向你家求亲时,曾答应过你兄长,这一世就只是和你白头到老,绝不置妾蓄妓。当年话语如今想起来,言犹在耳,不敢忘焉。” 刘氏欢喜落泪,正想说一句感动的话时。 忽地旁边躺着的小婴儿兴奋地四肢乱蹬,闭着眼满脸激动,嘴里呜呜哇哇大声叫唤起来。 这也怪不得她激动,本来她就是穿越人士,尽管她这时候还是个肉团子,并且因为刚从母亲腹中出来,双眼怕光,睁不开眼。可是她的耳朵没问题,听到眼前的爹娘的谈话,特别是她爹那一番对她娘的深情款款的表白,让她对这位声音醇厚的爹那是相当有好感。巴不得快点度过适应期,睁眼看一看这位对老婆如此好的便宜爹到底长啥样? 第2章 会吃好养活 “阿囡,你快睁眼看一看,你阿兄还有几个阿姊都来瞧你了……” 耳畔传来了熟悉的一个女人的软和的说话声,这声音“小猴子”相当熟悉,不就是那个重男轻女的娘么。因为一生下来就被这个娘嫌弃,说她不是儿子,又说她是小骗子,还长得不咋的,她也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娘。总之,在她有限的记忆中,她记得自己之前是跟几个农大的同学周末游湖,然后天气突变,暴风雨中,小船翻了,她落水不省人事…… 再醒来,她有了意识之时,就成了个刚生下来的小婴儿,一下子有了两位便宜爹娘。她集中精神听了她爹娘的一番对话,最后被便宜爹对便宜娘的那一番深情告白深深感动,手舞足蹈,激动了一会儿之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累得睡着了…… 对于一个刚落地的小婴儿来说,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和精神,竖起耳朵听了便宜爹和便宜娘的对话后,大脑思考问题超出了她这个年纪的脑力范畴,所以,精神损耗过大,即便想再偷听她爹娘的八卦,也是撑不住迷糊睡了过去。 切身体会到刚出生的小肉团子为什么总是一天之中大多数时间在睡觉的苦衷后,被她娘又改了名字叫做“阿囡”的谢妙容十分不满。对了,她可是有名字的,巧得很,她也姓谢,名叫妙容,连起来就是谢妙容。这个名字很有古风的意味,可是她教语文的亲爹给取的名儿。 也许是这个名儿太有古风意味,所以她才穿越了?来到了古代,这么一个姓谢的人家。从一开始偷听到的话来看,似乎这还是个呼奴使婢的人家,一大家子人,看来经济状况还是不错的,这让她安心了些。她不求莫名其妙穿越来的这个人家大富大贵,但是衣食不缺还是她最起码的愿望。当然这会儿这只是谢妙容的直觉,她也不知道这直觉准不准,反正她这会儿也没精神来弄清楚这个问题。 并不知道睡了多久,谢妙容是被她不感冒的便宜娘给“戳”得睁开了眼。 她娘刘氏好好跟她说话,意图叫醒她,让她吃奶,顺便再让另一艘船上过来的“阿囡”的哥哥姐姐们看看她,不想谢妙容因为对重男轻女的便宜娘先就有了成见,所以装死,不搭理人,自然是也不听她娘的话睁眼。刘氏又温柔地在她耳畔说了几句想要唤醒她的话后,见小婴儿不动弹,心里立时就有些担心,怕她出什么问题,便伸出一只食指去戳她的虽然瘦,可还是有点儿肉的脸蛋儿。 “喂,阿囡,阿囡,快醒醒……喂喂,阿囡,阿囡,快醒醒……”唤谢妙容一声,刘氏就拿食指戳一戳她的小脸蛋儿。 谢妙容最后给戳得装不下去了,而且肚子也开始饿了,所以无奈地睁开了眼。 一睁眼,她想说讨厌来着,可是出口的却是小婴儿的哭声。这让她有些无语,没办法,像她这种刚出生的婴儿连笑都不会,唯一会的就是哭,外带着呜呜也是类似于哭的感觉的声音。哭是她表达自己的情绪的方式,比如说饿了,比如说尿了,比如说她不乐意了…… “小娘子一定是饿了,还好郎君派出去的人找到个刚生了孩子没几月的妇人愿意来做一个月的奶娘。”另外一个谢妙容也有点儿熟的声音在一边儿喜滋滋道。这是婢妇阿粟在说话,但是对于还是一个小婴儿的谢妙容来说,她显然是记不住。 “那就赶紧叫奶娘来给阿囡喂奶。”刘氏拿起一块绢子替谢妙容抹眼泪水,动作很轻柔,满满都是母爱。 谢妙容哭了那么一嗓子后,一下子就停住了,她有点儿郁闷,有点儿神烦,怎么一张嘴就呱呱哭出声了呢。还有,烛光下,眼前这妇人好美腻,好端庄啊,搁在古代,一瞧就是妥妥的正室。 随着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三十出头的妇人的乌油油的高髻上,她意识到她正在古代啊,眼前这位美腻端庄的女人可是她的“亲娘”,这一世的亲娘! 没睁眼前,她对这位重男轻女的娘亲可是没有一丁点儿好感,可是此刻看清楚了人后,至少她开始接受她了,没有办法,像她这种颜控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啊呀,阿妹的眼睛真好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挤到谢妙容脸上方,笑咪咪赞叹道。 刘氏拉一拉这少年,对怔愣着定定望着自己的谢妙容介绍:“阿囡,这是你兄长,叫阿光,你可记住了?” 谢妙容小眼珠转了一下,她看清楚了和她娘刘氏的脸贴在一起的一个白净的少年的脸,少年长得十分清秀,也是个好看的人。 还没等她有所表示,就有更多的孩子挤了过来,这个介绍自己是她大姐,那个介绍自己是她二姐等等,总之这群小孩儿对她这小婴儿都挺友好和好奇。随着孩子们拥上来,她的脸蛋儿,头发,小手,小脚都成了这些小孩儿感兴趣的对象,不断被揉捏和抚摸。一开始她还坦然承受之,可是毕竟她才落地不久,肌肤实在太过柔嫩,就算孩子们都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她,可是次数一多,她也觉得有点儿受不了。 小嘴巴一撇,她就又要开哭,没办法,她此时此刻也只有这一种表示情绪的能力。 她的这表情落入刘氏眼里,已经做了五个孩子的娘,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赶忙让人来把几个孩子领走,说:“天儿晚了,你们都回去洗漱了睡下,明儿再来看阿妹。” 几个小孩子也是很有礼貌并且听话,闻言纷纷上前向刘氏行礼,然后缓缓退下。 等到几个小孩儿一出去,刘氏就让婢妇阿粟去把丈夫找的奶娘带了进来,然后倚靠在床头看那奶娘将自己这第五个女儿抱起来喂|奶。 谢妙容其实对乳汁这种食物蛮抗拒的,毕竟她以前是个成年人,是想都没想过会吃这种东西。但偏偏这一回她穿越而来,是个大人的灵魂,小婴儿的身体,她要活下去,没办法,乳汁也是要吃的啦。况且她这会儿的小肚子可是饿得咕咕叫了。 接下来,她惊奇地发现原来吃|奶真是好费力气,头几口,她的小嘴儿甚至含不住奶娘的乳|头,刚想吸吮两口,又滑出来了。于是,她就和那乳|头杠上了,捏着小拳头,反复好几次,终于含住了乳娘的乳|头,又砸吧了几下,愣是一口乳汁儿都没吃上。 “噗嗤!”抱着她的奶娘笑出了声儿,一边看着奶娘喂|奶的刘氏也笑了:“阿囡刚生下来半天,人小没力气,你们看她挣得脸越发红了。” “是啊,小娘子生下来也比她的阿姊们瘦弱些,吃奶自然是要比她们费力。”阿粟点头赞同笑道。 奶娘道:“不妨事,待我挤出些给小娘子吃,她尝着味儿了,就来劲儿了。” 谢妙容听了这些话,不由腹诽:“这乳汁儿的味儿我真要尝着了会不会吐?” 这里刚这么想着,嘴里突然就涌入一股乳汁儿来,充满了她的小嘴儿,还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就咕噜喝下去一口。 乳汁下了肚子,立刻就让她感觉好受些了,不仅是饥饿感得到了缓解,就是嘴巴也不那么渴了。等到奶娘又挤出几股乳汁儿给她吃了,她尝出味儿来了,并没有什么腥味儿,而是清淡的甜味儿。这种味道显然小婴儿是非常喜欢的,这可是来到人世间的第一种食物啊。本能的,作为小婴儿的谢妙容也喜欢。那种吃下去要吐的担心消失了之后,谢妙容就开始正式进餐了。 费了老大的劲儿,吮吸着奶娘的乳汁儿,一直到把小肚子灌饱了,谢妙容才撒了口。此时的她那是无比满足,当然也是无比疲累。深刻理解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是个什么概念后,她眼皮子下坠,绷不住昏昏然又睡了过去。 奶娘将她重新放回刘氏枕边,说:“小娘子吃饱了,吃着吃着就睡了。” 刘氏点头微笑,拿起一块绢子给已经昏沉睡过去的谢妙容擦了擦嘴边的乳汁儿,又擦了擦鼻尖和额头的汗道:“阿囡虽瘦下,看起来力气却还大,她的阿姊们头一回吃|奶都不如她吃得久……” “奴婢就说,小娘子会吃好养活,必定是个不凡的,娘子你好福气啊。”阿粟不失时机地又说了句刘氏爱听的话。 刘氏听了果然高兴,便让阿粟领着奶娘下去,让厨子给奶娘做碗鸡子汤吃,并且叫人自明日起就多买些鸡鸭上船,炖给奶娘吃,好使得她奶水充足,喂养好自己的这第五个女儿。 接着阿粟带着向刘氏致谢过的奶娘出去,随后谢庄就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刘氏的床边坐下来,先问刘氏可觉得好些了,然后才拿手去抚一抚吃过奶后睡着的谢妙荣,轻轻笑道:“下地半日了,这会儿看起来似乎脸长开了些,好看多了。” 刘氏还是不太认可自己丈夫说的自己这第五个女儿好看的话,接话道:“承郎君吉言,阿囡长大后有你我五分容貌就好。” 谢庄仰唇笑:“你这样对阿囡没信心,我就给她取名叫妙容,长大后必有绝妙容貌。卿卿可敢与我赌上一赌?” 第3章 初见便宜爹 嗯,小婴儿谢妙容幸亏在酣睡中,不然听到她想当有好感的便宜爹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儿,会不会感动得呱呱啼哭,泪如雨下……这个,待续…… 反正接下来刘氏是开玩笑一样接下了丈夫的这个关于第五个女儿的赌约。两夫妻也没有商定输了的人会怎样,就这么嘻嘻哈哈的拿谢妙容的容貌堵了一把。话说回来,不管这第五个女儿长成什么样,他们夫妻都会疼她爱她,要是她长得好看,真如同她爹给她取的名儿一样,有绝妙容貌,那两人自然是会莫大欢喜。所以,这个赌啊,当不得真,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从会稽到建康,本来谢家众人坐的船只需要十一二日就到了,因为中途刘氏提前生产,船队靠岸,又是找郎中,又是找奶娘,还采买产妇的吃食和以及一些药材,就耽搁了两三天。待到船队到景朝的京城建康时,已经是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正日子。 谢庄夫妻带着孩子们择了四月二十日的吉日出发回建康,就是想赶在五月初五端午节前两三天到家,略歇一歇,就和谢氏宗族的亲人们一起过这个节,并且庆贺谢庄的父亲,当朝吏部尚书谢博的六十岁生辰的。无奈谢妙容早产,不得已就耽搁了,到了建康,船刚刚泊在码头,就见到谢家身穿丧服的仆人奔上来哭着向谢庄报丧,说其父于十日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谢妙容出生那天殁了。 此话一出,自然是把谢庄夫妻狠狠地震了一把,片刻呆愣之后,谢庄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那老仆问:“怎会如此?阿爹的身子一向强健,上月接到他写的信,还说一切皆好呢。” 老仆遂流着泪道:“尚书大人十日前从宫中出来,不幸跌了一跤,霎时便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当夜便去了,老奴奉了老夫人的命,带着人在此等候郎君和娘子好几日了,今日可算是等到了你们……” “啊……”谢庄夫妻听完齐齐大惊失色。说起来两人都是极有涵养的人,并且这些年谢庄养气的功夫更是长进,刘氏的兄长也是当世名士,她从小耳濡目染,涵养不错,一般的突发事件并不能让她喜怒形于色。 可是今日才到建康得到的消息对两人来说不啻是天打雷劈。谢家就这么失去了一根支撑起家族的顶梁柱,失去了二房的当家人,叫人如何不震惊。况且这消息实在是突然至极,任是两人涵养再好这会儿也不能不变了脸色。 两人相对伤心流泪后,就在众位谢家仆妇的搀扶下登上了谢家早就准备好的牛车,带着孩子们奔回缁衣巷的谢家大宅。 到了谢家大宅门口,下了马车,抬头一看,见到的就是眼前一片白,尽管谢尚书已经去了有差不多十日了,来吊唁的人该来的都来过了,但是从敞开的大门里依旧有不少吊唁的人进出。在门前立着的谢家身穿丧衣的众仆们都是满脸的哀伤之色,从葳蕤的谢家庭院里透出来的似乎不再是勃勃生机,而是浓重的阴郁。 刘氏按理说还在月子里头,是不该伤心外带去灵堂祭奠公公的。可是谢家出了这样大的事,作为谢庄的妻子,她觉得自己不陪在丈夫身边也说不过去。于是就强撑着跟着谢庄一起去灵堂祭奠。 两人的几个孩子由各自跟前伺候的婢妇们陪着跟着一起去灵堂祭奠他们的祖父,就连谢妙容那个小婴儿也是由阿粟抱着,奶娘跟随着去到了灵堂。 灵堂里有谢庄的大哥谢圆和四弟谢岩领着子侄们拜谢来吊唁的来客。 谢庄兄弟四人,他二哥早逝,而他这些年来悠游在外,他爹出了事情,自然是由四兄弟里头的老大和老四出面主持丧仪了。 三兄弟相见,没等到说话,彼此就已经涕泪横流了。除了谢妙容之外,几个大点儿的孩子们见状也都跟着哭起来了,一时间灵堂里都是悲伤的哭泣之声。 谢妙容是被这些哭声吵醒的,她直到被婢妇阿粟抱着走下谢家的牛车,走进谢家大宅,一直走到灵堂里都还在睡。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她现在小,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剩下就是吃,再剩下还有点儿精神的话就是竖起耳朵听跟前人说八卦。对了,她在生下来的第二天上午醒来时,看到了她很有兴趣和好感的便宜爹。 那天她是因为尿了不舒服醒来的,醒来后就哇哇开哭吸引周围人的注意力。然后听到一个醇厚而熟悉的男子声音在耳畔响起:“阿囡醒了啊,让阿爹瞧瞧,你是不是饿了?” 便宜爹的脸随即就出现在了睁着眼,小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的谢妙容脸上方。 谢妙容此时的视力能看清楚的距离大概是二三十厘米,她爹的脸正好在这个距离内。 “哦……”谢妙容不叫唤了,停了停,不由自主,激动地开始手舞足蹈。 果然,果然,便宜爹的样子跟他的言行相符,面白无须,容貌俊朗,还透着浓浓的书卷气和贵气。看他的样子,谢妙容猜测他爹应该是在二十五六,十足的世家贵公子的模样,并且还是十足的美男一枚! 谢庄自年少时就纵情山水,往来名士,习六艺,爱清谈,自有一股洒脱不羁的名士风范。这十多年下来,不为世俗之事烦扰,容貌就比实际年纪年轻些,所以谢妙容有此误判也是正常得很。 反正看清楚了美男爹的样子后,谢妙容小手小脚就不受控制地开始乱舞乱蹬了。她这会连大小便都无法控制,就更说不上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还不会笑,不过小眼睛直直盯着谢庄,炯炯有神。对于穿越过来,就这么捡着一个便宜美男爹,她很满意,要是能笑得话,她早就笑开花了。 一边儿的刘氏挤过来,看谢妙容一眼,再探手到裹着她的小包袱一摸,轻笑着说:“阿囡这是溺了,阿粟你过来,给她换了。” 又对丈夫说:“阿囡喜欢你这阿爹呢。” 谢妙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手脚舞动得越加起劲儿,她很同意她娘的说法! 等到阿粟过来给她换了尿片子,她就被她爹抱了起来,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阿爹也非常喜欢小阿囡哟。” 从来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美男如此亲密的对待过,谢妙容真是幸福得要晕了,小脸儿因为激动无比变得红扑扑的。过了好久,她才回味过来,这可是她爹啊,可远观不可yy焉。 连着提醒了几次自己要淡定淡定后,谢妙容被阿粟喊进来的奶娘抱着去隔壁船舱“进餐”,结束了第一次和便宜美男爹的见面。 —— 此时被大大小小许多人的哭声吵醒的谢妙容茫然四顾,在想这是到哪里了啊,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哭,难道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 她只能看到到处是白色的人影,还有这些人的背景也是白色,鼻子里还能闻到些烧过的香味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她爹和她娘一起哭着说什么回来晚了等话,不能替阿爹送终等等。 谢妙容就在心里思忖,按照便宜爹和便宜娘的说法,还有这语境和环境,似乎是她的祖父挂了?不然的话,也不会听到这么多人哭。 接下来,很快,她的想法就被证实了。 因为她被婢妇阿粟抱着,跟着她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向灵堂里停放的一口棺材行礼。她的哥哥姐姐们嘴里喊的就是祖父。 果然如此!证实了猜测的谢妙容也吓了一跳,因为她才来到这个世界十天,就碰到祖父亡故,无论是哪个家庭碰到这种事情都是极度让人伤心之事。联想到她美男爹此时伤心痛苦的样子,谢妙容也觉得心里不好受。 祭奠完了,又等了好一会儿,就在谢妙容精神不济,又要睡觉的时候,她被阿粟抱着随着爹娘等人走了一段儿路,来到了一个没有灵堂那种烟味儿的地方。尽管还是看不清楚四周,但谢妙容能闻到这个地方有清新的草木和花香,四处也是绿油油的,间或有清脆的鸟鸣声在头顶响起。这让她精神好了一点儿。 再后来,她觉得眼前的光线一暗,似乎是被阿粟抱进了一个屋子里。 她爹和她娘领着孩子们拜见坐在屋里正中榻上的姜氏。姜氏便是谢博的发妻,谢家老夫人。 一个黯哑的老妇的声音随后在屋子里响起:“五郎,儿妇,你们两个起来,坐罢。” 谢庄虽然有亲兄弟四人,他是老三,但是他大伯父谢鲤还有一个儿子谢况和一个女儿谢兰芝,是他堂兄和堂姐。谢家又是实行的男女大排行,所以排下来,他在第五,她娘姜氏便叫他五郎。 谢庄和刘氏应喏,在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中,两人直起身来又跟屋子里的其他人见礼毕,才去一边的叫做枰的方方正正的低矮坐具上跪坐下去。然后谢庄便含泪忍悲说了些安慰其母姜氏的话,刘氏同样劝慰婆婆不要太过伤心,免得伤身等语。 姜氏又岂能不伤悲,她和丈夫谢博成亲差不多四十年,夫妻一向恩爱,如今丈夫一朝去了,她根本就没有心理准备,过了这么多天,一想起老头子还要流眼泪。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气氛很是肃穆沉闷,突然一个声音有些细尖的妇人开口道:“咦,阿嫂不是说五月末才生么?怎么这会儿就生了?” 第4章 无辜遭躺枪 刘氏在船上提前生下了第五个女儿谢妙容,不及向谢家众人报信儿,之前他们也是从谢安写回家的信里知道刘氏将会在五月末生产。加上谢家又出了当家人谢博突然意外离世的事情,所以谁都没心情注意本该是挺着个肚子待产的刘氏,她的肚子变小了,甚至她的贴身婢妇手里抱着个小婴儿这回事。 直到这时老四媳妇儿,也就是谢庄的四弟谢岩的妻子朱氏开口询问,屋子里以姜氏为首的众人才将目光转移到刘氏身上,并且发现了刘氏肚子变小,生了孩子。 姜氏作为婆婆当然是十分关心自己的媳妇儿生孩子,并且她也晓得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成亲十二载,其媳妇刘氏已经为他生了四个女儿,这怀着的第五个,据之前谢庄写回家的信里头提到有郎中诊断为儿子,要是生了的话,必定是个小儿郎。这样的话,添丁进口,不管是对儿子谢庄,还是谢家都是喜事。 “阿刘,是甚么时候生的?孩儿抱给我看看。”姜氏拿手里捏着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道。 刘氏欠一欠身答:“是四月二十六日巳时三刻(上午十一点左右)生的。” 转脸又叫婢妇阿粟把谢妙容抱过去给姜氏看。 姜氏道:“如今你才生了孩子不过十日,正该养着,我看了孩儿,你就先回你和五郎的院子去,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刘氏再欠一欠身说:“多谢1阿姑。” 这里刘氏贴身伺候的婢妇阿粟就抱着小婴儿谢妙容过去了。彼时谢妙容还有些精神,对于见一见祖母还有些兴趣。 所以被抱到姜氏跟前时,就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的小眼睛盯着姜氏看。 看清楚了,她的祖母约莫五十多岁,梳着矮髻,鬓边略微有些白头发,头上戴了两根银簪子,穿得很朴素。还有就是她的容貌跟美男爹有六七分相似,想当然也就是个美妇人啦。这个一点儿不奇怪,一般来说儿子的相貌都是随娘多一些的。谢妙容的爹谢庄的容貌就是随她娘姜氏最多,其他的兄弟也生得很好,但没那么多随姜氏的地方。 见祖母的容貌跟美男爹相似,谢妙容这个颜控立即就对眼前的这个老妇人也升起了好感。所以手脚动了几下,显得比较活泼。 “嗯,这孩儿像五郎多些,不过,就是瘦了些。”姜氏眉间有笑容,从阿粟手里头把谢妙容抱过来,放到臂弯里仔细打量道。 在姜氏打量谢妙容的时候,屋子里的其他人也伸长脖子看她手里抱着的孩子。 六郎谢岩的媳妇朱氏在姜氏左手边坐着,离姜氏近,她把谢妙容看得清清楚楚,看过后道:“我瞧这孩儿鼻子有些塌,挺秀气,跟个女郎似的。” 姜氏闻言蹙起眉头:“是个女郎?” 刘氏听了此话,心中似乎被一根针刺了下,面上也有了些尴尬之色。连着生了五个女儿,她又比丈夫的年纪大三岁,这眼看以后越来越难生育,婆婆蹙起眉头带着失望语气的问话,还有屋子里的妯娌们投射过来的含义未明的眼光,让她低下头咬了咬唇,羞于承认又生了个“载寝之地,载弄之瓦”的女儿。 谢庄将妻子刘氏的表情看在眼里,立即替她解围,说:“娘,阿囡别看着瘦,可是精神头极好,我觉着她是我所有的孩儿里头最像我的。” 在姜氏身边立着的婢妇阿粟跟着补充:“小娘子出生之时,天地有异像,必定是个有福之人。” 阿粟以夸耀的语气说出这话,同样是想替自家从小就服侍的娘子挣回些脸面。她是从刘氏小时候就服侍她的人,主仆之间已经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刘氏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时,当时十一岁的阿粟就到了她跟前伺候。 刘氏嫁进谢家后,她同样跟着来到了谢家,成为刘氏跟前伺候的最信任最得力的人。 阿粟这一说,成功地勾起了一屋子里除了谢庄夫妻外所有的人的兴趣。姜氏遂问:“你且说上一说,是何异像?” “娘子生小娘子那一日,原本天气晴朗,在小娘子降生之时,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等到小娘子落地,啼哭声响亮不说,外头一下子雨过天睛,天边还出现了一道霓虹。老夫人,您说,这是不是天地有异像?自古以来,凡是降生之时,天地有异像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阿粟两眼放光地把当天见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刘家本是世宦之家,一直以来都是诗礼传家,虽然后来穷了,但家学底蕴在那里摆着。阿粟尽管是个奴婢,但是到刘家后也看着刘氏读了不少书,耳濡目染,颇识了几个字,也知道一些典故。比如一些帝王将相出生之时什么满屋红光之类的。所以她坚定地认为这位自家娘子生的第五个小娘子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女郎。 姜氏听完阿粟的话,就把手里抱着的谢妙容立起来更加仔细地左右打量。想看出来这个小女郎是不是真是有福气的人,或者说给谢家带来好运和福气。 谢妙容倒真是第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出生时候的情景,不过,她对阿粟这么吹捧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 “阿粟,你可知咱们谢家的女郎生下来就是富贵之人,用不着什么天地异像来证明?若是儿郎出生,天地出现异像倒是可能为王为相,可是女郎出生闹出动静来,我看并非什么好事。四月二十六日,那一天2大人公进宫面圣后就跌跤出事了……”朱氏不以为然淡淡道。 朱氏说的话虽然语气平淡,但是那杀伤力绝对够大。好在她丈夫谢岩没在这里,不然定要给她这说话不知轻重的娘们儿一脚。说起来朱氏这个人也是世家女,并且是嫡女,不过因为她排行最小,做姑娘的时候在娘家被骄纵惯了,所以说话做事常常少根筋,老是出错,得罪人。 就像她现在说的这个话,本来她是想发表自己对谢妙容出生时天气异常的不同意见,可是她好死不死地非要在后面加一句四月二十六日那一天谢家的家主,她公公谢博出事。这样一来,就把谢博的死和谢妙容的出生拉上了关系,会让所有听到她这话的人想是因为谢妙容这个女郎的出生,将厄运带给了谢家,造成了谢博的死。 还被姜氏抱着的谢妙容也清楚的听到了朱氏说的这话,她真想蹦下去咬一口说这话的女人。这样也能躺枪?把自己说成个祸水,这真得是巨大的污蔑。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是不是这个女人跟自家爹娘有仇啊?不过,现在这一屋子的人很显然都是谢家自己人,那这仇又是从何处结下的? 很想看一看说这种话的女人是谁,谢妙容奋力地想扭一下脖子。可是接下来她就悲催地发现,她真得只是个肉团子,明显的脖颈无力,根本就做不到随心所欲地扭动。并且,此时她的后颈被祖母姜氏的一只手托着,她使了吃奶的劲儿也只能看清楚姜氏的脸那一块儿地方。 她看得很清楚,那个女人说了那句对她名誉有很大的杀伤力的话后,姜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不好看了。接下来她便把谢妙容往身边站着的阿粟手中递,一句话没有,但是这种动作让看了的人觉得她是信了朱氏说的话,所以对这个才生下十天的孙女儿有些嫌弃起来。 “阿朱,你胡说啥?我家阿囡怎么会和大人公跌跤相关?阿囡才生下来不过十天,你就这么中伤她,岂是婶子所为?”刘氏忍不住忿然出声质问朱氏。 虽然谢妙容生下来一开始刘氏也有些嫌弃她,但那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这第五个女儿不是儿子让两夫妻失望,但再怎么样也是她怀胎九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是她和丈夫的骨血,她这个亲娘也是爱这个女儿的。像朱氏这样胡乱说话,让自己的女儿担上这么一个害死自己公公的不祥的罪名,那她这个向来好性子的嫂子也是恼了! 朱氏见到刘氏气得俏脸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又捅娄子了。讪讪地看了眼刘氏,她立即解释说:“阿嫂,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不是那个意思。阿囡是我亲侄女,我哪里会害她……” 刘氏冷哼一声,简直对眼前这个弟妹无语,不晓得该怎么说她了。尽管朱氏说她是无心的,但越是这样越令刘氏火大。 坐在刘氏身边儿的谢庄也是相当不快,不过他是男人,当着自己的娘还有屋子里的其她女人,他也不能如同刘氏那样开口去指责朱氏,并且他的涵养在,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怫然变色。但是自己的女儿他肯定是要维护的,便清清嗓子对姜氏说:“阿娘,我家阿囡生下后,我卜了一卦,乃是大吉之卦象,于我大大有益,于我们谢家也有益处。” 后面的话他也不说了,男人开口说话就是不一样,他也不跟女人争辩,而是拿这么一句话来证明自己的女儿并不是什么不祥之人,相反,她的降生会给他这当爹的人带来好运。再说了,谢庄周易学得很好,在士族圈子里头,卜卦极准,名声在外。他这么一说,谁还敢不信啊。 第5章 又被人嫌弃 姜氏见自己这第三个儿子如此说,也是半信半疑,到底这个新生的孙女儿会给谢家带来祸事还是好事,似乎也不能现在就下结论,那么,以观后效好了。 于是接下来姜氏就把话题转移开,问了些谢庄夫妻路上的情况,又把家里的一些事情说给他们听。 谢庄夫妻两个规规矩矩地坐着听姜氏说话,间或搭上一两句话。屋子里面坐着的人除了朱氏外也言语和煦地跟他们两口子交谈。朱氏却是闭着嘴,再不肯多言了。她怕自己又说出来什么不好的话,得罪人。她也不是傻子,刚才自己的话可是把刚回家的三哥两口子给得罪了,要是她夫婿晓得了,必定又要把她给臭骂一顿儿的。 此时被阿粟抱在怀里的谢妙容心情却是很舒爽,刚才她听到那个声音尖细的女人把个不祥之人的帽子往她头上戴,她真得很气愤,可是一个肉团子再气愤有什么用,又不能说出什么话来分辩,也不能跳下来去咬人一口,只能在心里表示鄙视和严重抗议罢了。 这会儿听到她爹娘联手维护她这第五个小女儿,这真是让她又感动又自豪又放心。有这样两位给力的爹娘在,她还有什么好担心好忧愁的。所以……嘛,好累,先睡一觉再说…… 一觉醒来,天色已暗,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烛,谢妙容闻到一股子好闻的香味儿,甜甜的,似乎是某种果子的香味儿,又似乎是某种花香,总之,她看不到,也猜不出,就只有以后长大点儿再探寻答案拉。 她动了两下,就有人走了过来,探头往她躺着的摇床里看,她一眼看出来这个来看她的人是她娘亲的得力助手阿粟。 阿粟见她醒了,便笑眯眯地对她说:“小娘子,今日回家了,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了哦。回来就是好,家里给你挑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奶娘,又给你指派了四个奴婢供你使唤。我让她们都在外间候着,既然你醒了,我就把她们叫进来让你见一见吧。” 谢妙容真想对阿粟撇嘴,她这么大点儿个人,叫人进来跟她见面,她能记住谁?而且她还觉得就她这小婴儿用得着那么多人伺候吗?当然,奶娘除外,奶娘是她的粮仓,对她来说是必须要有的配置。至于四个奴婢,也是太奢侈了!想她穿来之前什么事情不是自己动手,哪里被人伺候过。 哎,谢家看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钱。这让她很欢喜,想着这一回的运气不错,穿到了个好人家,以后就等着过“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好了! 就在谢妙容喜滋滋地想着未来优哉游哉吃喝玩乐的腐朽生活方式时,阿粟已经带了谢妙容的新奶娘和四个奴婢进来。原先那个奶娘是谢庄派人在半道上临时找的,到了建康,回了谢家,肯定是不能再用她,就给了原先那个奶娘一些布帛和米,让她回家了。 谢家的孩子们的奶娘多半是从谢家的家奴,或者部曲和佃客里头选出来的。所以,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主子们用起来也很放心。之前谢庄写信给家里说自己的娘子刘氏五月底要生产,谢家老夫人姜氏便已经吩咐下去让管家从谢家的佃客里找了个生了孩子不久,稳重知礼的妇人来做将要出生的孙子的奶娘。 所以后面刘氏即便生下来的是闺女,这早就找好的奶娘依然按照原先的计划给派过来了。 新来的奶娘和奴婢进来后先被阿粟带着去了西边的屋子拜见谢妙容的娘刘氏,然后刘氏就扶着身边婢女的手走进东边谢妙容住的屋子。因为谢妙容才出生,所以她住的屋子就安排在谢庄夫妻的屋子里,两口子住西边的两间屋,东边原先是谢庄书房的屋子就改成了谢妙容住的房间。 “阿囡。”刘氏走到谢妙容睡着的摇床跟前,亲热地唤她一声,再俯身下来在她小脸上啄了一口。 “娘子,你去坐着吧,这里我叫阿豆来服侍小娘子。”阿粟过来笑着说话。 刘氏知道这是阿粟体贴她还在月子里头,要多休息。晌午在婆婆姜氏屋子里说过话后,她就和夫君谢庄和孩子们回了他们一家人的院子。谢家一共三房人,府中按照东路,中路,西路,分成三部分。 谢家长房,也就是谢庄的大伯谢鲤那一房住的中路,东边则是谢庄的爹谢博的二房住了,西边原先是属于谢庄的叔父谢川的三房,但是谢川娶亲后不过三月就因病早逝,并未留下子嗣。所以后来,西边就被改造成了谢府的花园,和谢府原先北面的花园打通,造了个大园。园内有花有树有湖,亭台楼阁点缀其中,在建康城的私家园林里很有名气。谢家人常在春秋之际,天气好的时候邀请建康城跟谢家有关系的士族豪门来这园里饮宴赏景。 谢庄夫妻住的就是位于谢府东路的一个院落,前厅后堂,屋子又有回廊把四周的几个女儿住的屋子连起来。在回廊之间的空地上则是种植有许多花木,环境清幽。 阿豆是这一回分派到谢妙容跟前的一个年纪大点儿的婢妇,她约莫二十一二岁,生养过两个孩子,自然是会带孩子的。她的职责就是给谢妙容这小婴儿换尿片,伺候着洗澡换衣裳等。 阿粟把婢妇阿豆喊了过来,让她给谢妙容换尿片,果然阿豆很熟练的托着谢妙容的小屁|股,几下就给她换好了尿片。阿粟见状点了点头,就亲自上前去把肉团子谢妙容给抱了起来,抱到坐在屋子里一张榻上的刘氏跟前。刘氏含笑伸出手去,把谢妙容抱到了自己怀里,接着她把谢妙容的身子和脸转一圈,让女儿面对着屋子里的一个奶娘和四个奴婢。 “你们都近前来,拜见我家十五娘,以后十五娘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要好好侍奉她。”刘氏对着屋子里的众人肃声道。 谢妙容这一辈也是按照男女大排行来的,她这会儿算是谢家最小的孩子,排行十五,因此她娘这么喊她。 众人躬身答应,阿粟就把她们一个个的叫上前来,对着谢妙容介绍:“这是小娘子的奶娘,她叫阿枣,以后就该她喂小娘子吃|奶了,小娘子饿了就得找阿枣。” 谢妙容努力地往前看,看到了一个圆脸,还算干净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那女人胸脯鼓鼓的,低着头很温顺的样子。 这奶娘虽然容貌普通,但是看起来挺厚道,谢妙容对她印象不错。嗯,这一年半载就得找她要吃要喝了。 接着阿粟又向谢妙容介绍婢妇阿豆,以及剩下三个十来岁的婢女就负责给谢妙容打水,梳洗,还有管理她的衣服被褥等。 谢妙容嘴里发出呜呜声接见完了以后一年半载内要伺候她的几个奴婢,这些人她基本没记住什么样子,最后就记住了奶娘阿枣,其余的人一眨眼都没了印象。她这德性明显就是吃货一个,就算她穿越了,还是把吃货的本色带到了这里。这货长大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在吃货的道路上一去不回,被谢家老夫人姜氏还有她娘狠批,更因为好吃而身材走形,被谢家上下高颜值好身材的许多人嫌弃和笑话。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就说现在吧,她认识了奶娘阿枣,就朝着她站的那边猛看,小手也朝着她伸了过去。 “十五娘饿了,阿枣你来抱她去喂喂她。”刘氏简直是知女莫若母,见谢妙容这样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是,娘子。”奶娘阿枣上前来把谢妙容抱了过去,再到一边的一个小床上坐下,揭开了衣裳给谢妙容喂奶。谢妙容早就没节操,只知道肚子饿了,要进餐。所以熟门熟路的找到乳|头,张嘴咬住就吸。阿枣轻轻皱了皱眉,心想没想到这谢家十五娘出生才十天,竟然这么有劲儿,一张口把她都给咬疼了,这女郎将来要是长牙了…… 谢妙容不知道,她才跟奶娘阿枣头一回亲密接触,阿枣已经把她归入小狼崽儿一类了。她还吧唧吧唧吸吮得正带劲儿呢。 得,她又被人嫌弃了。 第6章 吐泡娱双亲 谢妙容吃完奶,这一回没有立即睡着,可能是因为毕竟长大了点儿,精神也好些了,而且她对于眼前这个新家感觉好奇,所以被奶娘阿枣抱起来立着轻轻拍背,以免吐奶时就这边看看,那边看一看。 刘氏让阿枣把谢妙容抱到自己跟前来逗她玩儿。不时抚一抚她的小脸蛋儿,又或者摸一摸她的小鼻子,谢妙容呢回报给她娘的就是间或吐一个小奶泡出来,逗得她娘还有阿粟好一阵欢欣的笑。 正逗着孩子呢,谢庄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晌午吃过饭陪着老婆孩子回到他们住的谢府东路的院子里,才坐了一会儿,他娘姜氏就命人来叫他去前面嘉玉堂说话。嘉玉堂是谢庄亡父谢博和妻子姜氏住的地方,算是谢家二房最中心的位置。整个东路的房屋全部都是围绕着嘉玉堂修建的。谢庄知道可能是他爹过世了,她娘要把儿子们叫到一起说些事关家族将来的话,所以她就对刘氏说要不晚上别等他吃饭了,很可能三兄弟要在一起议事。 刘氏点头让他去。果然,晚上的那顿儿晚饭谢庄就没有回来吃。这会儿点灯之时,他回来了,定然是许多事情已经议完了。 “郎君回来了。”刘氏站起来上前去迎他。 谢庄快步走上前去,握住刘氏的手,声音沙哑,然而温和道:“卿卿坐下说话。” 刘氏嗯一声,抬头看他如纸般苍白的脸,还有脸上的憔悴,她有些心疼丈夫,今日回到建康谢府,得知公公意外离世,对丈夫的打击可不是一般的大。在灵堂里谢庄哭得几乎昏厥过去,后来去见婆婆姜氏,为了不让婆婆难过,又是强忍着心中悲痛,不曾落泪。但是,她知道,越是如此对人越是折磨。 可是,这会儿她也不能再去说什么让丈夫别再伤心的话,害怕再提起公公,会让丈夫又难过。于是,她只能拉着他的手一起去屋内的一张榻上坐下,再把谢妙容抱过来给谢庄看,告诉他两人的阿囡睡醒了,刚吃了奶,在那里吐泡泡玩呢。 看到眼前这个可爱的肉团子,谢庄果然如同刘氏预料的一样脸上和缓了些,那种憔悴和悲伤的神色也消退了一些。 “来,把阿囡给我抱一抱。”谢庄向刘氏伸出了手,把谢妙容抱了过来,先在她小脸儿蛋上吧唧一口,然后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托着她的小屁股,嘴角噙笑看她。 谢妙容此时只有一个感觉,就是她爹真是个“美人”,灯下的他,肤色皎洁,长长的眼睫毛就像是油画笔的刷子一样,又密又黑。尽管因为祖父的死,让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这种憔悴让人看了平添了几分男子的凝重之美。 “阿囡,阿囡……让我瞧瞧,我的十五娘有没长重一点儿……”谢庄此时暂时忘记了他爹的死,全心投入到和自己女儿说话互动之中,一边逗着谢妙容,一边喃喃说话。 谢妙容小小的脸上颇有红晕,此刻她这颜控一边欣赏美男爹,一边呜呜哇哇地出声表示她很快活,再不受控制地吐出一两个奶泡。古有彩衣娱亲,所以,现在她这吐泡泡娱亲也算是一种新发明? 不管是不是她的发明,反正她爹和她娘现在就因为她这萌哒哒的表现满心欢喜。她成功地让她爹和她娘的心情变得好些了。 但是,她对于自己频繁地被换名字有点儿不满,这才几天啊,先被叫做“小猴子”,后来又被叫“阿囡”,最后又被美男爹叫做“十五娘”。 十五娘?排行十五?难道自己前面有十四个哥哥姐姐? 谢妙容好歹是九零后,读书的时候也看过不少网文,大概知道古代的这种排行。她现在还不知道她爹给她取了个名字和她穿来之前一样的名儿。因为那天谢庄和妻子刘氏打赌的时候,她睡着了,阿粟也不在跟前,也没个多嘴的人跟她传话,她自然是不晓得了。而后来,谢庄两夫妻就再也没有说过关于谢妙容名字的话,毕竟那时候女儿家的闺名还是不适合随时挂在口头的。所以一开始是爱称,叫她小猴子阿囡什么的,后面回到谢家也就叫她十五娘了。 刘氏在一边看他们父女两个互动如此的好,也不由得唇角微微翘起,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满足。新生的女儿能治疗丈夫失去父亲的伤痛,这或许也是一种安慰。 谢庄逗了谢妙容好一会儿,看到她有些恹恹的,精神不太好,赶忙停了下来,对刘氏轻声道:“阿囡要睡了……” 刘氏凑过去看一眼,无声哂笑。 谢庄把她抱在臂弯里头,贴在胸前,轻轻拍着她的小屁股,还哼了个谢妙容不知道的曲调缓慢的古风歌曲作为催眠歌曲。 嗯,谢妙容刚才吐泡泡娱亲,折腾了一会儿的确是累了。这会儿闻着从美男爹身上熏香的衣裳散发出来的好闻的味道,耳朵里头钻进来磁性的好听的男声哼的古风催眠曲,她就算想多享受一会儿也不行,太具有催眠效果了,不得已,她只能又睡了过去,而且是美美的…… 刘氏见女儿睡了,这才叫了阿粟过来,把孩子从谢庄手上抱过来,交给她,让她一会儿安排人服侍谢妙容睡觉。她自己则是和丈夫谢庄一起回西边的内室里去洗漱睡下。 谢庄在睡觉前告诉刘氏,今日下晌去嘉玉堂是和他大哥,四弟,还有她娘姜氏商议了下家里的安排。如今他爹意外身亡,景朝以孝治国,他大哥还有四弟都得丁忧在家,再加上他爹因为意外身死,朝堂上那吏部尚书的位置也就空出来了。如今,就只有他家排行第一的大伯父所生的儿子,从兄谢况做着江州刺史,其他谢家男子都没有为官了,相当于谢家的权势遭大了极大的削弱。 这个时代,如同谢家一样的士族豪门,虽然名望和身份都高,但是家族里头要没有子弟在官场为官做宰的话,那这种家族就有被其他家族排挤打压的可能。就比如谢家二房的谢博死了,他的儿子们都得辞官丁忧在家,这一守制就是二十七个月。等到二十七个月后重新回到官场就得再次绸缪起复,显然,这又得费点儿手段。 再说了,谢家的情况也有点儿特殊,就是本来谢博那一辈一共三兄弟,谢博排行第二,他三弟谢川早逝无后。剩下的老大谢鲤生了一子一女后就再也没有子嗣,谢鲤夫妻五年前相继病逝,大房就剩下了谢况一个男子。 而谢家子嗣较多,对家族贡献较大的其实就是二房。谢庄的爹谢博为当朝吏部尚书,大哥为吏部郎,四弟为秘书郎,只有谢庄一人没有出仕,寄情山水,往来名士。所以这一次谢博意外离世,就使得谢家二房一下子从朝堂上全部退出来了。这不但对谢家二房来说,就是对整个谢氏宗族来说都是一个考验。朝堂上既然没有那么多谢家人了,这有些朝廷的风向就没有那么了解了,所以需要谨慎小心些,免得给人可乘之机,落入什么圈套里头,给整个家族带来祸害。 她娘姜氏就提出来了,老大谢园在家丁忧就暂时和他娘子大王氏一起管理他们这二房的庶务。老三谢庄也不能在随着性子到处悠游了,反正会稽郡那里的谢家庄园是不能回去了,得在谢家为父丁忧,好成全孝道。其实即便姜氏不提出来这一点儿,谢庄也会留在建康的谢府为父亲真心实意的守孝的。姜氏特别提点老四谢岩不许再醉酒,放荡不羁,和那些豪门士族的子弟们不务正业,吃喝玩乐。 谢家二房的几个兄弟里头,谢岩是个奇葩,说起来这个人长得仪表非凡,很有才干,又会清谈,又会写诗,在建康城的士族圈子里的青年子弟里头,他是个拔尖的。但是这个人因为是谢博和姜氏的幼子,比较受宠爱,就养成了一些纨绔的生活作风。他这人恃才傲物,特别傲慢,另外他因为是个诗人,就比较洒脱不羁。可是这洒脱不羁过头了就成了放荡。不上朝的日子,他就爱和建康城里的一些士族豪门的狐朋狗友们狂歌啸聚,醉酒赏花赏美人。总之,他是谢家这些比较正经脸的清高风雅的子弟们里头的另类。平时没少被爹娘教训,可最后他还是依然我行我素,不改初衷。 “阿母,我都听你的……”谢岩垂头抹泪道。姜氏看他悲痛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他对以前放荡行径的真心悔悟,不由得老怀大慰,心想,要是这回真因为老头子的死能令这个他们操碎了心的四儿子从此改变,那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注定这只是姜氏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第7章 驸马是亲戚 回到谢府第三天,有客来妨,而且是贵客。 那天,天气晴朗,谢妙容早晨起来吃完了奶,由奶娘阿枣抱着,几个奴婢陪着,在庭院里遛弯。五月份的天气,还没真正热起来,上午晒晒太阳对小孩子是很有好处的。 谢妙容精神头不错,趴在奶娘肩头哼哼着享受初夏的阳光,吸着庭院里那些花木发出的清新的香气。 正陶醉着,迎面走来了她大姐,七娘谢伯媛,还有她二姐,九娘谢绣姬,以及三姐,十三娘谢丽仪。 谢伯媛今年十岁,谢绣姬八岁,谢丽仪五岁。谢妙容还有一个四姐,十四娘谢柔华,只比她大三岁,没有在这里。 三姐妹见到阿粟抱着谢妙容,都围了过来,抱着谢妙容的阿枣,以及其她几个奴婢都赶忙向谢家这三位女郎道福。 谢绣姬让阿枣把妹妹抱矮点儿,她想好好看一看。阿枣赶忙答应,把谢妙容抱到胸前,让她的脸朝向九娘谢绣姬。 “阿妹,你可认得我?”谢绣姬随即笑着伸出一只手去刮她的小鼻子。 谢妙容当然认得她这二姐,主要是她这位二姐很活泼调皮,一见到她这小妹妹又喜欢动手动脚,不是刮她的鼻子,就是揉捏她的小脸蛋儿,总之把她当个玩具。这让谢妙容有些苦恼,她可不喜欢这位二姐不知道轻重的“疼爱”。她可是个嫩得出水的小婴儿,这摸啊捏的,她会痛的啊,不知道她的亲爱的二姐明不明白。 反正谢妙容是有点儿怵她,看见她就想躲。所以谢绣姬刮一刮她的鼻子,她就转过脸去埋在奶娘阿枣的胸前,不让她再刮到她的鼻子。 谢伯媛和谢丽仪见了,都呵呵笑起来,谢伯媛就说:“阿妹,十五妹讨厌你刮她鼻子呢。你看她……” 谢绣姬也跟着嘻嘻的笑,说:“她越躲我越逗她玩儿。” 说完又去捏她露在自己跟前的半边脸蛋儿。谢妙容只得努力把自己的后脑壳对着她,整个脸都转到另一面去。 几姐妹再次发出哈哈的笑声。奶娘阿枣却有些心疼自己奶着的谢妙容了。所以抬手轻轻抚摸谢妙容的小脑壳说:“小娘子,别哭啊,一会儿你一哭,娘子听见了,不放心,就得让阿粟来瞧你。” 她这么说其实是间接地告诉眼前这几位谢家的女郎,要是任由谢绣姬这么“欺负”谢妙容,到时候谢妙容哭起来,她们的娘亲听见就得派人过来问。要是晓得是她们逗哭了妹妹,肯定她们是要被说的。 谢伯媛年纪最长,阿枣这么一说,她立即明白了,就去拉一拉谢绣姬说:“九妹,别逗十五妹了,一会儿她真要哭起来,定然要让阿母责怪。” 一边儿的谢丽仪又补充了一句:“舅父和舅母今日会来探望我们,先生这才放假一日。咱们转一转就回房去换衣裳,一会儿好见客。” 原来谢妙容的三位姐姐刚从谢家私设的学堂里回来。她们上的学堂是谢家专为他们这些女郎设置的,请了个学问挺好的五十多岁的老先生教他们一些诗书,她们早上去了学堂没坐一会儿就有婢女去传话,说今日一早谢家收到她们舅父的名刺,他们舅父一家今日会登门来看望谢庄一家人,所以老先生就放了她们一日假,让她们回家见客。她们从学堂里回来,迎头遇到了抱着谢妙容的阿枣。 谢丽仪这么一提醒,倒还真让谢绣姬停下了手,记起了有这回事。于是忙转身道:“那咱们赶紧回去换衣裳。” 不等她两个姐姐答应,她已经转身提着裙子快步离去。 谢伯媛在后头感叹这个二妹性子急,在离开之前,她凑过去在谢妙容脸上吧唧了一口,跟她道别。谢丽仪也笑眯眯地凑上前在谢妙容另一边脸上亲了一下。 等这三个姐姐都离开了,谢妙容才放松了,不过,她还是很烦恼,就是脸上经常被人亲,糊得到处都是口水,可她的小手又不会擦,这样长此以往,怕是要长癣…… 奶娘阿枣似乎是很了解谢妙容的想法,等谢伯媛等几个谢家的主子离开,她就拿了块手帕出来替她擦了擦小脸蛋儿,说:“小娘子,咱们回去,奴婢给你洗一洗脸,一会儿好见驸马都尉和新安长公主……” 驸马,公主? 谢妙容一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没想到他们家还有这样的亲戚,而且,她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驸马和公主呢!一会儿,一定不要睡着了,一定要看一看,古代真正的驸马和公主是什么样的? 可是,最后她还是撑不住在奶娘阿枣的怀里小睡了一会儿,直到被抱回去,奶娘把她往摇床里放的时候,她一下子惊醒了。要是平时,她被惊醒了会接着睡,可是因为今天心里牵挂着想看下古代真正的驸马和公主是什么样,所以就向阿枣伸出了小手。阿枣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虽然才做谢妙容的奶娘三天,但是对于这个小娘子,她已经比较了解了,知道她的肢体语言是什么意思。于是她就把她抱了起来,让另外的婢女去打点儿温水来,给她擦脸。 正擦着呢,阿粟来了,她让管着谢妙容衣裳的婢女去替小娘子拿一身新的衣裳来换上,说谢妙容的舅舅和舅母带着两个孩子已经来了,正在前面厅里坐着,一家人说着话,他们要看一看新出生的十五娘。 谢妙容很配合地换了衣裳,然后依然由奶娘阿枣抱着,阿豆在一边儿陪着,跟在阿粟身后往前面的厅里走。 进入厅中,她还没看清楚都有谁呢,就听到她娘刘氏的声音说:“来了,来了,我家十五娘来了。大兄,阿嫂,你们都瞧瞧,看她长得像谁?” 随即她被阿枣抱到了刘氏跟前,刘氏接过去抱在手里头,便有一群人围了过来,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色曲裾,头插两支凤穿牡丹金步摇,颇为艳丽的女人先凑到她跟前,唇角含笑打量她:“哟,这就是急着要出来的十五娘,嗯,我好好看看……” 这时另一个面相清俊儒雅,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紧挨着那艳丽的中年女子的脸出现在谢妙容眼前,他面上也有笑意,道:“让我这阿舅也看看,十五娘像谁?” 更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剑眉朗目的少年笑嘻嘻地望着她说:“这就是十五妹?她的双眼好亮。” “让我也看看,让我也看看!”在少年边上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也踮起脚来嚷嚷道,她声音娇脆,显得很是稚气。 这些人是谁?谢妙容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圆眼睛看着这几个人,估摸着可能那位长相不俗,跟自己的亲娘眉眼间有五六分相似的就是自己的舅舅,也就是所谓的驸马了。而挨着他的那个容貌艳丽贵气十足的女人应该就是她的舅母,阿粟嘴里说的什么长公主。剩下的少年和那个六七岁的女孩应该就是舅父和舅母的孩子,她的表兄和表姐。 看过了真正的公主和驸马以后,谢妙容有一个感觉,就是他们比她想象中的那些公主和驸马更加平易近人和亲切,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属于血统和身份的贵气却是掩也掩不住的从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我看出来了,十五娘像子安一些。”这时谢妙容的舅舅刘越忽然开口道。他嘴里说的子安就是谢庄的字。 他的妻子新安长公主却不同意,道:“我瞧着,还是像胜鬓一些呢。” 胜鬓是谢妙容的娘的闺名,新安长公主和刘氏关系亲密,一直是把刘氏当妹妹看,所以见面后还是亲切地叫她做姑娘时的名字。 他们的长子十三岁的刘隽站在他爹那边:“我也跟阿爹一个看法,十五妹更像姑父。” “蝉儿,你觉着你十五妹像谁?”新安长公主拉过自己的女儿弯腰问她。 刘婵儿只有六岁,听了她娘的话,看看她娘,又看看她爹,再看看谢妙容,咬手指:“嗯……” 厅中坐着的人见状都哈哈笑起来,谢庄道:“阿蝉还小,她能看得出来什么。再过两三年,十五娘大些了,就能看出来了。” 刘越突然接话道:“两三年……再过三年,子安,你可有意愿出仕?” 第8章 姑嫂话家常 说起出仕这个话题,那就话多了。还有,这些话,谢庄也不愿意当着女人们说,所以他就请刘越去厅堂东面的书房里去饮茶说话。 他们两人走开后,屋子里就只剩下女人和小孩,一下子就比较热闹起来。刘氏的几个女儿也坐不住了,就纷纷站了起来,围到了刘越和刘婵儿身边,众人一起逗被刘氏抱着的谢妙容玩儿。 谢妙容折腾了这许久,也是困了,嗯,反正驸马和公主一家子她都见过了,满足了心愿后,她的眼皮子打架……她想,还是睡了算了。睡了免得再被自己的姐姐们还有表兄表姐当玩具…… “阿枣,来,你把十五娘抱回去睡。”刘氏见小女儿趴在自己身上,要睡觉的样子,就让奶娘阿粟上前,把谢妙容抱走。 阿枣的眼睛其实一直搁在谢妙容身上,她做了谢妙容的奶娘,就跟亲娘差不多,把谢妙容当成自己的孩子,时时刻刻都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此刻听到刘氏吩咐忙答应了上前把谢妙容从刘氏手上接过去,调整了个好让谢妙容舒服睡觉的姿势抱着,再向刘氏和新安长公主蹲礼致意后,由阿豆陪着慢慢退下。 刘氏接着又点手招呼自己的大女儿谢伯媛:“七娘,你来,带着你1外兄和2外妹去你们那边的院子里玩儿,记住要好好的,不要吵闹,你们都大了,不可再如同小时候。” 谢伯媛连忙答应说:“阿母,我记住了。” 也难怪刘氏特意叮嘱,她的这几个女儿退回去两三年,还要小些时,每次她大哥和嫂子带着孩子来访他们一家人,谢伯媛等人和刘隽兄妹玩着玩着就要闹起矛盾来,或吵或闹,屡次教训,可是过后再见面,这些孩子们依旧如故。可能也是他们都是被家里捧着宠着养大的小孩儿,再加上小孩子心性,爱争强好胜,所以不知道忍让。 新安长公主听刘氏这样说,也叫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过来,道:“你们也给我听好了,如今你们也大了,跟七娘她们好生玩儿,不要再惹事生非。” 刘隽摇头:“阿母,再不会了。我跟阿妹已经有两年多没用见到四妹她们了,我也长得这么高了,我会看着阿妹,一定不吵不闹。” 新安长公主笑:“那就好。” 谢家几位女郎随即带着刘隽兄妹退下,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她们住的院子里去。那时候还没有七岁男女不同席的概念,在男女大防上没那么讲究。况且这还是有那么多人一起玩儿,所以作为表兄的刘越同样被叫去了。 不过,刘氏最后还是把阿粟叫了来,让她领着人去七娘等几个姐妹所在的院子,看着点儿她们。不管是吃食,还是在玩上头都留心些,总之不要出什么事才好。阿粟领命带着人跟去了。 等到跟前都没人了,刘氏这才起身来挽着新安长公主去后堂的宴息室内坐下,又令人烹茶来请新安长公主饮茶,姑嫂两个聊些闲话。 新安长公主先就说:“胜鬓,你这才生完了孩儿,得多歇,养着。何必不辞辛苦出来招呼我们。” 刘氏道:“阿嫂,不妨事。我这身子还好,再说了,多动动,还能多吃下点儿东西。” 停了停她又夸赞新安长公主:“这两年多不见,阿嫂风采依旧啊,我就不行了,许是生养孩儿多了点儿,血气有些不足。” “我那里有好药材,回去我给你挑些好的补气血的给你送来。”新安长公主捧着一杯茶顾不上喝,忙道。 “阿嫂,我这里不缺药材,只是说一说罢了。”刘氏抚一抚脸笑,笑罢又蹙起眉轻声道:“我真是怕十二娘会是我跟郎君生的最后一个孩儿。这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以后怕是不容易再坐胎……可,我们竟是连一个亲生的儿郎也没有,我觉着对不起郎君……你说,以后要是阿姑给郎君纳妾可如何是好?” 新安长公主宽慰她:“你这年纪也不是多大,妇人家四十生子的都有,你就别去乱想了。你这一次回来,想必是要陪着妹夫在这里给谢尚书守孝。这一守就得三年。在这三年里头,我帮你去宫里找好郎中给你开方调理,再寻些生子的灵方,必叫你生个儿郎。以前你跟妹夫成亲以后,一年也在建康呆不了两月,日子短,我想帮你也帮不上……” “哎呀,阿嫂,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说起来,自从我阿母七年前去了,我娘家就再也没有个能说上话的人。你也晓得,刘家子嗣单薄,除了我大兄,就是我。剩下的都是些远房的刘家人,还是在北边儿。要是没有你,我的话都得烂在肚子里,堵死人。”刘氏激动道。她想要是真如同新安长公主所言,自己能调理好身子,再吃了生子的灵药,给自己的丈夫生下个儿子来,那她就再无所求了。 新安长公主伸出手去拍一拍刘氏放在桌子上的手:“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必叫你满意。” 刘氏闻言,终于眉间阴云散尽,无可抑制地舒心笑起来。 “阿嫂,饮茶,这可是我在会稽谢家的庄园里亲自种植的几棵茶树上采下的清明前的嫩芽,招了蜀地的老茶工制成。你尝一尝这味儿,要是好,回去之时我给你包些。”刘氏殷勤地给她嫂子新安长公主又续了点儿茶汤。 “是你自制的,那我倒要好好尝尝了。”新安长公主端起一个青玉小茶杯细细品味起来,喝了两三口后,她放下青玉小茶杯说:“果然清香,我尝出来里头有茉莉和金橘,挺喜欢,一会儿给我包些回去,让你兄长也尝一尝。对了,胜鬓,妹夫三年后可会出仕?就连我也想问一问呢?要是他有此意,我让驸马帮着留意,看哪里好,我再去跟皇兄说一说,替他谋一个好去处。” 刘氏摇头:“郎君还未于我说这事情,且等等再说。你也晓得,他不爱为官,只爱山水清谈,我知他的志向不在朝堂,也从未劝他封侯拜相。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都随他。” “胜鬓,你可真好。妹夫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阿嫂,谬赞了,我大兄能尚主也是他的福气。” 那边厢,谢庄的书房里头,刘越和妹夫谢庄也在说出仕的话题。两人同样在悠闲的饮茶,谢庄和刘越对坐在一榻上,他倚靠着朱漆凭几说:“我实在是不想为官,这些年疏懒惯了,惟愿能终老于山林……” 刘越微微一笑:“子安这些年来人虽在山水之间,但名望却是如今谢家与你同辈的子弟里头最盛的。要是再养望几年,怕是要超过卫仲康了。难不成,子安意图成为天下第一名士?” 谢庄连连摆手:“我可没有想取代卫仲康的意思。怕别人评议我,说什么盛名之下其实难符,那可就遭了。” 第9章 阿母做的菜 卫仲康,其实名字叫做卫介,字仲康。卫家是儒学传家的大族,尤其精于礼,也是属于江南的高门士族,族中有不少人在朝为官。卫介比谢庄大五岁,同样是没有出仕,但他收了不少学习儒学的弟子,名望比谢庄还稍微大一些。所以刘越才会那样说。 本朝要做官,并且做高官,那除了你的身份是属于士族之外,还要别人对你的评议好,那样你的名望就高。名望高的话,进入官场就会有很多人尊重你,你说话也比较有影响力,还会有一大票人围绕在你的周围支持你。如此,你的仕途才会一帆风顺。因此对于景朝士族之家的子弟来说,学有所长,并有一定的名望,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也罢,既然子安还要为父守孝三年,那就三年后再说。这次你回了建康,要在建康呆三年,实在难得。我可以常常来找子安请教易学了。” “我也可以向舅兄请教儒学了。” 两人说罢一起笑起来。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奴仆过来,说前面摆饭了,请两人一起去前面用饭。 谢庄就站起来,殷勤邀请刘越:“娘子从会稽带了些山野之物回来,请舅兄去品尝。” “恭敬不如从命。”刘越笑着欠身。 两人遂一起往前头摆饭的厅堂里去,那里刘氏和嫂子新安长公主已经等着了,看着奴婢们摆上饭食。 两家的孩子们也相继到来,各自坐到属于自己的食案跟前。 今日是刘氏专门为哥哥嫂嫂定的食单。除了刘家的家传的两道菜膏煎紫菜和蜜姜外,还有两道谢家的家传菜,分别是酱瓜和胡麻茄子。最后是刘氏在会稽时专门收集的两种菌类,拿来做的一道汤和一些髓饼。 刘越对于今日妹妹招待自己一家人的饭菜那是赞不绝口,说:“吃到阿妹做的膏煎紫菜和蜜姜,就如同再次吃到阿母亲手做的菜一样。还有那不知名的阿妹从会稽带回来的地鸡做的羹汤和髓饼也是美味,我都想长住于此,不想回去了。” 新安长公主听他这么说,就忙对刘氏说:“胜鬓,你一会儿也跟我说一说你大兄喜欢的那几样菜是怎么做的,我听了也回去叫人做给他吃,免得他赖在这里不肯回去,外人还说我欺负驸马,驸马都不愿意回府了。” 刘氏掩着嘴笑,接着点头说:“一会儿我一定教给阿嫂。” 刘越却摇头:“这也不是朝夕之间可以学会的,特别是阿妹做的那两道我们刘家的家传菜,可是我阿母亲传,没有十来年在她跟前跟着学,跟着做,哪里能尽得其味儿。我这些年来也叫庖人做,可是没有一人能做出我阿母做出来的风味。” 谢庄插话:“我跟舅兄一样,也认为阿母做给我吃的味儿别人做不出来,或做出来也不如阿母做的好。就好比我娘子,我们成亲十二年,她成为新妇,我阿母就挽起袖子去厨下教她做我们谢家的家传菜。也是尽心尽力教的,我娘子也是尽心尽力地学。可是最后做出来到底还是比我阿母差些。” 两位名士在这里谈论母亲的味道,那边睡醒了一觉的小婴儿谢妙容也在腹诽,以后她一辈子想起母亲的味道时,会不会想起的是奶娘阿枣,还有那个生下来只吃了一个月的某位不知道名字的临时奶娘。 不免感叹,生在鼎食之家好是好,但是在小孩子最需要母爱和安全感的年纪却是和不是母亲以外的别的女人最亲密,这会不会是一种遗憾呢? —— 日子过得飞快,夏去秋来,冬至春尽,小婴儿谢妙容毫无节操地吃奶娘阿枣提供的“粮食”一年之后,她长出了四颗乳牙,然后她娘刘氏果断地让奶娘给她断了奶,喂她吃这个年龄的幼儿吃的粥食,肉糜,还有乳饼。 阿枣给小吃货谢妙容喂了一年奶,明显的瘦了。就算谢家给阿枣提供的饮食的营养都是不错的,可是因为谢妙容太能吃,阿枣又太尽心,最后还是被谢妙容给折腾瘦了。 就如同一般正常的婴儿一样,阿枣为了给谢妙容断奶,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谢妙容明明知道不该留恋奶娘的乳汁,可是就是无法自控,把这吃惯了的东西给改成别的。为此,刘氏还专门给阿枣一些苦味儿的黄连汁儿,让她给抹在乳|头上,谢妙容要是揪着要吃|奶,就喂她,她尝到了苦味儿,多几次就不肯吃了。 还别说,这一招还挺管用,谢妙容吃了几次黄连后,给苦得吐舌头,流眼泪,哇哇叫,对于奶娘提供的粮食是害怕起来。不过,依然是不放弃,还是哭着要纠缠阿枣。 最后她娘把她从奶娘身边抱到自己身边儿,就给她提供肉糜,菜粥。她肚子饿了,又找不到奶娘,也只能吃下去那古怪的口味儿的东西。而且她很想阿枣,明白要是自己不吃下去那些古怪口味儿的东西,晚上就没有阿枣哄着睡觉,她会很害怕。 “阿母……我……吃……”她嘟着嘴投降了。 刘氏喜笑颜开,把她抱在怀里拿帕子爱怜地替她擦干净眼泪,柔声道:“这才是我的好阿囡。来,把这些粥,醢,饼,都吃了。吃了十五娘才能快快长大。” 谢妙容尝了尝这三样东西的味道,除了那菜粥她吃得下外,肉糜酸,乳饼腥,她都无法进食。可是她娘觉得她只吃那一小半碗菜粥是不行的,好说歹说,劝她吃,她就不吃,反而说:“阿母……我……要阿枣……” 刘氏问:“阿枣来了,你就把娘给你备下的东西都吃了?” 谢妙容眼泪兮兮点头。刘氏软了心肠,叫人去把阿枣叫了来,说:“你服侍着十五娘把这些醢和饼都吃了。” 阿枣道好,便轻声哄着谢妙容,慢慢地喂她吃那些肉糜和乳饼。 谢妙容见到奶娘,心里安心了一些,就强忍恶心,心一横,把阿枣喂得的东西都给囫囵吞了下去。唯有这样,味道小些,她才能吃得下。 最后,她娘见她吃完了那些特意给她备下的食物后,这才满意了,让阿枣把谢妙容带回房去,并说:“阿枣,以后给十五娘准备的饭食,你都要喂给她吃完,就如同今日一样。要是喂不好,她阿婆不欢喜,就要派别人来伺候十五娘。我是不愿意你被换走的,毕竟十五娘是你奶大的。” “奴婢一定让小娘子好好吃饭。”阿枣慌忙应承。她也是不想离开谢妙容的,毕竟能被挑选出来伺候谢家的主子,尽管只是个女郎,可是这也是殊荣。而且作为主子的奶娘拿的工钱在奴仆里算是一等里面的,除了次于管家和一些管事。最重要的是成为了主子的奶娘,陪伴着主子长大,会和主子的关系异常亲近。将来自己的家人和儿女也会因此搭上了主子这一条线了,会随着主子的荣贵而得到极大的好处。 不说阿枣不想离开谢妙容,就是小小的谢妙容在内心里也感觉似乎乳娘比亲娘更长时间陪伴她,她又是吃着阿枣的奶长大的,对于阿枣有特殊的感情,很亲近和依赖,自然是特别不想奶娘被换掉。在她心里,已经把阿枣当成一个不可或缺的亲人了。 看来,为了让阿枣留下来,她必须要把那些难吃的东西都给吃了。一想到这个,她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 正在难受时,有奴婢进来禀告,她侄子还有大嫂来见刘氏了。 侄子和大嫂?没有错,就是一岁多点儿的谢妙容的侄子谢庆,还有大嫂萧氏。 虽然说谢庆是谢妙容的侄子,可是这侄子的月份还比她大上两个月,谢妙容是永宁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生的,而谢庆先她两个月出生,也就是在永宁十九年二月降生。 至于她的大嫂萧氏是兰陵萧氏的女儿,嫁给了谢妙容大堂伯的长子谢修,婚后一年生下了儿子谢庆。 萧氏带着儿子出来走动遛弯,一走就走到了二房这边来了,其实人家也不是乱走,主要是听说刘氏最近又研发出了新菜式,所以跑来这边学艺的。彼时像她们这种士族高门的女儿或者媳妇儿们除了学习琴棋书画之外,还有重要的一个是要学习主持中馈,大到一族,小到一家,要是没有几样拿得出手的家传菜,在频繁的士族豪门饮宴之时是会被比下去的。男子们在学问名望上相比,女人们就要在这些待客之道上下功夫,为自己,为家族赢得好名声。 第10章 爪子闯祸了 谢妙容的大侄子谢庆是个白白的俊娃娃,如今已经可以蹒跚走路了。只是走不稳当,常常需旁边的奶娘或者婢女在一旁紧张兮兮地盯着,一旦看他有摔倒的可能,马上就要上前去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他一来就看到了被奶娘阿枣抱着的谢妙容,立即就两眼放光,兴奋起来了,朝着谢妙容这边就跌跌撞撞地跑了来。后面的几个婢女赶忙跟过去。 萧氏先向刘氏这婶子行了礼,这才过去指着谢妙容对谢庆说:“这是你十五姑姑。快叫十五姑姑。” 谢庆说话还不利索,听她娘说眼前这团团的大眼睛小女娃叫“十五姑姑”,就赶忙讨好她,脆脆地喊:“十……十五……姑,姑,姑姑……” 他哪里知道姑姑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谢妙容的名字是这个呢。 而谢妙容看着他口齿不清的样子除了想笑外,没有别的感觉。 刘氏见状也走过来,先向谢妙容介绍萧氏:“这是你大兄的娘子,也就是你的阿嫂。” 接着又笑眯眯地指着谢庆说:“这是你大兄的孩儿,是你的侄子阿庆。说起来,他还比你大上两月哩。” 谢妙容好歹来到谢家也已经一年了,尽管她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一点点儿大的小团子,还有她同样是因为长牙流口水,说不了什么长句子,可是她的耳朵没有问题,眼睛也能越看越远。所以这谢家大房二房的上上下下的人她还是差不多知道的,而且大部分的人呢都还见过。所以她娘刘氏向她介绍眼前这两个人时,她也是知道的,也远远地见过,其实用不着她娘介绍。 但是刘氏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女儿是逆天的穿越货,只是把她当成一般的小孩儿。所以有客来访,又见谢庆对谢妙容感兴趣,乐得向女儿介绍玩伴儿。说起来,现如今谢府里头也就是这个谢庆跟谢妙容年纪差不多,别的孩子都要大几岁,不爱跟谢妙容玩儿。 “阿枣,你看着十五娘,让她跟阿庆一处好好玩,先别回去了。”刘氏吩咐道,接着又叫人去拿些小孩子吃的一些饴糖还有果子来,让谢庆吃。 一旁的萧氏也笑着叫过来几个伺候谢庆的婢女,让她们看着他跟十五姑姑谢妙容玩,不要摔了。接着才把自己此行的来意对刘氏说了。刘氏听完说:“这有何难,走,我这就带你去厨下做给你看,你一看,就能学会了。” 萧氏赶忙道谢,随即随着刘氏去了前院的小厨房,学习做刘氏自创的新菜,莼菜鱼羹。 这边阿枣已经把谢妙容放到了地上,让她跟谢庆玩儿。可是谢妙容又不是个真正的团子,她的身子里寄住着一个十九岁的女孩的灵魂。像她那个年纪,是最不喜欢小屁孩的,觉得小孩子吵,更嫌弃小孩子不爱干净,反正就是觉得小孩子烦人,根本不愿意跟小孩儿有什么牵扯。 今天可好,她娘特意把她留下陪客,还是陪的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穿开裆裤的小屁孩。虽然这个小屁孩尽得了谢家和萧家的好基因,小小年纪,就长的俊秀非常。可是,对不起,她谢妙容虽然是个颜控,可是对这么大点儿的小屁孩花痴不起来。 谢庆上前去亲热地拉谢妙容的手,从一个放在食案上的青釉碟子里抓了块饴糖给她,流着口水说:“十……五……姑姑,姑,吃,吃……” 谢妙容看他那沾满了口水的爪子抓的那块饴糖哪里肯接过来吃。就想用力甩开谢庆的手。奈何她身子里虽然有个十九岁人的灵魂,但是身体却是个一岁的小姑娘的身体。她的力气比起他侄子谢庆来说,那肯定是要小点儿。所以她一甩却是甩不开。谢庆嘻嘻笑,把手里的那块沾满了口水的饴糖往谢妙容嘴巴跟前塞。 “我不吃!”谢妙容嚷起来,短句子她可是说得相当清楚,而且声音颇大。 今天吃了那些挂怪味道的东西已经让她胃里很不好受了,现在又被谢庆这小屁孩拉着不撒手,还被他喂沾满口水的饴糖,她不知道多倒胃口,真得想吐。 “吃,吃……姑姑,姑姑……”谢庆还要喂谢妙容,他是个小孩儿,也难得碰到跟他一样大的孩子,所谓小孩儿爱小孩儿,他知道饴糖是甜的,他自己喜欢吃,当然是要跟眼前这个小姑姑吃了,小姑姑吃了也一定喜欢,那么,也就肯跟他玩儿了。 那块沾满了谢庆口水的饴糖就这么塞到了谢妙容嘴巴跟前,并且亲密接触了她的嘴唇。 谢妙容一下子毛了,她今天胃里不舒服,心情也不好,终于被堂侄谢庆给惹火了,抬起另一只没被谢庆抓住的手,使劲儿一推! 没想到她的手刚好就推在人家脸上,划拉着往下的时候,就把人家的脸给抓伤了。 这一掌下去,谢庆的白白的俊秀的小脸上立即就出现了几道指痕,并且其中有一道把他的脸给抓破了,渗出血丝来。 “哇……”谢庆被谢妙容攻击后,脸上吃痛,一下子张嘴大哭起来,那一开始紧紧抓住谢妙容的手也松了,眼泪水如豆子般纷纷滚落下来。 谢妙容看着眼前堂侄谢庆的被自己抓出血的脸愣住了。她一霎时都不敢相信自己下手这样狠,就算不喜欢眼前这小屁孩,并且也只是想把人给推开,但是一巴掌推到人家脸上,把人脸抓花了也不该呀。 “小郎君!”“小娘子!”在旁边伺候着谢庆的那几个奴婢还有伺候谢妙容的奶娘阿枣一起惊声喊起来。接着几人忙上前将两人抱开。 阿枣望着谢庆那被谢妙容抓花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也不能去说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毕竟谢妙容可是谢庆的长辈,就算抓花了他的脸,也没有长辈向晚辈道歉的礼。可是这也的确是她这当奶娘的疏忽了,要是早把两个小孩分开,就不会出这种事了。但是,谁又知道会这么快发生这种事情,而且谁也不会料到才满一岁没多久的谢妙容会推人,还下手这么狠!这实在是太不像是谢家的女郎了! 那边负责伺候谢庆的几个婢女却是慌得手忙脚乱,纷纷顿足嚎啕大哭:“……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谢庆可是大房长孙,是大房那边最被疼爱的金尊玉贵的小人儿。出生之后,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特别是他祖母吴氏,因为只生有一子,更是宠溺他这个孙子。这回刚到谢庄和刘氏这里,就被谢妙容给弄伤了脸,这要是以后破了相……结果,她们几个简直不感想像……爱孙如命的夫人吴氏怕是要将她们都给打杀了…… 她们现在同样不敢去指责谢妙容,理由是和阿枣想得一样。毕竟谢妙容算是谢庆的姑姑,是他的长辈,弄伤了也是白弄伤。 阿枣皱了皱眉头,提醒她们不要在那里惊慌失措地喊叫,还是赶紧派人去禀告萧氏比较好。她这一提醒,那几个婢女才回过神来,其中一人就急匆匆地往前院的小厨房里去找萧氏。阿枣也叫了一个在屋里站着的属于刘氏的婢女,让她去把此事告诉刘氏。那个婢女答应了,也是匆匆忙忙跑去了前院。 那时候在前院的小厨房里,刘氏跟萧氏还在说话,都还没挽起袖子教她做那莼菜鱼羹,后面厅堂里就跑来了惊慌失措的两个婢女,分别向她们两个禀告谢妙容抓伤了谢庆的事情。 萧氏一听脸上就变了色,她当然心疼儿子,听到抓伤了脸,更是揪心。于是就对刘氏说改天再来学,她先去看看儿子的伤。 刘氏也同样担心自己的女儿把人家脸弄伤,这要是以后在脸上留下伤疤,那可就是破相了。在这个时代,男子比女子更加注意风仪,更加注重容貌。往往一个士族男子的容貌会决定他将来长大了的评议好坏。当时的朝堂上,皇帝和士大夫都是更喜欢仪表不凡,容貌俊美的官员的。 作为谢家大房长孙的谢庆要被破了相,从小了说会关系到大房的兴衰,从大了说对整个谢家也是有影响的。 刘氏这么一想,瞬间觉得鸭梨山大。便也急匆匆地跟着萧氏小跑着回后面的厅堂里去。 两人赶回去后,刘氏顾不得去看自己的女儿,先就去看谢庆。看到谢庆脸上从额头到鼻子上的一道血痕,刘氏心咚咚乱跳,心里是既心惊也心痛,更是担心,这样的抓伤恐怕最后要留下疤痕。 萧氏见到儿子变成这样一副样子,霎时就急哭了,忙不迭地叫人赶紧回去禀告丈夫还有婆婆,让他们立即去请个有名的郎中来替谢庆治伤。接着顾不上向刘氏告辞,抱着儿子,婢女们簇拥着,一阵风似地跑走了! 虽然萧氏没有辞行,但是刘氏却不能不送,所以她领着人疾步跟在萧氏身后,将她们送了出去,看她们走远了,这才回到了屋子里。 谢妙容有些不明白为啥她大嫂萧氏还有伺候堂侄谢庆的那些婢女们那么大的反应,就算她不小心抓伤了谢庆,可那种伤也不会致命,更谈不上破相。毕竟谢庆还小,这种抓伤都用不着什么药,等长大了脸上就算有点儿疤痕最后也会消失不见的。还在穿越来之前,她的侄女儿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抓了,抓得还比谢庆的伤厉害,最后去医院,医生随便开了点儿消炎药,叫吃清淡点儿,最后伤好了,只不过一年,就全部长好了,根本没有留下伤疤。可是她忽略了一点儿,就是这个时代没有消炎药,事情就比她想象的要严重些。 她还在想这个事儿,她娘刘氏已经走到了跟前,二话不说,抓起她的两个小嫩手,一边重重地打了一巴掌,颇为生气地念叨:“我叫你这爪子闯祸,我叫你这爪子闯祸!” 第11章 二房的祸害 谢妙容不想哭的,可是她的身体却还是做出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反应,嘴巴一撇,眼泪水从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里滚了出来,呜呜哭了起来。 刘氏见女儿被自己打哭了,立刻开始懊悔不该打她,毕竟自己的十五娘才一岁多一点儿,她又能懂什么。再说了小孩子在一起,谁没有打打闹闹,磕磕碰碰的时候。于是她接着弯腰把谢妙容抱了起来,让人拿块帕子来给女儿擦眼泪,一边擦一边语重心长地向她解释,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十五娘,你怎么能抓破阿庆的脸呢,你可知道当今一个士族郎君的脸多重要么?要是他以后这脸上留了疤,他娘,他阿婆,所有大房的人,甚至整个谢家人都要怪你了……哎,再加上你出生之日,你祖父出事,本来家里面有些人就拿这事情说事儿,说你是不祥之人,幸亏你阿爹袒护你,才止住了那些谣言。可如今,你又抓伤了大房长孙阿庆的脸,恐怕以前那些对你不利的话又要冒出来了……” 谢妙容听了她娘的一车轱辘的话,总算是明白原来她这回是真得闯祸了。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在这个注重男子风仪比女子更甚的年代,一个男人的脸是和前程还有家族利益相挂钩的。 而且再加上她出生之日,她祖父出事,她又被无辜扣上了个不祥之人的帽子,多亏了她爹机智还有护崽儿,她才没有事。可是今天她抓伤了大房的长孙谢庆后,怕是又有人会旧事重提,说出对她不利的话。 她是真想自己给自己那抓伤了谢庆的手一爪子,为啥就那么毛躁,就那么忍不住呢。就算以上她娘说的那些她全都不在意,可是毕竟她是把一个小朋友的脸给抓伤了,要是他的脸因为自己这无心而莽撞的作为而留下了伤疤,说实话,她会一辈子不好受的。因为将心比心,不管男也好,还是女也好,脸上留了疤都会自卑,并因此对心灵造成伤害。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对于抓伤她也束手无策,而且她觉得就凭自己以前那点儿经验,恐怕这里的郎中也知道这抓伤后不可吃咸,特别是酱之类,还有鱼腥。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还不知道,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告诉大房那边的人,要注意这些呢。她看了看她娘,心想,总不能直接告诉她吧,要是自己直接说出来的话,可能先就把她娘给吓傻了? 刘氏朝着谢妙容说完那些解释和担心的话后,发现女儿不哭了,两眼直直地盯着她,似乎是明白了她说得那些话,小脸上的表情很凝重。 “……”这让刘氏吓了一跳,其实刚才那个话她还真不愿意小女儿听懂,然后背上一个思想包袱。不过联想到半个月多前谢妙容在一周岁“试儿”之时,没出息的就喜欢去拿一些吃的还有珠宝在手里,她就觉得自己的这个女儿是个好吃爱钱的俗物,是不可能有什么早慧的。因此,刚才自己说给谢妙容听的话,她肯定没有听懂。再说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也不可能真听懂什么呀。 这么一想,刘氏放心了些,她是个有担当的娘,女儿惹祸了,那自然是该她这当娘的去帮着摆平那些麻烦。所以,接下来,她让阿枣把谢妙容抱回去,给洗洗脸,哄着她睡觉,想必女儿折腾这么久,也累了。 阿枣忙答应了,抱起谢妙容回屋子去。 等到阿枣抱着谢妙容出去了,刘氏叹口气,有点儿后悔方才怎么不早点儿让阿枣把谢妙容抱走,不然也就不会让女儿闯下今天的祸事了。 接下来,该怎么弥补女儿闯下的祸,又该怎么让大房的堂嫂吴氏消气呢?她咬着唇,绞着手指思索起来。 —— 谢家大房那边这会儿却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首当其冲的就是谢庆的祖母吴氏,也就是刘氏的大堂嫂,谢家大房主持中馈的当家人。他丈夫谢况在江州做刺史,她就在家里管家。萧氏是她所生的唯一的亲子谢修的媳妇儿,另外大房这边还有个儿子喊她“家家”,也就是嫡母的意思。这个大房的第二子,谢家的的五郎谢允比长兄谢修小差不多十岁,乃是谢况的妾何氏所生。一为亲子,一为妾所生之子,在吴氏的心里当然是把谢修才当成是自己唯一的可以依靠和指望的儿子拉。而谢修和萧氏所生的儿子谢庆,吴氏肯定是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的。这个小长孙从小就看得出来聪慧非常,并且还有副好容貌,吴氏就如同对自己的儿子谢修一样,对谢庆也寄予厚望。 萧氏先派人通知她长孙谢庆在二房谢庄夫妻那里被他们的小女儿谢妙容抓伤了,要赶紧找个郎中来替谢庆治疗抓伤,她听了急得不行,就要立即出门儿去二房那边接孙子。结果还是他儿子谢修把她劝住了说:“阿母,何必如此慌张,不过是个小娃儿抓挠一下子,能有多厉害?且先坐着,我这便让人去请陶郎中来,些须小伤,他治起来不在话下。” 吴氏听了儿子的话,在屋子里坐立难安,不一会儿终于见到儿媳妇萧氏被婢女们簇拥着,抱着孙子谢庆回来了。 她赶忙跑了出去,去看宝贝孙子的伤…… 一看之下,只觉揪心的疼,那眼泪水就像是决堤一样汹涌而下,要不是觉得当着许多下人的面不好嚎啕大哭的话,她早就嚎哭起来了。 进了屋子,吴氏就再也忍不住呼天抢地哭了起来,再加上旁边的萧氏伤心的哭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谢家出了多么不得了的大事。 谢修看了儿子谢庆脸上的伤,也是心抽抽地疼。他没想到儿子脸上竟会被抓破,留下了渗血的一道抓痕,这也是抓得厉害了点儿。他也开始担心起来,要是长子谢庆因为这个抓伤被破了相,以后恐怕会有损他的风仪,进而影响他的前程,最后损伤大房甚至谢家的利益。 可是作为男人,他只会把这种担心放在心里,不会说出来,避免对自己的娘和娘子造成刺激,让她们更伤心。 “阿母,娘子,你们就先别哭了,这么哭,我怕吓着大郎。”谢修强自压抑住心中的起伏,劝说围绕在谢庆身边的吴氏和萧氏道。 他不愧是吴氏的儿子,萧氏的丈夫,算是最了解她们两个心理的人。知道说别的两个人都不会听,只有说这个,她们两个才会听得进去。 果然,一直控制不住情绪的吴氏和萧氏听了谢修的话,立即就止住了哭。吴氏拿手中的帕子捂着嘴,一只手紧紧搂着依然在喊痛的孙子谢庆无声流泪。萧氏则是拿帕子擦眼泪,把两个眼睛都擦红了。 吴氏一边流泪一边哄着孙子谢庆说郎中一会儿就来了,郎中一来他就不会痛了。萧氏则是转脸看向谢修,满是歉意地说:“郎君,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今日起兴去找五婶学做什么莼菜鱼羹,又带上了大郎,大郎就不会被抓伤……要是他以后脸上留了疤……我,我……” 说到这里,萧氏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娘子别说了!你这是杞人忧天,陶郎中定会将我家大郎治好的。”谢修却抬手止住了她再说下去,有些事情在心里想一想就行,非得拿出来说,恐怕会火上浇油。 还别说,他的担心又兑现了。在一旁哄着孙子的吴氏突然愤愤接话道:“都是二房那个不祥之人害得我的孙儿这副模样。她就是个祸害,像这样的人,绝不能再留在我们谢家,再给我们谢家带来祸事!” 第12章 打脸和给脸 二房,谢庄夫妻的屋子里。 刘氏派了人去把在家守孝,顺便担任众多子侄的教书先生的谢庄喊了回来,并告诉了他女儿谢妙容抓伤了谢庆的脸的事情。当然,她不必说出自己的担心,她丈夫已经想到了这件事情会产生的影响。 “郎君,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阿嫂定会心疼孙子,怪我家十五娘,我还怕她会去阿姑那里说些不利于十五娘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了,十五娘以后怕难有良配。”刘氏苦着脸问。 谢庄想了想,道:“咱们这就去我阿母那里,先把这事情跟她说一说。再以咱们二房的名义给阿庆送些治伤的好药材去。你和我亲自去探望阿庆,我想阿嫂再疼爱孙子,咱们都已经这么做了,她不会死揪住不放。而且,我也不认为阿庆的脸真会留下什么疤痕,十五娘人小力气也小,到底抓不了太深……” “你是没有瞧见,阿庆脸上的那一道指痕,颇深呢……哎,十五娘这孩儿真让人不省心……”刘氏叹气道:“我就怕嫂子不依,闹起来不但对我们十五娘的名声不好,连带着对咱们谢家没有成亲的诸位女郎的名声也有损……” 谢庄闻言却舒了眉,淡淡道:“娘子,不提这个我还真有些担心阿嫂闹起来不好看,但是你提了谢家女郎的名声,我倒觉着她闹不起来。” 刘氏有点儿懵圈儿,傻傻问:“为何?” “阿嫂的长女可是定下了睿王的亲事,你说,她可舍得闹起来同样坏了她家大娘的名声,明年英娥就要出嫁了。”谢庄答。 刘氏恍然,先是面有喜色,接着又皱起了眉头:“是啊,如此一来,我倒是不担心阿嫂闹起来了。只是我怕她依然是会记恨咱们的十五娘,而且我也是真担心阿庆以后脸上会留疤,有碍于他的风仪,还有前程。谢家长房长孙没有好前程,谢家人恐怕都会怪咱们的十五娘。想她小小年纪,就被人记恨,我这为娘的人替她伤心呢。” 谢庄拥她入怀,拍着她肩膀安慰她:“明日自有明日忧,何必今日就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之事。你放心,我这阿爹必定会护着咱们的十五娘,不会让她受委屈。况且,要是世上的男子都凭自己的容貌来挣前程,还学什么经习什么武,人人去傅粉涂朱做三公好了。” 他这么云淡风轻的一说,到底让刘氏的担忧减轻了些。两人接着便去姜氏那里向她禀告了今日谢妙容抓伤谢庆的事情。 姜氏听完十分不快,先就说了刘氏两句:“你这娘是怎么当的,平素都没有好好管教她么?竟然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阿庆要是脸上留了疤,你嫂子怕是一世要跟十五娘没完。” “阿母,十五娘不过周岁,就算要教她也得再长大一点儿,此事怪不得娘子。”模范丈夫谢庄又替刘氏说话了。 姜氏看一眼谢庄,鼻子里“哼”一声,越发不快了。她就看不得自己的儿子袒护儿媳妇,要是光袒护十五娘还罢了。就像是一年前他们夫妻从会稽坐船回建康谢府时,四儿媳妇朱氏说十五娘出生之日就是自己丈夫谢博归天之时,让人想到十五娘是不详之人,但三儿子谢庄那么一说,她也就不追究了。毕竟在她这当娘的心里,还是认同自己的儿子的,儿子为自己才出生的闺女辩护天经地义。 转念,她又想起刘氏连着生了五个女儿,竟是一个儿子也没给老三生下来,还成日家把老三霸占得牢牢的,编编老三不争气,一味袒护她。以前他们两夫妻长期都住在会稽的谢家庄园里,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又加上刘氏的兄长是新安长公主的驸马,她也就没有去抓住刘氏不能生儿子这事情说事。 可是,今日,先是有十五娘抓伤谢庆的事情在先,已经让姜氏认定是刘氏没有看管好女儿才闯下了祸事。接着,谢庄说了句袒护刘氏的话,又让姜氏想起了刘氏连着生了五个女儿,没有替自己的儿子生下儿郎。最后,她想起了朱氏的话,就开始越发看生下十五娘这个不祥之人的刘氏不顺眼了。 这可能算是天底下所有婆婆的共同心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的话,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处,甚至连姓谢的孙子和孙女也谈不上什么错,但是作为外姓人的儿媳妇就是必须有错的一个。 “阿庆可是长房长孙,咱们谢家弄璋的儿郎,又不是个弄瓦的女郎。话说回来,儿妇没有生过儿郎,自然是不懂谢家小郎君的尊贵。我这当娘的真是担心,五郎这一支会……”姜氏没有把“绝后”两个字说出来,但是在这些话里已经连敲带打地把刘氏给挖苦了一顿儿,并且她最后还加上了一句:“儿妇,你也该为你的郎君想一想这子嗣的事情了,不要让满建康城的人说你不贤惠。” 要不是谢庄还在为其父守孝,还在三年孝期里头,姜氏简直想把身边的几个美婢塞给三儿子了。这件事情她已经想了好几年了,就在刘氏生下第三个女儿后,姜氏就认为刘氏不是个易于生男的妇人。后来,又忍了几年,直到刘氏一年前回家抱回了第五个女儿,姜氏是彻底绝望了,也打定主意等到三儿子的孝期结束,她一定要为儿子纳几个妾,让二房最具有名士风度,最有风仪的老三有儿郎,传承血脉,顶门立户。 今天借着十五娘的事情,姜氏含蓄地给刘氏打了预防针,当着儿子的面,她没有把话说得那么露骨。但这也是打了刘氏的脸,揭了她的疤,低着头的刘氏一下子脸色就难看起来了。这之前,她就有这种担心,就是她一直不能给谢庄生儿子,她的婆婆会要给丈夫纳妾。丈夫虽然在娶自己的时候说过绝对会一心一意对她,不会纳妾蓄妓。但是那时候,谁知道自己竟然不能替丈夫生儿子呢。自己不能生,又不让丈夫纳妾生,那可不是不贤么?对于婆婆的含蓄的指责,她简直不能反驳一丁点儿。 “阿母……”谢庄张口想说上一两句帮刘氏的话,可是他也是聪明人,知道他娘的心思,就是不乐意见到自己袒护媳妇儿。这会儿再要说什么帮媳妇儿的话,他娘还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略一停顿,谢庄转移话题:“十五娘的事情,还请阿母出面,跟大嫂说道说道,这一家人还是要和和美美才好。阿庆脸上的抓伤,儿定会想法子找到最有名的华郎中替他医治,保证他以后脸上无疤。” “华郎中,不是说他三年前就离开建康,游历天下了么?如今到哪里去寻他?”姜氏诧异地问。 “儿与他颇有私交,昨日,收到他一封信,说他这两日就要回建康,要来拜访于我。” “若是如此,那自然极好。这么一来,大房那边也要少些怨言。”姜氏点头,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些。她就算现在是谢府辈分最高的人,可是二房就是二房,长房就是长房,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也不能随心所欲,还是要以理服人的。孙女十五娘抓伤了长房的长孙,这本来就不对,要是吴氏过来讨说法,又岂能不给人家个说法。 “五郎,你这就和儿妇去长房那边,把华郎中能给阿庆治伤的事情对他们说了,让他们放心。至于送什么药材的事情,一会儿我安排人去办。你们过去就替十五娘致歉吧,记得,一定要诚心诚意的致歉,请你们大嫂谅解十五娘的过失。”姜氏吩咐道。 谢庄和刘氏齐齐一躬身:“是,阿母(阿姑)。” “对了,十五娘跟前的那些伺候她的乳母和婢女,我就替你们惩罚了。这一回的事情,她们没有伺候好十五娘,让十五娘闯祸,必要重责。”姜氏待谢庄两口子直起身来后又说。 “阿母,她们也伺候了十五娘一年了,十五娘也跟她们熟了,还请不要逐出府外。” 姜氏看一眼儿子:“这个我自有分寸。不过是为了给长房脸面,你们这就过去罢。” 谢庄和刘氏再欠一欠身,慢慢退了出去。 那边,谢修正在反驳他娘吴氏说谢妙容是不祥之人的话:“阿母,这些话岂是能胡说的?二房的十五娘还比大郎小上两月,不过周岁,她能晓得些什么?再说了,她还是大郎的姑姑,岂有姑姑抓伤子侄,就要把姑姑赶出去的理?别说你这么去说了,徒然惹得二房的人不快,另外这个话要是传出去了,外面的人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咱们谢家有什么不祥之人,别忘了,谢家还有好几个没有议亲的女郎呢。” 吴氏气呼呼道:“二房的那几个女郎议亲没议亲关我何事?我的孙子都这样了,她们还想置身事外,岂不是太便宜她们了!” 第13章 严父变慈父 谢修摇摇头,知道她娘这也是因为心疼孙子给气糊涂了。 吴氏盯着他:“你摇头作甚?” “阿母忘了,阿妹一年多前可是跟睿王定了亲,明年就得嫁过去。你说谢家要是传出去什么十五娘是不详之人的话……”谢修觑着她娘,没把话说完,但是他相信她娘已经明白这种话传出去会对妹妹的亲事有何种影响了。 吴氏“哦”一声,脸上的表情有点儿精彩,就像是本来她觉得她踩住了一条蛇的七寸,最后却踩在了一块牛粪上一样,心理落差有点儿大。又像是一个人本来在哈哈大笑,可……突然飞进了一只苍蝇到了嘴巴里,真是无限添堵。 她喃喃给自己解围:“……我这人老了,有点儿糊涂了。” 萧氏本来住了哭,这会儿却又突然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结果却被谢修狠狠地瞪了一眼,鼻孔里不悦地“哼”了一声。萧氏顺着他那个“哼”字一看丈夫虎着脸的样子,就把喉咙里本来要继续出声的哽咽给吞了回去。 吴氏把两夫妻这无声的斗法看在了眼里,又满脸心疼地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孙子,咬着牙说出一句话:“放心,我定要为孙儿出气,向二房诸人讨个说法。” 谢修晓得她娘这会儿在气头上,就算自己再怎么劝她也听不进去,只有等过几天她的气消点儿了再劝她可能有用。所以尽管心里不认同她娘的说法,可也没有再反驳。 好在此时谢修派人去请的陶郎中来了。吴氏等人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给谢庆治疗抓伤的陶郎中身上。说实话,凭借陶郎中的医术,治疗小孩儿的抓伤真是大材小用了。他替谢庆开了方子,抓了些吃的药,嘱咐吴氏等人在谢庆脸上的抓痕结疤之前,不要给他吃荤腥,只能吃白粥。吴氏等人在他谢庆开方抓药时,一直追问他将来谢庆脸上会不会留疤。 陶郎中也不敢打包票说谢庆长大了脸上一点儿疤不留,所以打太极,含糊其辞说,长大点儿,应该是没有什么疤痕留下来的。 接着,他就向谢修等人拱手告辞,说他还有病人约了今日要去给人家瞧病。实在是吴氏等人太过于紧张那个抓伤的小郎君,陶郎中怕自己万一应付不了她们的诘问,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太好的话,那他这半世英名也就得撂这儿了。 谢修送陶郎中出去,在门口遇到了来探望谢庆的谢庄两口子。非常恭敬地向叔父和叔母行礼后,他请两人进去说话。谢庄也看到了从谢修这边宅子里出去的那个郎中模样的人,就顺口问了下郎中给谢庆瞧过了伤是怎么说的,谢修当然说不妨事,请他们两口子不用挂怀。 谢庄和刘氏被谢修请进了屋子里后,一齐向吴氏行礼,谢庄就说:“我和娘子过来探望阿庆,为我家十二娘抓伤了他深觉歉意,还请阿嫂能宽恕我家十五娘年纪小不懂事,做出这样莽撞之事。另外,我友华熙将于这两日回到建康,到时候我请他来替阿庆治伤,想必阿庆以后脸上不会留下疤痕。” 本来吴氏在见到谢庄和刘氏进来后,神色冷淡,就算他们向她行礼,她也没有回礼。这会儿听到了华熙的名字也是一下子就坐直了身体,容色和缓了些问:“就是号称天下第一名医的华熙,华郎中么?” “正是,他是吾之挚友。”谢庄洒然答。 吴氏也知道这名叫华熙的郎中名气极大,而且一般人根本请不动他。因为他本身也是士族出身,华家虽然算不上顶级豪门的士族集团,但是也算是建康城内的第一集团内的士族家族。华家的医术是祖传的,算是家学之一。他一般是不给人瞧病的,除非他瞧你顺眼,或者你跟他是朋友,他才会出诊。 谢庄能跟华熙成为挚友,这出乎吴氏的意料,看来谢庄悠游林下,名望日隆,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几岁离开建康谢府的无名的少年郎了。这些年,她也听丈夫或者其她的跟她来往的别的士族家的夫人说起,说谢家五郎的名望一日比一日大,天底下许多名士都跟他来往,仰慕于他。起先,她还有些不信呢,直到今日谢庄说他能叫华熙来替自己的孙儿治伤,她这才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并没出仕的谢家五郎了。 她知道要是华熙肯来的话,凭借人家那名扬天下的医术,那孙儿谢庆的抓伤必定最后是不会在脸上留下疤痕的。 得到了谢庄的肯定答复,吴氏心里一喜,对二房诸人的抱怨也就小了些。于是她也就客气地说:“你家十五娘也是年纪小,两个小娃一起玩,难免会有些抓掐。只是我这当嫂子的还是要提点你们两句,以后可得好生管束十五娘,不要再惹下祸事。我也不怕得罪你们两个,要是她再惹祸,那不祥之人的名头可要坐实了。若是这样,咱们家里的女郎的名声可都得毁了,你们还有好几个女郎没有议亲呢……” 其实吴氏后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谢妙容再惹祸,背上了不祥之人的名头,那么为了谢家的未嫁的女郎们,她是绝对会被送出谢家去的,免得到时候牵连到谢家的儿女们的婚嫁。 谢庄夫妻两人听了吴氏的话,脸色都有点儿难看。不过,他们也觉得吴氏的话虽然难听,但也并不是不占理,自家十五娘的确是抓伤了谢庆,这件事以后,他们两个自然会好生管束十五娘,防止她再闯祸。 吴氏见谢庄夫妻两人貌似很真诚地认同了她的说法,而且随后二房那边派人送来了不少好药材,又听那来送东西的婢妇说,姜氏已经责罚了伺候十五娘的乳母还有婢女,每人都被打了板子,她是里子面子一时间都有了,说话也就软乎下来。再加上谢庄更是承诺了华熙一回来,就请他过府替谢庆治疗抓伤,最后谢庄两夫妻告辞离去时,她也就亲自起身将他们送了出去。 大房二房之间眼看将要发生的一场冲突就这么被暂时化解了。 谢庄夫妻回到二房那边,先去了嘉玉堂向姜氏禀告了他们两口子去大房那里见了吴氏说的话,以及吴氏的言行。姜氏听完点点头,道:“这事就算揭过了,不过,你们是要好好管束十五娘,不要让她再闯祸,否则谣言四起,到时想要压也压不住。凡是谢家的子孙都要为了宗族出力,要是谁有损宗族的名声,拖累其余的谢家人。我想,就是我也保不住她。” “是,阿母(阿姑)。”谢庄和刘氏赶忙答应。 姜氏便挥手让他们退下,两人随即退了出来,回屋去。一路上,刘氏的脸色都是十分阴沉的。今日的事情桩桩都令人头疼,也难怪她高兴不起来。一则她为婆婆要为谢庄纳妾而心烦,二则她为自己的女儿十五娘的将来担心,要是那小家伙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婆婆可说了,连她也护不住,毕竟谢氏整个宗族的利益远远高于个人。他们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有损谢氏名声的人留在谢家的。 回到屋子里,两个人一起往谢妙容住的那边去。令两人意外的是,他们的十五娘并没有如同往日那样这个时候在午睡,而是像是个小大人一样,垂着两只小脚坐在床边,怀里抱着她的小枕头,两只手肘撑在枕头上,小肉爪子托着下巴,蹙着眉头看着床前那一块不大的地方发呆呢。 乳母阿枣还有在她跟前服侍的四个奴婢在半个时辰前,被谢府二房的管家的妇人叫去了嘉玉堂,等她们回来,谢妙容就见到乳母阿枣还有那四个婢女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后来她问她们怎么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婢女哭着告诉她,她祖母姜氏让人拿了竹板子来一人打了她们二十板子,惩罚她们没有好好伺候主子谢妙容,以至于让谢妙容闯祸抓伤了长房长孙谢庆的脸。 谢妙容没有想到自己闯了祸,却是害得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遭了殃。望着哭得脸都花了的那个婢女,她伸出小肉爪子去帮着她擦眼泪,一边的乳母阿枣却是呵斥那婢女赶紧退下,怪她跟小主人说这样的话,要知道今日还是老夫人开恩,否则的话,她们就不是只被打了二十竹板这么轻松了…… “我的乖阿囡,为何不午睡,这是在做什么呢?”谢庄走进屋后,一看到小女儿这副模样,本来板着脸意欲训一顿女儿的他却是绷不住笑了起来,从严父瞬间变成慈父了。 第14章 妯娌开八卦 谢妙容其实没有保持这种姿势多久,可能连一分钟都没有,毕竟她人小要装思考者这么牛掰了几千年的姿势是很有难度的。但是,她运气好,这种姿势才定形,就叫来她这边屋子里打算训她一顿的爹娘看见了。 他爹先就是被她这种萌哒哒装大人的姿势给萌到了,然后立刻心软,不忍心苛责于她。而她娘也难得笑了一下。两口子这么一笑,谢妙容就坐不住,就见到一个肉团子往边上一歪,侧倒在了床上。这越发让她爹娘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她是萌宠属性么,能给她爹娘带来欢乐,让她爹娘见了她就觉得阴天转晴天了? 跟在谢庄身后进来之前刘氏已经从婢妇阿粟嘴里知道了,小女儿这边屋子伺候她的几个人被婆婆姜氏的人叫去用竹板子打了二十板子。所以,这会儿进屋后,看到以乳母阿枣为首的几个人都是忍着疼痛伺立在谢妙容身边不禁微微点了点头,趁着丈夫去抱起小女儿说话的时候,她就把几个人叫了出去,要她们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以后绝不能再让谢妙容闯祸,否则她们全部都会被责打和发卖出去。 阿枣等人见刘氏声色俱厉,完全和平日温和亲切的样子不一样,便也明白这话绝对不是开玩笑,看来她们伺候的十五娘这一次闯的祸的确是挺大。于是全部怯怯地说记住了。 刘氏立了威后,才又施恩,让阿粟领着她们下去,给她们发一些府里常备的消肿止痛的膏药涂抹被打之处,并叫厨房这几日给她们添点儿用鸡子做的汤水。 阿枣等人赶忙向刘氏道谢,心内感恩不已,随着阿粟退下了。 刘氏处理完了阿枣等人的事情后,这才重新走回小女儿住的屋子里,却见到丈夫谢庄将十五娘抱来坐在膝头,轻言细语跟她说话:“以后可不要再抓别的小女郎,小郎君了,要是再抓伤别人,阿爹可要打你的小手了……” 谢妙容认真地望着他,点头,再点头。好像她真得听懂了一样。一边的刘氏见了直叹气,说:“她要是真懂了也不会闯下今日的祸事了。你这当爹的也不立威好好呵斥她一顿,让她知道惧怕,反而如此宠溺她。她都被你宠坏了。” 谢庄闻言,却说:“十五娘这大一点儿,要是打她骂她,我于心何忍。咱们的孩儿自己都不疼,谁会帮咱们疼?依我看,你再往她这屋子里指派几个细心的奴婢,多一些人看着她,咱们也多留心一些,她以后必定不会再闯祸了。” “也好,就依郎君说的话办。我再往十五娘这屋子里指派四个细心的婢女,这样她这屋子里就有九个人,我呢,以后也多留意她一些。定要她不再闯祸,如同别的女郎那样顺遂长大才好。” 九个人?这规模几乎和刘氏相当了。刘氏跟前,就是一个领头的阿粟,剩下的两个管事的婢妇,四个跟前伺候的婢女,还有两个粗使的奴婢。 也难怪等到刘氏真个往谢妙容的屋子里又指派了四个奴婢过去伺候她后,谢府里面就有些人开始说闲话了。这次又是朱氏挑头,她爱串门儿,但是二房里面的三个嫂子她是一个都说不上话,反而是跟长房的吴氏走得近。主要原因是,二房的老大,谢圆的老婆大王氏为人比较严肃,再加上她其实是帮着婆婆主持二房中馈的媳妇儿,就跟活波的老四媳妇儿朱氏之间关系亲密不起来。必须的,她要端着啊,毕竟她是二房长子谢圆的老婆,要是没有点儿威严在,怎么能服众,管理二房的那么多人。 至于二房已经过世的次子谢瑜的老婆陆氏,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经常生病吃药。特别是谢瑜走后,她的身子就更加差了,常年病卧在床,根本无法管孩子。这才有后来姜氏做主,把次子谢瑜和朱氏所生的两个儿子谢光和谢节给没有出仕,学问和名声比较好的三子谢庄教养的事情。谢庄比较闲,有时间教育子侄,这教育二哥的两个幼子的事情就落到了他身上。这些年来,他的确也把谢光和谢节教得好,两个孩子都很知礼懂事,对他的感情也跟父亲差不多。 陆氏常年生病,朱氏就算去找人家串门说闲话,人家也没办法接待她。再加上朱氏本身不喜欢闻药味儿,这个时代的人还比较迷信,觉得去生病之人跟前,容易被过上病气。所以,朱氏基本也是不跟陆氏来往的。 剩下的三嫂刘氏,自从和谢庄成亲后,就常年不在建康,两个人打交道的时候也少,也就是说不熟。朱氏和刘氏维持着见面打一打招呼的模式,并无深交。 既然二房这边的三个嫂子,朱氏都没办法凑拢去八卦,剩下的也就是长房的嫂子吴氏了。恰好,吴氏已经进入更年期,又加上丈夫在外做官,常年不在身边儿,她也是颇觉闺中寂寞,需要有很多话找人倾诉的女人。可是她这边长房里头没有跟她平辈的妯娌,只有个嫁出去的丈夫的姐姐谢兰芝,但是人家也有一家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碰碰面,自然是说不上什么话。剩下的就只有儿子和媳妇儿,还有一个亲闺女,一个妾生子。在这些晚辈跟前,她要端着,保持一个长辈的样子,又哪能随便乱说话呢。所以,最后谢府里头,最终能比较合拍常在一起八卦的就是长房的吴氏还有二房的朱氏了。 朱氏年轻,也没什么需要管的家务,她丈夫谢岩也是整天不落家的男人,又生性风流,放荡不羁,跟外面的花花草草牵扯颇大。好在谢岩虽然外面有女人,可却没有往家里领,也没有弄出个什么孩子管他叫爹,朱氏刚成亲的时候为这些丈夫的桃花还跟他闹过。可是后来,她回娘家去哭,她娘家人就劝她,女人要知足,既然她夫君没有给她带些姐姐妹妹回来,也没有领着外头的女人生的孩子回家管她叫“家家”,那就算了。要是闹烦了,她丈夫不进她房里,真把外头的女人当回事,那她就得不偿失了。 当初,朱氏上赶着嫁进谢家,也是因为谢家的家风正,轻易不让子弟纳妾。一般都是正室没有子嗣,才会让其夫纳妾。比起建康城里的一些高门豪族,骄奢淫逸,侍妾盈室可说是好多了。并且谢岩也是颜值高的美男一枚,当年在建康城的士族子弟里头可是排进了风仪前十的货色,一出门儿牛车前后都有花痴的女郎们追星的。 哪知道嫁进谢家后,她才明白了她看上的嫁给的男人不是她能驾驭得了的。图了面子可是却图不了里子,所谓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所以,她很是有些闺怨啊。找到大堂嫂吴氏那个同样需要倾诉的女人,彼此就成了闺蜜了。在一起经常八卦彼此的男人孩子,很是投契。 这一回她在刘氏给女儿谢妙容又指派了四个奴婢的第二天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跑到吴氏那里就直接八卦开了:“阿嫂,你听说了吧,我五嫂竟然给十五娘的屋子里又指派了四个奴婢,如今她家十五娘和咱们平起平坐了呢。她也是太宠溺她家十五娘了。这不是失了长幼尊卑是什么?亏她还是刘大名士的阿妹,却做出这样不知礼法的事情。” 第15章 僭越门事件 “竟有这回事?”吴氏感兴趣地问。 事关抓伤了她宝贝孙子的罪魁祸首谢妙容,吴氏对这个八卦明显有兴趣。尽管谢庄夫妻来致歉过,并且谢庄还承诺要将有景朝第一名医之称的华熙请来给她孙子谢庆治伤,可是在吴氏心里依然是对谢妙容有成见的。 朱氏点头:“真有,难不成我还会哄阿嫂不成?” “难怪十五娘那么大一点儿,就如此跋扈,这都是被五郎和他娘子宠出来的。前日,他们到我这里来,我还苦口婆心劝他们两人要好好管束十五娘,不然她要再闯祸。可得把不祥之人的名头坐实了。谢家有了这样的女郎,传出去,这建康城的世家大族谁还愿意来跟咱们家的女郎议亲,怕是想嫁女儿过来的人家也得掂量掂量……” 吴氏估计是嫌话题不够火爆,又添了把火,这下可把朱氏给点燃了,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只见她腾地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焦躁道:“我家十一郎和十二郎可不要被十五娘害了!不行,十五娘不能在建康谢府呆着,我看应该把她送去会稽谢家的庄园,这样,就算她再闯下什么祸事,也不会牵连到我们的儿郎!” “谁说不是呢,可是你瞧五郎两夫妻这样宠爱十五娘,他们又岂愿意将女儿送走?”吴氏抚着自己腕上的玉镯淡声道,轻描淡写地把问题抛给了朱氏。 朱氏本想说她这要去跟婆婆姜氏提出来,让五郎两口子把十五娘送去会稽谢家庄园,可是她这话到了喉咙口,停一停,又给生生咽了下去。好歹她脑子还没完全生锈,明白这会儿在这里跟大堂嫂吴氏两人也就是图嘴上快活,说些人家谢庄和刘氏的小女儿的八卦,要真是跑去跟婆婆说什么要预防十五娘闯祸,将她送走的话,定然会让她婆婆臭骂一顿不说,这话要是传到了谢庄两口子耳朵里头,按照他们一惯护短的作风,恐怕是真要恨上她了。 于是她只得讪讪地重新坐回去,说:“阿嫂说得是啊,想来他们是舍不得送走十五娘的……” 吴氏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朱氏从来都是伶牙俐齿,可真要她去出头做什么时,她就跟个乌龟一样缩头了。不过,她这会儿还真不想朱氏去把这事情挑起来,毕竟华郎中还没来替她孙子治伤,况且这治伤还是个长期的过程,要是万一朱氏去闹起来让五郎夫妻不舒服了,名医华熙也不来了,那她的孙儿的脸可就悬了。还有就是她的女儿明年才可以嫁出去,今年她还不想谢家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特别是关于不祥之人的话对谢家未嫁女郎的杀伤力是比较大的。真要让十五娘吃点儿苦头,还得耐心再等上一年再说。要是一年之后,十五娘再闯下什么祸事,那么她也就会毫不犹豫的要求叔母姜氏把十五娘赶出建康谢府去。 打定这个主意,吴氏就请朱氏品茶,把话给岔开了,去说起了这个时节建康城哪些私家园林会举办饮宴,还有城里的丝绸店又有了些什么新花色的料子,末了,朱氏叹息一句:“阿嫂,你这是画饼充饥啊,还得等两年,我才可以穿有颜色的衣裳,才可以去赴宴。” 这话说得颇有点儿羡慕之意,一出口,朱氏就捂住了嘴,自觉这是失言了,怎么可以羡慕人家那些没有守孝的人穿有颜色的衣服,举办酒宴呢。这不是反过来抱怨自己这当儿媳妇的给大人公守孝吗? 她犹在想该怎么掩饰刚才那句大不孝的话,有婢女跑进来向吴氏禀告说,二房那边有人过来传话,华郎中过府来拜访他家郎君,他家郎君让他先过来跟吴氏通信,叫预备着,华郎中一会儿就过来替谢庆治伤。 “华郎中来了!”吴氏一听面有喜色,赶忙吩咐人去叫儿媳妇萧氏把宝贝孙子带到她这边正厅里来,一会儿华郎中来了好替谢庆诊治。 朱氏正愁想不出一句可以把刚才那句大不孝的话给遮掩过去的话呢,正好,华郎中来了。她赶忙站起来向吴氏告辞,说她就不耽误华郎中给谢庆治伤了,她先回去了。 吴氏满心里都是孙子,旁人她一概不上心,朱氏要走,她也不留,亲自挽着朱氏的手把她给送了出去,这才喜滋滋地回来在厅上等着谢庄领着华郎中过来。方才朱氏说的那不孝顺的话她当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过,朱氏在她心里就是个没长脑子的,说出这种话来太正常不过。就因为朱氏不长脑子,她才喜欢跟朱氏来往,有安全感,必要的时候还能利用她当出头鸟。今天这话她记下了,说不定以后就可以拿出来胁迫朱氏帮着做一些自己不想出面,但又想达到目的之事呢。 —— 朱氏去吴氏那边八卦后才隔一天,二房的几个媳妇去婆婆跟前请安立规矩,伺候姜氏用完早膳后。姜氏就对三儿媳妇刘氏说:“阿刘,我听说最近你给十五娘那屋子里又派了四个婢女去伺候她?” 刘氏规规矩矩答:“阿姑,郎君怕十五娘再闯祸,所以叫我多给她屋子里添点儿人。” 姜氏本来想借着这事情再教训刘氏两句的,给十五娘屋子里添人的事情是谢庄夫妻自己做主的,人也是他们从他们那边挑出来的,这给人的工钱也是他们自己出。不过,添了人后,刘氏跟二房实际上主持中馈的大嫂大王氏说了一声,大王氏则是转天又禀告了姜氏。本来这种各房里添服侍的奴婢的小事,姜氏是不用知道的。不过,大王氏也是个细心的人,她一听刘氏说侄女儿十五娘屋子里一下子多出四个奴婢后就觉得有些不妥当。 十五娘是谢家在室的女郎,按照她的身份和辈分,屋子里也就是顶多五个人,和其她女郎以及郎君一样。这一下子多出四个人,就跟她们这一辈儿跟前使唤的人差不多了。这在大家族里头,从吃穿住行,到跟前使唤的人都是有定例的,不能随便添减,特别是往上添,就有僭越之嫌。 大王氏心里虽然有这个想法,可是她不是个多嘴的人,所以只是老老实实地向婆婆姜氏禀告了刘氏给十五娘屋子里添人的事情,半句别的不好的话都没多说。但是姜氏可是成了精的人,听到大儿媳妇居然把这样平时根本不跟她禀告的小事情告诉了她,立即就明白了这里头的不妥当了。所以第二天一早,媳妇们到跟前来立完规矩后,姜氏就提起这件事,责问刘氏了。 第16章 婆婆的好意 刘氏也不是个笨的,见婆婆当众提起往谢妙容屋子里添人的事情,立即就明白哪里不对了。可这也是她和丈夫谢庄爱女心切,疏忽了,为了不叫小女儿又出什么状况,才一下子给她屋子里添了四个人,加上以前的一个乳母四个奴婢,这可就是九个人了,跟谢府她们这一辈的娘子跟前使唤的人一样。这就是僭越了,没有晚辈可以跟长辈在这上头平起平坐的。 “你这人也添得多了点儿。”姜氏语气颇重,“五郎也是,怎会跟你出这种主意?本来你们两个屋子里的事情我是不爱管的,可自从你们回了建康后,我却觉着你们连自己的小家里的事情都管不好。特别是十五娘,小小年纪,被你们给宠得骄横跋扈,前几日还把长房长孙的脸给抓伤了。自打我嫁进谢家算起,已经整整四十二载,我还从没见过如同十五娘一样的女郎,不,甚至是郎君,就那么抓伤同族孩儿的脸过。这都是因为你们过度宠爱所致。从前你们在会稽,离家远,大概是放纵惯了。所以,回了建康才把会稽那边的肆意行事之风带了回来。可是谢府毕竟是整个陈郡谢氏瞩目之地,咱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合符规范,才不会有损谢氏的名声。” 姜氏的这番话的杀伤力堪比前几天她暗示要给三儿子谢庄屋子里塞人,刘氏被她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待到姜氏语带严霜地说完,刘氏即刻一头汗地认错:“都是我考虑不周,我这就回去把十五娘屋子里后面添的那几个奴婢都给裁撤了。” 一边的朱氏听到姜氏训斥刘氏,心里挺爽。她就看不得谢庄和刘氏两口子成日秀恩爱,衬托得她好像是个弃妇一样。 而大王氏则是同情刘氏,生下来一个不省事的女郎,害得她这当娘的人为女儿吃婆婆的挂落。 本以为认了错,回去把十五娘屋子里添的那几个奴婢撤走,眼前这个添人风波就算过去了。不想姜氏却又说出一句话来震得刘氏找不着北。 姜氏是这么说的:“我看,五郎和你生养的女郎太多,你们还要管教四郎和阿陆的两个儿郎,这是有点儿顾不过来,难怪会让十五娘养成骄纵跋扈的性子。这么着吧,今日你回去替十五娘收拾收拾,明日就把十五娘送到我这里来,她现如今也有周岁了,且又断了奶,不是那么离不开人。我好好地挑几个得力的人服侍她,我也会亲自严厉管束她,把她那跋扈骄横的性子给改了,免得她再闯下祸事,落下个不好的名声。传出去后,那可是不但要害自己,还要害到我们谢家的其他人。” 这样苦口婆心,这样为了谢妙容的将来着想,况且姜氏还是将近六十的人,已经多年没带过儿孙了,任是谁都无法拒绝。 大王氏和朱氏在婆婆说完这个也十足震了她们一大把的话后,都齐齐转头看向刘氏,看她怎么说。 刘氏被婆婆姜氏说的话给震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是,她和丈夫在谢妙容出生之前,跟前就有四个女儿,还有二哥的两个儿子,他们夫妻的确是费了很多精神管教这六个孩子。可是这也不至于多出来一个,他们就管不过来了吧。谢妙容才一岁,还是很离不开爹娘疼爱的年纪,可这么大点儿就要被带到严厉的祖母跟前去受管教……刘氏的心直颤,她如何舍得? 可是,就算她不舍得,可也不能不答应婆婆的这番“好意”。至少在外人看来,就比如此刻同时站在堂上的大王氏和朱氏看来,这绝对是婆婆对谢庄夫妻的疼爱,帮着他们两个把十五娘那个小麻烦给看管起来。不过,内心里她们也承认,这种事情要是落在她们自己头上,她们恐怕也会跟现在的刘氏一样为难。就算孩子再麻烦再闯祸,可也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不是,也会舍不得的…… 但,不舍得能行么?婆婆刚才的那些话句句都在理。谁敢反对婆婆的这种为了整个谢氏宗族考虑的提议。 屋子里一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姜氏端起一盅茶头也不抬地慢慢品着,大王氏和朱氏则是转回头来,眼观鼻,鼻观心,揣度着刘氏会否拒绝婆婆的提议。要是她真敢拒绝的话,可能接下来说不定这屋子里就会有狂风暴雨了。 刘氏低头咬唇,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占得住的理由拒绝婆婆的提议。但是就这么答应从此以后让自己的小女儿去婆婆跟前,被她指派的人服侍管束,让她有出卖孩子的负罪感,而且她真得舍不得孩子。 见刘氏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姜氏有些不悦地将手中的茶盅往跟前的几案上一搁,道:“难不成你还怕我害十五娘?她再怎么跋扈不讨人喜欢,可她毕竟还是我的孙女。再说了,我只是让你们送她到我跟前来养,又不是分开不让你们见面了。说到底,还是你们认为我这个当阿婆的是个狠心的人,定然要虐待十五娘……” 这话说得刘氏哪里能再稳起不说话,立即惶恐分辩:“阿姑,我们从不曾如此想……” 停了停艰难道:“我这就回去安排一下,让十五娘的乳母抱她到阿姑这里来……只是,我,我怕郎君晓得了不愿意……” “他是吾儿,应是个明理的人,若是他一意袒护十五娘,忘掉孝顺,忘掉谢氏宗族,那我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儿郎。”姜氏直接将刘氏最后的一个借口给灭了。 刘氏面色如纸,最终答应,待回去替十五娘收拾一下,明日就亲自送她到嘉玉堂来。 “好,既如此,你回去罢。”姜氏挥一挥手,她其实也是临时起意说了要把十五娘弄到自己跟前来养育的话,要是刘氏答应得爽快,或者她还要犹豫到底是不是真要给自己添麻烦。可是见到刘氏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她倒是下定决心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把十五娘接到自己跟前来。不是说非要跟儿媳妇做对,主要是她觉着谢庄和刘氏真得是太宠溺十五娘,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十五娘终究会惹祸。若是真有那一天,有人再拿十五娘说事,传出些对十五娘不利的话,到时候不但害了她,还会拖累谢家其余的人。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这一次就由她来当个狠心的婆婆好了。为了谢家,她愿意当恶人。 第17章 知否爱子心 “什么,阿母要我们把十五娘抱去给她养着?这……你,你答应了?”谢庄下晌从设置在西边的谢氏家学回来吃饭,刘氏红着眼圈儿把婆婆今日的决定告诉了他后,他有些生气地问刘氏。 刘氏点点头,她还没有告诉丈夫自己答应了婆婆呢,但想必谢庄从她哭过后的红红的双眼中已经猜到了什么。 “实在是阿姑说的那些话,我这当儿媳的无法辩驳,况且,她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愿意,就还真落了人口实,说我们两夫妻太宠爱十五娘,所以十五娘才那样跋扈,才会抓伤长房长孙……”刘氏嗫嚅道。 谢庄一拂袖:“你要当孝顺儿媳,所以就把我的十五娘送给我娘养?为啥你就不先问一问我可愿意再答复我娘?” “我说了你不愿意,可是阿姑说你要是不知孝顺,不顾全整个谢氏宗族,那……”刘氏实在是不愿意把婆婆说的那有些绝情的话说给丈夫听,她自己觉得这有说婆婆坏话,挑拨离间婆婆和丈夫母子关系之嫌。 “我阿母说什么了?”谢庄追问。 “……就是,不当生过你……”刘氏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谢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娘这样固执,非得要把十五娘抱到她跟前养育。 站了一会儿,他说:“先吃饭,吃罢饭,我去阿母那里跟她说一说。或者她能听进我的话也未可知。” “可是,我答应了阿姑过了今日,明日就把十五娘送过去。你若是先就跑去,她定要说是我撺掇你,以后恐怕是对我更有成见了。” “你是答应了,可我没答应,若是我这当阿爹的话都没有一句,就把十五娘抱去我阿母跟前,你说,等十五娘长大了,她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爹。就算我阿母说得那些理由在理,也是为了我们,为了十五娘好……但我得让她还有所有谢家的人知道,我们是不愿意送十五娘过去的。” 谢庄说完,就叫刘氏让人赶紧摆饭。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都有些沉默,谢庄匆匆吃完饭,站起来让刘氏别管他,继续吃饭,他去嘉玉堂一趟。刘氏答应,还是不忘叮嘱他,要好生跟婆婆说话。 谢庄道:“我自有分寸。” —— 嘉玉堂。 姜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三谢庄,放下手中的碗筷,问:“五郎,你吃罢饭了么?” 谢庄躬身道:“阿母,我吃罢了,本不该来打扰阿母吃晚膳的……” 姜氏打断他:“你是为了十五娘的事来的吧?你可知你越是如此,我就越不同意让你和阿刘继续养着十五娘。” “阿母,十五娘不是什么不祥之人,也不是什么蛮横跋扈的女郎。她还小,等到大点儿了,懂事了,儿再好生教导她,她定然不比她的阿姊们差。”见自己的娘已经开门见山点出了自己的来意,谢庄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是信不过为娘?你和阿刘一样觉着我会对十五娘不好?”姜氏语气里含气。 见母亲动怒了,谢庄赧然,特别是他娘说到关于母子之间信任的问题,要是不把十五娘给她教养,就是不信任她这个当娘的,那她这个当娘的岂不是失败透顶吗?再说了,父亲故去才不过一年有余,自己又怎么能让娘亲动怒呢? “阿母,儿绝不是信不过您,而是不想十五娘给您添麻烦,想让您享清福。况且,要是阿母就这么让儿和娘子把十五娘抱到您这里来,府中众人该如何看我们,这事情传出去,外头的人又会怎么看我?圣人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堂堂一个男儿要是连小家也治不好,又岂能治国平天下?”谢庄一着急,竟然说出来了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话。以前,他可是只谈老庄兼论易学的。 姜氏也微感吃惊,不过,谢庄说这话,她倒是挺喜欢听的。谢家二房因为她丈夫谢博的死,朝堂上一下子就没了人。当世一流的士族和门阀若是没有子弟在朝为官,并且是当上比较重要位置的官,那可是存在被权力中心边缘化的危险。谢家二房,甚至整个谢家,都需要有谢家子弟在谢博死后尽量多的出仕,维持住谢家一流士族的地位。 说起来,谢家目前还就是谢庄的名望最高,他要是能出仕的话,对于谢氏宗族来说可以说是一种极大的助力。先前在丈夫走后,姜氏也曾要求过自己的这第三个儿子在替丈夫守孝期满后,就出仕的。可是她这个三儿子却是拒绝了她的这个要求,说他一生都不想踏入官场,只想悠游林下到老。况且谢家也有好几个兄弟在做官,不用把他也捎带进去。 今天既然因为十五娘,老三说出了这个话,姜氏当然要接着他的话说事儿:“好,既然你是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那我也就顾全你这面子,让你们两夫妻继续养育十五娘。不过,在你为你阿爹守孝期满后,就要去出仕,去治国平天下,否则,今日之事就是你哄骗为娘,只是为了那一点儿可怜的爱女之心。你想一想,你这么做,到底是在为十五娘好,还是害她?为娘只不过是不想你们太过于宠溺十五娘,怕她将来因为不知道收敛跋扈好强的脾气再闯下祸事。况且,你和阿刘要管教那么多孩儿,也容易疏忽她。可要是把她放到我这里来,我就能一心一意看管她。我这一份儿爱子之心,爱孙之心,你可知否?” 姜氏的这一席话说得谢庄无话可对,而且内心羞惭不已。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她娘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理。自己为人父,晓得疼爱女儿,可作为自己的娘,她不同样是这样的心吗?在爱子之心上,她一定不会比自己差。连带着,十五娘是她的亲孙女,她又岂会不疼。 最终,他歉然道:“阿母,儿错了,儿这便回去,让娘子叫人帮着十五娘收拾东西,明日我和娘子亲自送十五娘过来。还有,儿愿听阿母的话,待到为阿爹守孝的孝期一满,儿便出仕。” 就知道儿子最终会把十五娘送到自己跟前来,但是没有想到他最终竟然答应了要在孝期满后出仕,姜氏心情一下子愉快起来。 深觉欣慰,她唇角带笑道:“五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晓得,我的孩儿是孝顺,明理,且知轻重的。” 谢庄接下来,在一旁伺候着姜氏吃完晚膳,又陪着她喝了一会儿茶,这才回自己那边的院子去。 此时,刘氏还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地等待着丈夫谢庄回来,她还是希望他能说服婆婆,让小女儿继续在两夫妻跟前,由他们养育长大。 第18章 母女别离情 谢庄回来了,面对刘氏,他也有些赧然。他自己都没想到,本来他是跑去劝说他娘放弃那种亲自养育十五娘的想法的,结果却不但答应了要把十五娘送到嘉玉堂去由娘亲养育,反而还更进一步,答应了他娘在替亡父守孝期满后就出仕。 按说,这两点儿都违反了他的初衷,可是在体会到他娘的那拳拳爱子之心后,要孝顺母亲的心理占了上风,让他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卿卿,我……唉……”他叹口气,转开眼去,径直去一边的榻上坐下。 “郎君……你这是答应了?”刘氏看丈夫的样子,以及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都明白了。她有些失望,也有些心酸。不过,好像这些又都在她的意料中一样。 谢庄默然,他其实一开始有立即去找他娘理论的冲动,而且还想不答应她娘的提议,不把自己的孩子抱去给他娘养。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十来岁遇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少年郎了,这些年他悠游林下,养气养望,涵养增长的后果就是遇事会三思而后行。 “答应了也好,其实我也是想过了,若是我们不遵阿姑的意思,就会有忤逆之嫌。这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对你可是不利。再有,十五娘在阿姑跟前养着,管教得严厉些,必定不会再闯祸。那样,对十五娘,对谢家其他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好。嘉玉堂离我们也不远,咱们想看十五娘,随时能过去。”刘氏极力不让自己落泪,无可奈何说出些似乎是安慰丈夫,又像是安慰自己的话。 这个时代,朝廷提倡的是以孝治国,世人把孝道当做是品评名士的一个标准。而且,这个时代的人也是以宗族的利益为主,个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其行事的标准都是要为家族增添荣耀,为家族争取利益。故而刘氏和谢庄再不愿意亲生女儿被抱到姜氏跟前养,可是从小受的教育,以及由此养成的惯性思维,还是会让他们两个做出符合当世价值观的选择。 “哎,卿卿,难为你能这样想,不怪我阿母如此固执。此事说起来都怪我,要不是我当初让你多给十五娘屋子里指派几个奴婢,就不会让我娘抓住这个由头发作,最后落到要把十五娘送去嘉玉堂给我娘教养……”谢庄一伸手,把刘氏拉到自己身边儿坐下,望着她声音低沉道。 刘氏抽了抽鼻子,摇摇头:“这哪里能怪你,或者是我们真得太爱十五娘了,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幸好这错,只不过是让十五娘离开咱们去阿姑那里。也许我们真得宠溺孩儿而不自知,要是再过几年,十五娘长大了,真得养成了跋扈的习性,闯下什么大错,那又孩如何处?” 谢庄听完了不说话,良久叹道:“玉不琢不成器,卿卿,或者十五娘跟着我阿母,是真对她好也为未可知。明日,我随你一起送十五娘去嘉玉堂。” 刘氏点点头,心中终觉不平。 —— 谢妙容对断奶之后吃的伙食很不满意,这连着三天都是吃的肉糜,菜粥,乳饼,她从一开始吃不来,到后面饿不过,勉强吃下去点儿。练习了三天下来,肠胃勉强接受了这些食物,吐是不会吐了,可就是激不起食欲。 早晨起来,她吃得就是这三样,随便对付了些,就被乳母阿枣牵着去庭院里遛弯消食。遛弯回来,进了屋子刚坐下,阿枣喂了她些水喝,就见到她娘带着阿粟来了,阿粟把四个才给她指派来没两天的奴婢给带走了。 接着她娘就让阿枣也出去,屋子里没人了,刘氏突然一把将谢妙容抱在了怀里嘤嘤婴哭了起来,边哭边念:“十五娘……十五娘……” 这是咋啦?难道出啥大事了吗?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小小的谢妙容不明所以,由她娘抱着,刘氏直到哭得眼泪水把女儿的小衣裳浸湿了一大块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掏出帕子来把脸上的眼泪给擦了。她从嘉玉堂出来,回这边屋子里来的时候,就忍不住掉了眼泪,可是还不敢让人看见,怕人瞧见了去婆婆跟前说,还显得自己这个当媳妇儿的被婆婆欺负了,多委屈一样。 擦了眼泪,刘氏又拿帕子给谢妙容擦小衣裳上被泪水打湿的那块儿,看到谢妙容蹙着个眉头,一张小脸上满是疑惑地看她,她心里一酸,又想哭,可是这次她忍住了,柔声说:“十五娘,你阿婆喜欢你,她要你去她那边住两天,明日,我就叫阿枣抱着你去。” 祖母喜欢,叫过去住两天,用得着哭成这样吗? 谢妙容毕竟是里面换了馅儿的团子,她娘说的这话明显是经不起推敲啊。所以,一定不是她娘说得这样去住两天,怕是要住很多天,亲娘舍不得,所以才会哭?再回想了下,她的那个阿婆姜氏,似乎映像里也从没有感觉到她多喜欢自己,反而是对自己淡淡的,谈不上亲热。看来,亲娘还是没说老实话啊。 这……不会是要把自己送人吧?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谢妙容瞬间觉得无限悲催。再想一想,她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毕竟据她今日所闻所见,谢府里面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哦,对了,她想起来一件也算是大事的事情,就是她几天前把谢庆那个小东西的脸抓花了,然后她爹和她娘都来教育了她,让她以后不许再抓别的小朋友了。 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情,自己就要被送到祖母姜氏那里去?姜氏是想替爹娘管教自己,免得再闯祸? 看刘氏哭得这么稀里哗啦的,谢妙容还明白一件事情,恐怕这是祖母姜氏非要让自己过去,而自己的娘舍不得,所以才会哭。 老实说,虽然谢妙容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这亲娘除了生下她,陪伴她左右的时间远远不如乳母阿枣长。但是有一句话怎么说的,血浓于水,再怎么没时间陪她,那也是她亲娘啊。亲娘现在舍不得离开她,流出的泪水那一颗颗都是真心实意的,谢妙容不被打动都难。 她小圆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伸出小手去抱住她娘,同样真心实意地哇哇开哭,没办法,情绪到了,想控制下都不行。 “我要跟阿母……阿爹在一起……”她脆生生地哭着表达意见。祖母姜氏尽管也是亲人,不过,隔了一辈,当然是不如在亲生父母跟前自在有安全感,这个她很明白。 刘氏一听,捂着嘴又哭了起来。谁叫谢妙容出生的日子不好呢,她生下来那一天公公出事,两件事情一连起来看,女儿就成了不详之人了。前几日,又不知道犯什么横,把长房长孙的脸给抓伤了。所以,就像婆婆说的那样,要是再闯祸,可就坐实了什么不详之人的名头,那不但害自己,还要害谢家人,那样的结果谁都无法承担。但是要闯祸这种事情,不也是两说吗?但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婆婆就要把十二娘抱到她那里去,自己这个当娘的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啊。 “你阿婆会对你好的,呜呜呜……乖,她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吃食,呜呜呜……”刘氏哽咽着继续哄谢妙容。 谢妙容尽管才成为这里的人一年,但是耳濡目染,也知道这个时代婆媳之间的地位和话语权,绝对是在婆婆那一边的。儿媳妇面对着婆婆,首先就要讲求一个孝顺,婆婆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你儿媳妇必须要遵行。所以,她能理解她娘的难处,既然是祖母要这么做,那她娘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哎,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表达一下自己不舍亲娘的情绪,流下些眼泪水以后,谢妙容慢慢止住了哭。她道:“我都听阿母的……可,可我要阿枣一起……” 刘氏见女儿如此懂事,反倒是不好再好意思哭下去了。便也收了泪,拿手中的手帕给女儿擦干净小脸上的眼泪水,勉强笑着说:“好,我叫阿枣陪着十五娘一起去。” 因为答应婆婆明日就要送小女儿谢妙容过去,所以刘氏舍不得再离开女儿,就抱着女儿和她说话,另外叫人去把小孩子爱吃的果子,饴糖,点心之类,凡是她这边有的东西都拿了来,堆放在谢妙容跟前,叫她挑喜欢的吃。 平时,这些东西,刘氏都是不叫谢妙容多吃的,毕竟她还在长牙,有些东西她咬不碎,有些东西她吃了克化不动。可是今日,因为即将要和女儿分开,刘氏疼爱女儿,只求女儿欢喜,也不那么讲规矩了。并且她觉得自己就在旁边看着守着孩子,也不可能让她多吃。 谢妙容这几天因为换食物,没食欲,吃的东西只不过是半饱。这会儿见了这些比什么肉糜乳饼口味好得多的东西,也就不客气了,小手一会儿去抓这个,一会儿去抓那个,每样东西上头都是咬上一小口,就扔了,忙忙地又去抓另外一样。 奉了刘氏的命把谢妙容这边屋子里的奴婢都叫出去安排她们先干着别的活儿的阿粟回来,瞧见谢妙容这种馋猫的样子,一时也忍不住一笑,说:“小娘子果真是属鼠的,且又贪心,你看看,每一样上头都去咬上一口,这不是给占住了,不叫别人吃了么?” 谢妙容对于阿粟把自己形容为她最恶心和讨厌的动物老鼠,那是相当不满,为了表示抗议,她把手上抓着的一块点心,一撂,仰头看向阿粟道:“我才不是老鼠!要是我是老鼠,我阿母,阿爹是什么?” “啊呀,奴婢冒犯了,还请娘子责罚。”阿粟没料到谢妙容这个小人儿反应如此快,一下子就把她诘问住了,不由得大惭,忙躬身向刘氏请罪。 第19章 被送嘉玉堂 刘氏叫她起来,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看着十五娘好玩罢了,才这样说的。 阿粟连说:“娘子说得对,说得对,奴婢就是这么想的。” 从嘉玉堂回来,阿粟就知道了姜氏要自家主母将十五娘送到嘉玉堂的事情,所以她一直都还在劝说刘氏不要伤心,这十五娘去了老夫人哪里也不是见不着了,天天都可以过去看女郎的。并且她还悄声对刘氏说,十五娘让老夫人管对刘氏有好处,因为以后若是十五娘一不小心再闯祸,即便有什么对十五娘的指责,那老夫人也会帮着十五娘遮掩抵挡,倒比跟着刘氏两夫妻好。况且,少管一个孩子,少操点儿心,对刘氏的身体有好处。如今这两年还是保养身子为上,等到三年孝期一满,争取再怀上一个小郎君,这才是顶顶要紧的事。 刘氏也明白阿粟说得话在理,但她见到小女儿后,想起小女儿即将被送到婆婆跟前去养,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阿粟看刘氏眼圈红红的,就知道自己刚才带十五娘屋子里的奴婢出去的功夫,她家娘子是又哭过了。免不了再解劝了刘氏一会儿,刘氏就让乳母阿枣进来,帮着收拾一些要带到婆婆那边去的谢妙容的衣裳。 阿枣当然要大着胆子问为何自己要和小主人一起去老夫人哪里。阿粟替刘氏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是老夫人担心十五娘再闯祸,所以叫把十五娘带去嘉玉堂由她养育和管束。而阿枣是十五娘的乳母,必须陪着她过去,她才不会害怕。 关于自己奶大的小主子谢妙容一些不利的传言阿枣也听说过,那一天谢妙容抓伤长房长孙她也在场,后来因为这抓伤导致的一系列的事情她也知道许多。总之,她明白小主子的处境很不妙,她也很担心小主子。这会儿从阿粟最里知道了小主子要去嘉玉堂老夫人哪里了,她和阿粟同样有松口气的感觉。尽管老夫人肯定对十五娘要比亲生爹娘严厉些,但在老夫人哪里十五娘可以得到保护,别人就算想对十五娘不利,说些不好的话,但也会因为看在老夫人的面上,不太敢传播这种流言。还有她私下也认为,她家小娘子的脾气有些暴躁,还是需要一个严厉点儿的人管束好些,而老夫人就比较合适做这样一个人。 阿枣是希望自己的小主子好的,所以对于陪着谢妙容去嘉玉堂丝毫不抵触,反而是积极帮着收拾谢妙容要带过去的衣裳等物。 —— 谢庄夫妻彼此通了气,同意了送十五娘去嘉玉堂姜氏那里后,第二天早晨,就让人去把十五娘的几个姐姐叫了来,对她们说是老夫人喜欢十五娘,所以叫他们夫妻将十五娘送到嘉玉堂去陪伴她。以后,她们几个阿姊想十五娘这个阿妹的时候,可以去嘉玉堂看望阿妹。 谢妙容的几个姐姐听了这话每个人都反应不同。她的长姐谢家七娘,谢伯媛已经十一岁了,她对爹娘说的什么祖母喜欢阿妹十五娘,要让爹娘把十五娘抱去嘉玉堂的话不太相信。因为祖母这么多年来,一向没有这个喜欢带孙子孙女的爱好,这临到六十岁了,居然一下子喜欢起妹妹十五娘,有点儿令人感觉匪夷所思。 谢妙容的二姐,谢绣姬年纪比姐姐小两岁,她素来活泼好动,是最爱捉弄她的最小的阿妹十五娘的。她不如姐姐那么沉静多思,一听说十五娘要去嘉玉堂祖母那里住了,立即就撅起嘴来说:“哎呀,这下子想要和十五娘玩也不容易了,还得去阿婆那里。我见到阿婆都不敢乱动,何谈跟十五娘玩呢。” 坐在谢庄膝头,被她美男爹抱着的谢妙容听到她二姐这个话,直抽嘴角。她能逃离这位二姐的“魔爪”简直要求神拜佛了,她二姐分明是把她当玩具玩的,她这是可惜没有了个团子玩具随时供她消遣吧。可自己压根儿就不想跟这二姐玩啊。真是阿米豆腐,跟前没了这小魔星骚扰,她都想去给佛祖烧香了。 至于谢妙容的三姐,谢丽仪只有六岁,平日倒是对谢妙容好,像个姐姐的样子。听到妹妹十五娘要去祖母那里了,她当真是舍不得的,跑上来就抱着谢妙容,好一顿揉搓妹妹的团子脸,焦躁地喊:“十五娘,你去了阿婆那里,我会想你的。哎,阿婆怎么就喜欢上你了?” 但是,下一刻她就自己释疑了:“也难怪阿婆喜欢你,我就喜欢你的啊。” 这是什么逻辑?谢妙容搞不懂,不过,她也不是真小孩,搞不懂这个时代小孩的心思和逻辑纯属正常。三姐这个小孩还是不错的,谢妙容抓住她揉自己包子脸的手,啃了一口,整得她姐怪叫一声,赶忙抽开手去:“十五娘咬我,十五娘这个小犬爱咬人!” 谢庄笑着解释:“你阿妹跟你闹着玩儿呢,你瞧她笑眯眯的,再说了,她这么大点儿的年纪正是出牙的时候,就喜欢咬东西。” 谢丽仪盯着谢妙容看,相信了他爹的解释,笑呵呵道:“果然,十五妹笑来着,笑得流口水……她好像真又出了一颗牙……” 谢妙容的四姐,只有四岁的十四娘谢柔华凑了上来,问:“阿妹的新牙在哪里,让我也瞧一瞧……” 谢妙容张大了嘴:“啊……” 口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流…… 孩子们玩闹了一会儿,谢妙容“搬家”前跟姐姐们的告别仪式就这么结束了,大人们有些伤感,可小孩子们却嘻嘻哈哈不当回事。 刘氏留了阿粟下来,让她看家,其余几个女儿就叫她们各自回屋去,让跟前人陪着不要乱跑。 谢庄一路上都抱着谢妙容,刘氏在一旁不时摸一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圆嘟嘟的小肉脸,满心里都是不舍得。 阿枣和其她两个婢女则是拿着包了谢妙容衣裳首饰,还有平时一些玩具以及一些吃食跟在谢庄夫妻身后。 刘氏小小声问谢庄:“郎君,你说,阿姑把十五娘养在身边儿得养多久?” 谢庄看刘氏一眼,继续边走边逗女儿,走出去几步,才说:“阿母也是将要六十的人了,我也不忍心让她一直为十五娘操心,等十五娘再大上几岁,我要是出仕,去外地做官,就带上十五娘,咱们一家人一起去我为官之地。离得远,就算十五娘闯下什么祸事,也不会拖累谢家人……” “郎君要出仕?”刘氏闻言狠狠吃了一惊。曾经她和丈夫在会稽谢家庄园时,两个人谈到跟谢庄同辈的兄弟们都做了官,这出入的排场都挺大,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甚至谢氏族人提前他们都是竖起大拇指,赞叹羡慕。于是刘氏也酸酸地表示羡慕。谢庄当时嗤笑,说:“笼子里的金丝雀怎可比遨游天地的鸿鹄自在,整日营营苟苟,简直无趣之极!” 所以这是怎么了,曾经无比嫌弃在朝为官之人的营营苟苟的丈夫竟然要出仕,去做笼中鸟了? 谢庄闻言,这才想起从嘉玉堂回来后,心里一直牵挂着小女儿,所以并没有把答应母亲待为父亲守孝期满,就要出仕的事情告诉妻子刘氏。 “哦,是这样……”他把在嘉玉堂跟母亲说的话说给了刘氏听,当刘氏听到婆婆说的那“爱子之心,爱孙之心”的话时,也不禁动容。不过动容归动容,但是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舍不得女儿。 谢妙容趴在她爹的肩头,看她娘的脸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莹润如玉,可眉间却依旧锁着阴郁,她想劝她娘两句,但是人太小,怕说出什么话来吓着她娘,所以小嘴儿动了动,最后把话和口水一起吞了下去。她断断续续地从父母还有别人的话里知道了自己要被抱去嘉玉堂的真正原因,说实话,她也舍不得从今以后不能常常见到美男爹和贤惠娘,但是她的心理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团子,并没有那么大的依赖性。她唯一有点儿忐忑的是,那个平日见到都不苟言笑的祖母是不是真得很凶,去她那里了,以后会不会被管得很严,还有她会不会挨打? 第20章 老小初过招(1) 姜氏指着堂下右手边站着的那一溜人向谢庄夫妻还有谢妙容介绍:“领头的那个叫阿桂,是我跟前得力的,做事情仔细小心,我叫她去十五娘房里管事,另外她通些诗书,以后十五娘大些了,就由她来教十五娘发蒙写字。第二个叫阿桐,管着十五娘的衣裳首饰。第三个叫阿梅,管着十五娘的吃食。第四个叫阿柳,管洗漱等杂事。” 再看一眼站在谢庄夫妻身后跟过来的十五娘的乳母阿枣道:“你既是十五娘的乳母,那以后她睡觉玩耍你都得陪在她身边,仔细伺候着,不要让她晚上踢被子着凉,玩耍之时也要小心,不要磕着碰着。” “是,老夫人。”阿枣赶忙躬身应承。 谢妙容站在她爹腿边儿,仰头看对面那四个她祖母新给她指派服侍她的人,领头一个二十出头,剩下的几个都在十四五岁。算是府里正当年的婢女。之所以叫正当年,是因为比如谢妙容的几个姐姐,她们屋子里伺候的人除了一个领头的大些,有个十五六岁外,其余的都是八|九岁乃至十一二岁的年纪偏小的丫头。这些丫头一方面伺候小主子,另一方面也算是小主子的玩伴。 可是嘉玉堂这里是二房的主心骨兼当家人姜氏的地盘,她跟前自然是没有那些年纪太小的婢女,挑到她跟前伺候的人都是至少二等以上的,所以她再指派给十五娘的人都是从这些人里面挑出来的好的,她看得上的。这些人伺候人肯定是一等一的棒,但是和谢妙容存在年龄上的代差,就造成了谢妙容没有什么玩伴,觉得在祖母这里很无趣的局面。 阿桂带着其余三个婢女在姜氏介绍完后,就一起向谢庄夫妻和谢妙容行礼。 谢庄和刘氏叫起,说以后就要靠她们照顾好十五娘了。 姜氏随即又起身,带着谢庄夫妻去西厢房,把让人收拾出来的谢妙容的闺房指给她们看。这间房子挺宽阔,被分割成一明两暗的格局。屋子里的家具和陈设看起来都挺新,跟随在姜氏身边的管事的婢妇阿杞说:“这些都是老夫人吩咐我去开了库房,叫人搬出来重新布置的,可见老夫人疼小娘子。” 姜氏微微笑,接着道:“你们也替十五娘瞧一瞧,看一看还有什么缺的没有?” “但凡是阿母安排的,儿子都觉着好。”谢庄替小女儿捧了姜氏一句,刘氏随即附和。 谢妙容迈着小短腿儿,也由乳母阿枣牵着,跟在姜氏和谢庄夫妻身后四处张望,对于现在这个新家,她觉得要比以前住的那间屋子大,装饰布置嘛也要上档次些。也难怪,姜氏这边库房里拿出来到东西当然也是二房里档次好的喽。 总之,参观了一圈儿下来,谢妙容对住处还是比较满意的。况且祖母一直说话都带着笑,让人感觉好亲切,谢妙容会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有点儿想多了。她的脑子也不笨,知道在这里虽然要被二房的当家人管着,不如在亲生爹娘跟前自在,但是在这里,她也相当于是被祖母罩着,除非她自己作死,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什么人可以伤害她的。总之在这里混吃混睡,平安长大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转了一大圈儿下来,房间看过了,谢庄夫妻又陪着姜氏说话,晌午饭就在嘉玉堂吃的。 谢妙容随便用了点儿,就累了,生物钟也按时敲响,她就眼皮子下坠,想睡觉了。她爹娘见她这样,就让阿枣抱起她去谢妙容的新闺房里睡觉。两人跟着进入房间,分别坐在床边,跟她说话,见她睡觉了才离开。 —— 等到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将要下山了。谢妙容躺在床上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她的新房间。她偏头,发现乳母阿枣正坐在一个胡床上,低着头在床前给她做一只小绣鞋,直棂窗外的夕阳照进来,把阿枣的半边脸照的金黄。她心里有点儿怅惘,想,这会儿她的美男爹和贤惠娘应该已经离开嘉玉堂回去了吧?趁着小孩儿睡着了离开,这是许多大人和小孩子分别时的做法,因为怕小孩子不愿意分开,会扯住大人哭闹,弄得大人心中也伤感,然而终究是要心一硬离开的。既然如此,那还不如悄悄得离开,免得大家都难过。 的确,谢庄和刘氏是在谢妙容睡着后离开的,离开之前两夫妻专门嘱咐了阿枣,要她好生陪伴小女儿,好生照顾她,以后他们会重重赏赐她的。 阿枣当然是应承自己一定会把小主人照顾好,而且这是她分内之责,不需要谢庄夫妻的赏赐。 谢妙容醒了后,见阿枣专心的做着针线活儿,也没立即去喊她。而是在床上又赖了会儿床,并且调整了略微有些惆怅的心情,这才呢哝出声,侧过身去喊她:“阿枣……” “小娘子醒了?”阿枣赶忙把正在做的那只小绣鞋放到藤编的簸箩里,伸手去把她抱起来,面上带笑道:“阿桂说了,等小娘子你一醒,就给你擦一擦脸,让我把你抱去老夫人那里吃晚膳。” 正好,谢妙容也饿了,虽然晌午她也吃了一点儿东西,她此时正在长身体,消化功能很旺盛,那点儿东西在她小肚子里转了一圈儿,没了。 阿枣叫了专门管谢妙容洗漱的婢女阿柳来,阿柳倒了温热水拧了帕子来替谢妙容仔细地擦脸,又另换一张帕子拧了来替她擦了擦身子,这会儿已经入夏,谢妙容睡了一觉起来,身上有汗。 擦了脸,擦了身子,又被抹上了一些香粉,就轮到专管谢妙容衣裳收拾的阿桐上来,选了小衣裳替她换了,又给她戴上睡觉之前取下来的那小银镯子,以及银制的长命锁牌。因为谢家二房这边上下还在为已故的谢尚书守孝,所以谢妙容戴的也是银饰。她才一岁多点儿,头发还很挺短,所以阿桐只是用象牙梳子替她梳了梳,再拿铜镜来给谢妙容照。谢妙容探头一看镜子里,模模糊糊的她看到光滑的铜镜里自己的偏分头,穿着一套嫩绿色的小衣衫,好青葱的肉团子一只…… 阿枣抱着谢妙容,身后是专管谢妙容吃东西的婢女阿梅,前面是谢妙容房里管事的婢妇阿桂。一行人沿着走廊往姜氏的正房里去。 姜氏的正房是五开间的大屋,用饭是在正中间的厅里。自从丈夫谢博去世后,姜氏吃饭就在厅中的榻上,换了张一人用的食案。 谢妙容进了屋子,先就在阿桂的引导下向姜氏请安问好。 姜氏跪坐在正中的榻上,面色端严,腰杆挺直,叫谢妙容起来。然后指了指榻对面的一块地方,那地方铺了席子,席前摆放了一个单人小食案说:“十五娘,以后你每日就坐在那里和阿婆一起吃饭。” 谢妙容眨巴眨巴眼睛,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祖母姜氏跟今早设晌午见到的祖母不一样。那时候,她爹娘在,祖母说话温和,面上常常带笑,让自己这个小娃娃觉得她挺慈爱的。但是现在这种正经脸,让人一看还真是有点儿发怵啊…… 阿枣把谢妙容放到食案前,谢妙容还是个小团子,腿短,是不可能像她祖母那样把臀部放在脚上跽坐的,所以,她只能箕踞,也就是把腿伸直了坐。话说,在来到她祖母的这个嘉玉堂之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坐着吃过饭。基本都是她站着,或者被抱着,又或者坐在铺了席子的榻上,由阿枣或者别的人伺候吃东西。况且她断奶还没多久,一共都没吃过几回饭。 见祖母非常正经脸地让她坐在食案前用餐,她也就只能乖乖地配合着坐下,看着食案上的食物。一个乳饼,一小碗白粥,炒的一盘子蔬菜,新鲜的葡萄十几颗,全部都是素,没有她在爹娘那边吃饭时每顿必备的肉糜。虽然那东西有点儿酸,谢妙容吃不惯。但是这样全素的晚饭吃下去,难道半夜不会饿的吗? 负责谢妙容吃饭的婢女阿梅上前来跪在榻下,开始伺候她吃饭。乳饼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基本上是按照一块饼,一勺子白粥,一筷子蔬菜的顺序喂饭。谢妙容饿了,就比前两天吃得香些。一个乳饼,一碗白粥都吃完了,炒的蔬菜吃了小半盘。最后,她还吃掉了那十几颗葡萄。 在祖母这里吃的头一顿饭,尽管气氛沉闷,整个用餐的过程中屋子里没有任何人说话,只听得到碗筷轻微的碰瓷之声,还有谢妙容吧唧吧唧吃饭的声音。姜氏抬起头来,皱着眉看了谢妙容两眼。刚想张嘴,又想起什么,摇摇头低下头继续吃饭。 “嗝……嗝……”谢妙容居然吃撑了,打了两个饱嗝。坐在对面榻上的她祖母姜氏听见了,放下碗筷,就对伺候谢妙容吃饭的婢女说:“阿梅,明日让厨下给十五娘少备下些饭菜,就按今天的量的七成就可以了。” “是,老夫人。”阿梅赶忙直起身子恭敬回答。 七成?估计能刚刚吃好,但是吃不饱,小吃货谢妙容听到了祖母的话很有些不满意。这一不满意就要出状况,为了吃这一顿饭,她可是忍着这种坐姿很久了。现在肚子圆滚滚,嘛,屁股都坐痛了,小腰也酸,所以,她撑不住往后一倒,吓得在她身后伺立着的阿枣赶忙伸手来扶她…… 第21章 老小初过招(2) 可惜了,没扶住,谢妙容本身高度就有限,那么坐着,高度就又打了个折,再加上谁也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个动作。所以,就见她小短腿儿一扬,后背接触到榻上的席子,人已经躺了下去,在阿枣惊讶的“啊”声中,小肉团子毫发无损地在席子上摊成了大字,舒服地又打了个嗝。 姜氏也惊得睁大了眼,主要是她一惯都是端肃脸,谢家二房的儿孙们哪个见了她都会自觉地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可眼前这个十五娘看起来却是不怕她,竟然当着她的面吃完饭后摆大字,这种惫懒的样子…… 哎,看来自己是真做对了,把这么个惫懒孙女弄到自己跟前来养。这要是继续养在五郎和刘氏跟前,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 她教训谢妙容:“十五娘,你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这世家大族的女郎,站有站样,坐有坐样。哪有像你这样刚吃罢饭,就躺下的。” 谢妙容嘟着嘴:“阿婆……我腹涨,腰痛,屁……臀也痛……” 还有个理由,她没有说,就是她这么一大点儿,这个祖母大人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居然要求她站有站样,坐有坐样?还有啊,在她爹娘那边,就算她吃饭吃了一半也可以想躺就躺的,还可以想跑就跑的。 姜氏闻言“哦”一声,指着阿枣:“你,把十五娘给我抱过来,我瞧瞧。” 阿枣忙答应了,把躺在榻上摊大字的谢妙容给抱起来,抱到姜氏跟前。姜氏遂伸手去摸了摸谢妙容的小肚子:“……果真是吃撑了,不过,这也不是可以不顾礼仪可以躺着的理由。十五娘,记住阿婆的话,不管什么礼仪都要从小时习学,年纪小也不是可以不学的理由……” 虽然心里腹诽这个老祖母真喜欢碎碎念,而且好像是长了火眼金睛的孙悟空一样,自己心里想什么都被她看穿了,但还是“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姜氏替谢妙容揉了一会儿小肚子,就起身下榻来,让阿枣抱着谢妙容跟在自己身后去庭院里转一圈儿,好消消食。 夏天傍晚的嘉玉堂庭院里花木扶疏,花香阵阵。廊下挂着的鸟笼里还有不少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谢妙容挣脱了阿枣的怀抱,跳下地来蹒跚着跑去看那些鸟笼里的鸟儿,可惜她太矮,看不清楚那些鸟儿是什么样的。不过,那些花木她倒还大多数认得,什么石榴花、栀子花、茉莉花、黄桷兰、兰花、百合花、一串红、芍药…… 可能人老了都喜欢无事养养花,谢妙容发现她的这位一惯正经脸的老祖母面对那些花儿时,就是一副轻松含笑的模样,仿佛那些才是她的亲孙子…… 甚至她还亲自拿着个木勺子从奴婢提来的木桶中舀水浇花。谢妙容这小调皮特别喜欢那种香味浓郁的花,那几盆子兰花她凑过去闻了又闻,肉爪子真有想偷偷掐下来一朵的冲动,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兰花是珍贵的品种,要给掐了,她祖母准知道是她掐的,这个麻烦就不惹了。所以就只有指着那不怎么稀罕的栀子花跟她祖母讨要。 姜氏亲自拿剪刀剪下来两朵,给了谢妙容,又看看她的头发,叹息:“这女郎的头发也太少了,明儿找人来给她剃剃头吧。” “……”谢妙容惊得手中拿着的栀子花都掉了一朵在地上。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管老祖母要两朵栀子花而已,怎么就要叫人来给她剃头了?顶着一个大秃瓢,多不好看,还怎么见人呢?果然老祖母的东西是不好要的,这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头黄丝飘落,变成一个小光头。 这也不能怪姜氏,她剪了两朵栀子花下来,顺手就想给孙女儿头上戴上。彼时,不管老小,只要是女人,都有往头上插花的习惯,而且这花是鲜花。可是一瞧孙女儿头上那稀薄的一层黄毛儿,没地方插戴呀。所以立即就对孙女儿这头上稀薄的黄毛儿上了心,打定主意要给十五娘剃头。 谢妙容早产,生下来的时候头发勉强看得过去,虽然不多,但也是黑漆漆的。但是随着她长大,她的黑头发就慢慢变黄了。因为她是四月间生的,等她娘发现她的头发长得不好想给她剃头的时候,已经入了秋,都说八月秋风渐渐凉,她娘怕给她剃了头感冒,也就没有动她。 今年入了夏,没几天,还没等到刘氏把这为谢妙容剃头的事情重新提上日程,谢妙容就已经来到了她祖母跟前了。 谢妙容对成为光头很抗拒,抱着一头黄发跑:“我不剃头!我不剃头!” 阿枣紧张兮兮地在后头边追边喊:“小娘子,别跑了,仔细摔着!” 姜氏手里拿着木勺子,勺子里还有半勺子水晃悠,她看见小孙女蹒跚跑开的样子,也是担心谢妙容摔倒:“哎……哎……” “哇!”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谢妙容的小短腿,跑起来后就不协调,自己把自己给绊倒了,摔疼了,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姜氏将木勺子扔进水桶里,溅起的水把裙裾都给溅湿了,老太太提着裙子走过去看谢妙容可摔伤没。 谢妙容倒是皮实,除了一只小手擦破点儿皮,别的地方都没事,只是把脸给哭花了,趁机继续耍赖:“呜呜呜,我不剃头,我不剃头!” 姜氏拿帕子给她擦脸,擦手,板着脸教训她:“你个小人儿晓得什么,不剃头,长大了你这黄毛毛戴上花也不好看,还气性大,倔,让你别跑你偏跑,你看,摔着了吧……” 也许大姑娘都不喜欢剃光头,所以谢妙容才这样反感剃头? “好了,阿枣,你抱着十五娘回去吧,回去后给她洗一洗,早些睡。”姜氏觉着今天傍晚好好地浇花赏花的气氛被这个小孙女破坏了,也是有些不快,吩咐完了,直接皱起眉头转身离开。 阿枣应承了,随即抱起谢妙容回屋去。一路上她也叨叨开了,不是担心谢妙容今儿晚上吃饭撑着了,就是担心谢妙容刚才摔着了,还有担心谢妙容今天头一天到嘉玉堂来就惹得老夫人不高兴,这老夫人不高兴,以后说不定会罚她们这些当奴婢的。所以,最后,她切切地叮嘱谢妙容:“十五娘,你一定要得老夫人喜欢才行呐,不然,我们还有你的日子都会不好过的呀……” “好了,阿枣,我晓得了,别念叨了,成不?”谢妙容捂住了耳朵道。 阿枣“呃”一声,然后禁不住吃惊地转头,她突然觉得自己抱着的这个小团子说话像是大人,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特别是那个“成不”是哪里的话,分明建康这边人是不这么说的,小娘子这是去哪里学的? 谢妙容自从十月以后会喊“阿爹,阿母”后,一直说话都是短句子,而且她是穿越人士,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兴趣,往往是看得多听得多说得少。像今天这么长的一句话还从来没说过呢,一个不耐烦,就把以前的词汇给搬了出来,成功地制止了阿枣的念叨不说,还引发了阿枣的疑惑。当然,以后,随着谢妙容的长大,她嘴里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就越来越多,阿枣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 次日一早,刘氏比二房的哪个媳妇都更先起来,赶着去嘉玉堂向婆婆请安,并伺候她吃早饭。昨儿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实,辗转反侧的,早上起来,眼下一片浅浅的乌青,显然是没睡好。她丈夫谢庄也给她影响了半宿,到天亮时才好不容易眯了会儿眼。他是男人,昨晚虽然也是有点儿淡淡地牵挂小女儿,但是,他对他娘却是全然放心的,认为十五娘在她那里也会过得不错。刘氏就不一样了,一想起这个自己难产生下来的小女儿,想起她小小年纪离开自己被送到婆婆那里受管束,就暗恨自己无用,连自己的女儿也护不住。这种思维发散开去,她就连丈夫也有点儿怨上了。昨晚,谢庄好几次劝她别多想早点儿睡,可她却不吭声,不理人。 匆匆洗漱了一番,因为心里牵挂着小女儿谢妙容,刘氏带着阿粟还有其她两个婢女赶到了嘉玉堂。往常几个媳妇儿里头往往是大王氏最先到,刘氏第二或者第三。已故的四郎的媳妇陆氏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姜氏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一到嘉玉堂,刘氏就得到了一个消息,自己的小女儿病了,那边屋子里伺候她的婢女禀告了婆婆姜氏,姜氏已经让人去请郎中来替女儿瞧病了。 刘氏一听小女儿谢妙容病了,一下子就急起来,道:“这是怎么弄得,昨儿好好的,怎么才一晚,今日就病了呢?” “你是想说都怪我这老婆子,果然是疏于照顾十五娘,或者是我虐待她了,她才会生病是不是?” 第22章 抱怨与偏心 这声音?刘氏不用回头她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她赶忙惶恐转身,一抬头,却惊奇地发现了长嫂大王氏,还有四弟妹朱氏,陪在婆婆姜氏身边儿。她还以为今天自己起得早,会是头一个来到嘉玉堂向婆婆请安的媳妇儿。没想到的却是她们两个竟然都比她来得早。 被婆婆误会了的话当然也被大王氏和朱氏听到了耳朵里头,这让刘氏更加不安。 姜氏是一早起来得到小孙女有些发热的消息后刚想过去看看,就见到大儿媳妇大王氏和四儿媳妇朱氏结伴来了。 这可是比平时早了小半个时辰,姜氏有些奇怪,但也没问。大王氏和朱氏上前来向她请了安,就陪着姜氏去了谢妙容屋子里。 其实今日大王氏和朱氏比平时更早来,也是朱氏去邀约的她。昨日谢庄夫妻两个把小女儿谢妙容送去了嘉玉堂后,朱氏就猜想三嫂一定会因为牵挂女儿,明日肯定早早地就要去嘉玉堂,她不愿意落在刘氏后面太久,反而想要比刘氏更早去婆婆跟前讨得婆婆欢心。 所以,朱氏起了个早,跑去大嫂大王氏那里拉上她,两个人早早地就到了嘉玉堂,正巧碰到婆婆得了十五娘生病发热的消息,就陪着姜氏一起去了谢妙容屋子里。 姜氏走进谢妙容屋子,一直走到她床前,摸了摸她额头,又问了服侍她的阿枣等人,昨晚小孙女有没有踢被子等。 阿枣说没有,她就在谢妙容的床下的一张榻上睡的,半夜还起来看了她两次。只是今儿天亮的时候听到小主子哼哼,她起来看,就摸到她头发烫。 姜氏便叫人去请郎中,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小孙女,问她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谢妙容说她觉得肚子有点儿痛。 “看来还是昨日吃撑着了……”姜氏初步判断是这个原因。她让阿枣等人好好照顾着谢妙容,一会儿郎中就来了。坐了一会儿,大王氏请婆婆先回去吃早膳,说这里有奴婢们伺候着,等郎中请来了再过来不迟。 一走进嘉玉堂的正房,她就听到了背对自己的媳妇儿刘氏那句听起来挺像是抱怨的话,所以不高兴了,语气冷硬地接了一句让刘氏惊心之语。 “阿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氏急忙转身向姜氏行礼。 姜氏径直走到堂中的榻上坐下,看一眼刘氏,冷冷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呢?我倒想听一听。” 刘氏咬唇,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只是挂念十五娘,听她发热生病就着急了,就胡乱说话,还请阿姑宽恕。” 姜氏觑着她半天没说话,直到看得刘氏额头都渗出汗来。 好一会儿,她才眉头皱起,先摇一摇头,再挥一挥手:“算了,我也知道你是担心十五娘,这天底下当娘的都是一个心思。你过去瞧瞧她吧,昨晚她吃多了些,小孩子才搬到这里来,可能有些不习惯,我已经叫人去请郎中了。” “……那我这就过去瞧她。”刘氏感激地又欠一欠身,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出了嘉玉堂,她疾步往西边的西厢房小女儿的闺房里去。谢妙容这会儿躺在床上,由阿枣替她摸肚子,一边哼哼。 “十五娘!”刘氏一阵风似地卷进了谢妙容的卧房,见到她就语带焦灼之音扑到了床边。 “娘子你来了啊。”阿枣见到刘氏赶紧站起来,向她行礼。 刘氏顾不上阿枣,反而是直接一伸手把谢妙容抱了起来,抱在怀里,拿额头去贴她的额头,去感觉孩子到底有多烫,嘴里说:“十五娘,你跟娘说,你觉着哪里不舒服啊?” 谢妙容是有些小小的发热,肚子也一会儿发涨,一会儿隐隐有点儿痛,估计也是跟她祖母判断得差不多,昨日吃多了,在庭院里跑了跑,摔倒了哭了会儿,出了身汗,晚风一扫,有些受凉,回去就发热了。 不过她娘这副紧张万分的表情还是让谢妙容心里暖暖的,虽然她自己在心理上没多依赖她这亲娘,但是,有娘疼哪个孩子也喜欢的。 伸出肉爪子摸了摸她娘的脸,她故意扯出点儿笑说:“阿母,我没事儿。” “都发热了,还没事儿,你这小东西就知道哄我。”刘氏亲一口女儿,也被小女儿的笑感染了,放松了些。 这时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婢妇阿粟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氏脸色微变,咬咬唇,把谢妙容放下道:“娘去伺候你阿婆吃朝食。一会儿郎中来替你瞧病,娘再过来,你要乖些。” 谢妙容在她娘脸上吧唧一口,小大人一样:“去吧。” 等到刘氏领着阿粟又急匆匆离去后,谢妙容才敛了笑脸,让阿枣帮她揉肚子。 那边厢,刘氏重新走进嘉玉堂,果然见到厨房里的厨娘们送来了食盒,再由姜氏房中的婢女提进来,揭开食盒,将其中的粥菜,点心,酱菜等一一拿出来摆放到姜氏跟前的食案上。三个儿媳妇盛饭的盛饭,布菜的布菜,捧着巾帕的捧着巾帕。 一顿饭安静地吃完,姜氏接了大王氏捧上来的茶,慢慢喝了两口,这才发话:“你们下去吃饭吧。” 三个儿媳妇退下去,就有婢女重新在另一侧的三张食案上重新摆上饭食,大王氏等人也是不言不语地默默吃完了饭,漱了口起来,重新伺立在姜氏跟前。 大王氏接着向姜氏禀告了府中二房的一些庶务,姜氏随口问了几句,然后才问刘氏:“去看过十五娘了?她还好?” 刘氏答:“只是有些小小的发热,不碍事。” 她后来在阿粟提醒之下,也是明白过来自己这样是太过于紧张孩子,行事和说话就颇有不妥。所以此刻回答婆婆的话时脸上带些羞惭之色。 在刚才她去谢妙容的房中看女儿时,朱氏旁敲侧击地在姜氏跟前说三嫂就是宠溺女儿,在她眼里只有小,没有老,意思是她不尊重婆婆。没想到姜氏却不是个随便两句话就被糊弄过去的妇人,这种搬弄是非的话她还分得清。在她心里除了对刘氏没有给老三生儿子有些不满以外,别的倒没有什么。即便是刚才她听到了刘氏的那一句貌似有点儿抱怨意味的话,本来一开始有点儿生气的,可是她也是当娘的人呢,对于刘氏牵挂刚刚被抱过来的十五娘,也能理解。后面朱氏说刘氏的不是,反倒被姜氏呵斥了两句。 朱氏撇撇嘴,不敢多言了。 姜氏此刻将刘氏的表情看在眼里,也就不想在十五娘的事情上神展开了,遂对三位儿媳妇说:“你们都散了吧,阿刘留下来。还有,明日起不用如此早到我这里来,还是按照平日的时辰来。” “是,阿姑。”三个儿媳妇齐声答应。 大王氏和朱氏就依照姜氏的要求先退了出去。才走出嘉玉堂,大王氏想起今日朱氏奇奇怪怪那么早来拉自己上嘉玉堂,后面又在婆婆跟前敲边鼓说刘氏的是非,心里就不快,一甩袖子,脸色冷淡,说家里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径直去了。 “哎,阿嫂……”朱氏在后面抬手招呼大王氏,心里奇怪,这是怎么了,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真是,说变脸就变脸。不过,一转念,她又想起了婆婆姜氏刚才对三嫂刘氏的袒护,明明三嫂都说了那样的话,但婆婆却没有呵斥她,反而呵斥了帮着婆婆说话的自己。再联想到婆婆帮着谢庄夫妻养育那个小麻烦十五娘,这不是偏心是什么?果然是因为老三是大名士,将来要是出仕的话,一定比自己的夫君做的官更高,所以婆婆就偏心他,连带着偏心刘氏还有十五娘?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朱氏就跟天底下大多数儿媳妇一样,开始肚子里咕嘟咕嘟冒酸水,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到自己院子,走进屋子,见到了刚去参加什么朋友圈的清谈聚会彻夜不归,这会儿才回家的丈夫谢岩,不由得一阵火起,开口就道:“你还在孝期呢,就这么出去饮宴聚会,这要让人知道了,去参你一本,圣上治你一个不孝的罪,看你怎么办?难怪阿姑不喜欢你,连带着不喜欢我,就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不偏着老三也是难!” 第23章 多言要被休 “咦?你这妇人今日是吃错了药,平白无故发什么无名鬼火?是不是皮痒,欠揍啊?”谢岩挑起眉头,故意做出抬手的动作加重语气道,然后大大咧咧地去正中榻上坐下,吩咐朱氏:“我还没吃朝食,你快些去叫人给我端来!” 朱氏缩了缩脖子,大着胆子横谢岩一眼,这才去榻上另一边儿坐下,闷声不说话。 谢岩见朱氏不动弹,掸了掸大袖,慢悠悠道:“我出去也没有喝酒,何谈饮宴?不信,你可以闻一闻我衣袖上可有酒味儿?” 如此说着,把袖子举起来往朱氏鼻前一扫:“闻着了罢?都是茶味儿,下棋清谈,圣上也治不了我的罪。倒是你,一回来就瞎嚷嚷,你是想嚷出去,让我被人参奏罢官下狱,还是想让谢家因我而丢脸?我不好了,你能好到哪里去?” 谢岩的脾气朱氏这些年是摸得透透的,他这会儿肯好言好语跟她解释,已经是难得了。以前基本上是惹得他不高兴了,要嘛一言不发拂袖而去,要不就是毫无风度地给她一个爆栗,抬脚就走。 她当真用力吸了下鼻子,从谢岩衣袖上飘过来的果然是茶味儿,看来他说的话不假。只要不是跟外头的什么狐狸精一起喝酒胡闹,而是跟男人下棋清谈,这点儿朱氏能毫无怨言的接受。这守孝禁酒宴,对于谢岩这种人来说真得是一种折磨,退而求其次,跟朋友圈里的狐朋狗友们聚一聚,喝个茶下个棋,清谈论玄,似乎也无伤大雅。 “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我阿母偏着三兄长,这又是怎么回事?”谢岩见朱氏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这才又继续发问。 难得今天丈夫居然还打听起她所关心的八卦,朱氏立马提起了劲儿,满脸不忿之色地把今日在嘉玉堂的所见所闻说给了谢岩听,最后下结论:“郎君,你说,这不是阿姑偏着五郎他们一家人是什么?五郎这还没出仕呢,他要出了仕,阿姑那心还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呢!” 她气呼呼地说完,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可下一刻脑袋上却被丈夫给狠狠敲了一个爆栗,敲得她哎哟一声,脖子都短了半截,同时只听谢岩用朽木不可雕也那种不屑的表情看向她寒声道:“我阿母也是你能说的?还有,我阿兄和阿嫂也是你能说的?你成日没事干,就把心眼弄得针尖一样小。要不是看在你生了十一郎和十二郎的份儿上,就凭你方才说的话,我就能把你给休了!” 朱氏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继而又因为气愤和激动变红,她想起嫁进谢家后,丈夫谢岩的不着家,弄得她被谢家的上下人等看不起。他们谢家人不但不同情她,还觉得是她不贤惠,无能,所以留不住丈夫在房里,令得谢岩成日出去鬼混。回了娘家呢,娘家也有人暗中笑话她,特别是那几个当初羡慕嫉妒她嫁给风仪出众的谢岩的姐妹,如今呢,当然是看她笑话咯。 这会儿自己只不过是想跟丈夫唠叨两句,抒发一下不爽的情绪,结果呢,却被这没良心的东西威胁说因为她说了婆婆和兄嫂的不是,犯了七出之条里的口多言,离间亲人之间的关系,所以要休她。 好嘛,婆家人对她不好,娘家人也不帮她,还有眼前这个这辈子最亲近的枕边人也这么对待她。朱氏突然觉得这辈子没指望了,无限委屈,无限伤心。 “哇!你这没良心的,成日家不落家,一回来就要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呜呜……”朱氏拍着身下的榻嚎啕大哭起来。 话说,朱氏这个人的确是比较爱八卦,但是平日还真不是个喜欢哭闹的妇人,顶多回娘家的时候暗搓搓地跟她老妈还有姐姐嫂子们八卦,说起家里这个没良心的时候宣泄情绪哭一下。要不就是跟丈夫撒娇的时候,要挽留他的时候含情脉脉,泪眼朦胧……谢岩一心软,也就留下来了…… 所以,这会儿她爆发式如同一个市井泼妇一样的哭闹起来倒把谢岩给吓了一跳。其实他刚才说要休掉她的话也只不过是吓吓她,并没有动真心想要休她的意思。 “哎,哎……你这么哭,传出去多不好,十一郎和十二郎听见了会怎么想?奴仆们听到了又会怎么说?休要哭了!”谢岩伸手去拉一拉她袖子,着急道。 没想到朱氏听见那个“休”字哭得更大声了,嘴里絮絮叨叨开始把自己嫁进谢家后受的委屈,以及生两个儿子的艰难,还有丈夫的风流破事儿都给重三叠四地再次复述了起来。 谢岩被念得脑仁儿都疼。最后蹙眉,跺脚,一甩袖,说:“算了,我去找袁三郎接着下棋。家里都落不下个清净,这日子还真是没法过了……” 说完,抬脚就走。朱氏看见丈夫宽袍博带,凤仪美美,飘飘然就要飘走,又舍不得了。这昨儿没回家,今日回来又走,虽然说还要去找袁三郎,可要是半道上又拐去哪个狐狸精家里可咋办?想到此,朱氏赶忙收了泪,从榻上蹦下来,鞋子都没穿好,就追了出去,追到门口,一把扯住谢岩的袖子,抽抽搭搭说:“我不闹了……去给你传饭。” 谢岩抄手,老神在在,望天:“我不饿了,给你闹得没有胃口,吃不下。” 朱氏转到他前面,仰面看他,可怜兮兮,泪眼朦胧,扭着身子说:“郎君,别走……” “呃……这个……”谢岩又心软了,不过,他还是要走,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修理小心眼儿的媳妇儿的机会,就这么举白旗了多不好意思啊。 所以,他使劲儿把袖子从朱氏手了拉出来,木屐在地上敲得踢踏踢踏,板着脸往外走。 朱氏正要嚎啕,却发现丈夫中途转了个弯儿,往西厢房那边的书房里去了…… 她愣了楞,破涕为笑,掏出帕子擦了擦脸,转身去叫人往书房里给谢岩送早饭。 —— 嘉玉堂那边,姜氏命人去请来给谢妙容瞧病的郎中来了。叫上刘氏,姜氏带上一干人去了谢妙容的房间。 果然,郎中替谢妙容诊过脉,说谢妙容是吃多了积食在先,后来又受了点儿凉,所以发热。说到底,还是饮食上不当所致。接着便开了方子,另外交代这几日要饿着点儿,等热退了,慢慢再恢复平日的饮食。 这种诊断当然是在姜氏的意料之中,可是听在刘氏耳朵里却是让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由得连声感谢郎中。 郎中摆摆手,自有谢妙容房中管事的婢女阿桂上前领着他下去开方抓药付诊金。 姜氏和刘氏陪在谢妙容左右,逗着她说些话,等到府中奴仆去抓了药来熬了,阿枣服侍着谢妙容吃了药,哄着她睡下,两人才出来。 此时已经将近晌午了,平时这个时候刘氏已经张罗着自己院子那边几个孩子的饭食了,可今天因为在谢妙容这边耽搁久了,显然已经顾不上了。并且因为今天她起得早,光顾着心里牵挂的谢妙容,临走时都没有交代底下人这一家人的晌午饭吃什么又做什么。 谢府中有公中的大厨房,也有各房各院自己设置的小厨房。谢庄夫妻带着孩子们回府后,因为孩子多,刘氏就设置了小厨房,亲自安排操持一家人每日的饮食。 匆匆向婆婆告辞,刘氏领着阿粟等人往自己那边儿的院子走。 果然,回去还是晚了,谢庄和孩子们饿着肚子等她呢。所以,今天的晌午饭比平时晚了一个时辰,这令刘氏颇觉惭愧。 吃完晌午饭,谢庄和刘氏相对饮茶,孩子们都在周围玩儿。姜氏那边屋子里的管事婢妇阿杞过来找刘氏身边的管事婢妇阿粟说话。 等到阿粟送走阿杞回来,刘氏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便问她为啥这副模样,是不是阿杞对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阿粟低头难看地笑:“并……并没有什么事……” 刘氏注意到阿粟说这话之前可是看了丈夫谢庄一眼,显然,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只不过碍着丈夫在跟前,她不好说出来的。难道她所说的话跟丈夫有关,又或者这话是丈夫不适合听的? 第24章 想为你担当 谢庄下晌继续去家学教子侄们学问,刘氏送他出门,返回来,避开孩子们去内室里坐下,问随后跟进来的阿粟:“阿杞过来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阿粟皱起眉头,凑过去一点儿压低声道:“她说……老夫人的意思,让娘子以后要多顾着这边儿的女郎们,不要顾此失彼……” “阿姑这样说……”刘氏低头,脸色有点儿难看。她思忖这应该是婆婆暗示自己不要过分牵挂十五娘,不要跑到嘉玉堂去呆那么久,以至于顾不上这边的丈夫和孩子们。 “阿杞还对我说,让我劝劝娘子,要顾全老夫人的脸面,你这样紧张十五娘,不是会让府中的人想是你不放心老夫人教养十五娘吗?别人甚至会进一步想是老夫人对十五娘不好,你这个当娘的才会……”阿粟继续低声把话说完,她其实是不想把这种话说给自家娘子听的,因为她知道说出来,刘氏肯定要难过,但是不说确实是对自家娘子不好。所以一番犹豫之下,她到底还是把从阿杞那里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对刘氏说了。 刘氏听完,果然难过了,她望向阿粟问:“难不成以后我都不去看望十五娘,才会顾全阿姑的脸面么?可……可十五娘是我亲生的女郎呀,我这个当娘的哪里能放下她?” “不是不去探望,而是少去,那样才显得出你这个当儿媳的相信老夫人,支持老夫人的安排。以前奴婢就说过,让你趁着把十五娘送去嘉玉堂给老夫人养,自己好生歇息调养,等到孝期过了,和郎主生一个小郎君才是顶顶紧要的大事。可你,这才把十五娘送去嘉玉堂一天,今日不但一大早跑去了嘉玉堂,而且还在十五娘那里耽搁到晌午才回,以至于让郎主和诸位女郎饿了肚子。也难怪老夫人会派阿杞过来传这样的话。奴婢私下以为,老夫人真是对娘子还有十五娘不错的。要是搁到别的人家,别的阿姑怕早就会给你冷脸瞧,或者当面斥责你,要是这样,你的脸面何存?本来老夫人对你不能给郎主生男已经颇有怨言,要是在十五娘这件事情上再惹得老夫人不欢喜,你说,等到郎主除了服,出了孝,她硬给郎主身边塞两个侍妾过来,娘子又该如何处?” 刘氏知道阿粟可是巴心巴肝地为她着想的人,她这已经是第二回劝自己要将十五娘放下,专心调养身体,以便为公公守孝的孝期结束,怀上小郎君,一举得男,免得婆婆嫌弃自己不为丈夫生儿子,要给丈夫跟前塞人了。 “哎……阿粟,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句句在理,可我就是放不下十五娘。自从十五娘到了阿姑的嘉玉堂,我这心也就跟着去了,魂不守舍的……”刘氏红着眼圈儿叹息道。 阿粟摇摇头:“娘子,你定要尽快放下才好,奴婢觉着十五娘在老夫人那里必定不会吃亏的。” 想了想,阿粟换了个说法:“爱屋及乌这个老话娘子想必也听说过,要是你想让十五娘在老夫人那里舒舒服服地好过些,你就不要惹老夫人生气。” 此话一出,刘氏倏然一惊,呆了半响,忙不迭地点头:“阿粟你说得很对,我……是我疏忽了,我是要少去看十五娘,那样才不会惹得阿姑不快,带累十五娘。” 阿粟松口气,心想,终于说动了娘子不再那么执着地紧张十五娘了,就又出主意道:“娘子不妨每隔三日去探望十五娘一回,每次去呆上半个时辰就走,这么着正合适。娘子以为如何?” 刘氏正要向阿粟讨主意该多久去看十五娘一次比较好呢,阿粟就帮她出了主意,且这主意还撞在她心上,她也觉得隔三日去看望小女儿比较合适,便无奈地点头说:“那就这么着办吧。” 再不舍得女儿,但想女儿过得好,再难捱也得忍呀。 —— 谢伯媛蹑手蹑脚轻轻地走进母亲刘氏所在的内室,她看到母亲在床边坐着,一只手里拿着一件小衣裳,另一只拿针的手却并没有穿针引线缝衣裳,似乎在发呆? “阿母……”她蹭到刘氏身边儿低声唤她。 刘氏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是大女儿,就问:“你来做什么?有事?” 谢伯媛抿一抿唇,大着胆子道:“十五妹被送去祖母那里,并不是住两天,而是一直要住在哪里了对不对?” “……”刘氏愕然,看着她有点儿不好回答,顿了顿她想摇头否认,可是又想到眼前的长女都十一岁多了,自己要说什么遮掩的话,似乎也是遮掩不过去。 最终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了?”谢伯媛并没有立即回答娘亲的话,反而蹙起了眉头轻声道:“昨日我就觉得阿爹和阿母说阿婆喜欢十五娘,要接她过去住几天就不对劲儿。今日阿母又那么早去了嘉玉堂,回来又那么晚,从阿母这里听到了十五妹病了……后来,阿婆身边儿的阿杞过来找阿粟,她们在院子里一丛花树后说话,我恰巧从那里过,就听到了两句。再后来,阿母叫阿粟到内室来说话,我躲在外边儿听了一会儿……” “你这孩子,怎能偷听我和阿粟说话呢?”不等谢伯媛说完,刘氏已经出口打断了大女儿的话,有些生气地质问她。 谢伯媛低头嗫嚅:“我……我是担心阿母,所以才……” “我有什么让你担心的?”刘氏反问道。 谢伯媛抬头:“阿母这两日双眼都有些发肿,显然是哭过了。我想,阿母一定是为了十五妹才这样。听了一些阿粟和阿母的话后,才明白了阿母的难处,以及为何伤心。” 她说着说着,语带哽咽,也激动起来。 刘氏听她说完,不由得长叹一声:“哎,这些事情不该让你为娘操心的,你年纪还小,正该过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的,平白无故掺和到大人的事情里头来反倒不好。” “阿母,我今年都十二岁了,也不小了,我也想为你担当一些。” 谢伯媛实际年龄是十一岁,但是那个时候讲虚岁,所以她说自己是十二岁,也是说得通的。十二岁对女孩子来说的确是不算小,顶多再过两三年,她就要议亲了。 不管怎么样,不管女儿到底能不能为自己担当,刘氏心里都颇觉安慰。遂放下手中给十五娘做的小衣裳,抬手摸一摸谢伯媛的头含笑说:“七娘,你的心意为娘知道了,为娘觉得很宽慰。至于担当就算了,为娘有主意,知道怎么做,你不用为我担心。” 谢伯媛睁大眼睛,一把抓住刘氏的手:“阿母,我是说真的,我有主意为你担当。” 刘氏当然不相信大女儿有什么担当之计,摇摇头:“四娘,真的,别管了。” “阿母,你听我说,阿婆不是不喜欢你常常过去探望十五妹么,阿粟说你常常去就是不相信阿婆,令得阿婆脸上下不来,所以叫你不要常去。可是,若是我这个长姐常常过去替阿母看望十五妹,想必府里的人也就不会说什么了。”谢伯媛一口气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然后两眼亮晶晶地望向刘氏,讨她的主意:“这样行不行?” 还别说,谢伯媛的这个主意还真不错。婆婆姜氏不喜欢刘氏常常去探望被她养育的十五娘,刘氏也明白婆婆这样做一是觉得自己常常去,恐怕管束十五娘的目的不能达到,二是会被别人说自己这么做是担心婆婆不能好好照顾十五娘。她妥协了,只能不频繁地去,但是她的心里始终是放不下十五娘的。就像阿粟说的,隔三天去探望一回,这已经让她很难受,心里如同猫抓似的。 要是按照长女的主意,由她替自己去常常探望十五娘,回来后由她告诉自己十五娘的情况,那肯定能缓解她这个当娘的牵挂女儿的焦虑之心。 “七娘,你的主意很好。”刘氏笑着点头赞同,“那么……从明日起,你晌午从家学回来,吃了晌午饭,趁着下晌学做针线的功夫就去嘉玉堂看望十五娘吧。对了,你也可以带着妹妹们去。这样,也不会因为十五娘在嘉玉堂你阿婆那里长大而跟你们这些姐姐关系变得生疏起来。” “嗯!”谢伯媛重重点头,脸上因为最终能够帮到母亲而绽放出笑颜。 刘氏也舒心的笑了,把女儿拉到自己跟前,上下打量她:“我家七娘到底是长大了呢,能帮上为娘了……” 她心中想,翻了年,是该绸缪着为女儿寻婆家了。 到晚间,谢庄从家学回来,吃完晚饭,灯下,两口子闲谈,刘氏就说到了自己让长女带着几个女儿常常过去看望十五娘的决定。只不过,她并没有把阿杞过来说给阿粟,阿粟又传给自己的关于婆婆姜氏不叫她常去看望十五娘的话对丈夫说。她也说到了翻了年,要为长女谢伯媛寻婆家的事情。 谢庄道:“让七娘带着几个阿妹常去嘉玉堂探望十五娘是好的,只不过,这翻了年就要为七娘寻婆家,是不是早了点儿?” 第25章 九娘的愿望 “我只是想留意着,也不是真就明年就替四娘寻婆家。再怎么也得后年出了孝期,才真正选合适的人家。” 谢庄听了沉吟:“咱们谢家的女郎左不过就跟王家,袁家,卫家这些家族结亲。别的稍微差一些的家族除非儿郎极为出色,否则定然是不考虑的。” “七娘是咱们的长女,你也留心着谁家的儿郎风评好,脾性好,当然容貌也要好,给她配一个好郎君。”刘氏笑着叮嘱。 “那你是想她以后出嫁就在建康,还是别处?” “当然是想要她在建康城,到时候母女能够常相见,她也能常回娘家来,有什么事,娘家人也能搭把手。”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要是真没有合适的出色的人选,那也不要非要选在建康的子弟,你觉着呢?” 刘氏想想,点点头,可又加上了一句:“建康城不能没有吧,我就不信了,王家,袁家,卫家这几家都找不出合适咱家七娘的儿郎。” “到时候再说吧……”谢庄往后一靠,靠在隐囊上,再顺手从身前的几案上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刘氏则是把那一件给谢妙容做的贴身小衣裳从榻上放置的簸箩里拿出来,就着青釉卧羊油灯慢慢一针一线的做起来。谢府中虽然有针线上的人,但是几个女儿还有二哥的那两个儿郎,以及谢庄贴身穿的衣物都是刘氏自己做的。这也是阿粟劝她要少管点儿孩子,多休息调养的原因。要是两三个孩子,还不会怎么累着,可是孩子们一多,这些活计就很累人。但刘氏却不怕累,依旧是自己亲自动手给家人做贴身的衣裳。 谢庄也曾经劝她不要做了,费精神费眼睛,可刘氏却说她做惯了,停不下来。 —— 次日,刘氏如同往常一样去了嘉玉堂婆婆跟前立规矩。姜氏吃罢饭,喝了茶,照例问了大儿媳妇府中二房之中的一些庶务后,就让她们都散了。不过,在刘氏走之前,她还是略微提了提谢妙容,说她昨日服了药,今早自己过去看她时,她的热已经退了,慢慢再养几天应该就能好,并问刘氏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她。 刘氏当然是很想过去看孩子,她藏在袖子中的手都握紧了,但是她还没有忘记昨日阿粟说的话,要是这会儿婆婆一提,就又赶忙跑去了,那就是有点儿不识抬举,不知轻重了。所以最后她还是忍了,说:“阿姑,十五娘没事就好,我那边今日事多,就不去瞧她了,过两日有空再去瞧她也是一样。” “嗯,也好,你去罢。”姜氏点点头,满意刘氏到底是听了劝。昨日在三个儿媳妇走后,她特意把阿杞叫到跟前来,略提了提刘氏和十五娘的事情,阿杞立即就明白了,说她这就过去刘氏那边,婉转地把老夫人的意思传给五郎媳妇听。 阿杞可是跟了姜氏几十年的婢妇,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甚至姜氏用不着说出来,只需要一个眼色,阿杞也明白该怎么做。 所以她到刘氏那边院子后,并没有直接跟刘氏传达姜氏的意思,而是找到了刘氏身边得力的脾妇阿粟,把姜氏的那含蓄的要求说给了她听,当然顺带着阿杞也发表了自己的一点儿意见。在阿杞心中,还是认为刘氏这个老三媳妇有点儿倔,有点儿木的。先前她不愿意把十五娘送到老夫人跟前,那种情绪就十分明显,老夫人看了很不喜欢,倒决定了一定要把十五娘抱到嘉玉堂来亲自养育。这就是弄巧成拙了。可惜刘氏不懂,又或者是她懂,但是她不知道转圜。非要把事情说明白,说透彻,她才死心。但是,她这个婢妇要给刘氏这个谢家的儿媳妇,谢家的主子留面子的。最后就是通过阿粟的嘴把自己的意见也捎带给了刘氏听。 刘氏从嘉玉堂出来,还频频回首,往谢妙容住的那边看。 郁闷地在阿粟为首的几个婢女的陪同下回了自己院子,一路上阿粟都不时轻声安慰她,进到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她才缓过来。阿粟又把今日小厨房备下的什么菜,又要怎么做等这些问题抛给刘氏,让她去想别的,刘氏就也慢慢放下了些牵挂十五娘的心思,开始操心今日一家人的饭食该做什么好了。 午饭后,谢伯媛就决定要履行昨日对母亲许下的诺言了,她要为母亲担当,要带头去看妹妹十五娘。 其实对于去比较严肃的祖母那里,谢伯媛也是有些发怵的。但是为了履行昨日对母亲许下的诺言,她硬着头皮也要去。不过,她却是拉上了二妹谢绣姬,多一个人,她自己觉得胆子也要大些。 当然对于从母亲那里知道的关于谢妙容的事情她是不会对二妹说的,她对二妹谢绣姬说得是她们只要去看望被抱去祖母所在的嘉玉堂的十五娘,就不用学做针线。谢绣姬听了当然高兴,她就是最不喜欢学做针线的人,她总觉得像她们谢家这样的人家,有的是针线上的人,为什么要让她这么个大家女郎去学做什么针线。她娘刘氏也曾教育她,说学会了针线,将来自己贴身的衣裳就不用别人为她做。谢绣姬来一句:“我觉着府里的绣娘们做得也挺好,再不行我身边儿的婢女们也在行,她们给我做的也不错。” 刘氏不好反驳她,总不能说等你嫁出去了,到了婆家,以后长辈过寿,做媳妇的做上一双针脚好的鞋送上去也挺长脸的,更不能说你以后会给你丈夫还有儿女们做贴身穿的衣裳,这些衣裳是不好叫别人做的。谢绣姬比长姐谢伯媛小两岁,要跟她说什么婆家的话自然是早点儿,就是长女谢伯媛,刘氏也认为女儿家面浅,是不会对她说这些的。 她也曾经问过二女儿不喜欢做针线,那可喜欢下厨学点儿厨艺,结果谢绣姬告诉她,对于下厨做东西她也不喜欢。刘氏听了就有点儿恼了,对她说你这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谢绣姬眨眨眼告诉刘氏:“我就喜欢以后也有个象我们谢家的大园子,曲水流觞,往来建康城的名士名媛,整日家热热闹闹的……” 原来谢家六娘将来喜欢当个社交名媛,社交名媛自然是不需要做针线或者下厨主持中馈的。刘氏不知道说女儿什么好,末了只能说你既然有这愿望,那就要好生学书习字作画,不然将来你这个女主人没有拿得出来的才艺,以后也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可以做一个社交名媛的。 谢绣姬说:“阿母放心,我会好好学那些的,我不但要习字作画,还要学经谈玄,如同爹爹一样。” 刘氏摇头,可惜了,她不是个小郎君,否则丈夫的风范学问也有人传承了。 但是,女郎学这些好吗?毕竟是要嫁人的,试想,谁家公婆也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成天跟什么名士来往吧?当然,这个时代也有像男子们学习,热爱来往名士的女郎和妇人,不过,刘氏还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做个安静的美女,做个安静的和一般大家女郎和媳妇差不多,和自己差不多的女人。不要去出什么风头,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 她也曾把二女儿的这要当社交名媛的愿望跟丈夫谢庄唠叨过,谢庄却一笑了之,说:“九娘小小年纪知道什么,不过随口一说罢了,况且我也教她写字作画,只觉她资质尚可,可是却不肯静心下来习学,而且还娇气,不能吃苦。你说,这样她能学成什么?既然学不好,以后也就没有本钱可以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没有多的人来往,慢慢她也就没有这样的心思了。” 丈夫这么一说,刘氏这才少了担心。 谢伯媛拉着谢绣姬一起去刘氏跟前,说了两姐妹要去嘉玉堂探望十五妹,刘氏同意了,叫阿粟去传话给教两人女红的绣娘,让她们今日不教,明日再来。又嘱咐了两姐妹到嘉玉堂应该遵守的规矩和礼仪,还打发两人各自带贴身使唤的婢女过去。 两姐妹高高兴兴地出来,一路说笑着往谢府东路中间位置的嘉玉堂去。谢绣姬不时在路上停一停,去追个蝴蝶,掐朵花什么的。她难得有这么个自由自在的时候,平日不是要学书习字,就是要被她娘请来的做女红的师傅拘着学做针线。特别是回到建康谢府之后,一年多就除了年节那几天,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她早就厌烦得不行了。 故而能捞着去嘉玉堂的机会,这么一路玩耍着过去他,她觉得十分惬意。 谢伯媛就要稳重多了,一路上不时招呼谢绣姬不要跑太远了,不要太贪玩,别忘了这是要去探望十五娘等等。 谢绣姬玩够了,也就走到了嘉玉堂跟前。平时只需要一刻钟的路,竟然在路上耽搁了半个时辰。她也跑得出了汗,有些口渴了。 谢伯媛整理了衣裙,又帮妹妹谢绣姬拉了拉衣裙,擦了擦汗,抿了抿发,这才派贴身婢女上前去向守在门口的婢女传话,说她们来探望祖母还有十五娘。 姜氏那个时候刚睡了午觉起来,正在厅堂里坐着,听婢女进来禀告说孙女儿七娘还有九娘过来了,就叫她们两个进来。 谢伯媛和谢绣姬进来后恭恭敬敬地向姜氏行了礼,说她们两个有两天没看到阿妹谢妙容了,所以趁着今日有空,过来瞧一瞧她。 这也是人之常情,姜氏肯定是同意的,只不过她交代:“你们过去不要跟她玩闹得太狠了,今日她才服了药,退了热,人还倦着,没多少精神玩儿。还有,不可给她乱吃东西,她这病就是东西吃得多了些才起的。” “是,阿婆。”两姐妹齐齐答应。 姜氏含笑:“阿杞,你亲自带她们过去。” 阿杞上前:“两位女郎,请这边来。” —— 谢妙容睡了一觉起来,肚子中空空如也,这是郎中交待的,她祖母派过来服侍她的人严格执行。病了就要饿着,除了吃药以外,给她一丁点儿白粥喝。这种治病的方法,她很不赞同的,因为饿着很难受。 她躺在铺了青绿色竹簟席的床上连身都不想翻,有气无力的望着屋顶上方的承尘。 乳母阿枣见她醒了,就柔声问她:“小娘子睡醒了?” 她猫一样“嗯”一声,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要是说了自己饿,让阿枣给她寻点儿东西来也是白说。她这屋子里领头的婢女阿桂是姜氏派过来的人,其她三个都听她的。有她们在,阿枣也不敢去给她找点儿什么点心来填肚子。 今天上午她肚子饿的时候就试过了,去翻找零食,她记得被送到嘉玉堂时,她爹娘可是给她包了一大包零食过来的,就在墙角的那描金的朱漆柜子里。可是等她摸过去的时候,发现柜子上了锁,拨弄着那把锁的时候,阿枣悄悄告诉她,那钥匙在阿桂身上呢…… 哎,果然是在长身体么,病了还有这么强的食欲。又或者是有吃货的基因,即使是胎穿,这么“优良”的基因也带来了? 无聊地就这个问题,神思神展开的时候,婢女阿柳走进来禀告说:“小娘子,你的两位阿姊来探望你来了。” “哦……”不等谢妙容坐起来,谢绣姬已经一阵风似地卷进来了,老远就听见她嚷:“十五妹,你这屋子可比我的那间屋子奢华多了,看看这些帐幕,箱柜都比我的精致!” 听见这小魔星的声音,谢妙容抽了抽嘴角,腹诽,怎么是她来瞧自己?要是知道是她,还不如不要醒过来。 赶忙要闭眼装睡,谢绣姬已经跑到了她床榻跟前,探身过来,伸出双手就在她团子脸上扯了扯,笑嘻嘻说:“阿母说你病了,可是我见你这脸还是有肉,捏上去一样又滑又弹呢?” “啊呜!”谢妙容转过头去就朝着小魔星的手腕咬,她饿,她还火,想磨牙,想咬人! 第26章 有钱任性姐 谢绣姬吓得“啊”一声,赶忙松了手,跳开一步去,向着身后走来的长姐谢伯媛咯咯笑:“十五妹是属狼的么,不声不响就给人一口,幸亏我躲得快!” 谢伯媛也笑了,走到谢妙容躺的床前,向她伸出手:“来,十五妹,让阿姊抱抱你,有两天没瞧着你了,我心里牵挂你呢。” 谢妙容翻身坐起来,朝着谢绣姬吐一吐舌头,然后看向长姐不好意思地说:“阿姊老是掐我脸,我就想吓吓她……” “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老实。”谢伯媛伸出食指轻轻点一点谢妙容的额头嗔怪笑道,然后一伸手把她抱起来,抱在怀里问她:“可觉着身子好些了?” 谢妙容靠在姐姐怀里,乖乖地蹭一蹭她侧脸说:“好些了……可是……” 谢绣姬听见凑过来,好奇地问:“可是什么?” “可是……”谢妙容目光越过长姐的肩膀,见到阿桂在屋子里的角落里站着呢,就没有说出来。转而说她想出去和两个姐姐一起玩一会儿。谢绣姬一听当然喜欢,便当先跑了出去,剩下谢伯媛把谢妙容放下来,温柔地牵着她手一起往外走。 谢妙容招呼乳母阿枣跟着就行,其她的人守着屋子。阿桂等人听小主人这样吩咐了,当然是要应承。 说是出去玩,其实也就是沿着走廊走一走,并且要避开姜氏的正房那边,只敢在院子的边上有些花木石头桌椅的地方停留。这会儿是夏日,下晌的阳光热烈,不宜在阳光下暴晒,也不宜在烈日下跑动,所以姐妹三人自是慢慢走,边走边小声说笑。 三姐妹来到院子边上有花树环绕的一处石桌椅上坐下说话,有婢女上前来拿垫子放在石墩上垫着,三人才坐下。 谢绣姬直嚷渴,她的婢女就去谢妙容那边屋子里要茶。 跟前没什么人了,谢妙容才低声说:“两位阿姊,你们有没有带吃的,点心或者饴糖都行。” “怎么了,十五妹,你屋子里没这些吃食么?”谢伯媛先就蹙起眉头问。 谢妙容小小声答:“有是有,可阿婆指派到我屋子里的阿桂管着锁匙,我拿不着……” “什么?这恶婢竟敢克扣你的东西,不给你吃!”谢绣姬一听就怒了,霍然站起来,大声嚷道。 一边的阿枣见状立刻帮着解释:“不是,不是这样,是老夫人见小娘子病了,所以遵郎中的嘱咐,不叫小娘子多吃东西,就叫阿桂管着小娘子的那些点心等吃食,必叫她病好了才吃。” 谢伯媛一听赶忙把谢绣姬拉扯着坐下,让她小声点儿,别让人听见,这可是在祖母的地盘,到处都是祖母的人。 听了阿枣的解释,谢绣姬才悻悻然地坐下,赧然道:“原来如此。” 谢伯媛转脸教训谢妙容:“十五妹,你忍着点儿不行么?你病了,阿婆才让人管着不叫你多吃东西。我们府里上下人等生病,都是要先饿着,再服药,最后才能好。你要想病好,就得管住嘴,少吃点儿。” 谢妙容苦哈哈道:“阿姊,我……我晓得这个理儿。可我不是饿么,这每顿儿就吃这么一点儿的白粥,实在是饿得不行。” 她一边诉苦一边双手比划,谢伯媛和谢绣姬都看出来了,那就是茶盅那么大一点儿而已,便都开始同情她这个小不点儿了。 “哈,十五妹,你运气好,你瞧这是什么?”突然谢绣姬开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袋子,从里面翻出来两颗核桃:“这是我缠着十弟管他要的两颗文玩核桃,今日他终于给我了,你瞧,这给摩挲得发红发亮,好看吧?” 她嘴里说的十弟就是已经病逝的二伯谢瑜的第二个儿子,名叫谢节,和谢绣姬同年,只不过他月份上比谢绣姬小些。谢瑜的两个儿子长期以来都是由谢庄教养,因此两兄弟跟谢庄的几个女儿那关系处得如同亲兄妹一般。 被谢绣姬捧在手上的两颗核桃的确是被把玩了很长一段儿时间了,发红,发亮,像玛瑙似的。并且这两颗核桃从外表看大小和形状都差不多,实在难得。 这么漂亮的东西,就算吃货谢妙容都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吃,而是眼睛发亮欣赏起这东西的美,她点头赞叹:“很好看。” 谢绣姬另一只手盖上去再次摩挲了下这两颗核桃一番,便把它们放到石桌子上,站起来,弓着腰去一棵花树下,搜寻什么东西。 众人都不解她要找什么,只见她忽然笑起来道:“找到了。” 等她直起腰来,重新走回来的时候,因为袖子垂着,大家也没看清楚她手里拿着什么。直到她走回到石桌跟前,一只手拉起袖子,众人才被惊到,原来她手里拿着一块大人拳头大小的石头。 包括谢妙容等人都在狐疑谢绣姬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她另一只手一伸手把放在石桌上的一颗核桃拿过来摆放好,拿石块的手高高举起……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不可!”谢伯媛先就出声阻拦。 “……”谢妙容张大了嘴巴,她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二姐这么舍得,好不容易要来的文玩核桃,她居然要砸碎了给自己吃,一点儿都没吝啬,一点儿都没有犹豫。这样的姐姐,是她从不曾了解的。 伴随着谢伯媛那一声不可,“啪擦”一声,那一个漂亮的如同玛瑙一样的文玩核桃已经被砸开了。 众人心中只觉可惜,婢女们甚至产生了这位谢家的九娘有钱任性,糟蹋东西的感觉。 只有谢妙容感觉不同,她对这位常常作弄她,把她当个玩具玩耍的二姐产生了新的认识,同时还有惭愧和感动兼而有之的感觉。 谢绣姬完全无视周围人看她的不同的眼光,接下来继续砸核桃,一伸手把另一颗核桃也拿过来摆放好,一不做二不休,“啪擦”一声再次给砸了。 “哎……九妹,要是十弟晓得了你把他心爱的这文玩核桃给要来了,一天都不到都给砸了吃了,他以后还会理你吗?”谢伯媛无奈道。 谢绣姬将手中那块拳头大的石头扬手一扔,再拍拍手,微微一笑:“十弟要是这样斤斤计较于这些身外之物,那我以后也不搭理他了。” 谢妙容看着眼前这个她从来没有发现另一面的二姐,突然觉得她扔石头还有拍手的动作好潇洒,而且说话也是好高大上,那么鄙弃身外之物,要是自己的话,可能也要犹豫一下的…… 她对这位姐姐陡然升起了景仰之心。 “来,十五妹,把这两颗核桃吃了吧。你这么大一点儿,吃下去应该能撑到吃晚膳。不过,我可要提醒你,要想尽早吃上好东西,可得快快地好起来……”谢绣姬一边碎碎念着,一边把核桃仁从砸烂的核桃里抠出来,再给掰碎了,往谢妙容嘴里喂。 谢妙容正饿着呢,也不客气,笑眯眯地张嘴把二姐喂到自己嘴巴里的核桃仁用上下门牙给切碎,再吞到肚子里去。 她笑得眉眼弯弯。 核桃好香好甜,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核桃哩…… 与此同时,谢妙容屋子里,婢女阿桂坐在一张胡床上,一个小婢女弯着腰,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阿桂渐渐拧起了眉头,最后她往那小婢女手中塞了几个钱,挥一挥手让她出去。小婢女攥着钱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第27章 失踪的阿枣 外面响起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她立即站了起来,舒展眉头,恢复平和,快步走出去,和门口立着的婢女阿柳等人前去迎接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回屋的谢家三位女郎。 谢伯媛和谢绣姬进来陪着妹妹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正房向祖母辞行,回爹娘那边的院子去。 一回去,两个人就跑去了刘氏所在的正房。 “阿母,我们看过十五妹了,她挺好的,还跟我们一起玩儿了。”谢伯媛欢快地向刘氏禀告头一次去嘉玉堂看望妹妹谢妙容的情景。 紧接着谢绣姬邀功一样说:“我还把从十弟哪里好不容易要来的文玩核桃砸给十五妹吃了呢!” 刘氏一听立即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绣姬嘴快,不等谢伯媛开口,就把这事情详细对刘氏说了一遍。刘氏听完只说了两个字:“顽皮。” 对于女儿砸了珍贵的文玩核桃给小女儿吃这事情不置可否。她不表扬也不批评女儿。但是她含笑伸手去二女儿谢绣姬头上摸了摸,已经表明了她对孩子的肯定。要是在往常孩子们不爱惜东西,不知道节俭,刘氏就会批评她们。但是在今日这件事情上,刘氏却开不了口,因为作为姐姐的谢绣姬疼爱自己的妹妹,豪不吝惜自己的心爱之物,让她这当娘的也挺感动呢。 “好了,今日你们做得很好,回屋去歇着吧。以后七娘也可以带着十三娘和十四娘常常过去看望十五娘,你们姊妹之间不要生疏了才好。” 谢伯媛和谢绣姬得到了母亲的赞扬,都很欢喜,谢伯媛更是因为能替母亲担当,让母亲知道妹妹谢妙容的情况放心而倍受鼓舞,她连忙答应:“好,阿母,都交给我吧,我一定让姊妹们亲密无间。” “嗯。”刘氏含笑点头,对于大女儿她是很放心的。突然之间,她觉得十五娘离开自己去了婆婆所在的嘉玉堂,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情了。 晚间,谢庄回来,一家人聚集在一起吃晚饭,今日比往日多添了两个菜,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他明显觉得妻子刘氏今日的情绪比往日好,至少在十五娘被抱去了嘉玉堂后是最好的一天。 所以等到吃完饭,孩子们散了各自回屋后,就凑过去问:“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好事么?” 刘氏脸上带笑回答他:“也没有啥事儿,我觉着十五娘去嘉玉堂也没有什么,反而还能让她们姊妹之情更好。” “哦,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晓么?”谢庄奇怪于妻子态度的突然改变,便一拉她,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戏谑问。 刘氏嗔怪他一句:“没个正形儿。” 但却是伏在他怀里没动弹,徐徐把今日女儿谢伯媛和谢绣姬去嘉玉堂探望十五娘的事情对丈夫说了一遍,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告诉他二女儿谢绣姬把文玩核桃砸了给谢妙容吃。 “九娘那孩子,倒是没有看出来她对自己的阿妹这样大方。平日觉得她毛病多,又爱夸夸其谈,不曾想她于这姐妹至亲之情上这样看重,真是咱们的好女郎!”谢庄听完不由赞叹道。 “谁说不是,往日我也为她那种性子发愁,可今日的事情,却让我哑口无言。可见,是个人再不济,他也有好的地方。咱们家的九娘心热,比起七娘也不差。以后,也得给她好好挑个好郎君。” “哈哈哈哈,卿卿,九娘才多大,你这三句不离这婚嫁之事,还嫌这平日操的心不够么?我看,不如你以后去替人做媒算了!” 刘氏给丈夫取笑得不好意思,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拳,轻声道:“我这不是为了九娘好么,她这样的好孩子,必得给她选个好郎君,我这当娘的才觉得不亏欠她。这些年来,咱们有些疏忽她了。” 谢庄点点头,抓握住她手,低头呢喃:“卿卿……” 刘氏抬眼看他,见他眼眸一暗,心中不由得弥弥急跳。这守孝日子也有点儿长了,不过,没有出孝期,夫妻二人不能同房,就算一个人有火,另一个人想怀上儿子,可也没有办法。 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谢庄忍住了,起身说他去书房睡,刘氏送他出去,回来吸口气平复心绪。 阿粟照例进来给她送上一碗早就熬好的,新安长公主送过来的利于妇人保养,有益气血和生子的“灵药”。 将这一碗每晚必喝的“灵药”端起来一口喝光,放下药碗时,她想,十五娘此时也喝药了吗? —— “小娘子,来把这药喝了,喝了就可以歇息了。”谢妙容屋子里管事的婢女阿桂亲自将一小碗药汁儿端到她跟前,亲热地劝她吃药。 谢妙容下午玩了一会儿,再加上病还没有完全好,这会儿也的确困了,吃了药后,能睡个好觉,所以她并不抗拒吃药,尽管这种药汁儿喝着有点儿苦。 她点点头,阿桂就端着药碗喂她,喝了两口,她皱起眉头,忽然想起,平日都是乳母阿枣喂自己喝药,怎么现在她不在?去哪里了? 遂随口问:“阿枣呢?” 阿桂答:“不知道呢,她方才还在这里,一转眼就出去了,也不跟人说声。” 谢妙容犯疑,既然这屋子里管事的婢女阿桂都不晓得,可能问别人就更不知道了吧。药汁儿太苦,口感实在太不好,她愁眉苦脸地把阿桂喂给她的小碗药汁儿喝干了,苦哈哈地砸砸嘴。 阿桂转身从身后婢女阿柳手里端着的红漆托盘里拿过一匣子蜜饯,揭开盖子,她将那蜜饯捧到谢妙容跟前,继续笑着说:“小娘子,吃一吃这个压一压。” 谢妙容探头看,见是一匣子杨梅蜜饯,穿来之前这个零食就很受她喜欢,所以一见脸上就有了笑意。阿桂立即狗腿地拿一根银签子戳了一颗喂给谢妙容吃。 这杨梅蜜饯入口,嘴里那苦苦的药汁儿味儿就迅速地淡了下去,小吃货唇角翘起,很满意。从昨日开始喝郎中开的药,阿枣在她喝完药后都没有喂过她这种东西,弄得她每次吃完药嘴巴里都要苦半天,再加上饿着肚子,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总会延续很久…… 今晚换了个人喂药,就有这甜酸的蜜饯吃了,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想起阿枣说的,这屋子里箱柜上的钥匙都在阿桂身上挂着呢,没有她的同意,当然是不能开箱柜给她拿零食吃的。可今天自己提都没提要吃零食,人家就主动拿出来给她吃了。可见,阿桂也不是个刻板的人,谢妙容对阿桂的印象改观了些。 连着喂了谢妙容三四颗杨梅蜜饯后,阿桂停止了喂她,笑眯眯说:“小娘子,漱漱口,让阿柳她们服侍着你洗漱,歇下罢。” 谢妙容说好,阿柳等人就去端了温热水来,替她洗脸洗脚,再给她换了睡觉穿的里衣。躺到了床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她一侧身看到床下靠墙的矮榻上空无一人,往常都是乳母阿枣睡在那里,没有阿枣,她睡不着。 于是她爬起来,朝外头一叠声喊起来:“阿枣!阿枣!” 过了好一会儿,婢女阿柳才匆匆跑进来,禀告说:“阿桂带人去找阿枣了,小娘子稍等,说不定一会儿阿枣就回来了。” 谢妙容闻言,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担心阿枣起来。 第28章 意外的答案 结果,阿枣到底还是没回来。谢妙容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熬不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在鸟语啾啾中准点儿醒来,一睁眼就赶忙翻身去看床下靠墙的那矮榻……空空如也!依旧是空空如也! 难道阿枣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过!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阿枣!阿枣!”谢妙容一边大声喊一边爬下床,下了床后趿着阿枣给她做的软乎乎的绣鞋就往外走。 恰恰走到门边儿,外头有人掀开竹帘子进来,谢妙容仰头一看,是她这屋子里管事的婢女阿桂,正好她要问她事儿呢。 “小娘子。”阿桂一见到谢妙容就向她福身行礼。 谢妙容站住,问:“阿桂,我问你,你知道阿枣在哪儿吗?” 她说这话有点儿质问的意思,到这里来一年了,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做一个上位者该怎么跟下人说话。就算她才这么大一点儿,但是用这种不善的语气表达她的不爽,她已经可以毫无膈应地用出来。 昨天晚上她可是窝着火等了乳母阿枣好久,最后因为人小,精力不济,不甘心地睡着了。据最后跑来向她禀告的婢女阿柳说,阿桂当时是带人去找阿枣了,所以这会儿见了阿桂,她当然要问阿桂,乳母阿枣在哪里。 “小娘子,阿枣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府,回家去了。”阿桂低头答。 “什么?她出府了?怎么她……出府都不到我这里来……跟我说一声,还有……她为什么出府?”谢妙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心里想说的语言组织出来,再连续的说了出来。长句子还是她不擅长的,她脑子里的想法可以超越这个年纪的孩子,但是她的脑容量,以及身体的发育还是把她给限制住了。 她的情绪有点儿激动,而且还急于知道到底阿枣出什么事情了,心中总是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昨晚,我领着阿桐等人去找阿枣,到处都找不着人,后来才从老夫人跟前管事婢妇阿杞那里知道,阿枣去小娘子原先的住处拿两件忘拿的小衣裳,结果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跌倒了,摔断了腿。阿杞就让她回家去治伤。” “……” 这个答案,说实话,谢妙容从没有想到过。 答案尽管没想到,出乎意外,但是结局不好却已经在她预料之中了。 她微微张开小嘴儿,怔楞了好一会儿才烦躁地说:“原来如此。” 阿枣怎么那么不小心,去爹娘那边拿个衣裳也会摔倒,还摔断了腿?怪不得昨天晚上等一夜也没有回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阿枣对她来说,可以说是跟母亲差不多。 谢妙容对乳母阿枣有很深的依恋。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一个世界,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还好有乳母阿枣的存在,让她可以在感情上,生活上有所依靠。而且这一年多来,阿枣对她真得就像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关怀,给她拥抱,温柔说话,极端有耐心和爱心地对她,这些她都感受到了。如果刘氏是她血缘上的母亲,那阿枣对谢妙容来说就是生活中的另一个母亲。 现在阿枣摔断了退,连过来跟她告别都没有,就这么离开了她,这让谢妙无限惆怅,还有些淡淡的哀伤。或者这些周围服侍她的人里,她只是没有把乳母阿枣当成过奴婢。 重新爬上床去躺下,谢妙容脑子里想的都是阿枣的事情。这之前,阿枣跟她说起过家里人,她有一个丈夫,一个小叔,一双儿女,公婆健在。他们都是谢家的佃客,从她公婆那一辈儿起,就成为了依附谢家的佃户,租种谢家的田地为生。谢家在离开建康城五十多里地有一个庄园,那里生产一些建康谢府所食用的稻谷,蔬菜水果,肉类等。阿枣一家人也就是在那个庄园里面种田,为谢府提供劳役。因为他们一家人依附谢家已经超过三十年,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所以阿枣在生了小女儿半年后,才被选为去谢家的乳母之一。然后谢府里面的管事婢妇出来选了又选,才留下了她。 她常常一边做针线一边跟谢妙容唠叨,说她运气好,才被选上了,成为了谢妙容的乳母。做乳母一年得的米,比她丈夫一家人合力种田一年下来得到的米都还多。因为她做了谢府女郎的乳母,现在庄园里的庄头对他们一家人客气多了。而且因为她做了谢妙容的乳母,得到的米拿回家去,一家人现在顿顿都可以吃饱了,就是肉一年也可以吃上两次了。以前,想要吃饱就是做梦,更别说吃肉了。最重要的是,她过年回家去,她男人把她捧得高高的,再也没有对她动过手,甚至说话都小声多了,弄得她还以为他的嗓子出问题了呢…… 当时,谢妙容还挺喜欢听阿枣的碎碎念,但是也感叹当世的这些农民们生活不易。她现在还小,对于外面的世界也只是通过阿枣这样的底层老百姓念叨才能知道一二。 这会儿想到阿枣的以前幸福地唠叨的那些话,谢妙容不禁想到,她这腿摔断了,回家去,家里人会怎么对待她?没有了在谢府做乳母的这一份儿收入,又摔断了腿,恐怕家里人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吧。并且,谢妙容还怕一点儿,就是因为阿枣家里穷,要是缺医少药,她的腿不能被完全治好,将来要是成了瘸子,就不能回谢府自己身边儿来了,更重要的是,要是她瘸了,她男人还会好好对待她吗? 不行,自己一定要做点儿什么,不要让乳母阿枣落到那样不堪的下场,而且还要告诉她,自己是希望她再次回到谢府,回到自己身边儿来的。 小团子谢妙容躺在床上打定了主意后,立即一翻身坐起来,要阿桂去叫阿柳来给她洗漱换衣裳,还有把阿桐叫进来给自己梳头,她今日要去找祖母和她一起吃早饭,好见一见她娘。她找她娘当然是为了阿枣。 自从来到嘉玉堂后,谢妙容除了早餐外,其余的两餐都是跟祖母一起吃。就算她这两天病了不舒服,可是还是会被带到姜氏跟前,姜氏看着婢女服侍她吃掉定量的白粥才算完。但是,跑过去要和祖母一起吃早餐还是第一次。 阿桂等几个谢妙容屋子里服侍的婢女当然不知道她们服侍的这位谢家女郎的想法,所以还是按照日常服侍她起居的做法来,各负其责,给她洗脸梳头端早饭来。 没想到谢妙容拾掇好了,却不在食案前坐着等早饭。而是迈开小短腿往外走,阿桂赶忙上前问:“小娘子,你不吃朝食么?这是要去哪里啊?” 谢妙容答非所问:“我想阿婆了,过去瞧一瞧她。” 阿桂皱起了眉头,觉得今日的小主子有点儿奇怪,这才过来两天,不太可能和老夫人的感情好到如此程度了吧?还有,每天早晨,老夫人那边三位二房的媳妇都要到她跟前立规矩,她还要听大儿媳妇禀告府中的庶务呢,这十五娘跑过去算怎么回事?要是由着小主子跑去了,老夫人过后会不会责备自己没有起到劝谏小主子破坏府中规矩? “小娘子!小娘子!”阿桂一边喊谢妙容,一边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去劝说:“这会儿还是不要过去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吃完朝食要处理府中庶务呢,那里可不是小女郎玩耍的地方。” 谢妙容根本就不可能听一个奴婢的劝,就算她管着自己屋子里箱柜的钥匙,就算她要想吃到那些零食要通过阿桂。但是,现在阿枣的事情比那些箱柜里的零食重要得多啊。小吃货谢妙容在这个上头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的。 “让开。”谢妙容面无表情地说,说完也不管阿桂脸上现出的惊诧的神色,直接绕过她往祖母姜氏的正房里去。 也不怪阿桂惊诧,她分明觉得眼前的谢家十五娘年纪一点点儿大,但是那盛气凌人的气势稳稳地把自己给压了一头。对这么一个小不点儿,她毫无办法阻拦她,再说了,她也不敢。尽管她是谢十五娘屋子里管事的婢女,但是对上正经的主子,她就是个奴婢,和别的奴婢没什么不同。 她站起来,转身去看迈着小短腿儿迅速往老夫人姜氏正房跑去的谢妙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末了,她只能跟在谢妙容身后往正房里走去。 谢妙容一口气跑进了祖母姜氏所在的正房正厅,也不管守在厅门口的那些婢女和婢妇奇怪的眼光,从门槛上翻了进去。 进屋后,一眼见到祖母正在由大伯母大王氏,自己的娘亲刘氏,还有四婶子朱氏伺候着吃早饭。 见到谢妙容这小团子跑进来,姜氏“咦”一声,搁下碗筷,问:“十五娘,你不好好地在屋子里吃朝食,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随后跟着谢妙容进来的阿桂也听到了姜氏的问话,只见她脸色微变,上前两步先是向姜氏,接着向大王氏等人福身行礼后才说:“小娘子她说想老夫人了,所以朝食也不吃,跑过来了。” 姜氏闻言“哦”一声,疑惑地望向站在底下的小孙女儿,只见她跑得小脸儿发红,气喘吁吁,这着急的模样……难道她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所以才用了那个想念自己的借口吗? 第29章 天真的想法 “是这样么,十五娘?”姜氏问站在底下睁着亮晶晶的小圆眼睛望着自己的谢妙容。 谢妙容呵呵一笑,鸡啄米似地点头:“是的,是的……” 撒谎不是她的本心,这只不过是个敷衍阿桂的借口而已,既然阿桂都替她说出来了,她也只能厚着脸皮承认。但是脸上的表情也太不自然了,看在姜氏眼里,还有大王氏等三个儿媳妇眼里,都觉得有点儿勉强。 不过,她是小孩子,大人们见她这样也不会真追究她撒谎,只不过都会想到她这样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一定是找大人们有事情。至于是什么事,她们并不知道,也只能猜测一下。 “好了,阿刘,你带十五娘先下去,一会儿让她跟你们一起吃朝食吧。”姜氏还没吃完早饭,故而如此说,另外她这么说也是想看一看谢妙容是来找自己还是找她娘的。 “是,阿姑。”刘氏赶忙答应,意外见到了还要过两天才能去探望的女儿,不管女儿是为什么而来,她都觉得心中一喜。 谢妙容其实跑到祖母姜氏这里来,除了想要见自己的娘亲刘氏,求她帮一帮乳母阿枣外,她还想问一问祖母关于阿枣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起的,是不是跟自己屋子里的婢女阿桂告诉自己的一样。但是,她也很识趣,见到祖母这会儿还没有吃完早饭,就觉得似乎不该就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打听阿枣的事情,而且,阿桂还在跟前,要是从祖母嘴里知道的跟阿桂说出来给自己听的不一样,那么不是相当于打阿桂的脸了吗?接下来,阿桂就有可能被祖母责罚,说不定会被赶出她屋子,甚至赶出谢府去。如果只是因为说错话,阿桂就要被发卖出去,谢妙容也不忍心。 可要是从祖母嘴里说出来的跟阿桂跟自己说的一样,那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示自己不信任阿桂。阿桂可是还要继续在她屋子里当差的,并且她还是个头,如今阿枣又不在跟前,剩下的三个婢女都是祖母指派给自己使的,这些人都是祖母这边的人,而且才来到她跟前两三天,她又是个小团子,这些人要是联合起来欺负她,她还真要吃亏。 做了一年谢家的女郎,谢妙容尽管学会了如何以上位者的身份跟底下的奴婢们说话,但还没有真到目空一切,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地步,穿越前作为平民的谨慎她还没有丢。 所以,她主动跑上前去牵起她娘刘氏的手,说:“走。” 刘氏唇角上翘,把女儿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牵着她退下去,去了偏厅。 只不过,走到厅堂门槛处时,她回头看了眼祖母,恰巧姜氏看过来,接收到谢妙容的目光,她肯定了,十五娘过来找她定然有事,那就等吃罢了饭,打发了跟前的人再问一问那小东西吧。 —— “十五娘,你好些了没?” 偏厅里,刘氏坐在一个1荃蹄上,将小女儿谢妙容抱来放在腿上坐着,关心地问她的病情。 “好多了,能吃下也能睡着。”谢妙容老实回答,本来她只是稍感风寒,吃了郎中所开的药两天多,退了热,的确是好得差不多了。 不等刘氏问自己今日为何不乖乖在自己的屋子里吃朝食,反而要跑到祖母跟前来,是不是有什么事,谢妙容就已经把阿枣的事情告诉了刘氏。 “什么?阿枣腿摔断了,还离开谢府回家去了?”刘氏一听也有点儿吃惊,反问她。 “原来阿母并不知道……昨日阿枣回去替我拿……两件忘拿的小衣裳的事情。我还以为是阿母派人过来传话……让阿枣去拿的呢?”谢妙容断断续续道。 “不能啊,我要是发现你有没带过来的小衣裳,怕是直接让人给你拿过来了,怎么能又让阿枣跑一趟呢?”刘氏摇头道,不过她又紧接着说:“你才过来两三日,阿枣以前给你做了不少衣裳,也可能你到阿婆这里来,她忘记收拾了带来也是有的……” 好吧,也存在这种可能性,看来,如今不见到阿枣本人是闹不清她是不是自作主张回去替自己拿衣裳了。 不管怎么说,阿枣如今出了府,回了家,得赶快派人去她家里了解下情况,并给她一些财物,又或者让人带郎中上门去替她好好治一治腿伤,顺带给她带一些药材去。甚至派人把她依旧接回来,在府里养伤,那样谢妙容是最放心的。 这也是谢妙容才来这个世界一年多点儿天真的想法。一则她还小,根本没有能力去接一个下人回府,也没有任何财力可以让阿枣呆在谢府里头养伤。二则,在这个时代,就算平民和世家豪族之间也存在巨大的身份等级差异,更别说是相当于谢家奴隶的佃客,那身份之别更是天壤之别。谢家的主子们怎么会容许一个下人在府里什么活儿也不干,好吃好住,还被人伺候着养伤,再加上这个下人只不过当了谢妙容的乳母一年,资历尚浅。如果真有好心的主子这么做,可能又要被家族里其他人说,只是说你坏了规矩这一条,就让你无法辩驳,让你遭受莫大的压力。三则,谢府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乳母阿枣空出来的这个位置呢,尽管谢妙容已经一岁多,不需要再吃|奶了,但是不代表不需要一个生育过了的,有育儿经验的妇人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她不要也不行,别的女郎和郎君们都是有乳母的。 “阿母,我求求你,你就派人去……阿枣的家里给她一些布帛或者米,再顺带找个郎中……带些药材去给她治腿……我不想她成为瘸子,我还想她回谢府来……做我的乳母!”谢妙容抱着刘氏的脖子坐在她腿上撒娇恳求道。 “这个……”刘氏犹豫,她虽然是个善心人,但是她也是士族出身,对待奴婢的态度跟周围的那些世家豪族的人没什么大的不同。 而且她也想到阿枣摔断了腿后,要回谢府,再回到小女儿身边怕是不容易了。别说她的腿摔断后,以后恢复了会不会瘸,就是小女儿身边乳母那个位置也不可能空着等她。况且,现在小女儿也不需要吃|奶了,要找个代替阿枣作用的妇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十五娘,阿母可以答应你派人去阿枣家里给她一些布帛,又或者找个郎中带些药材去替她治腿,不过,你可知道伤筋动骨,没有上百日是不能好的。这么长的日子,你身边儿不能没有像她那样生养过的婢妇照顾你。所以,就算她好了,也不大可能回谢府,回你身边儿。”刘氏向女儿耐心解释。 “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就要阿枣!”谢妙容大声嚷嚷起来。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小孩儿,可以正大光明的任性和撒娇。 果然她这么一嚷,刘氏就犯难了,难道真要顺着女儿,暂时不给她找代替阿枣乳母作用的婢妇照顾女儿? 很快,她又想到如今谢妙容是由婆婆管束教养,恐怕往女儿身边指派婢妇的事情轮不着自己插手,而且自己也不能替谢妙容去要求,不然婆婆怕是又要怪她不放心由她来教养十五娘了。 “十五娘,阿枣走了,你阿婆指派给你的婢妇一样会对你好的。日子一长,你就会忘记阿枣这个人……”刘氏只能这么劝说缠着自己要乳母阿枣回来的女儿。她当然不能把其中真实的原因告诉谢妙容。并且按照她对小孩子的了解,像女儿谢妙容这么大点儿的小团子,要乳母就跟要一块糖没什么区别,这热乎劲儿一过,有了新的婢妇到她身边来,对她一样好,那她很快就会忘记以前的乳母阿枣。 要是谢妙容是个本土的正常的小团子,那她极有可能跟刘氏想的一样,吵一吵,不多久也就会忘记乳母阿枣的。但是,偏偏不是,她已经牢牢地记住了乳母阿枣这个人,对她也有了很深的感情,岂是随便就可以忘记的。 不过,她娘刘氏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谢妙容,看来自己到了祖母的嘉玉堂,自己身边儿人的去留应该就是祖母说了算。所以,要想阿枣回来,就要去找祖母姜氏才管用了。 第30章 换人也忒快 找准了这要阿枣回来的关键人物,谢妙容也不继续折腾,让她娘闹心了。不过还是重三叠四地絮叨,要她娘一会儿回去就派人去乳母阿枣家里,最好是叫个郎中带着药材一起去。 被女儿缠得不行,刘氏最终答应一会儿吃完朝食从嘉玉堂回去,就让阿粟去办这事情。 哎,要不是自己只有这么大点儿,谢妙容都想亲自去探望阿枣了,之所以没有提出来亲自去,她也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她娘还有祖母都不会同意的。还是长得太慢了,谢妙容头次产生了人小的无力感,渴望长大,真得无比渴望长大! 两母女又说了会儿话,嘉玉堂正厅那边过来婢女请她们过去吃朝食。 刘氏牵着女儿过去,婢女们早摆放好了四张食案,谢妙容由她屋子里的阿梅伺候着吃了点儿菜粥。众人吃完早饭,几个媳妇到姜氏跟前走完程序,便散了各自回去,谢妙容跑上去扯着她娘的袖子,对她娘又说了一遍帮助阿枣的事情,刘氏无奈笑着再次保证了一番,这才得以脱身离去。 屋子里没什么人了,谢妙容才慢慢走到她祖母姜氏跟前,姜氏那时候正在悠闲地喝着茶,看到孙女儿过来,就放下茶盅,对她点点手,示意她走近一点儿。等到谢妙容走到自己跟前,才低头看着她,和声道:“十五娘,今日你巴巴地跑了来,定然是有什么事,所以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就说罢。” 谢妙容吞了一口口水,面对她严肃的祖母,她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看了看屋子里并没有阿桂,只有她祖母的管事婢妇阿杞在跟前,谢妙容才说:“阿婆,我屋子的乳母……阿枣摔断了腿的事情你晓得不?” 原来是为了她的乳母阿枣来的,姜氏一听就明白了,随即道:“晓得了啊,她昨晚去替你拿衣裳,不小心摔断了腿,还是阿杞派人把她送出了府,送回家去了。” 谢妙容一听,心中倒觉得安心点儿了,看来阿桂跟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她想了想,转脸去看伺立在祖母旁边的婢妇阿杞:“阿杞,你可否告诉我阿枣是哪条腿摔断了……她的伤重吗?还有昨晚是什么时候……你派什么人把她送出府……送回家的?” 当着老夫人的面,阿杞即便是府里的老人,小女郎谢妙容问她的话,她也只能认真回答,顿了顿,她缓慢道:“回小娘子的话,昨晚大致是戊时(晚上七点)刚过,我就接到婢女阿桐的禀报,说是小娘子屋子的乳母阿枣摔断了腿。我就跟着去看,只见阿枣已经疼昏过去了,她的左边小腿断了。后来我就让两个健壮的婢妇来把她抬了出去,让外头的奴仆阿黑赶车把她送回家去。” 阿桐?谢妙容记得是她屋子里专门管她的衣裳首饰的婢女,既然是她来向祖母跟前的管事婢妇阿杞告知乳母阿枣摔断了腿的消息,那是不是可以说当时她是和阿枣在一起的呢?又或者说就算她路过,也很清楚阿枣当时摔断了腿的详细情况。看来,回去还要问一问阿桐才行。 阿杞还算是详细回答了谢妙容提出来的问题,这中间只有一个关于阿枣的伤重不重没有仔细回答。 “为何你不派个人……去寻郎中来替她瞧一瞧腿,治一治伤……明早再送她回家去?”谢妙容不甘心地继续问阿杞,她心里真是有点儿心疼乳母啊,明明都疼昏过去了,可是这府里二房的管事婢妇阿杞却毫无善心,连郎中也没有给她找,就那么派人连夜把她送回去了。 阿杞看着地上那个面现不满神色仰面看着自己的小不点儿,只觉有点儿难堪。这十五娘也是太心善了,对一个只做了她乳母不过一年的婢妇这样上心?她在心中感叹,这位小娘子也是年纪太小了,啥都不知道,这府里的规矩就是下人染了病就要送出府,送到后面的一条街上的一个院子里,那个院子专门给这些谢府生了病了的无家可归的奴仆们住。在那里,一般会有医术一般的郎中来给那些生病的有点儿脸面的奴仆们瞧一瞧,抓上一两副简单的药给他们吃。至于吃不吃得好,那就不是郎中该管的事情了。大多数的奴仆们是没有药吃的,一切都靠个人硬挺,要是你撑过来了,最后病好恢复了,那就可以继续回府去当差。要是你撑不过去挂了,那么对不起,乱葬岗就是你的归宿。 在这个战乱频发,攻伐不断的年代,人命是不值钱的。即便景朝偏安江南一隅,立国也有五十多年了,但天下并不太平。在北方有匈奴鲜卑羌人建立的几个国家。这几个国家常常南下侵扰景朝边境,边境一带的州郡时常发生战争,弄得百姓民不聊生,受尽倒悬之苦,许多人成为流民,跑到更南的地方来讨生活。 他们一无所有,除了投靠依附江南的这些世家豪族,成为奴隶般的佃户别无出路,能活下去不被饿死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 所以,不但是谢府,就是其他的世家豪族府里,向来都不缺什么奴仆和婢女的。老百姓的命不值钱,奴婢的命就更不值钱。阿杞对待阿枣的方式可以说是世家豪族们对待奴婢最普遍的一种方式,你腿摔断了,当然是把你弄出府送回家去。不然怎么样?难道还要把你留下来养着,或者找郎中来替你瞧?要进谢府做奴婢的人不要太多,随随便便也有几十个人候着这个差事。况且阿枣可是有家的奴婢,你病了也好伤了也好,当然是要把你往家里送啦! 姜氏也看到了阿杞脸上那种难堪又想笑的神色,便说:“阿杞,既然十五娘问了,你就好好回答她,让她早一些知道咱们谢府对待底下奴婢们的规矩也好。” “是,老夫人。”阿杞赶忙答应,这也算是另外一种教育吧。谢家十五娘的运气不错,能到老夫人跟前来,小小年纪就可以了解这些规矩了。知道了谢府的一些规矩,长大点儿后做事说话就不会犯什么让人耻笑的大错。这对于脾气有点儿急躁蛮横的十五娘来说,是极为必要的。 阿杞如此想着,便把谢府中如何对待下人的规矩对谢妙容详细说了一遍。 谢妙容听完后睁大了眼,小嘴儿张着半天发表不了意见,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时代太不人道了,而且人命如草芥啊,如草芥! 但是阿杞这么一说,倒是加重了谢妙容对乳母阿枣的担心,而且,更令得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阿枣给接回来。她想,再听乳母在她身边坐着做针线,碎碎念那些做了她的乳母后其家人吃饱了饭,还有因此给乳母带来的幸福的感觉。穿来之前,她只不过是个大学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过着被宠爱,衣食无忧快快乐乐的日子。她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不懂事,因为没有接触社会,所以她根本对那些贫穷的人过的困苦生活没有任何体会,也不会想到要去做什么帮助别人的事情。 她穿过来后,在阿枣摔断了腿离开谢府这件事上,突然发现原来上位者,除了发号施令外,还可以有能力让那些穷苦的人过上不那么困苦的日子,只要自己愿意,伸出手去帮助别人,就能给人幸福。这种发现对谢妙容来说,不啻于开了一扇新窗户,她站在窗前看到了以前她从没有看见过的风景,也开始思考一些人生更高大上的问题。 当然,这会儿她还没有把自己模模糊糊想到的一些事情神展开,她收回神思,对于阿杞跟自己讲了这些点点头说:“我懂了。” 姜氏见状笑起来,拉起谢妙容的小肉手说:“十五娘,你懂了的话,在阿枣的事情上就不要再多问了。阿婆会让阿杞给你挑一个模样周正,会服侍人的婢妇过来,到你的房里做你的乳母。” “阿婆,我如今也不吃|奶了,不需要再往我屋子里指派乳母。”谢妙容一口回绝,语气笃定得很。 “你不吃|奶了也需要个生养过孩子的婢妇来照顾你啊,你的阿兄和阿姊们都有的,你房里也该有。而且,阿杞在阿枣被送回家后,都已经给你找好了人。她说,你年纪太小,跟前离不得跟你乳母阿枣一样的婢妇,今日就得给你指派过去,好伺候你。”姜氏拍着谢妙容的手继续温和说话。 什么?人都找好了?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吧? 谢妙容调转视线去看阿杞,见她唇角含笑,一副谦卑的模样。 第31章 向姐讨主意 她该怎么拒绝被大人们看成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安排?她是否应该哭闹甚至在地上打滚抗拒这种安排,然后说她只要乳母阿枣,别的派来的人都不喜欢? 谢妙容楞了好一会儿,她想起了她被抱来嘉玉堂的理由,那就是她被看成不详之人,还被看成蛮横骄纵的孩子。要是自己现在哭闹着跟祖母讨要阿枣,她会不会皱眉,然后对自己的成见更深? 可惜啊,不是在爹娘跟前,否则她打滚哭闹,就一定会让们心软,阿枣治好腿伤后就能回自己身边儿了。如今她在端肃的祖母跟前,要是哭闹打滚就是不懂事,完全无助于达成让阿枣回来的心愿。 她一个小不点儿,刚才已经试过不要什么新的婢妇到自己跟前做什么“乳母”了,可是祖母只是把她的抗议当成玩笑,不会给予重视,当然也不会答应。 看来在拒绝祖母指派一个新“乳母”到自己跟前这一件事情上,她是没有办法坚持己见了,只能任由阿杞派人来…… 一霎时她只觉得无比沮丧,然后对祖母说她累了,想回去躺一躺。 姜氏随即让候在外头的阿桂进来,陪着谢妙容回屋去,并交待她继续给孙女儿服药,一直到把郎中开的药都给吃完。 “是,老夫人。”阿桂恭声答应。 —— 谢妙容耷拉着脑袋,迈着小短腿沿着回廊慢慢往自己的屋子里去,如果这会儿有镜子照的话,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现在是标准的苦瓜脸。 阿桂在后头跟着很狗腿地讨好道:“小娘子,你累了的话,就由奴婢抱你回去罢。” 谢妙容不搭理她,自己走自己的,她这个人有拥抱选择症,这个感情不到位,她是不愿意给人抱的。毕竟,她身体里住着一个“大姑娘”。 现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想得都是接下来怎么办?怎么才能把阿枣给弄回来。关键马上就要有人来顶替阿枣的位置了,阿枣的位置被占了,也就不能回来了! 哎,好头痛,也好无力。 她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了昨日她大姐和二姐来探望她,三人坐的那位于院子角落的石桌椅,她还想起了二姐把那一对儿象玛瑙一样好看的文玩核桃砸给她吃…… 对了!自己想不到办法让阿枣回来,或者去找自己的两位姐姐讨主意,或者她们能帮自己想到好办法让阿枣回来!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谢妙容立即觉得心里一松,精神头也好多了。她步履轻松地往自己屋子里跑去。她打算一会儿吃了药,下晌就去找大姐和二姐,向她们讨主意。 阿桂见她突然跑起来,不明所以,赶忙去追她,怕她摔跤。 主仆两人进了屋子,阿桂叫阿梅去给谢妙容端药来服侍着她喝了,谢妙容平时这个时候喝完了药,都是由乳母阿枣陪着,去院子里遛弯儿,看看花,抓一抓蝴蝶什么的。可是今日阿枣不在,她就没了任何兴致,眼前这几个婢女,她跟她们没话说,亲近不起来。 无奈得很,她只能回到内室,把鞋子脱了,爬到床上去躺着。 可能是因为吃了药的原因,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耗了不少脑力,一下子就觉得疲倦不堪,然后睡着了。 也不是正经的睡觉时间,所以她大概睡了小半个时辰候就醒了,醒了的时候一打眼就见到婢女阿桐正在整理她箱柜里的衣裳。 一见到阿桐,她立即想起了从阿杞那里听来的,是阿桐向她禀告的乳母阿枣摔断腿的事情,本来回屋后就要问她一些事的,只是因为吃了药后去想别的忘记这茬了。这可好,居然撞进自己眼里了,那就必须得逮着机会问一问啦。 她一翻身坐起来,喊:“阿桐。” 阿桐没有注意到谢妙容醒了,而且还坐起来喊她,给她这一叫,唬得肩膀抖了抖,忙回转身来躬身道:“小娘子醒了啊?” 谢妙容嗯一声,向她点一点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阿桐“哦”一声,慢慢走过去,低着头等着谢妙容问话。 “阿桐,我问你,昨晚你是不是跟阿枣在一起?”谢妙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阿桐点点头,小声回答:“是,昨日下晌奴婢和阿枣一起整理小娘子的衣裳首饰,阿枣翻着衣裳忽然说她有两件替小娘子做好的夏衣忘了带过来了。奴婢就说等晚间小娘子吃完晚膳,就陪她一起去小娘子原先住的屋子里去拿这两件夏衣过来。后来,奴婢陪着她一起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奴婢肚子疼,就去入厕,等我回来,发现阿枣在前面的台阶处摔倒了,她对奴婢说她的腿恐怕断了,痛得不行。奴婢见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慌忙去向管事婢妇阿杞禀告……” 后面的事情谢妙容也从阿杞嘴中听到了,所以她抬手阻止,看一眼阿桐说:“行了,不用说了,你下去吧。” 阿桐欠一欠身,却步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谢妙容一人后,她又躺了下去,不禁想到阿枣也是太不走运了,从嘉玉堂到自己爹娘所住的院子,只有一处有那么十几级台阶,偏偏她在那里摔倒了,还断了腿。 可是昨日也没有下雨,阿枣怎么那么不小心,会在那里摔倒呢?并且,自己并不缺衣裳穿,用得着傍晚的时候过去拿吗?还有阿枣要过去替自己拿衣裳,为什么也不进来跟自己说一声再去?平时她要离开一会儿也会告诉自己的啊,可偏偏她似乎去得匆忙,连自己这个小主人,她也没有来告诉一声? 这些狐疑搅在一起,绕成了一个无解的毛线球。谢妙容皱起了小小的眉头,有点儿束手无策之感。 正在想这件事情里头的一些让人无法理解之处时,她听到了屋门口的竹帘子被人打起,竹帘子上的那两只灵龟铜坠角清脆地碰撞在门槛上的声音。然后听到有脚步声往自己这边的内室里来了。 她收起思绪,翻身坐了起来,看向内室的帷幕处。 紧接着只见帷幕被人打起,阿桂陪着阿杞走了进来,在两人身后跟着进来的还有个二十三四岁,她不认识的,长得身材适中的一个妇人。 阿桂先上来向谢妙容禀告说:“小娘子,老夫人给你挑的新乳母阿桃来了。” 接着就是阿杞上来向谢妙容福了福,脸上带着笑道:“小娘子,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送阿桃过来拜见小娘子,以后阿桃就是小娘子的新乳母了。” 又回身去招呼阿桃:“来,阿桃,过来拜见小娘子,以后你就在这屋子里服侍小娘子衣食起居了。可要好好得伺候好小娘子,以报老夫人的恩典。” “是。”阿桃赶忙答应了,三两步走到谢妙容床前,福身下去道:“奴婢阿桃拜见小娘子,奴婢一定伺候好小娘子,小娘子但凡有什么吩咐,奴婢粉身碎骨也要替小娘子去做。小娘子尽管吩咐就行。” 这一车轱辘话,真是个会说话的。不过,也是太会说话了,明显的拍马屁表忠心。不过,谢妙容不是只有一岁多的团子,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算了。她对这种口花花的人很反感。 “起来罢。”她淡淡道。 等到她直起身来,谢妙容就看清楚了她的长相。 这个阿桃吧,长得不难看,面皮白白,脸上微微有几颗麻子,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实诚的感觉。这种感觉谢妙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反正就是觉得她不如阿枣,无法让她一眼看到就产生亲切的感觉。 阿杞亲自送了阿桃过来后,略交代了几句就回去了。这里,新来的婢妇阿桃站在谢妙容跟前自来熟地跟谢妙容搭讪,想讨得她的好感。谢妙容便问她家里有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 阿桃回答说,她家里是谢府的世仆,爹死了,娘还在,家里有个哥哥,另外她配的男人也在府里干活,她还生养了一个孩子,是个小郎君,今年已经三岁了。在阿桃说这些话的时候,谢妙容不禁又想起了乳母阿枣,想起她的腿伤…… —— 和祖母姜氏一起吃罢晌午饭,她就向祖母请求,她想两个小姐姐十三娘和十四娘了,想要过去看一看她们,和她们一起玩一会儿。 姜氏见她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也就答应了,只是交代她屋子里的乳母阿桃还有几个奴婢跟着去小心看顾着她。 众婢应承了,谢妙容回屋子换了一套衣裳就往爹娘那边的院子里去。她到的时候,谢庄夫妻和几个女儿才吃完了饭,谢伯媛等人都还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去,见到谢妙容过来了,她爹先就把她抱在怀里,乐呵呵地跟她说了会儿话,然后是她娘,不过在她娘怀里的时候,她可是又问了下阿枣的事情办了没有。 她娘笑着说:“就知道你过来是为了这个,我早晨从你阿婆那里回来,已经吩咐阿粟派人去给阿枣送了些米和布帛,足够她在家里吃用一年半载的。另外,还请了个专治断骨的郎中带了药材去,想必这会儿已经到阿枣家里了吧。” “阿母,你真好!”谢妙容一听就抱着她娘的头,高兴地脸上吧唧了一口。不管怎么说,这会儿阿枣见到她娘派去的人带了足够她养伤的财物去,又有郎中给她治腿,接下来她的境况就不会那么惨了,这让谢妙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跟爹娘说笑了一会儿,她就从她娘怀里跳到地上,去找另一边玩在一起的几个姐姐,她还没有忘记向大姐和二姐讨主意,该怎么让阿枣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儿来呢。 第32章 姐姐帮定计 “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带十五娘去我那边的院子里玩会儿,说点儿姊妹之间的体己话儿。”谢绣姬见到妹妹谢妙容过来,没说上两句话,就拉着她往外走。走出去没几步,见到谢妙容的那几个婢女还有新来的乳母要跟着,便住足语带不悦地说话。 阿桂等几个奴婢见女郎谢九娘发话了,自然是不敢再跟着过去,就地停住,阿桂道:“是,那我等就在这里等着小娘子,只是小娘子病还没完全好,切记不可乱吃东西,否则,要是回去小娘子又病了,奴婢们要被老夫人责罚了。” 谢绣姬闻言,上下打量阿桂一番,甩出来一句:“就你话多。” 说完也不管阿桂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转脸去招呼大姐,还有两个妹妹都到她那屋子里去玩儿去。 谢伯媛领着两个妹妹过去向爹娘说了下要去九娘院子里玩儿,谢庄夫妻当然点头同意,然后她才领着十三娘和十四娘尾随在谢绣姬和谢妙容身后,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去二妹的院子。 阿桂等几个服侍谢妙容的奴婢站在一旁等着谢家的这几个女郎都走过去,走了好远之后,只听阿桃低声抱怨:“这位谢家九娘也太……” 她是奴婢,怎么样也不该说主子的坏话的,所以后面的“跋扈”两个字她忍了忍,吞进喉咙里去了。 阿桂的脸色很阴,咬咬唇,从唇间挤出来一句:“不许胡说!这里可不是嘉玉堂!” 阿桃撇撇嘴,退到了后面。 那边厢,谢妙容高高兴兴地由二姐谢绣姬拉着手,去了她的院子里。正好,她要找这位看重姐妹情谊,热心肠的二姐想办法呢。自己还没开口,就被她拉走了,还出口阻止了那些侍候她的奴婢跟着一起来。 谢绣姬拉着她的手低声告诉她:“我屋子里有不少吃食,你去我那里,我都给你拿出来,让你解解馋。” 原来这位二姐姐是想到了她在祖母姜氏那里被严格控制零食,没有东西吃,所以一见她来就想带她去自己屋子里,而且不准伺候谢妙容的婢妇跟随,就为了私自给她些零食吃呢。 能解馋当然好,谢妙容笑眯眯地谢她。谢绣姬摸摸她的小脑袋,说这有什么可谢的,都是亲姊妹呢。 谢绣姬的院子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她住了正房三间,两边厢房一边是库房,装的都是她这些年来逢年过节,过生日等收到的礼品等。另一边的厢房则是服侍她的婢妇和婢女们的住处。 走进她的院子,谢妙容发现里面很整洁干净,没有种花,树倒是有几棵,在其中两棵树中间有一架秋千。看来她这位二姐是个活泼好动的主,不然也不会在院子里弄架秋千了。 谢绣姬看到她看那架秋千,就笑着问她:“十五妹,想不想上去坐一坐?” 谢妙容倒是想坐来着,但是心里还有事情要向二姐讨主意,就忍住了,摇摇头,然后说:“阿姊,我们进屋子里去……我有事情想向你讨主意……” 谢绣姬好奇地打量她,笑:“十五妹,你这么大点儿,难不成还有什么难事?” 谢妙容抿抿唇:“进去说。” “好吧,我们走。”谢绣姬拉起她的手走进了正房,然后直接去东边那间用帷幕隔断的书房。两个人在榻上坐下来,谢绣姬把跟前的人都打发出去,这才问妹妹谢妙容到底有什么为难事。 谢妙容正要开口,见到大姐谢伯媛带着两个小姐姐进来了,就跟她们打招呼。谢绣姬想了想,便凑到大姐谢伯媛耳边说了几句话,又重新叫了服侍自己的婢女进来,让她们把自己的两个妹妹十三娘和十四娘带出去荡秋千。等到两个妹妹出去了,她这才让大姐也坐下,转脸对谢妙容说:“十五妹,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谢妙容随即把阿枣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想要阿枣回来,可如今阿婆已经让阿杞给我安排了个什么阿桃过来,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阿枣摔断了腿,被送出府送回家去的事情,谢伯媛和谢绣姬也是这会儿从妹妹嘴里才知道,两个人听了后也是吃了一惊。谢绣姬就说:“阿枣陪着你过去才几天啊,就出了这事情,以前在咱们这边儿什么事儿也没有,还真是奇怪……” “阿姊也觉得奇怪?”谢妙容问。 谢绣姬点一点头。一边儿一直没说话的谢伯媛插话道:“最奇怪的是阿婆那里的管事婢妇阿杞这么快就安排了新的乳母给十五妹。” 谢妙容点头:“就是……我也觉得快……” “说不定啊,阿枣是被人陷害的。是这府里早就有人盯着她那个差事了。”谢绣姬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谢妙容一听就有些恼怒,说:“那些人太坏了!可我这会儿……毫无办法让阿枣回来!” 谢伯媛托着腮,慢悠悠道:“要真是如此,这一回陷害阿枣的人就应该被惩罚。十五妹身边有这种阴毒的人,我这当阿姊的都不放心呢。” “阿姊,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这种样子,难道你不急吗?”谢绣姬着急问道。 谢伯媛比谢绣姬大两岁,看到的内宅里的争斗和听到的一些阴暗的事情都比妹妹多。但她性子沉静,一般有什么意见都要仔细想过,斟酌一番才说出口。 此刻她没有立即回答妹妹的话,而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我当然也急,但是阿枣要想回来也是急不来的。因为要是她的腿真摔断了,那就要养好久才能下地。而且她的差事也被新的婢妇占去了,暂时是回不来了。” “可我想要阿枣回来……那个阿桃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谢妙容抓起她大姐谢伯媛的手摇晃道。 “我对十五妹跟前那些人都不喜欢呢。”谢绣姬添了一句。 谢伯媛抿着唇又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样吧,我去找六兄,让他这两日抽空去一趟阿枣家里,然后问一问她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是怎么摔断腿的。再帮你传话,让她好好治腿,等她腿好了,你将来一定让她回来继续做你的乳母。” “好是好,可是阿姊,我问你,现今那阿桃都已经占了阿枣的差事了,阿枣怎么还能回来?”谢绣姬立即追问。 谢妙容看向大姐,她同样有这种疑问。 谢伯媛微微一笑:“有来当然有去。莫说是她真得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才得到这个差事,就是她没有做过,十五妹多挑几回她的错处,也能让阿婆把她打发出去。要是我所猜不错的话,这个阿桃一定走了阿杞的门路……但是,阿枣却不是在她手里断的腿……这中间……” 她沉吟起来,想到一些可能性,不禁拧紧了眉,自言自语道:“也罢,等六兄去了一趟阿枣家里就明白了。” 谢伯媛嘴里说的六兄就是她已逝的二伯的长子谢光,自打小养在谢庄夫妻跟前的,他的年纪比谢伯媛大一岁,今年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了。他是个郎君,时常出门儿的,所以谢伯媛打算托他去一趟阿枣的家里问一问。 “要是查出来阿枣确实是被人陷害的……阿姊,你打算怎么做?”谢妙容有点儿紧张地问。这也不怪谢妙容弱智,穿来之前,她何曾遇到过内宅中这种阴私的事情,可能稍微知道一点儿也是看的一些网络小说。但是,当她真正陷于这之中时,她就是个小白,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放在她身上完全合适。不然她也不会遇到阿枣出事理不出个头绪,而是要来找自己的姐姐帮忙想办法了。 不等谢伯媛搭话,谢绣姬已经抢先说:“怎么做!当然是除恶务尽!我们可是谢家的主子,我就不信要是我们占了理,阿婆会站在那些奴婢那一边!” “这样吧,十五妹你回去就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该怎么过怎么过,阿枣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好了。我和九妹隔一日就会来瞧你。等到六兄去了阿枣家里,问明了一些事情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做。”谢伯媛徐徐道。 谢妙容点点头:“好。” 第33章 阿枣终回府 谢妙容回去后,只不过隔了一天,她大姐谢伯媛和二姐谢绣姬过来探望她,她让屋子里的人都出去,三姐妹在屋子里说悄悄话。 谢伯媛就低声道:“六兄昨日去了阿枣家里,把你要说的话传给了阿枣听,阿枣哭了,说多谢十五妹牵挂着她。还说阿母吩咐阿杞派去的人又是送米和布帛,又是带了郎中给她治腿,如今又得了小娘子的这些话,她就算是以后回不来也会感念十五妹和阿母的恩情的……” 谢妙容听了,眼圈儿不由得发红,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哭出来,她抽了抽鼻子问:“阿枣的腿到底是怎么……怎么摔断的?” “她说那天是阿桐催着她一起去替十五妹拿衣裳的,走到那金风阁前的石梯处时,阿桐让她先走着,她要去入厕。阿枣就听她的,往前走,结果,石梯上很滑,似乎上面有油,她就滑倒了,狠狠摔下去,最后断了腿。” 弄清楚了阿枣是怎么断腿以后,就连谢妙容也觉得阿枣摔断腿十有*是被人设计了,但是,又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阿枣被人陷害,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个意外。所以就愁起来了,看来是根本找不到那些陷害阿枣的人的错处,也就没法子去祖母跟前告状,至少在阿枣腿好以后,短时间她是不能回来了。 所以,她难过道:“看来,我的乳母是不太可能回来了。” “回来还是能回来的,只是她暂时不能到你身边儿来做乳母了,比如她可以进府去咱们那个院子的小厨房做些杂活儿,或者她的针线好的话,也可以去做针线上的活计。”谢伯媛摸摸谢妙容的头安慰道。 谢绣姬在一边赞同:“是啊,只要我跟阿姊去跟阿母说一说,你再去阿母跟前撒撒娇,阿母一定会答应让阿枣回来的。阿枣本来就是府里分配到咱们院子用的人,阿母要给她一个差事很容易的。等阿枣回来了,你也就能常常见到她,她也可以继续留在谢府当差,虽然得到的米和布帛比做乳母少些,可是拿回家他们一家人也饿不着了。等到你长大些,慢慢查阿枣是被谁害的,只要查出来什么,阿枣就依然可以回到你身边儿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这样当然好!”谢妙容拍着手笑起来,停一停复又发愁:“可我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查,怎么帮阿枣……” “哎……”谢绣姬见她那小模样摇摇头,说:“是小了点儿,看来我跟阿姊是要一直帮你,还要一直教你了。” 谢伯媛:“还是那句话,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身边有三个人,你得留心点儿,仔细听她们三人平日做什么说什么。” “哪三个人?” “阿桂,阿桐,阿桃。” 谢妙容若有所思。 —— 接下来的日子,谢妙容果然长了点儿心,时时留意着大姐让留心的那三个奴婢。她很快发现,这三个人似乎关系比较好,那个新来的乳母阿桃说话常常捧着阿桂,阿桐呢,也在阿桂跟前比其余的人更说得上话。 当阿桂在的时候,阿桐和阿桃都是以阿桂为主的。当阿桂不在,那么阿桃说话做事什么的就会讨好阿桐。 后来,过了一段儿时间,当谢妙容又和两位姐姐相聚时,她就把自己的观察所得对她们说了。 谢绣姬听完立马就说:“看来阿姊猜得不错,这三个人之间一定有些我们不晓得的事情。” “也不见得,也可能是阿桃新去十五妹身边儿,所以要讨好先到十五妹跟前的人。不过呢,这也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就是她们三人之间有关系。这么说起来,她们还是让人怀疑。”谢伯媛缓缓道。 “可这怀疑也没用啊,总不能光凭这个去阿婆跟前告她们设计陷害阿枣吧?”谢绣姬摊了摊手,满口无奈的语气。 谢妙容明白她二姐的意思,她们没有任何证据去祖母跟前告状,尽管她们是主子,可是没有证据的话,大人们就会当她们在瞎胡闹,可能还会嫌弃她们平白无故弄些事情出来。自己这会儿可是在嘉玉堂,要是闹起来肯定是对自己不利的。 她蹙起眉头又转脸去看她大姐,在她心中她的大姐简直不要太聪明,总能想出办法来。而她这个小不点儿就有点儿智商捉急了。 “咱们不需要去告,咱们只等着她们自己露馅儿吧。” “哦?” “附耳过来,我跟你们讲……” —— 九月初九重阳节后,谢府到处都飘着菊花香的时候,阿枣回来了。 谢妙容得知那天她要回来,心里激动得不行。好不容易晌午陪着祖母姜氏吃完了饭,就忙忙地向她请求要去找姐姐们玩儿。 她现在差不多一岁半了,路也能走稳了,话也说得利索些了,最重要的是这小半年来她都很乖,再也没有闯过祸,甚至她还能翻看那些学蒙的书,拿着书去请教祖母上面是什么字。姜氏耐心跟她说了,没想到她居然过目不忘,只要姜氏教过的,她第二天准能记得那教过的字。 姜氏乐坏了,把她当成了小神童,但凡亲戚们来妨,她都要把谢妙容叫到跟前来,让她认上一些字,再背上几首五言律诗。 谢妙容这货为了讨得祖母高兴,就格外卖力的按照祖母的要求认字背诗。其实,那些发蒙书上的字尽管是繁体,但并不是上古的篆书,谢妙容基本看一眼都认识。除了一些生僻字她不认识,是真正要请教她祖母外,别的都轻松拿下,不在话下。至于那些五言律诗,她背下来也毫无难度,有几次,她甚至认出来那诗是汉乐府里面的。但是唐宋那些大诗人的五言律诗她却没有发现过。 所以,尽管这个叫景朝的朝代在谢妙容所学的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完全搜索不着,但是她差不多明白这个景朝大概是个三国以后的朝代,三国以后不就是西晋东晋吗,皇族姓司马。但是这个朝代的皇族姓曹。姓曹的谢妙容能记住的就是三国时的奸雄曹操。所以,可能这个新曹的皇族是曹操的后人? 她琢磨出这点儿以后,便也跑去向祖母姜氏请教,请她给自己讲一讲当今皇族的历史。 姜氏见小孙女儿如此好学,当然是乐呵呵地把自己知道的这个国家的历史都告诉了她。 果然,她的猜测不错,这个当今的曹姓皇族就是曹操的后代,当年的魏国统一天下后,改国号为景,定都洛阳,权臣司马懿领着司马家族的人叛乱夺|权,却被曹家给打败了。当然,因为这种内斗,使得景国的国力大大地衰落。 在平息了司马懿的叛乱后不几年,北边兴起了鲜卑族建立的国家大燕,恰巧曹姓皇族里发生了八王之乱。大燕就乘机攻打洛阳,主要的嫡支皇族全部被杀。过江逃难的世家豪族们拥立了一位曹姓旁支的王爷成为皇帝,定都建康,国号依旧是沿用的景。 那么现在这个时代也就是相当于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晋朝? 看周围那些人的穿衣打扮还有衣食住行,也能跟那个朝代吻合。这是谢妙容一岁半时才弄清楚的事情,自己到底来到了个什么时代。了解了自己所处的时代,她才能对整个生存的环境有个大认识。 长话短说,却说谢妙容如此好学如此聪慧让她祖母姜氏大感骄傲和自豪。当谢家二房出了小神童的名声传出去后,谢妙容但凡去祖母姜氏跟前恳求要去玩,要吃什么,她祖母都会笑眯眯地答应。 所以,当她说今日秋风送爽,金菊飘香,她要去找姐姐们玩儿时,姜氏立即就答应了。但同样把伺候她的奴婢叫了来,让她们跟着去伺候好她,不要让她跌倒,不要让她乱吃东西。还是依旧老生常谈。 以阿桂为首的婢女们答应了,就陪着谢妙容去她爹娘那边的院子。进到院子里,她们随着小主人去厅堂上拜见这里的主母刘氏。 一进去,她们就瞧见了脚底下放着一个竹篮子,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农妇打扮的阿枣站在刘氏身侧,满脸是笑地说着什么。 第34章 奇特的礼物 谢妙容留意到阿桂和阿桐以及阿桃三人的神色都是吃惊之外,另外还带些惊慌之色。这三个人里面尤其以阿桐的神色最为慌张,在看到阿粟的那一刹那她甚至停住了往前走,令得后面走来的阿梅撞到了她身上。 心里冷笑一声,谢妙容没有再管这几个人,而是迈着小短腿儿欢快地向自己娘亲跟前跑去。 远远地她就脆声喊:“阿枣!阿枣!” 阿枣听见她的喊声一下子就转过身来,激动地向前走了两步,可是又站住了,只是抬起了手伸向她…… 谢妙容尽管见到阿枣回来欢喜非常,但是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亲娘,先是跑到她娘跟前抱着她,软软地叫了声:“阿母。” 刘氏应了声,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才笑着说:“我就晓得你知道阿枣回来快活。” 谢妙容呵呵笑,然后从刘氏的怀里跳下地。这时跟着她过来的几个婢女还有那个新乳母阿桃都上前来向刘氏行礼。刘氏叫起,让她们去外面候着。 阿桂等人面色难看地退了出去。 谢妙容这才跑到阿枣身边,伸出小手要她抱。阿枣眼含热泪,把谢妙容抱了起来,仔细打量她,哽咽说:“小娘子长大些了,看着长得不错,奴婢这几个月不知道多牵挂小娘子呢……” “阿枣,我也想你呢。你回来就好了。”谢妙容抱紧了阿枣的脖子感动道,她使劲儿地忍住没有哭出来,真是忍得好艰难。 最后她还是掉了几滴眼泪,然后赶忙拿手把眼泪水擦了,问:“对了,阿枣,你的腿都好了吗?” 谢妙容关心阿枣的腿伤,之前虽然她六兄还去过阿枣家里一次,看阿枣那条断腿的愈合情况,带回来的消息是阿枣恢复得不错。可这会儿见了阿枣,她还是会不放心地问到。 阿枣就把谢妙容放下来,在她面前走了几步给谢妙容看。 谢妙容见她走路如常并没有瘸,不由得大大安心。 随后阿枣告诉谢妙容,她在家里养伤这几月,因为有了谢家主子送的粮食和布帛,还有谢家六郎亲自上门来传话,不但她家里的男人和公婆对她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就是庄园里面的管事庄头都提着鸡鸭鱼鲊上门来探望她。 所以,虽然腿断了,但是因祸得福,这小半年在家里啥活儿都没干,又能吃饱饭,都长胖了呢。 谢妙容乐呵呵地看她,发现她果然比以前胖了些,气色看上去也不错。 阿枣后来把她提进来的那一个竹篮子上面的一块旧布揭开,说:“这是我家郎君晓得我要回谢府,特意上山去抓的几只枭鸟,我们庄户人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这几只枭鸟献与娘子和小娘子做羹汤或是炙着吃。” “枭鸟?那是什么?”谢妙容闻言不解地凑过去看,一看却吓了一大跳,往后倒退了两步,吓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她看见了什么?灰褐色的几只猫头鹰,没错,就是猫头鹰。可能是在白天的原因,这几只被谷草捆住脚的鸟都闭着眼。 这种鸟能吃吗?以她有限的穿越之前的知识,她只知道猫头鹰是晚上出没的鸟,专抓老鼠和蛇吃。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鸟能吃。 不想她这种被吓到的样子倒是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她娘刘氏点手叫她过去,然后把她抱起来,指着阿枣竹篮子里那几只闭着眼的猫头鹰说:“十五娘,阿枣献给我们的可是美味儿呢。枭鸟肥胰,做羹汤或者炙烤,其味儿甚美。前朝乃至当世,都是上供的御用之物哩。” 好吧,猫头鹰是这个时代皇室喜欢享用的一种美味儿,恕她孤陋寡闻。见到猫头鹰那种丑丑的样子,谢妙容实在无法把它给什么美味儿联系起来。 直到她又长了几岁之后,真在一本《尔雅》注疏里看到了关于所谓的枭鸟其肉甚美,可为羹糜,又可以炙后的记载后才真正相信了她娘的说法。 既然是美味儿,刘氏没有单独一家人享用的道理,当天她亲自下厨,把阿枣送来的几只猫头鹰做的做羹汤,做的做烧烤,弄好了以后给婆婆,以及二房的几位妯娌们都送了些去。 其他人都把这由猫头鹰做成的食物当成美味儿,只有谢妙容一口都不肯吃,倒叫阿枣有些失望。她的男人可是连续在晚上到山上去了七八日,才捉到了这几只皇族和世家豪族都喜欢享用的枭鸟呢,她也希望小娘子谢妙容也能吃到她的这一点儿心意。结果,谢妙容这位对她有恩的小娘子却是因为害怕枭鸟的样子,一口都不吃。早知如此,就该采些莼菜来,拿莼菜炖鱼羹给小娘子吃,那也是美味儿…… 阿枣重新进了谢府,却是选择了去二房刘氏这边院子的小厨房帮忙,她之所以没有去针线上当差,还是觉着要是能学点儿刘氏的好手艺,将来能够再到谢妙容身边的话,她就可以给她做好吃的,什么时候想吃了就什么时候做。这是她小小的一点儿私心,没想到最后却让谢妙容天天和她一起研究吃什么,怎么吃,怎么做,活生生把谢妙容养成了个大团子,从而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和糗事…… 当然,这是后面才会出现的事情,这会儿谁都没想到会有那么一天。 —— 阿枣的回府,令得谢妙容了结了一桩心事,初步达成了心愿。当然也令得某些人开始慌乱起来。私底下聚在一起议论这事儿。 当天谢妙容回到嘉玉堂吃罢晚饭睡了后,本来该阿桐值夜,在谢妙容屋子里那床下靠墙的那张榻上睡觉,她却悄悄地起来,跑去阿桂的屋子找她说话。 阿桂是谢妙容这边的管事婢女,所以有一间单独的小房住。轻轻敲开了屋门后,她闪身进了屋子,见阿桂穿着里衣,散了发还没睡,便回身匆忙把屋门给关上,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阿枣又回来了!她咋能回来,而且我瞧她的腿也好好的……她该不会对小娘子说我什么,小娘子又去跟老夫人讲,那样一来……” 她越说越害怕,额头上冷汗都渗出来了。 阿桂摇摇头,表情凝重,呵斥她:“你慌什么,那日的事情阿枣又不能抓到你什么把柄,至多是有所怀疑罢了。即便她对小娘子说你的坏话,小娘子就算信了,跑去跟老夫人讲,老夫人会把一个小女郎的话当真么?况且这事情无凭无据的,老夫人要处罚人也得拿出凭据来让人信服。你不要自己吓自己,放心,不会有事情的。再说了,还有我堂姑在……” 是啊,要不是看在阿桂有个堂姑在,阿桐也就不会答应帮着她整阿枣了。那个阿枣虽然是小娘子的乳母,但不过是新进府的新人,在府里又没有任何靠山。整了她,她摔伤了十有*是要被弄出府去,那么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这么一来,她也就稳稳的讨好了阿桂还有她堂姑,在府里将来能有人罩着,还能得到好差事。当时算得很准,哪里想到阿枣还有回来的这一天,怕是要出事…… 即便阿桂说了些稳住阿桐的话,可阿桐还是有些害怕,担心得很。最后阿桂不耐烦地让她快回去,要是小娘子醒了没见着人,那才是要出问题。 阿桐闻言骤然回神,这才匆匆忙忙地开门跑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阿桂一个人时,她立在灯前,心神不宁地想了好一会儿,决定明日还去找堂姑说道说道这件事情。 —— 次日,谢妙容的大姐谢伯媛带了几个妹妹过来探望谢妙容,因为天气晴好,众姐妹兴起,便要去谢府后面的大园子游园玩耍。姜氏看到这么多孙女儿一起来了,一时也起了兴头,叫人去传几个媳妇儿一起到后面园子转一转。几个媳妇儿又哪里能不凑这个趣,纷纷带了婢女,又让人准备茶点和坐具去了后园。大王氏甚至带上了自己的女儿谢家五娘,比谢妙容的长姐谢伯媛还要大上两岁的谢宝胜。 谢府后园中秋意正浓,金桂飘香,金菊绽放,天高云淡,大王氏等人簇拥着姜氏在园子里一边赏玩秋景,一边说些逗乐的话。 姜氏兴致挺高,倒走了大半个园子,直到走到芳翠亭跟前才停下来。这芳翠亭建在一处小山丘上,小山丘下便是谢府开凿的一个大池子,名叫翠池,大概是取池水翠绿如碧之意。 大王氏就命下人们在亭子里摆放好坐具,茶具以及果品点心甜食等,婢女们烹起茶来,姜氏和几个媳妇就在亭子里坐下一边看着山丘下的翠池,一边歇息。 至于谢妙容等几个女郎在亭子里坐不下,大王氏就吩咐婢女们在亭子下面的一块较为平缓临水的草地上给她们铺上了芦席,再在席子上摆放食案,同样放上了茶具果品甜食点心等物。 谢妙容旁边跽坐着谢宝胜,对于这位谢家五姐姐,她很少见到,主要是大王氏管束孩子们比二房的所有当娘的人都更严厉,谢宝胜在家里有学不完的东西,甚少时间出门儿。 第35章 闹大的节奏(1) 大王氏和二房老大谢圆一共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谢家二郎谢观,今年十八岁,今在国子学里面学习经史。前年其祖父谢博还在的时候就给他定下了一门儿亲事,乃是大王氏的妹子的女儿庾惠果,比谢观小两岁。本来两家定下亲事,转年就该成亲的。但是因为次年谢博离世,作为长孙的谢观当然要为祖父守孝,所以这亲事延期了。两边约定出了孝期,除了服,才成亲。 谢府这边同样延期了的还有长房谢况与吴氏的女儿谢英娥和武陵睿王曹焕的婚事。 本来谢博是谢英娥的叔祖父,按制,她只需要为叔祖父守孝五月即可。但是景朝立国以来,朝廷都宣扬以孝治国,再加上要是谢英娥如期和武陵睿王曹焕成亲虽然也可以,但是如此一来,整个二房的人就会缺席她的亲事。显然,从各方面综合考虑一下,谢家和曹家都希望这个婚礼能在整个谢府的人除了服再举行,于情于理才说得过去。 这么一来,谢家长房和二房就各有一门儿亲事因为谢博的去世而延期。 大王氏和谢圆还育有一子名叫谢尚,在谢家同辈孩子里们排行第四,比长兄谢观小三岁,今年十五岁,也在建康城国子学里面学习。 剩下的小女儿就是谢宝胜,她除了每日上午和其她同辈的女郎一起在家学里面学习一些儒学和玄学经典外,下晌在家里也要学习针线女红,不仅如此,她娘大王氏还要她学习琴棋书画,还有学着做些家传菜,还要学习如何主持中馈。这一切都是因为等到谢宝胜为祖父守孝,出了孝期就要及笄。这及笄后便要说亲,所以大王氏管束女儿管得紧,还是想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合格的闺秀,甚至说是个优秀的闺秀,将来说亲也可以借此给女儿找个良配。 其实谢家的女儿真不愁嫁,而且谢宝胜长的也是清秀白洁,但是她娘大王氏出自顶级士族之家琅琊王氏,自打小那眼界就不是一般的高。她觉得自己的子女都必须出类拔萃,回娘家时面对兄弟姊妹时,绝不能比他们的孩子差,不然就是大大的丢脸了。 在这种高标准严要求的老娘的管束下,谢宝胜捞着今天这种机会,天气又好,整个二房的几个女郎都聚齐了,到景色优美的谢府后园散一散,简直不要太快乐! 所以一路上,她脸上都带着满满的笑意,和几个阿妹们低声说笑。大人们走累了,可她还没有累呢,精神好得很。 不过这会儿坐在母亲的眼皮底子下,她就敛了笑,板正地坐着,斯文地用着些茶点。 谢妙容因为跟旁边的谢宝胜存在年龄上的代沟,总也是搭不上话,她这位五姐姐只是喜欢跟她大姐谢伯媛说话,就是她二姐谢绣姬也是不怎么搭理,再往下年纪再小的十三娘和十四娘就更没有共同语言了。 这也不怪人家谢宝胜清高,怎么说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则她的年纪和谢伯媛相差不太多,只不过两岁而已,所以少女之间有共同语言。二则,谢伯媛性子娴静,看起来就好处,谢宝胜当然要跟她唠嗑了。至于谢绣姬,谢宝胜一惯认为这位九妹性子跳脱和急躁,跟自己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块儿去,敷衍下就可以了。 谢妙容见到谢五娘跟自己大姐两个人说得很是投契,她无聊得很,在身边的婢女服侍她吃了点儿果品后就站了起来,去池子边看鱼。要说谢家的这个翠池真得修得挺好,在池子边上都修造有栏杆,来池子边赏玩的人可以凭栏喂食池中的游鱼。 她二姐谢绣姬也是个坐不住的,见她跑到池子边去透过栏杆看鱼,也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儿去,手里拿着一块点心掰碎了,喂食池边的游鱼,谢妙容也学着她的样子,让婢女拿了块点心来掰碎了喂给池子里边那一簇簇的鱼儿。 两个人一高一矮,投喂鱼儿,嘻嘻哈哈玩了一会儿,谢绣姬就提到了昨日阿母做的那个枭鸟肉做的羹汤美味儿极了,她昨晚吃饭破例吃了两碗呢。别看谢绣姬小小年纪还不到十岁,但是她特别爱美,除了喜欢收拾打扮,还特别注意身材,从不会多吃东西。每餐也就是吃一小碗饭,所以她说吃两碗那就是代表她对那枭鸟肉做的羹汤特别满意。 这一说到枭鸟肉做的美食,自然也就说到了阿枣。恰好关于阿枣的事情,谢妙容有了些新发现,正想着今日下晌跟来探望自己的姐姐们说,想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方才因为来的人多,后来又嚷嚷着去谢府后园游玩,都没顾得上说。这会儿只有二姐谢绣姬在自己跟前,那几个奴婢都在谢伯媛那边伺候着,谢妙容就拉一拉二姐的袖子,示意她弯腰,低声道:“阿姊,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看咋办?” 谢绣姬便依言低下头去,谢妙容就踮起脚尖,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 “什么?竟有此事?”谢绣姬一听就差点儿蹦起来了,面现怒容大声道。 她这么一嚷,声音有点儿大,连亭子里休憩的姜氏等人也留意到了,不由嘀咕道:“九娘这又是怎么啦?” 刘氏看到是自家的两个女儿在一起说话,看来是十五娘说了什么让九娘不高兴的事情,所以九娘才恼了,嚷嚷起来。自己那个二女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刘氏最明白,虽然心好心热,重姊妹之间的情意,但是性子急躁,是个爆炭脾气,一言不合就要发作起来。她留心看着,要是九娘继续发作,就要派阿粟过去干涉一下,毕竟在长辈们跟前大呼小叫的十分不好。 好在谢绣姬嚷嚷了一下后,谢妙容赶忙抬手,拿小手捂住她的嘴,而她也抬眸四面一扫,发现除了亭子里的祖母等人往这边看以外,还有她大姐那边的人也是往这边看,甚至稍隔远一些的奴婢都往她们这边看过来。 “阿姊,你可别嚷嚷了,你瞧,这整个园子里的人都往咱们这里看过来了。”谢妙容紧张地拿小手捂着她二姐的嘴道。 本以为自己这么又捂了二姐的嘴,又提醒她不要让周围的人都注意到她们。她二姐一定会偃旗息鼓,赶忙住嘴,不再说话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谢妙容只见到她二姐随后眼珠子一转,一把拉开她手继续做出无比愤懑的样子,比刚才还要大声地嚷嚷:“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这?谢妙容傻眼了…… 她这位有钱任性姐到底要干什么呀?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好吗? 不是叫不要嚷出来吗?不是还没有任何实质进展,这样嚷嚷出来,打草惊蛇,让那些人有了戒备,还怎么往下查呀? 哎,果然二姐是个不靠谱的,早知如此就该跟大姐说,让她想稳妥的法子了。 谢妙容这会儿实在是有点儿头大加后悔。但是她后悔也没用了。因为她娘已经派了跟前的管事婢妇阿粟过来。 只见阿粟走过来后就问:“两位小娘子,娘子差我过来问一问你们为何争吵啊?” 原来,看在外人眼里是两姐妹在吵架。为啥吵架?谢妙容也不知道啊。她都傻眼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傻傻地望向二姐谢绣姬。她除了在“认字背诗”上开了外挂,博得个小神童的名声外,别的如何应对现在这个时代谢府里的各种人际关系上她的智商就让人捉急得不行。 她的两位姐姐虽然这几个月来也教了她不少,不过她只学到了大姐教给她的凡事要谋定而后动,千万不可莽撞。所以,她这几个月都是按照大姐教的,安静地观察着那三个她大姐要她留意的人,一直到昨天晚上,她有所发现。 但是,现在她二姐就是反其道而行之,非要闹出事情来。对于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她除了忐忑,还有的就是绸缪了几个月的事情将要失败的感觉,所以她这会儿是心慌兼沮丧…… “走,十五妹,我们去阿母跟前说上一说,把你听到看到的都说给她听,还有让阿婆她们也听听……”谢绣姬不回答阿粟的问话,反而一把拉起了谢妙容的小肉手,拖着她往大人们休憩的芳翠亭里去。 阿粟以为两位小娘子要去刘氏跟前说话,是要主母为两人评理。也不知道刚才她们两人争论什么需要大人评理,不过既然谢九娘这么说了,她便在前引导:“两位小娘子这边来……” 啊?这是要闹大的节奏吗? 被二姐拉着往芳翠亭里走去的谢妙容大大吃了一惊!这肿么可以,现在事情一点儿证据没有,就这么说出去了,那不啻于在平静的湖水中投进巨石,即刻就要掀起巨浪。大人们会怎么看,会怎么说? 她可是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阿姊,阿姊,你这是要闯祸啊……”她被二姐拖着走的时候,小小声抱怨道。 不想,谢绣姬却向她调皮地眨了眨眼,唇角还扬起,脸上现出莫名意味的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这货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啊?谢妙容懵圈儿了。 第36章 闹大的节奏(2) 阿粟引领着谢绣姬和谢妙容走进了芳翠亭,站在刘氏跟前,她向刘氏禀告道:“两位小娘子来找娘子,说是要找娘子评理。” “哦,是何事?”刘氏闻言看向自己的两个女儿问。在亭子里坐着的姜氏等人也看向了谢绣姬和谢妙容,想知道她们两个为了何事争吵,又是为了何事谢绣姬大声嚷嚷起来。 谢妙容咬着唇,还别说,这么多大人盯着,她有点儿心慌,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她求助似地看向二姐谢绣姬。 刘氏可能也是想到了小女儿谢妙容的年纪小,恐怕说不清楚,所以让二女儿先说。 谢绣姬应声“好”,大大方方地开始说起来:“这事是这么起的……” 她声音响亮地把几个月前自家十五妹的乳母阿枣的事情条理清楚,语速适中地说了一遍。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她没有带上丝毫的好恶,好像说得是邻人家的故事一样。不过,姜氏等人在她叙述的过程中却是已经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的话最关键的是最后的那一部分,她说:“昨晚,在十五妹房里服侍的婢女阿桐在十五妹睡着后,偷偷爬起来,去了管事婢女阿桂的那间小屋子里。她没想到的是十五妹并没有睡着,她觉得值夜的阿桐很奇怪,怎么会在自己睡下后跑出去。于是她就起来,跟了出去,见到阿桐进了阿桂的屋子,于是她就走过去,在门外听到了阿桂跟阿桐说的那些话……” 谢绣姬接着把谢妙容偷偷爬起来,跟着出去在阿桂门外听到的那些话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这些都是谢妙容刚刚偷偷讲给她听的,此刻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叙述得十分清楚明白。 等到她讲完了,姜氏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刘氏想开口的,但是看一看婆婆姜氏,她又住嘴了。因为刚才女儿谢绣姬说的那两个奴婢可都是婆婆指派到小女儿谢妙容房里去的,似乎该怎么处置应该先听婆婆怎么说。不过,要依照她的意思,她的两个女儿不可能说谎,所以她是相信孩子们的话的,那两个叫阿桂和阿桐的奴婢即刻就该被捆起来,审问清楚了,打一顿发卖出去。这样恶毒心肠的人是不该留在孩子身边儿的。想到此,她决定要是等会儿婆婆打马虎眼,袒护她嘉玉堂的两个奴婢的话,她宁愿冒犯婆婆,也一定会追究。毕竟天底下当娘的都不希望有这种阴毒的奴婢服侍自己的女儿,她们今日可以对阿枣下手,明日说不定就能够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坐在刘氏身边的大王氏和朱氏被谢绣姬说出来的话也给惊到了。要是真有这种事情,那两个奴婢也太大的胆子了,居然敢设计害谢家十五娘的乳母,她们眼里还有没有老夫人,还知不知道谢府给下人定下的规矩? 不过,因为那两个奴婢是婆婆嘉玉堂的人,所以她们不便在这件事情上置喙,也都如同刘氏一样静默地看向姜氏,看她怎么说。 姜氏面沉如水,脸色有点儿阴郁。她默了默看向谢妙容开口问:“十五娘,你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妙容“哦”一声,她觉得有点儿奇怪,明明她姐姐谢绣姬口齿清楚,语速缓慢,把关于阿枣的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啊,为嘛这会儿她祖母还要她说一遍。不过,既然祖母这么要求了,她就说呗。 可能在场的人除了谢妙容不了解姜氏的意思,别的人都明白。姜氏之所以让谢妙容再说一遍,也就是因为她年纪小。在姜氏看来,如果小小的谢妙容说出来的话和她二姐谢绣姬并没有什么矛盾之处,甚至连错漏之处也没有的话,那谢绣姬说的话才是真的,不是撒谎。毕竟在大人们看来,像谢妙容这么小的孩子是不太可能撒谎的,她要是没撒谎,那她姐姐也就没撒谎,说出来的话就是百分之百的可信。 谢妙容哪明白她祖母的意思,她接着就按照祖母要求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关于阿枣的事情说了一遍,听起来和她姐姐谢绣姬说得差不多。只不过,可能她是亲历这件事情的人,在一些细节上就比谢绣姬还要说得清楚些。 等她说完后,她发现她祖母姜氏的脸色更阴了。 “阿杞,去让人把阿桂和阿桐捆了带到我跟前来。”她冷声吩咐。 伺立在姜氏身侧的管事婢妇阿杞躬身应是,随即退了几步,再转身走出亭子。 不一会儿,只见到阿桂和阿桐满脸都是惊惶之色的被几个健壮婢妇带了上来,她们的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 园子里的谢伯媛等几位谢家女郎见此情景也纷纷起来,走到了亭子旁边往里观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跪下!”那几个健壮婢妇把阿桂和阿桐拖进亭子后,一边厉声呵斥,一边把两人往地下按。其实用不着她们按,阿桂和阿桐已经全身筛糠似地抖着,双腿发软朝着姜氏跪了下去。 见她们这种模样,姜氏觉得不用问了,看来自家的孙女儿九娘和十五娘所说不差。但是不亲自听她们两个招认,可能底下的奴仆们会有闲话,尽管谢家主子因为身份的差异,几乎不用在意府中的奴仆们的闲话。不过,谢家的家规就是即便处罚奴仆也要以理服众。 挥一挥手,姜氏示意阿杞上前去问话。对于跪在底下的低贱无比的奴仆,姜氏甚至觉得问她们话都是有*份。 阿杞应声“是”,随即上前寒声问:“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要害得十五娘的乳母阿枣摔断腿?” 扫一眼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的两人,阿杞指了指阿桂:“阿桂,这事情因你而起,你就先说上一说吧。” 阿桂闻言却往地上一趴,抖着声喊:“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也是因为听了别人的闲言碎语,说阿枣在小娘子跟前说我的怀话。我就信了,心里不忿,想着要整治她一回出一口心里的恶气……” 谢妙容听到这里,心里来气,出口质问道:“阿桂!我乳母阿枣是多么忠厚老实的人,她怎么会说你的坏话,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两位小娘子,奴婢说得是真话啊!”阿桂想着谢妙容和谢绣姬一边磕头一边分辨道:“那一日,小娘子的两位阿姊来瞧你,你们三人在园子里坐着玩儿时,这边嘉玉堂的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婢女叫阿葱的跑来跟我说,阿枣在九娘跟前说我坏话,说我管着小娘子屋子里的柜子的锁匙,不给小娘子吃东西……后来,九娘生气蹦起来,就骂我……我听了心里来气就打算教训阿枣一顿儿。所以就叫了阿桐帮忙,又许了她好处,让她哄着阿枣去替小娘子拿衣裳,在她必经之路的石梯上预先涂抹了些油,等她走上去,就滑倒摔跤……不想,阿枣摔得狠了些,摔断了腿……奴婢不是成心要让阿枣摔断腿的,只是想教训她一次而已!”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阿桂和阿桐才联合起来整阿枣的。众人听完了都对眼前这个谢妙容屋子里的管事婢女如此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感到厌恶。 谢妙容更是给气着了,道:“你就为了这个啊整得阿枣摔断了腿,还真是个蠢货。我现在跟你说,那一日阿枣根本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相反还是她替你在我九姐跟前辩白,说阿婆因为我生病了,不叫我多吃东西,你是我屋子里管事的婢女,我阿婆让你管着那些箱柜的锁匙也是为了我好等等。” “什么?真是……真是小娘子说的这样?”阿桂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 “我哄你作甚?”谢妙容不屑道。 “……”阿桂面色难看地瘫软了下去。 姜氏听完没有多的话说,只是冷声道:“阿杞,把她们两人带下去,阿桂打四十竹板,阿桐打二十竹板,给我远远地卖出去。还有那个阿葱多嘴多舌,也打发出去!” “老夫人开恩啊!”阿桂和阿桐一起哭喊着向姜氏磕头讨饶。 姜氏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示意将这两人快点儿拖下去。那几个健壮婢妇极有眼色地上前去将不断哀哭求饶的两人拉起来往外拖。阿杞向姜氏欠一欠身,随后跟了出去。 这里处罚了阿桂和阿桐,姜氏看向谢绣姬和谢妙容,带着些责备和抱怨兼有的语气,又说:“你们这些女郎也是,阿枣的事情上头有疑惑,为何不早对阿婆或者你们阿母说?非得拖到今日?是显得咱们这些人不可信或者是无能么,还是要显得你们能干?” “阿婆,我们之前也是有疑惑,但是无凭无据,也没法子跟你们说啊,说了,怕你们说我们这些小辈胡闹。”谢绣姬涎着脸道。 “是啊,是啊……”谢妙容鸡啄米似地点头,脆生生附和。 就连在亭子外面围着的谢伯媛等几个女郎也窃窃私语,觉得谢绣姬说出了她们的心声。 刘氏等人见两个孩子这样,都忍不住笑了,现场的气氛不由得一松。姜氏也笑了,她随即对谢妙容说:“这么着吧,如今你屋子里那两个心肠恶毒的奴婢也被打发出去了,我看就依旧从先前伺候你的人里头挑两个过来,补上你屋子里的缺,你看哪两个人你喜欢啊?” 谢妙容完全没想到今日的事情发展到最后是这个结局,简直不要太好有木有? 自从到了祖母的嘉玉堂以后,她跟那些后面指派来的奴婢都不亲,再加上乳母阿枣过来没几天就摔断了腿,离开了她。后面她对屋子里伺候的那几个人都有戒心,所以就对她们更加冷淡,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儿。 这会儿既然可以让她娘给她安排的那几个已经服侍她差不多一年的,彼此都熟悉的人过来,她当然欢喜。想了想,她说:“阿婆,那就让阿豆和阿蔗过来吧。” 阿豆是个生养过孩子的妇人,以前谢妙容是个小婴儿时,照顾得她挺好。而阿蔗勤快,爱说笑,成日家嘻嘻哈哈的,谢妙容比较喜欢她。 其实,她真正想要过来的人是阿枣啊,可是她阿婆刚才说得是顶上她屋子里因为阿桂和阿桐的离开还差的人手,并不是说要换掉她屋子里的那个新乳母阿桃。并且,谢妙容还觉得今日的祖母已经是足够大度,足够好了,要是自己还要去要求什么,那就是太不懂事了。能让身边的那两个心眼小,打坏主意害人的奴婢离开,这已经让谢妙容觉得是意外之喜,所以她就没有再提出要求来。 姜氏随后向刘氏问了谢妙容要的阿豆和阿蔗是什么样的人,刘氏就详细回答了,又让人去把两人叫了来给姜氏看。姜氏看后比较满意,阿豆岁数大些稳重,在谢妙容屋子里做一个领头的管事婢妇不错,而阿蔗只有十一二岁,看着喜庆活泼,陪着自己的小孙女儿也不错。于是就点了头,让她们两个即日就到嘉玉堂来服侍谢妙容。 阿豆和阿蔗当然是赶忙上前多谢姜氏给她们新的差事,而且这这差事也合她们的心意。 接下来众人在园子里继续游玩,大人们在前面走走停停。谢妙容和几个姐姐跟在后面,她们犹然在低声议论刚才在亭子里祖母惩罚那两个奴婢的事情。 只听谢伯媛说:“我说九妹也是太莽撞了,这事情要是弄不好,不但惩罚不了那两个恶婢,还要让十五妹陷于不利之中。” 谢绣姬嘿嘿一笑:“这事情绝不能弄不好,本山人一早就料到必定能成。” “嘿,还本山人,那我们倒想听听,你这‘本山人’到底凭什么就料定了,你这招可以帮着十五妹除掉那两个恶婢?”谢宝胜拦住往前走的谢绣姬笑着问。 第37章 初见小冤家(1) 谢绣姬却故意不说,还飞快地绕过谢宝胜跑走了,众姐妹只得嘻嘻哈哈地跑去追她。谢妙容迈着小短腿也追了过去,她也想听一听二姐凭什么就料定她这么一闹就能达到赶走那两个恶婢的目的呢。 只可惜啊,众姐妹一跑起来,一闹起来,很快就忘记了要谢绣姬说出来的她的“算计”。唯有谢妙容没有忘记。 等到当日游玩了回去,没过两日,她去爹娘那边院子的时候,就专门去缠着谢绣姬,让她跟自己讲一讲那一日她是凭什么料定那么一闹就必定会“算计”成功的。 谢绣姬被她缠不过,最后只能告诉她:“当日要不是你告诉了我察觉了阿桐反常,又跟去偷听到了她们说的话,我们拿阿桂和阿桐也没办法。我跟你讲啊,我们是主子,她们是低贱的奴婢,用不着非得掌握什么拿得出来的可见的证据,就需要你听到的那些话就可以了,而且我们年纪小,怎么可能凭空诬陷那些贱婢?我们只需要把听到的告诉阿婆她们,她们一定会相信我们的。那一日也是好时机,因为游园,不但阿婆在,还有阿母和大伯母以及四婶都在。只要我们开口,那么多人,阿婆即便想袒护她嘉玉堂的人也不行啊。况且,阿婆又怎么可能为了两个低贱的奴婢,不相信我们呢?所以啊,我料定,只要咱们假装闹起来,一定会引得阿婆她们注意我们,然后让人来问我们是怎么回事,为何吵闹,只要叫我们过去,我们再一说,那两个恶婢是一定会被处罚,被赶走的!有些事情,当做要做,必要的时候需要以雷霆手段,倾力一击,才能做成!” 好吧,至此谢妙容又明白了一种和她大姐不同的处事方式。 她二姐用这种看似莽撞的形式,势如破竹,一举解决了阿桂和阿桐两个小人,倒比慢慢地去绸缪,等到收集的证据齐全再出手更有效率。所以,世界上有些事情也不能等到万事具备再动手,不然,黄花菜都凉了,端看占了势没有。 可是这判断占势没有,也是需要观察力,需要判断力的,在这点儿上,她谢妙容还要学啊。 —— 自从谢妙容的屋子里来了阿豆和阿蔗,她的日子就过得生动起来。阿豆把她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又会照顾人,况且也是谢妙容处熟了的人,她当然觉得自在。剩下的阿蔗呢,替代了以前阿桐的差事,管着谢妙容的衣裳首饰,她这个人整日乐呵呵的,逗得谢妙容也开心。剩下的三个原先她祖母指派给她的人,所谓的乳母阿桃,还有剩下的两个婢女阿梅和阿柳还是做着以前她们分内的差事。 只不过因为出了阿桂和阿桐的事情之后,又来了以前服侍谢妙容的人,况且这两个人跟小主子处得也好,就把她们晾在一边儿去了。她们可能暗中心中也不快,但更多的还是害怕,对谢妙容也比以往多了尊重。在她们看来,谢妙容小小年纪,不声不响就处置了阿桂和阿桐,显然是个有脑子有手段的主子。 这要长大了,还不定多厉害呢。从今以后,她们在她跟前说话做事都得小心点儿,不然指不定就会被收拾。 以前她们三个是要讨好阿桂和阿桐,现在她们极有眼色地开始讨好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很得小主子信任和喜欢的阿豆和阿蔗了。 阿豆和阿蔗也不是那种仗着主子喜欢得了势就欺负人的,所以乐得处得一团和气,大家齐心协力伺候好谢妙容。 谢妙容的屋子里气氛和谐了,她的日子当然过得顺遂起来。她祖母因为发现了她的“早慧”,如今是每日上午都亲自督促教导她的学习,谢妙容呢也规规矩矩的学。因为她发现自己要想在这个时代游刃有余的好好生活,是需要重新学习,而且是抱着一种谦虚的态度去学习的。 日子一晃又是一年多,就在谢妙容满了三岁以后的一个月,谢府迎来了又一件喜事,那就是二房老夫人姜氏的六十生辰。 在这之前,过了年,谢家二房众人除了服,出了孝期后,接连两个月,谢府相继办了两桩喜事,一是长房的谢英娥嫁给了武陵睿王曹焕,接着又是二房的谢观娶了他表妹庾惠果进门儿。 这两桩喜事将谢府二十七个月的沉闷一扫而光,府中上下人等都开始恢复了生气。 年初的时候,谢府二房众人出了孝期,脱掉了孝服之后,谢家人托关系走后门,谢庄的大哥谢圆升迁为晋陵太守,带着仆人去了晋陵任职。老婆跟孩子都留在了建康,因为大王氏是二房的长媳,她要继续帮着婆婆主持中馈,自然是不能跟着丈夫去任上的。而两夫妻的两子一女也想当然要留下来,继续接受家族的教育。 至于谢庄的四弟谢岩也从什么也不干的士族子弟进入朝堂就做的秘书郎变成了尚书郎,在尚书省学着处理一些政务。因为秘书郎和尚书郎都是六品官,严格意义上属于平调,但是尚书郎有活儿干,也能学到一些本事,所以还算是在仕途上略微进了一步。 而谢庄则是在其舅兄驸马都尉兼丹阳尹刘越的帮助下出任中书侍郎一职,这个职位是五品官,而且属于皇朝中央一个帮助皇帝处理重要机务的部门中书省。他一出仕就担任了一个比其大哥谢圆,同样是五品官的晋陵太守更重要的职务,主要一则是他舅兄刘越在皇帝跟前的极力推荐,二则谢庄是大名士,天下闻名,所以他一出来任职,皇帝就直接给了他这么一个职位,以示其对谢庄的重视和赏识。 谢庄也就开始正式当上国家公务员,去朝廷里上班了。 二房老夫人的六十生辰当然是要大张旗鼓地操办的,所以谢府请了不少宾客。这些宾客大多数是跟谢家有来往的一流士族,也有些因为军功起来的占据了朝廷重要位置,手握实权的新起二流士族。 在姜氏过生的当日,谢府大操大办,因为请的人多,再加上天气晴好,就在后园搭了不少帷帐,来客在里面饮宴。 谢妙容吃完祖母的寿宴,便在阿蔗的陪伴下溜出去玩儿。她嫌弃举办寿宴的那一片闹腾,就想去更靠西的那里有条小溪的地方玩儿。说是小溪,其实那也是谢府人工开凿的,在那小溪边,谢家的主子们不少举办曲水流觞之筵,实际上是个风雅的地方。 但是谢妙容呢,却喜欢在夏日,坐在那小溪边的青石上洗脚…… 所以她跑去了,还是去了老地方,坐到惯常坐的一块青石上把一双丝履脱了,伸出小胖脚丫子放到水里戏水。正玩得开心,冷不防一块石头飞过来,“咚”地一声,溅起好大一片水花,溅湿了她的脸…… 第38章 初见小冤家(2) “……”谢妙容被这突然而来的兜头一片水花给浇得睁不开眼,抬手赶忙去抹脸上的水,心里窝火,猜想是谁这么缺德,扔了块石头过来戏弄自己? 在她身后的阿蔗却先是“哎呀”一声,惊呼出声,来不及去看那块突然飞来的石头从何而来,而是掏出一块手帕赶着上前替她擦脸上的水,一边嘴里愤愤念叨:“小娘子,你吓着没有?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扔块石头过来戏弄你?” “哈哈哈哈!”阿蔗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稚气的童声大笑起来。 紧接着是另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一个贱婢也敢骂人?看来是缺管教,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谢妙容心里正有火呢,先是听到幸灾乐祸的笑声,后又听到借着嘲讽自己的婢女阿蔗,实际上是嘲讽自己缺管教的说话,不由得大感恼怒。所以她也顾不得脸上的水还没被擦干呢,一把拉开阿蔗替自己擦拭脸上水渍的手,往那发出讥笑声的方向看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如此没有礼貌和大胆,竟敢在谢府讥笑自己缺乏管教。要知道,自己如今可是由祖母姜氏教导,谁要是嘲笑自己缺乏管教,那就等于是间接的指责了祖母姜氏。今日可是祖母的生辰,是谁这么没长眼? 谢妙容一下就看清楚了,在离他四五米远,横跨小溪的一座雕刻得异常精美的小石桥上,站着她认识的一个三岁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娃娃,还有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她认识的那个小男娃就是长房长孙谢庆,那个曾经在一岁多点儿的时候被她抓伤的人。因为抓伤了他,后面才闹了那么多事情出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爹娘送去了嘉玉堂给祖母姜氏教养。 两年多过去了,谢庆脸上的抓伤已经彻底好了,其脸上一眼看去十分光洁。不过,唯一尚嫌不尽人意的是,在他右边鼻翼最下方还是留下了一个淡淡的月牙样的抓痕。这是当初华郎中给他治脸上的抓痕的时,涂抹的药忽略了那一小片地方所致。不过,因为这月牙样的浅白抓痕在鼻翼的阴影处,不仔细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所以谢庆依旧称得上是一个俊俏小郎君。 长房的谢况和其子谢修都认为谢庆的抓伤完全好了,等他长大,依旧是凤仪出众的谢家美男子一枚。 只有谢况的老婆吴氏还有谢修的老婆萧氏两个人心里存有芥蒂,觉得谢庆的脸上到底还是留下了抓痕,尽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要是仔细看的话还是看得出来的啊!在这种吹毛求疵的心理下,两个人还是暗中埋怨谢妙容,常常私下里在谢庆跟前念叨,说他的十五姑姑蛮横没教养等等这一类的坏话,并且叫他从今以后都不许跟她来往。小孩子都没有什么是非观念,谢庆听他祖母和娘亲念叨了两年多,自然也就把谢妙容给恨上了。在这之前,有好几次,谢妙容碰上谢庆,这小娃娃也不喊她,总是把头给别到一边儿,装作没看见,又或者是一溜烟儿地跑开。弄得谢妙容下不来台,其实她本人是想对谢庆真心诚意地说声对不起的啊,可是人家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也只得作罢。毕竟怎么说,她的身份还是谢庆的姑姑呐,这姑姑上赶着要给人侄子赔礼,可小侄子不甩你,也是有点儿下脸,她不算了还能怎么着。 谢妙容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光着脚站在小溪里,好在这人工开凿的小溪并不深,她站在溪边儿,水没到了膝盖处。她提高了自己的间色裙,向着谢庆和另一个男孩儿怒目而视,问:“是谁扔的石头?” 谢庆一见谢妙容怒了,尽管脸上的笑还没消散,可人却已经往那七八岁的男孩身后退了两步,没吭声。说实话,他尽管受他祖母还有娘亲的影响对谢妙容有恨意,但是他可是被谢妙容抓伤过,领教过他这位十五姑姑的暴躁还有攻击性,这些都在心里头留下了阴影。这会儿见到谢妙容怒了,本能就感觉到惧怕,当然是要往后躲一躲了。 “是你?阿庆!”谢妙容见他往后躲,想当然地就认为是他做了坏事不敢承认。 谢庆没有回答谢妙容的话,只是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了眼站在他身前的那七八岁的男孩儿。 谢妙容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顺着他的眼角余光看过去,正巧碰上站在谢庆身前那七八岁的男孩儿目下无尘的高冷的眼光,甚至在他这种眼光之中还有一丝不屑。 一定是这厮扔的石头! 谢妙容也不知为什么,在和那小男孩儿的眼光碰上了以后,立即就做出了这种判断。 一旦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谢妙容才开始正视站在那小石桥上的男孩子起来,就像是正视一个对手或者说敌人那样。 不得不说,那目下无尘高冷无比的小男孩长得极其出色,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子,身段儿要比同龄人高挑一些,长腿,肤色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鬓若刀裁,鼻梁挺高,眼窝深,眸子狭长,眼角微往上挑。这样一来,当他紧抿薄唇的时候,看人之时无端就带了凌厉的气势。 看惯了谢府中的男人男孩带着书卷气和儒雅气质的肤白如玉这种类型的中性美,猛然一下子眼前出现这么一个带着健康男子气,欧美范儿的小帅哥,谢妙容只觉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但是她很快就想起了正是眼前这个欧美范儿的小帅哥向她扔出了一块石头,溅了她一头一脸的水不说,还骂了自己的婢女阿蔗,顺带着连自己这个主子也给骂了。立即就把原先因为这小男孩出色的俊颜而生出的好感给打消了,转而板着脸,恶声问那小男孩:“你是谁?是你向我扔的石头对么?” 不过,因为她年纪小,又长得粉妆玉琢,像个糯米团子,再加上说话也是脆生生的,所以即便恶狠狠的质问别人,看在别人眼里也是可笑,不拿她当回事。 所以接下来,只见小男孩儿背着手,轻哼一声,似乎是又笑话了谢妙容一下,才漫不经心道:“我是谁?告诉你也无妨,呐,你听着,我姓萧,单名一个弘字。我是阿庆的外兄。还有,那石头也是我扔的……” 说完,他抱臂看向谢妙容,眼里含着无声的挑衅,似乎是在说:“你看,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谢妙容当然被他这种类似无赖的行动和说话给激怒了,但是好歹她这几年来也学着说话做事之前力求三思而后行,不要如同爆炭一样一点就着,否则不但无法处理好事情,恐怕还要让人看笑话。 所以,她强自忍下了心中怒气,根据那个叫萧弘的“无赖”说的去想他这个人的来历。她在谢府呆了三年多,随着年纪逐渐的增长,对于谢府的一些亲戚关系也了解了不少。比如说大房的谢修的媳妇儿,谢庆的娘萧氏。她来自兰陵萧家,萧家是近年来跟随大将军桓翌北伐立下军功的一流士族的末流之家。萧氏的父亲萧裕因为军功被封为镇军将军,徐州刺史。而桓翌一向跟谢家的几位郎君交好,因为这样的关系,萧家也跟谢家攀上了关系。并且因为萧裕的能征善战,桓翌十分看重他,为了拉拢这位猛将,桓翌在这中间促成了谢家长房谢况之子谢修和萧裕的唯一的女儿萧氏的婚事。 谢家虽然是一流士族之家,按理说为长房长孙娶亲也该在王家卫家庾家等一流士族之家里选择,但是彼时皇权衰微,北方的少数民族的几个政权不断袭扰景朝边境。实际上的军政大权渐渐旁落到了高门豪族手中,在这里头还有些称不上顶级豪门士族的,只能算是一流士族的末尾,又或者是二流士族,甚至是寒族的家族因为军功而逐渐取得了朝廷或者地方的统治权。 在这样的一种发展态势下,谢况同意了跟萧家联姻,也是因为谢家的人看到了萧家是有武力值的家族,并且占据了重要的徐州,他们手上还有兵,这比空有个名望的所谓一流士族之家更有用。还有就是这桩亲事是实际掌握了景朝军政大权的大将军桓翌提出来的,谢家又岂能不识相的不答应。于公于私,谢家的人都得答应。答应了对于谢家自然是有实际的好处,那好处就是在谢修和萧氏成亲后,谢况被桓翌举荐为江州刺史,赶赴江州任职。 江州那个地方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是荆州和扬州之间的桥梁。在景朝政权所统领的州中,扬州,荆州,徐州,豫州都是重镇。扬州这个地方出产谷帛,朝廷的财政收入多半都是靠这里。荆州在长江上游,是屯兵之地。徐州是北府,豫州是西藩。谁掌控了这四个地方,也就想当于掌控了景朝的天下。 所以,因为这一门儿政治联姻,谢家得到了实际的好处。谢况做了江州刺史,也就离景朝的核心权力圈子进了一步,甚至说是进入了以大将军桓翌为首的掌控晋朝军政大权和核心权力圈子。 而萧家因为和谢家联姻也有好处,那就是他们家族在一流士族的圈子里也往上进了一步。这一门儿亲事对大将军桓翌当然也有好处,他乐得见到手下一文一武两大家族更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为他荡平天下服务。 当然对于这一门儿政治联姻中间所涉及的方方面面的利益和算计,小小的谢妙容这时候并不明白,她只是想起了谢家有这么一门儿亲戚,眼前这个虽然长得漂亮,但是却是令她厌恶的人原来是大嫂萧氏的亲戚。萧氏家里还有两个哥哥,想必这个叫萧弘的人应该是她两个哥哥其中一人的儿子咯? 想清楚了眼前这个讨厌的人的来历,谢妙容就说话了:“果然是什么样的门第出什么样的人。你在我谢家骂谢家的婢女顺带着连我一起骂,你如此看不起谢家人,岂不是叫你姑姑难堪?还有,别忘了,你外弟也姓谢呢!” 第39章 初见小冤家(3) 她说这句话时虽然语气平淡,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兼具骄傲和不屑,末了还加了一句:“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骄傲是因为谢家的门第比萧家高,尽管都是属于一流士族,但这个时代在一流士族之中还有高级士族和低级士族之分呢,高级士族和低级士族之间也是存在很大的差距的。 谢家属于一流士族里头的高级士族,而萧家属于一流士族里的低级士族,萧家和谢家的联姻,在一般人看来,实在有攀附之嫌。所以,谢妙容觉得自己有本钱在这个口出无礼之言的萧家小子跟前骄傲,其实她是个具有深刻民主意识的穿越人,一般也不爱拿出身来压人。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叫萧弘的小子,她觉得不拿出身来压他一头,羞辱他一下,就是白被他“欺负”了。 另外的不屑却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表示自己藐视对手的智商啊,是嘛,你说我没管教好婢女,还借此讥讽我没教养,那就是表示间接地看不起谢家人。但是,不要忘了,你姑姑可是嫁给了谢家人,连你的表弟也是姓谢呢。貌似你打别人的脸也连自己人的脸一起打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一直以为自己占据优势的萧弘本来抱臂等着看站在小溪里那个被自己先扔了一块石头溅湿了头脸,后来又被自己借着她的婢女说话没规矩,连带着讥讽她这主子没规矩的小丫头暴走,或者说暴怒,然后自己再说话奚落,弄得她狼狈不堪,为表弟出口气的。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下一刻那跟个糯米团子一样的小丫头竟然没有暴走,也没有暴怒,而是面带骄傲和不屑,淡淡说出了杀伤力颇大的那一番话。 在这个时代,士族集团之中,被人看不起门第出身,实在是一种巨大的羞辱。关于门第出身之类的话其实就是大雷,就算是高级士族心里看不起低级士族,也不会轻易说出来,但是谢妙容当着萧弘的面居然就不怕雷死别人,说出来了!这是非常严重的打脸和羞辱,可比萧弘说谢妙容主仆没教养的话严重多了! 而且她紧接着在这个话后面还嘲笑了一下萧弘说话的不当,也就是笑话他蠢,智商有点儿捉急。更要命的是最后加上的那句新出门户不懂礼貌的话,简直是太看不起人了! 萧弘长这么大,一直以来得到的都是各种的赞扬,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何况这会儿羞辱他的居然还是这么大点儿一个小丫头。看她团团的,粉妆玉琢,人畜无害的样子,居然嘴巴这么利!看来,这小丫头片子不但蛮横没教养,而且伶牙俐齿,心思恶毒! 不过,他也觉得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和姑姑还有表弟谢庆说的有点儿不一样,就是她蛮横和脾气暴躁,至少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儿。相反,从她淡淡反驳自己,并且回敬自己的话,简直有一剑封喉,满满都是杀招之感。就像是他在练剑术时,他的师傅教他时候说的,高手都是先观察对手出招,然后找到弱点,力求一击而重创对方。 刚才,他不就是被她的话给重创了吗? 心里憋着气,可他却还是忍着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一星半点儿。 别看对方小,但那份儿镇定和说话的艺术,令得萧弘一下子正视起对手来。 他也没有如同谢妙容希望的那样听到那一番羞辱门第还有嘲笑智商的话而脸色难看,暴跳如雷。 相反,他还是抱着臂,神色冷淡道:“小小年纪,如此伶牙俐齿,你瞧不起我萧家,也就是瞧不起你阿嫂。是不是正因为存了这个心思,所以你才肆无忌惮抓伤了阿庆的脸?亏你还是谢家的女郎,是大名士谢子安之女,所作所为简直有辱谢家门第!” 好吧,对方听了自己严重羞辱他的话,不但没有暴怒,脸也没有变成猪肝色,让谢妙容有点儿失望。而且他还倒打一耙,说自己瞧不起萧氏,所以才抓伤了侄子谢庆,又扯到自己德行有失,不配做谢家的女郎,并且还有辱谢家门第。这种曲线骂人的思维倒是和谢妙容刚才回敬他的话如出一辙,立即洗刷了他智商不够的嫌疑,顺带着将攻击方向正面朝向了自己。 看来,人家的智商挺够用的! 在抓伤阿庆的脸的事情上谢妙容是有愧于心的,她也觉得自己那个时候脾气略显暴躁了,抓伤了小侄子很不应该,但和萧弘指责自己的话完全是两回事好吗?她根本就没有瞧不起过阿嫂萧氏,也没有存心去抓伤谢庆。这会儿却被萧弘给硬扯到自己德行有失,不配做谢家女郎,有辱谢家门第上头,这……简直不要太勉强! “呵呵……”谢妙容不怒反笑,觉得对面那个欧美范儿的小帅哥有点儿意思。 她也没有立即回他的话,而是从小溪里抬起脚,拉着阿蔗伸出来的手,上了岸,站在那块大青石上,由着阿蔗蹲下身替她擦脚,替她穿上布袜,替她穿上丝履。 萧弘静静地站在小石桥上,看着阳光下那个小团子无视他的存在,话也不回他,由得她的婢女替她擦脚穿鞋……他有一种一记重拳打过去,却打在了软绵绵的隐囊上之感,这感觉很怪异,也很无力…… 谢妙容一开始本想还要就萧弘指责自己的话去辩解一番的,可是她突然想到自己在抓伤谢庆这件事情上的确是自己有过失。想必那叫萧弘的男孩儿也是听了长房那边的人说了一些对自己有意见的话,所以今日在谢府后园的小溪边遇到自己,为了替谢庆出气,才朝着自己扔石头戏弄自己,后面听了阿蔗的话,又接着敲打自己。 再后面自己也说出来了严重打对方脸的话,可对方却没有接招,转而挑起另外一个话题,要是自己就此跟他争辩起来,会不会又中了他的计?她在心里一边思忖着,等到阿蔗替她穿好鞋,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转过身她对着站在不远处小石桥上的谢庆朗声说:“阿庆,以前一岁多点儿的时候,是我不对,因为心中烦躁,抓伤了你。这件事情我也不是成心故意的,你要是一直计较我也没法子。我也不能让天下人都觉得我好,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我。” 这句话的最后半段儿其实同时也答复了萧弘的指责。 说完这个,她回身对阿蔗说:“咱们走!” “哦,好。”阿蔗忙答应了,将谢妙容从那块大青石上抱下去,主仆两人往园子里举办姜氏寿宴的那一片地方走。 嘿!这小团子有点儿意思,竟然真得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也不搭腔回答自己指责她无德有辱谢家门第的话,说走就走,那是真真正正地不把自己当回事。就因为萧家的门第比谢家低,所以她可以看不起自己到无视的地步? 萧弘放下了手臂,从抱臂自负到这会儿心中怒气连绵升腾而起,以致于双手握拳,薄唇紧抿,狠狠盯着那个由小婢女陪着,姿态潇洒,飘然而去的身影,那怒气撞得胸口生疼。 先前谢妙容骄傲地说出那番羞辱萧家门第的话,萧弘不是不在意,而是忍了,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生气的模样,被对方笑话,让对方得意。但此时谢妙容这种彻底无视他的做法是真正伤到了他敏感的自尊心。 被谢家这么大点儿一个小团子,还是个小丫头折辱蔑视,萧弘气不打一处来,他竟然产生了要再收拾那小团子一顿,让她知道自己厉害的想法。至少要把她吓哭,才能出一口心中恶气。 打定这个主意后,萧弘扔下谢庆,抬脚就跑下了小石桥,去追谢妙容和阿蔗主仆二人。 “外兄!”谢庆见萧弘去追十五姑姑了,一下子也有点儿慌了,他估摸着可能他那外兄还要找十五姑姑生事儿。老实说,刚才他十五姑姑在桥下对他说的话,他听得出来,是真心跟自己道歉。她是自己的长辈,如今当着外人的面跟自己道歉,真得是殊为不易,他对十五姑姑的恨意也有点儿动摇了…… 要是外兄萧弘真得追上十五姑姑,对她动手,那就闯祸了!今日本来就是他撺掇着萧弘帮自己出气,拿石块扔到十五姑姑跟前溅起水花戏弄她的。十五姑姑没有计较,这会儿肯走开已经是好结果了。难道非要闹出事情来无法收场才好吗? 想到此,谢庆赶忙也从桥上跑了下去,去追萧弘,想要阻止他。 “小娘子,快走,那个萧家的小郎君追来了!看他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阿蔗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惊慌地催促谢妙容。 “啊!”谢妙容小嘴儿微张,惊呼一声,也不由得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她清楚地见到萧弘脸色难看,一只手提着袍子,一只手握拳大步追了来。看这架势,是要赶上来挥拳相向? 要真是这样的话,谢妙容觉得自己有点儿惨,毕竟看对方的身高还有身板儿,要把她拎起来再摔下去,简直不要太容易。况且,这种事情她也相信那萧家的小子干得出来。因为萧家是以军功起家的,家中的郎君,从大到小,多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拿拳头说话的,所以,揍人对他们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刚才也怪自己一个不小心,拿人家的门第开涮,后面又无视人家,当成空气般的存在。这可能伤到了别人的自尊,所以要动手教训自己? 谢妙容此时真是有点儿心慌了,对上萧弘这种人,完全是秀才遇上兵的感觉。这会儿这条路上前后无人,身边只有个小婢女阿蔗,可是阿蔗是个女孩儿,又瘦又小,就算她想保护自己不被那萧家的小子欺负,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所以今天自己这亏是吃定了? 本能的,她加快了往前走的脚步,希望好歹往前再走一段儿,能碰上个把人,从而解救自己,避免萧弘“施暴”,这真是太悲催了有木有? 但是,真是背运,想什么不来什么。就在谢妙容和阿蔗心慌慌地往前小跑了一段儿后,萧弘还是从后面追上了她们,并且往前一站,张开手臂,拦住了她们往前的路。 第40章 初见小冤家(4) “你……你要做什么?”阿蔗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把谢妙容护在了身后,颤着声问眼前拦住她们主仆二人的萧家小郎君。 尽管阿蔗十二岁了,身高却比对面七岁多的萧弘高不了多少,再加上萧弘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而且他还是个属于一流士族之家的小郎君,阿蔗呢,只不过是谢府的低贱的一名奴婢,对上他,明显心虚害怕。可是如今眼前这个人来者不善,她也只能大着胆子上前去护住自己服侍的小主子谢妙容了。 萧弘冷笑一声,再次抱起手臂冷冰冰道:“你说我要做什么?识相的最好让开,让你家女郎出来,不然,哼!” 言下之意……他这是要动手? 阿蔗不害怕那是假的,无论从武力值还是身份上来说,萧弘都是碾压她。但是,要是就这么让开了,自己成什么人了?亏得小娘子如此信任自己,对自己那么好。阿蔗决定就算自己被暴打一顿,也要拼命护住小娘子。也许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制止这萧家的恶人欺负人,那样的话,小娘子就能躲过眼前这厮的拳头了? “我……偏不让,就是你打死我也不让!”阿蔗缩着头大着胆子嚷道,然而她说这话声音都在颤抖,明显暴露了她的心虚。 萧弘抽了抽嘴角,眼里露出明显的不屑,二话不说,上前来抓住阿蔗的一只胳膊,略微用力,往旁边一拉,很轻易就把她给拉扯到了一边儿去。 阿蔗“哎哟’一声,眼里包着泪,眉间露出痛苦的神色,捂着胳膊上刚才被萧弘抓住的地方咧着嘴呻唤。 实在是方才被萧弘一抓,胳膊上就象是被个铁钳子给夹了一样,痛死了! 看来,萧家的这个小郎君的确不是吃素的,是个练家子,这一下可糟了,小娘子定然要吃亏了! 阿蔗对于将要到来的眼睁睁看着小主子被欺负的一幕深觉心惊肉跳,可她无能为力阻止,这让她霎时痛苦起来。 对于小婢女阿蔗被萧弘粗鲁的拉开,然后自己失去了最后的一道屏障,直接暴露在萧弘眼皮子底下,谢妙容也有点儿害怕。她在心理上是藐视眼前这个萧弘的,七八岁一个破小孩儿,凶神恶煞的,玩这种大欺小的游戏,也是太没品了。换在穿越前,她能立即扯住他耳朵,一边教训,一边转个全频道。可现在,她三岁多,一个小肉团子,人家七八岁,站在她跟前一座小山似的,看她都是带着俯视的角度,随随便便出手,就能把她给按到地上去趴着。而且眼前这人明显是不讲理的,是用拳头说话的人,谢妙容有点儿束手无策的感觉。 暗暗咽了口口水,谢妙容故意装出恼怒的样子,双手叉着小腰,仰面质问萧弘:“姓萧的,你动我一手指头试一试,我要少了一根头发丝,我家里的阿兄阿姊不把你揍趴下!” 她也管不得斟酌语言,直杠杠地也用武力威胁了。 不想萧弘却是哈哈笑起来,说:“你们家里那些见到马也要害怕的郎君,一起上我也不会怕,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被谁揍趴下呢!这会儿我先把你揍趴下,替阿庆出气,也替我们萧家出气,谁叫你口出不逊之言,辱我萧家门第!” “你这人还讲不讲理,是谁先扔石头溅水戏弄人,又是谁大欺小,男欺女,毫无世家子弟的礼仪风范,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你们萧家就是这样教育门中子弟的吗?”谢妙容也是怒了,又拿萧家门第说事儿。 她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也是颇有道理,一时之间倒让萧弘无言以对了。他素日虽然习武,可是萧家再怎么说也是一流士族,家中对子弟的教育也是抓得很紧。萧家虽然不学玄,但是学儒,儒家的经典教导一个君子该如何立身处世,该怎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从五岁发蒙以来,也学了两三年了。基本的礼仪,基本的操守,他还是要遵循的。 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遇到眼前这个粉妆玉琢的小团子,竟然跟人家杠上了。一开始只不过想戏弄一下她,哪知道后面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自己竟然落了下风。所以赌气还追来,想搬回一局,不想这会儿又给人将了一军,真是好没面子。难道就要这么被她洗刷一通,灰溜溜的走开…… 一想到这里,萧弘小小的男子汉心理又作祟了。 “外兄……你跟我回去吧,别再惹事儿了……”这时谢庆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拉他袍子的后襟,劝解道。 在谢庆跟前,他更抹不下脸了,向着谢妙容扬起了手…… 他打算去扯散那臭丫头的丫髻,戏弄得她哭鼻子。 谢妙容以为自己要被说不过自己,恼羞成怒的萧家臭小子扇一耳光了,简直欲哭无泪。她想说,今天一定不是个好日子,尽管她祖母姜氏今日寿诞,可是对她来说就是个招小人,招冤家的日子。 正等着挨揍,心中无比悲催兼愤怒时,只听一个清越的声音蓦地在不远处响起:“住手!” 有人来了,阿米豆腐,这下子终于“遇难成祥”了。 不但是谢妙容有这种想法,就连旁边捂着手臂哼哼的阿蔗也跟她想得一样。只见阿蔗忍痛先就跑了过去,向来人大声求救:“小郎君,救救我家小娘子吧,那萧家的小郎君无故欺负我家小娘子!” 谢妙容也欣喜地望过去,只见萧弘身后的小路上,走来了两位小郎君。前面一位大概有八|九岁,后面一个跟萧弘年纪差不多大。两人都身穿素白色织茱萸纹的锦袍,面貌相似,看起来似乎是兄弟俩? 萧弘也听到了后面传来的叫住手的话,不由得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扬起的手,转过身去看向来人。 他看到了面貌隽秀,如同画中人,身穿素白茱萸纹锦袍的两个小郎君面带不悦之色地大步走了过来。待得两人走近,便见走在前面的八|九岁的小郎君狠狠剜了他一眼,忿然道:“你是何人?竟敢在谢府欺负谢家小女郎?还意欲动手?” 后面跟上的那个小一些的小郎君也愤愤接话道:“就是,不管你因何原因要动手,你也不看看,你是男,她是女,你多大,她多小。这是男欺女,大欺小,简直一点儿不讲究。我看你也像是世家子弟,怎么能做出这样让人齿冷之事!” 这两人认识自己?谢妙容听完后不由得心中一喜,因为方才阿蔗跑去求救时,并没有点明自己的身份,可这过来的两人却说自己是谢家小女郎,看来是认识自己的,但自己却对眼前的这两人毫无印象,显见是没有见过面,不认识。那这两人会是谁呢?谢妙容好奇地打量起两人,也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不等萧弘答话,谢庆已经讪讪笑着对过来的两人说:“王七郎,王十一郎,这位是我外兄萧弘,今日的事情有些误会,两位不要乱想。我们……我们也是逗我十五姑姑玩儿的。” 嘿,没想到自己不认识这过来阻止萧弘动手的两位小郎君,而谢庆却认识他们。谢妙容真想问一问谢庆是怎么认识人家的,还有为啥她自己不认识谢庆却认识。 这疑问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谢庆喊他们两个一个王七郎,一个王十一郎。看来这来的两位小郎君都姓王,谢府里头姓王的就是二房的大伯母大王氏,这么看来,这两位姓王的小郎君应该是大伯母的亲戚,琅琊王氏的人? “谢庆,有你这么带着外兄逗姑姑玩儿的吗?谢家十五娘,她再小也是你姑姑,你眼里还有长幼尊卑没有?”王七郎却不接受谢庆的解释,*地质问他。 “要不是我和阿兄凑巧路过这里,恐怕谢家十五娘就要被侄子带的蛮子给欺负了?那么大个人,居然向个那么大点儿的小女郎举拳相向,这能耐也是真大。果然俗语不错,新出门户,笃而无礼!”王十一郎轻蔑地看着萧弘,一甩袖道。 谢庆给两人叱问得面红耳赤,嗫嚅着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因为大家都不是瞎子,刚才他外兄萧弘举起了手,分明是要对他十五姑姑下手的,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却被后面走来的王家两位小郎君看见和阻止了。 说起来,这两位王家小郎君,谢庆也是在他姑姑谢英娥出嫁之日才见到的。在睿王府的婚宴上,他们谢家的子侄和王家的子侄坐一个屋子,彼此才认识了。 也难怪谢妙容不认识,她那天是和她娘还有姐姐们和另外一些府第的女眷们坐席,自然是不认识王家的小郎君们了。 至于王七郎和王十一郎认识谢妙容,则是因为她早慧的名声在外,她出去赴宴,或者是别府的人上谢家来赴宴,就有许多人留意到她。王七郎和王十一郎也在那些人之中。 萧弘被王家两位小郎君给斥责得真得无语,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想要真正揍谢妙容那小团子的意思,他只不过是一时没忍住,想要再捉弄一下她而已。可是落在别人的眼里,他就成了毫无道德底线,男欺女,大欺小的一无赖。甚至,那王十一郎又拿门第说事儿,今日他已经听到过两次那句话了。看不起新起的门户,看不起士族里面低上一级的人,特别是他们萧家这种依靠军功升起来,又和谢家结亲,借着谢家门第往上爬的家族。他真得受够了他们!总有一日,他要将他们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所谓顶级士族门阀踩在脚下,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 他也不想解释,因为他觉得即便自己解释出来,对面那些属于顶级门阀,一惯的眼高于顶,一惯看不起低级士族的王家人和谢家人,恐怕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反倒还会招致他们再一番的奚落。 “阿庆,我们走。”他脸色难看,转身去拉谢庆的手。 谢庆“哦”一声,顺从地由他拉起手,两人快步离去。 谢妙容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道:“好走,不送!” 萧弘闻言,走出去两步,却停住脚,回头看向谢妙容露齿一笑:“谢十五娘,后会有期。” 谢妙容却被他这看似和煦的一笑激得背脊上一阵发凉,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萧弘的牙齿虽然很白很整齐,笑容也很迷人,但却无端让人有些不安心,感觉很诡异。 第41章 妾这个课题 “谢十五娘,让我和阿兄送你回去如何?”谢妙容犹自感觉不舒服时,耳畔响起一个带笑的童声。这声音把谢妙容拉回了现实之中。 她转脸来看那说话之人,见是刚才被谢庆喊成王十一郎的男孩儿。这男孩儿看起来和萧弘年纪相仿,但是却要比萧弘矮一些,文弱一些。不过,容貌依旧是极为出色,唇红齿白,秀美绝伦,一看就是翩翩世家公子。 他此刻看向谢妙容的眼里,流露出爱护和关心。就像是一个哥哥对自己的妹妹一样。 谢妙容没说话,她觉得萧弘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一旁的他喊阿兄的那男孩子见状解释道:“我们两兄弟送你回去,以免那姓萧的蛮子一会儿去而复返,又来找你的麻烦。” 谢妙容调转视线去看路的另一头,见萧弘和谢庆沿着原路返回,走过小溪上的小石桥,很快就消失在了后面的树林中。 看起来是不会回来了,但是谁知道呢?萧弘给谢妙容的感觉太不好,总觉得他很蛮横,还很阴。 对于眼前这两位姓王的小郎君,谢妙容还是比较感激的,要不是他们两个出现阻止了萧弘,可能自己就真要被那蛮子给揍了。现在既然人家还主动提出送自己回去,她又哪能拒绝他们的好意呢。 所以,她接下来就先是谢了他们刚才帮了自己,后才接受了他们的好意,答应由他们送自己回去。 一路上,通过和两位王家小郎君交谈,她知道了这两人原来是二房大伯母大王氏的堂侄,他们的爹是大伯母的三弟,王七郎的名字叫王兆,而王十一郎的名字叫王梓。 至于谢妙容的名字不用她告诉他们,王家两兄弟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了,两人还向谢妙容请教了一些问题,其实说是考她更恰当。他们对这位有早慧名声在外的谢家十五娘很感兴趣,也很好奇。 不过,谢妙容没让他们失望,对于他们两个考她的一些发蒙书上的诗句啊,或者是一些圣人之言,她基本没说错。这会儿她的年纪不过三岁多,能有这样的见解也算是惊人了,所以王家两兄弟后面也服气了,真心地夸赞起谢妙容来,并说希望以后可以彼此来往,一起探讨学问。 谢妙容只能说他们太抬举她了,本来按理说她应该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世家闺秀一样,学这些诗书,不过是为了将来在婚嫁市场上更有优势。就跟她穿越前一些父母让女儿读大学,最后也是想女儿嫁个好人家一样。 但是,她学习这个时代的学问,还真不是为了更容易嫁人,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坚持一点儿,学习是为了个人活得更容易,还是为了享受到某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所以,她并不拒绝跟王家的两位小郎君来往,探讨学问方面的一些东西。她不想变成穿越前看到过的一些读了十几年书的女人,一从学校毕业,嫁人生小孩,最后变得和没读书的女人没什么两样。 “好,你们尽管来。”她爽快地答应了两位王家小郎君的提议。 “那我们一言为定。”王十一郎甚至伸出了一只手,要和谢妙容击掌相定。 谢妙容笑着伸出小肉手,和他的手掌相击,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相击的声音:“一言为定。” —— 自从和王兆和王梓兄弟认识后,他们两人还真得隔上一两个月就跑来拜访谢妙容一次。来了以后就去姜氏的嘉玉堂找她,而姜氏也挺喜欢两兄弟。每次见到他们两个结伴来拜访小孙女,都叫人好好招待着,把他们当正儿八经的客人看。 大王氏有一次在姜氏跟前说:“可惜王七郎和王十一郎不是女郎,这十五娘再长几岁,就不好来往了。” 姜氏乐呵呵道:“十五娘还小,这会儿且用不着去在意这个。难得王七郎和王十一郎是真心想和十五娘探讨学问,这也是因为十五娘早慧名声在外,才引了他们来。这样越发好,外面的人会因为他们的到来,对十五娘的评议必定更上一层楼。你想想,她是咱们谢家的女郎,有这样的好名声,对于其她的女郎不是一桩好事么?” 大王氏立即明白了婆婆姜氏的意思,十五娘有了这样的好名声,就会对谢家其她女郎的婚嫁有益处。彼时,不但士族郎君们在意好的名声和评议,就是女郎们也希望能得到好的品评。当然郎君和女郎的评议内容是不一样的。 但是,不管是郎君也好,还是女郎,各个世家大族都十分希望家族内的男女得到好名声,提高整个家族的声望,以及借此和更高等级的世家大族联姻。 谢家也是如此。尽管景朝立国几十年了,谢家也跻身于一流士族的高级士族之中,可家族对于族中男女得到好的评议同样看重。在这个时代,各个世家大族要想在权力中心占据一席之地,就要下本钱培养本家族的人才,家族有了有名望或者有能力的后辈,家族的繁荣和昌盛才有可能传承下去。 大王氏想起自己的女儿下月就要及笄了,及笄以后当然是很快就要议亲,如此一来,十五娘的好名声对于女儿结亲也是有好处的。 如此想着,她也笑了,道:“阿姑所说甚是,五娘下月就要及笄了,待她及笄,便要给她挑郎君做夫婿了。” 姜氏遂问:“儿妇,心里可有给五娘挑选的人家了?” 大王氏答:“有是有,可还得挑一挑。” “都是些什么人家?”姜氏问。 “有太原王氏家的几个郎君,还有陈郡袁氏家的几个郎君,另外还有吴郡的几家。” “五娘的模样是个出色的,这些年来你也教得好,必要给她选个出色的。你想一想,长房那个配了睿王,咱们二房的头个及笄的女郎可不能比她配得差。” 虽然同样是姓谢,但是长房和二房之间还是要攀比的,也难怪姜氏会这么说。 其实,大王氏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她是个处处要强的人,在儿女婚事上当然也是要挑好的,不落人后。她的长子娶了妹子的女儿庾惠果,那庾家可是老牌士族,又是皇亲国戚,这门儿亲事算是亲上加亲,又是很好的政治联姻,大王氏比较满意。 眼下要说在朝堂上说得起话的要算太原王氏那一家,如果一切顺遂的话,大王氏当然是想在太原王氏的那几个年纪合适的郎君里给自己的女儿选上一个,这也是她一开始就把太原王氏说在前头的原因。 “我省得,待五娘及笄了,我再带她出去走动走动,再看一看,有没有比王家那几个郎君更好的。” “嗯,除了太原王氏,还有高平郗氏,谯国桓氏,陈郡殷氏等,这些都可以瞧一瞧。咱们可不要跟那些因军功升上来的士族联姻,谢家有长房那一个就已经够了。”姜氏慢慢扳着手指道,这会儿跟前也只有她跟大儿媳妇在,所以一个不小心倒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关于长房谢修和萧氏的政治联姻,说实话得利的应该是整个谢氏宗族。姜氏真是庆幸好在二房没有适龄的郎君跟萧家联姻,不然说不定就会是她的孙子娶萧氏了。她的观念还是代表绝大多数一流士族的观念,就是不是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跟比自己门第低的家族联姻。 大王氏在门第观念上甚至比姜氏还要固执,自然认可婆婆所说。她曾经想过,要是让她处在长房吴氏那个位置上的话,是绝对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萧氏女的,吴氏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那么同意了娶萧氏进门儿。 说起来,吴氏娘家的门第肯定是比不上大王氏,当时娶她进门儿时,谢家的门第还没有现在高。吴氏娘家是学儒的家族,讲究一个实在,所以在考虑族中儿女亲事的时候,比较现实。这种观念自然也深深刻在了吴氏心中,况且她是个以丈夫为天的人,觉得既然跟萧家联姻,对于丈夫的仕途有益,当然是要支持他了。因此在丈夫回家一跟她说了大将军为自己的儿子谢修和萧家的女儿牵线做媒,她没多说就同意了。 这或者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各人所愿意取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不过,万事万物都在发展变化,今日看着烈火烹油,明日可能就是昨日黄花。姜氏和大王氏又岂能算得准。 反正婆媳两人统一了这挑女婿的条件,后面又说起了四郎谢尚,他是大王氏的第二个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他也是因为祖父谢博的突然离世守孝,把这说亲的年纪都延后了。 姜氏说起这个孙子挑媳妇儿的人家,依旧是老生常谈,不过是在她提到过的那些一流士族人家里选。 所以,接下来的一两年,谢家的媳妇儿里面最忙的就该是大王氏了。不但要帮着婆婆姜氏主持二房的中馈,还要走亲戚,见官媒,打听一双儿女合适的婚嫁人选。 大王氏在跟婆婆姜氏谈话后就忙起来了,姜氏也没有闲着。一方面更加尽心地教导小孙女儿谢妙容,另外就开始让阿杞去挑点儿年轻貌美的婢女们到跟前来,她要亲自调|教一段儿时间,然后给自家老三塞去做侍妾。 姜氏觉得吧,刘氏都已经从中年往老年过渡了,要指着她为老三生个儿子恐怕是比登天还难,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老三绝后啊。老三的基因可是几个儿子里面最好的,万万不能让他断在了刘氏身上。 这也不怪姜氏如此想,主要是刘氏今年三十六岁了。 三十六岁,在这个时代,很多女的都当祖母当外婆了。试问,祖母和外婆生儿子,这个在很多人心中,算不算是想起来就要莫名意味咧嘴笑之事?不过,也有女的在这个年纪生了孩子,可那是极少极少发生的事情。 就连刘氏自己,一直在喝嫂子新安长公主送她的什么可以送子的神药,自从出了孝期,除服后,也有小半年跟丈夫同房,但一直都没信儿,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呢。毕竟在她这个年纪,要坏上孩子真得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姜氏要给老三谢庄房里塞两个美婢做侍妾的事情虽然是悄悄进行的,不过,隔墙有耳,这耳就是谢妙容屋子里的乳母阿桃,她不晓得从何处听到这事情,为了讨好小主子,就把此事悄悄说给了谢妙容听。 “啥?”她一听就瞪大了眼,实实在在地被惊到了。 谢妙容听了终于明白为何最近一段儿日子,老是有年轻漂亮的十多岁的女孩子被领进嘉玉堂了。一开始她还以为她祖母也跟她一样颜控了,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服侍自己。没想到,这些女孩子原来是给她爹预备的。 她爹三十多了,大叔一枚,这些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看在她眼里,就是初中生啊。大叔跟初中生,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儿重口。 反正她是觉得有点儿雷,更重要的是她祖母姜氏一来还要给她大叔爹塞两个过去。还真是希望她爹享齐人之福啊。 可能要是别的大叔突然有了两个初中生一样的侍妾,谢妙容看不惯但也不会管。但是眼目前而今下,这位大叔是她爹啊。她爹在她心里可是绝对的正人君子啊,她没办法接受她爹左拥右抱,抱的还不是她娘。 想起她娘,谢妙容立即觉得胸口有点儿发闷。这要是被她娘晓得了,还不定多伤心呢。自从她穿来这个世界三年多,她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都是她爹娘感情融洽,很恩爱。要是突然在他们两个之间一下子横着插|进这么两个年轻貌美的初中生,说实话,那画面有点儿违和。 爹娘过得好好的,祖母为什么就非要来这一出呢? 她都没问旁边的人,想了想就明白了,自己爹娘生了五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所以,她祖母才要张罗着给她爹塞人,想要她爹纳妾,好生儿子。 说白了,就是重男轻女。 但是,谢妙容真不会看不起重男轻女的人,别说在这个时代了,就是过个一千多年,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妾,纳妾,以及跟妾相关的一切头一次让谢妙容正视,并且重视起来。 有句老话,存在就是合理。 所以,妾尽管身份卑微,地位卑贱,但却是合理的存在。 她决定趁着这一回祖母要给自己的大叔爹纳妾,好好研究下关于妾这个课题。毕竟,当今这个时代,男子纳妾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为了子嗣,为了美色,妾简直不要太多。以前她没有接触到,只不过是因为谢家的家规在那里摆着,子弟不准随便纳妾。可是,谢家不代表别的家族,走出谢家门儿,别人家里多的是妾,妾是个不容忽视的社会存在。 可以想象,接下来,她爹和她娘,还有她的姐姐们,包括她自己都要掺和进这件事情里面了。 谢妙容先就想到,要不要把这件事去告诉自己的娘亲知道呢?告诉她了,她可能会伤心难过。可是要是不告诉她,祖母真把那两个妾塞到她爹跟前了,恐怕她娘会更加经受不住打击。 咬着唇,她开始左右为难起来。 第42章 先下手为强 思来想去,她竟然有了一个在很多人看来有点儿不孝的想法。那就是这件事情上她不要去添乱。之所以她把自己去向亲娘通风报信定义为添乱,是觉得纳妾这种事情不是她这么大点儿个小孩子该管的,而且她也管不了。因为她想,要是她爹娘感情好的话,即便祖母把那两个美婢塞到爹娘跟前,她爹也不会要的。可要是她爹听祖母的,承受不了无子的压力,即便自己把祖母调|教美婢要送给她爹的消息告诉了她娘,她娘也无法阻止她爹纳妾。并且从这个时代的人的观念中,无子的主母拒绝给丈夫纳妾,那就是不娴淑,不善良,那就是好妒。 可能平常人家的女人,婆婆要给丈夫纳妾,还会闹一闹,表示反对。可是,对于谢家这样门第的一流士族之家来说,她娘连闹都不能闹,否则可是丢脸到家了,对于整个家族的名声都有损害。再加上她娘是真得没有给她爹生下儿子,这于理有亏。所以,她决定暂时观望观望再说,她这一回也没有想起找她的两个姐姐,请教该不该跟她娘说,还是直觉要是自己和姐姐们掺和进去,恐怕跟让事情复杂化。 心里有事儿之后,她连书也不能安静读了,时不时跑到庭院里遛弯儿,眼角余光就瞟到了嘉玉堂那边,看她祖母到底都挑上些什么人。她想,要是她爹真要纳妾的话,还是要纳温柔娴淑型的,不要整什么狐狸精心眼子多的在跟前,到时候她娘那边的院子里就不得安静了…… 有时候她想来想去,也会抬手给自己脸上一巴掌,这都是什么心理?为什么不偏着她娘,去告诉她这件事情,让她早做防范? 可是回头一想,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情要考验她爹娘的感情了,外人插手也没用,更何况她这个小不点儿。 她在这里烦恼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她祖母要给她爹跟前塞两个美婢做侍妾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她娘的耳朵里头。 当然这传话的人不是告诉她这事情的乳母阿桃,而是她娘跟前的管事婢妇阿粟。阿粟能当上管事婢妇,自然也是有些耳目和手段的,所以她在得了这消息后立即就悄悄禀告了给刘氏听。 “什么?真有这事儿?”刘氏一听,即刻紧张地问阿粟。 阿粟心情沉重地点点头:“确有其事,娘子难道没有注意到近来嘉玉堂突然多了些貌美的婢女么?” 刘氏想了想,果然如阿粟所说,最近一段儿时间去嘉玉堂婆婆那里请安立规矩时,是觉得那边的婢女多了。不过,她倒是没有注意到那些婢女是否年轻美貌,这会儿听了阿粟的话,再去回想,就想起果然有好几个挺有颜色的。如今会意过来,原来那就是婆婆要给丈夫塞来的侍妾啊。 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当然心慌又伤心。 以前刚回建康的时候,婆婆曾经在她跟前说到过要她大方点儿,给丈夫纳妾生子的事情。后来,她得到了丈夫的再一次保证这辈子只陪着她一人,后面婆婆也没有再提,况且自己得了新安长公主的药调养身子的事情恐怕婆婆也知道,她以为此事就这样应该过去了呢。 谁想出了孝期还不到半年,婆婆就要旧事重提,想要给丈夫塞两个美婢过来做侍妾了。 她心中也暗中怪婆婆多事儿,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或者自己老蚌含珠,不定这一两年就怀上了呢。自己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可也不是说一丁点儿机会也没有啊。而且就算再过两年自己怀不上,丈夫正当年,那个时候再给她纳妾不是也一样能行吗?为什么偏要这么急? 阿粟是她绝对信任的人,所以她也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对她说了。 “哎……谁说不是这个理呢……”阿粟叹口气接话道,停了停她摇摇头又说:“可是,老夫人也有理呢。说起来,她都算是通情达理的阿姑了,别家的夫人可能早就给儿子纳妾了。尽管郎君和娘子这些年来两情相悦,夫妻之间处得极好,且郎君也答应娘子绝不纳妾的。但是,话说回来,郎君要真是没有儿子,以后诸位小娘子出嫁,都没有娘家兄弟支撑门户,等郎君和娘子百年之后,她们就没有娘家可回了……” 刘氏悚然一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粟,半天才说:“阿粟,难不成你也觉得阿姑给郎君纳妾是对的么?” 阿粟脸上的表情有点儿难堪,又低头叹了口气道:“对于娘子来说,此事当然不对,奴婢也不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让娘子难过。可是,要是为郎君,还有诸位小娘子想一想,也许郎主纳妾也不是那么难于接受。当然,这一切都是假设娘子没有办法为郎君生子上头。说起来,这纳妾之事,早也是一刀,晚也是一刀。” “那么,你是让我同意给郎君纳妾?” “要是娘子再拖上一段儿日子怀不上的话,不同意也不行。真要有那么一天,还不如自己去跟老夫人说,还显得大度些。况且,即便郎君纳了妾,生了子,这小郎君也由你抱来养,那些贱妾要是规矩的话,还能让她们呆在府里,要是惹得娘子不欢喜,奴婢就替娘子把她们都打发出去……” 阿粟说到后面甚至挽起了袖子,声音也变得有点儿阴。 刘氏莫名的心里突突一跳,去想象一下那种场面也有点儿不自在。她在娘家的时候,就没有体会到妾的存在,因为她爹和她娘都是一对一,至死家里也没有个妾。等到她哥尚了新安长公主,两口子的感情也是不错,当然也不存在什么侍妾。最后到她出嫁,嫁给了谢庄,两人非常恩爱,十多年了也没有什么妾出现。 所以,人到中年的她碰到这个谢府外面满街都是的妾,就有点儿心慌意乱束手无策。 她拧着手中的帕子,不知道该不该听阿粟的? 阿粟看刘氏心烦意乱的样子,想了想又给她出了个主意:“娘子,要不这样,你暂时装着什么也不晓得,等到郎君从衙门里回来,你再跟他开诚布公地说一说这个妾的事情。奴婢想郎君多半是不同意的,要是他不同意,老夫人恐怕也不能强迫他纳妾,退一万步说,要是他真拧不过老夫人,娘子千万要让他把这纳妾的事情往后拖一拖,至少也要拖到年跟前,万一娘子怀上了呢?要是怀上了,老夫人也就没法子硬要给郎君纳妾了。” “……你这法子甚合我心,算是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依你这法子办吧。”刘氏最终点头道。 —— 谢庄自从开始入朝为官,成天事情也是多。那个时候入朝为官的官员们不是天天都可以下班回家的,都是五天一休沐才回家。听到婆婆要给丈夫跟前塞两个美婢做侍妾的消息时,谢庄去衙门里才一天,还要等四天才回家呢。刘氏总不能为了这事情,专门给他写个信去。 所以,她只能心情压抑地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再说婆婆要给他纳妾的事情了。 四天后,谢庄从衙门里回来了,不过,底下的奴婢随后却禀告刘氏说:“老夫人那边派了府里的牛车去衙门跟前等着,郎君从衙门里出来就被接回了府,去了嘉玉堂。” 刘氏一听傻眼了,这都啥都没跟丈夫交待呢,她就被婆婆派的人去接回来直接去了嘉玉堂。看来,婆婆这是铁了心要绕开自己,直接把她挑选出来的两个美婢塞给丈夫了。她是根本不管自己同意不同意,或者是一早就知道自己反对的态度,还懒得说了。 她在屋子里的地心里旋磨,尽管她对丈夫的承诺有信心,可还是担心他经不住婆婆拿所谓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压迫他,就像是两年多前他为了十五娘去找婆婆说理,可最后却被婆婆的那一番知否爱子心的言论所软化,最后不但答应十五娘由婆婆教养,而且还答应了等孝期结束,就为了谢家出仕为官。 丈夫这个人是好的,为人善良,对妻女都好,可是他也对爹娘至孝。将心比心,她觉得丈夫孝顺爹娘,听爹娘的话没有什么不对。甚至她也认为,丈夫为了子嗣纳妾,并不是贪图美色,他也没有错。只不过,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希望自己所爱的男人,可以跟自己一生一世人,白头到老,看不得任何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宠爱。当然,她也明白自己的这种自私对于谢家是有损害的,毕竟任何一个大家族都希望族中子孙众多,没有儿子,一房一支就有凋零的危险。自私的占有欲和为了家族做出牺牲这两种想法在她脑子里激烈交锋,令得她越发烦躁痛苦起来。 一边的阿粟见她这样,倒不好再劝她了。现在,唯有等待,反正这件事情最坏的打算她也对娘子说过了,大不了就留子去母,像一些世家大族的主母常做的那样…… —— 嘉玉堂里,谢庄拜见过了母亲,遂在她下手的枰上坐下。 姜氏随口问了她一些朝堂上和衙门上的事情,谢庄说都还好,只是暗自奇怪阿母怎么今日要派府里的牛车去接他,而且回了府直接就来了嘉玉堂,难不成她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商量吗? 二房的老大去了晋陵赴任,老四是个不着调的,剩下的就是他这老三靠谱点儿了,之前他娘姜氏也找他商量过两回事情,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姜氏待儿子喝了几口茶,歇了一会儿后才说:“五郎,你今年也三十有三了,可这膝下却无一个儿郎,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今日接了你回来,就是要把我今日亲自挑的人送到你书房里去服侍你。” 老实说,谢庄完全没想到他娘今日这么郑重其事地跟说他的事情是这个,所以,差点儿让手中端着的茶盅里的水给呛着了。咳嗽了几声,他这才接过旁边婢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说:“阿母,我都有五个女郎了,有没有儿郎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可有所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那一房绝嗣,否则就是对谢家的祖宗大不孝!”姜氏不悦地加重语气道。 谢庄淡淡一笑说:“阿母,你何苦说得如此难听,我娘子也不是不能生了,况且她还服用了长公主送的药,我想,或者要不了多久就该怀上了。” 姜氏冷哼一声:“她都多大了,还能生呢!再说了,即便她怀上了,说不定再给你生的依然是一个女郎。你说,你们成亲多久了,每一回都说什么这一胎必定是个小郎君,结果呢,最后还是女郎。我要是你,早就不耐烦了。我可跟你说,你们生不生郎君,可是跟我们谢家整个宗族的繁盛有关,并不是只是你们两人的事情。这些且不说,你说要是你膝下没有子嗣,以后你的女郎出嫁,娘家都没有个兄弟帮衬,她们在夫家可是势单力孤,说不上话的。说不上话,就得受欺负。你忍心让她们受欺负么?” “这……”谢庄眉心拢起。还别说,他爱女如命,和娘子刘氏生的几个女儿他都疼爱异常,他这当爹的当然是希望女儿将来嫁出去能过得好。但是,要纳妾,势必就要违背当初对舅兄刘越以及妻子的承诺,还会让妻子跟自己之间产生隔阂。他是个玄学和儒学兼修的人,一方面做事情会按照儒家的规范来,另一方面在思想上有比较放达的地方,在生男生女上头不是那么看重。总觉得世事无常,有些事情不用刻意去追求。有儿子当然好,要是没有儿子也无所谓,况且他这些年都是和刘氏一夫一妻过来的,习惯了,猛然在两夫妻之间多出来个侍妾,他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听了他娘说的话,也觉得占理。为了家族,为了女儿,还是要生儿子。可是这儿子,他实在是跟自己的娘子刘氏生。 姜氏见儿子谢庄犹豫了,便也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心中不由得暗喜。于是下一刻,她拍了拍手,外头的竹帘子被守在门口的奴婢打起,只见姜氏跟前的管事婢妇阿杞带领着两个盛装打扮的颜色娇艳的美婢走了进来。 在谢庄讶然的目光中,姜氏笑眯眯地对他说:“这两个美婢是我亲自为五郎挑选的,她们两个不但琴棋书画都会,就连针线上头也是在行的,况且性子也温婉,你领回去安置在书房里,不管是看书写字都有个人服侍着。” 虽然姜氏明面上说得是这两个美婢给谢庄安置到书房里去,实际上也就是让她们两个做通房的意思,做了通房,要是怀上了,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再抬妾,这是普遍的大户人家的做法。 谢庄当然也明白其母的意思,只是他没想到他娘这么快就让人把两个美婢带了进来,这让他有无措之感。 当着这许多人,难不成他还能拒绝他娘的提议,拒绝他娘的好意。真要拒绝了,就是在这许多人跟前下她的脸。他就算不想接受,可这会儿也是说不出口。 他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氏早料到会这样,所以才派人去接休沐的儿子到嘉玉堂,不让刘氏知道。她也拿不准儿媳妇刘氏是否知道自己在给儿子挑选美婢做侍妾,但是按照她这些年来对刘氏的了解,觉得她就是个占有欲太强的女人。光知道霸着儿子,可又不能给儿子生出小郎君来,这就是有点儿脸皮厚,有点儿不知道好歹,不顾大局了。 因此她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先下手为强。要是儿子敢当着着许多人的面拒绝她给他的两个美婢,她就哭闹给他看,反正她是下定决心了,不管怎么样,都必须要儿子收用了这两个美婢。 但是这种最坏的局面并没有出面,谢庄是至孝之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娘没脸。但是他也不是愚孝,没主见的人。他很快心里就有了主意,他娘赐给他的美婢他可以接受,也可以带回去放到书房里去,但是进了书房,就代替以前的婢女做活儿就行了,自己收不收用她们在于自己,她娘总不能在后面推着他跟两个美婢同房吧。 所以没奈何,他答应了他娘,坐了一会儿,也就起身领着这两个美婢回去了。 谢庄带了他娘赐给他的两个美婢往自己院子走,还没走到,这消息就传到了刘氏耳朵里,刘氏一霎时只觉晴天霹雳,那眼泪水瞬间就滚下来了。看来,她没有料错丈夫的为人,果然他是又对婆婆妥协了。 “娘子,你快别哭了,赶紧擦擦泪,收拾齐整,既然那两个狐狸精就要过来了,你可得有个主母样子。不能让她们轻看了你,这会儿你撑过去,以后且看奴婢的手段,定然不叫那两个贱婢好过。”阿粟掏出帕子直往刘氏手里塞,咬着牙安慰她。 第43章 妒妇的脸色 谢庄心里眼里,她娘赐给她的那两个什么美婢就是普通婢女,所以大剌剌地领着两个人回家了。 平时他一从外面回来,院子门口的奴婢老远看到他,就跑进去向妻子刘氏禀告她回来了,然后刘氏就笑盈盈地出来迎接他。可是今日却不同,守门的奴婢见到他只是躬身下去,把腰弯得更厉害,两眼盯着地面,恭敬喊声郎主外,再无动作。 所以,他的娘子也不会如同往常一般出来迎接他了。院子里也就没有了两夫妻相见时的那些令人愉悦的笑语。 这……谢庄也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为什么今日会这样了,不免低头微微一哂,摇摇头,随即加快脚步往堂上去。 刘氏在堂上坐着,她心里是有气的,所以不听阿粟的劝出去迎接丈夫。她觉得自己做不出来虚与委蛇的样子,她就是不高兴丈夫对婆婆妥协,带两个美婢回来。 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坐直了身子,板正了面孔。虽然不至于给丈夫脸色看,但是就像阿粟说的,不能在那两个将要分走丈夫宠爱的美婢跟前显示出虚弱的样子。 谢庄一进门儿来,就径直往刘氏跟前走去,到得跟前先就亲热喊了声:“卿卿。” 他这一声,喊得刘氏面色微红,眼光在堂上侍立着的那些奴婢身上一扫,刚想嗔怪他怎么当着这么多人喊“卿卿”,这可是两个人私|处时才会亲密说出的话,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喊出来呢? 可一打眼,她见到了那两个跟在丈夫谢庄身后走进来的身段儿苗条,穿着霞红色紧身襦衫,素白色裙子,娇媚而颇有姿色的婢女,脸上就一僵,心中即刻就不痛快起来,想软和跟谢庄说两句话也是不能。 “回来了啊?”她淡淡道,不等谢庄回答,指了指旁边的榻,又说:“回来了就坐下吧。” 谢庄忍住笑,转身过去向跟着进来的两个美婢说:“你们两个过来拜见我娘子,对了,你们叫什么?” “奴婢绿绮。” “奴婢绿罗。” 两个婢女上前来向着刘氏盈盈一拜,恭声说话。 看见这两个婆婆赐给丈夫的阿粟嘴里说的“狐狸精”,刘氏肚子里的酸水咕噜咕噜直冒。但是她可是记住了阿粟的话,一定要端出主母范儿来。 老实说,刘氏一直以来都对主母范儿领会不深,因为她对家人,对底下的奴仆都挺温和,不摆架子,也不颐指气使。所以,阿粟跟她说清楚了,对那两个“狐狸精”一定要冷冰冰的,一定要板起面孔,要有威严。务必在一开始就要给她们这种不好惹的映像,以后她们就会怕她,也就不会在底下作乱。 下一刻,只见刘氏挺直了身子,手在袖子中握紧,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冰冰地转眼去看丈夫:“她们是谁?” 她是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两个奴婢的来历。 谢庄姿态随意,答:“这两个是阿母赐给我的奴婢,我打算把她们安置到书房里去,以前指派给我的在书房里帮着打扫整理书册的奴婢就裁撤了吧,以后就由她们两个做那些活儿。” 最后瞟到刘氏明显不快,但却装出来的无所谓的神情,又加了一句:“长者赐,不敢辞。” 这算是当着下人给足了刘氏的面子。试想,丈夫领了美婢回来,加了这么一句,完全说明了他是不想要的,但是碍于是长者的赏赐,所以不得不要。这说明了一切问题,刘氏还能再多说什么,尤其是当着外人。 “阿粟,你领着她们两个下去安置一下,就按郎君的意思安排她们到书房里做以前那两个婢女的活儿。” “是,娘子。”阿粟应了,随即含上前招呼那两个美婢跟她走。 绿绮和绿罗俱都去看谢庄一眼,她们被老夫人姜氏选出来,姜氏可是明确跟两人讲了要到谢庄身边去做什么的。而且她们两个见到谢庄顺从地把她们从姜氏那里领出来了,就暗暗欢喜,认为这位谢府最出息的大名士是看上了两人,她们从通房到侍妾的路算是通了,以后就看她们两个人的本事和手段了。可是不曾想,大名士最后说的那句话,实在有撇清跟她们两个关系的意思。但不知这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她们也晓得当世一些世家大族的夫人们可是相当拈酸吃醋,相当跋扈的。不许丈夫纳妾,但凡丈夫跟哪个婢女有勾搭,那些夫人都要跟丈夫又吵又闹,甚至以死相逼,弄得丈夫们都害怕家里的母老虎,当着家中夫人根本就不敢提什么通房侍妾的事情,所以,她们怀疑这位素有贤惠温良之称的刘夫人实际上也是妒妇,外面的那温良恭俭让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谢庄目不斜视,轻松自在地在捧着盅茶喝,完全无视绿绮和绿罗探询的眼光。 绿绮和绿罗见他这样,心立即凉了半截子。在阿粟笑着上前带她们下去时,也就乖乖地跟着出去了。 等到这两人走了,刘氏坐不住,立即站起来,拂袖“哼”一声往内室里去。谢庄就知道她会这样,本来还想坐一会儿,让她再吃醋一会儿的。成亲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让娘子这样为她吃过醋呢,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吃醋,当然是喜欢他才会这样。正因为娘子吃醋,这种久违了的谈情说爱之时才有的感觉又回来了。 谢庄喜欢这感觉,品砸了一会儿这才放下茶盅,迈步往内室里去。 此时刘氏在内室里绞着手中帕子,正气得不行呢。本来她以为刚才甩脸子进了内室,丈夫就要跟着进来向她解释的,哪里想到她进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进来,心里不免想到丈夫这是有了那两个年轻又大有颜色的“狐狸精”,所以现在不把她这老妻当回事了,那是伤心难过兼生气。 谢庄走进内室,便见到妻子坐在床榻上在那里绞帕子,眼里包着泪,亮晶晶的,眼看泪水就要溢出眼眶。 他赶忙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去抱住她,温声道:“卿卿,这是怎么了?还在为那两个婢女生气?” 刘氏难得傲娇一下,意欲挣脱他,嘴中愤愤道:“明知故问。” “哎,卿卿,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明白吗?我方才不是跟你讲了那两个美婢是我娘赐的,她也是担心我们没有儿郎,以后七娘她们几个女郎出嫁,没有兄弟帮衬,到了夫家受欺负。再有,她又拿咱们谢家各房各支的子嗣说事儿。我要是当着那些人的面不接受,就怕她脸上难看,所以……” 谢庄把他娘姜氏的话,还有自己的意思都清清楚楚跟刘氏讲明白了,最后说:“我即便想要儿郎,可也是想跟你生。那两个婢女的事情你别放在心里,就把她们当一般的奴婢使就行。我如今衙门里事情也多,每五天一休沐才能回来,回来还要陪你还有七娘她们,又哪里有功夫去书房。你但放宽心,咱们两个一起使劲儿,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你就怀上了呢。一旦怀上了,我阿母也就不会逼迫我纳妾了。” 姜氏听完,心中自然欢喜,可是想了想,她又皱起了眉头:“可要是我一直怀不上,那又怎么办?” 谢庄沉吟:“……我觉着咱们命中一定有子,你别想太多,咱们都使把劲儿。即便你今年没怀上,还有明年,明年怀不上,还有后年……我会敷衍我娘,尽量往后拖。要是年满四十,实在不行,到时候再说。” 刘氏心里本来想到能敷衍婆婆到过年,要是她还没信儿,就同意丈夫纳妾的。可这会儿谢庄跟她讲,他愿意拖到自己满四十再纳妾,这让她心里颇觉感动,觉得丈夫是真心对自己的。要是自己也真心对他,为他着想,四十岁仍然无子的话那就应该支持他纳妾。 可能这种想法在穿越过去的谢妙容那里无法想象,但是在当世,刘氏的想法能代表绝大多数的女人。更别说身处世家大族中的女人,对于她们来说,婚姻和爱情无关,婚姻的注解是结两姓之好,繁衍子孙,使得家族的血脉可以有序传承。婚姻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好,郎君,就依你说的那样办。” “一切有我,你放心,咱们得抓紧,一起使劲儿……” 谢庄呢喃着,气息火热,拥着刘氏倒了下去。刘氏不好意思,嫌弃他白日宣|淫,可是想着要尽快怀上儿子才能终止婆婆那塞人的计划,便也由得他动作了…… —— 日子一晃就是三月多,进入十月,天气渐渐凉起来了,谢妙容都穿上了夹衣。这一日在自己屋子里坐着看书呢,阿蔗端茶过来,悄悄告诉她:“老夫人叫了小娘子的阿爹在跟前,训斥他呢。” 谢妙容这才想起今日似乎是她爹休沐,每次休沐,她爹都要到嘉玉堂来拜见祖母,陪着她说一会儿话,喝一会儿茶。这也是尽孝的一种方式。不过,自从她爹当上朝廷命官之后,每次过来拜见祖母也没出过这种事啊,到底为啥阿爹要挨骂呢? “阿蔗,你可知我祖母为何要骂我阿爹?”谢妙容接了阿蔗捧上来的茶,随即压低声问。 阿蔗低声道:“奴婢从那边廊下过,似乎听到什么绿绮,绿罗,想必是为了那两个美婢吧?” 谢妙容一听不由得自言自语:“为了那两个美婢?” 那两个美婢的事情她也晓得,她们被祖母赐给了她爹,她爹碍于祖母的脸面领回去放到书房里去,当成普通的洒扫的婢女负责洒扫书房。不但如此,那两个叫绿绮绿罗的婢女进了书房后,她爹就连书房也不去了。休沐了回来除了过来探望一下祖母,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陪陪老婆女儿,再跟朋友圈儿的朋友清谈饮宴,那两个婢女就像是被扔进了废纸篓。她爹和她娘的感情还跟以前一样好。 知道这些情况后,她就晓得自己是多操心了,当初她的判断是没有错的,纳不纳妾在于她爹自己,她爹跟她娘的感情好,外人是插不进去的。她那个时候幸好没有去多嘴,否则真得也就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这会儿听到阿蔗来禀告她爹挨骂了,还是跟那两个美婢相关,谢妙容觉得自己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一定是因为她爹洁身自好,没有按照祖母的意思收用了她专门挑出来的给她做侍妾生儿子的婢女,这事情最终被她祖母晓得了,她祖母就把她爹叫到跟前训一顿。说起来,谢妙容真是怪她祖母多事儿,这感情是两人的私事,她非要掺和到里面去,往她爹跟前塞人,逼着她爹纳妾。既让她爹不乐意,也让她娘伤心,这么惹人嫌的事情非要做,只是因为她娘暂时没有生出儿子来。祖母也是太着急了些! 果然那边姜氏命虎着脸训斥她爹阳奉阴违,自己好心好意为了三房能有血脉传承,可到头来她的儿子却是敷衍她,这是大大的不孝。并且质问他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当娘的人。末了,又拿出帕子来抹泪诉说老伴儿谢博一离世,老三就不听她的话了等等。 谢庄立在母亲跟前低着头,由着她骂,但是看她伤心抹泪了,也撑不住说都是自己不对,惹阿母伤心了。 姜氏道:“你既知自己错了,那就答应我,今晚就把绿绮和绿罗收用了。你也不用回去看那个妒妇的脸色,我为你做主,就在我这边收拾一间喜房出来,我把绿绮和绿罗叫过来服侍你。” 第44章 我有阿弟了 谢庄听了却沉默不语,不表态。 不过,他这种样子落入姜氏眼里,就明白他是不乐意,而且不愿意。所以不说话,也算是无声的抗议吧。 “五郎,你为何在这件事情上头就如此固执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谢家的子孙,就该为我们谢氏子孙的繁衍昌盛担起一副担子,难不成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么?我也重三叠四地说了好多次了,可你就是不听!也不知道刘氏到底给你灌了多少*汤,把你迷得成了现今这副模样,要我说她就是我谢家的罪人,好妒无子,要不是看她兄长是驸马,我早就替你把她休了!”姜氏越说越生气,最后竟然在身前的几案上重重一拍,把放在几案上的茶盅都给震倒了,茶水倾泻而出,滴滴答答地流下。 一边的婢女赶忙拿了抹布上前去擦干净几案上的水渍。 谢庄见自己母亲真正动气了,他到嘴边想为妻子辩护的话也给咽进了肚子。 想了想,他决定索性今日就把自己的意思对他娘说清楚算了。之前本来想着瞒天过海,往后拖一拖,等到妻子怀上了,也不拂了他娘的面子,可是看今日的情况,恐怕是躲也躲不过去了。无论如何,他还是觉得应该是跟自己的妻子生儿子,而不是跟什么他娘赐给他的美婢生。按理说是个男人多半是下半身动物,要说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都是装清高。谢庄也喜欢欣赏美女,在会稽时,也曾携乐妓和朋友圈儿的朋友们一起游山玩水。 他喜欢音乐,也喜欢看美女演奏乐器,唱歌跳舞。 不过,在跟女人上床上头,他算是一个异类,也算是个有心理洁弊的人。他比较看重感情交流,其次才是肉|欲之欢。能跟他有感情交流的人,除了他的发妻,他不做第二人想。这要硬逼着他去跟没有感情交流的女人上床,对他来说何尝不是等同于受刑一样。 可他娘现在就要给他上刑。他是受还是不受? 受,就是孝顺他娘,可自己难受。不受,他娘就要伤心难过,自己似乎是忤逆了她,实属不孝。 还是说个折中的法子吧,希望他娘能听得进去。遂缓缓道:“阿母,这事情能不能缓一缓?我还是想要个嫡出的儿郎。” “还缓缓?你说你都多大了,她又多大了?七娘过两年都要出嫁了吧,你不能让她到出嫁那一日也没有个阿弟送嫁吧?” “阿母,即便两年之内七娘有了阿弟,也下不了地,何谈送嫁。” “五郎,你这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谢庄朝着姜氏跪了下去:“阿母,儿不敢。儿今日就把心里话都对阿母说了吧。” 于是他把自己在生儿子上头的意思对姜氏详细说了一遍,当姜氏听到他说什么他已经和妻子商定,等到妻子四十岁再生不出来就纳妾时,不由得气鼓鼓地大声否定:“不行!四十岁,那时你都多大了?那时候再给你纳妾,亏她想得出来!” “阿母,这是我的意思,不是胜鬓的意思!” “是你的意思那也不行,这样吧,我就再等等,等到年底,她要是再没信儿,我定要你收用了绿绮和绿罗。而且,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就算她年底怀上了,可要是再生个女郎的话,孩儿一下地,满了月,我就要你纳妾。若是你连这个也不答应我,那我也就不活了!毕竟,我都年过六十的人,还想着在去找你爹之前能看到你的儿郎出生,不然我闭不上眼,咽不下气。”说完,姜氏拿帕子掩着脸,真个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见到自己娘都以死相逼了,谢庄还能说什么。他甚至觉得他娘都算是开通了,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没有现在就以死相逼,让自己今天晚上就收用那两个她给自己挑出来的婢女…… “阿母,你别哭了,我……我答应你。”谢庄听他娘说出了那样的话,心中难过不已,终于改变了主意,答应了她娘的要求。暗想,从嘉玉堂回去,告诉了妻子刘氏,她一定也要伤心了吧。不免在心中慨叹,哎,这做儿子和做丈夫,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丝毫都不比处理朝廷里那些政务轻松。 姜氏见儿子没有再跟自己争执,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心中也觉得松快多了。老三这个儿子说话靠谱,他既然明确答应了自己,那就不会食言。所以她也不再问什么是不是真的答应了这类的话。 先前她说要在这边嘉玉堂布置喜堂,让儿子就在这边收那两个婢女做通房,她时真想逼迫一下儿子的。但是她同时也考虑到恐怕她这个极端有主意的儿子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她想万一不行的话,退一步来说也要逼着他给自己一个话,到底什么时候纳妾。 此刻得到了一个她还能接受的准日子,便也将这事儿给放下了,单等着到年底让儿子兑现诺言。毕竟她也是当娘的人,儿子三十好几了,也是朝廷里和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在这上头逼迫太过也是不太好,儿子尽管孝顺,但要是完全不顾及他的心意逼着他做他不愿意的事情,姜氏担心最后恐怕会有损母子之情。 “行了,你起来,回去罢,记住今日你答应我的话,也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姜氏上前亲自去把儿子扶起来道。 “是,阿母。”谢庄颔首答应。 —— 谢妙容是在自己的双胞胎弟弟生下来后才知道了这一场纳妾风波是如何起,又是如何消的。 其时已经是永宁二十三年的八月十五,她娘刘氏一举生下了两个双胞胎儿子。 谢庄夫妻喜不自胜,整个谢府二房都结彩披红,庆贺老三两口子一下子有了两个小郎君。谢妙容和姐姐们去看新出生的弟弟时,见到了他们爹娘各自抱着一个孩子欢喜得合不拢嘴,她娘更是落下了欢喜的泪。 谢妙容在一边高兴地拍手:“真好,我有阿弟了!” 阿粟在一旁一边拿袖子擦泪,一边感叹:“不容易啊,不容易……” 姜氏当天也带领着二房的媳妇儿孙媳妇儿等人过来看刘氏生的两个小郎君,她非常高兴,提议要为这两个新生的小郎君开宴三日,发帖子请亲戚朋友们都来庆贺庆贺。最后还是谢庄说,小孩儿家要惜福,就自己家的人饮宴一日就可。 众人都明白这两个小郎君对于谢庄夫妻来说实在是宝贵得很,他们两个人到中年才有了儿子,可是他们相反害怕把小郎君养得太金贵,不惜福的话,怕以后成长过程中有灾有病的,所以低调庆贺一下就可。 姜氏闻言当然同意,她的老三终于有了子嗣,而且还是一下子就有了两个,满足了一直以来她的心愿,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想起去年底媳妇刘氏怀上之前,本来都已经真正地为老三准备喜房了,但却突然得了刘氏怀上了的消息。一开始,姜氏是不相信的,认为有可能是刘氏撒谎,只不过想拖延自己给老三纳妾罢了。 后来,她派人去请来了半辈子都为谢府众人瞧病的白郎中。然后带着白郎中亲自去了老三那边,让白郎中给刘氏细细地诊了脉,最后得到了确切的信儿,白郎中说刘氏的确怀上了,而且脉象有力,多半是怀上了小郎君。 姜氏听了这才信了刘氏的确怀上了,但对于白郎中说的刘氏怀的是儿子还是有点儿不大敢相信。因为之前刘氏生前面几个女郎的时候,也有郎中说她怀的是儿子之语,可最后生下的依然是女郎。 所以,她并没有遣散绿绮和绿罗的意思,她非得等到刘氏生下来个小郎君,才会彻底打消给儿子纳妾的意思。 这会儿亲眼见过,又亲手抱过两个小孙子后,她是真正放心了。所以,她当着刘氏和谢庄两人的面,命令自己跟前的管事婢妇阿杞把在这边书房呆着的绿绮和绿罗带走,带回去重新安置。这算是给了为谢家生了两个儿郎的刘氏一颗定心丸吃。 次日,谢府大摆筵席,府中两房人欢聚一堂,饮宴赏月两不误。姜氏开了库房,赏赐了全府的奴仆们米和布帛,刘氏和谢庄这边也封赏了底下人,一时之间,谢府中上下都是欢声笑语。 主人们饮宴时,也赏赐了不少酒菜给下人享用,阿粟和阿枣也得到了酒菜的赏赐,她们凑在一起吃喝,阿粟多喝了点儿,就跟阿枣说了夫人这一年多的不容易,老夫人是怎么样要给郎主塞人。郎主和夫人又是如何应付的等等。 最后她感叹:“别说夫人提心吊胆,就是我们底下的人又何尝不是,这一年多跟夫人一样担惊受怕。你说,要是夫人怀不上,郎主真纳了妾,夫人不得伤心死啊。而且,这妾要是生了儿子,就会仗着是老夫人挑出来送给郎主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多猖狂呢……” 隔天,阿枣就把这话说给了谢妙容听,谢妙容才闹清楚了这一年多来爹娘和祖母那边原来有这样的协议呢。 她虽然不信什么神佛的,但此刻也暗中感谢菩萨,保佑了她娘生下了儿子,而且还一生就是两个,这下她有了两个亲弟弟了。以后要是跟人打架的话,她的两个亲弟弟就可以撸起袖子帮她了。 想起打架,她莫名就想了萧弘,心里头有想要跟他约架的冲动。她想,这一下我可不怕他了。以后他要是再敢欺负她,她一定要叫上自己的两个弟弟去揍他! 要揍人的话,可不能让两个弟弟太文弱,因为萧弘可是嘲笑过他们谢家的男子连马也要害怕。她可得撺掇着两个弟弟习武,到时候别说马儿,就是老虎熊也不会怕! 心里打定这个主意后,谢妙容头一次觉得有了两个弟弟,她的底气足了很多。她想了想,觉得光是弟弟们习武还不够,要是得罪了萧弘,哪天在外面碰上,而弟弟们又不在身边的话,谁又能来保护她呢?思来想去,她决定要找个师傅习武,尽管这个时代习武的女子实在太少,但也不是没有,她曾经听姐姐九娘说过,一位叫公孙舞的娘子剑术极为厉害,在建康城里就是许多习武的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要是能找来这位公孙舞的娘子来教她剑术,她学会了,以后碰见萧弘也有了自保之力,就不会害拍萧弘那个蛮子了。 不过,该去向谁说,请公孙舞来教她剑术呢? 第45章 一箭三雕事 是找祖母,还是找她爹,还是跟她娘商量一下。似乎按程序是该找她祖母说道说道。不过,按照她祖母那种对谢家女郎的要求,她估计自己去说了会没戏。毕竟在这个时代,士族之家都是重文轻武的,普遍的一种观点就是习武的都是蛮子,是身份不高的低级士族或者寒族之人。 因此差不多的高门士族都不让族中子弟习武,总觉得习武就是自降身份。况且他们在仕途上也是凭借出身就可以一帆风顺做到高官,所以谁也不会去习武,去做费力讨不好吃苦头的事情。 但是谢妙容想了想,依旧觉得这件事还是先去找祖母说上一说比较好。毕竟她现在可是在嘉玉堂她祖母这里,当然她有什么要求,是要去跟她祖母先说的。否则要是绕过她去跟她爹或者她娘说,那就是不尊重她祖母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先尽量向祖母说明原因,恳求她同意。要是说不通她祖母,再去找她爹和娘,让她们替自己去向祖母恳求。 打定主意,谢妙容叫上阿蔗陪着她去见祖母姜氏。 见到祖母后,她小小声地把自己想找个师傅学习剑术的意思对姜氏说了,姜氏听后果然表示反对:“十五娘,咱们谢家,别说女郎,就是郎君们也没有习武的,你要知道,习武的都是些寒族,或者是士族里头门户低的,没有晋升之途。像是咱们谢家这样的高门,子弟根本用不着自降身份去习武。你是咱们谢家的女郎,为了家族的名声,也不要去习武。” “可是阿婆,我想学剑术,只不过是为了有点儿自保之力,我也不从军,也不跟人斗狠,这样也不行么?”谢妙容扯着姜氏的袖子扭着身子撒娇道。 跟姜氏也相处三年多了,祖孙两个的关系非常亲近,所以谢妙容才敢在姜氏跟前撒娇。 姜氏对于谢妙容这个长在她跟前的小孙女的确是要比别的孙子孙女亲,她常常引以自豪的是被说成不祥之人的十五娘,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小神童一枚,早慧名声在外不说,平常还很懂事,很乖。现在啊,她看自己的这些孙女儿们,就是觉得十五娘是最出色的。所以,不知不觉,她对谢妙容也要比别人宠溺些。 这会儿见小孙女嘟着嘴,拧着身子向她撒娇,恳求要学什么剑术,她也有点儿心软了。况且谢妙容说得那什么想要有自保之力的理由也占得住脚,可是,她思索一番,却仍然是觉得小孙女的这想法有点儿出格。毕竟,像谢家这样的高门士族,平时主子身边奴仆如云,出外,也有家族的部曲护卫扈从,即便有什么事情,也轮不着主子自己出手,所以她觉得自己的小孙女谢妙容的担心都是多余。 “你呀,听阿婆说,这习武的事情,我觉着始终不妥,你一个小女郎,舞刀弄剑的,着实不雅。还有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管你在家里还是外出,身边儿的人都不少,有什么事情,有的是护着你的人,根本用不着你出手……” 其实姜氏还有话没对谢妙容说,那就是作为女子舞刀弄剑的,将来不好找婆家呢。因此在谢妙容想找一位师傅来教她剑术的事情上她是语调柔和,但心意坚决的给否了。 谢妙容就知道她来找祖母说这个想找师傅教习剑术的事情,多半会是这样的结局。不过,她也不气馁,她想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虽然祖母不同意,可她也算是向她提前报备了,下一步就可以去找她爹娘说一说,希望他们可以支持自己,让自己达成心愿。反正不管她祖母怎么说女孩子学习剑术不好,但是她觉得这种运动既能强身健体,也可以防身,完全有必要学习。随着她渐渐的长大,对这个景朝的情况了解越来越多,结合她穿来之前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她对景朝的定义如下:这的确是个乱世,时有战事和叛乱发生,门阀士族把持地方政权,皇权衰微。尽管士族们看不起那些寒族还有以军功爬上来以低级士族为主的新贵,可是他们是实实在在手里有兵的人,有兵就有实力,一旦乱起来,当然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想起历史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朝代更迭,谢妙容暗暗地就有危机感。尽管她穿来的这个景朝在历史上从未出现过,不过,既然周围的环境,国家的地理位置,以及整个政权的构成都和历史上曾经出现的魏晋南北朝的国家相近似,谢妙容有理由相信景朝的改朝换代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如同做菜一样,从材料到调料都跟以前一样,那炒出来的还能是不同口味的菜吗?显然不可能! 再加上那个萧弘给她留下的印象深刻,想起来她就觉得她跟萧弘恐怕以后还会碰面,极有可能那萧弘下次还会欺负她。这会儿她还小,还没有法子以及有能力影响家族里面的决策者早些做一些准备,当朝代更迭时才不至于束手无策。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先提升自己的能力,将来真出了不可预料之事时,可以自保。 所以,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学习剑术,不会因为她祖母不同意就放弃。 接下来,她辞了祖母出来,等到又是她爹休沐日的时候就去她爹娘那边的院子。先是去瞧了她娘还有两个小弟弟,逗着两个小弟弟玩了一会儿。因为两个小弟弟是双胞胎,谢妙容完全分不清楚谁大谁小。 还是她娘清楚自己的儿子,就指着其中一个对谢妙容说:“这个是你十六弟,他额头上临近发鬓的地方有一颗痣。他先从我肚子里出来。剩下那个是你十七弟,他比你十六弟晚上小半个时辰。” 谢妙容依照她娘所指,凑过去看其中一个弟弟,果然见到在他额头发际线的靠里面一些的地方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要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又看另一个,在同样的位置没有痣,就念叨:“十六痣,十七无。连起来是志无,这可不好。我觉着改成志武差不多。” 那时候谢妙容的爹谢庄也在跟前陪着妻儿,听了她的话竟然点点头说:“十五娘很会给两位阿弟取名字啊,这两日,我还在跟你阿母商量着该给你两位阿弟取什么名儿呢。如今竟有了现成的名儿拉!” “郎君莫不是说笑,十五娘随意说的话也能作为她两个阿弟的名字?”刘氏一听却不乐意。她好不容易生下两个儿子,宝贝得什么似得,而且也如同天底下所有生了儿子的娘一样,盼望自己的儿子将来长大了很有出息,所以希望给他们取的名字务必要高大上。要是像谢妙容随口说的一个取名叫谢志,一个叫谢武,这也太平淡了,她当然不满意。 “那依你说,娘子想给他们取什么名儿?”谢庄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两个襁褓里的儿子问刘氏。 刘氏老实说生下了两个儿子后,好几天了都还在兴奋之中,成天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乐呵呵地笑,哪里顾得上去想别的,因此谢庄一问她,她就傻眼了,好半天才用嗔怪的语气对谢庄说:“我哪里想过这个,我只是觉得十六郎和十七郎的名儿务必要尊贵威武。” “尊贵威武?这四个字也可以取名儿……谢尊?不好。谢贵?也不好。谢威?勉强还行。谢武?就是十五娘说的……”谢庄板着手指头,一个一个说给刘氏听,又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这么着,我看就叫十六郎谢威,十七郎谢武,连起来就是威武。虽然于我谢家子弟一惯取的名儿有所不同,但是这可是符合娘子的意思呢!” 刘氏道:“想必不符合郎君的意思吧?要是郎君不愿意,你另外取好了。” 谢庄假装沉吟一会儿道:“我的意思是十六郎还是叫谢志,男儿有志气,多好。十七郎就叫谢武,长大了乃是威武之人,能帮衬着他的几个阿姊,也不错。” 刘氏点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忍不住噗嗤笑起来:“好啊,郎君,你到底还是偏着十五娘,兜着圈子的按照她的意思给十六郎和十七郎取名儿!” “我家十五娘多聪慧,她取的名儿也差不了哪儿去。”谢庄弯腰把谢妙容抱起来,乐呵呵赞道。 “阿爹,你真得要照我说的给十六弟和十七弟取名儿么?”谢妙容被美男爹抱着,也是心情愉快,咧开嘴笑着问。 她喜欢享受这样的天伦之乐,喜欢和父亲轻松地说话。 谢庄点头笑道:“是啊,你看你十六弟和十七弟的名儿既可以让你阿母满意,也能让你得意,还可以让我同意,这是一箭三雕之事,当然要行之!” 方才谢妙容也是随口一说,不过,后面她把十七弟那个“无”痣的“无”转化成“武”时,也就成了心借着这个字绕到自己要找师傅习武练剑上头。但是当最后她爹真给十七弟取名叫谢武,用了她的提议时,她真觉得是意外之喜。因为她除了自己想练习剑术有点儿自保之力,还想让自己的弟弟们也别做连马都要怕的士族郎君,那样真得遇到乱世或者兵乱的话,不但无法保家,就是连自己的小命儿也保不住。 作为谢家的儿郎,她希望自己的弟弟们不要太文弱,要是在盛世,可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在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她没有多大的愿望,也没有多大的野心,只希望在乱世里,自己的家族和亲人能平安无虞。在这基础上,如果能保住更多人的生命和幸福,如同阿枣那样的,也是谢妙容想要达成的愿望之一。 趁着她爹高兴,谢妙容抱住他的脖子跟他悄悄说话:“阿爹,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谢庄看她神秘兮兮的样子,就知道这话属于悄悄话,恐怕是女儿想要单独对自己说的,就会意过来,抱着她往外走,到了外面堂上,把她放下来,蹲下来直视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和声问:“十五娘?有什么事要跟阿爹一人说的,这会儿没人在跟前,你说吧。” 谢妙容正要开口,却见从堂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奴婢向着自己的爹一拜,接着气喘吁吁地说:“郎君,适才驸马都尉刘将军派了奴仆到谢府报信儿,要郎君快些进宫,说是圣上今晨崩了,宫里也有些乱!” 第46章 押对了一边 谢庄一听,也就自然顾不上再听女儿说什么悄悄话,便立即站起来对那婢女说:“叫门上立即备车,我要进宫!” 匆匆走开之前,他拍一拍谢妙容的小脸和煦道:“十五娘,宫里有事情,阿爹得了你舅舅的信儿,要赶着进宫,等我回来你再跟我说行不?” “好。”谢妙容点点头,反正她这件事也不急,早说晚说都一样,可是宫里的皇帝突然死了,这牵涉到王朝权力的交替,还有高门士族之间权力的重新分配,这当然是要比她的事情大,这点儿她还是很清楚的。 谢庄回房换了衣裳,又跟发妻刘氏打了招呼,便匆匆地离开谢府进了宫。他这一进宫,就好几天没有回来。 随着皇帝崩了的消息在建康城里头传开,城里的各个高门士族的府中都加强了守备。谢府也是一样,姜氏作为府中年纪最大的当家人,也是把各房的人传到了嘉玉堂,告诫众人在新皇即位前,所有的家族成员都不得外出。而且府中的护卫们也要加强巡逻和戒备,关上大门,门上没有她的令牌不得随便出入。 谢家对于皇帝驾崩后的反应令得小小的谢妙容也有点儿担心自己进宫的美男爹了。因为她可是亲耳听到婢女进来回禀的话呢,当时那婢女说“宫里有些乱”。于是穿越前看过不少宫斗戏的她就开始自动脑补宫里每当皇帝崩了时,随之而来的阴谋和刀光剑影。这样一想,她当然要为自己的美男爹担心了。 府里不让出去,谢妙容上午照常学习文化,下午也坐不住看书写字了,带着阿蔗就跑去看两个弟弟,还有找姐姐们玩儿了。 她依旧还是喜欢找大姐谢伯媛还有二姐谢绣姬说话。因为她们年纪大些,从她们嘴里能听到一些谢妙容不知道的东西,相反她的三姐谢丽仪和四姐谢柔华,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还属于幼童,谢妙容对于跟她们混不感兴趣。 宫中虽然出了大事,谢府也严加戒备了,但是谢家女郎们的功课还有女红依旧是照做的。谢伯媛和谢绣姬就在一块儿一边绣东西一边说话,谢妙容年纪还小,动手做不成针线,就在一边儿看,竖起耳朵听。 谢伯媛和谢绣姬谈论的正好是谢妙容感兴趣的话题,那就是关于现在这个崩了的皇帝。从她们两个的谈话中她了解到,当今皇帝名叫曹茂,二十一岁登基,国号永宁,今年是永宁二十三年,也就是当今这个突然死了的皇帝活了四十四岁。 四十四岁放在谢妙容穿越前是属于短命,可是放到景朝这个时候他就已经算是寿终正寝了。在这个时代,普通老百姓的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士族豪门的生活条件好,他们的寿命能延长个十年八年,所以这个皇帝活了四十四岁,而且是年满二十一岁登基的,又做了二十三年的皇帝,在古代来说算是难得了。至少在他当皇帝的这些年,国内没有大的动乱,百姓们的生活还算平静,边境上虽然有些战事,但都不大。碰上灾年,闹出些流民暴|乱的事情,也是局限于一小块地方,所以整体来说,他做皇帝这些年,景朝的朝政也好,老百姓的日子也好,都算过得去。若是对皇帝的政绩做下考核的话,他及格了。 皇帝曹茂的老妈姓庾,娘家颍川庾氏,现如今二房大王氏的长子,谢家同辈排行第二的谢家二郎谢观娶的媳妇儿庾惠果就是颍川庾氏的人。庾家是拥立景元帝称帝的高门士族,后来庾家出了一位庾太尉,就是现今的皇太后庾氏的爹。 庾太后这个人,既容貌艳丽,又很有心计和手段。在她当皇后的时候,甚得帝宠,乃至于皇帝就守着她一个女人过日子,她的肚子也争气,为皇帝生了两子两女。其实当时皇帝不宠庾氏也不行,她娘家太强大,父亲是太尉,哥哥们都是出镇紧要地方的刺史。曹氏皇族还要指靠着庾家替他们稳定朝局,平衡地方门阀的势力呢。总之庾家乃是老牌的高门士族,又是皇亲国戚,王谢两家都跟庾家联姻。 老皇帝在长子,同时也是太子曹茂二十一岁时驾崩,把景朝江山传到了他手上。 却说庾太后给老皇帝生了两子两女,长子就是已经崩了的皇帝曹茂,长女,排行第二的乃是新安长公主曹隆爱,也就是谢庄的舅兄刘越尚的那位公主。次女乃是南康长公主曹道福,她只比姐姐新安长公主小一岁,在兄弟姐妹里头排行第三,现今的大将军桓翌尚的她。次子琅琊孝王曹盛,在庾太后所生的四个子女中,他最小,是幺儿。年纪比长兄曹茂小十一岁,娶的是谢家长房长女谢兰芳之女殷舜华。 说完了庾太后跟老皇帝生的子女,再来说一说这个庾太后的“偏心”。民间一直以来有句俗语叫做“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就是说皇家都是看重长子的,因为长子是太子,关系到江山传承,而民间的百姓呢,疼爱小儿子多一些。可能也是因为小儿子年纪小,可爱,显得萌哒哒? 放在庾太后这里,她虽然以前贵为皇后,现在贵为太后,但她却是跟民间的百姓一样,疼爱小儿子比长子多得多。要不是当年老皇帝崩逝时,长子已经成年,而幼子年纪尚小,恐怕她要违背老皇帝的意思立幼子为帝了。 这些年来,庾太后但凡有个头疼感冒,一丁儿不舒服,她的幼子曹盛必定要进宫探望她,服侍她吃药,陪在她身边儿。 曹盛成年后成了婚也是遥领琅琊,并没有之国就藩。因为他的娘庾太后不让,并且给他在建康修了奢华壮丽的王府,让他在自己眼皮底子下,想见就传他进宫。 对于这位嫡亲的幼弟,他长兄皇帝曹茂也是十分爱护,并不因为他娘庾太后对幼弟过分宠爱,就觉得他娘偏心。因为他想,江山都已经在自己手上了,又何必还要奢求过多的母爱呢。说起来,他的幼弟既聪慧又孝顺,还有才华,比起他这个大哥一点儿都不差呢。他只有这么一位同父同母的王弟,有他在,也算是他的助力。 况且这些年,曹盛从没有对皇位有任何非分之想,谨守本分,又孝顺母后,他对王弟很是放心。 只可惜,在皇帝曹茂突然暴亡后,他的王弟曹盛就跟他这些年来看到的不一样了。 —— 谢安在宫里呆了三天后,宫门大开,先前在皇帝曹茂暴亡后被庾太后宣进宫的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随着他们的回家,一道诏书也随之公示于天下。因为先皇帝曹茂暴亡,并没有立下传位诏书,本来按祖宗规矩该由太子曹练即位,可是太子曹练表示他因为父皇驾崩,过分哀痛,又加上本身身体不好,所以无法登位。朝臣们虽然一再恳求他继承帝位,但是他始终不愿意。最后,他提出由皇叔琅琊孝王曹盛登位为帝,他的理由是景朝以孝治国,他的皇叔为人至孝,是继承帝位最合适的人。 当然曹盛是不接受侄子的提议的,太子痛哭流涕,连着三天去他跟前请求他登位,并说国不可一日无主,为天下万民的福祉,请皇叔答应他的恳求,务必登上帝位。 曹盛仍然不同意,朝臣们又去他跟前跪着请愿,最后皇太后都出动了,琅琊孝王最终不得已答应了侄子的请求,同意即位。 于是改元永安,皇太后庾氏进位为太皇太后,以前的太子曹练被册封为会稽威王,琅琊孝王的王妃殷氏册为皇后,他的两子一女也分别册封为王爷和公主。 这一道诏书出来,着实让谢妙容和她的诸位姐姐们吃了一惊,因为她们那一天在她们爹进宫后还谈起过,接下来即皇帝位的应该是太子曹练呢,尽管这位太子有点儿仁弱,才能也很一般,但他是太子,不是正经的继承皇帝位的人吗?怎么最后却变成了琅琊孝王曹盛继承了帝位,他虽然是先皇帝的王弟,可是有太子在也轮不着他继承帝位啊。 谢妙容和她的两个姐姐年纪不大,而且还是闺阁中的女子,尽管对什么士族和皇族有一些基本的了解,可是牵涉到朝斗以及皇权,还有那些高门士族在皇权更迭之时重新分配权力的谋划,她们就看不穿了。 这一点儿,她们的祖母姜氏就比她们强多了。在那一道即位诏书颁布,她得到信儿后。她先是微微摇头,后又面现笑容。之后,不但高兴得解除了谢府的戒备,并且当日晌午还多吃了一碗饭就可以看出来。对于琅琊孝王曹盛的继位,看来她有点儿意外,但又在她意料之中。 谢庄回来后,她把儿子叫到跟前来,两人在嘉玉堂以前属于谢尚书的小书房里关上门说话。她问了他宫里的一些真实情况。因为她觉得那一道什么诏书一定不是真实的,一定有内情。 果然她的儿子告诉她,这一道诏书是庾太后和诸位大臣商量后了,把太子曹练叫来,告诉他该怎么做。太子按照要求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请求琅琊孝王曹盛继承皇帝位,都是走过程,装样子。 当然琅琊孝王也是假装推辞,然而最后接受了侄子的提议,接受了诸位大臣的恳求,同意了即位为皇。 太子虽然不情愿就这样江山易手,可是没有办法,他的祖母庾太后存了心要让他皇叔即位,他不让也不行。况且朝臣们大多数都站在庾太后那边,尽管他是正儿八经该继承帝位的人,但因为他爹的暴亡,没有传位诏书,这就让他的祖母有了可趁之机。其实,就算有传位诏书又如何,曹练明白,凭借他的能力,他的势力,他完全不能跟祖母庾太后还有皇叔琅琊孝王相抗衡。所以,即便他得了父皇的遗诏登位,但也会坐不稳,要不了两三年一样会被赶下台。与其那样被赶下台,最后落不下好处,还不如此时就顺势而为,向祖母庾太后和皇叔琅琊孝王示弱自动让位,犹自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 姜氏听完后叹口气道:“也怪太子的阿母郗氏早亡,接着郗家又出了些不幸之事,只不过五六年之中,郗氏就大不如前。如今郗家在朝廷内和地方上都没有能人占据有利的位置,母族没人可以帮衬她。太子妃袁氏那边倒还有一二能帮衬他的人,可是比起庾太后那边,也是完全不是对手。太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又能去依靠何人?” 停了停姜氏又说:“当初长房的英娥跟武陵睿王曹焕结亲,长房那边怕也是看到了太子地位不稳,以后睿王有可能出头。再加上先皇的宠妃,睿王之母杨夫人一力促成,所以才结下了这门儿亲事。可是最后没想到,庾太后执意要插手,非要让孝王即位。” “孝王和太子比,阿母,你说谁强谁弱?”谢庄忽然插话问。 “当然是孝王强,他不但有庾太后支持,而且自己也能干,他的王妃可是长房兰芝的女郎。孝王虽然娶的殷氏,可却间接也跟咱们谢家结亲了。如此一来,长房可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总算是押对了一边儿。孝王登了位,不但长房,就是咱们二房,在一些位置上定然要挪动挪动了……” 第47章 理家的大权 姜氏和儿子谢庄谈话后不过半月,谢家的几位郎君果然就真得“挪动”了。 长房的谢况升了龙骧将军,调去做了战略要地所在的豫州刺史,二房的谢圆则补了因为谢况去做豫州刺史空出来的江州刺史的缺,同样他还被封为宣威将军。就连二房的老四谢岩也外放吴兴做了太守。剩下的二房的老三谢庄则是升任为三品的侍中,做了皇帝的高级顾问。 这样整个谢家的实力因为孝王的登位而比谢博做尚书时提升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在一流士族的圈子里显然有直追老牌士族庾家,王家,殷家之势。 家族的实力提升了的结果最明显的一点儿就是家族之中的郎君和女郎说亲,可以挑选的人和家族更多了。 之前大王氏为自己的次子谢尚以及小女儿谢宝胜挑选的人家也很快顺利地定下来了。 四郎谢尚定下了卫家的六娘卫令赢,五娘谢宝胜则是定下了太原王氏的六郎王景,婚期都定在明年,一个在四月份,一个在九月份。 大王氏这下子是更加忙了,一儿一女都在同一年成亲,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 因为次子要娶媳妇儿,这就要给他们修葺院子,打造家具,采买各种新婚需要的东西。而小女儿要嫁出去,那就需要准备陪嫁的物品,一件件一样样都需要亲自过目,然后定下来。 姜氏见长媳如此忙碌,就打算让老三的媳妇儿刘氏来帮着主持中馈。不过在宣布这个决定之前,她把大儿媳妇大王氏还有三儿媳妇刘氏都分别叫到跟前跟她们说了说这件事。 大王氏正忙得脚不沾地呢,听了婆婆的话,立即就同意了,说:“那就麻烦阿刘帮着阿姑理一理二房的庶务,等到来年四郎娶了新妇,而五娘也嫁出去了,我就可以闲下来,再帮着阿姑主持中馈了。” 她这话可是说得相当有艺术,先就定义了老三媳妇只是暂时代替她帮着婆婆处理二房庶务,可没有说就把这权力给交出去了。 姜氏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她也从来没有要让老三媳妇替换老大媳妇帮着自己主持二房中馈的意思。毕竟这个时代长幼有别,在外在朝堂上在各宗族以至庶民小家,做什么事情,都是先考虑长,再考虑幼。轮到帮着理家主持中馈的妇人,肯定也是同样的做法。 “好,那就等来年五娘出了嫁,你再接着处理二房庶务。” 等到大王氏走了,姜氏让婢女带了三儿媳妇刘氏进来,也是用商量的语气跟她说的:“你看你可否帮着你阿嫂先处理下二房的庶务,等她来年操持完了四郎和五娘的亲事再接手回去?” 既然婆婆都提出要求了,刘氏又岂能拒绝,所以她接着恭敬答应:“阿姑,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七娘也是明年才及笄,九娘更是要等两年,我就先来做一做,帮着阿嫂分担一些。只是我没有主持过一大家人的中馈,怕中间出纰漏。” 姜氏道:“不要紧,还有我呢,你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了。你就按着怎样处理你一个小家的做法来做就行。” “好,那我明日就过来接手大嫂手上的庶务,还望大嫂能带我几日。” “那是自然。” —— 次日,在嘉玉堂里,姜氏趁着几个媳妇儿还有孙媳妇儿都在,又把二房中管事的几个婢妇都叫到了自己跟前,宣布了让三儿媳妇刘氏帮着自己主持中馈,以及换人的原因。让众婢妇们以后就向刘氏禀告二房诸事。 底下的婢妇们一直都是在大王氏手下领对牌,有什么事也是向她禀告,得到指示再处理的。这会儿猛然听见换人,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就算老夫人姜氏说了是因为大王氏要操持一双儿女的婚事,忙不过来,才让刘氏暂时接手,也是各自在心中暗暗猜测是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大王氏才会被换掉的。 这些猜测刘氏顶替大王氏帮着姜氏主持二房中馈的人里头,尤其以老四媳妇朱氏心思最重。她对这件事情也最有意见。当天早晨姜氏宣布了此事后,她就耐不住等在大嫂大王氏回院子去的必经的路上,拦住她问:“阿嫂,阿姑今晨宣布由三嫂顶替你主持二房中馈的事情,是真的你的意思么?” 大王氏自从上回朱氏在婆婆跟前说刘氏的那些有的没的不好的话之后,就挺反感她,这两三年都不爱搭理她。这会儿见她突然一下子蹦出来,拦住自己问这种话,也不想多说,只是点头冷冷道:“是啊,是我太忙了,四郎和五娘明年一年成亲,这要操持准备的事情太多。跟前又没有能帮忙的人,大儿媳妇庾氏人也年轻,况且她也坐了胎,我一只眼还要看顾着她呢,这要再加上二房的庶务……我哪里顾得过来?只能卸了一头的挑子。所以,阿姑体恤我,就让老三媳妇顶替我先帮着主持二房的庶务一年,明年等到五娘嫁出去了,我再回来继续……” “阿嫂,你也是太老实了。阿姑一说你就答应了,你想过没有,这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吗?处理二房庶务的权一旦交出去,要收回来怕不容易!”朱氏没有等大王氏说完已经急匆匆地打断了她。 “你这是何意?”大王氏虽然非常不喜欢听朱氏说这些,但是个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更何况朱氏的话事关自己的利益,所以大王氏还是站住了,耐着性子问。 朱氏道:“老三现如今做着朝廷的侍中,那可是顶顶要紧的三品官。三嫂又一举为谢家添了两个小郎君,加上她以前生的五个女郎,如今她可是咱们谢家最会生的人,阿姑见了她说话那是一句一个笑呢。还有她和老三生的十五娘也是养在阿姑跟前,阿姑对她别提多好了,我看整个二房的孙子孙女也没有她得宠。所以啊,老三一家人如今在阿姑心里那一定是排在第一的。试问,要是三嫂把二房的庶务理顺了,再上了手,明年等你家四郎和五娘的亲事完了,她要是不愿意交出这个理家的大权,难不成你还能逼她拿出来不成?” 她这么一说,倒把大王氏给问住了,想了一想,她摇头道:“阿姑跟我说清楚了的,明年我们家四郎和五娘结了亲,就叫我回去接手的。” 朱氏呵然一笑:“阿姑的心里,三房现如今可是排在第一,大房呢,肯定在三房之后。你说要是三房和大房争起来,她会帮谁?” 见大王氏没有立即回答自己的话,她又酸溜溜地添了一句:“阿姑不会得罪三房的……” “哼!阿姑的是非也是你能说的!”大王氏十分不悦,拂袖离去。 朱氏在后面喊:“阿嫂,我可是为了你好啊,你这会儿交出去的容易,以后要拿回来就难了!” 大王氏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朱氏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声冷笑。 她其实特地跑来告诉大嫂大王氏这些话,这次是成了心要挑拨大嫂和三嫂之间的关系的。以前她看不惯刘氏,说的那些什么十五娘是不祥之人还有刘氏心里没有长幼尊卑的话还真是无心的。那时候,她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的。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她是真得很生气,婆婆姜氏越来越偏心,竟然用什么大嫂忙不过来的借口,把主持二房中馈的大权交到了三嫂手里。这肯定是因为三嫂生了两个儿子,老三又在朝廷里当上了三品的侍中。 自己是比不过刘氏会生,都给老三生了七个儿女,而且她生的十五娘养在婆婆跟前,如今那小神童的名声也是越传越响了。 而她的丈夫虽然升迁了,可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太守,尽管吴兴那地方很富庶,去做太守的人最后都大赚一笔。但是比起在朝堂上做三品官的皇帝的高级顾问侍中来说,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外头的人说起谢家的郎君,头一个提到的就是老三谢庄,其次才是大房做了豫州刺史的谢况,后面是谢圆,最后才是她丈夫。 她有理由相信,婆婆也是心里偏着老三的,然后爱屋及乌,老三媳妇现如今也在婆婆那里得到了重视。 但是她就不信,大嫂大王氏也比不过刘氏。不管是论出身,还是论能力,论品行,大王氏都稳压刘氏。凭什么阿姑要让刘氏顶替大王氏? 刘氏开始管家了,以后她的月钱还要刘氏发给她,这种在刘氏手里拿钱的感觉让朱氏十分不爽。 她说了那些挑拨的话后,心里还是忿忿的,又跑去长房找吴氏说话,说她大嫂糊涂软弱,而她三嫂狡猾,就这么夺了大王氏的管家的权利,大王氏还没闹明白呢。间接地她也有说自己婆婆偏心的意思。 吴氏倒是不敢说姜氏的是非,毕竟姜氏是她的叔母,是她的长辈,她不会傻到说这些,让听者有心的人去传给姜氏听。她只是说:“现今二房的郎君们能够升迁,还不是全靠了咱们长房,就是五郎能升迁到侍中,也还不是因为我表侄女儿做了皇后。” 其实吴氏也是故意说些长脸的话罢了,她表侄女儿殷舜华能坐上皇后位,也有个原因是因为她跟谢家有这样的关系,谢家联姻庾家和王家,这些是庾太后最终选择她丈夫孝王继位的所考虑的原因之一。这是个双向选择,对双方都有益。 “就是啊,阿嫂说得真对。老三只知道清谈,这样光知道动嘴的人也做侍中,不是靠皇后提携,想升迁到这个位置门儿都没有。以后我家郎君还要请皇后多在圣上跟前多多美言两句,也调他到建康来做个侍中……” 朱氏越说到后面就开始想歪了,想着要通过吴氏的关系去搭上皇后,也让她丈夫调动调动,到建康来做个高官。像是现在她丈夫去了吴兴做太守,又不带她去,让她独守空房,她的闺怨简直不要太大! 却说她大嫂大王氏尽管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并且指责朱氏不该说婆婆的是非,但是离开后,独自走了一段儿,她的脚步就慢了,还别说她心中真得产生了朱氏的话里提到的那种担心。按照现在老三一家人的走势,很明显,要是刘氏将来管家管顺了手,真要不把二房主持中馈权力还给她,她还真没有办法拿回来。 但是已经答应了婆婆,并且今天也把主持二房中馈的权力交给了刘氏,她又岂能出尔反尔给要回来。最重要的一点儿是她这一年半载的确是忙,要继续管理二房的庶务有难度。她该怎么办才好? 第48章 败家的女婿 大王氏回去后想了半天,实在有点儿拿不准接下来该不该就放手这管家的权利。毕竟她也管了这么多年了,乍一放下,她自己倒没什么,就是怕别人说出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来。还有,她觉得自己是二房长媳,这不管家了,面子上也有点儿下不来。 恰巧她大儿媳妇庾惠果在跟前,她就跟她说起了此事,也把朱氏说的话透露了些出来。当然她并没有明确指出说这个话的人是朱氏。 不想庾惠果听完却道:“也不知是谁在阿姑跟前嚼舌根子,我瞧着三婶娘就不是个喜欢弄权的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姑但看三叔是个怎样的人就明白了。况且七娘和九娘来年接连就要及笄,三婶娘也要忙着为她们选郎君呢,她到时候就会跟阿姑一样忙,哪里顾得着这头。所以啊,我想来年三婶娘必定要把这二房主持中馈的权再交还给阿姑。” 她本来想劝婆婆干脆趁此就丢开手,不管家了还落得清静呢。明年她就要生产,到时候生下个大胖小子给婆婆抱在手上,含饴弄孙,简直不要太快乐。何必为着什么虚名去每日操心。有精明的老夫人在,管家的人也捞不着什么多大好处,况且她的婆婆她很了解,最是一个端方严谨的人,根本就不屑于在管家的过程中捞好处。 本身她婆婆出身顶级门阀琅琊王氏,陪嫁的庄园都好几个。每年的产出惊人,手头就一点儿不缺钱,相比较来说,对于管家过程中捞的那几个钱当然是看不上。还有人品在那里摆着,也不耻于做那种事情。 可是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是劝不动婆婆放手不管家的,毕竟这事情跟面子相关。婆婆又是个要强的人,就喜欢跟娘家的那些姐妹比。在谢家二房主持中馈说出去,也是对她的肯定。这要不管家了,怕外头的人乱传话,传到她娘家的姐妹耳朵里头,不定说出什么不堪之言呢。 大王氏听了儿媳妇庾氏的话顿觉茅塞顿开,一下子就高兴起来,点头肯定庾氏的话:“确如儿妇所言,就是那起嚼舌根子的乱说,你三婶娘不是那种人。” 自此,大王氏对朱氏是越加瞧不上了。 而朱氏自从往大房吴氏跟前去跑了一趟后,也顾不上再掺和什么二房谁主持中馈的事情了,她现在全心全意地去拍吴氏的马屁,打听跟皇后相关的所有事情,就想着由吴氏在中间牵线,让她可以去搭上皇后那边的关系。 她想的是,只要跟皇后搭上关系了,一则她在谢家二房的媳妇儿里也有脸,二则,她想求皇后在皇帝跟前吹一吹枕头风,能把她丈夫给调回建康来做一个俸禄优厚,又没有什么事儿干的高官,就比如老三做那个侍中就不错。 其实,朱氏也算是皇后的亲戚,她要去求见皇后,想必皇后也要见她。可她觉得毕竟二房跟三房隔了房头,皇后是大房那边出的,自己由吴氏去牵线,会更说得上话些。所以就一味拍吴氏的马屁了。 吴氏呢,跟朱氏聊天归聊天,要叫她真就为了朱氏这种不着调的人去求见皇后,她怕反倒会得罪皇后,到时候可能皇后连自己也一并怪罪了。 再加上朱氏也不会来事,求人办事也不知道要送些拿得出的手的东西,吴氏就更不会帮朱氏的忙了。 她敷衍朱氏的借口多,不是今天身子不舒服,就是明天她听宫里的人传话出来说皇后忙。反正就是一个拖字。 拖到最后朱氏只好自己去求见皇后了,皇后碍于都是亲戚也见了她,不过在得知了她的想要让她丈夫谢岩调到建康的意思后,委婉地跟她说这个调动的事情还得看圣上的意思,而圣上也要问朝臣们,看这个朝堂上有没有空的位置,一句话,她会去帮着说,让朱氏回去等着。 朱氏谢了皇后回去等着,一等就等了两三年,她丈夫谢岩倒是升官了,不过却不是调到建康城,而是调去了江州做刺史。而且谢岩去江州,也是因为长房在豫州做刺史的谢况因病在豫州病逝,谢岩的大哥,二房的老大谢圆顶上了豫州刺史的缺,这空下来的江州刺史便由谢岩顶上了。 按说谢岩升了官,朱氏该高兴,可是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丈夫还是不带她去赴任,平常夫妻之间聚少离多,她丈夫又是个风流的人,难免在外面有些风流韵事,朱氏跟丈夫隔得远,是想管也管不了,想闹也闹不成,别提多郁闷了。 这两年多谢家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无外乎是各房娶媳妇儿嫁闺女,添人进口。 先是大王氏给自己的次子谢尚取了卫家的六娘卫令赢进门儿,后又是五娘谢宝胜嫁给了太原王氏的六郎王景。 同年十月,谢妙容的大姐谢伯媛及笄,她及笄后很快定下了琅琊王氏的三郎王鸾,次年就嫁了过去。 谢家两三年中也添了不少孩子。 长房的谢庆有了个妹妹,她娘萧氏在永安元年生了个女郎,取名谢显姿。 接下来是二房的大王氏的长子谢观娶的媳妇儿庾氏在同年生了一子,取名谢孚。 次年大王氏的次子谢尚娶的媳妇儿卫氏也生了一子取名谢望。 而大王氏的小女儿谢宝胜嫁过去后直到永安三年才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王络秀。 永安三年,谢家的六郎,就是由谢庄和刘氏抚养长大的已逝的二房老二长子谢光也娶了亲,娶的是袁家的二娘袁仲仪。 至于谢妙容的大姐谢伯媛嫁给琅琊王氏的三郎王鸾一年多肚子里头却没信儿,故而回娘家时看到自己的子侄时不免羡慕,同时也有点儿着急。 七月里,刘氏满四十岁生日这一天,她和丈夫王鸾带着礼物回谢府来为母亲庆贺生辰。 王鸾比谢伯媛要大上两岁,如今也是在朝廷里做尚书郎。她是谢府二房大王氏的堂侄,是王家长房王宁的次子。 这个人出自琅琊王氏,无论风仪还是才学都是不错的,这也是谢庄和刘氏千挑万选为长女选择他做女婿的原因。 谢伯媛和王鸾成亲后,才发现她的丈夫并不像外头看起来那么好。他喜欢清谈,所以就不务实,有点儿虚浮。再加上他又好面子,接待朋友什么的就极为大方,应酬多,开销就大。王家尽管家大业大,可是子孙众多,每房每月支取的钱物都是固定的,王鸾和谢伯媛成亲后领的钱物基本每月超支,根本没有盈余。一开始王鸾手上紧了不够花,就去找他娘温氏要。温氏生了三子一女,王鸾排行第二,不占大也不占小,她娘也不能把攒下的私房钱都贴给他,所以多要了几次后,她娘也就不肯多给他了。 没法子,王鸾要维持他豪族子弟的面子,那开销也减不下来,所以跟谢伯媛成亲半年多以后,在他娘那里弄不到钱,就只好向老婆要钱了。 谢伯媛作为谢庄和刘氏的长女,陪嫁也是比较丰厚的。除了一些金帛之外,还有建康城外的两个产出比较好的田庄。 她的心性纯良,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都比较简单,对于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根本就没有上心过。见丈夫管她要钱,也没多想,就依着他开了箱子,按他要求,拿了两块金饼出来给了王鸾。当初,她娘刘氏可是在箱子里给她压了三十六块金饼,说这些金子要留着压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否则可是压不住福气,福气要飞走了,以后她的日子就过不好了。 当时,她还一笑了之,没把她娘的话当回事。 嫁进王家,嫁给王鸾之后,她变成了一个标准的贤妻,以丈夫为天,什么都听他的。所以,王鸾让她拿出那压箱子的金饼,她并没有多迟疑,甚至没有问丈夫要拿去做什么。在她心里,她觉得要是问丈夫拿这些金饼去做什么,就是不相信他,对于夫妻之情恐有损坏。 既然有了第一次,那肯定就有第二次。王鸾自从顺利地从谢伯媛那里拿到了钱,他对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脾性有了更深的了解。两人成亲一年多,谢伯媛箱子里那压箱子的金饼就被他花得没剩下两个。当最后只剩下两个的时候,谢伯媛犹豫了,她想起这是她娘刘氏给她压箱子的,要真得都给了丈夫,一个都不剩,似乎少了一些念想。 她这里犹豫了,她丈夫却不高兴了,拿脸子给她瞧。 第49章 媳妇的底线 见到丈夫发气了,她心里也有些忐忑和难过。她是最不愿意在钱财上头跟丈夫置气的,她觉得吧,这个成亲了,夫妻就是一体。她的钱财也是丈夫的,丈夫要用当然也是可以的。 所以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就是她的那些金饼是她娘给她压箱子的,最后这两个她想留着,作为一种念想。要是丈夫急用钱,她可以拿一些自己的首饰给他拿去换成钱。 王鸾早就吃定谢伯媛不会不给他钱的,行啊,那些首饰反正妻子也有几匣子,随便拿些去换成钱,也可以应付一阵子了。所以,他答应了。 这样的事情既然开了头,那也有再三再四了。所以到后面王鸾和她一起回娘家,为刘氏庆生之时,她的首饰也没了一大半儿。这一日见了她娘,她娘就留意到她的头上没有戴那镶红宝石的一对儿金步摇,去年在女儿成亲后没多久回娘家,也是庆贺自己生辰时见到她戴的。 吃罢饭,刘氏拉着长女的手到小厅去坐着说话时,就随口问她那镶红宝金步摇怎么没见她戴呢。当初这一副头面可是在谢伯媛及笄时,她特意去建康城里有名的珠宝店为女儿定做的。式样精美,步摇上头镶嵌的那一对儿鸽血红的宝石,又亮又大,见过的人都说这步摇是件稀罕之物。插戴在头上,别提多美,多让人瞩目了。 谢伯媛听她娘这么一问,脸上一愣,很快掩饰道:“阿母,我……” 她自小到大从没有在刘氏跟前撒谎,所以就算想掩饰也表情不到位,而且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她不戴那一对儿镶红宝步摇的原因。 是忘记戴了?她立即否定这种借口,在阿母生辰这样喜庆的日子,若是忘记戴了,怎么能说得过去。 是不想戴了?这借口也站不住脚,难道还有比那一对儿镶红宝的金步摇更合适在阿母的生辰之日戴吗? 刘氏见她这样,就知道一定是有原因,女儿才没有戴那副镶红宝的金步摇的。可她实在想象不出这原因是什么。 唯一她能想到的就是王家遭了盗贼,那镶红宝的金步摇失窃了。 可很快她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因为王府的护卫丝毫不比谢府少。闲杂人等连街前都走近不了,更别说进府去盗窃了。可能最近几十年也没有出过这种事,如果说王府遭了盗贼光临,这消息在整个建康城估计都是大新闻。甚至丹阳尹会直接派兵士全城搜捕盗贼。 如果不是外人盗的,那就是自己人盗的。可是看女儿左右那专管她首饰的婢女并没有换人啊。所以,也不太可能是自己人偷盗。 最后,就是戴在头上出门儿丢了?但这一点儿也不大可能,那样漂亮的首饰,出门的时候,周围环绕的婢女不少,就算从头上掉下来,也有人捡起来,不会真丢。 刘氏接连否定了自己的好几个想法,看向女儿的眼神就充满了探询之意。 谢伯媛被母亲看得尴尬起来,垂下了眼眸,手里绞着帕子。 刘氏见她这样,就知道这中间一定有事。自从女儿嫁到王家后,每次回门儿都是脸上带笑的。她这个当娘的知道长女的脾性,懂事孝顺,脾气也好。她嫁出去了,刘氏是不怎么担心女儿在婆家过不好的。而且女婿那个人,看起来也不错,两个人到谢府来过几次,看他对女儿都是轻言细语的说话,举止得体。夫妻两个看上去感情挺好的样子。这些都让刘氏放心。 但是此刻见女儿这种表情,她立即明白恐怕有些事情并不像自己想得那样好。 遂忙问:“可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么?” 谢伯媛赶紧摇头:“没有,阿母,没有……” 那镶红宝的金步摇被她丈夫前段儿日子开了箱子悄悄拿了去换钱了,为了这个她成亲后头一次跟他吵了架。王鸾一气之下就跑出去,到他的狐朋狗友家里清谈饮宴,好几天没回家。最后,她婆婆温氏过问起来,有底下的婢女跑去跟温氏传话,说两人吵架了,是谢伯媛这媳妇儿惹得她丈夫生气,所以她丈夫才不回家跑出去的。 温氏一听就把谢伯媛叫去训了她一顿,大意就是她的儿子那么好脾气的人,还能被她给气得跑出去有家不归,可见她这谢家大名士之女娴淑的名声于实不符。而且温氏还说到了谢伯媛嫁过来一年多肚子里头都没动静,让盼着抱孙子的公公和婆婆都大失所望,这么下去,保不准以后她丈夫不纳妾。 这些话说出来,谢伯媛忍不住把这一次为什么要跟王鸾吵架的事情说给了婆婆温氏听。 温氏听完“哦”了一声,脸上的神色缓了缓,可是她很快就替自己儿子说话:“你既然跟三郎成为了夫妻,那就不要分你我。你这么小气,也难怪三郎会生气,跑出去,不想回家来见你。” 谢伯媛真得委屈极了,说起来,她自从嫁给王鸾,嫁进王家门儿以后,一直都是没有跟丈夫分彼此,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娘亲给她压箱底的金饼都给丈夫拿去用了。后面尽管留了两个下来做念想,但是首饰给了他不少拿去应付场面用。那一对儿镶红宝石的金步摇是她珍爱之物,她也曾对他说过,这是她及笄那一年,她娘特意去定做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可是最后,最后她丈夫还是趁着她不在屋子里,去偷拿了钥匙开了箱子把那一对儿镶红宝的金步摇拿去典卖了…… “阿姑,那对儿步摇……”她想解释给婆婆听她不是小气,而是因为那是她娘送给她的有纪念意义的首饰,所以她才舍不得拿出来给丈夫拿去典当了换成钱维持他的那些挥金如土的开销。 可是,不等她把话说完,温氏已经挥手打断了她,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行了,别说了,你那对儿步摇价值几何,我从我的首饰里拿一对儿步摇出来补给你。我王家是鼎食之家,簪缨之族,自打景朝开国,就是朝廷倚仗的顶级门阀,还能缺了一对儿镶红宝的什么步摇?” 谢伯媛又哪敢真要她婆婆拿出来的步摇,所以她立即说不用了。 温氏也没真想要拿自己的首饰给谢伯媛的意思,只是借此打压一下儿媳妇罢了。当初谢伯媛嫁过来,她对于这位媳妇儿的嫁妆可是清清楚楚,知道她的陪嫁丰厚,儿子拿些来花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所以,在知道自己儿子拿媳妇儿的首饰去典当了挥霍,她竟然觉得是该花的。媳妇娶进门,成了王家人,他儿子当然可以花媳妇的钱。 婆婆到底不是亲娘,谢伯媛省略了后面再分辩的话,她明白再多说她的婆婆也是听不进去。她脸色难看的退下去,回去后在屋子里独自一个人垂泪了好久。 后面,还是她妥协了,让底下的奴仆去把丈夫王鸾给找了回来。为了讨他欢心,又让陪嫁过来管着庄园产出的婢妇把两个庄园的收入拿了些给他。 王鸾又得了一笔钱,也就不跟她闹了,日子又往下过。 只是从今以后,但凡谢伯媛有什么事情要他做,他就要伸手要钱。就好比这一次她要他陪着自己回娘家为自己的娘庆贺生辰,王鸾也管她要了笔钱,才同意来了。 这些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不管是娘家人还是王家人。在她看来,丈夫除了挥金如土这一点儿不好外,对她还是不错的。至少两人成亲一年多,他并没有像婆婆温氏那样给她压力,就是生不出来孩子就要纳妾延续王家的血脉。她想,只要她的钱财能应付丈夫的开销,他花就花呗,夫妻一体,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无论如何,也要维持两人的夫妻之情,以后生儿育女,像自己的爹娘那样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刘氏见女儿的反应,是越发怀疑这里头有事情,便关切得对谢伯媛道:“七娘,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娘帮你。你这样,我实在不放心。” 谢伯媛咬唇,她有点儿犹豫该不该跟母亲说这些,一直以来,她的婚姻都被她自己塑造得很“完美”。这要是说了,别人会怎么看她?但是她心里压了许多事情,一直都没有人倾诉,她真得有诉说的*。 思虑一番,她觉得她跟丈夫之间除了在钱财有关的事情上有争执外,别的也没有什么。唯一令得她有愧的是她娘给她的及笄之礼还有压箱子的那些金饼被丈夫拿去花了,这一点儿对不起母亲…… 她抬头对上娘亲那双慈爱的眼,从眼中倾泻而出的都是深表关切的眼神,终于,她绷不住说了:“阿母,我实在有愧于你。” 刘氏抓住了她的手:“七娘,到底那对儿镶红宝的步摇……” “那步摇……是郎君拿去了……”谢伯媛嗫嚅道。 刘氏锁起了眉头:“……” 她看着女儿静静地等她下言。 谢伯媛既然说了个开头,后面的话也就能顺利说下去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从她的话语里头透露出她对男女关系,对夫妻之情的困惑。很明显她对眼前的婚姻有无能无力的无奈感。 刘氏听她说完,安慰地拍了拍她手,叹口气道:“真是没有想到王三郎竟然名实不符,虚有其表。” “他除了挥金如土,对我还是挺好,我不想为钱财的事情跟他闹。”谢伯媛补充了一句自己的意思。 毕竟这个时代,像王谢一流士族之家的女郎和郎君们可是没为钱财发过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不要太多。也难怪谢伯媛会这么跟她娘说,她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丈夫把她娘给她的,她想保留作为念想的东西拿去典当了挥霍一空。 刘氏当然不会跟她女儿一样这样认为。她小的时候,刘家尽管是世宦之家,但是传到她父亲那一辈,家里还是穷过。她知道钱这阿堵物来之不易。精神上可以鄙视钱,但是实际生活中一文钱也要难死英雄汉。 也许像她女儿认为那样,夫妻一体,不用跟丈夫计较钱财是最正常不过的。而且当今高门士族的郎君和女郎们多多少少都追求奢华享乐,王鸾那样也没有什么过错。可是过了度,不顾自己的经济条件挥金如土,那绝对是一种恶习。并且,刘氏还认为一个男子把媳妇儿的陪嫁的财物拿去挥霍,这也是品行低劣。可是,难不成就因为丈夫会花钱,还花媳妇儿的钱,就不跟他过了?这在谢伯媛,甚至刘氏看来也是考虑都不考虑的。 谢伯媛和王鸾的亲事,并不是他们两个人那么简单,而是关系到了家族联姻,王家和谢家更进一步的联盟与合作。 王鸾在刘氏看来令人失望,可她也不会因此就劝女儿跟他和离。不过,她也要告诉女儿,陪嫁的钱财是一个女人嫁到夫家后基本的经济自由还有地位的保证。 接着,刘氏便苦口婆心地把关于钱财上头她的一些看法说给女儿听。在谢伯媛出嫁前,刘氏也曾经教她算账,怎么主持中馈,怎么看庄园的产出的账本。但是她没有想到过女儿成亲后会遇到一个像王鸾一样的人,然后她教给女儿持家的技能都失去了作用。 因为她并没有教给女儿正确的金钱观念,而且在谢家这样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对金钱都没有切实的体会,就算教也是照本宣科,她们无法深刻体会。 “记住啊,回去后把箱子换一把锁,而且你要跟王三郎讲清楚,陪嫁的首饰一点儿都不能再动,否则回娘家不好交代。另外,你可以继续给他钱,但是只限于那两个庄园的产出,每年秋天地里有了产出,到年跟前交上来,让管事婢妇少报些,十分只报六分,再拿三分给他。剩下的三分你留着自己添置衣物,打赏奴婢,还有年节上送礼。”刘氏切切叮嘱女儿。 “可是,他不愿意,还跟我闹怎么办?” “他要闹就一文钱都不给他,他没有钱了,就算跑到外面也呆不了几天就要回来。你可别再软下去了,一味顺从他,那是害了他,还会害你自己。你要是想度过眼前这一关,你就听娘的。不管在钱财上,还是夫妻之情上,必须要有个度,这度就是你心里划定的一条线。越过了线,那可不成!记住了么吗?” 谢伯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回去试试看。” 第50章 管家防主子 “什么?王鸾那竖子竟然如此品性!哎,真是悔不当初,不该听信王司徒的话,说他这个孙子如何如何好,让七娘跟了他,如今受这些磋磨。” 当晚,刘氏把长女说的那些事情说给了丈夫听,谢庄听完背着手在屋子走来走去,深深叹气道。看得出来,他很为女儿的事情忧心。 “磋磨也不至于,就是七娘吃亏些。咱们陪嫁给她的两个庄园产出丰厚,拿出些来给她郎君花,也花得起。”刘氏安慰丈夫道,她想总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火上浇油,说那王鸾的不是吧。尽管她也觉得王鸾品性不佳,可是有什么办法?女儿已经嫁给那样一个人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叫女儿跟他过了。 “你知道什么?这样的人欲壑难填,挥金如土,如今还只不过是个尚书郎,要是将来外放做太守,做刺史,定会搜刮民脂民膏,成为贪官,为祸一方!七娘跟着他,最终落不下好!”谢庄一甩袖子愤然道。 刘氏没料到丈夫想得如此长远,又把后果说得如此严重。 她一下子心里也慌起来,连说:“不会如此严重吧,我已叫七娘回去换掉箱子的锁,又叫她跟王三郎说清楚……” 不等她说完,谢庄已经打断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你把七娘以前住的院子令人打扫干净,尽快把七娘给接回来。” “啊!”刘氏闻言大大吃了一惊,抚着心口,压着心跳试探着问:“郎君,你要我接七娘回来,难不成是打算让七娘和王三郎和离?” 谢庄走到刘氏身边的榻上坐下,沉吟半响道:“我是有这意思,王三郎那人品性低劣,不如早早地就此撩开手去,免得以后夜长梦多,我家七娘反受其害。” 刘氏想一想却不同意:“七娘和王三郎成亲才不过一年多,那王三郎也没有大的错处,要真和离了,面对外头悠悠众口,我们谢家该如何应付。再说了,为这事情得罪了王家,恐不利于郎君。另外,你可别忘了,九娘下月就要及笄,这及笄了就要给她找婆家,在这当口要是七娘跟王三郎和离了,到时候怕对九娘的亲事有碍。最后,我觉着俗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那王三郎是有错,咱们可以帮着他改,要是他能改,不是皆大欢喜么?何苦一下子就要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谢庄听了妻子的一席话,默默思忖一番,也觉得在理,只是他依然认为那王鸾的人品不好,不是女儿的良配。 “那咱们就快些给九娘挑选合适的郎君,在她及笄后,让她早些嫁出去。这一回咱们一定要睁大了眼挑,挑上的人也要多方打听,不要偏信那些官媒或者亲戚的一面之词。王鸾和七娘的事情,就再看看。这头咱们要抓紧,免得我家七娘在王鸾那里受委屈。至于,你说什么怕得罪王家,这个我倒是不怕,否则我也不配做七娘的阿爹。”谢庄捋着下颌几缕细须道。 “你呀,到底还是看不上王三郎,还是太宠七娘。为了钱财,闹得夫妻反目,然后让自己的女儿跟郎君和离,你就不怕于你的名声有损吗?”刘氏摇头笑起来,但是丈夫这样袒护女儿,她又觉得心中深感安慰。 “我的名声和我家七娘一世安稳福乐比值什么。那王鸾待我找个合适的时机敲打他下,要是他能听得进我的话,改掉他那虚浮挥金如土的纨绔脾性,七娘才会再跟他往下过……否则,哼!天底下又不是找不到配我家七娘的郎君了,我家七娘品貌都出色,还能找不着人?” 谢庄这么说,也是因为他是个十分护崽儿的男人,就见不得自己的孩子过不好,见不得自己的孩子吃亏受委屈。另外,这个时代,在男女大防还有女子的贞洁观念上没有那么在意,多得是再娶再嫁的人。从皇室到民间,女子和离再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过不下去了,当然要和离。 但是,不怕因为自家孩子和离,影响两家姻亲的关系,况且王家又是那样的顶级士族门阀之家,谢庄很难得,一般在朝廷为官当爹的男人会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牺牲掉女儿的幸福,维持联姻的家族之家的同盟。 “咱们再等等看……”刘氏轻声劝丈夫,心里委实希望女儿回去后,能按照自己给她说的法子,拿捏住王鸾,希望两人的婚姻能继续下去。 —— 谢伯媛和丈夫王鸾从谢府回去后,第二日她果然就让人拿了新锁来,把陪嫁过来那一只放财帛的箱子的锁给换了,钥匙也是亲自管着。 而且她也把首饰里头比较精美贵重的挑出来,单独放到另一只箱子里,这只箱子也是自己管钥匙。 王鸾过了一段儿手上紧了,就去问老婆要钱。谢伯媛说她没钱,钱都给王鸾花得差不多了。王鸾又故技重施,趁着谢伯媛不在,偷偷去开箱子,他手中的钥匙是找专门的锁匠配的,是用来开以前的锁的。结果,他开不了,一看,才发现原来箱子上的锁都换掉了。于是他明白他老婆这是在防他呢。实际上就是不愿意再让他花她的钱了。 反了天了这是! 王鸾气得不行,他已经从谢伯媛手里拿钱拿习惯了,而且他也跟他娘一个想法,就是他娶了谢伯媛做妻子,谢伯媛连人都是他的,自然而然,她的陪嫁,她从娘家带来的钱都应该是他的。他想花就花,她没有权利防着他不让他花。 想防他,门儿都没有,要是不给她一些颜色看,她都不知道她自己几斤几两。 于是他大喇喇地去找谢伯媛说话。 谢伯媛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王鸾拿不到箱子里的钱时,就会来找自己。面对脸色难看,一脸怒容的丈夫,她真得挺忐忑和紧张。但是想起她娘告诫她的话,她还是鼓足勇气问他:“这是怎么了?” “你明知故问!还问我怎么了?我问你,咱们屋子里的箱子上的锁是你换的?”王鸾怒声质问谢伯媛。 谢伯媛紧紧抿着唇点点头。 “你换锁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的眼里还有我这郎君没?”王鸾继续质问谢伯媛。 这种话丈夫也能说得出来?谢伯媛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向王鸾,不明白,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换锁的原因吗?从谢府回来后,他问自己要钱,自己都已经拒绝了他了。这不是明白告诉他那些箱子里的陪嫁是不希望他再动的吗?换了锁,就是委婉的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但是,她的心里是一直都把他放在第一位的,换锁和眼里有他没有根本扯不上关系好吗? 她道:“不但我的眼里,就是我的心里,都是郎君占据最重要的位置。至于换锁……是我阿母叫我这么做的。” “你阿母?你把我们屋子里的事情都跟她讲了?”王鸾闻言越发生气,他恨恨地盯着谢伯媛,脸变成了猪肝色,“你是成心让你阿爹和阿母看不起我是吧?” 他这话让谢伯媛真得糊涂了。他从来跟她要钱都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的,她一直以为夫妻一体,自己的钱给他用是天经地义,他要得理所当然。但是,为什么他现在要说自己跟阿母说了他问自己拿钱的事情,就是让自己的爹娘看不起他呢?难道,他并不认为跟自己要钱是天经地义,或者在别人眼里,他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天经地义? 谢伯媛接着想起了她回谢府时,她娘听了她说的话后摇头说丈夫名实不符,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都是失望。她暗中也觉得丈夫的所作所为不那么光明磊落,可是她还是要在外人,在娘家人跟前维护他,自己骗自己,他除了挥金如土外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 现在听了丈夫说的话,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要是他自己都觉得问她要钱花是不能说出去的事情的话,那么这事情一定是被人瞧不起的。 她想起她娘说的另外的话,不管是夫妻之情也好,还是别的事情,比如钱财上头,都应该有度,应该在心里划上一条线,越线了可不行…… 她不再踌躇,当着王鸾的面说:“郎君,既然你今日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就把我的意思对你全说了吧。一,我的首饰你不能再动一点儿,那些首饰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不但回娘家,就是出去,也得收拾打扮,不能让人瞧不起。否则,可是会丢了你们王家的脸面。二则,你要用钱,我给你,可也只能是我的陪嫁过来的庄园每年收租时的钱,那些钱你可以拿一半去花。剩下的钱我要打赏奴婢,年节上送礼,还要做些衣裳。自从我嫁到你们王家后,每月发给各房的钱,落到我们两个头上的都是你拿去花了,我们这院子里的开销都是我管的。我的陪嫁又被你花得没剩多少了,你想一想,我嫁过来后,你可为我做过一身衣裳,打过一件首饰?” 王鸾冷笑:“当初我娶你,没少给你们谢家聘礼吧?你自己可以算一算,那些聘礼可会比你的陪嫁少?你说什么我花你的陪嫁,你也不想一想,就算不从夫妻一体,你的就是我的这上面来说。就算从我们王家给你们谢家的聘礼来说,你的陪嫁不也就是我们家的钱吗?既然是我们王家的钱,我难道不能花?你防着我,换了锁,那就是不认为我们是夫妻一体。说什么你嫁过来我没给你打首饰做衣裳,你一直都是拿着我们王家的钱在花,你不知道吗?真是好笑,这管家这会儿要防着主子了!” “什么……你说什么……”谢伯媛给气得不行,她实在是想不到她一直信任,一直看重的丈夫竟然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来。想当初,知道他是自己将要嫁的郎君后,她曾经由婢女和闺中好友陪着偷偷跑出去,在王府外远远地看过他。他那时候从牛车上下来,宽袍博带,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贵公子的模样,他的凤仪一下子就迷住了她。她回去后暗暗欢喜了好久,庆幸自己和这样一位玉人喜结连理,相伴一生。 及至嫁进王家,在洞房里,他挑开她的红盖头,烛火辉映着,他的眸子深沉,眼里透出无尽的温柔。 两人成亲后的一段儿日子,他总是温柔对她,不管是说话也好,还是别的方面,是那样的体贴,令她倍感幸福。 这才多久啊,不过一年多,如今的他已经对她这副嘴脸了。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钱财。从他的前后矛盾的话里,谢伯媛头次发现了丈夫原来是这样贪财善变,这样虚伪。在他的心里,原来她只是个替他们王家看守钱财的管家,是个奴仆罢了。 “什么我说什么,我说得是实话,好,今日你既然把话都说清楚了,既然你做得出来,也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哼!”王鸾一甩袖子,气冲冲地转身大步离去。 谢伯媛使劲儿咬着唇,等他走得不见踪影了,这才掩面开始大哭起来。 一种失败到底的感觉完全蔓延开来,占据了她的心。 她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这么快跟他挑明了她的意思,让夫妻之间再次因为钱财吵闹。并且丈夫还说出了如此绝情的话。 可是一转念,她又想到自己的娘也是担心她,不想她再那样软弱下去,由着丈夫挥霍,将来入不敷出,日子过得不好,才教给她这样的法子。 也好,这事情迟早要挑开的,如今他也知道了自己的意思,接下来就看他怎么办了。也许他只是在气头上,才说了那些伤人的无情的话而已。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依然温柔对她。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不像谢伯媛希望的那样发展。 王鸾跑出去,一去数日不归。温氏因为担心自己的儿子,就派人出去找他。结果,发现他跟他的狐朋狗友流连赌坊,不但赌钱,还去烟花之地留宿。 这一下温氏大怒,一面派人去把儿子给弄回来,一面把谢伯媛叫到跟前狠狠训了一顿。说她没有能耐留住儿子,竟然让他去烟花之地找那起子肮脏的女人过夜。要是她的儿子得了脏病怎么办?与其这样,不如立即给他几个通房,他在家里风流快活,总要比去外面干净。 第51章 谢家不稀罕 谢伯媛面对婆婆的指责,竟然无话可以反驳,只能受着。况且就算她想解释,她的婆婆又能听得进去吗?得知丈夫跑出去在外面又是赌又是嫖,她当然难过极了。她就知道王鸾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以前他对她说的那什么出去和朋友饮宴清谈,恐怕也包含了这样的内容。 温氏见谢伯媛只顾着低头垂泪,心里倒是快意。对于这个媳妇儿,她实在不满意,留不住儿子,又生不了儿子,除了出身琅琊谢氏这一点儿,陪嫁也还丰厚,别的真得说不上好。 “行了,别哭了,先回去等着吧,我已经让奴仆们去把三郎弄回来了。” “是,阿姑。” “对了,我且问你,这一回三郎出去数日不归,又是为了何事啊?”温氏叫住了正要退下的谢伯媛问道。 主要是她这个儿子平常出去两三天不回来是常事,尚书郎本来是个朝廷为士族子弟们设的闲职,也没什么实际的事情干,许多担任尚书郎一职的士族郎君平常也就是去点个卯,然后从衙门里出来就去会朋友或者回家。 王鸾当了个尚书郎,一天到晚有的是空的时间。他没跟谢伯媛成亲前是不爱呆在家里的。成亲后倒是收敛了一点儿,但是两三天不会家那是经常的事情。温氏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两三天不回家,她是不会过问的。象是这一回王鸾跑出去就是七八天,她当然留意到,要过问了。 不过,这一次王鸾跟谢伯媛闹翻,跟前并没有奴婢,所以也就没人去向温氏传话,温氏只知道是自己的儿子跑出去了很多天没回家。 见婆婆问到丈夫这么多天不回家是为了什么事情。谢伯媛还觉得不好启齿的,她有预感,自己说出来,她婆婆一定会叱骂她。但是,婆婆问话,又不能不答。 便咬咬唇抹了泪,把那一日跟王鸾说的话对温氏说了:“……阿姑,我带来的陪嫁的确是所剩无几了,况且我已经跟他说了,我陪嫁过来的两个庄园的产出拿一半给他去花。可他却说……” “说什么?”温氏追问。 谢伯媛真得觉得不好意思说出来啊,停了停咬唇道:“他说我只不过是替他管家的人……” 温氏听完抚了抚手上的金镯,淡淡道:“三郎说得没有错,夫妻本为一体,但你却要防着他,还换了屋子里的箱子的锁,你这是不把他当你的郎君,他怪不得生那样大的气。要我说,你要想三郎与你和好如初,你要想跟他白头到老,你就要真把它当成你的夫,不要跟他分什么你我。我看,等他回来,你就把你屋子里箱子的钥匙都交给他,还有,你那两个庄园也让他去管,那样三郎用钱也方便。” 谢伯媛吃惊地抬起头望着温氏,完全没想到她的婆婆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不过,随后她一想,也是,人家是母子,当然连心。说起来,他们不把陪嫁过来的那些财帛还有庄园要过去,掌握到他们手里,他们就觉得自己有贰心,觉得自己这个当媳妇的不够好。 可是,婆婆这样说了,难道她真得要答应婆婆,把娘家陪嫁过来的东西都交出去,交到丈夫手里吗? 跟王鸾成亲一年多来,她也多多少少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敢说,只要自己真把陪嫁的财帛还有庄园都交到王鸾手里,他可能用不了两三年就可以全部挥霍一空。 她想起回娘家时,她的阿母对她说的那些话,说一个出嫁的女郎在婆家要有地位还有说话的权力,都跟陪嫁相关。要是都给了丈夫,她怕将来丈夫把这些钱财都挥霍了,她恐怕在王家更要被婆婆和丈夫看不起。 但是,要是不交出去,不但丈夫不会回心转意,恐怕婆婆也要真得给丈夫塞几个通房去。到时候,戳在眼里的都是那些花枝招展的被丈夫收用的婢女。可能通房对她这正妻的地位算不上挑战,不过,她是个女人,哪里能受得了别的身份低贱的女人受宠,以此来显示她这个不受宠的正妻被冷落。她受不了那些人暗处的讥笑和议论。 到底交还是不交?她陷入两难之中。 温氏见状在心里冷笑,谢伯媛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又补上一句:“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你想一想,自打你嫁过来,以前跟三郎夫唱妇随多好。自打为了你屋子里那些陪嫁的财帛起了争执,闹到如今这步田地,划不划得来?依我说,你的陪嫁就是祸害,三郎既然想管,你就交给他替你管。这样一来,你们再不会为了那些阿堵物吵闹。夫妻之间自此和和美美过下去多好。” “交给他以后,我们真能再回到以前?自此以后能够过上和美的日子?”谢伯媛开口问道,她这话像是在问婆婆温氏,又象是在问自己。 “那是自然。也只有这法子,你和三郎才会冰释前嫌,和好如初。”温氏点头道。 谢伯媛真被温氏给说得有点儿动心,但是她依旧是有担心,那就是要是听了婆婆的话,那一头她娘知道了怕是大大的失望和伤心,因为她没有听她娘的,却听了婆婆的。 温氏见谢伯媛犹豫,知道这事情恐怕还要加上一把火,才能让她把陪嫁都交出来,便又说:“三郎就快回来了,在他回来之前,你要是定下主意还跟他做夫妻,那就答应我,把你的陪嫁还有庄园都交给三郎管。要是不愿意就走吧,只是三郎即便回来也不想再见你,为了三郎的身子,你就不要怪我找几个美婢去给他做通房了。” 谢伯媛更加犹豫了,主要是温氏这么做纯属逼迫太急。她也知道这个话不能随便答应,可是温氏这就要给丈夫塞通房过去,她不答应也不行啊。 一时之间,她急得汗都出来了,只觉好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往后就倒。 也幸亏这一倒,温氏的计策才没有马上得逞。谢伯媛身边儿的奴婢七手八脚地把她给背在身上,将她背回了屋子,又请了郎中来瞧她。温氏见她急病了,便也缓了缓没再继续逼迫她。 王鸾被找回来后,温氏板着脸训了他一顿,说他再如此胡作非为就要把他在外面做的荒唐事说给他爹听,到时候他爹动家法,她可保不了他。 “都是谢七娘把我给气的,阿爹真要动家法打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王鸾脸色晦暗愤然道。 温氏见儿子脸色难看,就也适可而止,转换了话题:“好了,别气了,今日我已经敲打了她。要她把她的陪嫁还有庄园都交到你手里,以后你们也就不会为了财帛闹得彼此不快了。” 王鸾一听,立时一喜,问:“那她答应了么?” 温氏噗嗤一笑道:“我说要是她不答应你,我就给你纳几个通房,免得你在外找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坏了身子。她一听,立时晕过去了。” “我就晓得,她就是个悭吝的人,说不定就是借着这一晕,躲开去了,她才不会真听阿母的话,把她手里的财帛都交出来呢!”王鸾气呼呼道。 “放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在我们王家,想做王家的媳妇,想得你宠爱,那就得弄清楚,这婆家的规矩是什么。不照咱们的规矩来,以后还有数十年要在王家过呢,她怎么能熬得出来?” “是啊,阿母说得甚是。哈哈哈哈!” —— “这可如何是好?”刘氏搓着手,满面都是焦急之色。 她是在听了长女谢伯媛陪嫁到王家的婢妇偷偷派人回来告诉她,谢伯媛病倒,还有王鸾跑出去七八日不归,以及谢伯媛的婆婆挑选美婢要给王鸾纳通房等事情后一下子急起来的。她万万没有想到女儿回去后按照自己教她的做了,最后竟然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她想,难道眼睁睁看着女儿在那边受欺负不管吗?可是她又怕越管事情越乱,女儿毕竟嫁出去了,她的身份先是王鸾的妻子,其次是王家的媳妇儿,最后才谢家的女郎。况且,女儿后半辈子可是要在王家生活的。要是但凡女儿在王家有个什么矛盾,娘家这边的人就要插手,恐怕最后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要是不管,女儿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比如想不开,比如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做出傻事,那她这当娘的人又岂会心安? 她拿不定主意,而丈夫谢庄因为不是休沐日,又不在家,她也无法讨他的主意。思来想去,她决定写一封信,让来传话的人带回去给女儿看,让她回信,说一说她回王家后,后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弄得她都病了。 谢伯媛接到了母亲的信,正巧她拿不定主意,就在信里把王鸾跑出去的事情,以及婆婆温氏说的那些话都写在信里,让人把信捎带回了谢家。 刘氏接到信的当天,谢庄也在家里。她也不敢隐瞒丈夫,就把这信给丈夫看,另外也说了前几日她听到的长女身边的管事婢妇传来的消息。 谢庄看完了信,又听完了刘氏的话,脸色铁青,把信往案几上一放,重重拍手道:“即刻叫人去王家把七娘给接回来,那样的亲家,那样的郎君,咱们谢家不稀罕!” 第52章 帮她出迷局 “真……真要这么做?九娘还没及笄呢?”刘氏看着丈夫,提出了心里唯一的顾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先前我早就说趁早撩开手去,你不听,反劝我要顾及九娘的亲事,再等等。可你看,一等就等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想起七娘在王家受的委屈,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她在咱们手里如珠如宝的长大,到别人手里却是如同死鱼眼睛。我情愿接七娘回来养她一辈子,也不叫那些人糟践她!”谢庄压不住火气道。 “你要接七娘回来,可万一她不愿意呢?要是她真对那王三郎没情意了,她早就回来了,可她……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棒打鸳鸯之嫌?” 刘氏尽管同丈夫一样心疼女儿,但她是女人,会想到女儿的感情方面可能还是舍不得那王鸾。 “即便七娘还舍不得那王鸾,即便咱们棒打鸳鸯又如何?七娘是当局者迷,她年纪也不大,何曾经过这样的事情。咱们是她的阿父和阿母,就要帮着她走出迷局。要是顺着她的意思,那是害了她。在家里呆两年,跟那王鸾分开了,以后她再回头去看,就会觉得那王鸾一钱不值。到时候,再另外找个合适的人嫁了,未必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谢庄依旧坚持己见。 刘氏听了再无话说,她相信丈夫的眼光和决断,错不了。 所以,接下来,她让自己身边的管事婢妇阿粟过来,让她带几个能干的婢女过去,就说自己病重,要看长女,让她赶紧回来。另外,让她陪嫁过去的人也跟着回来,还有首饰地契什么的都一并带回来。 谢庄一听又来气了,对阿粟道:“王家人要问起,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要七娘回家养病。” 又转脸对刘氏说:“你何苦还跟那样的人留什么情面,说自己病重咒自己。” 刘氏摇摇头:“两家即便做不成亲家,可这面子上还是要走过场的。” 遂吩咐阿粟还是按照自己先前对她说的理由跟王家人说。 阿粟是刘氏身边最信任最得力的人,谢伯媛在王家的遭遇她也听刘氏提过。七娘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她当然是见不得她不好。因此,刘氏把她叫来这么一吩咐,她二话不说,立即就挑了人出去坐了车去王府。 王府和谢府只隔着几条巷子,所以,没耗多少时间,也就个把时辰,阿粟就领着人到了王府。进了王府,先就见了温氏,把刘氏说的那些话对她说了。 温氏尽管有怀疑,怎么刘氏突然就病了呢,但是既然谢家派了人来接谢伯媛回去,她也不好拦阻的。 于是就令人带着阿粟等去见谢伯媛。 谢伯媛那时候还卧病在床,病还没好。见了阿粟,听她说娘亲病重,想要见她,一下子就给吓得坐了起来,连声吩咐人收拾收拾,她要回娘家去。 阿粟因为温氏派了人来跟着,也不好马上就跟谢伯媛解释说她才将传的话是假的,只能配合着谢伯媛,让自己带来的能干的婢女跟随着去收拾东西。 谢伯媛认为回娘家探病,只需要收拾下换洗的衣物并一些简单的首饰就好,所以拿的钥匙也不是她装陪嫁的财帛和地契的钥匙。 阿粟见状,趁着上前去搀扶谢伯媛,就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吩咐娘子把陪嫁和地契都一并带回去,这一回恐怕要在谢家呆到夫人病好。” 谢伯媛微微愕然,有些不解地看向阿粟,但是阿粟却只是让屋子里的谢伯媛的婢女快些给她梳洗换衣裳。 一面又向她使个眼色。 尽管谢伯媛不明白阿粟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阿粟是她娘信任的人,当然她自己也信任阿粟。稍微顿了顿,她也就亲自去找出来了两把钥匙交给她信任的婢女,避着温氏派来的人,令她去开了箱子把陪嫁过来的财帛和首饰以及地契等都打个包袱包起来。她以为这是她娘考虑到她要回娘家呆一段儿日子,怕她不带陪嫁回去,又被王鸾偷偷开了箱子拿去用了。 风卷残云一样,阿粟带去的人配合谢伯媛陪嫁过去的婢女把谢伯媛的陪嫁的财物和首饰以及地契都包在了一个包袱里。 谢伯媛还想着要去向丈夫和婆婆辞行。 阿粟说:“你阿姑那里就不用去了,方才我们来先去见的她,你要回去探望阿母的事情她也晓得了。” 她是怕温氏见了谢伯媛打包的那些包袱起疑心,到时候拦着不让走,平白无故多出些麻烦事情来。 谢伯媛听了就由婢女陪着去书房见王鸾。 彼时王鸾听她娘的话,谢伯媛病了也只是跑来敷衍了她两句,以他娘说的怕过病气给他为由,住到了书房里头。他书房里原先也有几个奴婢负责洒扫伺候笔墨,自从他在他娘那里听到要给他几个通房后,胆子也就大了,把书房里他看得上的两个婢女给睡了,自己先给自己弄了两个通房。 有了新欢,他更是不往谢伯媛房里去了。 谢伯媛在病中,她身边的人即便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没有告诉她,怕她听了生气,那病就更不容易好。但今日谢伯媛要回娘家,去向丈夫辞行,她们也不能拦她。所以,谢伯媛到了书房,一眼见到的就是王鸾左拥右抱,正跟两个婢女调笑,看他们衣衫不整的样子,谢伯媛也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一霎时,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王鸾见到谢伯媛,丝毫没有收敛,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那手还在跟前的美婢衣裙里游走,一边问她:“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何苦来自讨没趣儿。” 谢伯媛抑制不住落泪,道:“我阿母病重,我要回去侍疾,得耽搁一些日子,特来向郎君辞行。” “一个病两个病的,真是晦气。”王鸾不耐烦道。 也没有叮嘱她早去早回,反而是让她速速去吧,见不得她哭哭啼啼让人心情不好。 谢伯媛伤心不已,转身快步离去,她的心到如今可算是死了一大半,见到丈夫当着她的面左拥右抱,她忽然明白在他丈夫的心里,已经不把她当回事了。 她一路走一路哭,不曾想都已经走出了王府大门儿,正要登车时,她丈夫匆匆忙忙跑来叫住了她,她以为丈夫可能是想到他刚才做得过分了,特意跑来跟她说个对不起,又或者是叮嘱她早去早回的。 没想到王鸾跑到她跟前说得头一句虽然是:“你甚么时候回来?” 这让谢伯媛心里好受了一点儿,正要回答他,可没想到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你要是过回娘家一月两月不回,就把咱们屋子里那箱子的锁匙留下。” 谢伯媛闻言笑了,只不过是脸上挂着泪笑的,她从袖子里摸出来两把钥匙,交到王鸾手里:“都拿去吧。” 王鸾欢喜的接过去,攥在手里,想了想说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如今我书房里也收了两个通房,这两个就收用了,以后就不添人了……你早去早回吧。” 谢伯媛低头,任泪水滚落,无声哽咽。 王鸾眉间微现厌烦之色,也不开解她了,反正现在他娘子的陪嫁已经到手了,更没有必要敷衍一个整日哭哭啼啼,已经失去了娇艳的颜色的病女人。 所以他袖了钥匙,洒然离去。他想,这下手头可松动了,眼前也没有厌烦的人缠着他,正好做东请些朋友风流快活…… 阿粟在一边看得直叹气,这王鸾没想到竟然如此品性低劣。抬头看一看王府那王家先祖龙蛇飞舞的题字的匾额,暗叹王家子弟不学无术,衰败若此。 “娘子,且别哭了,上车吧。你阿父和阿母在家等你呢。”阿粟一边劝解谢伯媛,一边扶着她上了牛车,然后自己上了另一辆牛车。 谢伯媛上了牛车,掀开车帘子,看着越来越远的王府,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一次回去以后再跟丈夫相见,必定是形同陌路,甚至如同仇敌。 因为她刚才一时生气,把那两把锁陪嫁和地契的钥匙给了丈夫王鸾,但却没有告诉她,箱子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想必他拿了钥匙去开了箱子,看到里面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暴跳如雷。对她以后绝对没有好脸色不说,还会更加冷落她,以至于收更多的通房来气她。 两个人因为这些陪嫁最终落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让她陡然有覆水难收之感。 心有悲戚的回到谢府,见到她娘时,她愕然发现她娘好好的坐在堂上,旁边坐着她爹。这是怎么回事,她回头看一看跟着进来的婢妇阿粟。 阿粟这才向她解释,说这是她阿母接了她的信,和她阿父一起做的决定,把她接回来养病,至于准备让她跟王鸾和离阿粟却是没有说。她虽然猜测到夫人和郎主有那意思,但是毕竟没有明说,她当然不能代替主人说出来。 但是谢伯媛看眼前的情景,还有阿粟欲言又止的话,已然明白她阿母和阿父真正做的是什么决定了。 她泪落如雨,心有不甘,喃喃道:“不,我不想和三郎……和离……” 第53章 理直气壮渣 谢伯媛回了娘家当天,姜氏就让人把谢庄和刘氏叫到了嘉玉堂,问是怎么回事,因为有人禀告她说老三夫妻叫阿粟带着人赶车去了王府把谢伯媛给接回来了。 毕竟谢府也没人过生祝寿,也没在年节上,这突然去把嫁出去的女儿接回来,姜氏猜测可能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心中担心,所以就叫了谢庄夫妻到跟前来过问一下。 谢庄便把长女谢伯媛在王家遭遇的事情详细说给了母亲听,最后说:“王鸾这样的纨绔子弟,又品性如此低劣,儿觉得他实在非我家七娘的良配,所以儿做主让人去把她给接回来。” 姜氏听完皱起了眉头:“你这是要七娘和那王三郎和离?” 谢庄点头:“正是。” 默了默,姜氏沉声道:“要我说也不是多大个事儿,王三郎爱钱,收通房,这都是世家大族里的子弟常常有的。只是我们谢家的家风严谨,不教子弟随便收通房和纳妾。为了这点儿事情,就要闹到和离,恐怕是要和王家结怨。况且你阿嫂也是王家的人,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样弄起来,以后见了面彼此尴尬。最最重要的是,七娘底下,还有九娘等几个妹妹,以后的亲事会不会因此受拖累啊……” “阿母,这不是爱钱收通房的事儿,而是……”谢庄斟酌了下,才继续说:“一个郎君成天惦记着自己娘子的陪嫁,这是有出息的人所为么?为了七娘的陪嫁,动辄给七娘脸色瞧,更可恶的是,七娘不给他,他就偷偷配了钥匙去开箱子偷拿,还美其名曰,夫妻一体,他是该拿的。不给他拿,那就是不把他当郎君看。实际上,他这种所为跟市井无赖有何区别。他挥金如土,还流连赌坊和烟花之地,这样的品行,迟早要给家里招祸,也让家族蒙羞。我可不想以后七娘跟着他倒霉,连着也让我们谢家倒霉。” 姜氏闻言也觉得儿子说得不错,相对于让谢伯媛和王鸾和离得罪王家,让长媳大王氏脸上难看,她更在意的当然是谢家本身的利益。要是真如儿子对这王鸾的评价,王鸾以后惹祸让王家蒙羞倒霉,那谢家想必也是会受影响的。当一桩婚事带来的损害大于利益时,姜氏作为二房的当家人,她当然是要趋利避害,全盘考虑。 “好吧,既如此,我也依你。可九娘马上就要及笄,这要跟王家三郎闹出和离的事情,我就怕会让她的亲事变得艰难期来,或是定不上好人家。还有其她的女郎们,她们都还没长大呢……” 她这其实是问计于谢庄,想知道她这个老三是怎么考虑的。 谢庄对于这一点儿早想过了,就回答姜氏:“阿母,七娘跟王三郎和离,又不是我们家七娘的错处。我们谢家怕什么?这事情就看王家会处置不,他们要是不笨,就晓得用个让两家都能接受的理由让七娘和王三郎和离。不然,王鸾逼着七娘动用陪嫁的事情传出去,我看他以后还怎么为官?至于九娘及笄后结亲的人家,阿母不用担心,我跟娘子会擦亮眼替她挑。这年头,谁家没有和离再娶再嫁的女郎和郎君,七娘和离再嫁算不得什么。到时候必不会如阿母担心的那样,挑不上好人家。我想,即便是结亲的人家门第低些,只要子弟德行好,婆家的家风好,九娘嫁过去也会有好日子过,阿母以为如何?” 姜氏还能说什么,既然儿子方方面面都替七娘和九娘考虑好了,她这个当祖母的也不好再置喙了,毕竟七娘也好,九娘也好,都是儿子的亲闺女。再加上她生的这个老三,是她最看重,最指望有大出息的一个儿子。她相信他既然在朝堂上能立足打开局面,像是处理这些家宅内的小事想必也举重若轻,不在话下了,于是说:“那就都依你的意思办吧。” —— 谢伯媛被接回娘家后,就依旧住回了她出嫁之前住的院子。 得知她回来了,谢妙容和几个姐姐甚至两个弟弟都跑去看望她。相对于几个姐姐来说,十六郎和十七郎跟她并不亲,因为在他们长大的一年多,长姐谢伯媛并不在谢家。他们去探望她,也只是因为母亲带着他们一起去的。 本来谢伯媛回了娘家后,想起跟丈夫王鸾就此分开,再回忆起两人曾经有过的甜蜜日子,伤心流泪不已,但是她娘带着妹妹和弟弟们来到她跟前,跟她说话,她也就不好意思在他们跟前哭,总要应付着。 刘氏知道女儿乍然离开了夫家,她又是个纯良的人,就算明白那王三郎不堪,对不起她,可她还要记着他的好,伤心难过是必然之事。所以除了自己过去陪她劝她,也让其他的孩子们常常去谢伯媛屋子里,想着用这些亲情暖着她,让她度过这才跟王鸾分开,难以走出心底纠结的时期。 谢妙容对于大姐回到谢家,一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以为她回娘家来真是为了养病呢。可是去瞧她时,却见到她眼睛是肿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这让她陡然起了疑心。遂去问她娘大姐是怎么了,刘氏却把她当小孩子看,不肯说,只是叫她好好去陪长姐说话就行。 后来,还是她二姐谢绣姬跟她讲了大姐为何回娘家。 “和离?”谢妙容听完了微微一惊。和离她懂得,就是离婚。一向长姐和姐夫回娘家,她见到他们都是夫唱妇随,和和睦睦的样子。这突然一下子要离婚当然是出乎她意料。 谢绣姬跟她解释:“都是那王三郎的错……” 接着她就把从她娘刘氏那里听到的话说给了谢妙容听。当然刘氏主要跟她说的是王三郎逼着她姐,拿她的陪嫁花,通房什么的倒没跟她提。又说了她们的阿父觉得王三郎品性不佳,所以才接了她们的长姐回来,要她跟王家三郎和离的。 拿老婆的钱去花,在谢妙容的认知里当然会觉得这位王姐夫够渣的。她实在是没想到像王鸾那样的世家子弟会缺钱花,她一直认为顶级士族门阀王家上上下下是不缺钱花的。所以她把这个问题扔给了她二姐谢绣姬。 谢绣姬反问了她一句:“你每月由大伯母发到手里的钱有多少?是不是你想要多少,大伯母就会给你?” 刘氏先前管了一年多谢家二房的中馈后,大王氏娶媳嫁女的事情忙完,她就把管家的权力依旧交还了给大嫂。所以后面谢家二房的中馈依旧是由大王氏主持,每月发下来到谢妙容他们手里的钱还是由她发的。 谢妙容一下子就明白她二姐的意思了,像是王家谢家这样的高门士族,看着豪富,进出都排场大。但是分到家族子弟手里的钱都是有数的。像她自己,吃饭不要钱,穿衣不要钱,进出也有牛车,奴婢们的工钱也不用她给。但是年节上的打赏,还有自己想要添置点儿什么都是要花自己的钱。可能她自己的钱一年下来,够阿枣那样的平民一家人吃喝两三年。可是要是维持上流士族之间饮宴来往什么的,就会花钱如流水,经不起花。她听二姐说王鸾就喜欢各种士族之间的娱乐活动,他又没做什么捞钱的地方官,在朝廷里挂个职一年下来也没几个钱,根本应付不了他奢华讲排场的生活,于是他就把手伸到了大姐的嫁妆里,而且还把大姐的嫁妆花了很多。大姐不愿意给他了,他就私自配了钥匙开箱子去拿,大姐发现了,他还说夫妻一体,所以大姐的钱他该花,花得理直气壮。 这样的男人谢妙容当然看不起。其实这事情表面上看是两夫妻为钱财闹得不可收拾,实际上却是王鸾那种大男子主义作祟,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夫主,有权处置妻子的财物。他眼里和心里根本就没有尊重妻子,拿妻子当回事,后面睡通房,不断拉下限也就是情理中事了。只不过,他自己却认为他所作所为都站得住脚,丝毫不觉得是羞耻。 所以,就在谢伯媛回了娘家三天后,他居然理直气壮地亲自上门来要求接谢伯媛回去了。 第54章 偏偏脸皮厚 刘氏见了他,问他来意。 他也倒实在,直接说:“前几日七娘跟我置气,彼此之间有些误会,她回了娘家,我颇想念她,所以今日特来接她回去。” 刘氏听了,不由得心中冷笑,想他倒是会说,话里面没有说到自己半分的不是,难道他就不知道这里面差不多的情况谢家人都知道了吗?既然七娘纯良,那对父母更是会说实话的。若是他真是知道了自己的错处,上门来认个错,或者她还会考虑到自己的女儿对他有情,让她跟着他回去再处处也说不定。可他这种样子,岂能真让他接七娘回去?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呢? 因为七娘回来后也跟刘氏讲过她拿走了所有的陪嫁,王鸾来要钥匙,她就给了他箱子的钥匙。想必他回去发现里面没有他要的财帛,定会勃然大怒,恨她到底的。 所以,王鸾应该是早就暴跳如雷过了吧。一般的男子遇到这种情况那肯定是恨妻子的,妻子走了,就不会去找,说不定趁此机会一拍两散,和离算了。按照刘氏对王鸾的了解,像他这种贪财的男人肯定是对七娘恨毒了的,又岂会只不过三天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上门来接妻子回家? 其实王鸾上门来愿意接谢伯媛回家,也是被他娘给撺掇着来的。几天前,谢伯媛被谢家人接走后,他拿了她给的两把开屋子箱子的钥匙回去打开了箱子,想拿出些财帛出来用,结果却发现妻子的财帛首饰等一样都没在里头。然后,他才明白过来谢伯媛是耍了他,回娘家去把陪嫁的财物和地契都给带走了。当时,他暴跳如雷,把屋子里的什么花瓶家具砸了个稀烂,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她娘听了他院子里奴婢的回禀,亲自过来问他是怎么回事。 他就气呼呼地指着谢伯媛的两个空箱子,说谢伯媛回娘家把陪嫁的财帛和地契都带走了,而且还给了他两把钥匙戏耍他。 王氏一听先头也很生气,说这种媳妇儿不要了也罢。王鸾就接着她的话说不如写一纸休书休了她算了。 可他娘却说:“这要休掉谢伯媛,先就得禀明你阿父还有大人公,你说他们要问起你为何休妻,你怎么说,难不成你跟他们说是因为谢七娘不把她的陪嫁给你花?要是他们晓得了你在外头干的事情,你少不得会受责罚。要是让你阿父和大人公就此嫌弃你了,以后你的前程也就完了。说起来,也是我这当阿母的太宠着你,不然,早将你这些事情跟你阿父讲,仔细你的皮!” 王鸾这一听才害怕了,不敢说要写休书休掉谢伯媛了。于是他赶忙问他娘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娘告诉他,还是尽快去谢家把谢七娘给接回来,好好哄哄她,至于她的陪嫁,只要她人在王家,以后不怕她不拿出来用。 当初是听谢伯媛说他丈母娘刘氏病重,所以谢家人才上王府来接她回去的。今天一见丈母娘刘氏好好的,就知道果然这事情被他娘说中了。 她娘在他来谢府前,曾经跟他说,要是到谢家见到刘氏依然卧病在床,那谢伯媛带了陪嫁回娘家,只不过是防着他,那就很容易接她回来。可要是见到刘氏好好的,那就是谢家人打定主意要让谢伯媛留在娘家,说不定要跟他和离,那样一来就麻烦了。要是那样的话,就要费点儿周折,可是只要他抓住一点,亲自见谢伯媛,跟他说点儿软乎的话,按照她对这个媳妇儿的了解,多半她还是舍不得他,会跟他一起回王家的。 “七娘回来后,病得越发厉害了,如今已经卧床不起。我看,王三郎还是先回去罢,等她好了,再来接她。”刘氏见王鸾在自己跟前毫无知错之意,当然也就不给他面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他。 王鸾顺着刘氏的话,立即说:“既是七娘病得越发厉害,她是我娘子,那我就该去见一见她,不见她一面我心难安啊。” 刘氏其实很想直接说我家七娘要和你和离,你回去等着就行了,和离的事情两边长辈定下来通知你就行,没你什么事儿。因为这王鸾当着人一面背着人一面,两副嘴脸,脸皮又厚,简直让人厌恶。就好比刚才他说要去见探望七娘,说得夫妻情深一般,实际上他是怎么对待七娘的,谢家人又不是不知道。可他偏偏脸皮厚做得出来夫妻情深的样子,这让刘氏简直无语。 想了想,刘氏道:“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让七娘收拾下见你,总不好让她蓬头垢面。” 她想好了,既然王鸾执意要见女儿,那就让他见她一面好了,让女儿直接回绝他,这就跟他说清楚了,也好过他厚着脸皮来纠缠不清。反正就算将来两人和离也要见面的,早说清楚早撩开手去对大家都好。 王鸾一听,心中暗喜,因为就像他娘说的,只要能见到谢伯媛,自己稍微哄哄她,她心一软,也就跟着自己回去了。等她回去了,再慢慢收拾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定要出一口心中被她欺骗的恶气。 —— “走,咱们去替阿姊出口恶气,咱们这样……”谢妙容跟二姐谢绣姬咬耳朵。她们两个这一日正在大姐谢伯媛的屋子里陪她说话呢,后来母亲来了,告诉她们王鸾来了,并让谢妙容跟谢绣姬先出去,她有话要对她们大姐说。 于是两个人一起出来,在外面院子里的廊下站着说悄悄话。谢绣姬就说这位可恶的姐夫来了,她们一定要想个法子为姐姐出口恶气,谁叫王三郎欺负姐姐。 谢妙容就问她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对付他。谢绣姬想了想,就说要不在他经过的路上放尖锐的石子硌他的脚,要不偷偷往他衣服上洒墨。 结果却被谢妙容给否了,觉得这种惩罚他的法子太轻。谢绣姬就问她有什么好方法,谢妙容就附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谢绣姬乐得呵呵笑,连说此法甚好此法甚好。于是姐妹两个就一起去准备。 这边厢,刘氏在屋子里跟长女交代:“你一会儿见了王三郎,一定要一口咬定你们两个不合适再在一起,你也不愿意跟他回去,彼此好聚好散。他要是一味纠缠你,你也不要心软。须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也是你阿父说过的话。我跟你阿父都是为了你好,王三郎那个人不是你的良配。你阿父说了,你在家里呆着,他愿意养你一辈子。当然,也不真是要你在娘家呆一辈子。我跟你阿父商量了,等你跟王三郎和离了,过两年,给你再挑个合适的人家,你一样能过和美的日子……” 谢伯媛听说王鸾来要接她回去,是心情又激荡了。她回娘家三天,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忘掉丈夫,对他也依然有情。所以听母亲如此要求,她心里当然矛盾。不过,她是个孝顺的女郎,父母这样要求了,她又岂能不依。只是要让她跟王鸾就此断了,她也是舍不得。 所以,她是左右为难,忍不住再次流泪。 但是,当着母亲的面,她还是垂泪答应,一会儿见了王鸾就按照母亲要求的跟他把话说清楚。 刘氏到底不放心女儿,想了想还是决定一会儿王鸾来了,就在女儿屋子里呆着,看着他们两个人说话,要是女儿有什么软弱的举动,就出面替她兜揽着,免得她耳根子软,又被王鸾给骗了。 第55章 决意打鸳鸯 谢伯媛坐在西次间的宴息室里的榻上,素颜,头上的乌发松松梳了个堕马髻,身上穿了件素色领缘绣了石榴纹的襦衫,下穿同色裙子。这是为了配合她娘说的在病中故而做这种打扮。她娘坐在榻的另一侧。 王鸾被谢家的奴婢领着走进了谢伯媛的屋子,刚一抬头却一怔,完全没想到岳母刘氏居然坐在谢伯媛旁边。他一直以为刘氏答应他进来探望病中的谢伯媛,会给他和妻子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按照规矩来不是这样的吗? 然而岳母刘氏却坐在这里,明显是不想他和谢伯媛说私房话,这样的话,他要怎么甜言蜜语哄得谢伯媛心软跟他回去? 他微微皱了皱眉。心里觉得有点儿难办。 规矩地拱手一揖见过丈母娘后,他再向谢伯媛作揖,然后抬起头来,面带关心之色,温声问:“娘子,听闻你回来后病得越发厉害了?如今可好些了?” 谢伯媛见到王鸾那一刻起,情绪就有点儿波动,但是她娘坐在旁边,她即便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点点头说:“好多了。” 王鸾见她眼圈儿泛红,就知道她对自己依旧上心,看她脸上那悲戚的神色,显然是对自己余情未了,这样他就放心了。心想,就算岳母在跟前,他也有能耐说动谢伯媛跟他回去。 “娘子,前番为夫做了些错事,让你伤心难过了,还请你恕我一回。”如此说着,王鸾向着谢伯媛深深再揖下去。 咦?这小子竟然这样做?刘氏见状一侧眉毛微微一挑。刚才王鸾见她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没有认错的意思,可他这会儿见了自家女儿,却肯放下身段儿向女儿认错,果然是夫妻之间更亲吗?又或者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了? 谢伯媛一直以来正等着这句话呢,听到丈夫肯向她认错,而且是当着自己的娘亲认错,一时之间觉得长脸了,心里本来对他的怨恨也少了一大半。 一开始,她娘跟她摊牌,说今天见了王鸾就要跟他了断,她心里就难受得要命。及至王鸾到了跟前说了这道歉的话,她是真得犹豫了。脸上的表情也是又悲又喜。 她想原谅他的,但是碍于她娘在跟前,不好说出来,只是眼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下。 屋里一时之间气氛很有些沉闷。刘氏见女儿的样子不由得在心中叹气,就知道女儿见了王鸾被他一哄,就会心软原谅他。 但是王鸾这个人的品性低劣已经是有定论的了,这样一个人她和丈夫都看不上,况且已经商定了要让女儿跟他和离。所以,就算他现在放低姿态向女儿认错,她也是不会相信的。相反,他先前一副嘴脸,现在又是一副嘴脸,更让刘氏认定他虚伪。她想过了,爱女儿并不是顺着她的意思就是爱她,比如现在听见王鸾道歉了,就心存幻想让女儿跟着他回去再往下过。从以前发生的事情来看,七娘跟着他回去了,他这个人很可能会重蹈覆辙,到时候将七娘伤得更深,又怎么办?那时候,要是觉得不行,七娘再回来,是不是就晚了?甚至更进一步,王鸾又来道歉,接七娘回去。这样一来,就会没完没了,烦恼也会无穷无尽。 有些事情是试不得的。覆水难收,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刘氏决定这一次棒打鸳鸯打定了。就算女儿以后心生抱怨,恨自己也认了。 遂板着脸对王鸾说:“七娘恕不恕你,等到她病好了再说。你这一回来见也见了她了,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娘子!你难道真不肯原谅我吗?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养病吧,我们王家才是你真正的家啊。你不是想要孩儿吗?等你病好,我们就……就多生几个孩儿!”王鸾望着谢伯媛恳切道。 他的表情如此真诚,说的话又如此暖心,谢伯媛是真被打动了。她转脸看向刘氏,两眼中全是哀求,嘴中哽咽道:“阿母,郎君他知错了……你,你就让孩儿跟他回去吧……” 刘氏心中来气,气自己的长女如此糊涂。想当初她还是个女郎,没有出嫁之前,是多么聪慧明理的女儿。可如今她嫁了人,才一年多,就被王鸾迷得神魂颠倒。她丈夫的品性如此不堪,她居然存有侥幸之心,还存有幻想。当真是如同盲人临渊,身陷危险而不自知。 “糊涂!”刘氏怒声呵斥谢伯媛。怪她如此不争气。明明之前都说好了,现在却来改变。 “阿母……”谢伯媛哭了起来,“求你,求你让我跟三郎一起……” 刘氏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不搭理谢伯媛,而是转脸看向王鸾,质问他:“王三郎,既然你说你知道错了,那我问你,你到底错在哪里?要是说不出来,或是避重就轻,那今日你就请回,我是不会让七娘跟你走的!” 听到母亲松了口,谢伯媛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她赶忙擦拭了眼泪,也看向王鸾,低声催促道:“三郎,你快说啊,说了我阿母就能让我跟你回去了。” 王鸾刚才向谢伯媛认错也是随口一说,那只不过是他冠冕堂皇的措辞罢了。在他心里,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有错,相反他倒是觉得谢伯媛的错处多得很。 因此刘氏此刻一问,他立刻就愣住了。低头他开始想到底要跟刘氏说自己哪里有错。对于他这种自负的人来说,是从没有想过会有什么错安放在他自己身上的。所以在刘氏问了他话后,想了很久,才凑出来一个:“七娘病了,我该不避忌讳,在她跟前服侍她吃药。” “那你方才说你跟七娘之间有误会才置气的,那么这误会又是什么?”刘氏见他拿这么个错来敷衍自己,不由开口就他刚才说的话质问他。 “哦……这……这个……”王鸾张口结舌,他总不能当着丈母娘的面说出来他是因为她女儿的陪嫁才跟谢伯媛置气的。尽管他也知道谢伯媛的爹娘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拿他妻子的陪嫁来花,不满意才接妻子回娘家的。 两边都心照不宣,但是他却是说不出口。 “不好意思说了?”刘氏冷声问,“那我来帮你说出来好了。你把我女儿的陪嫁过去的金饼花得只剩两个还不知足,你还偷拿她的镶红宝金步摇去换钱花天酒地。我女儿不愿意了,你就给她脸色瞧,跑出去流连赌坊和烟花之地。被你娘找回去后,更进一步向要把我家七娘的陪嫁全都谋夺到手中。你说一说,这些事是一句什么误会能抹过去的吗?还有啊,你口口声声牵挂七娘,可她在王家病卧在床时,你在做什么?你享尽齐人之福,左拥右抱,收了两个通房。你是说一套,做一套,两副嘴脸,诚非君子所为啊。” 刘氏一口气说出来了王鸾不敢说的话,再看王鸾时,他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人都是要脸的,被人当面指出他见不得人的失德所为,他一直掩耳盗铃当做不是他干的事情,他脸皮再厚也不是厚得如同铜墙铁壁,总还是觉得有些难堪。 谢伯媛呢,刚才被王鸾甜言蜜语一通哄,心里一软,还跟她娘求情,让她跟王鸾回娘家呢。此时她娘当着屋子里这么多人说出来了王鸾做的那些没品的事情后,她心里一只觉一刺,头上兜头泼下来一盆凉水,立时就清醒了些。她回想起王鸾在王家对她做的那些无情的事,心里又开始恨起他来。 于是她拿帕子擦了眼泪,冷冷地看向王鸾,她倒想听阿母如此指责他,他该如何解释。 王鸾想了许久,憋出来几句话:“我花了七娘的陪嫁,等我以后外放太守或者刺史,手上有了钱,再加倍补给她就是。至于通房,我们王家从我祖父起,多的是侍妾,再说了士族之家的男子,三妻四妾极为平常。只有那些寒族百姓没有钱财的人才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就是稍有些钱财的也是侍妾盈室……” 说到了这里,他突然看到刘氏满面寒霜。似乎脸色更加难看了。就连谢伯媛的脸色也变得跟她娘一样,还有屋子里伺候着得奴婢看他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忽地,他明白了什么,刚才光顾着嘴巴快意,没有想到他岳父和岳母就是一夫一妻,他岳母据说是个醋性极大的人,根本不许他岳父纳妾……这么一来,他刚才说的话是实实在在地得罪了他岳母啊。怪不得连谢伯媛在内的谢家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善起来。 他赶忙描补:“我不是,不是说……” “行了!王三郎,你回去罢,不要再来纠缠我家七娘了,你非她良配。我家七娘,心不大,就希望找个一心一意对她的郎君。你们王家的男子都是要三妻四妾的,我家七娘不想将来糟心。你回去对你阿父和阿母说一声,我跟七娘的阿父已经决定让你们和离。哪一天约个日子,把和离的文书写了,就此撩开手去吧。”刘氏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周旋,索性开门见山。 “什么?和离?”王鸾闻言吃了一惊,这实在出乎他意料,这也来得太快了吧,他都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呢。这跟他和他娘商量的大有出入啊! “难不成你还想写休书?我告诉你,王三郎,你对我们家七娘的所作所为传出去,你还能在建康的士族里头立足吗?你还想为官升官吗?所以,识相的就回去好好跟你阿父祖父禀明此事。两家商量着把你和七娘的事情办了。还有这事情,你即便不说,过两日我家郎君也要跟你祖父说的,到时候……哼,你自己掂量掂量,怎么样你才会安然无事?”刘氏撒出了杀手锏,已经是图穷匕见了。 王鸾听了,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一下子就软了,身上之前一直有的自以为是理直气壮,瞬间就消失了。 “七娘,你就饶恕我吧,我回去遣散通房,再也不花你的陪嫁了。你跟我回去吧!”他还犹然存了一丝侥幸,哭丧着脸去求谢伯媛。如此说着,他竟然朝着谢伯媛跪了下去,膝行向前。 “前何倨载,今何卑载!你这样,我阿姊是越发瞧不上你了。”不知道何时谢妙容转过帘幕,从外间走了进来,她面带不屑地看向王鸾道。 第56章 恶向胆边生 “十五娘,你怎么来了?”刘氏甫一见到小女儿先是一惊,继而就是假装板着脸质问她,“这里不是小女郎该来的地方,你快出去!” 其实她也应该想到女儿肯定是藏在外面听到了许多屋子里人的谈话,然后听到王鸾纠缠她长姐,这才忍不住跑进来的。不该听的其实听了不少呢! 谢妙容朝着她娘一吐舌头,她才不出去呢。刚才她跟她二姐去准备了要收拾这位王姐夫的东西回来,就偷偷跑到外面窗下偷听,恰巧听到了后面王鸾说的那什么王家男子三妻四妾的话,还有她娘训斥王鸾,最后听到王鸾恳求她姐饶恕他就再也忍不住,挣开谢绣姬拉住她的手,提起裙子跑了进去。 她可不怕她娘呵斥她呢,因为以她现在的年纪只不过七岁多点儿,还可以耍无赖,可她二姐就不行了,十四五岁的大姑娘,跟她一起在外面听墙角,要是被她娘知道那是少不了要被真正呵斥一顿的。所以她自己不但不敢进宴息室,还拉着谢妙容不想让她进去,怕她进去把自己给抖露出来,害得自己吃挂落。 但是谢妙容却忍不住了,泥鳅一样从她二姐手里滑脱,往里面跑。 跑进去后就说了那样一句蔑视王鸾的话。 在谢妙容看来,男子汉敢作敢当,就算渣也要渣得像个男人的样子。可这个王姐夫一会儿工夫就是两副嘴脸,也太善变了,这样的人不说了解他的黑历史后会对这人产生不可靠的感觉,就这一会儿工夫,他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就让人觉得他不靠谱。 所以听到她纠缠姐姐,就忍不住跑进去了。 进去后说了那句话后,便上前去牵着姐姐的手往外走:“阿姊,走,去我那里,昨日阿婆给了我一块墨,我不认识,阿婆就叫我找你去看一看,说你对这些墨啊笔啊都在行,所以我来带你去瞧了!” 她这是想帮着谢伯媛摆托王鸾的纠缠呢。 谢伯媛也不傻,见到十五妹突然跑进来说了那样一句看不起王鸾的话后,又拉着她往外走,也懂了她的意思。 她也没办法再坐在这里,看见眼前这个又爱又恨的人跪下来求自己。也许正如同十五妹说的那样,他突然这样低下了一惯高高抬起的头颅,对自己示弱了,她却是看不起他了。心里烦躁得不行,她也就顺从地由着谢妙容拉着她往外走。 王鸾见谢伯媛要回避自己,他站了起来,赶忙跑上去扯住她的袖子,大声喊:“娘子,你难道就如此狠心,真得忘了咱们花前月下说的那些话了吗?真得就因为一些钱财和通房就不跟我过了?” 谢伯媛驻足,红了眼圈儿,她说:“三郎,我没忘,但我觉着你忘了。我娘说得对,我这一世就想找个对我一心一意,肯真心对我好的郎君,不管他的门第高还是低,不管他俊还是丑。你……做不到,我也不愿意强求,咱们就此撩开手去吧。我恳求我阿父对你祖父说,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喜欢你了,不愿意跟你过了,所以才要跟你和离的……” “这……”王鸾闻言,提起的心就放下了,谢伯媛的话前面的他都不爱听,可是后面的那一半他爱听。和离不和离他真无所谓的,甚至他还真想跟谢伯媛和离,既然已经图不上她的财了,而她又喜欢哭哭啼啼管东管西,令他觉得束缚和不自在,还不如就这么撩开手算了。他也不是离了她就不能过日子。 他刚才求她不要和离,害怕的不过是被家里的祖父和父亲晓得他的那些失德之行,会被被责罚,怕就此在家族的郎君里落了下乘,成为不被看重和培养的人,那样他就会失去大好前程。 当时,景朝的各个世家大族,都很看重对家族内子弟的培养,基本上家族资源都会用在那些出色的子弟身上。要是没了好名声,世人的评议不好,自然传到家族的当家人耳朵里,就会放弃对这个人的培养了,也就没有什么好前程了。这是他非常害怕的事情。 但是现在,谢伯媛居然愿意大包大揽,表示她愿意承担两人和离所有的错,不会让他的名声难听,他也就不想再低三下四地求她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依旧扯着她的袖子问,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阿姊!你不能这样!你可知道你根本没有错,为何要把那些错都由自己背上。你这么做了,名声就会不好听……” 就在谢伯媛即将开口答应王鸾时,谢妙容急忙出口打断她。其实她后面在嘴巴里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要是她姐姐的名声不好了,将来可不好再嫁啊。本来夫妻和离,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传出去是女方的过错,别人就会想这个女的到底在那一些方面有错呢。即便和离的双方不明确的说出错处在哪里,但是在别人的想象里,女方过错不外乎是脾气不好,不能生育,还有与人私通这些…… 这么一来,等到女方再嫁时,这些莫须有但又到处流传的事情就会影响婚事,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妙容还小,她这警示的话听在众人耳里算是童言无忌。但是,还是起到了该起的作用,还比由刘氏出面说这个话好些。 谢伯媛听十五妹这样说,她第一想的是自己背上了不好的名声,就会对自己的妹妹们造成不好的影响。毕竟,妹妹们都还没出嫁呢,自己和离了,又把和离的错拉到自己身上,别人议论起来,她的名声不好听,妹妹们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甚至会影响到整个谢家。第二她才想到了十五妹未尽之言的意思。 这一下,她犹豫了。低下头,蹙起了眉头。 王鸾一见就慌了,这要是谢伯媛听了她十五妹的话,不肯再把两人和离的错处兜揽过去,那这件事一旦被祖父知道,他的前程就全完了。他现在开始后悔和害怕,怎么就放谢伯媛回娘家呢,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点儿好好哄着她,至少要让她再跟自己两年,要是她生下了两人的孩子,就把她拿捏得死死的了。 还有那个贼精贼精的谢十五娘,都是她跑出来要带走谢伯媛,不让她听信自己道歉的话,还说出什么有损谢家名声之言。这让谢伯媛改变了主意,让他一下子几乎陷于绝境。他恨不得掐死这个谢十五娘! 兔子逼急了还要跳墙,王鸾此时也急了起来,他恶向胆边生,忽地一下子撒开扯住谢伯媛衣袖的手,往谢妙容那边纵过去,伸出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再曲肘转身,板着她的肩膀往后急退几步,大声吼:“都给我听好了,不想让谢十五娘死,就立即让谢七娘去给我写一个悔过书,说她跟人勾搭成奸,不守妇道,被我发现,特写一篇悔过书,乞求我饶恕于她。” 第57章 名声全毁了 “十五妹!” “七娘!” “小娘子!” 谢伯媛,刘氏,屋子里的其她奴婢们见状都接二连三惊叫出声。 “三郎……你,你有话好说,别伤了我十五妹……”谢伯媛被吓得脸色煞白,抖着唇,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似乎是想要抓回谢妙容,又想要安抚暴躁起来的王鸾。 “都别过来,你们都站在原地不许动,谢七娘,你也不许过来!谁再动一下,别怪我下死手!”王鸾脸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毕现,掐住谢妙容脖子的手也加了力。 谢妙容只觉得呼吸困难,喉咙很痛,头也发晕,身体极速地丧失力气。这是被王鸾卡住喉咙缺氧的表现。 看在屋子里众人的眼中,各个被吓得心颤。 刘氏算是稍微镇定一些的,尽管她也害怕王鸾发起疯来,失去理性,会真对自己的小女儿下狠手,但是她活到这把年纪,也经过些事情,所以并没有被吓得惊慌失措。她想得是要暂时稳住王鸾,让他不要真坏了小女儿的性命。 王鸾不是要求七娘去写什么与人勾搭成奸的悔过书吗?本来这样子虚乌有,又毁长女名节的事情,刘氏是绝对不会让谢伯媛答应的。但此刻小女儿可在他手上,本来王鸾已经是陷于疯狂之中,刘氏怕不答应他,稍微再刺激下他,那自己的十五娘就危险了。要是小女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个当娘的人怕是也活不成了。 她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嗓子有些发干,道:“王三郎,有话好说,十五娘还是个小女郎,不懂事,她只是跟七娘亲,所以才会帮她说话。童言无忌,你别放心里。对了,你不是要让七娘去写悔过书吗,我这就让她去写,你掐十五娘的手能不能松点儿?” 王鸾刚才因为谢伯媛的犹豫,陷落到自己前程将黯淡无光的恐惧里,所以脑子一热,动手擒住了在他看来说他坏话,坏他好事的谢十五娘,至于他说什么要十五娘死也只是吓唬刘氏等人的。他也知道真要掐死了谢十五娘,他也难逃一死。 他还想做高官,俸禄优厚,庄园若干,侍妾盈室,享尽荣华富贵呢。他可不想死!他刚才情急之中想到,只要擒住了说他坏话,坏他好事的谢十五娘,然后以她的死来逼迫谢伯媛写下个跟人勾搭成奸的悔过书,到时候他拿了这悔过书回去,也就不怕岳父谢庄找他祖父说事儿,要让谢伯媛跟自己和离了。有了这白纸黑字的悔过书,他可以咬定谢伯媛是个无耻的贱妇,跟她和离都是便宜了她。其实,像她这种女人应该被休的。 甚至他想,即便他祖父和阿父从岳父谢庄那里知道他是怎么花谢伯媛的陪嫁,又是怎么逼迫谢七娘写了这样一张悔过书的,但是他们绝对会为了顾忌家族名声,选择掩耳盗铃一样相信他王鸾。 只要他保住了名声,凭借王家的根基,他将来必定也可以像其他王家子弟一样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往上升迁的。他一定要好好地谋一个镇守地方的肥缺,大肆搜刮,继续过挥金如土的日子,在朋友圈子里收获那些朋友们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他拿到谢伯媛的悔过书上。所以他听完了刘氏的话后,不但没有松开掐着谢十五娘的手,反而觉得手上这个小女郎奇货可居。 看到刚才还冷着脸子对他,说出讥讽他的话的刘氏现在可怜兮兮求他放开她的女儿,他不由得心生快意,阴沉笑道:“外姑1,方才你还辱我非君子呢,说我两副嘴脸,你看你,怎么一会儿工夫也是两副嘴脸了?我跟七娘之间是是非非颇多,但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们谢家人偏要来管,还偏要她跟我和离。这不是拆散别人姻缘是什么?没想到,堂堂陈郡谢氏也做出如此损阴德的事情。还有啊,两家定亲之时,为何你们不对我们王家人说,凡是娶了你们谢家的女儿,就不许纳妾?要是早说了,我祖父和阿父也就绝对不会同意这桩亲事。但你们不说,等到七娘嫁过来了,见到我收通房就受不了哭哭啼啼。可是她也不想想,她嫁到我们王家一年多,肚子里一点儿信儿都没有,我阿父阿母想早点儿抱上孙子,我不收通房,不纳妾,能让我阿父阿母早日达成心愿吗?” 刘氏要不是看到小女儿还在王鸾手上,真想再骂他一次,骂得他狗血淋头才好。 这人还要不要脸,自己做了那么多失德的事情,反过来还倒打一耙,把错处都放到七娘还有谢家人头上。他的话就跟他这个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现在不想跟他鬼扯,要紧的是他手上的十五娘,看她憋红的小脸,还有脸上痛苦的表情,刘氏明白女儿一定很难受。 于是她催促谢伯媛:“七娘,快去将悔过书写来,记住,按照王三郎要求的那样写。” “哦,好,好,我就去写。”谢伯媛担心王鸾伤到十五妹,赶忙转身往东次间去,东次间是她没出嫁前的书房,里面有纸笔等物。 王鸾看着谢伯媛经过自己跟前去了东次间,他也掐着谢妙容往外退,看着谢伯媛进了东次间的书房才放心。他又四面看,叫站在厅门口还有屋子里其它各个地方的奴婢都站到他能看到的屋角的角落里去,另外还让跟着出来的刘氏等人站到他能看到的屋角的另一边。 他打算一会儿拿到谢伯媛写的悔过书,就继续掐着谢妙容,劫持着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谢家大门口,等到他上了等候在外的王家的牛车,再把谢妙容扔下去,那样他就能全身而退了。 谢伯媛在书房里由婢女磨墨,她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才写成了一篇悔过书,悔过书上按照王鸾的要求写上她与人勾搭成奸,被丈夫发现,故而写下这悔过书,乞求丈夫原谅。老实说,她是不愿写下这种东西的,因为她知道,她写的这东西要是被王鸾拿去了,以后她的名声就全毁了,甚至到时候谢家人还得去求王鸾,让他不要把悔过书给别人看呢。不然,她得了这种淫|妇的名声,以后要是跟王鸾和离了,就再难找到好的郎君相配了。毕竟稍微家世好点儿的郎君都不会娶她这样一个有淫|妇名声的女人做妻子。而且,她的这种名声,肯定也会影响妹妹们的婚嫁的,甚至整个谢家都会因此蒙羞。 想到这些严重的后果,谢伯媛真是无限自责。可这会儿想再多也无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拿这样一封悔过书去解燃眉之急,将十五妹从王鸾的魔爪救出来。 先救人比什么都重要。 咬着唇,谢伯媛拿起那篇按照王鸾要求写的悔过书,上头墨迹未干,便匆匆地走了出去。 第58章 放开那女郎(1) 王鸾此时已经掐着谢妙容退到了谢伯媛这间屋子的厅门口,见到谢伯媛手里拿着一张写有字的纸出来,估摸着这就是他要她写的悔过书了,心中一阵狂喜。心想,总算不虚此行,没有说动谢伯媛回去,两边撕破脸皮的情况下,得到一张谢伯媛写的悔过书,也能度过眼前的危机,接下来拿到这张悔过书,全身而退的话,就大功告成。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跟谢家这种看起来清高,实则奇葩的家族打交道了。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谢庄的女儿居然要求嫁的郎君守着她一个女人过日子,还以为每个男人都像她们的爹一样吗?有钱有势,为什么不能享受醇酒美人,也只有谢庄这种所谓的大名士才装清高实则灭人伦…… “先别过来,你先念给我听一听。”他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谢伯媛戒备道。 谢伯媛只得将那张纸拿起来,心中倍感羞耻,开口念道:“今有谢氏伯媛,为王鸾妻,不守妇道……” 王鸾很满意看到谢伯媛念这悔过书时脸上浮现出来的羞耻的表情,一直以来,他就喜欢凌驾于眼前这个女人之上,享受侮辱折磨她的快感。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他相对于女人来说的优越感。这个时代是以男子为尊的时代,女人就该听命于男人,服从于男人,一个女人既然嫁给了一个男人为妻,她就不该拥有独立的财产,独立的人格,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属于丈夫,以此来换取幸福。这是王鸾所深深认为的,也是王家的许多男人,甚至这个时代许多的男子深深认为的。所以,他到现在为止也不认为自己所做丝毫有错。 谢伯媛断断续续地念完了,也垂下了头,心里都是悲哀和沮丧。她觉得自己在娘家人跟前又丢了一次脸。曾经,她一心一意对待丈夫,对待跟他之间的婚姻,极力维持着两人夫唱妇随甜蜜无比的婚姻表象,可现在,所有的伪装全部被撕下,露出了华服之下血淋淋的伤口。 王鸾点点头,这的确是他想要听到的悔过书,不过,眼见为实,他怕谢伯媛耍诈,万一写的不一样,念的又是另外一样,到时候他拿到悔过书,回去后,发现上面跟自己从谢伯媛嘴里听到的有出入,岂不是吃大亏了吗? 于是他说:“谢七娘,你把悔过书展开,举起来,走近一点儿,我看看。” 谢伯媛明白他这是不相信自己,怕自己耍诈,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他这样小心眼,这样多疑。不过,转念一想,他要不是这样的人,自己又怎么会跟他闹到这一步。 “好。”她淡声答应,随即将那张悔过书举过头顶,慢慢朝着王鸾走过去,离他越近,她的眼光都落到了依旧被王鸾掐住脖子的谢妙容脸上。 谢妙容此时心中无比憋闷,她微张着眼,看到长姐越走越近。她说不出话,如同一只缺水的鱼儿一样,张大着嘴,鼻翼翕动,努力吸取一线空气。她刚被王鸾掐住脖子时,还试着努力挣脱,不过,王鸾的手像是钳子一样卡住她纤细的脖子,她动了两下,王鸾手上就加了力,并且恶狠狠地威胁她:“你再乱动,我就掐死你!” 她不过是个七岁多的孩子,哪里是差不多二十岁的王鸾这个年轻男子的对手。又加上呼吸不畅,脑子里缺氧,很快就头晕,手脚也没有了力气,只能如同一只待宰的小羊羔一样,被王鸾控制住,往外面带,一直带到大姐这一明两暗屋子的厅前。再往外,就是庭院了。 —— 谢伯媛双手展开那张所谓的“悔过书”已经慢慢走到了离王鸾两三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对王鸾恳求道:“我把悔过书给你,你放开我十五妹。” “我看不清,你再走近一点儿。”王鸾两眼盯在谢伯媛双手举着的那张纸上,没有理会她。 谢伯媛对于王鸾的要求早就顺从惯了,闻言便又往前走出去一步。 屋子里角落里呆着的刘氏突然从王鸾狡黠的眼神中感觉有些不对,正要开口阻止谢伯媛再靠近时,只听谢伯媛惊叫一声,然后她双手举着的那张悔过书已经被王鸾劈手夺了过去。只见他匆匆扫了一眼,就把那张纸用单手连折了几下,紧紧地捏在了手中。 “三郎,悔过书你已经得了……快放了我十五妹!”谢伯媛对于王鸾失信夺去了悔过书,但依然不放谢妙容也是很生气,便大声要求道。 王鸾得意地一笑,接着脸色一变,狠厉道:“放了她?放了她你们就会上前来把这悔过书夺走,我才不会信你们。听好了,都不许动,也不许跟来,等我平平安安出了谢府,我自然会放开谢十五娘。在这之前,你们谁要敢乱动,我今儿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上谢十五娘一起陪葬!” 他这么一恐吓,不但谢伯媛,就是刘氏也不敢贸然行动,甚至不敢多说话。 王鸾见这一屋子的女人们都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不敢乱动,便立即继续掐着谢妙容,曲着胳膊拖着她往外走。 庭院里的其她奴婢们见了当然是惊慌失措,王鸾一边继续拿话恐吓那些意图靠拢的人,一边顺着来路挟持着小小的谢妙容往外走。 眼看再转过一条甬路的拐角,离谢府中路的大门就不远了时,却从那拐角处涌出来一大堆人。 走在前头的就是手里拄着一根紫檀木做的拐杖,头发花白,身穿茱萸纹紫色锦襦,同色裙子的二房当家人姜氏,紧随她身后的是长媳大王氏,环绕她们两个的则是服侍她们的婢女和婢妇。 这一群人匆匆赶过来,迎面撞上了依旧掐着谢妙容脖子,挟持着她正往外走的王鸾。 大王氏远远就看到了自家的堂侄,果然掐着谢十五娘的脖子过来了,一个着急,不由得就抢先喊出声:“三郎,你给我站住!” 王鸾也没有料到眼看拐个弯就能出了谢府的当口,竟然来了这么一大群人堵住了他的去路,尤其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厉声喊他站住,他抬头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些慌了。别人他可以不害怕,可这位大王氏他却不能不怕。 因为这是他阿父的亲妹妹,王家长房他父亲那一辈排行第二,他喊她二姑姑的人。见到大王氏,又听她喊他站住,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原先他光想着弄到谢伯媛的悔过书,就能扭转局面,就算被家里人知道了,但他还可以一口咬定是谢家的人冤枉他。可这一下子,遇到了他的亲姑姑,他还怎么能狡赖,而且被亲姑姑看到自己挟持人家谢十五娘意图逃跑,简直丢脸到家了。 所以,他一怔楞之下也就真停了下来,后面远远跟着过来的刘氏等人也是越走越近,前面的姜氏和大王氏等人也是走到了离王鸾不远之处。 这一下,前路和退路都没有了,王鸾开始心慌和害怕了。 他前面看下,又后面看下,突然歇斯底里朝着姜氏等人喊:“都给我让开!不然,不然我……我就掐死她!” 他已经完全陷入狂暴中,现在只想着快点儿脱离谢家人的包围,她们离他越近就让他越害怕。 “三郎,你疯了么!你快点儿放开十五娘!”大王氏震惊之余,根本没有给王鸾让路,还朝着他逼近过去,厉声指责道。 王鸾对于这位端肃的二姑姑是害怕的,见到她逼近,额头上冷汗都渗出来了。没有办法,他只能铤而走险,搏一搏了! 只见他朝着大王氏大喊:“二姑姑,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真得下手了!” 一边喊,一边把掐在谢妙容脖子上的手用力收紧。 谢妙容只感到脖子上力道变大,她几乎不能呼吸,反射性地手脚乱蹬起来,脸上的痛苦之色更甚。 此时,刘氏已经绕过大王氏和王鸾,跑到了姜氏身边把事情的经过简略对她说了说。 姜氏听完,眼光一下子落到了王鸾另一只捏着一张纸的手上,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转身,她朝着身后跟着的阿粟低声吩咐了两句,阿粟立即点点头,从人群里退出去,大步离开。 这里,姜氏拄着拐杖往前走两步,喊大王氏:“阿王,你过来,让我去跟他说。” 大王氏听到婆婆叫她回去,只能无奈摇摇头,又恨恨地刮了王鸾一眼,依言退后。 姜氏上前一步,看向王鸾问:“王三郎,你可认识我?” 王鸾点点头,眼前的老夫人她当然认识,乃是他岳父的娘,谢府二房的老祖宗姜氏,同时也是谢府现存辈分最高的人,别说二房了,就是整个谢府也是由她当家。她的地位就跟王家他祖父一样。所以,见了姜氏,无形之中,一股威压就蔓延过来,令得王鸾紧张得开始发抖。 “那我说话你可相信?”姜氏接着问。   ☆、第59章 放开那女郎(2) 王鸾又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好,那你听我说,你把十五娘放了,我们也不难为你,这就让开,让你回府去。”姜氏望向王鸾淡声道。 王鸾一听,本来已经渐渐陷入绝望的心一下子又活过来了,他盯着姜氏不敢置信问:“老祖宗说得可是真的?” 姜氏面色一肃,反问他:“我偌大一把年纪,几时说话不算过,你可听过谁说我不守信用,说话不算过么?” 王鸾其实也知道谢府的老祖宗姜氏说话绝对不会不算,他这样问也只不过是想再次肯定一下,让自己安心一点儿而已。 见王鸾现出动心的样子,姜氏就转身对身后所有的人肃声吩咐:“都让开,给王三郎让出一条路来,让他过去,另外,让他走出谢府,谁也不许阻拦他。若有人敢违我之令,家法处置!” “是,阿姑(老夫人)。”众人齐齐答应。 然后人群呼啦一下子分散开去,果真给王鸾让出一条路来。 王鸾见状脸色一喜,便欲往前走。 姜氏手里拿着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拄,提醒他:“放开十五娘,我也给你让开路。” 这会儿只有姜氏一个人挡在王鸾跟前,王鸾当然不必害怕这样一个老妇人会食言,在他放开十五娘后,不自量力地还想来拦住他。 于是他试着将掐着谢十五娘的脖子一松,但依旧是一只手抓握住谢十五娘肩膀,看向姜氏道:“老祖宗让开,我就将十五娘还给你们。” 谢伯媛这会儿脖子上一松,大股空气一下子就灌进她喉咙和胸腔,使得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姜氏见了,心里别提多心痛了。她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轻轻一跳,随即身子一侧,往后退两步,对王鸾道:“王三郎,放了十五娘,你可以走了。” 王鸾早就做好了夺路而逃的准备,就在姜氏让开的一刹那,就把手上抓住正弓着腰在咳嗽的谢伯媛使劲儿朝着姜氏推过去,然后拔腿就跑。 他跑过通往谢府中路拐角的甬路并没有遇到任何人的阻拦,这才放心了。心想,果然谢府老祖宗说一不二,看来他这一回是有惊无险地达到了目的,全身而退了。他把手里那张折叠起来的谢伯媛写的悔过书攥得更紧,发足狂奔,朝着谢府大门上跑去。他的奴仆和牛车都在外面等着呢,只要跑出去跳上牛车,他就真正安全了。 —— “十五娘,我的乖孙女儿,你没事吧?”姜氏扔了拐杖,紧张不已道。她一只手将谢伯媛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背,帮她顺气。 谢妙容只是咳嗽,咳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她的喉咙火烧火燎的痛,又因为剧烈咳嗽,咳得胸口都痛了,哪里能顾得上回答祖母的问话。 “十五娘!我的儿!”刘氏紧接着奔了过来,语带哭声,跑到婆婆跟前,从侧面去搂着她,掏出一张帕子一面替她擦咳出的眼泪,一面去看小女儿脖子上的伤痕。 一看之下,忍不住呜呜得哭出了声:“这畜生,竟然将十五娘伤成这样……” 这时候跑到十五娘跟前的人也多了,大王氏,谢伯媛等人闻言都凑过去看,只见在小小的谢妙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俨然出现了几条紫色的环状伤痕,恰恰就像一个人的手指沾染了紫色的染料印上去的,那指痕根根触目惊心。 “十五妹……呜呜呜,都是我对不起你……”谢伯媛先就开始伤心哭起来。 “不,是大伯母对不起你,都是我那混账侄子做下的好事。”大王氏紧接着愧疚道。 谢妙容咳嗽了好一会儿,总算回过气来了。她指着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面现痛色:“我这里好痛……” “乖孙女儿,阿婆这就让人去请郎中来替你医治,要不了多久就能好了,咱们先回嘉玉堂去。”姜氏一面轻轻抚着她头顶,一面柔声安慰她。 说完,唤了自己跟前得力的奴婢过来,让她背上虚弱无力的谢妙容回嘉玉堂去,又另外叫人赶紧去请郎中进府替谢妙容疗伤。 大王氏从婢女手里去把刚才姜氏扔掉的紫檀手杖拿过来,恭敬地捧着给婆婆姜氏。 姜氏看她一眼,接了手杖,笃笃拄着地一言不发往嘉玉堂去。 大王氏和刘氏等人在后面跟着也往嘉玉堂走。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毕竟刚才出现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让人惊心了,许多人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她们又都是女人,经不得吓。即便谢妙容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大家丝毫没有欢喜的神色,心情还是挺沉重。 一路上,刘氏低声问大王氏,她和婆婆是从何处得到王鸾劫持谢妙容的消息赶过来的。 大王氏道:“是你家九娘跑来嘉玉堂告知我和阿姑的。那时候,恰巧我在阿姑跟前,正在跟她商量这个中秋二房这边该置办些什么过节,九娘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她们两个说七娘屋子里出事了。接着阿姑就问她到底出了何事,大惊失色的样子。九娘就把我侄子王三郎挟持十五娘的事情对我们说了。阿姑一听大惊,让九娘不要跟着去,就在嘉玉堂呆着,然后她领着其她人从嘉玉堂出来往你们那边七娘的院子赶。结果,在二房和中路拐角的交叉的甬道处碰到了三郎,见到他果真挟持着十五娘……” 刘氏听大王氏匆匆说了一遍缘由后立即想到,这要不是九娘跑去告诉了婆婆和阿嫂,她们及时带着人赶过来,这事态还不知道最后发展成哪种样子呢。同时,她也想到,恐怕今天在七娘屋子里王鸾,还有七娘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次女谢绣姬也听到了。看来,她是和小女儿谢妙容一起的,两个人在外面听墙角,最后忍不住走进来的却是小女儿。 也幸亏九娘没进来,不然连个通风报信的人没有。要不是婆婆及时赶到,自己的小女儿十五娘肯定还会被王鸾掐住脖子一段儿时间。 这要再耽误下去,小女儿万一被掐得昏迷过去,或者再进一步,因为不能呼吸,被掐死也有可能,想一想都觉得后怕。 好在,现在小女儿终于是从王鸾的魔爪中解脱了。 这让刘氏高高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但是,随之而来,让她忧心的是,长女谢伯媛被王鸾要挟写的那有辱长女名节的悔过书却是被王鸾带走了。 王鸾得了这篇悔过书拿出去给人看,将会对谢伯媛的名声带来极大的损害。谢伯媛的名声受损了,自己几个未嫁的女儿也会被拖累,这可如何是好?她还想到,又或者王鸾拿这样一篇悔过书来要挟谢家,答应他的一些什么不合理的条件,那又该怎么办? 如今看起来,要是王鸾顺利地拿着悔过书回了王家,要让他不至于继续做出损害谢伯媛的名声,损害谢家的利益的事情,就要指望着大嫂出面,让她回王家一趟,说明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敢说让王鸾受到王家的惩罚,但是让大嫂去把这样一篇悔过书要回来还是可能的。 于是,刘氏紧接着就向嫂子大王氏提起了王鸾逼迫谢伯媛写的那悔过书。 大王氏听完后就说:“那悔过书的事情,你家九娘也提了提,不过,却是说得不甚清楚。她只是说她隐约听到王三郎掐住了十五娘的脖子,要七娘去写什么悔过书,接着她就偷偷跑出了七娘的院子,来了嘉玉堂。如今听你细说了,我才知道这悔过书里头到底写的什么。五郎媳妇,你别担心,一会儿到了嘉玉堂,我就会向阿姑禀告,我要回娘家一趟,将王鸾那混账要七娘写的悔过书要回来。而且,今日他挟持并掐伤十五娘的事情,我一定会让我阿兄给谢家一个交待!” “如此甚好,那我就先多谢阿嫂了。”刘氏忙欠一欠身道。 大王氏满面赧然之色:“这本来就是我那混账侄子弄出来的好事,我作为谢家媳妇,当然是要替谢家向娘家讨说法。今日,我那混账侄子做出来的事情太让人寒心了,实在是丢我娘家的脸。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心中甚觉不安,特别是十五娘那样小,今日可是受大罪了。我这姓王的人该向她致歉啊。” “阿嫂快别这样,十五娘是小辈,哪当得起。此事不怪阿嫂,姓王的人太多了,谁做下错事,阿嫂都要去兜揽,岂能兜揽得过来?” 刘氏恨的是王鸾,即便知道大王氏是王鸾的亲姑姑,也不会混成一团,连大王氏也给恨上。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了嘉玉堂。 谢妙容被安置到了她自己的卧室,姜氏等人走进去安抚了她一会儿,就让服侍谢妙容的婢女们在她床前守着,其余的人都退到了外面厅里说话。 大王氏便上前去把方才说给刘氏听的,她要回王家去让侄子王鸾交出悔过书,并要王家惩罚他,给谢家一个交待的事情对姜氏说了。 姜氏听完却沉声道:“你不用回去多此一举了,悔过书,王三郎是带不出我谢家的。”   ☆、第60章 放开那女郎(3) 王鸾发足狂奔,一路无人阻挡,甚至他跑到了谢府大门跟前,在门前守着的护卫也是规规矩矩地站着,都没有人过问一声。 他心中狂喜,只要迈出了谢府大门,他就摆脱了这糟糕的婚姻带来的厄运,他依然会有王家子弟该有的好前程。 抬脚,他迫不及待地跨出了谢府大门,已经看到了在谢府门外右边停着的上面绘有王家族徽的牛车了,还有在牛车跟前恭候他的一众奴仆们。 他脸上浮现出了轻松的笑,理一理衣袍就往自己的牛车走去。只不过才走出去一步,忽地从侧面接连飞出两块石块打中了他膝盖,他只觉得膝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脚下一软,立即就跪倒在地。 他心中立时火起,想这是谁竟敢暗算他,让他跪倒在谢府门前,被人看见笑话他。特别是他的奴仆们此时就在不远处。 于是他转头去看石块飞来之处,见到一个精干的身穿青布衣衫的约莫五十开外的老人负着手正向他走来。 他开口怒问:“你是谁?竟敢如此对我,你可知我是谁?” 青衫老者眼中现出轻蔑之色,根本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是继续向他走过来。 王鸾用一只手撑地,正想起来,去叫自己的奴仆们过来收拾那向他走来的青衫老者时,却突觉另一只手中一松,一样被他捏住的东西被扯走了。 他暗叫不好,有人趁着他不注意,将他手中捏着的那一张由谢伯媛写的悔过书给夺走了。惊怒回头,他看到了一个同样身穿青布衣衫的七八岁的小童手里拿着那张折叠起来的悔过书笑嘻嘻地退开了五六步去。 “还给我!”他朝着那夺走悔过书的青衫小童怒声喊叫。 小童得意洋洋地扬着手中的那折叠起来的悔过书,脆声道:“就不还!就不还!你能奈我何?” 王鸾忍痛扶着膝盖站起来,朝着等在不远处的王家众仆们喊:“你们都给我快过来,擒住这青衫小童,他抢了我的东西!” 等在谢府外的那几个伺候王鸾的王家奴仆听见,果然一哄而上,朝着那青衫小童跑去。青衫小童见那五六个汉子朝他跑过来,却并不跑开,反而是迎上前去,一只手探手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一把五铢钱大小的石块,扬手就朝着那几个朝他跑来的王家仆人扔出。 他也不打别的地方,只是朝着那些人的膝盖打,跟那个青衫老者的手法一样。 于是罕见的一幕在谢府门外出现了,在一阵阵膝盖着地扑通扑通的声响伴随着接二连三痛苦的呻|吟声中,那几个王家的奴仆都相继或跪下或扑倒在谢府门前。 在王鸾错愕的表情中,青衫老者已经走到了他跟前,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再一抓一握,王鸾立即发出杀猪般的痛苦嚎叫声。 只听那老者说:“你如今知道被人欺负的滋味儿了吧?方才你在谢府里头,欺负一个七岁大的小女郎时,可想过这会儿载在老夫手里这般难受?所以啊,做事情得三思而后行,莫要率性而为,弄得不可收拾。” 王鸾听他提起谢府里头刚才发生的事情,立即明白了原来刚才谢家老祖宗姜氏虽然答应让府里的人让开路,使得他可以顺利的从谢府出来。可是在谢府门口却是提前安排了这一老一小两个练家子在这里等着他。他一出来,两人就配合夺下了谢伯媛写给他的悔过书。 “孙儿,你去跑一趟,去老夫人所在的嘉玉堂,把你手上的那张纸给她看。然后把老夫人吩咐的话传给我听。” “是,阿翁。” 青衫小童答应了,随即手里拿着那从王鸾手里夺下来的悔过书蹦蹦跳跳地跨进了谢府的大门,一溜烟儿就跑不见了踪影。 不过一刻种,那青衫小童去而复返,对那青衫老者说:“老夫人说是她要的东西,另外,她说,让眼前这个人吃了苦头就放他回去。” 青衫老者“嗯”了一声,随即就松开了一直抓握住王鸾肩膀的手,对王鸾低叱了声:“滚!” 他一松手,王鸾半边身子一垮,撑不住再次跪了下去。就在青衫小童离开的那一刻钟,青衫老者抓握住他的肩膀,教训他几句,就使劲儿手上用力一抓,令得他痛苦哀嚎,不断求饶。若是他求饶的话让老者满意了,他也就松一松,让王鸾好过点儿。不过,让他好过的时候不会太长,很快,又是第二轮口头教育加体罚随之而来。总之,这短短的一刻钟,他遭了大罪了,长了这么大,没有被如此对待过。 而那些被他招呼来的奴仆们也畏惧了老者和小童的厉害,从地上爬起来后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上前,更别说救他了。王鸾在心里狂骂他们都是饭桶,关键时候一点儿用没有,一会儿要是从这青衫老者手上脱身,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他们。 等到青衫老者带着那青衫小童离开后,王家的众仆才纷纷跑上前来,搀扶他们服侍的这位王家郎君。 王鸾嘴里骂骂咧咧,由得他们把他弄上了等候在谢府外的牛车,一路呻|吟着坐车回王家去。 —— 姜氏手里拿着那张悔过书,展开来仔细看了,冷笑:“这样的东西,他还想带出谢家,真是欺我们谢家无人了。” 又扔给一边恭敬伺立着的大王氏:“你看看,你的侄子要我家七娘写的东西。若不是看在与王家累世交好的份儿上,我当叫人将他拿下,再将他送官。不过,好在我家十五娘没什么大碍,否则,哼,他休想回王家去。” 大王氏心里打鼓,战战兢兢地接过姜氏扔给她的那张悔过书,快速地瞄了几眼,大致内容都看清楚了后,说:“阿姑说得是,王鸾那混账东西欠收拾,明儿我就亲自回去向阿兄说明此事,定叫他绑上王鸾到谢家来向阿姑谢罪,还请阿姑能宽恕于他。” “我宽不宽恕他有什么打紧,紧要的是你回去告诉你阿兄一声,王鸾小儿这样的品性,实在不是我家七娘的良配。今日他做出挟持十五娘的事情,任是哪一家也没法子再接受他做女婿。到底该怎么说,我也不用教你,你回去跟你阿父阿母并阿兄说一说,就让七娘跟王三郎和离了吧。” “是,阿姑。”大王氏答应得干脆。今日王鸾挟持十五娘的事情是她亲眼所见,不管一开始处于什么原因,让王鸾和谢伯媛起了争执,可他不该挟持一个小孩子来达到目的啊。好在谢十五娘没有大碍,不然的话,这王谢两家的仇可就结定了。王谢两家结仇,谢府里头最难过的当然是她这个姓王的谢家媳妇儿,真是老鼠钻风箱,里外不是人。 若是没有出王鸾挟持谢十五娘的事情,他跟谢七娘闹什么和离,她还可以帮着他去向老三夫妻求情,让谢伯媛跟侄子王鸾再往下过一过。毕竟她认为,年轻夫妻没成亲几年,这都有个磨合期。等到处得久些,有了孩子,就不会如此冲动,各人都会知道退让维持家庭了。 可是现在,她也觉得回天无力,除了让王鸾跟谢七娘和离,不让王谢两家因为他们两个的事情交恶,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大王氏将手中看过的那张悔过书重新恭敬地递还给了姜氏,姜氏让一边站着的管事婢妇阿粟去拿个小匣子来,将那张悔过书折叠起来装好放进去,说:“这个得留着给王司徒看一看,他的宝贝孙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看着婆婆放进小匣子里的那张悔过书,大王氏想起方才见到那将这悔过书拿进来的青衫小童,可笑她竟然从来不知道府里这样的厉害人物,轻而易举就把那张王鸾拿着的悔过书给夺回来了。而且她都不知道婆婆是什么时候安排人去截住王鸾的。果然姜是老的辣,婆婆一出手,就迅速地解救了十五娘,也夺回了让七娘甚至谢家的名声受损的东西。 于是,她对婆婆姜氏更加恭敬起来。 那边厢,王鸾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带着肩伤回到了家。她娘温氏见他这副模样,立即问他这是怎么了。王鸾哭丧着脸把在谢家受欺负的事情先说给了他娘听,这中间他特别强调的是谢家要逼着他跟谢七娘和离,他不愿意,让后跟谢家人起来了争执,他们就派人弄伤了他,现在他的这半边肩膀恐怕是被捏碎了,以后他这辈子都完了。 温氏听完即刻拍桌子大怒,说谢七娘着实可恶,她要去禀明公婆,让公婆出面去向谢家讨公道,定要一纸休书休掉谢伯媛。 王鸾却拦住他娘,说这事情还是要请祖母来帮他,毕竟祖母是最疼他这个孙儿的。王鸾的祖母姓庾,是当今的虞太后的隔房妹妹,年轻的时候跟谢家二房的老祖宗姜氏是手帕交。王鸾小时候是在她祖母跟前长大的,因为他生下来时,他祖父批他的八字,说七岁之前他要跟着他祖母长大,不但能让他以后无灾无病,还能让他祖母受益延寿。所以,他生下来满月后,就是在他祖母手上长大到七岁的,当然是跟他祖母感情好。他祖母庾氏最疼他这个孙子。   ☆、第6章 .1 其实王鸾跑回来诉苦外加恶人先告状,不过是想让家里人先入为主,有个自己被谢家欺负了的映像。等到他祖父和阿父真知道了在谢家发生的事情时,这些王家的女性后援团能帮他挡一挡祖父和阿父的怒火。不管怎么说,他先赚点儿同情分再说。 温氏哪里知道真正发生在谢府里头的事情,看见儿子去了一趟谢府后回来肩就伤成这样,当然是心疼儿子。再加上王鸾说的那些煽风点火的话,在叫了郎中来替儿子治伤后,就带着几个跟前服侍的奴婢去了王家老夫人庾氏哪里,把王鸾去谢府接媳妇时遭遇到的那些事情说给了她听,并说要请婆婆做主,为儿子讨回公道。 庾氏听完也没有立即答应温氏,而是起身去王鸾的小院儿探望孙子。 她一走动,身边的管事婢妇伺候的婢女呼拉拉一帮子人就团团簇拥着她到了王鸾的屋子里。 去的时候,正碰到替王鸾治伤的郎中到了,庾氏看到郎中替孙子揭开衣裳,肩膀上青紫一片,心里也忍不住抽了抽。遂问了郎中,王鸾的肩骨可伤了? 那郎中回禀说骨头没有问题,只是有些外伤,养个十天半月就没有事情了。 庾氏点点头,嘱咐躺在床上一直呻唤的王鸾好生养伤,又加了一句:“都是成亲的人了,这点儿小伤也别叫唤得这样厉害。” “阿婆,您可得给我做主,孙儿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想必阿母也跟您讲了。谢家太欺负人了!”王鸾一把扯住庾氏的袖子苦哈哈道。 “若真是谢家欺负了你,那我一定给你出气,这一点儿你大可放心。”庾氏拍了拍王鸾的手安慰他。 “还是阿婆疼我。”王鸾得了祖母肯定的答复,终于是放心了,脸上有了一丝笑容,重新又躺下去。 庾氏看着郎中替王鸾肩膀上推拿擦药后,这才出来。到了外间,她把温氏叫过来问:“这些日子也曾听说三郎和他媳妇有些处不好,前几日孙儿媳妇还回了谢家。我想着都是小夫妻的事情,再加上还有你在,也轮不着我来过问。可今日从三郎去谢家接媳妇儿还给弄伤了来看,可见三郎和他媳妇儿还闹得挺厉害。不然,也不会三郎去谢府接她,谢家人竟至于动了手。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大的误会啊,这会儿跟前也没人,你就不要有所隐瞒说给我听一听。我晓得了真相,才好为三郎做主,讨回他媳妇儿,也替他讨回公道。” 她这个话也算是说得很明白了,要儿媳妇温氏说真话给她听。 毕竟庾氏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她尽管疼爱宝贝孙子王鸾,但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过经历过的事情都不少。古话说人老成精,做一件事情之前,最起码的不要偏听偏信她还是要讲究的。 按照她对谢家二房老夫人姜氏的了解,还有二房谢庄夫妻以及这个孙媳妇儿谢七娘的了解,她觉得恐怕王鸾去谢府一定是做了什么把人得罪狠了的事情,才会让谢家人动手的。她过来探望王鸾,王鸾只是诉苦,都没跟她说上别的话。 因此这会儿她叫了王鸾的娘,媳妇儿温氏来,叫她说真话给她听。 温氏都没有从王鸾那里听到他去谢府的真实情况,哪里能说真话给庾氏听。她只能把从王鸾嘴巴里听到的那些话,再一次复述给了婆婆庾氏听。 庾氏听了“哦”一声,皱了皱眉,看向温氏问:“那我问你,三郎媳妇为何要和他和离?” 温氏组织了下语言,道:“只不过是为了些财帛上的纷争,谢七娘小气,闹起来,估摸着写了信给娘家人,于是她阿父和阿母就派了人来接她回去。回去了后,多半是耳根子软,听了娘家人的挑唆。等到三郎上门去接她,她就不愿意回来,后面吵厉害了,可能动手了,三郎就吃亏了。” “……”庾氏听后一时无言,半响才说:“谢家是诗书传家的人家,咱们王家更是经学传家的大家,前后传承百年,子孙竟然为了些财帛闹得要和离,这真是有辱斯文。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还要不要脸面?咱们先别说谢家七娘,就说一说三郎,他是长房嫡出子孙,在朝廷里也挂着职,一年家里也不少给钱,吃穿出行都不需要花钱。搁在家里的和其他一些王家郎君比,他手头还算是宽裕的,何至于弄到要去花娘子的钱?” 温氏暗中吃惊,她都没有向婆婆说明是儿子王鸾花了谢七娘的陪嫁,才让谢七娘不满,让家里人来接她回娘家的,怎么婆婆一听就说出来这中间的内情了呢。 但是这会儿既然婆婆都猜出来两边为什么闹起来的内情了,她也就不瞒着了,不过,仍然是要帮儿子说话的。 “阿姑,三郎就爱跟那些士族郎君饮宴清谈,平日聚会多,开销就大,家里给的钱有些不够花,所以就管他媳妇要些周转。他媳妇钱攥得紧,为此就和三郎吵闹起来。这夫妻本是一体,谁少花些谁多花些,都是一家人,又何必分得如此清。” 庾氏听完觑温氏一眼,凉飕飕道:“想当年你嫁过来,你娘家给你那些陪嫁我可是一文都没叫大郎动过你的。你既然有这样的觉悟,我看,不如,就把你娘家陪嫁过来的庄园入了公,反正咱们王家子孙众多,大家每月能多些公中发出来的月钱,想必是皆大欢喜。” “阿姑!我……那可不行!”温氏万万没想到自己前番的那些话竟然让婆婆动了这样的念头。所以,没有多想,直接表示自己不愿意。 “你不是说夫妻本是一体么?你跟我家大郎成亲都这么多年了,生了三男一女,做我的儿媳也超过了二十年,早就是我王家人了。你的庄园也该是我们王家的,又怎么不愿意了?”庾氏不满道。 “这个……这个……我那三个庄园也是小庄园,入了公也一年也没多少钱。再一分到大家手上就更少了。”温氏一急之下,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婆婆。 庾氏微微一笑:“小什么小,俗话说蚊子再小也是一盘子菜,我想即便是众人手上一月能多出三五几十个铜钱,女郎们也能多添点儿脂粉,郎君们也能多买些纸笔。” 见婆婆执意要将她娘家陪嫁给她的几个小庄园充公,她只能快速推翻前面她说的那什么夫妻一体,都是一家人,不用分那么清的话,赧然道:“阿姑,我也觉得三郎不对,合该省着花,不该拿他媳妇的钱胡花。” 庾氏见温氏认错了,也就不非要让她把陪嫁过来的庄园充公了,话锋一转:“你也是为人阿姑的人了,对你的媳妇们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也想一想你做媳妇儿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停了停又说:“看来一定是三郎花了她媳妇的陪嫁,还花得有点儿多,所以她媳妇儿不乐意了,回了娘家。虽说都是诗书传家的家族,可子孙们也不能靠着那些书吃饭,只是莫要在身外之物上那样看重。三郎去谢家到底怎么起的,我会找人去问,若真是谢家的错,我定当替他讨回公道,可要是咱们王家的错,我也绝不姑息。” 温氏嗫嚅着争辩道:“三郎都伤成那样了,有什么不能动嘴说,非要动手伤人。动手伤人就是他们谢家的错。” 对于眼前这个媳妇儿,庾氏很明白她是个只知道溺爱自己孩子的人。这当娘的爱自己的孩子没有错,不过,要是过分宠溺了就不好了。温氏嫁进王家后相夫教子,也算个贤妻良母。只是儿子们娶了媳妇,她升级成为婆婆后,就变得有些偏执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回想了下,自己升级成为婆婆后那几年,似乎也是颇为挑剔儿媳妇,后面儿媳妇生儿育女,陪伴她的日子甚至超过了闺女,她才慢慢真将她们当成了一家人,看她们顺眼了。 “行了,我回去了,这事情你就别管了,三郎媳妇不在,你就多费些心看顾着他。”庾氏不想再听温氏说抱怨的话,站起来撂下一句话,带着管事婢妇和婢女们出来回上房院去。 温氏恭敬地送婆婆出去,送出去好远,待庾氏让她站住不用送了,她这才转身回王鸾屋子里去。今天面对婆婆,她再一次感受了一下什么叫无法招架。自打她嫁进王家后,从来都是这种感觉,她的婆婆把她吃得死死的。大概正因为如此,等她做了婆婆以后,她才要在媳妇儿跟前刷一刷存在感,许多时候明知道是儿子的不对,可她也要帮着儿子打压媳妇。 次日,庾氏早晨起来由媳妇儿,孙媳妇儿们伺候着吃了朝食,刚搁下碗,端起茶来喝了两口,门外的婢女进来禀告说门上的人进来传话,他们家大姑太太来了,要进来见老夫人。   ☆、第6章 .2 大王氏恭恭敬敬地向庾氏请了安,庾氏叫起,让她到自己身边的榻上坐下。她一辈子生了两子一女,大王氏是她唯一的女儿,所以很是看重。 庾氏与屋子里的众人见了礼,这才去其母身边的榻上坐了。 见女儿一早就回娘家,也不是什么节日,王家也没人过生做寿,而且她一来就说要见自己,庾氏便猜测她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者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跟自己说。遂叫屋子里伺候着的媳妇儿和孙媳妇儿们都下去。 等到跟前没人了,才问:“二娘,你有何事就说罢。” 大王氏在王家她那一辈排行在第二,老大也是她大哥,乃是庾氏生的长子王宁,也就是王鸾的爹。 “阿母,我今日来是为了王鸾……”说到这里,她眉头皱了起来,接着长叹了口气,“哎……” “阿鸾?”庾氏一听立即明白了,不等大王氏接着说话,就已经开口问:“可是他昨日去谢家惹下了什么祸事?” 大王氏点头。接着就把王鸾在谢家逼着谢七娘写悔过书,还有挟持十五娘的事情对庾氏详细说了一遍。 “甚么?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庾氏听完大吃一惊,曾经她也想到过孙儿王鸾去谢家恐怕是做了些过分的事情,谢家才会让人捏伤了他的肩膀。可没想到,如今从女儿嘴巴里听到的话远比她想象的严重。 她抚额,良久,她抬起头来,面罩寒霜,对大王氏道:“你回去禀告你阿姑,就说我明日我亲自押着阿鸾去谢家向谢十五娘,谢七娘,以及谢庄夫妻赔罪。” “……阿母,我看还是等阿鸾肩伤好了再去,再有,您也不必亲自去谢家,让阿兄或是阿嫂领着阿鸾去就行。” 大王氏考虑到母亲年纪一大把,这专门带着孙子去谢家道歉请罪也是有点儿丢脸,所以劝阻她。 庾氏摆摆手:“不,我得亲自去一趟,虽说古语有云,子不教父之过,可是阿鸾自打小由我养着到七岁,他如今变成这样,实在是我有错在先……” “阿母,阿鸾成这样如何能怪你,我看,要怪也得怪阿嫂。阿嫂一惯宠溺三郎,才会有今日。再说了,他们小辈吵闹弄出事情来,倒要让阿母去收拾残局,王家子孙众多,要是个个这样,又岂能收拾得过来。况且这一回,三郎去谢家做出的事情实在是让人齿冷,传出去太不好听,于咱们王家的名声也有损。阿母要是再大张旗鼓地去,恐怕要不了两天,整个建康城都知道这件事了,三郎这辈子恐怕也要完。”大王氏恳切向庾氏建议道。 “这……”经女儿这么一劝,庾氏也犹豫了。先前她做出要亲自带着王鸾去谢家向谢家众人赔罪,也是因为心中觉得孙儿做出这种伤害十五娘那样大一个小女郎的事情,让她萌羞且又生气。 二房的老夫人姜氏是庾氏的手帕交,这样好的关系,原先想着让她的孙女谢伯媛和自己的孙子王鸾成亲,也是彼此知根知底,乃是世交,两个孩子模样也般配,所以她让老头子去主动跟谢庄提了孙子王鸾,最终成就了这桩亲事。 一直以为这会是良配,就像是当初她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姜氏的长子谢圆一样,两夫妻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哪里想到王鸾和谢伯媛成亲一年多,竟然成了怨偶,最后孙子去了谢家还弄出了那样丢人现眼的事情。 庾氏想起来,心口只觉一阵阵堵得慌。她是真得觉得对不起姜氏还有谢七娘,对了,还有那个小小的谢十五娘。 谢家十五娘她看见过,那年姜氏满六十的时候,她领着媳妇儿孙媳妇儿等一大票人去谢府贺寿,见到了这位早慧名声在外的小神童。乍一见之下,就觉得那孩子粉妆玉琢,眼神清澈,颇有些秀外慧中的感觉。昨日孙子王鸾挟持的这是这个小女郎,要是谢家十五娘真在王鸾手上有个什么好歹,她简直不敢想象,姜氏会怎么做。因为姜氏许多次跟她见面,两人在一起闲谈的时候,说到她那个小神童的孙女,俨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庾氏知道那小神童是由姜氏带着的,就像王鸾小时候由她带着,所以感情上确实要比其他的孙子跟孙女儿更近些。 “对了,谢家十五娘可有什么事没有?”想到这里,庾氏才想起刚才忘记了问女儿那谢家十五娘被孙子王鸾劫持可有受伤。 大王氏答:“倒没有大碍,只是脖子上有些青紫的掐痕,再加上年纪小,怕是被吓着了。” 庾氏听了这才觉得心中一松,不过随后又抬手轻轻在身前的小几上一拍,怒道:“阿鸾那个混账东西,居然对一个小女郎出手,真是……我不好说他了,简直枉为我们诗书传家的王家的子孙。这一回,等处理完了他在谢家惹下的祸事,我当亲自处罚管教他。” “阿母不亲自去谢家了么?” “听你一说,也在理,家丑不可外扬,阿鸾再不争气,也不能传出去让外头的人看我们王家的笑话。我会叫你阿兄和阿嫂过两日领着阿鸾去谢家,向谢家人赔罪。” “阿母,还有一事,我阿姑让我传话给你,说是阿鸾前番在谢府所为,她不能再叫七娘跟着三郎了。所以,她请阿母和阿父,还有阿兄和阿嫂,商量一下,定下一个两家都能接受的理由和离。” “七娘那女郎不错,可惜阿鸾没福气,做出这样对不起亲家的事情,要叫我,也不能再接受他这样的女婿。哎,你回去告诉你阿姑,我们王家会拟出个好听点儿的条陈,过两日等你阿兄和阿嫂领着阿鸾去谢家的时候,一并给她看。要是她看了,能接受,就命人过来传个话,两家定下个合适的日子,让谢七娘和我们家三郎和离吧。” “是,阿母。” 两母女又拉了会儿家常,大王氏遂辞别了母亲回家去。 等到大王氏走了之后,庾氏独自闷坐了一会儿,这才让人把儿媳妇温氏叫了进来,先就是劈头盖脸把她给骂了一顿,骂得温氏一声不敢吭。 说她不知道怎么教育的儿子,竟然将王鸾养成了那样的人。又说,王家到底是有多穷,竟然养出王鸾那样一个寡廉鲜耻,花娘子陪嫁的人,况且不但是花,还想要将娘子的陪嫁都夺了去,这样的郎君,也怪不得谢家说什么也要让谢七娘跟他和离。 又质问温氏为何知道这些事情,竟然不管束王鸾,竟然由着他任性胡为。 温氏哪敢说她知道这些事情。她今日在婆婆庾氏跟前伺候的时候,见到小姑子大王氏上王家来见婆婆,心里就觉得不好。因为当时小姑子跟她这个嫂子见礼的时候,脸上可是一点儿笑容都没有,相反,眼神里还有些鄙夷的神色,脸上也是冷冰冰的,跟往日回娘家来见到她的表现大不一样。 往日小姑子回王家,见了她虽然说不上多亲热,可是也会温言细语的跟她说上几句话。 所以,今日小姑子这种冷淡的样子,温氏见了就猜着她可能是来说昨日儿子王鸾去谢府的事情。 王鸾昨天回来恶人先告状,说他在谢家被欺负了,当时她听了,又看了儿子肩膀上的伤,也就信了。但是一见到小姑子冷冰冰看她的眼神,她有预感,儿子昨天回来恐怕没有说实话。等到小姑子一走,婆婆让人传话叫她进来,她几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结果,婆婆一开口,果然就是一顿骂。她也只能受着,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溺爱儿子,儿子做的事情有点儿不上档次。 庾氏把温氏大骂了一顿,温氏垂着头一句话都没敢反驳,庾氏骂得久了,心里的气也就慢慢消了些。等到温氏亲自捧上一杯茶,恭敬请她喝,她看了她一会儿,最终接了茶喝了,把茶盅放下,道:“你嫁进我王家二十二年有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不好为了阿鸾的事情,让你丈夫休了你。可你知否,你这阿姑做得太不称职了,你晓不晓得阿鸾昨日去谢家做了些什么事情?” 温氏一听婆婆说到什么休妻的话吓了一大跳,而且是跟儿子王鸾去谢家的事情挂钩,就明白昨日儿子去谢家闯的祸不小。遂赶忙问:“三郎昨日去谢家到底做了什么事?” 庾氏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王鸾肯定是也没跟她这个当娘的说实话。 于是她就把女儿讲给自己的那些说给了温氏听,温氏听完也是一脑门子的汗,实在是她那个次子闯下的祸大了些…… “阿姑,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要叫三郎跟七娘和离,还有谢家会不会为了谢十五娘找咱们讨说法?” “这下怕了?早干嘛去了?” 庾氏狠狠瞪了温氏一眼。还别说,要不是看在温氏这些年来为了王家生儿育女,且又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份儿上,她真想叫儿子休了她。王鸾也不知道给她怎么宠的,小时候那么懂事聪明的一个小郎君,交到她手上,如今王鸾活脱脱成了个纨绔,以至于酿成如今之祸。 “你回去给我好好思过,抄写王氏家训一百遍,阿鸾那里你暂时不要去跟他说这些,只叫他好好养着伤就是。待到大郎明日休沐回家,你们两夫妻再到我这里来,我有事跟你们说。” “是,阿姑。”温氏赶忙陪着小心答应。 “行了,退下吧。”庾氏挥了挥袖子,满脸的不悦。 温氏提心吊胆,应声退下。 她一从婆婆的屋子里出来,赶忙扶住身边婢女的手,觉得腿脚发软。想起婆婆说的明日丈夫休沐回家,要叫两人去她跟前…… 丈夫晓得了次子的事情,还不知道发多大的火呢。还有大人公明日也是要休沐回家,他知道了,怕也免不了发火的。 明日如今看起来就如同鬼门关,儿子王鸾要过关,就是她这当娘的也要过关啊。 可恶的是,儿子回来只字不提他在谢家惹下的祸事,害得她自己还去婆婆跟前为他说话,这一下婆婆对她的印象肯定是糟透了。如此一来,会不会又给丈夫纳妾啊?还是十二年前,她做错了一件事,婆婆很快就给丈夫纳了两个妾,那两个妾一人给丈夫生了个儿子,丈夫有了那两个妾,进她房里的时候就少了一大半,她也就再也没有给王家添过子嗣。 温氏一想起这些事情就心烦,这些都是那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招惹的祸事,婆婆还说不叫他知道呢,让他好好养伤。可温氏这会儿就想去对他动家法,拿起竹片子好一顿抽,打了他,总好过他爹明天回来动家法,打得更厉害。   ☆、第6章 .3 谢庄休沐回来,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匆匆换了衣裳就去嘉玉堂看望小女儿谢妙容。刘氏随后也跟着去了。 到了嘉玉堂,先拜见了母亲,姜氏知道他担心谢妙容,随意跟他说了两句话,就陪着他去了谢妙容的屋子里。 因为她昨天受了伤,姜氏就派人去跟家学里的老先生说了声,要请一段儿时间的假,等谢妙容伤好了再去。故而谢庄去的时候,谢妙容在屋子里呢。不过,她倒是没有在床上躺着,只不过是脖子受伤了,喉咙有些痛,别的地方没什么不适的,她还是个小孩子,肯定是在床上躺不住的。所以,在书房里坐着看书呢。 姜氏和谢庄被门口守着的婢女领着进了书房里,谢庄一见到小女儿立即喊了声:“十五娘!” “阿父回来了?”谢妙容听见声音回头看,声音里有笑意,但是因为转了下脖子,脸上露出吃痛的神情。 谢庄赶忙道:“别动,小心扭着脖颈。” 一面说着一面走过去到她跟前,蹲下|身去仔细看她的脖子,见她脖子上那一条青紫的伤痕,虽然淡了些,但是忖着她白皙幼嫩的肌肤,顿觉触目惊心,谢庄心里心疼女儿的不行。可是脸上却还要维持严父的模样,但是声音里却透露出了他的心疼:“十五娘,疼吗?” 他指了指她脖颈上的伤,紧张地问。 谢妙容摇摇头,展露出笑:“不……不怎么疼了,昨日郎中来瞧了,吃了药,也抹了药……” 她的声音嘶哑。 站在一旁的姜氏赶忙说:“得了,快少说些话吧,养着嗓子。不是叫你多歇歇么,家学里都给你请假了,等你好了再去。这几日就别看书了好不?” 如此说着,去把她手里的书给夺了。 “阿婆,我只是脖子有些不舒服,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好手好脚的,躺着难受,所以就起来看点儿书……” “不是叫你别说话了么,还说?听话,多歇歇,养神,才会好得快些。” “哦……那我不知道干嘛了。” “阿母,十五娘年纪小,你叫她在屋子里也呆着也呆不住,不如让她到处走一走,散一散,玩一玩。”谢庄见到小女儿脸上显出无聊,便向母亲建议道。 “也好,可是她要玩也得有人陪着不是?几个阿姊都要上学堂里去……” “阿婆,我想叫阿枣来陪我好么?”谢妙容想起一个人来,她喜欢她陪着自己,即便坐着听她唠叨日子也过得挺快。 阿枣自从回了府后,一直都在刘氏和谢庄那边的小厨房里帮忙,一晃已经五年多了。在这五年多里头,谢妙容每次去爹娘那边,都要去看看她,跟她说会儿话,而阿枣也给她做一些小零食吃。 这些年来,谢妙容一直都想让阿枣再回到自己身边,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提出来。她现在觉得似乎是个好机会,所以赶紧提了出来。 本来先前换掉阿枣后给姜氏跟前的管事婢妇给谢妙容安排的乳母阿桃也还算尽职,是找不到什么理由再把她换掉的,可是这会儿谢妙容受了伤,也受了惊吓,她要她原先的乳母来陪她,这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此,姜氏犹豫了答应了,不过,她问了谢妙容一句:“十五娘,你这是要自此以后就叫阿枣过来了么?” 谢妙容笃定的点头:“本来我早就想让她过来,可她说她要在我阿母那里多学两道好菜,将来做给我吃,我每次去阿父阿母那边,她都给我做好吃的。阿婆,她是真正对我好的人,在我跟前服侍的人里头,她对我最用心。” “好了,好了,不是叫你少说点儿话吗?阿婆答应你就是。”姜氏不想让孙女儿再说话,就爽快地答应了她。 “太好了!”谢妙容拍手笑起来道。 这时候刘氏也进来了,听到女儿的笑声,走进来问:“十五娘,什么事这样高兴呢?” 谢庄就把方才谢妙容所求,还有母亲答应了阿枣到这边来服侍她说了一遍。 “其实我觉得十五娘也七岁多了,该有个自己的院子了,阿枣这些年来在我那里学了好手艺,她到十五娘跟前来,随时给她做个热汤热菜的也挺不错。” 刘氏的话入了姜氏的耳朵,她随即道:“儿妇说得不错,那我看,就在嘉玉堂后面挨着我的那个大院子的东跨院收拾出来给十五娘住。” 一开始,谢妙容听她娘那样说,还以为要搬到爹娘那边去住了呢,在她爹娘那边,都是姐姐们各自住一个院子的,没想到她祖母还是抓着她不放手。 刘氏当时说出这个话来没想多的,纯粹是就事论事。不过,当她说完了后,却发现身边的丈夫状似无意瞟了她一眼,她立即会意过来,可能婆婆还以为她故意这么说,想要将小女儿接回去住呢。 不过,接着呢,她婆婆竟然接话说依然要在嘉玉堂这边收拾一个院子给十五娘住,她也就松了口气,只要婆婆没有在她刚才的话上多想就好。不然婆媳之间为了十五娘,心生芥蒂,那就不好了。 谢庄也是同样有这种担心,后来母亲那样说,他也才放心了。其实,他和妻子何尝不想小女儿回到自己那边住,那样一来,朝夕相见,同享天伦之乐,是多么好的事情。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年来小女儿在母亲跟前长大,已经六年多了,小女儿对母亲来说,已经是不能离开的人了。母亲老了,她也会时时感到寂寞,有小女儿在她跟前长大,况且小女儿又如此争气,早慧名声在外,母亲常常引以为豪。若是要让小女儿回到自己和妻子身边,那一定会让母亲怅然若失的。 他想过,能让小女儿在母亲跟前长大,陪着母亲,也算是他跟刘氏两夫妻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总之,这一次的意外受伤事件,让谢妙容达成了一直以来的心愿,使得乳母阿枣回到了她身边,然后她也有了个独立的小院子,跟她的姐姐们从今以后一样的待遇和等级了。 其实,她还有个心愿没有达成,但是她觉得吧,这一次的受伤事件还是会让她达成这个心愿的,只是她得过些日子再提出来,不然要求太多,大人们会觉得她不让人省心呢。 次日,她欢欢喜喜地搬进了祖母给她安排的嘉玉堂正房院的东跨院,这间东跨院除了有门和祖母姜氏的正房相通外,另外还有一个角门通一条夹道,供下人们进出。 这个院子论起来简直和她爹娘那边的正房院一样大,修造得也好,院子里花木扶疏,还有个小厨房,正好供阿枣发挥作用。 谢妙容搬进来那是相当满意,她祖母姜氏亲自领着她,吩咐伺候她的奴仆们安放家具,铺设帐幔,一老一小不时议论这里该放什么,那里又该放什么。 待到都收拾好了,谢妙容亲自捧了一盅茶献上,请祖母品尝。 姜氏笑嘻嘻地接了,喝了两口,说:“茶不错,十五娘有了新院子,以后就学着做个主人家,学着如何待客,阿婆会教你的。以后我家十五娘一定是谢家的女郎里最出色的。” “多谢阿婆尽心照顾我,教我,我才能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冒失鬼变成今天的好女郎。”谢妙容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这马屁拍得姜氏心里舒畅,遂拉谢妙容去她身边坐下,说:“你看看要是还缺什么,就只管过来跟阿婆说,阿婆亲自给你办。” “我不缺什么,阿婆都给我安排得好好的了。” 姜氏看一看在谢妙容身边伺候着的人,忽地说:“我怎么忘了,你这里有四个奴婢,如今又加上阿枣,虽则有五人,可是还缺几个粗使的奴婢,帮着扫扫地洗衣裳。我叫阿杞看一看,过两日给你挑几个年纪小些的过来,你跟前的这几个年纪都大了,再过两年,怕是要放出去配人了。” 她说的谢妙容屋子里要配人的奴婢是阿梅和阿柳,两个人都超过二十岁了。姜氏考虑着挑点儿年纪小的奴婢进来,先做着粗使奴婢,等做顺手了,再让阿梅和阿柳挑两个伶俐的教一下,以后好补她们的缺儿。 “一切都由阿婆替我安排吧。”谢妙容道,她今日才搬了新居,心情很好,便拉着姜氏的袖子恳求,“对了,阿婆,我搬了新院子,想在院子上题个匾,不如阿婆帮我取个合适的名儿,我叫人去寻块木匾来,阿婆给我写上。” “好啊,恭贺你这小人儿乔迁之喜,我这个做阿婆的愿意给你题匾,只是阿婆的字没有你阿父写得好,你也要吗?” “当然要,阿婆题得字带福带寿,比我阿父的还好呢。”谢妙容再次狗腿地拍马屁。 这下姜氏更高兴了,遂起了兴头说:“那咱们一起去库房里看一看,有什么好木头可以做匾,挑了来,让工匠去做好了,阿婆这就给你题。” 一老一小去开了库房找木头题匾的事情在府里传开了,于是各房各院的小辈们都陆续来恳求姜氏这位谢家老祖宗也要给他们的院子题,不然就是偏心了。   ☆、第6章 .4 姜氏一高兴,就也同意了为来求匾的小辈们做匾额,顺便题字。她要包括谢妙容在内的要求题字的小辈们一起商量该给自己的院子题上什么字,商量好了,一起写个单子给她,到时候匾做好了一并题了。 这来求姜氏题匾的谢家的女郎和郎君们都是年满七岁以上,有了自己的单独的院子的,那些小一些的没有自己住的院子的小辈们也只能羡慕地看着,凑凑热闹罢了。 谢府中够得上资格求姜氏题匾的当然是二房老三家的孩子们最多了。有九娘,十三娘,十四娘,还有十五娘谢妙容,另外还有她二伯养在谢庄夫妻跟前的十郎谢节。 剩下就是二房老四家的两个郎君,十一郎谢营,十二郎谢嘉。 大房的叔侄两人,由妾何氏生的虽然已经满了十六岁但还没定亲的八郎谢允,以及他侄子和谢妙容同岁,只差月份的谢庆。 这么一算有四位女郎,五位郎君。 谢妙容想一想,跑去见她大姐,如今在家里等着和王鸾和离的谢伯媛。 她拉着她手恳求:“阿姊,你也和我们一起来商量下咱们院子的名字吧,我们求了阿婆给我们题匾呢。” 谢伯媛见到谢妙容,没有先答应她的恳求,而是去看她脖颈上的伤。见王鸾那一日掐住十五妹的脖子造成的青紫伤痕已经淡了些,不过还是能看到,忍不住心中抽痛,连声对谢妙容说:“是我对不起十五妹,让你被我拖累,被那混账东西所伤。” 谢妙容笑道:“我没事了,连喉咙都不疼了,阿姊快别这样说。要是你真心疼我,就答应我方才所求吧。” 谢伯媛这两天闷在屋子里正伤心呢,跟前的人也没有把谢妙容求了老夫人让给她题匾,然后谢府中其他各房的小辈去求她,让她也给他们题匾的事情告诉谢伯媛,所以这会儿见了谢妙容听她说起,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谢妙容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谢伯媛道:“原来是十五妹有了新院子,这是喜事啊,阿姊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以后都得在家里呆着,我就慢慢绣点儿东西送你好了。至于让我也去跟你们商量这院子该取什么名字,我看就算了吧……” 她想到自己也不是未嫁的女郎了,如今又要跟王鸾和离,以后在家里呆着就觉得是个耻辱的存在,简直是想越少人看到自己越好,她又哪会去问祖母姜氏要什么匾额题字。 谢妙容见到大姐哀伤的神情,心里也有点儿难过,不过,她觉得这一场失败的婚姻根本就不是她的错。先就说王鸾那个人,也不是大姐去选择跟他成亲的,而是她爹还有家里的长辈替大姐定下的婚事,谁知道嫁过去后,才发现什么翩翩世家公子实际上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渣男呢。 后面这个渣男不仅仅要花大姐的陪嫁,还和他娘一起欺负大姐,弄什么通房出来,就是想逼迫姐姐把陪嫁都交出去,供王鸾肆意挥霍。 虽说这种情况让人难以忍受,可是最后把她接回来,要让她跟王鸾和离的还是她爹娘。 所以这一桩失败的婚姻从始至终,大姐都是一个无法做主的人,她就像是个牵线木偶一样,被别人主宰着幸福。又或者说,她是个无法选择自己婚姻的女子,要是遇到好男人了,就会有幸福,可要是遇到坏男人了,就悲催了。 其实这个时代士族豪门的女郎和郎君,绝大多数的婚姻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说通俗一点儿,就是盲婚哑嫁,撞大运。 “阿姊,其实你和王家那个败类和离,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千万不要这样。你的年纪还不大,今年也不过十七。等跟那个败类和离了,好好调养,养得如花似玉的,以后自己好好挑一个好郎君,也必定能像阿父和阿母那样,过上夫妻恩爱的好日子。”谢妙容抱住她的手臂劝她。 “胡说什么呢,你这么小知道什么?”谢伯媛瞪了妹妹一眼,不过还是被她说笑了,伸出一指点点她额头,“这些话从哪里听来的,说出来倒像个小大人。” 谢妙容不以为然:“我自己想的啊,本来也是嘛,王败类也不是你自己挑的,然后要和离也不是你想的。不过啊,我还是觉得阿父的决定是对的,王败类那样的人不能跟,阿姊就是太心软,心又好,他才拿捏住了你,随便欺负你。就算阿父前面做得不好,可他这后面却是做好了。以后阿姊长个心眼儿吧,郎君还是得自己挑,并且还得注意这郎君的品性好不好。品性好的人做事情就有底,不会是奸恶之人,这样的人过日子才有谱……” “品性?有谱?自己挑?”谢伯媛喃喃重复谢妙容的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但是她还是对自己挑提出了疑问:“十五妹,咱们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怎么能做到自己挑郎君呢?” “阿姊,这也是你太纯良,然后阿母也不热衷交际,都没有多带我们出去参加建康豪门士族之间的饮宴和聚会。其实多出去走一走,见的人多些就会有机会的。”谢妙容也顾不得自己年纪小说这些有点儿让人感觉奇怪,她就是要把对长姐有好处的话说出来。 果然她这么一说,谢伯媛一下子就明白了,不过,她还是有忧虑:“哎,十五妹,你要早些跟我说这些话多好。如今,我也不是待字闺中的女郎了,又岂能如九妹她们那样跟着阿母出去参加那些士族豪门之间的饮宴,我这样一个和离的女子跟着你们一起出去,不是招人笑话么?” 还别说,谢伯媛的话让谢妙容犯难了,她刚才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儿,还用的穿越来这里之前的思维考虑问题,忘记了此时世家大族之间夫人们举办的宴会,多数都是带的没有出嫁的女郎们,以便让对方的长辈相看,为自家的郎君们选择媳妇。又或者是同时有些年纪相仿的郎君们在宴会上出现,也让挑女婿的女人们看一看,甚至就连跟着去的女郎们也能看见。 可是像她姐姐这样和离的女人已经不算未出阁的女子了,跟着都是待字闺中的妹妹们出去就有些尴尬。 不过,她随后想到,就是像姐姐这样和离的女人们也有聚会的,上一次她舅娘新安长公主来还说起,卫家的五娘也和离了,她回了家后就弄了个“品香会”,专门邀请同样是和离或者丧偶的一些妇人们参加。她那个品香会主要就是让参加的人一起制香,再评比谁的香做得好。她们也制造一些佛前使用的檀香,品香会后便把一些檀香供奉给寺庙,再请寺庙中的大德高僧开坛讲经。这样一来,不仅吸引了许多已婚女人们去听经,就是建康城士族之家的郎君们也以为此事风雅,去了许多人听经评香。 短短半年间,品香会不仅在建康城,就是在建康附近的几个州郡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面,建康附近的几个州郡的和离的女人们有不少相继要求加入,品香会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响。 谢妙容觉得,像她姐姐这样和离了,一方面可以在亲戚之间多走动,另一方面就可以参加一些如同“品香会”一样的女子的社交团体,多跟外面的人接触也才能接触更多的人,那样一来,才有可能遇到中意的人。 再说了,这个时代对于离婚丧偶的女人出去交际根本就没有太多的管束,甚至没有什么不利的舆论。 “阿姊你听我说,我有好主意,你听着……” 谢妙容把想到的那些都对长姐说了,最后问:“你觉着我这些主意怎么样?” 谢伯媛不得不点点头,说很好。 “所以啊,阿姊,这一次你要是跟那王败类和离了,就要多长点心眼,不要成日在家里窝着绣什么东西了,多出去走动走动。或者阿父和阿母也可以为你挑选合适的郎君,可要是自己走出去遇到合适的,两情相悦的不是更好吗?” “十五妹,阿婆给你看的到底是什么书啊,怎么你这些想法我从来没有在书上看见过?”谢伯媛好奇地看向谢妙容问,实在是她对自己这个年纪才七岁多的十五妹越来越好奇了。 谢妙容嘿嘿笑:“阿姊,其实,我就是没有你老实罢了,我看的书还不是和你的一样。” 认真说,她想到的这些不过是加上她穿来之前看到过的一些恋爱书,比如说如何钓个金龟婿什么的,然后结合穿来之后所了解的景朝的一些情况想到的而已。 对于将来的生活有了初步的期盼和规划后,谢伯媛的心情果然好多了。只不过她还是犹豫,怕祖母姜氏不愿意给她这个和离回家的孙女题匾。 谢妙容道:“阿姊,你放心,阿婆一定也会为你题的,你也是她的亲孙女,和我们一样。你想想,这多难得,咱们五个姊妹都在家,都有了自己的院子,我们一起找阿婆题匾挂起来。以后要是等咱们老了,再回想起来,一定会很有趣。而且,我觉着吧,阿姊题匾挂起来,就是一扫以前的不如意,以后过的都是新日子,吉利!” 谢伯媛被谢妙容彻底说服了,就也有了兴致说:“那你去叫九娘她们都到我这里来,咱们一起商量怎么给自己的院子取名儿好了。”   ☆、第6章 .5 “阿姊,你有什么好主意,咱们的院子取什么名儿好?”谢绣姬和妹妹们围在谢伯媛周围,她先就开口问。 谢伯媛含笑问她:“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谢绣姬笑嘻嘻道:“要是阿姊不跟我们一起,那我就是姊妹们里年纪最大的,肯定是要动脑子想名儿了,可是自从十五妹说阿姊愿意跟咱们一起想院子的名字,找阿婆题匾了,我就不愿意想名儿了,反正啊,阿姊在,靠着阿姊就行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靠到了谢伯媛身上去。 “你这懒东西。”谢伯媛笑着把她推开,顺手再伸出一指去戳一戳她额头。 “哈哈哈哈!”众姐妹见状都一起开心笑起来。 谢妙容尤其笑得开心,她觉得自从大姐出嫁以后,众姐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开心说笑了。 大家笑过后,谢伯媛又问谢妙容:“十五妹,你早慧名声在外,又得阿婆看重,你有没有什么给院子取名的好主意啊?” 谢妙容倒想了一个,但是有大姐在跟前,她也不想说,于是像二姐样推脱。 “那好吧,你们这些懒东西,我就来抛砖引玉好了。”谢绣姬无奈摇头道,她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走,一抬头看见榻上放着的一册书,那是她回谢家后无聊常常翻看的一本诗经,心里一动,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然后把书扬起来说:“你们看,用这本书上的一些名物命名可好?” “阿姊,那是什么书啊?”谢绣姬抢先问。 “这书,家学里的老先生也教过你们的。”谢伯媛把书递给谢绣姬。 谢绣姬一看,念出来:“诗经?” 谢伯媛点点头,然后说:“诗经里头有许多花草树木,你们尽可以选自己喜欢的为自己的院子命名。” 谢妙容赞:“阿姊的这个主意好,诗经里面的名物,颇有古意,又风雅,给女郎们的院子起名正好。” 其实,她想说,后世,谁家生了女孩子也喜欢从诗经里面找出词语来给女儿命名呢。而且她刚才也想说的就是从《诗经》里面选词来给姐妹们的院子取名字,简直是又简单又很高大上。 其余的姐妹们也赞同,于是谢绣姬就将手里的书递给谢伯媛:“那,阿姊,你是长姐,你先取吧。” 谢伯媛却没有接,她说:“我不用看了,这本书我常常看,里面的许多名物我已经记得了。我喜欢……萱草,想叫我的院子叫萱草院。”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谢妙容缓缓念出了这句,“谖草,又叫萱草,此句有忘忧之意,所以萱草也是忘忧草的代称。” 她看向了自己的长姐,似乎明白了她的心境。 谢绣姬已经拍手笑起来:“极好!阿姊的院子就叫萱草院吧,又好听,又合阿姊此时的心境。这回了家,就要忘掉那些忧愁,从此以后欢欢喜喜的。” 谢伯媛闻言也笑了,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呢,遂看向谢绣姬道:“九妹,现在轮到你了。” “哦,那我要看一看了,我对这书没有阿姊熟悉呢。”如此说着,谢绣姬将手中的《诗经》翻开来,细细看起来。 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指着其中一处说:“就是这里,我就叫这个吧?” 几个姐妹凑过去看,只见她指着“荷华”两个字,十三娘谢丽仪念出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众人等十三娘念完,俱都嘻嘻笑起来。 主要是《诗经》里的这首诗说的是一个如荷花美艳的女子去跟心上人约会,久等情人不来,于是就发牢骚了,说为嘛我的美男子还没来啊,不是来一个狂生就是遇到一个看来油滑的小童。反正啊,这是一首比较跳脱幽默的情诗。 这还真得比较符合谢绣姬跳脱不羁的性子。 谢妙容盯着谢绣姬看,说:“还别说,九姐姐真是一朵美艳荷华呢。所以你的院子就取名叫荷华院吗?” “对啊,我喜欢这个名儿,把这个写上,我要叫阿婆给我写这个。”谢绣姬有些得意地笑道。 接下来轮到十三娘谢丽仪,她在五个姐妹里面身体最为娇弱,喜欢看书作画,所以她也没有接过《诗经》去看,略微想了想,她就有主意了,徐徐念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哇!十三姐!”谢妙容吓了一跳,“你这是要以蒹葭来命名自己的院子吗?” 谢丽仪腼腆承认了:“是啊,我尤其钟爱诗经里的这首诗,喜欢白茫茫芦苇花开,在水边,遥望佳人……” 谢妙容知道自己这位十三姐是个书呆子,特别多愁善感,颇有点儿她以前穿来之前形容的文艺青年的那种调调。但是这个时代,不但男子以文雅娇弱为美,就是女子也是偏柔弱的才堪称士族之家的模范女郎。所以,谢丽仪偶尔跟着祖母或者娘亲一起出去走亲戚,总是会引起许多要为自己家的郎君挑媳妇的妇人的注意。她的婚嫁行情很好,今年只不过十二岁,已经有人家想预订她做媳妇了,只不过她娘刘氏以她年纪还小,要再过两年议亲给婉拒了。 “哎呀,你们都随随便给自己的院子取好名儿了,我还没谱呢,快给我看看,我该取个什么名儿呢?”十四娘谢柔华站起来,急了,从九姐姐谢绣姬手上一把将那本《诗经》抢过去,着急地翻起来。 她把书翻得哗啦哗啦的,十三娘在一旁道:“这就是平时不翻书,临时抱佛脚,哎……对了,你轻一点儿,不要把书给翻烂了,这书可是阿姊手抄的,书页也是精选的纸张……” 谢柔华根本不听她的,照样哗啦哗啦翻着书,眼睛盯在书上,嘴里还反驳她:“行了,十三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成天痴痴呆呆,就跟书做伴儿呢。我最不喜欢你这个爱唠叨的性子,而且动不动就喜欢唠叨我,怎么不见你去唠叨九娘,十五娘,就只爱唠叨我一个人,我的耳朵都快被你念得起茧子了……” “别人都不像你毛病多,我去念叨她们作甚?” “哎,我的院子挨着你的真是何其不幸?来年,我一定要叫阿母给我换个院子,我再也不想挨着你住了……” 谢妙容听着两位姐姐斗嘴,已经司空见惯,也不去劝她们别掐了,当然她的两位姐姐谢伯媛和谢绣姬也同样知道这一点儿,所以她们同样是无可奈何,也不劝。 这么多年了,十三娘和十四娘是见了面必掐,常常闹得气鼓鼓的,可是隔天见面又好了。这个斗嘴和互掐已经成为了她们生活的一部分。 谢柔华哗啦哗啦翻着书,好一会儿,终于翻到了一页停下来,兴奋地喊:“我就要这个了!舜华,那花最大最漂亮了!” 十三娘谢丽仪立即在一边念:“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念完古怪地盯着谢柔华看,说:“你值得被跟你同车的翩翩佳公子那样赞美吗?” “去你的!我不值得你值得啊?”谢柔华不悦地推了谢丽仪一把,差点儿把她给推倒。一边的谢伯媛赶忙扶住她,教训谢柔华:“说就说嘛,动什么手,十三娘可是你阿姊,怎么一点儿不知道尊敬她?” 谢柔华被大姐教训了,撇撇嘴,不说话了。 谢绣姬见气氛一下子有点儿冷了,就赶忙和稀泥,让谢妙容赶紧想一想她该给自己的院子取什么名儿,想好了,这就拿纸张来写了,送到阿婆那里去给她看。 谢柔华嘴里的舜华其实就是木槿花,那种花很艳丽,但却不是荷华的那种艳,相对于来说要俗气些。 谢家众姐妹里头,九娘和十四娘的容貌都称得上艳丽,只不过九娘如荷,要带些淡雅,而十四娘如同木槿花,要带些张扬。 谢妙容在心里这么认为,她听到九姐姐催她想院子名字了就故作沉思状,其实她心里早就想到给自己的院子取什么名字了,因此停了停就说:“好看的花儿都被你们挑完了,我的院子就叫琼琚院吧,反正也是诗经里面的名物。”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谢丽仪随口问。 “十五妹,为什么你的院子不叫木瓜院,没有花,也有果,这个也行啊?”谢柔华很认真地说。 “木瓜?哈哈哈哈!”谢妙容大笑起来。 其实木瓜在当今景朝也是个很不错的果品,常常作为相爱男女之间的手信相送,不像是谢妙容穿来之前常常用来丰胸的水果。一说起木瓜,大家就会往那方面想。 “笑什么笑,难道我说这个木瓜不你那什么琼琚好?琼琚,听起来像是穷居一样,穷酸居处……”谢柔华反问道。 “穷居就穷居,昔日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又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谢妙容摇头晃脑答。 “咦?十五妹,这后面的什么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的句子好生精妙,这是你做的吗?”谢丽仪突然惊讶地望着谢妙容问。 糟糕!一个不小心,竟然把唐朝诗人的诗句搬到这里来了,怪不得会引起十三娘谢丽仪的注意呢? 谢妙容连忙捂住嘴,讪讪道:“我胡诌的,那个,十三姐,你的字写得好,就由你来执笔,把我们刚才商定的院子名儿写上,给阿婆送过去吧。”   ☆、第6章 .6 谢妙容把姐妹几个商定的各自院子的名字的单子递给祖母姜氏,姜氏拿起来隔得远远的看,慢慢念了一遍,最后放下说:“不错。” 接着又说:“十郎他们也抄了个单子给我送来,你看不看?” “当然想看。” “呐,给你。”姜氏从身前的案几上拿起一张用书册压着的纸,笑着递给谢妙容。 谢妙容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的院子的名字差不多都是从《尚书》里来的,果然是男女有别。比如十郎是谦益,十一郎和十二郎分别是邦宁和德新,大房的八郎是谨行,他侄子谢庆是明德。 看完后,她道:“这些院子的名字也好听。” 姜氏笑着点头:“对,那我就吩咐下去让做匾的匠人加紧做,到时候用朱漆漆了,再用泥金粉做墨,写上去,看起来定然漂亮。” “阿婆,女郎们的院子的匾用朱漆漆了,题上金字好看,我觉得郎君们的匾用黑漆漆了,题金字似乎要好些?”谢妙容偏着头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嗯,也行,就依十五娘。”姜氏想了想也对,遂笑吟吟答应了谢妙容。 —— 等着木匠做匾,姜氏题匾的功夫,搬了新院子后,阿枣等人帮着谢妙容又把整个院子细致的打扫了一遍,又提出些意见,让谢妙容去见老夫人,要了些东西作为摆设,一连忙乎了好几天,总算方方面面看起来都过得去了。 才安定下来,姜氏跟前的管事婢妇阿杞领着几个七八岁的小婢女到谢妙容跟前请她看一看,挑看得上眼的留四个下来,试用一段时间,让两个去跟阿梅阿柳学,剩下的两个做粗使奴婢。 结果,谢妙容只挑上了三个,还差一个。阿杞只得留下了那三个谢妙容看上的,剩下的都领了回去,并说她回去再寻些人送来让谢妙容瞧瞧,务必把最后那个缺给补上。 谢妙容挑上的那三个小奴婢都只有七八岁,跟她年纪差不多,谢妙容给她们重新取了名字,都是按照她喜欢的两种瓜果的名儿取的,一种瓜叫做蜜筒,一种叫做青白。所以这三个小婢女的名字就叫做阿蜜,阿筒,阿青,剩下的那个叫阿白,等到管事婢妇阿杞送了下一批人来挑,挑上的再把那个阿白的名儿给她。 晚上,谢妙容洗漱了都要睡了,见乳母阿枣在自己跟前磨磨蹭蹭的,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自己说。 阿枣嗯了一声,走到她跟前小声道:“奴婢是有一事想跟小娘子说,就是……就是奴婢的女儿小虫儿今年八岁了,手脚还算伶俐。小娘子这里不是还差一个洒扫的干粗活儿的三等婢女么,奴婢求小娘子让小虫儿来试一试。要是她行,就是小娘子赏一口饭给她吃,奴婢感激不尽。” 这么说着,阿枣向谢妙容跪拜下去。 谢妙容赶忙从床上翻身起来,下来把她扶起来道:“姊姊1快别如此,自小你把我奶大,就跟我阿母比也不差,你尽管叫小虫儿来试一试,我明日就跟阿杞说,让她暂时不要送人过来了。” “那我先谢过小娘子了,明日我就托人捎口信回去,让她爹把她送来。”阿枣忙不迭地道谢。 次日,谢妙容从家学里回来,跟祖母一起用过午饭,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进到屋子里坐下后,就见到了阿枣领着一个皮肤有些黑,头发枯黄,身材瘦小七八岁的小姑娘过来了。 “小娘子,这就是我的女儿小虫儿。”阿枣把那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的瘦小女孩拉到身前,又对她说:“小虫儿,来,快向小娘子行礼。” “小……小娘子好。”小虫儿恭恭敬敬地向谢妙容行了个福礼。 谢妙容叫她起来,然后仔细打量她,发现她除了皮肤黑点儿,头发的颜色还有瘦小的身材看起来有点儿营养不良外,圆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相貌还是挺端正。 于是她问她:“你叫小虫儿?为啥你叫这个名儿呢?” 小虫儿慢慢回答:“我阿母说我小时候生下来就跟一条菜虫一样,所以随口就叫我小虫儿了。” 谢妙容笑:“那你以后在我这里就叫阿虫算了,先留下来跟着外面的婢女做些院子里的粗活儿,等你把粗活儿做好了,我再叫里面的大姐姐教你别的,你要是还能学好,就能到我跟前来当差,工钱也会拿得更多。” “还不赶紧谢谢小娘子。”阿枣高兴的什么似的,忙把女儿的小脑袋往下按。 “唔,多谢小娘子。”阿虫稚嫩的声音里也满是兴奋。 接着,谢妙容叫来了阿豆,现在她在谢妙容这里是个管事的,所以她让阿豆把阿虫领下去,给她安排差事,住处,以及领两套谢府里三等奴婢浅青色的衣裳换上。明儿就可以学着去当差了。 阿枣告诉女儿尽管跟着管事的去,让她要听阿豆安排,要勤快点儿,并且说晚间再去看她。 阿虫欢喜地答应了,再次谢过了谢妙容,这才转身去了。 等到阿豆领着她出去了,阿枣才又向谢妙容行礼,说多谢她收下小虫儿。 其实就算阿枣不提出来让她的女儿进谢府到谢妙容跟前来当差,谢妙容也有打算这两三年中找几个年纪小点儿信得过的婢女培养起来,因为她也知道自己一天一天长大,身边是需要一些这种自打小就培养的忠心耿耿的奴仆的。 阿枣的女儿阿虫是个挺合适的人选,因为作为谢妙容的乳母,她的儿女跟谢妙容是除了亲生兄妹外,关系算得上近的外人。所以培养她的儿女做忠仆可说是最合适不过的。见到了阿虫,谢妙容就顺带想起了阿枣还有个比阿虫大两岁的儿子。 于是她问阿枣:“姊姊,你不是还有个小郎君么,他多大了?” 阿枣:“阿虎比阿虫大两岁,今年十岁了,在家里帮着他阿父种田干活哩。” “那你愿意让他农闲时候跟着庄头学识字,再学着算账么?” “……当然愿意,若是阿虎能跟着庄头认几个字,再学会算账,奴婢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小娘子!”阿枣开心得都要哭了。 谢妙容:“姊姊,我虽然愿意帮他,可他自己也要争气,不瞒你说,我之所以打算让阿虎去跟着庄头学识字,学算账,实际上是想等以后我有庄子了,他可以帮我管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枣从什么也不懂的农妇到如今在谢府里也呆了五六年了,当然懂了许多,包括谢府里的女郎和郎君们跟前的乳母是怎么样跟自己服侍的主人利益捆绑的。 不管是女郎或者郎君,等他们一天天长大,特别是成亲之后,就会有了许多私产,这些私产都需要信任的人来帮着打理。比如说,像是她这样的乳母,以及乳母的孩子们,还有一些是主子们自打小就培养的奴婢,这些人服侍跟随主子的时间都很长了,到后面就跟主子之间有了信任感,这样一来,主子才会放心把一些利益相关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 阿枣赶忙再次向着谢妙容躬身下去:“奴婢一家人都愿意誓死追随小娘子,服侍小娘子。” “很好。”谢妙容笑着点头,她现在是又了结了一桩心愿,也提早安排了一些事情。 接下来,她是要去安排另一样重要的事情了。 —— “阿婆,你就答应我好吗?你瞧瞧我脖子上的伤,你说,要是我早就跟那位叫公孙舞的娘子学了剑术,学了防身的技击术,那我还那么容易被那王鸾捉住么?那一日,要不是阿婆及时赶来,恐怕我已经……”谢妙容扯着祖母姜氏的袖子可怜兮兮地恳求道。 姜氏随着她的叙述也是渐渐拧起了眉头,那一日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可是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心中后怕。所以在谢妙容事隔几年后再次提起想去请那位建康城有名的叫公孙舞的娘子学习剑术和防身术时,她是的确听进去了,而且也在心中思考这事情的利弊。 要说有利的方面当然是谢妙容学了后,以后再遇到类似王鸾那种人,遇到被挟持的突发事件时,就会容易脱险,甚至防御,厉害的还能反制。那就没有那么容易被别人把小命儿捏在手中。 不利的一面是女孩子学什么剑术,舞刀弄剑的,怕以后不好找婆家。 “阿婆,你就答应我嘛,只要偷偷的请公孙舞来,或者我偷偷地去,一月也就去学十天八天的,我回来在家里练,不让外人晓得不就行了么?我可是再也不想让别人把我给随便抓起来,轻易就可以要我的命,我真得很怕了。”谢妙容添油加醋地表达出自己的恐惧,又给祖母出了个主意,能不影响她自己和谢家的名声。 姜氏听了,想了一会儿,觉得似乎谢妙容后面出的主意不错,而且她喜欢后一种,每月几天,派人跟着谢妙容出去,到公孙舞那里学点儿剑术和防身术,只要不张扬,别人也不知道谢妙容的身份,这样一来不利的那一面都给回避开了,剩下的都是有利一面,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第6章 .7 “好了,十五娘,阿婆答应你了,你先回去准备下,选两三个得力的奴婢,等我派人去找到公孙舞,为你投一个名剌,请她收下你这个小徒,再选个合适的日子去拜师,你就带上人去公孙舞那里学习剑术。” “阿婆,你这就派人去嘛,我想早一点儿学剑术。” “你这女郎,真是个急性子,跟你阿父阿母一点儿不像。” “那我就是像阿婆咯。” “你这小嘴儿比抹了蜜还甜,也罢,打铁趁热,我叫人拿名剌来,你亲自写了,我就派人去找那公孙舞帮你说拜师学艺的事情。” “哈,多谢阿婆。” 谢妙容接下来果然恭恭敬敬地把祖母叫人拿来的名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封在匣子里,递给了祖母叫去办事的婢妇。 然后,她就回去等着了。 并没有忘记祖母说要让她找两三个得力的奴婢出去时好伺候左右,于是她叫了阿梅和阿蔗来,阿梅十九,阿蔗十五,在她身边服侍也好多年了,比较熟悉和稳当。 次日一早,她起来洗漱梳洗了,由阿梅等人伺候着吃了朝食,就去祖母跟前请安,然后去家学。 姜氏见了她,就跟她说:“昨日我派人拿了你写的名剌去见公孙舞,她答应了收你为徒,并选了个日子,定在两日后辰时拜师,你今日去跟教你的老先生说一声,就说我说的,两日后你要请假,并且以后逢五逢十都有事情不能去学堂。” “逢五,逢十?这是阿婆派去的人跟师父商量的?” “是啊,一月去六次,我估摸着也能让你学点儿东西了。另外这事情定下来了,我也会跟你阿父阿母说,至于其她的人我是不会说的。十五娘,你答应阿婆,别的人你都不要说,包括九娘她们,要是她们问起,为何你逢五逢十不去学堂,你就说是阿婆叫你抄了经给寺里送去。” “阿婆,为何连阿姊她们也不能说呢?万一她们里头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拜师学习剑术呢?” “咱们谢家有你这一个就够了,别的女郎就算了,就你这一个还得遮遮掩掩,要是再添上几个,这事情传出去了,怕……总之,你阿姊她们都不合适。” 谢妙容听了也得作罢,就她这一个人都是好不容易求祖母才同意的呢,在她祖母心中肯定还是认为女孩子舞刀弄剑不斯文,传出去不好嫁人。以她的年纪来说,还可以去学几年,可她的姐姐们年纪都比她大,接二连三就要说亲嫁人,自然是不合适在跟她一起去干不是女孩子干的事情了。 “好吧,那我一个人去好了。”谢妙容摊摊手。 ——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谢妙容要去拜公孙舞为师的那一天早晨,刚刚吃罢了饭,她娘刘氏过来了,要亲自送她去公孙舞那里,因为女儿第一次单独出门,有一点儿担心她。前一天,姜氏让休沐回家的谢庄和刘氏去了嘉玉堂,把谢妙容要去学习剑术,并且她已经派人去见了公孙舞,公孙舞答应收谢妙容为徒的事情对他们说了,问他们两夫妻有意见没有。 谢庄一听立即赞同,认为小女儿去学点儿防身的剑术再好不过,因为前几天王鸾差点儿要了她的命,这要是会一点儿防身术,说不定就不会那么轻易落到王鸾手中。甚至他还想让其她的几个女儿也学点儿防身术,但是后面经刘氏提醒,说其她的几个女儿年纪不合适,都大了,还有她跟婆婆一样有顾虑,就是害怕自己的女儿舞刀弄剑,将来不好找婆家,谢庄这才打消了那种念头。 两口子接着去见了谢妙荣,嘱咐她去见了公孙舞,一定要好好学习,尊敬师长等话。 谢妙容一一答应了。最后她娘又过问了她要带出去的奴婢,并且让她把两人叫到跟前来看了,又吩咐了她们一些话,这才和谢庄离去。 第二天一早,刘氏早早地来了拜见了婆婆,说自己始终担心女儿太小,还有想亲自去见一下那位公孙舞才放心,另外自己亲自去见一见小女儿这学习剑术的师傅,也是对人的尊重。姜氏觉得稳妥,就让她这第一次陪着谢妙容一起去。 母女两个出得府来,门上早准备好了两辆牛车,刘氏领着两个婢女坐一辆,谢妙容领着阿蔗和阿梅坐一辆。谢府还派出了一队护卫护送刘氏和谢妙容两人。 谢妙容登车的时候突然发现给自己赶车的车夫居然是个身穿青布衣衫的面貌清秀的小童,而且这小童年纪和自己相似,便不由得问他叫什么名字,是谁安排他来给赶车的。主要是谢妙容觉得这小孩太小,也不知道是谁叫他来赶车的,这个有点儿使用童工之嫌。但是她可能忘记了,在她院子里新来的几个粗使奴婢也才这个年纪,或者她觉得那些小女孩子做得是洒扫的家务活,那个不叫做使用童工? 总之她见到这个七八岁的小男童顶替了成年男子做的车夫的活儿,就有些惊奇了。 青衫小童恭敬地向她一拱手道:“叫我阿石就可以了,是老夫人让我来的,以后小娘子到公孙舞那里去学剑术,都由我来赶车随侍左右,小娘子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阿石?”谢妙容上下打量他一番,接着带着促狭的笑意说:“你不过跟我年纪相仿,我倒想知道你除了会赶牛车,其他还会做什么?” 阿石云淡风轻般一笑:“小娘子请上车,至于我还会做其他的什么,老夫人既然让我来,自然有她的道理。” “可是会说笑话,又或者说腿脚快,让你去拿什么东西,一会儿就能回来?”谢妙容一通瞎胡猜,然后在阿梅和阿蔗的搀扶下上了牛车,阿梅和阿蔗随后也上了车。 阿石将车凳收了,跳上牛车,坐在前面的车辕上,一甩鞭子,等牛慢慢拖着车跑起来,在前面说:“还别说,叫小娘子猜准了,这些我都会。所以小娘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别客气。” “行啊!我不会客气的!”谢妙容一口答应,她对这个看起来像个小大人的青衫小童很有兴趣,喜欢逗他说话。 不过,等到牛车跑起来后,谢妙容要再找阿石说话,阿石就不说话,开始用心赶车了。 从谢府所在的缁衣巷到城西小长干公孙舞所在的居处,要穿过整个南城,加上南城街道弯曲,行人也多,牛车在路上整整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公孙舞位于城西郊外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简单的二进院,第一进是奴仆的住处,还有停放来访客人的牛车,第二进才是公孙舞本人以及一些她收的女弟子的住处。 谢妙容由母亲领着,两人头上都戴着帷帽,婢女们陪侍着,一群人在门上早就等候的一位婢妇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而阿石以及另一位车夫以及谢府的护卫们则是在一进院等着她们。 —— 公孙舞是位年约三十五左右的矫健妇人,因为早先姜氏派人去早跟她接洽好了,所以刘氏陪着谢妙容去,很顺利就拜了师。像谢妙容这样士族之家的女郎来学剑术的可说是想当稀少,公孙舞收的女弟子多半都是商贾或者平民之家的女郎,她们来学剑术只不过是为了在乱世里当遇到兵乱时,希望有一些自保之力而已。目的和谢妙容大同小异。 不过,因为谢妙容身份特殊,所以公孙舞特意为她在二进院中收拾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出来作为教她学习剑术的教室。 谢妙容并不想做一个纵横江湖的侠女,她学习剑术最基本的目的是希望能有一些防身的本领,不要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就好。 基于这个要求,公孙舞就决定教她一些实在的招术用于防身,这样一来就见效比较快,也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和精力来练习。 不过,她说了,再快也得需要三五年,才能有点儿自保之力。毕竟真正有点儿本事的剑客起码也需要刻苦学习十年以上,对于谢妙容来说,这时间太长了。 初次跟公孙舞学习时,她只是让谢妙容看了一眼剑,再顺手把剑从剑鞘里才抽出来,随意挽了个剑花,就将宝剑插回剑鞘中了。 谢妙容见公孙舞挽的剑花如此漂亮,不由得好生羡慕,问:“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剑啊?” 公孙舞告诉她,至少半年以后才能拿剑,她现在先要扎马步一个月,然后学习一些简单实用的拳法,最后才可以拿剑。因为剑是人的手臂的延伸,所以务必要将她教给谢妙容的基础而实用的拳法练好了才能学剑。 “啊……” “啊什么啊,你要是学不好为师教给你的拳法,那拿剑的日子还得延后,所以从今日起你就得刻苦,回去后每日要练习我教你的步法和拳法至少一个时辰。” “……” 头一天在公孙舞给谢妙容设置的教室里学习了扎马步一个时辰后,谢妙容觉得整个腿都不是她的了。最后还是在外等候的阿蔗和阿梅扶着她才走了出去。 她娘见她走路腿都发颤,十分心疼她,劝她要是觉得受不住就不要再去学了。 谢妙容当然不肯,那天被王鸾像是掐只小鸡仔的情景她可没有忘记,她绝对不要自己再处于那样悲惨的境地。至于萧弘曾经在谢府后花园欺负她的事情,这会儿已经被她忘得差不多了。当年她是不想遇到萧弘再吃亏,可是跟那次带些玩笑性质的欺负比起来,王鸾差点儿要了她的小命的事情对她的触动大多了。 回到谢府,刚下牛车,门上候着的奴仆就说王鸾被他爹娘带了来,老夫人让谢妙容和她娘回来了就去嘉玉堂。   ☆、第6章 .8 嘉玉堂里,姜氏坐在正中的榻上,王宁和温氏坐在左边的枰上,堂下站着垂头丧气的王鸾。 五天前,他爹和祖父休沐回家晓得了他的那些破事情后,他先后挨了两顿板子,加上先前挨了他娘的那一顿轻点儿的,一共挨了三顿板子。 王家动家法,都不会打脸,所以王鸾尽管身上被打得青紫一片,可脸上肤色如常,一眼看过去,依旧是个俊俏郎君。 王宁跟他爹,如今任着朝廷司徒的王涛商量了下,觉得还是要请谢家考虑下,再给王鸾一个机会,让他改过自新,不要和离。 所以,王宁特意请了一天假,带着妻子温氏,还有儿子王鸾上谢家来见老夫人姜氏,把来意说了,恳请她能原谅王鸾,让王鸾和谢伯媛重修旧好,继续往下过日子。 姜氏原先在谢庄夫妻执意从王家接回女儿,并且要叫谢伯媛跟王鸾和离的事情上,还是有点儿犹豫的,她也觉得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王鸾是有毛病不假,但也不是大得不得了的毛病,贪财好色的男子实在太多,不缺王鸾这一个。 因此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她不太赞成谢伯媛和王鸾和离。 不过,在后面王鸾来谢家挟持谢妙容,逼迫谢伯媛写那有辱名声的什么悔过书后,姜氏对王鸾的印象那就是彻底坏到了底,所以听了王宁夫妻的恳求,以及王鸾的道歉后,她说:“这事情我不能做主,还是等七娘的阿母和十五妹来了,她们听了你们的话,看她们怎么表态再说。” 温氏就问:“为何老夫人不能做主,您如今可是谢家的一家之主啊。” 姜氏道:“可我不是七娘的父母,因她阿父今日去了衙门里,所以这样的事情还是请她阿母来做主好些。还有十五娘那一日被你家王三郎掐着脖子,伤得不轻,吓的也不轻,你们要让我宽恕王三郎,还不如叫十五娘来,问她可愿意宽恕王三郎不。她要是愿意宽恕,那我也不计较了。” 温氏一听就明白这位谢家的老祖宗大概是不愿意在宽恕王鸾这件事情上让步的,很可能姜氏还是想让她的孙女儿谢伯媛跟自己的儿子和离,所以才把话推到了刘氏和谢十五娘身上。 不过,既然来了,也就顺从主人家的安排,见了刘氏和谢十五娘再说吧。 接下来,众人就在嘉玉堂内等着,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那茶都换了两三道,姜氏也是借着登东,一去就是半个时辰。 后面姜氏在再一次登东回来后,温氏就问:“为何谢十五娘和刘氏这么久都不见来,难不成她们没有住在谢府里头?” 姜氏解释:“她们母女一早去寺庙施舍还愿去了,十五娘前几日被吓得不轻,我让她抄了些经送到寺庙里去,望菩萨保佑她早些好。她们一早就去了,这个时辰估摸着该回来了吧。” 这一席话说得温氏赧然,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再等等。” 坐着的人等得,站着的就等不得了,王鸾一来嘉玉堂,姜氏就没有让人给他个座儿,再加上他是个小辈,坐着的人都是长辈,他没有能坐下的理,只能站着。 一站一个多时辰,碍于礼节,又不能乱走乱动,十足的是体罚。到后面,他站得两脚酸痛不已,简直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去算了。 就在快要撑不住时,有婢女进来回禀说刘氏和谢伯媛回来了,已经到嘉玉堂了。 王鸾赶忙打起精神,站直了,等着两母女进来。 刘氏和谢妙容进来后,向姜氏行了礼,又跟王宁夫妇见了礼,最后姜氏命婢女在自己右边设了两个枰,请她们坐下说话。 姜氏随意问了她们两句出去可还顺遂等话,刘氏答了说都还好,姜氏就指了指堂下站着的王鸾,把他们一家人的来意说了,接着问刘氏怎么想。 刘氏也没有多说话,只是让自己的小女儿谢妙容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然后让她拉低领子,接着指着她的脖子对王宁夫妻说:“你们看一看我家十五娘的脖子上,都过去六七天了,那被王三郎掐的青紫指痕都还没消呢。这样的姐夫,全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王宁和温氏今日也是头一次看见谢家十五娘的伤,之前他们听庾氏说王鸾在谢家挟持了媳妇谢伯媛的小妹,到底是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个挟持法。今儿见了,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算过去了六七天,眼前的谢家十五娘脖子的青紫指痕淡多了,不过依然是可以一眼看出来当日造成的伤痕。小姑娘白白的纤细的脖子上有这么一圈青紫的痕迹,会让人去想象那掐住她脖子的人有多么凶恶,要是下手再狠点儿,她的脖子一定会断了…… “孽障!”王宁先就涨红了脸,怒视着堂下站着的儿子王鸾低声叱责。 王鸾吓得一抖,根本不敢看父亲的脸。 温氏也是脸色难看,立马站起来,向刘氏欠身道:“我家三郎对不住你家十五娘,是我们教子无方……” 王宁又让王鸾上前去向谢妙容赔礼。 谢妙容受了王鸾一礼,嘴巴闭得紧紧的,没有说一个字。 刘氏叫女儿回来重新跪坐了,这才说:“我跟郎君已经商量了,若是我家七娘再跟你家三郎回去,往下过,那她以后就没法子再见十五娘这个阿妹。所以,还是让七娘跟你家三郎和离了吧。” 温氏闻言转脸去看丈夫,眼神里有叫他拿主意的意思。 王宁也是在朝为官的人,这一回带着妻儿上谢府来致歉,希望能挽回次子王鸾跟谢家七娘谢伯媛的婚姻,也是有诚意的。不过,在他见了谢妙容脖子上的伤后,他自己也是羞恼不已,扪心自问,要是他的一个女儿被姐夫掐住脖子,差点儿掐死,那他恐怕也会如同谢庄一样,从今后没法子再见到那个差点儿掐死自己女儿的女婿。 都是要脸面的人,既然已经做了这种挽回的尝试,但亲家那一边坚持要和离,他也就只能顺手推舟了。 所以接下来,他开口答应就依谢庄夫妻的要求,回去禀明阿父,过几日定个日子,两边的长辈在一起,就把和离的文书写了。 “那就好。”姜氏随即让刘氏送王宁夫妻出嘉玉堂。 等人都出去后,她问在跟前坐着的谢妙容:“十五娘,今儿去你师傅那里学得如何。” 谢妙容强笑:“还好,还好。” 姜氏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的榻上来坐,祖孙两个坐近些好说话。 谢妙容却站不起来了……她先前是因为有外人在,咬牙撑着站起来去给王宁等人看脖子上的伤,这会儿跟前没人了,也就软了。 后面还是在她身后站着的阿蔗上来把她给扶了起来。 “这都是练得什么,怎么去头一回就站不起来了?”姜氏皱着眉头问。 “扎马步,一个时辰。”谢妙容有气无力答,“师傅说了,以后天天得扎一个时辰,阿婆,你说我这是早上起来练,还是晚上睡觉前练好啊?” “晚上练吧,以后叫阿枣早点给你做点儿饭吃,吃罢了早些练,练完了,洗洗睡。要是早上练,我怕你练了走不动路,不能去家学里上学呢。” “还是阿婆考虑得当。”谢妙容被阿蔗扶着去祖母旁边,可她不想坐下,再让她跽坐,她的腿恐怕要断。 姜氏见她不肯坐,只当她是累了,正好刘氏也去送了王宁夫妻回来,姜氏便让阿蔗扶着谢妙容先回去,单留下刘氏说话。 婆媳两个不外乎说得就是今日谢妙容去拜公孙舞为师的事情,还有王宁夫妻带着王鸾上门来致歉之事,刘氏简要说了下谢妙容拜师的情况后,姜氏就说:“王宁夫妻倒是知礼,可他们的次子王三郎却是太不成器,但愿这一次咱们坚持让七娘和王三郎和离的事情不会让王家和谢家起嫌隙。” 刘氏道:“将心比心,相信王宁夫妻看了十五娘脖子上的伤,也会吃惊,他们没有理由对咱们谢家的决定生怨。” 姜氏点点头:“也是,这也是我要你和十五娘一回来就来我这里的原因。” 却说王宁夫妻带着王鸾回去后,把在谢府说的话和见到的事情都禀告了庾氏,庾氏便决定等老头子下一次休沐在家,就让王谢两家把谢伯媛和王鸾的和离的事情办了。并且她还决定禁足王鸾一年,在这一年中,朝廷里的差事先挂着,让他在家抄写家训,禁绝一切酒宴。 王鸾被罚,心里当然不痛快,自此也就深恨谢伯媛还有谢妙容,甚至连谢庄夫妻也给恨上了。他暗下决心,要是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复这些让他丢脸受罚的人。   ☆、第6章 .9 “哇,好香,姊姊,今日吃什么?”谢妙容从长姐谢伯媛的萱草院回来,在屋子里等晚饭,随着棉帘子被掀起,阿枣捧着一个瓦钵一进来,她就闻到一股子浓香味儿,不由得老远就开始兴奋地问。 阿枣将那个散发出浓香味儿的瓦钵放到了谢妙容前面的小圆桌上。 自从谢妙容有了自己的新院子后,她就画了图叫人做了一张吃饭的小圆桌,另外配了两个小圆凳子。这两样家具也是今天才做出来送了来,只有她这院子的奴婢们瞧见了。大家都好奇得很,眼看着小主人谢妙容坐在小圆凳子上,垂着脚喝茶写字,都觉得很新鲜。谢妙容还叫她们一一也去坐一坐,可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包括阿枣在内的奴婢们都说这个凳子坐着怪怪的,一点儿不稳当,虽然垂下脚还是比较舒服…… 谢妙容表情很囧,她本来以为大家都会像她一样坐在小圆凳上会有很舒服的感觉,特别是吃饭的时候,如果能将双脚垂下,就会觉得肠胃都很通顺,吃东西不会有积在胃里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跽坐着吃饭,身体就会一直绷着,不会放松,实在不利于享受美味儿。 看来要改变这个时代固有的人们的生活习惯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曾经谢妙容还想设计出一些穿越前的什么家具之类的,再开个专卖店,赚点儿零花钱,不过,看见眼前这些奴婢们的反应,她明白这可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过程,让人们慢慢接受才行,所以现在就由她开始使用,再慢慢推广开吧。她想,要是等到谢府里的人们都用上了她设计推广的高足家具,那么要开这种家具店就有基础了。 这会儿阿枣笑眯眯地把那用木托盘托着的瓦钵放到了小主人新定制的奇怪的小圆桌子上,然后又在桌子上垫上一个圆形的竹垫子,这才把那瓦钵放到了竹垫子上。 瓦钵很烫,她放下瓦钵后,赶忙两手捏了捏耳朵,笑着说:“小娘子,这不是入秋了吗,天气一日一日冷起来,是要进秋膘的时候了。你每日的功课又紧,还要练拳,小小的人儿,需要吃些好的才好。所以奴婢打算从今日起就给你做些这些肥胰的东西吃。” 谢妙容一听阿枣说什么肥胰的东西,立即就想到了一样东西,不禁脱口而出,指着那瓦钵,表情古怪问:“姊姊,这里面不会是枭鸟吧?” 阿枣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不是,不是,知道小娘子不吃那东西,我怎么会给你做那个吃。而且,小娘子,那东西也不是容易弄到的呢,就想做给你吃也没有。” “那,这里面是什么?”谢妙容指着桌子上的瓦钵问。 “小娘子,你看……”阿枣把瓦钵上的盖子揭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浓香味儿扑向谢妙容的口鼻。 她仔细看那瓦钵里的食物,奶白的汤,然后有切得细细的肚丝,还有一片片的肥瘦相间的肉,汤里飘着一些青色的葱叶。 随后进来的婢女阿柳提着一个多层的食盒,她将里面的几样配菜和饭端出来,还有两小碟酱。 阿枣在一旁说:“瓦钵里是奴婢特意花心思做的胡炮蒸羊,两碟子酱,一碟子是豉酱,一碟子鱼酱,拿来蘸着里面的羊肚丝和五花羊肉吃,最是美味儿。” 谢妙容曾经吃过她阿母做的胡炮羊肉,也吃过蒸羊肉,将这两样混合在一起倒是没吃过。但是她知道这么做必然是极费工夫,可见确如阿枣所说,她是费了心思的。 阿枣在她阿母那边的小厨房里呆了五年多,果真是学到了她阿母的手艺,而且还有创新,这让小吃货谢妙容当然异常满意。 她搓着手,简直要流口水了,连声道:“好,好,让我这就来尝尝姊姊的手艺。” 阿枣递上竹筷,谢妙容接过去,先夹了一块五花三层的羊肉蘸了豉酱,正要放到嘴巴里,便见棉帘子一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十五妹,吃什么呢,这么香?” 不用去看,谢妙容也能听出这个声音是谁,她赶忙把那块蘸了豉酱的五花羊肉放到嘴巴里,果然,好吃极了! 没有羊肉的腥,只有鲜美肥胰,再加上豉酱的咸甜味儿,简直巴不得把舌头都给一起吞下去! “哇!好好吃!”她一边吞咽着羊肉,一边对站在一边笑眯眯望着她吃的阿枣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如愿看到阿枣唇边的笑意扩展开来,变得更大。 “小娘子喜欢就好。奴婢就喜欢看见小娘子多吃点儿。” 不过,现在谢妙容顾不上去享受阿枣的劳动成果,她二姐谢绣姬来了,她再留恋瓦钵里的胡炮蒸羊,也得站起来去迎接她。 才走出去几步,她二姐已经走到她跟前了,不过却是绕过了她,直接奔到了她吃饭的小圆桌子跟前。 谢妙容以为她是直奔桌子上的美食而去,心想,她二姐简直比她还好吃。 没想到她跑过去却并没有去拿筷子夹菜吃,而是围着谢妙容那吃饭的小圆桌转起了圈儿。 谢妙容一笑,知道她这位二姐估计也是看到了从没有看见过的一样家具,那好奇心被大大地勾起,所以忘记了那勾得馋虫大动的阿枣做的美食了。 果然,围绕着谢妙容的那找人定做的小圆桌后,谢绣姬开口:“十五妹,我刚听人说你这里有了新的奇怪的几案,而且还有奇怪的坐具,我就跑来看了。对了,你这个圆圆的案几有名字吗?还有那个圆圆的坐具?” 谢妙容走过去,拉她坐下:“九姐,坐下说,正好阿枣做了好吃的,我们一边吃一边说,不然胡炮蒸羊冷了,可就辜负了我姊姊的手艺了。” 理所当然,谢绣姬又被桌子上的那瓦钵里的美食给吸引了,在另一张小圆凳上坐下后,左看右看,又动了动,感觉凳子很结实,这才安心坐了。 一边伺候着的婢女阿柳又给谢绣姬上了一副碗筷,谢妙容招呼她快吃,先吃个半饱再说话,说完,就开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谢绣姬见妹妹旁若无人,狼吞虎咽,便知道这桌子上的什么胡炮蒸羊好吃,要是自己不快点儿,说不定都被她吃光了。于是她也开始专心用餐,尝试着才吃了一块五花羊肉后,就也同谢妙容一样对这食物赞不绝口。 两姐妹默默地把那一瓦钵胡炮蒸羊吃光了,肚子撑得圆滚滚,这才放下了筷子,谢妙容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 谢绣姬则说:“撑死了,十五妹,在你这里吃饭,简直如同行军打仗一样。” “哈哈哈哈!”谢妙容大笑,“你可以斯文点儿吃啊,谁叫你同我抢?” “我看你吃得那么带劲儿,就……总之,被你带坏了,我想,要是天天来你这里吃,估计到明年开春,腰得长粗一圈儿。我从来没有吃这么撑过……” 这话让谢妙容笑得更加厉害,促狭道:“我忘了,九姐姐及笄了,来年就得说亲,可千万不能胖啊。” “去!你这讨厌鬼!”说起婚嫁之事,即便像谢绣姬这样跳脱不羁的女郎也会羞涩。她伸出手去拍谢妙容的额头,却被她躲开了。 看在妹妹招待她吃了一顿儿好的份儿上,她也没有非要去追着计较了。 于是转移话题,开始问起谢妙容这屋子里的新家具小圆桌和小圆凳了。 谢妙容告诉她:“那个叫桌子,坐的这个叫凳子,这样放下脚吃饭要舒服得多。” “你是在哪里看到这样形制的东西的?” 谢妙容打个哈哈,说:“这是我自己想的,你看我的腿短,那么跽坐着太难受,就想出了这样的东西,坐着吃饭,腿可以垂下去。” “果然十五妹聪慧,也难怪阿婆喜欢你,脑子里随便一想也能想出这样好用的东西来,像我就想不出来。” “那你觉得这个桌子和凳子怎么样?” 谢绣姬尽管同样觉得这两样家具造型奇怪,但是她承认坐在小圆凳上,在小圆桌旁吃饭很舒服,便说:“坐上去,的确是要比跽坐着舒服,十五妹,我也想要这样的桌子和凳子,你可否叫人也帮我做?做好了送来,我加倍给工钱。” “加倍给工钱就算了,我出多少钱你也出多少钱吧。只不过,阿姊,为了感谢我帮你做一套新家具,还有请你吃一顿好的,你可否陪我去四嫂那里去一趟?” “四嫂?你去找她做什么?”谢绣姬好奇地问。 谢妙容嘴里的四嫂是她们两姐妹的大伯母,二房老大夫妻的次子,排行第四的四郎谢尚的妻子,卫家的六娘卫令赢,她嫁过来后,为谢尚生了一子谢望。 “当然是有事,走嘛,反正也是吃得很饱,我这里晚饭又早,正好出去散一散。” “那你得跟我讲为了何事要去找四嫂?” “我才从七姐姐的萱草院回来,看她郁郁寡欢,所以想要帮一帮她。”   ☆、第7章 .0 谢伯媛在八月底的时候和王鸾和离了。之后就呆在祖母姜氏题了匾的萱草院,尽管她娘和姐妹们都常常过去陪伴她,开解她,但是她依然还没有走出上一段失败的婚姻带来的挫败感中,所以整日恹恹的。 谢妙容之前也出过主意,比如说让她和离后跟着她娘去多走走亲戚,还有去参加卫家五娘办的那什么“品香会”,多和外头人接触接触,寻找自己以后的姻缘。可是谢伯媛太被动,竟然没有行动,这让谢妙容有点儿为长姐担心起来。 今日去萱草院陪着谢伯媛说话回来之后,她就决定帮长姐一把了。 在去四哥和四嫂夫妻的院子的路上,谢绣姬都在问怎么去找四嫂就能帮到长姐了呢。被她缠不过,谢妙容只能据实以告。 “品香会?卫五娘?”谢绣姬听完,很快也就明白了谢妙容的意思,“所以,你是想去找四嫂,找她帮忙,让七姐能……” “对,四嫂跟那卫五娘是堂姐妹,我想求四嫂去求那卫五娘发一张帖子给七姐,让她去参加品香会,我想得到了卫家五娘的邀请,七姐必定要去的。不过,去到四嫂跟前,我还是想让你说这些话合适些,毕竟你的年纪比我大。” “这主意不错!走,咱们快些去找四嫂!一会儿见到四嫂就由我来说吧。” 两姐妹手牵着手,后面跟着各自的贴身伺候的婢女,一边说笑着一边快步往前走。 从谢妙容的琼琚院到二房谢尚夫妻住的院子也就一刻种不到,拐几个弯就到了,大王氏夫妻住的那一片院落挨着嘉玉堂,在嘉玉堂后,大王氏的两个儿子娶亲后各自住在主院的左右小院。 谢尚夫妻就在右边的小院,虽然说是小院,可也是个二进院。 谢妙容和谢伯媛两夫妻到的时候,谢尚夫妻正在吃晚饭呢,见到两人来了,赶忙叫底下奴婢添碗筷,谢妙容马上说:“我和九姐姐都吃过了,因为吃撑了,就出来散一散,不觉散到四哥和四嫂这里来了,想起小侄儿阿望,就来看一看他。还有,我们知道四嫂精通儒学,最近家学里的老先生教了些东西不太懂,所以还想请教四嫂一下。” 谢尚夫妻的儿子阿望还没满一岁,都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而是由乳母照顾着吃些稀粥什么的。所以,没有在他们跟前。 “我吩咐人让乳母把他抱来给你们看吧。”卫令赢站起来道。 尽管谢绣姬和谢妙容跟她的丈夫谢尚不是亲兄妹,但是都是二房老祖宗姜氏底下的子孙,卫令赢还是把她们当小姑子看,给予必要的重视和热情。 “四嫂你先吃着,我们等你,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阿望吧。”谢妙容打个哈哈道,她和谢绣姬来的目的并不是真要看侄子谢望,这不过是随便的借口而已。 还是谢尚脑瓜子灵光,听两位妹妹这样说,就猜可能她们两个是有什么事情来找自己的妻子,只不过当着他这当哥的不好说而已,所以他接着就让卫令赢快点儿吃,吃了带两位妹妹去看儿子。 卫令赢答应了,随便用了点儿饭,接过奴婢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擦了嘴,便起身带着她们去东次间儿子谢望的屋子。 谢绣姬和谢妙容跟着进去见到了还没满一岁的胖小子谢望,就逗他玩了一会儿。卫令赢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谢绣姬就提议才吃了饭,去院子里走动走动,卫令赢答应了,随即吩咐乳母抱着儿子谢望,奴婢们跟随着出来,沿着外面院子的回廊散步。 见到跟前没什么人了,谢绣姬就拉一拉卫令赢的袖子,示意有话跟她说。 卫令赢会意过来,便停下了脚步,两个人走到一边去,她问:“九妹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谢绣姬点头,随即把刚才和谢妙容商量好的那些话对卫令赢说了,最后说:“这事情还请四嫂能帮帮我七姐,我们不想她成日家窝在屋子里,郁郁寡欢,怕这么着日子长了,会生病。” 谢伯媛和王鸾和离的事情,整个谢府的人当然都知道,可能他们并不知道王谢两家这桩离婚官司的内情,因为王家和谢家商量好写下的和离书上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他们只知道谢家的七娘和离了后,住回了娘家,心情不好。大家即便同情她,想帮她,可也无从下手。 毕竟和离后,谢伯媛的亲事很大程度上依旧是由她的爹娘还有长辈们定。 卫令赢听完后立即说:“这有何难,待我明日回去见一见五姐,让她亲自写一张帖子邀请七娘去参加品香会。” “那就多谢四嫂了。”谢绣姬忙欠身道。 “自家姐妹,原该相帮,九妹多礼了。” —— 谢绣姬和谢妙容告辞而去后,卫令赢抱着儿子回到正房,谢尚把儿子接过去抱着,问她是不是两位妹妹今日来找她另外有事。 卫令赢:“郎君聪明,她们的确是来找我有事。” 谢尚好奇问:“何事?” 卫令赢就把刚才和谢绣姬谈的话说给了丈夫听。 谢尚听完道:“九妹说得有理,七妹和离后,都没见她出来走动过。想她那样好的一个人,竟然遇到王三郎那种纨绔。别看两家和离书上写得好,你可忘了府里传得王三郎上前月到咱们府中挟持十五妹的事情。尽管老祖宗把这事情压下来了,不叫府里的奴婢们传话,但是无风不起浪,这些事情不会平白无故就这么在府里传的。说起来,还是我家七妹吃亏了。九妹她们想得周到,你堂姐卫五娘弄得那什么品香会,叫七妹去参加最合适不过,那些妇人都是和离或丧偶的,在一起彼此有话说,也不会谁看不起谁。况且这品香会现如今也吸引了不少郎君关注,听说有些妇人借此重新觅得了良缘。” “那五姐那里我是必得去了,倒也愿七妹也能觅得良缘呢。” “你明儿收拾收拾就回去一趟,紧赶着把这事情办了,若我记得不错,这月底可是药师佛圣诞,你五姐那品香会必定在这日子前要开,正好让你五姐写了帖子请七妹去参加。” “郎君还真是玲珑心肝,连这都记得。”卫令赢语气有些古怪。 谢尚嘿嘿一笑,道:“我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有去听楼云寺的主持方丈讲经的,故而常常说起,我也记住了。” “我看,你也是巴不得去观瞻观瞻吧。” 谢尚立即板起脸:“瞧你说什么,我……我是那样人么?我可是有妻有儿的。” 他把儿子举起,逗他,谢望咯咯笑,卫令赢抿抿唇,唇角上翘,坐到一边,看两父子玩闹,也不在那个话题上神展开了。 次日,她回到了卫家,特意去见了因为和离同样在家呆着的堂姐卫家五娘卫康子。 卫康子今年十八岁,生得十分明艳,性格直爽。她是卫家长房老大卫介之女,卫介是跟谢庄一样的大名士,名望想当高,如今同谢庄一样同样在朝廷里做着侍中,朝廷里只设了两个侍中,他和谢庄一人做了一个。 见到卫康子后,卫令赢就把来意说了,卫康子听了道:“谢家七娘和王家三郎和离的事情我也有耳闻,既然六妹专为了你家小姑来求一张帖子,我又岂能不答应。这样吧,我这就去写一张,你回去带给谢七娘,就说这月十九,在楼云寺旁边的品香居,我们品香会要合香,品香,请她来加入。至于入会需要多少财帛,以及一些什么东西和规矩,我这里有个小册子,你带回去给她看,让她准备一下,十九日一早持着我写的邀她入会的帖子来就好了。” “太好了,多谢五姐。” “你等着,我写给你。” 卫康子让婢女去找了帖子来,一挥而就,又在书案上找出来一册品香会的入会说明,一并交给了卫令赢。 卫令赢拿了这些东西,在卫家吃了晌午饭,下晌就坐着牛车回到了谢家。 因为是谢绣姬和谢妙容求的她,所以她拿着那邀请谢伯媛入会的帖子还有品香会的小册子就去找她们姐妹。 不过,谢妙容住在嘉玉堂,去见她就要拜见二房的老祖宗姜氏,让人感觉有些不便,所以卫令赢想了想,还是拿着去见了谢绣姬。 谢绣姬及笄以后,在自己屋子里绣东西的时候就多起来,因为她娘说她的女红实在太差,有必要提高一下,所以派给她绣的绣活儿比以前多了不少。 卫令赢一去就见到了她,接着把手上的那邀请帖和品香会的小册子都交给了她,又说:“这两样东西一会儿你就拿去给你七姐,若她问起,你就说这是我回娘家随意提起她的事情,我五姐知道了,特意诚心写给她,邀请她去入会的。”   ☆、第7章 .1 谢绣姬得了邀请帖和品香会的小册子也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绣活儿,拿一个小木匣子装了两样东西,拿在手上就往长姐谢伯媛的萱草院去。 到了萱草院见了谢伯媛,她就那么大喇喇地把手上的东西给了长姐,说:“这是今儿在路上遇到四嫂,她给我的东西,叫我带给你。” 谢伯媛狐疑地接过来,问:“这里面是什么?” 谢绣姬笑答:“打开就知道了。” 于是谢伯媛果然依言打开,从里面拿出那邀请帖和品香会的小册子,甫一打开邀请帖,她就惊住了,快速地将帖子上写的内容看完,她喃喃道:“怎么会,卫五娘怎么会写这个给我?” “哦,四嫂说了,叫我传话给你,这是她回娘家随口提起你的事情,她五姐听到了,就写了这匣子里面的东西给你。对了,阿姊,这上面写的什么啊?”谢绣姬故作不知道问。 谢伯媛就把手里的邀请帖递给她,然后又拿起那一本品香会的小册子仔细看起来。 谢绣姬看完邀请帖高兴起来:“阿姊,卫五娘办的那品香会挺有名的,这下可好了,你有地方去了。” 谢伯媛脸上也有笑,她手上品香会的小册子里面也没多少内容,简洁得很,品香会一年不过缴纳两千钱,春秋两季每月有一次聚会,冬夏则是各有一次。基本上一次聚会会耗时七到十日,包括制香,品香,品茶,听经,饮宴,活动挺丰富。 “阿姊,这上头说这月十九日就要邀请你去楼云寺旁边的品香居,今儿都十六了,还有三日你就要去了,这几日你得准备准备啊,衣裳首饰,跟随的奴婢等,都要准备起来了。”谢绣姬扬着手里的邀请帖道。 谢伯媛看起来也有点儿小小的兴奋,说:“是啊,品香会里头的姐姐们都是一流士族之家的女郎,我去了不能让谢家丢脸。” “那就让我帮阿姊一起挑选衣裳首饰,要是不够好,再添置点……” “行,那就有劳阿妹了。” —— “你有没有觉着阿姊自从去加入了品香会,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起来了?”谢妙容和谢绣姬一起往萱草院去,路上不由得说起了长姐谢伯媛的变化。 “是啊,前几日,她都叫我去帮着她选衣裳首饰呢,十九那一日穿得都是颜色鲜艳的衣裙,妆容也很精致,发觉她这么一收拾打扮,倒还比以前未出嫁之前风采更盛。” 谢妙容道:“那是当然,宛若菊花经霜更艳,我家七姐也是如此。” “十五妹,你这比喻极妙。”谢绣姬竖起了大拇指。 “走吧,我今日去就想问一问那品香会里到底是怎么合香,品香的,又有些什么香。七姐连着这几日都外出,就没有空在家,光看着她兴兴头头,收拾打扮出门去,心里是越发好奇了,今日好不容易她不出去,我就得逮着她问上一问。”谢妙容呵呵笑着加快了脚步。 谢绣姬点头:“我跟十五妹想得一样呢。” 两姐妹遂手牵着手,快步往萱草院去。 进了萱草院,早有门上守着的奴婢进去通禀说家里两位女郎来了,谢伯媛亲自迎出来,脸上带笑,一手拉着一位妹妹进屋子里去。 一进屋子,谢妙容就闻到了一股从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儿,顺着散发出的香味儿看过去,见屋角案几上摆放着一个错金博山炉,正袅袅散发出奇特的香味儿来。此香闻了,令人神清气爽,香气甜蜜馥郁。 她不由自主走过去,深深嗅了一口,转回头就问:“七姐,这是不是你去加入了品香会新得的香?” 谢伯媛笑眯眯道:“是啊,正是我加入了品香会后,卫家五娘亲手教我合的名为玉华香的香。怎么样,这香味儿别致吧?” 谢妙容赞:“真是太好闻了,七姐,你还有多的吗,也给我一点儿好不好?” “我也喜欢这味儿,七姐要是有多的,也给我一点儿吧。”谢绣姬也伸手向谢伯媛讨要。 谢伯媛道:“初次合香,也没有多的,不过,可以给你们一人一个香饼,拿回去,倒也可以烧上几天。你们若真喜欢,我找齐香料,也可以为你们多合上一些。只不过,品香会里,卫家五娘收集的香方实在不少,还有好的呢。她说,只是先教我这简单一些的,那些配方复杂的等到我手法熟悉一些再教我。” 其实在各士族高门之内,在室的女郎,甚至包括年轻的媳妇们有空闲的时候都有制香,合香的,只不过她们是小打小闹,香方也是常见的。之前,谢家的女郎们也会制点儿香,所以制香的过程,就连谢妙容都不陌生。 “阿姊,你一连出去了四五日,都是去得那楼云寺边的品香居吗?以前我也跟阿母去过楼云寺拜佛烧香,怎么没见到过那品香居?”谢妙容忽然好奇地问。 谢伯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那品香居是什么酒店饭馆子,还要在外面悬一个匾么?” 谢绣姬上前去一把拉住谢伯媛,道:“今日阿姊好不容易在家,我跟十五妹对你去那品香居,还有品香会好奇得很,你这就跟我们讲一讲好不好?” 谢伯媛看一看两位妹妹亮晶晶的眼睛,爽快答应:“好,我们坐下说。” 三人就分别在矮榻上坐下,谢伯媛命屋子里服侍的奴婢上茶,然后这才慢慢说起来:“那品香居就在楼云寺西边的那条街上,是个颇大的两进院子,原是属于楼云寺的房屋,卫五娘跟楼云寺的主持方丈慧远大师熟稔,所以就从楼云寺租了这么个院子作为品香会众姐妹的相聚之才处。她租下院子后,又招工匠来改造修葺了下,里面种植了不少花木香草,众姐妹合香的时候就有了现成的许多香料……” “这样说来,品香居里面一定很香吧?”谢妙容听到这里就开口问,在她想象中,一个到处都种植着香花香草的院子一定是香氛浓郁的。 谢伯媛点头:“是要比别处香一些。” “品香居既然没有在外面悬匾,自然是外头路过的人看不见,但是那样香,还是让人侧目吧?”谢妙容又问。 “所以,很好认路,十九日那天,我手持卫五娘写的邀请帖子,坐着家里的牛车到了楼云寺西边那条街,循香就找到了品香居,看到了络绎不绝的牛车进入院中,就更加肯定自己找对了地方。到门上下了牛车,把那张邀请帖一递,就有人带着我直接进去了见了卫五娘。我跟你们说,那卫家五娘生得好生美貌,让人一见,只觉自己鄙陋呢。” 谢妙容“哇’一声,上上下下扫长姐一眼,道:“阿姊,你若是都生得鄙陋,那我不是更没法看了么。我不信,卫五娘难不成长得如同天仙?” “是啊,我也不信,阿姊在我们姐妹里头生得清高绝丽,幽若兰草,你要是鄙陋了,咱们这些庸脂俗粉更是出不了门儿了!”谢绣姬也赶忙插话。 谢妙容接着眼珠子一转,有了个主意,就说:“阿姊把那卫家五娘说得如此好,不如什么时候带我们去见一见她可好?” “这……不好吧,去品香居的都是些和离或者丧偶的女子,你们都是在室的女郎……”谢伯媛闻言犹豫道。 “阿姊,要不我们扮作你的婢女,那就可以跟你一起去了。” “不行,不行,你们怎么可以自降身份?”谢伯媛连连摇头否定,“而且我要是带你们去,阿母晓得了,必定要指责我了。” “谁叫阿姊把那卫五娘说得像天仙,再说了,只要我们姐妹不说,谁又知道。等你哪天再去品香居,我和十五妹就换了衣裳先出去到楼云寺等你,你来了我们再上你的车不就可以了吗?阿姊,求求你,你就带我们去见识一下吧。”谢绣姬扯着谢伯媛的袖子恳求。 “这……”谢伯媛看看两个妹妹那眼巴巴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心软了,想了想她说:“最近几日我是不会去品香居了,只是这月底的药师佛圣诞,我们品香会献了不少敬佛的檀香给楼云寺,主持慧远大师就答应在药师佛圣诞那日升坛讲经。那一日,不但我们品香会,就是建康城里不少信佛的男女都要去听经,你们同样也能去。到时候,你们去了,我再带你们去见一见卫五娘,是正经的拜见,不需要自降身份,这样不好吗?” “哈,那最好了,那就这么定下来了!”谢妙容先就拍手赞成,谢绣姬也极为赞同。 只是,这要去楼云寺听经,还得去禀明刘氏,谢绣姬和谢妙容姐妹也不能擅自行动的。所以在得到了长姐谢伯媛的应承后,两姐妹就去见了刘氏,倒没有说她们主要想去看一看品香会的会首,被长姐说成了九天仙女的卫五娘,而是说从长姐那里知道了楼云寺月底在药师佛圣诞日,主持慧远法师要开坛讲经,她们想去听一听。 刘氏也是个信佛的,听了两姐妹的话,便也动了心思,想去瞻仰佛像,礼佛听经,为家人祈福,便说:“有这样的盛事,我也想去凑凑热闹,不如我就带着你们姐妹一起去吧,要不,我也去禀告下阿姑,看她愿意一同去不?” 谢妙容忙劝阻:“阿母,阿婆年纪大了,那楼云寺的主持法师开坛讲经,那一天不知道多少人去,要是挤着老祖宗了怎么办,况且人多,气味也大,老祖宗指不定去了闻了那些气味,回来生病那可坏了。咱们母女去了,正好为阿婆祈福,显孝心,不比阿婆自己去求佛祖保佑好么?” 她其实想的是,要是她娘去请祖母同去,只要祖母答应了,她要去,那谢家的那些女人们肯定也要助兴去楼云寺,这么一来,动静太大了,反倒不利于她们长姐带着她们去拜见那卫五娘。 果然,刘氏一听谢妙容的话,觉得也在理,就说:“那么,那一日就我们母女去吧,也带上十三娘,十四娘,让她们沾沾佛气,也多点儿福气。”   ☆、第7章 .2 九月三十日一早,刘氏就带着五个女儿梳洗打扮了,带着奴仆们出了府上了牛车往楼云寺而去。 楼云寺算得上是建康城的名寺,占地宽阔,香烟鼎盛。 因这一日是药师佛的圣诞,那些去拜佛为家人祈福的百姓更多。 不过,主持方丈升坛讲经的所在却是不对一般百姓开放的。在楼云寺东边有个大经堂,可以坐下两三千人,主持慧远法师就是在这个大经堂里升坛讲经。故而凡是受邀前来听经,或者是由有邀请函的宾客带进来的少量友人,都是从东边那个门进入楼云寺。而在楼云寺东门前有很大一片空场地,大概也是寺里的僧人考虑到这些来经堂听经的很多都是高门士族,他们前来都是坐车,而非步行,因此需要在寺庙东门前开辟出一大片空地来供他们停靠牛车。 谢妙容母女坐的五辆牛车到达楼云寺东门前,虽然时间还早,但是门前已经停了好几十辆牛车,刘氏让自己的五个女儿以及陪同出行的数位奴婢都下了车,让车夫把牛车赶去停靠了,她们戴上帷帽,就在谢伯媛的带领下往楼云寺里去。 门上的僧人验看了谢伯媛的品香会的听经的邀请函,又请刘氏母女在一个登记册上署名,这才让候在门里的一个小沙弥带领着母女等人进入。 这楼云寺东边的讲经堂刘氏等人都没进来过,所以进去后免不了四处观望。 穿过林木葱郁的庭院,小沙弥带着刘氏母女沿着一条穿廊往里走,不到一刻种,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只见众人眼前出现了一座穹顶的巨大圆形建筑。 进入巨大的圆形建筑后,可见一座高高的法坛矗立在最里面的金光闪闪的释迦牟尼佛像前。 在圆形建筑四壁绘着精美的五百罗汉,以及诸位菩萨像。 堂内释迦摩尼像前有两个大的铜流金狮子香炉,从香炉里不时散发出馥郁的檀香。 眼前的种种,令得刘氏母女即刻升起对佛祖的景仰之心。 小沙弥带着刘氏母女沿着陀螺状旋转的木质楼梯上楼,并对她们说,凡是来听经的女客都是在经堂的楼上坐。原来寺里修建这座宏伟精美的讲经堂时,就考虑到女客的需要,故而在讲经堂里修造了一层楼,专供来听经的女客起坐。 这一层圆形的形似现代包箱的楼能坐下五六百人,在包厢前都悬挂着薄薄的细竹帘子,这样一来,女客们除去头上戴着的帷帽后,就不会被在楼下听经的男子看见容貌,这也是粗粗讲究了下男女有别。尽管这个时代在男女大防上并不如后世严格,不过,闺阁中女子被人看了去总是不好,特别是世家大族的女郎们,还是比较讲究这一点儿。 刘氏母女被小沙弥引领着在一个小小包厢内坐下后,跟随出来的几个奴婢就把自带的茶点摆放在了几位主子跟前。 众人取下帷帽后,都好奇地四处打量。谢伯媛掀开面前的竹帘子,就指着这一楼对面最大的那个包厢说:“你们看,那就是我们品香会姐妹们听经的地方,在那包厢上还专门绘了一个小小的莲花状的香饼,那就是品香会的标志。” 刘氏等人都顺着谢伯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在对面那巨大的包厢上有个莲花状的香饼图案,在图案中间还有个品字,另外那最大的包厢内粗粗一看也坐了不少人,都是女子,莺莺燕燕的,隔得太远,又悬挂着竹帘,也看不清楚面貌。 谢伯媛随即说:“我去跟姐妹们招呼一声再过来,反正离慧远大师正式开讲还有小半个时辰。 刘氏也知道了大女儿最近加入了卫家五娘办的那什么品香会,先前她还不太想她出去跟那些和离了的女人们混,不过,后面见到大女儿参加了品香会后,那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整日家兴兴头头的,也就放心了。觉得她这样出去多认识些人也好,总好过在家里郁郁寡欢生病来得好。 她挥手:“去吧,去见了礼就回来。” 谢妙容赶紧站起来对谢伯媛说:“阿姊,带我也过去瞧一瞧。” 一边说一边对她使了个眼色,谢伯媛接收到了,就向她伸出一只手:“十五妹,走吧。” 刘氏阻拦:“你跟着去做什么,那些人你都不认识。” 她是不想自己的小女儿去跟那些和离丧偶的女人混在一起,怕受影响,至于是什么影响,她也说不上,可她就是觉得不合适去。 谢妙容才不听呢,她可是早就想去见一见那卫五娘了,不但如此,她还招呼谢绣姬:“九姐去开眼界不?” 谢绣姬巴不得她说这句话,不等她话音落下,就蹦了起来,去拉起谢伯媛的另一只手往前拖:“阿姊,我们走!” “哎!你们……”刘氏见两个女儿不听话,非得跟着长女谢伯媛走,也是急了,站起来招呼她们。 没想到她那两个女儿偷笑着,却是一左一右拉起长女的手,一溜烟儿就跑了。 刘氏无奈,只得坐下,好在她略感安慰的是,她的另外两个女儿十三娘谢丽仪和十四娘谢柔华不跟她们跑。只见她们两个凑在一起,倚在厢壁上,将面前的一挂竹帘子挑起,十四娘偷偷笑着,一只手正在往下指指点点,十三娘看向她指点的方向,腼腆地笑。刘氏直起身子,也往女儿十四娘手指的方向看,只看到四五个十几二十岁宽袍博带的士族郎君正被一个楼云寺的小沙弥带领着在楼下入座。那四五个人长相都很秀美不凡,风度翩翩,也难怪两个女儿要盯着人家看了。 不过,刘氏见此情景却觉得甚为不妥,于是低喝一声:“十三娘,十四娘,快坐回去,你们这样要是被底下人瞧见,脸面何在?” 谢丽仪和谢柔华被母亲这突然的一喝,吓得一个哆嗦,赶忙放下竹帘子,缩回头,谢柔华更是吐了吐舌头。两姐妹赶忙重新坐下,端起自己几案上的茶,埋头胡乱喝着。好一会儿,谢柔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地问:“七姐,九姐,十五妹呢,她们去哪里了?” —— “来,九妹,十五妹,这就是我们品香会的会首,卫家五娘……”谢伯媛笑吟吟地拉着谢绣姬和谢妙容上前去向一位坐在莲花状荃蹄上的衣饰华美,妆容精致的十□□岁的女子行礼。 谢妙容趁着见礼的功夫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被她长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卫五娘,见她十□□岁年纪,身材适中,面貌明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富有诗书气自华的气度,分明,她和自家长姐各有各的美。 长姐谢伯媛美得如空谷兰草,而卫五娘美得若洛阳牡丹。可能长姐不若卫五娘气盛,所以在她跟前有些弱,竟然产生了鄙陋之感。 “快起来罢。”卫五娘从荃蹄上站起来,上前一步笑着将两人扶起来,又夸赞道:“两位妹妹都生得跟你们阿姊一样的好。” 又特意看向谢妙容说:“你就是谢家那一位有早慧名声的谢十五娘么?” 谢妙容呵呵笑笑,谦虚道:“那都是小时候周围的人胡诌的,不足信。” “你也太过谦了,谢家十五娘是个小小神童的名声可是在建康城早就传开了呢。今日一见,果然神清气爽,两眼大而有神,两耳大而白洁,额头宽阔明亮,下巴圆润,一副聪明相。” 谢妙容听卫五娘这样夸自己,不由得在心里暗忖,难不成这位如同洛阳牡丹花般明艳的女人还会看相。说自己眼睛大也就算了,本来她的圆眼睛就不小,可是什么耳朵大,额头宽,下巴圆,这不是说自己胖是什么? 诚然,最近搬了新院子后,阿枣给她做的伙食很对她胃口,短短一个多月就长了四五斤,看起来是要比同龄的女孩子健壮不少,可也不至于被这么拐弯抹角的说“聪明”吧,呵呵哒,这种夸法,她承受不来。 果然不等她再次谦虚地推辞这种“聪明”的夸法不要也罢,忽地从卫五娘身后传出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只听一个如黄莺般好听的女童声音道:“五姐姐,你不如直接夸这位小神童有大智慧,若底下那尊释迦牟尼像比较好。” 小女孩的这话一出,周围的女人们不少发出了优雅的嬉笑声,更有人拿扇子遮住大笑的嘴,向谢妙容投来打量的目光。 就连谢妙容身边的九娘谢绣姬也跟着笑了,只有谢伯媛没有笑,因为她看到了自己妹妹脸上那有些难堪的神色,于是赶忙打哈哈说:“我家十五妹还没有长开,这样也正常,等到大一些,长开了就好了。” 卫五娘也是个有眼色的,见谢伯媛出言护着妹妹,就忙把在身后讥诮说话的那小女孩拉出来,板着脸对她说:“那有这样对人说话的,还有佛祖听见你适才那话也会不快。今日可是药师佛的圣诞,你怎可在今日说这些话。快些上前来向谢家十五娘致歉,还有,一会儿去佛前烧香,求佛祖宽恕你失言之过。”   ☆、第7章 .3 “五姐,她……明明就……”小女郎嘟着嘴,看向谢妙容一脸不服气的表情。 谢妙容简直想质问她,明明什么?是不是说自己明明就和楼底下那座佛像的体型相似。这小姑娘简直嘴也太把不住门儿了,难道不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说人胖是很失礼的么。 可是在人家卫八娘的心里,真还没有取笑谢妙容胖的意思,顶多是说她生得富态,跟底下的那座佛像一样。在当世,老百姓多半是又黑又瘦的,上层贵族们却是孱弱,体质不佳的为多。谢妙容这些日子以来又练着拳,又能吃,这一下子长得健壮起来,和大多数士族之家的小姑娘体形有所不同,故而卫八娘会留意到她,也会那么说。 “八妹,你还说!快点儿向谢十五娘致歉!”卫五娘加重了语气。 一边站着的谢伯媛开口:“会首,算了,童言无忌。对了,这位就是你家八娘么?” 卫五娘道:“正是,这是我八妹琴莲,被我阿父阿母宠惯了。今日她听说惠远法师在楼云寺升坛讲经,非要跟了来看。” 谢伯媛笑:“跟我家这两个阿妹一样呢,她们也是好奇得很,非要跟了来。” 接着便向卫琴莲介绍自己的两个妹妹:“这是我家九娘,名绣姬,这是我家十五妹,名妙容。” 卫五娘就也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谢妙容和谢绣姬,特别她说:“我家八妹,今年八岁,比谢十五娘大一岁有余,你们年纪相仿,以后也可多多来往。谢十五娘早慧名声在外,八妹你以后若有什么不懂得可以请教她。” 卫琴莲“哦”一声,这一回看向谢妙容,表情正常了些,道:“以后还请十五娘多多指教。” 谢妙容对于这种口无遮难的小女孩根本没有要打交道的意思,而且,她觉着吧,眼前的卫琴莲跟她五姐长得一个风格,容貌也像,这样的女孩子,要是跟她交朋友,按照自己的体型,还有自己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容貌,怕以后到哪里都是绿叶忖红花,永远当女配。 所以,她只是敷衍性地欠欠身,说:“指教不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罢了。” 她不想跟卫琴莲打交道,可卫琴莲却觉得她有趣,长得珠圆玉润,看起来就很可靠,而且说话举止像个小大人,有涵养,又是小神童,这种朋友在她的朋友圈儿里还没有别人,就谢妙容一个。 所以即刻就上前来牵起她的手,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听经吧。” 恰巧此时底下的经堂中有僧人敲起了钟,钟声告诉众人,慧远法师就要进经堂中来讲经了,所以谢伯媛就向卫五娘告辞,说她先过去陪着母亲还有其她两个妹妹听经,一会儿等慧远法师讲完了经,她再过来参加品香会的茶会。 谢妙容就也欲跟着长姐走,却被那卫琴莲拉住,她道:“不如十五娘就留在我们这里听经,这里离慧远法师近,能听得清楚些。” “这……”她看向长姐谢伯媛,讨她的主意。 卫琴莲说得不错,品香会的包厢是离慧远法师最近,位置最好的一个包厢。而刘氏等人坐得那里就要远多了。 谢伯媛见卫琴莲如此热情,倒也不好拂她的意,就大方道:“那十五妹,你就留下和卫八娘一起听经吧,只是不要乱跑,一会儿这讲经完了,就要回到阿母身边去。” 谢妙容也不是个真得片刻离不开娘的小丫头,况且她也想好好听楼云寺的高僧慧远法师讲经,这离得近当然比离的远听得清楚些。 便一口答应:“好。” 接着谢伯媛领着谢绣姬离开,卫琴莲身边伺候的婢女就给两人搬了两个荃蹄去包厢前坐下,两个人坐在高一些的坐具上,可以很容易看到底下讲经的慧远法师。在两人身边,则是坐着卫五娘。三人的位置是品香会的这大包厢里最好的,其余的妇人们可能大多数都只是听经,而不需要去看人。 不一会儿全场肃静,只听得簌簌衣衫摩擦的响声,有笃定的脚步声往讲经堂内释迦牟尼佛像跟前去。接着又是铛一声清越的钟响,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在讲经堂中响起:“诸位,今日要讲的是般若经……” 谢妙容对这楼云寺的主持大师很好奇,就悄悄把面前的竹帘子掀开一角往下看,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原以为那慧远法师会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呢,哪想到却是一位三十出头,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他穿了僧人穿的一席缁衣,外披红色袈裟,身材高大,气度不凡。他讲经的朗朗声音响彻整个讲经堂,底下众人看他的眼光俱是景仰。 谢妙容偷偷环视左右,她发现在她目所能及的包厢靠前的位置,有许多来听经的女人这时都将悬挂的竹帘偷偷掀开一角,朝着慧远法师投去各样复杂的眼神,有景仰,有爱慕,有欣赏…… 她留意到,身边的品香会会首卫五娘也不能免俗,她掀起竹帘子,也凝神看着讲经的慧远法师,眼中同样有跟其她女人相近的复杂眼神。 又看了两眼慧远法师,她将面前的竹帘子放下,闭目,开始细听他讲的般若经,去体会大师讲出来的精妙之处…… 慧远法师讲般若经足足讲了一个时辰有余,等到这一次的讲经结束,已经差不多是日中十分。 楼云寺为各位来听经的士族女郎和郎君们准备了斋饭,有要在这里用饭的就可以去斋堂吃饭。这斋堂也分了东西,东边的是男人们用饭的地方,西边则是女人们用饭地方,中间隔着楼云寺的一个厨房。 品香会在楼云寺这东边的讲堂后有一个院落,里面有数间休憩的厢房,这也是向楼云寺租的。所以讲经结束后,卫五娘就邀请谢妙容一起去品香会的那个院落歇息,喝点儿茶,吃了斋饭再回去。 卫琴莲也拉着谢妙容去。谢妙容呢,则说她必须要去向母亲说一声才行。 于是卫琴莲则随着她一起去到刘氏跟前,说明了要留她一起吃茶吃斋饭。要是谢妙容单独向她母亲恳求留下,刘氏是断然不会同意的。不过,这会儿卫家八娘亲自来求,她总不好不给面子,再加上谢伯媛说,她会照看十五妹,等到吃了茶和用了斋饭,就带着十五妹回家。 刘氏见有长女在,就也放心了,嘱咐她们两个早些回府。谢伯媛建议母亲和三个妹妹也在楼云寺用了斋饭才回去,刘氏却摇头说:“这已经出来耽搁了大半天了,须得回去,再说了也没有安排在楼云寺用斋,家里十六郎和十七郎还小,始终放不下他们。” 便带了其她的三个女儿出寺回谢府去。 这里谢妙容就随着长姐谢伯媛还有卫琴莲一起去品香会在楼云寺租的那院落休憩用斋。 吃完斋饭后,谢伯媛和品香会的众位姐妹自是吃茶闲聊,可谢妙容和卫琴莲却是坐不住,再加上她们说的话,两人也插不进去。 于是卫琴莲就提议,让谢妙容陪着她去这楼云寺后山去转一转,一则消消食,二则也可以赏赏花。 两人去姐姐们跟前打了招呼,卫五娘和谢伯媛吩咐人跟着,让她们随便转一转就回来。两个人答应了,就兴致勃勃地带着几个奴婢去了楼云寺后山。楼云寺本来修在一座小山下,寺庙建筑一直从山下绵延到山上。半山腰以上就是后山,载种了许多花木,一向是来进香的香客们爱去游玩的地方。 只不过,在楼云寺的后山同样划分了庶族和士族游玩的区域,中间用砌得高高的围墙给分隔开。谢妙容和卫琴莲游玩的当然是属于士族们的区域,这边的景色想当然地更加漂亮精致。 经过几个时辰跟卫琴莲的相处后,谢妙容对她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因为她发现这个卫八娘尽管容貌出色,但却并不会像许多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一样很傲娇,相反,她性格爽朗,说话直率,没有架子,再加上家学渊源,为人知礼,也有见识,比起同龄人来,实在是很优秀。 谢妙容自忖,要是她不是个穿越人士,在知识上开了外挂,也占了年龄的便宜,不然的话,就凭借她现在的年纪,很可能比不上卫八娘。 因此,她倒是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意思来,也颇愿意和卫八娘做朋友了。 两人一路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赏玩一下路边种植的花卉,一边说着些闲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楼云寺的主持慧远法师身上。 谢妙容道:“以前我跟阿母还有众姐妹来楼云寺敬香礼佛,没有见到过慧远法师。今日见到他实在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看他那样子,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吧。” “也难怪你会吃惊,就是我在上月见到他之前也和你一样认为他会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呢。世人都传他是得道高僧,衣钵传自其师智空,智空坐化时据说超过百岁,这么一来谁会想到他竟然如此年轻呢。也是最近品香会盛情所邀,慧远法师才在今年开始开坛讲经,并且前几次都戴了帷帽,不让人看见他真面目。唯有上月燃灯古佛圣诞他才取下了帷帽,让人看见了他真面目。” “为什么他以前不取,却于上月取呢?” “据我阿姊说,八月十九日那夜,慧远法师做了一梦,梦中燃灯古佛告诉他,让人看见他的面目也是一种施舍,是积福。所以,第二日,慧远法师升坛讲经,就取下了帷帽,让听经的人都看到了他的容貌。”   ☆、第7章 .4 空桑最后一位皇太子站在空旷的陵墓里,有些茫然的想着这些过往,无意识地侧过头去,忽然眼神就是一变——“山河永寂”。 那样的四个字扑面而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巨锤敲击在他心里。 山河永寂。山河永寂!那一瞬间他恍惚间明白了那个震慑古今的祖先,写下这四个字时候的心情——当踏过遍地的烽火狼烟,登上离天最近的玉座,剩下的却只有山河永寂。 帝王之道,即孤绝之道。即便是星辰万古惟我独尊,又能如何呢? 站在这里的自己,在百年之后,是否也是会有一模一样的结局? 旁边的青塬不敢说话,望着忽然间陷入沉默的皇太子。他从来没有在真岚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扫平日的漫不经心和调侃,沉重得让人不敢去看。 真岚不置可否,望了一眼剑尖,上面尤自贯穿着那个不瞑目的头颅:“这又是谁?” “你留这里,”片刻,真岚终于回过神来,“我进去看看。” 青塬摇头,急道:“不行!地宫里既然有异常,怎么能让皇太子殿下一个人进去?” 真岚脸上又浮现出无所谓的笑意,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事呢?就算有破坏神,那也是我祖宗啊!断无不保佑子孙的道理。” 青塬牵着天马,站在那里抓头,不知道怎样和这个皇太子说才好。 “好了,我很快就回来的。”真岚不想过多为难这个年轻的青王,指了指外面的暮色,道,“外面征天军团刚刚被龙神击溃,九嶷大乱,你大可以带着人马,趁机去收复你的领地。” “我的领地?”青塬怔了怔,不明白皇太子的意思。 “九嶷郡是青族的领地,而你是青族的王,”真岚的眼里没有笑意,望着外面的天地,肃然,“所以这里也是你的领地——虽然你生于帝都,一直没有回过这里,但你在成为六星的时候,已经是青族的王。” “……”青塬明白过来——这一次皇太子带自己出来,原来是这般的意思! 难怪这一次要带出那么多的军队……皇太子,是一早就想好了全盘计划罢? 真岚望着这个最年轻的王,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去吧。这次征天军团里变天和玄天两部被龙神彻底摧毁,帝都要做出反应尚需要时间——如今九嶷郡处于大乱之中,你大可趁机一举夺回你的领地。” “啊?”青衣少年搓着自己的手,有点迟疑地低下头来,“皇太子是要我……要我带着军队去把叔父赶下台么?” 百年前,年轻气盛的他憎恨叔父出卖了青族。怀着一腔热血不肯屈服,不肯和叔父一家一起投降冰族,而是毅然和空桑其余六部之王一起自刎在了传国宝鼎前,用自己的血和生命打开了无色城。那时候他才十七岁。 从此后他再也不曾长大。 青塬的骨子里,毕竟流着章台御使的血——大司命说。 但是,他也是六星中能力最弱的一个。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必须凑足六星之数、打开无色城,皇太子不得不阵前册封他为青之一族的新王。 其实平心而论,光以他的能力,是远远不足以成为王者的。虽然这百年来,他居于无色城,也从其余诸王那里学到了很多,但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担负起一个王的所有责任。 “可是,就算今夜突袭成功,得到了九嶷郡,我们身为冥灵也不能久留。”青塬想了想,为难,“到了天亮之后,又该如何?我们还是不能控制九嶷啊。” 真岚笑了起来:“青塬,你学了术法,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他侧过头,望着黑沉沉的墓室,不再绕圈子,直接将计划说了出来:“你带着军队趁乱夺宫,拿下九嶷王那个叛徒——不必杀他,只要控制住他的神智就够了,让他替我们管理九嶷。” “青塬?就是那个空桑的末代青王么?”忽然间,真岚听到一个声音问,声音清脆,“是章台御使和青王魏女儿的遗腹子?” 谁?是谁在这个地宫里听到了他们的谋划?青塬吃了一惊,左右顾盼。 然而真岚却没有意外,只是淡淡:“你偷听得够久了——你是谁?” ※※※ 巨大的烛阴骨架后,应声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妖娆地微笑: “我叫离珠,是九嶷王畜养的女奴。” 真岚看到那张脸,心下也是微微一震:九嶷王以畜养娇奴美妾出名,然而这样的美貌,却是近乎不祥——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女子身上居然看不到一丝邪气。 他想起在进来的时候,看到苏摩正在替这个昏迷的女子驱逐心魔。 ——连苏摩这样的人,都会帮这个女子? 离珠无声无息地已经醒来片刻,正好听到了真岚和青塬的最后那番对话,念头急转,心里已然是有了一个主意。在被真岚喝破之前,率先站了出来。 她望着青塬,一笑开口:“不必那么费事,如今九嶷就是你的。” 手里捧起了一顶金色的冠冕,离珠的眼神如波光离合,吐出一句极具诱惑力的话来:“九嶷王已经死了……这个属于你了,少年英俊的青王。” 然而青塬却没能回答。那一瞬间,他被那样的丽色眩住了眼睛。 这个女子……是地宫里的幽灵么?怎么世上……还会有这样美丽的人? 看到他发呆的表情,离珠嗤的一笑。她将手中的金冠捧起,在眼前晃动,眼角瞥着那个少年:“这顶金冠,本来是要送去给九嶷世子青骏的,如今给你也行——不过,你要答应给我一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青塬下意识地问,却没有真正明白她在说什么。 无色城里沉睡百年,除了六王里的白璎和红鸢之外,十七岁的冥灵少年几乎没见过真正的女子。此刻乍然一看到这样的绝色美人,心里猛然紧张得要命,根本无法拔剑。 何况,对方身上完全没有敌意。 “我把金冠送给你,帮你夺回王位——作为代价,你要烧掉丹书,还我自由,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离珠将金冠握在手里,一字一字道,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老实说,我可不相信那个老世子青骏会守信放了我……你是夏语冰的儿子,选你当同伴,应该可靠得多吧。” 青塬一怔:夏语冰……她居然也知道父亲生前的事迹? “我自小受了各种教导,读过很多书。”离珠嫣然一笑,望着那个少年,“我很敬慕你的父亲——可惜,这样的好人往往是活不长的。” 也许是方才被苏摩驱逐了心魔,她那一笑美如春风,没有丝毫阴暗,让少年一瞬间呆了。 “这顶金冠,你到底要是不要?”离珠望着他发呆的样子,抿嘴一笑,抬起纤细如美玉的双手捧起金冠,递到他眼前,“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想找一个好一点的同伴而已……我受够了。” “……”青塬望了望真岚,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最终还是迟疑着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顶金冠。 “这样重。”在那一瞬,他诧异地喃喃。 离珠微微一笑——是的,象征着王权的冠冕是沉重的,可每一个获得的人,却终身都不愿意再放下。 在她说话的时候,真岚一直在一旁默默用幻术揣测她的真实意图,然而的确没有感受到丝毫恶意,便暂时没有反对青塬接受这顶金冠。 “好,离珠,我答应你:一旦你帮助青塬夺回九嶷郡,你就将得到永久的自由之身。”真岚缓缓开口,竖起了手掌,“我们击掌为誓。” 离珠竖起手,顿了顿,忽地一笑:“皇太子殿下,和你击掌后誓约便开始生效了——如果我违背,应该会遭到你的咒术的反噬吧?” 真岚望了望这个女子,有些诧异: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 “不过,”离珠爽快地伸过手,拍击在他掌心上,扬头道,“我还是和你立约。” 外面的暮色逐渐深浓,回头望去,冥灵军团的影子更加清晰地浮凸出来,每一个战士都沉默地骑在天马上,面具后的眼睛黑洞洞的。 “你们先去处理九嶷王宫那边的事情吧。如果万一有闪失,立刻联系赤王红鸢——我已令她随时准备接应你。”真岚不再多说,摆了摆手,向着地宫深处走去“快去吧,在天亮之前结束一切。” 青塬站在那里发怔,又是兴奋又是忐忑,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语: “对这个女人,还是要小心一些。” ——是皇太子殿下在离开后,暗自传音警告。他蓦然又愣了。 “走吧!苏摩闯入王宫大闹,如今那里真的是空荡荡的没人守卫了,”离珠却没有察觉,只是难耐地对着那个少年催促,“九嶷王已经被杀,世子青骏一定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带回这顶金冠给他呢。” 说着说着,她眼里忽然有了再也压抑不住的大笑表情。 是的……是的,她,终于可以开始反击了!终于可以将那些践踏过她的人的头颅,一个接着一个踩到脚下! 她在大笑中落下泪来,无法控制的捂住脸痛哭出声。 “怎么、怎么了?”青塬怔怔的望着她,手足无措,带着怜惜。 “我太高兴了……”离珠抹掉眼泪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我们走吧!” ※※※ 第二玄室和第一玄室之间,被一条深不见底裂渊隔开。 盗宝者们站在裂渊旁边,望着断裂的金索发呆——地下翻腾着熔岩,足以让一切坠落的人血肉无存。而少主受了重伤,还在沉沉昏迷。如今,竟是没有人再来带领大家走出如此困境。 莫离和九叔在一旁低声议论,一时却无法想出适合的方法。 盗宝者的锐气在拿到珠宝的一瞬间被消耗殆尽,此刻也没了刚入地宫时候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各个手里拖着大袋奇珍异宝,没有一个人再主动站出来请命冒险。 闪闪掌灯照了照裂渊,满眼的担忧:回不去了……怎么办啊?晶晶还在上面呢。 “你别急,有大叔在呢,“那笙在裂渊前驻足,低头望着底下翻滚的沸腾岩浆,不由吐了吐舌头,安慰着焦急的闪闪,侧头望向一旁的西京,笑,“大叔,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你是剑圣啊!” “死丫头。”西京刚刚在墙角坐了片刻,无奈地摇头站起,笑骂一句,摸了摸那笙的头,“我想先歇一下都不行?” “别摸!别摸!”那笙跳了开去,不满地嚷嚷,“老被人摸来摸去就长不高了!” 那边九叔和莫离听得这句话,却齐齐惊喜上前,一揖到地:“请剑圣出手相助!” “这个么……”西京却故意沉吟,不作答。 九叔老练,心念急转,望着西京陪笑道:“若得剑圣相救,我们愿将此次所得珍宝与剑圣共享!” “这还差不多……”西京眉头展开,嘿嘿笑了一声,弹了弹手里的光剑,刚要开口,却被那笙抢了先。 “你讹诈人家啊?”那笙看不过眼,却发作了起来,“反正你也要带我离开这里,铺条路不过是顺手——人家的东西是拿命换来的啊!你好意思要?” 九叔连忙上前阻拦,连连作揖:“姑娘言重了,盗宝者一贯有恩必报,若得剑圣救命之恩自然会倾尽所有报答。” “倾尽所有,倒是不必。”西京靠着墙,懒懒道,“我只要一样东西。” “剑圣请说。”九叔连忙侧耳过去。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享殿里烛阴的骨架了。”西京倒不客气,施施然摊开一只手来,“它骨节里的二十四颗辟水珠,是你们拿了吧?” “哦……是,是!”九叔倒是没料到对方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连忙答应。 在如山的珍宝里,比辟水珠珍贵的也不在少数,剑圣单单提出要这个倒是奇怪。他望了莫离一眼,点头示意。莫离连忙搜索行囊,在一个皮囊里摸到了那一袋辟水珠,双手捧出,交到西京手中。 “少了一颗。”西京只是随手掂了掂,便道。 “还有一颗在我这儿,”闪闪红了脸,从怀里摸出一颗鸽蛋大的珠子,却有些不舍,“是……是音格尔送给我的。” 西京笑了起来:“算了,你留着吧。反正也够了。” 那笙看不过去,气鼓鼓地开骂:“你还好意思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这都是什么剑圣啊?吃喝嫖赌抢,简直无赖!” “哒”,声音未落,一颗珠子忽然被扔到了她手心,她下意识地握紧,抬头却看到了西京懒洋洋的笑容:“给我好好收着这个吧……将来用得着。” “嗯……啊?”握着辟水珠,那笙愕然。 “笨丫头,有了这个,以后你去鲛人那儿找炎汐就方便多啦。”西京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脑壳,“我特意替你要来,真是不识好人心。” “哎呀!”那笙霍然明白过来,连忙点头,满脸笑意,“啊,对了,拿着这个可以去水下!” 想了想,忽然又问:“可你另外拿了那么多,用来干吗呢?” “当然是卖啊!如果一旦赌输了,还可以用来抵债——”西京坦然张开手来,得意地,“当然,我也得自己留一颗,将来好去镜湖复*大营,喝如意夫人酿的醉颜红。” “……”那笙望着这个人,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西京拍拍衣襟,把东西收好,站起来,“礼物也收了,该干活了!” 盗宝者唰的退开,让出一圈地来,想看看这个空桑剑圣如何跨越面前几十丈的裂渊。听说剑圣一门技艺惊人,分光化影、斩杀妖魔无所不能——但是,除非他有浮空术,才能越过那样深不见底的裂渊吧? 那笙也有点胆怯,望着底下沸腾的岩浆,拉了拉西京的衣角:“能……能行么?跳不过去的话,会掉下去的啊!” 转过头望着那笙紧张的表情,西京笑起来了,顺手摸摸她的头:“没事,掉下去了也倒是省事,连收尸都不必了。” 那笙更加紧张,连头顶被摸都没发现,紧紧扯着西京衣角:“那……那别下去了!我们把辟水珠还给他们好了。最多等臭手来了再想办法啦。” “哈哈哈……骗你的,这点事情还不容易?我至少能有三种方法能解决。”西京大笑起来,转头指了指角落里不声不响探出头来的女萝,“喏,她可以随意出入地底,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从墙壁里潜行到对面,然后从那边接上断裂的索道。” “噢……”那笙恍然大悟,看着面无表情的,手足上还缠绕着清格勒尸体的雅燃,蹙眉道,“可是她大约不愿意帮我们的——另外两个法子呢?” 西京耸肩:“一个当然就是我自己跳过去了。” “那可危险……万一你跳的不够远,掉下去怎么办?”那笙望着翻腾着岩浆的地底,急急问。话音未落,忽然觉得怀里一动——竟是那个石匣子忽然间剧烈地动了起来,里头的断足不停地踢着封印的匣子,似乎急不可待。 “搞什么啊!”那笙嘀咕着,腾出手去捧住那个乱动的匣子,然而手上的戒指忽然间放出一道白光,刺花了她的眼。 “好了,快打开封印!”西京望了望前方,忽然低声断喝。 那笙吓了一跳,没有回过神来——然而手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是照彻了整个漆黑的地宫!在皇天的光芒中,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慕士塔格绝顶上曾经出现过的那种强烈召唤,手被一种力量牵引着,她不知不觉地就抬起了手臂,十指扣紧了那个匣子。 “哒!哒!”石匣内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仿佛那断足在用尽全力挣扎。 她的手抓住了匣的盖,上面雕刻的繁复符咒烙痛了她,然而她顾不得了,只是一味地用力掰开,用力到指节发白——”嚓”,随着内外一起用力,那个石匣上出现了裂缝。 “打开!”西京再一次低声催促。 那笙一咬牙,手上的皇天忽地射出耀眼的光,宛如闪电一样带动了她的手臂,瞬地将石匣剖为两段! “唰!”就在石匣断裂的瞬间,里面一个黑影破匣而出,迅速掠去。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西京却仿佛早已料到,迅速拿起了音格尔的长索,手腕一抖,长索便如灵蛇一样直飞出去,一下子套上了那个掠去的黑影! “啊……那只臭手的脚跑掉了!”那笙望着空空的匣子,失声惊呼出来,“怎么办!” 她打开了封印,可封印里的东西却自己跑掉了,怎么对真岚交代? “真岚还没到,你干吗催我去把那个匣子打开?这回可糟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着他抱怨,然而,西京却只是笑,挑了挑眉毛,手腕一抖,往里用力拉了拉,似乎是卷住了什么东西:“别担心,没事的。” 那笙还是心慌,后悔不及地跺脚。 “丫头,乱叫什么?”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久违的爽朗笑声,“脚好好的长回了我身上了。” 黯淡的甬道尽头,裂渊对面,影影绰绰浮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 那笙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看花眼,再度揉了一下眼睛,终于大喜过望   ☆、第7章 .5 空桑最后一位皇太子站在空旷的陵墓里,有些茫然的想着这些过往,无意识地侧过头去,忽然眼神就是一变——“山河永寂”。 那样的四个字扑面而来,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巨锤敲击在他心里。 山河永寂。山河永寂!那一瞬间他恍惚间明白了那个震慑古今的祖先,写下这四个字时候的心情——当踏过遍地的烽火狼烟,登上离天最近的玉座,剩下的却只有山河永寂。 帝王之道,即孤绝之道。即便是星辰万古惟我独尊,又能如何呢? 站在这里的自己,在百年之后,是否也是会有一模一样的结局? 旁边的青塬不敢说话,望着忽然间陷入沉默的皇太子。他从来没有在真岚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一扫平日的漫不经心和调侃,沉重得让人不敢去看。 “你留这里,”片刻,真岚终于回过神来,“我进去看看。” 青塬摇头,急道:“不行!地宫里既然有异常,怎么能让皇太子殿下一个人进去?” 真岚脸上又浮现出无所谓的笑意,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在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事呢?就算有破坏神,那也是我祖宗啊!断无不保佑子孙的道理。” 青塬牵着天马,站在那里抓头,不知道怎样和这个皇太子说才好。 “好了,我很快就回来的。”真岚不想过多为难这个年轻的青王,指了指外面的暮色,道,“外面征天军团刚刚被龙神击溃,九嶷大乱,你大可以带着人马,趁机去收复你的领地。” “我的领地?”青塬怔了怔,不明白皇太子的意思。 “九嶷郡是青族的领地,而你是青族的王,”真岚的眼里没有笑意,望着外面的天地,肃然,“所以这里也是你的领地——虽然你生于帝都,一直没有回过这里,但你在成为六星的时候,已经是青族的王。” “……”青塬明白过来——这一次皇太子带自己出来,原来是这般的意思! 难怪这一次要带出那么多的军队……皇太子,是一早就想好了全盘计划罢? 真岚望着这个最年轻的王,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去吧。这次征天军团里变天和玄天两部被龙神彻底摧毁,帝都要做出反应尚需要时间——如今九嶷郡处于大乱之中,你大可趁机一举夺回你的领地。” “啊?”青衣少年搓着自己的手,有点迟疑地低下头来,“皇太子是要我……要我带着军队去把叔父赶下台么?” 百年前,年轻气盛的他憎恨叔父出卖了青族。怀着一腔热血不肯屈服,不肯和叔父一家一起投降冰族,而是毅然和空桑其余六部之王一起自刎在了传国宝鼎前,用自己的血和生命打开了无色城。那时候他才十七岁。 从此后他再也不曾长大。 青塬的骨子里,毕竟流着章台御使的血——大司命说。 但是,他也是六星中能力最弱的一个。如果不是当时情况危急,必须凑足六星之数、打开无色城,皇太子不得不阵前册封他为青之一族的新王。 其实平心而论,光以他的能力,是远远不足以成为王者的。虽然这百年来,他居于无色城,也从其余诸王那里学到了很多,但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担负起一个王的所有责任。 “可是,就算今夜突袭成功,得到了九嶷郡,我们身为冥灵也不能久留。”青塬想了想,为难,“到了天亮之后,又该如何?我们还是不能控制九嶷啊。” 真岚笑了起来:“青塬,你学了术法,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他侧过头,望着黑沉沉的墓室,不再绕圈子,直接将计划说了出来:“你带着军队趁乱夺宫,拿下九嶷王那个叛徒——不必杀他,只要控制住他的神智就够了,让他替我们管理九嶷。” “青塬?就是那个空桑的末代青王么?”忽然间,真岚听到一个声音问,声音清脆,“是章台御使和青王魏女儿的遗腹子?” 谁?是谁在这个地宫里听到了他们的谋划?青塬吃了一惊,左右顾盼。 然而真岚却没有意外,只是淡淡:“你偷听得够久了——你是谁?” ※※※ 巨大的烛阴骨架后,应声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妖娆地微笑: “我叫离珠,是九嶷王畜养的女奴。” 真岚看到那张脸,心下也是微微一震:九嶷王以畜养娇奴美妾出名,然而这样的美貌,却是近乎不祥——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女子身上居然看不到一丝邪气。 他想起在进来的时候,看到苏摩正在替这个昏迷的女子驱逐心魔。 ——连苏摩这样的人,都会帮这个女子? 离珠无声无息地已经醒来片刻,正好听到了真岚和青塬的最后那番对话,念头急转,心里已然是有了一个主意。在被真岚喝破之前,率先站了出来。 她望着青塬,一笑开口:“不必那么费事,如今九嶷就是你的。” 手里捧起了一顶金色的冠冕,离珠的眼神如波光离合,吐出一句极具诱惑力的话来:“九嶷王已经死了……这个属于你了,少年英俊的青王。” 然而青塬却没能回答。那一瞬间,他被那样的丽色眩住了眼睛。 这个女子……是地宫里的幽灵么?怎么世上……还会有这样美丽的人? 看到他发呆的表情,离珠嗤的一笑。她将手中的金冠捧起,在眼前晃动,眼角瞥着那个少年:“这顶金冠,本来是要送去给九嶷世子青骏的,如今给你也行——不过,你要答应给我一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青塬下意识地问,却没有真正明白她在说什么。 无色城里沉睡百年,除了六王里的白璎和红鸢之外,十七岁的冥灵少年几乎没见过真正的女子。此刻乍然一看到这样的绝色美人,心里猛然紧张得要命,根本无法拔剑。 何况,对方身上完全没有敌意。 “我把金冠送给你,帮你夺回王位——作为代价,你要烧掉丹书,还我自由,给我锦衣玉食的生活。”离珠将金冠握在手里,一字一字道,嘴角浮出一丝冷笑,“老实说,我可不相信那个老世子青骏会守信放了我……你是夏语冰的儿子,选你当同伴,应该可靠得多吧。” 青塬一怔:夏语冰……她居然也知道父亲生前的事迹? “我自小受了各种教导,读过很多书。”离珠嫣然一笑,望着那个少年,“我很敬慕你的父亲——可惜,这样的好人往往是活不长的。” 也许是方才被苏摩驱逐了心魔,她那一笑美如春风,没有丝毫阴暗,让少年一瞬间呆了。 “这顶金冠,你到底要是不要?”离珠望着他发呆的样子,抿嘴一笑,抬起纤细如美玉的双手捧起金冠,递到他眼前,“放心,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想找一个好一点的同伴而已……我受够了。” “……”青塬望了望真岚,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最终还是迟疑着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顶金冠。 “这样重。”在那一瞬,他诧异地喃喃。 离珠微微一笑——是的,象征着王权的冠冕是沉重的,可每一个获得的人,却终身都不愿意再放下。 在她说话的时候,真岚一直在一旁默默用幻术揣测她的真实意图,然而的确没有感受到丝毫恶意,便暂时没有反对青塬接受这顶金冠。 “好,离珠,我答应你:一旦你帮助青塬夺回九嶷郡,你就将得到永久的自由之身。”真岚缓缓开口,竖起了手掌,“我们击掌为誓。” 离珠竖起手,顿了顿,忽地一笑:“皇太子殿下,和你击掌后誓约便开始生效了——如果我违背,应该会遭到你的咒术的反噬吧?” 真岚望了望这个女子,有些诧异:这样一个聪明的女子。 “不过,”离珠爽快地伸过手,拍击在他掌心上,扬头道,“我还是和你立约。” 外面的暮色逐渐深浓,回头望去,冥灵军团的影子更加清晰地浮凸出来,每一个战士都沉默地骑在天马上,面具后的眼睛黑洞洞的。 “你们先去处理九嶷王宫那边的事情吧。如果万一有闪失,立刻联系赤王红鸢——我已令她随时准备接应你。”真岚不再多说,摆了摆手,向着地宫深处走去“快去吧,在天亮之前结束一切。” 青塬站在那里发怔,又是兴奋又是忐忑,耳边忽然传来一句低语: “对这个女人,还是要小心一些。” ——是皇太子殿下在离开后,暗自传音警告。他蓦然又愣了。 “走吧!苏摩闯入王宫大闹,如今那里真的是空荡荡的没人守卫了,”离珠却没有察觉,只是难耐地对着那个少年催促,“九嶷王已经被杀,世子青骏一定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带回这顶金冠给他呢。” 说着说着,她眼里忽然有了再也压抑不住的大笑表情。 是的……是的,她,终于可以开始反击了!终于可以将那些践踏过她的人的头颅,一个接着一个踩到脚下! 她在大笑中落下泪来,无法控制的捂住脸痛哭出声。 “怎么、怎么了?”青塬怔怔的望着她,手足无措,带着怜惜。 “我太高兴了……”离珠抹掉眼泪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我们走吧!” ※※※ 第二玄室和第一玄室之间,被一条深不见底裂渊隔开。 盗宝者们站在裂渊旁边,望着断裂的金索发呆——地下翻腾着熔岩,足以让一切坠落的人血肉无存。而少主受了重伤,还在沉沉昏迷。如今,竟是没有人再来带领大家走出如此困境。 莫离和九叔在一旁低声议论,一时却无法想出适合的方法。 盗宝者的锐气在拿到珠宝的一瞬间被消耗殆尽,此刻也没了刚入地宫时候的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各个手里拖着大袋奇珍异宝,没有一个人再主动站出来请命冒险。 闪闪掌灯照了照裂渊,满眼的担忧:回不去了……怎么办啊?晶晶还在上面呢。 “你别急,有大叔在呢,“那笙在裂渊前驻足,低头望着底下翻滚的沸腾岩浆,不由吐了吐舌头,安慰着焦急的闪闪,侧头望向一旁的西京,笑,“大叔,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你是剑圣啊!” “死丫头。”西京刚刚在墙角坐了片刻,无奈地摇头站起,笑骂一句,摸了摸那笙的头,“我想先歇一下都不行?” “别摸!别摸!”那笙跳了开去,不满地嚷嚷,“老被人摸来摸去就长不高了!” 那边九叔和莫离听得这句话,却齐齐惊喜上前,一揖到地:“请剑圣出手相助!” “这个么……”西京却故意沉吟,不作答。 九叔老练,心念急转,望着西京陪笑道:“若得剑圣相救,我们愿将此次所得珍宝与剑圣共享!” “这还差不多……”西京眉头展开,嘿嘿笑了一声,弹了弹手里的光剑,刚要开口,却被那笙抢了先。 “你讹诈人家啊?”那笙看不过眼,却发作了起来,“反正你也要带我离开这里,铺条路不过是顺手——人家的东西是拿命换来的啊!你好意思要?” 九叔连忙上前阻拦,连连作揖:“姑娘言重了,盗宝者一贯有恩必报,若得剑圣救命之恩自然会倾尽所有报答。” “倾尽所有,倒是不必。”西京靠着墙,懒懒道,“我只要一样东西。” “剑圣请说。”九叔连忙侧耳过去。 “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享殿里烛阴的骨架了。”西京倒不客气,施施然摊开一只手来,“它骨节里的二十四颗辟水珠,是你们拿了吧?” “哦……是,是!”九叔倒是没料到对方提了这么一个要求,连忙答应。 在如山的珍宝里,比辟水珠珍贵的也不在少数,剑圣单单提出要这个倒是奇怪。他望了莫离一眼,点头示意。莫离连忙搜索行囊,在一个皮囊里摸到了那一袋辟水珠,双手捧出,交到西京手中。 “少了一颗。”西京只是随手掂了掂,便道。 “还有一颗在我这儿,”闪闪红了脸,从怀里摸出一颗鸽蛋大的珠子,却有些不舍,“是……是音格尔送给我的。” 西京笑了起来:“算了,你留着吧。反正也够了。” 那笙看不过去,气鼓鼓地开骂:“你还好意思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这都是什么剑圣啊?吃喝嫖赌抢,简直无赖!” “哒”,声音未落,一颗珠子忽然被扔到了她手心,她下意识地握紧,抬头却看到了西京懒洋洋的笑容:“给我好好收着这个吧……将来用得着。” “嗯……啊?”握着辟水珠,那笙愕然。 “笨丫头,有了这个,以后你去鲛人那儿找炎汐就方便多啦。”西京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脑壳,“我特意替你要来,真是不识好人心。” “哎呀!”那笙霍然明白过来,连忙点头,满脸笑意,“啊,对了,拿着这个可以去水下!” 想了想,忽然又问:“可你另外拿了那么多,用来干吗呢?” “当然是卖啊!如果一旦赌输了,还可以用来抵债——”西京坦然张开手来,得意地,“当然,我也得自己留一颗,将来好去镜湖复*大营,喝如意夫人酿的醉颜红。” “……”那笙望着这个人,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西京拍拍衣襟,把东西收好,站起来,“礼物也收了,该干活了!” 盗宝者唰的退开,让出一圈地来,想看看这个空桑剑圣如何跨越面前几十丈的裂渊。听说剑圣一门技艺惊人,分光化影、斩杀妖魔无所不能——但是,除非他有浮空术,才能越过那样深不见底的裂渊吧? 那笙也有点胆怯,望着底下沸腾的岩浆,拉了拉西京的衣角:“能……能行么?跳不过去的话,会掉下去的啊!” 转过头望着那笙紧张的表情,西京笑起来了,顺手摸摸她的头:“没事,掉下去了也倒是省事,连收尸都不必了。” 那笙更加紧张,连头顶被摸都没发现,紧紧扯着西京衣角:“那……那别下去了!我们把辟水珠还给他们好了。最多等臭手来了再想办法啦。” “哈哈哈……骗你的,这点事情还不容易?我至少能有三种方法能解决。”西京大笑起来,转头指了指角落里不声不响探出头来的女萝,“喏,她可以随意出入地底,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从墙壁里潜行到对面,然后从那边接上断裂的索道。” “噢……”那笙恍然大悟,看着面无表情的,手足上还缠绕着清格勒尸体的雅燃,蹙眉道,“可是她大约不愿意帮我们的——另外两个法子呢?” 西京耸肩:“一个当然就是我自己跳过去了。” “那可危险……万一你跳的不够远,掉下去怎么办?”那笙望着翻腾着岩浆的地底,急急问。话音未落,忽然觉得怀里一动——竟是那个石匣子忽然间剧烈地动了起来,里头的断足不停地踢着封印的匣子,似乎急不可待。 “搞什么啊!”那笙嘀咕着,腾出手去捧住那个乱动的匣子,然而手上的戒指忽然间放出一道白光,刺花了她的眼。 “好了,快打开封印!”西京望了望前方,忽然低声断喝。 那笙吓了一跳,没有回过神来——然而手上的光芒越来越盛,几乎是照彻了整个漆黑的地宫!在皇天的光芒中,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慕士塔格绝顶上曾经出现过的那种强烈召唤,手被一种力量牵引着,她不知不觉地就抬起了手臂,十指扣紧了那个匣子。 “哒!哒!”石匣内的动静也越来越大,仿佛那断足在用尽全力挣扎。 她的手抓住了匣的盖,上面雕刻的繁复符咒烙痛了她,然而她顾不得了,只是一味地用力掰开,用力到指节发白——”嚓”,随着内外一起用力,那个石匣上出现了裂缝。 “打开!”西京再一次低声催促。 那笙一咬牙,手上的皇天忽地射出耀眼的光,宛如闪电一样带动了她的手臂,瞬地将石匣剖为两段! “唰!”就在石匣断裂的瞬间,里面一个黑影破匣而出,迅速掠去。 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西京却仿佛早已料到,迅速拿起了音格尔的长索,手腕一抖,长索便如灵蛇一样直飞出去,一下子套上了那个掠去的黑影! “啊……那只臭手的脚跑掉了!”那笙望着空空的匣子,失声惊呼出来,“怎么办!” 她打开了封印,可封印里的东西却自己跑掉了,怎么对真岚交代? “真岚还没到,你干吗催我去把那个匣子打开?这回可糟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着他抱怨,然而,西京却只是笑,挑了挑眉毛,手腕一抖,往里用力拉了拉,似乎是卷住了什么东西:“别担心,没事的。” 那笙还是心慌,后悔不及地跺脚。 “丫头,乱叫什么?”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久违的爽朗笑声,“脚好好的长回了我身上了。” 黯淡的甬道尽头,裂渊对面,影影绰绰浮现出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 那笙怔了怔,还以为自己看花眼,再度揉了一下眼睛,终于大喜过望 那道光却不止是照明的,随着光激射而到的,还有某种剧烈的力量。在照亮他眼眸的一瞬间,击中了高速旋转的轮叶,轰然四射开来。   ☆、第7章 .9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桌子。他们个个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引人瞩目——就连那个块头很大、肌肉发达的也不例外。看一看就令人心神不宁。那个叫爱德华的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跟杰西卡和她的那些朋友在饭桌上坐了很久,我一个人是坐不了这么久的。我开始担心别在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上课迟到。一个我新认识的同学,这个同学很体贴周到,怕我没记住,又告诉了我一遍她叫安吉拉,接下来的一节生物学(2)跟我同班。我们一起走着去上课,路上没有说话。她也很腼腆。 进了教室后,安吉拉坐到了一张黑漆桌面的实验桌上,实验桌和我以前坐过的那些一模一样。她旁边已经有人了。实际上,所有的桌子都座无虚席了,就剩一张还有个空儿,紧挨着中间的过道,我认出了坐在那惟一的空座边上的是爱德华·卡伦,因为他的头发与众不同。 顺着过道去跟老师做自我介绍并让老师在我的纸片上签名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就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盯了我一眼,与我的眼神碰到一起时,露出我所见过最古怪的表情——敌意加狂暴。我将目光迅速移开了,心里非常震惊,脸又一下子红了。我让走道上的一本书给绊了一下,害得我挂在了一张桌子的边上。坐在那张桌上的女生咯咯直笑。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纳先生在我的纸片上签了名,给我发了一本书,没说介绍之类的废话。我可以断定我们会合得来的。当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我坐到教室中间的那个空座上去。我坐到他旁边去的时候,始终都垂着眼睛,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让我很不知所措。 把书放到桌上然后就座的时候,我没有抬眼,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他姿势的变化。他倾向远离我的那一侧,坐到了椅子的最边缘,脸也扭到了另一边。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我偷偷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散发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波的气味。完全不像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呀。我让头发自右肩垂下,在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挂黑色的帘子,然后试图注意听老师讲课。 不幸的是,课讲的是细胞解剖,我已经学过的东西。不管怎样,我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始终低着头。 我忍不住偶尔透过那层我用头发做的帘子,偷看我旁边那个奇怪的男孩子一眼。那堂课自始至终,他那僵硬的姿势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过,坐在椅子边上,能离我多远就坐多远。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肌腱绷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从未放松下来。他把白衬衫长长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肤光洁细腻,肌肉却惊人的结实强健。他远非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哥哥旁边时看上去那样的瘦弱。 这节课好像比别的课拖的时间都长。是因为这一天终于快熬出头了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在等他那紧攥的拳头放松下来的缘故呢?他的拳头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依旧静静地坐着,静得好像他根本没有呼吸似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啦?他平时都是这样吗?我对自己今天吃午饭时杰西卡的那番刻薄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喜欢怨恨别人。 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呀。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又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又在瞪着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厌恶。我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吓得我胆怯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要是目光能杀人这句话。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来,爱德华·卡伦已经离开了椅子。他优美自然地站了起来——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对着我,别人都还没离座,他已经走出了门。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这不公平。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竭力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情绪跟泪腺之间有固定的电子线路连接。我生气时通常都会哭,这是一个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吧?”一个男声问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正友好地冲着我微笑,他浅黄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他显然不认为我难闻。 ”贝拉,”我微笑着纠正了他的说法。 ”我是迈克。” ”你好,迈克。”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我要去体育馆。我想我能找到。” ”那也是我的下一节课。”他似乎很激动,尽管在这么小的一所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巧合。 我们一起向上课的地方走去;他是个话匣子——主要是他讲我听,这让我感到很轻松。他十岁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亚,所以他能理解我对阳光的感受。后来才知道,他跟我英语课也是同班。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过,我们进体育馆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用铅笔什么的刺了爱德华·卡伦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 我愣住了。这么说来,我不是惟一注意到了的人。而且,显然爱德华·卡伦平时也不是这样。我决定装傻充愣。 ”你是说生物学课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吗?”我问得很不艺术。 ”对,”他说,”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恼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没跟他说过话。”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迈克在我边上耗着,迟迟不去更衣室,”要是我当时有幸坐在你旁边的话,我肯定就跟你说过话了。” 我冲他笑了笑,进了女更衣室。他很友好而且明显对我有好感。但这还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体育老师克拉普教练给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没让我穿着上今天这节课。在家那边,只要求上两年的体育课,而在这里,体育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福克斯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我观看了同时进行的四场排球赛。想起我曾经受过多少伤,遭受过多少痛苦,我就有点儿恶心。 最后的一遍铃声终于响了。我慢慢地到行政办公室去交还我的纸片。雨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风很大,而且更冷了。我抱紧双臂,缩成了一团。 走进那暖和的办公室后,我差点儿转身就出来了。 爱德华·卡伦站在我面前的办公桌边,我又认出了那一头蓬乱的古铜色头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进来的响声。我贴着后墙站着,等着负责接待的老师闲下来。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声音低声同她理论,我很快就抓住了他们争论的要点。他想要将第六节生物课调到别的时间——任何别的时间都行。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和我有关。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进那间生物学教室之前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恼火的事情有关。他跟我素昧平生,绝对不可能突如其来地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门又开了,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把桌上的报纸刮得沙沙作响,吹散了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我的脸上。进来的女生只不过是走到桌边,往铁筐里放了一张纸条就又出去了。可爱德华·卡伦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他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刹那间,我感到了一阵真正的恐惧,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瞪了我一秒钟,可这一瞪比刚才那阵刺骨的寒风,还要令我感到寒冷。他把头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员了。 ”那么,没关系,”他用天鹅绒般柔和的声音匆匆说道,”我看得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多谢您帮忙。”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门外了。 我懦弱地来到了桌前,这一次脸不是变红了而是变白了,把签了名的纸片儿交给了她。 ”你第一天过得怎样啊,宝贝?”接待老师如慈母般地问道。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发虚。她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就剩下我的那辆车了。车似乎像一个避难所,已经是我在这个潮湿的绿洞里所拥有的最接近家那边的东西了。我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挡风玻璃外边,仅此而已。可是,很快我就被冻得需要打开空调,于是我钥匙一转,引擎咆哮着发动起来了。我驶上了回查理家的路,一路上都在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第二章开卷 第二天要好些,也更糟糕。 更好些是因为它不再下雨了,但云层依然又厚又密。这一天要容易些,因为我知道这一天都有什么可期待。迈克英语课上和我坐在一起,然后陪我去下一堂课,一路上说个不停,而“象棋俱乐部”埃里克始终瞪着他。人们不再像昨天那样老盯着我看了。午餐时我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包括迈克,埃里克,杰西卡,还有一些别的名字和面孔我都不记得的人。我开始感到像是踏在了水面上,而不是被水淹没。 更糟糕是因为我很疲倦。夜里风声在屋里回荡,我一直无法入睡。更糟糕是因为瓦尔纳老师在三角课上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而那时我并没有举手,而且我还答错了。这是悲惨的一天,因为我不得不开始打排球,而且有一次我没能从球的来路中躲开,而把它打到了我队友的头上。这一天更糟糕,是因为爱德华.卡伦没有来学校。 整个早上我都在惧怕着午餐,害怕他异乎寻常的怒视。我的一部分想要对抗他,要求知道他的问题所在。当我无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时,我甚至想象着我该怎么说。但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胆量去做这件事。我让胆小的狮子看起来像个终结者。 当我和杰西卡一起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我努力不让自己偷瞄他所在的地方,但没有成功——我看见他的四个风格迥异的兄弟姐妹一起坐在昨天的那张桌子旁,但他不在那里。 迈克拦住我们,要我们坐到他那张桌子去。杰西卡看上去很乐意得到他的注意,她的朋友们也很快就加入了我们。但在我努力去听他们轻松的谈话的同时,我仍然不安地等待着他进来的那个让人提心吊胆的时刻。我希望他进来时不会注意到我,以证明我的多疑是错误的。 他没有进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紧张不安。 午餐时间结束时,他依然没有出现,因此我更加充满信心地去上生物课。迈克表现出了金毛寻回犬的优良品质,忠实地陪着我去教室。在门边上我屏住了呼吸,但爱德华.卡伦也不在那里。我松了一口气,向我的位置走去。迈克一路跟着我,谈论着一次即将到来的沙滩之旅。他一直待在我的桌子旁直到铃声响起。然后他满怀希望地向我笑了笑,回去坐到一个戴着牙套,烫着可怕的波浪发的女孩旁边。看来我得对迈克做点什么了,但这不太容易。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每个人都对别人了如指掌,因而采取一些策略是十分必要的。我不会做得很老练;关于应付过分热情的男孩我没有任何经验。 我很高兴我能一个人占据整张桌子,因为爱德华不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告诉自己。但我无法逃避这样的疑虑:他不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我能够这样强烈地影响某人,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也太过自负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无法停止担心,担心这是真的。 这一天的课程都结束以后,我一直等到脸上被排球打到的擦伤不那么红时,才迅速换上我的牛仔裤和海军蓝色的毛衣。我快步走出女生更衣室,愉快地发现我终于成功地暂时甩开了我的寻回犬朋友。我迅速走到停车场,现在这里挤满了急于离开的学生。我钻进卡车里,检查了一下书包以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我终于发现查理除了煎蛋和熏肉什么也不会做。所以我要求在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由我接管厨房。他相当乐意地交出了打理三餐的权力。我也发现他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所以我列了一张购物清单,从橱柜里标着“伙食费”的罐头里拿了钱,现在只需直奔平价超市。 我踩下油门,发动了轰隆隆的引擎,无视一堆向我方向转过头来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车倒进等着离开停车场的车队长龙中。当我在队伍里等着,假装那个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别人的车发出的时候,我看到卡伦两兄妹和黑尔双胞胎钻进了他们的车里。是那辆闪闪发光的沃尔沃。当然,也只能是他们的。我之前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衣着——我太着迷于他们的面孔了。现在我看到,很显然他们的穿着出奇地好;式样简洁,但明显是出自设计师之手。有这样出众的外形,这样优雅的姿态,他们就算穿着破抹布也能出人头地。居然能够同时拥有美貌与财富,他们好得有些过分了。但就我所能告诉你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是公平的。看起来他们拥有的一切并没能让他们在这里得到认同。 不,我并不完全坚信这一点。似乎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隔离起来了;我不能想象对于这样优秀的人生活中会有哪扇门推不开。 在我开车经过他们车旁时,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扭过头来看着我这辆隆隆作响的卡车。我坚持着直视前方,直到逃出校园以后,才终于感觉到得救了。 平价超市离学校不远,只隔着几条马路,紧挨着高速公路。呆在超市里是件很惬意的事:这里感觉正常多了。在家时我负责购物,所以我很高兴能投入到同样的工作中。超市里很大,呆在这里我听不到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的雨声,可以忘记身在何处。 回到家后,我把买回来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塞满了我能找到的每一块空间。我希望查理不会介意。我把马铃薯裹上锡箔,塞进烤箱里,给一块牛排浇上酱汁,搁在冰箱里的鸡蛋盒上。 做完这些以后,我拿起书包走上楼。在开始写作业以前,我先换了一件干爽的毛衣,把湿漉漉的头发扎成马尾,然后去检查电子邮件。我有三封邮件。 “贝拉,”是我妈发来的。 “你一到那边就发邮件给我。告诉我你一路飞得是否顺利。下雨了吗?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我刚刚打包好去加利福尼亚的行李,但我找不到我那件粉色外套了。你知道我放哪儿了吗?菲尔向你问好。妈妈。“ 我叹了口气,翻到下一封邮件。这封邮件和上一封邮件隔了八个小时。 “贝拉,”她写到。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邮件给我?你在等什么?妈妈。” 最后一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伊莎贝拉, 如果今晚五点半我还没收到你的消息,我就要打电话给查理了。” 我看了看钟。还有一个小时,但我妈爱抢跑是出了名的。 “妈妈, 冷静点。我现在就写。别冲动。 贝拉。” 我发出这封邮件,然后开始写下一封。 “妈妈, 一切都很好。当然这里一直在下雨。我只是在等有什么可写的。学校不算太糟,只是有点单调。我认识了一些不错的孩子,他们午餐时和我坐在一起。 你的外套在干洗店——你应该周五去把它取回来。 查理给我买了辆卡车,你信不信?我喜欢这辆车。它有些年头了,但相当坚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我也很想你。我很快会再写邮件给你的,但我不可能每五分钟检查一次邮件。 放轻松,深呼吸,我爱你。 贝拉。” 我开始看《呼啸山庄》——我们的英语课正在学这部小说——再看一遍纯粹是为了消遣。我正在看书的时候,查理回来了。我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我冲下楼,把马铃薯拿出来,开始烤牛排。 “是贝拉吗?”爸爸听到我下楼的声音,问道。 还能有谁?我暗自想着。 “嗨,爸爸,欢迎回家。” “谢谢。”他把枪挂在墙上。趁我还在厨房里忙活,他把靴子换了下来。就我所知,他还不曾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开过枪。但他总是时刻准备着。当我还小,来这里住着的时候,他总是一进门就把子弹给卸下来了。我猜他是觉得我够大了,不会因为枪走火而伤着自己,也没有沮丧到要饮弹自杀尽。 “晚饭吃什么?”他警惕地问。我的母亲是个富有创意的厨子,但她的试验品通常都难以下咽。我既惊异,又难过:他居然到现在还记着这件事。 “牛排和马铃薯。”我回答道。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我忙着的时候,他似乎觉得在厨房里干站着太傻,就笨拙地走到起居室里看电视去了。那样我们都会更轻松些。趁牛排还在锅里烤着,我做了份沙拉,摆好餐具。 等晚饭准备好后,我喊他过来吃饭。他走进屋子时,满意地嗅着。 “闻着不错,贝拉。” “谢谢。”   ☆、第7章 .7 话说是年夏天,源氏公子常偷偷到六条去幽会。有一次经过五条,中途歇息,想起住在五条的大式乳母。这乳母曾患得一场大病,为祈愿早日康复,便削发为尼了。源氏公子决定顺便前往探望她。走近那里,见通车的大门关着,便令人去叫乳母的儿子淮光大夫出来开门。此时源氏公子坐在车上,乘机打量街上情景,这虽是条大街,但颇脏乱。只有隔壁的一户人家,新装着板垣,板垣用丝柏薄板条编成,上面高高地开着吊窗,共有四五架。窗内帘子洁白清爽,令人耳目一新。从帘影间往里看去,室内似乎有许多女人走动,美丽的额发飘动着,正向这边窥探。不知道这是何等人家。源氏公子好生奇怪。 源氏公子悠闲自在地欣赏着。因为是微服出行,他的车马很简陋,也未叫人在前面吆喝开道。心想不曾有人认得他,便不甚在意。他坐在车中看那人家,薄板编成的门正敞开着,室内并不宽深,极为简陋。源氏公子觉得有些可怜,便想起了古人“人生处处即为家”的诗句。然而又想:“玉楼金屋,不也一样么?”正如这板垣旁边长着的基草,株株翠绿可爱;绿草中白花朵朵,白得其乐迎风招展。源氏公子不禁吟道:“花不知名分外娇!”但听得随从禀告:“这白花,名叫夕颜。这种颇似人名的花,惯常在这般肮脏的墙根盛开。”看这一带的小屋,确实尽皆破烂,参差简陋,不堪入目。在此屋墙根旁便有许多自顾开放。源氏公子叹道:“这可怜的薄命花,给我摘一朵来吧!”随从便循了开着的门进去,随便摘了一朵。正在此时,里面一扇雅致的拉门开了。一个穿着黄色生绢长裙的女童走了出来,向随从招手。她拿着一把白纸扇,香气袭人,对随从道:“请将它放在这白扇上献去吧。这花柔弱娇嫩,木可用手拿的。”就将扇交与他。这时正好淮光大夫出来开大门,随从便将放着花的扇子交给他,要他献给源氏公子。淮光惶恐不安地说道:“怪我糊涂,竟一时记不起钥匙所放之处。到此刻才来开门,真是太失礼厂;让公子屈尊,在这等脏乱的街上等候,实在……”于是连忙叫人把乍子赶进门去。源氏公子下得车来,步入室内。 是时淮光的哥哥阿图梨、妹夫三河守和妹妹皆在。见源氏公子光临,都觉得万分荣幸,急急惶恐致谢。做了尼姑的乳母也起身相迎,对公子道:“妾身老矣,死不足惜。然耿耿于怀的是削发之后无缘会见公子,实为憾事。因此老而不死。而今幸蒙佛力加身,去疲延年,得以拜见公子光临,此生心愿足矣。日后便可放怀静修,等待佛主召唤了。”说罢,落下泪来。源氏公子一见,忙道:“前日听得妈妈身体欠安,我心中一直念叨。如今又闻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更是惊诧悲叹。但愿妈妈身安体泰,青松不老,得见我升官晋爵,然后无牵无挂地往生九品净土。若对世间尚有牵挂,便难成善业,不利于修行。”说罢,已是泪流满面。 大凡乳母,惯常偏爱自己喂养的孩子。即使这孩子有诸多不足,也尽可容忍,反而视为十全十美之人。何况此等高贵美貌的源氏公子,乳母自然更加觉得脸上光彩。自己曾经朝夕尽力侍候他,看他长大成人。这种高贵的福气,定是前世修来的,因此眼泪流个不住。乳母的子女们看见母亲做了尼姑还啼啼哭哭,这般没完没了,怕源氏公子看了难受,于是互递眼色,嘟嘴表示不满。源氏公子体会乳母此时的心情,钟情地说道:“小时疼爱我的母亲和外祖母,早谢人世。后来抚养我的人虽多,但我最亲近的,就只有妈妈你了,长大成人之后,因为身份所限,不能随心所欲,故而未能常来看望你。如此久不相见,便觉百般思念,心中很是不安。古人云:‘但愿人间无死别’,真是这样啊!”他如此安慰道。情真意切,不觉眼眶湿润,泪水和衣香飘洒洋溢。先前尚抱怨母亲的子女们,一见这般情景,也都感动得落下泪来。心想:“做此人的乳母,的确大不一般,倒真是前世修来的哩!” 源氏公子当下清僧众再作法事,祈求佛主保佑。临别,又叫淮光点起纸烛,取出夕颜花的人家送他的白扇,仔细端详。但闻芬芳扑鼻,似带着主人的衣香,直令人爱不释手。扇面上的两句题诗也极为潇洒活泼: “政颜凝露容光艳,定是伊人驻马来。”似信手拈来,但又不失优雅。源氏公子心中暗暗称奇,顿觉兴味盎然,忍不住对淮光说道:“这西邻是哪一家,你打听过么?”淮光心想:“我这生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又不便说破,只是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我到这里住了五六天,因家有病人,需尽心看护,不曾有心思探听邻家之事。”公子心中不悦,说道:“你以为我心存非分之想么?我只不过想问问这扇子之事。你去找一个知情的人,打听打听。”淮光遵命。问了那家的看门人,回来向公子报道:“这房子的主人是扬名介,听仆役说,他们的主人到乡下去了。他妻子年轻好动,姐妹们都是富人,便常常来此走动。更详尽的,我这作仆役的就不知晓了。”源氏公子暗自揣摩道:“如此说来,这扇子定是宫人的,这首诗大概也是其熟练的得意之作吧!”又想:“这些并非高贵人家的女子,素昧平生,却这般赋诗相赠,可见其心思也甚为可爱,我倒不能就此错失良机了。”生性多情的公子,已是情心萌动,遂在一张怀纸上即兴题诗,笔迹却不似往日: “暮色苍茫若蓬山,夕颜相隔安能望?”写罢,便教刚才摘花的那个随从送去。却道那人家的女子,并不曾见过源氏公子,只是看他侧影便推想容貌出众,所以题诗于扇赠他,期望得到回复,却迟迟不见回音。正觉兴味索然,忽见公子派人送诗而至,立时喜悦不已。读罢,众人便商量如何作答,然众口不一,难以定夺。随从等不耐烦,空手而归。 源氏公子一行人将火把遮暗,悄悄地离开了乳母家。路过邻家时,见吊窗已经关上。从窗缝漏出来的灯光,照在街面上,十分幽暗惨淡。来到六条的邸宅,顿觉另是一番景象:满眼奇花秀木,齐整耐看;住处优雅娴静。那六条妃子的品貌,更非寻常女子所能及的。以致公子一到此地,竟将那墙根夕颜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第二日,待日上三竿,方迟迟动身。走在晨光中的公子,沐着朝阳,姿容异常动人,实不愧世人之美誉。归途中经过那夕颜花的窗前,往昔多次路过,熟视无睹的事物,而今却因扇上题诗,格外牵扯公子的心思。他寻思道:“这里面住的人,到底如何呢?”此后每次探望六条,往返经过此地,必然留意这户人家。 几日后,淮光大夫前来参见。先说道:“四处求医,老母病体始终未见痊愈。如今方能抽身前来,甚是失礼。”如此客套之后,便来到公子身边,悄悄报道:“前日仆受命之后,遂找得一个知情的人,详细探问。谁想那人并不十分熟悉,只说‘五月间一女子秘密到此,其身分,连家里的人也保密呢。’我自己也不时从壁缝中窥探,但见侍女模样的几个年轻人,穿着罩裙来来往往,便知这屋子里有要侍候的主人。昨日下午,趁夕阳返照,屋内光线明亮之机,我又窥探邻家,便见一个坐着写信的女子,相貌好生漂亮!她陷入沉思,似有心事。旁边的丫环也在偷偷哭泣,都清晰可见呢。”源氏公子听得淮光陈述,微微一笑,心想再详细点就好了。淮光此时想:“主子正值青春年少,且容姿俊美,高贵无比,乃天下众多女子所期盼的意中人。倘无色|情风流雅趣之事。也未免美中不足吧!世间凡夫俗子、微不足道之人,见了这等美人尚且木舍呢。”于是又告诉公子道:“我想或许能再探得些消息。便揭了心思寻了个机会,向里面送了一封信去。立刻便有人写了一封信给我,文笔秀美熟练,非一般女子所书。恐这里面具有不寻常的年少佳人呢。”源氏公子说:“你就再去求爱吧,不知道个底细,总是叫人不甚安心。”心想这夕颜花之家,大概就是前田雨夜品评中所谓下等的下等,左马头所谓不足道的那一类吧。然而其中或许大有珠玉可措,给人以意外惊喜呢。他觉得这倒是件颇有趣味的事。 却道冷淡至极的空蝉,竟不似人世间有情之人。源氏公子每每念及,心中就怅恨不已:“就算我那夜有所冒犯。若她的态度温顺柔美,尚可由此决绝;但她那么冷淡强硬,倘若就此退步,怎能心甘。”直教他始终无法忘记那空蝉。其实源氏公子先前并不在乎这种平凡女子,只是那次雨夜品评之后,便产生了想见识世间各色女子的念头,也就更加广泛留意了。可一想到那个轩端获还在天真地等待着他,就觉得可怜。倘此事被那无情的空蝉知晓了,定会遭到耻笑吧。于是心中不安,倒想先弄清了空蝉的心思再说。正巧,那伊像介有事从任职地到京城来了。此人出身高贵,虽然乘了海船,旅途饱受风霜,脸色黝黑憔悴,让人看了不甚舒畅。但眉宇间仍不失清秀,仪容俊美,卓然不俗。他先匆匆来参见源氏公子,向他谈起伊豫园的种种趣事。源氏公子本欲了解当地情况,比如浴槽究竟有多少等琐事。却因心中有事,终究无心多问。他面对伊豫介,浮想联翩,心中不免自责:“面对如此忠厚的长者,胸中却怀着些卑鄙念头,真是羞愧!这种恋情实是不该厂再想到那天左马头的慨叹,正是据此而发,便越发觉得对不起这个伊豫守了。仿佛这无情的空蝉也有了可谅解之处。 伊豫守告诉源氏公子。此番晋京,是为操办女儿轩端获的婚事,然后将携妻共赴任职地去。源氏公子听得这般,心中万分着急。待伊豫守离去,便与小君商量道:“我想再和你姐姐会面一次,你能设法否广小君想:“即使姐姐有此心思,偷偷幽会恐也不易。况且她认为这姻缘与自己不相称,恐丑闻流传,早就断了念头。”而空蝉呢,倒觉得源氏公子就此和她决断,将她遗忘,多少有些索然悲哀。所以每逢写回信时,她总是尽量措词婉转,词句也尽量附庸风雅,甚至配以美妙的文字,以使源氏公子仍觉可爱,尚可留恋。这样,也委实使得源氏公子一方面恨她冷酷无情,一方面又愈发忘不了她。至于那风流女子轩端获,虽然嫁了丈夫,身分已定。但谁知她的态度,仍是钟情于他的,因此尚可放心。以致源氏公子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也并不十分在意。 是年秋天,源氏公子日思夜虑,心烦意乱。连左大臣味宅也久不光顾,弄得葵姬更是怨恨。而六条妃子呢,开始时并不接受公子的求爱,却终于被公子说动了心,两人开始频频幽会。却不料公子随即态度胜变,对她疏远起来。令六条妃子好不伤感!她想:以前他是一往情深的,如今为何如此呢?这妃子倒也深谋远虑、洞察事理,她想起两人年龄悬殊,太不相称o,深恐世人谣传。如今两人为此疏远,更觉痛心难当。源氏公子不来的日子,一人孤装独寝之际,便忍不住左思右想,时时悲愤叹息,难以入眠。 早晨,朝雾迷漫。源氏公子被侍女早早催促起身,睡眼惺传,长吁短叹地走出六条邸宅。侍女中将打开一架格子窗,又撩起帷屏,以便女主人目送公子。六条妃子抬起头来看着门外的源氏公于,只见他正观赏着庭院中色彩缤纷的花草,徘徊不忍离去。姿态神情优美伤感,妙不可言。公子走到廊下,中将陪着他出来。这中将穿件时兴罗裙,颜色为淡紫面兰里子映衬,腰身瘦小,体态轻盈。源氏公子频频回顾,便叫她在庭畔的栏杆边小坐,仔细欣赏她美妙娇俏的丰姿和柔顺垂肩的美发。心旗飘动,好一个绝代佳人。趁势口占道: “花色虽褪终难弃,欲折朝颜因受难!”吟罢,捏住了中将的手,一往情深地望着她。中将吟诗也小有名气,便答道: “朝雾未尽催驾发。莫非名花留心谁?”她心灵机巧,此诗巧妙地将公子的诗意附于主人了。适逢一个面目清爽的男童,媚态可掬,仿佛是为这场面特设似的,正穿行于朝雾中,分花拂柳,任凭露珠遍湿裙据,寻了一朵朝颜,奉献给源氏公子。这情景恍若画中。村野农夫等不善情趣之人,尚且选择在美丽的花木荫下休想。因此,那些间或得以一睹源氏公子风采的人,无不一见倾心,思量自己的身份。若家有姿色可观的爱女或妹妹,定要送与公子做侍女,也顾不得卑贱的身份了。那侍女中将,今日有幸,蒙公子亲回赠诗。加之公子绝世俊秀之姿,稍稍解得风情的女子,都不会将此视为寻常。她正盼望着公子朝夕光临,与她尽情畅谈呢。此事暂且木提。 话说谁光大夫自从奉源氏公子之命窥探邻家情状,便尽心竭力,颇有收获,因此特来报告公子。他说道:“邻家的女主人是何等样人,竟不可知。其行踪十分隐秘,断不让人知道来历。倒是听说其寂寞无聊,才迁居到这向南开吊窗的陋屋里来的。若是大街上车轮滚动,那些年轻侍女们就出外打探。有时一主妇模样的女子,也悄悄伙了侍女们出来。远远望去,其容颜俊俏,非同一般。那天,大街上响起开路喝道声,一辆车疾驶而来,一女童窥见了,连忙进屋道:‘右近大姐!快来瞧瞧,中将大人经过这里呢!’只见一个身份稍高的侍女出来,对女童直摆手:叫小点声!’又说:‘你怎知是中将大人呢?让我瞧瞧。’便欲窥看。她急急忙忙地往外赶,不料衣据被桥板桥绊住,跌了一跤,险些翻下桥去。她懊丧地骂道:‘该死的葛城神仙o架的桥多糟!’于是兴味索然。车子里的头中将身着便服,带了几个随从。那侍女便指着道,这是某某,那是某某。而那些正是头中将的随从和待童的名字。”源氏公子问道:“果真是头中将么?”当下寻思:“这女子莫不是那晚头中将所言及的常复,那个令他依恋不舍的美人儿?”淮光见公子对此颇感兴趣,又乘机报告道:“老实说:我为此在这人家熟悉了一个侍女,如今已是十分亲昵,对这家的情况亦全然知晓了。其中一个模样、语气与侍女一般的年轻女子,竟是女主人呢。我在她家串进串出,装着一无所知。那些女子也都守口如瓶,但仍有几个年幼的女童,在称呼她时,不免露些马迹。每遇此,她们便巧妙地搪塞过去,真似这里无主人一般,实在可笑户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源氏公子觉得此事新鲜,说道:‘俄个时机去探望乳母,趁此我也窥探一番。”心想:“前次暂住六条,细究那户人家家中排场,并不奢华,也许就是左马头所鄙弃的下等女子吧。可这样的女子中,说不定有意外的可心人儿呢。”淮光向来对主子言听计从,自身又好色恋情,自然不愿放过一切机会。于是绞尽脑汁,往来游说,最终成全了主子,与这主人幽会。其间细节,权且不表。 对这女子的来历,源氏公子终不能得知,便将自己的身份也隐瞒起来。他穿着粗陋,徒步而来,不似乎日那样乘车骑马,以掩人耳目。淮光心想:“主子今儿是有些反常了。”只得让公子乘自己的马,自己跟在后面,不免感到懊恼,便嘟喀道:“我也是多情的人,却这么寒酸,叫意中人见了岂不难堪!”源氏公子小心谨慎,只带两人随往,一个是那天替他搞夕颜花的随从,另一个则是从未露面的童子。仍恐女家知晓瑞底,连大部停母家也不敢贸然造访了。 那女人不能知道源氏公子身份,也好生奇怪,百思不晓。每逢使者送回信时,便派人跟踪。天亮,公子出门回宫时,也派了人探视他的去向,推测他的住处。无奈公于机警,终不能探得底实。尽管如此,她仍是毫无就此舍弃之意,仍是忍不住前去幽会。有时也感到未免过于轻率,一番悔痛后,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男女之事,即使如何谨严自守,也难免没有意乱情迷之时。源氏公子虽然处处小心,谨慎行事。但此次却感到极为惊诧:早晨刚与这女子分手,便思念木已;而至晚上会面之前,已是心急如焚了。同时又自我安慰,许是一时新鲜罢。他想:“此女浪漫活泼有余而沉着稳重不足,又非纯真处女,出身亦甚低微。何以如此令我牵肠挂肚呢?”思之再三,也觉木可理喻。便越发小心谨慎:一身粗陋的便服,连面孔也遮了起来,令人看不清楚。夜深人静之时,再偷偷地潜入这人家,情形如同旧小说中的狐狸精。虽然在黑暗中也能觉察他优越的品貌,但夕颜。动中愈加疑惑,常常恐惧悲叹。她想:“这   ☆、第7章 .8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只用一趟,我所有的东西就全搬到楼上去了。我住西边面向前院的那间卧室,这间屋子我很熟悉;我一生下来它就归了我。现代化的地板,深红色的墙壁,尖顶型的天花板,镶黑边的窗帘,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查理惟一变了变的,就是随着我慢慢长大,把婴儿床换成了一般的床,添了一张写字台。现在这张写字台上有了一台二手电脑,外带一根连着调制解调器的电话线,电话线是顺着地板走的,另一头插在离得最近的电话插孔里。这是妈妈提出来的一个要求,这样,我们联系起来就比较容易了。我儿时的那把摇椅还放在那个角落里。 只有楼梯顶上惟一一个小浴室,我只好跟查理共用了。我尽量别让自己老惦记着这事。 查理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爽快。他让我自己整理行李,这要是换了我母亲,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人袋着真好,不必面露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很愉快;沮丧地凝视着窗外如注的大雨,掉几滴眼泪是一种解脱。我没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心境,我会把它留到睡觉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将不得不想一想来日的早上。 福克斯高中部总共仅有357个——当然,现在是358个学生,这实在令人吃惊;而我家那里仅初中部就超过700人,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爷爷奶奶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一起。我将成为从大城市新来的女孩,一个稀奇罕见、行为怪异的另类。 或许,要是我有一副凤凰城女孩子应有的模样,我可以将它变成我的优势。可身体不争气,我到哪儿都不适应。按说我应该是晒得黑黑的,像运动员,比方说,排球运动员啦,啦啦队长什么的,或许应该具有与住在阳光之谷的人相称的所有特点。 恰恰相反,我看上去皮肤苍白,甚至不是因为蓝眼睛或红头发之类的反衬,尽管天天在晒太阳。我虽然一直很苗条,但不知怎么搞的,老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不是运动员;我手眼的协调性很差,做运动时很难不出洋相,不伤到自己和站得离自己太近的人。 把衣服放进了我那口破旧的松木穿衣柜后,我拿起我的那袋浴室用品,去了那间公共浴室,洗去了这一天旅行下来的风尘。梳理那头缠结在一起的湿漉漉的头发时,我照了照镜子。也许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我看上去已经越发发灰发黄、有点不健康了。我的皮肤本来可以很漂亮的——非常亮,几乎透明——只可惜它的颜色发暗了。我到了这里变得黯然无色了。 面对镜子里苍白的自己,我不得不承认是在欺骗自己。我到哪儿都不适应的,不单单是身体方面。如果我在3000人的学校里都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那么在这里又能有什么机会呢? 我跟自己的同龄人相处不好。或许,事实是我跟谁都相处不好,就这么回事。就连我妈妈,这个世界上比谁都亲的人,都没有跟我融洽过一回,从来都没有意见完全一致过。有时候,我在想我眼里所看到的和世上所有其他人眼里看到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也许,我脑袋里哪里短路。 不过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明天不过是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就连哭完之后也没睡好。房顶上扫过的风雨声,嗖嗖地一阵紧似一阵,根本就没有减弱成背景音的意思。我把褪了色的旧棉被拽上来蒙住了脑袋,后来又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可我还是直到后半夜,等雨好不容易减弱成了毛毛小雨时才入睡。 早上醒来,睁眼一看,窗外除了浓雾还是浓雾,我能感觉到幽闭恐怖症正在向我慢慢袭来。在这里,你根本就看不到天空;就像一个笼子一样。 与查理共进早餐是一件静静悄悄的事。他祝我上学好运,我谢了他,知道他祝了也是徒劳。好运总是会躲着我。查理先出了门,去了警察局,那里才像是他的家。等他走了之后,我在破旧的橡木方桌边上坐下,坐在三把不配套的椅子中的一把上,端详起查理的小厨房来: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有几个鲜黄色的橱柜,地上铺着白色的油毡。什么都没有变。橱柜上的漆是我母亲18年前刷的,她想给房子里面引点儿阳光进来。隔壁巴掌大的家庭娱乐室的壁炉上方挂着一排照片,第一张是查理和我妈妈在拉斯维加斯的结婚照,然后一张是我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的合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护士帮忙照的,接着的一连串全都是我在学校里的照片了,最晚的一张是去年才照的。这些照片可寒碜了——我得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够让查理把它们挪到别的地方去,起码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能挂着。 在这栋房子里,谁都不可能看不出查理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妈妈忘掉过。这令我很不自在。 我不想太早去上学,可我没办法在这个房子里多袋了。我穿上了外套——给人的感觉有点儿防毒服的味道——一头冲进了雨里。 仅仅是还在下着一点儿毛毛小雨,我取下钥匙再把门锁上这么短时间,是淋不透我的。房子的钥匙一直藏在门边的屋檐下面。我的新防水靴溅起的泥水很恼人,听不见一般情形下脚底砾石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我不能像心里希望的那样,停下来欣赏欣赏我的卡车。我着急着呢,恨不能赶紧从这盘绕在我脑袋周围,缠住帽兜下面的头发不放的雾霭中摆脱出来。 卡车里面倒是很干爽。显然,不是比利,就是查理,已经把车清洁过了,不过装了软垫的皮座椅还是能闻到些许的烟草、汽油和薄荷油的味道。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发动机一打就着,不过声音很大,刚发动时突突作响,空转时更是达到了最大音量。嗨,这么老的一辆车肯定有一两处缺陷的。嘿,那老掉牙的收音机还响呢,这可是一笔意外收获呀。 找到学校没费什么事,虽然我以前从未去过。学校和许多其他建筑一样,就在公路边上。它不太看得出来是所学校;幸好看见了那块上面写着福克斯中学的牌子,我才停下来。它看上去就像一溜用栗色砖修建的配套用房。这里有许多树和灌木,一开始我没能看清学校的规模。这哪里有什么教育机构的感觉我感觉倒是很怀旧。铁丝网栅栏在哪儿?还有金属探测器呢? 我把车停在了第一栋楼前,楼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有”行政办公室”字样。不见有别人把车停在这里,所以我断定这里肯定是不让停车的,不过我还是决定去问问路,而不要像个白痴似地在雨中绕圈子。我不情愿地从舒适温暖的驾驶室出来,上了一条有深色栅栏的小石路。开门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灯火通明,而且比我想象得要暖和。办公室很小;有一个小小的接待区,放置着一些带衬垫的可折叠椅子,地上铺着橘色斑点的商务地毯,布告和奖彰混乱地贴在墙上,一个大立钟发出清晰而响亮的滴答声,在大塑料罐子里的盆景生长得异常茂盛,好像这里户外缺乏植被似的所以它们才在这里长得到处都是。这个房间被一个长柜台分割成两部分,柜台前凌乱地放着装满了纸张的金属网篓,台子的前面板上用胶带胡乱地贴着色彩明亮的广告传单。台子后面有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被一个大个子的,红发戴眼镜的女性所占据。她穿着一件紫色的体恤衫),这件体恤衫让我立刻觉得自己穿得太多了。 她抬头看着我:”你有事吗?” ”我是伊萨贝拉·斯旺,”我通报了姓名,看见她的眼中立即闪过明白了的眼神,我料想,无疑我已经成为了这个小镇上闲聊时的话题,警长轻浮的前妻的闺女,终于回家来了。 ”当然,”她说道,她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堆早就有所准备的文件中翻了半天,才翻到了要找的那几份,”我这就把你的课程表给你,还有一张校园的地图。”她把好几张纸拿到台子上给我看。 她帮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课程,在校园地图上把上每一节课的最佳路线都一一标了出来,然后给了我一张纸片让每个老师签字,要我在放学前再把签过字的纸片交回来。就像查理一样,她冲我笑了笑并希望我喜欢福克斯。我也冲她笑了笑,而且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她相信我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 我出来朝车边走去时,别的学生开始到校了。我开车沿交通线绕学校转了一圈。我高兴地看到大多数的车都跟我的车一样破,一点儿不浮华。在凤凰城,我住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低收入的居民区中的一个居民区里,而这些居民区都隶属于天堂谷行政区管辖。在学生停车区,看见一辆新梅塞德斯或者保时捷是很寻常的事情。这里最好的车是一辆亮闪闪的沃尔沃,鹤立鸡群。不过,一到停车位我还是马上就把火熄了,省得它那雷鸣般的声音把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来。 我在车里看了看校园地图,想当时在车上就能把它记住;这样的话,就有希望不需要一天到晚走到哪里,都得把它贴在鼻子前面了。我把所有的东西塞进了书包,将书包带子挎在了肩上,吸了一大口气。我可以搞定,我底气不足地对自己撒了个谎,没有人会把我吃了。最后,我深呼一口气从车里走了出来。   ☆、第7章 .6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桌子。他们个个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引人瞩目——就连那个块头很大、肌肉发达的也不例外。看一看就令人心神不宁。那个叫爱德华的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跟杰西卡和她的那些朋友在饭桌上坐了很久,我一个人是坐不了这么久的。我开始担心别在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上课迟到。一个我新认识的同学,这个同学很体贴周到,怕我没记住,又告诉了我一遍她叫安吉拉,接下来的一节生物学(2)跟我同班。我们一起走着去上课,路上没有说话。她也很腼腆。 进了教室后,安吉拉坐到了一张黑漆桌面的实验桌上,实验桌和我以前坐过的那些一模一样。她旁边已经有人了。实际上,所有的桌子都座无虚席了,就剩一张还有个空儿,紧挨着中间的过道,我认出了坐在那惟一的空座边上的是爱德华·卡伦,因为他的头发与众不同。对不对?不对! 顺着过道去跟老师做自我介绍并让老师在我的纸片上签名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就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盯了我一眼,与我的眼神碰到一起时,露出我所见过最古怪的表情——敌意加狂暴。我将目光迅速移开了,心里非常震惊,脸又一下子红了。我让走道上的一本书给绊了一下,害得我挂在了一张桌子的边上。坐在那张桌上的女生咯咯直笑。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纳先生在我的纸片上签了名,给我发了一本书,没说介绍之类的废话。我可以断定我们会合得来的。当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我坐到教室中间的那个空座上去。我坐到他旁边去的时候,始终都垂着眼睛,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让我很不知所措。 把书放到桌上然后就座的时候,我没有抬眼,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他姿势的变化。他倾向远离我的那一侧,坐到了椅子的最边缘,脸也扭到了另一边。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我偷偷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散发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波的气味。完全不像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呀。我让头发自右肩垂下,在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挂黑色的帘子,然后试图注意听老师讲课。 不幸的是,课讲的是细胞解剖,我已经学过的东西。不管怎样,我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始终低着头。 我忍不住偶尔透过那层我用头发做的帘子,偷看我旁边那个奇怪的男孩子一眼。那堂课自始至终,他那僵硬的姿势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过,坐在椅子边上,能离我多远就坐多远。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肌腱绷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从未放松下来。他把白衬衫长长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肤光洁细腻,肌肉却惊人的结实强健。他远非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哥哥旁边时看上去那样的瘦弱。 这节课好像比别的课拖的时间都长。是因为这一天终于快熬出头了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在等他那紧攥的拳头放松下来的缘故呢?他的拳头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依旧静静地坐着,静得好像他根本没有呼吸似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啦?他平时都是这样吗?我对自己今天吃午饭时杰西卡的那番刻薄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喜欢怨恨别人。 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呀。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又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又在瞪着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厌恶。我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吓得我胆怯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要是目光能杀人这句话。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来,爱德华·卡伦已经离开了椅子。他优美自然地站了起来——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对着我,别人都还没离座,他已经走出了门。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这不公平。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竭力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情绪跟泪腺之间有固定的电子线路连接。我生气时通常都会哭,这是一个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吧?”一个男声问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正友好地冲着我微笑,他浅黄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他显然不认为我难闻。 ”贝拉,”我微笑着纠正了他的说法。 ”我是迈克。” ”你好,迈克。”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我要去体育馆。我想我能找到。” ”那也是我的下一节课。”他似乎很激动,尽管在这么小的一所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巧合。 我们一起向上课的地方走去;他是个话匣子——主要是他讲我听,这让我感到很轻松。他十岁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亚,所以他能理解我对阳光的感受。后来才知道,他跟我英语课也是同班。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过,我们进体育馆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用铅笔什么的刺了爱德华·卡伦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 我愣住了。这么说来,我不是惟一注意到了的人。而且,显然爱德华·卡伦平时也不是这样。我决定装傻充愣。 ”你是说生物学课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吗?”我问得很不艺术。 ”对,”他说,”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恼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没跟他说过话。”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迈克在我边上耗着,迟迟不去更衣室,”要是我当时有幸坐在你旁边的话,我肯定就跟你说过话了。” 我冲他笑了笑,进了女更衣室。他很友好而且明显对我有好感。但这还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体育老师克拉普教练给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没让我穿着上今天这节课。在家那边,只要求上两年的体育课,而在这里,体育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福克斯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我观看了同时进行的四场排球赛。想起我曾经受过多少伤,遭受过多少痛苦,我就有点儿恶心。 最后的一遍铃声终于响了。我慢慢地到行政办公室去交还我的纸片。雨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风很大,而且更冷了。我抱紧双臂,缩成了一团。 走进那暖和的办公室后,我差点儿转身就出来了。 爱德华·卡伦站在我面前的办公桌边,我又认出了那一头蓬乱的古铜色头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进来的响声。我贴着后墙站着,等着负责接待的老师闲下来。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声音低声同她理论,我很快就抓住了他们争论的要点。他想要将第六节生物课调到别的时间——任何别的时间都行。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和我有关。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进那间生物学教室之前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恼火的事情有关。他跟我素昧平生,绝对不可能突如其来地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门又开了,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把桌上的报纸刮得沙沙作响,吹散了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我的脸上。进来的女生只不过是走到桌边,往铁筐里放了一张纸条就又出去了。可爱德华·卡伦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他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刹那间,我感到了一阵真正的恐惧,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瞪了我一秒钟,可这一瞪比刚才那阵刺骨的寒风,还要令我感到寒冷。他把头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员了。 ”那么,没关系,”他用天鹅绒般柔和的声音匆匆说道,”我看得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多谢您帮忙。”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门外了。 我懦弱地来到了桌前,这一次脸不是变红了而是变白了,把签了名的纸片儿交给了她。 ”你第一天过得怎样啊,宝贝?”接待老师如慈母般地问道。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发虚。她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就剩下我的那辆车了。车似乎像一个避难所,已经是我在这个潮湿的绿洞里所拥有的最接近家那边的东西了。我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挡风玻璃外边,仅此而已。可是,很快我就被冻得需要打开空调,于是我钥匙一转,引擎咆哮着发动起来了。我驶上了回查理家的路,一路上都在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第二章开卷 第二天要好些,也更糟糕。 更好些是因为它不再下雨了,但云层依然又厚又密。这一天要容易些,因为我知道这一天都有什么可期待。迈克英语课上和我坐在一起,然后陪我去下一堂课,一路上说个不停,而“象棋俱乐部”埃里克始终瞪着他。人们不再像昨天那样老盯着我看了。午餐时我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包括迈克,埃里克,杰西卡,还有一些别的名字和面孔我都不记得的人。我开始感到像是踏在了水面上,而不是被水淹没。 更糟糕是因为我很疲倦。夜里风声在屋里回荡,我一直无法入睡。更糟糕是因为瓦尔纳老师在三角课上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而那时我并没有举手,而且我还答错了。这是悲惨的一天,因为我不得不开始打排球,而且有一次我没能从球的来路中躲开,而把它打到了我队友的头上。这一天更糟糕,是因为爱德华.卡伦没有来学校。 整个早上我都在惧怕着午餐,害怕他异乎寻常的怒视。我的一部分想要对抗他,要求知道他的问题所在。当我无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时,我甚至想象着我该怎么说。但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胆量去做这件事。我让胆小的狮子看起来像个终结者。 当我和杰西卡一起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我努力不让自己偷瞄他所在的地方,但没有成功——我看见他的四个风格迥异的兄弟姐妹一起坐在昨天的那张桌子旁,但他不在那里。 迈克拦住我们,要我们坐到他那张桌子去。杰西卡看上去很乐意得到他的注意,她的朋友们也很快就加入了我们。但在我努力去听他们轻松的谈话的同时,我仍然不安地等待着他进来的那个让人提心吊胆的时刻。我希望他进来时不会注意到我,以证明我的多疑是错误的。 他没有进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紧张不安。 午餐时间结束时,他依然没有出现,因此我更加充满信心地去上生物课。迈克表现出了金毛寻回犬的优良品质,忠实地陪着我去教室。在门边上我屏住了呼吸,但爱德华.卡伦也不在那里。我松了一口气,向我的位置走去。迈克一路跟着我,谈论着一次即将到来的沙滩之旅。他一直待在我的桌子旁直到铃声响起。然后他满怀希望地向我笑了笑,回去坐到一个戴着牙套,烫着可怕的波浪发的女孩旁边。看来我得对迈克做点什么了,但这不太容易。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每个人都对别人了如指掌,因而采取一些策略是十分必要的。我不会做得很老练;关于应付过分热情的男孩我没有任何经验。 我很高兴我能一个人占据整张桌子,因为爱德华不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告诉自己。但我无法逃避这样的疑虑:他不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我能够这样强烈地影响某人,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也太过自负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无法停止担心,担心这是真的。 这一天的课程都结束以后,我一直等到脸上被排球打到的擦伤不那么红时,才迅速换上我的牛仔裤和海军蓝色的毛衣。我快步走出女生更衣室,愉快地发现我终于成功地暂时甩开了我的寻回犬朋友。我迅速走到停车场,现在这里挤满了急于离开的学生。我钻进卡车里,检查了一下书包以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我终于发现查理除了煎蛋和熏肉什么也不会做。所以我要求在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由我接管厨房。他相当乐意地交出了打理三餐的权力。我也发现他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所以我列了一张购物清单,从橱柜里标着“伙食费”的罐头里拿了钱,现在只需直奔平价超市。 我踩下油门,发动了轰隆隆的引擎,无视一堆向我方向转过头来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车倒进等着离开停车场的车队长龙中。当我在队伍里等着,假装那个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别人的车发出的时候,我看到卡伦两兄妹和黑尔双胞胎钻进了他们的车里。是那辆闪闪发光的沃尔沃。当然,也只能是他们的。我之前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衣着——我太着迷于他们的面孔了。现在我看到,很显然他们的穿着出奇地好;式样简洁,但明显是出自设计师之手。有这样出众的外形,这样优雅的姿态,他们就算穿着破抹布也能出人头地。居然能够同时拥有美貌与财富,他们好得有些过分了。但就我所能告诉你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是公平的。看起来他们拥有的一切并没能让他们在这里得到认同。 不,我并不完全坚信这一点。似乎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隔离起来了;我不能想象对于这样优秀的人生活中会有哪扇门推不开。 在我开车经过他们车旁时,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扭过头来看着我这辆隆隆作响的卡车。我坚持着直视前方,直到逃出校园以后,才终于感觉到得救了。 平价超市离学校不远,只隔着几条马路,紧挨着高速公路。呆在超市里是件很惬意的事:这里感觉正常多了。在家时我负责购物,所以我很高兴能投入到同样的工作中。超市里很大,呆在这里我听不到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的雨声,可以忘记身在何处。 回到家后,我把买回来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塞满了我能找到的每一块空间。我希望查理不会介意。我把马铃薯裹上锡箔,塞进烤箱里,给一块牛排浇上酱汁,搁在冰箱里的鸡蛋盒上。 做完这些以后,我拿起书包走上楼。在开始写作业以前,我先换了一件干爽的毛衣,把湿漉漉的头发扎成马尾,然后去检查电子邮件。我有三封邮件。 “贝拉,”是我妈发来的。 “你一到那边就发邮件给我。告诉我你一路飞得是否顺利。下雨了吗?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我刚刚打包好去加利福尼亚的行李,但我找不到我那件粉色外套了。你知道我放哪儿了吗?菲尔向你问好。妈妈。“ 我叹了口气,翻到下一封邮件。这封邮件和上一封邮件隔了八个小时。 “贝拉,”她写到。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邮件给我?你在等什么?妈妈。” 最后一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伊莎贝拉, 如果今晚五点半我还没收到你的消息,我就要打电话给查理了。” 我看了看钟。还有一个小时,但我妈爱抢跑是出了名的。 “妈妈, 冷静点。我现在就写。别冲动。 贝拉。” 我发出这封邮件,然后开始写下一封。 “妈妈, 一切都很好。当然这里一直在下雨。我只是在等有什么可写的。学校不算太糟,只是有点单调。我认识了一些不错的孩子,他们午餐时和我坐在一起。 你的外套在干洗店——你应该周五去把它取回来。 查理给我买了辆卡车,你信不信?我喜欢这辆车。它有些年头了,但相当坚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我也很想你。我很快会再写邮件给你的,但我不可能每五分钟检查一次邮件。 放轻松,深呼吸,我爱你。 贝拉。” 我开始看《呼啸山庄》——我们的英语课正在学这部小说——再看一遍纯粹是为了消遣。我正在看书的时候,查理回来了。我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我冲下楼,把马铃薯拿出来,开始烤牛排。 “是贝拉吗?”爸爸听到我下楼的声音,问道。 还能有谁?我暗自想着。 “嗨,爸爸,欢迎回家。” “谢谢。”他把枪挂在墙上。趁我还在厨房里忙活,他把靴子换了下来。就我所知,他还不曾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开过枪。但他总是时刻准备着。当我还小,来这里住着的时候,他总是一进门就把子弹给卸下来了。我猜他是觉得我够大了,不会因为枪走火而伤着自己,也没有沮丧到要饮弹自杀尽。 “晚饭吃什么?”他警惕地问。我的母亲是个富有创意的厨子,但她的试验品通常都难以下咽。我既惊异,又难过:他居然到现在还记着这件事。 “牛排和马铃薯。”我回答道。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我忙着的时候,他似乎觉得在厨房里干站着太傻,就笨拙地走到起居室里看电视去了。那样我们都会更轻松些。趁牛排还在锅里烤着,我做了份沙拉,摆好餐具。 等晚饭准备好后,我喊他过来吃饭。他走进屋子时,满意地嗅着。 “闻着不错,贝拉。” “谢谢。”   ☆、第8章 .0 搜索那个人。搜索范围远达一百光年之外,时间持续了八个世纪。始终是秘密搜索,连有些参加者都不知道实情。早期只是隐蔽在无线电通讯数据流中的加密查询。几十年过去了,然后是几个世纪。线索还是有的。查问了那个人的旅途同伴,得出的线索却指向几个互相矛盾的方向:那个人现在孤身一人,正前往远方;那个人早就死了,搜索还没展开就死了;那个人现在拥有了一支舰队,正掉头向他们扑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前后连贯的迹象开始在一些最难以置信的故事中浮现出来。出现了某些证据,其可靠程度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某些飞船改变了原定计划,耗费了数十年光阴,追根溯源,以找出更多线索。有弯路,也有耽搁,由此消耗了巨额金钱。但这些损失由最大的一批贸易家族承担下来,没有一个家族抱怨—这些家族太富有了,这次搜索又太重要了。所以,金钱的损失无关紧要。搜索范围逐步缩小:那个人在不断周游,孤身一人,使用了一连串无法确定的身份,多次在小型贸易船只上从事一次性的临时工作。但是,一次又一次,他总是重又回到人类活动空间的这一端。搜索范围在缩小,从一百光年到五十光年,到二十光年—到几个星系。 终于,搜索范围缩小到一个世界,地处人类空间一端。船员们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连大多数船主都不知道。但是这很有可能一劳永逸地结束这次搜索。 萨米本人亲自在特莱兰着陆。这一次,舰队司令有必要亲自处理细节:整个舰队中,只有萨米一个人面对面见过那个人。另外,他的舰队在这个世界大受欢迎。亲自出马,他可以越过所有可能的官僚手续。这些都是很好的理由……但即使不是这样,萨米一样会亲自在行星上着陆。我等了这么久,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就是我们的了。 “不管那人是谁,我凭什么替你们找?我又不是你们的亲娘!”小个子男人龟缩进他的办公室里面,他身后那扇门打开了一道五厘米宽的缝。萨米瞥见一个小孩子正从门缝里偷偷向外张望。小个子猛地关上门。他怒视着先于萨米走进房间的林区治安官。“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我做生意的地方在网上。要是你们在网上找不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从我这儿也别想找到。” “对不起。”萨米拍拍离他较近的治安官的肩膀,“请让一让。”他挤过保护他的治安官。 办公室的主人眼见一位身材高大的人朝他走来。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办公桌。老天!如果他删除原始数据库(上传到网络的数据便来自这个数据库),他们什么也别想弄到了。 但那人的动作突然僵住了。他震惊地瞪着萨米的脸。“海军上将!” “嗯,请叫我‘舰队司令’好了。” “是,遵命!我们一直在新闻网上看你们的消息。请……请坐。查问那个人的原来是您?” 宛如花儿在阳光下怒放,对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来,市民阶层也和林中贵族一样,对青河1热忱欢迎。一眨眼的工夫,办公室的主人(自称为“私家侦探”)已经打开了记录,启动了搜索程序。 “……嗯,您说不出名字,也没有准确的体貌特征描述,只有一个大致的抵达时间。唔,林务部声称您要找的肯定是个名叫‘比德威尔·杜坎’的人……”他斜眼瞅了瞅治安官们,微微一笑,“如果情报不充分,他们很善于得出胡说八道的结论。不过这一次嘛……”他调了调自己的搜索程序,“比德威尔·杜坎。对了,搜索程序开始后我才想起这个人。六十或者一百年前,他很有点名气。”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人,随身只有一小笔钱,还有一种强大得不可思议的感召力。三十年之内,他已经获得了几家主要公司的支持,连林区都支持他,“杜坎自称出身于市民阶层,但他的目的不是为市民阶层争取权利。他想把钱花在一些疯疯癫癫的长期项目上。是什么?他想……” 私家侦探从显示搜索结果的屏幕前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盯着萨米,“他想把钱花在一支探险船队上,探索开关星!” 【1人类种族的一支,以星际星贸为业。有别于定居行星的居民,青河人几乎终生在太空生活。】 萨米只点了点头。 “天哪!如果他当时成功了,特莱兰的探险船队这会儿已经飞了一半里程了。”私家侦探半晌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正寻思着自己的星球丧失了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他重新看着自己的记录,“您知道吗,他差一点就成功了。我们这种世界如果要搞星际飞行,准会弄得经济崩溃。但六十年前,青河舰队的一艘飞船正好在访问特莱兰。当然锣,他们不想改变行程安排,但杜坎的一些支持者希望依靠他们帮忙。杜坎压根儿不考虑这个主意,甚至谈都不跟青河人谈:那以后,比德威尔·杜坎算是名声扫地……消失了。” 这些都保存在特莱兰林区的档案里。萨米道:“你说得对。但我们想知道的是,这个人现在在哪里?”这六十年来,没有一艘星际飞船到过特莱兰所在的太阳系。他就在这儿!“哦,您估计他也许还能提供一些情报,到现在还用得上,哪怕有最近三年里出的这些事儿?” 萨米压下伸手揍人的冲动。已经到最后了,再耐心点,几个世纪都等过来了,这时难道不该耐心点吗? “对。”语气很和善。萨米是个很明智的人,“应该尽可能掌握一切情报,对吗?” “是的,是的。您算是来对了地方。市民阶层里有许多事,林中贵族们根本不愿操那份』合,可我知道。我是真心实意地想为您效力。”他注视着屏幕上正在进行的某种扫描分析进程,看来他还不算把时间浪费在废话上,“那些外星无线电信息肯定会改变我们这个世界,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能……” 私家侦探眉头一皱,“哟!舰队司令,您刚好错过了,这个比德威尔。瞧,他十年前就死了。” 萨米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温和态度肯定已经烟消云散了。小个子抬头一见他的神情,不由得向后缩了一下。“我……我很抱歉,大人。不过也许他还留下了什么东西,遗嘱之类。” 不可能!我已经这么接近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但萨米一开始就知道,始终存在这种可能性。人生是那么短暂,面对的却是几乎永无穷尽的星际间的距离。在这样一个宇宙中,这种事实在太平常了。“我想,我们对这个人留下的任何东西都很感兴趣。”他迟钝地说。至少,搜索有了最后结果—某些只会阿谈奉承的情报分析专家肯定会这么总结。 私家侦探在他的机器上按着、嘟浓着。林区十分勉强地提供了他的名字,说他是市民阶层中最出色的侦探。此人的关系铺得很广,单纯没收他的器材无法把他的情报一古脑儿端过来。他的确真心想帮忙……“可能留下了一份遗嘱,舰队司令,但不在格兰德维尔的市网上。” “就是说,在另一个城市?”林区切断了各城市的网络,使之不能彼此交流。对特莱兰的未来而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不完全是这样。瞧,杜坎死在圣苏培里教派的一家老人院里,在卢辛达。看来他的私人物品留在修士们手里了。我敢肯定,只要给教团一份适当的捐赠,他们一定会把杜坎的东西交出来的。”他的目光转向治安官,表情没那么友善了。也许是因为认出了其中最年长的那一位,城市治安部的部长。他们无疑能够从修士们手里挤出东西,毋须作任何捐赠。 萨米站起身来,对私家侦探表示感谢,连他自己听来都干巴巴地提不起精神。他朝门口他的陪同人员走去,这时,私家侦探慌忙起身,绕过办公桌朝他赶来。萨米这才尴尬地意识到还没付人家钱。他转过身,忽然间对此人产生了一丝好感。面对态度凶狠的警察还敢索要自己的报酬,他挺佩服这种人。“给你,”萨米开口道,“这是你的—” 对方却举起双手,“不不不,用不着。但我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忙。是这样的,我有好几个孩子,都是最聪明的孩子。您的这支联合探险队一时还不会离开特莱兰,还得待五年、十年,对吧?您能不能保证我的孩子们……哪怕只有一个也好—” 萨米头一偏。只要涉及任务,这种许诺绝不是轻易就能作出的。“我很抱歉,先生。”他尽可能温和地说,“你的孩子只能和其他所有孩子竞争。让他们在大学里努力用功吧,让他们学习我们公告中提到的专业。这样做可以增加他们胜出的机会。” “您说得一点没错,舰队司令!我希望您帮的正是这个忙。您能不能关照—”他咽了口唾沫,热切地望着萨米,丝毫不理睬其他人,“—您能不能关照关照他们,让他们有资格念大学?” “当然可以。”稍稍给大学入学部门一点好处,这种事萨米才不在乎呢。但他马上明白了对方话里真正的意思,“先生,我一定做到。”“太感谢了,谢谢您!”他把自己的名片塞进萨米手中,“上面有我的名字和情况,我会不断及时更新名片上的内容。恳求您一定记住。” “好的,唔,……邦索尔先生,我会记住的。”这是一次典型的青河交易。 格兰德维尔在林区飞行器之下渐小渐远。这个城市只有大约五十万居民,但都挤在一个其乱无比的贫民窟里,顶着蒸腾的夏日热浪。首批殖民者的后裔则住在环绕城市的林区。林区向外铺展,远达数千公里,形成一片莽莽林海。 他们向上爬升,进人洁净的靛青色天空,划了一个弧形,向南飞去。萨米没理会坐在自己身边的特莱兰城市治安部长,眼下他既无必要又无心情搞外交。他接通自己的舰队副司令,眼前立即掠过凯拉·利索勒特的自动报告:萨姆·多特兰己经同意变更计划,舰队所有飞船都将驶往开关星。 “萨米!”凯拉的声音切断了自动报告,“事情进行得怎么样?”除他之外,整个舰队中只有凯拉·利索勒特知道这次航行的真正目的:搜索那个人。 “我……”我们失去他了。但萨米不能说,“你自己看吧,凯拉。我的视像资料,最后两千秒。我现在正前往卢辛达……最后一个小问题,得把它解决了。” 稍稍一顿。利索勒特的索引扫描速度飞快。片刻之后,他听她骂了一声,“好吧,……但那个小问题还是得解决,萨米。以前也有好几次,我们以为失去他了,但最后并没有。” “但从来不像这次这么确定无疑,凯拉。” “我已经说了,一定要做到百分之百有把握。”这女人的语气中有一股刚毅之气。这支舰队里很大一批飞船归她的家族所有,其中一艘还属于她本人。这次任务中担当实际职责的船主只有她一人。这倒没什么,凯拉·彭·利索勒特几乎从不拿自己的船主身份压人,在几乎所有问题上都通情达理,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我会做到百分之百有把握,这你也知道。”萨米这时才意识到特莱兰安全部门的首脑就坐在自己肘边,也想起了不久以前偶然发现的问题,“上面情况怎么样?” 她的回答很轻快,有点道歉的意思。“非常好。船坞弃权书我已经弄到了,和工厂卫星、小行星矿的生意看来已经没问题了。我们正在处理合同的细节。我仍旧认为,三百兆秒卫内,舰队就能从物资、人员两方面装备完毕。”声音中带着笑意。他们之间的链接是加密的,但她知道得很清楚,他那一端的加密非常不保险。不过特莱兰不是对头,只是客户,不久以后还会成为参与这次行动的合作伙伴,让他们知道时间安排也好。 呀尺好。如果单子上还没有的话,再加一条:‘我们希望配备最优秀的人员,故此,我们郑重要求林区高校开放人学程序,面向所有通过我方测试者,而不仅仅是首批殖民者的后裔。”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一秒钟之后,对方这才恍然大悟,“老天哪,我们怎么会漏了这么重要的事?”原因很简单:小看了某些人的冥顽不化。 一千秒后,卢辛达从下方迎向他们。这里约处于南纬三十度,城市周围是一片冻土荒原,看上去像人类到达之前的特莱兰赤道地区。五百年前,第一批人类殖民者到达这颗星球,开始调节温室气体,建立起复杂精细的地球类型的生态系统。卢辛达位于一大片黑色污迹的中心。黑色污迹是几个世纪的本书中青河舰队的计时单位是秒、千秒、兆秒(百万秒)和千兆秒。大致说来,一小时约等于四千秒,一天约等于九十千秒,两周约等于一兆秒,一年约等于三十兆秒,三十年约等于一千兆秒。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后不一一标明。火箭燃料造成的,“经过净化的核燃料”。这里是特莱兰行星上最大的太空港,但城市本身却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城市一样,并不繁荣,像个贫民窟。 他们的飞行器转为螺旋桨驱动,越过城市,缓缓降落。太阳离地面很近,街道大多处在半明半暗的黄昏的微光中。每前进一公里,街道便更窄了一些,精心修建的复合式建筑渐渐让位于一座座方头方脑的楼房,也许是由从前的货舱改造的。萨米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首批殖民者费了几个世纪的心血才建成一个美丽的世界,但现在,这个世界正在土崩瓦解。地球类型的世界要获得最后成功,至少有五条路可走,都是合乎情理、毫无痛苦的方法。但如果首批殖民后裔和他们的“林中贵族院”不愿走其中任何一条路的话……哼,等他的舰队再一次回来时,这里的文明也许已经不复存在了。再过一阵子,他一定得跟这儿的统治阶级成员们好好交交心才行。 飞行器在斑斑驳驳的建筑物之间着陆了,他的心思回到现在。萨米和护送他的林区打手们走过一摊摊冻得半硬的勃糊糊的东西。他们走近的那幢房子前的楼梯边散放着一些大盒子,里面是一堆堆衣物。是捐赠品?打手们绕开盒子。他们走上了楼梯,走进大门。 老人院的管理人自称宋教友,看样子已经老得快咽气了。“比德威尔·杜坎?”他的目光不安地从萨米脸上移开。宋教友没认出萨米,但他知道林区治安部,“比德威尔·杜坎十年前就死了。” 他在撒谎。他在撒谎! 萨米深吸一口气,打量着这个阴暗肮脏的房间。突然间,他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舰队流言编造出来的那个危险人物。上帝原谅我,但只要能从这个人嘴里掏出实话,我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的视线回到宋教友身上,尽量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笑容肯定不如想像的那么亲切,因为老头子后退了一步。“老人院就是替别人送终的地方,对不对?宋教友?” “是让人自然走完自己一生的地方。大家给我们捐赠,我们用这些钱帮助来到这里的人。”真是老人院最原始的定义。但在特莱兰这种其糟无比的情况下,这种说法完全正确。宋教友尽力帮助的是贫病交加者中最无助的人。 萨米抬起一只手,“我会向你们教派所管理的每一家老人院捐赠一百年的经费……只要你带我去见比德威尔·杜坎。” “我……”宋教友又向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知怎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一定能做到说话算话。也许,……但就在这时,老头子抬起头来,瞪着萨米,目光中是不顾一切的固执倔强,“办不到。比德威尔·杜坎十年前已经死了。” 萨米走过房间,双手抓住老头子座椅的扶手,脸凑近对方。“你知道跟我在一起的是什么人。你信不信,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可以把你这个地方拆了,打得粉碎。如果在这里找不到我想找的人,我们会把你的教派的每一所老人院打得粉碎,全世界每一所。你信不信?” 显然,宋教友完全相信。林区治安部能干出什么事来他清楚得很。可一时间,萨米只怕宋教友会置这种威胁于不顾,强硬到底。那样的话,我只能做我不得不做的事了。但突然间,老人好像彻底垮了,不出声地抽泣起来。 萨米抽身离开对方的椅子。几秒钟过去了,老人停止哭泣,挣扎着站起身来。他一眼也没看萨米,也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拖着脚步,走出房间。 萨米和他的随从紧紧跟上。他们排成一行,走过一段长长的过道。真是个可怕的地方。不是因为这里的照明设备破旧不堪,一片昏暗,也不是因为片片水渍的天花板、污秽不堪的地板。过道两边,人们坐在沙发上、轮椅中,他们呆呆地坐着,愣愣地望着……虚无。一开始,萨米还以为他们有隐形头戴式显示装置。他们的视线注视着遥远的别处,也许正观看某种互动图像,因为他们中间有些人正嘟味着什么,还有几个不断比   ☆、第8章 .1 萨米伸出手去,轻轻碰碰盖在对方左臂上的毯子。不是要抓住他的手,只是个暗示,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同时也是一个请求,请求对方多给自己一点时间。“范,现在已经有理由前往开关星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看也大有理由。” “嗯?”萨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自己的触碰?自己的话?抑或是那个多年来从没有人说过的名字—不管怎样,某种原因使老人暂时停止了动作,听着他的话。 “那是三年前的事。当时我们正在向这里赶,特莱兰人接收到了来自开关星附近的无线电信号。是个节拍式信号,完全丧失了过去科技成果的失落文明能发明的就是这种信号。我们部署了我们自己的天线阵列,也作了详尽分析。那个信号类似摩尔斯电码,但它的节拍与人类的手和反射系统所造成的节拍完全不同。” 老人的嘴张开又合上,很长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可能。”他终于说道,声音很低。 萨米发觉自己露出了微笑,“从您嘴里居然听到这种话,真是太奇怪了。” 长久沉默。那个人的头低了下来,接着他说:“这是头彩啊。我差点中了头彩,只差六十年。而你呢,你追踪找到了我,这下子,大满贯全是你的了。”他的手臂仍然隐在毯子里,但身体已经向前聋拉下来。他被击败了,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失败了。 “先生,我们中间有些人—”远远不止有些人—“一直在寻找您。您隐藏得很好,让我们很难找到。另外,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公开搜索,理由和过去一样。但我们从来没有丝毫恶意。我们希望找到您……” 怎么样?补偿你?请求你的原谅?这些话萨米说不出口,再说也不完全是实话。毕竟,原本是这个人的错。“如果您能和我们一同前往开关星,我们将不胜荣幸。” “我不是青河人。” 萨米始终与飞船保持着紧密联系,随时更新飞船动态。也许现在应该……嗯,值得一试。“我来特莱兰不止一艘船,我有一支舰队。” 对方的下巴收缩了一点。“一支舰队?”多年培养起来的兴趣还在,像条件反射,还没有彻底消失。 “停在近地泊位,眼下,从卢辛达正好能看见。您想看看吗?” 老人只耸了耸肩,但现在,他的两只手都从毯子里抽了出来,放在膝盖上。 “我带您去看看。”塑料板壁上开着一道门,就在几米外。萨米站起身来,缓缓走近,推动轮椅。老人没有反对的表示。外面冷极了,也许气温在零度以下。前面的屋顶上方还残留着落日的余晖,但却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溅在他鞋上的冷冰冰的泥浆才能说明这里白天也曾有过温暖。他推着轮椅一路穿过停车场,来到一处多少可以望西面的地方。老人茫然地四下张望着。不知他多久没到外面来过了。 “你想过没有,萨米,也许会有其他人来参加这个小聚会?” “您是什么意思,先生?”除了他们俩,停车场里空无一人。 “有些人类殖民地离开关星比我们更近。” 哦,原来是那个小聚会。“是的,我想过,先生。我们不断监听着他们的信息,随时更新情报。”那是一个有三颗j恒星的星系,其中的三颗行星有人类居住,三个美丽的世界,近几个世纪才摆脱蒙昧,重返技术文明时代,“他们现在称自己为‘易莫金人’。我们从来没访问过他们的世界,只推测他们是某种□□文明,具有很高的科技水平,但非常封闭,非常重视心灵力量。” 老人哼哼了一声,“我才不在乎这些杂种重不重视心灵力量呢。那种力量……守灵的时候倒是能派上用场。听我的话,萨米,上路的时候带上大炮、火箭和核弹,多带核弹,很多很多。” “是,先生。” 萨米将老人的轮椅转到停车场边缘。通过他的头戴式显示系统,萨米可以看见他的舰队正在天空中缓缓升起。但光凭肉眼是看不到的,被附近的建筑挡住了。“先生,再过四百秒,你就能看到它们飞过那边的屋顶。”他朝远处指了指。 老人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抬起头来,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空中是穿梭来往的常规飞行器,还有卢辛达太空港起降的星系内往来飞船。已近黄昏,但天色还是很亮。虽然有亮光混淆视线,但单凭肉眼仍然能辨认出好几颗卫星。西面有一点微弱的红光,在萨米的头戴式显示系统里不断闪烁,表明这是一个图标,而非目视可见对象。那就是他特意标注出来的开关星。萨米朝那个方向注视了片刻。即使在夜间卢辛达的天色全黑的情况下,开关星仍然很难识别。但只要有一具小小的望远镜,它看上去很像一颗寻常的g级恒星……目前还很像。不过,再过几年,这颗星星就会完全不可见,除非是通过望远镜阵列观测。等我的舰队抵达时,它进入暗寂状态已经长达两百年了……而且马上就会重放光明。 萨米在轮椅边单膝跪下,丝毫不理会冰冷的泥浆。“先生,我给您讲讲我的飞船吧。”他依次数说着飞船的吨位、设计用途和船主—大部分船主,有些人最好换个时间再提,等老人手边没放着枪的时候再说。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的脸。他所说的对方全都懂,这一点很清楚,因为老人不住喃喃咒骂,萨米每说一个名字,他都会换个新的下流话诅咒那个人。只有最后一个名字例外— “利索勒特?像斯特伦曼人的名字。” “是的,先生。我的舰队副司令确实是斯特伦曼人。” “哦。”他点点头,“他们……他们那一家人挺不错。” 萨米暗笑起来。这次任务的空间飞行时间是十年,这段时间足以让这个人的身体复原。可能也足以使他的疯癫劲儿弱下来。萨米拍拍轮椅靠背,就在对方的肩头旁。这一次,我们不会抛弃你。 “我的第一艘飞船过来了,先生。”萨米再次指点着。一秒钟后,一颗明亮的星星从那座建筑屋顶旁冉冉升起,像傍晚一颗耀眼的明星,逐渐融人落日余晖之中。六秒钟过去了,第二艘飞船进入视野。再过六秒,第三艘。又一艘。又一艘。又一艘。停顿半晌,最后出现的是一颗比其他所有星星更加明亮的璀璨明星。他的舰队在近地泊位,距地面四千公里。在这种距离上,它们只是点点星光,像小小的宝石,沿着天空中一条看不见的弧线排列彼此之间拉开半度。跟近地泊位中的星系内货运飞船、本地工厂卫星相比,舰队并不特别壮观……除非你知道这点点星光来自多么遥远的地方,终将航行到多么辽远的地方去。萨米听到老人敬畏地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知道。 两个人望着七点星光缓缓滑过天际。萨米打破了寂静。“最后面那艘,最亮的那颗,看见了吗?”缀在绚烂星群下的最辉煌的宝石,“有史以来建造的最出色的飞船。我的旗舰,先生……范·纽文号。” 《天渊》作者:[美]弗诺·文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第一部一百六十年后第一章 青河舰队第一个抵达开关星。先后次序也许无关紧要。最近五十年的航程中,他们始终注视着易莫金人飞船的羽状尾迹—对方正降速接近同一个目的地:开关星。 双方彼此都很陌生,双方都远离自己的故乡。对青河贸易者来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以前相遇陌生人大多不像这次这么不友好,以前的相遇总存在贸易的可能性。而这一次,宝藏是有的,但不属于任何一方。宝藏处于冰冻状态,一动不动,等待着掠夺、探索或开发。至于究竟是哪种方式,取决于下手者的天性。远离亲友,远离社会……也远离一切可能的证人。在这样的局势下,阴谋背叛可能带来丰硕成果。这一点双方都清楚。青河和易莫金人,两支探险队长时间绕着对方打转,探查对方的动机和火力。协议达成了,然后重写,然后再次达成。联合行动、着陆的计划也拟定出来了。但是,贸易者们对易莫金人的意图仍旧几乎完全不了解。所以,当易莫金人的宴会邀请到来时,有些人松了一口气,持欢迎态度;另外一些人则一言不发,暗中咬牙切齿。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把肩膀倚在他肩上,侧过头来。这样一来,她的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你怎么看,伊泽尔?吃的还行,许他们没想毒死咱们。” “没滋没味的。”他低声回答,尽可能不因为跟她的身体接触分心走神。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是在地面出生的,是专家组的一员。和大多数特莱兰人一样,她过于相信别人,这是他们的天性。她很喜欢拿伊泽尔“贸易者的疑心病”开玩笑。 伊泽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餐桌。舰队司令帕克带了一百人赴宴,但其中只有几个战斗员。易莫金人的数量和青河人差不多,双方混坐在一起。他和特里克西娅的桌子离司令很远。伊泽尔·文尼是见习贸易员,特里克西娅是语言学专业的博士后。他估计,在这)l就座的易莫金人也和他们一样,职衔很低。青河人只推测易莫金人是□□□□体制,但伊泽尔没发现一眼就能辨认的衔位标识。对方的陌生人中有的很健谈,他们的尼瑟语很容易理解,跟广播中使用的尼瑟语几乎没什么区别。坐在他左手的那个家伙肤色苍白,块头很大,宴会进行过程中几乎没住过嘴,一直在聊个不停。这位里茨尔·布鲁厄尔好像是战斗程序规划员,但伊泽尔使用这个职务名称时他好像没听明白。他满嘴说的都是双方今后应该如何联手行动。 “那种事从前多了去了,你知道吗?趁他们还不懂技术,或者还没重建技术文明的时候,一家伙弄住。”布鲁厄尔道,他的注意力大多时间从伊泽尔转到了老家伙范·特林尼身上。看来布鲁厄尔认为,外貌较老表示具有某种特别的权威。他没有意识到,如果一个年岁较长的人坐在低职位的年轻人堆里,此人准是个地地道道的失败者。伊泽尔毫不介意对方忽视自己:他可以趁机好好观察,用不着分心应付。倒是范·特林尼看样子因为受重视备感得意。他也是个战斗程序规划员,这下子遇上同行了。无论那个睑色苍白的金发家伙说什么,他都要竭力压过对方一头,这么做的过程中透露了不少机密,让伊泽尔坐立不安。 得为易莫金人说句好话:他们在技术方面还是很能干的。他们拥有可以快速来往于星际的吸附式飞船1,单凭这点,他们的技术水平便已位居人类世界的高端。易莫金人的技术文明显然还处于继续上升的阶段,其信号处理和电脑水平跟青河不相上下—文尼知道,这一点比易莫金人自己的秘密更让帕克司令手下负责安全的人寝食难安。青河过去曾经通过贸易手段享用过上百个文明的黄金时代,如果换一种场合,易莫金人的技术水平会让青河人欣喜若狂:有生意可做了。 能干,而且勤奋。伊泽尔朝宴会席桌上方望去。这个地方真的令人难忘。不是客气话,而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一般说来,吸附式飞船上的所谓“居住区”不值一晒。这类飞船必须装备重重防护手段,结构也要相当坚固。尽管飞船速度可以高达光速的几分之一,但一次旅程也要花许多年时间。在这段时间内,船员和旅客多数时候都处于冬眠冷冻状态。这一次,易莫金人不等收拾好居住的地方便解冻了大批人手,不到八天便建成了这个宴会场馆,与此同时还完成了最后阶段的轨道调整。设宴的场馆直径超过两百米,呈半环形。建筑材料是随船搭载的,跨过了足足二十光年的旅程。 场馆内部极尽豪奢。采用的是文明初级阶段的古典主义风格,和人类还没有掌握生命支持系统的早期太阳系的风格有些类似。在织物和陶瓷制品方面,易莫金人是当之无愧的大师。但伊泽尔推测他们还不懂生化艺术。帷幕和家具都经过精心设计,巧妙地掩饰了地板的弧度。通风系统无声无息地送来阵阵和风,强度正即装备有磁场吸附式推进器的飞船。所谓吸附磁场,即用一个磁场吸取太空中的微量氢原子,作为动力源送入反应堆,依靠这种推进器推动的飞船无法超越光速。这是一种常见于科幻小说中的亚光速飞船。好能给人一种身处空气清新的广阔空间的感觉。这里没有视窗,连可以在视觉上抵消飞船旋转效应的风景视窗都没有。只要能看见舱壁的地方,都悬挂着极其复杂的手绘艺术品。(油画?)色彩鲜明,即使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也闪闪发亮。他知道,特里克西娅恨不得凑到近处,好好看看这些画。据她说,艺术品最能展示一个种族的核心文化,其效力甚至强于语言。 文尼的视线转到特里克西娅身上,冲她微微一笑。他的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她,但也许能瞒过旁边的易莫金人。文尼真希望自己有帕克司令那种本事。司令坐在上首桌旁,正跟那个名叫托马斯·劳的易莫金人聊得起劲。瞧两人谈得那么投机,你准会当他们是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呢。只要能学到这种本事,让文尼干什么都肯。文尼向后一靠,侧耳细听周围的谈笑。不是内容,重要的是语气和态度。 不是所有的易莫金人都笑容可掬,谈笑风生。比如离托马斯·劳不远那张桌旁的那个红头发。刚才介绍过她,但文尼没记住名字。除了一条闪亮的银项链,这女人什么饰物都没戴,穿着很素,简直可以说冷峻。身材很苗条,年龄无法判断。红头发可能是专为这个场合做出来的,但惨白的肤色却很难做什么手脚。她有一种异国情调的美,不过举止却很笨拙,嘴部线条也显得过于刚强了些。她的目光扫视着宴会桌,神态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文尼注意到,主人没在她身边安排任何来宾。特里克西娅时常笑话文尼,说单从他脑子里想的那些事儿来看,他完全算得上是个花花公子。但是,这个古怪的女人却绝无可能出现在文尼的脑子里,即使出现,也只能是噩梦,而不是幸福的旖念。 上首宴会桌边,托马斯·劳站起身来。各张桌边的侍者们齐齐后退。仍然坐着的易莫金人全都安静了,绝大多数贸易者们也静了下来,只有几个最忘形的除外。“又到为群星间的友谊祝酒的时候了。”伊泽尔小声嘟浓着。邦索尔用手肘捣了他一下子,她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上首桌上了。但当易莫金人首领开口时,文尼感到她好不容易才压下涌到嘴边的笑声。 “朋友们,我们大家都是远离故乡的人。”他的手臂大幅度一挥,仿佛把宴会厅四壁外的空间一揽在内,“我们都曾经犯过严重的错误。我们也都知道这个星系有多么古怪。”想想看,一颗变化如此剧烈的恒星,每二百五十年中竟然有长达二百一十五年的寂灭期,暗得如此彻底,仿佛把自己关掉了一样,“一千年来,不止一个文明体系的天体物理学家做出过努力,试图说服他们的统治者,派出一支探险队前往那里。”他停顿片刻,然后笑道,“当然,在我们这个时代之前,那儿离我们人类的居住空间太远,探险费用也太过昂贵。可是现在,它却同时成为两支人类探险舰队的目标。”与会双方所有人都露出了笑脸,同时暗自发出共同的感慨:真他妈的倒霉。“出现这种巧合当然是有原因的。多年以前,这种探险还缺乏动力。但今天,我们双方都有了远赴开关星的理由:即我们称之为蜘蛛人的外星种族—迄今为止发现的第三种非人类智慧生物。”他们居住在这么寒冷的星系中,这样的生命形式不太可能是自然产生的。蜘蛛人肯定是某种来往于遥远星系间的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后裔,其远祖必定是掌握了高技术的智慧生物,人类还从未遇到过那样的生物。这可能是青河有史以来所发现的最大的宝藏。另外一点更增添了这份宝藏的可贵:目前的蜘蛛人文明刚刚重新发现无线电,和失落的人类文明体系一样,他们应该不难对付,很容易驾驭。 劳发出一声自责的轻笑,望着帕克司令。“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们双方具有多么强的互补性:我们的优势、弱点,我们的错误、见识,合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你们来自更加遥远的远方,但你们已经有了速度极快的飞船;我们的故乡近一些,但花了更长时间建造飞船。在对目标的探测方面,我们双方的分析大都是正确的。”人类观测开关星的历史很长。自从进人太空时代,望远镜阵列便注视着那里。许多个世纪以前,人们便发现,该星系中有一颗大小与地球相近的行星,围绕着开关星旋转。那颗行星上有表明存在生命的生化迹象。假如开关星是一颗正常恒星,那里肯定是个非常宜人的地方。可是由于开关星的剧烈变化,那颗行星大多数时间只是一个冰球   ☆、第8章 .2 “哎,伊泽尔,昨晚我看你来着。”这句话差点让他停下了脚步。她说的是宴会。对了,贸易委员会把宴会的情况实时传送回了舰队。 “知道,奇维。你在传送图像上看到了我,现在又见到了我本人。”他打开房门走进去。小鬼在身后跟得实在太紧,不知怎么一下子,她也进来了,“你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在按自己的心意曲解别人的问题方面,捣蛋小鬼是个天才。“我们正好轮到值同一个勤杂班,两千秒后开始。我刚才想,咱们可以一块儿下楼到菌囊去,交换交换小道消息什么的。” 文尼飘进里间,这回总算成功地把她关在门外。他换上工作服。出门时一看,不用猜都想得到,捣蛋小鬼仍旧守在外头。 他叹了口气,“我没什么小道消息。”至于特里克西娅跟我说的事,我要告诉你才真是活见鬼呢。 奇维得意洋洋地笑了。“这个嘛,我有。来。”她打开通向外面的宿舍门,零重力下姿态优美地向他一躬,飘身进入外面的走廊,“宴会上的事,我想跟你对对笔记。但说实在的,我敢打赌,我看到的准比你多。委员会传回来的视像数据分三个视角,其中一个在大门边上,比你的视角强多了。” 她蹦蹦跳跳,在零重力环境中一弹一弹地,和他一起穿过走廊,一路上解释她对那些视像数据作了多少次分析,从那以后又跟多少人交换过小道消息。 文尼第一次遇见奇维·林·利索勒特是在航程开始之前。那时她还是个八岁大的万人嫌,不知什么缘故,她选中了文尼作为她注意力的靶子。只要一吃完饭,或是训练课下课,她就会紧追着他不放,时不时在他肩膀上狠揍一拳。他越生气,她好像越高兴。要是他还手的话,一拳就能砸她个满脸花。可你总不能打一个八岁大的小孩子吧。她比规定的船员年龄底线还小足足九岁。航程之前,或之后—这才是小孩子待的地方,而不是身为船员的一分子,尤其是这样一支前往荒凉地域的探险商队的船员。问题是奇维的母亲拥有这支探险队的五分之一……利索勒特·17家族是地地道道的女性主导模式,历来以女性为一家之长。这个家族源自远在青河活动空间另一端的斯特伦曼,无论长相和习俗都大异于常人。这家人准打破了许多条条框框,但不管怎样,小奇维最终成了探险队的一员。航行过程中,除了值警戒班的船员,她醒着的时间比其他任何人都长。她的很大一部分童年时光就这样在群星间流逝了,身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大人,常常甚至不是她的父母。文尼虽然很烦她,但只要一想到这些,气就消了。可怜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不那么小了。奇维应该十四岁了。过去用拳头攻击他,现在大多改成了口头攻击。考虑到斯特伦曼人在高重力环境下进化出的结实身板,这是件值得欢迎的大好事。 两人沿着营帐主通道向下走。晦,雷吉,近来怎么样?”奇维不住向过往的每一个人笑嘻嘻挥手打招呼。易莫金人到达之前几千秒,帕克司令解冻了将近半数船员,人手足够操纵所有交通工具和武器系统,此外还有一批后备,可以随时替补。在他父母的营帐,一千五百人算不了多少,可在这儿简直是一大群。虽说其中许多人上船值班,不在营帐,这儿还是挤得受不了。有了这么多人,不断为这批那批人充气造出新隔间,你才会明白什么叫临时宿舍。所谓主通道,现在只是四个巨型气泡相交的地方。四五个人同时侧身挤过的时候,气泡表面就会震起一阵阵涟漪。 “反正我信不过易莫金人,伊泽尔。嘴上说得好听,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割开咱们的喉管。” 文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么重的心事,你怎么还笑得这么欢? 他们飘过气泡织物上的一个透明处—不是墙纸1,是真正的窗户,看得见外面营帐的支撑锚地。这个锚地比大型盆栽2大不了多少,却可以支持大片空间,养活大批人口,说不定比易莫金人那个贫瘩的场地所能供应的全部空间和人口多得多。奇维转头望着窗外,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活着的动植物才能让她这样。她父亲是舰队的生命支持主管,而且是一位杰出的盆栽艺术家,在青河空间内大名鼎鼎。 过了一会儿,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现在。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用目空一切的口气道:“为什么笑?因为咱们是青河人呀,这一点你可别忘了。攒了几千年的手段,还怕那些新来的青皮小子?去他的易莫金人吧!他们有今天,靠的还不是咱们广播网上公开发送的那些信息。没有青河网,他们现在还不知在哪个奋晃里蹲着呢。” 通道变窄了,一拐弯,收缩成一个向下的尖顶。其他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和头顶,被膨胀的墙壁织料一隔,模模糊糊听不清了。这里是营帐最内层的气囊。除了航行系统和动力反应堆,这是惟一一个不可或缺的系统:菌囊心 在这儿值班,干的都是勤杂活儿,低级琐碎到极点:清理水塘下面的细菌滤器。下到这里,植物的味儿可就没那么好闻了。事实上,让人恶心得想吐的腐臭正说明这里情况良好,应该生长的二东西正在茁壮成长。其实大多数工作都可以由机器完成,但有刚也需要视情况作出判断,即使最好的自动化机器也做不到这一点。本来可以安上遥控,但从来没人费过这份神。从某种角度来说,在这儿值勤责任重大。只要笨手笨脚弄出一个错误,某个细菌链俊可能进人生物链上层培养箱的薄膜。于是,给人吃的东西味道侈呕吐物,通风系统传出阵阵恶臭。但话又说回来,在这)l即使犯下弥天大错也多半不会弄死谁—飞船里保存着同样一份细菌样本,分门别类,不相混淆。 所以,这是一个学习场所。作为学习场所,即使在最挑剔苛刻的老师看来,这里也算得上十全十美:容易出错;能把人累得腰酸背痛;一旦出事,后果又非常严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可能轻松过关。 奇维却主动报名,在这里干额外勤务。她自称喜欢这个地方。“我爸爸说,你得先从最小的生物人手,往后才能应付大家伙。”只要跟细菌有关,她是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什么都懂:错综复杂的新陈代谢路径呀,不同菌种组合会泛出什么味儿呀(都跟阴沟的气味差不多),哪些细菌链会因为人类的接触发生坏死(谢天谢地,不用闻这些东西的气味了),它们有什么特性……等等。 值班的头一千秒内伊泽尔便差点犯了两个错误。当然,他及时纠正了,但奇维已经发现了。平常她肯定会揪住这些纸漏不放,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但今天,奇维的心思全放在跟易莫金人商定的安排上。“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没带重型起重飞船吗?” 他们的两艘最大的登陆舰可以将上千吨矿物从星球表面运至轨道。只要时间充裕,青河人可以从容不迫地获取所需的全部挥发矿和矿石。当然,易莫金人到达之后,他们再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了。伊泽尔耸耸肩,眼睛盯着自己正在汲取的样本。“那些流言我早就听过了。” “哈,用不着听流言,做做算术你就什么都明白了。舰队司令帕克早就猜到咱们会有同伴,所以只带了最少数量的登陆舰和营帐设备,却带了许多许多大炮和核弹。” “也许吧。”一定的。 “麻烦的是,那些混蛋易莫金人离开关星太近,他们带的家伙比咱们多得多,而且跟咱们撵了个脚跟脚。” 伊泽尔没搭腔,但他开不开口对奇维一点影响都没有。 “还有,我一直很留心小道消息。咱们一定得非常、非常小心才行。”她的话匣子打开了,叽哩呱啦说起战术呀、对易莫金人武器系统的推测呀,等等。奇维的母亲是舰队副司令,同时也是一位战斗员。一个斯特伦曼战斗员,想想看!航行过程中,小捣蛋鬼的时间大都花在数学、弹道学和工程学上。对菌囊和盆栽的兴趣得自她的父亲。她可以忽而是嗜血的战斗员,忽而是狡滑的贸易员,接下来又变成盆栽艺术家—几秒钟之内摇身一变,连接三种身份。她父母这两口子是怎么结的婚?弄出了一个多么孤独、多么乱七八糟的女儿啊。“所以,正大光明交手,我们完全可以打败易莫金人。”奇维道,“这一点,对方心里明镜似的,所以他们才这么客气。咱们应当这么办:陪他们玩下去,反正我们需要他们的重型起重飞船。到最后,如果老老实实遵守协定,他们会发一笔财,不过咱们会发一笔大得多的大财。那帮蠢材,连把空气卖给没有支撑锚地的营帐都不会。如果不出太大意外,我们可以顺顺当当完成这次行动,而且自始至终掌握主动权。” 伊泽尔完成了一项排序,又开始汲取另一个样本。“好啊。”他说,“但特里克西娅觉得,易莫金人根本没把这次行动看成一次互没有支撑描地产出空气,营帐里当然也不会有空气。在这种情况下,向营帐里随时可能窒息而死的人出售空气应该是最容易的买卖了。奇维以此嘲笑易莫金人其蠢无比,连最容易的事都不会。惠的贸易。” “哦。”有关文尼的任何事奇维都要拿来开玩笑,除了特里克西娅。有意思。绝大多数时间里,她好像只当特里克西娅这个人完全不存在。奇维不作声了—很不像她平素的为人,但只沉默了一秒钟,“我想,你朋友是对的。哎,文尼,本来不该跟你说的:贸易委员会里意见分歧相当大。”肯定是瞎编出来的,除非是她的亲娘说漏了嘴,“我估计是这样:委员会里有些白痴觉得这只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谈判,双方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合作,具体谈判过程中各自尽最大努力为己方争取更多好处—跟往常一样,我们这方谈判手段更高明。他们没意识到,如果咱们被杀得干干净净,对方哪怕在谈判桌上输得精光也没关系。咱们一定得准备来硬的,准备反偷袭。” 除了杀气腾腾之外,奇维的意思跟特里克西娅其实完全一样。“妈妈没直说,但好像委员会里两种意见顶牛了,定不下来。”她偷偷望着他,小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儿假装耍阴谋时才会这么看人,“你也是个船主,伊泽尔,你可以去说—一” “奇维!”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 她让他清静了大约一百秒,接着便说起自己另外的计划:怎么从易莫金人身上赚点利润,“如果能顺利度过接下来的几兆秒的话。”如果没有蜘蛛人世界和开关星,易莫金人肯定算得上青河空间这一端的世纪大发现。 从舰队行动来看,易莫金人显然在自动化设备和计划系统方面别具只眼,有些不为人知的窍门。但是,他们的飞船速度还不到青河飞船的一半,其生物科技也同样低劣。奇维有上百种方案,可以从这些差别中牟取利润。伊泽尔由着她说个不住,几乎没怎么听。换个时间,也许他会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其他一切都不操心。但值这一轮班1的时候不可能这样。两个世纪的规划,几千秒后便要见出分晓,成败全看这几千秒的了。他头一次琢磨起舰队的指挥和管理问题来。特里克西娅是个外来者,但才华横溢,又能提供一种全新的视角,大不同于终生从事商贸的贸易者。捣蛋小鬼虽然很机灵,但她的看法一般来说没什么价值。不过这一次嘛……也许这些话是“妈妈”让她说的。凯拉·彭·利索勒特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青河空间内已经远到了极点,不可能更远了。和许多异乡人一样,她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同于一般人。也许她真的认为,一个十几岁的见习生有可能对重大决定产生影响,仅仅因为他来自一个船主家族。真要命…… 值班时间渐渐过去,没想出什么新点子。再过一千五百秒,菌囊的这一班勤务就结束了。如果不吃午饭,他也许还有时间换身衣服……有时间要求面见帕克司令。舰队一路航行,迄今为止,这期间他共有两年时间处于非冬眠状态。这两年中,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家族的影响力。我又能做什么?真能打破委员会里的僵持局面么?剩下的当班时间中,他一直犹豫不决。甚至在菌囊里接通舰队通讯网,联系司令的约见秘书时,他仍然迟迟疑疑。 奇维的笑容和平常一样目空一切。“直截了当告诉他们,文尼。这一次得看我们战斗员的。” 他挥挥手,让她闭嘴,接着才注意到自己的呼叫没接通。占线?一时间,伊泽尔只觉得一阵宽慰,然后才发现没接通的原因是有一个呼叫先打进来……来自帕克司令的办公室。”5:20:00前往舰队司令的规划室……”不是有个说法,说得偿所愿会遭恶报吗?书中的“值班”有两种含义:从冬眠状态中解冻出来,执行各种勤务,这时的“值班”或“当班”、“轮班”与“冬眠”相对;或者本来就处于非冬眠的正常状态,被分派执行某项例行任务,如勤杂、警戒等。这时的“值班”便与“休息”相对。读者应根据上下文分辫其含意。遭什么恶报来着?伊泽尔·文尼爬上营帐的交通艇气密门,脑子里一团粗糊。奇维·林·利索勒特连影子都不见了。真是个机灵丫头。 他晋见的可不是哪个下级军官。伊泽尔来到位于范·纽文号的舰队司令规划室,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舰队司令本人,…和探险队贸易委员会成员。这些人的表情看上去都不大高兴。手扶支撑柱立正敬礼之前,文尼飞快地瞥了一眼,从眼角迅速数了数人头。没错,人都到齐了,围坐在会议桌旁,目光一点也不友好。 帕克朝倚柱敬礼的伊泽尔生硬地一摆手,“稍息,见习生。”三百年前,伊泽尔五岁时,帕克司令拜访过文尼家族在堪培拉空间的营帐。当时他还不是飞船高级指挥官,但伊泽尔的父母仍然为他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不过伊泽尔只记得那些来自帕克兰的礼物,还有就是送他礼物的那个人待他很友好。 第二次见面时,文尼是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即将成为一名飞船见习生,而帕克正在装备一支舰队,准备前往特莱兰。变化真大啊。自那以后,两人一共说了大约一百个词,都是在探险队的正式场合下。这种默默无闻很对伊泽尔的胃口。眼下,只要能重新回到那种状态,要他做什么他都乐意。 帕克司令的模样仿佛刚刚吞下了一口什么酸东西似的。他来回扫视着贸易委员会的各位委员。文尼不禁暗自猜测惹司令发火的人是谁。“小文一一见习生文尼,我们这里出现了一种……唔……不同寻常的局面。你也知道,自从易莫金人到达之后,局势变得很微妙。”司令看样子没打算让他回答,伊泽尔的一声“是,长官”没等出口便胎死腹中,“现在,我们有几种可行方案。”又朝委员们扫了一眼。处于失重状态。伊泽尔明白了,奇维·利索勒特扯的那一大堆并不完全是胡说八道。在战术问题上,舰队司令具有完全的决定权,即使在战略问题上,他也有一票否决权。但如果连探险的目标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他便只好听舰队贸易委员会安排了。而且,委员会的这次决策会议肯定又出了乱子。不可能是不同意见的两方票数上相等。在这种情况下,舰队司令有决定权。不,这一次一定是实质上的僵局,也就是说,决策层的大多数人与司令的看法不一致。像这类情况,学院老师们倒是唠叨过不少。但真要出了这种事,也许一个年少无知的船主真能在决策过程中作用:充当替罪羊的作用。 “第一种方案,”对文尼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毫不知情的帕克继续说道,“我们按照易莫金人提出的建议,陪他们玩下去。联合行动。在预定的地面行动中使用的所有交通工具由双方共同控制。” 伊泽尔琢磨着委员们的表情。凯拉·彭·利索勒特坐在舰队司令身旁。她穿着自己家族最喜爱的军装,军装的颜色就叫“利索勒特绿”。这女人是个小个子,跟奇维差不多高,五官很柔和,神情专注,但神态举止却给人一种身体上的剿悍之感。青河人在身体方面差异很大,但即使以青河的标准,斯特伦曼人的体力也是极其突出的。有些贸易者以不动声色自豪,但凯拉·彭·利索勒特不是这种人。凯拉·利索勒特恨透了帕克所说的“第一种方案”,敌视程度与奇维讲的完全一样。 伊泽尔的目光落到另一张熟悉的面孔上。萨姆·多特兰。决策委员会是由精英组成的。这里有一些船主,但大多数是职业规划者,一路靠能力爬上高位。到了这个位置,最后他们大   ☆、第8章 .3 “明智的决定,我的孩子。”萨姆·多特兰插嘴道。 “-—我们青河人几乎从来没做过,全无经验,不管我们进行过多少理论方面的研究。” 剩下的只有两种方案:收拾行装,溜之大吉;或者留下来,把与易莫金人的合作限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一有机会就抢先接触蜘蛛人。即使有天大的理由,撤回去也意味着彻底失败。考虑到他们的能源状况,后撤还将极其缓慢。 就在一百万公里之外,就是人类这部分活动空间的最大秘密,同时还可能是最大宝藏。他们跨越了五十光年的长途,现在目标已经伸手可及了。巨大的风险意味着巨大的收获。“长官,现在后撤,放弃的实在太多了。不过,在相对安全以前,我们全体都应该担负起战斗员的职责。”青河也有自己的武士传统,范·纽文就曾经战功赫赫,所向披靡,“我、我建议舰队留下来。” 沉默。伊泽尔觉得大多数人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表情。舰队副司令仍旧板着脸,神色冷峻。但萨姆·多特兰却不像她那样一声不吭。“孩子,我恳求你,重新考虑你的决定。你的家族也承担着风险,舰队里有你家的两艘船。和损失一切相比,后撤没什么丢脸的。这是明智的决策。易莫金人太危险了,和他们—” 帕克从桌边的座椅中飘了起来 第三章 蜘蛛人世界—-有人已经开始管它叫阿拉克尼1了—直径约一万二千公里,星球表面为零点九五个标准重力。行星表面之下是结构紧密的石质内壳,但地层表面却有许多海洋,冻成了挥发矿。它的大气层也适于人类生存。这里简直算得上一个和地球一样的理想世界,除了一个方面:没有阳光。 这个世界的太阳是开关星。这颗恒星进人“关”的状态已经两百多年了。两百多年来,它投射到阿拉克尼的光芒比遥远的群星亮不了多少。 伊泽尔乘坐的登陆小艇呈弧形掠过。在温暖的时期,下面是一个很大的群岛。主要行动发生在行星的另一面,重型起重飞船正在那里挖掘冰冻的海洋和海底山脉,将数百万吨矿石和挥发矿送上太空轨道。没什么。伊泽尔从前见过大型工程,创造历史的将是这里的小型着陆…… 乘员舱的互动影像取的是自然视角。下面的大地像一道灰影般一掠而过,间或出现一块微微闪光的白色。伊泽尔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开关星投下的淡淡的影子,也许这只是他的想像吧。峭壁、山巅被他们召唤出来,又甩在身后,一个个白点,迅速融人黑暗。他觉得似乎看到远处的山峰下有一道道同心弧,是冻结在岩壁的海洋波涛吗?“喂,至少把高度坐标格调出来呀。”本尼·温的声音在他肩头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长于纺织,后被女神变形为蜘蛛。上方响起,一幅微微泛红的网格立即覆盖了图像中的景物。高度坐标基本上证实了他对下面阴影和冰雪的直觉。 伊泽尔抬手扫开坐标格。“开关星打开时,底下生活着几百万蜘蛛人。还以为总会有点文明迹象呢。” 本尼轻笑一声。“自然视角下,你指望能看到什么?只有山尖能伸出来,低一点的地方全埋在多少米深的氧、氮气凝雪下面。”相当于地球大气的整个大气层全都凝结成了气凝雪,落在地面上。如果平均散布的话,深度为十米左右。像海湾、河流交汇处这类最可能建立城市的地点,覆盖的冰雪足有几十米深。之前他们都选择相对较高的地点着陆,估计那些地方是矿业小镇或比较落后的居民点。直到易莫金人抵达前不久,他们才弄清最佳着陆点,也就是他们眼下的目标。 黑沉沉的大地在他们下面不断延伸,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冰川。伊泽尔有些不明白,时间不够形成冰川呀?也许是气凝雪冻结而成的冰力}吧。 “贸易之神啊!快瞧瞧那个!”本尼朝左面一指:天尽头,一点红光。本尼放大图像,但红光还是太小,迅速向他们的视域之外滑去。真像火光,可又不像火光那样闪闪烁烁。他们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伊泽尔觉得好像有什么不透明的东西从红光处向上升起。“我从高轨道得到了图像,那儿的视角更好。”通道前方传来队长迪姆的声音,他没有把图像转发过来。“是火山,正好爆发。” 伊泽尔盯着那点即将掠过视域的红光。刚才觉得的那层不透明的东西肯定是一股岩浆,或者只是水和热气,猛地爆发,冲天喷起。“这是发现的第一座活火山。”伊泽尔说。行星内核已经冷却,死气沉沉,但地慢层还有一些残存的岩浆,“大家都断定所有蜘蛛人这会儿都在冬眠,像死人一样。其中会不会还有些人没有冬眠?这类火山附近比较暖和,他们会不会仍在这种地方活动?” “不太可能。我们的红外扫描搞得相当彻底,热点附近如果有居民点,我们肯定能发现。再说,最近这次黑暗之前,蜘蛛人刚刚发明无线电,还没有在黑暗期溜出门去四处乱爬的本事。” 这个定论的基础是数兆秒的探查和经过实践证明的生命化学理论。“我想是吧。”他望着那点红光,直到它消失在视域之外。但没过多久,他的注意力转到前方和下面,这两个方向上的事开始有点刺激性了。小型登陆艇的着陆曲线已到尽头,现在正向下急降。他们仍然处于失重状态。虽然这是一颗标准大小的行星,但行星大气已经凝结,飞行起来没有空气阻力。他们的速度是每秒八千米,距地面只有几千米。伊泽尔感到下面的山峦直插天空,向他们迎面扑来。一道道山脊一掠而过,地面越来越近。身后的本尼不自在地哼哼着,暂时不像平时那么喜欢闲聊天了。最后一道山岭奔来眼底,伊泽尔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太近了,不知擦没擦到船底。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着陆曲线会把你直直送下地狱。 就在这时,前方的主火箭点火了。 他们费了将近30千秒才从吉米·迪姆选定的着陆点爬下山。这一趟可不轻松。登陆艇落在半山腰一块没有冰和气凝雪的地方,目标却在山脚一道狭窄的山谷里。按说那道山谷里应该满满登登填着一百米深的气凝雪,但地形、气候的各种原因凑在一起,积雪只有半米。山谷中是一片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建筑群,毫发无损,被两边谷壁一挡,从空中几乎看不见。这里也许是通向蜘蛛人最大的冬眠洞窟群落之一的大门,又是温暖时期的一座城市。这种可能性很大。在这儿了解的无论什么情况都十分重要。按照联合行动协议的规定,所有图像都实时传送给易莫金人……上次参加会议之后,伊泽尔再也没听到任何有关那次会议决定的传言。从迪姆的行动上看,他尽了最大努力来掩饰这次到访,不让当地人察觉。青河人的这种做法,易莫金人一定早就知道。起飞离开后不久便会制造一次雪崩,吞没他们留在登陆艇着陆点的任何痕迹。连脚印都要仔细扫除(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到达谷底时,开关星正好升至头顶。如果在“阳光季”,这会儿应该是正午了。可现在,开关星看上去像一个有点泛红的月亮,侧倾角为半度。恒星表面斑斑驳驳,像水面上的一块块油迹。如果不打开显示增强器,单凭开关星的亮光只能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 登陆小队沿着一条类似中央大道的路径向前行进,五个身着太空服的人,还有一台随伴步行机。走在气凝积雪上,每走一步便“璞”地腾起一股雪雾,只要这种气凝雪雾落到太空服上绝缘性稍差的地方,立即便化为气体。停步时间稍长的话一定要避开积雪较深的地方,否则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裹在一团升华气体之中。每隔十米远,他们便放下一个震动传感器或频响发射器。这样一来,走一圈之后,他们便能相当准确地探知附近什么地方有洞窟,还能清楚掌握建筑物内部有什么。后者对这次登陆行动更为重要。他们想实现的最大目标是:找到文字材料、图画。只要能发现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迪姆升官就铁板钉钉了。 几个微微泛红的灰影投在黑乎乎的大地上。这幅未经强化的图像让伊泽尔沉醉不已。真美啊,却又如此怪诞。这就是蜘蛛人真正生活过的地方。行经的道路两旁,他们的灰影子爬上蜘蛛人建筑的墙壁。大多是两三层高的建筑。就算光线黯淡,就算轮廓被积雪和黑暗弄得模糊不清,这些建筑仍旧绝不会被错认为出自人类之手。以人类标准而言,连最小的门道都宽得异乎寻常,但大多数的高度却不到一百五十厘米。窗户也和门一样既宽且矮。窗户上着护窗板,关得好好的—放弃这个地方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做这些事的业主们以后是要回来的。 这些窗户像数百只细长的眼睛,注视着下面的五个人和他们的随伴步行机。文尼心想,如果哪扇窗户后突然亮起灯来会怎么样?护窗板后透出一缕灯光?他放纵自己的想像力,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如果他们自以为比当地人先进的想法是错的会怎么样?说到底,这些可是外星人啊。这样一个奇特的世界上不大可能自然进化出生命来,过去某个时间,他们一定有星际飞船。青河贸易空间的直径是四百光年,持续保持技术文明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了。青河也接收过许多来自非人类文明的信号,但最近的都在数千光年以外,绝大多数更是远达数百万光年,永远不可能接触,连对话都不可能实现。蜘蛛人是人类亲身接触的第三种异族智慧生命—人类八千年的太空旅行历史啊,只有三个智慧种族。其中之一数百万年前便已消亡,另一个甚至还没有进人机器时代,更不用说太空飞行了。 五个人,走在朦朦胧胧、一扇扇狭长窗户紧闭的建筑之间。他们是在书写人类的历史啊。月球上的阿姆斯特朗、布里斯戈大裂隙的范·纽文……现在则是文尼、温、帕蒂尔、杜和迪姆,走在蜘蛛人的街道上。 无线电通讯中持续不断的对话停顿了片刻,这时,最响的声音就是他的全封闭太空服发出的吱嘎声和他自己的呼吸声。接着,低微的通讯对讲声又恢复了,指引他们穿过一片开阔地,朝山谷远端走去。分析员们显然认为这一道狭窄山谷可能通向某些洞穴,估计当地的蜘蛛人就藏身其中。 “怪了。”太空轨道上传来一个不熟悉的声音,“震动传感器发现了什么动静—正在听—发自你们右侧的建筑物。” 文尼猛一抬头,窥视黑沉沉的建筑。也许不会亮起灯光,但传出声音也一样吓人。 “有人走动?”迪姆问。 “说不定只是房子下陷发声?”本尼道。 “不,不。是一种脉冲式声音,类似滴达声。嗯,我们收听到了有规律的节拍声,不断反复,每次反复稍有衰减。频率分析……像机械设备发出的声音,有活动部件,诸如此类的……行了,停止了,只有一点残留的回声。迪姆队长,我们已经准确标定这一装置的位置,在离你们较远的一角,高出街道平面四米。导向标已发送给你。” 导向符号飘浮在小队成员的头戴式显示系统中,文尼和队友们在它的指引下前进了三十米。大家全都镊手镊脚偷偷摸摸,其实如果房子里有人,他们这一伙清清楚楚就在人家眼皮底下。细想想,几乎觉得有些好笑了。 导向标引导他们绕过拐角。 “这幢建筑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迪姆道。和其他房子一样,这一幢也是不用灰泥的石砌建筑,上面的楼层比底层稍稍凸出一点,“等等,我看见你们指示的目标了。像个……陶瓷盒子,钉死在第二层的凸出悬垂部位。文尼,你离它最近。爬上去瞧瞧。” 伊泽尔朝那座房子走去,这时才发现不知哪个帮倒忙的家伙删除了导向标。“在哪儿?”他能看见的只有阴影中灰扑扑的一幢石头房子。 “文尼,”迪姆平时说话就狠巴巴的,这时更严厉了,“昏头了?醒醒!” “对不起。”伊泽尔感到自己脸上有些发烧,他常犯类似错误。文尼打开视像增强功能,眼前顿时变成了彩色世界。太空服能感受不同的光谱,并复合成不同的色彩。刚才是一团暗影的地方,这时清清楚楚。他看见了迪姆所说的盒子,就安装在他头顶上方几米处的地方,“马上就好,我再靠近点。”他走近墙边。和大多数建筑一样,这一座也装着一道道宽宽的石板。分析员们认为它们是梯级。管它是什么,文尼刚好用得着,不过他拿它们长梯使,而不是普通楼梯。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在盒子旁边了。 这是一台机器,两边还有铆钉哩。真像中世纪传说中的东西。他从太空服里抽出传感棒,挨近盒子。“要我碰碰它吗?” 迪姆没回答。这其实是向空中那些人提出的问题。文尼听见几个声音商量着。 “在它周围轻轻摇晃摇晃。盒边有记号吗?” 特里克西娅!他知道她会在上头密切观察,但能听到她的声音,这可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意外。 “有,女士。”他一面说,一面将传感棒举在盒子前来回晃动。盒子侧面有些东西。是文字还是自己的视像扫描系统双重扫描复合算法造成的错觉?真要是文字的话,那可是个小小的惊喜。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传感棒放在盒子上了。”最早说发现动静的那个声音道。伊泽尔照办了。 几秒钟过去了。蜘蛛人的梯子真太陡了,他只好尽量向后仰身。气凝雪从梯级上雾腾腾升起,然后下落。他能够感觉到太空服里的供热器提高了功率,以补偿梯级上的冷气。 上面又说话了。“真有意思。这东西是个传感器,相当于刚脱离蒙昧时代的技术水平。” “是电子的吗?在向远程控制端发送信号吗?”文尼吃了一惊:是女人的声音,带易莫金口音。 “啊,你好,雷诺特主任。不是的。这个装置怪就怪在这里。它是个自足系统,‘动力源’好像是由一个金属弹簧阵列提供的。机械式钟表结构。你熟悉这个概念吗?既可以计时,同时又能为运动部件提供动力。能够长期在严寒中正常工作,同时不能太复杂……唔,说实话,恐怕这是惟一的办法了。”“可是,它探查的是什么呢?”说话的是迪姆。这个问题很有道理。文尼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蜘蛛人比大家想像的聪明得多,也许他自己身着太空服的图像正显示在他们的探测屏幕上。还有,如果这盒子还联着某种武器,那可如何是好? “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摄像器材,队长。现在它的内部结构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一个齿轮带动记录纸带,纸带上面是四根记录针。”这些术语得自有关失落文明的教材,“我是这么估计的:每一天,齿轮转一格,把纸条拖出来一点,记录下温度、压力……另外两个量我现在还拿不准。”每天如此,时间长达两百多年。如果换了人类的哪种原始文明,要制造出这样一台能工作这么长时间的有活动部件的机器,非得大伤脑筋不可,更别说在这么低的温度中工作了,“我们走过时它正好开始记录,这是我们的好运气。” 接下来是一阵技术方面的讨论,上面在争论这种记录仪到底能有多复杂。迪姆让本尼和其他人用皮秒级频闪器扫一扫这块地方。没有任何闪光反射回来,说明没有人用光学镜头在直线距离上窥视他们。 文尼则继续靠在梯子上。寒气开始渐渐渗人他的封闭式太空服。这套太空服的设计功能里没包括与超低温物体保持持续接触。他在窄窄的梯子上笨拙地换了换脚。在一个g的重力环境里,常玩这种杂技,人可是老得快啊……换了姿势以后,他现在可以看到拐角的另一侧。那一侧的窗户上有几根板条脱离了。文尼摇摇晃晃从梯子上探出身去,竭力分辨屋里的东西。屋里所有东西上都覆着一层气凝雪,放着一长排一长排齐腰高的架子或柜子。这之上是一个金属结构,以及更多矮柜。每一层都有蜘蛛人梯子,通向上面一层。当然,对蜘蛛人来说,这些柜子肯定不会是“齐腰高”。哎,顶上还散放着什么东西,一垛垛的,每一个东西都是由1百亿分之一秒。青河人是太空贸易种族,习惯于失重状态,不适应地表的高重力。许多薄片组成,薄片一端钉在一起。有的东西是合上的,有的则是摊开的,像扇子。 突然间,他明白了什么叫电击般的感觉。文尼想都没想,在公开频道上说:“打断一下,迪姆队长。” 来自上方的对话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文尼?”迪姆问道。 “切换到我的视角看看。我认为我们发现了一座图书馆。” 上方某个人一声欢呼,很像特里克西娅。 有频响发射器,找到图书馆是迟早的事,但伊泽尔的发现给大家省了一番功夫。   ☆、第8章 .4 建筑物的另一面有一扇大门,把步行机弄进去没费什么事。步行机里有一台可调控扫描器,不一会儿)l便适应了那些“书”的奇特外形。现在它正以危险的高速度在书架之间移动—每秒一到两厘米。迪姆的两名队员不断将书送进它的肚子里。从通讯系统中可以听到,轨道上方正在很有礼貌地争论着。这次着陆是联合行动的一部分,活动时间双方事先已经商定,不得超过一百千秒。这段时间连这个图书馆都处理不完,更别说探索其他建筑,寻找洞穴人口了。易莫金人也不想延长这次探索的时间,但他们提出由他们派下一艘大型登陆艇,直接在谷底降落,把这里的人造制品一古脑)l捞走。 “不会影响保密潜伏的既定战略。”一个易莫金男人的声音道,“我们可以把山谷两边的山壁炸垮,做得像发生了一场山崩,彻底摧毁谷底的村子。” “嘿,这伙计的手法可真够温柔的。”从他们的专用频道上传来本尼·温的声音。伊泽尔没有搭腔。易莫金人的建议倒也不是全无理性,只是……跟青河太不一样了。青河人从事的是贸易。即使最残忍的青河人也最多不过把竞争对手榨个精光,以此为乐。连这都只是极少数人,绝大多数人追求的目标是让顾客觉得跟青河做生意有利可图,一次交易完成后盼着下一次。单纯破坏、劫掠完全是,不对的。大可以下次再来嘛,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呢? 高处轨道上,易莫金人的建议被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决定今后对这个宝贝山谷作进一步考察。这项考察被列为未来联合行动的重要项目。 迪姆派本尼和伊泽尔·文尼去别的书架翻翻。这个图书馆也许只有十万册藏书,寥寥几百千兆的数据,可是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绝对处理不完。最终他们只得挑挑选选,只盼能找到这类行动所追求的圣杯:一本带插图的儿童读物。 几千秒之后,迪姆命令队员换班,轮换着把书送进步行机的肚子里扫描,把上层的书抱下来翻翻,还有一班人专门负责将书放回原位。 轮到文尼吃饭时,开关星已经从天顶附近落下去了,挂在山谷的另一头,只比峭壁高不了多少,将建筑物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街道上。他找到一块没有积雪的地方,在上面扔一块绝缘毯,脱掉沉重的靴子。哎哟,真舒服死了。迪姆给他的吃饭时间是一千五百秒。文尼拨弄着进食器,慢慢咀嚼水果巧克力棒。他能听到特里克西娅的声音,但她这会儿忙得很,没工夫和他讲话。还没有发现“儿童插图读物”,但他们已经发现了仅次于它的好东西:一堆物理、化学课本。特里克西娅好像认为这是某种科技图书馆。他们这时正讨论着怎样加速扫描,特里克西娅觉得她已经对蜘蛛人文字的字形作出了正确分析,所以现在可以转为智能阅读了。 第一次见到特里克西娅时,伊泽尔就知道她非常聪明。可她只是个来自特莱兰的客户,专业又是语言学,青河学者在这个领域的造诣是无与伦比的。所以,她能为舰队作出什么贡献?可现在……头顶上的讨论他听得见,其他语言学家不断请教特里克西娅的看法。也许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整个特莱兰文明都在竞争探险商船队中为数有限的几个名额,整整五亿人啊,从这么多人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专家,…人选者肯定极其精通他们的专业。意识到这一点后,文尼的自尊心一时有点动摇:在他们两人中,高攀的人其实是他。没错,伊泽尔是文尼.23家族的主要继承人之一,但他本人却……不是那么有才华。比那更糟,他这一辈子好像总在做白日梦,梦想着别的地方、别的时代。 这些让人沮丧的想法习惯性地转入另一个方向:也许在这里,他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么所思大于所行,不堪重任。蜘蛛人过去的辉煌文明也许早已失落,他们目前的状态可能跟人类的黎明时代很相似。也许他可以提出某些真知灼见,让舰队圆满实现目标—同时为白己赢得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他的思想飘飘然起来,朦朦胧胧想起无数美好的可能性来,不太细想让人不安的细节…… 文尼看了一眼自己的计时器。哈,他还有五百秒!他站起身来,望望远处的阴影,那是逐渐向上升人山里的街道。这一天中,他们的精力全都集中在着陆的重点任务上,也没瞧瞧风景。其实,他们的停留点正好是一条大街开始变宽的地方,前面有点像个广场。 开关星明亮的时候,这里有很多绿色植物。山坡上到处是扭曲变形的过去树木的残迹,但在下面的山谷中,大自然受到了蜘蛛人的精心裁剪:街道上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小堆东西,过去是某种装饰植物。广场四周也围绕着这种小堆。 四百秒。他还有时间。他迅速来到广场边,开始绕着它走。这一圈中间有个小丘,盖着积雪,形状很奇特。绕到广场另一头后,他正好面对开关星的亮光。图书馆里的工作大大提高了那个地方的温度,一股股大气凝雪的雪雾涌出房子,飘过街道,重新凝结,再一次坠落地面。雪雾被开关星的星光一照,映成了微红色。除了这种颜色,这里的雪雾很像他父母营帐底层涌起的夏夜雾气,山壁可以看成营帐的隔断。一时间,文尼陶醉在这幅景象里。如此奇异陌生的地方,突然间变得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此平和安宁。 他的注意力回到广场中央。这一侧几乎没什么雪。前面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黑暗中半隐半现。他想都没想,径直走了过去。地面没有积雪,踩上去像冻硬的地苔。他停住脚步, 看来这个所谓的暗夜渊数实在太小,没有旅店。管邮局的给他指点了几户提供住宿和早餐的人家。太阳已经快落进大海了,舍坎纳仍驾着车在乡间摸索着觅路前进。森林美倒是美,但没多少可供开垦的土地。当地人跟外来者做点生意赚些小钱,养家糊口主要靠山上的田地。森林死亡之前,他们有三年的好年景。这里的粮食堆栈看来都是满满的,山间运送粮食的大车川流不息。这个地区的渊数在山上,离镇子大约十五哩1。那个渊蔽并不大,不1哩=1.6093公里。作者在书中同时使用了英制与公制单位,可能是以此显示蜘蛛人与青河人的不同。过本地人口不多,小渊数也够了。如果这些人现在不攒够粮食,等大黑暗降临的头几年(也是最难熬的几年),他们肯定会饿死。虽说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但对那些不残不废、却没能为大黑暗做好准备的人,社会仍旧不会提供什么救助。 太阳下山时,他来到一个俯瞰大海的海衅。地面朝三个方向倾斜,南面斜进一个树木掩映的小山谷。谷地那边的山包上有座房子,看样子就是管邮局的跟他说起的几户人家之一。但舍坎纳并没有急匆匆向那边赶。这时的风景是一天里最美的,他注视着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一块块阴影漫过缤纷的大地。 之后,他转过车头,沿着又陡又窄的土路朝山谷开去。森林树木的树冠罩在他头顶上……这段路是一天中最难走的,他开得比步行的速度都慢。车子在一脚深的沟壑之间颠颠簸簸,滑进滑出,全凭运气才没陷进去出不来。等驶到山谷底部的小河床时,舍坎纳已经开始担心会不会被迫把自己闪闪发亮的新车扔在这儿了。他前后望望,这条路还没被废弃,大车留下的车辙印还是新的。 傍晚的和风送来一股垃圾的腐臭味。有垃圾堆?真怪,荒野里竟然还有这种玩意儿。可一堆堆垃圾确实就在那儿。那边还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破房子,一半隐在树丛中。墙壁七歪八扭,好像做梁柱的木头从没好好修整过一样。屋顶也塌陷下去,到处是窟窿,随便用枝条堵了堵。房子和道路之间的地面糟蹋得乱七八糟。估计垃圾的源头就是这儿。几只水鸟在房子上游一点的小河旁蹦蹦跳跳。 舍坎纳停下车。前方二十几叹1的地方,坑坑洼洼的小路消失在河里。好一会儿工夫,他愣愣地坐在车里,拿不定主意。这些准是地地道道的乡下人,肯定是城里长大的舍坎纳所能遇到的最奇特的人物。他想下车看看,了解了解这些人的想法,长点见识。1吸〔英尺)=0.3048米。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如果这些人的想法真的大异于常人,恐怕不会那么高兴见到他。 有人……舍坎纳重新在栖座上坐好,谨慎地把稳方向盘、油门和刹车1。盯着他的不光是那几只水鸟。他四周打量,让眼睛适应周围朦胧的光线。有两个。一边一个,潜伏在阴影里。不是动物,也不是人。小孩子?大概一个五岁,一个十岁。小的那个连婴儿眼2都没褪。他们的目光和动物一模一样,而且是猎食动物,正慢慢接近汽车。 舍坎纳发动引擎,猛地向前冲去。就在快到小河时,他发现了第三个,更大些,藏在伸在小河上方的树枝上。就算这些是孩子,这也绝不是平常的捉迷藏。舍坎纳向右猛打方向盘,在道道车辙上剧烈颠簸着。他冲出路面了,不过他拿不准—有路没路都差不多。前面是一道道浅沟,伸向下方:这里才是涉渡点! 他冲进小河,水花四溅。树梢上那个大点儿的一跃而起,一只长胳膊在车身一侧抓挠着,但那家伙的落脚点离汽车稍远了些。舍坎纳冲上对岸,汽车轰响着朝山坡上驶去。如果这儿也有埋伏,那可全完了。可道路继续向前伸展,车子虽然左摇右晃,不知怎么却没有侧翻。冲出密林之前他最后i--次吓得够呛:道路突然变陡,他的雷梅奇开始朝后滑,后轮甩来甩去。舍坎纳全身从栖座向前压去,汽车吭吭两声,总算冲上山顶。 终于重新来到星光闪烁、半明半暗的天弯下。他把车停在从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前。 舍坎纳关掉引擎,坐了半晌,喘着粗气。四周一片寂静,似乎听得见胸中狂奔的血流发出的轰鸣。他朝身后张望着:没有人追蜘蛛人的胳膊腿远不止四肢。又一个不同于人类的地方,看来这是幼年蜘蛛人特有的一种视觉器官,长大后便退化了。赶。再想想当时的情景,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大点的慢吞吞爬上河岸,两个小的转头回去,三个全是一副不感兴趣的神态……真怪呀。 但好歹总算到了在山谷那头看到的房子了。屋前透出灯光,门开了,一位老太太出现在门廊里。“谁呀?”声音清晰镇定。 “是恩克莱尔太太吗?”舍坎纳的声音有点发紧,“邮局的人给了我您的地址,他说您有一间过夜房可以出租。” 她绕到驾驶座一侧,仔细打量着他。“没错。但你来得太晚,错过了晚饭,只能喝点冷汤将就了。” “哦,那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那就好,进来吧。”她笑了,一只小手朝舍坎纳刚刚逃出来的山谷挥了挥,“你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啊,孩子。” 说是只有冷汤,但恩克莱尔太太还是让舍坎纳饱饱地吃了一顿好饭。饭后,两人坐在客厅里聊天。这座房子拾掇得很干净,但有点老旧。下陷的地板没有修理,墙上的涂料时有剥落。房子够年头了,时候已经到了。灯光照耀下,舍坎纳发现上着纱窗的窗户之间还有一个书橱,里面有百把本书,大多是儿童初级读本。老太太的年岁也很大了,出生在舍坎纳之前整整两代。她是个退休的教区老师,丈夫上个暗黑期过世了,孩子们也都成年了,遍布这片山区。事实上,连她的孩子们都已经是老年人了。 恩克莱尔老太太和城里的老师们大不一样。“哦,我也在外头闯过。从前我在西海当水手,那时年纪比你现在还小些呢。”水手!舍坎纳听着老人家讲述海上的风暴、巨兽和冰山,掩饰不住自己的敬畏之情。疯狂到出海当水手的人没多少,哪怕是在气候温和这里的一代不是指辈份。蜘蛛人过了一个暗黑期,便称为一代.或称世代。的渐暗期。恩克莱尔老太太的运气肯定非常好,这才得享高龄,生儿育女。也许正是因为经历过海上的风浪,她才在接下来的一代安顿下来,教书,和丈夫一块抚育后代。每一年,她都赶在她教的孩子们之前学下一个年级的课程,让自己的水平总领先于教区的孩子们一个年级。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完成成年教育。 在这个光明期,她开始教育新世代的孩子。等这一代孩子长大成人后,她已经很老很老了。能活到第三代的人很多,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活到这一代结束。老太太身体赢弱,不可能孤身一人为即将到来的暗黑期做好准备,不过她有当地教堂和她自己孩子的帮助,说不定还能活着进人第四代,第四次看到新太阳的到来。恩克莱尔太太生活得并不封闭,她随时可以听到本地的小道消息,还坚持老人家甚至对战争也很感兴趣,当然,她只可能是个热心的旁观者。“要我说,就得冲那些遨弗人的屁股狠狠捣几下。我有两个侄孙在前线,我真替他们骄傲。” 舍坎纳一边听,一边从宽宽的窗口向外看。山区的星星真亮啊,群星璀璨,亮度各不相同。外面并不是一片漆黑,星光下,森林的阔叶和远处的山丘半明半暗。细小的林妖不断撞着纱窗,发出“嘀嘀”的声音,几不可闻。周围的树林里四处传来它们吱吱的歌声。 外面蓦地响起鼓声。声若雷震,震动不断传来,不仅耳朵,就连他的肢尖和胸膛都感受到了。另一面鼓也敲打起来了,与先前的鼓声相呼应。 恩克莱尔太太不说话了,她恨恨地听着这一片喧嚣。“真抱歉,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是您的邻居?”舍坎纳指指北面,就是那条小山谷。除了刚来时那句“这一趟路走得可不算近”之外,她一句话都没提山谷当地蜘蛛人则称之为暗黑期,蜘蛛人语言后也改口称之为暗黑期。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称为黑暗期,后来在学会这是译文所作的更改,以示区别里那些怪人。真奇怪。 ……恐怕现在也不会说。恩克莱尔太太蜷缩在她的栖座上,一声不吭。自从舍坎纳来了以后,这是她头一次长时间不说话。最后,“听说过懒惰的林妖的故事吗?” “当然。” “我讲课时经常用这个故事,特别是给五六岁的孩子上课的时候。林妖跟咱们沾点远亲,所以长得很像非常小的小人。我们上课时要讲这种动物,讲它们是怎么长出翅膀来的。每到这时候,我就会给孩子们讲懒惰的林妖的故事:不为暗黑期做好准备,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儿,直到一切都太晚了。”她气恼地朝自己的进食肢喷了口气,“这地方的人很穷,只能在土里刨食。所以我当初才离家出海。同样因为这个,我最后又回到这里。我想帮大家一把。好些年里,我教书得到的报酬只是农民合作社打的欠条。但我想告诉你,年轻人,我们这儿的人并不坏……当然,时不时的,会有个把人自愿走上当害虫的路。这样的人不多,主要是山里头的。” 舍坎纳向她描述了自己在谷底遭到的伏击。 恩克莱尔太太点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你来的时候就跟屁股上着了火似的。幸好你有车,才逃过了这一难。唔,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也没多大危险。我是说,除非你一动不动随他们怎样,那真有可能被他们活活打死。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实在太懒了,算不上多大威胁。” 呢!也就是说,下边那些人当真是地地道道的怪胎。他极力不要显得过于感兴趣,“那种鼓声又是—” 恩克莱尔太太不屑地一摆手,“没准)l算他们的音乐吧。我猜他们前不久从哪儿搞来一批药性汽水,喝醉了。不过乱敲乱打只是小事,虽说晚上吵得人睡不好。不,这些算不了什么。你知道真正让他们成为害虫的是什么吗?他们不好好为大黑暗做准备……还连累孩子们一块儿受罪。住下面山谷里的那两口子,他们原本是山里人,可受不了种地那份苦,开开关关做过一阵子铁匠活,后来又在各个村子里逛,能偷就偷,偷不着就打点短工。反正太阳好的时候混日子不算难。最可恨的是,这么做的同时,这两个没断过乱搞,一个劲儿地生…… “昂德希尔先生,你还年轻,从小可能也没吃过什么苦。不知你懂不懂,在渐暗期之前让女人怀上孩子是多么不应该。之前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家伙—任何体面的女人都会坚决拿掉。可山谷里那一对)l害虫,整天不停地搞来搞去。那个男的背后总断不了贴着一两个小的。老天有眼,幸好那些孩子没几个活下来。不过时不时总有个把能长过婴儿阶段,有几个已经成了儿童。等长到儿童阶段,他们已经有好多年2被当成纯粹的动物对待,大多数到那时已经成了白痴。”   ☆、第8章 .5章 舍坎纳想起那种猎食动物般的瞪视。那些小东西跟他记忆中的孩子是那么不一样。“但肯定还有一些挺过来了,长大成人?” “是有一些。那些人非常危险,他们明白自己丧失的是宝贵的童年。一开一关之间,就会做出些很可怕的事来。我从前也带过这种小恶棍—你知道,一是为找个伴儿,另外也多多少少挣点钱。这些人到头来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变成小偷流氓,就是成了我房门前的横尸路倒。”想起痛苦的往事,她不作声了。 “那些白痴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有一阵子,他们有一伙人琢磨出了怎么撬开我的门。偷的多半是吮糖。后来有一天,他们把屋子里所有的画全偷了,连书里的插图都不放过。从那以后,我把内间的房门彻底堵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第三次溜进来当地人语言也受了开关星的影响,这里的“开开关关”就是“时不时”、“断断续续”的意思。看来蜘蛛人对童年的定义不同于人类。了—把剩下的书来了个一扫光!那时我还在教书呢,那些书我用得着!教区的治安官因为这事把那伙害虫赶跑了,但不用说,她也没找回我的书。教书的最后两年,我只好新买了一套教材。”她指指书架最上层的那一排十几本破旧的教科书。书架下面几排放的也是初级课本,从婴儿教材直到小学。奇怪的是,那些书倒是新崭崭的,好像碰都没碰过。 两重鼓声方才还互相呼应,这时却各响各的,杂乱无章,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静了下来。“所以你看,昂德希尔先生,有些早产儿1的确能活到成年时期,跟这一代出生的正常成年人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就是下一代害虫。再过几年,这)l情况还会比现在更糟。跟懒惰的林妖一样,到时候,这些人就会开始觉得冷了。他们几乎没几个人能进渊数,只会在山里晃荡。山里有些洞穴,比动物的渊数强不到哪儿去,最穷的农民只好在那些地方熬过暗黑期。对躲在那些地方的人来说,四处游荡的早产儿实在太危险了。” 【1如上文所述,蜘蛛人怀孕生子是在渐暗期,而上文所说的“害虫”夫妻却在光明期生下孩子,本书称这种孩子为早产儿,其意义与通常所谓早产儿有所不同。】 老太太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恐怕我不能活着看到新太阳了。没什么,我的孩子会继承这块地。这ll景色很美,也许他们会建起一座小旅店。可要是我熬过这次暗黑期,我就会在这里搭一个小窝棚,外面立起一块大牌子,宣布我是这个地区最老的老太婆……到那时,我一定会再看看下面这个山谷。我希望里头没人。因为要是那伙害虫回来了,他们准是谋害了哪家可怜的农民,霸占了人家的渊数。这之后,恩克莱尔太太转了话题,问起普林塞顿的生活和舍坎纳的童年。她说,既然她已经把这个教区最黑暗的秘密告诉了他,他也应当投桃报李,说说他开着一辆汽车去陆战指挥部干什么。 “这个,我想加人军队。”其实,舍坎纳是想让军队“加人”他的计划,而不是掉过来。让大学教授们气得发疯的正是他这种自大态度。 “唔一嗯。在普林塞顿一样可以参军,却偏偏要跑这么远的路。你车斗里装的行李我也看见了,多得快赶上农民的大车了。”她的进食肢好奇地晃来晃去。 舍坎纳笑道:“我的朋友们警告过我,想开车走‘协和的骄傲’这条路,备件一定得带够。” “哼,那还用说。”她站起来,动作有些吃力,中肢和腿脚一起用劲才撑起身体,“唉,老缕,这么好的夏夜,这么好的聊伴儿,可还是打熬不住。得睡了。太阳出来时吃早饭。” 她领着他去他的房间,坚持要爬上楼梯,教他怎么开窗户,怎么打开睡觉的栖架。房间很小,通风情况却很好,贴墙纸老旧剥落了。过去肯定是她孩子的房间。 “厕所在宅子后头。跟你们城里没法比,昂德希尔先生。” “没问题,太太。” “那,晚安。” 她正想下楼,这时舍坎纳忽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断冒出问题来。他把头探出卧室门。“恩克莱尔太太,您现在这儿又攒起了一大批书。教区最后还是替您买了书吗? 正小心翼翼下楼的老太太停下脚步,轻轻笑了起来。“是呀,被偷好几年以后才买的。这件事挺有意思。是新来的教区牧师买的。用的肯定是他自个儿的钱,虽说他不承认。好人哪。反正,有一天,一个邮包放在我门口,直接从普林塞顿的出版商那儿买的,新教材,每个年级的全齐了。”她挥挥手,“真是个傻瓜。但这型书我都要好好地带进渊数,不管教区下一代孩子由谁来教,我者得安排好,一定要让新老师拿到这批书才成。”老太太下楼去了。 舍坎纳在栖架上安顿下来,吱吱嘎嘎不断翻身,直到疙疙耀瘩的垫子平服下来。他很累,却一时睡不着。房间的几扇小窗广正好俯瞰那道山谷,星光照着一小堆簧火升起的烟。烟有点微微发红,但却看不到火头。看来,就算是怪胎,一样需要睡觉。 格林维尔将军把一块香胶扔进口中,大声咀嚼着 宽大的路肩后的凹地里是—弹药堆积场。陆战指挥部从来不是寻常的军队单位。建国之初,它只是个供皇室成员开心解闷的地方。然后,一代又一代,政府事务逐渐走上正轨,有条有理,越来越没有浪漫色彩。陆战指挥部终于名实相符,成为协和国壁垒森严的最高统帅部。最后还不仅限于统帅部,它同时成了协和国最高级的军事科研机关。 让舍坎纳·昂德希尔最感兴趣的是最后一点。他没有停车呆看。宪兵说得很清楚:径直开往他的目的地,不准东张西望。可这儿没什么拦着他东张西望。他还不断在栖座上挪着,好看得更清楚些。每幢建筑只有一个标牌表明其用途,标牌做得也很谨慎:很小,上面只有数字。但还是有些建筑,一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无线通讯部门:一长列营房,上面奇形怪状的天线不计其数。嗯,如果这儿的安排讲究条理、追求效率的话,紧挨着通讯机关的肯定是密码部门。道路另一边是一大片平地,上面铺着沥青,比任何公路平得多也宽得多。不出所料,平地另一头停着两架翅膀很低的单翼机。只要能看看飞机蒙布下面的奇妙机器,舍坎纳情愿付出很大牺牲。再远处一幢建筑前,一辆巨大的挖掘机的机头陡直地拱出草坪。挖掘机的前倾角很奇特,给人一种凶猛、高速的印象。其实真要行动起来,这东西慢得让人难以想像。 他驶近山谷另一端,上面高处就是皇家瀑布,水花激荡,反射出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他绕过一座看样子像图书馆的建筑,开进一条环形车道。车道饰有皇室标志,还有到处都见得到的那座所谓“追求协和”的玩意儿。停车场周围是几幢石砌建筑。这是这个神秘的陆战指挥部的一处特别所在,正处在山壁遮挡下,每次新日出都不会受到多大损失,连里面的东西都不会烤坏。 标牌上写着5007。根据大门口卫兵给他的说明,这里是材料研究部。正处在陆战指挥部的核心位置—好兆头。他把自己的车停在另外两辆靠路边停放的汽车中间:最好别太惹人注意。 爬上楼梯时,他看见太阳直直落向他来的那条路,已经比最高的山崖更低了。环形车道中央,那座“追求协和”雕塑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草坪上。他不知怎么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普通军事基地肯定没这么漂亮。 军士拿着舍坎纳的介绍信,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哼,这个昂德希尔上尉到底是……” “哦,其实也不算什么亲戚,军士。他希望……” “他希望?我们凭什么要拿他的希望当回事呢?” “哦,如果再往下看,你会看到,他是皇家军需主任a·g·卡斯尔沃思上校的副官。” 军士咕浓了两声什么,听上去很像“守门的卫兵都他妈的饭桶”。体积可观的块头无可奈何地一蹲。“好吧,昂德希尔先生,你说你能为我们的战争作出什么贡献来着?”舍坎纳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军士的身姿有点偏偏倒倒,过了一会j七j七才发现对方左边一排腿上打满了石膏。跟他说话的原来是位久经沙场的老兵。 说动此人看来大非易事。就算面前是位富于同情心的听众,舍坎纳也知道自己的形象不足以服人:太瘦,算不上英俊,举止腼腆笨拙,却又透着一股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劲头。他原本希望能碰上一位懂技术的工兵军官。“这个,是这样的,军士。至少最近三个世代以来,你们军队里的人一直努力研究如何延长在暗黑期的活动时间,以取得对敌优势。最初只能把这段时间延长几百天,可以多埋些诡雷,或者强化我方的工事。后来,时间延长到一年、两年,足以调动规模相当大的部队进人攻击位置,下一个光明期到来时就可以抢先发动进攻。” 军士的名牌上写着伦克纳·昂纳白。昂纳白军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在东线,双方都在全力挖掘坑道。这样一来,下一个暗黑期到来以后,大规模战斗仍有可能爆发,直至暗黑期的第十年左右。” 昂纳白忽然想起一件高兴事,他脸一板,道:“如果你想的是这个,你应该去跟坑道兵谈。我们这儿是材料研究部,昂德希尔先生。” “哦,这个我知道。可如果没有材料研究,我们不可能真正深人最冷的深黑期。嗯,还有……我的方案和坑道挖掘没什么关系。”最后一句话他说得飞快,急匆匆的。 “那你有什么方案?” “我、我建议,我们先选择一些适当的遨弗人目标。等到了深黑期,我们再醒过来,从陆上进入敌区,摧毁那些目标。”这下子,他算把所有不可能实现的事压进一个简单句子里了。不等对方反驳,他先举起手,“每个困难我都想过,军士,我有解决办法,或者说,已经开始研究—-” 昂纳白用近于温和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深黑期吗?你刚才说你是哪儿的研究员来着,普林塞顿大学国王学院?”舍坎纳的亲戚在介绍信里就是这么写的。 “是的,专业是数学和……” “给我住嘴。你知道政府在国王学院这种地方的军事研究项目上投了多少个百万吗?你知道我们是多么关注他们的重大项目吗?你们这些自高自大的西部佬,老禾,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类人。操心的只是怎么攒粮食度过暗黑期,有的连这都不用操心!只要脊梁骨还有半分硬度,你们就该参军人伍。东部地区在死人,你懂不懂?因为没有为暗黑期作好准备,几千人会死。死在坑道里的更多。等新太阳亮起来时,还会有多得多的人因为没有东西吃活活饿死。而你却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如果、也许之类屁话!” 昂纳白顿了顿,好像火气退了一点。“喂,在我把你一脚踢回普林塞顿之前,先告诉你点儿好玩的事儿。你也看到了,我的腿脚有点不方便。”他晃了晃左边的几条腿,“跟那边的破坏机干仗落下的。伤愈之前,我帮他们处理寄来的种种异想天开的想法。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寄的,一直寄,总断不了。还算好,大多数屁话都是走的邮件。十天里最多一次,有家伙会谆谆告诫我们,锡在低温下的同素异形体1很危险—,’哺,跟我说话的这位也许真是个工兵! “—不能当焊料用,诸如此类。至少这些人说的话还不错,只不过浪费我们一些时间罢了。但还有些人,读了点有关镭的材料,就觉得我们应该用这玩意儿制造超级挖掘机。我们这些人还搞了个小竞赛,看谁碰上最大的白痴。唔,昂德希尔先生,我认为,你让我成功胜出了。你和你的狗屁点子,深黑期醒过来,爬起来,从陆上走过去。知道那时候的气温有多低吗?任何私人实验室都不可能制造出那种低温,我们目前能够制造的任何真空状态都不可能达到那么低的温度!”昂纳白不说话了。无意间吐露了一点机密,被吓住了?片刻后舍坎纳才意识到,军士正望着自己视觉盲区内的什么东西。 “史密斯中尉!下午好,长官。”军士几乎要立正敬礼了。 “下午好,伦克纳。”说话者走进他的视线。她真是……太美了。所有肢腿都是那么纤细、结实、曲线优美,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毫不张扬的高雅。她身穿一套舍坎纳没见过的黑色军服,显示其军衔的只有证章上的星徽和名牌。维多利亚·史密斯。模样年轻得让人不敢相信,是早产儿?也许,所以军士有点夸张的敬意才带着嘲弄的意味。 史密斯中尉的注意力转到舍坎纳身上。她的表情中有一丝友善,似乎觉得来人挺有意思。“昂德希尔先生,这么说你是国王学院数学系的研究员?” “这个,更准确地说,是研究生……”对方静静地看着他,仿比如木炭和金刚石,都是破的同素异形体。佛等着他说下去,“嗯,其实数学只是列在课程表上的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医学院和机械工程学院的课程。”他以为昂纳白会发表一番粗鲁的评论,但军士这会儿却不作声了。 “也就是说,你明白深黑期的性质:超低温、真空,等等。” “是的,长官。对所有难点我都进行了深人思考。”想了将近半年。但现在最好别提这个话茬,“我有很多想法,还作了一些初步设计。我考虑的解决方案中,生化方面的内容一时还无法向您展示。但下程机械的部分,有一些我做了原型机,就在外面我的车里。” “啊,我知道,停在格林维尔将军和唐宁将军的座车之间。我们去看看吧,同时把你的车挪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第六章 渐暗期的最后几年里时有风暴,经常来势汹汹,但不像新太阳期爆发的大风暴那么气焰万丈,那么具有爆炸性。黑暗即将降临前吹来的寒风更像一个被狠狠捅了一刀的人,踉踉跄跄,即将流尽生命的最后一滴血。热量就是使世界呈现生机的血脉,血已经快被黑暗吸干了,日渐衰弱的世界正一步步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 先是正午时可以望见上百颗星星与太阳并存于同一块天空中;然后是上千颗星星;最后,太阳暗到极限……黑暗真正降临了。较大的植物早已死去,它们粉状的抱子埋藏在深雪之下。较低等的动物也走上了同一条道路。一堆堆骨骸散落在雪地上,不时飘动着一缕磷火—那是死者的精灵飘过,古代观察者们写道;那是细菌在大嚼最后的晚餐,近代科学家们指出。但地面上还游荡着活人。有些是被屠杀的对象,比他们更强大的部落(或国家)阻止他们进人渊数;有些是洪水或地震的牺牲品,祖祖辈辈为他们提供藏身地的渊数遭到破坏。古时候,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了解暗黑期像什么样子:留在地面,写下你亲眼所见的一切,并且把记录收藏在能逃过新太阳烈焰烧灼的地方。用这种方法,你可以得到一点不朽的虚名。在极偶然的情况下,这些观察者中的个别人可以活着熬过暗黑期的第一年、第二年。发生这种事只有两种原因:或是机缘凑巧,碰上了最理想的环境;或是怀着尽可能深人暗黑期、尽可能多看到一些东西的强烈愿望,事先精心布置、巧妙安排。坚持时间最久的是一位哲学家,他最后的一句话刻在石头上。从藏身的渊数中重回地面的人们,有的将这句话视为此人已经彻底疯狂的证明,有的则视之为比喻。这句话是:“空气变干了,变成了雾。” 王国一方和遨弗国一方的宣传机构至少在一件事表达了一致意见:这次大黑暗将不同于此前所有暗黑期。这是第一个遭到效力于战争的科学正面攻打的暗黑期。双方数以百万计平民撤进了上千处寂静的渊数,两支军队却仍然攻战不休。地面上进行着壕堑战,露天战壕里依靠蒸汽机提供热量。但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却是地下。双方的坑道不断伸向对方的战线。坑道相交处,两军以机枪和毒气展开激战。如果没有交汇,坑道便继续在东战场的白噩岩石中向前钻行。一码又一码,一天又一天,地面战斗结束后很久,坑道仍在不断延伸。 进人暗黑期五年后,只有技术装备最精良的精锐部队仍在东战区地下继续战斗。部队人数不多,王国一方大约有一万人。虽说深藏于地下,坑道的温度仍然远远低于冰点。有人的坑道里还循环着换气扇带来的新鲜空气。不久以后,通向地面的最后一批通气孔道便会被寒冰封闭。   ☆、第8章 .6 维基和戈克娜前肢全趴在墙上,主要的眼睛顶着玻璃墙。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两个孩子的肢腿不停地在玻璃墙根扒扒抓抓。 “谢谢你,主持人底格比。通过给予我们这次宝贵的机会,普林塞顿广播电台证明……”哗啦哗啦,一通废话。 “她说话真别扭。”戈克娜道。 “不是早跟你说过吗?她是个外国人。”迪迪三心二意地回答道。她忙得很,正在她那个控制面板上神秘莫测地东调调西转转,好像没怎么留心广播室里的对话。布伦特完全沉浸在节目中,看得发呆。杰里布却动来动去,一会儿靠近玻璃墙,一会儿又尽可能凑近迪迪。以前他总忍不住指手划脚,给迪迪提供技术方面的意见。这个毛病现在已经被人家彻底治好了,但他还是喜欢接近迪迪。有时候,他会恰到好处地提出一个挺天真的问题,引迪迪跟他说话。只要迪迪不是太忙,这一手一般还是有效的。 戈克娜咧嘴一笑,“不,我说的别扭,意思是‘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简直不会说人话。” “噢。”维基有点拿不准。不用说,佩杜雷的打扮确实稀奇古怪,除了在书本里,她从来没亲眼见过教士披肩。就是一件没形没状的斗篷,从身体各边披下来,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和胃1。但在滑稽的外表之下,这女人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显然又是蜘蛛人不同于人类的一个身体特征。维基知道大多数人怎么看待她这样的小孩子,按说,佩杜雷只是专门替这些人说话,把大家的心思公开表达出来,对不对?可她的话里怎么有一种狠毒的味道……“你们怎么想?她真的相信自个儿说的那些话?” “那当然,所以她才那么滑稽。瞧,爸爸不也乐了吗?”舍坎纳·昂德希尔安安静静坐在演播台另一边,轻轻拍打着两个宝宝。他一个字都没说,但却挂着一丝笑意。两双婴儿眼害怕地从他的背毛里向外窥探着。娜普莎和伦克肯定不明白这儿发生的事,但他们瞧上去吓得不轻。 戈克娜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可怜的宝宝。不过她能吓唬的也只有他们了。你瞧着,我给她比个十字!”她从玻璃墙边一转身,跑到侧面墙边—眨眼间便爬上摆放录音带的架子。两个小姑娘已经七岁了,做这类杂技动作年龄太大了点。哎哟!架子没有支撑物,从墙边歪倒了,录音带和杂物滑到每一层搁板边上。戈克娜爬上最高的一层,除了维基以外,没有一个人明白她要干什么。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猛地跃了出去,一把抓住广播室上面的窗框,身体往下一落,随着结结实实“叭”的一声响,正好落在玻璃上,形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十字。玻璃另一面,佩杜雷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两个小姑娘尖声大笑,简直乐疯了。做出这么漂亮的十字,冲着目标迎面亮出内裤,这可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许胡闹!”迪迪气坏了,连声音都变成了喳哩的气声。她的手在控制面板上一阵飞舞。“你们这些小混蛋,以后休想进我的控制间!杰里布,你给我过来!管管你妹妹,叫她们闭嘴,把她们轰出去也行。千万别让她们再瞎胡闹!蜘蛛人年数越小,越植长攀爬。 “好的,好的。真是太对不起了。”但从杰里布的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大歉意。他急急忙忙冲过去,将戈克娜从玻璃墙上揪下来。一秒钟后,跟着他跑过去的布伦特也抓住了维基。 看样子,杰里布没怎么生气,只是挺不安。他楼住戈克娜,把她拉到自己脑袋旁。“别出声。哪怕就这一次,别捣乱。行吗?”维基心想,也许是因为把迪迪惹火了,他才这么不安。不过跟她没关系,刚才的笑声多半是戈克娜发出的。戈克娜伸出一只进食肢,轻轻碰了碰哥哥的胃,小声道:“好的。这次节目剩下的时间里,我一定乖乖的。我保证。” 维基从他们身后望过去,迪迪正在跟谁通话,估计是在线路上向底格比汇报情况吧。维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底格比。底格比慢慢点着脑袋,表示赞同。他已经安抚住了气得说不出话来的佩杜雷,没露出半点破绽,非常自然地开始向听众介绍爸爸。玻璃墙这边的动静没对那边造成任何影响。总有一天,她和戈克娜的调皮捣蛋会给她们惹麻烦,但现在看来,这次没闹出什么风波,麻烦还是将来的事。 一片混乱中,小毕重新坐了下来。聚能译员的翻译一般总是与实际的节目保持实时同步。西利潘说,这方面不是他的专长,只跟他负责的工作稍稍沾个边。不过他仍旧解释道,从某种意义上说,聚能译员们其实挺喜欢当众表演,只是这次不太成功罢了。 最后,布鲁特总算恢复过来了,开始介绍舍坎纳·昂德希尔,翻译得还算流畅。 舍坎纳·昂德希尔。为他翻译的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除她之外,还有谁更胜任这项工作?特里克西娅是第一个译解出蜘蛛人口语的人。乔新告诉伊泽尔,在最早的现场表演中,她扮演过各个角色:小孩子、老年人、打进听众热线的电话。其他译员达到流畅翻译的水平之后,大家仍然一致公认,特里克西娅是最出色的。所以,最难的角色仍旧由她扮演。 舍坎纳·昂德希尔。也许是他们为其命名的第一个蜘蛛人。这个名字出现在一大批广播节目中,数量之大,让人不敢相信。给人们留下的最初印象是,蜘蛛人工业革命中三分之二的发明都出自他的手笔。但现在,这种误会已逐步澄清:“昂德希尔”是个十分常见的名字,广播中提到的发明多半是他的学生完成的。这样看来,这家伙准是个当官的,又是普林塞顿哪个研究机构的创始人,他的学生好像大多毕业于这个机构。自从蜘蛛人发明微波中转通讯之后,人类侦察卫星便大显身手,从轻而易举便破解其密码的通讯流中截获了大量国家机密。在协和国的绝密通讯中,百分之二十涉及“舍坎纳·昂德希尔”这个id。大家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对付的原来是某个机构组织的名称。恍然大悟……直到发现这个“舍坎纳。昂德希尔”有孩子,而且在“少年科学讲座”中露面了。就算这样,还有个问题人类依然没搞清楚:这个“少年科学讲座”具有某种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但意义何在?毫无疑问,托马斯·劳这会儿也在哈默菲斯特观看这个节目。不知奇维是不是跟他在一块儿? 特里克西娅开口了:“谢谢你,主持人底格比。今天能在这里参与这个节目,我深感荣幸。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就这个问题展开公开讨论的时候了。我希望所有年轻人,不管是正常的还是早产儿,都能听听这场辩论。我知道,我的孩子们正在听。” 特里克西娅看了小毕一眼,神态从容镇定。不过,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伊泽尔注视着她的脸。特里克西娅现在多大了?聚能者的完整值班情况是保密材料—可能正是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值的是百分之百的全班。以特里克西娅掌握的知识,平常人必须花上一生的时间。最早的几年之后,无论他什么时候上岗,特里克西娅总在值班。现在的她看上去比聚能之前的特里克西娅老十岁。替昂德希尔代言的时候,她的模样更显苍老。 特里克西娅侃侃而谈:“但我想对佩杜雷女士的话作一点更正。我从来没打算把这些孩子的年龄当成秘密。我的两个大孩子现在十四岁,很久以前便开始上这个节目。他们参加这个节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从他们收到的听众来信中,我了解到,无论是正常孩子还是他们的父母,都非常喜爱他们。” 小毕怒视着桌子对面的特里克西娅,“仅仅是因为他们闭口不谈自己的真实年龄。通过广播收听节目的听众是分辨不出这种细微差别的。在广播中,丑事……类似这种……于是成功了。” 特里克西娅笑道:“确实是这样。但我希望听众们能够想一想这个问题。你们中的许多人喜爱杰里布、布伦特、戈克娜和维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们的听众却反而能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一点:早产儿有可能和正常人一样,是让人喜爱、令人尊重的人,并不低人一等。但我重申一遍,我没有故意隐瞒任何情况。当然,到最后……到最后,事实清清楚楚摆在每一个人面前,迫使每一个人正视这个问题。” “你把你的意思表达得这么夸夸其谈、振振有词。你的第二批早产儿才刚刚七岁,这种丑事,天大的,就算在广播里见不到人也隐瞒不下去。我看见了,你的背毛里还有两个新生儿。告诉我,先生,你的这类邪恶行径还有个止境吗?” “佩杜雷女士,你声称这种行为是邪恶的,但它邪在何处?恶在哪里?听众们收听我孩子们的节目已经两年了。他们了解杰里布、布伦特、维基和戈克娜,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好朋友,看成可爱的伙伴。你看见小伦克和娜普莎从我肩膀上面张望你—”特里克西娅顿了顿,好像给对方一点时间,让她看个清楚一样,“我知道,对你来说,看见出生日期离渐暗期这么远的婴儿是一种痛苦。但再过一两年,他们就会说话了。到时候,我非常希望‘少年科学讲座’能将所有年龄段的孩子包容进来。听过一段时间节目之后,我们的听众就会认识到:这些小孩子和任何生于渐暗末期的孩子同样可爱。” “荒谬!你可能赢的惟一可能是每次只走一小步,让体面人渐渐接受这种丑恶道德,然后,直到……” “直到什么?”特里克西娅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直到—直到—”透过半透明的头戴式,伊泽尔看到小毕的眼睛瞪得滚圆,“直到体面人肯亲吻你背上这些可恶的蛆虫!她跳起身来,两只胳膊冲特里克西娅的方向挥舞着。 特里克西娅的笑容没有改变。“我用一个字来回答你,亲爱的佩杜雷女士,、‘对。’就连你也明白,总有一天,人们会接受这种观念。人们不需要有一个什么‘第一次黑暗’来赋予他们不朽的灵魂,蜘蛛人自然而然就能学会爱自己的同胞。日积月累,‘少年科学讲座’最后必将让大家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到时候,连你都可能认清这一点。” 小毕坐了下来。她看上去非常像一位刚刚吃了败仗的辩手,准备调整战术,从新的角度发起进攻。“我明白了,跟你谈体面无法具有影响你的力量,昂德希尔先生。有些意志薄弱的人也许真的会受你慢慢逐步影响他们的影响。人人生来都有倾向不朽灵魂的倾向,这一点我跟你达成共识。但我们也都有粗俗、世俗的一面,先天就有。只有传统才能引导我们在这两者……之间。但我也同时明白了,传统对你这种人也没有重量。你是个科学家,是不?” “嗯,是的。” “四位深黑先驱之一?”显然是拜黑教的某种宗教观念。 “……是的。” “我们的听众也许没有意识到,‘少年科学讲座’幕后隐藏着这么一位辉煌的了不起的人。你是四个亲眼见过深黑期的人之一。你眼里没有神秘。”特里克西娅正想说什么,但扮演佩杜雷的小毕不管不顾一口气说下去,“我放大胆子说句话,这就解释了你的缺点。你看不到我们之前许许多多世代的蜘蛛前辈的辛勤,他们慢慢积累,终于弄清了对蜘蛛人来说什么是安全,什么是不安全会死人。这些就是道德法则的基石,先生!没有道德法则,到了渐暗期结束的时候,勤劳的为暗黑期储备的好人就会被游手好闲的恶棍抢劫;没有道德法则,在渊数里睡觉的无辜人就会被先醒过来的人杀死。我们所有人都想要许许多多东西,但有些东西会从根本上破坏我们想要的其他东西。” “我同意你最后的话,佩杜雷女士。但你想表达什么观点?” “我的观点就是,规则是有原因存在的,特别是那些反对早产儿的规则。你是深黑先驱,你眼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就算是你,也一定知道,暗黑期是蜘蛛人的大清洗剂。我听过你的孩子讲话,今天广播开始之前。我观察他们在控制间。你的秘密早就有流言在传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你的孩子中至少有一个一一是叫布伦特的那个吗?—是个智障。他是不是?” 小毕不说话了,但特里克西娅没有反应。她的目光凝视着前方,却不是因为跟不上数据流。突然间,伊泽尔感到她的模样变了,感觉她严肃起来了—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变化的原因不是由于译员对字句的选择,甚至也不是字句中包含的强烈情绪造成的。变化的原因是……沉默。伊泽尔头一次真切地感到,蜘蛛人也是人,跟人一样,感情同样可能遭到伤害。 一直沉默着,好几秒钟。“哈,”西利潘道,“这样一来,许多猜测再也没有疑问了。蜘蛛人肯定一堆一堆地生,大自然母亲再以黑暗为武器,消灭其中的劣种。真妙。” 廖的脸一皱,“是啊,我猜是这样。”她的手伸向乔新肩头。 津明·布鲁特打破了沉寂。“昂德希尔先生,你愿意回答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的问题吗? “是的。”特里克西娅嗓音中的颤抖更明显了,“布伦特不是智障。他的话不多,学习方式也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声音激动起来,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智力真是无比奇妙啊。从布伦特身上,我发现……” 小毕打断了她的话,“—从布伦特身上,我看见典型早产儿典型的缺陷。朋友们,我知道,这个世代里拜黑教会的力量受到很大压力,许多人认为教会老办法□□了。过去的时代里,像布伦特这种孩子只可能出现在偏僻角落地方,那是野蛮变态的地方。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很容易说,‘当父母者回避暗黑期的问题,比动物都不如。他们把小布伦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过一段时间残缺不健康的苦日子。他们应当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受谴责。’但在我们这个时代,犯下这种罪孽的是昂德希尔这样的知识分子。”冲特里克西娅的方向一点头,“他让大众嘲笑传统,我却必须用他自己的那一套理论跟他战斗。看看这个孩子,昂德希尔先生。你还生了多少孩子像他一样?” 特里克西娅:“我的所有孩子……” 孩子是当然,肯定还有其他缺陷。我们知道你有六个孩子,你还有多少?你把明显缺陷孩子杀死了吗?如果全世界都跟着你学样,世界不等下个暗黑期到来就会毁灭,被大群大群非正常出生的缺陷人淹没。”佩杜雷开始长篇大论地进一步发挥,总结起来有几点:先天缺陷、人口过剩、杀婴、暗黑期开始时发生在渊致内的—只要大众接受非正常出生的观点,这一切必将随之而至。小毕呱啦呱啦说个不停,直说得喘不上气来才住嘴。 布鲁特转向扮演昂德希尔的特里克西娅:“这一切,你有何回应?” 特里克西娅:“啊,总算有回应的机会了,真是太好了。”特里克西娅又笑了起来,几乎恢复到了节目开始时的轻快语气。就算昂德希尔刚才被针对他儿子的攻击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佩杜雷的长篇大论给了他喘息之机,他已经镇定下来了。“我想首先说明一点:我所有的孩子都活着,只有六个。人数确实少了点,但也不奇怪。大家都知道,除了渐暗末期,其他时间很难怀上孩子。早产儿在背毛里待的时间也比正常孩子长得多,很久以后才能长出眼睛。就自然条件来说,暗黑期到来之前确实是生育孩子的最佳时机。” 小毕身子向前一倾,大声道:“记住他说的话,大家朋友们。昂德希尔刚刚承认,他犯下了反对自然的罪行!” “完全不是这样。进化过程使我们受制于自然条件,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生存、繁荣。但时代已经变了……” 小毕嘲弄地说:“时代变了,是吗?科学使你成为深黑先驱之一,现在你比大自然更大了?” 特里克西娅笑道:“哦,不,我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可就算在科技时代到来之前—有件事你知道吗?一千万年前,太阳的明暗周期比现在短得多,还不到现在的一年?” “胡说。生物怎么可能生存……” “是吗?”特里克西娅的笑意更浓了,以胜利的口吻道,“但我们已经发现了能够完全证明这一点的化石。一千万年前,周期短得多,太阳亮度的变化强度则温和得多。当时不需要渊数,也不需要冬眠。随着太阳的明暗周期越来越长,强度越来越剧烈,所有活下来的生物都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我想,适应过程一定十分残酷,生物必须作出重大变化,重大调整。而现在……” 小毕干脆地一挥手。这个动作是她编出来的还是从蜘蛛人广播中听到了什么暗示?“就算不是胡说,但也不是证据经过确   ☆、第8章 .7 走出电台的一路上没看见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爸爸有点垂头丧气,但孩子们告诉他大家非常喜欢他的表现时,他还是笑了起来,甚至没有因为比十字的事责备戈克娜。回他们山顶大宅的一路上,布伦特和爸爸一块儿坐在前排。 戈克娜和维多利亚在车里没怎么说话。她们知道,大家这会)l都把自己的心思瞒着其他人。 到家以后,离开饭还有两小时。厨房的人报告说,史密斯将军从陆战指挥部回来了,会和大家一起吃饭。戈克娜和维基交换了个眼色。不知妈妈会对爸爸说什么。当然,父母最精彩的对话不会发生在餐桌上。嗯,那么,晚餐前剩下这段时间做什么?两个小姐妹分开了,分头从事各自的侦察任务,探索这幢大宅子。这是她们的游戏。这里有一些房间—许多房间—向来锁着,其中有些房间的钥匙她们从来没偷到过。将军在宅子里有自己的办公室,最重要的东西自然存放在陆战指挥部。 维基把脑袋探进爸爸在一楼的窝,又打探了研究部门的自助餐厅。在这两个地方花的时间都不长。她敢打赌,戈克娜和爸爸今天没有一个人有心情玩捉迷藏。但就算没有躲起来,还是一样难找。她信步走过一个个实验室,发现了爸爸走过以后留下的典型迹象:一群群研究生脸上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的种种表情。(被他的学生们称为“昂德希尔效应”:如果你觉得大惑不解,多半是爸爸说了某句很有启发意义的话;如果你觉得顿时恍然大悟,多半是受了爸爸的误导—爸爸误以为自己找到了窍门,结果却是误人误己。) 新近设立的通讯信号实验室在靠近宅子最顶层的地方,上面的屋顶密密麻麻立着实验性质的天线。她碰上了正从实验室沿着楼梯走下来的杰伯特·兰德斯。真不巧,这人脸上没有昂德希尔效应。 “喂,杰伯特,瞧见我……” “看见了,他们都在楼上实验室里。”一只手朝肩后一指。 啊?但维基没有立即向上跑。如果将军也在,最好先从杰伯特这儿搞点情报。“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杰伯特?” 结果可想而知,杰伯特以为她问的是他的工作。“糟透了。今天早上我才把我的新天线和陆战指挥部联上,起初联得好好的,可突然间,我开始不断接到一种长度十五秒的短暂电子联结信号,跟肉眼可视范围内出现了两个基站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本想问问你父亲—”维基跟着他走下几级楼梯,听着对方关于放大器级差、瞬时联系中断的唠叨,一路发出嗯呀啊的声音。她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杰伯特肯定因为爸爸这么感兴趣而大为高兴,爸爸肯定也大为高兴,因为总算有个借口可以躲进信号实验室。可妈妈偏偏进来了…… 两人一直走到杰伯特的办公隔间门边,维基这才离开他,回头重新爬上楼梯。这次却绕了点路,来到实验室运送器材的通道口。通道尽头透出一缕光。哈!门半开着,她能听到将军的声音。维基溜进通道,紧贴房门。 “—真不明白,舍坎纳。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节目里表现得跟个傻瓜似的?” 小维多利亚心里有点打鼓,有点想退回黑乎乎的通道里去。她从没听到妈妈这么生气,说话这么……伤人。可转念一想,只要能听到这种第一手情报,要戈克娜干什么她都肯。维基轻手轻脚凑近了些,侧过脑袋,从那道窄缝向里面窥视。实验室本身没多大变化,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到处是示波器、高速记录仪,杰伯特的有些器材上的遮布已经掀开了。事情很明显,没等他和爸爸两人甩开膀子把电子器材拆个七零八落,妈妈便赶到了。妈妈站在爸爸面前,正好挡住了他最好的眼睛,这样他就瞧不见维基了。我敢打赌,我正在妈妈的盲区里。 “……我真有那么差劲?”爸爸说。 “一点不错!” 舍坎纳·昂德希尔好像在将军的怒目下打蔫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那个人打了我一个冷不防。提起小布伦特的事。我早就知道,她肯定会提。你和我谈过布伦特的事,我甚至跟布伦特自己都讨论过。可就算这样,真提起时还是把我的肢腿打折了。说得我晕头转向的。” 妈妈一抬手,不理会爸爸的话。“问题没出在那儿,舍克。你的反应很正常。你和正常的父亲一样,感情上受了伤害。我说的是五分钟以后,她把你骗得……” “除了天文学方面,其他内容我们本来就准备在明年的节目中播出。” “可你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这个我明白。佩杜雷开始假装成一个聪明、好奇的人,跟伦克或者山顶大宅里其他人一样。她提出了几个很聪明的问题,把我弄得有点跑题了。知道吗?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个佩杜雷头脑非常聪明,而且可以接受新观念。只要有时间,告诉你,我可以把她赢过来,让她站在咱们这边。”蜘蛛人的眼睛很多,视力各不相同。 将军的笑声很尖利,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老天,真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舍克,我……”妈妈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爸爸,“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真奇怪,我对自己的下属都不会像对你这样,动辄大发雷霆。” 爸爸的声音很温和,和他在对娜普莎或是小伦克说话时一样。“你也知道为什么,亲爱的,你爱我,就像爱你自己一样。我知道你对自己是多么苛刻。” “只是在心里,从没有骂出声。”两人有一阵子没说话,小维多利亚真希望自己没来这儿,哪怕为此在侦察游戏中输给戈克娜都行。妈妈重新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件事我们俩都办得不好,搞砸了。”她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旅行箱,拿出几张纸,“下一年,‘少年科学讲座’要向听众介绍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生活有什么好处,有多大可行性,与我们的头一批工程项目配合。我们早就知道这么做会产生军事方面的后果,可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现在就影响到军事方面了?” “至少露出了这方面的苗头,而且相当吓人。你知道,那个佩杜雷来自遨弗国,对吧?” “当然,她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的掩饰身份真是太好了,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身份中有很大的真实成分。尊贵的佩杜雷是拜黑教会的三级教士,但她同时也是‘上帝之手’的中级情报员。” “金德雷国。” “不错。战争结束后,我们一直跟遨弗国保持着友好关系,但金德雷国想□□来,改变这种关系。他们已经控制了遨弗的几个比较小的盟国。他们有教会的支持,但……” 小维多利亚身后的通道另一头,有人打开了一盏走廊灯。妈妈突然抬起一只手,一动不动了。糟糕。也许她发现了一点点灯光衬出来的影子,熟悉的形状,熟悉的甲壳投影。 史密斯没有转身,只朝窃听者的方向伸出一只长长的肢腿,“小丫头!关上门,回你自己房间去。” 小维多利亚局促不安地小声道:“是,妈妈。” 关上门时,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真要命,信号安全方面我一年要花五千万,却被自己的女儿来了个信号拦截……” 哈默菲斯特下层的聚能医疗中心挤满了人。范以前来这里时,遇上的人只有特鲁德,有时还有另外一两个技术员,再就是一两个所谓的“病人”了。可今天—如果朝挤满聚能者的协同工作大厅里扔进一颗手榴弹,炸死的人也许会比这里多一点,但多不了多少。所有磁核共振成像仪都用上了。一位技术员正在替容小毕作成像准备。那女人着,四肢挥舞挣扎着。角落里,迪特·李—那位天体物理学家?—已经被绑好了,躺在那儿嘟嘟嚷嚷自言自语着什么。 雷诺特一只脚钩在天花板一处支撑点上,身体倒挂下来。这样既能从近处注视磁核成像仪的运行情况,又不会妨碍其他人的工作。他们进来时她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好了,电磁感应完成。把她的胳膊固定好。”技术员一推他的病人,让后者飘到房间中央。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但显然一个人都没认出来,然后,她的脸突然皱起来,开始抽泣。 “你让她脱离聚能了!”文尼大喊一声,脚一蹬,掠过特鲁德和特林尼,冲了过去。范已经找到了支撑点,定住身体,同时伸手一抓—只用一个动作便完成了,麻利之极。文尼一下子从前冲变成后退,身体轻轻撞在墙上。雷诺特望着文尼的方向,“安静,不然就出去。”她说。一只手朝比尔·冯一招,“把容博士送进去,我要……”接下来是一串行话。如果换了一个管理人员,准会把他们踢出去。可安妮·雷诺特却似乎毫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妨碍她的工作就行。 西利潘飘向范和文尼,脸色阴郁严厉。“别出声,文尼。”他看了看成像仪的显示屏,“邦索尔还处于聚能状态,我们刚刚解除了她与语言相关的聚能绑定,让她更容易……治疗。”他有点没把握地望了望邦索尔。那女人拼命在固定带允许的范围内蜷缩起身体,仍在不停地哭泣,绝望、痛苦地哭泣着。 文尼挣扎着,想挣开范的手,但马上便停了下来,除了只有范能感到的颤抖外,停止了一切动作。一秒钟时间里,他似乎马上就会放声大叫起来。接着,小伙子一拧身,转开脸不看邦索尔,同时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里响起托马斯·劳的声音,十分响亮。“安妮?事故发生以来,我已经损失了三条分析线索,你知道……” 雷诺特的语气和打发文尼时完全一样:“再给我一千秒。我手头至少有五例失控。” “老天……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安妮。” 雷诺特已经在和别人说话了:“霍姆!李博士的问题是什么?” “他很正常,主任。我一直在听他说的话。节目播出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另外……” 雷诺特飘过房间,来到迪特·李身旁。那么多技术人员、聚能者、仪器设备,她居然连一样都没碰上。“那可太奇怪了。物理学家们和节目线路之间不应该出现串话的事呀。” 技术员点了点李上衣佩戴的一张卡片,“他的记录表明,他听到了翻译。”范发觉西利潘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难道这是这位捅娄子大王犯的又一个错误?太糟了。如果这个人被赶走,范了解聚能情况的管道便中断了。 但雷诺特没有注意手下这位擅离岗位的技术员。她凑近迪特·李,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自言自语。“你说得对,他陷进去了,纠缠在那个蜘蛛人说的有关开关星的话里。我看他没有失控。但还是要注意观察。如果他的思路开始死循环,马上向我报告。” 墙壁中传来报告声,听声音像聚能者。“……顶楼实验室,百分之二十分析未完成……可能的原因:针对声频数据流id2738‘少年科学讲座’的跨专业反应……不稳定性继续发展,无衰减迹象……” “收到,顶楼。准备快速关机,停止运行。”雷诺特转向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注视着那个不断抽泣的女人,表情十分奇特:极其关注,同时又无动于衷。她蓦地一转身,两眼死死盯着特鲁德·西利潘,“你!过来。” 特鲁德轻轻一弹,奔向上司身边。“来了,主任。来了,主任。”这一次,语气里没有平常那种轻蔑。雷诺特也许从来不会产生报复谁的念头,但只要她作出判断,劳和布鲁厄尔一定会采取相应的行动,“我一直在核验翻译的效率,主任,看外行……”也就是本尼酒吧的主顾们—“能不能听懂她的实时口译。” 雷诺特却完全没理会这个借口。“找个没联网的小组,要他们彻底检查邦索尔博士的记录。”她飘近特里克西娅,用探索的眼光注视着她。译员的抽泣停止了,身体蜷缩着,手脚一阵阵颤抖不已,“不知能不能把这一个抢救过来。” 伊泽尔·文尼在范手中猛地一挣,好像又准备放声狂吼什么。接着,他用奇异的眼神盯了范一眼,没有嚷嚷出来,安静了。范松开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医疗室发生的一切。“病人”们来了又走,又有几个聚能者被解除了绑定。容小毕从成像仪上下来了,状况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差不多。最近几班里,范多次旁观,看特鲁德是怎么干活儿的,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有关聚能步骤的情报。他甚至趁机瞧了瞧聚能教材开头的部分。但直到今天,他才头一次有机会好好看看雷诺特和其他技术员的工作。 这里正发生着人命关天的大事。蚀脑菌失控。在全力解决这个问题时,雷诺特变得几乎有点情绪激动了。范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事故的部分原因已经查清。节目开始时,特鲁德提交的查询任务引起了一次覆盖许多专业的搜索。正是因为这个查询,才有这么多聚能者收听“少年科学讲座”的辩论。几百秒内,他们的分析进程一直很正常。可当查询结果公布出来时,译员之间的数据流动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峰。正常情况下,这种数据流是译员之间的相互咨询,在翻译出声之前调整字句。可这一次,传递的数据流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话。其作用是致命的。最初是特里克西娅,接着,其他译员的注意力也开始散逸。他们的大脑化学反应表明,蚀脑菌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偏移。其实,在特里克西娅动手袭击容小毕之前,破坏早已形成。袭击事件只表示蚀脑菌的失控已经到了引发大崩溃的地步。不管这批聚能者通过聚能网络相互传递的是什么信息,这一信息在各处引起了相似的连锁反应。没等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被感染的聚能者数量已经高达百分之二十。他们大脑内部的病毒开始越出限定范围,大批繁殖,引起心理变化和毒性化学反应。 负责航行控制的聚能者没有受感染。布鲁厄尔负责监控的聚能者只受到轻度感染。范仔细观察着雷诺特的每一个动作,尽力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如果我能在l1支撑网络上搞出一次类似事件,如果布鲁厄尔的手下也中了招……安妮·雷诺特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每个技术员都向她请教,是她挽救了里茨尔手下的聚能者,是她指导顶楼重新启动,恢复了部分功能。范意识到,如果没有安妮·雷诺特,这一次就完了,再也无法恢复。如果是在易莫金人的故乡星系,聚能系统崩溃也许只会造成一时不便。那里毕竟有许多大学,可以推出替换系统;有许多聚能中心,随时可以造出一批全新的聚能专家。可是,这里与易莫金文明相距二十光年,情况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稍稍出一点批漏,就可能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大乱子……如果没有技艺高超的管理者,没有安妮·雷诺特,托马斯·劳的行动必败无疑。 他们将容小毕移出成像仪后不久,她的脑电图就变成了一根直线。正在指挥顶楼重新启动的雷诺特扔下手里的工作,拼命抢救这位译员。但这一次,她没有成功。一百秒之后,失控的蚀脑菌扩散到小毕的脑干……无药可救了。雷诺特皱着眉头,视线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挥挥手,让技术员把这具躯壳弄出聚能中心。 范望着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被移出医疗中心。她还活着。雷诺特亲自跟随担架,在它旁边飘着。 特鲁德·西利潘跟着她向门口走去。到这时,他好像才突然想起了两位参观者。西利潘转过身来,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好了,特林尼,演出结束了。” 西利潘脸色苍白,绷得紧紧的。事故的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定,只知道是聚能者之间的互动引起的。至于节目开始时特鲁德向聚能网络提交的查询,只能说是正常利用这一资源。但是,特鲁德现在仍旧是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就算事故不是直接由他的查询引起的,但毕竟有关系。如果按青河的处理方式,特鲁德的查询完全可以视为一条查清问题的线索,但易莫金人确定罪责时依据的因果关系却完全不同于青河。 “你不会出事吧,特鲁德?” 西利潘惊魂不定地耸了耸肩,轰着两人离开医疗中心。“回营帐去。还有,别让文尼再来追究他那个聚能者的事。”他一转身,跟着雷诺特走了。 范和文尼从哈默菲斯特底层上行,除了布鲁厄尔无所不在的监控器材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一路上,小伙子一言不发。从某种意义上说,自从迪姆死后,今天的事件是他这些年来遭受的最为沉重的打击。 眼前这个人是他无数代之后的后裔,那张脸实在太熟悉了,让他联想起年轻时的拉科·文尼,长得跟苏娜很像。这是让人安慰的想法。也许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想起来了!有个念头,不是刚刚在医疗中心里产生的,整个这一班里,他一直有这个念头   ☆、第8章 .8 文尼一直在范前面飘行,手一按支撑点,向前飘一段,默默前进,一言不发。看见奇维之后,他突然向上飘起,好像准备从她头上飘过去。这时奇维说话了。 里茨尔·布鲁厄尔的住宿区和指挥部都设在无影手号上。他时常想,这些小商小贩怎么琢磨出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只有三个字,却彻底传达出了安全工作的精要。在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的所有飞船中,无影手号是受创最轻的。飞行控制部分完好无损,主推进器或许可以连续几天持续提供1g的推进力。易主之后,无影手号的通讯和电子对抗系统都经过了重新调整,达到聚能标准。在无影手号上,他几乎相当于上帝。 不幸的是,无影手号虽然和探险队的其他部分保持物理隔绝,但出现蚀脑菌失控的大事故时,这种隔绝的用处不大。蚀脑菌失控的原因是聚能者的情绪平衡遭到了破坏,这种不稳定情绪可以通过网络不断蔓延。正常情况下,只有密切协作的一组聚能者之间才能彼此影响,造成这种后果。在易莫金文明的故乡,失控是常事,谁都没把它当回事—不是有后备聚能者吗?热交换一下就行。可在这个一片荒凉的鬼地方,失控却成了致命的威胁。事故发生时,里茨尔当时便注意到了,速度之快,几乎能赶上雷诺特。但是,他不能下令让他的聚能者停止运行,这么做代价太大。而雷诺特又是怎么替他效劳的?跟平常一样,他只有二级优先权。但他到底还是应付下来了。他们将聚能监控员分成各个小组,各小组独立运行,不与其他小组并网。这样做,得到的情报当然只能是一个个片断,事后需要在小组记录上下一番分析综合的大功夫。可他们毕竟没有遗漏任何重要情况……多花点时间,但最后总能掌握所有细节,不会留下漏洞。 事故发生后头二十千秒内,里茨尔损失了.二名聚能监控员。他命令奥莫把死人清理掉,其他人继续运行。他自己则奔赴哈默菲斯特,和托马斯·劳长时间磋商。看来,雷诺特至少会损失六个人,她的翻译部门这下可算遭受了沉重打击。布鲁厄尔自己的损失轻得多,第一统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让你的人在线上待着,里茨尔。安妮认为,在该死的蜘蛛人公开辩论的时候,她的译员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一方。所以,这次失控的性质跟平常的聚能者意见分歧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规模大得多。她的判断也许是对的,但我还是命令把这场辩论移出译员的绑定范围,至少移出他们的关注中心。等情况稳定下来以后,你要一秒钟一秒钟把你的记录过一遍筛子,检查可疑事件。” 又过了六十千秒,布鲁厄尔和劳一致认为,这次危机过去了,至少安全部门已经没问题了。统领侍卫奥莫重新将监控员与雷诺特的人并网,不过在中间增加了一个缓冲链接。这以后,他才开始仔细扫描刚刚发生的事故。这次崩溃使里茨尔部门的工作彻底中断了一阵子,当然时间并不长,但在大约一千秒内,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监控可言。经过仔细调查,没有发现向这个星系之外发送的任何信号,也就是说,他们的长期安全没受影响。但在本地,译员们嚷嚷了些什么,由于控制端丧失了作用,这些话发了出去。不过蜘蛛人没有发现。这并不奇怪,他们肯定会把无序发射的信号当成瞬时电子噪音。 尘埃落定以后,里茨尔只能把这次失控视为碰上了坏运气。但在对细节作详尽分析时,还是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一般情况下,‘里茨尔总是待在无影手号的舰桥上,可以居高临下,俯瞰l1的庞杂体和远处的阿拉克尼。可现在,塞雷特和马里去哈默菲斯特帮忙去了,只剩下谭和卡尔·奥莫管理这儿的将近一百名聚能监控员。所以他只好纤尊降贵,和奥莫、谭一起操纵。 “统领大人,这一班里,文尼三次触发了警报信号。两次发生在这起事故期间。” 飘浮在奥莫上方的里茨尔俯瞰着所有没处于冬眠状态的聚能者。约三分之一在他们的座位上熟睡,剩下的全身心沉浸在数据流中,分析记录,和雷诺特在哈默菲斯特的聚能者交换数据、结果。“说吧,逮住他犯什么事了?” “都是摄像分析,一次是在雷诺特的实验室,另一次在劳统领住宿区附近一条通道中。”画面飞速闪过,凸显出监控器发现异常身体语言的片断。 “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吗?” 奥莫阴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里毫无高兴的意思。“要是在家里,多得可以采取行动了。可在现行统领法令下,没有。” “懂了。”如果是在易莫金故乡,颁布这种法令的劳会被立即撤职。二十多年来,第一统领由着那帮做买卖的猪秽为所欲为,还带坏了一大批本来遵纪守法的属民。一开始,里茨尔被气得发疯,可现在……现在他明白了。在许多事情上,托马斯都是对的。他们资源不足,不可能再次大开杀戒。另外,让人们开口讲话还有个好处,可以趁机搜集大量情报。只要等到放松的绳套收紧的那一天,这些情报就能派上用场,“那么,这次又有什么新发现?” “七号和八号分析员都报告了两个情况。”七号和八号是位于第一排末端的两名聚能监控员。还是孩子时,他们或许还有自己的名字,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进入警察学院以后,他们的个人身份便不复存在。平民聚能工作中还保存着名字、博士头衔指普通易莫金人这类无关紧要的锣哩锣唆,可在警察这种严肃行当里,没这种事。 “文尼对某件事极其关注,其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紧张、焦虑。注意他的头部动作。” 里茨尔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他的工作是领导,而不是纠缠在这类细枝末节上。奥莫继续道:“他在看特林尼,他起疑心了。在交通艇气密门,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一次。” 布鲁厄尔翻弄着记录文尼哈默菲斯特之行的录像索引。“唔,他跟特林尼干了一架,骚扰特鲁德·西利潘。哎哟天哪—”布鲁厄尔实在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他揍了托马斯·劳豢养的裱子。可你说警报信号是由他的眼光和身体语言触发的?” 奥莫耸耸肩,“违规行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跟我们早就知道的他的那些毛病吻合。再说,按现行的统领法令,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唔,奇维·利索勒特挨了耳光,就在托马斯的门口。里茨尔情不自禁地笑容满面,欣赏着其中的讽刺意味。这些年来,托马斯一直把那个小贱货哄得团团转。对里茨尔自已而言,时不时给她洗洗脑,这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亮点,特别是在他看到她对某段录像资料的反应之后。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对劳的忌妒。因为他里茨尔。布鲁厄尔没有劳那种长期伪装的本事,哪怕有洗脑技术也做不到。里茨尔自己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待很久。所以,他必须每年一两次到托马斯那儿去,乞求他赏给自己几个玩物。可消耗资源中最漂亮的一批已经全被里茨尔消耗光了。有的时候,他也会撞上好运气,比如那个弗洛莉亚·佩雷斯。那个女人肯定会发现奇维被洗脑了,因此,虽说是个化学工程博士,还是必须清除掉。但这种好运气毕竟有限……而流放却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这种阴郁的情绪,里茨尔再熟悉不过了。他坚决地把它推离自己的脑海,将注意力转到现在的问题上来。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七号和八号发现文尼隐瞒了某种以前没有的想法?” 如果在家里,解决这个问题不费吹灰之力。把这小子弄进来,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就行。可在这儿……撬嘴巴的事儿以前也做过,结果却让人非常失望。有能力抗拒审讯的青河人实在太多了,能被蚀脑菌适当影响的人又太少了。 他反复观看加亮显示的图像,“嗯,特林尼其实就是赞姆勒·恩格,他怀疑的会不会是这个?”小商小贩们脑子有毛病:无论多么*堕落的行径,他们全都可以甘之如怡,却偏偏这么憎恨他们的这位同胞,仅仅因为他贩卖的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里茨尔的嘴唇厌恶地一撇。唉,我们现在真是丧尽体面了。讹作这种武器只应该用在统领阶层。对付范·特林尼这种角色,平平常常的恐怖手段按说就足够了。他继续检查奥莫发现的证据,其实算不上什么证据,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是不是把监控器材的报警网值设得太低了。动不动发警报,谁受得了。” 奥莫早就提出过类似意见。但这位统领侍卫是个聪明人,并没有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有这种可能,大人。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存在必须由管理人员判断的问题,正常属民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一位统领统御着完全由聚能者组成的世界,这种事只能出现在幻想小说里,“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吗,统领大人?” “什么想法?” “这些能独立运行的青河定位器,我真希望能大批布置在哈默菲斯特。青河营帐的保安措施居然比咱们这儿更严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比如这些事,如果发生在青河营帐,我们就会知道文尼的血压、心跳速度—嘿,如果目标脑袋上沾了定位器的话,我们连他的脑电图都一清二楚。有了买卖人的信号处理器,加上我们的聚能者,我们甚至可以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我知道。”近于魔法的青河定位器,给执法水平带来了质的飞跃。买卖人的营帐里四处分布着这种一毫米大小的监控器材,数达几十万之多。劳放松规定以后,哈默菲斯特的公开活动场所可能也有好几百。他们只需要稍稍修改一下哈默菲斯特的脉冲式微波设施,就能大大提高定位器的监控范围。那时就再也用不着摄像包这类笨重设备了,“这件事,我会再跟劳统领谈谈。”安妮手下的程序员已经在这批小商贩的定位器上下了两年功夫,竭力寻找可能的陷阱,却什么都没找到。 与此同时……“对了,伊泽尔·文尼这时已经回到青河营帐了。你不是想要定位器吗?那儿的定位器要多少有多少。”他对奥莫笑道,“多抽调两个聚能者盯着他。咱们瞧瞧,看仔细调查会发现什么新情况。” 这场危机剩下的时间里,伊泽尔再也没有发作过。来自哈默菲斯特的常规报告说,蚀脑菌已经被控制住了。容小毕和另外八名聚能者死亡。还有三例“严重损伤”。但特里克西娅已被注明“未受损伤,已重返工作岗位” 本尼酒吧里,人们议论纷纷。丽塔很有把握地声称,这次失控只是随机发生的意外事故。“在巴拉克利亚时,我工作的单位每隔一两年就会出一次这种事故。只有一次找出了确切原因。聚能者必须密切协同,而密切协同肯定会出这类事。这是一种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她和乔新担心的是,这次事故之后,肯定会禁播“少年科学讲座”,哪怕延时播出都不行。冈勒·冯则说,禁不禁都一样,舍坎纳·昂德希尔不是在辩论中莫名其妙地输给佩杜雷了吗?所以说,那个节目准会取消,就是上头同意派聚能者继续翻译,也没有可翻译的东西了。特鲁德·西利潘没参加这场讨论,他这会)l在哈默菲斯特,这回也许真得好好干干活儿了。但他不在没关系,范·特林尼替他把什么话都说了。他向大伙儿转述了特鲁德的理论,说下面的蜘蛛人打起来了,特里克西娅只是忠实地干她的翻译工作而已—由此引发了蚀脑菌的失控。伊泽尔麻木地听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离他的下一轮工作还有四十千秒,伊泽尔提前回到自己的宿舍。他必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以后才能重新面对本尼酒吧的人群。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羞愧的事,让人痛心的事,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含意却重大得要命的事。他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飘浮着,心里却像放在地狱烈焰上灼烧一样痛苦难当。脑子昏沉沉的,一会儿想想这件事……一会儿又想想同样令人痛苦的另一件事,过不了多久,思绪又飘到第三件事……最后重又兜回第一件事。 奇维。真是羞愧啊。他打了她两次,打得那么用力。如果范·特林尼没有干涉,我会继续不停地打下去吗?这种可能性太可怕了,以前他却连想都没想过。是啊,他一直担心自己莽莽撞撞犯什么大错误,甚至担心自己是个懦夫,可……今天,他看到了自己性格中新的一面,下作的一面。让特里克西娅等人公开表演,这件事跟奇维有关。这倒不假。但有关系的又不止她一个。而我为什么偏偏揪住她不放?因为她以前好像很关心他和特里克西娅?因为她不还手?脑子里的声音不断这么说着,怎么都压不下去。在内心深处,也许他伊泽尔·文尼不仅是个无能之辈、胆小如鼠的l濡夫,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下流坯。伊泽尔的思绪围绕着这个结论不住打转,越逼越紧,直到思绪找到一条岔路,逃遁出去…… 范·特林尼。这就是那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特林尼昨天行动了两次,每次都拉了伊泽尔一把,让他没有变成更大的傻瓜、更坏的恶棍。他后脑勺上结了一块大血疤,就是特林尼“笨手笨脚”把他撞到墙上磕破的地方。伊泽尔在营帐的健身房见过特林尼。老头子锻炼的时候很夸张,跟他平时一样装模作样、咋咋呼呼,身体却不见得锻炼得怎么样。他的反应速度并不特别快,可那个人真的懂行,懂得怎么行动,怎么制造“事故”。回头想想,伊泽尔突然意识到,范·特林尼好几次误打误撞,恰恰在最适当的时间地点冒出来……比如那次大屠杀之后的营帐公园。老头子当时说了什么来着?没将半点把柄落在监控摄像机镜头里,甚至没有劝说他—可他说的某件事让伊泽尔的头脑清醒了,让他认识到吉米·迪姆是被谋杀了,吉米根本没做劳推在他头上的任何事。范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招摇浮夸,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无能,可是……伊泽尔细细琢磨着那些细节,那些只有他才有可能明白、其他人却会忽略的小事。也许他已经陷入了幻想。当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时候,幻想便会悄悄爬上心头。他不就是这样吗?昨天,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希望破灭了…… 特里克西娅。她就是他的痛苦、愤怒和恐惧的焦点。.昨天,特里克西娅距死亡只有一线之差,她的身体承受着痛苦,痛苦得蜷缩起来,和容小毕一样。也许她的痛苦更深……他想起她从成像仪里出来时的表情。特鲁德说,她的语言技能被暂时解除了绑定。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如此绝望:她失去了对她来说惟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或许特鲁德在撒谎,跟雷诺特、劳和布鲁厄尔一样。有许多事,他怀疑他们都没说实话。或许特里克西娅当时的确暂时脱离了聚能状态,看着自己,发现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意识到别人盗取了她的生命。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只能一年又一年站在一旁,看着她,无能为力,怒火中烧……一言不发。他想痛殴某个应当为此负责的人,惩罚某个…… 轮回。又一次想起奇维,又一次痛苦。 两千秒过去了。四千秒。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些无法解决的困难上。以前,几个无比痛苦的时刻,这种情形出现过好几次。有的时候,他整晚睡不着,将自己的心灵放在地狱之火上烧灼,直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沉沉睡去,心灵的烧灼这才停止。可今天晚上,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特林尼身上。伊泽尔终于焦躁起来,再也按捺不住了。就算他发疯了,又怎么样?到了一无所有、只有幻想的时候,抓住幻想吧!文尼行动起来,戴上自己的头戴式系统。进人数据库很不方便,花了好几秒钟。直到现在,他还是习惯不了这种笨拙的易莫金输人一输出界面,这东西甚至没有像样的定制功能,无法根据用户的需要调整系统。终于,一圈视窗在他身体周围亮起,上面是他正在准备的向劳提交的报告。 嗯,关干范·特林尼,他知道什么情况?更准确地说,哪些情况惟有他知道,却逃过了劳和布鲁厄尔的视线?这家伙的徒手格斗技巧—或者说厮打技巧—高明得不可思议,却来了个真人不露相,把这身本事瞒着易莫金人。他在跟他们玩花样……经过这次事故,他在文尼面前露底了—他自己肯定也知道。   ☆、第8章 ,9 或许特林尼只是个老罪犯,竭力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以保住自己的老命。可要是这样,那些定位器的事儿就解释不通了。特林尼把这件机密泄露给了托马斯·劳,上百倍地增强了劳的力量。现在,那种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自动化器材已是遍布各处,连他的指关节这会儿都沽着一个一一或许只是一点汗迹,但也可能是个定位器。这种粉末大小的东西能报告他的胳膊的准确位置,他的几根手指头在哪儿,他侧着脑袋的角度。劳的监控器材无所不知。 但这些功能,舰队数据库里只字未提,即使以最高权限进去,这些情况也搜索不到。也就是说,范·特林尼知道来自青河遥远过去的某些机密。甚至不排除这种可能,他之所以向劳透露这些秘密,是为了掩饰……掩饰什么? 伊泽尔苦思冥想着定位器的事,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是想想这个人吧。范·特林尼。是个老油条,又知道级别甚至高于青河舰队司令、来自遥远过去的秘密。既然知道了这么古老的秘密……奠定现代青河基石的历史事件发生之时,可能就有特林尼这个人。那是范·纽文、苏娜·文尼和大裂隙委员会完成他们壮举的时代—而特林尼在场。真要那样的话,按客观时间计算,特林尼肯定非常非常老了。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甚至算不上非常罕见。航程极长的贸易可以让一位商人消耗一千个客观年。他父母就有一两位双脚曾经踏上过古老地球的朋友。但就算他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类似这种位于青河自动化系统最底层的绝密,会让随便哪个小人物知道吗? 不可能。如果特林尼真的如伊泽尔癫狂的脑子所想,那他必定是个在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大人物。是谁呢? 文尼的手指敲打着键盘。劳交给他的任务正好为寻找答案提供了掩护。任何事情,只要与青河有关,劳都有莫大的兴趣,这种兴趣永无膺足。文尼正在替他准备的是一份打算交给聚能者研究的概要。无论劳的态度多么亲切圆滑,伊泽尔早已认识到,那个人的疯狂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布鲁厄尔。劳的所有研究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以后更大规模的统治。 小心呀。他真想查询的内容必须用他的报告隐蔽起来。最重要的是,要不断查询无关紧要的项目,让监控者看不出他的真实意图。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让那些搞监视的调查去吧! 他需要一份名单:青河人,男性,生活在现代青河草创之初,在帕克司令的贸易舰队离开特莱兰时尚未确定死亡。其中有些人已经远赴这部分人类活动空间以外的区域,排除这部分人以后,名单缩小了许多。他提出又一项查询条件: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时在场。名单再次缩小。这一切本来很简单:以布尔逻辑为基础,一串击键,或者几道语音命令,马上会显出结果。但伊泽尔不敢走捷径直奔主题。每一项查询必须隐藏在许多搜索之内,必须跟他准备提交的报告有关。结果分散在许多项目中,这里一个名字,那里一个名字。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行星计时器表明,再过十五千秒,房间的四壁便会亮起曙光……名单终于到手了。真的会有什么意义吗?寥寥几个名字,还有一些不太清楚,或者可能性不大。他提交的查询条件本身就过于模糊了。青河星际网无比庞大,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结构体系。上面的内容全都是过时的,有的过时了几年,有的长达许多个世纪。另外,青河人彼此之间也时常以谎言为武器,特别是在相隔不太远、把水搅浑可以使自己在贸易中占上风的情况下。几个名字。是谁?为了不引起暗藏的监视者注意,他连看看这份名单都得万分小心,慢得让人心焦。他认出了几个名字:特兰·文尼·21,苏娜·文尼的曾曾孙,文尼家族伊泽尔这一支的父亲祖先;金·申·03,苏娜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首席战斗员。申不可能是特林尼,他的身高只有一百二十厘米,宽度也差不多有这个数。其他名字的主人不是什么名声赫赫的大人物,荣格,特拉普,帕克……帕克? 文尼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惊奇。如果布鲁厄尔的聚能监控员审查记录,肯定会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该死的定位器,连脉搏都查得到,说不定还有血压呢。发现我大吃一惊……好吧,干脆闹得更大点。“贸易之神啊。”文尼吹了声口哨,光明正大地把图像和生化数据调人所有视窗。确实像是他们这位s·j·帕克,开关星贸易舰队司令。他回想起自己童年时代见过的帕克,那时他还一点儿都不显老。很像。不过,这份生化数据很多地方不清不楚,dna记录也和后来的帕克不一致。唔,难怪劳和雷诺特没有察觉。他们没有文尼那种家庭关系,没有接触过那时的帕克。在布里斯戈大裂隙的s·j·帕克—两千年前—是一位飞船船长,最后加人了拉科·文尼的舰队。还有传言说,他跟拉科本来打算联姻的,后来没成功。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文尼跟踪着一两条显而易见的查询线索,继续查了查帕克的事,然后便罢手了—发现一件有点意思却并不重要的事时,一般人都会这么做。名单上还有几个名字……花了一千秒,他才把名单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一个眼熟的。他的思想不住转回s·j·帕克,最后简直恐慌起来。敌人窥视对方思想的手法到底高明到什么程度?他看了看几幅特里克西娅的图片,熟悉的痛苦重又涌上心头。模糊的泪眼下,他拼命转着脑筋。如果他关于帕克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他一定出生在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难怪父母那么尊重他,从不把他当成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签约船长。老天,他甚至可能参加过范·纽文组织的前往人类活动空间另一端的远征。布里斯戈大裂隙之后,纽文的财富达到了顶点,他组织了一支规模宏大的舰队,远赴天涯。这是典型的只有范做得出来的事。人类空间远端至少在四百光年以外,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有关那个区域的商业情报早已成为远古历史了。他计划的航线将穿过人类这个种族最早殖民的某些星系。舰队出发后几个世纪中,青河网络不断报道着这位堪培拉王子的事迹:他的舰队扩大了,舰队缩小了。然后,报道开始不明确了,传来的消息时常没有确证。这个无比漫长的航程,纽文最终或许连一半都没走完。童年时代,伊泽尔和伙伴们经常扮演这位失踪的王子。可能的结局多种多样:充满冒险精神的辉煌结局,凄惨收场,最有可能的是年老、贸易连续失利、数十光年以外的破产导致无法继续航程。总之,舰队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返航。 部分船只或许回来了。时不时回来几个人,可能是由于对这次将使他们永远告别自己时代的远航丧失了信心。有谁会知道哪些人回来了,哪些人没有?s·j·帕克很可能知道。s·j·帕克很可能清楚范·特林尼的真实身份,并且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保守这个秘密。来自布里斯戈大裂隙的人中,谁会如此重要,真实姓名又是人人皆知……居然让s·t·帕克从那个时代直到现在一直对他忠心耿耿。谁? 就在这时,伊泽尔想起自己听说的一件事:舰队旗舰的名字是帕克司令亲自选定的—范·纽文号。 范·特林尼。范·纽文。失踪的堪培拉王子。 我真的彻底发疯了。数据库里保存着资料,一秒钟内就能推翻这个结论。就算这样也否定不了。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数据库的相关材料本身肯定就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得了吧,得了吧。这正是那种他必须小心提防的由绝望导致的幻想。只要把自己的期望值抬升到一定程度,你就会开始自欺欺人,最后把自己的幻想视为事实,并且深信不疑。这么做倒也有个好处,心里烧灼似的痛苦感受消失了。 太晚了。他久久凝视着特里克西娅的图片,将自己淹没在悲伤的回忆中。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了。今后,类似的幻觉还会出现。但他的时间还长,他有一生的时间耐心搜索。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发现这座牢笼的裂缝,而且不会怀疑那是自己的想像造成的错觉。 睡眠降临了,还有梦境,混合着和平常一样的忧伤,又加上了新的羞愧,还有刚刚的疯狂。最后是宁静,拂过他的舱室。意识渐渐消退了。 又一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结束,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小小的光点在他眼前闪烁,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坐起来,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躺下,合上眼睛睡去,光点又出现了。 这些光点在向他说话,跟用小镜子反射阳光打信号一样。还是个小孩子时,他时常玩这种游戏,看着光点一闪一闪,射向门外,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今晚,光点形成一个固定模式,不断重复着。在文尼的梦境里,他几乎没费一点力,但它的含意却渐渐浮出水面: “如……果……听……懂……点……头……如……果……听……懂……” 文尼吃惊地□□了一声—光点的模式变了:“别……出……声……别……出……声……别……出……声……” 良久,模式再次改变。“如……果……听……懂……点……头……如……果……” 这太容易了。文尼的头动了动,只有一厘米。 “好。假装睡着。裹住手,手指掌上击键。” 这么多年弹精竭虑,到头来搞阴谋却如此简单。假装手掌是块键盘,跟你的同谋击键交流就行。以前怎么没想到!双手藏在被单下,没人看得见!真是好主意。要不是不符合地下活动者的身份,他非高兴得笑起来不可。救星是谁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弓起右手,敲出一句话:“啊,聪明的王子。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才来?” 光点消失了很长时间。伊泽尔的意识更深地沉人睡眠。 接着:“你今晚之前就知道了?我真失败。”长长的停顿,“抱歉,还以为你垮了。” 文尼冲自己点着脑袋,颇有点自豪。或许有一天,奇维会原谅他,特里克西娅也会重获生命,还有…… “对了,”伊泽尔击键,“我们有多少人?” “秘密。只有我知道。人人可以传出信息,但谁都不知道其他还有谁。”停顿,“除了你。” 哈。简直是地下活动的范本。成员彼此可以合作,但除了王子本人,谁都不可能出卖其他人。现在,一切都简单了。 “嗯,我现在太累。想睡。我们以后再谈。” 停顿。他的要求是不是太奇怪了?晚上本来应该睡觉嘛。“好,以后谈。” 意识终于完全消失。文尼在铺位上动了动,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他不再孤单了。这么长时间,秘密却就在眼前。真想不到呀。 第二天一早,文尼醒了。精神饱满,心里洋溢着奇怪的幸福感。嘿,他做了什么,竟会如此幸福? 他灌满淋浴袋,准备好沐浴液。昨天是那么绝望,那么羞愧。现实的痛苦再次爬上心头,但来得很慢,慢得奇怪……对了,他做了个梦。做梦没什么不寻常,但他的梦通常是让人伤心欲绝的噩梦,文尼从来不愿回忆。他关掉淋浴莲蓬,进人干洗状态,在回旋的气流中待了一会儿。可昨天的梦似乎不一样,是什么? 对了!那是个幻想式的美梦,以前也做过这类梦。但昨天不同,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变成噩梦,劳和布鲁厄尔没有在最后关头从藏身处猛扑出来。 嗯,这次梦见了什么秘密武器?想起来了,跟一般的梦境一样,没什么逻辑可言。出现了某种魔法,让他的双手变成了可以联系地下活动领导人的通讯链接。范·特林尼?伊泽尔格格地笑出声来。有些梦真是荒谬绝伦。奇怪的是,他仍旧因为这个荒唐大梦备觉安慰。 他套上衣服,沿着营帐通道飘行。动作是典型的零重力姿势,推,拉,拐弯时轻轻一弹,不时旋转,避开速度较慢或跟他方向不一致的过路人。范·纽文。范·特林尼。以范为名的人肯定有几十亿,叫范·纽文的旗舰也少说有上百艘。但他渐渐想起了,昨天在数据库的查询,想起就寝前自己的那些疯狂念头。 帕克司令的事不是做梦。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来到娱乐室。 伊泽尔头前脚后飘了进去,向门边的亨特·温打了个招呼。这里的气氛比昨天缓和得多。他很快便发现雷诺特已经让她幸存下来的聚能者重新上线了,没再出什么意外,也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事件。房间另一头的天花板处,范·特林尼正在高谈阔论,就事故原因以及危机是如何渡过的发表自己的高见。还是过去那个范·特林尼。自从与易莫金人的战斗之后,每次值班都有好几千秒和这个老家伙重合。突然间,梦境和数据库的查询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的眼前,露出了真面目:彻底的荒唐,不可理喻。 特林尼准是听到了他向亨特打招呼。老骗子转过身来,片刻间,视线越过房间,向下望着文尼。什么话都没说,连头都没点一下。就算这时正有一台易莫金监视设备沿着文尼的视线看过去,看到的情况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但对伊泽尔·文 离暗黑期还有十二年,但他们已经在这下面建造了这么大一座城市。她可以望见石头砌成的交通干道,从竖井看下去,这种无比粗大的管道一样的干道纵横交错。在这些管道中,她还看到了更黑的窟窿……为进一步挖掘准备的坡道? 这会儿还没有建筑、住宅和花园,那些是以后的事,但已经为它们掘好洞窟了。向下望着望着,维基产生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冲动:天生的对于渊数的向往。可工人们现在建造的却是千倍于任何天然渊数的宏大巨构。如果只想一觉睡过整个暗黑期,你只需要一个能容下你睡觉的地方,加上一个小小空间,够储备苏醒之初所需要的食物就行。这样的渊数早就有了,旧城中心下面就是,已经存在了将近二十个世代。这个新建的地下城则完全不同,它是供人们在里面居住的,清醒地居住。在能够保证密封绝缘的地方,地下城延伸到了地表,其他部分则建在地下数百的深处—就好像普林塞顿现在高低错落的建筑来了个大颠倒,感觉奇怪极了。 维基望着望着,被自己的想像弄得神魂颠倒。’今天以前,这一切只是一个十分遥远的故事。小维多利亚从书里读过,听自己父母谈论过,还听过电台的广播。地下城的事她熟悉极了。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才这么憎恶她的一家。因为这件事,还有早产儿的事,爸爸妈妈才不允许他们单独出门。爸爸总是说,世界在不断进化,必须让小孩子出去闯荡,不然的话就不会锻炼出才干。问题在于,爸爸只是说说而已。维基每次想做点稍有风险的事,爸爸马上摆出一副做父亲的架子,小心翼翼保护他们,为她好端端的冒险计划添上一重重保护,到头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维基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格格格笑个不停。 “怎么了?”布伦特问。 “没什么。我正想来着:咱们今天总算能够瞧瞧外面的世界了—不管爸爸同不同意。” 布伦特显得不自在起来。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他一个人死板板地遵守各种规定,稍做点出格的事就大惊小怪。“我觉得咱们该走了。地面上还有工人,离得越来越近。再说,耽搁下去,雪全化了。” 哼。维基满肚子不情愿地跟着哥哥穿过工地上一堆堆大得让人开心的大家伙组成的迷宫。跟这里相比,雪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来到第一个公共汽车还在运营的车站时,等着他们的是今天最出乎意料的事:杰里布和戈克娜,站在离等车的人群稍远一点的地方。怪不得今天早上没找到他们。居然没叫上她就偷偷溜出来了!维基穿过广场,朝他们走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戈克娜竟然还好意思跟平常一样冲她笑嘻嘻的,杰里布倒还知道害躁。他跟布伦特是最大的长兄,本来应该阻止这类事。四个人避开人群的瞪视,几颗脑袋凑在一起。 叽哩咕噜。高人一等小姐开口了:“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绕开道宁的警卫有那么难吗?”维基:“你居然也敢溜出来,我倒真没想到。至于我们嘛,今天早上见识了不少事儿。”高人一等小姐:“什么事?”维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瞧了瞧新的地下城。”高人一等:“这个—”杰里布:“你们俩,都闭嘴。你们两个谁都不该出来。” “可我们是大明星,上过电台。”戈克娜搔首弄姿,“大家全都喜欢我们。” 杰里布靠近了点,压低嗓门。“少来这套。每三个听过‘少年科学讲座’的人中,觉得不自在的人就有整整三个—把我们恨之人骨的保守派却有四个。” 维基做过的所有事中,上“少年科学讲座”节目是最好玩   ☆、第9章 .0 高人一等小姐甜甜地一笑,杰里布的表情只能称为怒目而视。“你们俩冒的风险可不小啊,你们知道吗?”戈克娜究竟使了什么花招,骗得杰里布带上她?维基对这个问题有一种专业兴趣。到现在为止,她和戈克娜是全家最懂怎么支使别人的人,正由于这个原因,她们俩才一向处不好。 “我们出来至少还有个学术原因。”戈克娜道,“你有什么借口?” 维基的进食肢冲着对方的脸一挥,“我们是出来看雪的,这也是学习。” “哈!学习?你只想在雪地里打几个滚罢了。” “闭上嘴。”杰里布抬头观察着车站附近来来往往的行人,“我们都应该回家去。” 戈克娜改变策略,开始以理服人。“可是,杰里布,路那么长,回家更糟。咱们还是搭车去博物馆吧—瞧,车来了。”来得倒真巧,公共汽车沿着上坡的大道开上来了,不停闪烁的近红外灯表明这是一辆进城的往返班车,“看完博物馆后,那帮喜欢看雪的神经病也该进城回家了,我们正好搭车直接回去。” “哎,我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看那些瞎编出来的外星魔法。我想看雪!” 戈克娜耸耸肩,“运气不好叹,维基。想看雪,什么时候都行,回家以后你把脑袋扎进冰盒里就能看到。” “我—”维基发觉杰里布的耐心已经快到头了,自己却拿不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只要他跟布伦特说一声,维基就会不由分说被带回家,“—呱,天气倒是真不错,去博物馆也挺好。” 杰里布苦笑一声,“是啊,等我们到博物馆时,说不定会发现娜普莎和小伦克已经在那儿等着咱们了。那两个肯定比咱们强,说几句好话就能骗得警卫开车把他们直接送过去。”维基和戈克娜被逗得大笑起来。两个小家伙现在已经不算婴儿了,但还是几乎整天缠着爸爸不放。他们能骗过妈妈的警卫?想想就好笑。 四个人蹭到等车的人群边上,最后一批登上汽车,·,一其实这样挺好,四个人比两个人安全多了,皇家博物馆所在的城区又挺安全。就算爸爸发现,但看在他们安排得这么好、这么小心的份上,肯定会原谅大伙儿。至于雪嘛,她还有一辈子可活呢,看雪的机会多的是。 公交车跟维基坐惯的轿车和飞机完全不一样,大家一个挨着一个,挤得紧紧的。车里张着一片片绳网,每隔五六吸就是一张。乘客们伸开肢腿,身体垂直吊在绳子上,样子真不体面。这种做法的好处是可以往车里塞进更多的人,坏处是让人觉得自己傻透了。只有司机有个真正的栖架。 车里本来不太挤,可其他乘客都站得离孩子们远远的,这样一来就很拥挤了。哼,这些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缩成小人我都不在乎。她不再理会那些人,开始研究掠过车外的街道。 工程力量大都投人了地下城的施工,许多地方的街道维护工作于是被忽略了。汽车不住地颠簸,每颠一下,绳网就一阵晃荡—真好玩。过了好一阵子,街道渐渐平坦起来。他们驶进新城区最豪华的地段。她认出了有些大楼上的标志,像地下动力公司、摄政电子公司,等等。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协和国有些最大的公司根本不会存在。看到人们川流不息地进出这些大楼,小维多利亚满腔自豪。爸爸影响了一大批人,而且是好的影响。 布伦特松开绳网,脑袋凑了过来。“知道吗?我觉得有人在跟踪咱们。” 说话声虽轻,但杰里布还是听到了,吊在绳网上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什么?哪儿?” “那两辆车。就在前面车站旁。” 维基一瞬间觉得一阵恐惧一—然后如释重负,笑道:“我 “我觉得,博物馆只是拿这些异形理论开开玩笑,杰里1。”维基说。这一次她没有讥笑的意思。她不喜欢别人嘲弄自己的亲人,哪怕是无意的也罢。 杰里布赞同地耸耸肩,“是啊,你说得对。越往里走越搞笑,哈,哈。”他在最后一个模型前停下脚步,“连他们自己都承认了!瞧这最后一段说明:‘如果你一直坚持看到这里,你就会明白丘恩德拉·科尔姆的理论是多么荒谬。但是,真正的异形到底是怎么回事?来自某个故意弄错的发掘地点的鹰品 杰里布一个翻滚,蹦到那堆照得雪亮的展品旁。激动得搓手搓脚,注视着那一大堆。每块岩石都独立摆放,和其他部分相隔一小段距离。一七彩2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看上去很像没经过打磨的大理石,但杰里布敬畏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才是真正的异形。不算丘恩德拉·科尔姆找到的,这些是最好的。” ,要是能好好打磨一下,这些石头中兴许还能找出一两块好看的。石头上有些涡状纹路,跟天然碳元素的颜色相近,不像大理石纹。好好运用想像力的话,这些石头有点像被拉长然后拧歪的正常人形。说实话,怎么都不像曾经有过生命的模样。离石堆稍远一点的地方放着孤零零一块石头,被精心切成十分之一时的一片一片,薄得能透过阳光。一个钢架子把这一百多片石片支撑起来,每片之间隔着一小段间隙。如果凑得很近很近,再上下移动1杰里布的昵称蜘蛛人能看到多种光谱脑袋,还能看出石头上的纹路是怎么形成的。有的地方有点钻石米分末的痕迹,星星点点闪着微光,但痕迹非常模糊。这些钻石米分末周围还围绕着黑色的网状纹路。真美。杰里布愣愣地站在那儿,脑袋紧紧贴在钢架子上,侧着头,观察着阳光透过这些薄片。“以前肯定是有生命的。我敢肯定。我敢肯定。”他说,“比任何有孔虫大一百万倍,但身体构造跟有孔虫一样。要是我们能在那些痕迹变模糊之前看到它就好了。”很久以前的科尔姆就是这么感叹的—可现在,这东西就摆在面前,实实在在。连戈克娜好像都被它迷住了。得过好一阵子才能轮到维基上前细看,于是她绕着这堆石头漫步走了一圈,瞧瞧显微镜下面的展品,读读文字说明。撇开里面故意搞笑的成分,那些模型已经是尽可能接近所谓的异形了。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正是最能打击可怜的杰里布的东西。就算这些玩意儿过去真的有生命,看它们的模样,实在不像有智力的样子。如果异形真像杰里布盼望的那样,他们创造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最了不起的。可是,他们的机器在哪儿?他们的城市又在哪儿? 唉。维基走远了几步,来到戈克娜和杰里布身后,正好在他们的视域内。但这两人正专注于那些半透明的异形切片,压根儿没注意她。也许她可以悄悄溜进另一个展厅,去瞧瞧那些影像魔法。但她看见了布伦特,他没有被展品弄得神魂颠倒。这位大哥哥蹲在展室暗角里的一张桌子后,正好堵住她的去路。要不是他的眼珠表面在远红外灯反射下闪闪发光,维基说不定还发现不了他呢。从他坐的地方,布伦特可以盯住所有出口,同时还能看到他们在展室中央的一举一动。 维基朝他挥挥手,相当于露个笑脸1,然后慢吞吞地朝出口走去。布伦特没有动,也没有叫她回来。或许他的情绪进入了埋伏1蜘蛛人的许多表情是以肢腿动作表示的状态,要不干脆是在做白日梦,想着他的宝贝模型。只要没出他的视线,兴许他不会冲她大呼小叫。她朝高高的拱门走去,走进影像魔法展室。 一开始是绘画和镶嵌画,都是好几个世代之前的老古董。影像魔法的设想古已有之,现代社会之前就有了,当时是一种迷信:只要能完美地绘出对头的形象,你就把他摸在自己掌心里了。从这个观念出发,产生了一大批艺术品,发明了全新的染料、混合颜色的技巧。但直到现在,和蜘蛛人肉眼看到的外界事物相比,最好的绘画作品也只是一层单调的影子。现代影像魔法师声称,借助科学,完全可以创造出最完美的图像,实现古老的梦想。爸爸觉得这一套纯粹是痴人说梦。 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面展示着会发光的图像管2。维基在架子间慢慢走着。多少图像管啊,上面显示着上百幅风景画,但都隐隐约约,模糊不清……最现代的图像管可以显示出很罕见的色彩,除了超远红外灯光和阳光,其他地方很难出现这些色调。图像管的技术在不断发展,每一年都更完善一些。现在就连一般人也开始谈论起活动图像广播的事来了。播送活动图像,小维多利亚被这种事迷上了。当然哆,她感兴趣的不是借助图像控制心灵刀仔套胡说八道。 【1另一种蜘蛛人有别于人类的特点。】 【2蜘蛛人能看到各种光谱,所以讨人工复制的图像的要求比人类严格得多。类似人类电视的显像管。】 展厅远处什么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婴儿的嬉闹声,像娜普莎和小伦克发出的声音。维基吃了一惊。几秒钟过去了……两个婴儿蹦蹦跳跳跑进远处的人口。维基想起杰里布不久前开的玩笑,说娜普莎和小伦克准在这儿等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他的玩笑应验了。可是,不对,两个陌生人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展厅。还有,那两个孩子比她的弟妹年龄还要小些。 维基激动地一声尖叫,奔过展厅,朝孩子们跑去。两个成年人—他们的父母?—吓呆了,紧接着一把抱起孩子,转身便逃。 “等等!请等等!我只想跟你们聊聊。”维基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变成平时漫步的步伐(但走得挺快),抬起前肢,比出微笑的姿势。在她身后,维基看见戈克娜和杰里布离开了异形展厅,震惊地望着她的方向。 那一对儿作父母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慢慢走了过来。一看戈克娜和维基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是早产儿,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让两个陌生人放心多了。 几个人谈了几分钟,大家都客客气气的。特伦切特·苏比斯莫是新世界建筑公司的一位设计员,她丈夫阿伦登是同一家公司的监测员。“今天有空的人大都上山玩雪去了,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来博物馆。你们也是这样吗?” “啊,对。”戈克娜道—她跟杰里布说不定真是这么想的,“遇上你们,嗯,和你们的孩子,我们真是太高兴了。他们叫什么名字?”真奇怪:明明是陌生人,感觉却比家里人之外的任何人更亲近。特伦切特和阿伦登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的孩子在父母胳膊里挣扎着、嚷嚷着,不肯钻进阿伦登的背毛里。几分钟后,父母只好把他们放到地上。两个小宝宝只跳了两步,便分别跃进戈克娜和维基的怀抱,在她们身上拱来拱去,叽哩呱啦。近视的婴儿眼转过来转过去,既兴奋又好奇。在维基身上爬来爬去的那个一一是个女孩,叫阿莉奎尔—最多不过两岁。维基觉得娜普莎和小伦克谁也不如这个小东西这么逗人。当然畔,弟妹们两岁时,维基自己只有七岁,什么都不懂,只想把别人的注意力全吸免得早产儿受普通人骚扰。引到自个儿身上。这两个小孩子活泼极了,一点儿也不像她们之前接触的其他早产儿。 最尴尬的一刻出现在两个成年人得知对方的身份时。特伦切特·苏比斯莫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我们早就应该猜出来了。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你……们知道吗,我十几岁的时候经常听你们的广播节目,当时就觉得你们的声音过于年轻了点。所有早产儿中,我只知道你们。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的节目。” “是啊。”阿伦登说。他看着阿莉奎尔拱呀拱的,钻进维基的外套口袋,笑了起来,‘知道你们的事以后,我和特伦切特才决定生下我们自己的孩子。很难。贴背婴儿死了四个,但这两个总算长出了眼睛,变得可爱极了1。” 【1综合上文可以看出,蜘蛛人的生育过程是女方怀孕,一次生下好些孩子。这些孩子移到父亲的背毛里继续生长,这个阶段的婆儿称为贴背婆儿。婆儿大到会四处活动时长出婴儿眼。这种眼睛只有两只,能转动几近视。再长大些后,婴儿眼褪去,长出成人的眼睛,婴儿阶段到此结束。作者显然是从某些动物的生长繁殖中得到的灵感。】 婴儿}决活地吱吱叫着,在维基衣服上爬来爬去。总算露出脑袋了,还不断挥动着进食肢。维基弯过手去,胳肢着那些小手。她心里觉得暖乎乎的:终于有人听懂了爸爸通过广播发出的信息,而且行动起来了。她觉得自豪极了,可是……“你们还得避开一般人,我心里真不好受。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你们的孩子,能多有些就好了。” 出乎她的意料,特伦切特轻声笑了起来。“时代在变。越来越多的人希望清醒地活过暗黑期,他们也开始明白了:有些习俗必须改变。这么多大工程,必须不断有长大成人的孩子加入工人的行列。我们已经知道,光新世界建筑公司就有其他两对夫妇打算生出早产儿。”她拍拍丈夫的肩膀,“我们不会一辈子孤独下去的。” 维基心里涌动着热流。阿莉奎尔和另一个婴儿……叫波尔伯?—跟娜普莎和小伦克一样健康,又是完全不同于弟妹的另外的人。总有一天,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会找到自己的同伴的。维基觉得仿佛敞开了一扇窗户,突然间眼前一片光明。 大家在影像魔法展厅里信步走着,戈克娜和特伦切特·苏比斯莫起劲地讨论着今后的种种打算。戈克娜积极得很,提出要把家里的山顶大宅变成早产儿家庭的聚会地点。维基心想,无论爸爸还是妈妈,恐怕都不会同意这么做,当然是出于不同的理由。但总的来说……还是应该做点打算,想想办法,对早产儿家庭今后的发展大有好处。维基跟在大伙儿身后,但没怎么注意听他们的话,只顾逗弄小阿莉奎尔,玩得兴趣盎然。跟宝宝玩比看雪有意思多了。 就在这时候,大家的谈话声之外,维基听到远处传来脚步的轻响。四个人?五个?径直朝他们走来。几分钟前,维基就是从那扇门过来的。不管来人是谁,此情此景一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整整六个早产儿,从新生婴儿到半大小伙子,一应俱全。 来人中有四个是这个世代的成年人,块头跟妈妈那些警卫一样大。他们没有停步,看到孩子们时也没有吃惊。跟家里的警卫一样,他们穿的衣服都是没什么特征的平常服装。领头的是上个世代的人,一副精明强干的神气,凶巴巴的,活像个军士长。维基本该觉得松了口气,这些应该就是布伦特说的盯着他们的人。可她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领头的把他们全部纳人自己的视线范围,这才熟门熟路地冲特伦切特·苏比斯莫打了个招呼。“交给我们了。史密斯将军希望把所有孩子带回安全保护区内。” “什、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的话。”苏比斯莫抬起肢腿,这是个万分困惑的姿势。五个陌生人继续向前稳步迈进,领头的高高兴兴地点点头,可她的解释却叫人摸不着头脑:“保护这么多孩子,两名警卫怎么够。你们离开后我们接到消息,说可能会有麻烦。”两名警卫模样的人自自然然□□孩子和苏比斯莫夫妇之间。维基感到自己被很不客气地朝杰里布和戈克娜一推。妈妈的人从来没这样待她,“对不起,这是紧急情况……” 接下来的几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一片混乱,毫无理性。特伦切特和阿伦登都嚷嚷起来,既惊慌又气愤。两个块头最大的警卫把他们从孩子们身旁推开,还有一个正伸手从背包里往外掏什么。 “喂,少了一个。”布伦特。 高高的上方,有什么东西在动。影像魔法展厅里全是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放着图像管。离他们最近的架子倒下来了,从容优美,但不可阻挡。一片瀑布似的电火花中,图像闪烁着熄灭了。“轰隆”一声,金属坠地。倒塌之前,维基刚巧来得及瞥见布伦特从架子顶端一跃荡开。 钢架一砸之下,地板就在她眼前迸裂了。摔得米分碎的图像管溅得到处都是,扯开的电线发出高压电的嗡鸣声。架子正好倒在她和苏比斯莫夫妇之间,不偏不倚砸在两个陌生人身上。鲜血缓缓流过大理石地板,架子下压着两颗一动不动的脑袋,两人手边不远处还扔着一把短筒霞弹枪。 接着,仿佛凝固不动的时间又活了过来。维基的身体中段被人一把抓住,拖离那一片狼藉。抓住她的人身体另一侧传来戈克娜和杰里布的大叫声。一声闷响,戈克娜尖叫起来,杰里布没声音了。 “队长,他们俩怎么……” “别管了!六个全抓住了。快走,快走! 她被扛了起来,穿过展厅。维基向后望去,陌生人扔下他们死去的同伴不管。架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苏比斯莫夫妇。   ☆、第9章 .1 “遵命,长官。昂德维尔上校和我已经做了安排,和警察联合巡逻。通讯线路的问题解决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儿成立一个联合指挥部之类的机构,让警察也派代表进驻山顶大宅。” “很好……看来你的动作比我快,拉奇纳。” 思拉克特露出笑容,站起身来,“请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回您的孩子。” 史密斯正想回答,却发现门缝里探进两颗小脑袋。“我相信你,拉奇纳。谢谢。” 思拉克特从桌边走开,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昂德希尔最小的两个孩子—也许还活着的只有这两个孩子了—怯生生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卫队长和三名警卫。道宁上尉带着一把折起来的雨伞,但娜普莎和小伦克显然没用过,他们的衣服湿流池的,光滑的黑色甲壳上还残留着雨滴。 维多利亚没对孩子们露出笑脸,她盯着他们的湿衣服和雨伞,“你们在外面跑吗? 娜普莎胆怯地开口了,伦克纳从来没见过这个小淘气鬼这么老实。“没有,妈妈。我们跟爸爸在一起来着,可这会儿他特别忙。我们一直跟道宁上尉在一块儿,还有其他人……”她停住话头,脑袋轻轻地冲着她的警卫侧了侧。 年轻上尉叭的一个立正。动作虽然麻利;可他的表情却像个上过战场又吃了败仗的军人。“对不起,将军。决定不撑雨伞的人是我,我希望观察到各个方向的动静,不想让雨伞挡住视线。” “没关系,达拉姆。唔……把他们带到这儿来,你做得对。”她不说话了,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们。娜普莎和小伦克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她。接着,仿佛某个中央控制开关打开了,两个孩子冲过房间,嚎陶大哭起来,所有肢腿枝枝‘(“f一起开动,爬到史密斯身上,像对父亲那样紧紧抱着她不放。堤防冲垮了,孩子们哭声震天,一连串大声发问。戈克娜和维基和杰里布和布伦特有消息吗?他们不会有事吧?他们不想没有哥哥姐姐,只留下他们两个。 稍稍安静下来了,史密斯把头挨着孩子们。昂纳白不知这会儿她在想什么。还好这两个没事。不管今天怎么不幸,被绑架的毕竟是另外两个孩子,而不是这两个。她朝昂纳白的方向抬起一只手,“伦克纳,请你帮个忙。找到苏比斯莫夫妇,告诉他们……替我安慰安慰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在山顶大宅这儿住一段时间,直到事情结束……我将不胜荣幸。” 他们在很高的地方,有点像通风竖井。 ‘“不,根本不是通风井!”戈克娜道,“真正的竖井里有好多别的管道,还有设备线缆。” 也没有通风扇发出的呼呼声,头顶上只有呼啸的风声。维基把视线集中在头顶正上方。顶上有个盖着格栅的出口,在上方五十叹左右的地方。天光从那里洒落下来,照得金属井壁斑斑驳驳。他们待的井底半明半暗,但也能分辨出睡垫、化学厕所和金属地板。随着时间过去,这个监狱越来越热。戈克娜说得没错。她们在家里探索了那么多地方,知道真正的设备井应该是什么样子。但如果说不是通风井,这又是什么地方?“瞧这些补丁。”她指指东一块西一块粗枝大叶焊接起来的地方,“也许这个地方早就废弃了—不,正在修建。” “对。”杰里布道,“刚焊上去不久。这些是轨道孔,焊上盖板。也许只有一个多小时。”没等他的话说完,戈克娜便急忙点头。今天早上出了那么多事,发生了许多变化。杰里布不再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不耐烦地为自己的小妹妹充当仲裁者的大哥哥了。现在,他肩上压着一生里迄今为止最重的担子。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深深地自责。他和布伦特是最大的,可竟然让这种事发生了,他肯定痛苦极了。但他没有让这种痛苦直接流露出来,只是比平时更加耐心、更加温和。 所以,他说话时,两个妹妹认真听着。就算不考虑年龄(他基本上算个成年人了),他也是他们中间最聪明的,比其他人聪明得多。 “说实话,我想我知道咱们的准确位置。”两个婴儿打断了他的话,在他背上不安地动来动去。杰里布的背毛还不够长,婴儿们觉得不舒服。再说,他身上已经开始发臭了。阿莉奎尔和波尔伯紧紧揪着杰里布的背毛,时而尖叫着要爸爸妈妈,时而完全不作声(更让人心里发紧)。看来这会儿他们又进入烦躁状态了。维基伸出手去,哄着阿莉奎尔钻进自己怀里。 “你说我们在哪儿?”戈克娜道,这一次语气里没有争辩的意思。 “看见那些林妖幼虫织的网吗?”杰里布向上一指。一片片很小的网,才结成不久,在从上面格栅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林妖幼虫分许多种,从它们织的网上可以看出来。上面这种是普林塞顿特有的。这一类林妖幼虫只在最高的地方结网。对它们来说,连我们山顶大宅顶层都只是刚刚够标准。所以—我估计咱们还在城里,处在非常高的高处,几哩外都能看到这个地方。不是山上,就是那几座新建的摩天大厦,比如城市中心大厦。” 阿莉奎尔又开始哭起来,维基轻轻地前后摇晃着她。小伦克最喜欢这样,但不知……奇迹呀!阿莉奎尔的哭号声低下去了。或许只是精疲力竭,哭不出声了。不。几秒钟后,婴儿摇动肢腿,冲她露出一丝微笑,开始转动小脑袋四下张望。真是个乖宝宝!维基继续摇晃了一会)l,这才道:“嗯,就算他们开车带着我们兜圈子,可是—不会是城市中心大厦吧?这么久了,我们只听见几架飞机飞过,怎么没听见街道上的声音?” “有声音。”从被绑架以来,这几乎是布伦特说的第一句话。布伦特这个人,总是慢吞吞的,很迟钝的样子。可今天早上,那么多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看出了名堂。只有他溜到一边,躲在暗角里。布伦特的个子已经跟成年人一样大了,爬到展览架顶上,把它朝敌人推倒—他很可能摔死的呀。他们被拖出博物馆货运门时,布伦特一瘸一拐的,一声不吭。被塞进车里开走后他同样什么都没说。杰里布和戈克娜问他伤势如何的时候也只朝他们动动肢腿,表示没事。 才不是没事呢。看样子,他摔断了一条前腿,至少还有一条肢腿受了伤。可他怎么也不肯让他们瞧瞧他的伤势。维基完全明白他的心情。布伦特和杰里布一样万分羞愧,心情可能比杰里布更沉重—觉得自己没用,是个废物。到这里以后,他一直蜷缩起来,闷声不响。一个小时以后,他才一瘸一拐地转来转去,在金属墙壁上东敲敲西挠挠,还不时一头扑倒在地,好像打算装死一样—也可能是完全绝望了。这时他就是这个姿势。 “你们没听见吗?”他说,“用肚子听。”维基已经好些年没玩过这个游戏了。但她和其他人马上学他的样子,趴在地下,所有肢腿完全摊平。摆出这种姿势,肢腿彻底拉直,一点弧度都没有,休想抓住任何东西。真是太不舒服了,这种模样,你什么都做不了。阿莉奎尔从她胳膊里钻出来,波尔伯也蹦过来。两个小东西在几个大孩子身上蹦来蹦去,不时戳他们一下,格格地笑成一团。 “嘘,嘘。”维基轻声道,小家伙却笑得更欢了。刚才她还一心盼着婴儿们能活泼点儿呢,这是多久以前的事?这时却巴不得他们安静下来才好。维基尽力不想婴儿,专心倾听。唔,其实算不上声音,至少头上的耳朵听不见,可她趴在地下的身体却感觉到了。有一种嗡嗡声,持续不断……还有震动,时不时震一下。哈!隐隐约约的,但跟大清早走在城里时脚尖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又来了!这一次绝不会错,急刹车发出的呜的一声。 杰里布笑了,“我看,这下子就什么都清楚了!把我们关在封死的箱子里,他们觉得这一手聪明得很,可咱们还不是照样知道了。” 维基欠起身子,让自己舒服点儿,跟戈克娜交换着眼色。杰里布是比大家聪明,这没错,可要论鬼心眼儿,他跟两个小妹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戈克娜的声音很温和,一方面是想客气些,另一方面,要嚷嚷起来,非把宝宝们吓得躲起来不可。“杰里,我觉得,他们其实没怎么打算把地点的事瞒着咱们。” 杰里布脑袋向后一仰,差点又拿出“大哥什么都懂”的姿态,但马上就变过来了。“戈克娜,他们五分钟之内就能把咱们送到这儿,可咱们在路上兜了将近一个小时,这……” 维基说:“我猜他们是为了避开妈妈的安全部门。这些人有好几辆车,你记得吗?他们让咱们换了两次车。也许他们本来打算逃出城去,却发现逃不掉。”维基朝这个监狱一摆手,“他们但凡有点脑筋,肯定知道咱们看到了许多东西。”她没有抬高嗓门,波尔伯和阿莉奎尔爬到仍旧摊开肢腿趴在地下的布伦特身上,正翻弄着他的口袋,“我们可以认出他们几个,杰里,包括司机和守在博物馆卸货区的那个女人。” 她把在博物馆地板上看到霞弹枪的事告诉大家。杰里布比划了个惊恐的姿势,“你觉得他们不是保守派,只想让爸爸妈妈丢脸吗?” 戈克娜和维基同时做出否定姿势。戈克娜道:“我觉得他们是当兵的,杰里。不管他们自己说什么。”那伙人撒了好几重谎。刚刚走进影像展厅时,他们说是妈妈的安全部门的,把孩子们关在这儿以后,他们说的话又像是保守派:对体面人来说,你们这些孩子是可怕的、不体面的;不会伤害你们,但要让大家都看清你们变态父母的真面目。等等。话虽这么说,但他们的话里没有激情,维基和戈克娜都注意到了。她们知道保守主义者在广播里是怎么说话的,一副激动万分的模样。还有维基和戈克娜遇见的人,一见早产儿便怒火万丈。可这伙绑匪却非常冷静。不管嘴上怎么说,实际上,这些人待孩子们就像货物一样,不狂躁,不激动,不动声色。麻利、内行的外表下,维基只发现他们两次流露真实感情:领头的绑匪因为布伦特砸死了她的两个人大为光火……还有,对孩子们似乎有点冷漠的歉疚。 杰里布身体一震,维基看出他明白了。但杰里布没有开口,他在思索,却被一阵清脆的大笑声打断了思路。阿莉奎尔和波尔伯早就把维基、戈克娜和杰里布抛到了脑后,他们找到了布伦特藏在衣兜里的翻花线圈。阿莉奎尔一蹦老高,线圈在她身后拖了个弧形。波尔伯跳起来揪住线圈,围着布伦特转,用线圈缠他的腿。 “哎,布伦特,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早就不玩那玩意儿了。”戈克娜装出开心的语气,对布伦特道。 布伦特的回答慢吞吞的,像为自己辩解。“没有模型,我提不起精神头j七。带着线圈,随时随地可以当模型玩。”布伦特玩翻花线圈的本事大极了,线圈一绷起来,肢腿穿来穿去,可以编出无数个花样。再小些的时候,他常常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所有胳膊腿全部张开,绷起线圈,连进食肢都用上了。这么多肢腿,可以编出复杂得吓人的花样。布伦特就喜欢这类带点傻气、却又非常复杂的小东西。 波尔伯抓住线圈的一头,不顾拽着另一头的阿莉奎尔,自顾自爬上墙去,灵活极了,任何稍稍凹凸不平的地方都借得上力,转眼便到了十多叹高处。只有很小的小孩子才有这个本事。他不住冲阿莉奎尔摇晃着绳子,逗她往下用力拽他。她真往下拽时,他使劲一拉,又往上爬了五叹。跟过去的娜普莎一模一样,说不定比她还要灵活一点。 “别再高了,波尔伯,小心摔下来。”—这时的维基说起话来活脱脱像爸爸一样。 婴儿之上,仍旧是高高的墙壁,再往上,离他们五十的地方,就是那个小小的格栅。维基只见身旁的戈克娜直愣愣瞪着自己。“在想什么?跟我想的一样吗?”维基问道。 “可、可能吧。娜普莎小时候,可以一直爬到顶。”那伙绑匪其实并不像她们想像的那么聪明。随便哪个照看过婴儿的人都比他们强。不过也难怪,那几个年轻些的绑匪都是男的,这个世代出生的人。 “可万一摔下来—” 在这里摔下来,下面可没有体育馆里的保护绳网,连软点的地毯都没有。两岁大的小婴儿只有大约十五到二十磅重,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攀爬。这些孩子仿佛直觉地知道,再长大些,身体变重以后,上高处就只得借助攀爬梯了,蹦跳也只能跃过很短一点点距离。婴儿就算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受重伤,但高到一定程度,照样可能摔死。问题是,最后这一点,两岁大的孩子是不知道的。只要稍微怂恿一下,波尔伯准会一口气爬到顶。成功的机会很大啊…… 要在平时,维基和戈克娜巴不得有个冒险的机会,可这是别人的命啊……两人长时间面面相觑。“我、我不知道,维基。” 如果不这么做呢?婴儿们多半会和大家一块儿死。不管她们怎么选择,后果都太可怕了。维基突然间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恐惧,一生中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她走了过去,来到笑嘻嘻的波尔伯下面。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想把宝宝哄下来。她强迫自己放下手,强迫自己发出轻快、怂恿的声音。“哎,波尔伯!你能一直爬到那个小窗口,把线圈也带上去吗?有没有本事爬上去?” 波尔伯小脑袋一歪,向上方转动婴儿眼。“嗯。”他向上爬去,左一下右一下,在焊接补丁上借力,向上,向上。我欠你的情,小家伙,哪怕你自己不知道也罢。 地面上的阿莉奎尔见波尔伯吸引了大家的全部注意力,气愤地叫起来。她使劲一拽绳头。二十叹上方,她的兄弟忽悠一下荡了起来,只靠三只胳膊抠住一个借力点。戈克娜吓得一把抱起她,从她手里夺下绳头,再把小家伙交给杰里布。 维基竭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望着婴儿越爬越高。就算能上到窗口那儿去,又怎么办?向外扔纸条?可他们没有纸笔,就算有,也不知道风会把它吹向哪里……她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可以一下子解决两个困难。“布伦特,外套脱下来。”她猛地伸出手,朝戈克娜摇晃着,要她帮助布伦特赶紧脱下衣服。 “好主意!”没等维基说完,戈克娜已经开始使劲拽着布伦特的袖套、腿套。布伦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反应过来了,以最快速度脱衣服。他的外套几乎跟杰里布的一样大,背后又没蜘蛛人的服装样式显然不同于人类开缝、分片。三个人把衣服神开,一人扯一只角,不断移动,追踪高处波尔伯的每一个动作。万一他摔下来,也许还能接住。也许。冒险故事里,这种办法总能成功。可扯着衣服站在这儿,很难想像这么异想天开的点子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阿莉奎尔仍在放声尖叫,拼命挣扎,想甩开紧紧抓住她不放的杰里布。波尔伯不断嘲弄着她。干这种平时非挨揍不可的事,却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他得意极了。四十叹。他慢下来了。到了焊接处以上,腿和手的借力点越来越少。有一两次,他倒手时差点让线圈掉下来。波尔伯利用一个窄得不能再窄的小凸起定住身体,猛地发力,向侧上方一跃而起,跃过最后三叹—一只手一把钩住格栅。从格栅上方射人的天光将他小小的身体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 婴儿们只有两只眼睛,都在正前方,想看身后几乎得把脑袋转过来才行。所以,这是波尔伯头一次向下看。一看之下,胜利的笑声顿时消失。他看见了自己已经爬上多高的地方,高得连他的婴儿直觉都能判断出来:自己现在十分危险。难怪父母不让你爱爬多高就爬多高。波尔伯的胳膊腿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抓住格栅不放。 下面的人劝说他,告诉他没人能上去帮他,他只能自个儿下来。但无论怎么说,波尔伯就是不动。维基从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里。娜普莎和小伦克过去经常偷偷爬上高得要命的地方,每次都轻轻松松下来了。 看来,波尔伯只能僵在上头,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阿莉奎尔不哭了,冲他放声大笑起来。受了这番刺激之后,大孩子们没费什么口舌便让他将翻花线圈穿过格栅垂下来,像个定滑轮一样,再利用它支撑身体向下滑。沿着绳子下滑这一手,大多数婴儿都懂,无师自通,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潜意识中还保留着动物时代的记忆。波尔伯五条肢腿稳稳地缠在下垂的绳子上,另外三条肢腿夹住绳子控制下滑速度。滑下来几叹之后,他彻底放心了,只用三条肢腿钩住绳子—然后是两条,脚还不断蹬着墙壁,飞速下滑的同时身体像耍杂技一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底下的人跑来跑去,徒劳地想将自制的安全垫对准他……下来了。   ☆、第9章 .2 现在,他们的线圈绕过格栅,两头垂到地面。由于波尔伯的磨擦,绳子闪着亮光。不承重之后,神开的绳子开始向上收缩。 戈克娜和维基争着想下一个上去。维基赢了。她还不到八十磅,是兄弟姐妹中最轻的。她抓住绳子,试探地摇晃着。布伦特和戈克娜撕下那件外套的丝质衬里。衬里是红色的,还有一块块红外色斑。更妙的是,衬里是双层的,沿针脚剪开后成了一面大旗,轻得像一股烟,边长足足有十五叹。肯定会有人看到它。 戈克娜把衬里折成小小的一块,递给她。“嗯,这个线圈,你觉得撑得住吗?” “没问题。”也许吧。这东西很光滑,有弹性。好的翻花线圈都这样。可万一神得太狠,会不会…… 布伦特的话给了她巨大的安慰,比任何祝福的效果都好。“我想没问题。我的模型里经常要用承重绳,这一根就是。是我从机械实验室拿来的。” 维基脱下自己的外套,进食肢抓住这面自制大旗,开始向上攀援。背后的视线中,其他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紧张不安地围着“安全垫”,成了小小的一簇。像她这个分量,掉下去的话就好看了。她在空中晃晃荡荡,脚蹬墙壁,一步步向上。其实并不吃力。有两根着力的绳子,连成年人都能毫不费力地缘绳而上—只要磨擦生热,绳子自然会发光。人类虽然看不见,但蜘蛛人可以看见这种绳子不断。她看着身后的绳子,同时也看着下面的门。真奇怪,直到现在,她才担心会不会有人从那扇门里突然进来。成功近在眼前,要是那伙坏蛋偏偏选这个时候进来查看他们,那可如何是好?只要再上去几叹…… 她的前肢穿过格栅,用力一拉,身体紧挨格栅,外面就是开阔的天空。没地方稳住身体,只能就这么吊着。格栅的洞眼又太小,连婴儿都钻不出去。可就算这样—景色多美啊!他们是在一座新落成的大厦顶端,大厦至少有三十层。天空中乌云翻卷,狂风呼啸。她朝大楼下看,一部分视线被挡住了,但仍然能看到普林塞顿在眼前铺开,像个漂亮的模型。下面有条大街,她可以一直看到头,有公共汽车、轿车、行人。要是他们朝这个方向看看……维基展开衬里,从格栅洞眼里伸出去。大风险些将它从她手里卷走。她抓得更紧一点,用肢尖撕开衬里一角。这东西真不结实!她轻轻地将撕开的几头系在格栅栏杆上,结结实实捆了四处。红色旗帜被大风卷起,飘扬在大楼一角。衬里在风中“扑啦啦”直响,时而飘起遮住这个小小窗口,时而沿着建筑物坠下,离开她的视域。 向自由望最后一眼:远方,城市的山丘与低垂的乌云相接,渐渐模糊了。但维基仍然看见了一样能让她明确自己方位的东西。有一座山丘,并不比其他小山高,上面有盘山路,还有建筑。山顶大宅!她可以一直望到自己的家! 维基滑了下来,欣喜若狂。他们会成功的!大家拉下绳子, 这正是我的用意所在。现在的翻译表演加上了严密的缓冲层。他们一直没查出蚀脑菌失控的原因,甚至不知道那次事故是不是真的跟实时转播节目有关系。据安妮分析,继续转播节目的风险并不比其他行动更大。劳的手伸向右边,轻轻拍了拍奇维的手。她冲他嫣然一笑。蜘蛛人小孩很重要。要不是奇维·利索勒特,他可能永远不会了解这些孩子对下面的人意味着什么。奇维真是太有用了。观察她、跟她交谈、诱骗她—从中可以学到多少东西啊。以l1的资源状况,不可能批准养育孩子,但一定得为人们提供一种替代品。奇维让他明白了这种替代品应该是什么,她的计划、她的梦想给了他启发。“我们大家都非常喜爱那些小蜘蛛人,飞航主任。我明白了,你们的请愿跟下面的绑架事件有关,对吗?” “是的,大人。从绑架发生到现在已经七十千秒了,‘协和国’蜘蛛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使用他们最好的通讯和情报搜集手段。他们没有取得任何成绩,但我们的聚能者却从中掌握了许多情况。协和国截获了大量金德雷国密电,并且一直在通过他们的微波通讯线路向各方传递这些密电。金德雷国的密码都是基于算法,没有采用一次性加密本。我们破解起来毫无问题。最近四十千秒中,我们—我—一直在调用聚能译员和分析员,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那些孩子的关押地点。五名分析员几乎百分之百地肯定……” “五名分析员,三名译员,还有无影手号上的一部分监控阵列。”雷诺特打断乔新的话头。声音很大,但不动声色,“除此之外,乔新主任还调用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外围支撑硬件。” 奥莫马上附和。这还是劳第一次看到雷诺特和安全部门的观点如此一致。“另外,乔新主任和另外几位主任肯定还利用自己的权限调用了紧急资源,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便得到结果。”奥莫侍卫冷冷地扫视着众人,请愿者们在他的目光下低下脑袋,易莫金人害怕的程度更甚于青河人。滥用集体资源。这可是一桩重罪。劳心里暗笑。布鲁厄尔的威慑力更大,但奥莫也能凑合。 劳抬起手,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知道了,统领侍卫。请你和雷诺特主任向我提交一份报告,说明这一活动对我们的资源可能造成的……”他不会使用滥用集体资源这些字眼,“……影响。”他静了片刻,调整表情……一个处事公道的人,为了集体的长远利益不得不驳回某些个人的请求。他感到奇维摸紧了他的手,“飞航主任,你应该懂得,我们不能暴露。” 乔新已经彻底蔫了,“是,统领大人。” “这么多人中,你应该最清楚我们的资源是何等紧张。战斗之后,我们既缺乏聚能者,也缺乏一般人手。几个班次前那次事故之后,我们的聚能者更加匾乏。我们没有至关重要的设备,只有少量武器,只能勉强维持星系内交通。我们或许可以胁迫一部分蜘蛛人,与另一部分结为同盟。但却要冒巨大的风险。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自迪姆大屠杀以来我们一直执行的政策:潜伏,等待。再过不多几年,下面这个世界就会进人信息时代。到那时,我们就能在蜘蛛人的网络中建起适用于人类的自动化设施。最终,他们会发展出技术文明,既具备修复我们飞船的能力,又在我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在这以前……在这以前,我们不能采取任何直接行动。” 劳一个个观察着这批请愿者:乔新、廖、冯,稍远处坐着特林尼,仿佛想以这段距离表明他已经尽力劝过其他人。伊泽尔·文尼下岗冬眠了,否则他肯定会在这儿。按照里茨尔·布鲁厄尔的标准,这批人全都是刺儿头。每经过一个班次,这一小撮人便离易莫金规范更远一步,部分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还有一个原因是青河的影响。这些买卖人,哪怕战败了,照样能发挥腐蚀作用。是的,按照易莫金文明的标准,这些人都是麻烦制造者—但同时,与奇维一起,这批人也是这次使命能维持至今的基础。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泪水从丽塔·廖眼里静静飘落。哈默菲斯特只有很小的引力,泪水在面颊上挂不住。乔新顺从地低下头,“我理解,统领大人。我们撤回请愿。” 劳表示感谢地点了点头。他不会惩罚这些人,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适当敲打敲打他们就行。 这时,奇维拍拍他的手。她喜笑颜开!“有些事,我们今后肯定会做。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作一次试验呢?我们不应当暴露,这当然是对的。但请大家注意乔新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我们已经开始利用蜘蛛人自己的情报系统了。他们的自动化程度目前还很低下,还需要二十年才能进人信息时代,但他们已经开始利用电脑了,水平甚至高于地球的黎明时代。安妮的译员们已经作好准备,不久以后就可以将信息插人蜘蛛人的系统。为什么不现在动手呢?我们应该从现在开始,每年前进一小步,每年做点新实验。” 乔新眼睛里亮起了希望,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在向后退缩。“但他们目前的水平还不够啊。那些蜘蛛人去年才发射了第一颗卫星,还没有通用定位器网络—任何类型的定位器网络都不存在。除了普林塞顿和陆战指挥部之间那条可怜的链接之外,他们连个电脑网络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在他们的系统里插入信息?” 是啊,怎么插入? 但奇维仍旧满面笑容。笑容让她显得如此年轻,几乎跟他得到她的头几年一样青春焕发。“你刚刚说过,协和国截获了金德雷国有关绑架的密码通信?” “对。所以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协和国情报机关无法破译金德雷的密码。” “可他们目前正在作这种努力,对吗?” “是的。协和国用上了他们最大型的电脑,跟房子一样大的笨重家伙。普林塞顿和陆战指挥部那条电脑通讯链接的两头都是这种大机器,正在拼命瞎扑腾呢。但像这样下去,要过几百万年才能解出正确的密钥……噢。”乔新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是说,在不让他们察觉的前提下,在他们生成的试验性密钥中插入正确的密钥。不知能不能做到?” 劳几乎同时明白过来。他向空中发问:“查一下背景资料:他们目前用什么方法生成试验性密钥?” 一秒钟后,t一个声音回答道:“随机试验法,辅以他们的数学家所掌握的金德雷国加密算法。” 奇维正读着她的头戴式传出的信息,“协和国采用的显然是分布式运算法,从链接两头同时运算。但那个网络上总共还不到十台电脑,这样下去是得不出结果的。而我们有十几颗侦察卫星,不会干扰到他们的微波通讯,他们不可能察觉,在他们线路上传递的信息中做点手脚易如反掌。我们本来就打算在第一次插人信息时使用这种方法。至于这一次,只要对他们传递的试验性密钥做点小改动就行。数据量很小,包括分割位在内,大约只有一百比特。” 雷诺特:“是这样。即使他们事后复核,最多只能看成碰上了好运气,完全合情合理。但插人的密钥不能超过一个。多于一个,风险就太大了。” 奇维望着劳,“托马斯,不会有问题的。风险很低,再说,主动干涉的事,我们迟早都得做这种试验。你也知道,蜘蛛人对太空越来越感兴趣了。不久以后,我们也许会被迫进行大量干预。”她抚着他的肩膀,以前奇维从来没有像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央求他什么。不管她说得多么客观,奇维的提议中还是掺杂了不少私人情感的因素。 她说得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安妮的聚能者首次主动出击。再说也该显示显示自己的宽厚仁慈了。劳朝她露出笑容:“好吧,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把我说服了。安妮,作好安排,发送一枚密钥。至于发送时机,我看就由乔新主任决定吧。把这次行动列为暂时性的第一优先,优先权持续时间四十千秒。唔,再向前回溯四十千秒。”这样一来便正式豁免了乔新、廖和其他人的罪名。 请愿者没有欢呼,但当他们站起身来,飘出会议室时,劳真切地感到了他们的感激之情。 奇维跟在他们后面,突然飞快地转过身,在劳前额吻了一下。“谢谢你,托马斯。”说完便赶上其他人,离开了会议室。 他转身面对j准一一个留下的人,卡尔·奥莫。“盯着他们点儿,侍卫。从现在起,恐怕麻烦会越来越多。” 大战期间,伦克纳·昂纳白曾经多次一连好几天不睡觉,周围始终炮火连天。这次只有一个晚上,但这个晚上却比过去任何时候更加难熬。至于将军和舍坎纳有什么感受,只有老天知道。电话线拉好以后,昂纳白几乎没怎么离开走道里的联合指挥部(就在安全部办公室下面一点)。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警察部门和昂德维尔手下的通讯技师,不断汇总城里的一切小道消息。将军来过一次,又走了。表面上看,她显得专注又镇定。但昂纳白看得出来,他的这位老上级已经垮了。她管的事太多,不但掌管大局,连小事都要亲自出马。该死的,她竟然参加搜索队的搜查,一去三个小时,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抽时间去瞧了瞧昂德希尔。舍克钻进顶楼的信号实验室不出来。内疚像某种病灶一样,在他身上不断蔓延,破坏了他那种兴奋、张扬的天才。过去无论他从事什么项目,都会把这种精神带到研究中去。但他仍旧在努力。昂扬的激情没有了,他便代之以死缠烂打,揪住问题不松手。他在电脑上敲击着,尽一切努力把方方面面综合起来。昂纳白看不明白他搞的名堂,总觉得像全无关系的胡扯。 “这是数学,不是工程问题,伦克。” “对,数字理论。”实验室的主人,一位不修边幅的博士后说。“我们在收听……”他不作声了,身体前倾,沉浸在他编的程序中,半晌才把话说完,“在破译截获的密码通讯。” 他说的是从普林塞顿地区向外发送的密电。绑架发生后,截获了不少这类密电,全都零零碎碎不成片断。昂纳白道:“可我们连这些密电是不是绑架者发送的都不知道。”我要是金德雷人,一定会用一次性加密本。才不会用什么劳什子算法密码呢。 杰伯特(记不清他姓什么了)只耸了耸肩,继续埋头于他的工作。舍坎纳同样一言不发,一脸凄凉,了无生气。他只能这么做,其他还能做什么? 昂纳白只好重新回到联合指挥部,这里至少还有点进展。哪怕这些进展只是骗人的假象,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太阳升起后一个小时,史密斯回来了。她飞快地翻了翻各种否定性报告,动作焦躁烦乱。“我让贝尔加留在城里,和当地警察协作。混帐东西,她的通讯手段比警察也强不到哪)l去。” 昂纳白擦着眼睛,想让眼睛重新发出亮光。这当然是徒劳的,只有好好睡一觉才能达到这种效果。“恐怕昂德维尔上校对仪器设备一直不够重视。”放在其他世代,贝尔加准是把好手。可是现在—唉,适应不了这个全新的科技时代的人并不是只有贝尔加·昂德维尔一个人。 维多利亚·史密斯在自己的老部下身旁坐下,“至少她没让新闻界跑来烦咱们。拉奇纳那里有什么新消息?” “他在安全部办公室。”老实说,那位年轻少校不怎么信任昂纳白。 “他认定这是金德雷国干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件事里有他们一份……可是……你知道吗?博物馆有个工作人员是极端保守分子。还有,在博物馆货运门干活的工人失踪了,贝尔加发现他也是个保守分子。我觉得,这件事上,当地的极端保守派肯定陷得很深。”她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好像一边想一边说,说出心里的想法。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昂纳白回想这次谈话时才意识到,将军的声音很轻,很温和,但她的每一根肢腿都绷得紧紧的。 不幸的是,伦克纳·昂纳白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索中。整晚都在看报告,整晚盯着外面的黑暗,祈祷小维多利亚、戈克娜、布伦特和杰里布的平安。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忧伤地说:“我眼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成人,长成任何人一看就会喜欢上的真正的人。他蜘蛛人的眼睛与人类不同们是有灵魂的。” “你什么意思?”他太疲劳了,没有听出维多利亚语气中的严厉。以后许多年,他不断回想着这次对话、这个时刻,想像自己当时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后来的灾难。但当时,他没能注意到未来冷酷的瞪视,脱口而出:“被提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他们的错。” “是我靠不住的现代理想送了他们的小命,而不是他们自己的错?”史密斯的声音是一种凶狠的嘶嘶声,连痛苦不己、精疲力竭的昂纳白都察觉到了。他望着浑身颤抖的将军。 “不,我不是—”太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史密斯猛地站起来,一只长长的胳膊向他一挥,甩了他一耳光,像抽了一记鞭子。“滚出去!” 昂纳白被打得一个踉跄,脑袋右边火辣辣的,视线一片模糊。其他方向的眼睛只见房间里的军官军士们惊然动容,震惊不已。 史密斯向他一步步逼近。“保守派!叛徒!”每吐出一个字,手随之向前猛一戳,仿佛想一拳打死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这么多年,一直打扮成我们的朋友,却总是在耻笑我们、憎恨我们。够了!”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收回胳膊。伦克纳知道,她已经压下了怒火,下面的话将是冷峻的、镇定的,经过思考作出的决断……比火辣辣的眼角疼痛更伤人,“带着你那套道德走吧。现在就走。” 同样的表情他以前见   ☆、第9章 .3 拉奇纳·思拉克特一听见史密斯回来了,立刻疾步赶向联合指挥部。昨天晚上他本来应该在那儿工作,可是,让我把自己的密码破译工作暴露在国内情报处和当地警察面前?要那么干我才见鬼了呢。幸好独立工作取得了成绩,现在他手里有了过硬的证据。 他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伦克纳·昂纳白撞了个满怀。老军士长丧失了平时的军人气概,踌珊着走下过道,脑袋右边还有一道长长的、白乎乎的伤痕。 他朝军士长挥挥手,“你没事吧?”可昂纳白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毫无反应,像被剁了脑袋的水鸟不理会渔夫一样。他差点想赶上去问个究竟,但又记起自己的紧急公务,于是继续朝联合指挥中心奔去。 这地方一片死寂,静得像渊致……或者坟场。参谋和分析员们嚓若寒蝉,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拉奇纳穿过房间向将军走去时,众人又恢复了自己的工作,但感觉总有点不正常,像有意使自己忙乎起来似的。 史密斯正翻看着一本行动记录,翻阅的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不大可能看出什么名堂。她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栖架上坐下,“昂德维尔发现了一些证据,表明本地极端保守派参与了这次绑架,但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过硬的材料。”语气很平和,跟房间里的肃杀之气很不调合,或许是有意不理会,“你有什么新情报吗?我们的金德雷‘朋友’有什么反应? “反应相当大,将军。连公开的活动都作出了反响。绑架公开后一个小时,金德雷的宣传部门立即提高了调门,特别是针对较落后国家的宣传。内容倒没什么太大变化,兜售的仍旧是‘暗黑中的屠杀’那一套,但强度大大提高了。他们说这次绑架是体面人所作的最后抗争,这些人认识到激进派已经篡夺了协和国的领导权……” 房间里再一次一片死寂。维多利亚。史密斯说话了,语气稍嫌尖刻。“他们那一套我知道。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 也许该直奔主题,马上拿出他的大发现。“是的,将军,但他们的反应未免来得太快了点儿。广播的内容,我们的情报来源事先完全没有报告。看来这是一个先兆,说明极端行动派终于控制了金德雷国。昨天一天里,他们的深密局至少处决了五个人,克林特拉姆、桑斯特,都是温和派。被处决的人里还有德鲁比这种脓包。唉,真可惜。剩下的人都非常精干,而且比以前的深密局具有更大的冒险性……” 史密斯向后一靠,神情很吃惊。“我—明白了。” “这些情报才得到不足半小时,将军。我已经命令所有分析人员开始深人研究。目前还没有发现军队调动的迹象。” 直到这时,他才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这种做法合乎情理。还要再过一些年,发动战争才可能对他们有利。” “是这样,长官。这一次不会开战,现在还不会。金德雷国的大战略肯定不会现在就变,他们会继续慢慢磨那些发展中国家,争取在暗黑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拖垮一批,然后腾出手来,与有能力,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国家开战……将军,我们还有一些尚未确认的情报。”应该说只是流言,但为了传递出这些流言,他隐蔽得最深的间谍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佩杜雷似乎成了金德雷国负责对外情报工作的新头目。您还记得佩杜雷吗?过去我们一直认为她只是个低级情报人员,但很明显,她的聪明和凶残超过了我们的估计。这次绑架很可能就是她本人亲自策划的。现在看来,金德雷国新建深密局时,她可能是第一批元老之一。她说服了金德雷国的决策者,特别将您和舍坎纳·昂德希尔视为协和国战略成功的关键。暗杀您很困难,·您对您丈夫的保护同样严密,绑架您的孩子们却可以—” 将军的手断断续续敲击着情况桌。“说下去,少校。” 假装我们谈论的是其他人的孩子。“长官,舍坎纳·昂德希尔经常在广播里谈他对家人的感情,说他是多么珍视他的每一个孩子。我得到的情报是—”得自那位为了传出这些情报暴露了自己身份的潜伏间谍……“佩杜雷认为,绑架您的孩子们有百利而无一弊。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她希望将您的全部孩子偷运出协和国,再悄悄地用孩子们要挟您和您的丈夫,持续多年。按她的估计,在这种打击下,您不可能继续您目前的工作。” 史密斯开口了,“如果他们杀死那些孩子,一个一个杀死他们,把他们的尸体零零碎碎送回来……”她的声音低下去,“你关于佩杜雷的情报是正确的。她明白应该用什么办法对付我和舍坎纳。好吧,我要你和贝尔加……” 桌上几部电话机中的一部响了,是宅子内部直通线。维多利亚·史密斯两根长肢一晃,越过桌子抓起电话。“我是史密斯。” 她听了一会儿,轻轻吹了声口哨。“真的?可是……好,舍克,我相信你。杰伯特做得对,这个消息应该交给昂德维尔。” 她挂断电话,对思拉克特道:“舍坎纳解出了密钥,他破译出了昨天晚上截获的密电。看来孩子们被关在斯帕广场大厦,就在城里。” 思拉克特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朝免提洞眼里一戳,道:“思拉克特。” 贝尔加·昂德维尔的声音很小,好像没对着麦克风讲话。“他们干什么?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给我闭上臭嘴!”声音大了些,“你在听吗,思拉克特?我这儿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你的一个搞技术的疯家伙给我打电话,说被绑架者关押在斯帕广场大厦顶层。你的人是当真的吗?” 思拉克特:“不是我的人。但这个情报非常重要,上校,不管情报来源是谁。” “该死的,我手头已经有了一条真正过硬的大线索。本地警察发现了一件丝质衬里,勾在普林塞顿银行楼上。”离斯帕广场大厦半哩,“正是道宁向我们描述过的那种衬里。” 史密斯走过来,靠近麦克风,“贝尔加,上面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比如纸条什么的?” 线路那边犹豫了一下,思拉克特能察觉到,贝尔加·昂德维尔刚才怒火中烧,这会儿正在尽量把自己的火气往下压。贝尔加从来不在乎当着下级的面骂骂咧咧,比如痛斥“愚蠢透顶的新技术”,但史密斯在线路上听着,她可没这个胆子。 “没有,将军。衬里已经撕烂了。嗯,技术分析人员说是斯帕广场大厦,那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那个地方人来人往,一向很热闹。我马上派一队人马进人大厦下面几层,化装成客户。问题是……” “这样很好,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地接近。” “将军,我认为发现衬里的地方可能性更大,那里比较冷清,而且……” “可以,两个地方都查。” “遵命,长官。问题出在本地警察身上。他们已经上路出发了,警笛长鸣,平时的威慑手段全用上了。” 前一个晚上,维多利亚·史密斯还谆谆告诫思拉克特,要他不要小看当地警察的力量。其实有什么力量?经济力量,政治力量,如此而已。这会儿,将军大吼起来:“他们干什么?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给我闭上臭嘴!我负责。”她朝思拉克特 谢恩克雷特在她的“指挥所”里来回踱步。运气这玩意儿,真是变化莫测啊。这次任务按计划本来应该是一次“百日潜伏,突然袭击”,可潜人还没到十天,他们便成功捕获了目标。整个行动成了意外和事故大全。这种事其实并不新鲜。实地行动从来都是错综复杂,而加官进爵只能来自实地行动。谢恩克雷特以前经历过更为复杂的局势,照样逃出生天。巴克尔和弗雷姆被砸扁了,这是运气太坏,也怪他们注意力不集中。但最大的错误还是留下了两个活口—至少这是她肢腿下出现的最大错误己但从好的一面说,他们到手了六个小孩,至少四个是原定目标。从博物馆脱身还算顺利,但机场方面的接应却没跟上。协和国安全部门的反应未免太快了点—多半还是因为那两个活口。 斯帕广场大厦二十五层以上全是办公区。城市有什么动静,这上头可以一览无余,只有正下方是观察死角。一方面,他们被彻底陷住了—谁听说过直柞到半空里还能藏身?但另一方面—谢恩克雷特在她的军士长身后停住脚步,“特莱维尔那儿的情况如何,登尼?” 军士长从脑袋边挪开电话,“一楼大厅的活动跟平时一样,没什么异动。他那儿来了几个生意人,一个老家伙,还有几个上个世代的。他们想从咱们手里转租办公室。” “让他们看三楼的套房。想看别的,叫他们明天再来。”到明天,渊致啊,谢恩克雷特和她的手下早就远走高飞了。要不是那场暴风雨,本来昨天晚上就该走了。金德雷特种部队是玩直升机的高手,能用直升机做出协和**队万万想不到的动作……好运气加专业技能,再坚持一两天,她的小队就能带着捕获品回国。按l}例,金德雷特种部队更习惯暗杀、斩首突袭,但这一次,佩杜雷大人制定了全新的策略,这是一次全新的考验。渊数啊,佩杜雷打算怎么摆布这些小孩?一想到这个,谢恩克雷特便有些畏缩。自从大战结束,她一直是佩杜雷小圈子内部的人,因此官运亨通。但她宁愿替那位贵人干上战场的活儿,也不愿跟她一起待在金德雷审讯室里。那些地方实在太容易……出意外了,死亡也来得太慢了。 谢恩克雷特兜着圈子,用一具反射式放大器观察着下面的街道……坏了,警察车队,一警灯不停地闪烁着。她认出了那些卡车上面的特种器材。这是警方的“重武器”分队。他们惯用的战术是威吓罪犯,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举手投降。警灯、警笛(用不了多久,肯定会听见的)都是这种威吓战术的组成部分。可这一套用在这儿,警察们算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谢恩克雷特当即行动,绕着一圈圈同心圆状的办公室飞奔,一边跑一边拔出背上的枪。 “军士长!上楼!” 登尼吃惊地抬起头,“特莱维尔说他听见了警笛声,但好像不是朝这边来的。” 巧合?也许警察打算冲别的什么人挥舞他们的大枪?一向果断的谢恩克雷特犹豫不决。登尼抬起一只手,继续道:“可他说那伙生意人中有.三个老家伙不见了,估计上厕所去了。” 谢恩克雷特不再迟疑,挥手让军士长起身跟上。“告诉特莱维尔混进人群逃命去吧。”只要他有这个本事的话。“我们实施五号后备方案。”这是特种部队里一个让人害怕的老笑话:后备方案总是有的,哪怕排到第五号。他们这回还算有点预警时间,还有可能溜出大厦,混进老百姓的汪洋大海。特莱维尔下士几乎没什么机会,不过他知道的情况不多,没多大关系。这次任务决不能出现让金德雷国尴尬的局面。只要不留下后患,或许行动还可以算部分成功。 奔上中央梯级时,登尼也拔出了自己的枪和战术刀。所谓五号后备方案,就是说在逃命之前稍稍费点手脚,干掉那几个小孩。佩杜雷好像认为,这样一来,协和国一方某些人就会方寸大乱。谢恩克雷特自己觉得这完全是放狗屁,但她毕竟不知道内情,说不清楚究竟会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战争后期,她参与了一起渊数大屠杀。这一回再怎么也赶不上那一次血腥。虽然血腥了些,不过从渊数中发掘出来的储藏品对金德雷的振兴起了很大作用。 他妈的,她说不定是在帮那几个小孩一个大忙呢。至少他们不会跟佩杜雷大人约会了。 整个上午,布伦特差不多一直平平地趴在金属地板上,模样跟维基和戈克娜一样垂头丧气。杰里布忙着安慰那两个小宝宝,至少他手里还有事可做。小东西们的脾气越来越坏,嗓门越来越大,而且不让维基和戈克娜抱。大伙儿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下午的事。 连商量计划都没得做了。曙光亮起时,他们发现求救旗不见了。再次尝试挂出了另一面旗,可没到三十分钟就被大风刮跑了。那以后,戈克娜和维基花了三个小时,把翻花线圈在房间惟一一个出人口上方的管道凸起处绕来绕去,编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花样。布伦特帮了她们大忙—要论打结、编花,谁都比不了他。要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那扇门进来,准会碰上一大堆麻烦,足够把他的胃填满。可要是来人手持武器,这点小伎俩怎么够?大家提出这个问题后,布伦特马上退出讨论,走到一旁,重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上方是一小片阳光,在这座监狱的高墙上缓缓爬动,一叹又一叹。肯定快到中午了。“我听到了警笛声。”趴了一个多小时后,布伦特突然道,“趴下来,好好听听。” 戈克娜和维基马上趴下,杰里布则徒劳地劝告婴儿们安静下来。 “没错,我听到了。” “是警察的警笛,维基。听,夹杂着‘砰砰砰’的声音。” 戈克娜跳起身来,朝门口奔去。 维基仍旧趴在地下,“安静,戈克娜! 连婴儿们都不作声了。还能听见其他声音:建筑下面某个地方风扇低沉的嗡嗡声,以前听到过的街道上的声音……还有别的,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许多只脚,从楼梯上来了。 “离得很近。”布伦特道。 “是—是冲着咱们来的。” “对。”布伦特顿了顿,还是像平常那样慢吞吞地,“我听见还有其他人正往上赶,不过离这儿很远。” 管不了后面的人了。维基奔向门边,像戈克娜那样沿着墙壁爬上去一截。他们想的这个主意其实非常可怜,但不幸(也许是走运)的是,他们别无选择。早些时候,杰里布争辩说,他的个子大些,可以吊在门上方,跳下来砸翻进门的人。问题是个子大在这儿起不了多大作用,像那样跳下来只不过是个活靶子。再说还需要有人保护婴儿,抱他们避开射击区。所以,维基和戈克娜攀在门口,比门高出五叹,身体紧紧绷着布伦特巧妙设计的弹性线圈。 布伦特站起身,跑到门口右边。杰里布站在稍远处,怀里紧紧搂住两个宝宝,这会儿也不哄他们了。可是,突然间,两个小婴l}同时闭嘴,不发出任何声音。或许连他们都明白了形势的险恶,估计是出于某种直觉。 这时,维基通过墙壁都能感受到跑上楼梯的脚步。两个人,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低声说了句什么。内容听不清,但她听出是那个领头的绑匪。门外的锁上,钥匙哗啦响了一声。在她左边下面一点的杰里布轻轻将两个宝宝放在自己身旁的地上,两个婴儿没有发出丝毫声音。杰里布踢手摄脚靠近门边,随时准备猛扑过去。维基和戈克娜身体压得更低,弹性线圈已经绷到了极限。两人最后对视一眼。其他人是被她们扯进这一团乱麻的,她们连累了大家。为了逃命,她们甚至不惜让一个无辜的婴儿冒生命危险。现在是她们出一把力的时候了。 门滑开了,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布伦特全身绷紧,准备扑击。“求求你们,别杀我。”他说,声音跟平时一样单调平板。无论情况多么险恶,布伦特仍旧半点也不会演戏。可奇怪的是,这时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吓得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没人想杀你。我们想替你们换个好点的地方,还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出来吧。”绑匪头子的声音还是那么通情达理,“出来。”稍稍尖厉了些。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轻轻松松把他们全干掉,连自个儿的衣服都不弄脏?静了一两秒钟……维基只听外面恼怒地喘了口粗气。然后,爆发。 戈克娜和维基从上往下猛扑出去,这一跃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她们离地面只有五叹,要不是弹性线圈,只会跳下地来。线圈将她们猛地一弹,凌空一翻,头下脚上穿出门去。 旁边的枪口冒出火光,子弹朝传来布伦特声音的方向飞去。维基只来得及瞥见脑袋和一堆肢腿,好像还有某种枪。她一头撞在绑匪头目后背下方,撞了她个大马趴,手里的枪也飞了出去。但她身后几叹处还有一个人,戈克娜正撞在他肩膀上,手脚一阵乱抓,想把绑匪拽倒。可那人甩开她,一串子弹飞出枪口,穿过戈克娜身体中部。她身后的墙上立即溅满甲壳碎片和鲜血。 布伦特将他扑倒在地。 维基压倒的那一个在她下面猛地一拱,将她甩得飞了出去,砸在门框上。那以后,好像忽然间眼前黑了下来,一切都离她好远好远。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枪声,还有陌生人的叫喊声。 维基受的伤不算重,内脏器官有些轻微出血,医生很容易就控制住了。杰里布甲壳上被砸得凹下去好几处,几只胳膊也被拧得脱了臼。可怜的布伦特伤势最重。 那个陌生的思拉克特少校盘问结束后,维基和杰里布去宅   ☆、第9章 .4 对伊泽尔·文尼来说,时间过得飞快,不仅仅因为他的轮值时间只有四分之一。战争和谋杀已成往事,发生在一生的三分之一之前。很久以前,他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以无比的耐心坚持下去,永不放弃,一定要摧毁托马斯·劳,夺回幸存下来的一切。但有的时候,他以为这场斗争终将变成一场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是的,他以不屈不挠的韧性坚持下来了。有痛苦……也有羞愧,还有恐惧。不过,大多数时间里,恐惧一直显得十分遥远。而现在,虽然仍旧不知道细节,但他在为范·纽文工作。单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坚信,他们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最奇怪的是时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一种感受。自省时分,这种感受让他十分不安:从很多方面来看,从孩提时代算起,这些年是他觉得最幸福的时光。这是为什么? 剩下那批医疗自动化器材,劳统领用得很省,又让“关键岗位”上的聚能者不断值勤。于是,特里克西娅四十多岁了。伊泽尔当值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她面庞上那些微小变化让他痛彻心月市。 但特里克西娅还有其他变化,这些变化给了他希望。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她身边,伊泽尔相信,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变得不那么冷漠,离他的距离好像也缩短了些。 起初,去她在哈默菲斯特的狭小的房间时,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对他不理不睬。但后来,有一次,他比平时晚到了一百秒。特里克西娅面对房门坐着。“你迟到了。”她说。语气还是那么单调平板,夹杂着不耐烦,跟安妮·雷诺特一样。人人都知道,所有聚能者都把细节看得非常重,无一例外。但不管怎么说,特里克西娅毕竟注意到了他不在。 他还注意到,特里克西娅开始自己动手收拾打扮了。每次他去,都发现她把头发梳到脑后,梳理得还算整洁。还有,时不时的,他们的谈话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独白了……只要他注意话题,别过分偏离她绑定的研究项目。 这一天,伊泽尔准时来到她的小房间,还违反规定偷偷带进来了点东西—两盒从本尼酒吧弄到的美味饼干。“给你的。”他伸出手去,把一块饼干递到她面前。小房间里顿时充满饼干的香甜。特里克西娅瞪了一眼他的手,时间很短暂,好像觉得这是个粗鲁举动。接着,她拨开这个让人分心的东西,“你应该带来附加翻译清单。” 唉。但他还是把饼干盒放在她手边的工作空间。“对,我带来了。”伊泽尔飘在门边他的老位子,面对着她。今天的翻译清单其实并不长。聚能者的工作效率近于神奇,但如果没有正常头脑的引导,各个不同专业的聚能小组就会盯着各自的领域不放,持续钻研,忽视了协同工作的首要目标。伊泽尔和其他一些正常人负责阅读聚能者的工作报告,从不同专业聚能者的工作成果中综合出高于聚能者各自绑定项目的东西。这些东西上报给劳,劳再据此下发任务,列人附加工作清单中。 今天,特里克西娅毫不费力便完成了新加人的这一批任务,中间生气地咕哦了好几次,“纯属浪费时间。”“对了,我跟丽塔·廖谈过。她的程序员对你给他们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他们设计了一套财务应用和网络软件,这些软件可以和蜘蛛人新发明的微处理器配合,效果好极了。” 特里克西娅点着头,“对,对。我每天都和他们对话。”大家都知道,聚能译员和底层聚能程序员、以及从事财务一法律事务的聚能者相处得最好。伊泽尔估计,这是因为译员们对那些聚能者的研究领域一无所知,反过来也一样,所以不会产生冲突。 “丽塔想在下面搞一家公司,让它把这批程序推向市场。当地没什么东西能跟它们比。我们要完全占领市场。” “是的,是的,兴隆软件公司。名字我早想好了。但现在开始还为时过早。” 他跟她又聊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想让她估计还需要多长时间(客观时间),再把这个估计传给丽塔·廖。特里克西娅有一条线程,在和负责研究将信息插人蜘蛛人系统的聚能者协同工作。他们的意见综合起来,应该可以对这个时间问题作出准确评估。即使在具备必要知识、事先计划得当的情况下,要实现通过计算机网络协同工作,这个网络也必须达到一定水平才行。蜘蛛人至少还需要五年才能开发出大规模的软件市场,此后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形成公用电脑网络。在此之前,想对地面事务造成重大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至于现在,惟一一个能经常插人信息的蜘蛛人系统是协和国的军用网络。 没过多久就到了伊泽尔清单上的最后一项。来得太快了。表面上看,最后一项只是件小事,但从长期经验中,他知道这儿会出麻烦。“新项目,特里克西娅,是个纯粹跟翻译相关的问题。这种颜色,‘彩格’。我发现,你在描绘蜘蛛人看到的东西时仍然坚持用这个词。生理学家—” “加藤。”特里克西娅的双眼收缩成了一道窄缝。聚能者交流协作时,通常会发展出一种近于心灵感应的亲密关系—要不然就是互相憎恨,敌意达到极点。除了传奇小说,现实生活中很难发现那种程度的仇恨。诺姆·加藤和特里克西娅的关系在这两者之间不断摆动,时而密切,时而对立。 “是的,嗯,怎么说呢,加藤博士长篇大论地向我阐述了视觉、电磁频谱方面的学问。他向我保证:这种所谓的‘彩格’绝对不可能是一种色彩,它是毫无意义的。” 特里克西娅的脸皱了起来,眉头紧锁。一时间,她看上去老了许多。伊泽尔一点也不乐意看到她这个样子。“这个词本来就有,我选择了它。联系上下文,它给人一种……”眉头皱得更紧了。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形,乍看起来是翻译错误,最后发现—也许这种译法从字面上说不能算忠实,但它却能帮助人类理解蜘蛛人生活中某个不同于人、以前从没见过的方面。这种情况出现得很多。但是,聚能译员,哪怕是特里克西娅,仍然有犯错误的可能。刚开始翻译蜘蛛人语言时,她和其他聚能译员一样,只能不断试探性地摸索这个未知的种族和他们的世界。当时,她的译文中存在许多选项,许多字眼的意义不明确,只能将可能的含意一一列出。其中许多后来都证明是错误的。 麻烦的是,聚能者很难放弃成见。发现自己是错误的,这对他们是一种沉重打击。 特里克西娅已经很接近发火了。迹象并不很明显。她经常皱眉,但不像现在皱得这么紧。她不说话了,两手不停地在分离式键盘上敲击。分析结果出来了,溢出她的头戴式,散布到墙纸上。她的头脑和附属网络反复权衡着结果,呼吸随之急促起来。她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推翻这个结论的问题。 伊泽尔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还有个相关问题,特里克西娅。‘彩格’这个词,我跟加藤讨论过一阵子。”事实上,伊泽尔一次又一次揪住加藤不放,把那个人烦得要死。一般说来,跟聚能专家打交道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话题集中在聚能者的绑定领域和自己的问题上,反复问,多次问,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式提出同一个问题。如果提问者不是很有经验,运气又不是特别好,专家极有可能马上中断这种讨论。伊泽尔值班的时间加起来共有七年,但还算不上这方面的高手。不过这一次,他居然成功地使诺姆·加藤提出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我们怀疑,蜘蛛人形成视像的器官可能不止一种。所以,他们的大脑处理视像时可能是多元的—也就是说,一会儿感知这部分光谱,一会儿感知那部分光谱,其间的时间间隔极短,只有一秒钟的几分之一。他们感知的视像—我没有把握,但可能有一种涟漪状、类似水波的效果。” 但是,加藤很快便排斥了这种想法,认为这是荒唐的。他说,就算蜘蛛人的大脑真的在诸种视觉器官中不断切换,但他们见到的外物在可感知范围内仍然是连续、稳定的。 他把这些话告诉特里克西娅时,她静静地听着,几乎停止了一切活动,只有手指仍在键盘上敲击。而且,她的视线不断转移,时时凝视……伊泽尔的双眼,长达一秒钟。这是因为他说的东西很重要,不是琐碎的小事,而是她聚能项目的核心。然后,她的视线移开了,开始嘟嘟嚷嚷语音输入,双手更加猛烈地敲着键盘。几秒钟后,她的视线绕着房间转来转去,追踪只有通过她的头戴式才能看到的幻影。接着,突然间,“对!我明白了。以前没想到……只根据上下文,所以才选了那个词,可—”日期、文件散布在两人都能看到的墙纸上。伊泽尔尽力跟踪,但他的头戴式有部分功能被哈默菲斯特屏蔽了,只能靠特里克西娅的指点才知道她引述的是哪份文件。 伊泽尔意识到自己笑容满面。现在几乎是特里克西娅聚能以来最接近于正常人的时候,像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的正常人—没关系,这也挺好。“看!除了一次因为痛苦辞不达意以外,凡是用‘彩格’一词的地方都涉及晴朗的天气、低湿度,眼前一片光明。在这种情况下,所有颜色都……vetm‘刃t3....”她说起了行话,只有聚能译员能听明白,其他人则完全摸不着头脑,“语言的基调变了。所以我要用一个特别的词,‘彩格’就很合适。” 他听着,看着,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特里克西娅的头脑在迅速深人,洞见秋毫,建立起新的关联。今后的翻译水平无疑会更上一个台阶。特里克西娅是对的,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彩格”又怎么了?上头那些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一次见面很不错。但就在这时,特里克西娅做了一件让他惊叹不已、喜出望外的事。嘴里的话几乎没怎么停顿,一只手离开键盘,朝旁边的饼干盒一抓,解下一块,瞪着香气扑鼻的饼干上的糖霜—仿佛突然间想起了饼干是什么,吃它是多么令人愉快一样。然后,她一把将饼干填进嘴里,嘴角溅出五颜六色的糖霜。他一时还以为她被呛住了,但那只是高兴的笑声。她嚼着,咽着……过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l。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伊泽尔头一次见到她因为聚能绑定项目以外的什么事高兴。 她的手重新回到键盘上。几秒钟后,“还有事吗? 过了一会)l,高兴得头晕目眩的伊泽尔才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啊,嗯。”其实这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件事。但是,他欣喜若狂!饼干创造了奇迹,“只、只剩最后一件事,特里克西娅。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一件也许你最终会明白过来的事。“你不是机器。你是一个人。” 这些话没有丝毫反应。说不定她连听都没听到。她的手指重又敲起键盘来,眼睛盯着头戴式里他看不到的某个形象。刚才转移的注意力再一次转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朝小房间门口飘去。 离刚才那句话大约十到十五秒。特里克西娅突然抬头望着他,脸上又有了表情,但这一次是吃惊的表情。“真的?我不是机器? “对。你是个完完全全的人。” “噢。”又不感兴趣了。她重新回到键盘操作上,同时通过语音链接向她的聚能兄弟姐妹们嘟浓着。如果是最初的几年,得到这么冷淡的回答,他准会崩溃,至少会垂头丧气。但现在……对聚能者来说,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至少在那个瞬间,他穿透了那层聚能甲胃。伊泽尔爬出狭小的门口。门小得变态,只是个仅能爬进爬出的洞口,比双肩稍宽一点。伊泽尔每次进出门都忧心忡忡:两米外就是其他类似的小门,上,下,左,右,全是。这儿如果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如果需要让他们迅速撤离,特里克西娅该如何是好?可今天不同。伊泽尔听见周围传来回音,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吹口哨。 他飘进哈默菲斯特垂直的主要通道时,安妮·雷诺特拦住他。一根手指朝跟在他身后飘动的饼干盒一指,“那个给我。” 该死!本打算把这一盒也留给特里克西娅的,却忘了。他将盒子递给雷诺特,“没什么事儿,你会在我的报告里看到……” “事实上,我希望现在就听你的报告。”她朝一百叹下一摆手,抓住墙上一处支撑点,空中一翻身,向下扎去。伊泽尔跟在她身后。巷道敞开处,开关星的星光透过外面透明的金刚石壁射进来。但没过多久,他们便进人了人工照明的地段,越来越深地进人庞大的钻石一号地下深处。四壁精雕细刻的图案大都仍旧新崭崭的,跟刚刚完工时一样。但来往行人手脚借力的地方却留下了块块污迹。剩下的没有专业技能的聚能劳工已经不多了,无法达到易莫金的完美标准。两人在底层转了个弯,仍在缓缓向下,飘过一排排忙碌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伊泽尔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到了,聚能中心。这个地方伊泽尔只来过一次。中心戒备森严,监控无所不在,但也不是完全不准外人进人。范就是这儿的常客,他是特鲁德·西利潘的铁哥们儿嘛。但伊泽尔向来有意回避这里,这个盗取别人灵魂的地方。 雷诺特的办公室仍在老地方,遍布实验室的走廊尽头,外面是普普通通一扇门。这位“人力资源部主任”在她的座椅上坐定,打开从伊泽尔那儿拿来的饼干盒。 文尼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四下打量着这间办公室。没有任何变化:光秃秃的墙,储物筐,零散设备。这么多年了,值了这么多班次,她的家具仍然是老一套。就算没人告诉他,伊泽尔也会察觉安妮·雷诺特是个聚能者,而且很久以前便察觉到。真是个奇迹,能管人的聚能者,但说到底仍旧是个聚能者。 雷诺特显然早就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她嗅了嗅饼干,脸上的表情活像菌囊技术人员检查那些滑腻腻的污泥。“芳香物质。聚能者的食品有严格规定,糖果和垃圾食品是禁止食用的,文尼先生。” “我很抱歉。只是件小礼物……一种搞劳。我很少这么做。” “这是事实。更准确地说,你从来没这么做过。”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闪了一下,马上移开视线,“三十年了,文尼先生。以你的生命计算,值班七年了。你很清楚,这类‘稿劳’不可能让聚能者产生任何反应。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有明确动机:首先是聚能领域,其次,忠于他们所依附的主人。不,这不是搞劳……我认为,你仍旧抱着你的秘密计划不放,想唤醒邦索尔博士心里对你的爱。” “吃了点心,然后就会吐露心声?” 雷诺特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笑容。平常的聚能者不会听出他的嘲讽。这种嘲讽对雷诺特没有任何作用,但她能听出来。“这种香味,有这个可能。我想你一定在学习青河的神经学和神经病学,而且发现嗅觉通道能直通大脑的高端中心。嗯?”一时间,他仿佛被她的目光刺了个对穿,像一只被人剖开研究的虫子。 神经学里的确是这么说的。饼干这种东西,聚能以后的特里克西娅不可能闻过。有那么一瞬间,围绕在特里克西娅身边的高墙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纱;有那么一瞬间,伊泽尔触到了她。 伊泽尔耸耸肩。雷诺特确实精明。如果她真想查个究竟,凭她的聪明,肯定可以完全看透伊泽尔的内心深处。说不定连范·纽文都能看透。幸好范和伊泽尔处于她的绑定范围边缘,这是惟一让他们免于覆灭的东西。要是里茨尔·布鲁厄尔手下有个哪怕只及她一半聪明的聚能监控员,范和我早就死定了。 雷诺特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看着她的头戴式传来的影像。然后,“你的不良行为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从许多意义上说,聚能是一种稳定性极强的状态。你或许以为自己发现了邦索尔博士的变化,但请想一想:工作多年以后,所有一流译员都会出现变化。如果这种变化不利于他们的工作,我们就会把他们带到下面这里的聚能中心,作一些调整……” “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影响,但只要你再次尝试破坏规定,干扰邦索尔博士,我就会禁止你与她接触。” 这个威胁实实在在,绝不是空言恫吓。但伊泽尔尽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大笑一声,“什么?惩罚只是这个?不用处决?” “文尼先生,我对你的分析如下:你有关人类黎明时代的知识使你具有极高价值,你的工作影响到我的至少四个聚能研究小组。另外,我知道统领大人也很重视你的意见。但不要因此错误估计形势。我的翻译部门没有你仍然可以继续开展工作。只要你再一次干扰我的部门,你将不可能见到邦索尔博士,直到这次任务结束。” 十五年?二十年?   ☆、第9章 .5 这个迹象的首次表现形式是两辆黑色林肯轿车,嗡嗡低鸣,开上那条长长的、夹在从29号公路一直蔓延过来的*的松林间的泥土车道。当时罗杰·波拉克正在他的花园里除草。他整个早上差不多都待在那里,在阴云天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毛毛细雨自得其乐,自始至终都想给自己找点动力,进屋里去做些能真正挣钱的工作。他一抬头,正望见那两辆闯进来的汽车一个转弯,车轮尖叫着开上他自家的车道。三十秒钟后,汽车钻出人工种植的三代林,停在一旁,紧靠波拉克的那辆本田车后。四个大块头男人、一个长相冷冰冰的女人,一个接一个,故意踏过波拉克精心照料的卷心菜地,满不在乎的将柔嫩的菜苗踩得稀烂。 波拉克仓皇四顾,想一头逃进松林。可别人已经散开堵截,他被一把揪住,反剪双臂带进自己的家。(幸好门开着。罗杰有个感觉,这些人不会管他要钥匙,宁愿砸开大门闯进去。)他被粗暴的搡进一把椅子里,来者中块头最大、长相最凶恶的两人在他身旁一边一个守着。波拉克这时才发出声音,表示抗议。 毫无反应。那个女人和岁数较大的男人在他的摆设中间来回打量。 “嘿,艾尔,瞧见吗?这是《1965》的手稿。”那女人一边说,一边翻弄装饰内墙的全息风景照。 岁数较大的男人点点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个人写的热门游戏可不少,比世上其余任何三个人加起来还多,说不定比有些公司还多。罗杰·波拉克算得上是个天才了。” 那是小说,混帐东西,不是游戏!波拉克最讨厌别人管他的作品叫游戏,一听此言,这股情绪不请自来,又冒了出来。说出口的话却是:“是呀。可我的绝大多数读者没你们几个逼得这么紧。” “你的绝大多数读者不知道你是个罪犯,波拉克先生。” “罪犯?我不是罪犯——我知道自己的权利。你们fbi想抓人,必须先证明自己的身份,还要让我打个电话,还要……” 那女人第一次露出笑容。笑得不善。她大约三十五岁,瘦脸,头发扎成一根独辫拖在脑后,军人型的都喜欢这种发式。就算她长着这副尊容,本来也可以笑得更和善些。波拉克感到脊梁上升起一股寒意。 “如果我们是fbi,如果你不是这么一个坏蛋,也许你说得对。波拉克,这是社会安全署抓人,你涉嫌,这是说得客气点,涉嫌破坏关系到国家安全和人民生活的设施。” 波拉克偶尔也接政府的合同,见识过蠢头蠢脑的官话套话。这个女人的话就是那一类,只是现在听上去一点也不可笑。波拉克两个肩胛之间的寒意扩散到全身。 屋外的毛毛细雨已经变成一片烟雨蒙蒙,笼罩着加利福尼亚北部林区。平常他总觉得这种雾雨蒙蒙很舒服,可是现在,阴冷的天气使屋里的气氛更加阴冷沉重。即使这样,只要能够脱身,他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好啊,这么说几位手里攥着骚扰清白百姓的执照。不过你们迟早会发现,我是清白无辜的。到那时你们就会知道媒体报道有多狠了。”(感谢上帝,我昨晚备份了文件。走运的话,他们只找得到些过时的股市资料。) “你不是清白无辜,波拉克。清白公民会满足于这里这种普普通通的数据资料机。”她一指起居室对面那台40x50厘米的数据机。它是老式crt显示器的曾孙,高彩、高解析度、超清晰,政府部门和比较落后的公司都是这种配置。波拉克这台机器上能看见落了厚厚一层灰。 那个女警几步跨过起居室,拨弄彩图视窗下的几个抽屉,栗色套装显出的身体线条瘦骨嶙峋。 “清白公民满足于标准的处理器,加上几千g的内存。”凭着超人的直觉,她一把拉开中间那个抽屉,露出里面至少五百立方厘米的光子储存器,列得整整齐齐,用线缆与另一个抽屉中功率与之相匹配的超强处理器相联。这些配置虽然高级,却与他埋藏在屋子下面的设备有天壤之别。 她缓步踱进厨房,一会儿工夫便转身回来。 这套房子是典型的厂房里完工、直接拉到居住点安装的走廊平房。房子不大,搜查起来很容易。波拉克的钱大多花在地皮和他的……嗜好上。 “最后,”带着胜利的语气,“清白公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她终于发现了“通向另一世界之门”,搜到的脑关电极握在手里,在波拉克脸前挥舞。 “听着,不管你们怎么说,这些仍旧是合法的。说实话,那些小配件,功能比普通游戏界面也强不了多少。”他毕竟是个小说家,这个解释编得不错。 岁数较大的男人用几乎有点抱歉的语气说:“恐怕弗吉尼亚有点喜欢玩猫抓老鼠的把戏。波拉克先生,我们知道,在‘另一世界’里,你是滑溜先生。” “哦。” 长时间的静默,连“弗吉尼亚”也闭上了嘴。 第三个警察是个技术型,他开口道:“相当不容易。我们一直想抓个真正的厉害角色,不是搞点小破坏的小玩闹,那种你们巫师会里称为小巫的小喽罗。” 小伙子看来懂点切口行话,不过这些容易学,看看每天的报纸就行。“最近三个月里,安全署一直在努力,想发现那些厉害角色的真正身份,就是你、罗宾汉、埃莉斯琳娜,或者黏糊英国佬那种级别的人物。可惜没那个运气。后来我们绕开难题,开始留意画家和小说家。我们推想,他们中间至少有一小部分会对网络破坏活动产生兴趣,而且这些人有才华,干这个肯定在行。你写的读者参与小说是全世界最棒的。”他的语气中流露出真正的钦佩之情。(总是在最稀奇古怪的地方发现崇拜者。)“所以,我们第一批监视的人中就有你。一旦开始怀疑,拿到证据只是个时间问题。” 这就是他一直提心吊胆的事:成功的大巫不应该在现实世界里同样取得成功,风险太大了。他总是贪心不足,两个世界都爱,爱得太过。 技术员的话几乎有点诚惶诚恐,老警察接过话头,“不管怎么说,只要联邦政府集中所有资源追踪特定的某一个破坏分子,我们最后总能抓到。波拉克先生,这你也清楚。破坏分子的能量在于他们的数量,单独一个是没什么作为的。” 波拉克强忍住一个微笑。政府人员普遍持这种观点,或者说具有这种信念。他曾经切入大量fbi机密文档,从文件中认识到,联邦特工们当真相信这一点。问题是这种信念离事实差得太远了。他远不如埃莉斯琳娜那样的人聪明,每周又只能在巫师圈子里花十五到二十个小时。其他巫师中肯定有些人靠救济金过日子,他们的生活完全投入“另一世界”,一天到晚都在圈子里。警察之所以能逮住他,原因很简单,相比之下他更容易被抓住。 “这么说,除了监狱,你们对我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波拉克先生,你是否听说过‘邮件人’这个名字?” “在‘另一世界’?” “当然。迄今为止,他在,呃,现实世界没有什么名气。” 从这一刻起,再也没有必要撒谎了。警察们肯定也知道,圈子,或者说巫师会里,没有谁会把自己的真名实姓泄露给另一个成员。他无法出卖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他希望如此。 “听说过,他是变形金刚里头最怪的一个。” “变形金刚?” “圈子里人人都运用图像技术,以另外的面目出现。可有些人觉得单换张脸不合口味,想找点新花样。变形金刚是人,但能把自己转化成机器,这个调调儿很合他们的胃口。我觉得那种玩法太没人情味。比如说这个邮件人,他从来不用实时交流手段。你要想问他点什么,通常总得等个一两天才有回复,像老式的邮件递送一样。” “就是这个人。你对他有什么印象?” “啊,我们知道他已经有些年了。他慢得要死,很长时间里我们一直当他是个只有一台低级数据机的乡巴佬。但最近,他搞了些非常,绝对——”波拉克蓦地想起跟他唠家常的是些什么人,当即闭嘴。 “绝对‘炫’的绝活儿,是不是,波拉克?”女警“弗吉尼亚”重新加入对话。她拖过一把带脚轮的椅子,紧靠波拉克坐下,近得快抵上他的膝盖。她伸出一根指头戳在他胸口,“‘炫’到什么程度你可能还不太清楚。你们这伙破坏分子给社会保险记录造成了相当大的破坏。去年,罗宾汉把国内税务署的税收砍掉了百分之三。你和你的朋友们比任何敌对国家都危险。不过跟这个邮件人相比,你们还算不了什么。” 波拉克大吃一惊,邮件人的恶作剧他肯定只见识过一小部分。“你们怕这个人。”他轻描淡写的说。 弗吉尼亚的脸色变得跟她的套装颜色有点接近。还没等她开口,老警察说话了:“是的,吓坏了。这个世上,罗宾汉和滑溜先生这种人我们还勉强能对付。幸好大多数破坏分子只想自己得点好处,或者证明他们有多么机灵。他们心里明白,如果弄出大乱子,必定会被我们识别出来。没有侦破的福利金与税务欺诈数以万计,据我猜测,这些都是一小撮只有简单设备的人做下的案子。他们能逃脱,仅仅是因为偷得不多,也许只逃了点所得税,而且他们不像你们这些大巫,想追求名声。如果他们不是各自单干,揩点油水就心满意足,加在一起,可以给国家造成极大的威胁,比手握□□的恐怖分子更加危险。这个邮件人却不是这样。他好像具有某种意识形态方面的动机,知识极其广博,能量极大。他不满足于搞点破坏,想要控制……联邦特工并不清楚此人的活动持续了多久,只知道至少一年。如果不是政府里有几个部门把它们的主要文档以纸张形式留下了硬拷贝,至今还不会发现他的活动。这些部门发现下级以该部门名义呈报送审的决策与原始记录不符,查询于是开始,接着便发现电脑记录与硬拷贝不一致。更多的查询接踵而至,仅仅出于运气,调查者们发现做出决策的电脑模块以及数据资料与备份的硬拷贝有差别。问题严重了:三十年来,政府的运转以自动化的中央计划系统为基础,决策运筹越来越依赖电脑程序,这些程序直接调用数据,分配资源,提出立法建议,勾画军事战略。邮件人接管了权力,手法相当狡猾,极难察觉。目前还不清楚他的接管活动进行到什么程度,而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他修改了对联邦法律的解释,重新分配国家资源,但不清楚国内(或国外)哪些团体因此得到了好处。调查者可以直接着手追查的只有那些比较落后的部门,结果表明,部门决策模块中被做了手脚的高达百分之三十。……这个比例吓得我们魂飞魄散,光是修正做过手脚部分——我们查出来的部分——就需要大批技术人员和律师干上好多个月。” “军事机关的情况怎么样?”波拉克想的是被称为“上帝的手指”的系统。这个系统控制着数以千计的导弹,其打击面覆盖全球所有国家。如果他滑溜先生想要接管世界,这个系统就是他下手的对象。搞搞社会保险记录算个屁。 “还没有渗透到那个方面。我直说吧,”老警察有点拿不定主意的瞥了弗吉尼亚一眼,波拉克明白了这次行动的头目是谁。 “此人曾经试图切进国安局,正是因为那次活动我们才确定了肇事者的身份:邮件人。这以前无法确定,他跟一般的破坏高手不同,毫不招摇。军方和国安局所用的系统跟其他部门不一样,很不方便,不过这一次总算起了好作用。” 波拉克点点头。 圈子里向来避开军方系统,尤其是国安局。 “这个人既然有本事轻而易举骗过社会安全署和司法部,却没有一举突破国安局?你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走运……我想我现在明白了,你们需要我帮你们一把,希望找个巫师会内部的人当你们的内线。” “不是希望,波拉克。”弗吉尼亚道,“我们吃定你了。监狱的事咱们暂且不提,哦,顺便说说,单凭滑溜先生干下的那些恶作剧,我们大可以让你在牢里待一辈子。就算放你一马,还可以勾销你的网络使用执照。意味着什么你心里清楚。” 弗吉尼亚的话不是发问,但波拉克还是知道答案:现代社会里,百分之九十八的工作涉及使用数据资料机,没有执照实际上等于永远失业,这还没有考虑社会安全署的起诉,坐在牢房里数监狱高墙上的花瓣的前景。 弗吉尼亚一定从波拉克的眼睛里看出他已经认输告负,“老实说,我不像雷,不觉得你有多厉害。不过我们能抓到的人里,你是最好的一个。国安局认为,如果我们能在巫师会里安插一个眼线,就有机会揭露邮件人的真实身份。从现在起,你继续参加巫师会的活动,现在的目的不是搞破坏,而是搜集有关邮件人的情报。你可以找人帮忙,但不能说出你是为政府工作——你甚至可以编个故事,说邮件人是政府安□□去的。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的某些活动特征很像是个使用普通数据机的联邦特工。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时刻与我们保持联系,只要我们吩咐,你就得马上合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波拉克先生?” 他发现自己不敢与她目光相接,以前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勒索过呢。要习惯这类事情,真是……真不是人做得到的。“好吧。”他终于说。 “好。”她站起身来,其他人也随着起立。“只要呢老老实实,这一次也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接触。” 波拉克也站了起来。“那……以后呢?如果你们……对我的表现满意的话?” 弗吉尼亚笑了。波拉克懂了,自己不可能喜欢她的回答。 “之后,我们再回头考虑你的案子。如果你表现得好,我不反对让你继续保留一台标准的普通数据机,也许还能给你留下点互动式图像设备。不过告诉你,要不是为了邮件人,逮住滑溜先生能让我这个月过得心满意足。我决不会让你还有机会继续破坏我们的系统。” 三分钟后,两辆不祥的黑色林肯开下车道,消失在松林里。 直到车声消失之后很久,波拉克还站在细雨中望着。冷雨打湿了他的肩膀和后背,他却几乎没有察觉。猛然间他一抬头,感到雨点落在脸上。 波拉克心想,不知联邦特工有没有这么聪明,来他家时特意考虑了天气因素:这种乌云当然无法阻止军方的侦察卫星监视这两辆车,却能挡住圈子内部成员切入的民用卫星。这样一来,就算圈子里有人知道滑溜先生的真名实姓,他们也不可能知道联邦特工来拜访过。 波拉克的目光越过院子,落在花园里。(前后不过一个小时,自己的境况却已决然不同。) 下午晚些时候雨过天晴。阳光照耀下,树丛枝叶上千万颗水珠仿佛一粒粒珍珠。 波拉克等到太阳隐没在树梢后,只给廊屋东边的高树间留下一抹金辉,这才坐在他的设备前,准备进入“另一层面”。他采取的步骤比以往复杂得多,想在联邦特工的容忍范围内尽可能做好准备。要是能有一个星期作先期研究就好了,但弗吉尼亚和她那一伙人显然没有那么多耐性。 他启动处理器阵列,在他最喜爱的那把椅子里坐得更加舒服些,仔细的将五个脑关电极贴在头部。 长长的几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想进入“另一层面”必须达到某种程度的忘我状态,或者至少某种自我催眠状态。有些专家建议使用药物或其它隔断感觉器官的手段,以强化用户对于脑关电极读取的种种微弱模糊信号的感应。波拉克的经验自然比所有热门专家都丰富得多,他发现,只需凝望树林、静听掠过树梢的飒飒风声,自己便能进入状态。 做白日梦的人忘记了周遭事物,眼睛所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世界。波拉克就像这样,他的意识飘浮起来,遗世独立。潜意识中,西岸通讯与数据服务系统化为一片模模糊糊的灌木丛,潜意识之上的清醒知觉再对这片信号丛林详加检视,查询检索,找出最安全的小径,通向一块不受打扰调制空间。 和大多数家住郊外的远程办公者一样,波拉克租用的是标准光纤联接:贝尔、波音、日本电气,加上西海岸当地的数据通讯公司,这些路径已经足以使他连通地球上任何接收处理器,几乎不存在被察觉的可能。几分钟内,他已经试探、变换了三条线路,在网上找到一块地盘进行调制计算。卫星通讯公司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租处理器时间,低到与地面通讯线路差不多的价钱,还接受自动转帐。   ☆、第96章 9.6 听完母亲的话,谢妙容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对未来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本来按照她占有优势的穿越前的惯性思维来说,不管是卖家具也好,还是搞个高档的采摘园,乃至酿造葡萄酒,都是要碾压这个时代的人的商业思维的。也就是说她占有信息和知识不对等的优势。况且,她本身出自陈郡谢氏,占有的政治和经济资源也是那些小民百姓无法比的。 这几样加起来,基本可以保证她的买卖顺风顺水,大赚其钱。 本来,她还想着以后要开家具店的连锁,要开酒业连锁,把她名下的生意开遍整个景国。 但是,她母亲刚才说的话,提醒了她,那就是她所有的商业规划都建立在首先这是个太平盛世的基础上。但是,很可惜,现在这个时代根本不是,江南的繁华基础一点儿也不稳固。北方有强敌环伺,西南有流民暴|乱。而景朝内部,臣强主弱,高门士族们孱弱虚浮,崇尚清谈,骄奢淫逸,下层的寒族和庶民们多有不满,更别说那些依附于豪强和士族们的佃客和部曲们形同奴隶,受尽盘剥,贫苦异常。 这样的一个王朝,统治基础可以说是相当薄弱,虽然外表煌煌,但却象是一座金纸糊成的大厦,遇到疾风骤雨,又或者天降雷火,都必然会倾覆。 想到此,谢妙容一开始轻松的心情也开始变得有点儿沉重起来。 她想,不但自己的产业以后不能全部在建康,就是整个谢家也应该早有计划,将家族的产业置办一些在别处。因为建康是景朝的都城,不管是外乱和内乱,这个地方都难免会被波及。毕竟景朝的皇帝在建康的皇宫里面,王朝更替,首先必然是皇帝会被赶下台,那么先前替皇帝办事的大臣们也肯定会被卷入其中,从而遭遇祸事。在每个大臣身后又是一个家族,覆巢之下无完卵,代表整个家族出仕的大臣倒霉了,他身后的家族和族人难道可以不遭难吗? 答案是根本不可能。 “阿母,咱们家除了在建康周围有庄园,在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产业吗?” 刘氏虽然不明白小女儿怎么问起这个,但是还是回答她了:“若是只问咱们这个小家,我倒可以回答你。我的三个小庄园,都在建康周围一百里内,你阿父有个中等规模的庄园在离建康八十里的地方。另外,你阿父和我成亲后,将建康外一百二十里外的一个一百多顷的大庄园卖了,然后在会稽重新买了个占地更大的庄园,约莫二百顷地,其中有山,有河,有湖。你阿父没有出仕之前,喜欢在那里的山间清啸,与朋友在林下谈玄,更喜欢装扮成渔夫在湖畔钓鱼……” 谢妙容听母亲谈起会稽那个大庄园里的生活时,语气中都是向往。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还记得她刚穿过来,从她娘的肚子里生出来,头一次看到她美男爹的情形,那个时候的爹真得是好美腻,气色好,肤色好,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好几岁的翩翩世家贵公子。随便谁在那种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无压力,心态又放松,也会养得跟谪仙一样吧。 这几年,她爹入了仕,渐渐地眼角就有了鱼尾纹,从翩翩世家贵公子变成美腻大叔了。那种飘逸的仙气慢慢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贵之气。身份不一样了嘛,如今是副相了,再往上一步,可就是大权在握的宰相了。 要是让她选择哪种生活方式的话,她一定会选择当初她爹做名士的那种生活方式,悠游林下,往来的都是兴趣相投的朋友们。睡觉可以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不用天不亮就去上朝,呆在百官府舍一下子就是五天,一个月休六天。天天见到的不是公文,就是那些为了权势和金钱奋斗的同僚们,又要考虑朝廷的公事,还要考虑那些派系之争,要防小人,要站好队…… 这些事情想一想,谢妙容也觉得头大了。真得有点儿同期他爹,为了谢氏宗族,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奋力在朝堂上立足并打开局面。 以后见到爹,还是要孝顺他一点儿,多陪他说几句话,给他端个茶,捶个肩膀什么的。谢妙容突然有点儿良心发现了。 刘氏犹在跟谢妙容絮叨:“只不过你还没有去看到过,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我怀上你以后,不等你出生就和你阿父一起回建康为你祖父庆生,谁想……这么多年,事儿也多,再加上你两个阿弟出生,你阿父入朝为官,总是忙忙碌碌,就再也没回去过。那边都是派了我跟你阿父信任的管事管着,每年的收成,到年前,财帛和账本送到建康来给我过目,一些不及卖出的就地入库……” 谢妙容听着母亲的话,这才回想起,为什么每年过年前她的母亲那么忙碌的原因。从进了腊月,就见她不断在见人,在算账,在安排各种事情。这种忙绿甚至要到过完年才能消停。因为过年期间还要走亲戚,还要送礼,还有赴宴。总之事情多多。所以每次过完年,她要胖几斤,而她母亲就会瘦几斤。 “阿母,在咱们家会稽的那庄园里有私兵吗?”她提出了一个关心的问题。 毕竟二百顷的地换算成亩的话,就是将近三千亩地,这么大的一个庄园要是没有私人武装保护,那简直不可想象。尽管现在会稽没有什么流民,可是盗贼还是有的。 刘氏答:“有啊,有三百私兵。还是能护住庄园的财物。” “三百?会不会太少了?”谢妙容问。 “不少呢。其他家族里面往南边走,置买的大庄园,如同咱们家这么大的,也就是二三百私兵。这养兵可是要花钱的,寻常年景,有二三百私兵守护庄园亦是够了。” 好吧,原来是惯例,这会儿看起来世道太平,士族们当然是不想养那么多兵,兵要吃粮食,粮食可是当世和布帛一样的硬通货,甚于钱币。越往地方上走,买卖货物,都是流行以物易物,朝廷铸造的什么五铢钱大家都不爱用。 如果谢妙容是土生土长的士族之女,大概也会跟别人一样,认为朝廷还是靠得住的,强敌又远,自己若是有庄园的话,也不会养那么吃粮食的兵。有那些钱拿来供自己挥霍多好。 不过,谢妙容不是,对于当世的时局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她有更多的忧虑。 以前她非得要去学剑术就是希望将来万一时局乱起来,或者遇到什么危险,能有点儿自保之力。那个时候,她希望用六七年来达到目标,六七年后她也长大了,达到了这个时代成年女子的年龄要求。 但是,按照现在这种时局发展的苗头看,她有担心,害怕自己还没有长到十四五岁,就会有动乱发生。 西南方向蜀州的叛乱就是苗头,谁知道桓翌率领的景朝的大军能不能平定叛乱,谁知道北边的强敌秦国和燕国会不会联合起来进犯景国边境?要是真有战事发生,先不说胜负如何,就说因为战争产生的流民问题也够令人头疼了。 越来越多失去土地,失去生活来源的流民源源不断地涌向南方,这些流民饥寒交迫就容易闹事,很可能成为暴|民。想一想蜀州的流民首领李汗正在干的事情,谢妙容觉得南方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很多个跟李汗一样的人简直太有可能了。 试问如果在建康,在扬州,在南方的这些州郡出现了流民暴|动,士族地主们还能护住自己的庄园和财物吗,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连自己的命也护不住。 想远一点儿后,谢妙容就说了:“阿母,咱们庄园的私兵太少了,我怕有一日世道乱起来,无法护住我们庄园的粮食和财帛呢。” 刘氏说了那么多话后,她也隐隐有些担忧,虽然没有谢妙容那么严重。 于是,她问:“十五娘,那你觉着有多少私兵合适?” 谢妙容:“两千以上,最好三千。” “什么?这么多?那得需要多少粮食?”刘氏吃惊地问。 想着要花十倍于现在的粮食养兵,刘氏也觉得太大手笔了。三千私兵,简直可以跟会稽郡的朝廷驻军打一仗了。如今虽然蜀州那边有些乱,但是整个南边不都是很太平吗,招募那么多私兵给人感觉倒像是谢家要做什么不利于朝廷的事情一样。 刘氏就把养这么多私兵不好的原因对谢妙容说了。 谢妙容道:“现如今时局虽然还算太平,可是谁晓得几年后会是什么样。我只是想会稽郡的那个大庄园可是我们家,甚至谢氏能退守的一个据点。” “能有那么糟糕?”刘氏不相信地问。 谢妙容正想向她解释,却见管事婢妇阿粟匆匆走了进来,向刘氏禀告道:“方才门上同时接待了袁府和卫府到谢府来传信的人,说有两封信要让娘子看一下。” 说完,阿粟就恭恭敬敬地把两封信递上去给刘氏看。 “九娘?七娘?”刘氏一听到袁府和卫府,就立即会意过来是自己的次女和长女那边的信,对于同时收到两位女儿的信,她还是挺吃惊的。 自打两位女儿出嫁了,三日回门后,只有在七月里她过生日的时候她们带了女婿回来给她庆生。 然后在八月里,袁府派了人来报喜,说九娘怀上了,是郎中刚诊断出来的。那时候,刘氏还带着几个女儿去看她,向她道贺呢。转眼过了一个多月,这会写了信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至于七娘那里,七月里她跟卫序一起回来向刘氏庆贺生辰的时候,两个人看起来感情非常好,七娘的气色也非常不错。 刘氏将阿粟递上来的信,先拆开了一封看,是她次女谢绣姬写的。 展开信细看着看着,刘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原来谢绣姬在信上写因为她有了身孕,所以她丈夫袁峥就收了她一个陪嫁过去的婢女做了房里人。 这婢女名叫阿雁,是她陪嫁到袁家的两个婢女之一。 阿雁后来跟她说,她本不愿意的,是她丈夫强行占了她身子,让她做了房里人。 为了阿雁的事情,谢绣姬就跟其夫有了争执,结果两人大吵一架,他丈夫袁三郎一气之下,竟然又把在书房里伺候的一个袁府的婢女名叫阿蕙的收了房。 为此,谢绣姬十分生气,就病倒了。她一病,不知道怎么的,孩子没保住,就流产了。 “哎,我可怜的九娘……”刘氏看完,眼泪包在眼里,极力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来。 一边坐着的谢妙容见她母亲看了二姐谢绣姬写的信后,眼里包泪,似乎要哭的样子,不由得赶忙问:“阿母,我二姐她怎么了?” 刘氏握着信,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女儿说,毕竟二女儿告诉她的是内宅里那些涉及男女的纠纷,什么收房的话。末了,她把信折好,告诉谢妙容:“你二姐病了……肚子里的孩儿没保住……” “啊!”谢妙容一听瞪大了眼,心扑通扑通乱跳。 想起八月里跟母亲一起去看望二姐的时候,她还红光满面,十分高兴的模样,怎么会短短一个多月后她就病了,并且因此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呢? 按照她对自己二姐的了解,觉得谢绣姬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相反,她人很爽朗,身体也不错,如果怀了孩子的话,应该是更加注意饮食起居的,怎么会一下子病了,就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这简直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她流产了,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很伤心难过吧,这才写了信回家告诉她们,寻求娘家人的安慰。 “阿母,我们明日就去探望二姐吧。她这会儿一定心里难受得很。” 谢妙容望着母亲建议道。 刘氏含泪点头,她实在是比谢妙容更能明白一个女人如果没了头一个怀着的孩子会有多大的打击。 接下来,她把长女那边卫府写来的信拿过来看,展开一看,信不是谢伯媛写的,而是她丈夫卫序写的。卫序在信里以异常沉痛的语气告诉她,谢伯媛前日因为被他娘罚跪了一整夜,第二日站起来,摔了一跤,结果摔掉了孩子,她本人因为失血过多,至今犹在昏迷之中…… “七娘!”刘氏看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捏着信的手抖个不止。 谢妙容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拉住刘氏的手连声问:“阿母,出什么事了?我阿姊出什么事情了?” 刘氏放声大哭:“老天爷,我的两个孩儿那般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们?” 谢妙容忙从刘氏的手里把那封信扯过来看,一看之下,她是又慌又急,又伤心又难过,跟她母亲一样,连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旁伺立着的婢妇阿粟见状也是被唬着了,赶忙问刘氏:“娘子,七娘和九娘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别哭呀,哭也不管用。” 刘氏哪里顾得着回答阿粟的话,她现在心里不知道有多伤心,今日收到的这两封信对她的打击简直太大了,唯有哀痛哭泣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谢妙容也流泪了,一日之内,竟然传来跟两位姐姐相关的这样大的坏消息,随便是谁也要震惊和难过。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消息比流产失去孩子更坏的。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心情,抹干了脸上的眼泪,帮着阿粟去劝她娘不要哭了,哭了也解决不了作用。现如今最急迫的事情是赶紧收拾收拾,先去探望长姐。毕竟长姐因为流产而昏迷,现在还仍处在危险之中呢。 这话提醒了刘氏,她立即收了泪,一面命阿粟去安排牛车,一面命婢女上前打水来她要洗脸,洗了脸,换了衣裳,她要立即赶去卫府探望女儿。 谢妙容当然是要跟着去,刘氏也同意了,她顾不得让人去通知十三娘和十四娘,带着谢妙容匆匆出了谢府,坐上牛车往卫府里去。 小半个时辰后,刘氏和谢妙容坐的牛车就到了卫府门口,两人下了牛车,有谢家的奴仆上去说明来者为谁,就有卫家的奴仆上前来请两人进府,说他们家七郎已经吩咐了人在二门上候着,见到她们就带她们进去。 到了二门上,果然有卫序派来的婢女候着,见到了刘氏和谢妙容,就在前面引路,往卫序和谢伯媛住着的院子里去。 谢妙容跟着走,突然发现前面领路的婢女带着去的路并不是上一次她到卫府,跟卫八娘一起去三房的她姐夫和姐姐住的院子那条路。 心里疑惑着,她并没有问那婢女的话。等到最后到的地方果然不是上次去的三房的姐夫和姐姐住的院子,她就开口问那婢女了:“这里并不是卫府三房的院落,你怎么带我们到这里?” 那婢女答:“我家郎君昨日得知娘子小产之事后,就命人收拾了东西搬离了三房院,如今这里是我家老大人晚年收拾出来清修的一个院子。郎君讨来居住。” “原来如此。”谢妙容这才弄清楚了换了院子的原因。 随便想一想,她也能够想到一定是极端宠爱长姐的卫姐夫在国子学里得到了家里娘子小产的消息后,跑回来,弄清楚了是他母亲罚跪自己的娘子,才导致娘子摔倒流产后,极端生气,所以一气之下,就搬离了三房院,不跟他爹娘住一起了。 进了院子,谢妙容发现这是个小小的二进院,花木扶疏,十分清幽,果然是个休养的好地方。 但是因为担心着长姐的安危,她也顾不得欣赏院子里的那些花木,随着她娘,匆匆走过庭院,走进了坐北朝南,一明两暗,位于西边的一间居室中。 她跟母亲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长姐的床边流泪的卫序。 卫序见两人进来,赶忙拿手边的帕子抹了抹眼泪,先向刘氏问安,再向谢妙容打招呼。 刘氏点点头,顾不得坐下,就直接走到谢伯媛躺着的床边看女儿,谢妙容当然也是跟着过去看。 只见躺在床上的谢伯媛面色苍白,两眼紧闭,似乎还在昏迷之中。 刘氏转过头来看向卫序就着急地问:“郎中是怎么说的,要不要紧,什么时候能醒?” 卫序垂泪答:“适才郎中又来瞧过了,说娘子缓过来了,幸好没有血崩,不然……外姑,是我对不起七娘,我大意了。不曾想她已有身孕……” 听到女婿说女儿已无大碍,刘氏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才放下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在女儿苍白的脸颊上拂过,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哽咽喊:“七娘,阿母来瞧你了,你不要吓我,要快些醒来啊……” 谢妙容也眼中包泪,喊她长姐:“阿姊,我是十五娘,你快醒过来啊,我来瞧你了。” 不知道是是不是因为至亲的亲人的到来,小产后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谢伯媛此时眼睫微微跳了跳,放在床上的一只手的小手指也轻轻动了动。 刘氏和谢妙容忍不住惊喜异常,赶忙又重新唤她,站在一边的卫序也加入了进来,急切地呼唤着谢伯媛。 三个人的努力终于见了成效,约莫一刻钟后,谢伯媛终于睁开了浑浊无神的眼。 好一会儿,她才认出了在床前流着泪望着她面露惊喜之色的三个人。 她虚弱地喊:“阿母……十五妹……” 又看到了卫序,脸上露出悲喜的神色,向他伸出了手:“郎君……” 卫序急忙扑到她床前,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抖着唇喊:“娘子,是我,是我……” 慢慢恢复了意识的谢伯媛刚想问其母和其妹怎么在这里,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面上现出恐慌的神色。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卫序握着的手去摸她平平的肚子,她隐约记得她被婆婆卢氏罚跪在庭院里思过一晚上,早晨才得了允许可以站起来回屋了。谁想刚刚站起来,旁边的婢女还没上来扶着她,她就已经重重摔了下去,在昏迷之前,她觉得小腹那一块一绞一绞,痛得厉害,然后她觉得两腿间一股热流涌出,有婢女在一边惊慌失措地大喊:“娘子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第97章 9.7 当时她还在想,有两个月没来癸水,该不会是癸水来了吧? 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不可能,因为每次来癸水,一开始都只会有一点点,怎么会如此汹涌。在身边婢女的惊呼声中,她侧转头,看到自己的白绢裙子上染上了大片的血迹,而且还觉得在下腹的绞痛中,体内仍有汩汩的血流出……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妇人小产。该不会是…… 想到这种可能性,以及两月没有来癸水,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恐惧和剧痛的折磨中,她撑不住眼前一黑,在周围人的呼叫中晕了过去。 似乎做了很长很长的噩梦,在梦中她见到一个小小的秀气的小娃娃,要她抱。她非常喜欢那个小娃娃,但却就是抱不着。明明已经抱他在坏里了,可是怀里一松,她发现他变成了一团虚空。 小娃娃跑走了,她去追,可却追不上,终究那灵秀的小娃娃还是跑来不见踪影了。 这让她徒生悲哀,异常怅惘。 她陷在悲伤的情绪里很久,直到耳畔听到一些熟悉的人的呼喊,他们切切地喊着她,让她回去,不要再往前了。 醒来,她的眼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看清楚了眼前带着悲喜的神情看着的几个至亲的人。 有她娘,她十五妹,还有丈夫。 他们眼里含泪,脸上有笑,见到她醒来很欢喜。 她的心里一暖,心想,见到他们真好。 不过,随后,她想起了什么就去摸自己的肚子,然后,转脸看向卫序犹豫着问:“郎君,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说不出“小产”那两个骇人的字,所以就睁着惊恐的眼,结结巴巴地问他。 卫序当然明白自己的娘子要问什么,可是他见她才醒过来,不忍这会儿就跟她说残忍的事情真相。 所以,他赶忙去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别多想,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养好身子再说……” 一边说,他一边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刘氏和谢妙容。 接收到他的眼神,刘氏和谢妙容也明白了卫序的意思,便也齐齐劝谢伯媛要养好身体。 谢妙容见眼前的三人说话似乎含含糊糊,当然是不相信他们敷衍的话。 她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屋子里其它的地方,很快,她发现她并没有在她和丈夫住着的那屋子里,这间屋子的陈设还有格局都跟她新婚以后住着的内室不一样。在她的居室里是大片的绿色,大片的紫色帐幕,颜色是明快的。可这里,却是以蓝色为主,看起来就像是男子的居室。还有屋子里布置的家具也不一样。 最明显的就是她的居室里有一套小圆桌和小圆凳子,那是她十五妹知道她丈夫去谢氏宜家木器店定做了两套高足家具后,送她的一套小家具,说这种小圆桌和小圆凳,放在内室里,适合起坐。比如说早起在桌旁夫妻两人坐着喝个茶,又或者让奴婢将朝食端进来吃,这样两人也不用换衣裳,很随意就可以在内室里相对谈笑,一边吃喝了。 那一套小圆桌和小圆凳摆放在她和丈夫的内室里后,两人试了试,果然很好用。从那以后,但凡卫序在家里,两个人的早饭就是在小圆桌边坐着吃的。 “郎君,这里不是咱们的内室!我这是在哪里,到底出什么事了?”谢伯媛突然紧紧抓住卫序的一只手问。 卫序就知道,他的娘子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不是他们两个的屋子,会问起这个。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他在国子学里得知她小产的事情后,立即回家,跟他阿母大吵了一架,然后一怒之下,跑去找他祖父要了这边院子的钥匙,将妻子挪到了这里。 谢伯媛小产的事情震动了卫序的祖父和祖母,他们也觉得是卢氏那个当婆婆的不对,不该在媳妇怀孕的情况下,还罚媳妇跪,而且一跪就是一晚上。 于是,他们就把卢氏叫去问话了。 卢氏其实知道儿媳妇谢伯媛小产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她这媳妇儿太克她了。因为出了这种事情,卫府里的人会怎么想她,一定会把她想成一个刻毒的婆婆,竟然体罚儿媳妇,然后让儿媳妇小产。要知道,这个小产了失去的孩子可是她的独子成亲后,儿媳妇怀上的头一个孩子。 她怪谢伯媛明明怀上了孩子,也不跟她说,甚至也没有跟她儿子说。谢伯媛到底安的什么心?难道就是为了来这么一出,让她这个当婆婆的被整个卫府的人看不起,被她公婆叫去训。而且,她儿子要是知道了媳妇儿小产,那还不得把她这个当母亲的给恨死。 这一下,谢伯媛可如意了吧? 卢氏觉得自己真是完全看错了这个媳妇儿,看她一惯文雅柔顺,哪里料到心思竟然这样深,这样歹毒!竟然用苦肉计把她这个婆婆推到了整个如此不堪的地步。 她原本想瞒着不叫儿子那么快晓得谢伯媛流产的消息的,但是也不知道是谁,竟然在她下令封锁这个消息之前,就跑去告诉了在国子学里读书的卫序。 卫序接着跑回来,果然见了她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说他没想到她这个当娘的竟然如此心毒,害得自己儿媳妇小产,害得他失去了跟媳妇儿的头一个孩子。 这样的指责,卢氏怎么会受得了,她气得不行,说她白养了这么个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了他,现如今他把她当仇人看了,她不如去死了得了。 卫序听到这里,也就停止了对她的指责,只不过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没过多久,卢氏就听到了儿子让人把媳妇儿给挪出三房的院子的消息。她立即赶了出去,试图拦住他,说:“你要把你媳妇儿搬到哪里去?要搬出去了,就是不认你阿父和我!” 卫序扔出来一句:“我怕我娘子再在这里,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一挥手,让底下的人将谢伯媛用一张矮榻抬了出去。 卢氏气得发抖,上去扯住卫序问:“你心里和眼里是真没有我这个生你的人了吗?” 卫序含泪道:“我认你是我阿母,可我也认七娘是我娘子。阿母,你就让我们静静,在她养好身子之前,我不想再见到你,一见到你,我就会……就会想到我那个没有见着面的孩儿……” “我还要怎么跟你说,你娘子怀上了我也不晓得,我这个当阿姑的难不成还不能罚她跪?” “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要让你罚她跪一晚上?这会儿已经入了秋,莫说一晚上,就是两个时辰也会把人给冻僵吧?就算她还没怀上身孕,你就能如此对她?我真不晓得,我在国子学里读书这段儿日子,你还对她做过些什么事?阿母,我知道你和阿父在七娘进门儿前就对她有偏见,可是她进门儿后,对你们孝顺有加,对九妹疼爱有加,对底下的奴婢也和善可亲。她这么好,你们就看不到么?你和阿父是生养我的人,我敬你们,七娘是我这一世决意要共度一生的人,我爱她。你们对我来说,都是至亲之人,在我心中的的分量一样重。但是,阿母,我如今真怀疑你还真是我的至亲之人吗?我的至亲之人对另一个至亲之人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情……” 听到这里,卢氏也就松手了。她明白自己再解释也没有用,儿子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虐待媳妇,心肠狠毒的妇人。 眼睁睁地,她看着卫序领着人把谢伯媛给抬走了。 她忍不住流泪,心里对谢伯媛的恨是越来越多,儿子如今是成功地被她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这个可恶的女人,当初,她真是昏了头了,怎么就会同意儿子娶她进卫家。 她还在切齿咬牙恨着谢伯媛时,她公婆那边的人过来传话让她去,他们有话问她。 卢氏只得擦了眼泪,跟着来人去了公婆那里。 果然,他们见了她,都是一顿责骂,特别是她婆婆,更是手指都差点儿戳到她脸上,质问她:“你嫁进卫家,我可曾这般对过你,可让你跪着,可让你在奴婢跟前没脸?你可倒好,这样凉的天气,你罚孙儿的娘子,一跪就是一晚上。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孙儿的娘子怀上了。要不是你如此狠毒的心肠,她怀不怀上有何关系?你们三房本就只有七郎一个男儿承嗣,他娶了亲,我们都巴望着他娘子早些怀上,他早些能有个孩儿。这要不是你作孽,到来年这个时候咱们卫家就又得有个白白胖胖的孩儿了吧。别说七郎恨你,闹着要搬出三房的院子,你瞧瞧你做的孽,你让他怎么面对一个谋害了他孩儿的妇人?” 卢氏被她婆婆训得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再替自己分辩。她知道,她要再说话,她的婆婆还得骂她。 末了,还是她公公把她婆婆给劝住了,劝她不要太生气,气着了对自己个儿身子不好。 温氏最后撂下话,让卢氏去卫家的祠堂里跪着思过,向卫家祖宗忏悔她做的孽,害得卫家三房的长孙没出世…… 这可算是相当严重的惩罚了,自卢氏嫁进卫家后,还没有像她一样的媳妇去跪过卫家祠堂的。这一下,她恐怕在各房的嫂子跟前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赶忙求婆婆能饶恕她这一回,不要让她去跪祠堂,她以后再也不敢为难自己的媳妇儿了。 温氏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七郎夫妻出气惩罚你?听明白了,我是为了我们卫家没了重孙而罚你,因为你之过失,让我们卫家失去了一个子嗣,这是大罪过!唯有去卫家祠堂向祖宗悔过,才能稍微减轻一些你的罪孽。你要是不愿意去,等到阿绍回来,我就让他休妻。这谋害卫家子嗣的罪过足可以将你休了!” 卢氏被婆婆的话吓到了,这些年来她因为只给卫绍生了一个儿子,她婆婆对她百般挑剔,一直想着要给卫绍纳妾,可再怎么也没动过休妻的念头啊。她再也不敢多说话了,只得乖乖得随着她婆婆指派的人去卫家的祠堂跪着。 温氏也没罚她跪多久,只不过是罚跪了两个时辰,差不多府里吃晚饭的点儿就让她起来回去了,但是却让她写一篇悔罪书给她看。 卢氏又羞又气,可也没法子,吃完晚饭后,让婢女帮她揉着膝盖,她坐在那高足书案旁,还真写了一篇悔罪书。第二日一早,她起来,发现膝盖肿了,走路每走一步都疼。扶着婢女的手,她去了公婆那边的上房院子,递上了悔罪书,她婆婆接过去看了,见她走路都不利索,说:“这会儿你知道了吧,这罚跪要遭的罪。昨日我还是让你跪了两个时辰,今日你就这副模样了。前日,你罚孙儿的娘子跪了一晚上,她起来站得住不?记住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不要再那么对待孙儿的娘子,不然,你就会失去自己的儿子。好了,我也懒得说你了,你要是不想将来老了,孤孤零零得过,就想想该怎么弥补你的过失吧。去吧!” “是,阿姑。”卢氏应了,低着头,慢慢从公婆屋子里退出来。 出来后,她想了想,还是往儿子卫序搬去属于公公清修的二进院走。昨日乱糟糟一天,她都还没顾得上去探听媳妇儿小产后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等等。当然,经过昨日跪祠堂,后来写悔罪书,以及今日婆婆的教训,她也有点儿真得后悔,想,自己是不是真得对媳妇儿过分了。别的不说,就是这罚跪,在祠堂里跪了两个时辰,今日早起膝盖都肿了,让她明白了这罚跪真是比较严重的惩罚。相对于她的两个时辰,媳妇儿的一晚上至少六个时辰…… 不管怎么样,她的媳妇儿因为罚跪在先,后面站起来摔倒小产了,她的确是失去了可能是个儿郎的长孙,这让她心疼得要命,每每想起,心里还要直抽抽。孩子现在已经没了,儿子又恨上了他,他的丈夫还在百官府舍,不知道这件事,要是他休沐回来,知道了此事,还见到儿子和儿媳妇搬离了三房院,还不知道会对她怎样怒吼呢。 儿子昨天对他那样的态度,说的话又那样诛心,可是卢氏过了一夜,气消了些,终究还是牵挂他。从公婆那里出来后,由婢女搀扶着去见卫序。 卢氏到了卫序新搬过去住的院子,恰巧碰到刘氏和谢妙容来探望谢伯媛,谢伯媛刚刚苏醒,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后。 卫序听到自己的娘来了,一开始根本不愿意相见,可是刘氏却说:“你让她进来,我有话想和她说。还有,这件事你阿母虽有错在先,但她毕竟是你阿母,你从三房院搬出来已经让她伤心了,就不要再不见她。你们终究是母子,不是仇人,难不成你这会儿不见她,还能一辈子不见她。” 想了想,卫序也觉得他做不到一辈子不见他母亲,于是,就也听了刘氏的话,道:“既如此,我就听阿姑的话,让她进来吧。” 卢氏扶着身边婢女的手,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进了屋,才见到刘氏和谢妙容在,不觉有些意外。 但是意外归意外,她还是很快地跟刘氏见了礼,刘氏还了礼,谢妙容也上前行了福礼。 卫序垮着个脸站在一边既没有上前来行礼,也没有喊她。卢氏见当着亲家母的面儿,儿子这样对她,当然是颇觉尴尬,不过,没办法,她也知道儿子还在为谢七娘小产的事情恨她呢。一开始门前的婢女说要去回了儿子才让她进去,她就知道儿子还在生气。如今看到刘氏和谢妙容,她才想到,多半是刘氏说了话,儿子才让她进来的。 面对刘氏,她也有些抬不起头,毕竟是自己的过失,让刘氏的长女,自己的媳妇儿小产了。天底下不管是哪个女郎的娘亲,知道婆婆的过失让自己的女儿没了孩子,恐怕都会是要恨的。 这屋子包括躺在床上的谢伯媛,最少有四个人现在都是用怨恨的眼光在看她,卢氏莫名觉得很有压力。 不过,好在,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这点儿抵抗压力的能力还是有的。 卢氏先就走到谢伯媛躺着的床前,看了看她,问:“儿妇可觉着好些了?” 谢伯媛心里对这个婆婆尽管有意见,但是基本的小辈对长辈的礼貌她还是要讲的,便见她微微抬头:“好多了,恕新妇才好,周身无力,不能起来向阿姑行礼。” 卢氏忙探身拍怕她的手,道:“儿妇且躺着,不用起来。你好些了,我心里就安心些了。这一回的事情,你不要记恨我,我也是无心之失,并不知道你怀上了……” “阿母!”站在她身后的卫序听卢氏说到那什么并不知你怀上了,立即急急出口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躺在床上的谢伯媛脸色骤变,从白转青,原先松松放在锦被上的手也突然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被子,她眼中迅速蓄泪,望着卢氏,抖着声问:“你说什么……说……” 其实刚刚醒来,谢伯媛就有疑惑,自己是不是小产了。但她跟前的几个至亲之人又含含糊糊,并没有明确回答她的问题。后来,她还要问话,就听奴婢进来禀告说,她婆婆来了,于是,她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哪晓得她婆婆卢氏进来后,跟她没说两句话,就提到了什么自己怀上了的话。 谢伯媛确信自己是听清楚了婆婆的话的,前后连起来一想,她终于明白了,昨天她摔倒在地出了那么血是什么回事。 原来原来她真得是小产了,流了那么血,孩子一定没有了吧? 卢氏看到谢伯媛的反应,以及儿子在身后大声喊她,才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躺在床上的媳妇儿并不知道自己小产了。自己刚才安慰她的话,却透露出了事实。 她想捂住自己的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卢氏脸色难看往后退了一步,两手交握着,看一看谢伯媛,再转脸看一看身后的儿子。 卫序心头的火又起来了,愤愤瞪了一眼卢氏,上前一步,推开她,扑到床边,将已经开始无声流泪的妻子紧紧抱住,不停安慰她:“卿卿,别哭了,我们年纪都还不大,一定会再有孩儿的……” 刘氏见到女儿哭,哭得那样伤心,忍不住又流泪了。 谢妙容的心也揪了起来。 掏出帕子擦了泪,刘氏上前一步,也和声安慰女儿:“七娘,七郎说得对,你们两个年纪还小,以后还会有孩儿的。你初初小产,不宜伤心啼哭,否则可是要伤身子的。伤了身子,以后就难怀上孩儿……” 刘氏这句话也不知道起没起作用,反正谢伯媛听了是一下子大声哭起来,嘴里念叨:“我的孩儿,我的孩儿……” 谢妙容知道其实她娘的话有用,这个不出声的哭最伤身,只要哭出声来就好了。 随便是哪个女人,知道小产没了孩子,不哭是不可能的。她长姐势必要过这一关的。 果然,谢伯媛嚎啕了一会儿,慢慢也就止住了哭泣。 卫序命婢女端水上来,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眼泪,继续说些安慰她的话。 卢氏见媳妇儿情绪慢慢稳定下来,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刘氏见女儿慢慢不哭了,心中也不那么难受了。不过,她还有话要对卢氏说。她女儿受了这样的折磨,遭了这样的罪,她这个当娘的势必要替她向她的婆婆讨个说法。 上前一步,她请卢氏到外面去说话。 卢氏估摸着刘氏说的会是关于她女儿谢伯媛的话。 果然,两个人到外面的厅堂中后,刘氏并没有坐下,就站在那里对卢氏道:“但不知我家七娘犯了什么错,你这当阿姑的要罚她跪一夜。我家七娘自小乖巧听话,从不忤逆长辈,也没有任何恶习,我就奇怪了,你何至于要如此对她。” 卢氏就知道刘氏会这么问她,她不能说她是因为儿媳妇捧茶上来给她喝,她心里那时候正不自在,就故意没接住,让那茶洒了,茶碗被摔碎。接着以自己手被洒的茶水烫了为由,责怪谢伯媛心里对自己这婆婆不满,故意要烫她,所以罚她到堂外的庭院里去跪着,一跪就是一夜。 她要这么说了,刘氏一定要说她小题大做了吧。 所以,她避开刘氏的问题,转而淡淡回了一句:“世上的阿姑难不成不能责罚儿媳了么?”   ☆、第98章 9.8 “可以罚,但罚到儿媳小产,这样的阿姑也是世所罕见!”刘氏见卢氏态度依然是倨傲,没有半分懊悔之意,且说话也是避重就轻,便也不客气狠狠地刺了她一句。 卢氏被刘氏这么一刺,立即脸色就难看起来,恼羞成怒道:“你家七娘嫁进我卫家,就是我卫家的人,我是她阿姑,想管她想罚她,与你们何干?” 刘氏闻言冷笑:“七娘她先是我的女儿,后才是你的儿媳,我怎么就管不得?世上的人都是巴不得自己的孩儿夫妻恩爱,子孙成行。只有你与众不同,为了些许小事,恣意罚我家七娘在这样凉的天气跪一夜。令她小产,失去了她和你家七郎的头一个孩儿,失去了你们卫家三房的头一个孙儿,你如此作为,难不成就不怕天罚吗?你到底是一副什么心肠,我也不想说。你对我家七娘做出来的事情,我会去与我哥嫂,还有我家宫里那位外甥女说道说道,让他们评评理,世上可有你这样害得儿媳小产,却丝毫不知道羞愧悔过的阿姑。” 卢氏本来就是强撑着镇定自若,又因为好面子,所以才在亲家母跟前嘴硬。可这会儿听说刘氏提到她哥嫂,也就是驸马都尉和新安长公主,还有宫里那位外甥女,不就是当今皇后殷舜华吗? 刘氏说要到他们跟前去说她罚谢七娘跪,导致她小产的事情,让他们评理,真要这么做了,估计整个建康城,从皇室到世家大族,没有一个女人会瞧得上她了。甚至会因为她得了这种恶毒的名声,卫家会无法容忍,她公婆会出面让她丈夫把她休了。试想一个被休的身败名裂的女人,她的娘家又怎么会让她容身。还有她的儿子恐怕也是会恨她,就算容留她,可也绝对不会好好待她。 想到此事被宣扬出去带来的严重后果,卢氏终于害怕了,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便见她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再看向刘氏时就脸上就堆起了笑,语气委婉道:“那个,阿刘,你不要生气,此事是我不对,可我委实不知七娘她怀了身孕,不然也不会罚她跪。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罚她跪。” 刘氏就知道这卢氏吃硬不吃软,拿话一吓她,她就服软了。可是,想起女儿被她折磨得小产,失去了第一个孩儿,她心里的气又岂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可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女儿的婆婆,是女婿的亲娘,她对于女儿来说是长辈。这个时代的长辈对小辈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都是常事。卢氏是很可恶,可是无论法理还是人伦,都还不能够将她怎么样。唯有一条,就是对她不利的舆论能威吓她。 捏到她这个软处了,刘氏自信以后卢氏不敢再对女儿怎么样。于是,她道:“我今日就撂下一句话在这里,若是我以后再听到你对我家七娘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必将此番你罚跪我家七娘,令她小产的事情说与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听,让他们都知道卫绍的娘子是怎样一个人。” 刘氏平素说话十分温和,看起来就是个软乎性子的人,但是,今日她这柔中带刚的一番话,让卢氏知道了刘氏不好惹。 她听了赶忙保证:“阿刘放心,我以后都不让七娘到我跟前来立规矩了,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也绝不对她冷言冷语,总之,我会好好待她。” 刘氏拂袖:“你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往长女所在的内室里去。 卢氏讪讪地,也跟着走了进去。 内室里,卫序已经哄着谢伯媛睡着了。她因为才苏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加上又耗神哭了一场,等到情绪平静下来后,也就觉得疲倦至极,撑不住睡了过去。 刘氏进到内室里,见到长女已经睡着了,立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便轻声对卫序道:“七娘就劳烦你看顾她,我就和十五娘回去了,望你每日都派人到谢府来给我们传个信儿,我们想知道七娘好起来没。还有,有空我们也会常常过来瞧她。” 卫序赶忙应承:“外姑放心,我会守在七娘身边好好照顾她,一直到她养好身子。还有,我会每日写信给你们,派人送来谢府,告知七娘的情况。” 刘氏点头:“那就好。” 卫序随即和卢氏一起将刘氏和谢妙容送出府去,见她们上了上头刻有谢氏族徽的牛车,这才回去。 卢氏之所以要亲自送刘氏和谢妙容,还是被刘氏刚才说的话给吓住了,所以才如此讲礼起来。 “七郎,你方才说你要守在七娘身边,直到她身子养好。这得要多少日子,定然要耽搁你在国子学里面的学业了。”卢氏跟在儿子身后走,想了想到底忍不住说起来这话。 这其实也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关心儿子的学业之语。 但是听在卫序耳朵里却像是想要赶他走,而他娘赶走了他,定然就会再次向病倒在床的他挚爱的人伸出黑手。 他猛然停住脚,怒视着卢氏,大声道:“阿母,我还告诉你,国子学里我不去了,我从今以后就要守着我娘子过日子,我要看着她病好,我要日日陪着她,我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再伤她一点儿,我也再不会让她再受一点儿委屈!” “你说什么?你不去国子学了?你就要这样没出息地陪着一个妇人,呆在内宅终生?”卢氏不可置信地望向儿子,急切地问。 卫序冷笑,继而道:“我不会让娘子呆在卫府,我要带着她到庄园里去住,我不想让她每每在三房院里走动时,看见那个她摔倒的地方,就想起她是怎么失去了一个孩儿的……” “……”卢氏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儿子竟然说他要带着谢伯媛离开卫府,要是这样的话,她可就真正会像她婆婆说的那样,面临着孤孤单单过日子的结局。她怎么能够忍受长久得见不到儿子。 她一伸手死死地抓住他胸前衣襟,盯着卫序的眼睛,颤抖着问:“七郎……你真要如此对我?你要怎么才肯原谅娘?是不是要我去向那谢七娘跪下,乞求她饶恕我无心之过?” 卫序抿紧唇不说话。 “好,好,果然在你的心里,还是那个妇人比我这当阿母的重要……我这就去她床前跪着,让她饶恕我,这样,你满意了吧?”卢氏松开抓住卫序衣襟的手,哽咽道。 这种话,卫序当然是听不得的,就算他心里这时候多怨他娘,多心疼他娘子,但是世上也没有婆婆要去跟儿媳妇跪下认错的理。于是,他出言阻止:“好了,求您别瞎胡闹了,我这时候心里又伤心,又心烦。您就让我和七娘静一静好不好?七娘是小辈,又哪敢让您认错。只是,不管是她,还是我,心里都过不去那失去我们头一个孩儿的坎,我们就想静一静,你回去吧。” 卢氏见到儿子说完话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不由得又落泪了。 —— 刘氏领着谢妙容从卫府出来,直接吩咐前面赶车的人将牛车赶去袁府。 谢妙容虽然担心她娘一会儿在袁府见到二姐又要伤心,本来建议她明日再去的,但随后一想,二姐那里的情况也令人担忧,别说她娘,就是她这个当妹妹的也觉得不去看一看她,根本放不下心。 虽然很可能一会儿见了二姐以后,她娘又要伤心,她自己也要伤心,今日之内接二连三地尽在哭了,可是,这是无法避免的,也无法逃避的,当然是要面对了。 在牛车上的时候,谢妙容也曾问过她娘,长姐那里的事情,都是卢氏那个婆婆造成的,要是等长姐好了之后,她再作恶怎么办。结果,她娘告诉她,说:“卢氏再不敢对你阿姊做坏事了,我拿捏住了她。” 谢妙容忙问:“不知道阿母是怎么拿捏她的。” 刘氏看一看女儿,想一想还是跟她说了,最后道:“我还真不是恐吓她,我要是真再听到她对七娘一丁点儿不好,那我一定会把她让七娘小产的事情传得满建康城都是。到时候,自有她公婆收拾她。谁家也不能允许这样的妇人让家族的名声受损。” “高,实在是高!”谢妙容听了对她娘比起了大拇指,又赞她娘跟平日不一样,头一次见她在外面这么强势。 刘氏摇摇头:“为母则强,等哪一天你长大了,也做了母亲,就会跟我一样护崽儿。再说了,你长姐那样好的一个人,竟然被卢氏折磨得小产了,我这心里那气呀不知道多大。好歹忍住了,对那卢氏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对她够客气了。若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早就将她的这丑事宣扬得满建康城都知道了,那时候她出门去,看还有谁搭理她。” “阿母说得对,就看那卢氏以后知道悔改不了,她要是不知道悔改,阿母对她不要客气。” “嗯。” 两母女说话间,两人坐着的牛车已经到了袁府门口。 跟车的婢女们上前来放好车凳,刘氏和谢妙容搭着她们的手踩着车凳下车。 接着刘氏身边的婢女上前去向守在袁府门前的奴仆说明身份,请他进去传个话,她们要见袁府三郎袁峥的娘子。 守在袁府门口的奴仆请她们稍等,随即进去传话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进去传话的奴仆去而复返,请她们一行人进去。 同样是走到了二门上,就有袁府守门的婢妇上前来领他们去袁府二房所在的那一片房屋。 到了袁府二房,另外有婢女带领着刘氏等人去正房院,原来二房的夫人褚氏,也就是袁三郎的娘,谢绣姬的婆婆,得知了刘氏上门来探望女儿,就让人先领她到这边正房来与她相见。 那领着刘氏和谢妙容到袁府二房正房门前的婢女就说了:“我家夫人请娘子和小娘子先进去说话。” 刘氏也有和二女儿的婆婆说话的意思,就点点头,道:“好。” 守在正房门前的婢女掀起帘子,刘氏和谢妙容走了进去。 刚进去,就见到一位和刘氏年纪相仿,身裹绫罗,满头珠翠的妇人迎上前,还没走拢就行了福礼,招呼刘氏。 刘氏赶忙也回了礼,又叫谢妙容行礼叫人。 褚氏叫起,上前来热情地挽了刘氏去堂上的榻上坐,谢妙容则是在一边的一个单人的枰上坐了。 坐下后,褚氏叫婢女们奉上茶来,请刘氏和谢妙容饮茶。 刘氏是来看望女儿的,也没什么心思喝茶,不过褚氏如此热情,她也就随意喝了两口,放下茶碗,不等她说话,褚氏已经说:“都怪我家三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面上看着还好,内里性子死硬,一点儿不知道让儿媳。吵了几句嘴,就做出些没皮没脸的事情。不过,你也晓得,像是咱们这样的大家族里成了亲的郎君们收用几个房里人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儿媳之前怀上了身孕,就不宜同房。儿媳把这看得忒要紧了,闹起来……我家三郎跟她置气,就接连收用了两个婢女。这人都收了,也不能说不要吧。想必,你家九娘也写家信回去跟你说了,要我说,阿刘,你还是劝一劝她吧,想开些。她可是正室,那些贱婢们哪个都不能对她的地位有任何威胁。你说,为了她们那些贱婢,倒气病了,还因此小产了,何苦来哉?” 说到此,褚氏连连叹气,叹息她失去了长孙。又说到她也曾去劝谢绣姬不要再为收用婢女生气,还是尽快把身子养好,早些再怀上,为袁家绵延子嗣是紧要的事情。可是谢绣姬却似乎听不进去的样子,而且,看那样子还在生气。所以,她请刘氏去好好劝劝她的女儿,让她一定要想开些,不然,身子坏了,以后可就麻烦了。 坐在一边的谢妙容真是要对这个褚氏的说话技巧点赞。她一开始先是批评自己的儿子不懂事,不争气,可是后面话锋一转,却是说得自己的二姐斤斤计较二姐夫收用婢女。在她看来,女人家,特别是怀孕的女人家,就不该禁锢着丈夫收房里人。二姐为了二姐夫收房的事情跟他闹,闹到最后自己还气病了不说,连怀的孩子也小产了,这就是太不懂事了。她最后的话,还暗示,要是谢绣姬不知道改变,不知道养好自己的身子,将来要是久久怀不上孩子,那么将来她在袁家的地位的待遇就会堪忧。 这个时代,像袁峥那样的世家子弟不要太多,在他们看来,妻子只不过是为了政治或者家族的利益而娶进门儿的人。或者,这里面也有些有爱情的,但那是极少的。大多数的就像是袁峥和谢绣姬这样的婚姻,两边家长做主,选择一个门当户对,品貌相当的结为夫妻过日子。婚前没有任何了解和相处的两个人,洞房只不过是完成绵延子嗣的家族义务,成亲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培养感情。如果培养得出来,这还不失于一桩美好的婚姻。可要是培养不出来,婚姻就只不过是个形式。男子会在妻子之外的女人里头去找他爱的,他喜欢的,这就避免不了纳妾和收房。 再说了,当世主流的思想本来就是赞成男子妻妾成群的。特别是大家族里面,更是如此。而大家族的男子从来就把自己妻子的陪嫁婢女,身边服侍的婢女当成预备的供他享用的女人。他随时想要了都可以要。没有人会说这种做法不对,甚至这就是流行的做法。 只有谢妙容家里,因为祖宗规矩的存在,妾基本不存在。这也就造成了谢家的女郎们碰到丈夫纳妾时,会如此得不习惯,如此当回事。 就谢妙容知道的,很多世家大族的女人们怀孕了以后,不用丈夫要求,首先就会亲自去挑选两三个婢女来给丈夫送去做为房里人,这种做法被说成贤惠知礼。而像是谢绣姬这样的在怀孕后不但不给丈夫送婢女去,还为了丈夫收用了一个婢女就吵闹的,落在袁家人眼里就是不贤惠不知礼了。 连谢妙容都听出来了的褚氏话里的意思,刘氏又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和对卢氏不同,对于褚氏的话,刘氏是无从辩驳,也无从为自己女儿辩解的。 毕竟褚氏说谢绣姬不懂事,已经是非常含蓄的说法了,至少她这个当婆婆的是给谢绣姬留了脸面了。要是跋扈些的婆婆直接就要去劈头盖脸一顿训了,甚至面对刘氏,还会说她没有教好女儿。怎么能把娘家那一套带到夫家来呢。 当世,不纳妾的男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啊,就算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成亲后,还有管不了驸马偷腥的呢。甚至跋扈些的驸马照常纳妾,比如说现在的南康长公主的驸马,大将军桓翌就是。 谢绣姬出嫁的时候,刘氏都没有跟她深刻地说过将来要是遇到她丈夫纳妾,她该怎么办的问题。毕竟,那时候,刘氏想着女儿将要出嫁,说那些妾什么的有点儿影响心情。另外,她也没想到女儿嫁过去才小半年,她丈夫袁三郎就收了房里人,这也是太快了,都出乎她意料,所以没来得及跟女儿说这方面的事情。 现如今想起来,刘氏有点儿后悔,心想,早就该在二女儿出嫁前,不要怕什么影响心情,跟她详细说一说嫁出去后,要是她丈夫要收房里人,通房,或者纳妾,她该怎么应对的。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和丈夫谢庄一夫一妻,几十年恩爱,看在女儿们的眼里就认为夫妻关系该像是他们两个那样才是正常的。结果呢,等到嫁了出来,才发现夫家和娘家里是两回事,就会被遇到的那些通房和妾的问题给整懵了,接着应对无措,弄出不该有的祸事来。 就像是现在的九娘,竟然因为这种事情小产,失去了怀着的头一个孩子。 妇人小产,跟真正生孩子比,还要更伤身体。 比起伤身体更严重的是,谢绣姬和袁峥吵闹,还伤了彼此的夫妻之情,这对于以后两个人的婚姻生活来说,是一个不可估量的损害。 一时间,刘氏已经想了很多。 心里牵挂着女儿,刘氏敷衍了褚氏几句,说:“我就去瞧瞧九娘,会劝她想开些,养好身子,跟三郎好好往下过。” 褚氏道:“让我陪你去。” 说罢,下了榻,穿上丝履,然后伸出一只手,让刘氏下榻,也穿上丝履,两人并肩往二房院里袁峥和谢绣姬的院子里去。 谢妙容跟在身后,看着一直陪着母亲说话的褚氏,觉得这才是个真正厉害的婆婆,比起卢氏来强太多了。 谢绣姬卧病在床,听外头守着的婢女进来禀告说她婆婆还有母亲,以及十五妹来瞧她了。这才让人赶忙将她扶起来,略微梳了梳头,身边伺候的婢女在她身后塞上一个隐囊给她靠着,才收拾好,内室门口的帘子就被掀起来了,然后她看到她婆婆,阿母,十五妹鱼贯走了进来。 褚氏一看到她,立即就笑着说:“儿妇,你阿母和十五妹听说你病了,特意上府里来瞧你了。” 走进一些又问她:“可觉着好些了?” 不等谢绣姬回答,她又问伺候谢绣姬的婢女,有没有喝药,有没有熬参汤喝等等。 那伺候她的婢女当然说谢绣姬药也喝了,参汤也在喝。 褚氏听完还交代,让来替谢绣姬瞧病的郎中尽管开好药,但凡要什么,她会开了府里的库房去寻好的送来。 这些话说得实在漂亮,听在人的耳朵里,就觉得她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婆婆,如此心疼儿媳。就连刘氏和谢妙容也产生了这种感觉。 倚靠在床头的谢绣姬自然是要对婆婆的关心表示感谢。 褚氏直摆手,说这是她这个当婆婆该做的,她儿子袁三郎要天天去朝廷里点卯,又要交际,难得在家里陪着儿媳妇,她这个当婆婆的不关心她,谁又来关心她呢。而且,她一直认为儿媳妇嫁进来,就跟她的亲生女儿一样,以后女儿还要出嫁的,儿媳妇可是要陪伴后半辈子的人,她当然要对她好。 啰啰嗦嗦说了好大一堆话后,褚氏才让刘氏和谢妙容陪着谢绣姬说话,自己先告辞了。 等到褚氏走后,谢绣姬打发了跟前的婢女出去,这才握着跟前坐着的母亲的手,红了眼圈儿。 刘氏见女儿脸色苍白,人整个瘦了一圈儿,连眼睛都显得大了,也忍不住伤心,好歹忍住了,劝她:“你还是不要太过伤心,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才是顶顶重要的。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才嫁过来时,三日回门儿,我们见你和袁三郎挺好的,怎么这才没过几个月,就闹成这样?还有,你这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连肚子里的孩儿也没保住?”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早更新   ☆、第99章 9.9 提起这个事情,谢绣姬真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跟自己的母亲说。 她正在犹豫该不该跟母亲倾诉,外边的婢女进来禀告说外边来了袁家八郎,要见谢妙容。 谢绣姬也知道袁家八郎和自己的十五妹关系好,自从元月晦日清溪泛舟游春认识后,袁八郎常常去谢府见谢妙容,也不知道聊些什么。 “十五妹,我家八弟要见你,出去见一见他吧。” “知道了,那我出去瞧瞧。” 谢妙容也没想到袁鑫那货消息还挺灵,自己跟随母亲上袁府来见二姐,他不知道从那里得了消息,跑到二房这边来了。 转身,她在进来禀告消息的婢女的引领下走了出去,在二房外面的廊下,见到了脸上带笑的袁鑫。 袁鑫迎了上来,搓着手笑嘻嘻道:“这两日我偶感风寒,我阿母不叫我去家学。我其实没啥病,被我阿母拘在屋子里难受,正巧听到我跟前的小仆说你和你阿母到我们袁府来探望三嫂了,我就赶来了,想着找你说一说话。你看,我们也有差不多一月没有见面了吧。” 谢妙容见他那样子就想笑,取笑他:“你瞧你,这一车轱辘话,比个妇人还啰嗦。” 袁鑫睁大眼:“咦,你怎么跟我阿母一样?” “去!谁是你阿母!”谢妙容白他一眼。 “你方才说那个话跟我阿母念叨我的一样,说我比个妇人还啰嗦,又说我干嘛不投生成一个女郎,这么会说,浪费了。其实我觉得我要投生个大德高僧,也一定是横扫天下的辩经大师,你说对不对?” 谢妙容踮起脚,够到他头顶,拍了他头一下,道:“我替你阿母揍你,她要是听说你要去做辩经的高僧,一定给你这么一下子!” 袁鑫一把拉住她的手:“你这是没大没小了哈,哪有妹妹这样对兄长的?” 谢妙容笑着挣脱他的手:“不定我去跟你阿母说了你说的话,她还说我打得对呢!” 两个人在廊下正闹着,里面走出来个婢女,上前来施了礼,说里面少夫人需要静养,请他们两个远一些去说话。 袁鑫就请谢妙容到他那边书房去坐一坐。 谢妙容答应了,便随着袁鑫往三房那边去。 路上,谢妙容就说起了她二姐的事情,问袁鑫:“你三哥怎么会是这样个人?平素看着温润如玉,端方君子的模样,结果呢,乃是一个好色之徒。” 袁鑫听谢妙容说他三哥是个好色之徒,就有点儿不乐意了,辩解道:“我三哥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他,他也是一时心里有气,才昏了头。你要说他是好色之徒,可他成亲前从来没有收房里人。” “你们袁家的郎君有成亲前就收房里人的吗?”谢妙容反问道。 袁鑫:“有啊,我大伯的独子,就是我大哥袁柯成亲前就收了两个房里人,成亲后,我大嫂生了小郎君后,那两个房里人也相继怀上了,然后分别为我大哥生了一个小郎君,一个小女郎,她们就被我大哥抬了妾……” 难怪刚才二姐的婆婆褚氏说郎君们收一两个房里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呢,旁的不说,就说这袁家长房长孙袁柯,他就有一妻二妾,而且成亲前就收了房里人。这么一比,在褚氏眼里,她儿子,袁家三郎还是好的呢。 谢妙容如此想着,忽地注意到刚才袁鑫说什么他大哥心里有气,才昏了头的话,就忍不住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袁鑫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说话说快了,貌似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赶忙打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谢妙容扯住他,不依,非要他说清楚。 袁鑫没办法,只得说:“到我书房里坐下再说,这在外面不好说……” 谢妙容看看已经到了三房这边了,也就松了手:“好吧,那到你书房里坐着说,你要不老实,我以后再不跟你玩儿了。” 袁鑫领着谢妙容进了他自己的院子。 两人进到东厢房的书房里,袁鑫请她在凳子上坐了,问她喝什么,可要茶汤,还是蜂蜜糖水。 谢妙容想着自己入秋后,貌似又长了两斤,就没有喝甜的,而是要了茶。 结果袁峥自己喝甜的蜂蜜水,谢妙容喝有点儿苦涩的茶。 “好了,快说吧。到底你那话是什么意思?”谢妙容心里一直挂着袁鑫的那不经意冒出来的话呢,因此随意喝了点儿茶汤,就把茶碗给放下了,盯着袁鑫开口问。 袁鑫挥退了跟前服侍的人,思虑了一番才说:“这事情我只跟你讲,望你不要去跟别人说,因为这事情关系到我三哥,三嫂,还有我四哥……” “你四哥?”谢妙容听到袁鑫说到他四哥,一下子就睁大了眼,打断了他的话。 心念电转间,她似乎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系了。 元月晦日那一天,她认识了袁家八郎袁鑫,而她二姐和袁家四郎一起同船在清溪上泛舟游春,第二日,袁家上门儿来为袁家三郎定亲,定下的就是她二姐。 这里面? 她不确定地问袁鑫:“是不是你四哥和我二姐,他们两人……然后被你三哥发现了?” 袁鑫以为谢妙容想的是他四哥和三嫂两个人之间有私|情,然后被他三哥发现了,就赶忙否认:“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是我四哥在元月晦日那一天遇到三嫂,就喜欢上了她。后来哪晓得回来后发现三哥定下的亲事,嫂子就是你二姐。后来,他对我说,让我不要把他曾经喜欢上你二姐的事情说出去。可我三哥那个人是个多疑的人,那一日我三嫂和袁家众人见面时,见到四哥脸色有些不自然,我三哥当时见了估计就起了疑心。后面还是我上前去打岔,帮着三嫂掩饰了下。再后面,我听说三哥和三嫂为了四哥争吵……” “你三哥也是,我二姐在跟他定亲前一日偶然遇到了你四哥,再说了两人也没怎么样。我二姐跟你三哥成亲后次日见到元月晦日那一天同船的郎君,自然是要吃惊。就为了这个,你三哥就怀疑我二姐和你四哥怎么样,这也是太武断了啊!他就怎么这么不相信自己的结发妻子呢。还接二连三地收房,也怪不得我二姐要生气,最后还病倒了,以至于失去了这头一个孩子。” 谢妙容当然要为自己的二姐打抱不平。 袁鑫却说:“这事情不像是你想得那样,我三哥成亲后,有两次发现三嫂和四哥在一起说话,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谢妙容扶额:“难不成我二姐遇到你四哥,就应该远远的避开,那样才是有问题呢。至于,你说他们两个很开心,难道是你亲眼所见?” “是啊,那两次我都在,跟四哥一起,遇到了三嫂,后面我三哥走来了。见到四哥和三嫂笑着说话,就阴了脸。” “这样,你三哥就更不对了,心眼儿也太小了。不是还有你在旁边吗,你三嫂和四哥又能说什么悄悄话,所以这就更没有问题。” “不知道十五妹注意过若是彼此有情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眼睛里会有什么没?” “……”谢妙容愣了,袁鑫的这句话是在暗示二姐和袁四郎两个人彼此有情? 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好吗?她瞬间觉得头疼起来。袁三郎和袁四郎可是亲兄弟,如果自己的姐姐在嫁给了袁三郎之后,才发现那一日在清溪泛舟时喜欢上的人是袁四郎,她会不会觉得造化弄人?而袁四郎发现了他喜欢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嫂子,他会不会又觉得遗憾和不甘心? 这时候,多疑的袁三郎又从自己的妻子和四弟两人碰见说话时,眼睛里面读出什么来。那他会怎么做? 回去后质问自己的二姐,二姐不承认,两个人就开吵。作为对二姐的报复,他就故意将二姐身边的一个陪嫁的婢女收房,这样还不够,还加上他书房里的一个婢女。一下子收了两个房里人,这是在明面上打二姐的脸。 不过,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么小的心眼,这么不懂事?难道他不知道二姐怀孕了吗?有什么吵的,等到二姐生下了孩子再吵好吗? 如此不顾忌二姐肚子里怀的孩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妙容想了想,突然明白了小心眼儿的袁三郎是怎么想的了,他不会是怀疑二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种吧?然后,他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做出些伤害二姐的事情。 “我二姐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三哥的事情,你三哥真不像是个男人!他要闹不知道等到孩子生下来再闹么?这样的男人小肚鸡肠,实非我二姐良配!” “……”这下轮到袁鑫无语了,顿了顿,他看向谢妙容问:“难不成你和你阿母又要叫你二姐跟我三哥和离?” 谢妙容老实承认:“要是依照我的意思,我二姐你该跟你三哥和离。就一点儿,你三哥胡闹,闹得我二姐小产,没了孩子,这让人无法原谅。” “可三嫂小产也不在我三哥意料之中啊,谁知道她只不过是气急昏倒,然后找了郎中来瞧病,没两日就小产了……我三哥晓得后,也气得不行,带了人去找到那个郎中,把他医馆都给拆了,说他是庸医误人……” 停了停袁鑫又说:“我实在是觉着三嫂不能再跟我三哥和离了,你想一想,你们谢家,长姐跟王鸾过不好,和离了,虽然大家都说是那王鸾品性不好,两人才和离的。但是,若是你二姐再和离,我三哥一直以来名声不错,要真和离了,对你二姐未必有好的风评。还有啊,谢家三房嫁女儿,一个也和离,两个也和离,将来你们剩下的没出阁的女郎,人家会怎么想,会怎么说?故而我觉着你二姐还是应该和我三哥好好谈谈,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好好往下过才是上策。” 谢妙容抠脑袋:“真是一堆糊涂账,让人头痛。” 现在她颇有清官难断家务事之感了。 不过,这件事,她还是想要知道二姐是个什么意思,到底她跟那袁四郎有牵扯没。如果她真不喜欢袁三郎,或者说真得跟袁三郎过不下去,她也不认为她二姐非得要顾及家族里待字闺中的女郎们的名声,维持这么一段让她难受的婚姻。 她问袁鑫:“既然你想得这么清楚,为何不去劝你三哥,让他对我二姐好点儿,把这件事揭过去不好吗?” “我不去,去了,我三哥又会问东问西,他又多疑,要是我一不小心说出来在元月晦日那一天四哥跟三嫂同船游春的事情,他恐怕更要坐实了三嫂和四哥有牵扯的想法,再闹起来就不好收拾了。” 谢妙容必须承认,这多疑的人就是不好劝,压下一头,另一头又起来了。 “得了,别说这些了,哎,要不你劝劝你四哥,让他从今以后避着点儿我二姐,不要再跟她说话了,免得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还让你三哥误会。” “我还真这么劝过他,谁知道他说,他问心无愧,为什么要躲。再说了,这是袁家,他姓袁,府里他没有不能走动的地方。” “这也是个执拗的人啊,哎……” 谢妙容唯有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郎君,夫人来了。”忽地一个小婢女掀开帘子急急走了进来向袁鑫禀告道。 “我阿母来了?”袁鑫赶忙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谢妙容也站起来,如今袁鑫的书房里摆放的也是从谢氏宜家木器店里买来的高足家具。所以,谢妙容进到袁峥的书房里,就坐的凳子。 袁鑫的阿母,谢妙容还没看见过呢,等到袁鑫陪着她进来,谢妙容看清楚了,一个年约三十几,白皙面善的妇人,袁鑫的样子跟他娘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谢十五娘,这是我阿母。” “阿母,这就是儿的好友,谢十五娘。儿听说她和她阿母今日上府里来探望三嫂,所以就去请她来儿的书房里坐一坐,说一会儿话。” 袁鑫陪着他娘郗氏进来后,笑眯眯地向谢妙容和郗氏介绍彼此。 谢妙容忙向郗氏行福礼,郗氏一面笑着叫起,一面走过来亲自拉了谢妙容的手,上下打量,一面连连点头:“好,好,挺好的女郎……” “……”谢妙容不明所以,她还是同一次碰到郗氏这样的阿姨一见面,啥都不说,就知道看着她可劲儿说好的。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好在哪里啊。 直到她陪着郗氏坐下后,郗氏说出来一句:“一看谢十五娘你身子就好,长得高高的,结实,瞧着比我家八郎的身子还好呢。我家八郎就跟个瘦猴似的……” 敢情这是变相得赞自己胖? 谢妙容的表情有点儿囧。 好在人家还说她长得高,至于这一点儿,谢妙容最近也有发现。看来学剑还是有好处的,她比萧弘见到她那时,长高了很多,虽然也在长肉,但是至少不会是只矮冬瓜。貌似比较像后世的网球运动员那种体型? 真得,袁鑫长得就象根豆芽菜,两人站一块儿,还真是她比较壮实。 瞧着郗氏望着自己眉花眼笑的,谢妙容都不得不相信人家是真心赞她好呢。是个人都有虚荣心,谢妙容也不例外。在体型和容貌上,她一向没有什么自信心。别的人不比,就比她家里那四个姐姐,个顶个的肤白貌美身材苗条,就她,脸长得像乳饼,身材嘛,颇有点儿劳动人民的体型。跟主流的士族阶层的审美有很大差距。反正见了谢家的亲戚朋友,基本上没有人赞她外表的。这会儿在郗氏那里得了称赞,她也不由得心花怒放。 可外头还要表示谦虚,说:“承蒙夸赞,实在汗颜。” 接下来郗氏就问她读什么书,做什么针线,平素有什么爱好,爱吃什么,爱喝什么,事无巨细,给谢妙容的感觉这是查户口呢,甚至查户口也没这么细的。但是想着,这位郗氏一开始赞她的话,倒还觉得人家是个伯乐和知音呢,便也配合着一样一样对郗氏说了。 郗氏听得仔细,听完了道:“要不今儿就在我们三房吃个饭再回去,我叫厨下做你喜欢的菜色,另外我们袁家也有几样拿手的家传菜,还有我娘家的拿手菜我也会几样,一并做给你吃。” 惊讶于袁鑫阿母的热情,谢妙容其实真想吃了饭再回去的,她本来就是个吃货,对于别家府里的拿手菜绝对是很感兴趣的,正想答应了,可是想到她阿母还在二姐那里呢,而且她二姐的事还没解决,似乎答应在三房吃饭有点儿不妥当。 遂说:“我阿母还在我二姐那里,我还得过去,这饭吃不了,我看还是改日吧。” 谁想郗氏道:“不打紧,你在这里,我一会儿让人过去请你阿母过来吃饭,也是一样的。” “啊?这……”谢妙容望向袁鑫,眼里有请他帮自己说话的意思。 袁鑫一见,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对郗氏道:“阿母,这吃饭早晚都可以,谢十五娘又不是不来了,今日晚了,就算要做那些菜,做好了怕都过了吃晚膳的时辰了。再说了,三嫂那里,她还要去看一看的,毕竟是她阿姊,且还在病中呢。” 他的意思是谢妙容的二姐才小产了,身体还没好,不宜现在就请客吃饭,否则不合时宜。再加上谢妙容刚刚去见她二姐,就被他请了来,还没陪着其姐说话呢,就在这里耽搁,于姐妹情分上也是不妥当的。 郗氏再喜欢谢妙容,可也是听进去了儿子的劝,最后道:“也罢,今日就算了。那就改日吧,改日我们袁府办菊花宴,我亲自下个帖子请你阿母,还有你并你姐姐们来袁府赴宴,到时候再做我娘家郗家以及我婆家袁家的菜给你吃。” 谢妙容赶忙道谢。 郗氏又说了会儿闲话,才离去。 袁鑫送了其母回来,问谢妙容:“你觉着我阿母如何?” 谢妙容竖起了大拇指:“好,是我见过的夫人里面最好的。” 袁鑫挠挠头,乐呵呵道:“我也觉得我阿母对你格外好,平日还很少有人可以吃到她亲自下厨做的郗家的菜呢。她竟然肯做给你吃……” 谢妙容觉得自己跟袁鑫还有他娘搞好关系也不错,有他们,至少姐姐在袁家还有肯帮着说话的人。 “你们家什么时候办菊花宴啊?” “就在这月底二十六,每年我家都是这个时候举办菊花宴,我们袁府后园种的菊花整个建康闻名。” “那我到时候必定要来欣赏一番了。” “嗯,我叫我阿母早点儿给你们下帖子,过几日我亲自给你们送来。” 谢妙容坐了一会,心里到底心里还挂念着二姐,就辞了袁鑫,回三房她二姐那边去。袁鑫又亲自送她到了三房院她二姐的屋子门口,这才告辞而去。 门口的婢女打起帘子,谢妙容进了屋子,还没走进她二姐所在的内室呢,先就听到了她二姐呜呜呜的哭声。 谢妙容忍不住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进去后,发现她二姐倚靠在她阿母的肩头正在哭呢,她阿母流着泪,拿一块帕子在替她二姐擦眼泪。 “阿姊,阿母,你们这是怎么了?”谢妙容着急地问,她就看不得她娘和她姐哭,因为哭也解决不了问题。 见到谢妙容进来,刘氏先就擦了脸上的泪,又让谢绣姬别哭了。 谢绣姬其实是跟刘氏说起她那个小产掉的孩子,所以伤心,忍不住又哭的。 她在谢妙容走后,把嫁进袁家这几个月跟袁三郎之间的争吵和矛盾都原原本本对她娘刘氏说了,刘氏劝她想开些,说现在的各府的郎君们很少有不纳妾的。如果她还要跟袁三郎往下过,以后就要学着怎么面对那两个房里人,以及以后别的可能成为袁三郎的妾的女人。不管怎么样,先要养好身子,争取赶快再怀上一个,才能稳住在袁家的地位。关于那袁四郎,既然她丈夫袁三郎那样在意,以后她这个当妻子的就要注意,不要再跟袁四郎碰面,若是在府里遇到,最好是避开,免得她丈夫再误会。 “娘子,外头来了府中四郎,他说他想求见娘子。” 谢妙容刚刚踏进二姐的内室,没说上两句话呢,外面进来一个婢女向谢绣姬禀告道。 谢绣姬“啊”一声,收了泪,看向其母刘氏讨主意。 一边站着的谢妙容真得有点儿佩服这个袁四郎了,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正因为他不讲究,不避嫌,结果弄得自己二姐这么惨么?   ☆、第100章 10.0 “让他进来吧。”刘氏先开了口。 对于这个袁家四郎,她也想看一看呢,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会让次女夫妻两人为了他争执,而他又不知道避嫌。 谢绣姬让婢女为她抿了抿发,看起来不那么散乱,重新倚靠到隐囊上。 谢妙容则是到屋子另一边的矮榻上坐下,等着婢女把袁四郎领进来。 不一会儿,身着月白锦袍的袁嵘步履洒然地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可能也是没想到屋子里还有除了谢绣姬以外的外人在,略微愣了一愣后,他向谢绣姬深施一礼,道:“弟数日前去秣陵寻访故友,今日回府,闻知阿嫂小产,特来探望,不知道阿嫂好些没?” “我……我好多了。多谢四弟挂怀。”谢绣姬看见袁嵘就忍不住心绪起伏,她是既高兴见到眼前这个人,又害怕他,两种情绪激烈地交锋。不过,当着她阿母还有十五妹,她还是把自己波动的情绪给压制下去了,强自平静回话。 袁嵘直起身来,看向谢绣姬,道:“那弟就安心了。” 他的语速很慢,似乎欲言又止,眼里有一种焦虑和怜悯。 坐在屋子角落的谢妙容冷眼旁观两个人。她想起袁鑫说的那一句,不知道你注意过彼此有情的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时眼睛里都有什么? 当时,她答不出来,而且她也不信她二姐会跟袁四郎彼此有情。 但是,现在,显然她作为旁观者,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就是袁四郎和她二姐两个人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什么在闪烁。宛如一曲琴曲结束后,余音袅袅。总会让人去想,去回味。 如果这样的话,很难不让天生敏感的人去多想。也许这就是生性多疑的袁三郎一再怀疑,一再和二姐争吵的原因? 碍于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袁嵘就算想对谢绣姬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也说不出来。可是他又不想那么快离开,于是就调转视线去看一看刘氏,问:“但不知这位夫人是谁?” 谢绣姬“哦”了一声,忙道:“那是我阿母,今日上府里来探望我。” 袁嵘一听刘氏是谢绣姬的母亲,忙转身去恭恭敬敬地向她一揖到地问好。 当然,顺带着他也向坐在屋子一边矮榻上的谢妙容致意。 谢妙容回了礼,显然袁嵘的记性不错,曾经在元月晦日在清溪泛舟游河,他对谢妙容有映象,进到屋里后,扫了一眼,已经认出谢妙容来了。 对于刘氏,他倒是认不得,毕竟刘氏参加女儿婚宴的时候也是和女客们坐在一起。 这边厢,刘氏叫他起来,刚才她也冷眼旁观这袁四郎到底对次女是什么意思,结果,她作为过来人,当然也和谢妙容一样看出来一些这袁四郎对次女的情意,而次女对袁四郎似乎也不是那么坦荡。 这……真是孽缘。 要早知如此,元月晦日那一天,就不该让次女去清溪泛舟游春了。可是,世上的事谁又能预料,只怪天意弄人。刘氏并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有错,因为她觉得自己要是她,也像她那么大,又没有定亲,和姐妹们一起出去春游,遇到袁嵘这么一个俊雅风流的郎君,恐怕也是会一见倾心的。在容貌上,袁四郎比其兄长袁三郎的风采更加夺目。如果说袁三郎外貌给人温润如玉之感的话,那么袁四郎就如同夺目的宝石,发出湛湛华光。 这么一个人,要是他是跟次女定亲的人,那该多好,想必他们一定会是一对爱侣吧。 但是,如今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而已。 刘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随即心里有了决断。 她站了起来,对袁嵘说了一句:“袁四郎,请移步,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往外边走,袁嵘应了,跟着走出去。 坐在床上,倚靠在隐囊上的谢绣姬陡然心里一紧,不自觉地抓紧了搭在身上的锦被。 刘氏走到外边庭院里,在一个离婢女们较远的地方站住,等到袁嵘走过来,走近一些也停住脚,才开口:“袁四郎,我作为九娘的阿母,有一事相求。” 袁嵘赶忙躬身:“夫人但请吩咐,说什么相求,我不敢当。” 刘氏也不转弯抹角了,直接说:“我请你以后不要再跟我家九娘见面,不要再跟她说话,最好是从此避而不见,若你真是为了她好的话。” 袁嵘其实跟着刘氏出来,大概也猜到了刘氏会跟他说什么了,对于这些话,他早有应对之言。 于是只听他道:“谢九娘是我阿嫂,我除非不姓袁,才能真正避开她不见她。我只要在袁府里呆一日,自然也是难免会碰见她的。况且,我跟阿嫂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若是我避开她,倒好像我们真有什么事一样。我想,不但我不想受此不白之冤,就连阿嫂也不想被人指点议论吧?至于我今日来见阿嫂,只不过是从秣陵访友回来,听闻她遇此不幸,作为她的小叔,于礼不能不来探望她,表示关切之意。我行得正,不惧任何人说三道四。” “你的话虽有理,可是你阿兄却十分忌讳你跟你阿嫂接近说话,这一点儿想必你也明白。我就不明白了,别的阿弟若是被阿兄猜忌,定当避嫌。可你却像是无事人一样。你这么做,只会一来损害兄弟之情,二来破坏你阿兄和阿嫂的夫妻之情。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你阿兄跟我家九娘吵闹,接连收了两个房里人,将我家九娘气病,从而小产,失去了头一个孩儿。这些事情,你阿兄隐忍了,并没有对你阿父和阿母说,说到底还是不想将此事闹得阖府皆知。不过是因为还顾及兄弟之情,还顾及彼此的脸面。要是你对你阿兄还有兄弟之情,自此以后就该退避三舍,让他和你阿嫂能重修旧好,余生过上安稳的日子。” 刘氏这一通训,终于让袁嵘开不得口了。 见他脸色微变,刘氏也知道自己前面的一番话起了作用,遂平缓了语气,徐徐道:“其实,你是什么心思,我这个过来人也明白。我劝你,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比如刻舟求剑。你想过没有,若是你一意强求,就算你得到了,可是结果未必会如你想得那样好,甚至你会失去一些你承受不了失去的东西。放手吧,为你好,也为了别人好。” 袁嵘握紧了拳,神色冷峻:“可我不甘心。” “这一些都是命,认命吧。若是你到如今还放不下,我劝你不如远行。走远一些,多看一些秀丽山水,你就不会一直耿耿于怀了。我这个做九娘的阿母的人,望你能让我女儿重新获得宁静安稳的日子,放过她吧。” 袁嵘杵在那里半天没说话,他的唇抿得很紧,剑眉拧起,看得出来,他内心在激烈挣扎。 刘氏也没有催他,知道他必定心里要经过一番挣扎,才能有所决断的,所以静静在一边等着。 最终袁嵘嘴里挤出一句话:“我知道了,我会出去走一走的。” 这话说出来后,袁嵘就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垮下了肩膀,垂下了头。 刘氏点点头,扔下一句:“你要说话算数,否则我瞧不起你。” 话毕,转身离去。只剩袁嵘一人留在原地。 终于劝服了袁嵘,让刘氏心里松了一口气,次女若要维持住和袁三郎的婚姻,那袁四郎就必须要离开袁府,至少短时间能不能回来。这样,或者次女和袁三郎的婚姻能够平安渡劫…… 重又走进女儿所在的内室,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走到她跟前,道:“好了,阿母说服了袁四郎,让他暂时离开袁府,想必只要他离开,你的日子也就能慢慢平静下来了。” 谢绣姬知道了这个消息,脸上有喜色,心中却颇感失落。 此番能到袁府来遇到袁嵘,劝说他不要再固执,还女儿一个平静的生活,刘氏觉得自己总算没白跑一趟,就连谢妙容听了母亲的话,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这种事情,要是这么一直稀里糊涂下去,到时候,恐怕会有更难以意料的事情发生。 在二姐的床边坐下,谢妙容和母亲一起说着宽慰谢绣姬的话。 突然,却从院外传进来数声婢女们惊慌失措的叫声,还有庭院里一些花盆摔碎的声音,似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妙容和刘氏一下子站了起来,谢绣姬也蹙着眉往窗外看去,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等刘氏母女往外走,一个婢女已经急急掀开帘子跑了进来,向谢绣姬禀报:“府上三郎君和四郎君在外面打起来了!” “啊!”谢绣姬大吃一惊,就想揭开锦被下床,却被刘氏拦住了,说:“你小产后这才三天,不宜出去,要是受了风寒,可不得了!你先坐着,我出去瞧瞧。阿鹭,你守着九娘,不要让她下床。” “是,夫人。”一个十四五岁圆脸的婢女赶忙应承,她是随着谢绣姬陪嫁到袁府的两个婢女之一。先前跟她一起陪嫁到袁府的另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婢女阿雁,就是袁三郎收成房里人的婢女之一。自打谢绣姬晓得她被袁三郎收房后,叫来骂了她一顿,就把阿雁赶了出去,不许她到跟前来服侍。阿雁随即被袁三郎叫去了他的书房,跟那个叫阿蕙的被他收房的婢女一起服侍她。 听到外头院子里打起了架,谢妙容也跟在刘氏后面跑出去看。 到了外面廊下,果然见到了袁家两兄弟正扭打作一团,两边廊下的婢女们不断发出惊呼声,但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 谢妙容定睛细看,发现袁三郎和袁四郎你一拳我一脚,都是没有手下留情的。两个人一个人的眼被打青了,另一个人的鼻子被打出血了,身上的衣袍也粘上了血和泥土,看起来很狼狈。 “住手!都给我住手!”刘氏站在廊下肃声大喝道。 她这一声还是有用,一下子就把两个拳来脚往的两兄弟给喝止了。 袁嵘是早晓得刘氏还没走的,而袁峥则是刚回来,还不知道她岳母和小姨妹来探望自己的妻子。故而,突然听到一个妇人肃然的喊声,令他一惊,一回头瞧见是岳母,便也停了手。 刘氏已经走过去,直到走到两人跟前,看看两人的狼狈样,开始责备他们:“你们可是嫡亲的兄弟,却这样大打出手,让奴仆们看了怎么想……” 至于两人打架的原因,刘氏没有问,她想,估摸着也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还别说,她真猜得不错。 刚刚就在袁嵘答应了刘氏的要求后,刘氏走了,他沮丧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正打算挪动脚步时,他三哥袁峥踏进了院子。 袁峥一进来看到袁嵘,立时小心眼儿就开始发作了,挑眉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袁嵘心里正烦躁呢,见到其兄,就不想搭理他,反而是冷冷地撂下了一句话:“要你管。” 说完,就想绕开他走出去。 不想袁峥一直对于袁嵘跟自己的妻子摘不清而在内心里计较着,最近一段儿又因为袁嵘,他跟妻子闹得很僵,直至最后妻子小产。这令他十分恼怒。不过,他却没有自省己过,反而是把这一切怪在其弟和妻子身上。 袁嵘因为离开袁府去秣陵访问旧友,有半个多月没在家,袁峥在妻子小产后,想迁怒他也没找着人,心里正憋着口气呢。今日见到袁嵘在自己的院子里,当然会想他回来了,却是趁着自己不在家,又去找自己的妻子说话了。想起他见到了两人面对着面说话的情景,他心里忒不是滋味。尽管他妻子一直都声称她根本没和其弟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却是不相信。后来,他借着妻子怀孕,试着去勾搭妻子陪嫁过来的婢女阿雁,没想到,他一勾搭就勾搭上了。把阿雁收房后,阿雁告诉他元月晦日谢九娘曾和谢家的姐妹们在清溪泛舟游春,然后谢九娘曾和他四弟同船。 得知了这个确切的消息,他对谢九娘对自己隐瞒这个事情异常恼怒,就去质问她当初为何要对他撒谎。谁知道谢九娘却说她从来没觉得这是个多大的事情,所以没有跟他说。再说了,她现在嫁的是他,把他当丈夫,别的人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袁嵘却不相信,跟谢绣姬大吵一架,愤而去书房,又将平常伺候他的另一个婢女阿蕙收了房。 在他心中,他觉得谢绣姬对他不忠,所以他当然要收用别的女子报复她,让她难受。 袁峥伸出双手拦住意欲离去的袁嵘,怒声道:“你一个做小叔的常常往自己嫂子跟前凑,你还要脸不?自从我跟谢九娘成亲后,你就阴魂不散地常常围着她转,是什么意思?今日我回来,你又趁我不在去勾引她了对不对?我真是没想到,我嫡亲的兄弟竟然如此无耻,什么样的女郎没有,非要来勾搭一个已经成亲的妇人,这种事情要是说给阿父和阿母听,你说,他们会怎么想。一直以来,我念你是我嫡亲的四弟,所以忍着没有发作。可你,瞧瞧你,还越发长脸了,到我院子里来就跟去自己院子一样,还说什么要我管的话。我是你阿兄,小时候我管你,长大了我还能管你。告诉你,今儿你不给我赔罪,就别想出去!” 这一番话,袁峥说得十分难听。听在袁嵘的耳朵里,就觉得对自己是侮辱,还有他对于袁峥那要他赔罪的话也是不以为然,觉得他根本就没做什么,凭什么要跟他赔罪。就因为他是他长兄?从小到大,就因为他是长兄,所以他阿父阿母就要看重他些,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他先挑,自己这个做弟弟的永远都在他身后做应声虫。 对于这种日子,他早就过够了。年前去蜀州游学,他秉持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理念。认为男儿家当志在四方,不该和许多建康的士族子弟一样天天呆在书斋和都城官场,崇尚清谈,虚浮无能。他认为,只要他多多增长见闻,一定会胜过在做郎官的其兄长。 在他心里,从很小的时候就萌生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超过他兄长,成为袁家最有出息的子弟,为此,他一直努力着。 直到他回到建康,在清溪泛舟认识了谢九娘,对她一见钟情,他才有了除了前程以外的另一个追求,就是要娶他一见钟情的女郎为妻。可是没想到,他回了袁家后,才发现那一见钟情的女郎将会成为他三哥的妻子,他将来的嫂子。这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也让他对其兄越加不满,认为老天爷太眷顾他。不仅让他得到阿父和阿母更多的重视和宠爱,而且还让自己平生第一次喜欢上的女人也成为了他的妻子,老天爷实在太不公了! 他也曾想过,谢九娘成为了其三哥的妻子,他是否该回避,是否该不再见她。 可是思虑一番,他却觉得若是他那样做了,就是对于其兄的退让,对于既定的命运低头。他从不认命的。说不清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他丝毫不避讳和成为他三嫂的谢九娘说话,也丝毫不在袁府里行走时看到她而避让。就像他对袁鑫说的一样,这里是袁府,他姓袁,哪里不能走动?难不成,他要顾及他兄长的感受,把整个袁家让给他?而自己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离去? “想都不要想?我凭什么要给你赔罪?这里是你的院子,可也是袁府,我姓袁,自然来得。还有,谁像你心思龌龊,竟然认为我来勾搭阿嫂。我只不过是从秣陵回来,得知阿嫂小产了,过来探望她一下而已。”袁嵘冷冷道。 袁峥“哼”一声,说:“你明明觊觎她,还信口雌黄,把自己说成守礼之人,令人鄙视!今年元月晦日,你曾和她同船游春,还以为我不知吗?可见,你和她早有勾搭,倒在我面前来充什么正人君子,你说你是不是无耻至极!” 听到这个话,袁嵘一愣,心想,不知道他从哪里探听到了这个事情,到底还是被他知道了。不过,当初,他不让八弟说出来,也是因为知道他这个三哥素来多疑,不想让此事影响到谢九娘跟他三哥的感情,另外也是不想跟其兄之间生出嫌隙。可没想到,终究他三哥还是知道了。 看来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接二连三地收房,故意气谢九娘,最终让谢九娘病倒,乃至小产。得知谢九娘小产后,他的心里是很替她难受的,觉得其兄欺负了她,让一个明媚爽朗的女郎变成了那样一个苍白病弱的妇人。若是他,他是谢九娘的夫婿的话,一定会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舍不得她受这样的磋磨。 正因为袁峥提起了元月晦日清溪泛舟的事情,令袁嵘想起了他和谢九娘同船共处时那美妙的时光,想起了当初的谢九娘是多么明媚艳丽,再对比现在的她,再加上他心中绵绵不断升起的那天意弄人,让他失去谢九娘的苦痛,几下里融合到一处,袁嵘红了眼圈儿。 再看向袁峥时,手握成拳,他低吼一声:“给我滚开!再拦着我,休怪我拳头不长眼!” 袁峥一惯以来在袁嵘跟前都很有优势,当然不会把他发怒威胁的话当成回事,反而是讥笑他:“怎么了,被我说中了龌龊的心思恼了?好,今日,你既然撕破脸,我也不再顾及你的脸面,一会儿就去跟阿母说道说道,你这个好弟弟是怎么勾搭嫂子的,看阿母晓得了,会不会把你给这背德之人给赶出去!” 袁嵘牙咬得咯咯响,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以为我怕你?让我今日就来教训你这多疑心胸狭隘的小人,九娘跟了你真是瞎了眼……” 说完,蓄力的一拳一已经照着袁峥面门上砸下。只一过一拳,已经将袁峥的鼻子打破,流出了鼻血。 袁峥好不容易站在,一摸鼻子,一手的血,也就怒了,睚眦俱裂地冲了上去,挥拳跟袁嵘打了起来。 他们两兄弟,袁峥要年纪大些,也长得高些,袁嵘年纪小,也要矮些。不过,袁嵘喜欢在外面走动,身体素质更好,所以两兄弟打起来却是占了平手,都被对方打伤了。 刘氏这里才喝止了两人,教训了他们几句,院子外急匆匆涌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袁峥和袁嵘的娘褚氏,她一走进院子,就气急败坏地喊:“三郎,四郎,你们两个孽障,还不快给我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以下亲的投雷支持: 美女妖精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5-10-26 21:14:18   ☆、第101章 10.1 “阿母……”袁峥和袁嵘见到褚氏齐齐低下了头。 褚氏走到两人跟前,先对刘氏讪讪道:“亲家,真是令人羞惭,竟让你看到我袁家的儿郎兄弟相斗……” 刘氏欠一欠身:“无事,那……我先去陪着九娘,一会儿烦请三郎能进来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褚氏:“好。亲家先去,我一会儿就让三郎来。” 刘氏遂转身离去,她也晓得褚氏来了,必定是要训两个儿子的,所以也就不在那里妨碍他们母子说话了。 远远站在廊下的谢妙容看到母亲回来,当然也不好继续在那里看褚氏训子了,就也跟着刘氏一起进了屋。 母女两个走进谢绣姬所在的内室,谢绣姬正坐在床上焦急地往外看呢。可是她坐在床上,透过还算阔大的直棂窗,根本就看不到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服侍她的婢女阿鹭谨遵刘氏的命令,又不让她下床,她自然是急得不行。好在没过多久,她母亲和十五妹走了进来,于是她赶忙问刘氏:“阿母,外面怎么样了?” 刘氏道:“我出去阻止了他们两个再斗殴,后来,你阿姑来了……我就进来了。一会儿我会跟女婿说道说道,让他心胸放开些,不要老是斤斤计较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以后也不要揪着他收房里人的事情不放,彼此都退一步,还是好生往下过吧。不能一吵闹,一不顺心,就要和离。” 谢绣姬垂眸应承:“是,阿母。” 外头,褚氏叫上袁峥和袁嵘去这边东厢房袁峥的书房里,又让袁峥收的两个房里人阿雁和阿蕙都出去。 看着两个衣衫凌乱,发髻散乱,鼻青脸肿的儿子,褚氏满面寒霜,问:“这是怎么回事,无端你们两个嫡亲的兄弟竟然动上了手?这么多年了,不但三房,就是整个袁家也不曾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今日三郎的外姑还在这里,你们这样,让她看了去,岂不是要笑话咱们袁家没有规矩,我真是要被你们两个人给气死了……” 袁峥用手背擦了擦鼻头上的血,愤愤地说:“阿母,四郎和我娘子早有勾搭,一直以来我都隐忍不言,可我今日实在是忍不住要说了。因为四郎不把我当兄长看,我也就没必要再遮掩此事。” “什么?你说什么?”褚氏大吃一惊,看了看袁峥,又看向袁嵘,她实在是不敢相信儿子袁峥说的话,所以无比震惊地问道。 “我说,四郎和谢九娘就认识,可他们却瞒着我。而且四郎趁我不在,还去勾搭谢九娘。” “阿母,你别听他胡说!今日我从秣陵回来,得知阿嫂小产,只不过是想去探望一下她。况且阿嫂的阿母和妹子都在,试问我又怎么能勾搭阿嫂?阿兄这个人,一惯小心眼儿,心性多疑。正因为他胡说八道,我气不过,才跟他打起来了。” “我胡说?阿母,你要是不信,可以把阿雁那婢女传来问一问,她可是谢九娘的贴身婢女,跟着她好多年了。是她亲口告诉我今年元月晦日那一日,四弟跟谢九娘一起在清溪同船泛舟游春的。他们两个早就认识,可都没有对我说起过他们认识的话,可见他们两人心里有鬼。我觉着自己绝对没有冤枉他们!” “我从蜀州游学回来,在今年元月晦日是遇到阿嫂跟她同船游春不假,可那时阿父和阿母也没有为你去下定,谢九娘也不想晓得我是袁家郎君,不晓得我是你四弟。这事情,我们行得光明磊落,之所以不对你说,就是因为怕你这小心眼儿无端怀疑别人,弄得大家面子上都下不来。说到底,还不是为你好。可你呢?瞧瞧你做的事情,成亲还不到半年呢,因为自己的小心眼儿,跟阿嫂吵闹,接连收房,气病了阿嫂,最后害得阿嫂小产,连头一个孩儿都没保住,真是愚蠢至极!” 袁峥气极反笑:“是啊,我是愚蠢,我要是不蠢,就不会连自己四弟跟自己的娘子勾搭也是这么晚才晓得。话说回来,我还真不知道谢九娘肚子那个小产了的孩儿是谁的种呢?” “袁峥!你这无耻之人!竟然说如此诛心的话,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袁嵘闻言气得不行,差一点儿又要蹦起来动手了。 褚氏见状,忙喝止袁嵘,又呵斥袁峥:“三郎,这样的话不要胡说。传出去,不但对谢九娘名声有损,就是对我们袁家的名声也有损害。” 她对于自己的两个儿子的脾性还是很了解的,况且从她对谢绣姬的观察看,她也不相信她会跟袁四郎有什么私情。很可能这里面还真就是误会,一切都源于长子的小心眼儿。但是,她也不认为次子就全对,毕竟从两人对她说的话来看,袁嵘有瓜田李下之嫌。 沉吟了一会儿,她问袁峥:“三郎,你既怀疑谢九娘对你不忠,那我问你,你可愿跟她和离?” “和离?”袁峥一愣,随即看一眼袁嵘,见他脸上神色一变,似乎变得有些紧张,接着就听袁峥道:“不,阿母,我从没有想过要跟谢九娘和离。我们只是吵闹了几场,彼此又没有做多大的错事,再说了,谢九娘的作为也够不上休妻,也没到和离的地步。儿还是想和她夫唱妇随,一起过日子的。” 其实袁峥不是没有动跟谢绣姬和离的念头,只是他这个人也很固执,觉得他要跟谢九娘和离了,就便宜他四弟袁嵘了。不定等到谢九娘和离后,他就会去找谢九娘娶她为妻。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要是真发生了,他四弟和谢九娘戳在他眼里,他一定受不了。 再加上,他还有一定不能让袁嵘称心如意的心思,所以直接否定了他母亲的提议。 “好,既然你不愿意和离,那我这当阿母的就成全你。” “多谢阿母。” 褚氏转而对袁嵘道:“四郎,要我说,此事就是你不对了。你明明晓得谢九娘已经是你三哥的娘子,是你的阿嫂,况且你也知道你三哥的脾性,为何你不知道避着点儿你阿嫂?” “我又没跟阿嫂有什么,为什么要我避着她?”袁嵘不服气道。 褚氏摆摆手:“我不管你跟谢九娘有没有什么,我只要你从今以后不许去你三哥的院子。还有,自今日你就搬到外院去,无事不许进内宅。” “外院?那不是奴仆们住的地方吗?阿母,你这样也是太偏心了!”袁嵘生气抱怨道。 “你要不愿意住外院,我也可以给你在外买个小小的院落,你出去住。直到你以后定亲了,成亲后方可回来住。这也是我这当母亲的为了你阿兄和嫂,为了你好,为了咱们整个袁家好。”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就要让我到外院去住?为了我好,就要给我买个小院落出去住?我到底姓不姓袁,我到底还不是你的孩儿?我真怀疑,我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孩儿……”袁嵘一叠声质问道,边说边红了眼圈儿。 “啪!”褚氏抬手给了袁嵘一耳光,怒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怀胎十月生下你,如今你竟然这样说!你阿兄说得不错,哪有小叔往嫂子跟前凑的理?也怪不得他怀疑你,这些年来你不好好读书,四处游荡,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学坏了,哪有点儿世家郎君的样子?今日的事情要是传到你阿父耳朵里,他非得把你撵出袁家不可!” 袁嵘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褚氏,最终愤声道:“好,好,不用你们撵,我今儿就自己走!从今以后,你们只当没生过我!” 说完,一提袍子,冲出了屋子。 褚氏气得发抖,然而她到底舍不得儿子,跟着跑出去,跑到门口朝着袁嵘的背影叫喊:“四郎,你给我回来!” 袁嵘哪里听她的,一会儿功夫,就跑不见了影儿。 袁峥跟着走出来,看到袁嵘冲出了院子,不由得心中暗自称快。 不过,他还是要装装样子,对褚氏道:“阿母,儿派人去把四弟找回来吧?” 褚氏气还没消呢,闻言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让他去,我就不信了,他离了袁家,能在外面过得好?要不了几日,必定灰头土脸地回来,到时候我再教训他……” 停了停,她又说:“三郎,你去你娘子那里吧,亲家不是还有话要对你说么。你去听听她说什么,不管好坏都应承着。还有九娘那里,你也哄着她点儿。既然你还要跟她过,就让她早些养好身子,早些怀上一个。等到她生了孩儿,这一世,你也就拴住了她。对了,那个阿雁,你最好让她以后都说不成话,这种背主之人,不定哪日也会背叛你,留在身边是个祸害,要我说,能发卖就发卖了。你身边婢女多的是,收谁不是收……” 褚氏的话提醒了袁峥,他一开始将阿雁收房,就只是想利用她是谢绣姬陪嫁婢女,知道很多谢绣姬的事,想从她嘴里套出谢绣姬和其四弟的关系。现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谢绣姬和袁嵘之前认识的事情,阿雁对袁嵘来说就失去了作用。就像她娘说的,阿雁既然能够背叛她多年服侍的主子谢绣姬,说不定将来也会背叛他这个新主人。最关键的是,她知道谢绣姬和袁峥曾经春日同船游春的事情,这种事情要是在府里传开来,可能就算谢绣姬和袁峥没什么事,也会被那些好事者给传得有事。 现在,既然四郎袁峥已经离开了袁府,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面对的都是不能再踏进内宅,不能再进到自己的院子,不能再和谢绣姬见面的结果,袁嵘认为,此事也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不然,传开了,就是一桩丑闻。他可不想被那些多嘴的人,在脑袋上戴上一顶绿帽子,而且这顶绿帽子还是拜其亲弟弟袁四郎所赐。 袁峥向着褚氏一躬身:“阿母,我晓得怎么做了,您放心。” 褚氏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好,你去吧。” 袁峥后来去见了岳母刘氏,果然刘氏对他说了让他将前面的事情揭过,好好跟谢绣姬过日子的话。并且她还对他说,她已经劝服袁嵘离开袁府,说他短时间不会回来。 “多谢外姑帮我。”袁峥向刘氏欠身道,不过,他倒是没有告诉刘氏,自己的娘刚才叱骂其四弟,袁嵘已经跑了出去的事。 接着他又向刘氏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对待谢绣姬,从今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 刘氏点头,又跟他寒暄了几句,就带着谢妙容辞了女婿和女儿回谢府去。 袁峥在刘氏走后,果然按照他娘褚氏说的,故意挑了个婢女阿雁的错处,将她发卖得远远的。打发了阿雁,他又去谢绣姬跟前邀功,果然哄得谢绣姬欢喜,两人重又往下过日子。 却说袁嵘从那一日被打后,接连十多天都没有回家。褚氏后面才慌了,忙派了府里的奴仆出去满建康城找他,但却是没有找到人,她又派人去袁嵘建康周围相熟的朋友那里去打听,还是没有他的消息。这事情最后还是被褚氏的丈夫和公婆知道了,难免她被骂了一顿,说她不该那样对袁嵘,她这么做,确实有偏心之嫌。 袁尚书还托人四处寻找孙儿,只是袁嵘却如同泥牛入海一样,再让人寻不到踪迹。 —— 刘氏带着谢妙容回了谢府,每隔一日都会收到卫序写来的信,在信里他告诉刘氏,谢伯媛的身体已经一日一日的好起来了。还有他阿父休沐回来,将她娘狠骂了一顿,她娘也保证再不会让谢伯媛去立规矩,然后卫序的祖父和祖母亲自出面,让他们小两口搬回三房院去住。 谢伯媛先就撑不住答应了,卫序只好也跟着答应,他们小两口就搬回了三房院。 不过,卫序却是不去国子学了,他打算弃儒学玄,向他岳父谢庄学习。他向其祖父和阿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在信里,卫序说,他做这种打算主要也是为了谢伯媛,他想多陪陪她。他还说,等到来年开了春,他就会带着谢伯媛去扬州小住,在那边有卫家他名下的大庄园,他打算带着娘子去好好休养…… 刘氏得了这信,笑眯眯地拿给谢庄看,道:“没想到,你的大女婿竟然要继承你的衣钵,去学着养望,做名士呢。” 谢庄看了也捋着须笑:“比起他做名士,我更欢喜他对我家七娘如此好呢。唉,我家七娘这两三年来很受了些磋磨,如今得了这样好的郎君,我真是替她高兴。但愿来年七娘养好了身体,能早些得个贵子,我们也能抱上一抱,那就好了。” 刘氏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还有九娘那里,我也望她早日养好身子,跟袁三郎重修旧好,要是她来年也能怀上,我们一年之中可以抱上七娘和九娘的孩儿,我就心满意足,定当去给佛祖多上两柱香。” 谢庄将女婿卫序写来的信放下,刘氏又递给了他一张帖子:“郎君,你看。” “是谁家发来的?”谢庄接过来展开看,见上头写着邀请刘氏和其女儿等人于月底二十六日去袁府参加赏菊宴,底下落款的邀请人写着袁家三房夫人郗氏。 “这等小事,你自己做主就是,给我看什么。”谢庄将请帖放下微微一笑道。 刘氏道:“这却不是小事哩。” “不是小事?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隐语?”谢庄重又将那张袁府三房夫人郗氏写的赏菊宴的请帖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可最后却仍然是一无所得。 不由得问刘氏:“卿卿,这是何意,不要与我打哑谜行不行?” 刘氏莞尔,遂缓缓道:“数日前去袁府探望小产的九娘,回来的牛车上,十五娘对我说,那袁八郎的阿母对她十分好,初初相见之下,就要给她做他们袁家的家常菜,还有她娘家郗家的特色菜吃。后来袁八郎又对她说,他阿母可是不常给人做郗家的菜吃的。当时,十五娘因为牵挂着九娘,就没有答应,郗氏又提出月底二十六就是袁府的赏菊宴,特特地提出要请她,还有我们谢府的女客去袁府赏花。想来,我家九娘嫁给了袁三郎,我与亲家褚氏相见时,她也没有说要邀请我的话呢。反倒是跟咱们不是亲家的三房的夫人郗氏下帖子邀请我们……” 谢庄也是个绝顶聪明的,听到这里,不等刘氏继续往下说,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道:“难不成是袁家三房的夫人瞧上了我们家十五娘,想让十五娘跟她家八郎……” 刘氏噗一声笑出来:“看来,郎君你还算不笨。我要是没有听到十五娘跟我说的那些话,还不懂到底郗夫人是何意呢?” 谢庄沉吟:“袁八郎……” 他在回想自己脑子里关于袁八郎的音容样貌以及年纪等。因为元月晦日之后,这个袁家的八郎也来过谢府几次,特特地要求见谢妙容。有一次休沐在家,谢庄在嘉玉堂其母姜氏那里坐着说话,还恍惚看到过婢女引着袁八郎去琼剧院见自己的女儿谢妙容。 刘氏见丈夫回忆跟袁八郎相关的事情,就在一边提醒:“袁家八郎,乃是袁家三房袁论和郗氏幼子,长得瘦瘦的,看起来挺文弱,今年好像是十一岁。他跟我家十五娘在元月晦日,清溪泛舟游春时认识。十五娘说,袁八郎话多,不过挺风趣,她倒是愿意听他说话。而袁八郎好像也挺喜欢我家十五娘,得空就来找她说话。数日前去袁府,他听说十五娘也去了,还叫她去他的书房喝茶闲聊,十五娘就是因为去了三房袁八郎的书房,郗氏才见着了她。” 谢庄失笑:“看来你还很了解袁八郎,如此了解,方才却给我打哑谜……那卿卿你的意思是?” “我还想听听郎君的意思呢,你倒问我。” “……我的意思……我觉着,十五娘还小呢……等过几年再说吧。” “郎君觉着那袁八郎不好?我倒觉着若是我家十五娘也喜欢袁八郎的话……” “我们不能把一个两个女儿都嫁给袁家,首先,我阿母就不太会愿意。” 对于这一点,刘氏当然明白,当世的高门士族联姻,都是会先有政治上的考虑,其次是家族利益,最后才是男女是否相配。比起袁家,谢家还有更好的家族选择。任何一个谢家的当家人,都希望族中子孙的联姻尽可能宽,尽可能广,那样因为姻亲关系连接起来的关系网才会更大,也才会聚拢更多的政治资源。 “还有,你瞧袁家可是要给郎君纳妾的人家,想一想九娘吧。虽然当世大多数高门华胄之家的郎君都要纳妾,现如今连我们谢家也改了规矩。可我处于做父亲的私心,还是想让我的女儿嫁给一个家里简单一些,对儿媳好一些的人家。再有,我觉着那袁八郎无论才貌,都还说不上多好,不是我夸我的十五娘,袁八郎配不上她。”谢庄继续说。 刘氏点头赞同:“郎君所说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若是我领着十五娘她们去袁府赴宴,郗夫人若有为袁八郎求配十五娘的意思,我一定会婉拒她。不过,我想,她即便真有此意,也不会这会儿就贸然提出来。毕竟十五娘这会儿还小,她提出来也早了些。再有,我若是她,也会先两家处一处,把关系拉得近些再说。郗夫人此人,我也不了解,多处处才知道值得相交不呢。但是,跟她处好关系,对咱们家九娘有益,毕竟郗夫人在袁家,是九娘的长辈,她能看顾着些九娘,九娘在袁家也要好过些。上一次袁三郎和袁四郎斗殴之后,我真怕她阿姑对她有看法,会对她不好。好在,后来,九娘写了信来,说一切都过去了,她和袁三郎重修旧好,她阿姑也没有因为先前的事为难她。” “那这事就这么定下吧。郗氏那里可以两家走动走动。” “好。对了,郎君,数日前十五娘跟我说了一件事,她说等你休沐回家要跟你谈。我这一段儿光操心七娘和九娘的事情了,倒忘了跟你说这件事。” “是何事?” 刘氏正要开口,只见门口悬挂着的软帘一掀,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头探了进来,随即便听到笑嘻嘻的声音响起:“阿父,阿母说不清,还是让我来跟你说上一说吧。”   ☆、第102章 10.2 “来,来,十五娘,过来坐下说。”谢庄一见到小女儿就心情愉悦,笑着向她点手,让她到自己身边的榻上坐着说话。 刘氏则是端起了茶盅,饮了一口道:“正好我跟你阿父说七娘和九娘的事情说得口干舌燥,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还是跟你阿父说好些。” 谢妙容嘿嘿笑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只不过是有些担心而已。” 一边说着一边去谢庄身边坐下。 谢庄摸一摸她的小脑袋,问:“十五娘,快跟阿父说一说,到底你在担心什么呢?” “阿父,几日前我曾经跟阿母说过,想把我们在会稽郡的那个大庄园的私兵增加一些人数,阿母觉得太多了。我本来想向她解释一下的,可是后面因为阿母收到七姐和九姐的信,我们去探望七姐和九姐,就没有来得及跟阿母细说。” “哦,所以你是担心时局不安稳,想要叫阿父把会稽郡的私兵的人数增加一些,但不知道你想让阿父增加多少呢?” 谢妙容一听,不由得也暗赞到底她爹是当副宰相的人,听话听音,自己还没明说呢,他就晓得自己担心时局不稳了,狗腿地向她爹比起大拇指,赞他聪明,然后博得他爹捋须一笑,她娘微笑摇头。 “阿父,我正是有此担心,我想吧,如今大景臣强主弱,北边又有强敌环伺,西南方向蜀州发生了流民暴|乱。咱们建康这边看着繁华,但世事无常,我就怕哪一天突然发生叛乱或者遭遇兵灾。当我们谢氏一族不得不退出建康,往南避乱的时候,会稽郡那个大庄园就成了我们可以据守的一个据点。若是有变乱发生,区区三百私兵又岂能保得住我们的庄园,保得住我们的安全……” “这……”谢庄听完也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于时局的了解他肯定是比小女儿谢妙容更深刻,西南方向的蜀州,大将军桓翌带领的景朝大军和李汗的叛军正在激烈交战,战事呈胶着状态,现在谁输谁赢还不好说。另外据北边跟秦国和燕国接壤的边境上的探子回报,秦国和燕国的军队最近也有异动,景朝边境上的驻军已经加强了防备。这些消息也只有景朝核心权利圈的人的才知道,为了让人心安定,皇帝下了命令,不许将这些消息泄露出去,免得造成人心不稳。 所以,建康城的高门士族们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们并不知道朝廷面临着危机。 谢庄作为副相,尽管知道蜀州的战事和北边的边境上的敌军的异动,不过,他也是个乐观主义者,觉得朝廷应该能够度过这一次的危机,所以,并没有让家里做任何准备。 但是,谢妙容的担忧还是引起了他的重视,所以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那依十五娘所言,咱们会稽郡的大庄园应该有多少私兵为好?” “最少两千,最好三千。” “这么多?” “阿父,我想问,现如今咱们会稽郡的三百私兵平时种田不?” 谢庄摇摇头:“不种,因为咱们会稽郡的大庄园占地极广,二百多顷地,为了护住庄园中的财物,三百私兵轮流巡视,就没有空闲可以种田了。” “我的主意就是在耕田的佃客里面招募兵士,或者从外面招募那些愿意投靠的流民,让他们一边耕种田地,农闲时就派人训练他们。这样若是没有任何战乱发生,他们也就是平常的佃客,可若是一旦有事,就能将他们组织起来成为私兵。” “你这个法子很好,若是按照你的法子行事,那咱们的庄园里可以养两千私兵,只要在农闲时派人操练他们即可,咱们也能养得起。这就是屯田法,从汉以来,各朝多有采用。只是,之前,我一直认为江南还算安定,没有在自己的庄园以这种形式蓄养私兵。”谢庄对女儿的主意表示赞同,也表示此法他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有实行而已。 “阿父,你可是副相,这些自然是比孩儿懂。”谢妙容先拍了下其父的马屁,后才继续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派人去操办此事,我还是觉得越快越好,毕竟要将他们训练出来,可以有一战之力,怕是需要一到两年。” “这月,我就会选两个得力的人手赶赴会稽去操办此事,十五娘你这下子可以放心,好好地去玩了。”谢庄又摸了摸谢妙容的小脑袋笑着说。 “好!”谢妙容拍手赞成。 刘氏在一边听完两父女的话,不禁噗一声笑出声,说:“你这个鬼灵精怪的女儿哪有时间去玩,我本来数日前就要去叫黄庄头上建康来帮着她去看那挑上的庄园的,后来,因为七娘和九娘的事情,就耽搁了一段儿日子。再后来十五娘重提此事,我才想起,昨日派人去向黄庄头传话,让他来建康,帮着十五娘去看一看那个她挑上的庄园呢。估计明日他就能来了,到时候十五娘好由他陪着去,就不会瞧不真了。” 谢庄也知道谢妙容要买庄园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她已经挑上了合适的了,就问:“十五娘,你挑上的那庄园有多大?要价几何?” “约莫五六十顷地,地近水源,地还算好地,要价八万缗,若是金的话约莫七百金。” “这要价偏高。” “所以孩儿要去与那主人谈一谈,让他要价少些。还有也想让黄庄头陪着孩儿去瞧一瞧,那地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谢庄点点头:“凡事亲力亲为,不管成不成,长点见识总是好的。只是为父倒要用你方才的话劝你,这时局还不知怎么变化,若真像是你忧心的那样,这地买下来,要遇到变乱就只有白扔了。” “孩儿明白,故而,明日我去看,若是讲不下价来,我就暂时不买了。等到阿父派人去会稽,我也跟着去,在那边买地也是一样。” “你这家伙,咱们家在那边已经有个大庄园,你还买地来做什么?”刘氏在一边笑着问。 “你们是你们的,我是我的,再说了,我的地里还要种我喜欢的东西呢。”谢妙容不以为然道,她当然不能跟她便宜爹娘说,她的那种植大亨的梦想一直都在,如今这里有这么好的条件,如果不实现的话,也是太懒惰…… —— 次日,果然替谢庄夫妻管着南康那边一个中等庄园的黄姓庄头到了建康。 姜氏就把那个她派去替谢妙容挑选庄园的何管事叫了来,让他还有黄庄头陪着谢妙容去看早先瞧上那个离建康城三十多里的王姓子弟的五十多顷地的庄园。 谢妙容带了两个婢女阿虫和阿蔗,坐着牛车,而黄庄头和何管事坐另一辆牛车,另外还有七八个谢府的私兵跟车,往那个离建康城三十多里外的中等规模的庄园去。 一路上阿虫和阿蔗都叽叽喳喳的,主要是她们两个自从到谢府为婢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府,到郊外来过。如今又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她们不时掀起车帘子往外张望,指着外面乡野的景色,快活地说话。 谢妙容也被她们的情绪影响了,顺着她们两个所指看出去。 外面的田里的稻谷都收割了,只剩下些稻谷桩子,田里间或可以看到几只鸭子在里面游水找东西吃,有时候也可以看到几个种菜的佃客。远近的林木依然青翠,只有很少的树木朝北方的叶子有点儿枯黄。 谢妙容知道她所看到的田地差不多都是建康城的高门士族和皇族所有,甚至一直到离建康城二三百里外,能耕种的土地依然是他们的。在这些土地上耕种的佃客甚至连户籍都没有,只不过是依附他们所种的田地的士族或者豪族。 就好比她身边的阿虫还有其乳母阿枣,以及伺候她多年的婢女阿蔗,她们其实都是没有户籍的奴婢,身份等同奴隶。 只有将来谢妙容给她们身份上的自由,她们才能拥有户籍。 牛车跑起来也并不慢,约莫一个时辰后,谢妙容等人就到了那要购买的中等规模庄园里。 庄园里的一个新鲁的庄头接待了他们一行人,他说要不是他家郎君急着用钱,也不会把这么一个好位置的庄园作价出卖。何管事便向他介绍谢妙容:“这是我家小主人,今日特来看看这庄园,若是她看得上,咱们再说价。” 谢妙容让何管事跟那鲁庄头说话,她则是和黄庄头一起去踏看这个庄园。 黄庄头亲自跳上一辆牛车,请谢妙容上去坐好,然后他赶车,带着谢妙容去看这个庄园。毕竟这个庄园有七八百亩地,很大,要是走路去看的话,不知道多久才能看完。 所以,接下来,又花了半个多时辰,黄庄头才带着谢妙容把这个庄园转完。转完后,他道:“小娘子,这个庄园土质还不错,无论是种庄稼还是种果树都可以,此园东北有河蜿蜒流过,利于灌溉,可以种植稻谷,西北地势稍高,适宜于栽种果树。” 谢妙容跟着黄庄头一起踏看庄园,还是很有收获,毕竟黄庄头管理她爹娘的庄园十多年,对于庄园的土地的土质好坏,适合种些什么都很有经验的,听他仔细的介绍了一番,让她觉得自己离种植大亨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不过,她买下这个庄园却是不打算种庄稼的,在她看来,西边那个地势高些的地方就可以修建一些亭台楼阁,种植一些果树,到时候既可以欣赏风景,又可以采摘果子。至于在庄园东北边地势矮上一些的地方,她觉得适合种葡萄还有那些蜜瓜,毕竟那边利于灌溉,又地势平坦。还有从庄园东北蜿蜒流过的小河边,也可以修一些游廊,来人可以在廊下坐着钓鱼,或者临水下棋吟诗,别提多惬意了。她不知道那些世家贵公子和贵女会不会喜欢这种采摘休闲,又有些风雅的活动,不多,她倒是挺喜欢的。但是,她也知道尽管她的设想不错,要是买下庄园的话,也能按照她的规划修起来,不过,这离建康城三十多里,那些只喜欢宅着宴乐的士族郎君和女郎们也许不爱跑这么远呢,她又该怎么办? 对于一个穿越的二十一世纪现代人来说,她当然有招,就是去请她当皇后的表姐来当代言人。皇后代言她的采摘园,想必建康城的贵妇还有贵女们一定会趋之若鹫,来体验一把这种新鲜的高大上的休闲方式的…… 想到这里,她差一点儿笑出了声。 不过,她还是有个关心的问题要问黄庄头:“那你觉得这个庄园价值几何?” 黄庄头想了想道:“我听小娘子说过,这庄园的主人要价七百金,这个价也算合适,不算贵。不过小娘子可以给他压下来一百金,再慢慢地还价。不然,你一口答应,反倒会让这庄园的主人觉得卖少了,说不定会坐地起价。这件事小娘子就不必亲自去谈了,可以交给我跟何管事去与那鲁庄头谈。” 谢妙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一会儿回去,我就先回府。你跟何管事与那鲁庄头谈吧。此事不用着急定下来,你们可以慢慢跟他谈。等到谈下来了,再回来回复我。到时候我再去拿了钱来和这家庄园的主人交接。” 黄庄头躬身一拱手:“是,小娘子。” 谢妙容把跟这个庄园姓鲁的庄头谈判的任务下达给了黄庄头和何管事后,就带着阿虫和阿蔗坐着刻有谢氏族徽的牛车回城了。 回去后,姜氏把她叫去问了下她去踏看庄园的情况,谢妙容就说了:“瞧上了,我留下何管事和黄庄头跟那庄园的庄头谈价呢。” 姜氏问:“那你觉着多少钱能买下来?” 谢妙容道:“那边庄园的主人要价七百金,我估摸着需要六百五十金就可以买下了。如果何管事和黄庄头能把价再压下来一点儿,我到时候给他们点儿赏钱。” 姜氏点点头说:“这样吧,我给你准备九百金,庄园买下来后,除了买种子,买果树的树苗,你不是还要在里面修廊子,修亭子么,这些钱你先用着。要是不够,我还可以从谢氏宜家木器店你名下的钱里支。” 谢妙容眨眨眼,盘算了一下:“估计也差不多够了。只是田庄里还需要人手啊,这些人难不成去买?” “我早给你考虑好了,你那庄园里种果子的佃客不用去买,我从谢家的庄园里抽一些人到你那个园子里就行了。” “如此,就太好了!多谢阿婆!”谢妙容狗腿地凑过去抱住姜氏,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逗得姜氏开心笑起来。 —— 黄庄头和何管事做事还算靠谱,没过两天,两个人回来了,向谢妙容禀告说那代表王家郎君跟他们谈价的鲁庄头,跟他们谈好了庄园的售卖价格,一共是六百三十金。 黄庄头和何管事还告诉她,两边约好了,再过三日,也就是九月十八日,让谢妙容这边带上钱去那个庄园跟那王姓郎君交接,他那边拿地契,并请中人一起来把这个售卖庄园的契书给签订了。 终于拿下了这个符合她要求的庄园,六百三十金,比谢妙容预计的价格还要低上二十金,她当然高兴,于是就赏了黄庄头和何管事各一万钱。 她把这喜讯告诉了她母亲还有祖母,姜氏一高兴,就让何管事自此后就跟着谢妙容,帮着她管账,安排庄园里的诸多事宜。刘氏则是打算等谢妙容买下庄园,就把黄庄头派去帮女儿。毕竟女儿还小,头一次买个庄园下来,要是没有得力的人帮她,她这个当娘的的肯定是不放心的。 很快就到了九月十八日,谢妙容依旧由黄庄头和何管事陪着,带着贴身伺候的婢女阿虫和阿蔗,坐着牛车,一行人去建康城外三十多里地的那个看上的要买下的庄园。 这一次因为带了买庄园的钱,所以一共有三辆牛车,当先一辆是谢妙容坐的,中间一辆里面放了一口装了六百三十金的箱子,最后一辆坐着的则是黄庄头和何管事。另外,还有两队谢府的私兵,约莫二十多人在牛车两侧护卫主人还有中间那辆牛车里面买庄园的钱。 当日,天有点儿阴,看着好象要下雨的样子,只不过因为跟那庄园的主人约了是这一日买卖庄园,所以谢妙容一行人不停顿地往那庄园进发。 牛车载着谢妙容等人离开建康城二十多里路,眼看就翻过前面的一个小山,再走七八里路就要到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了。突然从那小山的林地里面冲出来一百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手持棍棒的人。 这些人也不发声,冲出来就直奔谢妙容一行人过来,谢妙容坐在牛车里,只听到外面有谢府私兵的怒吼,叫外面的人站住,不许过来,接着便听了棍棒兵器碰撞的声音,还有喊杀声,以及惨叫声。 “出什么事了?”谢妙容一边问一边掀起车帘子去看。 不过,还没等到她发出任何喊声,就听到阿蔗和阿虫发出了惊呼的喊叫声:“不好了,遭遇了流民!” 流民? 这个屡次在谢妙容耳朵里进出的一个词,今天她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人。 她忍不住把头探出去仔细观看,所谓的流民长什么样子。 只见他们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蓬头散发,面有菜色,最让人害怕的就是他们的眼神,跟狼一样,带着凶光。仿佛谢妙容等人就是美味的羔羊,他们扑上来,要咬死他们。 她在好奇地细看,身后的阿虫和阿蔗已经发起抖,一起把她给拉回了车内,然后两人哆哆嗦嗦地要谢妙容赶紧藏起来,不然要是被那些形同暴|民的流民发现了可不得了。 谢妙容问:“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难不成要吃了我们?” 阿蔗告诉她:“小娘子……这些流民凶暴异常,碰到他们,多半都是一个死。当然了,若是稍有姿色的女郎,就不会死,而是要受辱,或者被他们掠去发卖到秦楼楚馆……” 什么?非奸即杀? 谢妙容这下子也给吓得不轻了,看着眼前两个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婢女,谢妙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们见到那冲出来的一百多个流民后会吓得惊叫兼发抖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自己这一趟来买庄园的那六百三十金。遇到这些凶神恶煞的流民,显然这大笔钱就会落到他们手上了。 她心里忍不住心疼,这么一大笔钱将会被流民给劫走。不过,比起钱来说,她更担心这一趟跟她一起出来的阿虫等人的安全。她想做些什么来保住大家的命,可是越着急脑子越木。 从车厢外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谢妙容此时唯有希望那二十多个私兵能够起作用护住自己还有阿虫等人。不过,真是想什么不来什么,密集的兵器和棍棒的碰撞声和惨叫声过去后,谢妙容的车帘忽然被掀开,只见捂着一只流血的手臂的黄庄头在外喊:“小娘子快下来,让我和其他两个谢府护卫护送你冲出去!” 谢妙容闻言就想下车,可身后的阿虫和阿蔗却拖住她,劝她不要下去。说一下去,指不定就会被那些流民看上,定是要受辱了。 “我才不过八岁多……他们竟能做出如此禽兽作为?” “小娘子,那些流民都是畜生,我听我家大伯母说过,北边的流民窜到南方来,连五六岁的女郎也不放过,被他们糟蹋了……” 谢妙容“啊”一声,瞪大了眼,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这些流民比她想象中的更吓人。 黄庄头听了忍着痛,忽然道:“既如此,你们两个婢女也下来,我们护着小娘子跑,你们两个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跑,好引开他们的人,这样,小娘子或者能跑出去!” 阿虫和阿蔗听了黄庄头的话,脸色更难看了,不过,很快阿虫就答应了,眼里蓄泪,神情哀伤说:“也罢,今日我就用我这条命报答小娘子……不过,小娘子,若是今日你能逃出升天,就替我向我阿母说一声,她的生养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第103章 10.3 阿虫都表态她愿意为了小主人谢妙容去涉险了,阿蔗也没理由不表态她和阿虫同样忠于主子,于是阿蔗也哭着说她也愿意下车去引开那些突然出现的流民。车下黄庄头见谢妙容的两个婢女都表态愿意为了她牺牲了,便劝她们三人都赶紧下车来。 谢妙容看着眼前流泪的两个女孩儿,心里不好受。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贵女,认为奴婢都是贱命,死就死了吧。骨子里她还是个拥有人无贵贱之分,生命一概平等观念的现代人。 所以,她根本做不到无视两个服侍她的婢女下车去为她引开流民,以她们的受辱或者死来换得她的逃生机会。 想了想,她对黄庄头说:“黄庄头,一会下车我会大声呼喊他们住手,然后跟他们这些流民的领头者说话,你记住,你趁着他们稍微停顿的一刹那,就冲出去,记住,你往咱们前几日看的那个王家郎君的庄园跑,这里过去只有七八里地,要是逃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到那里。即使这些流民来追你,他们也不敢追到那庄园里去。你要是侥幸能跑进那个庄园,就赶忙叫人回建康谢府去报信,让谢家人报官派兵来搜捕这些流民。” 黄庄头听完愕然,忙问:“那小娘子你呢?你不跑?” 谢妙容道:“让我来跟他们谈一谈,或者能有一线生机,不过,记住了,我的一线生机可在你身上,所以,你必须冲出去!逃掉!” 看着黄庄头不解的表情,谢妙容又说:“我方才想过了,你带着我逃,必定动作不够快,说不定我们两人都会被捉住。若是让阿虫和阿蔗下车去分开跑,引开他们的注意,要是她们其中一人落到他们手里,可就完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们受辱或者遭难……” “可要是小娘子不走,那些流民根本不跟你们讲理,可怎么好?” “……”谢妙容无言以答,的确也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黄庄头建议:“要不,我们还是分开跑,我让谢府的护卫一人带一个,我则带小娘子,分成三个方向跑,这样或者能逃走?” 谢妙容快速地在心里权衡一番,也觉得这个提议还算是对阿虫和阿蔗公平一些的提议了,于是就答应了:“好,就这么办。” 阿虫和阿蔗听到谢妙容竟然分派谢府的护卫帮她们逃跑,当然是高兴并且感动,不过,她们还是担心万一她们逃脱了,谢妙容逃不掉该怎么办? 所以,她们嗫嚅着说她们的命贱,不用分派人手给她们逃跑。 谢妙容让她们闭嘴,立即执行她的决定。 说完,她对黄庄头道:“你立即把那两个谢府护卫喊过来,跟他们讲,让他们分开保护阿虫和阿枣逃走。对了,何管事呢?” 黄庄头鄙夷地道:“他缩在牛车里不敢下来呢。” “他傻呀,躲在牛车里就不会被发现了么?到时候还不是一死!”谢妙容不气反笑道,她略微思索了下,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交给黄管事:“这是中间那辆牛车里装着金饼的箱子的钥匙,你去开了,将里面的金饼拿出来往咱们逃走的相反的方向撒下去……” 不等谢妙容解释清楚,黄庄头已经说:“我懂了!” 谢妙容点点,将钥匙交给他:“快点儿!” 黄庄头接过钥匙,对车下等着的那两个护卫交代了两句话,就飞跑去中间那辆牛车,爬上车,用谢妙容给的钥匙开了箱子,然后抓起金饼,钻出来,站在牛车的车辕上,将那些金饼奋力扔向通往建康城的方向。 黄灿灿的金饼接二连三从天而落,摔在土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瞬间就吸引了那些正跟谢府护卫斗成一团的流民的注意,有人大喊:“是金子,金子!” 于是那些跟谢府护卫相斗的流民们立刻放弃了再跟谢府的护卫纠缠,转而去抢那些撒得满地都是的金饼。 站在中间那辆牛车上的黄庄头见状,又钻进车去,在里面抓了更多的金饼出来扔出去,如此反复几次,绝大部分的流民都去抢黄金了。黄庄头跳下车来,对还没有受伤倒地的七八个谢府护卫吼:“都别愣着了,跟我去护着小娘子!” 谢妙容早就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见那些流民都一窝蜂去抢金子了,而黄庄头也跑了过来,就对身边的阿虫和阿蔗一挥手:“走,我们下去,记住,分开跑!” 说完,也不多话了,带头就跳了下去。阿虫和阿蔗也跟着跳了下去! 三人才刚刚跳下去,黄庄头已经跑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拉起谢妙容的手道:“小娘子,咱们快跑!” 等在车下的那两个谢府护卫也上前来,一个人拉住阿虫,另一个人拉住阿蔗,分头逃走! 剩下的那七八个谢府护卫当然是跟在黄庄头和谢妙容身后逃跑。 黄庄头选的是往路边的庄稼地里面跑,他早看好了,跑过数百米的庄稼地,就是那条通往七八里外那个庄园的小河。要是那些流民真追来了,他可以带着小主人跳下去,再顺着河水的流向,漂到下游的那个庄园去。这样的话,还要比单纯的跑要快些。再加上他自己水性娴熟,觉得带着小主人跳到河里,能护住小主人不被河水吞没。 就在谢妙容一行人趁着那些流民扔下他们去抢黄金,分散逃跑的时候,一个凶横的壮汉大声喊:“都给我回来,谁要是抓住谢家的人,赏金十两!谁要是再去抢金子,我砍了他的手!” 他这一声威胁兼利诱的话起了作用,立即就有几十人跑了回来,那个凶横的壮汉继续道:“李四郎,你带他们去追那边,陈七郎,你带人去追那边,二郎,带几个人去守住中间那辆牛车,剩下的都跟我来,捉住谢家人大大有赏!” 在一众流民的应答声中,七八十个没有再抢金子的流民分散行动,其中最多的一股就是那个凶横的壮汉带领人,约有三四十人,远远超过谢妙容那一行人的人数。 谢妙容只听到身后有庄稼被踩伏的声音,以及后面追赶的人的纷乱的脚步声。 那些流民来得极快,谢妙容等人跑出去不过一二百米,后面断后的那七八个谢府护卫就跟他们交上手了。随即只听到身后有刀兵相交之声,以及相伴的惨叫声。 谢妙容也不敢回头去看,她跑得气喘吁吁,觉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现在她真是巴不得脚下穿的是钉鞋,身上穿的是一套运动服,而不是脚踩丝履,身上裹着华服,实在是太不利于奔跑了。黄庄头真想把她扛在肩上跑的,不过考虑到谢妙容并不瘦,要是把她扛在肩上跑,估计奔跑的速度也不过如此。 他只能鼓励谢妙容:“小娘子,别怕,咱们再跑一会儿,到了那小河边,就带着小娘子跳下去,我水性娴熟,必能护住小娘子逃掉!” 谢妙容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往前看,貌似跑到小河边还有三四百米,她这种奔跑的速度,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跑到小河边,而不被后面跟豹子一样迅捷追来的流民们追上呢…… 她的心里打鼓。 “黄庄头,一会儿要是我被他们捉住了,你千万不要回头,继续跑,一定要跑出去报信。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小娘子……” 黄庄头一个大男人,此时听到谢妙容说的这个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他只能拉着谢妙容奋力狂奔,谢妙容给他带得跌跌撞撞。 终于,她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摔得她眼冒金星,全身好像都被摔散架一样,痛得龇牙咧嘴,爬不起来。 黄庄头停下问她能不能起来,谢妙容说:“好象我一只脚崴了,站不起来了。” “……”黄庄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一咬唇,他把谢妙容拖起来,往背上一甩,背着她继续往前跑。又跑出去一百多米,眼看再跑一百米左右,就要跑到小河边了。突然从身后“嗖”一声,飞来一箭,那一箭射到了黄庄头的小腿上。 黄庄头即刻就往前摔倒,谢妙容也从他背上滚落。谢妙容往后看,见在离两人五十六米开外,一个精壮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弓,腰间悬挂着一个箭袋,里面还有十数支箭。只见他得意洋洋地看向谢妙容和黄庄头,他的眼神就跟猎手射中了猎物一样。 一个面孔黧黑,看起来很是凶横的汉子在一边哈哈大笑,挥手对后面跑来的流民说:“兄弟们,上去把那个谢家的肥羊捉了!还有那个中箭的,给我乱棍打死!” “是,大哥!”那些流民大声答应。 谢妙容见此情景,立即对摔倒在地的黄庄头说:“你还能不能跑?他们追来了。要是能跑的话,别管我!快跑!记住我说的话!” 黄庄头闻言咬牙回身,将射中他小腿的那支箭给拔了出来。然后爬起来,瘸着腿往前飞奔。这一次,因为他没有背着谢妙容,而且跑的路线也是曲线,所以后面那手持弓箭的人又朝他射了几箭,都没有射中他。 等到后面的流民追到谢妙容跟前时,只听到“扑通”一声,黄庄头已经跳进了河中。 他一跳下去,河面上就消失了他的踪影,以至于那手持弓箭的人追到了河边,不甘心地向河里射了几箭,也是没有射到黄庄头。 于是他只得对那面孔黧黑的汉子说:“大哥,跑了一个。” 那面孔黧黑的汉子随即道:“没事,捉住了正主,咱们好交差。” 回身,他走到已经被流民捆绑起来,并且用块破布塞住了嘴的谢妙容跟前,蹲下来看了她几眼,道:“都说谢氏族人跟天上的神仙有一比,可你左看右看,也跟一只肥羊没任何区别,谢家人长成你这样,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 说完,他仰脖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令得周围的流民也跟着笑起来。 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接着道:“大哥,咱们可别抓错了人,他们一行人里面不是还有个跟眼前这只肥羊差不多年纪的小女郎么?” 他这么一说,让仰头大笑的面孔黧黑的汉子停住了笑,站起来,往土路上看了看,道:“是啊,要是那个女郎才是谢家人,要是被她跑掉,咱们就亏了……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个带回去再说……” 说完,他一挥手,令人上前来把谢妙容给拖起来,推搡着往那条土路上走。 谢妙容听这些人说话,觉得奇怪,很明显他们的说话内容透露出他们根本不是一般劫财的流民,因为他们竟然知道她姓谢,难道是因为他们认出了牛车上谢氏的族徽。可是,要是他们真是流窜的流民的话,是根本不可能认识谢氏的族徽的。而且,那个被喊作大哥的人跟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的对话,还透露出似乎他们是针对她而来。另外他们说什么正主,说什么交差,难道,在他们身后还有另外的人? 就在谢妙容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那条通往她要买下的庄园的土路上,很不幸,他看到了被捉回来的阿虫。幸运的是,她没有看到阿蔗,看来阿蔗是成功地逃脱了,无论如何,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阿虫看到谢妙容后却是呜呜呜哭了起来,只听那凶横的汉子说:“这两个小女郎年纪相仿,但不知哪个才是正主?” 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看看谢妙容,又看看阿虫说:“想必那个哭的才是,士族家里的女郎都是胆小如鼠的。” 凶横汉子提出异议:“可这个胖一些的护着她的人最多啊。” 精壮汉子闻言冷笑:“大哥,那些士族狡诈得很,说不定故意李代桃僵,让婢女换了主人的衣裳逃走,还有,你看这个胖一些的从头到尾可都没哭过,甚至都没有发抖求饶过,也只有那些底下的婢女有这样的胆量。” 凶横汉子一摆手:“好了,不说了,咱们把这两个都捉去交与那人,管她谁是主人,谁是奴婢。” 精壮汉子表示赞同:“大哥,就这么办。咱们得快点儿离开这里,毕竟有几个谢家的人逃脱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朝廷的兵士来搜寻我们了。” “我们走!”凶横汉子一挥手,让跟随他的那些流民把谢妙容和阿虫扛在肩上,又让那个叫二郎的人将中间那辆牛车上装金饼的箱子抬下来。一行人顺着那条小河往建康方向走,没走出去多远,在一片芦苇荡里划出来两条大船,这些人纷纷跳上那两条船,谢妙容和阿虫也被带了上去,然后扔进船舱里面的一个房间内,外面上了锁。 两条大船接着转了个弯,往离开建康城的方向顺流远去…… —— “你说什么?十五娘遭遇了流民,生死未明?”刘氏听到阿蔗哭哭啼啼地向她说了小女儿一行人在去那个要买的庄园的路上,遇到流民的情景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吓得脸色煞白。 “是啊,夫人,我跟一位谢府护卫侥幸钻进了一个林间树洞,逃过一劫后,我们躲起来,等到那些流民走后,才出来,重新上了被那些人扔弃的路边谢府的牛车,赶车回来,到了府里,我就立即来见夫人,向夫人禀告此事……夫人,您快命人去寻找小娘子吧……奴婢怕晚了,就……呜呜呜呜……” “为什么你可以逃脱,我家十五娘却不能,是不是你们弃她而逃?”刘氏认为阿蔗是弃主逃跑,所以异常生气地质问道。 阿蔗连忙摇头,接着把逃跑之前,谢妙容跟那黄庄头说的话都细细对刘氏说了一遍,刘氏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女儿的分兵之计。 不过,她的这分兵计虽然使用成功了,但却是阿蔗逃回来了,但女儿却不知所踪。 等不及再听阿蔗的话,她立即派人一方面去报官,另一方面她让阿蔗跟着一起去嘉玉堂向婆婆禀明此事。 姜氏那时候午睡了起来,正在由阿杞伺候着饮茶呢。 见到刘氏匆匆忙忙,满脸惊惶之色地走了进来,就把茶盅托在手里,问她何事。 刘氏语带哭声道:“阿姑,大事不好了,十五娘今日去买她瞧上的那个离建康城三十多里地的庄园,离那庄园还有七八里地的地方遭遇了流民,逃回来的婢女阿蔗说那一伙人有一百多人,凶神恶煞的,见人就杀……十五娘生死未明……” 姜氏一听,吓得手中的茶盅“铛”一声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随即便见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都在微微发抖,嘴里念叨:“十五娘……我的小十五……” 阿杞见状赶忙安慰姜氏:“老夫人,别急,别急……生死未明,说不定也是好事,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赶紧派人去找。” 姜氏霎时清醒,立即站了起来,大声喊:“阿杞,立即去传我的话,命谢府所有的护卫立即去给我找十五娘……还有,速速去报官,让丹阳尹派出朝廷的兵士搜捕那些流民,务必要找到我的十五娘!” 阿杞应声而去,姜氏想了想,又命阿蔗跟着谢府派出去搜寻谢妙容的那些护卫一起去指认遇到流民遭劫的地点。另一名随着阿蔗一起逃回来的谢府护卫,则是让他去跟丹阳尹派出的朝廷的兵士汇合,带领朝廷的兵士在谢妙容一行人遭遇流民的地点搜寻谢妙容。 等到跟前的人都匆匆忙忙行动起来,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刘氏时,姜氏才颓然地坐了下去,难过地低声哭了起来。刘氏是早就在啜泣了,这会儿见到一惯坚强的婆婆都哭了起来,她也是再也忍不住跟着哭出了声。 姜氏一边哭一边念叨:“早晓得必不叫十五娘去买什么庄园的,她一个小小的人儿,要她那么能干做什么……” “阿姑……你说,十五娘,她,她不会……呜呜呜呜……我的十五娘,这下可怎么好,要是她真有什么事,我怎么跟她阿父交代……” 婢妇阿杞去安排了谢府的护卫去搜寻谢妙容回来,见姜氏和刘氏都在哭,当然是要劝她们不要太过伤心,说谢妙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真出什么事的。 谢府一共有三百多护卫,除开早晨陪着谢妙容去买庄园的那二十多个人,剩下的差不多三百人全部出动了。这些人在阿蔗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那谢妙容遭遇流民的小山附近,这些人散开搜寻,发现了几个还没有被打死的谢府的人,包括那个被打破了头,流了许多血的何管事。他们散开找了一个多时辰后,丹阳尹派出来的朝廷的两千兵士就赶到了。 有了这些兵士,搜寻的范围就更广了,他们一直搜到了离此七八里的那个谢妙容要买的庄园,在庄园里看到了刚刚苏醒过来的黄庄头。 原来被箭射伤了小腿的黄庄头沉到水下,躲过了一劫后,顺着水流飘了下去。到了谢妙容要买的那个庄园附近上了岸,虽然被人发现了,但他却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之中。庄园里的佃客救了他上去,送到了鲁庄头那里,鲁庄头见是黄庄头大吃一惊,赶忙去找了庄园里的一个郎中来替他治伤开药。 郎中来替他包扎了,又煎药给他服下,等到那些搜寻的兵士找了来,正好他醒转过来。 醒过来后,他见到了那个逃脱的谢府护卫,从他嘴里知道不但谢家的私兵,甚至丹阳尹派出来的两千兵士都在搜寻谢妙容,他才松了口气。 鲁庄头听说谢妙容等人在路上遭遇流窜的流民,带来买庄园的黄金被劫不说,连谢府的那位来购买庄园的小女郎也生死未明,不由得叹息不已。他说:“我家主人今日还来了,一直等着你家女郎来跟他买下这庄园呢,这一下,怕是又要等许久才能有买主了。” 黄庄头随即就代表谢妙容向那庄园的主人王四郎致歉,说这买庄园的事情怕是要耽搁一下了,要等到招到他家小主人再说。 王四郎表示理解,说:“放心,只要能找到你家小主人,若是她还想买我这庄园,我给她留着,价钱还可以少一点儿,只需要六百金就行了。” 这位庄园的主人王四郎黄庄头还是头一次见,先前他跟何管事都是跟鲁庄头谈价钱的。鲁庄头说他能全权代表他家主人谈价,只要价钱谈下来了,他家主人带了地契来签订买卖契书就行。 带领朝廷的兵士来寻找谢妙容的一位领军的将军就依照惯例问王四郎姓甚名谁,籍贯年纪等等。 王四郎微微抬起下巴,带着些倨傲道:“在下琅琊王氏,单名一个凤字,我祖父为朝廷司徒,我父为朝廷都水使者,我乃长房嫡出幼子,排序第四。”   ☆、第104章 10.4 “呜呜呜……”阿虫在黑暗中哭泣,她的手被反绑着,嘴里也塞了一块破布。 这是一间根本没有窗户的船舱,或者说是本来有的窗户被钉死的木板封住了。封闭窗户的木板很大,原先有的两条缝,因为外面还钉了木板,所以连一线微光都透不进来。 谢妙容好不容易坐起来,她刚才被两个拖她进来的男子扔到这间漆黑的船舱里,重重地摔到地上,半侧身体都被摔得麻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知觉。她听到另一边阿虫的呜咽声,确定了她的位置,就坐起来,慢慢向她挪过去。 等到靠阿虫近些了,她伸出一只脚去蹬了蹬还在呜咽的阿虫。 阿虫立即就停住了哭泣,她被破布塞住的嘴里立即发出了和哭泣声不同的声音,似乎在喊“小娘子”,或者是在问她的小主人要做什么。 谢妙容嘴巴里发出回应的模糊的声音,然后继续向阿虫靠近,等到挨着阿虫了,她试着站了起来,背对着阿虫,微微蹲下|身,用还能活动的手指去摸索阿虫的脸。 找到她的脸后,她又去找她被破布塞住的嘴,再费力地用两手将塞住阿虫的嘴的破布给扯掉。 阿虫一下子就发出了惊喜的声音:“小娘子!” 谢妙容转过身,跪坐了下去,朝着她的脸凑过去,然后嘴对嘴…… 阿虫不明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点儿发愣。 谢妙容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咬住……” 阿虫终于明白谢妙容的意思,张口咬住了塞住谢妙容嘴巴的破布,谢妙容往后一挣。 谁知道阿虫没咬死,破布团儿被扯松了点儿,但依然是没有被扯出来。两人又再次嘴对嘴,这一次,阿虫大力地咬住了塞住谢妙容嘴巴的破布团,谢妙容往后一倒…… “呼……”谢妙容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不用被那又脏又臭的烂布塞住嘴了,她瞬间觉得轻松了不少。 不过,只轻松了一小会儿,她的神经就立即绷紧了,对吐出破布的阿虫低声道:“阿虫,小声点儿……” 从船舱里的过道里传来脚步声,好在这脚步声经过关着她们两人的船舱,往船头去了。 等到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了,两人才齐齐呼出一口气,随即阿虫凑到谢妙容耳边问:“小娘子,我们如何才能逃出去?” “你试一试能给我解开后面绑着我的绳子么?” “好。” 阿虫摸索着到谢妙容身后,然后背过身去替谢妙容解绑住她双手的绳子。 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她也解不开,于是她只能带着哭声道:“小娘子,我没用,我解不开。” 谢妙容让阿虫别着急,换她来给阿虫解那绑住她的绳子。 这一回她的运气比较好,可能是绑阿虫的那人有些大意,并没用很复杂的绑法,谢妙容居然替阿虫将那绑住她的绳子给解开了。 阿虫松了绑后,她的双手这下可以自由活动了,当然第一件事就是帮着谢妙容解开那反绑着她的绳子。 过了好一会儿,绑住谢妙容的绳子也被阿虫给解开了,两人终于摆脱了束缚。 阿虫很激动可又害怕,紧紧地抓住谢妙容的手臂问:“小娘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谢妙容其实脑子里也没有概念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只是本能地想要将那塞在嘴里的破布弄出来,然后想要让自己的身体从被绑住的状态里出来。 经过一番努力,运气又好,终于实现了小小的愿望。 嘴巴能说话了,手也获得了自由,接下来,当然她想逃出去,从这一艘暴|徒们的船上逃走。可是,她也明白这恐怕不太容易,毕竟她和阿虫两个人一个人只有八岁多,一个九岁多,面对那些暴|徒还是年纪太小了,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谢妙容从被这一群所谓的“流民”捉住后,眼里所见,耳朵里听到的,综合在一起分析,她就觉得这些人根本不像是流民。因为他们劫道,杀人,绑人都太专业了,根本就不像流窜的流民。特别是她和阿虫被这一群人带上了一艘从芦苇荡里驶出的大船,这条大船紧接着转头顺河离开建康。 试问,什么样的流民劫道会预先准备了一艘大船藏在芦苇荡里,然后抢了钱,杀了人,再绑了她和阿虫,有序地上船逃离建康城? 所以,她基本敢肯定,她今日被抢被劫被绑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遭遇流民这么简单。一定是中间哪里出错了。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她陷入了沉思。 “小娘子,小娘子……”阿虫见谢妙容不说话,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呢,不断摇晃着她的手臂喊她,最后让谢妙容回了神,放弃去想今日的遭遇,以及中间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毕竟现在有个更严重的问题摆在她面前,那就是该怎么逃走。 她先问阿虫:“阿虫,你会游水吗?” 阿虫道:“不会。” “这可就难办了……” “小娘子,你会游水?” “这个……我会一点儿……” “小娘子,很小就有人教你游水了?” 谢妙容不好回答她,其实她穿到这里来从来没有下过水,脑子里只不过有穿前在学校泳池里学的那跟狗刨一样的自由泳动作。要是这会儿真跳进河里,她能不能不沉下去,还有游到岸边都是两说。 支支吾吾她随意敷衍了下,开始想阿虫不会游水,即便逮到机会跳下河去,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够逃生。可是,就算她冒险能逃走,要是扔下了阿虫,这辈子她也不会心安了。 如果,放弃这个方法,又怎么能够逃走呢。 这艘船也不知道开到哪里去,这些人也不知道会对她们两个做什么?她想起那个黧黑面孔,看起来很凶横的汉子说要把她和阿虫都交给别人,管她们谁是正主的话。 这是…… 她立即判断出这些人是跟另外的人有交易,他们只不过是受人所托,抢了她的钱,绑了她的人,然后还要把她交到那个幕后指使者手上。 到底是谁跟她有仇?要这么设计对付她? 莫名其妙,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萧弘,因为她长这么大,貌似就是跟萧弘有仇。可是萧弘用得着用这样下三烂的法子来对付她吗?要说她跟萧弘结仇也有五年多了,这些年也没见他出手啊。可是随后一想,她又觉得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手上可是有大笔的金钱,萧弘要是设计对付她,可就算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啊。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会不会见财起意,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来。 要是真是他做的,他还要这些人把自己交给她,那他还想怎么样? 尽情地侮辱她?出他这些年的恶气,然后再把她给杀了?又或者卖到那些秦楼楚馆里去? 这是谢妙容能想到的几种恶劣的结果。 如果,萧弘真这么对她,那可真是坏透了! 谢妙容发誓,要真是萧弘的话,她拼着一死,也要扑上去咬他一口肉下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尽管跟萧弘不对付,但是却认为萧弘不会是这种恶人。 要是不是萧弘,又会是谁呢?跟她结仇结怨? 又或者不是跟她结仇,而是跟他阿父谢庄,甚至于谢家结仇的,这也有可能。 不能确定谁会是那个暗中要对付她的人,她只能在中间环节想办法。她想到了那些抢劫了她的金子还杀了不少谢府护卫的暴|徒们…… 这些人会为了什么对付她呢?看他们的样子多半都是流窜的窃贼。这里面或者有几个逃兵。她想起了那个手持弓箭射中黄庄头的精壮汉子,看他射箭,似乎是受了一定训练的。 总之,这些人不是由流民组成的窃贼,就会是某家族的私兵。 如果是前一种的话,她还有一个办法或者能保全自己和阿虫,那就是跟他们的首领谈,她愿意出大价钱保命,让他们放过自己和阿虫。因为如果他们是被他们身后的雇主雇佣了对付她,不外乎就是为了钱财。只要她给他们比那雇主更多的钱,说不定就能有一线生机。 可要是他们是某家族的私兵,那就不好办了,因为他们这些私兵完全是依附某家族,没有户籍的部曲。他们除了效忠主子,没有别的活路。要想用金钱买通他们也不可能。 如果不能谈的话,剩下的一条路只有抓住合适的时机,打晕看守她们,或者意图控制她们的人逃跑了。 这么做的话,就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把各种逃生的可能想了一遍以后,谢妙容就压低声音跟阿虫说了起来。最后说:“咱们一会儿把绳子假装套在手上,看来给咱们开舱门的是几个人,要是一个,就让我来对付他。可要是两三个,咱们就不能动手,假装顺从他们。要是他们让我出去的话,我们也乖乖地听话。到时候你不要说话,就看我怎么做。若是有可能跳下水逃走的话,你跟着我一起跳,先跳下去再说,也许我能帮着你游……总之,跳下去,总要比留在这船上好。你想一想,若是我们试图逃走,又没逃掉的话,被他们捉回来,少不了一顿打,甚至……最轻也会被绑得更紧,看守得更严,那样的话,我们就真得无法再逃走了……” “小娘子,我跟着你,不论生死,我就是跳下去淹死,也不想受辱。” “好,那我们这就重新把绳子套在身上,把手背在身后,等着那些贼人来开舱门,寻找机会逃走。” “嗯。” 阿虫随即按照谢妙容所说,摸索着找到了那两根绑住小主人和她的绳子,再把这两根绳子套在自己和谢妙容身上,背着手,将那绳子挽松一些绕在手上,看起来依旧是像被绑住的样子。 两人把手背在身后,坐到一起,倚靠在舱壁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黑暗中,并没有什么时间流逝的概念,谢妙容和阿虫一开始还能聚集精神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可是时间一长,她们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又饿又渴,精神也开始涣散。 除了间或听到外面过道上的脚步声,剩下的就是流水的声音。 两人最后撑不住都睡了过去。 “哐啷!”舱门被打开重重地撞在门框上的声音将睡着的谢妙容和阿虫同时给惊醒了。 从外面投射进来的晨光晃得她们两人睁不开眼。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眼睛才适应了光线,也看清楚了外面站着三个年轻的男子。这三个年轻的男子里面,有一个正是那有一手好箭法的精壮男子。 “你们两个都起来,跟我们走!”显然那个精壮男子是个领头的,他见到谢妙容和阿虫后就粗声对她们下命令。 谁知道他的命令却不起作用,谢妙容坐着倚靠着舱壁并没有起来,阿虫见她没有动作,也就坐着不动。 “喂,你们耳朵聋了,没听到我说话是不是?看来,不给你们一点儿颜色看,你们不知道怕惧!”精壮汉子面现不耐烦,撸起袖子就走过来,举起了拳头…… “这位大哥,且慢,我有话说!”谢妙容赶忙开口。 精壮男子听到谢妙容说话,犹豫着将拳头停在半空,问:“要说什么,快说!” “不知道大哥能做主吗?”谢妙容接着问。 “他是我们家首领的结拜兄弟,也能做主的。”旁边一个喽啰多话道。 “既如此,那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让这位大哥带我去见一见你们首领,我有一桩好买卖要跟他谈,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精壮汉子不耐烦道:“有什么你说给我听就行,我要是觉着有必要带你见首领才带你去。” “但不知雇你们来绑我的人给你们多少钱,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以五倍之钱换我们的命。” “五倍!”精壮汉子一听眼睛一下自己就亮了,他慢慢地放下了举起的拳头,狐疑地打量谢妙容,问:“你是谢家的女郎?” 谢妙容梗着脖子答:“正是。” 她也顾不得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招致不利的后果了。这种时候,害怕已经没有用处。她必须出头,争取跟着一伙绑她的贼人的首领谈上一谈,能够得到一个活命的机会。 谢妙容心里砰砰跳,等着那精壮汉子心动,从而带她去见这伙人的首领。 “嘿嘿,你这谢家的肥羊倒还是胆大,遇到我们不但不怕,还有胆量跟我们谈价钱。可惜了,就算你出十倍的价钱,我们也不能放了你。因为,我们的主子可是发话了,就要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精壮汉子阴侧侧地冷笑道。 谢妙容一颗心直直地落进了冰窖里,她立即明白了这些人果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流民,甚至也不是普通的盗贼,他们真是某个跟她有仇的人或者家族的私兵。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种情况。 “阿虫,这可怎么办好,呜呜呜呜?”突然在谢妙容身边的阿虫开始大哭起来。 谢妙容立即会意过来阿虫这么喊她的用意,于是她赶忙假装劝她:“小娘子别哭了,奴婢也是尽力了……” 精壮汉子是个多疑的人,她看了看哭着的阿虫,又看了看一脸镇定的谢妙容,对身后的两个喽啰挥了挥手:“去,把她们两个都带走!” 两个喽啰应了,上来就把谢妙容和阿虫提了起来,推搡着往船舱外走。 走到船头,谢妙容看到了那个凶横的汉子,站在船头,正在跟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说话。 那戴着帷帽的男子见到她和阿虫被押了出来,就转脸来看她们,然后抬手指了指谢妙容。 “原来这个才是正主。”凶横的汉子道。 接着他转身对不远处站着的精壮汉子道:“三郎,你把这只肥羊押下去,送到明公的牛车里。” 谢妙容站在船头,看到这里是个小集镇的码头,在码头上有两辆牛车。这会儿天蒙蒙亮,大船停靠在码头边,码头上还停着一些别的大大小小的船。 怎么办?是不是该趁这个机会跳下河去?虽然可能被这些人再抓回去,但是周围还有十多条船停靠,码头上也有不少人,只要向他们喊出自己的身份,以及遭遇到的事情,会不会有人来救她们?或者就算不被救,有人听到了她的身份,以后谢家的人找来,或者朝廷的兵士查起来,也能有线索找到她和阿虫。最差她和阿虫要是遭遇了不幸,或者谢家的人也能为她们两个报仇! 想到此,谢妙容再不犹豫,回头就朝着那个抓住他肩膀的贼人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然后趁着他呼痛松手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河去! 好在,她此时离船舷不远,那个押着他的贼人也没想到她会跳河,所以一个没防备,就被谢妙容得手了。 “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还是引起了附近船上以及码头上的人的注意,大家纷纷往河里看去。 谢妙容跳了河,阿虫也想跟着跳下去,可是她比谢妙容要离船舷远一些,所以跑到船舷边就被抓住了,接着有个喽啰喊:“这两个狡猾的女郎,原来早就弄松了绑着她们的绳子!” 船头上站着的那个戴帷帽的男子见谢妙容跳河,赶忙跑到船舷边,往河里观望,见到谢妙容居然没有落到水下,而是朝着离大船停靠的码头的另一边游。 他一指河里,头也不回地说:“你们都给我下去把她给我抓回来!就凭她这狗刨,也想逃掉,真是白日做梦!” 在河里奋力游着的谢妙容只听到身后不断有“扑通”“扑通”跳水的声音,她知道那艘大船上的贼人跳下水来抓她了。 “我乃陈郡谢氏十五娘,现被贼人所劫,我父乃朝廷左仆射,我表姐乃当今皇后,谁能救我,当以千金相赠!”谢妙容一边在河里游,一边用平生最大的嗓门喊。 怕周围的人听不清,她反复地大声喊这句话。 在那艘大船上的戴帷帽的男子闻言忍不住骤然握紧了拳,对身边站着的那凶横的男子说:“可恶!这谢十五娘如此狡猾,倒出乎我意料。” 旁边的那凶横男子听到了谢妙容的叫喊声后,往四周看了看,脸上明显有慌张的神色,嘴里低声道:“要是被人听到了,会有人来救她,这可如何是好?” “别怕,谁敢救她,咱们就连那救她的人一并……”他伸手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好。”凶横的汉子眼中露出了残忍的光。 戴帷帽的男子想了想随即大声喊:“那是我家逃婢,胡说八道,谁助我们将她捉住,定有重酬!” 他这话一喊出来,一些原本打算下去将谢妙容捞起来的人又犹豫了,被那戴帷帽的男子的话给干扰了,不知道该信谁。毕竟能游水的士族之家的女郎,众人都没听说过,更是从没有见到过。看谢妙容的身手倒真像是逃婢。每年不管是河上,还是城镇里,这种所谓的逃婢都很多,众人见惯不惊了。 凶横的男子见状,不禁对那戴帷帽的男子竖起了大拇指,狗腿道:“明公,果真智慧过人!” 戴帷帽的男子淡淡吩咐:“你们都给我这样喊,那谢家女郎的声音就会被盖过,更没有人会信她,会救她了。” “是,明公!”凶横的男子应道,随即他一挥手招了七八个喽啰过来,如此一吩咐,这些人果然一齐大声喊:“那是我家逃婢,胡说八道,谁帮我们将她捉住,定有重酬!” 在河里奋力游着的谢妙容听到身后的船上传来这样的话,心是直直地沉了下去,她万万想不到那戴帷帽的男子如此狡猾,轻易地就让她的算盘落空。 刚才她只不过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嗓子表明身份和求救的话,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听到,有多少人会相信。这下可好,那戴帷帽的男子竟然诬陷她,说她是逃走的奴婢,脑子不正常,胡说八道。更可恶的是现在那艘船上的贼人一起这么喊,早将她的求救声盖过了,听见的人差不多都会相信那些贼人的话了。 后面的划水声越来越近,她都不敢回头看,那些跳下河来捉她的贼人越来越近了。 难道我在劫难逃了吗?她在心里这么想。 谢妙容觉得自己的心不但沉了下去,就是人也要沉下去了,她饿了一天一夜,早就没什么力气,经过这一番折腾,差不多力竭了,哪里还能游得动? 要不就自己沉下去淹死算了,总比落在那些贼人手里受辱的好? 正要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忽见前面悠悠划过来一艘小船,那小船在她面前停住,从小船上伸过来一根竹竿,一个清朗的声音平淡无波道:“抓住!”   ☆、第105章 10.5 居然有人肯来救自己,谢妙容激动不已,那一根竹竿简直就是救命的竹竿,她三两下扑腾到跟前,先伸出一只手抓稳竹竿,然后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两只手死死地抓住竹竿,这一下,她不用自己沉下去溺死了。 不用死的感觉原来这么好,谢妙容都想哭了,她敢说自己两世加起来活了二十七八岁,从来没有体会到原来能活着是如此的美好。还有那个救了她的人,要是她真能活着回去,一定会酬谢他千金的。 船上的人此时就把那根谢妙容两手抱着的竹竿往小船跟前拖,一直把谢妙容拖到船前,似乎明白谢妙容已经没有力气可以自己爬上船,所以他弯下腰,空出一只手来对谢妙容说:“伸手。” 谢妙容赶忙伸出一只手,那人够着她一只手后,略微用力,一下子就把她给提了上去。 哗啦一声,谢妙容出了水。 那人再松手,谢妙容就砰地一声摔到了船板上,然后跟条死鱼一样趴在那儿呼哧呼哧地喘气。 跳下水追赶谢妙容的那七八个贼人本来都已经要追上她了,突然却出现了一条小船,小船上有个年轻男子伸出一根竹竿来将她给救了上去。这些人当然不肯罢休,哗啦哗啦游过去,围住那只小船,大声喊:“那是我家逃婢,快将她交给我们!” 站在船上的年轻男子闻言一笑,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居然诬陷陈郡谢氏十五娘为逃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位郎君,你怎能听那婢女胡说八道,快将她交给我们,我家明公有重酬!” 趴在船上的谢妙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尽管全身发软,没力气爬起来,可是却能开口说话。她害怕那救她的人真被这些人骗了,又被他们嘴里说的重金想酬给利诱,所以赶忙虚弱道:“恩人,别听他们的,你救了我,只要回到建康,我定然以千金相酬谢。” 在水里围着小船的一众贼人却不敢说他们也以千金相酬谢,毕竟一千金那是多么巨大的一个数目,他们这些喽啰岂敢随便应承。 见船上的男子似乎相信了谢家十五娘的话,将青竹竿拿在手里,意欲将船撑走,一个水里的贼人就开口威胁了:“船上的公子,我劝你快些将我家逃婢交给我们,不然,一会儿你没有好果子吃!” “都给我让开!谁再拦着我,休怪我下手狠辣!”那年轻男子沉了脸,手里拿着那根竹竿对围在他小船周围的众贼道。 在水里的那七八个贼人倒没想到这船上的年轻男子胆子倒大,根本无惧他们的威胁。不过,他们仗着人多势众,身后还有后援,哪里将船上那身穿锦袍的华服公子看在眼里,于是纷纷嚣张大嚷:“今日你要敢救走我家逃婢,势必惹下滔天大祸,性命难保,识相的就不要多管闲事!” 立在船头的华服青年男子闻言冷笑:“今日这闲事我还管定了!” 说完用手中竹竿将小船一撑,往岸边停泊的一条大船划去,看到前面有拦住小船的水中的贼人,就将手中的竹竿用力击打到那贼人的头上。 他出手极准,一竹竿一个,连续四五下,就把拦在小船前面的四五个贼人的给打晕了,沉下水去。剩下的那几个贼人见状,只得游过去救人。船上的华服青年男子便悠然地将小船划出了包围,向停靠在岸边的那艘大船划过去。 不一会儿就滑到了大船边,大船上有人放下悬梯,接着另有矫健的船夫爬下来,将谢妙容扛到肩上,再顺着那悬梯爬上去,大船上接应的人拉上那船夫,再将他扛在肩上的女郎接下来,送到船舱里去。 而那救人的青年男子也随后十分轻松地顺着悬梯几步几纵就跃到了大船上。接着另有船夫过来收了悬梯。救人的青年男子跟着也走进了船舱。 站在离这艘大船不远处的船头上的戴帷帽的男子见此情景,立即吩咐那凶横男子将船开过去,势必要将谢家十五娘给抓回来,而且他让那凶横男子让手上人都做好准备,一会儿跟那救了谢十五娘的船上的人火拼。 凶横男子领命而去。很快,这艘载着一百多个贼人的大船就起锚往救人的那艘大船开了过去。 —— 谢妙容被人抱着进了船舱,接着放到了船舱内的一个榻上。 她瘫在榻上,依旧没什么力气,不过心里却是感觉好多了,毕竟这里算是暂时离开了那些贼人的视线,这让她放松了些了。而且还也能想到毕竟那救她的人是相信了她,不然的话,也不会突破那些贼人的包围,将她救上了船。 “小娘子,小娘子,这里有船上跟你年纪相仿的婢女的几件干净衣裳,您先换上吧。”一个三十来岁的婢妇走了进来,再顺手关上了舱门。 谢妙容微微抬起头,眼前的婢妇面生,她不认识。但看起来,她似乎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穿着并不寒酸。 见谢买容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自己,那婢妇接着介绍自己:“我是兰陵萧家二房三郎的乳母,我叫阿蓝,小娘子,我家三郎叫我来服侍你,你不必害怕。” “兰陵萧家?萧三郎?” “他单名一个弘字……”阿蓝笑眯眯地提醒谢妙容。 “萧弘……是他救了我?”谢妙容惊讶万分。她回想了一下,刚才她在水里挣扎,似乎也没看清楚那个救她的人是谁。直到被救上船,她趴在船上只顾着喘气了,都没有回头去看过那救她命的人。但是,虽然看不到他的容貌,不过,听声音却是不太像萧弘…… 阿蓝继续道:“不是我家三郎救的你,是我家二郎救了你,但却是我家三郎认出了水里的小娘子,然后让我家二郎来救的你。” “萧二郎?” “对呀,我家三郎的二哥,正是他来救下了你。” 原来这是萧家的船,怪不得他们可以不听那些贼人的话,执意将自己救上了船。因为那跟她一直以来不对付的萧家三郎,萧弘恐怕是对她映像深刻,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想到这里,谢妙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也许是仇家的另一种作用。不管怎么说,现在被萧家的人救了,显然要比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救了更加保险。 她彻底放下了心,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阿虫还在那些贼人手里。于是赶忙爬起来,脱下身上湿哒哒的衣裙,又接过婢妇阿蓝递过来的巾帕,擦了头上和身上,然后再将阿蓝拿来的那几件干净的衣裙穿到了身上。 接着阿蓝又让人送进来了一碗姜汤,让谢妙容喝了驱寒。 谢妙容大口把姜汤喝完,光着脚就跳下了榻,对阿蓝说:“我想见一见你家主人,快些带我去见他们。” 阿蓝看她光着脚,就去找了双木屐来,让她穿上,接着道:“小娘子,请跟我来。” 谢妙容穿着木屐哒哒哒地走了出去,到外面的大舱里,她一眼看到了萧弘和一位十六七岁的面貌英俊的郎君,看两人的相貌竟然有五六分相似,想必那就是萧弘的兄长,萧家的二郎了吧。在两人中间的榻上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身穿华服的美妇人。在远一些的船舱门口,则是站着数位看起来像是萧家护卫的年轻男子。只不过这些男子腰间都挂着佩刀,看起来比一般士族之家的护卫威武得多,甚至超过朝廷的正规军。 阿蓝先就向她介绍坐在中间榻上的那位华服美妇人,说:“这是我家夫人。” 谢妙容依稀听卫琴莲说过,萧弘的娘姓孔,属于会稽孔氏,也是名门之后。这样看来,中间这位坐着的被阿蓝喊成夫人的就是萧弘的娘孔氏了。 “夫人万福。”谢买容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福礼。 孔氏就让叫她起来,接着问:“谢十五娘无恙了吧?适才三郎说他看到你跳水,我们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你真是谢家十五娘呢。后来二郎下了大船,撑了小船过去把你救起来,到了船上,细看,果然没认错人。我们不觉心中欢喜不已。对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竟然落到要跳水逃生的地步,那些船上的人又是些什么人?” 谢妙容就把她昨日跟人约了去买庄园,结果半道遭遇像是流民的一百多人的劫杀。谢府的护卫死了不少,她买庄园的钱被抢了,她自己还有一个贴身婢女也被那些贼人绑了。在贼船上一天一夜,一直到今日早上,那些贼人把她和婢女阿虫从船舱里提出来,然后她趁机跳水逃生的事情都对孔氏讲了一遍。 孔氏听完后,完全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半天才说:“这件事听起来真吓人,但又似乎不像是流民劫财杀人那么简单。” 谢妙容点头:“我也有这疑惑,只是到底还是不知道那些人受谁指派,为什么要针对我?” 孔氏道:“好在你现这会儿无恙了,至于那些人是什么人,等以后再慢慢追查。” 阿蓝接着又向谢妙容介绍那看起来十六七岁,容貌俊秀的郎君,说他是萧弘的二哥萧伦。正是他从大船上下去,撑着一只小船去救得她。 谢妙容赶忙上前致谢:“萧二哥,救命之恩,十五娘在此多谢了。” 萧伦上前来将她扶起来,含笑道:“谢十五娘多礼了,要不是我家三郎眼尖,认出你真是陈郡谢氏,谢仆射之女,我们也就错过了……” 谢妙容直起身,看向站在一边神情淡淡的萧弘,撇撇嘴,福了福身:“谢十五娘多谢萧三郎救命之恩。” 萧弘道:“当不起,我只不过是听你喊要以千金相赠,我才叫我二兄去救你上来的。” 萧伦闻言,转身笑着对谢妙容说:“谢十五娘,我家三郎就爱开玩笑,你不要听他胡说。萧家和谢家可是姻亲,还谈什么钱。” “人家可从没有当我们是姻亲,想当年,是谁说的新出门户,笃而无礼?二兄,先说好,那一千金你不要,我可是要的。”萧弘话里带刺道。 “放心,那一千金少不了的。当年我年幼,说话有点儿莽撞,还请萧三郎恕我无心之失,不要往心里去。”谢妙容装出诚恳的语气道。 要不是还要求他们救一下阿虫,她才不会对萧弘说软话呢。 “三弟,你看看,人家谢十五娘都对当年的无心之语表示歉意了,你就不要再抓着不放了,不然也太不像个心胸开阔的郎君。”一边的萧伦帮着谢妙容说话。 萧弘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谢妙容却接着说了:“萧家两位郎君,你们能不能帮我救一救我的婢女阿虫,她还在那些贼人手上。” “一个婢女而已,不用那么在意。”萧伦道。 “她是我乳母的女儿,也伺候我一起两年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没脸回去见我乳母了。” “这样啊……” 萧伦沉吟,他往外看了看。 “禀两位郎君,有一艘大船朝我们划过来了,正是方才二公子救上来的那小娘子跳下来的船!”一位精壮的身穿萧家护卫服的人急匆匆进来向萧弘和萧伦禀告。 “这些贼人也太猖狂了,竟然敢上前来要人!”萧伦走到窗前往外看。 谢妙容也奔到船舱的窗前,往外望,果然见贼人所在的那艘船杀气腾腾地驶过来了。 “你们看,那站在船头的戴帷帽的男子就是那些人的头目,我听站在他身边面相凶横的贼人称呼他明公。还有他们两人身后的那手持弓箭的精壮男子,箭法颇准,你们要留意此人。那艘船上有超过百名贼人。他们有恃无恐地将船驶过来,咱们要早作准备。”谢妙容指着那艘大船对站在床边的萧伦说。 萧弘此时也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看到谢妙容所指,还有听到了她所说。 回身,他朝着在舱门口站着的那十几个精壮的佩刀护卫走过去,然后在他们耳边如此如此一吩咐,然后一挥手,那些人就齐齐向他一拱手,接着走了出去。这里,萧弘喊他兄长萧伦过来,两个人头碰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商量完毕,萧弘就把自己的乳母阿蓝喊了过来,说:“你就陪着我阿母还有谢十五娘呆在船舱里,不要出来。等我们解决了外面那些贼人再出来。” “是,郎君。” 萧弘看一眼谢妙容,道:“你就跟着我娘还有我乳母,不要乱走,乱跑。” 谢妙容点点头,不忘再次恳求萧弘能救一救婢女阿虫。 萧弘不置可否,只说:“等一会儿再看。” 说完,接过他二哥萧伦递过来的一把剑,将剑挂到身上的蹀躞带上。 两兄弟一前一后走出了船舱。这里婢妇阿蓝就请谢妙容跟她一起随着夫人孔氏一起到后面的船舱里静观其变。 船舱外,萧伦和萧弘两兄弟站在船头,周围加上刚刚从船舱里出来的十几个佩刀护卫,还有负责护卫这艘船安全的五十多个使用长矛和弓箭的护卫,一共六十多人。 这些人分成四排,每排十五六人,排成弧形,最里面的人就是萧伦和萧弘。 使长矛的护卫站在第一排,佩刀的护卫第二排,第三排和第四排都是弓箭手。 萧弘和萧伦领着训练有素的萧家护卫从船舱里出来,排列好队形时,对面杀气腾腾而来的贼船离他们也只有十一二米了。 两船渐渐地靠近,约莫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那船停住了, 站在船头的头戴帷帽的人在十多米外就看到了在对面船头站着的两位身穿华服的公子从船舱里出来,接着他看到了从大船后部出来了数十个护卫,有用长矛的,有用刀的,还有手持弓箭的。这些人出现后,很快就排成了四排,看起来就像是军队的战阵。他禁不住悚然一惊,觉得对面救了谢十五娘的人恐怕不简单。 因为,第一对方的护卫真不少,其次站在船头的那两位华服公子看起来也气势不凡,第三,谁家的护卫会这样摆出军阵的。尽管对方只有五六十人,他这边的手下足足是对方的两倍。 但看对方的那阵势,那队形,那无形中蔓延过来的威压,他觉得自己的手下根本就不是对方的对手。 看来,这一次他是碰到硬骨头了。 于是他忙让那凶横汉子令船夫下锚停船。不过,等到那凶横汉子吩咐下去,船夫抛锚停船的时候,船已经因为惯性的作用又驶出去七八米远,在离萧家的船三四米的地方停住了。 不等他上前去问话,突然船头站成一排的两排人单脚往下一跪,在他们身后的那一排护卫张弓搭箭,就朝着他们射出了十几支箭。 一霎时,戴帷帽的男子周围的十数人在惨呼声中就中箭了。好在他之前有几个喽啰站在船头等着两船靠拢就搭舢板跳过去,于是他们就当了替死鬼,替他挡住了射过来的箭。 这边包括那凶横的汉子和那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都中箭了。而且,对方好像早就知道要重点照顾这两个人一样,射在他们身上的箭都比别人多。 见此情景,他也是被吓到了,赶忙往后跑,只听到身后都是箭射到船板上的笃笃声。 对面的射箭的萧家护卫很有次序,前面的一排射了箭出去,就蹲下,重新抽出箭袋里的箭搭在弓箭上。而后面的那一排已经将箭搭在满弓上的萧家护卫就将箭射了出去。 这样一来,落在贼船的箭雨就没有停顿。 如此反复五六轮,那艘载着贼人的大船的船头除了倒下的几十个贼人,已经空无一人,剩下的人已经逃入了船舱之中。 萧弘一声令下:“弓手原地待命,前面的刀兵和枪兵给我搭了舢板,跳过去,搜捕贼人,如遇顽抗,一律格杀!” “是!三公子!”众护卫齐声应道。 随即只见五六个船夫一人扛着一个舢板过来,将那长长的舢板搭在了对面的大船的船舷上,接着就有手持长矛的谢家护卫快速地通过舢板,上到了对面的大船上,他们过去后,立即就往前推进,见到凡是在地上挣扎的贼人,就上前将长矛狠狠地扎下。一时间,只听到惨呼声不断响起,一会儿工夫,船板上就是鲜血四溅,血流汩汩。 船上没活口了,后面就是手持短刀的那十几个护卫过了船,再后面便是一队弓箭手过来了,最后才是萧伦和萧弘兄弟。 在萧家的船上,留下了十几个已经将弓箭收起,手持长刀警戒的谢家护卫。 萧家的护卫一过来,很快又是排成了三排,呈弧形,萧伦和萧弘在最后,他们等这两兄弟的一声令下,又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 很快,萧家的护卫就推进到了船舱门口,一个领头的护卫向里面喊话:“我们是徐州刺史,萧将军的府卫,里面识相的贼人就给我们出来,我只数十下,要是数了十声后还不出来,就格杀勿论!” 他的喊话声刚落,从里面就传出来了惊慌失措的求饶声:“饶命,饶命,我们这就出来。” 接着便陆陆续续地从船舱里走出来一些人,这些人一出来,就在萧家护卫的要求下,将手中的刀棍等扔在地上。另外有拿了绳索的萧家护卫上前来将这些投降的贼人们用绳子捆绑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萧家护卫已经绑了四五十个人。 萧弘让那个领头喊话的护卫又朝里面喊了几嗓子,说再没有人就要进来搜人杀人了。 船舱里面静悄悄的已经没人答应了,萧弘想起谢妙容说的那个婢女阿虫,在出来的人里面并没有这么一个小女孩。于是他让手下的一队护卫进去搜人,指明了要找一个年纪八|九岁的小婢女。 不一会儿,进去搜人的一个萧家护卫抱着一个小女孩出来了,他急匆匆地跑到萧伦和萧弘跟前禀告道:“二公子,三公子,搜到一个小女郎,只不过她被掐得昏死了,仆方才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活着。” 萧伦和萧弘见状一喜,也上前去伸出手在那小婢女的鼻子那里一探,果然,还有很微弱的气息。 “快,你带上几个人将这小婢女送到镇上的郎中那里,让他务必将她救活!”萧伦吩咐道。 “是,二公子!” 抱着阿虫的萧家护卫转身喊了两个人一起,匆匆忙忙通过两船之间的舢板走上萧家的船,再从萧家的船上岸,去镇上的医馆了。 萧弘却摸着下巴看着那四十几个被绑起来扔到船上一角的贼人,想起谢妙容说的话,那个戴帷帽的人,是这些贼人的头目。可如今在这些人里面却没有一个戴帷帽的人,那么这个人如今在哪里呢?   ☆、第106章 10.6 “三弟,你在想何事?”萧伦安排了萧府护卫送阿虫去镇上的医馆后,一转身看到其弟萧弘摸着下巴看着船头角落处,不由得开口问他。 萧弘指一指船头角落处那几十个被绳索捆绑的看着像是流民的人,说:“二兄,你可记得谢十五娘说的,有一个戴帷帽的人是这伙人的头目,可咱们的人搜遍了这艘船,也没有搜到一个戴帷帽的人,所以,那人是逃了还是在这些人里面?” “这还不容易,只要把这些人一一审问一遍,不就知道是谁了?” “那咱们这就动手?” “好!” 萧伦随即让人从船舱里搬了坐榻出来,他和萧弘两人分别坐下,接着就让萧家的护卫把那些捆起来的贼人提上来审问。 先就问这些人姓名籍贯,受谁指使,这两日又做了些什么事。 一开始还有人支支吾吾不肯老实回答,可是萧弘指一指旁边堆积着的那几十具尸首说:“要是你们也想落到那种下场,就尽管不说实话。” 此时的船上,不但在萧伦和萧弘坐的榻下到处都是鲜血,甚至在那些贼人的脚下也还有刚才被杀死的那些人流淌的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说这里是修罗场也不过分。 萧伦和萧弘两兄弟虽然容颜俊美,但是刚才他们杀伐决断,让众贼都觉得这两人简直就是玉面罗刹。所以,萧弘一开口,他们都怕了。 接着这些人也就老老实实地把他们领头的大哥是谁,还有他们自己的情况都说了。 据这些人交代,他们是离这里不远的竹里镇一家姓吴的二流士族之家三公子吴右的部曲,吴家祖上做过小官,如今竹里镇差不多七成的土地都属于吴家,算起来也有一百多顷,所以吴家在竹里镇算是最大的豪族。而吴家现在的嫡枝一共有两房人,其中这个叫吴右的人就是大房排行第三的公子,年纪约莫有二十六七岁。 知道了这伙人的头目是谁,萧伦和萧弘便让这些人指一指在他们被捉住的人里面有没有这位吴公子。 谁知这些人竟然说在这里面并没有那位吴公子,于是他们又让那些人看一看地上被箭射死的人里面有没有吴右,结果,出乎意料,在这些死人里面依旧是没有那位吴右,指认的人倒是认出来了他们部曲的带头大哥,以及几个小头目。 难道那个戴帷帽的人并不是吴右,又或者戴帷帽的人是吴右,可他却趁乱逃脱了? 想到此,萧弘不甘心地又让手下人去将这艘船里外都详细搜查了一遍,可是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没办法,他只能派人去通知当地官员来此将这些贼人收监,另外将那些被杀死的人给登记掩埋。还有追查那匪首吴右的事情他也交代给当地官员处理,当然,为了防止这些官员办事不力,他又留下了两个萧家的护卫,名义上是协助当地官员捉拿吴右,实际上是监视他们办案。 不过,这也是萧弘多虑了,因为当地的官员听说那吴右竟然带领手下部曲劫杀当今皇后的表妹,又是顶级门阀谢家的女郎,他们哪敢有丝毫放松,甚至不用萧弘留人监视他们,他们自己也得加紧办案捉人,好给谢家一个交待。甚至他们还抱着讨好谢家和皇后的态度,认为彻查此事是一个向上升迁的好机会。 到傍晚时分,萧家的两兄弟回到了萧家的大船上,他们带回来了谢妙容被抢劫的那些黄金,除了少许遗失,也有六百金以上。对于被劫走的钱财失而复得,谢妙容当然高兴,但是更令她高兴的是婢女阿虫被抢救过来了,而且送到了她身边。 萧弘等人回来的时候,她正守在阿虫身边,跟哑了嗓子的她说话呢。 阿虫说她是被一个戴帷帽的人给掐昏的,当时那人气急败坏地冲到她身边,说她的小主子给他招了祸,他要她这个服侍谢妙容的婢女抵命。 “我拼命挣扎,还死命咬了他一口,他松了手,后面又更加凶狠地扑上来。但是外面传来了萧家那些护卫要里面的人出去投降的话,他慌得不行,用的力就没那么大,看我被掐晕了,以为我死了,就松了手,跑了……” “这可恨的凶徒!阿虫,你放心,要是抓住此人,我定然为你报仇,让他不得好死!” “能活着见到小娘子,看到小娘子无事,我已经不知道多感谢菩萨了。小娘子,你不必为了我费神。” “阿虫,这不可只是为你,你想一想,这人是朝着我来的,他可是想对我不利呀,而你跟着我也倒了霉,我岂能随便放过他,给自己留后患。” “也是……奴婢也好奇这个人是谁,竟然这样凶狠?” “等到萧二郎和萧三郎回来,我们大概就能晓得是谁了……” 不过,让谢妙容感到惊讶和失望的是,萧伦和萧弘两兄弟回来,告诉她那劫财杀人,意图对她不利的人竟然是个什么竹里镇吴家的二流士族之家的郎君叫吴右的,她觉得自己对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而且让她颇为失望的是,这个叫吴右的人竟然逃脱了,他们并没有搜捕到他。 萧伦安慰她:“谢十五娘,我们已经派了人跟随当地官吏一起办理此案,你放心,即便吴右暂时逃脱,但他终究还是会落到我们手上的。” 谢妙容忙向萧伦道谢,说辛苦他了。 对于站在一边的萧弘,她则说:“那被你们找到的六百余金就给你了,余下的四百金等我回建康之后再给你。” 谁想萧弘却搓了搓鼻子说:“谁像你,成天掉到钱眼儿里面,才招惹下这些祸事。为了我萧家的名声打算,那钱我还是不要了。” “你一开始不是说听到我要给救命的人千金,才救我的吗?这会儿又不要了?我可提醒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要是不要,以后也不能要了。” 萧伦在一边笑:“谢十五娘,我三弟从来就不是贪财的人,他那么说只不过……” 他转脸看向萧弘,带着审视,似乎是想问萧弘,他那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跟谢妙容一样想知道呢。他这个三弟平常可是不爱开玩笑的人。 想起萧弘今日一早上船头打拳时,看到谢十五娘跳河,他跑到船边仔细看过后,把他这个二哥叫出来,让他去救谢妙容。当时他还问三弟:“你不是一直以来都跟谢家那个十五娘不对付吗,一直都认为她是个泼辣而且傲气的野蛮女郎,怎么这会儿你又要让我下去救她了?” 萧弘道:“这是两回事,不能因为我不喜欢她,然后就要看着她死,看着她倒霉。行了,少说废话,赶紧下去救人吧!” 萧伦问:“你怎么不去?” “美得她,还让我亲自去救她,我这样已经是对她仁至义尽了。”萧弘双臂抱起,看着河里扑腾的谢妙容,不屑道。 见萧弘冷着个脸不说话,谢妙容替他说:“他只不过偶然发了善心,说不定这会儿正后悔呢。” “你还是这么伶牙利嘴,我这会儿还真后悔了。”萧弘扫谢妙容一眼道,“既然你的钱多,那我不要也是太说不过去了。好吧,我就收下你的六百金,等到回了建康,你再将四百金送来,我们就两清了。” 接着他又向萧伦道:“二兄,我回去睡觉,不用叫我吃晚膳了。” 说完,也不等萧伦说话,自顾自地走了。 谢妙容在他身后说:“我也不想欠你的,这样两清我也认为最好。” 萧伦摇摇头,对谢妙容道:“你别理他,他这就是这么个古怪的人。十五娘,我看你就不要把他的话当真了,那六百金你还是拿回去吧。“ 谢妙容却说:“不行,我也认为咱们两家虽然是姻亲,但谁救了我,我愿意以千金相赠,也是一早就说好的,我不能食言。此事你就别说了。” 萧伦见谢妙容如此固执,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 建康,谢府内。 已经是谢妙容被劫的第三日了,谢家的护卫跟朝廷的那两千兵士已经把那附近几十里的庄园,村落和镇子都搜查了一遍,却是依然没有找到谢妙容和阿虫主仆二人。 谢庄也已经从百官府舍回了家,他是在谢妙容被劫持的第二天得到了家里的信,才匆匆回到谢府的。 他一回来,姜氏和刘氏都觉得有了主心骨。 在这之前,两人都彻夜守着,等待着谢妙容的消息,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根本就没有谢妙容和阿虫两人的消息,两人的心又往下沉了一点儿。 谢庄回到家里后,见母亲和妻子眼圈都是黑的,就劝她们先去歇着,他来等候消息。 姜氏是有了年纪的人,肯定撑不住,在谢庄的劝说下,终于是回内室去歇着了,而刘氏却是一直撑着,她说让她去睡,她也睡不着,不如继续等。 谢庄见劝不了她,也没办法,只好把那黄庄头传来问话。 黄庄头在苏醒后就被谢家的护卫带回了谢府,他回去后,姜氏和刘氏还把他叫去问了话。 这会儿谢庄让人传他,他也就赶忙去了。见到了谢庄后,他恭敬行了礼,谢庄叫起,接着就问了他一些话。 黄庄头就把谢妙容买庄园前前后后,凡是有他参与的事情都对谢庄说了。 谢庄听完了后就说:“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不像是流民抢劫杀人,反而倒像是有人故意设计一样……” 黄庄头也有这看法,因为他觉得那些流民太有组织性了,这不像是普通的流民。 谢庄想起黄庄头说的那卖庄园给小女儿的郎君是琅琊王氏长房幼子,叫王凤。不由得想起长女谢伯媛的前夫,就是琅琊王氏长房的王鸾,他排行第三,而那王凤排行第四,两人是亲兄弟。王鸾是兄长,王凤是兄弟。之前,因为跟长女谢伯媛和离的事情,王鸾可是对小女儿和长女很有意见。这一次的事情,会不会是王鸾在中间捣鬼。因为说起来,小女儿也只跟这王鸾有过节,王鸾一直认为要不是谢妙容在中间横插一道,他就不会跟谢伯媛和离。再有,王鸾一直生活奢侈无度,手上的钱紧,他会不会同外人一起合谋劫走谢买容买庄园的那一大笔钱呢?又或者他直接自己出手带人劫道,另外,他不但抢走了买庄园的金子,还因为对谢妙容有仇,所以还绑走了她,以图报复。 想起前头发生的桩桩事情,谢庄觉得完全有可能。毕竟虽然卖庄园的是王凤,可因为他是王鸾的亲兄弟,卖出庄园,卖给了何人,卖了多少钱,以及双方约定哪一日那一时交接,这些消息王凤是非常可能透露给其兄王鸾知道的。而王鸾得到这个消息后,就有可能和人勾结谋财害命。又或者王凤和王鸾本来就是一伙的。 想到此,谢庄立即让人去王府一趟,持了名帖去请王鸾过府说话。 之所以请王鸾到谢府来,谢庄实在是有探询之意。因为他怀疑王鸾有可能牵涉到小女儿被劫持的事情之中,如果他真参与了,只要他过府来,谢庄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旁敲侧击,察言观色,判断出王鸾到底有没有嫌疑。可如果王鸾不在家中的话,那就更加可疑了,谢庄会怀疑他是不是正好外出参与此事。 拿了帖子去请王鸾的仆人后来回来了,不过却不是带着王鸾来的。 谢庄问:“是不是没有见到王鸾?” 仆人答:“见到了,只不过他病歪歪的,说是最近两三天受了风寒,一直在家养着呢。因此他说不便过府,说等他病愈再来。仆也不好硬拉他来,所以就只得答应他,等他病好再过府来见明公。” 谢庄皱起了眉头,没想到这王鸾竟然在家,可他又病了,来不了。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王鸾的嫌疑大,于是,他另外派了几个人去王府外守着,监视着王鸾的动静。 把这件事情安排下来了,他也就开始静静等待小女儿的消息,无论如何,他觉得没有见到小女儿和婢女阿虫的尸首,这事情就还有一线转机。 谢府众人在煎熬和不安中又等了一天,终于外面守着的奴婢提着裙子飞奔进来报信,说谢妙容和婢女阿虫已经在府外下了车,是萧家的两位郎君送她们回来的。 “萧家的两位郎君?” “就是府里大房少夫人的堂侄,萧家二郎和三郎。” “哦,快,快去迎他们进来!”姜氏一叠声激动地喊。 如此说着,甚至连她也坐不住了,拄着拐杖往外走。 谢庄和刘氏等人早就快步走了出去,在嘉玉堂的院子里,谢妙容见到了自己的爹娘等人,她此番侥幸生还,见到爹娘亲戚也是激动不已,眼圈儿早红了。 刘氏则是跑上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大哭,儿一声肉一声的,听得人揪心。 阿虫的娘阿枣也是抱着女儿直哭,自从知道自己的女儿也跟谢妙容一起被劫持,失去了消息后,她也是连着两三天都在哭,哭得眼睛都肿了。 姜氏后面走出来,也是走到谢妙容跟前,抱着她的头,老泪纵横。 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人都落了泪。只有萧家兄弟除外。 “阿母,娘子,快住了泪,进去坐下说话。十五娘已经回来了,没事了。”谢庄劝自己的娘亲和娘子。 谢妙容也擦了擦眼睛,道:“阿婆,阿母,我没事,走,我们进去……” “好,好,好……十五娘回来了就好。”姜氏当先接过旁边婢妇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泪道。 刘氏忙也擦了眼泪,揽着谢妙容的肩膀往里走。 谢庄请萧伦和萧弘进去说话。 两兄弟跟着谢庄,到了嘉玉堂中,在左边的榻上坐下,谢庄等人则是坐在右边的榻上,只有姜氏坐在堂上正中的榻上。 姜氏问起了萧家兄弟,小孙女谢妙容是如何被他们所救的。 萧伦就说,因为朝廷下旨封了他们阿父和叔叔的官,这官是京官,又赐了宅子给他们,所以他们家还有叔叔家都分别动身从徐州来建康。 对于萧家除了萧裕外,他的儿子们都被封了京官,皇帝又赐了宅子给他们,谢庄倒是非常明白皇帝的用意。 当前,朝廷的大军在蜀州平乱,作为徐州刺史的萧裕可是手握重兵,为了防止有变乱发生,皇帝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分别晋封了萧裕的两个儿子为京官,然后又赐了京城的大宅给萧家,让萧裕的两个儿子和家眷进京。 这明着是封赏,实际上是将萧裕的家人作为了人质,这样一来,手握重兵的萧裕就不敢有异心了。就算蜀州那边有任何闪失,皇帝也能保证那些手握重兵的刺史们不会有反叛之心。 不但是萧家,还有别的手握重兵的家族,皇帝也是这么对待的。 谢家虽然也有谢圆为豫州刺史,谢岩为江州刺史,不过,谢家的老幼都在建康,上头又有皇后殷舜华,皇帝当然是不会怀疑和担心谢家会有什么异动。 萧裕肯定也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本身就没有什么异心,见皇帝这么做,为了表忠心,还要立即响应,让自己的儿子们和他们的家眷到建康。 这里萧伦继续说,他阿父还有叔叔早他们一步进京任职,家眷后一步进京。他们长房的船比叔叔家的船早两天来建康,路上在竹里镇停泊的时候,见到从贼船跳水逃生的谢妙容。他三弟萧弘认出了跳水逃生的谢妙容真是陈郡谢氏十五娘,于是让他下到小船上去将谢妙容救起。 后来他们萧家的护卫又剿杀了一些贼人,活捉了剩下的贼人,最后救了婢女阿虫…… 一直到今日萧家的船到了建康,他们兄弟的母亲命他们兄弟二人将谢妙容和婢女阿虫送到谢府。 听完了萧伦的话,姜氏就先谢了萧家两兄弟,说多亏他们救了谢妙容,这样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他们以后多上谢府来走动游玩。 谢妙容倒是没有对她祖母说,她已经给了萧弘六百金,等两日还给他送四百金去作为报答,其实用不着再那么客气把他们当上宾,请他们来玩了。 她没有说,萧弘倒是说了:“老夫人,不必客气,谢十五娘落水之时,曾经大喊,谁要是救了她愿意以千金相赠。所以等我阿兄下去救了她上来后,她就已经将那买庄园被贼人劫走的六百金相赠了。她还说,剩下的四百金,等过两日再送到我们萧府。” 此话一出,姜氏“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都淡了些,她转脸看向谢妙容,便见谢妙容微微一笑,说:“阿婆,我一直认为人当言而有信,就算萧家是我们姻亲,但我有言在先,谁救了我就以千金相赠,报答救命之恩。所以,他们救了我,我也执意要以千金相赠,不因为他们萧家是不是我们谢家的姻亲就改变。这样清楚一些,私以为好些。” 谢妙容的言下之意是,她不想欠人的人情,用曾经承诺过的千金给了萧家兄弟,也就是两清了。她不欠萧家的情,也就相当于谢家不欠萧家的情。这种做法可谓相当得当,若是让姜氏来做的话,估计也会跟谢妙容的做法一样。 因此谢妙容这样一说,在堂上坐着的姜氏就接连称好,看向小孙女儿的眼中充满了赞赏之意。 谢庄跟其母姜氏关心的事情不一样,他当然也认为小女儿以千金相赠萧家没有任何不妥,甚至他也知道这是一种老到的处事方法。 他比较关心的是,萧家兄弟两人可曾擒住那贼首,还有那贼首到底是何来历,可是跟小女儿结仇,又或者跟谢家有仇。于是他便问萧家两兄弟这方面的问题。 当萧家两兄弟告诉他,贼首是竹里镇二流士族之家一个叫吴右的人,而这人又已经逃脱,他们并没有擒住他。 谢庄听完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因为他的印象中可没有什么吴家的人跟谢家结怨啊,也没有什么姓吴的人跟小女儿结怨。所以,他怀疑那个吴右一定是被别人指使行此凶恶之事。要想将小女儿被劫持,谢府十几个护卫被杀之事弄清楚,看来是要将那吴右捉住才行了。 萧伦便告诉他,他们已经派了萧家的人去跟随当地官吏侦办此事,想必要不了多久,此事必能水落石出。 谢庄就也谢过了萧家两兄弟对小女儿的救命之恩,以及他们两人送小女儿回谢府,还有派萧家的人去追缉吴右。 萧伦和萧弘跟谢家众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而去。 谢庄亲自将他们送出了谢府,这才返回来。 见女儿被其母还有其妻带到后堂去说话了,他就也不跟进去了。重新走出来,他背着手,双手握成了拳,觉得他这个当阿父的人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差点儿害了他小女儿性命的人,所以下一刻,他叫来了得力的奴仆,让那奴仆带人去一趟竹里镇,打听吴家的底细,并且弄清楚吴右跟谁来往密切……   ☆、第107章 10.7 琼琚院。 谢妙容的内室里,姜氏和刘氏坐着,等到洗浴了,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裙的谢妙容出来,两人叫她到她们跟前坐下。 刘氏就拉起女儿的手说:“方才那么多人,我也不好问你,你这一次落到那些贼人手里……没吃亏吧?” 一边坐着的姜氏听到刘氏问这个,也挺紧张,盯着谢妙容道:“十五娘,我跟你阿母一样担心……” 谢妙容看她们两个紧张的神情,忍不住噗一声笑,说:“阿婆,阿母,我要真被欺负了,还能这样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你这孩子,一惯主意大,我就怕你把事藏心里,受了委屈也不跟我们说。”刘氏道。 姜氏也点点头,同意刘氏的话。 “我真没事,这一次还算运气好,我估摸着那贼首没想杀我,或者有别的用处,所以没有动我。” “哎,这一回的事情太吓人了,好在,你平安无事地回来了,而且,你的年纪也不大。要年纪再大点儿,就算平安无事的回来,恐怕也会有风言风语。不过,就算你这个年纪,恐怕也少不了被人说闲话。”刘氏有点儿庆幸又有点儿担忧的说。 谢妙容倒觉得无所谓:“阿母,别人怎么说我们也管不了,只好不管,自有信我的人。” “是啊,我家十五娘自有信她的,那些胡说八道的人还不稀罕来往呢。”姜氏坚定地站在了谢妙容一边儿。 刘氏又说:“十五娘,你那什么庄园,我看就不要再弄了。贼首都还没有抓着,我怕那要害你的人贼心不死。” 谢妙容苦笑:“阿母,我就算现在想弄个庄园,可是也没有那么多钱买呀。” 姜氏觑她一眼,取笑她:“谁叫你那么大方?说话之间千金就送出去了。萧三郎这下可是发财了。” “我宁愿给他千金,谢他愿意搭救我,也不愿意欠他一个救命的恩情。这恩情太大了,简直会让我一世惦记着,让我不舒服。” “给了钱,就觉得不欠了?我看也未必。”刘氏在一旁不太赞同谢妙容这话,“不过觉着欠得少一点儿而已。” “少一点儿也好,不然……”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萧弘救了她,让她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至少,她会觉得他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没有因为之前跟他不对付,就见死不救。 姜氏拍一拍她的手:“好了,这一回你能好好的回来,就不要再去弄什么庄园了,你还小,我可不想你那么能干。消停几年,等大点儿再说。还有,那害你的贼首不抓住,阿婆哪放心再让你出去。这一次就算是花钱买平安吧。还欠萧三郎那四百金,明日我就让管事去取来,给他送过去。” “阿婆,难不成公孙师傅那里我也不去了吗?” “没抓到那贼首,她那里也不能去。” “可我要是中断了学习,前面的功夫不就白费了么?” “……要学也可以,我派人去接她上府里来教你。总之,在那贼首没抓住之前,你不能单独再出去。” 谢妙容撇嘴:“可要是那贼首三五年都捉不住,难不成我也就一直不出去了吗?” “要出去,也得跟着我们一起出去,走亲会友还是可以的。但要是单独出去就算了,这一次的事情可把我们吓死了。我可是再经不起惊吓。”刘氏拍着胸脯道,她说起来这会儿还后怕。 姜氏点头:“总之,在没有抓获贼首之前,事事谨慎小心为上。” —— 谢妙容被贼人劫道,差一点儿遭遇意外的事情在她回了谢府后,不几日就在建康城的士族之家中传开了。 跟谢府有姻亲关系的人家都派了人来看望谢妙容,送上各种药材补品等以示慰问。 谢妙容的大姐和二姐也派了人来探望她,本来她们实在想亲自来,可是因为小产后还没出月,想来也来不成。故而卫序代表她大姐谢伯媛来了,而袁峥也是派了府里得力的管事上谢府。宫里也有内侍代表皇后送了药材来,嘱咐谢妙容好好养着,那内侍还说,皇后对皇帝说了谢妙容遭劫持的事情,皇帝下令彻查此事呢。 姜氏领着谢妙容和谢府的女眷谢了恩,说改日进宫去亲自向皇后致谢。 这一拨人走了之后,就是袁家三房的郗氏带着两子一女来了。 郗氏送了比别人还要多的药材和补品,一见到谢妙容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说:“可怜见的,这是瘦了吧?才几日不见啊,那一伙贼人真是该遭千刀,萧家的郎君们杀那些贼人杀得好……” 谢妙容对郗氏说的那什么她瘦了的话,真得一点儿不认同。自从她被萧家两兄弟救了,回到谢府后,她祖母,她娘,她的乳母,这些人轮番地让她吃好点儿。她乳母阿枣天天蹲在厨房里,给她做滋补的东西吃,说是要补一下,才能将她这一次遭到劫持给吓差了的身体补回来。 于是,她的桌子上顿顿都有各种炖品,再加上阿枣的手艺好,她也是个吃货,就把阿枣做的那些好吃的吃了个精光。只不过七八天,她目测自己的腰粗了一圈儿,脸上因为遭遇惊魂劫持而少的肉,更是速度极快地补了回来,看起来是更圆了。所以,郗氏见到她,说她瘦了,谢妙容真得要呵呵了。 袁鑫不像他娘那么夸张,说谢妙容瘦了,只不过他依旧保持了他是个话唠的本色。就谢妙容被劫持一事,那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一丁点儿细节也不放过。最后听谢妙容说完,他下了结论:“那些人的背后绝对有人指使,十五娘,我定然帮你把那背后的指使者给揪出来……” 郗氏听了在一边打击他:“圣上都已经下旨,追缉那些贼人了,用得着你去帮忙?” “我不是为十五娘抱不平吗?阿母,你还别小瞧我,说不定我真能揪出那些贼人的幕后指使呢。” “但愿如此。” 话锋一转,郗氏说起了别的话:“十五娘,这还有六日,就是我们袁府的赏菊宴,到时候,你跟你阿母好阿姊可一定要来啊,在我们的园子里散一散,到时候我让八郎陪你说一说话……” 谢妙容一口答应:“行啊,我一定来。” 死里逃生后,谢妙容觉得自己更加看重亲人和朋友之间的来往了。 郗氏等人又跟姜氏和刘氏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辞而去。 刘氏和谢妙容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府,在府门口,袁家的几辆牛车才走,又见到了卫家的两辆牛车停在了袁府门口。从牛车上下来了卫康子和卫琴莲两姐妹。 “哟,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谢妙容一见到两人就迎了上去笑着问。 不等卫康子说话,卫琴莲便走上去牵起谢妙容的手,上下打量她,接着噗一声笑,说:“十五娘,我听说你被贼人劫持,要不是萧三郎和其兄萧家二郎救了你,你说不定就会香消玉殒了。当时的情况一定颇为凶险,我还在想你被救回来,有没有变瘦一些,有没有被吓得没了魂儿。可是没想到今日见你,发觉你倒比以前还要圆润些了,看起来精神头也不错,看来你的胆量是大,足可以跟须眉男儿相比。还有啊,我听说你当时是跳水逃生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游水呢?” 卫琴莲一提起这个话,连刘氏也好奇了,女儿是什么时候学的游水,于是也问她这个问题。 谢妙容只能说,那一次梦游仙人洞府,然后仙人洞府内有个大湖,她在湖上荡舟,落水了,接着仙人教了她游水。所以,那天她从贼船上跳下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开始用仙人教的动作游水了…… 还别说,她这么一说,卫琴莲等人并不怀疑,反而信以为真。可能也和她之前借着梦游仙人洞府开起了谢氏宜家木器店有关,既然连那么匪夷所思,从来没看见的家具,谢妙容都能让人做出来,那么,被仙人教会游水,那不是更是小菜一碟了吗。 所以,卫琴莲听完就问:“十五娘,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仙人教你的东西没给咱们说啊,我这会儿都怀疑那仙人会不会是谢氏的祖宗得道成仙了,他怎么对你这么好啊?” 谢妙容狡黠一笑,卖起了关子:“这个啊……还真有,可我不告诉你。” “你这狡猾的女郎……”卫琴莲嘻嘻笑着就想去谢妙容肉肉的手臂上掐一把,可却被机敏的谢妙容逃开了。 卫康子出手拉住妹妹,叫她注意些影响,这还是在谢府门口呢,就这么嘻哈打闹的,有失女子风仪。 卫琴莲嘟嘟嘴,这才规矩了。 而跑到刘氏身后的谢妙容也被母亲念叨了两句,这才敛了笑,规规矩矩地请卫家两姐妹进去说话。 谢妙容领着卫康子和卫琴莲去了自己的琼琚院,刘氏跟卫家两姐妹寒暄了两句,就回自己的屋子,让谢妙容好好招待两姐妹。 到了谢妙容的琼琚院堂屋里坐下后,卫康子喝了两口婢女捧上的茶道:“你阿姊听闻你被那些贼人劫持的事情后吓得不轻,说什么也要回娘家来瞧你,最后还是七弟给劝住了。” 谢妙容:“这个我晓得,姊夫来跟我讲了,我让他回去告诉阿姊我很好。本来我想去瞧一瞧她的,可是我阿婆还有阿母不许我出去,说要出去也只能跟她们一起。所以,我去不了卫府。要想和长姐相见,除非我阿母同去,又或者是阿姊回娘家来。” “我今日见你气色很好,跟以前没区别,回去后,我会去见七娘,跟她讲一讲你的近况,免得她担心。” “多谢五姐。” 卫琴莲却说起了萧弘得了谢妙容千金相赠的事情,她问:“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真的?” 谢妙容:“是真的,当日我落水就说了凡是谁肯救我,当以千金相赠。谁知道最后却是萧家两兄弟救的我。我不管他们是姓萧还是别的什么人,我只管履行诺言就行。” 卫琴莲抿抿唇:“十五娘,你还真是有钱,一千金说给就给了。建康城的人说起此事,头一个称赞的却是你呢,说你一诺千金,这气势不输男子。说起萧三郎,却说他不够仗义,既然救人,又何必要钱?要了钱,这就不是侠义之举了,而像是商贾作为了。我说呀,萧三郎也真是傻,他也不缺这一千金,何必要你的钱。须知,一个人的名声可比那一千金值钱多了。十五娘,这一次你遭劫持,说起来还是你占了大便宜,得了这么个好名声,真是千金难买的……萧三郎却是吃亏了,得了本该你相赠的千金,却被人说成了贪钱才救了你。” “啊!”谢妙容瞪大了眼,她真没想到现如今外面是这么议论她被萧弘救了的事情。 卫琴莲瞪她一眼:“啊什么啊?你还不相信,建康城上到皇族,下到庶民之家,谁不这样说。就连服侍我的婢女回娘家,回来后也把这事情说得有声有色呢。” “如此说来,竟是我对不起萧三郎,真是该死了……”谢妙容虚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 旁边坐着的卫康子给逗笑了,道:“我倒是觉着十五娘光明坦荡,萧三郎也不把别人的议论当一回事,你们两个做朋友应该不错。” “是啊,是啊,十五娘像个男子,混迹在我们这些小心眼儿的女郎里面,这也是太可惜了。” 卫琴莲怎么也不能表示赞同她姐姐说的话,说谢十五娘和萧三郎一样心怀坦荡,是一类人,故而说话有些酸。 谢妙容对于卫琴莲在她跟前一说起萧弘,次次都是为他打抱不平,已经习惯了。 “八娘,我也不能去把送出去的钱要回来吧,当初我可是诚心要给救我命的人一千金的,萧弘救了我,他也应该得一千金。那些议论的人我看是吃撑了,没话找话。我才不管呢。” “我看萧三郎也不会管的。如今萧家除了任着刺史的萧三郎的祖父,其余的人都搬到了圣上赏赐的位于朱雀巷的大宅。最近几日萧家宾客盈门,上门去恭贺萧三郎的阿父和叔叔升迁,以及乔迁之喜的人很多啊。就连我阿父也派人送了贺礼去。听闻萧家的老夫人说等到把家里拾掇好,要请建康城的世家大族还有皇族去萧家饮宴呢。” 谢妙容接话道:“桓家最近也要请客呢,听说圣上另外赐了一所大宅,也在朱雀巷,比萧家的宅子更为奢华壮丽,大将军的族人也迁居到了建康城。” 说起桓家,她们三个也不免说起了蜀州的战事,尽管战事依旧胶着,可是豫州刺史谢圆手下的兵士却已经出发去帮助桓翌剿灭蜀州叛军。大家都说,只要豫州谢将军的兵一到蜀州,那李汗的叛军必败。 “要是谢家帮助桓大将军平定了蜀州叛乱,那在圣上那里想必更得宠信了,哎呀,真是直追王家啊。”卫康子抚掌笑道。 谢妙容摇头:“这有什么好的,我祖母可是相当担心我伯父呢,这毕竟领兵上战场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倒愿我伯父领的兵还没到蜀州,桓大将军就已经剿灭叛军了。” “行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对了,再过五六日就是袁家举办的赏菊宴,你去吗?”卫琴莲问谢妙容。 谢妙容:“去呢,一早袁家就下帖子请我了,袁八郎说他们家的菊花建康闻名,让我一定去看。” “袁八郎?” “我给他取名袁八哥,真是太喜欢说话了,比个女郎更甚,这个人很好玩儿。到时候去了,我把他介绍给你认识。” 卫琴莲却摆摆手:“不用了,我认识他做什么?对了,此人多大?” “大概十一二岁,长得象根竹竿。” 卫琴莲兴致缺缺,转而问谢妙容:“你阿母给你准备好那一日穿的衣裳了吗,我听说那一日会去许多建康城一流士族之家的女郎和郎君。” 谢妙容道:“我阿母给我准备了两套衣裳,不过,我倒是觉着穿平常一些的衣裳去倒自在些。” 卫琴莲立即反对:“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可是谢家的女郎,身份高贵,绝不能随随便穿衣裳,更何况那一日建康城从皇族到底下一流士族去的人不少,我们更应该为自己的家族增光。” 谢妙容站起来叉腰:“八娘,你看看,我这腰又粗了一圈儿,穿什么不都一样?” “我就想不通了,你既然也有自知之明,为什么不能少吃点儿,瘦一点儿?” “我又不跟你们抢郎君,穿那么好看做什么。再说了,我这个子都没长起来,不能不吃饭。” “吃,吃,吃,你看你都吃成什么样了?这脸,这腰,这胳膊,这腿……” “八娘,你不会嫌弃我这个朋友了吧?要是你嫌弃我,到时候就别跟我站一起。其实,你没觉得你跟我做朋友好吗,忖得你闭月羞花,宛若婵娟……” 卫康子被谢妙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俯仰间向谢妙容比起了大拇指:“十五娘,我头一次觉得我家八娘能跟你交上朋友,真是太好。像你长姐就不如你风趣,尽管她也很好。” 卫琴莲也笑了,一揽谢妙容的肩膀:“我当然不嫌弃你,只不过我还是想你好看些……” 谢妙容一摊手,想说,她还没到追求颜值的年纪,嗯,等到她长够个了,发育完全了,再美给你们看。 —— 九月二十六,袁府大宴宾客,举办赏菊宴。 既然名为赏菊,那肯定是少不了各色盛放的菊花了,还有菊花入食,入茶,入酒。 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后世那些名品比如姚黄魏紫等,但是袁家不愧是建康城最善于栽种菊花的家族,整个后花园,都被黄色,紫色,白色,绿色的菊花占据,比起其他家族栽种的菊花,袁家的菊花的确是更大朵,更艳丽,品种更多。 这一日天高气爽,袁府门外的牛车排满了门前的整整一条街,从辰时起,就不断有宾客上门儿。这些宾客都是袁府发帖子去请的贵客。 袁家的三房媳妇儿都出面招待客人。 谢妙容祖母姜氏,其母刘氏,以及两个姐姐,还有大伯母大王氏,四婶朱氏,以及长房的嫂子萧氏都出门来上了牛车,往袁家去。她们都收到了袁家的请帖。本来姜氏不想去的,可是禁不住谢妙容纠缠,说她想和祖母一起参加袁家的赏菊宴,否则她也觉得不好玩儿了。接着大王氏等几个媳妇儿也纷纷来请她一起去,她们的说法也跟谢妙容一样,认为要是姜氏这个当婆婆的不去的话,她们那些当媳妇儿的就算去了也不踏实,会牵挂着在家里的婆婆。再说了,婆婆不出来,她们这些晚辈出来,会被人说她们不孝顺,光顾着自己玩儿了。 姜氏被小辈们一通劝,最后也软了心肠,答应了跟着媳妇儿还有孙女儿们一起去凑热闹。 谢家的老祖宗带着一大帮子人上府里来赏菊,这也是好多年没有的事情了,袁家的老夫人顾氏知道姜氏来了,亲自迎出来,挽着姜氏的手上后面花园里的玲珑阁去坐。 顾氏道:“姜老夫人看起来还是这么精神,不见老呢,今日能来咱们袁府赏菊,袁家顿觉蓬荜生辉。” “客气了,我也是跟着媳妇们还有孙女儿来凑趣,顾老夫人,你这身子也好呀,你瞧瞧,你的白头发都比我少,我记得你还比我大两岁的。” 顾氏摸摸头发,道:“姜老夫人说笑了,我也是这两年一直用着何首乌和皂角熬制的膏子洗发。我们家里的小辈们就爱捣鼓这些东西,我这里还有方子,你要是不嫌弃,一会儿我就把方子给你,你拿回去叫人做,必定让你满意。” “还别说,我真想试一试,那就先多谢老姐姐了。” “妹妹说哪里话,这点儿小事何足挂齿,来,来,我们进去坐下说话。” 姜氏和顾氏几句话之间,就姐妹相称了,让后面跟着的谢妙容觉得她祖母也是公关能手啊,而顾老夫人也是会待客的人。 袁家长房袁译的妻子小王氏是姜氏的长子谢圆之妻大王氏的堂妹,见到大王氏来当然是十分热情地上前去挽了她手说话。 袁家二房袁试的妻子褚氏是谢妙容二姐谢绣姬的婆婆,见了亲家刘氏来当然也是上前去热情招呼。 可是出乎褚氏意料的是,三房的郗氏见到刘氏比她还热情,抢先一步去挽了刘氏的手说说笑笑进玲珑阁去,她只好一脑门子问号,跟在两人身后走了进去。   ☆、第108章 10.8 袁家这一次请来的人挺多,几乎囊括了建康城所有的一流士族之家,甚至两位长公主,新安长公主和南康长公主也来捧场了。一时间名媛贵妇充斥了整个玲珑阁,像是谢妙容这种小辈,甚至在玲珑阁里都没有座位。 老夫人顾氏就让她的长孙媳妇儿蔡氏去将谢妙容等小辈带往离玲珑阁不远的怡景阁去,在那里另外设置了坐榻,供人起坐休憩。谢妙容其实巴不得不在那些人跟前,听她们说那些空泛的赞美之词,寒暄之语。 从玲珑阁出来,她让袁八郎带路去看望她二姐谢绣姬了。 还差三四天,小产后的谢绣姬才能出月,故而她并没有出来参加袁府的赏菊宴。不过,她知道谢家今日来了不少人,当然是希望看到娘家人。 谢妙容是头一个去看她的人,见到这个和自己没有出阁时,关系最好的妹妹,谢绣姬十分高兴。 一见到她,就拉着她去屋子里的榻上坐下,先就抱了抱她,接着才说:“我最近出不得府,数日前晓得你被贼人劫持,虽然后面被萧家两兄弟所救,并没有出事,可我还是担心得不行。今日见到你来了,好手好脚,看起来似乎比以前长得还好点儿了,我这心才算放下了。” 谢妙容笑:“我没事,阿姊,自从回府后,阿婆,阿母,还有我乳母都可劲儿弄好吃的给我补身体,这一补,你看,把我又补胖了一圈儿。” 谢绣姬掐谢妙容的脸蛋儿:“嗯,是多了点儿肉,我劝你,不要再进补了,不然明春胖太多,开了春不好穿衣裳。明年你可就九岁了。这女孩儿一日比一日大,也得注意一下身段儿……” “哎呀,晓得了,阿姊不用念我了,我保证多动动,稍微少吃点儿,保持现状。” 谢妙容的计划里现在真没有节食减肥这一项,顶多她多运动下就行了。比如这一次遭遇歹人劫持,如果她跟别的士族女郎一样娇弱,肯定饿了一天一夜后,已经没有力气可以跳河逃生了。并且还在河里游到萧伦来把她救起来。所以,尽管她认为胖也不好,但是保持身体的健康是第一位的。如果因为建康,而让身材看起来不是那么好,那么,对不起,她不会在意。一直以来,她都是抱着一个想法,那就是一定要长大成人了,才可以减肥,而在她心目中女孩子至少要十六岁才算成人。比现在这个时代的主流观点还要晚上一年。 “对了,阿姊,姊夫对你如何啊?”这才是谢妙容想关心的问题。 谢绣姬点点头:“还行。” 谢妙容见姐姐脸上讳莫若深的表情,大概也猜到可能两个人的关系算是不好不坏,没有什么值得提起,值得高兴的地方吧。其实这也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士族男女的婚姻状况一致。 谢家因为有了谢伯媛跟王鸾和离的事情在先,所以轮到谢绣姬时,尽管谢庄夫妻都知道二女儿的婚姻不尽如人意,可是也认为她应该再试着经营下这段婚姻,没有叫她和离了。或者这样的处理方法不但是这个时代,甚至是一千多年后谢妙容穿来之前的那个年代处理有缺陷的婚姻的共同方法。一句话,就是不够勇敢,总是认为拖一拖就会有转机,男人或者女人总会有所改变,可惜事与愿违,到最后,总会发现感情千疮百孔,人还是那个人,没有什么所谓的改变,依旧是失望到底。 谢妙容在自己的二姐身上似乎看到了她姐姐和姐夫最后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但是现在的她也没有勇气叫二姐不要将就,跟姐夫和离呢。太多的人将就过了一辈子,就这么着吧。只是,她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要是也碰到这样的情况,那就千万不要将就。一定要感情独立,一定要经济独立,绝对不要依附任何人…… 两姐妹交谈了一会儿,谢绣姬就叫谢妙容跟着在外面等着的袁八郎去后花园赏菊,吃金菊饼还有菊花酒去,不用陪她了。像她这么大的年纪,正该好好玩儿。 正好袁鑫也在外面叫她了,他等得有点儿久了。 自从袁嵘和袁峥打架之后,袁鑫尽管可以来三哥的院子,可是也不进屋了,只为了避嫌。 所以,他陪谢妙容来看三嫂,也只是在外面等着,没有进屋。 谢妙容站起来答应了一声:“就来!” 随即对谢绣姬道:“阿姊,那我去了,改日再来瞧你。” 谢绣姬笑着挥一挥手:“去吧!” —— 在廊下等了谢妙容出来,袁鑫就立即上前去说:“我在外面站着等你,脚都麻了,你还不出来,到底有多少话要跟三嫂说啊。” “行了,我这一回死里逃生,我阿姊见着我稀罕我,多说会儿话不行么?” “也是,听说你死里逃生的事情,我见着你都觉得太不容易了。那可恶的贼人,我恨不得也跟萧三郎一样,砍瓜切菜,把他们都给砍了!” “还砍瓜切菜呢,你看你的小胳膊小腿,能舞刀弄剑么?” “好啊,你看不起我,明儿个我就去找师傅习武去。” “算了,你们袁家可是儒学大家,族里禁止子弟学武的,学武掉价儿,你去学武,看你阿翁他们不骂死你。” 袁鑫挠挠头,扁扁嘴,无话可说了。 他只能转而说起其它:“走,十五妹,我带你去赏菊去,还有吃一吃我们府里用菊花做的饼和酒肴,保证你吃了下回还想吃。” 提起吃的,谢妙容当然是感兴趣:“那快带我去吧!” 袁鑫就喜滋滋地在前面带路,两个人七拐八拐地重新走入了袁府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此时到处都有赏菊游玩的宾客。只不过分了东西两部分,西边是这一回来袁府赴宴的女客们赏玩秋景的地方,东边则是这回被那些女客带来的郎君们游玩之处。因为女客更多,所以西边划出来的面积更大,约莫占了整个袁府后花园的三分之二。 那些被女客带来的郎君都是没有定亲的十来岁的男子,他们被长辈带来,也是有相亲的意思。毕竟像这样的宴会,会看到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别的一流士族之家的女郎们。若是有看上的,喜欢的,他们也就会去打听那女郎是谁,又是哪一家的,等回去后,就会去向其长辈说想要求娶某人了。 同样,那些在室的女郎们也挺留意跟着那些女客们来赴宴的郎君,若是有瞧对眼的,一些心急的甚至会央求长辈促成亲事。 所以,建康城名门大族的这种赏花宴,庆贺生辰,乔迁,生子,结婚等等的宴会,历来除了是各世家大族的妇人们替丈夫,替家族网络关系,进行政治布局的一种活动外,更是相亲的活动。只是这种相亲,是在轻松和惬意的社交氛围中进行的。 袁鑫带着谢妙容到了他平时最喜欢的后花园的一个亭子里头,这个亭子地势最高,坐在亭子里能够观赏袁府后花园的全貌。他又叫婢女提着食盒上来,把袁府用菊花入食做的点心和茶等都摆到了一张食案上,请谢妙容品尝。 谢妙容光顾着吃那些红红绿绿的糕点了。都没有发现她和袁鑫两个站在袁府最高的山顶上成了山下所有人一抬头就看见的一道风景。 底下不少在花园里赏花遛弯儿的贵妇们一抬头看见他俩,就打听:“那山顶亭子里的两人是谁啊?看那个小女郎,长得真有福气,旁边那位小郎君斯斯文文的,两人站一起好配……” 要是正在专心专意吃点心的谢妙容听到这个话,估计也是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不过,她这会儿听不到,也看不到,袁鑫在跟她介绍这些点心都加了什么样的菊花瓣,又是加了什么样的料做的,谢妙容一边听介绍,一边吃,吃得不亦乐乎。 院子东边临水的一条长廊中,萧伦和萧弘两兄弟,以及卫家,陆家,谢家,庾家等这一次袁家请来的士族之家的小郎君们聚在一起,也在饮酒,钓鱼,下棋,赏花。 萧弘正在跟他表弟谢庆下围棋,萧伦等人在一边围观。 萧伦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动走动,一站起来,就看到了不远处那袁府地势最高的亭子里的两个人,一个人穿着一套绯色的衣裙,梳了个可爱的百花髻,只见她坐在一个筌蹄上,面前摆放着一张食案,食案上似乎摆放了不少东西,而她正在极有兴头的品尝。旁边站着一位身穿白色锦袍的郎君,他正在笑眯眯地跟那穿绯色衣裙的小女郎说话。 那个穿白色锦袍的郎君他并不认识,而那穿绯色衣裙的小女郎他却是认识的,不就是谢家十五娘么? 自从那一日他和三弟一起将谢十五娘送回谢家后,一晃好多天都没有见到她了。萧伦对谢妙容的印象很好,当日谢妙容跳水逃生,面对那些贼人如此冷静大胆,萧伦觉得这样的女郎真是和他见到过的绝大对数世家女郎大不一样。而且救下谢妙容后,他还觉得谢妙容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并且说话风趣。这样的品性他同样认为很难得。 总之,谢妙容让他一见就产生了亲近之心。就像现在,他看到了那在谢府小山上兴致勃勃吃东西的谢十五娘,就想跑过去看她到底在吃什么一样。 心里一升起这个想法,立即他就蠢蠢欲动了。 不过,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这样子冒失地跑过去,会不会让谢十五娘觉得他莽撞? 一转念,他有了个点子,那就是拉上人跟他一起去,只要去的人多,他也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回头,他看到了其弟萧弘,以及表弟谢庆,他想,干脆把他们两个拉去算了,只是,该用什么理由拉他们去呢? 正在想招呢,后面走来一人拍了拍他肩膀,笑着问他:“萧家二郎,你在看什么呢?” 萧伦回头一看,立即就朝那人胸口轻捶了一拳:“陆五郎,你今日也来了,适才没有看到你呢?” 来人是吴郡陆氏的二房次子陆梧,年纪比萧伦小两岁,但两人幼时就认识,那时候陆梧的阿父也在徐州做官,跟萧伦的父亲萧咸是结拜兄弟,两家来往密切,故而陆梧跟萧家兄弟的关系不错。 陆梧答:“我跟我阿母阿妹才来,她们去西边的院子了,我就逛到了这里,先就见到了你,所以过来了,对了,三郎呢?” 萧伦指一指水边廊下,道:“他和我表弟谢家大郎在下棋呢。” 陆梧便说:“走,我们一起去看他们弈棋。” 萧伦:“我看累了,他们应该也要下完了,我想到处走一走。” 陆梧也是个机灵的人,他早看到萧伦在往不远处的亭子里张望呢,他也跟着看过去,发现亭子里有两个人,一个人是穿红裙的小女郎,他不认识,而另一个十一二岁的郎君他却是认识,因为他兄长和此人的四哥是好友,他跟此人也打过几次交道,觉得袁鑫除了话多点儿,其它方面还是很好打交道的人。 于是他就指一指那亭子里,问萧伦:“怎么?萧兄想过去认识那小女郎么?” 萧伦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那小女郎我认识,乃是谢仆射之女,谢家十五娘,谢家跟我们萧家是姻亲。我只是有点儿想知道她此时在吃什么,看她似乎吃得很带劲儿的样子?” “哦,那个穿绯色衣裙的小女郎就是谢十五娘?”陆梧指着亭子里的谢妙容问。 萧伦点头:“是啊。” “原来她就是那个机智地从贼人手里逃脱,被你们萧家兄弟所救,并且一诺千金,给了你们一千金谢礼的谢家女郎。”陆梧一边指着一边面现敬佩之色。 只不过他说的那什么后面谢妙容给了萧家兄弟一千金的话,让萧伦听了不舒服,明明那一千金是他兄弟萧弘收的,而亲自去救下了谢十五娘的是他萧二郎,但他却是从始至终也没有答应要收谢妙容的一千金。那些钱都是他那个三弟收的,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可是为什么他们说起此事,就要把他一起捎带上呢。天地良心,他萧伦救人从来就没想过有报答。可是如今听他的好友陆梧说起,竟是把他也拉进了贪财之辈的行列,他当然不高兴了。 他赶忙澄清:“陆五郎,我可告诉你,是我救了谢十五娘不假,可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要过她一文钱,那一千金是我三弟要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三弟就这么缺钱,人家随便说一说就收下了?”陆梧不相信地问。 “我三弟哪个人心思深,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到大,我经常都猜不着他想什么。还有,这一次谢十五娘非要给一千金给我三弟,推都推不掉……” “哪天我也碰到这种事情就好了,一千金啊,都得买上一百多顷地了。快告诉我,你三弟是不是用这钱去买地了?” “没有,他打算用这钱在建康城开个收售粮食的店铺,你知道,我们萧家一直以来都做的这个买卖,熟门熟路。” 陆梧对于萧弘拿一千金来做粮食买卖丝毫不吃惊,就像是萧伦说的,萧家一直以来染指的买卖就是收售粮食。也难怪,萧家是靠带兵起家的武人之家,要养兵当然需要许多粮食。他们做粮食买卖最合适,不愁收了粮食没地方卖,光是朝廷每年发下来的军饷也够他们萧家赚得盆满钵满了。如今萧氏族人大部分迁到了建康,把粮食买卖做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拍一拍萧伦的肩膀,他道:“你三弟的粮食店铺做起来,我就叫我家管事上你三弟的店铺去买粮食,到时候给我们算便宜点儿。” 萧伦豪爽答应:“行。” 两个人正在说话,萧弘和谢庆下完了棋,站起来,看到陆梧,便也走了过来跟他撘话。 陆梧正说到,他想去瞧一瞧最近在建康城名声远播的谢妙容长什么样,让认识谢妙容的萧伦帮着引见下。萧伦一听,立即答应了,说:“那咱们这就过去……” 萧弘和谢庆走来,问他们两人要去哪里? 萧伦笑着拉住他:“走,你也去凑凑热闹。” 萧弘不知道他哥拉他去哪里,问:“二兄,你跟陆兄去到底去哪儿啊?” 萧伦故意卖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陆兄,我二兄要带我去哪里,你知道不?” 没想到陆梧也给他来了一句:“去了就知道。” 谢庆也是个好奇的,听到他们这样说,就也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去了。 他们一行人在萧伦的带领下,往谢妙容和袁鑫所在的那个亭子里去。在西边儿花丛里游玩的几个女郎,包括谢家的十三娘谢丽仪,十四娘谢柔华,卫家的八娘卫琴莲,袁家的两位在室的女郎,六娘袁文丹,七娘袁幼茹,以及新安长公主的幼女刘蝉儿,她们也瞧到了一身绯色衣裙的谢妙容在亭子里吃东西,旁边陪着一位斯文带笑的郎君。 她们几个都比谢妙容的年纪要大些,见到谢妙容单独和一位郎君在袁家后花园地势最高的亭子里,看他们两人还聊得挺开心,不由得都往那方面想了。 卫琴莲和刘蝉儿都没有见过袁鑫,所以看到他跟谢妙容单独在一起,就问旁边的人那位白色锦袍的郎君是谁。 不等袁家的两位女郎回答,谢柔华就笑着说:“那是我家十五娘的闺中密友……” “闺中密友?”包括卫琴莲在内的众女郎听到这个话都齐齐吃了一惊,不太明白谢家十四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闺中密友,这个词,她们全部想当然地理解成一个女郎,对于郎君做女郎的闺中密友,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谢柔华见到她们不解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家十五妹是这么对我们说的,当时我们也问她,从来只有女郎是女郎的闺中密友的,没有什么郎君是女郎的闺中密友。你们猜我十五妹怎么回答的?” “她怎么回答的?”众人好奇地问。 谢柔华:“我家十五娘说,男闺蜜可遇而不可求的,袁八郎可是独一份儿。” “只是闺蜜么?”众人又往那亭子里望。 刘蝉儿忽然噗一声笑出来,说:“你们谁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一看十五娘的男闺蜜?” 卫琴莲头一个答应:“我要去!” 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只要一人提议,随众的就很多。一众女郎们最后都跟着去了。有些人是想去看谢十五娘嘴巴里的那男闺蜜长什么样,有些人则是想去看一看谢十五娘在吃什么东西,还有人想探询下谢十五娘和袁八郎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们觉得,这个所谓的男闺蜜怕是跟谢妙容的关系不简单。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姜氏也由众媳妇和孙媳妇陪着逛园子,观赏袁家种植的菊花。一抬头,她也瞧见了袁府高处亭子里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对于那个女的,她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不是她最宠爱的小孙女儿谢妙容吗?今天谢妙容应景穿了一身平时她很少穿的绯色衣裙,很惹人注目,姜氏觉得小孙女这么穿很可爱,很精神,来的路上一直都夸谢妙容这么穿漂亮呢。 看到小孙女儿,姜氏心里就一喜,可是她很快发现了在小孙女儿旁边站着的那斯文清秀的身穿白色锦袍的小郎君,立即就来了兴趣,指着远处亭子里的袁鑫问:“那位穿白色锦袍的小郎君是谁啊?” 恰巧袁鑫的娘郗氏在跟前陪着刘氏说话呢,顺着姜氏的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就见到了自家儿子正跟谢十五娘有说有笑的在袁府后花园地势最高的那亭子里呢。 她立时高兴得不行,心里直夸自家的儿子真是聪明,知道在这种场合把谢十五娘带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聊天。这不是让所有见到的人都会联想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么? 别人都会去想了,那么谢家老祖宗姜氏,还有谢十五娘的刘氏难道不会去想么? 这样的话,她只要顺水推舟,把自己的儿子推出来,姜氏和刘氏难道不往儿女亲家方面考虑一下? 便见得郗氏的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回答姜氏道:“那是我家八郎,今年十一岁,元月晦日跟你家十五娘一起泛舟清溪认识的,两个人自打认识了,关系可好,您看看,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处得多好……” 刘氏见了却心里咯噔一声,想自己家十五娘怎么不知道避嫌呢,这下可好,还没怎么的呢,这么多双眼睛看见,接下来不定会有推波助澜的人,让自己家的十五娘跟袁八郎定下个娃娃亲呢。   ☆、第109章 10.9 “要不要再来点儿我们府里用菊花酿的酒?”袁鑫看谢妙容已经吃了个半饱,就从一边的食盒里拎了一个青瓷酒壶出来问道。 “酒啊……”谢妙容不是个好酒之人,但是这个时代还没有高度酒,菊花入酒,她也不介意尝一尝什么味儿。 袁鑫见谢妙容有点儿心动,赶忙狗腿地给她斟了一杯。 谢妙容先端起来放鼻子下闻了闻,果然一股淡淡的菊花味儿,看那酒液跟她穿来之前的啤酒差不多,就喝了一口,有黄酒的糯米味儿,也有菊花的清香味儿,并不辣喉,可惜差了点儿甜味儿,不然的话,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喝下不少。 “好喝吗?”袁鑫在旁边提着酒壶问她。 谢妙容咂咂嘴:“还不错。” “那再多喝点儿?” “算了,喝了这杯里的就行了。我怕一会儿喝醉了,这园子里人多,被别人看见笑话。” “也是,要是你喜欢的话,一会儿我给你备下几罐子,带回去喝。” “嗯,给我准备几罐子,过几日我去探望我长姐,给她带一罐子去品尝,剩下的我给我祖母一罐子,再给我阿父一罐子……” 袁鑫在一边笑:“什么好东西,值得十五妹拿去送人。” “怎么了,不舍得啊?” “舍得,舍得,那你要多少,我一会儿让人去给你备下,你回去正好带回去。” “就用那种青瓷小罐子装,我要五罐吧,送了人剩下两罐子,我还可以喝上两个月。到冬天,我乳母做了胡炮蒸羊给我吃,正好拿这酒来解腻。” “你还真不客气,一下子就要五罐,好吧,五罐就五罐。” “这才对嘛,你放心,你给我了五罐子酒,我不白要,回头我让木器店给你做个博古架来,你可以在上面放书,放古董玩器。” 袁鑫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问:“博古架是什么东西?” 谢妙容“哦”一声,突然想起,自己顺口一句话,就把这个时代还没有的一样室内陈设的家具给说出来了。 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正在组织语言呢,忽然听到亭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同时也问:“谢十五娘,你要送给袁八郎的博古架是什么东西,我也想知道呢。” 袁鑫和谢妙容一齐朝亭子外看去,只见四个身着锦袍的少年郎君相继走了过来,而那个说话的郎君,谢妙容认识,正是她的救命恩人萧家二郎萧伦。 在他身后的三个人,其中有两个人她认识,一个是长房的她的堂侄谢庆,一个是冰山美男萧弘,至于另一个儒雅的十三四岁的郎君她却是不认识。 袁鑫呢,也是没有认完全这些人,特别是陆梧他认不得。 谢妙容站了起来,笑着问萧伦:“你们怎么来了?” 萧伦道:“我们一抬头就看见你这红衣女郎在吃东西,所以啊,就好奇你到底吃什么好东西了,结果走来,似乎更有惊喜,听到了什么博古架?” 陆梧也往跟前谢妙容跟前凑,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接着也跟着问:“我也想知道什么是博古架。” 谢妙容看一眼萧伦,象是问他眼前这个人是谁。 萧伦赶忙介绍:“这是吴郡陆氏二房次子,单名一个梧字,在家里排行第五,人称陆五郎。” 又向陆梧介绍:“这就是谢家十五娘。” “陆五郎。” “谢十五娘。” 谢妙容和陆梧彼此向对方致意。萧伦又让袁鑫和陆梧彼此认识了。 至于在他们身后,被他们强行拉上来的萧弘和谢庆,谢妙容和袁鑫也是点点头就算打开招呼了。关于谢妙容跟萧弘和谢庆之间的恩怨,袁鑫这个八卦男自从跟谢妙容认识之后,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把谢妙容当成处得来的好妹妹,外加好朋友,当然是要站到谢妙容那一边。故而对这两个人,他也就是淡淡应付一下而已,对他们两人并不像对萧伦和陆梧那么热情。 这些年下来,谢庆对谢妙容这个十五姑姑的看法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平时在家里,也就是属于错身而过时,碍于礼貌打打招呼的这种关系。 萧弘呢,经过这一次把谢妙容从那些劫持她的贼人救下后,他对谢妙容这个人的看法还是有了一些改变。以前,在他心里,他真得是把谢妙容当成一个跋扈野蛮还不漂亮的女郎看,总之对她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可是,现在他至少会认为谢妙容面对贼人既勇敢又镇静,这在世家大族的女郎们里面是很少有的。而且,事后,她还信守承诺,真得给了一千金给他。其实他不想要的,因为他也不是一个看重钱财的人,但是谢妙容坚持,他说不上为什么,似乎是为了成全她,也就收下来了。他喜欢谢妙容言而有信,不贪财。 一千金这并不是一笔小钱,放在很多世家女郎手里,这比她们的陪嫁的财帛都多。尽管谢妙容在其祖母的支持下,开了一家谢氏宜家木器店,能赚不少钱,她不缺钱,可是一个人不缺钱和不吝啬,不贪财是两回事。 当今景朝的士族里面,不管是男还是女,都以奢侈为荣,没有人嫌弃钱多的。一千金够买很多奢侈之物了。要是换一个人是谢妙容,萧家两兄弟救了她,她完全可以因为萧家和谢家是姻亲,可能表面上说一下救了她要以千金相赠,等他一推辞,也就顺水推舟把那什么救了命以千金相赠的话给收回去了。 他见过不少言语上大方,但事到临头,拿钱出来的时候就拖沓吝啬的人。 经过这一回救谢妙容,跟她打交道,萧弘觉得这个胖丫头除了长得圆润,不如其她跟她同龄的女郎好看外,别的方面都还不错。至少在她的品性上,他认为她比许多女郎强。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还认为谢妙容因为圆圆的脸给人忠厚之感,所以打交道的时候就毫无压力,再加上谢妙容还聪明,对于聪明的女郎,萧弘一向喜欢,不管男女,他都希望对方聪明一点儿,不要蠢笨,否则真是说个话都嫌累。 他跟他兄长萧伦一样,把谢妙容当成可以做朋友的女郎看,乐于跟她打交道。可能在外人看来,他对谢妙容的态度依旧没什么改变,一张脸也依旧是冰山脸,可是看谢妙容时眼光已经柔和了许多。这一点儿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就像刚才他兄长拉着他往谢妙容所在的小山上的亭子走时,他都没有像以前那样说不去,而是也跟着去凑热闹。 方才爬上这小山顶的时候,他也听到了谢妙容对那袁鑫说什么博古架的话,对于博古架是什么,他同样好奇,所以在他兄长萧伦和陆梧问了谢妙容后,他同样安静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关于博古架,谢妙容真得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几个围着自己的郎君解释,因为博古架这种家具貌似也是从明代开始才流行的,因为明朝士大夫阶层兴起了古玩收藏热,就应景出现了这样的家具,并且开始流行起来。可是在这个她穿过来的跟魏晋近似的年代,收藏还是极少数高门士族的爱好,社会上就连稍微次一些的士族和豪族都还不具备这种收藏的实力和意识。就谢妙容知道的像袁家和卫家这样儒学传家的高门士族,他们家族中有子孙喜欢收藏些周朝和春秋的青铜器,汉代的玉等,所以他们需要博古架来摆放这些古玩。 袁鑫虽然年纪小,可他也有不少藏品,谢妙容可是观摩过,所以,她这会儿顺口一说,打算让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师傅做个博古架来送袁鑫,对于从来没听过没见过这种东西的袁鑫来说,自然好奇。不但他了,就连偶然听到的萧伦等人都好奇。 想了好一会儿,她费力地向他们解释:“所谓的博古架……就是一个镂空的架子,上面有各种各样的格子,在那些格子里面可以放置一些收集的珍玩。比如说商周青铜,汉代的玉器,最近豪族之家都喜欢拿出比拼的珊瑚……这种博古架基本都是放在书房里,平时自己可以欣赏放在上面的珍玩。要是来了朋友,也可以在书房里一边坐着饮茶说话,一边欣赏主人的藏品,是很有趣的事情……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袁鑫先就抢着回答:“我明白了!不过,到底是什么样,还是不太清楚。要不,你给我们画一画吧?” “可我手上这会儿没有纸,也没有笔……” “要不,咱们下去,在我们那里有纸笔。”袁伦指着花园东边的廊子,那里有郎君在吟诗作画。 “这……”谢妙容有犹豫,那边十那些郎君们的地盘儿,她一个女郎过去好吗? 萧伦仿佛看出来了谢妙容的犹豫,就笑着说:“十五娘,你才多大,就下去把那什么博古架画给我们看一看吧。” 谢妙容也是一个爽快的人,心想,画就画呗,她今儿个心情不错,就答应他们算了。 “那我们下去吧,下去我画给你们看。” “走!”萧伦比了个请的动作。 众人就簇拥着谢妙容往小山下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却迎头撞到了卫琴莲等人,她们一伙人正要上山去看谢妙容的男闺蜜呢,却见到了谢妙容在四五个郎君的簇拥下下山来。那几个郎君还时不时跟她说笑两句,而谢妙容看起来似乎也很开心。 特别是卫琴莲竟然看到了萧弘在这伙人里面,尽管在靠后一些的地方,可还是脸上带笑地听着谢妙容说话。 萧弘之前跟谢妙容之间的官司她也是门儿清,对于萧弘有多讨厌谢妙容她当然也知道。 今天,她真怀疑她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她看到了什么?一惯冰山脸的萧弘竟然脸上有笑,并且是看着谢妙容说话的时候脸上有笑,这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她疑惑,她猜不透,可是不影响她有点儿吃味儿。 跟她肩并肩走在一众女郎前面的刘蝉儿也是瞪大了眼睛,完全想不到她会看到眼前的一幕,她那胖乎乎的表妹,被一群风仪出众的美少年簇拥着,他们跟她说话时候都带着笑,仿佛她是一个他们都想打交道的绝色美人。可是……她的表妹跟什么美貌,跟什么婀娜多姿一点儿边都不沾好吗? 这……她也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了。 想当然,在她们身后的袁家两位女郎,还有谢妙容的两位姐姐,见此情景,同样也是吃惊不小,实在是眼前的情景给人错觉,那就是在她们眼里胖乎乎其貌不扬的谢家十五娘,其实在那些俊美的少年郎君那里却是受欢迎的,一言以蔽之,看起来,谢十五娘将来婚嫁行情不错! 卫琴莲愣住了,直到谢妙容等人越走越近,也走到了她们这一群上山的女郎跟前。 还是刘蝉儿先反应过来了,赶忙就先跟谢妙容打招呼:“十五妹!” 谢妙容循声望过去,也见到了刘蝉儿,赶忙回应了一声:“阿姊!” 刘蝉儿可是新安长公主的爱女,平时在各个士族之家的社交场合中经常出入,很受关注,所以萧伦等几个郎君都认识她,不用谢妙容介绍了。 不过,谢妙容还是对萧伦等人指了指刘蝉儿,说那个是她表姐,乃是新安长公主的爱女。 萧伦等人点点头,俱都向刘蝉儿欠了欠身。 说话间,谢妙容等从山上下来的一行人就走到了刘蝉儿等上山的女郎跟前。 谢妙容就问她们上来做什么。 这么多人在这里,刘蝉儿倒不好说,她是特意跑上来瞧谢妙容的男闺蜜的,像刚才她们几个女郎私下开玩笑的话,又哪里能当着这么多郎君说呢。 她抿了抿唇,另外找了个借口,道:“我们也是见你穿了一身绯色衣裙在袁府后花园地势最高处赏玩秋景,所以心里一热,就都邀约着上来想跟你一起赏玩美景了。哪晓得,我们上来了,你却要下去了。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袁鑫嘴快,替谢妙容回答:“方才谢十五娘跟我们提什么博古架,我们都没见到过,光听她说也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所以就叫她下去画给我们看。” “博古架?那是什么?” 又是袁鑫回答:“听她说是摆放在书房里,放置珍玩的一种架子……” “……”众女郎听后完全不能想象出这是什么样的东西,再说了当世收集古玩的女郎也没有两个,有收集古玩的都是郎君们。但是这不影响她们对这种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东西的好奇心。 谢妙容的两个姐姐,谢丽仪和谢柔华更是越众而出,走过去摸一摸她的脑袋,戏谑地说:“十五妹,是不是方才袁八郎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然后你的脑袋里又冒出那什么仙人洞府梦里见过的东西?” “呵呵,是啊,你们两个不愧为我的阿姊,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哈哈哈哈!”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更有陆梧道:“原来谢十五娘竟然得遇仙缘,怪不得想到的东西与众不同呢。我想啊,要是你去学玄修道,不定哪日就能飞升了呢!” 谢妙容摇头,张张嘴,本来想完全否定什么修道成仙这个话的,可是最后却闭上了嘴。因为这个年代,学玄的人简直不要太多,而学玄的人必学《道德经》《周易》这一类的书。社会上追求修道成仙的人大把,为了成仙,炼丹的人顺手就炼成了五石散。这种东西被许多修道学玄的人当成能助人成仙的仙丹服用,人服用了以后就会全身发热,并产生一种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但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种慢性毒品,对人的身体是绝对有损伤的。 可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还把五石散当成灵丹服用呢。 在一般人的心中,都认为道是可修的,仙也是可成的。谢妙容不认为她现在否定什么仙缘的说法,坚持宣扬自己的无神论观点有什么益处。估计除了招致更多的质疑和口舌之争外,别无它用。 不过,她虽然不表示她不相信神仙这个说法,可是她还是要表示其实她更喜欢当人,不喜欢成仙,因为成了神仙要吃素,她可不喜欢。 这种话说出口,当然又引得众人发笑了。 想当然的,现场的气氛那是更加好。 大家都在笑,只有卫琴莲脸上一点儿笑意都没有。因为,她突然发现一直以来她在谢妙容跟前的优越感荡然无存了。她的那些漂亮和优雅,并不能博得眼前这些人的笑声和注视,甚至她留意到,萧弘的眼睛一直都看着谢妙容,唇角噙着笑,除了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遥遥点了点头,以后都没有再往她这边投来一瞥。 不但萧弘,还有他哥,以及其他几个郎君都是围着谢妙容,笑着看她说话。 谢妙容成了眼前这些容颜俊美的郎君们关注的对象,这让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段儿很有自信的卫琴莲瞬间失落,并且怨念满满。再看向谢妙容时,她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谢妙容说那些风趣的话也不能让她跟别人一样笑出声来。 “我这个十五妹啊,就喜欢吃东西,你们以后要是要求她办什么事儿,只要请她吃一顿儿好的就是了。”谢丽仪揽着谢妙容的肩膀笑道。 “所以,袁八郎给谢十五娘吃了什么,换了人家一个博古架?”萧伦听后看向袁鑫问。 袁鑫道:“不过是我们袁家应景做的里面加了菊花的茶点等物。你们要想吃,一会儿我叫婢女多端上些来,咱们也别站这里说话了,都下山去,我们请谢十五娘画那博古架,其他人就享用下我们袁家的加了菊花做的茶点和酒肴吧。” “好,咱们走!”萧伦首先一挥手,响应袁鑫的号召,众人就一边说笑,一边跟在他后面往东边花园中的那条临水的游廊里面去。 到了那游廊里,袁鑫便招呼婢女上前来摆放坐榻食案,以及端来茶点和酒肴,请众人坐下随意享用。至于谢妙容则是暂时吃不下了,于是袁鑫就让婢女另外拿来了纸笔墨砚,请谢妙容画那博古架。 卫琴莲这会儿故意坐在萧弘旁边的枰上,跟他说话。 说起来,卫琴莲也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萧弘了,因为自从皇帝下旨升了萧弘的父亲和叔叔的官,又赐了宅子给萧家,要萧家举家搬进京。萧弘就向老师卫介请了假,说他要回徐州去帮着家里人搬家,肯定要耽搁一段儿日子。卫介准了,萧弘便离开了卫介的学馆,返回了徐州。 他走的时候也向卫琴莲辞行了,卫琴莲还去送了他。这一别就是两个多月,直到今日参加袁家举办的赏菊宴才再次重逢。也难怪卫琴莲不太高兴萧弘只不过看了她一眼,就去看谢妙容说话了。 在她心里,总认为萧弘应该明白她卫琴莲在他心中应该是占有一定分量的朋友,不是那个莽撞而野蛮的胖丫头谢妙容可以比的。可是今日,她却深深失望了,因为在她看来,萧弘显然没这么认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见到她出现,依旧是笑望着谢妙容说话了。 她问萧弘:“你们家里的那宅子都收拾好了么?” 萧弘答:“还需要几日吧,宅子大,许多房屋要重修修葺,另外屋子也要重新涂白,还要布置帷幕等。今日我阿母和婶子都没来,在府里继续看着那些奴婢们收拾宅子。只是我祖母来了,我跟我阿兄陪着祖母出来散散,也是不想她太累……” “原来如此,那萧三郎,你们家里收拾完了,你几时回卫家学馆里上学啊?” “恐怕还要耽搁一两个月。” “为何?”卫琴莲颇觉焦虑地问道。 她有点儿害怕萧弘要是不去其父的学馆学习了,那么就不能经常见到他,那么两个人的关系说不定会越来越远。要是萧弘再遇上个比她美貌的女郎,不定很快就要忘记她了。因为以前萧弘在卫家学馆里学习,很少出去交际,能认识美丽的高门士族女郎的机会有限。而现在,萧家搬到了建康,很快萧家就要和建康的那些高门大族来往,少不得会有各种宴会和聚会,那么萧弘就会认识越来越多跟她年纪相仿,容貌不相上下,甚至胜过她的女郎。如此一来,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恐怕是要堪忧了。   ☆、第110章 11.0 “就是……”萧弘顿了顿,觉得似乎没必要对卫琴莲说那些他要开收售粮食的店铺的事情,所以他接着就说,“实在是还有些私事。” 卫琴莲却对萧弘告诉她的答案不太满意,所以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私事啊?” 萧弘没想到卫琴莲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想,难道她看不出自己话里委婉的不想告诉她是什么事情的意思么?这让他一下子就有点儿不舒服起来,他这个人是最不喜欢别人不聪明,没眼力,而且他还很不喜欢被人从言语上或者行动上迫近。令得他自动开始防卫。一旦他要防卫了,就不自由也不轻松了。 恰好此时坐在他对面的谢妙容已经画好了博古架,正笑眯眯地招呼袁鑫去看呢。 她这么一招呼,不但是袁鑫跑过去了,就是其他人也纷纷起来过去看。萧弘正不想回答卫琴莲的话呢,见状便也站了起来,走过去看。 卫琴莲见萧弘不答她的问话,却跑去看谢妙容画的那什么博古架,心里就更添堵了。 她发现自从她看到谢妙容跟萧弘等人在一起时,似乎谢妙容一直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而漂亮优雅的自己却没人重视,甚至连一向跟她走得近的萧弘也被谢妙容吸引了。 那博古架就那么大的魅力吗?周围的郎君们都被吸引过去了? 还有谢妙容有多好,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爱跟她说话? 她闷坐了一会儿,见那些围着谢妙容的郎君和女郎们个个在那里赞叹称奇,便也坐不住了,起来,慢慢走过去看。 围着谢妙容的人里面以袁鑫的话最多,他在那里手舞足蹈,说:“这个博古架真是雅致,我的那些珍玩书册放上面不能再好了,哈哈,这一次我赚了,只不过用五罐子菊花酒,就得了这么个好东西。建康城里面,肯定我是独一份儿吧!” “谢十五娘,我也要这么一个博古架!”萧伦也喜欢这件家具,认为书房里摆放个博古架那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所以不落人后。 萧伦开了头了,其他的郎君们看着也动心,再加上他们也受当时的风气影响,认为拥有少有的物件是一件值得夸耀,而且是彰显身份的事情,就算这东西他们用不上,他们也想拥有,所以纷纷问谢妙容要。 谢妙容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于是只能说:“这样吧,我回去以后再画些图样放到我们谢氏宜家木器店去,你们去那里定制,凡是今日在场的人,我都给你们优惠。” 其实谢妙容说什么给众人的优惠也就是表示她的好心,随便一说而已。因为在她眼前的这些人,根本就不会贪那一点点儿优惠,甚至他们还认为稀有之物本来就该价格高,他们不需要买比别的郎君价格低的博古架。 所以在谢妙容那么一说后,众人都说不必给他们什么优惠了,那博古架该什么价就什么价。 “那你们过几日派人去谢氏的宜家木器店下定吧。”谢妙容笑道,她估计这一波博古架的热潮能够把她因为遭贼人劫持给出去的一千金赚回来吧? 赚回来了,她还是会去买地的,只不过再买地就会让那卖地的人来建康城谢府交接,那么谁也不能再打她的主意了。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卫琴莲挤进人群,站在谢妙容的云头案前,看谢妙容到底画了个什么样的东西,竟然得到了众人的追捧。一看之下,她也觉得稀奇,也想要一个附庸风雅,特别是当她看到了萧弘似乎也颇有兴趣地看向那张画时,便说:“萧三郎,不如我们一起在谢十五娘的木器店里定做博古架吧?” 没想到萧弘却摇头道:“我没有收集珍玩的癖好,还是你自己去定吧。” 当着这么多人,他这么说,让卫琴莲觉得很没面子,毕竟她可是个漂亮的女郎啊,一般的郎君听到一个漂亮的女郎邀约一起做某事时,不是应该很给面子的答应吗?可萧弘却是一点儿面子不给她,直接拒绝了她。 卫琴莲接着脸色难看地“哦”了一声,再看向谢妙容画的博古架时,简直恨不得把这张纸给烧了! 谢妙容的三姐谢丽仪非常喜欢这个博古架,觉得这简直是她梦想中书房必备的家具,她有好多书册可以放上去,也可以在上面摆上几架她喜欢的珊瑚…… 不过,她觉得要是能将这博古架改动一下,在一些地方画上女郎们喜欢的花纹,那肯定更好。 于是她就向谢妙容提出了建议,谢妙容一听,当然觉得好。便让谢丽仪来画一画她心目中想要的博古架。 谢丽仪也大方答应了,随即坐到谢妙容刚才坐的案前,执笔开始在一张纸上画了起来。 她的画技肯定是要比谢妙容的精湛,画出来的博古架十分漂亮,吸引了不少人观看。陆梧也在这些人里面,他先是看着谢丽仪的画,可是后面却看人家的手去了,觉得谢丽仪的手好生漂亮,再顺着手往上看,就被谢丽仪那娇柔而靓丽的容貌给吸引了…… —— 姜氏一行人逛了大半个园子,晌午用过了饭,在玲珑阁里饮了一会儿茶。 因为每日晌午姜氏都有午睡的习惯,所以,顾氏就安排了一间宴息室给她休息。姜氏起身去宴息室,却单叫上了儿媳妇刘氏服侍,刘氏立即答应了,跟着进去。 平常姜氏午睡,都是她的贴身婢妇阿杞服侍,今儿个她竟然没叫阿杞,而是叫上了刘氏。 刘氏估摸着婆婆怕是要有话跟她说。 进去后,服侍着婆婆脱了鞋,上了榻,果然姜氏叫她坐下,她有话跟她说。 只听姜氏问:“阿刘,今儿个我听郗氏的意思,是要将他家八郎跟我家十五娘凑一起的么?此事你怎么看?” 刘氏答:“她是有这意思,还不是一天两天了?” “哦,这话又从何说起?” “这还得从我大半月前来瞧小产的九娘开始说起……” 刘氏把之前郗氏要请十五娘吃饭,以及她见到自己又何等热情,还有自己跟谢庄两人也说过关于袁八郎跟自己家十五娘的话都告诉了姜氏。 姜氏听到刘氏告诉她那些谢庄不同意的话,也点点了头道:“五郎说得对,十五娘还是小了些,只不过,我方才也瞧着他们两个在袁府后园那山上的小亭子里说话,觉着咱们的十五娘看起来挺欢喜的样子。我就想,该不会是十五娘也有点儿喜欢袁八郎吧。袁八郎既然喜欢跟十五娘一起,说明他是喜欢咱们家十五娘的……” “阿姑的意思是,若是他们两个孩子互相喜欢,万一郗氏提出定个娃娃亲,就答应她?” “若真是两个孩子互相喜欢,这也未尝不可。袁家也跟咱们家的门第相当,袁八郎也还看得过去。” “五郎说最好不要再选袁家,咱们一个女郎嫁给袁家已经够了。” 姜氏沉吟:“……我本来也是跟五郎一个意思,但是若十五娘喜欢袁八郎,我也想她得偿所愿……” 刘氏看一看婆婆,心里有点儿感动。因为作为谢府的老祖宗,她竟然放弃可能给家族带来更大利益的联姻,而只不过是为了成全在她跟前长大的自己女儿,这让她这个当十五娘的母亲的人对婆婆印象又有改观。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十五娘可能并不喜欢袁八郎,因为她年纪还小,这个年纪可能还想不到男女之情上。还有那袁八郎爱跟十五娘一起玩儿,也只不过觉得十五娘风趣而已。 于是她就把自己的这个看法对婆婆说了。 谁想姜氏道:“你也晓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个话吧?自打小能玩到一起的人,长大了做夫妻也是很融洽的,就算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想到什么男女之情,可也是不错的可以考虑配亲的人选。袁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袁八郎算不上顶顶好的郎君,可也不差。当然咱们家的十五娘配他是足足有余。可是,你也是过来人,应该明白一个女人嫁给只有中人之姿的郎君日子怕是会过得安稳得多……” “那阿姑的意思是若是郗氏真有为袁八郎和十五娘定下娃娃亲的意思,就答应她么?”刘氏有些不甘心地问。 姜氏摇摇头:“我只是说袁八郎可以备选,可没说要答应郗氏。今日在后园听她说那些话,我就知道她有这意思。以后可能不只有她来提这个话,毕竟今日后园中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袁八郎跟咱们家十五娘一起,他们大概也会在心里先入为主,把两个孩子往一块儿凑。不过,咱们可以用一句话打发她们,那就是十五娘还小,过两年再说。” 刘氏听婆婆说到这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道:“我和五郎也是这意思。那要是郗氏提起的话,我就这么回复她?” 姜氏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刘氏知道婆婆困了,就上前替她脱了外面的衣裳,摆放好枕头,等她躺下去,再给她盖上被子,最后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到了外面,她嘱咐婢妇阿杞还有几个婢女,让她们留意着里面的动静,随时伺候着。 阿杞等人答应了,她才转身离开。 走出去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郗氏。 郗氏直接笑着上前请她去一边饮茶说话,刘氏却因为心里还有一件事放不小,说她要去看一看次女,这来了光顾着陪婆婆了还没去看望女儿呢。这会儿趁着婆婆午睡,她正好去瞧一瞧她。 “那我陪着你去吧,晌午我也不午睡,吃了饭正好走一走。”郗氏闻言道。 人家如此热情,刘氏总不好拒绝,就也答应了,两人由跟前贴身伺候的婢女簇拥着往谢绣姬的院子里去。 一路上,郗氏是可劲儿地夸谢妙容是如何聪明,又是如何地逗人喜欢,说晌午吃饭后,她家八郎给她看了一样谢妙容画的东西,并且说要把那东西送给他家八郎,他家八郎高兴坏了。 刘氏好奇地问:“我家十五娘又捣鼓出什么东西了?” 郗氏道:“博古架,好像是叫这个,说是用来放书册,放珍玩的。一格一格的,真是个稀奇的玩意儿。” 这个东西刘氏也没有听说过呢,唯有叹气说:“我家十五娘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真怕她这古灵精怪的,以后有了婆家了,婆家会嫌弃她。” 郗氏立即反对:“怎么会?她这样的媳妇一千个里面也难挑一个!” 刘氏一听,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讪讪地说:“我家十五娘哪有那么好。” 很明显,郗氏是向她透露了她对十五娘的满意,要是一般有意思两家要联姻的妇人肯定是要顺着这话给以回应了吧。但是,刘氏没有,而是在谦虚了一句以后,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展开了,转而专心去走路。 郗氏一见,大概也明白了刘氏现在对于她的幼女十五娘的亲事还不上心,所以明知道她喜欢她家十五娘,有为自己的儿子八郎定下十五娘的意思,但是她就是没有接话。可能也是因为对方觉得十五娘年纪还小,暂时不想跟谁家定下吧。这不是也间接说明十五娘出色吗,人家爹娘还要看一看,选一选呢。要是她有这么个女儿,估计也跟人家刘氏的态度一样,等两年,再挑一挑吧。 如此一来,接下来,她就得让自己的儿子努力一点儿,方方面面优秀点儿,同时还要跟谢家十五娘保持好关系,以后才有可能胜出啊。其实,她很想教儿子,只要讨得谢家十五娘的喜欢,以后就算条件次点儿也无所谓,只要人家姑娘喜欢你,她爹娘不是最后还得顺着自己的女儿吗? 嗯,就这么着,今儿个赏菊宴结束就回去跟那小子说。 这里郗氏打定了这主意,那边厢刘氏却是也打定主意晚上回去问一问十五娘那丫头对那袁八郎到底是是个什么意思。虽然现在十五娘还小,问这些也有点儿早。但是这可是牵涉到十五娘的终身幸福,不早早地问清楚,她这当娘的心里不稳当。 本来刘氏还以为郗氏在她转移开话题,暗着拒绝她之后会不高兴的,哪里想到郗氏接下来对她是更加热情,这让刘氏有点儿发懵了。不过,人家郗氏不计较,刘氏自然是也高兴,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往谢绣姬的院子里去了。 —— 姜氏在玲珑阁的宴席室里歇了午觉起来,管事婢妇阿杞亲自去服侍她梳了头,刘氏也从谢绣姬那里回来了。见到次女气色精神都比上次好多了,问她跟其夫袁三郎之间的关系,她也说还不错,刘氏也就放心了。 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姜氏便让人招集谢家同来的媳妇儿,孙媳妇儿,孙儿孙女等人一起出府回家。 袁家老夫人顾氏等人便送谢家众人出去,袁鑫一直都陪伴在谢妙容左右,知道她要回去了,便让几个奴婢帮着把几罐子袁府自酿的菊花酒,还有做的点心等都给谢妙容送到了她坐的牛车上。 刘氏见女儿的车上堆满了东西,就叫她坐到自己的车上来。 等她上了车,车夫也开始赶车,离袁府远点儿了,她就抓住女儿的小肉手问:“十五娘啊,我听说你今日在袁府又捣鼓出个新鲜玩意儿来?” 谢妙容老实地点头:“是啊,我管袁八郎要了几罐子他们府里酿造的菊花酒,然后就想着不能白要他的东西,所以就许了他一个博古架。” 不等刘氏问她博古架的来历,她就说开了,是从那一回去仙人洞府游玩的梦中来的。 刘氏嘀咕一句:“看来那仙人洞府里头东西多,你时不时就捣鼓出来一个,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圣上要请你进宫去当国师……” 谢妙容囧。 她很想说,其实国师也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好不好? 好在刘氏不知道女儿心里的吐槽,否则真要在她额头上给她一指头,痛斥她,要是去做了国师,谁还敢娶她?女孩子顶顶要紧的一生的事业就是嫁人,嫁人,嫁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其它的事业都是扯闲篇儿。 “对了,十五娘,我问你个事儿,你可要老实回答我,这可和你一生福乐相关。” 谢妙容望着她娘,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知道这个问题相当严肃,于是她也正经脸了,问:“是什么,阿母但说无妨,我一定老实回答。” “嗯,好,虽然你还小,其实还不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但是,阿母还是要厚着脸皮问你,就是那个袁八郎,他跟你之间……” “阿母!我跟他之间啥关系也没有,你可不要想严重了。顶多,他算是我的男闺蜜?” “男闺蜜?”显然,刘氏对这个词也觉得陌生,并且不太理解。 “就是把他当成女郎一样的闺中密友。” “你把她当女郎?”刘氏拧起了眉,努力去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她想了想,估摸着女儿这话是说,她不把袁八郎当男子,那就是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没有男女之情,也就是不把他当成将来要嫁的人。 谢妙容看她娘拧成一团的眉毛,索性就把她娘关心的话说清楚,免得让她娘在那里猜测。 她道:“阿母,我喜欢跟袁八郎一起玩儿,一起说话,但是,我对他可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所以把他当成男闺蜜,这下你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刘氏轻松多了。实在是她跟其夫谢庄一样,觉得自己的女儿应该能找个比袁八郎更出色的女婿。尽管她也认同婆婆说的那个话,女孩子嫁给什么平凡一点儿的的人或者还过得安稳些呢。但是这个前提,她觉得应该是女儿喜欢哪个平凡一点儿的人的基础上,如果有感情的话,那个平凡一点儿的人倒是还可以将就的。可是要是都没有喜欢对方,还将就做什么,那样不是自降身价么? 现在她心里有谱了,如果女儿对那袁八郎只不过是当成一个男闺蜜,那将来要是郗氏为他向谢家提亲,她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以现在自己女儿还小的借口,而不用担心让女儿错过了喜欢的人。 “回头我跟你阿婆把你这意思说了,她还担心那袁八郎是你喜欢的人,怕咱们拒绝了他,会让你不高兴呢。”既然已经跟女儿敞开天窗说亮话了,刘氏不在乎多说这么两句。 谢妙容也把自己对这个时代女孩子避不开的婚嫁问题的观点敞开说了:“阿母,以后凡是有什么提亲的人家,你都跟人说等我及笄了以后再提好吗?这些事情年纪太小了,说来说去都没用。并且,将来如果我有喜欢上了的人,我会跟阿父和阿母说。如果没有,就等到我十六七岁再安排什么相亲的事情吧。” 刘氏给吓了一大跳:“十六七?那也太晚了吧?” 谢妙容还想说十八呢,她穿越之前的时代,十六七都还是高中生,高中生结什么婚? 十八岁是她心目中结婚的最小的年纪,她管不着她姐姐和亲戚们的婚嫁年纪,但是她自己可不想那么早结婚,生孩子,当妈。 “不晚啊,十六七正合适。反正我不想那么早成亲。” 刘氏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到时候再说。” 她可不想自己的女儿成为大龄剩女,这十六七岁再考虑婚姻大事,那等到定亲成亲不得十□□了吗?都快赶上朝廷对于女子二十岁不婚罚款的年纪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女儿有毛病,又或者丑陋得不行,嫁不出去了…… 回到谢府后,第二日一早,刘氏去婆婆姜氏跟前请安。 姜氏照例听完长媳大王氏汇报完了谢府的那些鸡零狗碎的家事后,让她们退下,可又把刘氏留了下来,问她:“听闻你昨日跟郗氏一起去探望的九娘,她可跟你提了十五娘的事情?” 刘氏道:“她话里话外都有两家联姻的意思,可我没有接她的话,她后面也没有再提,也没有因为我不接话就不欢喜。倒还比以前对我更好。这倒出乎我意外。” “郗氏是个明白人,一定也是明白咱们的意思,就是十五娘太小了。说起来,十五娘就是孝顺,昨儿她回来特意给我送了一罐子袁府自酿的菊花酒过来,说这是应时之酒,喝了好。你看看,她出去吃个酒还想着我呢。也不枉我这些年疼她。”姜氏乐呵呵道。 刘氏见了赶忙奉承婆婆两句,接着又把她问谢妙容对那袁八郎的看法,谢妙容说的那什么男闺蜜以及十六七再相亲的话都对姜氏说了。 姜氏听完笑道:“这孩子主意大,既然她对袁八郎没什么意思,那咱们就不用考虑袁家了,就依着十五娘的意思,再过几年,等她及笄了再说吧。至于十六七,那也是太晚了,这个可不能答应她。”   ☆、第111章 11.1 袁府举办了赏菊宴之后,进入十月里,因为皇帝赏赐宅子迁居到京城的萧家和桓家分别递了帖子过来,请谢家人去赴宴。姜氏领着一家子女眷当然也要去捧场,于是谢妙容跟着去见了下萧家和桓家的人,也吃了下两府一些特色的菜品。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谢妙容一直到过年都没有出过谢府,因为那个劫持她的贼首吴右虽然被朝廷通缉,但是却没有被捉住,她祖母等人是坚决不许她单独出去。就连教她剑术的公孙舞也是到日子了,谢府派人去将她接进府来教谢妙容剑术。当然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谢妙容跟前服侍的那几个人也被告知了绝对不能把这件事情透露出去。说起来,如今谢妙容跟前服侍她的人都有些年头了,算得上她的心腹,她们当然不会把服侍的小娘子学剑术的事情说出去,因为她们也知道这可和谢府女郎的婚嫁相关,所以这个话是不能乱说的。 入了冬以后,谢妙容也稍微管住了下自己的嘴,要求乳母阿枣每顿不要给她提供那么多肉食,饮食稍微清淡些,毕竟她也是害怕再继续胖下去,否则开春真会像她姐姐们说的那样胖成个肉球了。 健壮和胖可是两回事。这一点儿她还是分得清楚。 阿枣也倒不是一味劝谢妙容吃喝的人,她一直以来都是以谢妙容说的话为行事标准。所以谢妙容这么说了,她也就挖空心思按照谢妙容的要求,比往常稍微少提供给她一些肉食吃,多增加一两盘子素菜。 稍微管住了下嘴,也没少舞剑,到第二年开春,又到了元月晦日游春,谢妙容难得没有继续长胖,而是保持了她运动员的体形。 永安五年的元月晦日,谢妙容前几日就收到了邀请她同游清溪的帖子。 一张是袁八郎的,另外一张却是王十一郎的。 拿着这两张帖子,她犯了愁,不知道该跟谁一起? 正好她在犯愁不知道该赴谁的约时,她娘收到了她长姐那边卫府的好消息,就是她长姐再次怀孕了。本来她长姐在上次小产后,她那位姐夫卫序要带其长姐去扬州的,后来还是卫府的老夫人温氏出面,让孙子卫序和孙媳妇谢伯媛留下来过了年,等来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再去扬州不迟。她还有个理由是说谢伯媛小产了,得多休息两个月才能出行。毕竟要到扬州去,又要坐车,又要坐船的。 这两个理由真是温氏作为长辈的好意,她之所以出面,还是因为她媳妇卢氏去劝卫序和谢伯媛的恐怕还会适得其反。自从出了谢伯媛小产的事情后,卫序虽然后来跟妻子一起回了三房院住,但是对其母的态度依然淡淡的。 卢氏也因为她丈夫还有公婆的责骂,还有儿子的怨恨,不敢再在儿子和媳妇跟前说东说西了。 谢伯媛见府里的老夫人出面挽留,便也劝丈夫还是听长辈的话,在家里过了年,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再去扬州。 没想到的是,这在家里一呆,呆了四五个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有两个月她没有来葵水,这一次卫序就十分留意,果断地去找郎中来诊脉,一诊之下就得了好消息。卫序和谢伯媛简直不敢相信,后来为了确定这个好消息的真实性,卫序又去请了别的郎中来再诊了一次,得到的结果依旧是有了,这下可把他高兴得不行。先是跟府里的人通报了这件事,接着又跟谢家,以及其他有来往的人家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卫家上下得了这个消息,从老夫人温氏,到下面的媳妇儿,女郎们纷纷都去向卫序夫妻道贺。 卢氏这个当婆婆的听闻媳妇儿有了,在谢伯媛跟前的身段儿就更加低了。现在她简直连说话都比往日小了些,常常看见谢伯媛的肚子就自个儿不自主地笑。 谢妙容的娘接到长女亲自书写的报喜的信,别提多高兴了,她拿着这信去给婆婆以及嫂子们看。众人纷纷向她道贺,姜氏说:“七娘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下,她的好日子要来了。” 刘氏道:“我明日就去瞧她,得跟她讲一讲,这怀上了应该注意些什么,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姜氏也认为刘氏去是必要的,本来这种事情应该卢氏那个婆婆跟谢伯媛说的,但是鉴于之前卢氏做出让谢伯媛小产的事情,可能她去说,谢伯媛并不那么乐意。所以,作为她亲娘的刘氏去说是最为妥当的。 “等到七娘平安生下这个孩子,以后她就有经验了,你到时候也就能放手,不这么操心了。” “阿姑说得甚是。” 因为要去看望长女,刘氏就决定今年的元月晦日,春溪踏春的活动她不参加。尽管她这个当娘的不参加,可她倒是鼓励女儿们去参加。 谢妙容正因为收到了两张请她一起清溪踏春的帖子而烦恼呢,听到她娘要去看望怀孕的长姐,便说她也要跟着去。毕竟她也不是真的小孩儿,那么稀罕跟一群青少年一起去游玩。 刘氏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她主要是考虑到那个叫吴右的贼首都还没抓住呢。别人可以去清溪踏春游玩,可她这小女儿却是不行。 这跟谢妙容的想法当然不一样,她之所以不愿意去清溪踏春,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在袁八郎和王十一郎之间做出选择。之前她娘曾经开门见山地对她说过,袁八郎的娘有把她跟袁八郎往一起凑的意思,她就明白了恐怕袁八郎那么爱来找她说话,找她玩,也许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在。 可是她自己对袁八郎真得是当闺蜜看啊,对他一丁点儿的男女之情都没有。 像这种元月晦日泛舟清溪游春的活动,可是一种当世青年男女相亲和约会的活动。也许平时她跟袁八郎保持来往,只不过是当成朋友之间正常的交往。可清溪泛舟这种活动,就比平时的来往要有更深的意思。 她认为,既然自己对袁八郎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和感情,那就不要给人家想象。 另外王十一郎那里,她猜测恐怕也有跟袁八郎差不多的意思。这两年,王十一郎也跟她走得近,可能算是仅次于袁八郎,跟她来往密切的郎君。 可那个王十一郎,谢妙容也谈不上喜欢,尽管他长得不错。 不过,谢妙容穿到这里快九年,见到过的跟王十一郎和袁八郎一样儒雅俊秀的郎君不要太多,有点儿审美疲劳了。她也想过,要是她穿过来就十五六岁,恐怕猛然见到王十一郎这样的人立马就会喜欢上。毕竟王十一郎搁到一千多年后她处的时代,也是真正的花样美少年啊。 谁叫她是胎穿呢,等她慢慢长大,长到青春期,光是谢府的那些花美男一样的郎君都已经让王十一郎这样的无法吸引她的眼球了,所以,她收到王十一郎带有约会性质的邀请帖自然也就不为所动了。 而且,为了避免她参加王十一郎或者袁八郎任意一方的这泛舟清溪的邀约,从而让另一方不舒服,她干脆两方都不参加,这样就谁也不得罪了。 她十三姐和十四姐得知她竟然不参加今年元月晦日的游春活动,反而要跟着她们的母亲一起去探望怀孕的长姐,也觉得她有点儿不可思议,并且她这样的作为会让人觉得她们两个姊妹之情淡漠,甚至有些贪玩。 所以,两人找到谢妙容问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谢妙容见她的两个姐姐明显不高兴,就赶忙解释:“我是不想得罪王十一郎或者袁八郎任意一方,所以才不去的,你们两个好好去玩就是,不用管我。还有,阿母和阿姊那里我替你们说话就行了,放心她们不会怪你的。等过了元月晦日,你们再去探望长姐也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谢丽仪和谢柔华这才释然了,不过,她们却不要谢妙容带话,而是自己去找娘亲刘氏,让她转告长姐谢伯媛,说她们两个参加了元月晦日清溪踏春的活动之后再去卫府探望她。 刘氏道:“你们两个既然要去,就多带些奴婢出去,另外不要跟那些不认识的郎君一起游玩。” 谢丽仪就说:“邀请我们的人阿母也认识,是新来建康的陆家的郎君们,年前,他们陆家也参加了萧家和桓家的宴会,我们跟他们相谈甚欢。” 原来自从上次在袁府的赏菊宴上,陆五郎认识了谢丽仪后,接连在萧家和桓家举办的庆贺乔迁之喜的饮宴中,都遇到了谢丽仪,他跟谢丽仪就也熟稔起来。 又因为谢柔华常常和谢丽仪在一起,陆五郎跟谢柔华的关系也不错。于是,这一次元月晦日清溪泛舟的活动,他就写了帖子来邀请她们两姐妹,并说到时候他们陆家以及他认识的一些其他家族的少年郎君也会参加。 刘氏最近两三月带着女儿们也相继参加了萧家,桓家,陆家等好几家迁居建康的一流士族之家的宴会,对于陆五郎也颇有印象,所以听到自己的两个女儿要跟陆家的郎君一起去清溪泛舟倒也放心,遂说:“那你们明日早去早回,你长姐那里,我会替你们致贺的。” 谢妙容因为决定了次日跟着自己的母亲一起去探望怀孕的长姐,便写了两封信,让人送去王府和袁府,告诉王一郎和袁八郎,她偶感风寒,不太舒服,就不去参加次日的那春游的活动了。 想当然,她这两封回信,让一直憧憬着在次日元月晦日跟谢妙容一起共同泛舟的清溪的王十一郎和袁八郎失望不已。王十一郎还好,他失望了一会儿,就被他七哥王兆拉去下棋了,王兆告诉他,既然谢十五娘病了,那就跟他一道,他也约了别的家族的女郎呢。总之,明日莫负春光,好好游玩一番才是。 而袁八郎收到谢妙容的信后,却是打定主意今年的元月晦日的社交活动他就不参加了。想起去年元月晦日,他跟其三哥一起从蜀州回来,两个人在清溪分别遇到了谢十五娘和谢九娘。那一日,他们两兄弟是多么高兴。可是仅仅一年之后,他三哥已经不知所踪,而他唯一想约出来一起游春的女郎又病了,这让他完全失去了去参加清溪游春活动的兴致。 他娘郗氏第二日见他没有出门儿,就去问他怎么回事,不是一早说好约了谢十五娘去清溪泛舟游玩么? 袁鑫告诉她:“十五娘昨儿写信来说她病了,今年的元月晦日就不去清溪泛舟游春了。” 郗氏沉吟:“……要不你具礼去谢府探望她吧,她不是病了么,你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说不定她还能记你的好呢。” “好,我这就去让人包些好药材去瞧她!”袁鑫又高兴起来。 郗氏拍一拍儿子的肩膀,笑道:“去吧。” 袁鑫转身高高兴兴地离去,郗氏望着儿子的背影,渐渐敛了笑。 自从上次袁府赏菊宴,她跟刘氏说过话后,回去后她并没有去跟儿子说,让他要讨得谢妙容的喜欢的话。因为她想到自己的儿子是个纯良的人,也许他朦朦胧胧对谢家十五娘有好感,但是却实在不宜去跟他挑明。一则袁鑫本来也不大,二则她怕自己挑明了,袁鑫倒会不好意思起来,反而不能随性地去找谢妙容了。 况且谢妙容还小,要是自己的儿子贸然表现出他对她的喜欢,说不定还要把谢妙容给吓到,那样一来,反而不美了。 还是让儿子按照他自己的方式跟谢十五娘处着比较好,等过两年,两个人的年纪都大些,再说比较好些。 —— 谢府门口,二房老四谢岩和朱氏的两个儿子,十一郎谢营还有十二郎谢嘉,以及三房的两位女郎,十三娘谢丽仪,十四娘谢柔华,分别登上刻有谢府徽记的牛车。 今日是元月晦日,他们四人一起结伴去清溪泛舟游春。府中派了不少奴婢还有护卫跟随。 他们这一行人的牛车离开后,刘氏带着谢妙容也出来了,两母女上了另外的两辆牛车,同样跟车的奴婢和护卫都比以前多了一倍。 到了牛车上坐稳后,刘氏就命人将车往卫府赶。 刘氏和谢妙容坐着的牛车才离开一会儿,袁鑫坐着的牛车就到了谢府门口,他从车上下来,请门上的奴仆们进去传话,说他要见谢十五娘,他是来探病的。 谁想门上的奴仆告诉他:“今日元月晦日,咱们家里的少年郎君和女郎们都往清溪泛舟去了,适才他们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袁鑫皱眉问:“谢十五娘也去了?” 那奴仆笃定的点头:“是啊,我家十五娘也上了牛车,才离开一会儿。” 袁鑫闻言,双眉紧锁,他转身看向通向清溪的路,好半天,他重又上了牛车,令车夫将车赶往清溪。他倒是想看看,谢十五娘以偶感风寒为由拒绝了自己的邀约,她到底又会赴谁的约,跟谁一起泛舟清溪? 一路上他都在想,那个人会是谁。他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王十一郎。 王十一郎这个人他听谢妙容说过,也见到过,知道他是谢妙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朋友,两人平日多有来往。 难道谢十五娘是为了赴他的约,所以拒绝了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袁鑫心里异常难过。但是,他又是个固执的人,没有亲眼见到谢妙容跟王梓一起泛舟清溪游春,他就不死心。 小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熟悉的清溪河畔。从牛车上下来,他由奴仆陪着沿岸寻找谢妙容的身影。 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谢家的郎君和女郎,不过,这些人里面却没有谢妙容。 他一下子疑惑了,想,怎么没见到谢十五娘呢,谢府门口的奴仆不是说谢妙容也坐着牛车出门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想个中缘由时,他又看到了一些他认识的人。 陆梧为首的几个郎君向着谢妙容的两位姐姐走过去,似乎是在邀约她们一起踏春,而谢十三娘和谢十四娘也面带笑容,欣然同意了。 等着这一群人离开,他又看到王十一郎,只不过王十一郎却并没有跟谢妙容在一起,而是跟其兄王七郎还有几位他不认识的郎君和女郎一起走来。 这让他意外,同时也让他心情好了一些,看来谢十五娘也没有和王十一郎在起,那她如果真出门儿了,又是跟谁一起呢。 正在疑惑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他肩膀,笑着喊他:“袁八郎。” 袁鑫回头,见到了萧伦以及其他几位他并不认识的郎君。 萧伦问他:“你一人来清溪?没有跟你们袁家的郎君和女郎一起么?” 袁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转而问起怎么不见萧伦的三弟萧弘。 萧伦道:“他近几日偶感风寒,在家里养病,没有出来。” “……”袁鑫莫名去想,该不会是谢十五娘跟萧弘一起去踏春游玩了吧,不然,为什么两个人用的借口完全一样。而且他还想到,会不会是谢妙容也出府了,但却不是随着谢家的郎君和女郎们来清溪,而是去了另外的地方,比如秦淮河畔? “袁八郎,你要是一人的话,不如也跟我们一起。今日庐陵公主邀请我们一起去坐她的画舫泛舟清溪游春呢!”萧伦向袁鑫发出了邀请。 “庐陵公主?是不是那位最善于操琴,被世人认为她的琴曲堪比仙音的……” “是啊,正是她,上月我随着我阿母去参加南康长公主的公主府饮宴,结识了庐陵公主,前日,她让人送了帖子来邀我元月晦日,在清溪一起泛舟游湖。”袁伦笑着回答他。 袁鑫莞尔,问:“萧兄,人家公主请的是你,你带上我们这些人合适吗?” 萧伦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样好的天气,当然是要跟众友一起才惬意。怎么样,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听听公主的绝妙琴音?” 对于这位庐陵公主,袁鑫也挺感兴趣,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世人都说庐陵公主弹的琴曲堪比仙音,另外,据说她还是个美人。 袁鑫也是正常的少年郎,不可能不对血统高贵的一位美丽的又善于弹琴的公主不感兴趣。 所以,想了想,他也就答应了萧伦的邀请,跟他一起往清溪河边的一艘装饰豪华的画舫走去。 —— 谢妙容随着其母刘氏一起下了牛车,从卫府正门儿进去,早有候在门口的奴仆迎着她们母女,将她们带往三房卫序和谢伯媛所在的院子。 到了三房院,守在门上的婢妇进去通报,卫序亲自出来迎接她们。 一见到卫序,谢妙容就向他道喜,恭贺他道年底就要升级当爹了。 卫序喜不自胜,连连说多谢。 恭敬地请刘氏这位丈母娘还有谢妙容这位小姨妹进屋去坐着说话,才进了屋,谢伯媛也从内室里走出来了。 “七娘!” “阿姊!” 刘氏见到女儿就忍不住笑着招呼她,谢妙容则是跑过去抱住她手臂亲热地喊她。 谢伯媛看起来长胖了些,但是气色却是非常好。 “阿母,十五妹,你们怎么今日来了?特别是十五妹,今日可是元月晦日,你不出去游春,却来我这里?” “我还觉着来见阿姊比去游春好呢。” “我这里有什么好的,你常常都可以来的,不象是元月晦日,一年一次,都是些少年郎君和女郎们在一起游玩,多好玩呀。十五妹正该玩的时候,来我这里,不是可惜了么?” 谢妙容撅起嘴巴,道:“难不成阿姊不喜欢我来瞧你么?” “谁说的?我最喜欢十五妹还有阿母来瞧我了,每次都攒着话想和你们说呢。” 谢伯媛一边说话,一边上前一手挽着刘氏,一手挽着谢妙容去堂上坐下。 如今,她这里的家具一色全是高足家具,因为卫序说她怀孕了,起坐都用高足家具她不会那么辛苦。 谢伯媛还嗔怪他,说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才两个月,都没有显怀,哪里会辛苦。 卫序傻笑:“我就喜欢把屋子都收拾成你喜欢的样子,你喜欢了,必定心情好,于是咱们的孩儿也就心情好了。你们两个都好了,我也就好了。”   ☆、第112章 11.2 卫序和谢伯媛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于永安五年七月底降生。 谢伯媛生这个女儿难产,过程有点儿惊魂,不过,好在生下来了。许是她跟卫序婚后非常恩爱,所以心情愉快,又能吃又能睡,所以怀的孩子大,到临产的时候就很难生。接生婆费了好大劲儿,耽搁的时间又久,把在外面等着谢伯媛生孩子的人卫序还有卫家其他人给吓坏了。折腾了三四个时辰才终于生了下来。 帮着接生的婢妇去把孩子洗了包好,抱出去给等在外面屋子里的卫序等人看,说是个白白胖胖的女郎,卫序抱过去,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卫家的老夫人温氏也在,她看到自己的孙子有了血脉,尽管是个女儿,但也高兴,对卫序道:“你瞧一瞧,这女郎生得多好,白白胖胖的,就只是折腾了她阿母。” 卫序的娘卢氏走过去,尽管不是太高兴儿媳妇生下个女郎,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的独子的头一个孩子,她升级做祖母了,脸上也有喜色。 她走过去,要抱自己的孙女儿,卫序犹豫了一下才给她抱了。 卢氏把孩子抱怀里,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因为这孩子长得像她的儿子,肉团儿一样,让她想起当初她生下自己儿子的时候…… 只不过如今怀里的是个女郎,要是是个郎君的话,那就十全十美了。 温氏也执意要抱抱这个女孩儿,卢氏赶忙递到婆婆手上,温氏一接过去就哟一声,笑眯眯道:“九娘真沉。” 卫序是卫家三房的儿子,前面两房还有四个儿子,他们也都娶妻生子了,卫序和谢伯媛的这个孩子排在底下那一辈的第九,故而温氏这么叫她。 “我倒觉着九娘不沉,觉着她小小的,挺轻。阿婆,还是让我来抱吧。”卫序一听祖母说自己的女儿重,就忙伸手过去接。 温氏道:“许是我老了,哪能跟你们年轻的郎君比。不过,我也抱过府里不少的孩儿,从儿子辈到孙子辈,九娘真是个长得好的。” 一边说一边把九娘放到了卫序手里。 刚生下不久的孩子两眼紧紧闭着,似乎在睡觉,可是小嘴儿却又间或动两下。 卫序把孩子抱在怀里,唇角噙笑,幸福满满。 —— 谢妙容自从进了八月以后就忙得很,忙着去探望生孩子的长姐,以及参加刘蝉儿的及笄礼,还有去看望婚姻不顺的二姐。 于此同时,追缉那贼人吴右的官军传来了好消息,吴右被找到了,只不过却是死人。他在建康郊外的一座破庙被人发现,他似乎是死于疾病。如此一来,追查此事的关于朝廷官员呈递上去的折子就说这吴右是因为躲避朝廷的追缉,所以最后病饿而死。 尽管谢家人对于吴右的死因有怀疑,不过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的别的证据证明他死于其他的原因。另外谢庄派去竹里镇调查吴右的人回来汇报,说这个吴右平时不务正业,来往的人很杂,有建康城的一些士族之家的郎君,也有江湖上的一些贼人。谢庄就问,这个吴右跟琅琊王氏家的郎君们有没有来往? 去探信的人回禀说:“有,吴右跟王家的几位郎君都有来往,其中包括王鸾。” “果然……”谢庄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 他早就想到自己小女儿谢妙容上一次去买王家四郎的庄园恐怕是被人算计了,因为只有要卖庄园的王四郎才会知道小女儿跟他约定的交易的时间。所以他是最让人怀疑的,只不过,联想到他兄长王鸾跟自己的长女之间的宿怨,谢庄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件事跟王鸾有关系。 但是现在吴右死了,相当于线索断了,没有人可以证明王鸾参与了此事。 不过,王鸾这个人从此以后应该特别提防,否则,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要暗中害人。 谢庄接着就专门派了人去每天去王府守着,打听王鸾的一举一动。 谢家人知道吴右死了,俱都松了一口气,谢妙容就又想起了要买庄园这回事,但是她爹谢庄却不许她再去弄这件事,并说要是谢妙容实在闲不住,就在谢府的后花园开一片地出来,种她的那些葡萄瓜果。 谢妙容想一想,觉得这样也不错,既不用出府,也可以满足她种植的乐趣。再加上谢府的后花园大,也有水源,要是弄一块地种她要种的那些东西也可行。 她就把这要求去对祖母姜氏说了,姜氏也支持她。正好无事,姜氏就陪着谢妙容一起去谢府后花园,划定谢妙容要栽种瓜果葡萄的地。 最后,谢妙容划了临水的两亩多地,姜氏又让阿杞划拨了后园种花的四个婢女去帮着谢妙容伺弄土地。 先就要把她那两亩多地上的花给拔了。 谢妙容也没白扔那些花,而是让阿蔗和阿虫一起帮着把那些花朵都摘下来,制香。 她每日去家学里上了学回来,下午就会去谢府后花园属于她的两亩地里忙绿。因为要冬天了,她就让人砍了竹子来搭了个大棚,棚外蒙着厚厚的帷幕,弄了个简易的蔬菜大棚。她找了种子来种一些冬天难以生长的蔬菜,又开始在里面培育明春要用的那些瓜果的幼苗。 这一忙就忙了一冬兼一春,直到第二年她满十岁才看到了劳动成果。绿油油的各种蔬菜,以及她要种的瓜果小苗和葡萄小苗。 满十岁的时候,她长姐和姐夫带着他们两人的小女郎卫怡媛来了,小怡媛长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她二姐谢绣姬也来了,还有谢妙容的一些朋友,王七郎和王十一郎,袁八郎,以及已经跟庐陵公主定亲的萧二郎,大忙人萧三郎。 因为萧弘来到谢家庆贺谢妙容的生辰,卫琴莲也来了,她是跟她五姐卫康子一起来的。卫康子和谢伯媛关系好,谢伯媛带着女儿和丈夫回谢府为妹妹谢妙容庆贺十岁生辰,她当然会捧场。而卫琴莲一直和谢妙容维持这不咸不淡的朋友关系,她听说萧家的两位郎君都要去,便也随着其姐一起到了谢府,名义上是祝贺好友谢妙容的十岁生辰,实际上还是想跟萧弘说话。 萧弘自打在袁府的赏菊宴上跟卫琴莲说过话之后,就越来越少跟她见面,卫家的家学里面也少去了。卫琴莲打听到原来萧弘在建康城开起了很大的一间粮食店,另外也跟其兄一起在皇家的宿卫军里面挂职,这又要做买卖,又要修文习武,当然成了个大忙人,难得有时间见她,跟她聊天了。 这一次谢妙容过十岁生日,卫琴莲得知萧弘回出现,便赶忙跟着其五姐一起来了。 谢妙容的表姐刘蝉儿也来了,她已经跟太原王氏的王冰定亲,下半年八月就要嫁过去了,她对谢妙容说,明年谢妙容再过生,她就没那么方便出来了。 谢府里面姜氏很重视小孙女儿的这个十岁整寿,特意大开宴席,请了跟谢家联姻的姻亲,谢妙容收的生日礼物太多,以至于原先的她当做仓库的厢房的三间房屋都装不下了,只好又另外找了一间空房屋当仓库。 刘氏负责这一日安排来给谢妙容庆贺生辰的客人们,谢妙容和她同龄的那些朋友们单独坐的小厅,其余的客人坐大厅。其中男客和女客又用屏风分开。 吃完饭,谢妙容招待她的那些朋友们去后花园游玩,众人都听说了谢妙容新弄的菜园,里面的蔬菜都是反季节生长的蔬菜,所以也当个稀奇去看。 谢妙容走在前头跟刘蝉儿等人介绍她的蔬菜园里都有些什么品种,并说,明年她就能用自己栽种的葡萄酿制十几二十斤葡萄酒招待他们了。 卫琴莲落在后面,却是缠着萧弘说话。 萧弘其实对卫琴莲并不讨厌,只是不喜欢她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傲娇,以及对自己不想说的话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建康两年了,他也长大了两岁,进入了真正的青春期,对于少年男女之间的一些事情也懂了。从卫琴莲倾慕看着他的眼里,他也能感受到她的情意。 只不过,他现在心里还没有考虑男女之情,也没有多喜欢的人。 他更喜欢做他的粮食生意,更喜欢跟宿卫军里面的同伴比试武艺,更喜欢横枪跃马的生活。他打算再过几年,等到他在宿卫军里的职位再高些,要是他还没有喜欢上任何一位建康的跟他年纪相仿的女郎,他也就不妨接受卫琴莲的情意。 他一边看着谢妙容笑嘻嘻地介绍那些新种出来的反季节的蔬菜,一边听着卫琴莲在他身边絮叨,很明显,他没有用心去听她说话,卫琴莲说什么,他就嗯嗯两声,算是回答了。 卫琴莲当然也看出来了萧弘的心不在焉,她的心里真得是很不得劲儿。特别是她又看到他看着谢妙容捣鼓出来的那些新奇的反季蔬菜时,心里不由得想,为什么每一次他都会去看谢妙容搞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没有谢妙容弄出来的那些奇怪的东西,是不是他也会专心地听自己说话? 那些反季蔬菜,卫琴莲简直想上前去把它们给扯光! “挤什么挤,眼瞎了吗?”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卫琴莲的怨念,她往前看去,见是王家的十一郎正在有些口气不悦地跟萧弘说话。原来,萧弘刚才光顾着看谢妙容大棚里那些反季蔬菜时,不小心踩到了旁边的王十一郎的脚,王十一郎就口出不善之言了。 一直以来,王梓就和萧弘不对付,只不过萧家搬到了建康以后,圣上又对萧家以示恩宠,最近甚至赐婚萧伦,让萧伦尚庐陵公主,王家尽管作为景朝立国以来的顶级门阀,可如今也得对萧家高看两分。 说起来皇族尽管要倚仗王谢等一流士族帮着巩固皇权,可是皇族也是各一流士族之家鼎力维护的统治首领。皇族的地位其实跟王谢等一流士族比并不低。 王谢等一流士族的政治主张要通过皇帝来实现,皇帝也会平衡各士族之家的权利和利益。 、 特别是最近二三十年来,凡是被皇族招为驸马的人无一不被派到朝廷重要职位上,成为掌握实权的官员。 远的不说,比如新安长公主的驸马刘越,做的丹阳尹,掌握着京城建康的卫戍部队,这是非常重要的职位,必需要可信的人才能担任。 还有南康长公主的驸马大将军桓翌,他尚了南康长公主后,就被任命为荆州刺史。荆州刺史这个位置可以说是景朝所有的刺史里面最重要的。荆州地理位置非常关键,荆州的兵也是景朝各个地方战斗力最强的。桓翌要不是尚了南康长公主,皇帝是绝对不会放心把那么重要位置的一个官给桓翌做的,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桓翌在荆州做大,桓家在短短十数年间一跃成为景朝的一流士族。 庐陵公主是当今皇帝曹盛的爱女,他让萧伦尚庐陵公主,说明萧伦以后会得到皇族的信任,他要是自己争气的话,一定前程似锦,萧家也会迅速地崛起。 再说了,现在朝廷对蜀州用兵,战事还没有结束,皇帝尽管要防着萧家,但同时也要笼络萧家,毕竟萧裕可是徐州刺史,手握重兵。 要是以前,王梓可以毫无忌惮地耻笑萧家的门第不高,可现在,他也要考虑一下。最近一年来,他在一些建康一流士族聚会的场合见到萧弘,基本上都是无视之。毕竟这些年来因为谢妙容,王梓是跟萧弘杠上了。 本以为谢妙容对萧弘也会冷淡,可是没想到,后来萧弘竟然救了谢妙容一次,谢妙容后面似乎跟萧弘之间没了恩怨。特别是萧家搬到建康之后,谢妙容跟萧弘两兄弟多有往来,这让王梓越发看不惯萧弘。 今日是谢妙容的十岁生日,他和其兄受邀来谢府参加谢妙容的生日聚会,饭后又跟在谢妙容身后去谢府后花园看她的那新鲜的反季蔬菜和瓜果苗。正看得津津有味呢,没想到却被人踩了一脚,一抬头,居然是一直跟他不对付的萧弘。 年轻人,有脾气,一个没忍住,他就来了那么一句。 萧弘闻言微愠,还没等他回王十一郎的话呢,旁边的卫琴莲帮他说话了:“王十一郎,你嘴怎么这么臭,说人眼瞎……” 王十一郎看向卫琴莲,勾唇一笑,道:“怎么了?我说萧弘,你帮什么腔,莫非你们两个有首尾?” “王十一郎,你胡说什么?这种事情能够随便胡说么?你还想不想要卫八娘嫁人了?”萧弘怒道。他刚才还没有被王梓说他什么眼瞎的话激怒,毕竟他认为自己的确是踩到了王梓的脚,他不高兴也有理由,尽管说话有点儿过分。但是后面他听到王梓说他跟卫琴莲有首尾的话,却是忍不住发怒了。 卫琴莲也没料到王梓竟然说出什么她和萧弘有首尾的话,刚刚听到的时候,她是既羞且气。这种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今天到谢府来做客的人很多,这种话传出去,很容易被人传得满建康城都是。到时候,她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个姑娘家,要是被人传跟谁有了首尾,别人哪还会上门来求亲。 这时的时代,无论男女都是非常在意名声的。一个人的名声不好,不但会影响自己,还会影响到家族。 按理说,她应该立即呵斥王梓,并让他向自己道歉,收回刚才他胡说的那话。 但是,卫琴莲在羞愤之后,却忽然想到,王十一郎说的这种话说不定能够帮她达成心愿呢。一直以来,她喜欢的人就是萧弘。当萧弘一天天长大,长得越来越挺拔俊美,她就越加迷恋他。 只不过,随着这两年萧弘跟她之间越来越少的时间相处,越来越忙,她有了危机感。她发现萧弘似乎不如以前在卫家学馆里求学的时候跟她亲近了。似乎,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淡。 好几次,她在建康其他士族的府邸里碰到他,他都是不怎么搭理她。特别是有谢妙容在的时候,萧弘更是只顾着去看谢妙容捣鼓的那些新奇的东西,对她爱理不理的。 这样下去,她真怕萧弘哪一天喜欢上一个女郎,就会把她给彻底抛到脑后。 萧弘刚才听了王梓的话怒极,说什么还要不要她卫琴莲嫁人了,颇有些替她打抱不平的意思。可是,卫琴莲转念一想,王十一郎刚才说的话不是对她有利吗? 她要是因为王十一郎说的话嫁不出去了,也就只有嫁给萧弘,那么她还担心萧弘移情别恋做什么? 尽管萧弘今年才十三岁,她也才十一岁,还要过几年两人才可以谈婚论嫁,不过,现在要是有这种像是王十一郎嘴巴里说的谣言传出去,那么她跟萧弘就都不好找人家了。最后,估计两边的家长也只能把两人凑一块儿。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卫琴莲立刻就转怒为喜了。 所以紧接着她做出了令周围的人都诧异的动作,只见她垂下头去,脸上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让周围所有看见她这表情的人都会去想,原来真被王十一郎给说中了,卫琴莲和萧弘两个人之间真得有猫腻。 他们两个年纪都不大,众人不会去想两个人可能有那种男女关系,不过,彼此有情怕是真的?至于两人到了哪种程度,也就只有猜测一番了。 王梓当然也将卫琴莲的表情看在眼里,所以在听到萧弘发怒反问他的话后,却是戏谑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装腔作势有什么用?你是怕被人说你为人不检点,勾搭人家女郎么?” “一派胡言!我跟卫家八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请你收回你说的那些诬蔑人的胡话,并向我们致歉,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你想做什么?还想动手?不要以为你们萧家蒙圣上恩典进了京,我们王家就会怕你们萧家?你今日敢动我一指头试一试,看你有好果子吃不!” “三弟!” “王十一郎!” 萧伦和谢妙容上前来将他们两个人拉开,怕他们一会儿真得动上手,那就不妙了。 谢妙容劝王梓:“你说的那些话毫无根据,我跟卫八娘好几年朋友了,我可以证明她绝对没有跟萧三郎有什么,你最好还是收回你那无端猜测的话,不然会影响卫八娘的名声。” 王梓不愿意,说:“谢十五娘,你知道什么?方才你又不是没看到,我说那话时,卫八娘脸上的神色。若是她真得清白,又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神色?” “……”谢妙容不是卫琴莲,当然无法回答王梓的问题。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征求下卫八娘的意见比较好,万一她真得跟萧弘有什么呢?那样,不是冤枉人家王十一郎了么? “好了,我去问一问卫八娘,也许方才她是被你的话气太厉害,都忘了辩解。” 于是谢妙容就走过去把卫琴莲给拉远一点儿问:“卫八娘,你跟萧三郎到底是不是向王十一郎说那样?为什么他说那些有损你名声的话,你不辩解呢?” 卫琴莲像是炫耀一样,对谢妙容说:“我没有必要辩解,因为我跟萧三郎就是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早就彼此有情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可是萧三郎为什么方才否认王十一郎的话?”谢妙容也不傻,继续问卫琴莲。 卫琴莲羞涩道:“他总不能不为我名声着想吧,他是为了我好。再说了,这种事情总不能当着大家承认,毕竟我们还小。” 这种解释合情合理,谢妙容也想不到什么破绽。在她看来,既然她的好友都向她坦诚心声承认了,她也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转脸,看了看不远处被萧伦拉着的满脸怒气的萧弘,她想,这萧三郎也太会演戏了,明明跟自己的好朋友之间有关系,可在外人面前非得装出正人君子的样子,承认喜欢一个人就那么难吗? 那边厢,萧弘当然没听到卫琴莲跟谢妙容说的那些话,他对于王十一郎把他跟卫琴莲绑定在一起,十分生气。他隐约觉得这种胡话会束缚他的自由,让他承担上一些不该他承担的东西。   ☆、第113章 11.3 最终,在谢妙容十岁生日这一天,王梓没有向萧弘道歉,萧弘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只不过碍于今天是在谢府,是谢妙容过生日,就没有发作。不过,他却是打算等到从谢府出去,你定然要去找王梓说个清楚,否则这事情没完! 卫琴莲今天来参加谢妙容的生日,则是觉得有意外的收获。因为王梓那看似对她的名声有损的话,实际上却正中她下怀。她突然灵机一动,不如借着王梓说她跟萧弘有首尾的话,再让人把这话推波助澜传得满建康城都是。要是这话将来传到她父亲和母亲耳朵里,她就求他们促成此事。 那么,将来萧弘一定就是属于她的了…… 想到此,卫琴莲唇角翘起。 打定主意回去后,卫琴莲果然找了心腹的婢妇来,交待她如何去在建康城里散播这个跟萧弘有首尾的话,那婢妇说她一定不辱使命。 随后不出三个月,果然这话传遍了满建康的士族官宦之家,内宅的妇人们无事也拿这话做消遣,因为里面牵涉到了皇帝看重的新贵萧家,并且萧弘又是即将跟庐陵公主成亲的萧伦的亲兄弟,这话就也传进了宫中庐陵公主的母妃蔡夫人耳朵里。 下月庐陵公主就要跟萧伦成亲了,蔡夫人当然是关心女儿的婚事。在成亲前的一个月,竟然传出来驸马的亲弟弟跟卫家的女郎之间有首尾这种话,蔡夫人认为这对萧家的名声有损,萧家的名声跟她女儿庐陵公主当然有关系。她希望女儿结亲的人家名声还是要好听才行。于是,她派了宫人去萧家,传萧伦的母亲孔氏进宫说话。 孔氏进了宫去见蔡夫人,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位即将要成为她长子萧伦的岳母的蔡夫人,会跟她说下一个月儿子跟庐陵公主成亲,一些亲事上面的事情呢。 谁想等她坐下后,蔡夫人却提的是她生的次子萧弘的事情。 蔡夫人说:“最近萧家三郎跟卫家八娘有首尾的话,不知道你听说没有?” 老实说,孔氏还真没有听到这种传言。可能也是因为萧家搬来建康没两年,姻亲也没两家,在建康城最近的也就是谢家。而谢家的人不爱传这些没来由的话。其次,萧家的奴仆也许也有人听过这件事的,但是他们又怕去跟主人说了,不但没赏赐不说,说不定还会受罚,惩罚他们多嘴多舌,故而他们也不敢跟孔氏说。 孔氏如今从蔡夫人嘴巴里听到,当然是大吃一惊,赶忙问这个话从何而来呀? 蔡夫人看看孔氏的样子,就知道她比自己还不如,跟她次子相关的事情,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于是她就把听到的这个传言详细跟孔氏说了,建议孔氏回去问一问,到底她的次子跟那卫家的八娘是怎么回事。问清楚三郎的意思,真要喜欢的话,还不如两家把亲事定下来,总好比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乱传,对萧三郎的名声有损不说,对萧家的名声也有损。 孔氏汗了,她当然明白蔡夫人这是有意见了,她的独女庐陵公主下个月就要跟自己的长子成亲了,亲家当然是希望萧家名声好听。这建康城内乱传跟自己次子有关的绯闻,人家蔡夫人不满意了。 “好,我这就回去把这事儿给弄清楚,亲家放心……” 孔氏应承了蔡夫人,没说多会儿话,就出宫回萧府。 回去后,坐下茶都没喝一口,就让人去把次子萧弘找来说话。 刚巧这一天萧弘也在家,府中他母亲那边的奴婢来传,说他阿母要找他说话,他也就去了。 进屋后,见他母亲脸色不太好看,就陪着小心向她请了安。孔氏也没叫他坐,开口就问:“三郎,你跟那卫家八娘到底是回事,你知不知道外头风言风语说你们有首尾,如今这话还传进宫里去了。你未过门儿的嫂子的母妃今日来请我进宫去说话,说得就是这事情。人家不乐意了,说这话传得有损萧家的名声。依我说,也不怪人家不乐意,我要是她,也不乐意。眼看庐陵公主下月就要跟你阿兄成亲了,传出些影响萧家名声的话,公主面子上不好看……” 萧弘那一日在谢府参加,谢妙容的十岁生日聚会,听王梓那么说,就担心会有一天。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流言竟然传到了宫里,还传到了他未来嫂子庐陵公主的母妃蔡夫人耳朵里。 看来,这流言怕是传遍了满建康城了。 “阿母,你听我说,事情是这么起的……” 萧弘仔细地对她母亲把那一日在谢府,王梓胡说的话说了,他还说,后来他去找王梓算账,王梓差点儿跟他动上了手,可就是死活不道歉。结果,这事情也不知怎么的传得满建康都是,还传进宫里去了。 孔氏听了才知道原来这话是这么起的,不过,她还是接着问:“那你跟那卫八娘到底是怎么起的?你们两个要是不暧昧,王梓岂会无中生有,编排你们?” 萧弘道:“阿母,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前几年,我拜在她阿父门下,住在卫家学馆里,她喜欢来找我说话。这让外人看起来,似乎就是跟我格外亲密些。那一日,我不小心踩到王十一郎的脚,王十一郎口出不逊之言,她就帮我说了一句话,结果就招来王十一郎胡说八道的话。之前,我跟王十一郎有些过节,他才这么针对我。” “你跟王十一郎有过节?这又是怎么回事?”孔氏问。 萧弘从来没有把因为谢妙容,王梓跟他之间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对家里的大人说过。可能对相熟的同龄的朋友他还念叨过几句,比如卫琴莲,但是对他父亲和母亲却是从来没有说起过。这和他是个男孩子,又比较不多言有关。 于是他就又把好几年前一些跟谢妙容,跟王十一郎之间的事情说给了孔氏听。 孔氏听完道:“原来如此。” 停了停又皱起眉说:“这可难办了,听起来你是对那卫家的八娘没什么意思。但是如今满建康城传你跟她有首尾,这又该怎么去辟谣呢?不把这事情说清楚了,对你的名声有损,对咱们萧家的名声也有损,还有蔡夫人那里也不好交待呀?” 其实这件事情有个简单的解决办法,那就是干脆让萧弘和卫琴莲定下亲事,如此一来,谣言自然也就停止了,毕竟要是两人定亲了的话,所谓的那什么有首尾的话就不成立了。 孔氏心里如此琢磨着,又抬头看看儿子,半响,她道:“三郎,那卫家八娘长得如何?” 萧弘不明白他母亲怎么问这个,但是他还是老实回答:“长得十分靓丽娴雅。” “她今年多大?”孔氏继续问。 “好像比我小两岁,十一岁了。” 孔氏沉吟:“……听你一说,卫八娘倒还是配得上你……” 萧弘立即意识到他阿母要说什么了,立即摆手道:“不,不,阿母,我不想跟她定亲,我只是不讨厌她,但却说不上喜欢她。” “你有别的喜欢的女郎了?” “没,没有。” 孔氏微微摇头,笑道:“现如今世家大族之间的郎君和女郎的婚嫁,都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里去找彼此喜欢。要我说,那卫家八娘的门第和年纪以及容貌都还配得上你,要制止这种谣言,最好的就是跟她定亲,然后别人自然不能说你什么了。” 萧弘默然,他母亲说的话也是事实,可他想起卫琴莲,却真得没有心动的感觉。他非常不愿意,就因为要平息这些谣言,跟卫琴莲定亲,将来娶她做妻子。他一直认为,要娶妻一定要娶一个他喜欢的人,而不是这样的将就。可是,要是不听他母亲的,任由这谣言满天飞,他觉得自己的名声倒无所谓,要是影响到萧家,影响到他兄长,他会觉得有愧。 该怎么办才好呢? 想了又想他也没招,于是他只好把这个难题扔给他娘:“阿母,反正我是不同意就因为这些谣言跟卫八娘定亲,孩儿还小,焉知过几年不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郎?这事情您就帮我想法子解决吧,要把我逼急了,我就离开建康,上祖父那里去,看那些人还造什么谣!” 孔氏听到儿子这样说,当然是不想他离开自己身边,所以赶忙说:“好了,三郎,我会进宫去跟蔡夫人细说这事情,让她释然。另外,凡是遇到个建康士族之家的妇人,我也帮你说澄清的话。相信日子一长,慢慢那谣言也就消散了。你下去吧,放心,你阿母还没有无能到要拿你一辈子的福乐去填补到谣言里的理。” 这下子萧弘转忧为喜,谢了母亲,又陪着孔氏说了会儿话,这才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隔天,孔氏进宫去见蔡夫人,把儿子萧弘说那些话对她说了,而且也把萧弘执意不肯跟卫家八娘定亲以平息谣言的意思也说了。 蔡夫人听完就说:“既是这样,那以后宫里的人说起这事情,我也帮着辟谣吧。总不好为了这些话强迫三郎去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郎。” “那就多谢亲家了。” “谢什么谢,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以后玉仪还得多承你这个阿姑看顾她呢。” 这头得到了蔡夫人的理解和支持,孔氏总算是松了口气,回去后又到跟萧家联姻的谢家去走动了下,主动对谢家内宅的女人们说起了关于萧弘跟卫琴莲的这桩绯闻,同时拜托她们可以在来往的姻亲间帮着辟谣。 谢家以吴氏为首的几个女人就也答应了孔氏的要求,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她们一定会借着在谢氏姻亲间的走动,帮萧家挽回名声的。 她这个当娘的帮着儿子萧弘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就也放下心来每天该干嘛干嘛了。 不过,她从谢府回去没两天,卫家那边却来人了,来的是卫琴莲的娘乐氏。 乐氏上门来见她,孔氏甚至不用乐氏开口说话,就知道她为何而来。果然乐氏一开口说的就是卫八娘跟萧弘之间的事情。她说:“这怎么得了,八娘只有十一岁,还要四年才及笄,如今传出些这样不堪的话,以后我家八娘还怎么找婆家?” 孔氏道:“这是谣言,我问过我家三郎了,他说那是没有的事情。” “他这么说?” “难不成你家八娘不是这么说的?” 乐氏讪讪道:“可能和你家三郎说的稍微有出入。不过,不管到底是怎样的事情,这样的谣言令我家八娘名声受损,以后等她及笄了怕是……况且,建康城里传这些话对我们两家的声誉也有损,你看是不是……” 孔氏当然明白外头传这些话,对卫八娘的名声影响更大些,毕竟她是个女郎,这些话关系到她的闺誉。 但是乐氏说的话含糊,还有她脸上的表情,令孔氏怀疑她上门来恐怕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担起责任来。可是要担起责任,就要跟卫八娘定亲,以后娶她。但是,她儿子萧弘可是说了,他坚决不同意跟卫八娘定亲的,否则他就会去徐州,去了徐州能干什么,当然是从军。孔氏是爱子之人,她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徐州去从军。尽管现在萧家两兄弟也在军队里面挂了职,可那是守卫皇宫的宿卫军,都是清贵的世家子弟才能进的,待遇好,升迁快,又有身份。哪里是徐州那里的大头兵可以比的。在徐州呆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皇帝赐宅,萧家人迁到建康,这里可是京城,权贵甚多,生活奢侈,想买什么也都有。而且京城里这贵族之间的交往也是风雅高端上档次,徐州那些地方上比当然没法比。 孔氏非常喜欢建康,她一直以来都想在京城生活,结交高门大族的妇人,过真正的贵妇名媛的生活。她也希望儿子们能娶进顶级门阀的女郎,提高萧家的门第。 她的长子能尚庐陵公主,这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跟丈夫说起,就是还是来了建康好,她的儿子竟然得到了庐陵公主的垂青,皇帝让长子尚了庐陵公主。这要是呆在徐州那个地方,哪里能认识公主,长子哪能有这么好的婚事。 长子尚了庐陵公主,接下来她要操心的就是次子的婚事了。 当听萧弘说要是逼他跟什么卫八娘定亲,他就要跑去徐州,她当然是不愿意。去了徐州,哪里有机会去认识那些顶级门阀的女郎们,徐州那地方多的是二三流的地方士族,哪里能更京城建康比。 所以,后面,她才替儿子进宫里,去谢家辟谣。 这么做的目的,不外是希望次子能留在建康,将来也像他兄长一样跟一位门第高,他又钟意的女郎成亲。卫家虽然也是一流士族之家,要说门第,孔氏还是满意卫家的门第的。卫琴莲的爹可是当世跟谢庄齐名的大名士,卫家也是拥立景元帝的功臣,这几十年来家族昌盛,卫琴莲还是配得上萧弘。无奈,她的儿子就是不愿意,她这个当娘的也没有办法。她总不能成全别人的孩子,坑自己的孩子吧。 孔氏听了乐氏的话,就问她想怎么办。 乐氏期期艾艾道:“我……我看平息谣言,只能让你家三郎跟我家八娘定下亲事……” 孔氏也预料到恐怕乐氏会这么说,最终乐氏还真这么说了。她也早有话等着了。 于是只听孔氏道:“既然这是谣言,当然要辟谣,这么早就定下我家三郎和你家八娘的事情也是不妥。我也不晓得你家八娘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就把我晓得的关于这谣言的起源说给你听一听吧……” 接着孔氏就把她从次子萧弘那里听来的话都说给了乐氏听,最后道:“这谣言就是这么起的,我家三郎说了,他不愿意为了平息这谣言,草草定下什么亲事,他想大一点儿再考虑亲事。” 这大概算是孔氏直接拒绝了乐氏的提议吧。乐氏也是个聪明人,不可能听不出来孔氏言下之意。 她这一趟厚着脸皮到萧府来,其实还是因为她的女儿卫八娘求她了。 卫八娘跟萧弘之间有首尾的话是最近几日才传到乐氏耳朵里的,她听了后,十分生气,就跑去找女儿卫琴莲,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跟萧三郎真有什么。 卫琴莲正等着这一天呢,见她母亲来过问起这件事,就说其实她跟萧弘认识几年了,彼此的印象不错,可能别人见他们走得近,所以传出来这些话。 乐氏听了责怪卫琴莲怎么那么不小心,跟一个郎君走得近,还让大家都看见,竟然还传出来这样不堪的话。接着她又问女儿,是不是喜欢萧三郎,才没有去辟谣? 卫琴莲点头承认了,并且求乐氏帮她定下跟萧弘的亲事,如此一来既能达成她的心愿,又能让谣言平息下去。 乐氏想一想同意了,毕竟萧家如今正得圣宠,萧弘的长兄即将跟庐陵公主成亲,成为驸马,萧家也能因为这一门亲事,门第大大的提高。再说了萧弘的容貌和风仪也是出众的,配得上她的女儿。 这么综合一考虑,乐氏也就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同意上萧府去走动下,跟萧弘的娘孔氏碰个面,争取把她女儿跟萧弘的亲事给定下。 原以为到了萧府,跟萧弘的娘见了面,她要是也听到这么样个谣言,必定也是着急,想要平息谣言,而要平息谣言当然是两家孩子定亲是最简捷的方式。 可是没想到,萧弘的娘竟然说出了婉拒的话。难道萧家不把这有损家族名声的话当回事?还是因为萧弘是个郎君,不像她家里的八娘是个女郎,在谣言里面不会那么受伤害? 乐氏一下子就急了,道:“不想法子平息这谣言,以后我家八娘可就完了。难不成就因为我家八娘是个女郎,在这谣言里要吃亏些,你们就不管了么?” “可这谣言也是王十一郎说出来的,不是我家三郎啊。况且我家三郎说了,他跟你家八娘也只不过是泛泛之交,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家八娘的事情,怎么会让他来担责?还有,我忘了跟你说,我也进宫跟蔡夫人说了这谣言的起源,她也乐意帮着我在皇族里辟谣,另外,我也去谢家跟谢家的夫人们说了这件事,她们也答应到处走动时,帮着我家三郎辟谣。所以,你不用着急,我想,等不了多久,这谣言就会平息下去的。若是你不放心,也可以去找那王十一郎,让他出面向我们两家的孩子致歉,那样谣言就会很快平息了,你以为如何?” 孔氏这些话可谓是说得相当聪明,先帮着自己孩子撇清了关系,其次为了避免对方恼羞成怒,也说了她如何去想办法平息谣言的。总之,该她做的事情她都做了,目的还是一个,萧家不会因为谣言就让他们家的三郎跟卫家的八娘定亲的。 听了孔氏的这番话,乐氏是想发火也发不起来。 在她心里是既怪自己的女儿不说实话,说什么她跟萧三郎彼此映像不错,其实呢,萧三郎只不过把她当成泛泛之交而已,所以自己的女儿是自作多情了,以至于让她这个当娘的到萧府来被下了脸,丢了面子,她真是一肚子闷气。 另外,她还怪孔氏眼高于顶,瞧不起卫家。想来萧家不过是这两年才得圣宠的新贵,论起门第来远远不如卫家。可孔氏仗着她的长子就要尚庐陵公主成为驸马,萧家成为皇亲国戚,就开始瞧不上卫家的女儿了。 要说换一家的郎君,跟自己女儿有了这样的谣言,自己上门去这么一提,保管两边就达成意见,让两家孩子成亲来平息谣言了,可孔氏偏不。这不是看不起卫家是什么? 好,既然萧家看不起卫家,那么她也不会留在这里自取其辱了。 乐氏遂站起来,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你都把话说完了,事儿也办完了,还问我以为如何?我卫家的女郎不愁嫁,用不着低三下四来求人娶……” 说完,拂袖而去。 “哎……”孔氏摇摇头,就知道自己婉拒乐氏把她女儿跟自己儿子凑会得罪人,但是没办法,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重要。她犯不着为了交好卫家,让自己的儿子不开心。 乐氏回到家里,越想越气,让奴婢去把卫琴莲叫到自己跟前来,好一顿骂,骂得卫琴莲眼泪涟涟,哭泣不止。 “我真是气死了,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瞧不起过,这都是因为你,不跟我说实话!从今儿起,到来年,一年之内你不许出门儿,在家里给我好好思过,以后,凡是有萧三郎的地方,你都给我避着走,否则,将来没有婆家肯要你,嫁不出去,可不要到我跟前来哭!”   ☆、第114章 11.4 卫琴莲也是从没有想到过,她这一招推波助澜,到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如此,还被她母亲臭骂一顿,兼禁足一年。按理说,是个人遭遇到这样的事情,对萧弘怕就该死心了,可她不,她是认定了萧弘这个人,还想着以后扭转乾坤呢。 就在卫琴莲禁足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萧伦跟庐陵公主在五月里成亲之后,接着是谢家十郎,也就是谢庄因病早逝的二哥的次子,一直养在他跟前的谢节,娶了陈郡殷氏的殷惠茹为妻。 八月里,刘蝉儿嫁给了太原王氏的王冰,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谢妙容参加这三人的婚礼,送了重礼,一整套的高足家具加上瓷器金银器。不过,现在谢氏宜家木器店的生意蒸蒸日上,她也不差这点儿钱。因为庐陵公主和刘蝉儿的婚礼都格外瞩目,所以她送家具也是打了广告,让高足家具在景朝皇室和士族之家里更为流行,这样一来,订单更多,她其实是赚到了。 位于谢府后花园,属于谢妙容的那两亩多地上,她栽下去的蜜瓜和葡萄也挂果了。只不过葡萄是第一年栽种,没有经过选育良种,所以看上去卖相不太好,有点儿小。至于蜜瓜则是跟平时谢府享用的没什么区别。 因为还有一天就是中秋了,谢妙容这一日特意去谢府后园她的瓜果园里去采摘瓜果和葡萄,她打算把头一年种出来的蜜瓜和葡萄摘下来,除了给祖母和父亲母亲那里送一些去外,还给各房都送点儿去,让大家都享用下她的劳动成果。 把自己房内服侍的婢女都叫了去,另外后园那四个帮她种地伺弄蔬菜和瓜果的婢女也叫了来,谢妙容让她们提着篮子跟在后面,除了第一个和第二个篮子里放的瓜果要多些外,剩下的都差不多的量。 耗了两个多时辰,谢妙容地里的蜜瓜和葡萄被她摘了大半,看看也分配妥当了。 她就让八个婢女跟着,自己洗了手,留下来第一篮和第二篮,剩下的让她们送去谢府各房。 第一篮和第二篮她则是打算亲自送到祖母和爹娘那里。 送去祖母姜氏那里时,姜氏把她猛夸一顿,说这些蜜瓜和葡萄一看就比外头买的好吃,又赞她有孝心。一高兴,让人去开了她的箱子,送了谢妙容一整套翡翠头面,说是让她明儿过节戴。 谢妙容其实首饰不少,可是看她祖母送的这一套头面上的翡翠通透碧绿,毫无瑕疵,确实是好东西。是个女孩子,对美丽的珠宝首饰都是喜欢的,她也同样如此,不会嫌弃自己妆奁里的东西多。所以,毫无节操地要了。 说实话,她祖母给她的一整套的翡翠头面,估计能买几千篮子蜜瓜和葡萄都不止。 老夫人好东西不少,当然是给有孝心,看着喜欢的子孙。谢妙容自小在姜氏跟前长大,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背地里,谢府的那些跟她同辈的孙子孙女没少议论,甚至于连她的长辈也要嫉妒。比如说她四婶朱氏,得了她送的蜜瓜和葡萄后,一边吃着一边打听她都给谁送了,底下的婢女跟她说了,府里各房都有,特别是老夫人那里更多。她立即就想到,恐怕老夫人一高兴,又得赏谢妙容什么好东西了。 果然,第二日在谢府的中秋宴上,她看到谢妙容戴了一副新的翡翠头面,一看就是好东西。她故意去问谢妙容这副头面是在建康哪家首饰店做的,真是漂亮。谢妙容跟她讲,是祖母昨儿赏给她的,因为喜欢她送的那些瓜果。 朱氏一听,心里那滋味儿,真是别替多酸爽。 中秋宴结束后,回去她就偏头痛,一晚上没睡好,抱怨老夫人一辈子偏心。早前偏心老三夫妻,现在偏心他们两个生的女儿。自己嫁进谢家十多二十年了,没得过婆婆的什么赏赐,似乎这些年就得过两根金步摇,一对儿玉镯,还是她生了两个儿子的那两年,过生日的时候,婆婆赏给她的。但是这些东西,跟谢妙容得的那副镶嵌了碧绿通透的翡翠的头面完全无法比啊。 从婆婆又联想到丈夫谢岩,谢岩这些年倒是送过她一些首饰,不过论华贵程度还是无法同谢妙容得到的那副镶嵌翡翠的金头面相比。对于丈夫的怨言朱氏就更多了,因为谢岩回江州后,跟那个连妾也混不上的蔡氏又生了一个儿子。尽管那儿子并不能带回谢府,也得不到老夫人的承认,可是对于蔡氏来说却是极好的事情,因为她可以亲自抚养那个儿子,不用再母子分离了。谢岩因为蔡氏替他生了个儿子,所以,对蔡氏也越发上心了。就在蔡氏产子的那一年,他没有回家过年,而是留在了江州。 朱氏如今也不是那么盼望谢岩回家过年了,因为,家里还有两个妾在翘首以盼,等着谢岩回来呢。一想起谢岩回到家,就钻进那两个妾的屋子里,跟她们鬼混,朱氏心里就来气。与其这样,她倒愿他不回来,落得眼前干净。 次日起来,朱氏头疼,令人寻了两张膏药来,贴在额角,那两个妾上她跟前来请安,伺候她吃朝食。 这两年,她婆婆姜氏那里是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回自己屋,倒是严格起来,让谢岩纳那两个妾天天到她跟前来立规矩,把主母的架子端得足足的。 朱氏心理矛盾,既看不得那两个花枝招展的妾,又喜欢让她们两个早晚来请安,当面还喜欢挑剔两人。 这昨儿中秋宴回来心里不舒坦,晚上失眠以致头疼,早晨起来,看见那两个妾,先就发了一通火,后面又故意挑剔她们一个不好好盛饭,另一个不好好夹菜。 谢岩纳这两个妾但凡谢岩在府里,她们就会跟朱氏对着干,谢岩不在,没有撑腰的人,朱氏发火挑剔她们这不对那不对,两人也只有忍着。 有好长一段时间,朱氏没朝她们两个发这么大的火了,今天也不晓得朱氏怎么了,两人只好撇撇嘴,听她训人。 正训着人了,一个婢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说老夫人那里派了人来传,让她去嘉玉堂一趟。 朱氏心里一跳,心想,莫不是有人跑去老夫人那里告状,说她没事找事,发火训谢岩纳的两个妾,所以她婆婆要她过嘉玉堂去,准备教训她。 这么一想,朱氏忐忑起来,可是婆婆那里传她,她又不敢不去。于是赶紧收拾了,扶着身边伺候的婢女的手去了嘉玉堂。 一进嘉玉堂,她才发现里面可不止她婆婆一个人,各房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而且她竟然还看见了老三谢庄。今日可不是休沐日啊,按理说昨日谢府中秋宴,朝廷里也给诸位在都城为官的官员们放了假,可今日不该去朝廷里上班吗? 这是族里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她赶紧去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因为有婆婆在,来嘉玉堂的人心里有疑问,可都没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看人都来齐了,坐在堂上正中榻上的姜氏对谢庄道:“老三,你可以说了。” 谢庄点点头,脸色难看地徐徐道:“今日一早,我去百官府舍,收到从蜀州那边来的公文。公文上说,桓翌大将军和我大哥带过去的豫州府兵一起攻克了成都,大破李汗叛军,贼首李汗也被斩首……” 嘉玉堂内坐着的众人闻言都忍不住欢呼出声,朱氏也跟着高兴起来,想,原来这是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来听好消息的啊。大哥谢圆带领的豫州府兵帮助大将军桓翌攻克成都,大破李汗的叛军,这一下皇帝肯定要大大地封赏谢家了。 谁知道,谢庄接下来声音低沉道:“可是,我大哥在攻城之战中被叛军流箭所伤,伤重不治……于攻克成都次日深夜去了……” 说到此,谢庄已经泣不成声,哽咽难言。 “三郎!三郎……”大王氏先就失声大喊起来,继而站起来,走前两步含泪看向谢庄:“五弟……五弟,不会,不会吧……” 谢庄从袖子里掏出一卷帛书递向大王氏:“阿嫂,这是朝廷收到的奏报,是大将军亲笔。” 大王氏颤抖着接过去,缓缓展开来看,当她最后看到桓翌的大将军印鉴时,终于是哭出了声。 嘉玉堂正中榻上坐着的姜氏比众人早一步晓得这个消息,她是早就哭过了一场,然后被谢庄劝着,这才派人去把各房的人召集到嘉玉堂来宣布这个事情。这个时候听见大王氏哭,也是擦了眼泪劝她,先坐回去,她有话说。 大王氏是二房长媳,尽管丈夫遭遇了不幸,但是她依旧是个理智的人,闻言便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走回去坐下。 姜氏遂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马上就要给长子治丧,家里人也要各安其分,治丧期间的家事就由老三的媳妇儿刘氏管着,至于接待朝廷其他官员的吊唁就由谢庄来做。另外各房门户要严,不许吵闹,否则家法伺候。 如此说着,还看了朱氏一眼,朱氏心头一凛,忙低下了头。 吩咐完诸事后,姜氏就让众人都散了,等到跟前没人了,她才又哀声哭起来。阿杞自然是在旁边劝她要节哀等等。 谢妙容是吃晚饭的时候才晓得这消息的,她去谢府后园她的果园里采摘剩下的葡萄,得了三四十斤,然后经过初步处理,婢女们帮着冲洗干净,她找了大罐子来装了,并将这罐子密闭好。这样一来,大概一个月后里面的葡萄经过自然发酵,就能变成葡萄酒了。 她美滋滋地回去打算吃晚饭时告诉她祖母这个好消息时,才知道她大伯在蜀州出事了。 当晚,她祖母没有吃饭,谢妙容亲自端了粥菜进屋去,请她用些,并说:“若是您疼孙女儿的话,就把这粥菜吃了,我可不想您生病,如今大伯没了,谢家上下可都看着您呢。” 姜氏哭了一天,眼都是肿的,先前谁来劝她,她都不搭理,这会儿见到谢妙容,听了她说的话,不禁动容,最后还是用了点儿饭才睡下。 谢圆的丧事办得十分隆重,朝廷除了追封谢圆外,还升了谢圆之子谢尚的官,另外朝廷也表彰了谢氏宗族。 至于谢圆死后空出来的豫州刺史一职,则是由谢岩顶替了,谢岩去了豫州,谢庄就举荐了侄儿谢节,也就是他早逝二哥的幼子,由谢庄和刘氏养育大,一向被谢庄看好的谢家十郎去做了江州刺史。谢十郎刚刚成亲不久,被皇帝任命为江州刺史,就带上了他新娶的妻子殷惠茹一同去江州赴任。 接着,皇帝让谢庄做了中护军,同时兼任吏部尚书。 谢圆的死让谢家获得了更多的权力,谢家俨然和王家并列成为景朝最有权势的高门士族。 永安六年十一月,大将军桓翌班师还朝,皇帝曹盛亲率大臣出城亲迎,并大肆封赏功臣。 桓翌被封为临贺郡公,开府仪同三司。 他身边的一些谋臣和武将也得到了升迁和封赏。其中有一个人得到了格外重要的职位虎贲中郎将,这人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容貌俊雅,风仪出众。 虎贲中郎将,虽然只是个四品官,但是统领虎贲禁兵,主管宿卫,是萧弘的直属上司。 萧弘的兄长萧伦和庐陵公主成亲后,被封为驸马都尉,兼任五宫中郎将,领导皇帝的一支近卫禁军,主管宫门开启,皇帝外出的一些警备工作等,有点儿像明朝的锦衣卫。 皇帝其实是很不想把这个虎贲中郎将的职位给桓翌的人的,可是桓翌的奏请封赏的表上有这个人的名字,皇帝也不好直接给否了。毕竟大将军桓翌大破李汗叛军,攻克成都,收复益州失地,威震天下,这个时候正是桓翌风头正劲的时候,他也不敢不卖他的面子。 再说了,这个担任虎贲中郎将的人出身的家族也算是皇帝信任的家族,左民尚书袁耽是其祖父,这一次大将军桓翌带领景朝大军征伐蜀州叛军,还是袁尚书和左仆射谢庄一起调动后方粮草,支援前面征战的军队,最后才娶得了胜利呢。皇帝回头一想,给袁家的一个小子虎贲中郎将做,也算是对袁尚书的间接褒奖吧,便准了桓翌所奏。 所以,袁嵘最终做了品级不算高,但实权很大,负责皇城警卫的虎贲中郎将。 袁尚书是最早知道他那个失踪了两年多的孙子袁嵘居然回来了,还做了虎贲中郎将的人。朝廷的旨意下来,他看到了孙子袁嵘上殿谢恩,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他最终确认了这真是他的孙儿,一霎时,激动得差点儿掉眼泪。好容易忍住了,一下朝,就匆匆出殿去追上那个身穿武官的官服,昂扬大步往前走的年轻人。 上前一把抓住他,袁尚书大喊一声:“四郎!这些年,我们可想苦了你!” 袁嵘站住,微微回头,淡淡喊了声:“阿翁。” “走,跟我回家,你阿婆,阿父和阿母,这些年不知多牵挂你呢。”袁尚书拖着袁峥往外走。 袁嵘却微微一使劲儿,挣脱了他的手,说:“不,我不回去。大将军赏赐了我一所宅院,离皇宫不远,我好当值。” 袁尚书问:“你还在怪你阿父和阿母偏心?” 袁嵘不语,显然,他对以前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当初,他阿母可是让他再不许进内宅,让他去外宅住,当时他还被打了一耳光。然后一气之下,他跑了出去,在外头酒肆里喝酒的时候遇到吴郡陆氏的陆林,当时陆林凭借其父的推荐,打算去大将军桓翌军中任职。袁嵘听了,便求他带自己一起去。反正他也不想再回袁家,另外,一直以来他也想做成一番事业来成就功名。他隐约觉得去大将军桓翌那里,参加平乱蜀州,说不定会是个成就功名的机会。虽然大将军桓翌那里要跟叛军交战,刀枪无眼,要是一个不小心,他可能会把小命丢在战场上。可是,要是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就会功成名就。他一直以来就有强烈的要超过其兄的抱负,所以,他随即下了决心跟着陆林去大将军桓翌的军中。 陆林是袁嵘四处游学时认识的好友,他也禁不住袁嵘请求,就带着他一起奔赴蜀州,投到大将军桓翌军中。 谁想后来,陆林刚去桓翌军中不到一个月,就感染风寒,病势沉重。没办法,陆林给家里写信,陆林的父亲就派了人来向桓翌请求,希望让儿子回去养病。 桓翌答应了,陆林就跟着陆家派来的人回了徐州。袁嵘去送了好友后,回去留在了桓翌军中。 他这个人一直有抱负,又不是读死书的人,对于行军布阵也有研究,再加上人聪明,也有胆量。一开始不过是个低级参谋,可是他辅佐的那将领在征伐蜀州的过程中,屡出奇兵,赢得了几场小胜。桓翌就注意到袁嵘这个人了,把他叫到跟前一问,原来是袁耽的孙子,就也高看几分。然后给了他一个中级军官做。袁嵘随后带兵圆满完成了几次桓翌交给他的战斗任务,一直到桓翌攻克蜀州,班师还朝。 桓翌把袁嵘当成自己人看,在请求皇帝给予随他征战蜀州的手底下的人封赏时,特意给他要了这么个虎贲中郎将。而且桓翌料定皇帝必然不会驳了他这要求的。果然,后面皇帝果然让袁嵘做了虎贲中郎将,桓翌相当于是在京城的禁军里落下了一枚重要的棋子。这颗棋子关键时候会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他对袁嵘很好,不但让他当了一个很有实权的官,还给了他在建康离皇宫不远的繁华之地的一所二进的宅子。 所以当袁嵘遇到他祖父,他祖父让他回袁府时,他有地方去,当然不会答应回去。故而他祖父说他还在抱怨他父母,生父母的气,才不想回家。 “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四郎,你听我的,还是跟着我回去一趟,不为别的,你阿婆这两年来一想起你不知所踪,还要流眼泪呢。还有你八弟,每年你生辰时,都会去庙里为你祈福。难不成,你也不想见他们么?要是他们晓得了你平安回来,而且还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他们不定多高兴哩。” “这……” 袁嵘听他祖父这么一说,心里也犹豫了。要说,他尽管怪他父母对大哥偏心,可是家里也有他牵挂的人啊……特别是那个人…… 当年他一怒之下,离开建康,投奔到大将军桓翌帐下,跟叛军交战,数度面临危险,在军队休整的间隙,可也没有忘记想念过她啊。回到建康后,他其实最想知道的就是她过得怎样了。 袁耽见孙子被自己说动了,就又去拉起他的手,拖着他出了宫,上了刻有袁家族徽的牛车。 牛车一路摇晃往袁府里去,同坐一车的袁耽就问袁嵘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袁嵘便把这两年多经历过的一些事情简单跟祖父说了说。 袁耽看孙子经过这两年多的军旅生活,已然成为一个丝毫也不文弱的男子,甚至可以说在他身上有了刚健的男子气,比起其兄,现在等着他安排去做京城附近小官的袁峥强了太多。因为袁嵘现在所拥有的地位和尊荣都是他自己搏命得来的,这让他这个当祖父的人也肃然起敬。 祖孙两人坐着牛车到了袁府,下了车,袁耽就吩咐门上的奴仆进去向夫人顾氏报信,说孙儿三郎回家了。 顾氏听到后眼泪都要下来了,赶忙站起来,出去迎他。 袁嵘回家的消息迅速传遍了袁府,正在屋里无所事事,做女红的谢绣姬听到婢女匆匆忙忙进来向她禀告这个消息时,手上的针一下子就扎进了指头里。便见她手指迅速冒出一颗血珠,她的心也狠狠地一窒,立时慌乱起来。   ☆、第115章 11.5 袁府为袁嵘接风洗尘,晚间大排筵席。 桌上除了袁峥,其他人望着袁嵘脸上都有笑意。只有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两年多前,袁嵘跟他打架之后,又被其母教训,然后发气冲出家门,一去无踪。他暗中还以为他是不是死了,又或者没脸回来在外面鬼混。没想到的是,再见到袁嵘,他已经做了虎贲中郎将,这样一个非皇帝信任不能委任的官职。并且,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跑去了蜀州,投在大将军桓翌帐下,随着桓翌平定蜀州,威名大振的桓翌如今眼看就是一代权臣。而他这个三弟恰恰是桓翌举荐的人,可见桓翌也器重他。如今的大将军桓翌风头正劲,连皇帝也要惧他三分,底下的大臣就更不用说了。作为桓翌器重的人,袁嵘当然也被人高看一眼。这大概也是他祖父还有父亲,以及伯父和叔父,见到袁嵘后纷纷称赞他,并且跟他有说不完的话的原因。在他们眼中,一定认为袁嵘是袁家最有出息的子孙吧…… 一想到这个,袁峥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儿。不过,当着家里这么多人,他再不舒服也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家人向袁嵘敬酒,他也向袁嵘敬酒,家人说恭喜袁嵘的话,他也跟着说。甚至,他还拉下脸说当初不该误会他,跟他打架,请袁嵘原谅他这个冒失的哥哥。 袁嵘听到这里,不由得去瞟了眼坐在袁峥身边的谢绣姬,他的阿嫂。却见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食案上的饭菜,似乎是饿了,可她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动筷子,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收回视线,他举起酒杯跟其兄碰了杯,说:“都是兄弟,还提那些做什么?” 袁峥勉力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刚才他可瞧见了,他“大度”的好兄弟又往妻子那边看了,原来他还惦记着她呀。这一趟回来,看来还会来纠缠谢绣姬,现在他大概是认为他有本钱纠缠了,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又投靠了权臣桓翌,可他别忘了,自己才是谢绣姬的丈夫。自己别的能耐没有,但是禁锢一个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辈子,他都别想得到这个女人。 他威风凛凛的弟弟也有不能达成的心愿,他看见他为属于自己的女人痛苦,这让他竟然有种变态的满足感。 袁嵘回府后,稍稍了解了点儿谢绣姬的情况,这些情况都是从其祖父和祖母嘴巴里知道的。 从他离开袁府后,谢绣姬就再也没有怀上其兄的孩子,其兄半年前又收了个房里人,而这个房里人三月前怀上了。他阿婆说要是这个房里人能为其兄生个儿子就好了,只要她生儿子,就把她抬成妾。 等到谢绣姬出现在他面前,跟着家里的人一起为他接风洗尘时,他看得出来她的失意以及眼中的黯然。 想必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如意吧。这让他莫名心疼她,尽管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的,但就是禁不住。 接风宴结束后,袁嵘被他爹娘留了下来,说天晚了,就在家里住,他们已经把他以前的房间给收拾出来了。 看到了他一心牵挂的人,袁嵘也不想走了,就也答应住几天。 袁峥回到屋子里,最近半年来,自从他又收了个房里人后,都很少到谢绣姬屋子里歇,可今晚却一改常态,不但在谢秀姬房里歇,并且折腾了她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谢绣姬起来去婆婆跟前请安时,袁峥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等到请安回来,袁峥倒是起来了,两口子相对吃朝食时,他吃了几口看着谢绣姬问:“我三弟回来了,你一定很欢喜对不对?” 谢绣姬没想到他一大早竟然说这个,于是反问他:“难不成你这个当兄长的不欢喜吗?昨儿晚上在晚宴上,你可是一口一个好兄弟的。” 袁峥将手中牙箸往桌上一扔,冷笑道:“我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不过,我不会让他得手的。从今日起,凡是我外出,你连这个院子也不许出去。” “袁三郎,你太过分了!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做什么!”谢绣姬闻言生气地指着袁峥道。 “我怎么过分,你是我的娘子,是有主的人。按理说,四郎回来,你这个当嫂子的就该自己避着他。不用我说话,你也该在我外出后,把院子门从里面给锁了。可你呢,四郎回来,一晚上了,你也没给我提过,最后,反倒我说出来。你是不是想让他来勾搭你呢?”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样一个多疑的小人,尽想些龌龊事。当初,要不是你无端猜忌四弟,他也不会离家出走。现如今,他成就功名回来,你是不是又嫉妒了,所以,拿我来说事儿?” 谢绣姬这话一下子就刺到了袁峥的痛处,只见他随即站了起来,双手抬起食案一掀,稀里哗啦,桌子上的饭菜以及碗盘等摔落到地上,食物四溅,碗盘破碎。 他指着谢绣姬骂:“你这个贱妇,有了郎君还想勾搭别的男人,你就是我们袁家的丧门星,自从娶了你,弄得我们家里不睦。你还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光占着窝不下蛋。瞧瞧你的一张脸,成天垮着,就跟家里死了人一样!你是不是想我死,我死了你就可以去跟着他?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你得逞,让他好过……” 袁峥的这番话说得十分难听,一下子就把谢绣姬给气哭了,站了起来,顺手抄起旁边几案上的插梅花的瓷瓶就向袁峥扔去。袁峥一闪身躲过,瓷瓶落到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你这无耻的小人,给我滚,滚,我再不想看见你!我要跟你和离,和离!”谢绣姬见袁峥躲过了,这两三年受的气一下子聚到一起发出来,便指着袁峥大声哭骂道。 “和离?你想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你别想和离?要想离开我可以,我可以给你一纸休书,在上头写上你这妇人不守妇道,勾搭自己的小叔子,让全建康城的人都看看,谢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无耻的淫|妇!” 谢绣姬和袁峥两个人,在屋子里吵闹弄出来的动静整个三房院都听到了。那个时候袁嵘也才刚起来,婢女端了朝食上来,他只吃了几口,听到隔壁他兄长和谢绣姬吵架,间或有几句传到他耳朵里就吃不下了。 袁试和褚氏夫妻也听到了长子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吵闹声,袁试就让妻子褚氏赶紧去他们那里制止两人吵闹,说次子袁嵘才回来,他们两夫妻就这样吵,是不是不想让袁嵘呆下去了啊。 褚氏赶忙答应了,要是以前她有些偏袒长子的话,那自从次子负气出走,又衣锦荣归以后,两相比较,她也就开始重视起次子来了。 匆匆忙忙地赶到长子和长媳的屋子里,她的到来让袁峥和谢绣姬停止了吵架,褚氏责问他们为何不吵了?是不是不吵闹就过不下去了?要是这样,不如和离算了,免得家里不安静。 谢绣姬听婆婆这样说,马上就说:“我正有此意,不如,阿姑做主,让我跟三郎和离了吧,他如此猜忌小心眼儿,我实在是跟他过不下去了。” 不等褚氏说话,袁峥已经蹦起来了:“我不同意和离!错的都是她,还想和离,门儿都没有!” 褚氏立即骂他,让他少说两句,难不成还真想和离?说要是他再蹦跶,他阿父得过来捶他。 袁峥听了,这才住了嘴,转身出了正房,去了书房。 这里,褚氏叹口气,安慰了谢绣姬两句,才转身离去。 谢绣姬看着屋子里满屋的狼藉,不由得又伤心哭起来,一边贴身伺候的婢女上前劝她也劝不住。 哭了好一会儿,她让婢女简单收拾一下,她要回娘家,实在是再在这里呆下去,再看见那个嘴脸可恶的人,她要疯。 袁峥只顾着跟他新收的房里人饮酒作乐,等到婢女来告诉他说谢绣姬回娘家去了,他跑出去拦,却没有拦住。于是只能恨恨地想,有本事就不要回来,反正他是不会去接她回来的。于是他又重新回去喝酒。不过,等他醉酒醒来,又想到要是其弟趁着谢绣姬回娘家,跑去找她,两个人勾搭上了怎么办? 这么一想,他就又决定次日就去谢府把谢绣姬接回来,然后找人严加看守门户,不许她再出院子。 谢绣姬回娘家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袁嵘耳朵里,不但如此,就连两夫妻为何吵闹,以及袁峥说的那些过分的话也传到了袁嵘耳中,他不由得拳头紧握,脸罩寒霜。 想了一想,他决定去找谢绣姬,问清楚一些他想晓得的答案。 —— 谢绣姬肿着眼回了娘家,这还是她跟袁峥成亲两年多后第一次因为夫妻吵架回谢府。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内心坚强的人,不轻易将跟袁峥婚姻生活中的不如意说给娘家人听。也只有那一次因为小产她才给其父母写了信去。后来她娘还有十五妹来看她,安慰她以后,她就再没有对娘家人说过她心中的痛苦。因为就像她娘说的那样,家里还有三个妹妹,要是她再和离了,怕影响后面三个妹妹的亲事。所以,她只能忍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袁嵘回来了,触动了她的心。让她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气禁不住发作了出来。她本以为自己对已经在她眼前消失了两年多的袁嵘没有多少牵挂了,可谁知道他回来,第一眼看到他,她的心跳就完全失衡了。碍于彼此的身份,她在袁家为袁嵘举行的接风宴上并不敢看他。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向往他,但是却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肖想他的美好。 也许是他的出现促成了她的情绪失控,对着袁峥喊出了要跟他和离的话。但是,出乎她的意料,袁峥用更恶毒的话回应她。这让她越加讨厌他。 刘氏见女儿红肿着双眼回来了,当然是赶忙去迎着女儿,问她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怎么这副模样。 谢绣姬就把跟袁峥之间的争吵告诉了她,说她真得跟袁峥过不下去了,她那个所谓温文尔雅的丈夫心眼儿小,老是怀疑她跟袁四郎有什么,并且因此辱骂她,折磨她。可是最让人生气的是,她提出要跟他和离,可他却不同意,而要拖着她,直到拖死她。 刘氏闻言也替女儿伤心,落了泪。 自从次女小产后,她已经知道了次女和袁峥之间的婚姻有问题,次女过得并不幸福。可是,当时她还是抱着让次女再跟袁峥处一处的意思,心想,万一他们又和好了呢。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老辈儿人都是这么说的。再加上刘氏考虑到自己家的长女已经和离过,次女要再和离,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谢家的女郎的闲话,另外也是怕因此影响后面三个女儿的婚嫁。 不过,她却没想到,这一桩婚姻越往后拖越糟糕,比如说袁峥收房里人,房里人还有了身孕,要是那房里人生了儿子,儿子就是庶长子,这对次女来说可是相当难堪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袁峥要收房里人也不是没道理,因为次女自小产后两年多就再也没怀上过。一个怀不上孩子的正妻,当然是被袁家人看不起了。可能他们明里不会说什么,但是背地里一定会说东说西。这也是次女在袁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的原因。 刘氏从次女嘴巴里听到了袁嵘,也觉得惊奇。因为次女和其丈夫两人先前吵闹以致于小产,那原因也是和袁家四郎袁嵘有关。后面她还劝袁嵘离开袁府,而且后面谢绣姬也告诉她袁嵘离开了。本以为随着袁嵘的离开,谢绣姬和袁峥的夫妻生活就会恢复平静了,可是事与愿违,谁想两人在袁嵘离开后,生活里依然充满了吵闹和冷战。 如今袁嵘回到袁家,显然是更加重了谢绣姬和袁峥的矛盾。但是,这一次,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要求袁嵘离开呢。毕竟袁嵘也是袁家子孙,他是有权利呆在袁家的。她作为谢绣姬的娘,也不可能第二次去要求袁嵘离开。 “因为四郎回家了,他今日又跟我大吵大闹,还掀了桌子,还说了那些让人寒心的话。阿母,我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女郎,可为什么我会遇到袁三郎这样,在外人跟前温润儒雅,可在我跟前却是穷凶极恶的人。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所以这辈子菩萨惩罚我,遇到袁三郎这样的人……”谢绣姬一边说着一边哭得稀里哗啦。 刘氏心疼女儿,拍着谢绣姬的手安慰她:“快别哭了,不是你的错。说起来也是我跟你阿父的错,谁想到我们千挑万选的人,最后却是这副模样。你不想跟他过了,就在家里呆着。至于你想和离,我们也想办法找袁三郎的阿父和阿母商谈……” 她最终可怜女儿,所以松了口,同意了谢绣姬要跟袁三郎和离的请求。毕竟谢绣姬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跟其他的儿女没有区别。要是以前她劝女儿要对婚姻慎重,是为了女儿好的话。那现在,她也看到了女儿因为采纳了她跟谢庄两人的建议,但却是依旧痛苦受煎熬,所以同意女儿跟袁峥和离,她认为也是为了女儿好。 谢绣姬听母亲如此说,就抹着眼泪问:“可我要是和离了,对十三娘她们的亲事有碍怎么办?” “你别担心她们了,现如今先把你的事情解决了为上,至于她们各看自己的姻缘吧。你看,你长姐,还有你,一开始不也是我跟你阿父为你们精挑细选的郎君,可是谁知道,到最后他们却变成这样。所以啊,我是看穿了,这结什么亲,真是撞大运,你撞上了好的就是好的,撞上了坏的也没法子。” 刘氏现在是真有这种认识了,长女和次女婚姻的不幸让她有了这种想法。 “多谢阿母支持我。” “傻孩子,谢什么谢,不管你多大了,只要我还活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儿,永远我都要为你绸缪操心。” “是孩儿不孝,累阿母操心了……” 谢绣姬眼中含泪,抓着刘氏的手哭道。 刘氏摸一摸她的头,哄着她往她出嫁前住的荷华院去。 —— 谢妙容晌午放学,从家学里回来,陪着祖母吃完了饭,正打算去后园她的蔬菜大棚里去看一看种下去的菜苗呢,阿蔗偷偷告诉她,她的二姐从袁家回来了,听说哭得眼都肿了。 她一听,就知道恐怕这是二姐跟她那个小心眼儿的丈夫又吵架了。可是这一次二姐气得回娘家,恐怕也是吵得太厉害了。于是她放弃了去后园蔬菜大棚里看她种下的反季蔬菜,转道去瞧她二姐。 可就在她刚走出嘉玉堂时,一个外头门上的婢女匆匆跑进来向她禀告说:“袁家八郎来了,他说他有要事要求见小娘子。” “袁鑫?他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做什么?”谢妙容问。 那婢女摇头说不知道,就只知道袁八郎急匆匆地跑来要见她。 谢妙容叹口气:“哎,好了,你叫他进来,到我的书房里来。” “是,小娘子!”来传话的婢女匆匆又转身出去了。 谢妙容只得重新回到自己的琼琚院,去了书房里等着袁鑫进来。不一会儿,就见到袁鑫被婢女阿虫给领了进来。 “坐吧,到底什么事啊,我正要去瞧我二姐呢,你却来了。对了,今日你可晓得你三哥和我姐吵些什么,为何我二姐气得回娘家了,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种事啊。”谢妙容问袁鑫。 袁鑫顾不得坐下,就直接从身前的圆桌上端起谢妙容早让人泡好的一碗茶,连着喝了几大口,才一擦嘴巴说:“我就晓得昨日我四哥回来了,然后我三哥今早就跟三嫂大吵了一架……至于吵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也就是那些吧……” “你四哥回来了!这真是一件喜事!” “谁说不是呢!你不知道,原来我四哥去投奔了桓翌平叛蜀州叛军的景朝大军,然后在军中立功了。大将军班师回朝,上表请封功臣,我四哥被封为虎贲中郎将!虎贲中郎将你知道吧?虽然只是个四品官,但掌控皇城禁军,是个顶顶重要的职位。我四哥那一身武官服真是好生威武!我见到我四哥回来,我欢喜得要命,菩萨真是显灵了。在我四哥走后,我每年在他生辰那一日都到庙里去为他祈福上香呢。如今他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并且做了袁家我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子孙!”袁鑫说起自己的四哥袁嵘,两眼放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对于袁嵘能有这种成就,谢妙容也感到吃惊。不过,她很快就推测大概正因为袁嵘衣锦还乡,还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那个小心眼儿的袁三郎又嫉妒了,然后拿自己的二姐当出气筒。一定是他说了很难听的话,然后二姐才跟他吵架。这种心眼儿又小,生性多疑,又没出息的男人,谢妙容真是看不起。而且这个人还表里不一,虚伪得要命,自己的兄弟有出息了,他不但不为之高兴,比如像袁鑫这样,反而他还嫉妒,还将这酸气发泄到妻子身上,这种男人简直让人恶心。 “你今日就是来跟我讲你四哥做了虎贲中郎将的事情?”谢妙容看向袁鑫问道。 袁鑫点点头,不过又迅速压低声补充了一句话:“也不光是这个,我是受人所托来请你帮个忙。” 谢妙容“哦”一声,问:“你我的关系,还说什么帮不帮忙的话。你就直接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不负所托。” 袁鑫笑道:“你一定能做到的,就是麻烦你这会儿去叫你二姐出一趟府,去离这里不远的法华寺,那里有人等她,想见她一面,想和她说一说话。”   ☆、第116章 11.6 “是你四哥要见我二姐?”谢妙容想都不想直接问。 袁鑫挠挠头:“是啊。” “你以前不是一直不掺和你四哥还有三哥三嫂之间的事情么,如今怎么管上闲事了?” “我……我如今听我三哥的……” “是因为他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 “也不算是,我只是觉得三哥对三嫂不好。早知道有这样一天,我就该劝我四哥跟三哥抢一抢。” 谢妙容抚额,好一会儿才对袁鑫说:“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到这里面去,不然,后果是你不能承受的。这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一弄不好,就会出大事。你还小,不明白这里头的厉害。” “我还小?我再小也比你大三岁。你说的意思我也明白,你是怕我三哥和四哥为了三嫂起争执,然后弄出祸事来。” “你明白就好,所以,我让你别掺和到里面,免得到时候你那个小心眼儿的三哥连你也一起恨上。” 袁鑫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可是这一次我答应我四哥了,帮他来传话。” “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过去帮你传话给我二姐,看她愿意去见你四哥不。” “行,那我在这里等你。” 谢妙容遂重新带着婢女出门儿去二姐的荷华院。进了屋子,见到她姐,就上前去拉住她手安慰她,然后直接对她说自己来的另一目的,就是袁八郎受袁四郎所托,来见自己,然后托自己带信给她,请她去一趟法华寺相见。现如今自己让袁八郎在琼琚院等着,要是二姐愿意去法华寺,就让袁鑫引路带她去,而要是二姐不愿意去,她也可以给袁鑫口信,让他去跟他四哥说一声。 “这……”谢绣姬听完后十分犹豫,刚才谢妙容告诉她的消息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过,心里又暗自一喜。明知道这种庆幸不应该,但是现在就还是这种想法。 她有点儿想赴约,可又隐约觉得这种做法违反伦理道德,所以犹豫了。她也很想知道到底袁三郎见自己想说什么。 见到二姐犹豫,谢妙容便问 :“二姐,我想问你,你到底对那袁四郎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谢妙容今年也已经十岁了,谢绣姬也不再把这个聪慧的妹妹当个小孩子看,见她问起对袁四郎的看法,停了停也就对她说了当年在清溪泛舟游春时,对袁四郎一见倾心,而他对自己似乎也有好感。只不过后来回家第二日袁家就上门来为袁三郎定下自己。那段还没开始的感情就无疾而终了。后面的事情,谢妙容也晓得。 直到袁四郎昨天回了袁府,两人再次相见,她才发现自己对袁四郎似乎还有感觉。而其丈夫袁三郎因为见到袁四郎衣锦荣归,就升起了强烈的嫉妒心,然后故意提起袁四郎,对她出口相骂,骂的话十分难听,所以,后面自己跟他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最后忍不住回娘家了。 良久,她对谢妙容道:“其实我也不晓得该不该去见他。今日我回府里时,也跟阿母说了跟袁三郎过不下去了,阿母说等阿父回来,她跟阿父说一说,他们两个愿意为了我去跟袁三郎的父母商谈和离的事情。” “这不是很好么,只要阿父和阿母支持你,想必你跟袁三郎之间的事情会顺利解决。只不过对阿姊去跟袁三郎相见一事,我还有些别的想法,但不知,阿姊愿意听一听我的意见吗?” “什么意见,你说。” “我觉着吧,你还是暂时不要去见袁四郎比较好。毕竟你和袁三郎还没有和离,名义上你还是他的娘子,是袁四郎的嫂子。本来袁三郎就猜忌你,无中生有说你和袁三郎有暧昧的关系。要是你这就去见他了,被别人知道了,到时候你就一点儿理都不占了。并且就算阿父和阿母愿意跟袁三郎的父母商谈你们和离的事情,要是被人透露出你跟袁四郎真有关系,我怕阿父和阿母会下不来台。况且,袁四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阿姊也没弄清楚,贸然去见他,万一他说的是你不爱听的呢,你又怎么下台?” 谢绣姬沉吟:“……十五妹说得也有道理。要不,你去传口信给袁八郎,让袁四郎写封信给我,说一说他见我做什么,我再决定去不去见他。” 谢妙容点头:“这样做比较稳妥,我看就这样办。那我这就去向袁八郎传话。” “好,我送你出去。”谢绣姬站起来将谢妙容送出荷华院,才返回屋子里去。 谢妙容重新又回到自己琼琚院的书房,把她二姐要她传给袁鑫的话说给了他听。 袁鑫虽然对谢绣姬不跟着他去见四哥有点儿失望,不过,也对她谨慎的做法表示理解。于是起身辞了谢妙容,出了谢府,往法华寺去见早已经等在那里的他四哥袁嵘。 袁嵘见袁鑫一人返回来,当然很失望,不过,在听了袁鑫传的话后,也就释然了。他找寺僧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让袁鑫再跑一趟谢府,将这封信亲自交到谢妙容手上或者谢绣姬手上。 袁鑫接了他的信,放进袖子里,又去了一趟谢府。他也不好意思去见他三嫂,而是又去找到谢妙容,把他四哥写的信交给了谢妙容,让她转交下谢绣姬。 谢妙容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就让他坐下喝茶,又问他:“你要在这里等我二姐的回信不?” 袁鑫:“等啊,我四哥交待我要我带三嫂的信回去。” “那你等着,我再跑一趟我二姐那里。”说完,谢妙容拿着信又去了趟荷华院,把袁四郎写的信给了二姐,让她看了回信,袁鑫还等着呢。 谢绣姬接过谢妙容递过来的信,拆开来看,怀着有些激动的心情,她把信仔细看完了,唇边忍不住有了笑意。 谢妙容见二姐看袁四郎写来的信,看着看着脸上有了笑,就知道可能袁四郎说了让姐姐开心的话,只不过这话是什么呢? “阿姊,袁四郎给你写什么了?”明知道不该问这个的,但是谢妙容还是升起了八卦之心,开口发问了。 谢绣姬抿抿唇道:“……他说当年在清溪泛舟遇到我时,就倾心于我,本想着回去就让他阿父和阿母找媒人来谢府提亲的,但是没想到第二日他才知道原来他三哥已经早一步定下了我。后面他痛苦不已,但也没办法,他没有理由阻止他三哥娶我,他本来想要是我嫁给他三哥,过得好的话,他也就安心,也可以放手了。可是,后来他发现他三哥对我并不好,他心里抱怨他三哥。那时候他也曾经想过,我是她嫂子,他是我小叔,要是跟我走近会被许多人说……他也很纠结……然而,并没有用,他发现他还是想来见我……” 其实这个答案早就在谢妙容的猜测中了,以前,当她第一次跟着母亲一起上袁府安慰小产的二姐时,知道她跟其夫袁峥为了袁嵘争吵,就晓得那个跟二姐曾经一起泛舟清溪的袁嵘怕是对二姐也有爱慕之情,而二姐呢可能对袁嵘也有意思。只不过命运弄人,让袁嵘跟二姐错过了。 谢绣姬还在继续说着袁嵘信中所写的内容,“他当年跟其三哥打架后,去蜀州桓翌大将军帐下投军,出生入死之际,还是会想起我,他说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我。随着桓翌大将军平定蜀州,他也回到了建康,并蒙大将军器重,向圣上举荐他成为了虎贲中郎将,并赐了宅子给他。结果,他回家发现我过得还是不好,所以,他下定了决心,想让我跟他一起。只不过,他不敢确定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他让袁八郎来给我传信,让我去法华寺跟他见面,他要当面问我。不过,稍后袁鑫回去带了口信给他,他明白我是谨慎的人。所以干脆在信里把他的意思对我说清楚。他说,要是我也对他有意的话,明日就依然还是去法华寺赴约,他有太多的话想跟我说了……” “……那,阿姊你想去吗?” 谢绣姬咬咬唇,道:“我想去见他,他牵挂我的心同我一样。好几年过去了,原先以为淡了,可是一见到他就……十五妹也许要说我这样是不知廉耻,说我不守妇道了吧?明明有了丈夫,可是还要在心里想着别的郎君,这个郎君还是丈夫的兄弟,是我小叔……” “哎,这个,我有点儿后悔当初在你跟袁三郎小产时,就该说服阿父和阿母,让他们出面帮你跟袁三郎和离的。拖延有时候真是最愚蠢的办法。爱情这东西,很奇怪,可遇而不可求,也无法培养。可以培养的叫感情,不叫爱情。爱情就该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该是一见钟情,就该是一见倾心。而你跟袁四郎之间的感觉就是爱情的感觉。我错了,错了……” 作为穿越人士的谢妙容头一次有了挫败感,她发现自己穿到现在这个时代,十年下来,思想里不知不觉已经侵入了当世的一些主流的思想,考虑问题的模式也向古代人倾斜。 一千多年后**|丝们嘴巴里常常念叨的就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怎么自己如今也跟那些大婶阿姨一样,希望二姐过那种把人都给憋死的死气沉沉的生活?况且跟她成亲的男人又那么渣。现在她深深反省,觉得自己应该支持二姐追求一回幸福。去他妈的什么守妇道,守妇道也要看人,为哪种渣男守妇道真是自己找虐。她二姐又没跟袁嵘做什么坏事,见一个面又能怎么样? 最关键的是现在的袁嵘又不靠家里,他有官职有房子,就算跟袁家闹崩,也能养得起自己喜欢的人。只不过,要是他真要娶二姐,以后会面临一系列的不利的舆论。但是她相信,从战场上下来的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二姐这边,她也要有心理准备,遇到那些指责她嘲笑她的人,她该怎么应付。 谢绣姬有点儿听不懂自己十五妹嘴巴里啰里啰嗦说的那些话,主要那些词语对她来说有点儿陌生。但是,她听得出来十五妹在自责。 “阿姊,你听我说,这一次我绝对站在你这边,支持你跟袁三郎那货和离。还有袁四郎想见你,你也去吧,只不过出门戴上帷帽,能少别人看到就少被别人看到,免得有人乱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得提醒他,你们两个真在一起了,他们袁家势必会嫌弃你们两个,还有外面那些高门士族可能也会瞧不起你们,你们想好如何面对了吗?” 谢绣姬一听谢妙容说坚决支持她,立即就高兴起来,拉起谢妙容的手握在手中,连声称谢,并说,她明日去法华寺见袁四郎,会提出谢妙容担心的那些问题。 “阿姊,你明日去见了袁四郎回来,你们两个要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的话,你最好去跟阿父和阿母把你跟袁四郎之间的实情说了,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如此一来,有他们出面,你大概也就能跟袁三郎顺利和离了。” “好,我会照着十五妹说的那样做。” “嗯,那我这就去传话给袁八郎,让他去告诉他四哥,明日辰时你会去法华寺赴约。” “行,就这么定了。” —— 次日一早,谢绣姬带上两个贴身使唤的婢女,戴了帷帽,坐着谢家的牛车去了法华寺。 到了法华寺下得车来,就有一个小沙弥走过来了,问她是不是陈郡谢氏的九娘? 谢绣姬点点头,道:“真是。” “那就请檀越随贫僧来,另一位檀越早就在寺中等你了。”那小沙弥单手执礼道。 “有劳。”谢绣姬颔首道。她知道这可能是袁四郎委托寺庙里头的小沙弥在法华寺门口等着,见到她来,就请她进去。虽然她戴着帷帽,可是她坐的牛车是刻有陈郡谢氏族徽的牛车,故而那小沙弥认出来后,就上来问她。 于是那小沙弥就在前引着谢绣姬主仆三人进入法华寺,再带着她们七拐八拐来到法华寺后园中,等到几人将要走到后园中被花木围绕的一座亭子前时,小沙弥就停住了脚,指了指亭子里一位身穿月白色锦袍,负着手背向她们欣赏园中风景的郎君说:“这位娘子,正是那位郎君在等你。你可以过去了,贫僧告退了。” “多谢小师父。” “不客气。我也是受人所托。” 说完小沙弥转身离去。 谢绣姬看向那个人,仅仅看到他背影,就已经让她隐隐激动起来。可是见他把两人相约的地点定在这样一个四面都可以看到的亭子中,又会让人觉得他还是有忌讳。不过,谢绣姬认为他选择的地点十分合适,一方面法华寺的后园,人并不多,环境还算清幽,两个人说话比较合适。同时,在亭子里也能让人看到,就算有人知道他们两个的身份,在此见面,那么也不能诬蔑他们两人有什么苟且之事。最后,他这样做也显示他心胸的坦荡。 她让两个随行而来的心腹的婢女停在原地等她,她向着亭子里背对着的那人走了过去。 裙边的佩玉发出细微的清脆的玎珰声,让袁嵘一下子转过身来,他如愿看到了她所约的人向他走了过来,尽管她戴着帷帽,帽檐上垂下的薄纱遮挡住了她的面目,只能依稀看得出她脸的轮廓。可是她婀娜的身姿,以及她款款行来的步态,还是一下子就让对她心心念念,一直牵挂不已的袁嵘认出了她。 他心律失衡,往前行了几步,在她踏上台阶时,向她伸出了手去。 谢绣姬脸一下热了,只不过因为她戴着帷帽,让人看不出来而已。似乎,这是她认识袁嵘以来,他第一次向她伸出了手。她有点儿犹豫,但最终大着胆子伸出了手去,她的手蜷缩在袖中,食指和拇指捏住袖子边缘,然后将放在袖中的手搭在了他手中。 但即便是隔着衣衫,谢绣姬的手依然是霎时发烫,微微抖了一下。 待到上了几级台阶后,谢嵘拉着谢绣姬的手请她去亭子内早就摆放好的一张高足圆凳上坐下,而他坐了另一张。 话题就从高足圆凳子上开始了,袁嵘道:“这还是在你家十五妹开的谢氏宜家木器店买的,我一回建康,就去买了她店内的桌凳书案回去,因为觉得这圆凳子起坐格外舒服,所以就多买了几个。今日来法华寺,我特意带了两个来,想着用这高足圆凳设座格外方便,起坐也很舒服……” 谢绣姬接话道:“未出嫁前,我就让我十五妹给我定做了一整套的高足家具,如今我回娘家去,坐在屋子里真是觉得无比惬意呢。” 袁嵘想起了他三哥娶了谢绣姬,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她在娘家的生活习惯,也没有为妻子买一套高足家具在屋子里布置起来。他的三哥对谢绣姬就没有爱,只有猜疑,只有无尽的精神折磨。这几年来,眼前这个女人被折腾得够呛。要不是她当年在清溪跟自己一起泛舟春游,要不是她在婚前就认识了自己,会不会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于是,他道:“当年我也有错,也是太固执了。明明晓得你已经成为了我三哥的娘子,可我就是不甘心,不服气。他不高兴我来见你,可我偏不顺他的意,偏要来见你,偏要跟你说话。所以,他气得发了疯,才会那样对你。过了几年后,再去想起以前的事情,我觉得我对不起你,我想补偿你,想让你过得好。”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你三哥太小心眼儿。我跟他解释他不听,然后跟我吵闹。这些年来,我给他闹得越来越讨厌他,越来越不想跟他再往下过,昨日,又因为你的归家,他跟我大吵一架……”谢绣姬黯然道。 “……阿嫂,你可是想跟我三哥和离?”袁嵘问。 谢绣姬点点头,说:“是,我其实在那一年小产后,就想跟他和离的,可是我阿父和阿母劝了我,让我跟他继续过。我也怕我又和离了,会对我三个妹妹的婚事有影响。所以,一直往下拖,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不过,这一次我跟他吵闹以后,回娘家,我阿母和阿妹都站在我这一边,她们说支持我和离。” “九娘,你和离了,我娶你。”袁嵘望着谢绣姬诚恳道。 这话听在谢绣姬耳朵里面,让她芳心大震,她抬起头,透过面纱望向坐在她对面的袁嵘,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嵘尽管看不清谢绣姬听到他那句发自肺腑的话的表情,但是却可以猜想到她想什么,就继续说:“其实,我想娶你的话,当年在清溪和你一起泛舟同游后,下船那时我就藏在心里,想对你说的,不过,又害怕我这样显得有些莽撞,会让你受到惊吓。谁知道,这一个隐忍,就过了好几年。我想,要是我回到建康后,你要是跟我三哥过得好,那我也就会算了,但是,好像老天爷要成全我。你跟我三哥过得很糟糕,既然这样,天予我,我若不取,就是有违天道。故而这话,今日你来了,我要说给你听。”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我跟你三哥和离了,你要娶我的话,一定会遭到袁家上下人等的反对。毕竟我曾经是你三哥的娘子,如今和离后却是嫁给你,想必一定会有无数的人会戳你我的脊梁骨,更有无数的人会耻笑我们,会看不起我们。” “你怕吗?” “要说我不怕,那是假的,我也怕要是跟你一起了,会被人骂。可是,这辈子我也想要一次我想要过的日子。”谢绣姬如此说着,已然哽咽起来。 “我也想要过我想要的日子,如今我不用靠着袁家,我能够保护你,也能养得起你。你放心,只要你跟我三哥和离后,我不会怕袁家人的反对,也不会怕被别人说闲话,我娶你,大不了,我们不回袁家住。别忘了,我们可有自己的宅子。”袁嵘的话如同定海神针一样让谢绣姬的心安定下来,她的心中已经开始泛起了甜蜜,以及涌上了对往后幸福生活的憧憬。 不过,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眉头蹙起,有些不安道:“可是你三哥昨日吵架的时候跟我说,他不会跟我和离的,他要一辈子拖着我。要不然,就写一纸休书,说我勾搭小叔,是淫|妇,不守妇道……” “什么?他竟然如此说?”袁嵘立时就恼了。 不等谢绣姬点头,突然从亭子外传来一个声音道:“是啊,我就是这样说的,我绝对不会跟她和离,要想离开袁家,除非我一纸休书写给她,写上她是淫|贱的妇人,朝秦暮楚,跟小叔子勾搭成奸,让全建康城的人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货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以下亲投雷支持,么么哒!   ☆、第117章 11.7 “三郎……” “三哥?” 谢绣姬和袁嵘都没想到此时袁峥竟然突然出现,齐齐惊呼出声后站了起来。 “怎么你们两个奸夫淫|妇没想到我在这里?”袁峥站在亭外,看着两人冷冷地讥讽道,“说来也是老天爷看我可怜,帮我一把,让我看清楚你们的真面目。一个是我娘子,一个是我兄弟,你们两个勾搭在一起的时候,可想过我?谢绣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袁嵘,你是我同父同母的兄弟,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么?” 谢绣姬见到袁嵘出现被吓了一大跳,霎时就有些慌乱起来。毕竟她也觉得自己并没跟他和离,却出来赴袁嵘的约,有些不妥当。说白了,这也属于婚内出轨,也许并没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但是精神上的确是出轨了。她也是要脸面的,以前刚跟袁峥成亲的时候,她死活都不承认跟袁嵘有什么关系,那个时候她也真是打算跟袁峥好好过日子。想着毕竟他才是她的丈夫,以前跟袁嵘那难以忘怀的一日就当没发生过,沉到心底算了。但是,哪晓得后面她跟袁峥的日子越过越差劲儿,两人成为了怨偶。而袁嵘恰好又回来了,并且对她表露了一直以来深藏在心中的仰慕之情。所以,她的感情天平不自禁地就偏向了袁嵘。要说,她自己也认为这样的作为说不上高尚,甚至有些让人觉得耻辱,可是,没有办法,她真就被袁嵘强烈地吸引了。 越是禁忌的情感,越如毒|药,越让人明知有毒却饮鸩止渴。 “三郎……我……”谢绣姬不知道该如何跟袁峥解释,在他鄙夷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些仇恨,以及一些痛苦。她想说她只不过是来跟袁嵘见面说一说话的,可是要开口时,她才觉得自己解释的话是如此的苍白。因为本来,她就是来见真正喜欢的人的,她来就是想知道袁嵘对于属于两人的未来有什么样的计划,本来她也是不想再跟袁峥过下去。 再说了,她要是否定了对袁嵘的感情,又怎么对得起他。 既然注定了要对不起一个人,那么她宁愿对不起的是袁峥,因为这两三年下来,他已经完全消耗掉了她对他的少得可怜的爱,也已经消耗掉了她想要跟这个人凑合过下去的希望,她已经看清楚了,跟袁峥继续下去的话,她这一世将会面临多么可怜的下场。她绝对不要当一个被冷落的怨妇,然后受尽袁峥的精神何**折磨,苟延残喘的活下去,要是这样,她宁愿跟袁嵘在一起,只过一天幸福的日子就去死! 她在心里迅速下了这种决断,再看向袁峥时,就已经坦然平静多了,她道:“既然你看到了,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也不想遮遮掩掩,即便我不能跟四郎在一起,也不会跟你再往下过。还有,大庭广众之下,你哪只眼看到我们勾搭成奸了,就凭你一张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真是可笑!” 袁峥完全没想到一惯在他面前弱势的谢绣姬竟然对着他说出了如此硬气的话,而且还有讥笑他的成分。 他看一眼谢绣姬,再看一眼站在她旁边脸色冷硬的袁嵘,不由得嘿嘿一笑,对谢绣姬道:“原来你认为有袁嵘给你撑腰,你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跑回娘家,背着我来跟他见面,还有脸说你们没什么?你别忘了,你还没和离呢,你还是我袁峥的人。你的脸皮也太厚了,跟奸夫相约见面,竟然还不承认你们勾搭?亏你还是名满天下的谢大名士的女儿,你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简直让你阿父还有谢家丢脸。好,既然你不怕,我就把你这丑事宣扬出去,我要让你成为谢家的耻辱,让建康城的人都指着你骂,看你还有脸出门儿不!到时候,你就跟块发霉的烂肉一样,窝在宅子里等死!” “你……”谢绣姬气得脸色发白,指着袁峥却又无可奈何。 袁峥说完,又指着袁嵘道:“还有你,你别以为投靠了大将军桓翌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勾搭嫂子,给兄长戴绿帽子,这些丑事传出去,我就不信,你还能挺直腰杆在皇宫中行走,就没有人戳你的脊梁骨?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非得来肖想谢九娘。你是成心恶心我对不对?你恨我自小得到阿父和阿母的宠爱,你什么都想跟我争,跟我抢。可是,你难道不明白,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既然,你敢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就也试试身败名裂的滋味儿。我要看着你跟谢九娘那贱人一起倒霉,一起被千夫所指,万夫所骂!让你们在建康城无立足之地!” 袁嵘在袁峥出现后一直没说话,听他骂完谢绣姬,接着又骂自己,最后他才说话:“你以为你是谁,凭你红口白牙就能让我在建康城无立足之地?你也就是嘴厉害点儿,还有欺负内宅的妇人你也有一手,除了这些,你有什么能耐。既然今日你说了这些狠话,那么也别怪我对你狠。你娘子,我嫂子,谢家九娘明明就是我先认识的,当初家里为你定下她,我也认了。可你后面小心眼儿,对她那样,是你让她越来越讨厌你,你不爱她,就不要缠着她,就不要折磨她。可你,做得那些事,才真正是卑鄙龌龊,甚至连第一个孩子也是因为你没了,你难道就不摸着心想一想,那一个孩子到阴间去以后,会不会恨你这个父亲,让他连到人间来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他……” 袁峥听到这里,脸色一下变得相当难看起来。 因为袁嵘说的那关于谢绣姬小产掉了他头一个孩子的话可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尽管他现在收的房里人身怀有孕,很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有一个孩子,甚至会是个小郎君,这样一来,他也算是有后了。可是他收的房里人,跟谢绣姬的身份可是云泥之别。一个是卑贱的奴婢之身,一个可是出自陈郡谢氏的嫡女,她们两个女人生下的子女在家族里的地位完全不一样。 谢绣姬小产掉的那个孩子,要是生下来,如果是郎君的话,就是嫡长子,血统比庶长子更为高贵,无论是在家族里,还是在社会上,他一定是更加得到重视。可如果是庶出的,要想在如今以血统和门第作为获得权力和尊重的基础的社会,获得跟嫡子一样的成就,那是非常困难的。 他心里再不满意谢绣姬,但是在生孩子上头,他还是愿意跟她生,生出血统更加高贵的子女的。不过,可惜的是,自打那一次谢绣姬小产后,她就再也没有怀上他的孩子。 最后,在家族长辈还有他母亲的念叨下,他又收了个房里人,并且让那个房里人怀上了身孕。但是,终究,他有遗憾。 “你住嘴!”袁峥听到袁嵘提起他失去的那头一个孩子的话,额角青筋冒起,指着袁嵘愤然道:“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失去我的头一个孩儿,都是因为你,我没了头一个孩儿,你很高兴是不是?我跟谢九娘过成如今这样,都是拜你所赐。袁嵘,自今日起我跟你再无兄弟之情,我也不认你是我阿弟!” “很好,我也正有此意!自打今日起,我也不认你这个阿兄!”袁嵘咬牙道,“还有你知不知道,你最让人看不起的就是,永远都是看到别人不对,永远不承认自己多疑,无能,心思卑暗!” 袁峥闻言气得发抖,因为袁嵘又说到了他的痛处,一直以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却在内心里不承认。他的眼睛都因为怒气翻涌上来从而变红了。 他心里有想杀死眼前这个人的冲动,但是却又不敢真扑打上去,毕竟现在的袁嵘已经跟以前不一样。如果说两年多前他还可以跟袁嵘打个平手的话,那么现在他不敢出手。因为袁嵘可是从战场上经历生死下来的人,他又做了虎贲中郎将,自有官威在身,无形中对袁峥有种威压。 他习惯性的做法就是袁嵘给了他不痛快,他就要在比他弱的人身上找回来,最方便的当然是欺负谢绣姬,通过从话语以及精神上折磨对方而得到快感,抵消他的不爽。 所以,他这会儿也想这么做。 便见他二话不说,直接冲向谢绣姬,然后拉住她手臂往亭子外拖,一边拖,一边气冲冲地说:“你给我回去,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谁想谢绣姬也是铁了心不跟他过了,哪里肯由他拖着回袁府。再说了,袁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这些年也是了解得很清楚了。要跟他回去,恐怕两个人能吵翻天,彻底撕破脸皮的结果,就像是他对她说的那样,他要拖死她,也不会放手。想一想这些年来,他对她做的事情,说实话,谢绣姬是厌恶加痛恨,还害怕。 所以,袁峥要拖走她,她当然是不肯,使劲儿挣扎。 但是她一个女人,肯定没有男人的力气大,因此就算她使劲儿挣扎大喊让袁峥放开她,袁峥依然是把她给拖出了亭子,往法华寺外拖。 陪着谢妙容一起来法华寺的两个婢女也不敢上前来帮她,只能哀哀地跟在她后面两三步远的地方,弱弱地喊:“娘子……娘子……” 她们两个刚才守在离亭子十多米远的地方,没有见到从另一边接近亭子的袁峥,所以等到发现袁峥跟谢绣姬吵起来时,才发现了男主人,她们作为奴婢就算是想帮谢绣姬,可也不敢上前去帮着女主人反抗男主人。 谢绣姬挣扎叫喊间,连头上戴着的帷帽也落到了地上,她不由得回头向袁嵘投去了求助的眼光。 袁嵘接收到了她这眼光,立即就行动了。只见他从后面追上来,一手抓住谢绣姬被袁峥抓住的手臂,然后抬起另一只手,一记手刀砍到袁峥抓住谢绣姬的手腕上。 袁峥“哎哟”一声呼痛,随即松开了抓住谢绣姬手臂的手。 袁嵘再把谢绣姬拉到自己身后,寒声对袁峥说:“她不愿意跟你回去,你给我滚,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袁峥揉着被袁嵘手刀砍得巨痛的手,面孔狰狞,对袁嵘咬牙切齿道:“好,好,你这奸夫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打我这夫主,你真是不要脸到底了!谢九娘还是我娘子呢,你凭什么来干涉我这夫主管发妻?识相的给我让开,不然我要告你勾引嫂子,打你亲兄,治你个**忤逆之罪!” 袁嵘却冷笑:“要告就去告,你不怕坏了袁家名声,也不怕时人指着你是个无能的戴绿帽的乌龟,你尽管去,我袁嵘奉陪到底!至于你今日还想带回谢九娘,还想折磨她,却是门儿都没有!” “你们……你们……好一对奸夫淫|妇,行,谢九娘,你给我记着,除非我这辈子死了,你休想和离,甚至休想让我给你一纸休书!你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袁府,永远呆在谢家,我不会让你们这对奸夫□□顺顺利利地在一起的。谢九娘,这辈子你想嫁给袁嵘,做梦去吧!还有,袁嵘,你想娶这贱人,也做春秋大梦!你们这一辈子,就只能象两只老鼠,呆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干苟且之事,哈哈哈哈!” 袁峥说到最后,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谢绣姬和袁嵘的脸色却是难看至极,因为他们明白袁峥既然说得出来,肯定是做得出来。只要谢绣姬不能跟袁峥和离,或者袁峥连一纸休书也不写给谢绣姬,那么这一辈子,她即便是跟袁峥分开不在一起过日子了,但是名义上她依然是他的妻子,她要跟袁嵘在一起,那就是偷偷摸摸,那就是**! 这件事情尽管两人都有面对一切指责的准备,可要是经历了这样大的舆论压力后,两个人却一辈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一个人无法娶,一个人无法嫁,这一世,他们肯定会痛苦,肯定会不甘心。 两个人望着得意洋洋哈哈大笑的袁峥,心里都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袁峥这个人死了,他们就能在一起了。这种恶毒的想法一出来,两个人都暗自有点儿害怕。但是眼前这个人,太招人恨,他们心中产生了这种想法也是太自然的事情。 “九娘,别理他这个疯子,我们走!我送你回谢府!”袁嵘现如今再没有一丁点儿的顾忌,既然已经跟其兄撕破脸,甚至断绝兄弟之情,那他也不再顾忌袁峥的感受了。 谢绣姬在这种情况下,她心慌不已,哪有自己的主意,当然是完全依靠袁嵘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她赶忙应好,躲在袁嵘身后,由他护着她往法华寺外走。 袁峥恨得直咬牙,眼睁睁看着两人离开了他的视线。 谢绣姬被袁嵘护送着出了法华寺,上了谢家的牛车,她心慌得手都在发抖,直觉一场大的风波很快就会劈头盖脸地向她袭来。她无措地问袁嵘:“四郎,怎么办,怎么办,他回去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我们以后还会相见么?” 袁嵘安慰她:“不要害怕,你呆在谢家就行,无论如何,你不要回袁家去,就算你阿父阿母逼你回去,你也不能回去。否则,你会被他折磨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咱们活着,总会有法子在一起的。我会想办法,让他放手……” “你有什么办法,他如今恨我们,肯定恨得巴不得把我们剥皮拆骨给吃了才甘心,他又岂能放手?” “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总之,有我。好了,你快回去吧,记住,不要怕,不要离开谢家。” 谢绣姬含泪点头,同样嘱咐他要保重。 等到谢绣姬坐着的牛车启动,袁嵘也上了他的牛车,然后让车夫赶着车跟在谢绣姬坐着的牛车后面,一直等到谢绣姬的牛车到达谢府门口,再看到谢绣姬下了牛车,在两位婢女的陪同下走进了谢府,他才让车夫将车赶回袁府去。本来他想回自己的宅子的,最后又想到,很可能袁峥回去会向其祖父和祖母,以及阿父和阿母告状,如果他回避,那就由他一张嘴乱说了。既然迟早要面对这一切,那就早一点儿面对算了。 打定这个主意,他就让赶车的车夫将车赶回袁府。 果然,他才下车,府门前守着的奴仆已经跑上来请他去上房院,他祖父等人在那里等他。 袁嵘问那奴仆,是不是他三哥刚才回来了。 那奴仆答,的确是先回来了小半个时辰。 袁嵘闻言冷笑,想,果然他一回来就去告状了,而且是告到了祖父和祖母跟前,所以他祖父和祖母才让奴仆在外守着,一旦他回来就叫他去上房院。 理了理锦袍,袁嵘大踏步往上房院去。 走进上房院,走到堂屋跟前时,早有婢女掀起了帘子,他便跨入屋中。 一进屋里,他看到他祖父和祖母面罩寒霜,坐在屋子正中的榻上。而在他们的左手边的三张枰上,则是坐着他阿父和阿母 ,以及三哥袁峥。 袁峥见他进来,立即就站了起来,指着他怒目而视道:“你这无耻之人,竟然还敢回来?” “这里是袁府,我姓袁,是袁家子孙,我当然可以回来。”袁嵘淡淡道。 “好了,三郎,你给我坐下!”坐在堂上正中榻上的袁耽对着孙子袁峥吼了一嗓子。 袁峥被吼得一抖,赶忙低下头,退回去坐下。 他阿父袁试今日休沐在家,昨日袁峥和谢绣姬吵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后来谢绣姬一怒之下回娘家,他也晓得。为此,他昨晚还专门去训了醉酒醒来的袁峥,让他次日去把媳妇儿接回来。 袁峥答应了,哪晓得今日儿子去谢府接媳妇儿,后来他回来却是怒气冲冲地向他说了个惊天的事情,简直差点儿把袁试给惊得跌坐在地。 他说:“今日我去谢府接谢九娘,却在门口瞧见她坐了牛车离开谢府。我好奇她要去哪里,就命人调转牛车,跟着她到了法华寺。她进了法华寺后,我从牛车上跳下来,跟在她身后到了法华寺的后园。远远的,我竟然看到了四弟在后园的一个亭子里。后来,我绕过替谢九娘望风的婢女,从另一面接近那亭子。阿父,我实在想不到,我竟然听到了谢九娘说她要跟我和离,而四弟要娶她的事情。我以前只不过猜测他们两个不清白,可是今日却是亲眼听到,亲耳听到他们两个真有奸|情。想当初,谢九娘嫁进袁家时,我就怀疑她跟四弟不清不楚,可谢九娘不承认,而你们也不相信。你们还同情负气出走的四郎,认为他够委屈,可是,今日我亲眼见到的,却是他根本就是个毫无廉耻的小人!他什么女人不能勾搭,可他偏偏要勾搭我娘子,他的嫂子。为了跟谢九娘在一起,他还在法华寺对我动手,你看,我这手腕……” 袁峥将衣袖卷起,袁试看到了儿子手腕上那一道青紫的痕迹,于是他问袁峥:“这是怎么弄的?” “我要拉谢九娘回家,可四郎不让,他便上前对着我的手臂一记手刀,迫使我松手,然后他将谢九娘给拉到他身后。他还对我说,只要谢九娘跟我一和离,他就要娶那贱人。并且,他为了那贱人,连我是他兄长也不认了。阿父,你说说,四郎的这种作为,他还配做袁家子孙,配姓袁吗?明明他这种勾搭嫂子成奸的作为是最令人不齿的**。还请阿父为我做主。” 袁峥说着,竟然哽咽起来,可见他有多么伤心。 袁试听完,那火是压也压不住地腾一下冒起来,只见他狠狠地一拍面前几案道:“四郎这个孽畜,竟然做下如此人神公愤的丑事,我绝不能轻饶他!” 一边坐着的褚氏听了却是叹气不已,她道:“此事怕还是要禀告阿翁和阿姑得知,四郎这次回来,还是阿翁去把他给拉回来的。可是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又去跟谢九娘勾搭上了,如今他们竟然明目张胆地在一起,这……这实在是令袁家蒙羞的天大的丑事。到底该怎么处置四郎,还有处置此事,还是让阿姑和阿翁拿主意吧。”   ☆、第118章 11.8 “四郎,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你三嫂……”袁试铁青着脸问刚回家的袁嵘。 面对父亲的质问,袁嵘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我回来就是要把这事情说清楚,先前三哥估计也跟你们说了不少,那你们也听我说,说完了,你们再议怎么处置我,怎么处置此事可好?” 坐在堂上的榻上的袁嵘的祖父袁耽点点头,道:“好,你说,我们听着。” 袁嵘便徐徐道:“谢家九娘,也就是我三嫂,在家里为三哥定下她之前,我就认识她了……” 他将这两三年之间关于谢绣姬,他所见,他所想,以及离开建康去桓翌军中投军经历的一些事,还有回到建康后最近几日的一些事,一五一十地都对眼前的众人说了。 在这过程中,袁峥几次打断他说话,都被其祖父袁耽给喝止了。 最后,袁嵘道:“关于谢家九娘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承认我一直对她不死心,试图接近她也是不对。可我就看不得三哥因为不必要的疑心折磨她。他要是不喜欢她就放手让人家走,可是为什么要留着人,这不是君子所为。” “我放了她,跟她和离,然后凑合你们这一对儿奸夫淫|妇?你想得美!还说我不是君子所为,哪你做的恶心事又称得上君子所为?”袁峥又忍不住蹦起来道。 “三郎,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你怎么说你娘子还有兄弟!”袁耽指着袁峥骂。 “他都跟我断绝兄弟之情了,我也不认他这兄弟。”袁峥小声嘟哝道。 “你给我坐回去,没有我的准许,你再说话,家法伺候!”袁耽吹胡子瞪眼,对袁峥吼道。 袁峥不敢说话了,缩着头又坐了回去。 袁试和褚氏夫妻这会儿真得是头疼不已,他们两个一直都没说话,主要是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儿子袁嵘嘴巴里,他们听到了以前他们不了解的一些事情,比如说袁四郎在其兄袁三郎定亲前就跟谢九娘认识,并且对她一见倾心,然后这几年下来一直牵挂她。 在袁四郎离开建康去桓翌那里投军之前,褚氏曾经阻止过袁嵘再接近谢九娘,那个时候她虽然如此做,只不过是为了三郎夫妻能不再吵闹,和顺地过下去,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次子真得是喜欢谢九娘。 所以,如今回想起来,褚氏明白原来长子当初的怀疑还真是靠谱的。他心眼儿小,因为这种怀疑跟谢九娘吵闹,也对四郎有意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不过她没想到,四郎离开了建康,但三郎夫妻却并没有停止争吵,日子也越过越糟糕。更没想到的是,四郎回来了,三郎夫妻却决裂了。谢九娘昨日跟三郎吵闹后,回了娘家,并且从今日三郎回来禀告的话里了解,她不愿再回袁家,并且一门心思不想跟三郎过了。 可是三郎说他是坚决不肯跟谢九娘和离的,甚至连休书都不愿意写给谢九娘。那他们当爹娘的又能怎么办? 况且,在他们内心里也认为要是让三郎跟谢九娘分开,然后次子再去娶谢九娘,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袁试夫妻在听完袁嵘的话后对望一眼,从彼此眼里也看出了相同的决定,只听袁试接着说:“四郎,如果你想要娶谢九娘,那么这辈子你都最好不要想,你这么想,我们就支持你三哥,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跟谢九娘和离,甚至连休她也不答应。你也晓得谢九娘的身份,她可是你三哥的娘子,是你的嫂子。你说你也是,天底下的女人多的是,为何你偏要喜欢上一个成为你嫂子的女人。况且,如今你也是有身份有官职的人了,再加上门第出身也是一流的,要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父劝你,谢九娘你就不要肖想了,另外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在室的女郎做妻子。我和你阿母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你跟谢九娘在一起的,我们袁家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嫁进门儿两次,我们丢不起那个脸。” 这些话也早在袁嵘的意料之中,他摇摇头道:“我就晓得我回来你们会说这些,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们,这辈子我非谢九娘不娶,我会一直等着她。” “糊涂!”坐在堂中榻上的袁耽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在身旁的几案上重重一拍,怒声吼道。 袁家的家主发火了,堂上包括袁试夫妻在内的人都忍不住心里抖了下。 袁耽继续道:“四郎,你可别忘了,你姓袁。你阿父和阿母生你养你容易吗?你如今长大成人,不说孝敬他们,反倒来气他们。别说你想娶谢九娘了,就是如今这样,你跟谢九娘不清不楚的事情传出去,对咱们袁家的名声也有大的损害。袁家还有那么多小郎君和小娘子,要娶妻要嫁夫,你一个小叔子跟嫂子传出些不好听的丑闻,到头来就会连累他们。你就忍心因为你的任性害得他们不好娶不好嫁吗?” “……这……要不你们将我赶出袁家,跟袁家断绝关系,我跟谢九娘的事情就不会影响府里的其他人了。”袁嵘沉吟一番最后道。 “混账!”袁耽这一次把桌子拍得更响,他站起来,指着袁嵘骂:“四郎,你如今为了个女人,竟然要跟我们袁家断绝关系,你将你阿父和阿母,以及我跟你阿婆置于何地?你就算跟我们袁家断绝了关系,你也是姓袁,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本来你能回来,且又做了虎贲中郎将,我这做你阿翁的人不知道多高兴,想着你出息了,我们袁家后一辈的儿郎里就指着你撑起门户了。可谁想,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个做了你嫂子的女人糊涂至此,不但置人伦不顾,甚至不顾兄弟之情,父母之恩,最后连袁家的名声也不要了,就为了个女人。你真是让我寒心啊……” 袁耽如此说着,指着袁嵘的手都在微微发抖。随便是谁都看得出来,他气得够呛。 袁嵘听到疼爱他的祖父的指责,无从辩驳,并且羞愧地低下了头,可是他心中想要跟谢绣姬在一起的心并没有丝毫的动摇。他也认为他祖父指责他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让他觉得自己一意孤行的确是对不起家人,不过,他也认为自己做得绝对没有错。他就是要帮助喜欢的人脱离其三哥的魔掌,他要帮着她重新获得幸福。他不管她是她嫂子,还是别的谁,他认定了她,就要得到她。跟他看重的功名一样的女人,他这辈子势必要得到,否则他不会快乐。 “阿翁,阿婆,阿父,阿母,我求你们让三哥跟谢九娘和离吧,她跟三哥在一起太苦了。”无奈,他转而恳求眼前的四个长辈能让谢绣姬脱离其兄袁峥的控制。 “不行!”袁耽等人齐齐反对。 坐在一边的袁峥听到,忍不住勾了勾唇,他就知道祖父等人绝对不会答应袁嵘荒唐的请求的,即便他现在做了威风凛凛的虎贲中郎将又如何。即便祖父相当看重他又如何。 袁嵘看一圈儿屋子里的人,明白他们都站在他的对立面,他在他们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他无法被他们说服,而他们也无法说服他。 既然如此,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离开,以后自己再想办法。 想到此,他向屋子里的祖父等人欠了欠身,说他要回自己的宅子去了,反正他要对他们说的话他都已经说完了。 说完,他就转身往门外走。 “四郎!”褚氏站起来喊他,一边喊一边走上前去拖住他,哀哀道:“难不成你为了个谢九娘真不要我们了么?” 一边说一边哭起来。 袁嵘的祖母顾氏也从堂中的榻上下来,上前来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你们……”袁嵘矛盾至极,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祖母,都是他至亲的人,她们拖着他不让他走,他简直没有勇气甩开她们的手,继续往外走。 可是留在袁府,这些人除了继续劝他不要跟谢九娘在一起外,他们也不可能对他说别的话。 南辕北辙,根本就不能奢望能说到一起。就像他想要的女人,想要的生活,在他们的眼里就是罪恶,就是不可接受。这样的话,留在这里没有丝毫意义。 “……阿母,阿婆,我对不起你们,不能在你们跟前尽孝,你们让我走吧……” “你今日要是敢走出家门一步,那我这个当阿父的人就只当没生过你!”袁试在他身后愤然吼道,“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从今以后你不许你姓袁!你也别想跟那个谢九娘能在一起,我就算拼着得罪谢家,也不会让谢九娘摆脱三郎。” 袁嵘闻言回头看向其父,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的一双手也骤然握成拳,全身开始微微颤抖。 可是,只不过短暂的停顿之后,袁嵘转身挣脱其母和祖母抓握住他手臂的手,大步离去。 在他身后传来其父愤怒的喊声:“孽子!” 袁耽看着孙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不由得颓然地跌坐回榻上,喃喃道:“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褚氏和其婆婆顾氏追出去几步,见追不上袁嵘不由得相对伤伤心心地哭起来。 袁峥见他母亲和祖母这样伤心,心里也是不忍,就过去劝她们别哭了,褚氏却发气甩开他的手,一面拿帕子擦眼泪,一边数落他:“还不是你呀不懂事,小心眼儿,你要对谢九娘好一点儿,四郎也就断了念想,不定早就成亲了,也不会耽搁到如今……如今弄得不可收拾……” “阿母,你又来怪我,真是,我……我走了!”袁峥没想到他上来劝他母亲,反倒挨了骂,遂一拂袖跑了出去。 “真是,我真是要被这两个孽障给气死。”褚氏犹然念叨。 袁试上来拉一拉她衣袖,叫她少说两句,又劝其母不要再为袁嵘伤心了,这件事就由他来处置。 顾氏问他打算怎么做。 袁试略微思索一番,便说:“这要是让三郎不跟谢绣姬和离,四郎就是九条牛都拉不回来。可要是让谢绣姬跟三郎和离,四郎就会做出让家门蒙羞之事。这样这个局面就无法打开了。所以,我想去跟四郎说,要是他同意不再去纠缠谢九娘,跟谢九娘一刀两断,我就让三郎跟谢九娘和离……” “这样的条件,四郎会同意么?”顾氏立即问。 不等袁试回答,其父袁耽就说:“四郎是重情之人,为了谢九娘好,他多半都会答应。只不过,我怕他现今答应了,以后又反悔。” “所以,儿会去趟谢府,把谢九娘跟四郎的事情说给谢庄夫妻听,我要他们保证,谢九娘跟三郎和离之后,他们不得同意谢九娘嫁给四郎。并且手书一封给我做个保证。我想,谢庄夫妻为了女儿,也为了不让这丑事令谢家名声受损,必定会答应的。” 顾氏皱眉点点头,接着道:“此事我也会去说与谢家老夫人姜氏听,她历来就是视谢家名声如命的人,要是得知其孙女谢九娘做出如此没脸之事,头一个就会好好管束谢九娘。恐怕她到时候会比谢庄夫妻对谢九娘更加严厉。要我说,谢九娘这样的就不要嫁人了,令她出家为尼,断了尘缘才好,免得再招惹别家郎君,给人带去灾祸。” 袁试同意:“阿母所说甚是,我看不如咱们这就过谢府去,我跟娘子去见谢庄夫妻,阿母去见谢府老夫人。” “好,咱们这就去。”顾氏道。 袁耽见他们母子二人已经商定下来法子了,便也不多说话了,只是让他们早去早回。 —— 谢绣姬下了牛车,要不是两个婢女扶着她,她能一下子坐到地上去。 今日经历的事情让她吓得手脚发软,心慌得不行。要不是袁嵘一直安慰她,给了她希望和鼓励,她估计会崩溃。 一直进了谢府,进了自己的荷华院,又被扶进了内室,在凳子上坐下,她才觉得自己回了魂儿。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水喝了两口,她让人赶紧去把谢妙容给叫来。 谢妙容那个时候刚从家学里散了学回屋,换了衣裳,打算一会儿到祖母那里去跟她一起吃晌午饭,没想到她二姐那边的婢女匆匆忙忙地跑来禀告说她二姐让她赶紧去荷华院,她有要紧的事情跟她说 她一听,便忙跟着那传话的婢女跟着去荷华院。 进了她二姐所在的内室,见到谢绣姬脸色发白,满脸焦灼之色,不由得问她:“阿姊,你这是怎么了?” 谢绣姬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惊慌失措地对她说:“不好了,十五妹,不好了!” “阿姊,你别慌,慢慢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今日一早你不是去法华寺赴袁嵘的约了吗?可是他对你说了令你难过的事情?” “不,不是……是,是我跟四郎在法华寺后园的亭子里说话时,三郎不知道怎么跟了来,然后见到了我跟四郎说话。他就说我跟四郎勾搭了。然后三郎也跟他吵上了,吵得很厉害,甚至他们说要互相断绝兄弟之情。三郎还说他要把我跟四郎勾搭的事情宣扬得满建康城都是,并且他还说,他要拖死我,不但不跟我和离,甚至连一纸休书都不会写给我。他要我这一世都没法光明正大地跟四郎一起。我们是彻底撕破脸了。后来,他要拉我回袁府,我当然不愿意,四郎就上前来打了他的手。四郎护着我出了法华寺上了谢府的牛车,他对我说,让我不要回谢府,千万不要再回到袁三郎身边去……”谢绣姬语速很快地把今天上午在法华寺经历的事情都对谢妙容说了。 谢妙容听得也蹙起了眉头,她万万不曾想到,其二姐出去跟袁嵘头一次见面,就被袁峥碰到了,最后三方都撕破了脸,事情往越来越槽糕的方向发展。因为袁峥必定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抓住了其二姐和袁嵘见面这个把柄的,大肆宣扬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小叔子跟嫂子勾搭成奸这种流言,对其姐和袁嵘还是有很大的杀伤力的。 “阿姊,你是担心袁峥到处去乱说,然后你和袁四郎会被别人耻笑吗?还有,你还怕这种流言传到阿父和阿母的耳朵里?又或者袁家晓得了这件事,会上门来找你的麻烦?”谢妙容一口气说出了她能想到的这事情的很多不堪的后果。 谢绣姬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怎么办?我怕阿父和阿母晓得了这事情,会骂我,甚至让我回袁府去。我是死都不想再回到袁三郎身边了。十五妹,我要再回到袁三郎身边,说不定就再也跟你没有相见之日了,袁三郎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折磨我,而我也不想活了……” 如此说着,谢绣姬呜呜咽咽地开始哭起来。 谢妙容看着她二姐不禁长叹口气,她想起自己年幼时跟明媚爽朗的二姐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的时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她二姐被一段不堪的婚姻生活折磨成了惊弓之鸟的样子。如今面临如此的局面,到底是怪老天爷,还是怪自己。本来,她二姐跟袁嵘遇上是一个美好的开始,但是那美好的开始却隐藏了许多不幸,最终这些不幸都冒了出来…… 她一开始还想着要支持一下她二姐去追求下幸福,但是哪晓得后面袁峥平空出现,破坏了她二姐追求幸福的仅有一次的努力。 现在该怎么办?接下来必定会有一场大的风波要发生?二姐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被这场大的风波给伤得体无完肤? 谢妙容想到这一次二姐回娘家,还是母亲头一次表态站在二姐一边支持二姐和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向她母亲说清楚,争取得到她的理解和谅解。还有,今日,她父亲谢庄也休沐在家,父亲一惯都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是跟他说了,说不定也会得到他的谅解和支持。 总之,现在这事情必须要先一步跟父母亲说,让他们早些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被后面即将到来的风波给打得目瞪口呆。 “阿姊,我看你还是赶紧去阿父跟阿母跟前把你跟袁三郎袁四郎之间的恩怨都说给他们听,不然,我怕他们陡然知道了此事会被气得不行。况且,如今你去说了,求他们给你想个法子,总好过自己硬撑着。” “可我,害怕被他们骂,我……我……实在觉得有愧。” “哎,快别说这些了,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倒霉,见死不救。” “那你陪我去,好吗?” “行,我陪你去,咱们这就过去。” 谢妙容答应了谢绣姬后,就把阿虫喊了进来,让她回去嘉玉堂禀告祖母,说她今日晌午去其父母那边吃饭,晌午就不回去了。 阿虫应了转身而去,她这才赔着二姐一起去其阿父和阿母的院子里。 她们去的时候,谢庄夫妻正要吃饭,见两个女儿来了,就招呼她们一起吃饭。谢绣姬看一眼谢妙容,谢妙容赶忙顺着父母的话,答应跟他们一起吃饭。 将要说的话实在是有点儿影响食欲,谢妙容还是觉得赔着父母吃完了饭再说比较合适。 一顿饭,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完。等到婢女饭后送上茶来,谢妙容才上前去对其父母说,她跟二姐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他们得知,请他们移步到内室里去,并且让跟前的婢女们都退下。 谢庄和刘氏两夫妻也疑惑两个女儿到底要跟他们说什么,就依照谢妙容所说,带领她们两个进到内室里。待到各自坐下后,谢庄就先开口问:“十五娘,九娘,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 谢妙容道:“是二姐的事情,她如今遇到了一些麻烦,说给阿父和阿母听了后,还请阿父和阿母能帮帮她。” “九娘的事?你阿母昨日已经告诉了我,说袁三郎对九娘不好,所以九娘想跟袁三郎和离。这事情我跟你阿母意见一致,既然九娘已经跟袁三郎又过了两年多,两人之间的日子毫无起色,他对九娘越来越差,这样的话,还不如和离了干净。”谢庄捋着下颌胡须道。 谢绣姬感激地看着父亲,不过,接下来的话,她却有点儿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会儿,把心一横,她道:“现如今关键是袁三郎不愿意跟我和离,甚至休书都不肯写给我……” 谢庄和刘氏齐齐一惊,看向谢绣姬道:“为何?”   ☆、第119章 11.9 谢妙容提心吊胆地听着二姐谢绣姬说着她跟袁三郎和袁四郎之间的事,包括今日在法华寺发生的事情。 谢庄和刘氏听着,慢慢地两人面现惊色,也皱起了眉。 待到谢绣姬断断续续地说完,谢妙容头一次见到其父脸色阴沉,似乎蓄积着怒火。而其母也是脸色难看,望着其二姐,满脸失望之色。 良久,还是谢庄先开口:“九娘,你,你好糊涂啊。如今你跟袁四郎见面被你丈夫发现,又撕破了脸,你也只能跟他分开了。若我猜得不错,袁三郎回袁府定然是要将这事禀告其父母得知,袁家信了他的话,定然会上谢府来讨说法。这件事情你为何不早些说与我跟你阿母听?要是我们早些晓得,也不会让这事情越来越糟了……” 谢绣姬嗫嚅道:“我不敢……再说此事也不是什么好说出口的事情……” 刘氏这时候说话了,带着责备的语气:“你也晓得这件事情是没脸的事,为何你执迷不悟?以前你跟袁三郎闹,我还认为是他小心眼儿,疑心重,冤枉了你。现如今我才晓得原来你跟袁四郎真有牵扯。哎,我,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生的女郎身上。这事情要是真被袁三郎宣扬出去,你,你这一世,该怎么办?” 她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把这件事造成的严重后果说出来,比如说次女无法再在袁府立足,跟袁三郎只有和离,又或者一纸休书被休,还有更加悲惨的是,她甚至连一纸休书也得不到。不敢说,袁三郎会这样拖着她一辈子,但是十年八年完全可以。到时候,次女的名声全毁了,年纪也大了,就算将来摆脱了袁三郎,可是谁又肯娶她? 算起来也只有袁四郎肯娶她了。可是,要是她猜测得不错,袁家是不会同意袁四郎娶她进袁府的,如果袁四郎真要娶她,恐怕就要断绝跟袁家的关系。景朝立国以来,一直都秉承一个孝字,若是袁四郎想要在仕途上再往上升迁,就绝对不能做出不孝的事情,何谓不孝,在她看来,要是为了一个女人跟家族脱离关系,那就是不孝。更不要说,这女人还是他三哥的嫂子,这被人说起,也是丑闻。 甚至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没法同意女儿跟袁三郎和离后,再跟袁四郎成亲。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尴尬,无法面对。 谢绣姬对于父母没有打骂她一顿已经心存感激了,此时听了其母责备和担心她的话,不由得落下泪来,她恳求谢庄和刘氏能帮她,帮她脱离袁三郎,帮她度过眼前的困境。 谢庄发话了:“我这个当阿父的没理由不管你,可是袁四郎,我绝对不会同意你跟他一起!” 他说这个话掷地有声,且含着怒气,谢绣姬一听就哭出了声,但是她又不敢争辩,说她就想跟袁四郎在一起。于是只能用哭来表达她心中的悲伤,以及她对袁四郎的不舍。 刘氏素来是个好脾气的,这会儿也对次女发怒了:“好了,别哭了,你先回屋去。我跟你阿父商量个法子出来,好应付袁家上门来讨说法。” “阿父,阿母,我不回袁家!要是回去了,袁三郎还不知道怎么对我,我怕再也不能回谢府见你们了,呜呜呜呜呜……”谢绣姬在退出父母的屋子之前,再次强调了她不想再回袁家的意思。 刘氏道:“你还有脸回去么?你放心,我跟你阿父再怎么也会帮你,让你度过眼前的难关,哎,你走吧。” “多谢阿父阿母。”谢绣姬抹泪道。 谢妙容遂也站起来,陪着二姐一起出去,刘氏在两人离开之前,肃声嘱咐她们,谢绣姬没有她的同意不许再出谢府,还有谢妙容也不许帮她跟袁四郎之间传信,不然家法处置。 “是,阿母。”谢妙容垂着头讪讪地答应了。 谢绣姬也哭着说她一定会遵守母亲的要求。 等两个女儿出去了,刘氏这才问谢庄:“郎君,你说,九娘的事情咱们该怎么应对袁家的诘问和指责?还有,要是袁家让九娘回去,咱们又怎么办?” 谢庄叹口气道:“九娘还能回袁家么?就算袁家肯将此事压下来,不传到外面,九娘回去也会日子比以前更难过。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再回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着咱们。她做出的事情的确糊涂,但咱们为人父母,总不能见着她真得出事。要是袁家人上门来讨说法,咱们也只能跟人家赔礼道歉,说我们没有教好女儿,另外尽量让袁三郎跟九娘和离,要是袁家能答应,咱们可以给他们补偿,或者说将九娘的陪嫁留给袁家,九娘什么也不带回来。要是这样都还不行的话,再看他们还要提出什么条件才能同意九娘跟袁三郎和离,要是那提出来的条件,咱们能答应,就也同意。总之,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九娘别再跟袁三郎在一起,结束这一段儿不堪的婚姻。” 刘氏点点头说:“也只有这么办了。可是九娘要跟袁三郎和离了,她以后的亲事……难不成郎君真不让她跟袁四郎在一起么?” 谢庄幽幽道:“恐怕到时候不是我不让她跟袁四郎在一起,而是袁家不会同意,而袁四郎在各方的压力之下,最终也会放弃跟九娘在一起。我这会儿觉得心累,也很挫败,实在是觉得我跟你给女儿们挑选郎君的眼光太差。你说,七娘以前的丈夫王鸾,当初我们选他,外人他家里人都说他好,结果呢,却是那样的纨绔,甚至后面还变得狠毒起来。我不是也跟你说过吗,十五娘被劫持一事,我判断跟王鸾必定脱不了关系,只是找不到证据来证明。你说说,王鸾是多么不堪的一个人。后面,咱们吸取教训,给九娘挑选了袁三郎,谁想到袁三郎又多疑小心眼儿,比起他的温润儒雅,这也算不上大毛病。可就因为这样的小毛病,他跟九娘越过越差,最后竟然闹到这样的结局。袁四郎呢,我也看不上,他要是真懂事,真为九娘好,就不该一直惦记着,不顾小叔子的身份,非要去接近她。他口口声声说看不惯其兄对九娘不好,但是他想过没有,要不是他一点儿不顾及其兄的忌讳,九娘也不会被袁三郎猜疑。或者一开始猜疑,但他要是避开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所以,我说袁四郎是个只顾自己的人,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托付……” “哎,我只是担心九娘喜欢袁四郎,她不会轻易放弃他。还有九娘即便跟袁三郎分开了,除了袁四郎也没人可嫁了。” “那就别嫁了,咱们养她一辈子……” 刘氏看一眼丈夫,长长叹口气,只觉心里一团乱麻一般,愁死了。 —— 不出谢庄的意料,他跟妻子才商量妥当该怎么应付袁家上门来讨说法,袁试和褚氏两夫妻就来了。 门上的婢女进来禀告时,谢庄和刘氏就换了衣裳去了堂上坐着,等到禀告的婢女将袁试夫妻领进来。 袁试和褚氏进来跟谢庄夫妻彼此见了礼,坐下后,袁试就说:“今日来见亲家和亲家母,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说与你们听。” 谢庄就问:“何事,亲家说来听一听。” 袁试就把自己长子和次子跟谢绣姬之间的纠缠说了出来,说完后,他道:“这也是家门不幸,我们一家人都万万想不到三郎的媳妇竟然跟我家四郎有情,趁着回娘家,还去法华寺跟四郎相见,却又被我家三郎发现。以至于两兄弟为了她反目成仇,竟然要弄到断绝兄弟之情的地步。而且,我家四郎还为了谢九娘,要跟我们袁家断绝关系……这真是让我们袁家上下吃惊不已,心痛不已。这事情要传出去,必定会对我们袁家和谢家的名声有损,这样的丑闻,亲家和亲家母如何看?” 他也是直接把问题丢给了谢庄夫妻,袁试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谢绣姬德行有失,竟然跟他们的两个儿子牵扯不清,弄出这种丑闻,还弄得人家两兄弟成了仇人,你们说怎么办吧? 谢庄听完就说:“这事情我家九娘有错,我们一定严厉管教于她。亲家和亲家母想怎么罚她,也说于我们听一听,我们绝不会袒护九娘。” 这是又把皮球踢了回去,告诉袁试夫妻你们想怎么处置谢九娘,怎么处理这件丑闻,就直说了吧,他遵他们的意见办就行。毕竟这和离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不能先去提。先摸清了对方的意思,他才好应对。 袁试夫妻当然是没有想到他们气冲冲地到了谢府,见了谢庄夫妻,说了谢绣姬跟自家两个儿子牵扯不清,弄出丑闻后,谢庄两夫妻还如此平静。既没有大怒,也没有大惊,仿佛他们早就晓得了会有这样一件事发生一样。两人不禁想到,恐怕是谢绣姬已经向他们坦承了这事,因而他们有了心理准备。 既然没有让对方措手不及,袁试自然不会立即也抛出他的意思,就听他说:“亲家,九娘还是我家三郎媳妇,我们今日上门儿来,当然是希望她能跟我们一起回去。她弄出这样的事情,我们袁家自有家法惩罚她。” 一旁坐着的褚氏当然也明白丈夫这么说的意思,来之前他们两口子可是商量好了,对于谢绣姬,如果他们能领她回去的话,一定会好好教训她,出口恶气。谁让她这个不知道廉耻的女人竟然勾搭上次子,让他们两人的儿子为她争斗,这谢绣姬就是个搅家精。就算要和离,这之前也应该让她遭点儿罪,别以为躲回娘家就没事了。 于是她也补充了一句:“谢家不会连这种做出勾搭小叔子的女郎也要包庇吧?” 刘氏闻言赶忙帮女儿说话:“她只不过去见了袁四郎一面,又戴着帷帽,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说她勾搭袁四郎也太武断了吧?亲家母,你这么说,不但是冤枉我家九娘,你的媳妇儿,同时也冤枉了袁四郎。袁四郎才回建康,又得了圣上的器重,做了虎贲中郎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这当阿母的怎么忍心往他身上泼脏水呢,如此一来,可是要影响他的前程的啊。” “你……”褚氏一下子被刘氏的话给堵住了,想一想也是,这一桩丑闻如同双刃剑,不但要伤到谢绣姬,还一下子伤到了她两个儿子,这简直是太不划算的事情。不过,刘氏这么一说,倒让褚氏对谢绣姬是更加憎恨了。另外,她也有话要还给刘氏,只听她说:“比起让我家四郎名声受损,我跟更要担心谢九娘的几个妹妹,她们有了这样跟小叔子勾搭不清的姐姐,以后可怎么说婆家?” “……”刘氏抿了抿唇,接不上话了。这也是她顾忌的地方,次女弄出这样的丑闻,要是张扬出去,是绝对会对后面几个女儿的婚嫁有影响的。她可以想象,就算女儿们找到婆家嫁出去,那在婆家稍微有一点儿让婆家不满意的地方,人家就会拿次女的丑闻说事儿。这么一来,女儿们在婆家就得格外放低身段儿,谨慎小心。并且这种小心还不是短时间的,长的话甚至会一辈子。 褚氏见刘氏被自己的话给堵得接不上话了,不由得暗中得意,这总算是搬回了一局。 两个女人唇枪舌剑斗了一回,都明白了一个道理,此事不好好处置,谢家和袁家都得不到好处。于是两边也就后退了一步,开始商量让两边都能接受的解决之法。 谢庄主动放低了些身段儿道:“亲家,亲家母,你们也明白此事闹出去对我们两家都没有好处,我看这样吧,九娘也没脸再回你们袁家,我看,就让袁三郎跟他和离了吧。当然,我们深感我家九娘对不起你们袁家,我们愿意赔礼道歉,并作出补偿。你们尽可以提条件。” 这是把刀把子给了袁试夫妻,也算是极有诚意了。 褚氏心里满意了些,转脸去看旁边坐着的丈夫,有让他拿主意的意思。 袁试是个男人,又在朝廷里为官,并没有想要谢家经济补偿的意思,再加上他是世家子,根本不缺钱,他听谢庄说让他们提条件,只要能让谢绣姬跟袁峥和离。 想了想,他不客气道:“亲家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提出来,想让我家三郎跟你家九娘和离也容易,亲家和亲家母可以给我们写个保证书,就是九娘跟我家三郎和离后,不得跟我家四郎再有牵连,不管是明里暗里都不许。她除了我家四郎随便谁都可以再嫁,但就是不能跟我家四郎有牵扯,我们袁家绝对不能接受她再成为我们袁家的媳妇。要是能答应这个,我们就答应我家三郎跟你家九娘和离。若是将来反悔,我们就把这保证书公之于众,想来谢尚书也不想落下个言而无信的名声吧。” 谢庄如今是吏部尚书,兼领整个中央卫戍禁军,朝廷里面现在除了大将军桓翌,还有等同宰相的王涛,就是谢庄的权利最大了。袁试当然认为只要得到了谢庄的保证书,那么谢绣姬也就不能“祸害”他的次子了。 “……这……”谢庄捋须沉吟了一会儿,最后才答应了:“好,我就答应亲家,要是能让袁三郎跟我家九娘和离,我就写这样一个保证给你。” 得到了谢庄的首肯,袁试也没有多话再说,道:“那么三日后,我就带着犬子登门,写下和离书,那时候,还望谢尚书写好保证书,我们交换。” 谢庄点头答应:“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此,我们就不叨扰,告辞了。”袁试站起来向谢庄拱拱手道。 褚氏随即也站了起来,不过她却说得是:“郎君先回去,我去瞧瞧阿姑跟谢家老夫人可说好话了。” 谢庄和刘氏闻言齐齐一惊,这才明白原来袁家的老夫人顾氏也来了,不过,她却是去见的姜氏,想必,她来也是为了九娘和袁家三郎与四郎的事情。她去见老夫人,是怕他们夫妻两个处理谢绣姬的事情不当么?还是她另外提出了什么要求? —— 嘉玉堂里,姜氏迎着顾氏,请她进去到堂上坐。对于今日突然来访的袁家老夫人顾氏,姜氏一见面就在猜她为了何事而来,因为顾氏的脸色一直有点儿冷。这之前,姜氏一年也要见她几次,比如说收到帖子去参加顾氏的寿诞,又或者是她自己过生,发了帖子给袁家老夫人顾氏,顾氏领着袁家人来谢府,还有谢家和袁家都打交道的一些建康士族之家的宴请,她们都会碰面。每次碰面也说说笑笑,气氛挺和谐。 今日却是与往常不同,顾氏的脸色一直不太好。 等到顾氏坐下后,婢女捧了茶上去奉上,姜氏接了茶喝了两口,将茶碗放下,才寒暄道:“不知道顾老夫人今日是哪里的风吹到我们谢家,实在幸甚。” 顾氏道:“今日是为了你家九娘还有我家三郎和四郎而来。” 昨日谢绣姬回来后,也是第一时间去拜见了姜氏,姜氏也知道她是跟袁三郎吵闹才回娘家的,当时她还劝了谢绣姬两句,让她过两天就回去,不要闹得不可收拾,谢绣姬勉强答应了,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会儿听顾氏如此说,不觉疑惑,因为她听到顾氏提的是谢秀绣姬跟袁三郎还有袁四郎,这夫妻吵架,跟袁家四郎有什么关系。 遂皱起眉头对顾氏说:“顾老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倒听不懂了,我家九娘跟你家三郎争吵一气之下回谢府我是知道的,我还让她呆两日就回去呢。” 顾氏冷冷接话道:“我看还是让她呆在谢家,袁家就不用回去了。因为我们袁家可是没法子接受一个媳妇跟自己家的小叔子勾搭,纠缠不清,这简直是淫|妇所为。就因为她,我家三郎和四郎闹到要断绝兄弟之情的地步,我家四郎甚至因为她要跟袁家断绝关系,你说说,她这种让兄弟阋于墙的女人,谁家敢要?” “什么……你说什么……”姜氏给顾氏的这一番话震得头一阵发晕,好容易以手扶住额头,等到眩晕过去才抖着唇追问道。 “我说谢九娘真是无德无耻,淫|贱至极,有丈夫的人,还勾搭小叔子。看来姜老夫人还不晓得,今儿早晨,谢九娘跟我家四郎在法华寺相约见面,被其夫我家三郎撞到,三郎和四郎为了她,在法华寺闹起来。三郎后来回家,跟我们说了,你说这样大的丑事,你们谢家打算怎么处置。谢九娘是你们陈郡谢氏的女郎,竟然做出如此失德之事,你们谢家就是这么教育家中女郎的么?我活了半辈子,没见过比谢九娘更加无耻的妇人,她就是个祸害,我真是悔不当初,竟然同意了让三郎娶她为妻,只不过因为她姓谢,其父还是名震寰宇的谢大名士……” 顾氏的这些指责和质疑的话,那是相当有杀伤力,令得姜氏一张老脸都忍不住发红,觉得丢人之极。她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被人当面这样羞辱过。顾氏一口一个谢家,拿谢家说事儿,她实在羞怒不已。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阿杞,去,赶紧去把九娘带来,我要听一听她怎么说!”姜氏勃然大怒,令管事婢妇阿杞亲自去把谢绣姬带来,她要亲自问她,她不太敢相信顾氏说的是真的,或者她认为顾氏夸大其词了,她不敢相信谢绣姬会是顾氏说的那样。她不敢相信谢家竟然会出一个顾氏嘴中说的那种女人。 阿杞应声而去,一会儿就把谢绣姬给带来了,谢绣姬一进来看到袁家的老夫人顾氏满脸冰霜之色,憎恶地看着她,忍不住就瑟瑟发抖起来。 胆颤心惊地向顾氏问了好,得到了她冷哼一声的回应后,她又神色尴尬地向祖母问了好。 姜氏见谢绣姬进来畏畏缩缩的样子,脑子里轰然一声响,大概也就猜到顾氏说的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了。但是,她依然不死心,要是不听到谢绣姬承认,她不会相信顾氏那些侮辱谢家的话。 “你说说吧,你跟袁三郎和袁四郎是怎么回事?”姜氏在上头寒声问谢绣姬。 谢绣姬哆哆嗦嗦地把在其父母跟前说的话在祖母跟前说了一遍。 姜氏听完气得发抖,她下了榻,手里杵着拐杖慢慢走到谢绣姬跟前,围着她缓缓走动,面皮不断抖动,紧紧地抿着唇。最后只见她一言不发,抡起拐杖劈头盖脸向着谢绣姬狠狠打下,几下过后,谢绣姬捂着头上冒血的伤口,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第120章12.0 谢绣姬咬着唇并没有求饶,只是呜呜的哭。 姜氏看她捂着头上冒血的伤口摔倒在地,心里抽抽的痛,可是在顾氏面前她还要责骂谢绣姬:“九娘,你所作所为真是丢尽了我们谢家的脸,太让我生气了!” 一边的管事婢妇阿杞忙上来扶着她,劝说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九娘,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赶紧让奴婢去请个郎中来替九娘治伤吧,您瞧,那血流得……” 姜氏恨声道:“死了才好!死了也免得落个口实给人指指点点,丢我们谢家的脸!” 阿杞扶着姜氏重新去坐下,接话道:“老夫人,要是九娘真死了,外人只会说咱们谢家有老夫人这样知理,严格管教子孙的当家人,那就别请郎中了。反正今日袁家顾老夫人也在,到时候外头人说起九娘怎么死的,她也能作证她上谢家来只不过是为了替他两个不争气的孙子出气,要求老夫人严惩九娘,老夫人顺她的意,打死九娘,也给了顾老夫人一个交待。” 顾氏听到阿杞说到这里不由得眼角微跳,本来她看到姜氏打破了谢绣姬的头,心里暗爽的。如今听到阿杞的话,提醒了她一件事情,就是谢绣姬今日真得被打得伤重而死的话,到时候传到外面去,别人还真会说谢家老夫人姜氏管教子孙严格。但是说起她来,只会说她包庇自己的两个孙子,上谢家去闹事,逼得谢家人打死谢绣姬给袁家交待。 要真是这样的话,不但这事情会成为丑闻,还会让外人认为袁家的人凶悍,出了这样的事情,建康城的高门士族们哪敢轻易的跟袁家结亲啊。 而且本身她也是信佛的人,她的本意也不是上谢家来非得要逼得谢绣姬死才算出气。毕竟死了人,她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于是她接着就也劝姜氏道:“姜老夫人,我看,还是叫来郎中来替谢九娘治伤吧,她人不懂事,打也打了,就这么的吧。” 姜氏也是太生气了,才抡起拐杖打了谢绣姬,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她认为在顾氏跟前对谢绣姬下手狠点儿,才能让顾氏后面没有话说了,堵住了她对谢家的家风的质疑还有讥讽。再怎么说,谢绣姬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女儿,虽然她恨她让谢家蒙羞,恨她糊涂,但是她又岂愿谢绣姬死?她宁愿自己对谢绣姬狠点儿,免得她落到袁家人手里受侮辱,受罪。 这会儿,她如愿听到了顾氏也让人去请郎中的话,再加上阿杞在旁边配合着劝了几句,她便也点头同意了,令阿杞带人将谢绣姬带下去治伤。 等到阿杞领着人把头上流血的谢绣姬给带走,顾氏才把自己到谢府来见姜氏最终的目的说了,那就是希望姜氏答应,要是她孙子三郎跟谢九娘和离的话,让谢九娘出家为尼,不要再嫁给任何人。 谁想姜氏听了,却并不答应,她道:“我虽是谢九娘的阿婆,可是却不能逼她不嫁人。她做出了不光彩的事情,我们可以打她,可以骂她,不过却不能自此以后就不让她嫁人。圣人说得好,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只能答应你,要真是袁三郎跟她和离了,不让她嫁给袁四郎。” 顾氏想一想,觉得这个条件也可以接受。反正谢九娘她是不想再看到她进袁家门儿了,只要她不“祸害”袁家的子孙,她再嫁给别的愿意要她的男人也行。其实,还巴不得谢九娘跟袁三郎和离了后,谢家赶紧给她找个愿意要她的人,早点儿嫁出去了,免得自己的四郎再牵挂着她。 于是她道:“那我还是建议姜老夫人,将谢九娘嫁得远点儿,不要让我家四郎找到。” 姜氏:“顾老夫人放心,只要袁三郎跟我家九娘和离了,我会亲自管束九娘。她要不嫁人,就会被拘禁在谢府,拘禁在我身边,谁都见不了。若是她要嫁人,我会把她嫁得远远的,让你家四郎这辈子都找不到。其实,我觉着顾老夫人多虑了,你家四郎只要见不到我家九娘,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别的女郎。他要娶了妻,就慢慢会把九娘给忘干净。” 顾氏认为姜氏说得对,把三郎和谢九娘的事情给了结后,她就张罗着给自己孙子四郎找媳妇儿,她就不信,时间一久,两面夹攻,袁嵘会不投降。 “那就多谢姜老夫人帮我们了。”她最后客气道。 “哪里,哪里。”姜氏笑着应付道。 又说了两句话,婢妇阿杞回来了,禀告姜氏说已经提谢绣姬找了郎中来瞧,她包扎了伤口,吃了药先睡了。 而这时,顾氏的媳妇儿褚氏也过来求见婆婆,顾氏知道大概是儿子跟儿媳和谢庄夫妻谈妥了,过来看她这边的情况了。恰巧,她这里也跟姜氏谈妥了,于是便起身向姜氏告辞,说儿媳妇来接她回去了。 姜氏亲自起身将她送出去,看顾氏跟其媳妇儿褚氏一起走远了,这才回去嘉玉堂坐下。 一坐下,她就把阿杞叫到跟前来问:“九娘的伤如何?” 阿杞答:“不妨事,郎中来替她包扎了,已经止血了。又喝了些药,让她去床上躺着了。” “五郎和五郎媳妇知道她被我打伤了么?”姜氏继续问。 “我送九娘子回去的时候,褚氏夫妻还在,他们可能不知。可能这会儿晓得了吧。” “你这就派人去传五郎夫妻到嘉玉堂来,我有事情想问他们。” “是,老夫人。” 阿杞重又出去命婢女去谢庄夫妻那边传话。 传话的婢女到了谢庄夫妻那边,是在谢绣姬的荷华院里找到他们的。原来谢庄夫妻送走褚氏夫妻后,才知道次女谢绣姬被叫去了嘉玉堂,后面是阿杞领着人送回来的。听说次女的头都被打破了,这打破谢绣姬的头的人是谢庄的娘,刘氏的婆婆。至于为何被打,是因为袁家的老夫人去见姜氏,指责谢绣姬的不对,姜氏一怒之下,就打破了谢绣姬的头。 谢庄夫妻听了婢女的禀告,就又匆匆忙忙到荷华院去看女儿。 进去后,两人看到谢绣姬头上包着染血的布条,倚靠在床头哭哭啼啼,心里也难受。两夫妻都坐下安慰她,谢庄说:“你阿婆如此对你,你不要怪她。她把陈郡谢氏的名声看得比天大,最听不得那些对陈郡谢氏名声有损的事情。阿父跟你说个好事儿,方才我们跟袁三郎的父母说好了,三日后就让袁三郎跟你和离,这下子你不用再回袁家去面对袁三郎了。” 这话一出,谢绣姬停住了哭泣,拿帕子擦着眼泪,问:“阿父,不会到时候再有什么反复吧?” 谢庄道:“应该不会。要说有反复,最多就是再提出些条件来,让我们答应补偿。” “条件?” “……是啊,有条件。袁家说了,要让袁三郎跟你和离,必须要让我跟你阿母写个保证书给他们,保证袁三郎跟你和离后,你不会嫁给袁四郎。我和你阿母思之再三,认为这条件并不过分,所以答应了。” 谢绣姬一听,咬着唇,又开始哭起来了。 谢庄见状就说:“你要是不愿意,就必须回袁家去,跟袁三郎继续往下过。还有,为父担心的是,你回袁家去还能过得下去吗?两权相衡取其轻,你想一想,你是先保住自己的命重要,还是一意孤行非要跟袁四郎在一起,让谢家名声坠地,让袁家恨你入骨,让天下人都指着你脊梁骨骂你好些?这一次的事情啊,你做得太糊涂了。袁四这个人,为父劝你就不要再想着了,很多人,很多事,当你真正面对时,才会发现不如你想得好。不管怎么样,先让此事平息下来,你也静静心,好好思过,时日一长,都会过去的。” “是啊,你阿父说得不错。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袁四你一直认为他好,他真好吗?要我说啊,你们两个就是孽缘。他这个人是你不该碰,也碰不起的。你好好想一想吧。” 谢绣姬哭了好一会儿,最终说:“多谢阿父和阿母为我好,我会好好思过的。” “如此甚好。”刘氏拍着女儿的手道。 正说话间,阿粟掀帘子进来向两人禀告道:“郎君,娘子,老夫人那里派了婢女过来请你们去嘉玉堂一趟。” 谢庄随即站起来对刘氏道:“我也想去跟阿母说一说方才袁试夫妻跟我们说的话。” 刘氏道:“那我陪你一起过去。” 两人就嘱咐谢绣姬房里的奴婢们好生伺候着,两人离开了荷华院,往嘉玉堂去。 到了嘉玉堂,进到屋子里向姜氏行了礼,姜氏让两人坐下,随即道:“今日我将九娘打伤了,你们不会怪我下手太狠吧?” 谢庄忙说:“阿母打得好,都是我跟娘子这些年对孩儿们太宽和,不曾严厉管教她们,才让九娘弄出这样的事情。适才我们已经过去看了九娘了,她没有事情,略休养几日也就好了。” 刘氏也附和道:“阿婆替我们管教九娘,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会怪您。” 姜氏点点头,长叹一口气说:“你们不知道,方才袁家老夫人气势汹汹,因为九娘的事情,好一通数落我们谢家,质疑谢家的门风。我为了堵住她的嘴,才打了九娘。说起来九娘也是我亲孙女,我哪里舍得那样对她。但是,她这次做的事情的确有错,的确糊涂,不打她,她不知道反省。我打九娘的时候,也不知道顾氏会借着提出什么要求来。要是她执意要让我将九娘交予她带回袁府,又如何办?你们想一想,九娘要是被带回去了,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恐怕会比我们自己动手还惨。我将她打伤了,也就顺其自然地将她留在谢府,至少不会让她被带回去受罪了……” 谢庄两夫妻这才体会到了姜氏的良苦用心,她虽然打破了谢绣姬的头,可其实还是为了她好啊。 “阿母(阿姑)……”谢庄和刘氏脸上动容,现出感激之色。 姜氏摆摆手,似乎明白他们要说什么,顿了顿继续说:“后来顾氏见我打伤了九娘,也就不好再继续指责我们谢家了。她后来提出来如果要让袁三郎跟九娘和离的话,必须要我们答应,让九娘遁入空门……” “什么?”谢庄和刘氏齐齐一惊,脸上立时有不忿之色。 “不过,我没有答应她。” “哦……”谢庄和刘氏这才松口气。 姜氏继续道:“顾氏见我没有答应,后面又提出来不准让九娘跟袁四郎在一起,甚至顾氏说,要是九娘要再嫁,就要嫁得远远的,不要让袁四郎找到。我想,既然她也让步了,我也就答应了她。你们认为,我这么处置此事对么?” “对,当然对。”谢庄和刘氏一齐点头赞同。 谢庄随即把袁试夫妻来见他跟刘氏说的话说给了姜氏听,姜氏听完道:“看来,他们来之前早就商量好了怎么做了。不过,他们提出的条件也是合情合理,即便袁三郎跟九娘分开,成了怨偶。我们谢家也要和袁家打交道的,他们也该明白这个理,所以没有把事情做绝。对了,我还要跟你们说,等到九娘跟袁三郎和离后,就把她挪到我这嘉玉堂来住,在她重新定下人家嫁出去之前,我都不许她再踏出谢府一步。还有,也不许任何人再给她传递消息。” “阿姑,我们今日也是这么跟十五娘说的,府里也就只有她跟袁家八郎关系好,据我们所知,这一次九娘出去到法华寺跟袁四郎相见,也是袁八郎来府里见了十五娘,求她替他传信给九娘的。” “十五娘啊,就不该心软,答应袁八郎,否则,九娘也不会被袁家抓住把柄,她这是帮倒忙。哎,好了,九娘的事情,就按照我们今日商定的办吧。你们准备一下,三日后接待袁家的人,把九娘跟袁三郎和离的事情办了。” “是,阿母(阿姑)。” —— 顾氏和袁试夫妻回了袁府后,一起到上房院,跟袁耽说了到谢府与老夫人姜氏,还有谢庄夫妻达成的协议。 袁耽听完就说:“三郎那里跟他通一通气,让他同意跟谢九娘和离。至于四郎,我想去见一见谢庄,让他去与四郎说,他们谢家绝对不会同意他娶谢九娘的,让他死心。” 袁试一听,直接赞其父高明,要是由谢庄出面去说的话,那么袁嵘就不会怪袁家,转而怪谢家了,不过他也担心谢庄不答应。毕竟今日已经要求他写下保证书,让他保证以后不让谢九娘跟袁嵘有关系了。 袁耽却说:“为父出面,他会同意的。再说了,其实这一次咱们爽快地同意谢九娘跟三郎和离,也已经是给了谢家面子了。他是个明白人,肯定会帮咱们一把的。” “那我们这就去跟三郎说,至于四郎,原先我们不是打算让他答应不跟谢九娘有牵扯,才同意三郎跟谢九娘和离么。如今既然谢家愿意配合,也就不用特意去找他了。等到他知道谢九娘跟三郎和离了,又被谢庄告诫,不许他跟谢九娘有来往,谢九娘也被谢家老夫人禁足,他也就没办法了。日子一长,自然会忘记。”袁试道。 袁耽和顾氏点头,深以为然。 袁试和褚氏就到自己二房的正房院去,令人把袁峥给找了来。 等到他来了,他们就告诉他,三日后带他去谢府,让他写下跟谢九娘的和离文书…… “不行!我绝对不能便宜那个贱人!我跟她和离了,让她去跟四郎,她想得美!”袁嵘一听立即反对。 “你听我们说,我们和你阿婆今日去了谢府,谢府老夫人晓得了此事,抡起拐杖将谢九娘打得满头是血……” “她活该!她怎么不被打死!”袁峥一听心里无限爽快,咬牙道。 褚氏道:“要真被打死了,传到外面,就是我们袁家过分了。你阿婆见状,也就算了,毕竟袁家以后还要跟谢家打交道的。你跟谢九娘分开了,但我们袁家在建康城里不可能不跟谢家子孙来往。再说了,如今谢家大权在握,跟王家一样,算是最顶尖的世家大族。我们不能因为你跟谢九娘闹得势同水火,就不跟他们来往了。况且,谢庄夫妻还有谢家老夫人都已经答应我们,你跟谢九娘和离了,他们绝对不会同意她跟四郎来往,谢九娘想要再嫁,只能嫁给四郎以外的人,并且嫁得远远的。” 袁峥闻言,这才满意了,不过,心里还是不痛快,没有多折磨谢绣姬一段儿时间,这么快就让她解脱了。并且他还担心真跟谢绣姬和离了,以后谢家说话不算数怎么办。于是他把这担心说出来了。 袁试就说:“吾儿不用担心,谢庄会写个保证书给我们,而且你阿翁还会去找他,让他跟四郎说明白,谢家绝对不会同意他娶谢九娘。这一下,你放心了吧。” “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但是仍然觉得便宜了谢九娘。” “那你还想……” “她的陪嫁一文钱都不许带走,这事情也算是补偿,否则我就太亏了。” “好吧,这条件三日后你自己给谢九娘写和离书的时候就提出来。”褚氏道。 —— 三日后,谢府。 袁试夫妻带着长子袁峥如约到了嘉玉堂。 谢家这边,则是由姜氏领头,谢庄夫妻带着仍然包扎着头部伤口的谢绣姬坐在一边。 袁峥果然当着众人提出了他的要求,要谢绣姬的陪嫁作为补偿,补偿他这个丈夫受到的妻子不忠的伤害。谢庄夫妻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也答应了,谢绣姬陪嫁到袁家的那些财帛还有两个庄园都归袁峥所有。 见谢家答应了自己提出的条件,袁峥才这才提笔写了一封和离书,然后将这和离书跟谢庄写的保证书,以及谢绣姬写的放弃自己名下陪嫁到袁家的财产的声明相交换。 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袁峥和谢绣姬互相怨怼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父母身边。 接下来,两边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袁试夫妻拒绝了谢庄夫妻留他们吃饭的提议,带着袁峥离开了袁府。谢庄夫妻将他们送出府了,这才回来。去荷华院看望女儿时,见到谢绣姬身边的婢女们在收拾她的东西,说老夫人已经将谢绣姬留在了嘉玉堂,她们奉了老夫人的命替谢绣姬收拾东西过去。 刘氏问:“郎君,咱们还过去瞧九娘么?” 谢庄摆手道:“九娘让阿母管着,我们放心。希望九娘也能像十五娘那样,在阿母身边日子长了,能改变。咱们就放手由阿母去管教她吧。只不过累阿母操心,我这做儿子的有愧呀。咱们只有更加孝敬母亲,才能对得起她。” 刘氏颔首称是。 那边厢,谢妙容去在嘉玉堂其祖母给谢绣姬安排的屋子里,跟其二姐说话。 三日前,她晓得谢绣姬被祖母打破了头,就忙去探望了她,见到二姐那种惨样,她还哭了。 这件事,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会变成现在这样。当时只不过是帮了袁八郎传了消息给二姐,后面二姐去见了袁嵘一次,竟然还被袁峥撞到了,从而让二姐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她终于明白,在这个时代,习惯性的伦理道德远远比她穿来之前的社会强大,个人完全被社会吞没,没有什么独立性可言。 她很可怜二姐遭遇到的这种不幸,可是她也再无力去改变什么。或者唯一算得上庆幸的是,二姐总算是摆脱了袁峥那个渣男,结束了这一段不堪回首的糟糕的婚姻。谢妙容也知道父母和祖母的决定,那就是谢家绝对不会接受袁四郎,也绝对不会让袁四郎跟二姐在一起。而二姐今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被祖母管束,不能轻易踏出嘉玉堂一步,更别说离开谢府了。二姐看来就算是牵挂袁四郎,但实际上却再没有跟袁四郎见面的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对袁四郎的心也会越来越淡,淡到有一天,她会忘掉这个人,听从家族的安排,重新嫁一个能接受她的男人。 至于袁四郎,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反抗袁家和谢家共同做出的决定呢?他一个人,根本就不是袁家和谢家的对手。也许,他遭遇了此种挫折后,才会明白,也有事情是他竭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 谢庄在次女谢绣姬跟袁三郎和离后,果然趁着下朝时,找到当值的袁嵘跟他说了谢家不会让他娶谢妙容的话,并说他要是真想让谢绣姬幸福,就不要再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否则,他会要他好看。 谁想袁嵘却脸色冰冷地扔下一句话:“除非她死,除非我死,否则终将一日我会和她在一起,会娶她,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止我!”   ☆、第121章 12.1 谢绣姬跟袁峥和离后,被其祖母迁到嘉玉堂后边的一个小院子住,只有一个门儿通往前院,而前院正是其祖母住着的上房院。而且她身边原先伺候她的奴婢全部被换了,换成了她祖母挑的人。 这样一来,她进进出出都要经过她祖母的眼皮子底下。 一开始,姜氏甚至禁止她出嘉玉堂。 嘉玉堂里除了她祖母,剩下的就是其十五妹谢妙容了。 姜氏严厉,谢绣姬十分怕她,每天早晚去请安后,也不敢在她跟前多逗留,就退下了。 所以,剩下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谢妙容的琼琚院了。 不过,谢妙容一天也忙,又是要上学,又是要练剑,时不时的还要陪着其母,祖母等人出去走亲戚,她每天空闲时间不多。谢绣姬只能隔三差五地去找谢妙容说说话,剩下的时间她要抄写其祖母罚她写的谢氏族规,以及孝经和佛经。这些东西每过三天,她就要拿去给祖母看,姜氏检查过关了还好,不过关,就还要罚她写更多的。每天她呆在屋子里至少需要四五个时辰才能写完祖母罚她抄写的东西,要是遇到加罚,那就要熬夜了。 这种日子她也不敢有抱怨,毕竟这一次她能成功和袁峥和离,要不是家里人帮她,她还不知道落到多惨的地步呢。只是在这种单调和枯燥的幽居岁月里,她还是难免会想起袁嵘。但是一想起他,除了思念,还有哀伤,以及遗憾。她很明白,这一辈子她都不可能再跟他有任何结果了,祖母以及她父母都明确地告诉她。她可以嫁人,但是绝对不会让她嫁给袁嵘,而且她要出嫁,只能服从家族的安排远嫁。要是她哪天想通了,愿意嫁人了,就跟他们说,他们会给她安排。 谢绣姬拿不准自己是不是会有想再嫁人那一天,要是再嫁的话,她多半也只能嫁给人做继室,要是做正妻,那个人多半不会是一流家族的郎君,总之,再嫁要遇到良人的机会相当渺茫。 反正两三年之内,她没有想嫁人的意思,宁愿在家里呆着过这种平静而枯燥的幽居日子。她也想过,两三年过去,袁嵘多半会忘了她,娶妻生子了。她一想到这个,忍不住心痛悲伤流泪,可是哭过之后,她想,其实那样也好。袁嵘那么好的郎君,应该得到幸福,即使他娶的女人不是自己,但是她也愿他过得好。 谢绣姬被禁足在嘉玉堂里,连年底堂弟谢营,也就是二房老四谢岩的长子,排序十一的谢十一郎跟太原王氏的女郎,王丽容的婚礼也没有参加。 瞬乎冬尽春来,谢妙容四月里满了十一岁,接着便是她三姐,十四娘谢丽仪跟陆梧成亲。谢家和陆家在头年七月里谢丽仪及笄后就定下了亲事,来年五月里完婚。 谢家接连的两场亲事后,因为谢绣姬和离而造成的一些不利影响也消散了。 日子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不过,朝廷里却传出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就在五月里谢丽仪跟陆梧成亲后没几天,谢妙容就从其母那里听到了当今皇帝曹盛病倒的消息。说是皇帝去年冬天不慎感染风寒,这病根儿一直未除掉,今年开了春又反转,御医们医了两三个月后,病情倒凶险起来。皇太后一气之下,将给皇帝医病的御医都杀了两个,又张榜请天下名医去替皇帝治病,可是却无人应征。因为前头有为皇帝医病的御医都掉了脑袋,谁还敢去给皇帝医病。所以,御医不给力,民间的医生又不敢进宫,皇帝这么三拖两拖,病势倒沉重起来。 谢家的妇人在姜氏的带领下也进宫去瞧过皇后,皇后对她们说,御医说要是能过六月,或者还能拖一拖,要是过不了六月,那就悬了。 庾太后尽管气御医无能,让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病入膏肓,但是她还是依照惯例,下令为儿子准备后事了。至于要是皇帝崩了,将来即位的新君,庾太后也早有考虑了,那就是立皇帝的长子,十七岁的太子曹安为帝。 另外,皇帝病重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到了北边的燕国和秦国,以至于最近景国与燕国和秦国接壤的边境上都有异动,庾太后代替皇帝下令命景国的边境上的守军警戒敌国的异动,另外也命负责皇城卫戍的兵士们加紧巡查,严防敌国探子与本国的内奸勾搭,扰乱皇城治安。 不过,宫里和朝堂上的气氛虽然紧张,,但是像谢妙容一样的建康城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和郎君们依然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各家的喜事庆生饮宴聚会照常进行,并没有受到皇帝病重,边境敌国异动的影响。 五月初夏里,谢妙容又接到了卫家五娘品香会的帖子,说是近日品香会制了檀香供奉给楼云寺,所以慧远法师决定近日开坛讲经。卫五娘认为五月绿意盎然,天气晴好,最合适赏景听经。更何况楼云寺的五月盛景在建康城算得上数一数二,再加上高僧慧远讲的经文玄妙,佛意深远,听了实在可以令人顿生智慧,再说了,世人信佛,更觉得去供奉佛祖,听高僧讲经是一种添福添寿的行为。 所以,这种礼佛盛事,建康城里上到皇家,下到庶民之家,参加者都是非常众多,而且很踊跃的。 谢家除了谢妙容,还有刘氏以及姜氏都收到了请柬。只不过,她们收到的请柬是卫五娘以楼云寺的名义发出来的,而非品香会。这几年,随着品香会的入会人数越来越多,以品香会的名义供奉楼云寺的檀香而举办的高僧慧远的讲经会越来越有名,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这楼云寺慧远讲经会的规模越来越大,到后面,很多建康皇族贵胄,高门士族之家的妇人们都提出了希望楼云寺慧远法师讲经,能够发请柬给她们的要求。 慧远当然不能不答应,毕竟这些人有身份,有地位,对于寺院的施舍也很大方。于是他就委托卫康子的品香会替他办这事。每次在他开坛讲经时,就以楼云寺的名义发一些请柬给建康的信佛的皇族和世家大族的女人们。之所以委托卫康子,一则是觉得跟卫康子熟悉,二来卫康子对建康的皇族和高门大族远比慧远了解,由她来拟出名单,然后写了请柬发出去最合适。 建康城里得到楼云寺请柬的皇族和高门士族的女人们很少有不去参加这讲经会的,特别是在五月这种好天气,更是要去,也算是赏景游玩一番。再加上楼云寺慧远举办的讲经会无疑又算是一个隆重的社交聚会,在讲经会上一些有心的夫人们又要展开以政治为基础的关系网的建设,还有些人要为自己的儿女挑选合适的结亲对象。因为很多妇人接到楼云寺的请柬,不只是一个人来,往往会带上儿女子侄,这样一来,当然是有妇人会暗中相看挑选一番了。 姜氏接了请柬,本来也要去的,不想临到日子,头一天晚上多吃了点儿东西,第二日肠胃不舒服,就不去了。一开始收到楼云寺的请柬,因为她要去,谢家的底下一辈的媳妇儿,孙媳妇儿,还有在室的女郎以及未娶的郎君都凑趣,决定陪着她一起去。谁知道到那天早晨,才晓得老祖宗肠胃不适,不去楼云寺了。大王氏先就决定也不去了,留下来照顾婆婆,接着是刘氏和朱氏见大嫂都不去,她们也不好去,就也决定留下来。 谁想姜氏知道了却让刘氏和朱氏去楼云寺,大王氏留下来就好。再说了,她身边服侍的人多,仅仅有些肠胃不适,不需要弄得像是有什么大病一样,让她们多去沾沾佛气,给家里添点儿福。另外让朱氏多上点儿香给菩萨,因为她丈夫,在豫州做刺史的谢岩最近也在整顿豫州的兵马,防着敌国异动。说不定哪天就跟秦国和燕国的军队打上了,朱氏作为他妻子,赶紧去寺庙里为谢岩多祈福,这是耽搁不得的。 最终,去了楼云寺的就是刘氏母女,大王氏的两个媳妇儿,朱氏带着长子新娶的媳妇儿王丽容还有次子谢嘉,还有长房的吴氏带了媳妇儿萧氏,萧氏又带上了一双儿女谢庆和谢显姿。 谢府一行人坐着刻有谢氏族徽的牛车浩浩荡荡去了楼云寺,到了楼云寺东大门下车,见楼云寺东大门外已经停放了好多建康皇族和高门士族的牛车。谢家的牛车停到了专门为他们留的一块场地。 谢妙容跟着其母,其姐十四娘谢柔华一起下了牛车。谢家的女人们都戴上了帷帽,郎君们则是不用戴。 想起上一次一大家人来楼云寺听经,谢妙容不禁有些唏嘘。犹然记得那年她长姐才跟王鸾和离了几个月,她在自己和二姐的帮助下认识了品香会的会首卫家五娘,卫五娘后面写请柬请长姐去楼云寺听经,后面不但阿母去了,她们几个姐妹都去了。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认识了好朋友卫琴莲。也是在那一天,她挠了萧弘的脸。 那个时候,她比现在任性,也比现在活得更松快。随着年纪一天一天变大,她的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尽管她大姐和二姐又和离,大姐又再嫁。还有这些年,大伯去世,家里的堂兄们娶妻生子。 这一次到楼云寺,她的二姐被祖母禁足,留在了谢家,她的三姐嫁到了陆家,也不知道陆家收到请柬的长辈会不会带她到楼云寺来听经,还有长姐,她也有很长一段儿日子没见到她了。长姐和姐夫有了女儿后,就一心一意地育儿,很少参加社交聚会,而扬州也没有去。至于卫琴莲,她也有一年多没见她,也曾经去卫家探望姐姐的时候问过,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卫琴莲,他姐夫回答说,是因为卫琴莲做了什么让其母生气的事情,所以她也被禁足了。当时,她还问过到底卫琴莲做什么错事了,但她姐夫卫序转移了话题,并没有回答她。 其实卫序和谢伯媛当然知道卫琴莲被罚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传出她跟萧弘有首尾的不好听的传言吗。但是这些话她们却不能对谢妙容说,好像说出来像是一个丑闻一样。 谢妙容一想起长姐,就盼望这一次在楼云寺听经能见到她,毕竟她可是卫家五娘的好友,后面又是姑嫂,关系这样好,卫五娘不能不请长姐来吧?还有,卫琴莲这一回是不是也会被其母准许到楼云寺来听经呢,希望有惊喜。 至于这一回跟她同行的十四娘谢柔华,她真是觉得跟她完全没有共同语言。因为她发现,她的这位四姐是个花痴,性子往好了说是活泼,往坏了说是轻佻。谢柔华非常爱打扮,也非常热衷于参加建康城内各高门士族之间的社交聚会。她一去,就爱往那些俊美的郎君跟前凑,总爱在他们面前表现她容色和衣裳的艳丽,表现她比别的女郎们更加夺目。这让谢妙容有时候想,四姐谢柔华会不会也是穿的,怎么她和自己的姐姐们完全不一样呢。她的主动热情甚至超过了她这个真正的穿越者,她甚至会想,为什么她穿过来十一年多,对那些俊美的郎君们都有些审美疲劳了,可她的四姐作为已经满了十四岁的本土人士,怎么就那么不会厌? 总之,她非常不喜欢其四姐往那些年轻的郎君们跟前凑的做法,一看见她那样,就走得远远的,懒得看,也懒得听。毕竟在她心里,卖弄风情这四个字真得是跟那些成熟的已婚女人挂钩的,而不是跟她四姐这样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挂钩。她有一次也曾经隐晦地提醒过谢柔华,说那样不太好,可却遭到了她这个四姐的一顿冷嘲热讽。谢柔华讥讽她没身材,没脸蛋,是嫉妒她长得好看,能穿漂亮的衣裳,所以得到那些年轻的俊美的郎君们的喜欢,而谢妙容没人兜搭她,她才这么说。 谢妙容一听,也懒得跟她吵,默默走开。自从二姐谢绣姬和离后,她就吸取经验教训,以后少管姐姐们的事情,免得弄巧成拙。况且有些事情,就算她是个十九岁的穿越者,有着很多远超这个时代人们的知识,但是关于婚姻,关于爱情,关于家族,关于人情,关于处事之道,她觉得自己远远不够。毕竟她穿越前,也没有经历过这些,非要说有些了解的话,也只不过是看的电视小说里提到的只言片语。但当真正面对时,就会发现起不了多大作用,类似于刻舟求剑的经验。 故而自那以后,谢妙容跟其四姐除了必要的场合打打招呼,寒暄两句,基本是做自己的事情,不跟她来往。 谢柔华呢,也不屑于跟谢妙容一起,她有手帕交,也有闺蜜,建康城里的高门士族之家里也有跟她做朋友的小娘子。况且她一直认为谢妙容古灵精怪,其貌不扬,只不过是靠着所谓的神童之名才有袁八郎那种资质平平的郎君跟她来往。谢妙容做的那些事情她不喜欢,谢妙容是个神童她也不喜欢。自从十三娘嫁出去后,她觉得在谢家就没有人可以让她有倾诉欲,所以,更加狂热地参加外面的那些士族之家的聚会,以此来打发多得很的时间。明年她就要及笄了,她迫不及待想嫁人,在这之前,她希望能在周围围绕着她的同龄的郎君里面挑上一个最好看,对她最好的。一旦及笄了,就让对方请媒人上谢家来提亲。她真是过够了这种在室待嫁的日子了。谢家的姐妹们都无趣,她一个都不想跟她们往来。 谢妙容和谢柔华相看两厌,作为亲姐妹,况且还是同父同母的,她们互不来往,这也是让外人无法想到的。 这会儿刘氏领着两个女儿戴着帷帽进入楼云寺,谢家同行的女人们也鱼贯而入。依旧是有专门负责接待建康这些高门士族的小沙弥上前来引着众人往楼云寺的讲经堂走。 到了巨大的讲经堂跟前,另有小沙弥上来领着谢家的郎君从西侧的另外一个门进入讲经堂,而刘氏等人则是从东侧的一个门进入讲经堂,再顺着旋转的楼梯进入二楼的专为女客准备的包间。 谢家的女人们有楼云寺专门为她们准备的一个包间,谢妙容进去后,见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到慧远讲经,便对其母说,她去卫家那边看一看,不知道长姐进今日来没来? 刘氏就让她快去快回,并让谢柔华陪着她一起去。 谢柔华本来不想答应的,可是又一想自己要不跟着谢妙容一起去瞧长姐,显得自己对长姐很淡漠一样,于是不得已,只能答应了。 谢妙容和谢柔华两人一从谢家的包间里出来,谢柔华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简直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跺脚一小样,她心里真得很嫌谢妙容多事。她还想坐在包间里,一面喝着茶一面挑开面前的竹帘子好好打量下讲经堂的一楼的那些俊美的郎君们呢。她更想知道有没有她认识的人今天也来了。要是有可能的话,等到慧远大师讲经结束,她就要到后面的园子里去逛一逛,说不定可以碰到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呢。 可如今她却只能陪着这个多事的妹妹去卫家的包间那边看长姐。长姐三个多月前不是才看过吗,而且人家过得很好,女儿乖,丈夫好,到底有什么看的。也只有没出嫁的女人才惦记着什么姐妹,一旦嫁了,人家的人生就跟姐妹半毛钱关系没有。所以,她觉得谢妙容有点儿傻。 谢妙容也看出来了谢柔华脸上现出的不乐意,就说:“你要不愿意去看长姐就回去吧,要不你可以去找你的闺中好友,跟她们说话。” 还别说,谢妙容的提议让谢柔华动了心,比起去看过得好好的长姐,她还真愿意去找闺中好友聊天呢。但是呢,她也担心谢妙容会在长姐跟前说她对姐妹之情淡薄,所以,想了想拒绝了谢妙容:“算了,过去看阿姊吧。” 谢妙容也不劝她了,自己在前面走,穿过了两三个别的家族所在的包间,走到了卫家众人所在的包间。 她掀开竹帘进去,竟没有看到长姐,却是看到了卫琴莲。 于是她走过去向卫琴莲打招呼,笑着说:“好久没见到你了,这一见,发现你长得更美了。” 还没等卫琴莲回话呢,一边站着的谢柔华就撇了撇嘴对谢妙容说:“不是要找长姐吗,却在这里说上闲话了。” 卫琴莲见到谢妙容没多高兴,也没不高兴,只是她听说谢妙容赞她长漂亮了,还是挺受用的,正要谦虚两句呢,旁边谢妙容她四姐在那里阴阳怪气地插话,令她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说实话,在卫琴莲眼里,谢柔华就是个庸脂俗粉,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投错了胎,她的阿父和阿母都是漂亮而又雅致的人,轮到她,整一个格格不入。就不要说她前面的三个姐姐了,光说谢妙容,就算谢妙容身材脸蛋儿不出色,可是通身的气派也是挺有贵气,而且气质清华,说她出自陈郡谢氏,没有人不信。但是谢柔华,喜欢把自己往艳丽里打扮,又不爱读书,毫无清雅的气质可言,卫琴莲给她两个字的评价:艳俗。 她心思细腻,一听谢柔华的话,就想到她估计是听到谢妙容赞自己漂亮,就不高兴了。故而不耐烦地插话。 正好,她也挺讨厌眼前这个艳俗的人,于是说:“谢十四娘要找我七嫂么,她方才跟我五姐一起去品香会那边了,往前再走三个家族的包间就是,你可以去那边找她。” 谢柔华哪里是想去找谢伯媛,不过是想确定长姐来没来,要是没来,她就转身走人,好去找她的闺中密友说话。 这会儿听卫琴莲支她去前面品香会的地盘找长姐,又怪卫琴莲多言了。 她是怎么看卫琴莲怎么不顺眼,一刻也不想在这里逗留了,于是她便凉凉地对谢妙容说:“十五妹,阿姊去了品香会那边,我就不去了,品香会都是些和离丧偶的妇人,我是在室的女郎,过去不太好。”   ☆、第122章 12.2 谢妙容没想到谢柔华能说出这种奇葩的话来,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她对和离和丧偶的女人满满都看不起,甚至还认为她们身上有霉气,她这种没出嫁的女郎过去跟她们接触会被粘上什么不确定的不好的东西,到时候让她婚嫁也不顺? 这是一种什么逻辑? 谢妙容想弄清楚,但是很可惜,她没办法理解。唯一想到是她这个姐姐对和离过的女人有偏见,跟当世的许多已婚妇人们的观念一致。 还没等到她语气不快让谢柔华赶紧走呢,坐着的卫琴莲却是霍然一下子站起来,一点儿不客气地赶人:“谢十四娘,马上给我从我们卫家的包间里出去!要不是看在谢十五娘跟我关系不错,我非得亲自动手!” 谢柔华倒是没想到一惯看起来娴雅的卫琴莲竟然也有发火的时候,而且是对着她发火,直接赶她走。不过,她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卫琴莲对她不客气,她立即也不客气地回应:“你以为谁稀罕到你们卫家这边来,要不是我阿母让我陪十五妹来,我才不来呢!” 谢妙容给谢柔华气得,真想给她一下子。 心想,她怎么不明白刚才那话得罪了卫琴莲啊。因为她五姐卫康子正是和离的女人,并且还组织了一个品香会,品香会里面的女人全部是和离或者丧偶的。 谢柔华话里的那瞧不起和离的女人的话就是不知不觉打了卫康子的脸,作为卫康子的妹妹,卫琴莲能高兴吗? 而且自己的长姐以前也是和离过的女人,后面嫁给了卫家的七郎,才获得了幸福。谢柔华的话就连自己的长姐也给牵连进去了,甚至她还忘了,能到楼云寺来听高僧慧远讲经,也是托了品香会的福。要不是品香会牵头,高僧慧远能在楼云寺开坛讲经,她又能来参加如此大的建康士族圈子的社交聚会吗? “你快走吧,真是!”谢妙容脸色难看地对谢柔华挥手道。 “十五娘,我还是不是你姐,你怎么跟外人一起来欺负我?”谢柔华叉着腰没好气地质问谢妙容。 真是蠢得可以,谢妙容本来还想跟她细说下她说的话到底怎么得罪人了,可是回头一想,卫琴莲这边坐着不少卫家的女人,她真要跟谢柔华挑明了,就是真打谢柔华的脸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自己的亲姐。这会儿只要让她快走就行了,于是她忙低声对谢柔华说:“你做出这种样子来,小心卫家的那些夫人们看了,会对别的夫人说你脾气不好,到时候传出去恐怕不利于婚嫁。” 还是谢妙容对谢柔华的心理了解些,果然她这样一说,谢柔华立即就放下了叉在腰上的手,左右瞄了下周围坐着的那些卫家的女人们,见她们果真往她这边看过来。于是立即收敛起了脾气,对谢妙容讪讪道:“那我,我就走了,你代我问候长姐。” 谢妙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她了。 谢柔华又微睁双眸瞪了卫琴莲一眼,表示出她的不悦,这才转身离去。 对于谢柔华的小动作,卫琴莲也看出来了,她也是毫不客气地回瞪了她一眼。 等到谢柔华走出了卫家的包间,她对谢妙容道:“你这位姐姐真是少见的说话不长脑子的,而且一股愚蠢的傲气,到底她有什么可傲的?我们卫家也不是穷乡僻壤的二流家族,谢家比我们能高贵多少啊?还有,她是天仙吗?不是天仙还在我跟前傲什么傲?” “好了,别生气了,我晓得她适才说那个话多有冒犯,你没看到,我也烦她吗?” 卫琴莲摇摇头重新坐下了,然后让一边服侍的婢女替她拿个胡床过来加座,接着拉谢妙容坐下:“还是跟你说话不累,就谢十四娘那样的,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跟她做朋友。” “你这是在夸我聪明吗?”谢妙容坐下后笑着开玩笑道。 卫琴莲点头:“是啊,聪明就是聪明,蠢就是蠢,我犯不着拍谁马屁。” “承蒙夸奖。”谢妙容道,接着她问卫琴莲为啥这一年多都没见到她,听她七哥说她被其母禁足了,到底因为什么原因。 卫琴莲想一想,小声告诉谢妙容:“还不是为了当初王十一郎说的那个我跟萧三郎有首尾的话,传到我阿母耳朵里,我阿母恼了就禁我的足了,这一禁就是一年多,要不是我五姐帮我求情,我阿母还不让我到楼云寺来听经呢。” 听卫琴莲这么说,谢妙容不由得转脸去看一看不远处坐着的一脸严肃的卫琴莲的母亲乐氏,再转回头来向着卫琴莲道:“原来如此,你阿母对你真严格。” 卫琴莲抿抿唇:“没办法,对了,你晓得萧三郎的近况么?这一年多我被禁了足,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 谢妙容答:“晓得啊,萧家跟我们谢家常走动,故而一年也要见到他好几次。年初他升了虎贲禁卫军里面的一个郎官。上个月我过生日,他送了我一个粮食店,说他有个更大的,抽不出人手管理,就把这个小的送我了。我不肯要,他就将店铺的契书送到我嫂子那里,我嫂子转给我,说这是有来有往,萧三郎也不爱欠人的。” 一开始卫琴莲听到萧弘竟然做了虎贲禁卫军的郎官,也挺替他高兴的,不过,后面听到萧弘在谢妙容过生日时送了个粮食店给谢妙容就不高兴了。毕竟建康城里能开粮食店的都是皇亲国戚一流士族,随便一个粮食店,就算小的,包括囤粮在内也也得值几百金吧,况且粮食买卖是稳赚不陪的,毕竟这个时代粮食就是财帛,甚至比朝廷的铸钱更加硬通。萧弘一送,就这么大手笔,令卫琴莲立刻心里不舒服了,可是,等到她后面听谢妙容说起什么“有来有往,不爱欠人”的话,她就明白了,萧弘其实是将上一次因为救谢妙容,谢妙容酬谢的那一千金还给谢妙容了,只不过是通过另一种方式,这样一来,她又觉得放心了。甚至对萧弘更加升起了景仰和爱慕之心,那要想和萧弘在一起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 听完谢妙容的话,她撇撇嘴道:“谢十五娘,你们谢家开的谢氏宜家木器店这几年来没少赚钱,如今你又得了一个粮食店,我想,可能我认识的士族之家的女郎里也就你最有钱了。你说,你拿这么多钱做什么,也没见你像你姐姐们那样收拾打扮,要说吃吧,又能吃多少钱。这些钱,你都攒着,将来带到夫家去吗?谁家将来娶了你,可是娶了财神了,连我也羡慕得不行呢。” 谢妙容嘿嘿笑:“可惜你不是个郎君,否则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的钱就都是你的了。” 这话也惹得卫琴莲笑起来:“是啊,我也恨自己不是郎君呢,否则把你这财神娶回家,一世不担心没有钱花。尽管你不是国色天香,可是那金灿灿的颜色在好多郎君和公婆眼里,可是比什么美丽的颜色更加招人稀罕呢。等等,让我想一想,我们卫家还有没有跟你年纪相近的郎君,要不给你们牵牵线,要是能成,你这财神就进了我们卫家,我要没钱花了,找你要也方便。” 略思索一番,她一摊手,失望无比的表情:“哎呀,还真没有,我家同辈排行最小的就是九娘,其他的堂兄们都娶妻了,这下子还真是便宜了外人。” 谢妙容道:“行了,说笑呢,你还当真了。我跟你说,将来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钱,只要我拿得出来,你尽管来拿。还有,等你成亲的时候,我给你送份儿大礼,保证不让你吃亏。” 说起亲事,卫琴莲微微有些脸红,因为她想起了那个她一心牵挂着的人,要是将来能跟他成亲,她倒愿送谢妙容一个大礼呢。 想起了萧弘,她问谢妙容:“你说,今日萧家的人也会来楼云寺听经吗?” “应该要来吧,这一次楼云寺发了很多请柬给建康城的一流士族之家。萧家如今也是建康城的名门,楼云寺应该不会漏掉他们。” 说完后,她突然升起一个念头,重又看向卫琴莲笑道:“你这样牵挂萧家,我要是看到他了,就帮你说好话。” 卫琴莲当然明白谢妙容嘴巴里的那个“他”是谁,便也甜甜笑着说:“好,有劳十五娘了。” “小事儿一桩,萧三郎如今跟我的关系就跟哥们儿一样。” “哥们儿?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好兄弟……” “啊?” “啊什么啊,我先走了,还没去见长姐呢,等听完经,晌午在楼云寺吃完斋饭,我们再聚。” 谢妙容才不管卫琴莲还张着樱桃小口吃惊的表情呢,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自顾自地走了。 卫琴莲还在想这个郎君和女郎做好兄弟?这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因为谢妙容平时大大咧咧的,跟个郎君差不多,萧弘呢,不拿她当女郎看,所以才有这个所谓的好兄弟的话。要是谢妙容真和萧弘是什么“哥们儿”,那以后,说不定可以请谢妙容帮忙促成她跟萧弘之间的姻缘呢。 谢妙容那里知道她开玩笑的跟闺蜜卫琴莲说了她跟萧弘是哥们儿后,卫琴莲已经想了那么远。 她这会儿心情愉悦地去品香会那边找长姐谢伯媛。 谢伯媛尽管跟卫序成亲了,但是跟以前品香会的姐妹们依旧维持着关系,特别是有几个处得好的。有人也跟她一样,先加入了品香会,后面得遇良缘再婚的,还有至今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还在品香会里呆着。 今日趁着陪着婆婆卢氏一起来楼云寺听经为家人祈福,她就趁着慧远还没讲经,去前面品香会所在的场所看望相熟的姐妹。故而谢妙容走进品香会的包间时,她还在跟相熟的姐妹们说笑呢。 卫康子也坐在她们旁边,间或说上两句话。有妇人就开玩笑地说,难不成卫康子因为要做品香会的会首,所以一直没有再嫁。 谢伯媛一听,忙将这个话题给岔开了,因为比起那些不知情的人来说,她太了解卫康子在这件事情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了。说起来,卫康子比她还要早和离,可是后面她跟卫序成亲,又生了孩子,孩子也一两岁了,但卫康子还单着。为此,卫康子的父母还有长辈们不少操心她的个人问题,他们给她找过不少适宜再嫁的郎君,但卫康子都以看不上为由给拒绝了。时间一长,大家都晓得卫康子是个挑剔的人,眼高于顶,也就不热心给她介绍了。卫康子的娘乐氏为此没有少念叨她,说她难不成要这么耽搁下去,最后弄得孤老一生吗? 尽管卫家也不是养不起和离回家的女郎,但是这不再结婚就不能融入主流社会,渐渐会成为边缘人群,这也是卫康子的父母和长辈们不愿意的。 只有谢伯媛知道卫康子是喜欢上行了高僧慧远,但是就像是她以前曾经劝过卫康子的一样,慧远可是得道高僧,他不可能接受她的感情的。可是卫康子偏不信,结果呢,耽搁了好几年了,她跟慧远的关系倒是比以前更进一步了,但远远没有到男女之情的份儿上。 她只略略劝过卫康子两次,但是卫康子不听,后面她也就只听她倾诉,不提供建议了。不过,因为她人品好,从来卫康子跟她说的私密的话,她都守口如瓶,所以,卫康子喜欢慧远,跟他来往的事情,卫康子也不瞒她。 “阿姊,原来你在这里。”谢妙容见到谢伯媛,便喜滋滋地跑过去喊她。 谢伯媛见到谢妙容也就一下子站了起来,拉住跑到自己身边的妹妹,说:“呀,这才多久没见你,你又长高了些呢。” “阿姊,你看我长胖没有?” “没有呢,你长高了些,看起来就比以前瘦些了。” “是吗,那就好。” “看到你,我就晓得阿母也来了,走,带我去瞧一瞧她。” 卫康子却适时提醒:“七娘,已经敲钟了,慧远大师就要进入讲经堂讲经了,你快回去陪着我婶子吧,一会儿听完经再去探望你阿母吧。” 谢伯媛:“尽顾着跟十五妹说话了,倒没有留意去听钟声呢。好,我这就回去陪阿姑。” 谢妙容:“那我回去陪阿母吧,一会儿听慧远法师讲完经,我们去后面吃斋饭,再一起吧。” 谢伯媛遂辞了卫康子和品香会的众姐妹,跟着谢妙容一起从品香会的包间出来,一个人回卫家的包间,一个人回谢家的包间。 不一会儿,敲钟结束,慧远果然步履洒然地走了进来,升坛讲经。 楼上楼下的人们都凝神细听他开讲的佛经,一片寂静中,讲经堂内唯有慧远中气沛然,浑厚而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回响。 讲经约莫进行了一个时辰左右,眼看要接近尾声了。 突然,楼下的人群骚动了起来,有人在大喊:“燕国的密探闯进来了!” “燕国的密探?”听到这喊声的谢妙容不由得站了起来,掀开面前的竹帘子往楼下观望。 只见楼下原先围绕慧远法师讲经的讲经坛坐着的郎君们都纷纷站了起来,不明所以的往外观望,接着人群骚动起来,有些胆小的郎君往外跑,有些往里跑,人群你推我搡,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底下的郎君们乱了,楼上的妇人和女郎们胆子更小,当然见状也乱了。一些人就往楼下跑。可是因为楼云寺为建康城内来听经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女人们准备的二楼包间,只有两处环形楼梯往下,而楼梯也不宽,只能能并肩允许三四人上下。那些妇人一乱一跑,两处往下的环形楼梯上就堵住了,不断有人跌倒,有人被踩踏,一时之间只听到接连不断的尖叫和嚎哭声。 谢家的包间里面的女人们也心慌起来,特别是朱氏,更是要带着长子的媳妇儿王丽容匆匆要离开。最后还是谢妙容高声阻止她们不要乱跑,暂时呆在包间里是最安全的。 朱氏还气恼她阻止她们,说:“留在这里,一会儿要是碰到什么燕国的密探,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谢妙容道:“这会儿慌乱跑出去,别说碰到什么燕国的密探了,就是在下去的楼梯上,恐怕一个不小心,也要被踩死。况且,光是听到底下的人在喊燕国的密探闯进来了,但是燕国的密探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大家都不知道啊。这么盲目地跑出去,万一遇到被劫持,那才是惨!” 她这话说出来,朱氏也就犹豫了,刘氏更是赞成女儿的话,让大家都留在包间里,暂时别动。 谢妙容站到了众人的前面,她想,好歹她学过几年的剑术,现在也有十一岁了,比起小时候,无论身高或者力气都大多了。要是现在遇到王鸾那样的人,她自信一定不会被他给劫持的。就算真遇到了什么燕国的密探,比起母亲等人,她还是要强悍点,过几招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她才站到了离出口最近的地方。可惜,她手上这会儿没有刀剑在手,否则就更不会害怕了。 楼下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断有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传来,突然有一声惨叫声刺激众人的耳膜,更有人大声喊:“燕国密探杀人了!” 谢妙容探头往下看,见到了一个身穿皇城禁卫服的年轻男子捂住胸口倒在地上,他胸口的军服被血都染透了,然后有一个身穿青色衣袍的男子正在往讲经堂中间跑,他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短剑,在他身后有一队皇城禁军正在分开拥挤的人群追他。因为楼下讲经堂里的人很多,拥挤而又混乱,所以无论是那所谓的燕国密探还是后面的皇城禁军行走都很艰难。 她正往下看时,忽然又听到一些女人的惊叫声,然后是咚咚咚的楼梯震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跑上来了。她赶忙收回视线,往楼梯出口看过去,只见那些堵在楼梯上的女人们被人推倒在地,接着有个身上染血身穿蓝布衣袍的男子跑了上来。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面孔黧黑,中等身材,看他踉跄奔跑的样子,似乎受伤不轻。 他冲上来后,直奔谢妙容这边谢家人所在的包间而来,谢妙容见状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她赶忙让谢家的众人全部分散开,再抱头蹲下,她自己也是往角落里躲,力求自己在这衣衫染血的男子视线之外。 她想,要是这男子急着逃命,那么只要不要挡住他逃命的路,那么他极有可能一直往前跑,不会在谢家的包间这一片停留。不过,随后她又有点儿担心这个逃命的男子跑到前面会经过卫家的包间,她的长姐可在那里,但愿她也没事才好。又或者卫家的那些女人们此时没有在通往楼下的楼梯上,不然也很可能出事。 谁想,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看起来像是燕国密探的身穿蓝布衣裳的男子刚刚跑到谢家的包间门口,身后突然有一支箭飞射而来,一下子就射到了他的小腿上,他腿上吃痛,一个不稳,就摔倒在地,摔到了谢妙容跟前。 谢妙容心里一紧,往那男子看去,正巧见到那男子吃痛爬起来,睁着血红的眼睛跟她的视线撞上。 在那男子身后,跑上来一个身穿皇城禁军军服的男子,该男子腰间挂着宝剑和箭袋,手上拿着一把弓。只听他郎声笑道:“燕国的探子,看你往哪里跑?” 谢妙容听这声音有点儿熟悉,不禁又望过去,一眼见到了萧弘,不是她熟悉的人又能是谁。 萧弘追那个燕国密探,跑上楼来,当即张弓搭箭,射倒了他,心里一高兴,就说了那样一句话。接着他将弓箭背在背后,抽出腰间利剑,快步跑上前去,意图擒住那人。 才跑几步,他就看到了那被他射倒的燕国密探扶着另一只没受伤的腿爬起来,在他前面不过两步远的地方,站着脸现紧张之色的谢妙容,她正好往他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碰上,心里不禁同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萧弘想,那个燕国刺客不会就近劫持谢妙容吧? 谢妙容也想到了这一点儿。 她还没做出反应,只见那双眼血红的男子已经猛然朝着她扑了过来。   ☆、第123章 12.3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蓝衫男子已经扑到谢妙容跟前。 他也是自恃有武功在身,而且谢妙容只不过是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士族之家的半大女郎,他哪会把她放在眼里。所以,他朝着谢妙容扑过去的时候,只是伸出了一只手,他认为他可以很轻易的用一只手就掐住对面那个半大女郎的脖子,然后威胁身后那个追杀他的皇城禁卫,让他给自己让出一条路来。 尽管他也认为要逃出去恐怕很难,可是他不想这么快就落到身后那个皇城禁卫的手里,那怕只有一丁点儿逃离的可能他也不愿意放过。 然而接着发生的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的手快要伸过去掐住对面那女郎的脖子时,却见她忽地抬手用力将他的手一格。接着趁着他的身体一偏,一闪身,已经错步到了身后。 等到他站稳,迅疾回身,再想擒住她时,那女郎已经后退开了三四步,不在他一伸手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了。 就在他吃惊之际,萧弘已经持剑快速上前,一把将谢妙容扯到身后,接着向他刺了过去。 蓝衫男子猛退,奈何他的一只腿被箭射伤,步法根本灵活不起来。 堪堪躲过萧弘的一刺之后,萧弘第二剑刺去,他的肩膀就被刺穿了,大股的鲜血喷洒而出。 他吃不住痛,砰一声摔倒在楼板上。 谢家的包间内的女人们见状,不少人发出了惊叫声。谢柔华更是被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谢妙容不管那被萧弘刺倒的蓝衫人,而是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将被吓变了脸色的刘氏扶了起来,然后摇摇头,走过去,将谢柔华也给拖了起来。谢柔华吓得够呛,被谢妙容扶起来时,还在瑟瑟发抖。 跟谢柔华一样被吓得发抖的还有朱氏,好在她儿媳妇王丽容是个胆子大的,见此情景,尽管也害怕,但还没有到花容失色,站不起来的地步。于是她先站起来,再把蹲在一边的婆婆朱氏给扶了起来。 大房的吴氏和萧氏等人也是吓得脸色大变。 萧弘持剑上前,一脚死死踩住被他刺伤的蓝衫男子的胸口,然后将利剑指向他脖子,狠声道:“你再乱动一下,小心我砍了你的头!” 就在萧弘制住蓝衫男子的当口,陆续有虎贲营的兵士跑上楼来,等他们来到萧弘跟前,萧弘便吩咐他们:“将这燕国刺客绑了带回去!” 众兵士应了,上前来将那被萧弘刺伤的蓝衫男子拖起来,用绳子绑了,架着下楼去。 萧弘则是把染血的利剑重新插回剑鞘中,重新转身看向谢家众人一拱手说:“诸位受惊了。” 又看向谢妙容笑道:“方才谢十五娘的身手不错,真是让人大感吃惊啊。” 谢妙容微微一笑:“马马虎虎吧,说起来,要不是你那一箭,那个人还不会扑到我跟前来,我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 萧弘一挑眉:“哦,你这么一说,是怪我么?” “我可不敢怪小萧将军,对了,我问你,你们追缉的燕国探子有几人?都抓到了吗?” “有两人,逃入了楼云寺,袁将军亲自带着兵马追缉他们,有一人跑上了楼,我领着人追上来。另外一个在下面,袁将军说由他带人去捉他。” 似乎很理解谢妙容问有多少燕国密探的原因,萧弘停了停继续说:“如今你们安全了,还剩下一个燕国密探,他不会再上楼来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先在这里呆着,等我们将另一个也捉住了,再下去。” 说完,又再向众人拱一拱手:“我还要下去帮着袁将军抓人,就此告辞。” 谢妙容等人点点头,萧弘便转身大步离去。 他才离开,忽然楼下有人大喊:“不好了,慧远大师被燕国探子擒住了!” 谢妙容闻言,忙走到包厢的栏杆旁,掀开竹帘往下看。 果然,只见刚才那个刺伤了一位皇城禁卫的身穿青布衣袍的男子已经跃上了讲经坛,手持一把锋利的短剑横在慧远颈侧。那人跟慧远的身材一般高大,而且看他的身手也远比刚才那个被萧弘擒住的蓝衣人敏捷。 此时在讲经坛下,起码有一百多个虎贲营的禁卫兵将讲经坛围了。在其中有一个一身银甲,手持长剑的年轻将军格外引人注目,定睛细看,这个人不就是袁家四郎,做了虎贲中郎将的袁嵘吗? 他面容英俊,身材挺拔,又身穿光亮耀眼的银甲,手中的长剑也发出寒光,这种硬朗的男子之美,将今日到楼云寺来听经的许多士族之家的郎君们都给比了下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妇人和女郎到楼梯旁往讲经坛那里看,袁嵘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当场就有不少在室的女郎们纷纷打听那位引人注目的俊美银甲将军是谁。 谢妙容偷偷打量身边的谢家的几个女人,见她们看到袁嵘时表情各不相同。 年轻一些的女人们看见袁嵘时脸上有欣赏之色,而跟她母亲年纪一样的女人们则是神色复杂得多,尤其是她母亲更是皱起了眉头。毕竟因为袁嵘,她的次女不但和离,还被禁足,如今处境凄凉。她心里生气,怪袁嵘这个人太自私,当初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劝过他,让他远离自己的女儿,可他不听,最后非得弄到不堪的一步。他倒好,继续做着他威武的将军,而自己的女儿却要度过不知道多久的幽居岁月,大好年华就这么荒废了。一想起女儿将来怎么办,她就发愁。看女儿现在的样子,没有两三年是解不开心中的心结,也不会真正平复心绪再嫁了,这一切都拜袁嵘所赐…… 袁嵘此时当然不知道在二楼上看着他的那些众多女人们的心思,他如今两眼紧紧锁定的是那身穿青衣的燕国人,还有虽然被青衣人劫持,但神态平静的高僧慧远。 他将手中长剑朝那青衣人一指,大喝:“你快放了慧远法师,只要你放了他,我保你性命无虞!” “……保我性命无虞?我不信,也许在这里你不杀我,但是出去了,你们不是一样会动手,所以,休想哄我!识相的都给我让开,否则我杀了他!”青衣男子大声吼道。 他一边吼一边将手中锋利的短剑压向慧远的脖颈,剑刃将慧远的颈部皮肤都割破了,流出丝丝血流。 围在讲经坛周围的虎贲营的禁军士兵纷纷向袁嵘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毕竟慧远是景国的高僧,他要是真出了事,想必影响挺大,甚至还会受到一些贵人的指责。 袁嵘也是有些犹豫,因为当世无论是皇族还是士族,甚至庶民都是信佛者甚多,高僧慧远不但在建康,就是全国,名声都大,他要真被这燕国的探子杀了,肯定会引起朝野震动,百姓议论。而在他个人来说,也认为高僧难得,他不想他死。 “你别冲动,千万不要伤害慧远法师,我是这些禁军的头领,我说话算数,我说了不杀你就不杀你。”袁嵘亮明身份,还是意图劝那青衣人不要对慧远动手。 青衣人却从袁嵘的谨慎里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犹豫,于是他接下来就更是有恃无恐了,他一手将慧远的一只手反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锋利的短剑压在慧远颈侧,让慧远在他身前,推着慧远往讲经台底下走。 慧远保持了奇怪的沉默,自从他被那青衣人擒住,以剑相逼,他就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反抗。他面上也都是平静的神色,似乎视死如归一样。 青衣人推着慧远下了讲经台,朝着讲经坛外走,他大声要求袁嵘等人退后,否则他就要杀死慧远。 袁嵘不得已,只能命众兵士往后退。 青衣人顺利地走出了袁嵘等人的包围,很快就来到了讲经坛的门口。 “别,别伤害法师,我求你了!”突然一女年轻的女子从讲经坛的二楼上冲了下来,跑到了那青衣人前面,拦住了他的去路,含泪哀求道。 在楼上的谢妙容看得清楚,那不是卫家五娘,品香会的会首卫康子吗?怎么她会…… 很快,她就想到了以前第一次随着长姐来楼云寺听慧远讲经时,看到的卫康子眼中的对于慧远的仰慕,所以,此时慧远被燕国密探劫持,她是害怕慧远受到伤害,因此跑出去恳求那燕国人别伤害慧远。如此一来,她对慧远的感情不是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了吗? “五娘,你别过去!”另一个谢妙容熟悉的女声随即传到了她耳中。 谢妙容顺着那声音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其长姐谢伯媛,只见她满面惊慌之色地跑上去住卫康子的一只手往后拖。 此时慧远说话了:“卫五娘,你快让开,刀剑无眼,不要被伤到了!” 青衣人也适时开口道:“姓卫的妇人,你出去给我弄一辆牛车,我只要出了楼云寺,上了车就放了慧远。” “你说真的?不哄我?” “当然是真的,快一些,否则我一会儿烦躁起来,就让慧远跟我一起死!” “好,好,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卫康子挣脱谢伯媛抓住她的手,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出去了。 她当然能弄到牛车,因为她今日到楼云寺坐的牛车就在外面,只要她将自己的那辆牛车给这青衣人,想必他一定能够放了慧远法师…… 谢伯媛大喊了一声“五娘”,可卫康子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一溜烟儿跑出去了,没办法,她也跟着跑出去。在二楼上看到自己长姐跟着卫康子出去了,谢妙容也站不住了,转回头对同样看见这种情景的刘氏急急道:“阿母,我下去看看阿姊!” 不等刘氏应好,谢妙容已经蹬蹬蹬地跑下楼了。 刘氏也想跟着下去,可是朱氏等人不同意,说底下这会儿还乱糟糟的,还是等到彻底安全了再下去。 萧弘下了楼后,跟袁嵘会和了,他也看到了那个身穿青衣的燕国人劫持慧远,他低声问袁嵘:“难不成就这么放过那燕国人?” 袁嵘道:“我当然不想放过他,可是慧远法师在他手里,我不想慧远出事。” 萧弘告诉他,自己已经捉住了一个刚才跑上楼的燕国密探。 袁嵘听了后就说:“既然抓住了一个,就不担心不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些跟燕国有关的事情。” 萧弘又说,他为了谨慎起见,已经让手下兵士见那个人押回虎贲营了。 “那咱们就尾随在这个劫持了慧远法师的燕国探子身后,见机行事。” “是,将军。” 袁嵘接着一挥手,让涌进讲经堂的虎贲营的兵士跟着自己出去,听他号令行事。 —— 青衣人一路押着慧远出去,但凡路上碰到有意图拦住他的虎贲营的士兵,他就威胁要杀死慧远,接着就有奉了袁嵘的命令的士兵出来让他们让开。 没过多久,青衣人押着慧远到了楼云寺东大门,在门口他看到了刚才那个答应他,弄来牛车的女人。 卫康子见到青衣人出来,脸上有了点儿喜色,她忙说:“壮士,这是我答应为你弄来的牛车,你说过,我只要给你找来牛车,你就愿意放了慧远法师的。” 青衣人不说话,押着慧远朝牛车走去,等到走到站在牛车旁边的卫康子身边时,他说:“我可以放了慧远,不过,我不放心你给我弄的牛车,所以,你得上车去,等我逃出了建康城,我会放了你。” “五娘,不可,你千万不可答应他,上牛车去!”在卫康子身后不远处的谢伯媛闻言大声提醒她。跟着她们两人跑出来的谢妙容也听到了那个青衣人的话,她却是没有跟她长姐一样阻止。她就知道那个燕国人不可能一个人质都不要,两手空空,坐上牛车逃离。 因为他要是手上没有人质,就凭一辆牛车又能逃多远? 想来他也是一个聪明人,见卫五娘如此紧张慧远法师,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所以,他提出来了要让卫五娘替换慧远法师来当人质,比起一个男人来说,控制一个女人想当然地更加容易。而且,他也断定,卫康子肯定会同意。 果然,青衣人的话才说完,卫康子并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就说:“好,我答应你。” 青衣人抬一抬下巴:“你先上车,我就放了慧远。” 慧远望着卫康子,摇摇头,示意她不可。 青衣人见状,就将横在慧远颈侧的短剑用力压了压,只见慧远脖子一侧的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卫康子见了,立即对那青衣人说:“我这就上去。” 青衣人又要求卫康子让她的车夫上车赶车,卫康子也答应了,随即招呼替她赶车的车夫上车。 等到卫康子和她的车夫都上了车,青衣人却猛然将慧远往车上一推,接着自己也跳了上去。 已经上车的卫康子立即愤怒地大声喊起来:“你这无信之人……” “闭嘴!”青衣人一记掌刀砍在卫康子颈侧,卫康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青衣人接着让赶车的车夫立即将车赶往城外,否则他就一刀杀了他主子。 赶车的车夫被他一威胁,几鞭子下去,牛就像发疯一样跑起来。 尾随着青衣人身后出来的袁嵘让萧弘先带领一队兵士去追那青衣人,说他领着人随后就到。萧弘没多想,带领手下人去前面拴住马匹的地方,上马去追那辆载着青衣人,以及他控制的两个人质慧远和卫康子的牛车。 原来袁嵘见到了谢妙容,他就让萧弘先去追人,自己随即走到了谢伯媛和谢妙容跟前,先是拱了拱手,才说:“敢问两位可是谢家九娘的姐妹?” 谢伯媛没有见过袁嵘,闻言一愣,倒是谢妙容对袁嵘印象深刻,所以她开口道:“正是。” 又指一指身边站着的谢伯媛说:“她是我长姐。” 袁嵘看向谢伯媛点点头,随即对谢妙容道:“我是袁家四郎,从前在袁家,也曾跟你有过数面之缘的。” 谢妙容点头,问:“你是想晓得我二姐的事情么?” 袁嵘苦涩一笑,道:“是啊,我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自从那一日在法华寺一别后,再没有见过她,后面也晓得她和离了,可我想要知道她一点儿消息也不能够。连我家八弟都不愿意帮我传话了。” 袁峥跟谢绣姬和离后,袁家跟谢家一样,告诫家里的子孙谁也不许插手到袁嵘跟谢绣姬之间的事情,否则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故而,一向帮袁嵘的袁鑫也不敢替他往谢家传信了。再加上,姜氏将谢绣姬关到了嘉玉堂,谢府中除了同在嘉玉堂的谢妙容可以见到她外,其他的人都见不到她,自然她的消息也被封锁了,也难怪袁嵘打听不到一丁点儿。今日到楼云寺来捉拿燕国的探子,意外见到了谢妙容,他当然要向她打听谢绣姬的消息了。 谢妙容其实还是挺同情二姐和袁嵘的。本来他们可以成为一对恩爱的伴侣的。但是阴差阳错,谁知道竟然会到今天这种局面。她二姐伤透了心,也受尽了折磨,袁嵘呢,看来也是一世也无法称心如意了。 她对袁嵘道:“我二姐还好,比以前好,你不用担心她。” “她比以前好,那就好……十五娘,你可否帮我传个话给她?” “我们家里禁止一切人传话或者传信给我二姐,所以,抱歉。” “我会一直等她,告诉她这个。打扰了,我还要去追缉那燕国探子,这便告辞了。” 袁嵘听到谢妙容拒绝她,很显然有点儿失望,但是,很快他收拾起了心情,将自己要说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他相信,即便谢妙容这会儿不愿意替他传话,但总有一天,她或者心软会把这句话传给谢绣姬听的。 说完了这话,他转身就走。 谢伯媛听他跟谢妙容说话,才会意过来原来这个人就是弄得妹妹谢绣姬和离的人。之前,她只是听说,还没见过呢。这会儿见了,才知道原来这位威风凛凛,容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就是二妹倾心爱上的人。 这个人……简直太可惜了。 她也听过二妹跟袁四郎之间的牵扯,如今见到了袁四郎本人不禁唏嘘不已。 “袁将军,拜托你一定要救回卫五娘和慧远法师!”她在袁嵘身后大喊。 袁嵘听到了,回头说:“我一定尽力!” 说完,带领着手下的兵士们快步离去。 等到袁嵘等人走后,谢伯媛就问谢妙容:“十五娘,你说卫五娘会有事么?” 谢妙容道:“我觉着她怎么都会有事。” “啊!你是说她会被那燕国人给……给杀了?”谢伯媛惊道。 谢妙容摇头:“就是侥幸可以生还,可还有多少流言蜚语,关于她和慧远法师,你说,不是又得有一场风波了吗?” 谢伯媛刚想说她鬼灵精,可回头一想,今日发生的卫康子想要搭救慧远,甚至甘愿用自己去换慧远自由的事,这可是太多人看在眼里了,就像自己家十五妹说的,她就算侥幸生还,等着她的还有一场舆论风波呢。卫家可是比谢家更加注重名声的,特别是卫康子的阿父更是个古板的人,这要是听到女儿跟一个僧人有暧昧,那还不大发雷霆啊。想到这里,谢伯媛不由得为好友卫康子严重担心起来。 却说袁嵘带领士兵追出城去,跟先追出城的萧弘汇合,结果萧弘却告诉他,他带领手下的兵士追出来,在一个岔道口碰上一队往建康城的牛车挡了下,结果再追过去,就没有见到那辆卫家的牛车了。不过,他已经派了人继续往岔道的各个方向追下去,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袁嵘道:“那我们也就只有在这里先等着了。” 谁知,他们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那些分开追出去的兵士们陆续回来,向他们禀告说,他们追出去近百里,但却并没有发现那辆卫家的牛车。 袁嵘皱起眉头:“奇怪了,按理说牛车跑不过我们骑着的马啊,为什么竟然跟丢了呢?会不会是……” “是什么?”一旁的萧弘追问。 “难不成那辆牛车又进城了么?就在你带人追到此岔道口的那一队向建康城而去的牛车里面?”   ☆、第124章 12.4 萧弘略一回想,也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们的人从这路口的各条岔路追出去,都没有追上人。那我们这就沿路返回去搜捕那青衣人。” 袁嵘微微摇头:“这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追不上了。我要是那青衣人,进城后立即从另一条路出城,那么等我们重新进城封锁城门,逐家逐户搜捕他也会搜不着。只不过,或者我们一会儿回去会有意外的收获。” “……你是说那燕国探子极有可能放弃继续劫持惠远大师和卫家五娘?因为他既然已经脱险,再带上被他劫持的人就是多余了。” “对。” “那我们这就回去派人去楼云寺和卫家问一问他们两人有没有回去,另外继续派出兵士在全程搜索那青衣人,还有其它出城的路也派人去寻找。” “很好,就这么办。走,我们立即回城!” 袁嵘说完在马上一挥手,当先策马飞驰而去。萧弘领着众虎贲营的众兵士紧随其后回城。 回到建康城后,袁嵘就分派人手按照萧弘的提议,分头行事。 到点灯时分,城门关闭后,袁嵘派出去到楼云寺和卫家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回禀,说慧远和卫康子都没有回去,在城里搜索的兵士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有分派出城去建康城外各个方向搜寻青衣人的兵士还没有回来。看来也只有等到明日才能有确切的消息了。 袁嵘和萧弘碰了头,对于青衣人既然已经逃脱,但却不放慧远和卫康子感到奇怪,萧弘道:“难不成他还要用手中的人向卫家和楼云寺要赎金,要是这样的话,也实在是胆大包天了。” “你提醒了我,看来我们还要派人继续盯着卫家和楼云寺,万一那燕国人真这么做,要是我们疏忽了,倒真让他得了手,我们虎贲营可就会被全建康城的人笑话。你还别说,越不可能的事情,越可能发生。” “那我亲自去安排人手,只要那燕国人敢这么做,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他!” “好,你去安排!” 袁嵘看着萧弘大步出了军营,立在营帐前,仰面看头顶的夜空,发现今夜的夜空星子分外明亮,看来明日又是好天气。只是这样的好天气,不知道那个人也在像自己这样仰面看星,思念着自己吗? 此时,谢府中嘉玉堂琼琚院谢妙容的屋子里,谢绣姬的确在妹妹的书房里坐着,窗外星光灿烂,两人晚饭后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今日在楼云寺发生了燕国探子劫持慧远和卫康子的事情,谢家众人回来后,刘氏等人先就去嘉玉堂向姜氏禀告了,众人纷纷庆幸,幸好今日老祖宗没有去,否则怕是会被吓到。特别是有一个蓝衣人意图劫持谢妙容,谢妙容却躲开了,要是没躲开的话,恐怕更是吓人。 朱氏就说:“十五娘看不出来,还有些身手,要是那燕国人扑到我跟前,恐怕他就得手了。不过,我也是奇怪,十五娘是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好身手的?” 姜氏嫌弃她多话,就说:“你回屋去,左右你跟孙媳妇没事就好。我看,你们最近一段儿日子也少出去串门子好些。你们也晓得最近朝廷里可能有变数。今日的事情提醒了我,燕国人可不是在几千里外,就在这建康城里就有。谁知道他们还想做些什么,朝廷表面看起来平静,实际底下暗流汹涌。这种时候,谁多事谁倒霉。就像那卫家五娘,偏要多事,这下可好,被青衣人一并劫去了,还不知道生死呢。其实啊,即便她活着回来,她要再嫁都是难。我看,也只有一辈子当她的品香会的会首了。” 说到这里,姜氏停住了,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多话了,便对刘氏等人说:“你们都回屋去歇着吧,最近一段儿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应酬就在家里呆着。” “是,阿姑。”刘氏等赶忙答应了,随后各人出了嘉玉堂回屋去。 姜氏等跟前的人都走了,才对跟前伺候着的管事婢妇阿杞说:“这会儿想起来,才觉着当初十五娘的决定何其正确。” 阿杞当然知道姜氏所指,遂笑眯眯地赞同:“是啊,当初十五娘苦苦哀求要去学习剑术,三四年过去,如今可是见了成效了。您说,要不是她会剑术,今日在楼云寺,她要被那什么燕国的探子给擒住,万一有个闪失,可了不得。” 姜氏点头:“就是,如今这世道,谁说得清。经过十五娘这件事,我倒觉着府里的小辈们都该学习一点儿防身术,特别是郎君们。我看,不如你去让人请两个会些功夫的男女进府做师傅,分别教些防身术给府里的郎君和女郎们。当然,我也不强求他们学,他们自己愿意学的才学。” 阿杞问:“老夫人如今也不怕外头的人说我们谢家弃文学武了吗?” 姜氏道:“除了祖宗规矩不能轻易改变以外,象这样的小事改一改也无妨。再说了,我们谢家还是以学文为主,我只是让他们愿意学的才学,又没有强迫他们每人都学。总之,就像你说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十五娘三四年前的决定,今日就派上了用场。岂不知我今日让府中的郎君和女郎们都学一些防身术,过几年不定会管用呢?” “老夫人考虑得远,是府中女郎和郎君们的福气啊。” “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好活,在我走之前,能为儿孙们多考虑一些算一些吧。” “老夫人身体康健,必定长命百岁。”阿杞不失时机地拍马屁,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姜氏:“老夫人,九娘子如今也在谢家,要不要也让她跟着以后请进府的教防身术的女师傅学一学啊?” 姜氏沉吟一番,道:“也好,那就让教十五娘的公孙舞顺带也教教她吧,公孙舞这两年不都是接到十五娘的琼琚院来的吗,九娘现也在嘉玉堂,公孙舞来一并教了也好。还有啊,我也担心她一直在嘉玉堂,缺乏走动,身子会变弱。如今就让她学一学防身术,也能动一动,至于能学成什么样,要看她自己了。” 阿杞应好,犹豫了下又问:“既然老夫人有这样担心,那为何不让九娘子在府里走动走动呢?” 姜氏:“还不到日子呢。起码我要让她禁足两年,才能放她在谢府里走动。两年后,不但她,就是那袁四郎,恐怕对彼此的情都淡了。袁四郎要是跟其她女郎成亲了,九娘也该死心了。那个时候,我才放心让她出嘉玉堂。” 阿杞随即又赞姜氏考虑得远。 姜氏遂说:“你去跟九娘说一说这事情吧,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意思,要是愿意学,就安排公孙舞教她。可她要是不愿意,或者没有心思学,那就算了。” “是,老奴这就去。”阿杞应了,却步退下。 她从姜氏屋子里出来,就去后面的小院子找谢绣姬,谁想到了她院子里,留在屋子里守屋的婢女告诉她:“九娘子去前面琼琚院找十五娘子去了。” 阿杞便又出来,往前头的琼琚院里去。 琼琚院里,谢妙容正在跟谢绣姬讲她今日在楼云寺度过的惊险一日呢。她二姐自从被祖母禁足之后,每当她从家学里回来,又或者去参加了什么聚会和饮宴回来,谢绣姬都会在晚饭后到她这里来跟她聊天。谢妙容呢,也能体会到她二姐的孤寂,所以很愿意跟她讲一些见闻,就算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她也要编一些出来说给谢绣姬听。 谢绣姬听到那什么蓝衣燕国探子扑向谢妙容时,也吓得心都提起来了,一脸紧张的表情,不过,后来听到谢妙容躲过了那个人,又将心放下了。 谢妙容找了剑术师傅这件事,她是知道的,谢府里,也只有她知道,因为,一直以来,她跟谢妙容的关系是众姐妹里最好的,谢妙容从不瞒她。 她道:“吓死人了,幸好,幸好,你没事儿,看来十五妹没有白学那剑术好几年。” 接着谢妙容又跟她讲了另外一个燕国的探子将慧远和卫康子劫走的事情,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差点儿把袁嵘领兵追缉燕国探子给说出来了。都到嘴边了,给吞下去了。因为她觉得按照目前她二姐的情况看,告诉她关于袁嵘的事情挺不好,好歹她二姐渐渐的心绪开始平复下来了,要是再晓得任何一点儿袁嵘的事情,肯定又要多想。 可是如今的现实情况是,她无论怎么多想都没有用,连嘉玉堂都出不了,更别谈其它了。 至于袁嵘告诉谢妙容,让她传给二姐的话,她也不敢说。这件事,她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会有转机。毕竟要一直等一个人,不像是说的那么简单。袁嵘其实也会面临许多诱惑的,长远的事情不说,就说今天在楼云寺,应该有很多皇族或者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和妇人看到了袁嵘,他是那么引人注目。相信楼云寺露脸之后,会有很多女郎将他当成梦中的男神,也会有很多的妇人将他看成东床快婿。这么一来,问题就来了,袁嵘能过得了外面的美人关吗? 一定会有大胆的爱慕他的女郎去主动追求他,也一定会有想为女儿挑一个好女婿的妇人去袁家走动,促成他跟自己女儿的婚事。就算他心里还思念着二姐,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许他会淡忘,再加上身边出现了美丽的爱慕他的女郎,谢妙容有理由相信,袁嵘完全有可能移情别恋,忘掉自己的初衷。 所以,她不会把袁嵘的话传给二姐听,免得到时候徒增二姐的伤感。 要是再过两三年,袁嵘依旧单着,依旧痴心地等着二姐,那时候,谢妙容觉得自己一定会对二姐说的。总之,她认为,不管是对袁嵘来说,还是自己的二姐来说,两个人都需要时间的考验,才可以证明彼此到底对对方有多深厚的感情。如果他们经历了一系列的考验,还能不改初衷,那么,可能连老天爷也要帮他们两个在一起。 “你说卫家五娘跟慧远法师都被另一个燕国的探子给劫走了?那个燕国探子到底有多厉害,据我所知,慧远法师身材很高大,怎么他会那么轻易被人制住?”谢绣姬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谢妙容道:“那个燕国探子也很高大,而且我看他身手敏捷,也是练家子。所以,他不但制住了慧远法师,还连卫五娘一起劫走了。只是不知道后面萧弘他们带兵去追缉他们,追到了吗?” “哎,但愿卫五娘和慧远法师无事才好。”谢绣姬双手合十,望空一拜道。 “老奴也愿慧远法师和卫五娘无事才好呢。”阿杞掀开门上的竹帘走了进来道。 谢妙容和谢绣姬见状都请阿杞过去做。 阿杞就走到两人身边,在圆桌旁的一个圆凳子上侧身坐下,随即把自己来找谢绣姬的目的对她说了。谢绣姬听完说:“反正我也是无事,要是那公孙师傅不觉得我愚笨,肯教我几招当然好。只是我比十五妹大这么多,不知道现在学起来晚不晚。” 听到祖母让二姐也跟公孙师傅学习防身术,谢妙容很高兴:“阿姊,不晚,其实你只需要掌握几招就行,然后多动动,身子更强健,不容易生病,还能吃能睡,至于能学会多少都不重要。我想阿婆也是因为考虑到你在嘉玉堂禁足,平常很少走动,怕你身体变差才做出这样安排的吧。” “小娘子真是聪慧,一下子就猜到了老夫人的意思。”阿杞笑着向谢妙容比起了大拇指。 谢绣姬明白了祖母的关心,是既羞惭又有点儿感动。之前,祖母打她,并且将她禁足,她暗中也对祖母有怨言呢。只不过后面她阿母来见她,对她说了祖母打她的原因后,她才解开了心结。 但是依旧有些不舒坦。这会儿听了谢妙容和阿杞的话,曾经有的极少的不舒服也慢慢消散了。 她道:“阿杞,我愿意试着跟公孙师傅学习防身术。” “那就好,那我明日就派人去跟公孙舞说你要跟她学防身术的事情,等到下次她来,你就直接跟小娘子一起跟她学习吧。” 又跟谢绣姬和谢妙容说了一会儿话,阿杞就出来,到嘉玉堂去向姜氏回话。 于此同时,在卫家,一家人却是有哭的,有吵的,有叹气的,有发火的。 卫五娘出面意图去救慧远脱离燕国探子之手,结果却被那毫无信用而言的燕国探子给一并劫走,这事情随着卫家女人们的回府,立即在府里传遍了。 卫康子的娘乐氏一从楼云寺回家,就立即派了仆人去百官府舍向其夫卫介传信,将发生在楼云寺的女儿被劫持的事情告诉了他。卫介接了信,也是跟上头的丞相请了假,赶回家里。 他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回到卫家的,进家门的时候正巧碰到袁嵘派出来到卫家打听卫康子有没有回家的虎贲营的兵士。卫家的仆人告诉他们,说自家的五娘子还没回来。 卫介一听,就知道恐怕事情不太妙,因为他在接到了家里人的传信后,还在想也许等他回家,虎贲营的士兵说不定已经将那坐着牛车逃走的燕国探子给抓住了。毕竟虎贲营的士兵骑的是马,按照速度来说,马比牛跑得快,所以追上牛车应该没多大问题。可是这会儿他听到了虎贲营的士兵来卫家打听卫康子回来没,就说明他们那些兵士并没有追上坐着牛车逃走的燕国探子。如此一来,自己的女儿当然是回不来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问那来卫家打探女儿回来没有的虎贲营的兵士:“你们不是骑马么,怎么会没捉到那燕国探子?” 那士兵告诉卫介,这件事很蹊跷,他也弄不清楚,明明他们虎贲营的骑兵追出去上百里路,但就是没有搜捕到那燕国探子坐的牛车。后来,他们的将军命令他们回城,接着他就跟几个军中的兄弟被派到卫家来打听卫家五娘回来没了。 卫介没有亲历此事。当然也弄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明白,自己的女儿怕是陷于危险之中,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 尽管他这个女儿让他很失望,可是毕竟血浓于水,她要是出了事情,他也会难过的。 走回卫府大房的正房院的正厅中,他见到了其父和其母,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人,他们齐齐在此,等着他回来。 乐氏那时候正捏着块帕子在呜呜地哭,屋内的气氛很沉闷。见到卫介回来了,乐氏猛然一下子就哭得大声起来,她一个劲儿地怪自己,没有看住五娘…… 卫介坐下后,让乐氏别哭了,并且问她今日在楼云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家五娘会被那燕国探子给劫持了。原来乐氏让人传信给他,只是告诉他卫康子出了什么事,但是具体的过程却没有说,那个时候,她心里急,也顾不得说这些。这会儿见丈夫问起,也就把当时在楼云寺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什么?原来是自己个儿凑上去让那燕国探子绑的?她还要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跟个和尚纠缠不清,她当人家全部是瞎子吗?为什么那么多檀越不去救慧远,偏偏她要去!也好,这回她出了事倒好,免得以后跟个和尚弄出什么丑事,把我们卫家的脸都给丢尽!”卫介听完重重拍着身前的几案怒气冲冲道。 乐氏听卫介这么说,也闹起来,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气话。要是五娘真遭遇了不测,看你怎么办?” 卫介在气头上,脱口而出:“她是回不来了,早些给她准备棺木吧!” 卫登和温氏一听,忙问他怎么这么说。 卫介就把在府门口遇到虎贲营的士兵,他们跟他说的事情对父母说了。 此话一听,不但温氏,就是谢伯媛还有卫琴莲都哭了起来。谢伯媛是后悔自己没有拼尽全力拉住卫康子,才让她遭遇不测。卫琴莲则是哭自己再也见不到亲姐姐了。 卫序心里难过,但却不敢表现出来,还要尽量劝妻子谢伯媛不要哭了。 卫登和温氏难过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卫登发话让众人都别哭了,说也许不像大家想得那样糟,或者过几天能见到卫康子回来也未为可知。 “天晚了,都回去吧,五娘的事情明日再议。”卫登挥手道,让儿孙们都散了。 乐氏等到跟前没人了,才又捶胸哭起来,嘴里只呼:“我的五娘啊,你这傻子,傻子……” —— 卫康子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耳边有许多人在喊她,但是她却看不见那些人,仿佛她在黑暗中,很想起来,就是起不来。 终于她猛然一挣,幽幽醒转。 她闭着眼,耳畔听到了流水声和桨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船上。可她明明记得自己上了牛车,被那燕国人的一记落在颈侧的掌刀给砍昏了,在失去知觉之前她还愤怒无比地骂那燕国人言而无信。 自己这是在哪里?她头依旧昏沉,眼皮子也很重。 随即她又想起慧远,慧远呢,他没事吧? 一想起慧远,她就又着急了,想知道他在哪里。 她勉力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漆漆的房间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隔壁舱房透过来的微弱的油灯的灯光里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船舱的舱房里。身下是一张不大的榻,她身上还搭着一件衣裳。从衣裳上不断散发出檀香味儿和男子的体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个味道她很熟悉,是慧远的味道,曾经有好多次,她跟他对面弈棋时,稍微身子往前探落下手中的棋子时,她都会闻到令她心醉神迷的味道。 她费力地伸手将身上搭着的那件衣裳拉起来看,果然,果然是一件僧衣,是慧远穿的僧衣。 他的僧衣都在这里,那他人呢? 她才想到这里,忽然听到隔壁舱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接着仿佛有人走了进去。 然后她听到“咚咚”两声,好像是有人跪了下去,接着她听到有两个男子齐声道:“陈七,谭十一拜见太原王世子殿下。” “……你们认错人了,本僧法号慧远。” “世子殿下,我们奉皇帝命,过江找了一年多,才找到了您,您就别否认了。再说了,您想要否认也否认不了,在您的后背上烙了慕容皇族的苍狼头印……”   ☆、第125章 12.5 “慕容皇族……”卫康子听到这里一下子就将手里的那件僧衣捏紧了。 她记得以前慧远曾经跟她说过,他来自北边的燕国,一家人被权臣所害,独独就剩他一个逃了出来。过了江,遇到楼云寺前主持智空,将他带回了楼云寺做了僧人。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从当初慧远逃过江,到现在应该超过二十年了。从那次跟她透露身世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再也没有谈起过这件事,因此卫康子也不知道慧远的出家为僧之前的俗家姓名,她也没有问过他。这会儿从隔壁那两个跟慧远说话的男人嘴中听到慧远竟然姓慕容,而且还是燕国的皇族,这让卫康子如何不吃惊。 隔壁舱房里好一阵沉默,显然是慧远无法再反驳眼前两个跪拜于他跟前的男子的话。 等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还找我做什么?当年他听信谗言,杀掉我父王母妃还有我几个阿弟,我也是命大才逃过一劫。现如今让你们来找到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死心,要斩草除根么?” “世子殿下,要是皇帝陛下要斩草除根,我们只需要带你的头颅回去就行了。况且,从当初世子殿下逃离燕国,到如今也有二十四年了,皇帝陛下有什么理由还要派人来追杀你。” “那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现如今是你的堂弟范阳王,慕容十三做了皇帝,他登位不过三年,可却重病缠身。自打二十多年前,先帝听信奸臣郑准谗言,大肆杀戮皇族之后,皇族子弟凋零,太子慕容恢这会儿不过十一岁。皇帝怕他要是骤然驾崩,太子没有皇族之人扶持,皇帝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欺凌新皇,甚至取而代之。慕容氏的江山绝对不能落入外人手中,所以陛下命我带领暗卫过江寻找世子,还请世子回到邺城,辅助太子,稳固慕容氏江山……” “郑准已经死了?” “是,就在先帝驾崩前三个月,暴病而亡。” “可慕容氏的江山跟我有何关系?这些年来,我连杀父杀母的仇恨都已经放下了。我已经离开了邺城二十四年,再说了我一家人都已经不在,而我对权势和地位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你们回去吧,在下一个渡口我就领着卫家五娘下船。” 慧远说话的声音一直都没有任何起伏,仿佛他在听和说别人的故事。 “世子殿下,您错了,您的阿母还活着……” “什么?”慧远闻言终于声音有了一丝波动。 “您的乳母当年跟您阿母换了衣裳,郑准控制的禁军杀得不过是您的乳母,您阿母逃过一劫。后来她一直隐藏在民间,直到郑准三年前暴病而亡,她才进了宫,向先皇帝请求彻查当年郑准那一派人残害皇族的事情。先皇帝在驾崩之前,让人查了郑准,并赐死郑家人,为先前被冤枉的几位王爷洗刷了冤屈,并恢复了他们的爵位。” 慧远适时接话道:“即便恢复了名誉又能如何,他们都跟我父王以及兄弟们一样再也活不过来了,那些什么爵位终究是空名。” “可您母妃还等着你回去呢,当初您逃离燕国,渡江到了景国,她说她是因为您还活着,她才在隐藏在民间,替人缝补衣裳过活。她已经没有多少年可活了,唯一撑着她活下去的不过是还想见您一面。这么多年,她过得有多苦您知道吗?难道您忍心让她至死也无法见到您吗?” “……” 在隔壁舱房里听到这些话的卫康子忍不住眼睛湿了。她没有想到原来慧远遭遇的事情如此的惨,更是同情并钦佩慧远的阿母,她忍辱负重二十多年,终于等到了仇人病死,并且伸冤成功,为丈夫恢复了名誉。 其实,这件事情当初恐怕燕国的先皇帝也摘不清,一个听了权臣的谗言,就杀死了自己的弟兄和子侄们的皇帝,他到底是昏君还是暴君。如今虽然他死了,先前被他错杀的王爷们的名誉和爵位也得到了恢复,但是谁又有福气可以享受。或者说有,就是像慧远这样侥幸逃脱的皇族子弟可以,但肯定也是极少极少的。 现在,先皇帝的儿子做了皇帝,先皇帝做的孽如今就要报应在后代身上了。先前大肆屠戮皇族子弟,现在的皇帝缠绵病榻,自知时日无多,怕自己死了,太子年幼,会有人做又一个郑准,到那时候,谁能帮着太子稳固帝位,谁能让慕容氏的江山不被外姓之人夺走?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堂兄,曾经是太原王世子的慧远了,他希望自己这位王兄能回去帮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他父皇当年太昏庸又或者说太残暴了呢?杀得慕容氏除了皇帝一脉再也没有别的近支皇室血脉? 卫康子觉得,自己要是慧远,多半也不会选择回去帮燕国的皇帝慕容十三,别说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和尚,又是高僧,早就没有了那些欲念和仇恨。就从世俗里说,他也没有必要帮一个杀了他父亲兄弟们的堂弟,就算不是他堂弟做的孽,可是他堂弟就是那个作孽的人的儿子。世上没有人会不介意这样的血海深仇。 她猜想,慧远忘掉血仇一定是经过了很多年,然后内心痛苦矛盾了很久,不然无法做到现在这样淡然。 不过,那两个男子提到了慧远的侥幸逃过一劫,至今仍然活着并且等着他回去的母亲,她想,慧远不可能不动容的。 果然,就在陈七说了慧远的母亲还活着并且等他回去的话后,慧远的眉头抖动,显然他心绪起伏,已经做不到像刚才那样平静了。 “世子,您就跟我们回去吧。就算您不打算帮皇帝陛下,可是见一见您阿母,让她得偿所愿,不也是一个孝顺的儿郎该做的吗?”陈七见太原王世子慕容义动容了,就不失时机的再次劝说道。 慧远俗家的姓是慕容,单名一个义字。 慕容义不说话,可是他紧紧地抿着唇,手也紧紧握着,他的眼神在舱内跳跃的灯火照射下,很幽暗,看得出来,他在想事情,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陈七和谭十一静静地等待着,心里有些紧张,怕太原王世子慕容义不答应。 一年多以前,他们奉了当今皇帝的命令,带了几十个暗卫过江寻找太原王世子慕容义。这些人里面只有他跟和谭十一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而别的那些人只知道他们是过江来刺探景国的一些军情还有朝廷里的政策之类的情报的。 直到昨天他们才知道了楼云寺慧远的身份,这也是他们抓到了一个伺候慧远起居的小沙弥,从他嘴里知道慧远的后背上烙有苍狼头印,从而证实了慧远就是当年逃过江的太原王的世子慕容义。 慕容皇族的外貌非常有特点,他们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皮肤白皙,眉毛和发色偏黄,眼珠也不是纯黑,这样的容貌和江南的汉人有很大的不同。陈七偶然见到慧远一次立即就怀疑上了。后面通过楼云寺伺候慧远起居的小沙弥的话,就证实了推测。 就在他们决定要动手绑走是太原王世子的慧远时,一个在建康城里刺探景朝军情的手下被怀疑,被捉了。景国负责皇城治安的虎贲营从那个人嘴里知道了他们在建康城的落脚点,就派兵来围剿他们。他和一个手下冲出重围,直奔楼云寺,他想好了,务必趁着今日慧远在楼云寺讲经,前去将他给劫走。否则,后面,他们是越难动手了。 结果他艺高人胆大,果然成功劫持了慧远,并将他带出了楼云寺,再借着卫家五娘的牛车,出了建康城,和城外早有准备的谭十一会和,坐着另外的一队牛车返回建康城,摆脱了景国虎贲营士兵的追缉。 进了建康城后,他们坐着牛车从另外的方向出城,最后上了二十多里外,他们一早预备的一艘大船,到晚上点灯时,大船已经顺风驶离建康城一百多里外。这一下,他们算是脱离了景国虎贲营的追缉了。 安全了以后,他们两个才再次进入慕容义的舱房跟他说话,劝说他回燕国的都城邺城去。 只是他们拿不准,慕容义在听了他们两个的话后,会跟着他们回邺城吗?就算他们两个说出了慕容义的阿母还活着,盼望他能回去相见,他们也怕作为高僧的慕容义真正放下了一切世俗的情感牵绊,包括亲情在内。 良久,慕容义开口了:“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再回你们的话。” 陈七和谭十一互看一眼,只能说好,然后他们说为慕容义准备了素食,问他现在要不要吃饭。 慕容义想了想道:“我去看一看卫五娘,不知道她醒过来没,要是没醒,就叫醒她,跟她一起吃吧。” 陈七今日劫持慕容义时,对于那位姓卫的娘子对慕容义的感情看得清清楚楚,当时他临时起意,想要把卫五娘一起擒住,他想,或者这位姓卫的娘子说不定会对劝说慕容义回邺城有作用,所以干脆将她一起绑了。 “世子,今日在楼云寺多有冒犯,那位姓卫的娘子我下手没多重,这个时辰应该醒了,让属下陪您过去看一看?”陈七忙道。 慕容义从榻上下来,穿上僧鞋道:“去把舱门打开。” 陈七答应了,先转身出来,谭十一在后面拿了盏油灯,跟在陈七身后,两人走过去将隔壁的舱门开了,进去将油灯放在一张小几上。 卫康子那时候已经坐了起来,听见隔壁的人过来,她把手中的僧衣也揭下来放在一边。 灯光一晃,有人走进来,见一盏青瓷油灯放在了她躺着的榻前的小几上,进来的人见她坐在榻上,立即笑眯眯地说:“卫娘子醒了啊,今日真是不好意思,对你动了手,没有伤到你吧?” 卫康子摇摇头,她跟眼前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再加上她刚才也听到了他们跟慕容义说的话,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所以也不怕他们。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想必卫娘子也饿了,我们这就去给你准备饭食。”说完,两人识相地退了出去,接着着慕容义就走了进来。 见到慕容义,卫康子一下子激动起来,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他的身份,不觉多打量了他两眼。 慕容义见卫康子这样看他,就展袖自视,觉得自己除了穿了一身中衣外并没有什么不妥,就抬起头来看向卫康子问:“卫五娘,你是不是什么都听到了?” 卫康子点头:“是,我醒了有一会儿了,那两个人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慕容义:“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是回邺城还是不回去?” “这个,我没法给你建议,一切看你怎么想。我想,你让陈七和谭十一等一等,到明日再跟他们回话,也是要考虑一下的意思吧?其实,我认为,就算我给你建议,最终也不会有多大用处。” 慕容义没有接着卫康子的话,却是直接拿起榻上那件僧衣重新穿在身上,接着话锋一转,道:“这一回我连累你受罪了。” 卫康子摇摇头,看向慕容义:“说什么连累,其实……比起在卫家,我倒更喜欢遭这样的罪。” 她说这话时,两眼灼灼望着慕容义。 慕容义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波动。一直以来,他对卫康子表示出来的对他的好感非常清楚,但是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不可能为了卫康子改变什么。再说了,他自恃自己是高僧,不会被七情六欲所影响,跟卫康子来往,他倒是一直都很坦然。 一直到今日,卫康子在楼云寺为了他,竟然愿意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要是今日出现在楼云寺的是真正的歹人,卫康子此举,会让她落到歹人的手里,有可能失去生命。换一句话说,卫康子为了他宁愿舍去自己的生命,这让他被打动了。他发现,原来卫康子对他已经有了那样深的感情。 犹记得十多年前,他第一次在扬州见到她,她大方地施舍了一钵饭给她,那时的她,他牢牢地记住了。转眼,七八年过去,再见她,她已经和离,不过,仍然是明艳异常,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把卫康子当知己看的,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也许是他太冷静自持,也许是他读了太多的经书,他的理智远比感情强大。通过这些年的修行,他卸下了仇恨,获得了平静,他准备把余生全部献给佛祖。可就在这当口,卫康子做出来愿意舍弃生命救他的事情,令他堆砌起来的理智的城墙出现了裂口。 就像卫康子意有所指的跟他说话,她灼灼的目光,他完全感受到了,也觉得体内的血发热。 卫康子见慕容义垂眸不说话,又继续说:“我讨厌家里成日家要我再嫁,我讨厌建康城那些连个马也要怕的郎君们,我唯一喜欢的就是每当跟你一起听你讲经,跟你弈棋,听你说那么多佛理……” 慕容义忽然抬头问她:“要是有一日我不讲经,不说佛理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无趣,甚至连建康城那些连马也要怕的郎君都不如?” 卫康子立即问:“你是打算回邺城去吗?要是你要回去,能带上我吗?我可以做你的婢女伺候你。” 慕容义失笑:“你可是高门大族的女郎,怎么会做婢女们做的事情?而且,你真要跟我去了邺城,那卫家你就回不去了。因为,我要是回了邺城,也许好多年都不会回建康。若是有回建康哪一日,必定是我阿母去世了。如果我阿母长命百岁,那我也就会一直留在邺城,我要一直留在邺城,你怎么办?” 卫康子毫不犹豫回答:“那我也一直留下去,还有,你说,我不会做婢女的活儿,可我会学呀。你放心,我肯定会学得很好,只要,只要让我能留在你身边。” 这种表露好感的话,卫康子已经说得很直白了,慕容义当然听得懂。 他认为卫康子很聪明,竟然猜到他最终的决定是回邺城去,而且尽管她说的话都不是很明确地表示她喜欢他,但是句句都包含了这个意思。 “你就这么信我?万一,我是个坏人,你跟着我,我把你给抛弃了,或者卖了,你就永远见不到建康的卫家人,特别是你阿父和阿母,这样,你还敢跟我走?” 原以为这么一说,卫康子会犹豫,没想到,卫康子直接笑起来,道:“你这是在说笑么?名震天下的高僧慧远……哦,不,现在是慕容……对了,太原王世子殿下,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姓慕容,名义,在我那一辈里面排行第四,你可以叫我慧远法师,也可以叫我慕容四郎。” “既然你想要回去,那么我也改口叫你慕容四郎好了。那么,慕容四郎,你答应带我去邺城了么?” 慕容义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可以,你可以跟着我去邺城,不过,若是你看够了邺城的风景,又思念家人,就对我说,我可以亲自送你回来。” “行,既如此,你就收我做你的婢女吧,那样我才不会觉得我无用,给你添麻烦。” “婢女你就不要做了,我觉着你做我的阿妹合适,我们兄妹相称如何?” 谁想卫康子一听却坚决不同意,说:“我无法跟你做兄妹,我宁愿做你的婢女。” 做兄妹永远都不能做夫妻,而做婢女倒有可能成为慕容义的女人,卫康子很明白。慧远要是回了邺城,极大的可能要还俗,卫康子觉得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一段感情。她爱他,甚至愿意自降身份为婢,只为了在他身边。 “你……”慕容义看向卫康子,欲言又止,他想说卫五娘想多了,要是他还了俗,他要娶妻的话,一定会娶她。这么多年,他的心里就只是有他一个女人而已。 “世子,卫五娘子,饭菜来了,你们先吃点儿喝点儿,我让兄弟们烧水去了,一会儿吃罢饭,再好好沐浴一番。还有,世子,您慢慢想,不着急,一日想不好,多想几日都行。”陈七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谭十一则是拿了两张食案进来,在卫康子和慕容义跟前各自摆放了一张。 陈七放下食盒,从里面端出来几样菜和一些饼以及两碗粥。 慕容义和卫康子相对而坐,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罢饭,两人又一边喝茶一边继续说话。直到陈七跑来说水烧好了,请他们去沐浴。慕容义和卫康子才分别起身去沐浴,完了各自回房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起来,陈七和谭十一跑来问慕容义,可想好了是否回邺城。慕容义告诉他们,他想好了跟他们回去,只不过让他们下船去跑一趟,买几身他和卫康子穿的换洗衣物,毕竟这要回邺城,路上还得耽搁好几个月呢。 听到慕容义要回去,两个人当然非常高兴,立即答应了慕容义的要求,在一个小镇子靠岸,陈七亲自带了人下去买了些慧远和卫康子穿的衣物,以及各样吃食粮食腌肉腌鱼并一些蔬菜果子等,最后他还想办法去搞了一副围棋,他知道慕容义和卫康子必定是要下棋的。有了围棋,他们也就能度过那十分漫长的在船上的无聊日子了。 采购齐了船上要用的东西,扬起风帆,载着慕容义和卫康子等人的大船就往邺城方向进发。 船上卫康子提醒慕容义,此一趟回邺城,恐怕会面临很多危险,他阿母不是那么好见的,不过,卫康子也相信慕容义有足够的智慧可以应对一切。再不行,还有她这个出馊主意的智囊呢,她也能帮着他出些馊主意。 慕容义说:“其实我也明白回邺城是跳进了俗世红尘,皇帝陛下用我阿母做了个饵,要我去咬。可我又不能不咬。也许这一切都是命?唯一可以安慰一下子的是,有你这红颜知己同行,这一路我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邺城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第126章 12.6 数日后,谢妙容在回家庆贺阿母生辰的姐姐谢伯媛嘴里听到,卫康子自从那一日在楼云寺因为要救慧远法师,而被燕国探子劫走,就再也没有回过卫家,而虎贲营的兵士们也没有搜索到那带走慧远法师和卫康子的青衣燕国人的踪迹。所以,这件事情就以慧远法师和卫康子的失踪为结局。 卫家人认为卫康子不是被杀死扔在了荒山僻野,就是被燕国人给劫掠转卖它方。总之,卫康子没有好结局,这辈子算是完了。尽管虎贲营的士兵也没有搜索到她的尸首,可在卫家人心里她也跟死了差不多。其实他们还愿她最好死了,因为就算她不死,回来,除了给卫家丢脸,就再也带不来什么好事。 谢伯媛向着母亲还有妹妹说起此事的时候,还要抹眼泪呢。她是深深后悔,在那一日没有毅然决然地拖住卫康子,以至于让她非要出头去救慧远,最终被那不讲信用的燕国探子给带走。 谢妙容除了劝她姐不要伤心也没有任何办法,她道:“阿姊,这也不是你的错,那一日场面如此混乱。要我说,你还是胆大的呢。你看,卫家除了你,不是都没有人去拉住卫五娘吗?另外,我认为,没有搜索到尸首说不定还是件好事,不是有句俗语叫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再有,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么,那一日那个燕国探子既然成功逃离了建康城,可他为什么连慧远法师也不放回来呢。要是卫五娘还可以被卖几个钱,或者是送给人做小妾,但是慧远法师,他劫去有何用处?毕竟这世上还没有卖和尚的。因此,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谢伯媛闻言,也蹙起了眉头想这件事,良久,她叹气道:“或者真如十五妹所说,五娘她并没死。但是,就算她没死,以后也没法回卫家了……” “阿姊,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把事情想好一点儿行不行?” 还别说,谢妙容的这句话让谢伯媛心中立刻想起,卫康子一直爱慕着慧远,要是这一次他们两人都被燕国人抓走了,那他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呢?若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了,想必卫康子对于回不回卫家丝毫都不会在意。因为一个跟深爱之人在一起的女人,会以深爱之人为家…… 如此一想,她轻松多了。又可以脸上带笑地叫乳母把女儿卫怡媛抱过来,逗着她跟母亲以及妹妹们说话了。 刘氏的生日,来向她庆贺生辰的人挺多。其中包括新安长公主一家,以及嫁到太原王氏家去的新安长公主的女儿刘蝉儿。当然她的已经出嫁的女儿们更是要回娘家的。除了长女谢伯媛一家人外,还有嫁给陆家五郎的谢丽仪。 晌午饭后,刘氏招待来向她庆贺生辰的夫人们,谢妙容和其姐谢柔华就负责招呼跟她们同龄的姐妹以及表姐妹们。 谢伯媛和谢丽仪作为谢家嫁出去的女儿,如今的身份就是客人了,而比她们两个年纪小的谢柔华和谢妙容则做了主人,带领着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女郎们吃茶,去谢府的后花园赏景。 谢府的后花园的湖中六月里荷华开满了半个湖面,谢柔华和谢妙容带领年轻的女客们去后花园坐船赏花。 船上,刘蝉儿和谢丽仪在交头接耳,说她们各自新婚后的一些事情,谢妙容跟卫琴莲下棋,谢柔华则是跟她的闺蜜阮家十二娘在一嘀嘀咕咕,时而发出笑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琴莲的棋艺依旧是比谢妙容高,她落下子后,很久谢妙容才考虑后,放下一颗棋子去。 “唉,每次都要等你好久,要不是在船上还能看看外面的荷花和游鱼,我都会被闷死了。”她手里捏着两颗白色的棋子来回摩擦,发出轻声的嚓嚓声。 谢妙容嘟哝道:“那你还要找我下棋?” “不找你下棋也无事可干啊,总不能跟你大眼瞪小眼,就那么干看着。” “我看你是不在棋艺上虐我一遍就不舒爽。每次来都要跟我下两盘,找点儿胜利的感觉才罢手。我说,卫大美女,你还需要在这些地方找优越感吗?我们两个出去,往人前一站,你说谁是红花谁是绿叶?我这绿叶每次都把你这红花衬得更美,其实你不觉的在下棋上头就应该让我赢一盘作为补偿吗?” “谢十五娘,你这话可说得有失偏颇了啊,哪一次下棋我没让你执黑先行,并且还要让你三子。你说,这不是补偿是什么。还有什么绿叶衬红花,我完全没有感受到。每次只要有郎君们在的场合,你的身边围绕的郎君可是最多的,到底谁是红花,谁是绿叶,不是一目了然吗?”卫琴莲不服气地反驳道。 谢妙容笑着落下一子,然后说:“我身边的那几个人跟我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晓得,所以,你说的那些不算。倒是你,这两年出落得越发美丽,你看看,你每次去参加饮宴聚会,暗地里有多少的少年郎君在悄悄的打量你。” 卫琴莲听了这个话,倒是不否认,只不过她认为那些郎君的打量加起来都没有一个人打量她,更让她感到高兴。只可惜那个人很少出现在她出席的社交场合。而且就算他在,见了她也只会应景地跟她打个招呼。 不过,说来也奇怪,她的朋友谢妙容似乎是经常能跟萧弘碰上,远的不说,就是上次在楼云寺。萧弘带领虎贲营的禁军就跟谢妙容遇上了,还有那什么意图劫持谢妙容的探子被萧弘给抓了,在这过程中,谢妙容又是如何躲过了那燕国探子的袭击等等。这件事情最近跟她五姐卫康子和慧远法师被另外一个燕国探子给劫走,成为了建康城里的人们茶余饭后最喜欢说的八卦,而且这些八卦还传得越来越玄乎,卫康子听到的版本就是谢妙容如何跟萧弘一起合作,力擒燕国探子,最后两人都互相吹捧对方。更有好事者说谢妙容跟萧弘是天生一对等等。 这些话传到卫琴莲耳朵里自然是让她吃味,尽管她也晓得谢妙容跟萧弘是什么哥们儿,而且她还认为萧弘连自己这种容色的女郎都看不上,可见他的眼光有多高。谢妙容除了比她多些钱以外,在容貌上根本无法跟她相比,所以萧弘是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谢妙容的。那些八卦真是令人好笑。 这会儿说到这个话题,想起了萧弘那个人,卫琴莲就接着话问谢妙容:“不知道十五娘最近见到萧三郎没有,还有你说他今日来了没有?” 谢妙容抬起头,想了想说:“我阿母倒是请了萧家人,今日萧家的妇人们来了不少,只是萧弘……好像没有看到。最近他忙得很,你也不是不晓得,自从出了楼云寺慧远法师和你五姐被劫持的事情后,皇城内就加紧了搜寻和巡逻。虎贲营负责皇城的治安,要是再出什么类似楼云寺那样的事情,恐怕虎贲营的大小军官们就会被问责了。” 一提到卫康子,卫琴莲的眼神就一黯,缓缓道:“我五姐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后悔那一日没有跟七嫂一样去拉住五姐,要是我也去拉她,说不定她就不能去救慧远法师了……” “哎,你们就不要怪自己了,那件事你阿姊本来也是一番好意,谁知道出了那样的变故。” 提到了谢伯媛,卫琴莲四面一望,问谢妙容:“我七嫂呢,怎么没见她来游湖?” “她去探望我二姐了。” “这样好的日子,这样好的天气,为什么你二姐不能来跟咱们一起游玩?” “因为我祖母说要我二姐禁足两年,这还没有一年呢。” “为什么,她跟袁峥和离,你祖母要禁她的足,和离是双方有错啊,又不是被休?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卫琴莲突然问。 谢妙容无语,她觉得自己好像刚才说错了话。毕竟她二姐跟袁三郎和离,跟袁四郎的纠缠,这件事情可是被袁家和谢家遮掩得很好。外头人都不知道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内|幕。卫琴莲突然怀疑问起,谢妙容肯定是不能跟她说的,所以她故意手一拂,装作不小心把几颗棋子给拂落在地,引开卫琴莲的注意。 果然,卫琴莲见她将棋子拂落,就立即喊起来:“你这赖皮,明明要输了,却将棋子故意拂落到地上,这是狡赖,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谢妙容嘻嘻笑,亲自下了榻去把棋子给捡起来,道:“哎呀,你咋呼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这样吧,这一盘我还是认输怎么样?” “什么叫你还是认输?明明就是你输!” “是,是,是,我输了。算了,不玩了,真费脑子。不如吃点儿东西。九娘,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端来?” “这才吃饭多久,我不想吃,要吃你吃吧。” “好吧,我吃点儿,方才跟你下棋,耗了我许多脑力,不补充点儿不行。” 于是谢妙容让婢女端了些瓜果李子等上来,她长大点儿后,也是进入了青春期,开始发育了,她也不胡吃海塞了。要加餐还是以水果为主,这样又能补充营养,又不至于堆积脂肪。 卫琴莲见谢妙容吃得欢快,也伸手从青瓷的高足盘子里拿了个李子吃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口感挺不错,以甜为主,微酸,看外头的样子却和一般的李子差不多,都是青皮,于是她忍不住赞这个李子好吃,又问谢妙容从哪里买的。 谢妙容呵呵笑:“这不是买的,是我的那两亩多的果园里面种的,去年我也只载了一棵李子树,今年嫁接了下,又剪去了一些旁枝,最后结了果,果子就是现在你吃的这味儿。” “你这家伙,有这样好东西也不说,偷偷自己吃,我要是不吃一个,还错过了。一会儿下了船,领我去你的果园里看一看,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没有,采一些带回家去吃。” “喂喂,我的果园里那些果子的产量很小,你一会儿去可要手下留情啊,千万给我留一点儿。” “行了,小气,真是。” 卫琴莲很快吃完一个李子,又去拿了一块蜜瓜开吃。果然,谢妙容这里的蜜瓜也比一般的香脆,她很满意,吃了两口蜜瓜,她忽然想起个事儿,对谢妙容说:“那一日在楼云寺那个银甲小将军你看见了吗?” 谢妙容一愣,随即道:“看见了啊,怎么了?” 卫琴莲压低声:“我阿母回去后就打听他是谁,后来得知是袁家的四郎,就叹气说,可惜我的年纪小了点儿,要是如今及了笄,选他做女婿可是最好的等等……后来我一想,这个袁家四郎不就是你二姐和离的袁三郎的兄弟吗?我就想,既然袁四郎都长得这样出众,那他的兄长袁三郎肯定也差不多吧。如此好的相貌,你二姐为什么要跟袁三郎和离呢?” “你还真是幼稚,难不成没有听说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袁四郎长成那样,不一定他兄长也像他那样风仪出众。还有,人也不是好看就代表一切,比如说脾气秉性为人。要是美人都是好人,那这世上就好挑人了。不过,你这种想法我也能理解,如今别说挑女婿了,就是挑大臣,从上到下,都是看长相,这就有失偏颇。你也是我好友,我才劝你一句,这看人看容貌是最做不得准的……” 谢妙容吧啦吧啦一会儿,也就住口了,没有展开说。毕竟这种看脸的风气在当世最重,甚至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没有力气去纠正,就那么的吧,各人把自己管好就行了。 不过,通过卫琴莲的话,果然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那就是建康城有不少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妇人和女郎们注意到了袁嵘,他那边一时之间肯定是连门槛也要给踏破了吧,相对于因为他而和离,而被禁足的二姐,门可罗雀,那可是相当鲜明的对比。想到此,谢妙容无端地有些不舒服起来。 此时谢妙容等人坐着的大船到了湖中的一片荷叶荷花中,有女郎跑到了船头让划船的婢妇将船停一停,她要采几朵荷花回去插瓶。谢妙容听到了,便往外看,见到了那说话要采荷花的女郎,是她四姐,谢柔华的闺蜜,阮家十二娘阮明月。这个阮明月也是个爱打扮的,年纪跟谢柔华相仿。 谢家二房的老四谢岩的小儿子谢嘉定下的就是阮家的女儿,陈留阮氏二房嫡女,排行第十的阮应采。这门亲事是去年定下的,在六月底,就要完婚。 此时只听外面划船的婢妇恭敬地说:“阮家小娘子,还是让奴婢来替您采吧。” 谁想一边的谢柔华却开口道:“谁要你采,你将船划到有荷花的地方,我跟阮十二娘比一比,看谁采得更多。” 谢家小娘子发话了,作为谢家的划船的婢妇,又岂能不听她的,又或者说中断人家的雅兴,于是那划船的婢妇答应了,看了看湖上,将船划向有一大片可能采摘到荷花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 船停了,谢妙容便对卫琴莲说:“咱们也出去看一看吧。对了,你要不要荷花,要的话,我让婢妇帮你采几朵。” 卫琴莲笑:“我要荷花干嘛,我也不插瓶。” “你不要算了,我让人采几朵带回去给我二姐,她不能出来游玩,这也算是补偿她。” “谢十五娘,你对你阿姊真好。哎,我阿姊要是这会儿在的话,我愿意亲自去采荷花给她……” “行了,别伤感了,走,我们出去吧。” 谢妙容和卫琴莲下了榻,到了外面船头。那划船的婢妇将一只长长的竹竿插到湖底,让船停了下来,然后退到了一旁。 只见谢柔华和阮明月两人撸起了袖子,各自蹲了下去,探出身子,伸手去采莲花,两个人还一边笑,一边数数。 很快,阮明月就采到了六朵,而谢柔华却是只采到了四朵,两人以数数一百为限。这会儿已经数到了六十几,阮明月得意地看谢柔华一眼,意思是你看吧,我快要赢了。 虽然划船的婢妇将船停到了有一大片荷花的地方,但是那些荷花也不都长在一起,去摘的时候,还是要探出身子,伸出手去够,等到摘下来一朵,就得调整方向,重新去摘另外的荷花,加上船在水中,会悠悠的荡,所以看起来很容易的事情,做起来却是不那么容易。 又数了十来下,阮明月又摘到一朵,而谢柔华也摘到了一朵,不过两人之间还是有两朵的差距。 谢柔华心里着急,她这个人不但好打扮,而且还好强,什么事在朋友圈里都喜欢争个输赢,所以,就像是摘荷花这样一件小事,她也想比阮明月更强。 恰在此时,七八米远外突然飞起一群水鸟,荷叶分开,一条跟谢柔华等人坐的船相同规格的船划了过来。 听到水鸟扑棱棱飞起,正在摘荷花的谢柔华和阮明月都停住了采荷花,往对面那艘船看去。 只见在对面划过来的船上的船头立着几位少年郎君,那些郎君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这艘船,远远的有一个穿月白锦袍的郎君向她们打招呼:“十四妹,十五妹,你们在做什么呢?” 谢柔华听见招呼,定睛细看那人,见是四叔的次子十二郎谢嘉,在他右手边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的郎君,这个人她认识,就是萧家三郎萧弘。而在他左手边却是站着一个身穿浅绯色锦袍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那少年郎君正含笑望着她。等到对面的船再近一些,她看清楚了那身穿绯色锦袍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的容貌,心跳都漏了半拍。 实在是这人长得太好看了! 只见他肤色白腻,唇若涂朱,发色如墨,眉眼含情。立在船头,长身如玉,挺拔风流,无论走到哪里,他一定可以吸引无数的女郎和妇人们的目光,说他是美人也不过分。他就如同明珠美玉一样,将身边的男子都给比下去了,比得他们都成了砖头瓦片。至少在当世人的审美里面,此人绝对算得上俊美如仙,风姿卓然。 当然,落在谢妙容的眼里,她和当世的女人们的审美有偏差。她会认为对面的那个身穿浅绯色锦袍的男子有点儿太女气了,很显然他是“化妆”了,虽然傅粉涂朱可是当世这些男人们爱干的事情。这种因为傅粉涂朱而形成的花样美男,阴柔有余,阳光不足,不是谢妙容的菜。她喜欢有点儿阳刚气的美男,比如…… 她望向船头站在谢嘉右手边的身穿一袭白袍的萧弘,他的肤色并没有变白,甚至因为在虎贲营中,比起以前的小麦色,肤色还要深一些,可是他英姿勃发,健郎的模样,却吸引着谢妙容。 她觉得,萧弘这样的才称得上美男,男人就应该有男子气。 也许正因为萧弘有符合她审美的男子气,她才跟他最终成为了“哥们儿”。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必须要有眼缘,而这眼缘是暗暗藏于各人心中的审美决定的。 “扑通!” “十四娘!” 突然的一声落水声和一个女郎的尖叫声让谢妙容收回视线,见到了自己的四姐谢柔华竟然落了水,而在她身边的尖叫的女郎正是阮明月。 不等谢妙容命令船上会水的婢妇跳下去救她。 对面的那身穿绯色锦袍的郎君已经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两艘船之间此时相距不过四五米远,那人只划了几下,就游到了谢柔华身边,将还在水里惊慌失措扑腾的她给抱住了。接着开口安慰她没事儿了。 他一说话,声音也是那么清越好听。 被他抱在怀中的谢柔华一颗心跳得都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她只觉自己脸发烫。六月的湖水有些凉,可她却觉得如同身处汤浴里面,周身暖洋洋的。   ☆、第127章 12.7 谢丽仪让船上划船的两个婢妇一起合力把谢柔华给拉了上来,又让婢女脱了件衣裳下来给她遮住身体,然后扶着她进船舱里去。谢柔华走两步,还恋恋不舍地往水里救她那个美男子看了一眼,水中那个美男子向她笑一笑,接着转过身体往谢嘉那条船游去。 阮明月自然是陪着谢柔华一起进船舱。 一进去,阮明月就压低声问谢柔华:“十四娘,你方才怎么搞的,竟然掉下水了,如此不小心呢?” 谢柔华眼神有些闪烁,她忽地抖了一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道:“好冷,方才船舷上有些水,脚一滑就……” 阮明月接话:“这种天气,落到水里,自然是冷的……我看,还是让婢妇把船快些划回去,不然受寒病了可不值当。” 谢柔华一行人出来,同行的伺候的婢女照例只带了些茶果等,谁也没有带什么更换的衣裳,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种落水的事情发生。 “嗯。”谢柔华点点头,她现在精神都还有些恍惚,还沉浸在刚刚被那绝美的少年郎君抱着时的感觉里。 其实,刚才她只不过是因为看到那绝美的少年郎后,被强烈的吸引住,看入神了,根本忘记了她还蹲在船边,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也没注意脚下,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幸亏当时船上的人都在看对面划来的船,以及船上的几个美少年,没有注意到她。否则她因为犯花痴落到水里肯定是要被人笑话的。 船头上,谢丽仪用商量的口气对谢妙容说:“十四娘方才落了水,我怕她受寒,不如把船划回去,让她回屋去换衣裳?” 谢妙容无奈,正想答应,不曾想旁边站着的卫琴莲却不同意,道:“哎呀,这才来,还没有玩尽兴呢,这就回去,多扫兴,谢十四娘可以坐谢十二郎的船回去……” 谢丽仪一听,有些气恼这个卫琴莲玩心大,明明她妹妹落水了,就算现在是夏天,可是这后园湖里的水还是很冷的,这船上又没有干净衣服换,不快点儿回去,怕是真要受寒生病,可为什么这个卫琴莲就这么不体贴别人呢,非得还要继续游湖。并且她为了继续游湖,竟然要把十四妹支到十二弟他们的船上去。可是人家船上不是也有客人,人家也要游湖吗?再说了,那船上都是些郎君,又怎么好让十四妹坐他们的船上岸去。 她当然是不懂卫琴莲的心思拉,卫琴莲哪里是玩心大,分明是她看到了对面船上的萧弘,所以不失时机地想借着谢柔华落水,让萧弘他们几个郎君都到这边船上来,大家一起游湖赏景。 所以不等谢丽仪说那些行不通的话,她又开口了,建议道:“其实咱们只要让谢十二郎他们几个过我们这边船上来,让谢十四娘坐那一艘船回去,这样既可以让谢十四娘换衣裳,令她不会生病,我们也能继续游湖赏花,还有,也不耽搁谢十二郎他们,况且大家在一起还热闹。” “这……”谢丽仪听完当然是犹豫了,因为卫琴莲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况且卫琴莲是客,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貌似她们谢家人还不好拒绝。另外,尽管谢丽仪在船上的三个谢家姐妹里,她年纪最大,但是她如今已经嫁人了,今日招待年轻的女客,代表谢家的是比她年纪小的谢柔华和谢妙容。 这会儿谢妙容在跟前。 所以,她一边犹豫沉吟,一边去看谢妙容,有让谢妙容拿主意的意思。 谢妙容对于卫琴莲的心思当然还是知道的,她这个好朋友一直仰慕萧弘,私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向她打听萧弘。奈何萧弘是个冷面郎君,也不热心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卫琴莲很少可以碰到他。像今天这种机会其实挺难得的。于是,本着以客人的意思为主,本着照顾下好朋友的意愿,谢妙容对谢丽仪说:“十三姐,要不就依卫八娘吧。我看了看,似乎对面除了十二哥,就是萧弘,还有袁八郎等几个跟我们谢家是姻亲的人家的郎君,平时都常见面的……” 谢丽仪摇头:“不行,我跟蝉儿可是已经为人妇,还是避一避得好。我看这样吧,你可以陪着卫八娘过去,还有阮十二娘如果愿意的也可以跟你们过去,至于十四妹,就让我和蝉儿同坐这艘船,送她回去吧。” “好,就这么办!”卫琴莲抢着答应。 谢妙容也认为十三姐行事谨慎考虑得当。毕竟她十三姐和表姐刘蝉儿都嫁人了,嫁了人就需要跟那些没有娶亲的郎君们保持距离,免得落人口实,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传来传去有损名声。而她和卫琴莲这样在室的女郎,又没有许下人家,在这样家族的饮宴游玩活动里,跟年轻的同样没有娶亲的郎君们一起游玩,在这个时代也是稀松平常之事,不会被人说。 “十四娘,那你让十二弟他们的船划过来,我跟蝉儿进去问阮十二娘跟你们过去不?” “好。”谢妙容一口答应。 于是谢丽仪就跟刘蝉儿一起进了船舱去找谢柔华和阮明月,而谢妙容就在船头上站着大声喊谢嘉让人把船划过来。 那时候,那个身穿浅绯色锦袍的绝美郎君被谢嘉和萧弘拖上了船,谢嘉正笑着跟他说话,两船相隔也就四五米远,所以谢妙容能听到谢嘉说什么多谢阮九郎救了我家阿妹的话。 这个人姓阮?难道他和阮明月是一家的,都是属于陈留阮氏? 船舱里,此时谢柔华也正在问阮明月:“你说那个今日救我起来的郎君是哪家的,过两日我一定要带着礼品去谢谢人家,多谢他的救命之恩。” 阮明月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今日我家九哥运气好,从水里捞起一个美丽的女郎,一下子就成了人家的救命恩人。他要不动作快点儿,还捞不着当这个救命恩人呢。两边船上好几个会水的婢妇,哪轮得着他来救人。” “啊?原来……原来他是你们阮家的,还是你九哥,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谢柔华吃惊地问。 阮明月绕着手中的帕子,用一种散漫的口气说:“因为他是我二伯的庶子,我二伯在扬州为官时,有幕僚送了个歌姬给我二伯,那歌姬姓侯,她给我二伯生了个儿子,我二伯就抬了侯氏做妾。侯氏生下的儿子就是我九哥,后来,她还生了个女儿。我二伯因为侯氏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就为她在扬州置办了一个庄园。后来我二伯回建康为官,侯氏带着一双儿女跟着回来,那边的庄园就留给了她兄弟一家人管。等到我九哥长大些了,侯氏不放心她兄弟管庄园,所以就叫我九哥去管理。我九哥一年倒有半年在那边。我们也不常见面,再加上,见面了也没什么话说,所以我也就没跟你讲过他。” 听完阮明月的话,谢柔华不由得暗中叹息,可惜这么绝美的郎君竟然是个庶出的身份。一想到他庶出的身份,她一开始见到他怦然心动,然后萌生出的希望就笼罩上了阴云。 她刚才还想,要是能认识那个绝美的郎君,那她就要想方设法跟他在一起。要是能跟他在一起,她可算是达成了心愿。但是,这会儿从阮明月的嘴巴里知道了那个绝美的阮九郎是个庶子,她立刻明白要跟他在一起是不太可能的。谢家从她祖母到她父母,不会同意将她嫁给一个阮家的庶子,况且这个阮家的庶子除了相貌长得好点儿,别的方面并没有什么优势。刚才从阮明月的嘴巴里,她了解到阮九郎只不过是帮着管理下他阿父给她做妾的娘的一个庄园,意思就是他没有读书,也没有做官,甚至连家族的生意都没有染指。再往下推测,她甚至能想到估计这阮九郎并不受到阮家的家主和他阿父的重视,他没有被家族培养,也没有被看重。 阮家的门第现如今也没有谢家高,她作为谢家的嫡女,而且是名满天下的谢庄的女儿,是不可能和一个不受阮家重视的庶子在一起的。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情立即就低落起来。 阮九郎可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一见钟情的郎君,她在刚刚看到他时,甚至以为这个人是老天爷送给她的,她找了好久的如意郎君。 可是,谁想他却是这样一个身份?老天爷也是太戏弄人了! 不过,就算阮九郎是个庶子,谢柔华仍然是控制不住会去想他,特别是刚才她被他抱住的那一幕,一想到,她的心就悸动不已。 “原来如此……”谢柔华听完后,眼眸都黯淡了一些。 阮明月一见,大概也猜到她心中所想,便说:“我九哥救了你,你就给他一些财帛相谢就好,别的,就算了。” 她九哥那个人,有一张魅惑天下女子的脸,作为他的阿妹,阮明月很明白他的吸引力。所以,她的这个闺蜜谢柔华对九哥一见倾心,她也认为很正常。但是,她九哥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谢柔华,她也清楚。出于好意,她委婉地劝谢柔华还是放弃不该有的一些想法吧,故而她说出了“别的就算了”这样的话。 谢柔华闻言,抿抿唇,意兴阑珊道:“也好,那待我过两日来你们家找你玩儿时,再给他吧。” “十四娘,一会儿我和蝉儿送你回去换衣裳。卫八娘非要留下来继续游玩,我就让十五妹陪她,让她们去十二弟那边的船。”谢丽仪进来对披着一件婢女的衣裳正在和阮明月说话的谢柔华道。 说完这个,她又转脸去问阮明月:“阮十二娘,你要过去跟十五妹她们一起玩么?” 阮明月也是个贪玩的,并且她也喜欢往少年郎君跟前凑。方才,她立在船头,可是被一个肤色并不白皙的少年郎君吸引了,她认为那个人长得英气勃发,比起她九哥那样的美,算是另一个极端。可能她成天看到的都是那些白皙阴柔的美少年,突然出现一个不一样的,也让她眼前一亮,开始感兴趣起来。这会儿听到谢丽仪说什么谢妙容她们要过去到那一艘船上,跟那些少年郎君们一起游湖,这对她来说,当然是一个可以接近那俊美阳光的少年郎的机会,她绝不愿意错过。 所以,在谢丽仪问她可愿意跟谢妙容和卫琴莲一起到对面那艘船上时,她心里是一万个愿意。不过,她还是想到了要照顾下谢柔华的面子,所以紧接着就装出犹豫犯难的样子,喃喃道:“我跟谢十五娘和卫八娘过去了,十四娘这里有人照顾她么?” “船上多的是伺候的人,阮十二娘不用担心。”谢丽仪代替谢柔华回答了。毕竟在谢丽仪看来,阮八娘也是客人,既然人家来谢府参加阿母的寿宴,当然是该玩得尽兴的。再说了,本来这艘船上能伺候谢柔华的婢女就有好几个,哪里用得上一个来客伺候。 谢丽仪这么一说,阮明月即刻就高兴起来了,说:“那我就把十四娘交给你们了。” 接着,她又对谢柔华说:“十四娘,我去玩一会儿,一会儿来找你。” 谢柔华撇撇嘴,道:“好,你去玩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也不用你陪……” 她这个好闺蜜的兴趣爱好她又不是不知道,跟她一样是个颜控,看到美丽的郎君们就跟蝴蝶蜜蜂往花上凑一样,可能,她刚才又看上谁了吧? 想了想刚才立在船头的人,还有后面舱房里的几个人影,她也判断不了阮明月对谁感兴趣了。今天也真是倒霉,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绝美的郎君,他又跳水救了她,还抱了她,结果却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庶子。一想到此,谢柔华就郁闷。算了,还是回去沐浴一下,好好睡睡,忘了这个人算了。 阮明月哪想到她的好闺蜜谢柔华一会儿时间都想了这么多了,她这会儿成功地从谢柔华身边离开,同时又照顾了好闺蜜的面子,往外面走,心情就跟今天的天气一样好。 到了外面船头上,果然对面那艘船已经驶过来了,划船的婢妇很有经验,将两艘船的船头划到一起,稳稳的靠住。 谢妙容就走过去对谢嘉说了刚才她跟自己十三姐商量的话,谢嘉一听就说:“行啊,你们过来吧。” “刚才那个救了我十四姐的郎君呢,他要不要回岸上去换衣裳?” “哦,不用,他这个人奇怪得很,走到那里,伺候的奴仆都给他带了三套衣裳,他一日要换三次衣裳。” “……”谢妙容有短暂的吃惊,不过,很快她就想到那个人恐怕不是奇怪,而是太自恋。从他傅粉涂朱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相当注重外表和容貌的人,到哪里都喜欢自己光鲜夺目,喜欢被人注视。所以,他一天要换三次衣裳,就像后世的明星,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时候,也是频繁换衣服的,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吸引大众的眼球。 一个男人这么注意穿衣打扮,这么在意吸引别人的眼光,谢妙容还没问他姓甚名谁,大致也就知道这个人应该是个绣花枕头一样的人物,肚子里没什么货,欠缺真才实学。这种人嘛,她不感兴趣。 跟谢嘉交谈妥当,谢妙容招呼卫琴莲和后面赶来的阮明月过船去。 两艘船的船头拼接得很紧,谢妙容等三人很容易就过了船,三人往船舱里走。还没进船舱呢,就见到袁家八郎袁鑫走了出来,笑着跟谢妙容打招呼:“谢十五娘,我可有好久没见到你了,听说你最近又画了新的家具图样,谢氏宜家木器店又开始卖新家具了,可苦了我,又得花出去一笔钱了……” 谢妙容给他逗乐了,打趣他:“谁叫你学人附庸风雅,什么都要买?活该!” “欸,你这人,不可怜我,跟我说我去买就给我少算点儿,或者干脆送我一套算了,却说我活该,这还是我认识的谢十五娘么?” “去你的,不跟你贫了!” 谢妙容乐呵呵笑着,推开了挡在她面前的袁鑫。 袁鑫抓抓脑袋,也跟着笑起来了。 见到谢妙容跟袁鑫嘻嘻哈哈,卫琴莲跟阮明月都不奇怪。卫琴莲是早知道袁鑫对于谢妙容来说是男闺蜜,而阮明月听到她的闺蜜谢家十四娘说过这挡子事儿。 她跟卫琴莲两个人这会儿进入船舱,眼睛都在搜寻萧弘。 谢家用于后园游湖的船并不是很大,应该算作中型的船只,类似于画舫。船中间是大厅,摆放了些桌凳,两边都有雕花的推窗。游湖的人可以坐在窗边,眺望湖上风景。 这几年,随着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高足家具在建康城以及周围的几个大城中流行起来,谢家后园用于游湖的游船都更换成了更方便起坐的高足家具,让来谢家后园湖上游湖赏景的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们格外喜欢。 萧弘那时候正坐在窗边的一张桌子前饮茶,他神态悠然,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勾勒出他夺目的俊颜,独成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卫琴莲先就看到了他,忍不住心中一喜,立即就向他走了过去。 阮明月呢,随即也看到了萧弘,不过,她是头一次见他,并不熟。尽管心里也存了要跟他接近的心思,因为无人引见,倒也不好意思跟在卫琴莲身后过去。 恰在此时,她见到了她九哥阮献另外换了一套妃色锦袍出来,而且阮献走向了萧弘,并且在萧弘旁边坐了下来。 咦?原来,九哥竟然跟那个英姿勃发的俊俏郎君认识? 这让阮明月立时心中一喜,心想,这下好了,不愁没办法认识那位让她心仪的俊美郎君了。 想到此,她忙抿了抿发,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跟在卫琴莲身后向着萧弘款款走了过去。 谢妙容被袁鑫拉到他那桌去坐下说话,也没管卫琴莲,再说了她也知道卫琴莲跑到这艘船上来,就是冲着萧弘才来的,她就不要过去当个灯泡了。 至于她那位姐姐谢柔华的好闺蜜,她就更没空管她了,这个阮明月她见过几次,跟她姐谢柔华是一样的人她毫无好感,当然是当路人了。 萧弘刚才立在船头,也见到了谢柔华落水,以及阮献跳下去见她救起来。阮献后来游回来,还是他跟谢嘉一起把他给拉起来的。拉起来后,他还调侃阮献,说:“阮兄,今日可是出风头了,明日你救了谢家十四娘的事儿就得传出去了,如此一来,谢尚书也会知道你了……” 说完,哈哈大笑。因为在他看来,像是谢柔华那种美艳而矫揉造作的女郎完全不值得人跳下去捞她。而且,就算阮献不捞她,她也死不了,一定有谢家的奴婢们跳下去捞她起来。说起来,那个谢十四娘也是很可笑,竟然花痴到看到阮献一不小心落到湖里去。当时,萧弘在船头对于不远处船上的那几个女郎的表情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谢柔华荒诞落水的一幕尽收他眼底。 后来,他将游回来的阮献拉上船来,就进到舱里去了,懒得再看对面那不止一个的花痴的女郎。 阮献换了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又傅粉涂朱,精心打扮一番才再次走出来。 他跟萧弘的兄长萧伦认识,所以也认识萧弘。这一次,阮家收到谢家的请柬来谢府庆贺刘氏生辰,他不在阮家带着去谢家的郎君的名单内,毕竟阮家的嫡出的郎君和女郎也不少,人家一请客,断断没有谁都带去的理。时人好面子,这带着后辈出去,必须要给家族长脸,拿得出手的才带出去。毕竟像是谢家这样的如今可是顶级门阀,谢庄如今做的官掌握的权力跟宰相也差不多了,谢庄的夫人的生辰饮宴不是随便一个小辈能去的,他作为一个不被家族看重的庶子不能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后来他还是托了萧伦,萧伦才让他弟弟萧弘带着他来谢府参见这一次的谢庄夫人的生辰宴会。 对于谢庄和刘氏生的几个女郎阮献早有耳闻,他此番回到建康后,恰逢刘氏生辰请客,他就一门心思想到谢府来见识见识。结果,天遂人愿,他见到了谢家的十四娘还有十五娘。 十五娘其貌不扬还长得胖胖的,十四娘呢长得很美艳,最关键的是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女人们看到他时常常有的垂涎的目光。没错,他就是这么形容那种目光,对于这种垂涎他的美貌的女人们,他一惯很感兴趣……   ☆、第128章 12.8 “萧三郎……”卫琴莲到萧弘跟前,鼓足勇气小小声跟他打了个招呼。 萧弘尽管在跟阮献说话,可是眼角余光还是瞟到有人走了过来,虽然他刚才并没有在船头跟谢嘉一起,但是还是听到了外面谢妙容跟谢嘉之间的对话,知道那边因为谢柔华落水,要送她回去换衣裳,所以,剩下的几个还想游湖的女郎要过来这条船上。 他也不关心都是谁要过来,不过,他知道谢妙容肯定要过来,不然也不会让袁家八郎那么高兴了。袁鑫这个人,他有点儿看不上,认为他话太多,简直比那些女郎还要聒噪。好好的男儿家,为什么要跟女孩子一样爱说话,特别是袁鑫每次见到谢妙容时,那话更是格外多。 袁鑫的年纪比他小半岁多,两人明年就都十五岁了。他也想过会不会是袁鑫喜欢谢妙容呢,所以那么爱跟她说话。毕竟也是进入青春期的少年郎了,对于男女情爱之事不可能不懂。对于这一点儿,萧弘拿不准袁鑫是个什么心思,不过对于谢妙容,他却拿得准,就是人家谢妙容对于袁鑫一点儿那种心思都没有。谢妙容这个人,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看着她长大的一样,从她脑袋上还扎着两个鬏鬏时,她的容貌和身材似乎跟现在都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是长大些了。这些年来,他从一开始被她气得够呛,到后面两个人成了冤家仇人,然后现在成为了还算比较投契的朋友。 他对谢妙容就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认为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若是真要跟一个人长久打交道,还是相处平淡些好。所以,他是看不惯袁鑫跟谢妙容处得那么近,并且,他也认为年纪一天天长大,虽然大家都还没定亲,还是应该注意一些。 萧弘听到人叫他,就转脸一看,见是卫琴莲,本来轻松惬意的神情也是一僵。自打一年多前,他母亲婉拒了卫琴莲她阿母让两人提早定亲从而化解那不好听的流言后,然后有一年多他没有在建康城内士族之家的饮宴和聚会上看见过她。当然他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一年多没见卫琴莲,这会儿她走近了看她,才发现她这一年多长高了不少,长得亭亭玉立,娴雅动人。她的容貌比一年多前更加娇媚可人了。 正在跟萧弘说话的阮献也看到了卫琴莲,忍不住转眼来看眼前这位娇美娴雅的女郎。很明显,这位女郎是他方才在船头见到的对面几位女郎里面容貌和气质兼具,融合得最好的一位。她的美是大家闺秀,贵族范儿的美,就像是他家里的众多姐妹们。而他刚才跳下水去捞起来的谢家十四娘就少了很多娴雅的气质,但是多出来的美艳,恰恰倒也是他喜欢的。可能他也是见过了太多娴雅贵气的女郎,对于这一类的人有点儿审美疲劳了,相反对于谢柔华那样的,倒还觉得眼前一亮,有点儿兴趣。 “这位是……”他问萧弘。 萧弘“哦”一声向他介绍:“这是我昔日恩师卫侍中之女,卫家八娘。我们自打小就认识的。” 阮献赶忙站起来,向着卫琴莲深施一礼:“阮献见过卫八娘。” 卫琴莲见状也还了一礼,并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因为,这个人不是她的菜,她也没有兴趣要跟他说话。 “九哥,我竟没想到你也来谢府了,方才你跳下水去救起了谢家十四娘,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这会儿过来见果然是你,真是高兴!”阮明月在阮献向卫琴莲见礼直起身来后,走过去惊喜出声招呼他。 这个话本来也没有什么错,但是听在阮献耳朵里却觉得刺耳的很。比如阮明月说什么“竟然”“眼花”这种词语,似乎暗中直指他根本没有资格来谢府,毕竟阮家人来谢府向谢庄的夫人刘氏贺寿,可是根本没有带他来呀。 阮明月是他三叔的正妻所生的女儿,是嫡女,尽管是女儿,可是也比他在家族里受重视。在谢府见到来自阮家的阮明月,阮献并没有多高兴,甚至还有点儿不喜欢。 不过,他是个善于变通的人,也放得下身段儿,见到阮明月虽然心里不喜欢她,可是面上却依然能够立刻挤出笑来,并且笑得很真诚,他道:“十二妹,见到你,为兄不知道多欢喜,来,来,来,坐下,我们一起吃茶说话赏景!” 阮献的邀请,对于阮明月来说可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她当然欣然应邀。 往前走两步,她走到圆桌前,望向萧弘问阮献:“九哥,但不知这位和你同桌的郎君是?” “哦,忘了跟你介绍了,他是我的朋友萧伦的阿弟,萧家三郎萧弘。萧伦你知道吧,就是庐陵公主的驸马……” 提起萧家,还有庐陵公主的驸马萧伦,阮明月当然知道,最近两三年,萧家深受皇帝器重,不然也不会让萧伦尚了庐陵公主。听说庐陵公主的驸马萧伦长得一表人才,今日见到其弟萧弘,阮明月认为果然传言不虚,萧家的郎君们应该都跟萧弘的模样差不太多。也难怪庐陵公主见到萧伦,就一见钟情,回去恳求其母妃和皇帝玉成她跟萧伦之间的姻缘了。 “萧三郎,阮十二娘这厢有礼了。”阮明月听完阮献的介绍后,两眼含情,唇边含笑,向着萧弘盈盈一礼。 萧弘只得站起来,向她一揖还礼。 各人随即坐下,待到坐下后,萧弘见卫琴莲还站着,便也请她在身边的一张圆凳子上坐下,又令伺候的婢女捧上茶来。 阮明月坐下后,两眼一直盯着萧弘,不时跟他搭话。 萧弘一点儿不想跟阮明月说话,不过碍于阮献的面子,还是要虚与委蛇应付她两句。 至于卫琴莲,两个人毕竟认识那么多年了,而且当年在建康,他一个人在卫家求学时,卫琴莲对他多有照顾,他还是挺感激她的。不过,他也分得很清楚,这感激不等于喜欢,对于卫琴莲的感情,他还远没有到很喜欢,要娶她为妻的地步。要说对卫琴莲的感情是哪一种,他自认为是淡淡的有些好感,可以跟这个人坐着喝茶说话,不觉得厌烦。 但是自从一年多前王梓胡说八道他跟卫琴莲有首尾的话,弄出来流言,卫琴莲的母亲上门来讨说法,要萧弘跟卫琴莲定亲平息谣言后,萧弘对卫琴莲就有点儿怵。这种感觉也是不知道从何而来,反正现在面对卫琴莲,他是远没有当初那么轻松了。 卫琴莲坐在萧弘身边却是挺高兴,有一年多没见到萧弘了,如今的萧弘又长高了,容貌也越发俊美无俦,举手投足间少了青涩,多了些稳重,总之是让她更加喜欢了。 就算萧弘跟她说话淡淡的,也没什么笑脸,可是能挨他近些,能听到他的声音,对于卫琴莲来说也就算是解了她的相思之苦了。 不过在跟萧弘说话的过程中,在她左手边坐着的那个叫阮十二娘的女郎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是喜欢打断她说话,又或者是跟她明明不相关的话题,她也喜欢插嘴。就算大家都在一桌,可是也不熟,为什么她就这么爱插话呢?阮十二娘熟悉的人只有她那什么九哥阮献,但是,奇怪的是她自从过来,跟阮献打了招呼后,后面就基本没怎么跟阮献说话,反而是跟萧弘说的话要多一些。 她这种自来熟的行为真是让人讨厌! 卫琴莲很不高兴她好不容易见着萧弘了,跟萧弘轻松的聊天时,老是被一个阮十二娘给打断。 萧弘,阮献,卫琴莲,阮明月坐的这一桌,如今就只有靠窗坐着的阮献说的话最少。他手里握着青瓷茶盅,不时啜饮两口,面带笑容,不时观赏下窗外的风景,又不时收回视线,望向萧弘,卫琴莲和阮明月三人。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年纪又比在座的几个人都更大,他当然是将眼前这几个人的心思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在他看来,那个卫家的女郎,排行第八的卫琴莲很显然是喜欢萧弘的,自从她走过来开始,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萧弘,短暂的离开也只是在跟自己回礼的时候。而他的十二妹阮明月,很显然也对萧弘很感兴趣。同是阮家人,虽然他跟阮明月是堂兄妹,平时见面说话的时候也少,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堂妹是什么样的人,还是很清楚的。 阮明月不爱读书,爱打扮,爱慕虚荣,喜欢出风头,对于俊美的郎君们也是非常喜欢往跟前凑的。而萧弘的容貌也挺吸引人,招女孩儿喜欢,她一见到萧弘就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也是自然得很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下问题就来了,这一桌上的两个女郎都对萧弘有意思,都想跟他说话,萧弘又该怎么应付呢? 所以,看似阮献笑着听萧弘等人说话,好像是对他们的谈话内容很感兴趣,其实呢,他是在看萧弘的笑话呢。 萧弘的表情有点儿精彩,阮献看得出来,他跟卫琴莲说话时还比较自然,可一跟阮明月说话就有些不耐烦了,只不过,他把这不耐烦隐藏得很深,让跟他说话的人感觉不出来,比如他那个十二妹就毫不觉察,还一个劲儿地没话找话。 卫琴莲,阮明月跟萧弘没说多会儿话,两人都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她们两个算是情敌,因为她们两个对萧弘的好感都让彼此体会到了。 阮明月是个什么都喜欢跟人争的人,更别说是喜欢的郎君了。再说了,她从萧弘和卫琴莲说话时的表情里看出来萧弘对卫琴莲并不上心,他们两个之所以能说上话,还不是因为萧弘曾经在卫家的学馆里求学,卫琴莲只不过比她早认识萧弘一些而已。所以,只要萧弘没喜欢卫琴莲就好办,她可以使出一把力去追求他。自从她从其九哥嘴里听到萧弘是驸马萧伦的兄弟,又跟自己年纪相仿,她就认为他是一个好的谈情说爱的对象,值得她下力气去追他。 在她心中,她也不认为女郎追郎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好姻缘就需要去把握,这可是她阿母教给她的。当年她阿父不也是被她阿母追到手的吗? 打定这个主意后,阮明月是更加起劲儿地加入到萧弘和卫琴莲的谈话中了,她充分发挥了她联想丰富,能说会道的优点,往往借着萧弘的一句话,就滔滔不绝的神展开,时不时再娇俏的笑几声,让外人看到他们,就会想当然的认为他们那一桌气氛好,才会如此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卫琴莲可是被阮明月这一通胡搅蛮缠借题发挥给气得够呛。 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萧弘跟他聊天的机会都被阮明月给完全毁了。这个女郎还要不要脸,没看到萧弘都不愿意跟她说话吗,她还一个人说呀说呀。就她那样一个货色,萧弘能看上她?完全是跟谢家十四娘一个风格,走一个路线的。 就听阮明月一个人说了,卫琴莲的手在桌下绞着帕子,她虽然脸色如常,可是心里却巴不得立即将桌上的一盅茶给泼到阮明月脸上,让她闭嘴,让她滚蛋! 一直跟袁鑫还有谢嘉在一桌吃茶说话的谢妙容也留意到了卫琴莲那边的气氛有点儿奇怪地热烈。 一开始,她还能听到萧弘和卫琴莲等人的说话声,到后面就听到阮明月一个人在那里吧啦吧啦说个不停,而且她的笑声也挺大。让听到的谢妙容暗中撇撇嘴,想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让阮明月笑得那么开心。 不光谢妙容会这么想,就是袁鑫也好奇起来,偷偷问谢妙容:“我说十五娘,你说萧三郎那一桌,那个阮家的女郎说什么呢,一直笑,一直笑?” 谢妙容觑他一眼:“想知道啊,你过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袁鑫却摆摆手,道:“算了,我不去,我跟他们都不熟。我去插嘴,算怎么回事。” 在一边坐着的谢嘉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就站起来道:“那让我去问,我比你们跟他们熟点儿。” 袁鑫闻言就嘿嘿笑:“当然了,你下月就要娶阮十娘为妻了,这阮家将来就是你的岳家,你肯定是要比我熟的,你去问最好,我就想知道他们说的什么如此好笑,最好也告诉我们,让我们笑一笑。” 谢嘉抿唇笑,也不否认,本来嘛,袁鑫说的都是事实。 他随即站了起来,往萧弘等人那一桌去,谢妙容和袁鑫继续说话,却尖着耳朵听谢嘉过去问出来什么没有。 谢妙容忽然问袁鑫:“你们家里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来打算把女儿嫁给你四哥?” 袁鑫睁大眼问:“你怎么知道?” “上次楼云寺的事情,你四哥大出风头,我就随便一猜,看来,我果然猜对了。” “可我四哥跟我二伯和二伯母,还有祖父等人都说了,他不会娶亲的。至于他为什么不娶亲,大家都晓得。我去我四哥那边宅子里玩,见到他那里门口也是人多,不过,看门的都不给通禀也不让进……哎,上次我帮着他传信给你,让你去传话让你二姐去法华寺的事情被我阿母晓得了,狠狠骂了我一顿,让我再不许掺和到里面。” “行了,别说了,我跟你差不多,也被我祖母和阿父阿母给骂了一顿,说我们掺和到里面,只会添乱。” 两个人在这边小声说到了袁嵘和谢绣姬的事情,那边谢嘉却被萧弘给拉住,要他陪他下一盘棋。谢嘉推脱不了,只有坐下来陪着萧弘下棋,等到婢女摆放好棋盘,落子之前,萧弘对周围坐着观棋的众人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还请你们不要开口,否则我可是不给人好脸色看。” 他也是被阮明月给聒噪烦了,见到谢嘉过来,当然是拉住他借着下棋让耳朵清静清静。 果然他这么一说,让阮明月再也没法子说话,卫琴莲见状不由得暗自高兴。就算萧弘不说话,她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他下棋,也认为是一件赏心乐事。阮明月就不一样了,她又不喜欢下棋,甚至是看不懂棋,这么一来立刻就觉得兴致缺缺了。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想到要走开,她看不懂棋,就盯着萧弘看,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好看,心里就对他越发爱慕起来。 萧弘对于被别人盯着看也是习以为常了,既没有恼怒也没有觉得不适。反正阮明月能闭嘴,他就觉得舒服了。 因为阮明月闭住了嘴巴,船舱里也就安静下来。 谢妙容跟袁鑫说了会儿话,也跑过去看谢嘉和萧弘下棋。 等到下完一盘棋,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谢嘉就命婢妇将船划去岸边,众人上到岸上,各自散了。 谢妙容跟卫琴莲一起,送她到卫家人那里,一会儿聚集齐了人好回卫府。 一路上,卫琴莲压低声一直都在骂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阮明月。谢妙容也不喜欢阮明月,今天更不喜欢,实在是太多话了,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一样,吵得人心烦。 一开始谢妙容还以为卫琴莲骂阮明月是跟她一样的理由,就是阮明月多嘴多舌。 哪想到卫琴莲告诉她的却是阮明月对萧弘有意思,这么一来,这个阮明月就成为卫琴莲的竞争对手,成了她的情敌,也难怪卫琴莲会生气,会骂她了。 谢妙容睁大眼:“不会吧?阮十二娘今日可是第一次见到萧三郎啊?” “什么不会?也就是你这样的木头才这么说,我可看得清楚,她一直盯着萧三郎看,还一直跟萧三郎搭话。今日我好不容易见到萧三郎,好不容易跟他说上话,可都被那个阮明月给毁了。她的脸皮真是比城墙都厚,萧三郎一直不理她,她看不出来么,还一直在那里胡搅蛮缠,真是个小贱人!” 这也是卫琴莲真被气到了,平时她的嘴里可绝对不会出现“小贱人”之类的字眼儿的。 谢妙容听卫琴莲这么骂阮明月也挺吃惊,想了想她还是劝解卫琴莲别生气了,说萧弘看不上她的,她不用担心。卫琴莲说她不是担心,而是恨这个阮明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长啥样就往萧弘跟前凑,坏她的好事。 “原来如此……”谢妙容终于理解了卫琴莲的心理。但是,她也有点儿不理解的是,从她这个外人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萧弘好像对卫琴莲也没什么意思。那么,卫琴莲凭什么就认为萧弘是属于她的,对其她那些想接近萧弘的女郎们异常排斥甚至仇视呢。 这一年多来,因为卫琴莲被禁足,在她被禁足前,在谢府她的那个瓜果大棚里,她当时听到卫琴莲亲口对她说过她跟萧弘彼此有意的,但是……现在看来,恐怕和卫琴莲自己说的话有出入?谢妙容甚至猜想到卫琴莲恐怕也是属于一厢情愿喜欢萧弘的,其实跟那个阮明月一样,两个人属于五十步笑百步。 突然窥透了卫琴莲一厢情愿喜欢萧弘的事实,谢妙容忽然觉得有点儿尴尬,也暗自叹息卫琴莲将她的感情放到了不该放的人身上。萧弘这个人冷心冷面,心思又深,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可能跟他做朋友还不错,毕竟他除了以上的缺点外,还有为人耿直,有是非观,比较讲义气这些优点。最后,不可否认,萧弘还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就是颜值很高,非常招女孩儿喜欢,也难怪卫琴莲跟阮明月都喜欢上他了。 不过,因为外表喜欢一个人,那是最不靠谱的,谢妙容真想对好朋友阐述一下这个观念。但可惜,她知道,说出来,卫琴莲也不会听。她已经深深地陷入对萧弘的单相思里面了。 好吧,作为卫琴莲的朋友,她就当个“垃圾桶”,听她把那些憎恨阮明月的话都倒到她这里,至于有什么建议可以去追到萧弘,抱歉,她没有点子。自从她二姐的事情之后,谢妙容就不爱给人出主意了,免得弄巧成拙,特别是感情的事情,她更是不掺和。 她想,也许等到自己再长大些,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有了切实的一些人生经验时,再给人出主意不迟。现在,她就老老实实地长大,把谢氏宜家木器店经营好,再用赚的钱在会稽扬州买些地,最后将她在谢府后花园的瓜果园给弄好,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另一条出府的路上,阮献跟阮明月一前一后往外走,阮明月一路都在向阮献打听萧弘的事情,她想要详细地了解萧弘。阮献把自己知道的萧弘的事情都对阮明月说了,最后说:“十二妹,你是不是想追求萧三郎啊?不过,我看他今日对你淡淡的,恐怕,你要想得到他会有些难度。” 这一说,倒让阮明月蹙起了眉,方才在船上,她那样费劲儿跟萧弘搭话,人家对她也是淡淡的,的确如同她九哥说的,恐怕要想追到萧弘有难度。可她并不是个一有困难就后退的人,相反,事情难度越高,她越有兴趣去做。就好比那个冷面郎君萧弘,他越对她冷淡,她对他的兴趣就越大。她想起了阮献跟萧家两兄弟都有往来,或者他有办法帮自己呢,于是,她问阮献:“九哥,你可有什么好法子帮我一帮么?若是你能帮我,我必不叫你白帮。”   ☆、第129章 12.9 阮明月的这句话倒是暗合阮献的心思,不过,他可不想立即就对阮明月说出自己的办法,以及自己帮她的条件。这种事情拖一拖比较有好处。 所以,接下来他就假装沉吟一番道:“这个呀,我可得好好回去想一想,法子嘛,应该是有的,这样吧,明儿下晌你来二房我那里的书房,我告诉你如何?” 听到阮献有办法,阮明月当然高兴,立马说:“好,一言为定,明儿下晌我来找你,放心,只要你帮我跟萧三郎在一起,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绝不含糊。” 阮献微微一笑:“好说,好说。” 两人又走了一段儿便分开了,阮明月去与到谢府来向刘氏庆贺生辰的阮家人汇合,一会儿好坐牛车回府去。而阮献则是去与萧弘一起出府,各自回家。 萧弘由谢嘉陪着从谢府西边的角门出去,外面有陪着同来的奴仆将马牵了过来,欲上马时,比他先一步出来的阮献在牛车上掀开帘子对他说:“萧三郎,回去替我谢谢你兄长,过两日我再来府上拜访。” 今日萧弘的兄长萧伦并没有到谢府来,萧伦如今是驸马都尉,兼五宫中郎将,负责皇宫的宫门开启和警卫。这会儿皇帝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为了防止有意外发生,萧伦现在是天天都要去宫里当值,所以,这一次刘氏的生辰他没能来。只不过,阮献找到他想办法,说想去谢府见识一下,他就让自己的弟弟萧弘帮下忙。萧弘恰巧还不是那么忙,就也答应了兄长的委托,带着阮献到了谢府。 萧伦婚后住在皇帝赏赐给庐陵公主的公主府,偶尔两人也会回萧家小住,最近一段儿萧伦和妻子庐陵公主就在萧家住,所以陆献会说他过两日去萧家拜访萧伦。 萧弘来谢府并不是跟他阿母一起来的,因为嫌弃坐牛车,又因为要带上阮献,所以就跟他母亲孔氏说了下他也要去谢府参加刘氏的生日宴,不过不跟萧家的人一起。 孔氏知道自己这个次子也大了,不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愿意跟在她身边,故而他这么说了,也就同意了他单独去谢府。 萧家的女人们都受到了刘氏的邀请,包括萧弘的祖母周氏,他母亲和嫂子庐陵公主,以及二叔那边的女人们。 “好,我会转告阿兄。”萧弘翻身上马,向陆献拱拱手,随即打马而去,奴仆们则是跟在后面飞跑。 —— 阮明月回到阮家,想着萧弘,就跟害了单相思一样,全身无力。当天晚上乃至第二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想着阮献说的第二天下晌去找他,他会帮她想出法子来,追到萧三郎,晌午饭她都是草草吃了点儿,收拾了就从妆奁里面拿了几样首饰,另外用个小盒子装了,袖了,由小婢女陪着去三房那边找阮献。 阮献自打十五岁后每年半年都在扬州,管理他阿母名下的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所以,二房主持中馈的他嫡母何氏也没有特意给他拨个院子,如同其他在阮府的满了十五岁的郎君们一样住在前面的院落。阮献还是跟他亲生母亲侯氏还有十一岁的妹妹阮静胜住一个小院。这个小院子在正房院后面,另外有一个门通往府中西边甬路,顺着这甬路通往卫府后面的一条小街,一般阮献进出阮府都是走那甬路和后门。 当然,阮明月来找阮献也可以不走二房这边的大门,而是从府中西边的那条甬路过去。不过,她今日来找陆献帮忙,求他想法子帮她跟萧弘能兜搭上,这种事情,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她走的是阮府西边的甬路。 到了二房阮献住的小院子跟前,小婢女上前去拍开门,里面的婢女见到阮明月立即狗腿地向她福了福,然后问了好,不等她进去向侯氏等人禀告,阮明月已经上前问:“我九哥呢,可在屋子里?” 那婢女忙说:“在,在。十二娘子请进来,我这就去禀告郎君。” 阮明月“嗯”一声,随即跨入门内。 这间小院子,正房三间,乃是侯氏所住,两边是东西厢房,阮献住东厢,西厢是他妹妹,年约十一岁的阮静胜住着。 刚刚吃了饭,天气又热,晌午刚过,侯氏跟女儿和儿子吃完饭,阮献回了房,阮静胜留下来,正在南窗下的榻上坐着跟她说些闲话,听到外面有拍门的声音,侯氏就让跟前的婢女出去看看是谁来了。 后来门开了,听到外面的婢女喊什么十二娘子,侯氏跟阮静胜就知道是三房的阮明月来了。但是母女两个同时觉得奇怪,这个阮明月作为三房的嫡女,平时都是眼高于顶的,见了她们母女两个从来都是冷淡得很,怎么今日却是来这里了? 奇怪虽奇怪,两母女也不好再在榻上歪着,就下来穿上木屐走了出去,在廊下看到阮明月进来,都殷勤地跟她打招呼。她们一说话,阮献也从东厢房里出来了。阮明月碍于阮献的面子,也就跟侯氏和阮静胜回了礼,说她跟阮献有事情商量,就不陪她们说话了。 这也是客气话,阮明月何曾跟侯氏和阮静胜有聊天的时候,在阮明月眼里,侯氏是个身份低贱的妾,阮静胜是这个妾生的庶女,也是个身份低贱的人,她用不着跟她们来往,没那闲功夫。 今日来找阮献也是因为有求于他,否则她才不会来这个院子呢。 当然侯氏和阮静胜也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阮明月说那种客气话只不过是敷衍她们,不会傻到真以为人家要跟她们聊天。笑眯眯地吩咐自己的儿子好好招待阮明月,侯氏接着就领着女儿回屋了。 但是一进屋,阮静胜就问侯氏:“阿姨①,十二娘来找阿兄,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不晓得她找阿兄做什么呢?” 侯氏压低声对女儿说:“我也觉着奇怪呢,仿佛十二娘以前也没跟你阿兄有什么来往,今儿真是日头从西边儿出来了。不过,她上门来找你阿兄,必然是有什么事情求到他,否则她也不会亲自登门了。” 阮静胜又问:“那阿姨能猜到是什么事么?” 侯氏摇头:“这谁知道。不过,也不打紧,一会儿等十二娘走了,我就去问你阿兄,不就晓得了么。” 两母女平日吃完晌午饭,说会儿话,都要回房去午睡的,今日却是因为见到阮明月来找阮献了,好奇他们会说些什么,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意思要去午睡,而是凑在一起,一面做些针线活儿,一面留神听着东厢房的动静。 东厢房内,阮献请阮明月进去到西边的堂上摆放的榻上坐了,又让婢女弄了茶饮来,请阮明月喝。 接着,他让屋子里服侍的婢女都出去。 阮明月平时喝的茶饮都是奴婢精心熬制的好茶,对于阮献给她喝的茶饮当然看不上,所以只是接了茶盅放到唇边沾了沾也就放下了,见到跟前没有外人在了,她才问:“九哥,我来就是问你替我想了好法子没?” 阮献手里端着茶盅认真地喝着,听了阮明月的话,半天不置可否。 阮明月有些着急,道:“九哥,你就说嘛,昨儿我不是答应你了吗,只要你帮我想到好法子,让我能跟萧弘兜搭上,我就给你好处。” 如此说着,她从袖子里把那个装了几样金首饰的木盒子拿出来,往面前的小几上一放,继续说:“这里面有几样东西,还值点儿钱,你要是肯帮我,这些就给你了。” 阮献见了,这才将手中的茶盅放下,对阮明月说:“十二娘太客气了……” 他的眼睛落到那小木盒子上,看那盒子的形状和大小,他猜测里面不过是几支金簪之类的东西,也值不了多少钱。拿这种东西来就想自己帮她跟萧弘在一起,简直是太小看他了。他虽然贪财爱钱,但却并不是见钱眼开,一件事情值多少钱,他比阮明月清楚多了。 阮明月拿出来的这点儿东西,要是为了别的事情,他都懒得再应付她。 这一次,只不过她也有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接下来,他将阮明月放到小几上的小木盒子往她跟前一推,表示他不能要这个。 阮明月犯疑了,问他:“你这是……” 按照她对阮献的了解,他应该是得了自己送的这几样首饰,就会帮她的呀,难道他是嫌弃少了? “十二娘,明人不说暗话,其实我也有一事相求,正好跟你求我的差不多。要是你能答应我也帮我一把,那我就答应你帮你跟萧弘在一起。我们两个交换条件怎么样?”阮献停了停说出了他的意思。 阮明月这才知道原来阮献不要钱的原因,不是看不上嫌弃少,而是因为他也对自己有所求,而且还跟她所求的一样。她暗想,自己求的不过是想跟那萧弘一起,而阮献求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也是想要跟什么人在一起?那么这个是谁呢?听阮献的口气,仿佛自己还认识这个人。 不过,因为她来往的女郎们不少,所以她并没有猜到阮献说的那个人是谁。 “原来如此……好吧,你说说,那个人是谁,看我有没有可能帮到你。” 见阮明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阮献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十二妹真是冰雪聪明,这个人呢,你认识,而且你也能帮到我。她就是……谢家十四娘……” “啊!谢十四娘?你……”阮明月是真得大大吃了一惊,她很想说阮献也真是敢说出来,他居然看上了谢十四娘,想让自己帮他跟谢十四娘在一起。难道他不知道谢十四娘的身份吗?难道他不明白谢十四娘跟他之间完全不配吗? 仿佛对阮明月如此吃惊阮献早就想到了,所以在看到阮明月大吃一惊的表情后,他笑一笑,说:“十二妹一定认为我是痴心妄想,而且也觉得我的身份配不上谢十四娘对不对?” 阮明月赶忙摆手,被阮献说中了,她的表情也有点儿尴尬:“没有,我没这么想过,九哥不要多想。” 阮献道:“我一直认为这结为夫妻一定先要两情相悦,而不是以门第出身来作为结亲的基础。远的不说,就说谢家。你看,谢家七娘,还有谢家九娘,两个人不是家里给挑选的门第也高还是嫡出的郎君吗?结果呢,她们两个都和离了。所以啊,我并不认为我是阮家的庶出的郎君就配不上谢十四娘。再说了,我要是能跟谢十四娘在一起,一定会对她好,绝对不会有和离的事情发生。我知道十二妹和谢十四娘是好友,所以就想请十二妹也帮帮我的忙,在谢十四娘跟前多说说我的好话,然后也帮我们牵牵线……当然啦,作为回报,我也会帮十二妹达成心愿的。” 阮明月听了阮献的话,倒也觉得并不是瞎说,甚至认为有一定道理。因为她也认同夫妻之间如果是两清相悦在一起的,那么肯定是比那些以门第出身为基础成亲的男女更容易获得幸福。其实对于士族之家的女郎来说,生下来不愁吃不愁穿,真要嫁人,还是要嫁对她好的人,就算身份地位稍微差一点儿,也不算什么。虽然,在此基础上,要是对方的门第和出身也相配就更好了。不过,这样十全十美的婚姻对象实在太少。 当然,阮献说的话里面,她最喜欢的就是后面的那句“作为回报,我会帮十二妹达成心愿的。” “那么,九哥,你可以跟我说一说,要怎么帮我达成心愿吗?你也看到了,萧三郎对我冷淡得很。” “十二妹,反正最近半年我都在建康,我往萧府去得勤点儿,先讨得萧三郎阿母的喜欢,然后萧家一有饮宴聚会,我就带你就过去,你照我说的做,先讨得萧家人的喜欢,跟萧家人混熟,还有去了对萧家的那几个女郎大方些。我想要不了三月,萧家人就会对你有好评。能经常进入萧家了,肯定也就会经常见到萧三郎了,那不就有机会和他一起了吗?人都不是铁石心肠,况且男人娶妻都是娶贤,你只要在萧三郎阿母还有其他萧家人跟前努力让自己变成娴淑懂礼的模样,然后让你阿母跟萧三郎的娘也多来往,等明年及笄之后,两家定亲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阮献慢慢地把自己一早就想好的法子说出来,最后问:“十二妹,你认为我这法子如何?” “极好!的确是可行之法!不过,这样的法子似乎有点儿太慢了。”阮明月先是一喜,接着又有些不满道。 阮献摇头,问她:“十二妹,我问你,你是想要跟萧三郎成亲,一世在一起,还是就图枕席之欢?要是就图个枕席之欢,为兄有的是法子让你达成心愿。” “九哥!说什么呢?真是!我当然是想跟萧三郎一生一世在一起!你以为谁都像你?”阮明月瞪了阮献一眼道,对于他的胡说八道很不满。她尽管爱慕虚荣又爱打扮,不过,对于作为女儿家的清白还是很看重的,还从来没有过那种喜欢上某个郎君,就要跟人家图个枕席之欢的想法。她又不是男人,哪里会做这种事情。不过,她这个九哥,她可听说过不止一桩风流韵事。因为她九哥长得漂亮得不像话,所以自打十三四岁起,身边儿就不缺爱慕他的女郎。 想起这个,她就问他:“九哥,你是因为年纪大了,打算收心,找个女郎成亲好好过日子了吗?” 阮献莞尔:“是啊,就是这种打算,所以,我请十二妹帮我呢。奈何,昨日在谢府一见谢家十四娘,她就把我的魂儿都给勾走了。后来,我见她落水,想都没想就跳下去了。你说,我长这么大,何曾这么不要命的对待一个女郎?以前那些女郎想让我帮着做什么事,我是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的……” 回想起昨日阮献跳下水捞起谢十四娘,阮明月也觉得他九哥真算是对谢十四娘与众不同了。 “对了,昨日谢十四娘落水之后,你跳水救她起来后,我跟她一起进后舱,她还向我打听你是谁。我告诉她你是我九哥后,她又向我打听了一些你的事情。最后,她还说过两日她要到我们府上来谢谢你。”阮明月想起了昨日的事情,就把自己跟谢柔华说的那些话对阮献说了。只不过,她略去了她自己劝谢柔华不要对阮献抱希望的话。 “你看,谢十四娘向你打听我,一定是对我一见钟情,就像我对她那样。如此,十二妹更是要成全我们了。”阮献假装激动道,其实他对谢柔华的心思门清儿,昨日在船头,就是因为见到了谢柔华看他时那垂涎和花痴的样子,并且因为看自己出神掉下水去,他才立即跳下水去救她。对于如何让一个女郎对自己印象深刻并且难以忘怀,他可是有经验的,甚至有手段。 经过阮献这么一提醒,阮明月对谢柔华果然对他九哥一见钟情的说法立即就肯定了。 若是谢柔华对阮献有情,那她帮着阮献,将两人凑成一对,想必也是很容易吧。 阮明月因为自己的私欲,完全忘记了她作为谢柔华的闺蜜,应该为谢柔华的幸福考虑,不该帮她九哥这种无论是身份还是品德都不高的人,让他跟谢柔华接触,甚至凑合他们在一起。 她只想着得到萧弘,哪管她的朋友谢柔华。 两个人接下来就达成了交易,阮献帮她,让她跟萧弘在一起,而她呢,就帮阮献,让阮献也能得到谢柔华。 阮献送阮明月出去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她,两人今天商议的事情切不可对外人泄露,一定要保密。 阮明月当然说她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让阮献放心。 等到阮明月领着小婢女走远,阮献敛了笑,转身意欲回屋去。不过他才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倒吓了他一跳。 正打算发火的,一看却是他娘,随即便见她涎着脸低声问他:“九郎,适才十二娘来求你做什么呢?” 原来一直在正房里听着东厢房的动静的侯氏见阮明月终于从儿子的屋子里出来了,就再也忍不住踮起脚尖偷偷尾随在他们两人身后,本来还想偷听到点儿什么的,不想他儿子最后跟阮明月交代的话也是十分小声,以至于让她都没听到,这让她很是失望。她跟得太近,脚步放得太轻,阮献都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所以一转身才会撞到身后的侯氏,还被吓了一跳。 “没什么,阿姨,你回屋去吧。” 阮献不愿意对他这个亲娘说他的打算。 谁知道他这个亲娘可是有浓浓八卦心的人,他不说,岂会让他离开。因此,他话音刚落,却被侯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往她那边的正房里拖,让他今日必须跟她说清楚,否则的话不放他回去。 不一会儿,他妹妹阮静胜也出来帮忙,抓住他另一只袖子往屋子里拖。 阮献简直头大,不过,他尽管在外风流,又贪财,但是对他这个亲娘还有亲妹妹倒是好的,有点儿什么好东西会给她们弄回来,有什么好事也不会忘了她们。 这会儿被他娘跟他妹妹死拉活拽地给拖到屋子里去,他也是没办法,被拖了几步后,他无奈道:“你们松手,我跟你们进去就是。” 谁想侯氏跟阮静胜才不听他的,依旧是死命往屋子里拽,阮献只好由着她们两个把他给拖进屋子里去。 进了屋,阮静胜还把门给关上了,彻底断绝他走出去的路。 “阿兄,看你这还怎么出去!方才十二姐来跟你说什么了,如实招来!” “对呀,快跟我们说说,十二娘来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求你?” 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女人,阮献知道不说出点儿什么来,她们两个不死心。想了想,他说:“这事情我暂时不能跟你们说,等成了,我保证,你们能得到大的好处。” “大的好处?难不成是有很多的财帛?” 阮献勾唇一笑,颇有些得意道:“岂止有财帛?到时候我还能做官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 阿姨①:对于亲生母亲不是正室,而是妾的喊法。   ☆、第130章 13.0 “十四娘,走,我带你去咱们阮府后边临水的澄碧堂去凉快凉快,我晓得你今日要来,所以特意让婢女早就熬好了薄荷茶饮,一会儿咱们一边说话一边饮茶再看看我们阮府的澄碧池上风景,可不是快活?” 谢柔华在其母生辰后第三日果然到阮府来找阮明月玩,顺带拿了两块金饼来作为感谢阮献当日把她从水里给救起来的救命之恩。阮明月迎着谢柔华后略坐了坐,连茶饮都没有叫婢女送上来,只不过说了几句话就拉她起来,要让谢柔华跟着她去阮府的后花园的什么澄碧堂。 之前谢柔华也去过阮府的后花园,阮家自然是不能跟谢家比,后花园也不如谢家大,大概也就只有谢家花园的一半大而已,但是胜在精致。澄碧池也栽种了些荷花,就在临水的澄碧堂下,夏日在澄碧堂饮茶避暑倒还不错,所以,阮明月让谢柔华跟她去澄碧堂她倒也愿意。 她是吃了晌午饭才坐了牛车到阮府来的,尽管婢女一直不停地在给她打扇,可是她还是觉得挺热。到了阮府,下了牛车,又走了会儿路,到了阮府谢明月住的地方,竟也出了些香汗。 夏日里,大家都怕热,贪凉快,谢柔华就跟着阮明月出来,身边的婢女有给她们撑伞的,也有给她们打扇的,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阮府后花园的澄碧池边的澄碧堂。 两人进入澄碧堂在临窗的一张矮榻上坐了,婢女捧上加了薄荷葱叶熬制的茶饮来,两人相对饮茶,再看看外面的风景,吹吹风,都觉得挺惬意。 “对了,你一会儿等我回去就把这个给你九哥,多谢他那一日救了我。”谢柔华吹了会儿风,又喝了些茶饮后觉得凉快了,就让随行的婢女将一个小袋子拿出来,交给阮明月。 阮明月将谢柔华给她的锦袋托在手里,问:“这里面是什么?这么沉?” 谢柔华道:“两块金饼,救命之恩,但愿你九哥不要嫌弃。” 其实阮明月接过谢柔华的锦袋来托在手上,大概也猜到是什么金首饰之类的,否则不会如此的沉。听谢柔华说了后,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不由得对谢柔华如此大方感到吃惊。 两块金饼,阮明月一年下来得的府中发给她的例钱,还有年节的赏赐,也就值两块金饼。她的好闺蜜谢柔华一下子就拿出来两块金饼酬谢阮献的那经不起推敲的救命之恩,让谢柔华一下子感觉到谢家和阮家的差距。按理说谢家和阮家都是属于景国的一流士族,阮家的祖先还比谢家早跨入一流士族的行列好几十年,谢家只不过是这几年才一跃而成了顶级门阀,但是谢柔华出手的大方程度有点儿让阮明月感到受打击。 她们两个也认识了超过三年了,平时在一起穿的戴的都没有什么差距,可今天谢柔华一出手就把阮明月给震了一把,心里有了落差,感觉有些不爽。 但是当着谢柔华,她倒是没有傻到要把这些不爽表现在脸上,而是笑着说:“哎呀,我竟不知道谢十四娘如此有钱,一出手就是两块金饼,这样重的酬谢,我九哥恐怕不敢收。” “这几年托我十五妹的福,她名下那个谢氏宜家木器店每年都会给我们分点儿红利,所以,我才拿得出来。还有,命和钱财比,你说孰轻孰重,故而,我不认为两块金饼的酬谢重,还请十二娘转交给你九哥,让他收下。” 阮明月一听释然了,原来谢柔华的钱是这么来的。这几年,谢氏宜家木器店在建康城里开了好几家分店不说,在建康周围的几个大城据说也开起了店。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高足家具风靡一时,许多世家豪族都以拥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高足家具为荣。谢氏宜家木器的生意好得让人眼红,后面也有跟风开这种家具店的,不过,无论是从工艺还是材料上都不如谢氏宜家木器店,况且谢氏宜家木器店做出来的高足家具上又有款识,而且在榫头等看不见的地方更有暗记,让人难以仿冒。最关键的是,谁要敢仿冒,被人告发的话,就得罪了谢家,如今谢家可是顶级门阀,谁又敢为了些许钱财落到被罚没家财收监。 因此谢氏宜家木器店可以说是一家独大,没人跟谢家竞争夺利。再加上每过一年,谢氏宜家木器店又有新款的高足家具推出,不断引发追捧购买的热潮,日进斗金,赚得盘满钵满,那是一定的了。 以前阮明月听人说起谢氏宜家木器店赚的钱一年下来是个吓人的数目,她还在将信将疑呢,这会儿她是信了。原来她这个闺蜜真得很有钱。 于是她就问谢柔华一年能分多少红?这还是她头次问谢柔华这个问题。 谢柔华说家里给她这样在室的女郎每人每年分一成,至于具体有多少她也不晓得,因为这分的红利都在她阿母手上呢,说得是这些红利将来给她添妆。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阿母会给她六快金饼,让她想买些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买,这是家里除了例钱以外的钱。 “只不过,这些红利等我一出嫁就没有了,我阿婆说出嫁的女郎是别家的媳妇,以后为了别家生儿育女,就不该再在谢家的产业里分钱。”最后谢柔华有些惋惜地说道。 “那你晚两年出嫁好了,早出嫁划不来。”阮明月立即说。 “我可不愿意,年纪大了再出嫁会被人笑话。明年我就及笄了,我阿父和阿母要为我挑选郎君,最多也就是在家里再呆两三年就要出嫁。比起在家里待字闺中,我更愿意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一起过咱们的小日子。” 阮明月闻言,倒是心中一动,想起她九哥阮献说的话,说结成夫妻一定要两情相悦,而这会儿谢十四娘说的也是你要找个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过日子。看来,他们两个在婚姻一事上,倒还有个共同的观点,那就是一定要两情相悦。她又想到,万一谢十四娘是真喜欢她九哥的,那么她九哥跟谢十四娘在一起也算得上两情相悦吧。至于到时候谢家同不同意,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她只想让她九哥帮她得到萧弘,以后谢十四娘跟她九哥之间会怎么样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哎呀,好热……咦,十二妹?你竟然也在这里?”突然,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在澄碧阁门口响起。 正在说话的阮明月和谢柔华听到了都齐齐转脸往门外一看。 那男子这时候又说话了:“原来,谢家十四娘也在。我就说嘛,早起的时候老是有喜鹊在枝头喳喳叫,我还想,今日难不成会有什么喜事吗?如今一看,果然是有喜事的。在阮府后花园的澄碧堂,能看到谢十四娘,真是令我心内倍觉欢喜呢。” “九哥……” “阮九郎……” 门外说话的年轻男子正是阮献,今日的他身穿一身碧色大袖宽袍,脚上踏着木屐,手上拿着一把羽扇,显得格外风流倜傥,随便站在那里,仿若湛碧山水,风仪若谪仙一般,令人一见便为之倾倒。 可能此刻倾倒的就只是谢柔华,而阮明月看惯了她这位九哥随时装门面,吸引女孩子们的目光的作为,并不为其所动。 也不等阮明月和谢柔华招呼他过去,阮献已经步态潇洒地走了过去。走到两人身边时,阮明月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自己下榻来请阮献坐,她则是让人去搬了张胡床来挨着谢柔华坐下。这么一来,倒好像她成了客一样。 阮献略微客气了一下,也就坐下了。 阮明月令婢女重新给阮献捧了一盅茶饮上来,请他也品尝一下这可以让人口感凉爽的薄荷茶饮。等到阮献饮茶时,她就把谢柔华今日上阮府来特特感谢他的事情说了,接着又把那个装了两块金饼的锦袋递给了阮献,并说这里面有两块金饼,是谢柔华为了感谢那一日在谢府他救了她特意赠送的,并且请他务必收下,不然谢柔华就再也不跟自己来往了。 这话说得有点儿夸大,但很明显听在谢柔华耳中,就是她这好朋友在帮她,不然阮献极有可能要拒绝收下了。 果然,阮献听说锦袋里是两块金饼,又听了阮明月说的要是自己不收下,谢柔华就不跟她来往的话,那是相当为难。只见他面现为难之色,良久才一吸气说:“谢十四娘真是太客气了,我这真是受之有愧。” 谢柔华这会儿完全被眼前这个绝色的美男迷住了,按照她的意思,别说是两块金饼了,就是二十块,她拿给阮献也不会不舍得。 所以听了阮献推脱的话后,她道:“阮九郎,你要是不收下,以后我也不敢见你了。” “九哥,我看你就不要负了谢十四娘的好意,赶紧收下吧,不然谢十四娘以后就不会再见我们兄妹了。”阮明月一边说一边向阮献使了个眼色。 阮献自然是注意到了阮明月的暗示,接着便也就说了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随即将那装着两块金饼的锦袋放入了袖中。 “哎呀,对了,十四娘,我这两日新得了种花样子,原本打算你来找我,我就给你看看的。不曾想,今日光想着来澄碧堂纳凉了,竟然忘了给你看。我这就去给你拿来让瞧瞧,那花样可精致了,无论是绣在衣裳边缘,还是锦袋上,都好看得很。”阮明月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不等谢柔华拉住她,她就三两步窜开了,然后回头笑着对谢柔华说:“你稍等一会儿,我就来。” 接着又对阮献道:“九哥,你就帮着我陪下谢十四娘,陪她说话也可,下棋也可,我去去就来。” 阮献沉吟了下,最后道:“好,你去吧,快些去,快些回。” 阮明月应声好,走到外面,对廊下烹茶的两个婢女小声吩咐了几句话,这才带着自己身边贴身伺候的四个婢女径直去了。她才走,外头两个烹茶的婢女就进来请示谢柔华,说茶叶和水都没了,她们一个要去拿茶叶,一个要去打水,请谢柔华的两个婢女去外面照看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你们去吧,我会叫她们去帮着照看下外面的风炉和茶壶。” “多谢十四娘子。” 那两个原先烹茶的阮府的婢女随即却步退了出去,谢柔华就让自己跟前的两个婢女去澄碧堂外守着烹茶的炉子和茶壶。 她跟前的两个婢女一出去,澄碧堂内就只剩下谢柔华和阮献面对面,隔着一张小木几坐着。 谢柔华的心不免砰砰砰乱跳,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想跟阮献单独相处一会儿呢,巴不得阮明月和那些婢女都不在跟前。她大着胆子看向对面那个让她春心大动的绝色郎君,见他也是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一下子,她只觉得脸都开始发烫起来。 这种跟谢柔华单独面对的机会阮献又岂会放过,于是他说:“谢十四娘,自那一日在谢府后花园的船头见到你,便再难忘怀。回到家后,这几日更是茶饭不思,日思夜想,几日下来,竟然连衣带都宽了。这一日无聊之极,就到府中后花园来散心,没想到竟然能见到你,真是何其有幸……” 他这番动情的表白令谢柔华简直心花怒放,她实在是想不到原来阮献同样对自己一见钟情,这几日也跟自己一样茶饭不思。那一日,见到阮献失神掉入水中,又被阮献给捞起来,谢柔华回去就真得害了相思病。 阮明月也对她说过阮献不过是个阮家的庶子,身份上完全无法与她相配,并劝她放弃。可是她就是无法忘记他,无法忘记他抱着她时那种心魂俱醉的感觉。 这几天,她都很苦恼,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身份不如她的庶子,并对他念念不忘,甚至害了单相思。只不过是一那么一眼,就深陷其中了。 她原以为自己回去睡个觉就能把阮献给全部忘了,哪里想到阮献就如同刻在了她心中一样,一闭眼,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起他,一想到他,她就无法安眠,睡不好了,自然胃口也不行,吃也吃不好了。 长这么大,她头次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相思之苦。 今日应约到阮府来见阮明月,她拿了两块金饼来感谢阮献前几日从水中救起她,也是想给阮献一个好印象。内心里,她想的是或者这辈子都无法跟他有所交集,但是她就是想让他记得她,哪怕是因为自己大方而记得她。 不过,后面令她欣喜的是她跟阮明月在阮府后花园的澄碧堂里饮茶,竟然见到了她一直想念着的阮献,并且他今日的风采更胜前几日,令她一见就沉迷,无法自拔。 她的眼睛一直都不自觉地黏在他身上,身边的阮明月说了些什么她都没太听得清,直到阮明月说要去拿什么新的花样子给她看而离开,她假装去拉阮明月,不过是在阮献面前做出个矜持和害羞的样子罢了。 一直到后面身边的两个婢女也被派出去看着风炉和茶壶,终于跟前没人了,她可以好好地看一看他,就算什么也不说,也不做,就只是看他,她也觉得如同品尝盛宴,会认为老天爷看顾她了。 谁想,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待着她,阮献竟然对她说他对她一见钟情,同样也是害了相思之苦。 这是真得吗? “我……我没听错吧……”谢柔华激动得脸色绯红,两只手使劲儿绞着帕子,望着阮献,切切道。 阮献当然说没有,说自己方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肺腑之言。他说,当日要不是对她一见倾心,他也不会二话不说立即跳下去救她了,他担心她哪怕受到一点儿伤害,也会令他伤心痛苦。 他的话和他的表情都很到位,完全是一副用情至深的郎君的模样。 谢柔华自从进入青春期后,也暗中喜欢过几个郎君,但是还真没跟任何人谈情说爱,互相书信寄情过。她哪里抵挡得了阮献这种花花公子言语上的甜言蜜语的攻势。很快,她就彻底相信了阮献是真得爱上了她,而且是因为她害了相思病,相思病的症状也跟她自己一样。 一言以蔽之,他们两人彼此一见倾心,都爱上了对方。 “阮九郎,我……我跟你一样,自从那一日见到你后,我这几日一闭眼就会想起你,也是成日家茶饭不思……”谢柔华红着脸把自己对阮献动情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是真得么?十四娘,你,你也对我一见倾心?”阮献不敢相信然而又非常激动地问。 谢柔华点头:“是,是的,我的确是对阮九郎一见就倾心不已。” “我,我太欢喜了……”阮献一面说着一面从小几下伸出手去,将对面跽坐着的谢柔华的一只手给攥在了手里,用食指在她手背滑腻的肌肤上轻轻来回抚摸。 谢柔华蓦然被阮献握住一只手,一开始反射性地吓了一大跳,接着就把手往后缩,哪里想到对方的力气却很大,她抽不出手去。紧接着阮献的食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抚摸,就让她宛如过了电一样,不但身体发抖,就是心也开始发颤。 老实说,阮献这样大胆令她有些心惊,可同时又心中甜蜜不已。 她是第一次被男子抓住手,阮献的手比她大,而且比她的手烫。她的手在他的掌心,他肌肤的热度就顺着他的手度过来,令她全身都开始发起热来。 阮献对于谢柔华的反应简直是在意料之中。 他可不是那些行事温吞的郎君,今天可是他早就跟阮明月商量好的,让阮明月带谢柔华来澄碧堂,然后制造出跟谢柔华单独相处的机会,用自己的美色引诱她,用自己的甜言蜜语打动她,探查清楚她的心思。若是她跟那些绝大多数因为他的美貌而动情的女人一样,那他就大胆行动,争取在第一次见面就跟她有接触,比如像这样拉她的手,要是她不拒绝的话,再进行下一步…… “谢十四娘,我们去东边那里,还可以垂钓,我们比一比谁钓起来的鱼多好吗?” 阮献揉捏了一会儿谢柔华的柔荑,见她面红耳赤,就撒了手,下了榻,指了指澄碧堂的东边那间屋子。 澄碧堂内都是用悬挂的竹帘将偌大的空间给隔开的。现如今阮献跟谢柔华坐着的榻是在澄碧堂正中,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澄碧池,在这里窗下有大片的荷叶和荷花。而在东边,则是有镂空的槅扇,将槅扇拉开,就可以在那里手执鱼竿垂钓,以前谢柔华来阮府玩,也跟阮明月在那里钓过鱼。所以,阮献提出这种建议后,谢柔华也就答应了。 实在是她也怕阮献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一会儿阮明月回来了看到可怎么办? 这个时代尽管男女之间并没有太严格的男女大防的说法,但是一男一女在一起握了手,那可就算是有肌肤之亲了。被人看到,也算是逾矩了。 她是喜欢阮献,但是关系发展得这么快会让她忐忑,会让她心惊。 不过,更让她心惊的事情随后发生了。 就在她跟着阮献一起走进澄碧堂东边那间用于垂钓的屋子,她没有意识到这间屋子隔绝了外面那两个看着烹茶的风炉和茶壶的她的贴身婢女的视线。 临水一面的槅扇还没有打开,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 她往那可以推开的槅扇走,手才放到槅扇上,身后一个人忽然贴了上来。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她骤然一惊,那人已经从身后抱住了她,紧接着一道火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激得她忍不住半边身子一麻。 “十四娘……”阮献在她耳畔哑声喊她,“我想你想得好苦……”   ☆、第131章 13.1 谢柔华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理智提醒她应该赶快把身后的阮献给推开,但是现实却是她被阮献的这样的热情而大胆的行为刺激得全身发软,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一切都在阮献的掌握之中,他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你……你放开……”谢柔华无助而虚弱地低喊。 阮献搬转过来她的身体,低头去吻住她,阻止她继续出声。 他的吻技很高明,先是浅浅品尝谢柔华的青涩,继而火热裹挟追逐。 谢柔华完全陷落在这一吻里,到最后甚至试着生涩地去回应他。 长长的一吻后,阮献如愿搂着已经软软瘫在他怀里的谢柔华,唇边勾起得意的一抹笑,因为,他知道鱼儿已经咬钩了。接下来,他只要拖动鱼线,那条鱼就会乖乖地游过来…… 谢柔华真是觉得自己完全没有了力气,方才那一吻,对她来说堪称惊心动魄,不过,也令她品尝到了爱的甜美。她靠在阮献的胸口,还有一种好像是在做梦的不真实的感觉。但是从阮献身上发出的衣上熏香和男子的体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还是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在前面的几日里,她的心都是荡啊荡啊的,但现在回到了胸腔里,这一吻是一种确认,令她心安。 阮献的一只手在谢柔华后背轻轻抚着,哑声安抚她:“没有吓着你吧?都是我不好,我太心急了,要是你恨我,就打我好了……” 一面说,他一面拿起谢柔华的一只手作势打自己的脸,谢柔华仰面看他,眼里都是氤氲的情意,那只手落下去变成了轻轻抚触,眼前的男人是她长这么大看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如今他是她的了。她满心里都是喜悦,又怎么会舍得打他。 她的手在他如玉的俊颜上抚过,轻启朱唇道:“我不恨你,你……你别怪自己……” 阮献握住她的手:“那就好。” 停了停他又说:“十四娘,既然我忍不住亲了你,那以后我就认定了你,你呢,你也认定我了么?” “……”谢柔华当然明白阮献说的这个意思,他嘴中的认定一定是想要跟她在一起的意思,而自己心里也是喜欢他的,并且也是想跟他在一起。但是,如果说这认定是说答应和他成为夫妻,似乎…… 一想起现实的两人的身份的差异,她就开始烦躁起来,因为,她明白如果阮献上门来求亲,谢家是不会同意的。而她自己,也有点儿不太愿意嫁给一个庶子,并且是没什么大出息的庶子。但是,她又喜欢他得要命,最要紧的是,她都已经跟他亲过了,严格来说,她再也算不上一个清白的待字闺中的女郎了。 她该怎么办?又该怎么回答他? 正在这里纠结时,外面忽然传来阮明月的喊声:“九哥,谢十四娘……你们在哪里……” 谢柔华听到喊声,赶忙将阮献推开,然后整理了下衣裙,抿了抿发,接着回答阮明月:“十二娘,我在这里……在钓鱼……” 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她赶忙将面前的槅扇推开,外面的阳光一下子照进屋子里,她几乎被晃得睁不开眼。 阮献在她身后笑,接着他配合她去墙边拿了两根钓鱼竿过来,递了一根给她。 谢柔华慌张地接过钓竿,倚着外面的栏杆,将钓线甩了下去。 阮献则是慢悠悠地踱到她身边,再从容地将手中的钓鱼竿的钓线放了下去。 两人的鱼钩上都没有鱼饵,彼此心照不宣。 阮明月手里拿着一块绣样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到阮献和谢柔华真得在钓鱼,她莫名松了口气。 本来她一早跟阮献商量的是她借口去拿绣样,要一个时辰才回来的。这一个时辰可是阮献提出来的,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同处一室,一个时辰足够做点儿什么出来了。 虽然阮明月当时并没有问阮献为什么需要一个时辰,可她也不是傻子,当然能猜到阮献打的什么算盘,他是想对谢柔华做点儿什么,甚至夺去她的清白,那样一来,谢柔华不嫁给他也不行了。 但是今天当她真得配合阮献借口去拿什么绣样给谢柔华看而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心慌起来。她想到要是谢柔华在阮献那里吃了亏,要是闹起来,到时候可是会让谢柔华恨上她。并且这种事情要是泄露出去,她跟阮献一起陷害好友,那么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阮献是个庶子,他名声好不好也就那样。 可她自己是阮家嫡出的女儿,要是没了好名声,可就没了好亲事,更别说能跟萧弘在一起了,因为萧家也不会为萧弘定下名声不好的女郎做妻子。 再说了,她跟阮献尽管达成了协议,要是这么快就让他达到了目的,那他就完全用不着卖力帮她得到萧弘了。 所以,她这么一想后,就赶忙从自己屋子里出来赶到后花园的澄碧堂来。 一路上,她暗自祈求千万不要发展到她想的那一幕。好在,她赶到澄碧堂后,见到的是阮献跟谢柔华两个人并没有衣衫不整,而是两个人倚着栏杆在垂钓。 “原来你们两个厌烦了坐在那里吃茶赏景,却是跑到这里来钓鱼了,让我看一看,你们可曾钓到鱼?”阮明月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走到栏杆边往系在栏杆上,下半部分淹没在水里的鱼篓里看。 “我们刚才钓一会儿,还不曾钓到鱼呢。”阮献瞥了眼身边只管望着水里,脸颊绯红的谢柔华道。 谢柔华这会儿哪敢看阮明月,她的心跳这时候都还没平复,一半是因为刚才跟阮献做了那样亲密的事情,一半则是见到阮明月回来,怕她发现什么异常而感到惊慌。 阮献的一瞥,令阮明月的视线也跟着顺了过去,见到了谢柔华双颊绯红,她一下意识到恐怕还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尽管不像是自己想得那么严重,但肯定是发生了,不然她的好闺蜜不会这种样子,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 好吧,九哥毕竟还是得逞了,这样也好,他要是没尝到甜头,自己就匆匆忙忙跑来,坏了他的好事,他肯定会在帮自己达成跟萧弘在一起的心愿上不出力,又或者是刁难自己了。 这件事目前为止看来是发展得最好的一个程度,想到此,她不由得抿唇笑了笑,随即收回视线,说:“我去让婢女们重新煮茶,你们要是再钓不到鱼就出来坐吧。对了,十四娘,我还要给你看我给你拿来的绣样呢。” “唔,好。”谢柔华盯着水里,小声答应。她也知道阮明月跑来说了那么多话,她再不支吾两句给人的感觉就太奇怪了。 等到阮明月出去了,阮献才一指水里对谢柔华说:“喏,既无鱼钩也无鱼饵,咱们还是出去喝茶算了。” 谢柔华转头看向阮献,被他戏谑的话和表情逗笑了,一下子轻松起来,道:“那我们出去饮茶吧。” 阮献笑一笑,接着压低声说:“十四娘,以后我可以给你写信么?你又会回我的信么?” 谢柔华一愣,接着咬咬唇,甜甜一笑道:“可以,当然我会回。” “那好,走,咱们出去饮茶说话,都说说你喜欢什么,以后我好买了给你。”阮献笑道。 谢柔华将手中的钓鱼竿递给他,看他将两根钓鱼竿重新放了回去,等着他过来,才说:“我那里什么东西都有,不用你花钱……” 她的心里想要说的是“要是能常常看到你就好了”,但是话到嘴边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两人按理说已经有了那样亲密的行为,可这样大胆的表示出她对他的期盼,她仍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她不好意思说出还想见面的话,阮献却已经帮她说出来了:“十四娘,那我们以后要常来常往,不要这一回去,就把我给忘了。” 谢柔华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会令阮献疑惑,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想出口解释,阮献已经伸出一指碰了碰她嘴唇,微笑:“不用说出口,我都明白了。咱们出去吧。” 阮献的这种动作又让谢柔华好一阵心跳,她突然发现原来她深深喜欢的人不但容色绝美,而且风趣优雅聪明,她真是捡到宝了。老天爷对她太好,赐给了这样一个出色的郎君给她。 两人到了外面,阮明月已经让人捧上茶来,三人坐下,她把自己拿来的绣样给谢柔华看,阮献就在一旁坐着一边饮茶,一边含笑看着两人,间或插上一两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日头西沉,谢柔华必须要回去了。 恋恋不舍地跟阮明月以及阮献告辞,阮明月将她送出府去,而阮献则是在花园里就跟两人分手回房去了。其实他也想在谢柔华跟前献殷勤,但是考虑到他也去送她,被府里有些人瞧见了会多嘴多舌,说出来一些不好听的话,所以只是站在花园里目送谢柔华远去而已。 阮明月送了谢柔华回来,天色已经暗下来,所以也就没去找阮献说话。不过次日她却是让人去向阮献传话,让他依然到昨日的澄碧堂来相见,她有话跟他说。 阮献听了婢女传的话,也按照阮明月所说的去了澄碧堂。 两人见了面,阮明月就说:“九哥,我帮你人财两得,你说你该怎么谢我?” 阮献道:“十二妹,你想多了,我何曾得了她的人。” 阮明月嗤笑一声,继续说:“九哥,你别骗我。昨日你不曾对谢十四娘做什么,那她的脸会那么红?” 阮献闻言搓了搓鼻子,道:“十二妹,你放心,我今日就去萧府走动。你也晓得萧家如今也是建康的高门大户,去走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好见人啊。”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拿出些财帛来供你买礼品去与萧家往来?”阮明月从他的话里体味出这层意思后,不禁带着些气反问道。 阮献老神在在地不置可否。 阮明月见他这样,就知道自己果真猜对了,不由得冷笑道:“九哥,你怕是忘了,昨儿个你才得了两块金饼。你说,要是不是我在其中促成,你能跟谢十四娘见面,能单独在一起?可能你会说其实那两块金饼跟我没什么关系,是你去谢府救了谢十四娘,人家作为酬谢才给你的。你要真这么想,那么你也就只能得到这两块金饼了,后面恐怕再没有这样的好事。” “你想怎么做?去跟谢十四娘说我们两个勾结起来让她吃亏?你要真能说得出口,我也不怕。”阮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哼!”阮明月给气得够呛,但确实阮献要耍起无赖起来她毫无办法,况且她还指望着阮献兑现诺言帮她跟萧弘一起呢。想一想萧弘,她强行把气给压下去了,说:“九哥,你也晓得我没什么钱,一月有两个钱还不够我买脂粉首饰的。不过,我虽然拿不了钱给你去跟萧家走动,但是我可以帮你从谢十四娘手里弄些钱来给你,保证够你买礼品去与萧家来往,这样你觉着如何?” “谢十四娘很有钱?” “有些事情可能你不知道,我说与你听。” 阮明月接着就把谢柔华告诉她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分红的事情告诉了阮献,阮献听了眼睛骤然发亮,阮明月就知道他这个贪财的九哥会心动,不由得在心中冷笑,若是她将来搭上了萧弘,定不会再跟阮献这种贪财的小人往来。 阮献得知谢柔华如此有钱,当然是大喜过望。先前他在谢府救了谢柔华,只不过是稀罕她是谢家的嫡女,想着要是能勾搭上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那以后他的地位也因为有了一个谢家嫡女的妻子而得到提高,甚至他还可以向岳父谢庄讨官,或者借着岳父的名头为自己运作一番,得个官职。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谢柔华还如此有钱,要是能娶她,她就会带来大笔的陪嫁,按照阮明月说的,可能谢柔华的嫁妆会超过一般的建康城的一般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的好几倍。 娶一个美艳,血统高贵,娘家强大,还有大笔陪嫁的女郎做妻子,这对阮献来说简直是比经营扬州的中等庄园更加划算的买卖。他决定,要将谢柔华死死地控制在手里,不娶到她誓不罢休,为此,他得好好的绸缪一番。 不过,在娶到她之前,不妨也跟阮明月合作,多弄点儿谢柔华的钱来用,如此这半年他才有足够的金钱在建康城的高门大族之间走动,拉关系,结交更多对他来说有用的人。尽管他只不过是个阮家不受重视的庶子,可他想当今这个世道并不是一个四平八稳的盛世,而是一个战乱频繁的乱世。在这样的乱世里,只要他肯钻营,说不定将来他也可以登上政治舞台,做镇守一方的刺史,或者权利更大的出镇一方的将军…… 昨日他并没有要夺走谢柔华贞操的打算,一则谢柔华太小了,他还是怕惹出祸事,到时候反倒不好收拾。二来,他尽管是抱着利用谢柔华得到地位和权势的目的接近她的,但是他还是真有点儿喜欢她,所以不想在她心中留下太坏的印象。不管怎么说,趁着一个女郎单独跟自己相处的机会,在那样一个地方占有她,他还是觉得有点儿草率了。第三,他认为牵了谢柔华的手,吻了她已经足够让她的心向着他了。接下来,他只要按部就班地跟她见面,让她彻底的陷落在自己的情网里,而不是靠占有她让她陷落,这种做法高明得多,将来也会令谢柔华即便跟他在一起了,也不会小瞧他。他在她的心中会一直是大丈夫,而不是小人一个。 说他贪心也好,说他精于计算也好,反正他是这么想的。 要弄到谢柔华的钱,阮献知道光凭他一个人,就算谢柔华对他已经有了好感,可还是没有跟阮明月合作容易,有些时候,必须一个人要|唱|红|脸,一个人要唱白脸。就是做买卖也还需要个帮腔的呢。何况,阮明月跟谢柔华是好闺蜜,往往她说一句话比自己十句话管用。可能,等到他真正得到谢柔华后,他说的话就比阮明月管用了,但是,现在,不是还没有吗?所以,在达到目的之前,还是要跟阮明月合作的。 另外,要是他真帮阮明月搭上了萧弘,也是给他自己又搭上了个有力的后台。这可是不赔本的买卖啊。至于他一开始向阮明月要什么跟萧家来往走动的礼钱,是出于他不做赔本生意的本性,不管榨不榨得出来阮明月的钱,这个姿态必须要做。果不其然,他榨出来了对他来说更有用的一些谢柔华的消息,比起阮明月能拿出来的那两个钱,绝对更有价值。 “好吧,我们就此说定了,我先垫着跟萧家走动需要的财帛。过几日,你再帮我约谢十四娘出来吧。” “一言为定。” “那我先告辞了,这就出门去萧家,你等我的好消息。” “九哥慢走。” 阮献转身潇洒离去,阮明月看他走远了,这才收敛了笑容,狠狠盯着他的背影,目光如剑。 —— 中秋节,谢府阖家团圆过节,顺带也为谢十六郎和谢十七郎过生日。 谢庄和刘氏的儿子谢志和谢武已经七岁了,两个小家伙都很健康结实,可能也是因为姜氏给府里的在室的女郎和未娶的郎君们聘请了武师的原因,谢志和谢武每天都在谢妙容的督促下练拳,小半年下来,身体就比同龄的不练武的孩子好。 两兄弟跟谢妙容都很亲近,得到了姐姐们送来的礼物,还让谢妙容去选呢。 今年的中秋兼谢志和谢武的生日姜氏也放谢绣姬出来了,一家人在一起饮宴赏月,同时为谢志和谢武两兄弟过生日。 谢绣姬和谢妙容坐在一块儿,有说有笑,谢绣姬不时称赞谢妙容种的瓜果好吃。两个人还说起了卫家和陆家那边都传了好消息回来,说是七娘和十三娘都怀上了身孕,明年她们就会有两个小外甥了。 这个消息让谢家今年的中秋过得格外喜庆,尽管不是谢家添人进口,可是对于谢庄夫妻来说,嫁出去的女儿们能生下儿女,传承夫家血脉,巩固在夫家的地位,获得婆家更多的看重,这当然是一件令他们高兴的事情。 说起这个,谢绣姬不无羡慕,她在嘉玉堂禁足差不多一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自己也想了很多,对过往的那些痛苦和思念都淡了很多。尽管她的内心依旧无法忘记袁嵘,但是必须要说,袁嵘在她心中已经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她自从禁足以后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一点儿袁嵘的消息,仿佛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见谢绣姬在那里叹气怅惘,谢妙容又赶紧安慰她,说:“还有一年,阿姊就可以重新出门儿了,到时候要不要也去品香会?虽然品香会的会首卫康子不在了,可是品香会又重新推出了会首,楼云寺也有了新的主持,你也可以跟从前的长姐一样,多出去走动走动,不定好姻缘就来了。前面的那些事情还是忘记了吧,人都是往前看的。” 谢绣姬苦笑一下,答应一声:“嗯。好在咱们家里还有长姐和十三娘过得好,不被我这个和离之人影响。我的姻缘还是等几年再说吧,我要看着你和十四娘都出嫁了,我再考虑。” “阿姊,你可别等我了,我说过我可得十八岁以后才考虑婚事,这还得六七年,你要等到那个时候,可是糟蹋了你的大好年华。我看,你等着十四娘嫁出去就可以考虑自己了。十四娘明年及笄,顶多后年就会出嫁。” 两个人说起谢柔华,就去看她。谁知道,一看之下,却没有见到她,不知道她跑到那里去了。 恰在此时,她们两人的母亲刘氏走了过来,问:“你们瞧见十四娘了么?方才还见她在这里的。” “难不成她跑出去看焰火游街了吗?”坐在一边的谢志道。 建康城每逢八月十五,城中多有放焰火,以及青年男女手执火把和灯烛游街的习俗。当晚,城中并不宵禁,城中不管是高门士族,还是庶民百姓都把这一日当做过年或者元旦一样的节日过。   ☆、第132章 13.2 “她就算出去也该说一声吧,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跑出去了。而且,家里的姐妹一个也没有叫上,她到底是跟谁出去玩?”刘氏不满地说。 “或者十四娘是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呢?”谢绣姬提出了另一种可能,不想母亲生气。 “就是不舒服,想回去,可也该跟咱们招呼一声不是。不行,我得让人去看看她到底回去了没?”说完,刘氏就招了个婢女过来,让她去谢柔华住的舜华院看看,看她有没有在屋子里。 那婢女应声而去,刘氏摇摇头在两个女儿身边坐下来。她先是关切地问了次女谢绣姬最近过得如何,自从谢绣姬被姜氏禁足,在嘉玉堂里不能随便外出后,刘氏也是十天半个月才去看望一下她,最近又有半个月没有去了,故而她这样问。 “哦,很好,每日练练拳,写写字,抄抄经,再做点儿针线,一天就也过去了,还忙得不行。我发觉自打跟着公孙师傅练拳后,身体和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谢绣姬笑着回答刘氏道。 前段儿日子,姜氏提出来请两个会武的师傅来谢府教在室的女郎还有未娶的郎君们拳法剑术后,谢绣姬也在公孙舞每次来谢府嘉玉堂琼琚院教谢妙容剑术时,跟着她学点儿拳法。她现在跟当初谢妙容初初学剑也是一样的,需要先从练拳开始,原先她被禁足小半年,身体还真是不太好,精神也比以前差。姜氏的担心是正确的,被禁足,又遭遇了一些被打击的事情,谢绣姬的精神状态挺不好,要是再不动一动,肯定时间一长是会生病的。现在她练上拳了,身体好了,精神也就跟着好了,连带着心态够改善了。这也让家里人放心不少。 刘氏拍一拍女儿的手:“那就好。” 不过,紧接着她却是话锋一转:“咱们家也就是十四娘不练拳,还整日家疯跑,你们看,这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一说起谢柔华,刘氏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停了停她又问谢妙容:“十五娘,最近你四姐是不是在外面跟人合伙做买卖?” “啊?”谢妙容吃了一惊,“阿母,您怎么这么问。” 很显然,谢妙容不知道有这种事情。 刘氏见小女儿吃惊的表情,就明白果然连她也不知道。按理说现在她跟谢庄的女儿也就只有谢柔华和谢妙容没有出嫁,谢绣姬虽然在家,可是被禁足在嘉玉堂不能出来,对于谢柔华做什么事情定然是不知道的。 谢妙容作为唯一的一个跟谢柔华一样待字闺中的女郎,刘氏想可能谢柔华做的事情,她这个小女儿作为妹妹也许知道一二。因为她也是从孩子过来的,知道有时候大人不知道的事情,可是小孩子们却知道。不曾想,如今她这个小女儿却是不知道其姐谢柔华都在做什么。 “你阿姊最近这个月管我要钱,还不少,我想平日家里女郎们的四季衣裳脂粉首饰都是不用你们花自己钱的,又没见她给自己添置什么首饰衣物,再说了,这几年谢氏宜家木器店开起来,每年分的红利,我也会拿出一部分来给她。她手里的钱也挺可观。可她最近还管我要了十块金饼去,我问她,她只说想买点儿东西,也没有细说到底买什么。这钱也是从谢氏宜家木器店分给她的红利里面的拿出来的,是她的,我也不想难为她,就给她了。可她又没给自己添东西,钱花到哪里去了?我就猜她是不是也跟十五娘一样去捣鼓做什么买卖,不然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我只是觉着最近一两个月阿姊有点儿奇怪,出去参加的那些高门士族之家的聚会有点儿多。要是以前一月有两三次的话,现在恐怕七八次都不止,她常常出去,衣裳首饰似乎都是建康城里最时兴的。”谢妙容想一想补充道。 “如此说来,她还是给自己添置了些衣裳首饰,只不过她没在我跟前穿戴过。我就说嘛,她也不是个有头脑做买卖的人,怎么会拿钱去跟人合伙做买卖。” “可是阿母,就算她添置了些建康城最时兴的衣裳首饰,你一年给她的六块金饼也足够了呀。这几年下来,她手里原本就该有二十块金饼不止,再加上她最近跟你要的加起来怕是不下三十块。就算她拿十五块来给自己添置时兴的衣裳和首饰,不是还有十五块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吗?况且我估摸着她添置的东西也就值十块八块的金饼,其余的金饼到底做什么了,我也挺好奇呢。要不我帮你去打听打听她最近都在干甚么,是不是真得拿这些钱去跟人合伙做买卖了?” “好,十五娘,你明儿就去帮我打听打听,不弄清楚她在做什么,我这心里不安。” 刘氏同意了谢妙容的提议,刚才那个被她派去谢柔华的舜华院看一看的婢女回来了,禀告她说舜华院守院子的小婢女说,她家小娘子没有回来。 “果然她是偷偷溜出去玩了,这孩子,也太胆大了,今夜建康城虽然不宵禁,外面游街的人也多,可她一个明年就要及笄的女郎怎么能毫无顾忌地就跑出去了呢?万一碰到什么歹人可怎么办?不行,我得派人出去找她。”刘氏眉头都拧到了一起,站起来去找管事婢妇阿粟去了,她要阿粟派几个得力的奴仆出去找谢柔华,找到人了就将她带回家,不许她在夜里跟人在建康城里游荡。 谢柔华在八月十五中秋这一晚,当然是跟阮献有约。 阮献约她在这一日吃罢晚饭后,一起去建康城里燃放焰火,一起提灯游街,一起去秦淮河上登船赏月。 这两个月来,她跟阮献是打得火热,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可说是一日千里,陷于热恋之中。 不过限于热恋之中后,她手上的钱也就被阮明月和阮献一起给哄走了,比如说阮献会说他跟谁又谈成了什么买卖,那买卖一本万利,可惜本钱不够。很自然的,谢柔华就会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借给他,帮他,阮献说赚了钱就还她。谢柔华长于谢家这种顶级门阀之家,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更没把钱当回事,听到阮献说赚了钱就还她,还说不用着急,她借给他的钱她也不急着用。 就像谢妙容猜测的那样,她原先有二十多块金饼,自从跟阮献热恋以后,除了收拾打扮,出去吃喝玩乐花了七八块,剩下的十来块加上后面问母亲要的十块都借给了阮献。 阮献有了这些钱,跟健康城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子弟们来往也是出手阔绰,在圈子里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他去萧家去得尤其勤,两个月下来在萧家混了个脸熟,上自萧弘的祖母,下至萧弘的弟妹们,都很喜欢这个容貌绝美又会说话,会来事的翩翩少年郎君。大家也没有因为他是个庶出的就看不起他,毕竟景元帝渡江以后,一些能臣和出镇一方的大将军也是庶子,庶子和庶女不一样的是,庶子有机会可以建功立业,特别是出自名门之家的庶子。一开始可能身份上不如嫡子尊贵,但是往往名门之家的庶子们有很强的进取心,比嫡子们努力,而他们所受的家族教育也差不多,最后各大家族往往会有庶出的子弟崭露头角,尤其最近几十年更是如此。 萧家的人接纳了他,他就开始把阮明月往萧家带,但凡萧家要请个客什么的,他都不忘把阮明月给带去。阮明月也按照阮献提供给她的计策讨好萧家众人,萧弘虽然不常在家,阮明月见他的时候少,不过,就像阮献说的,只要萧家众人接受她,并且喜欢上她,将来,再由她母亲出面,跟萧弘定亲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善于钻营的阮献带着阮明月也很快让她融入了萧家,初步达城了一开始的计划。 当然阮献从谢柔华那里弄到了钱,对她就更好了,每次见面都要送她一些礼物,出去游玩也是他给钱,只要谢柔华见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他也是抢着去买下送给她。 这样一来,谢柔华就觉得他是最好的情郎,对他越发迷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全都听他的。 刘氏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想到谢柔华竟然跟着阮献去了秦淮河,在河上坐船赏玩夜色,他们当然是没有找到人。谢柔华跟阮献一起喝酒赏月,在河上游玩,直到月上中天了才回去。 回去后,从谢府后门进了府,敲敲溜回了她的院子。守院子的小婢女告诉她刘氏派人来找了她,这也在她预料之中,要不是为了应付母亲的查问,她才不想回来呢。跟阮献在一起,每一刻都是那样快乐,可是一回到家,她就觉得好像是进了个牢笼一样无趣。 “知道了,你们去给我打水来,我洗漱了好睡觉。”谢柔华不耐烦地说。 “是,小娘子。” —— 次日,刘氏听到了阿粟回禀的派出去的人找遍了建康城,可都没找到谢柔华,然后谢柔华是半夜才回来的。她听完当然是心里有火,让人去把谢柔华叫来好好训了一顿。并且罚她到过年都不许出去。 谢柔华一听就慌了,发气道:“我昨日不过是跟着阮十二娘一起去游玩,再说了,子时之前我不是也回来了吗?我回来的时候,长街上还有好多人呢。再说,我也不是及笄定下亲事的女郎,为何我就不能跟其她同龄的女郎们一起去玩?阿母,你这么罚我,我不服!” 她哪里忍受得了这么久不见阮献,所以立即就发气并且反对她阿母说的话了。 平时谢柔华尽管挺任性,可是对刘氏,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其母的话音刚落,她就发气,她就反驳过。 刘氏也没想到这个女儿竟然变成这样,竟敢当着她的面顶撞她。 “你,你……”她抬手,指着谢柔华气得够呛,“好,你是长大了是不是,竟敢当面顶撞我了?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就算是如你所说,还没及笄,还没许下人家。可是晚上在外游荡,万一碰到什么不测,你这辈子可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昨儿晚上你跑出去了,我担心了多久,就怕你在外遇到歹人,给人劫持了。你忘了你十五妹的事情了,还有卫家五娘的事情?” 她也是当着女儿没有说她另外的担心,就是万一在外面遇到那些好色之徒,对她做出侵犯她的事情,让她失了清白,哪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谢柔华被刘氏训得低下了头,咬着唇嗫嚅道:“我……我以后晚上不出去了就是……” 没有办法,她知道要是她不在母亲跟前低头认错,退一步,她母亲肯定会禁她的足,那她就真出不去了。能够答应其母晚上不出去,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刘氏见女儿服软了,也是消了些气,但是她还是没有改变要惩罚女儿的意思。先不在这个话题上展开,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于是接着问:“还有,我问你,你跟我要的那些钱到底做什么去了,今日你要是不跟我说明白,以后我就再不会给你一个钱,你只能花府里给你的每月的例钱。” 唉,今日真是万事不顺,才被母亲骂了一顿,说她晚上出去溜达半夜才回来,要罚她到过年都不许出去玩。紧接着又想起了在她手里拿钱的事情,当时她拿钱的时候她母亲也问过她,她撒桥糊弄过去了。没想到,这会儿她母亲又问起来了。 她当然不能说她把钱都借给阮献了,要是她母亲知道她借了那么多钱给一个郎君,一定要怀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甚至会禁止她再跟阮献来往。 “我,我借给阮十二娘了,阮十二娘说她最近要买个铺子,需要钱,她的钱不够,我就借她了。”她只能再次往阮明月身上推。 阮明月跟谢柔华是好朋友,刘氏也是知道的。但是这又是约女儿晚上出去游荡,又是跟女儿借这么一大笔钱,令刘氏一下子对阮明月的印象就变坏了。 她道:“又是这个阮十二娘,我怎么觉着阮十二娘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是我记得不错,她跟你也打交道两三年了吧,前些年她还像个大家女郎,但是如今却不像了。你借这么一大笔钱给她,可问她几时还了没,还有你让她给你写借据没?” 阮明月只能继续撒谎:“她说了来年开春就还的,还有她也写了借据给我。” “这个阮十二娘我不许你再与她来往。” “……可,阿母,我不跟她来往了,怎么让她还钱?” “那就等她还了钱后,再不许你与她来往。另外,罚你到十一月之前,这一个多月你都不许出去!”刘氏大声道。 “阿母!” “不用再说了,再说,我就罚你到过年!” 谢柔华气得想哭,就算是这一个多月,要是不能见到阮献,她觉得自己恐怕会疯。可她现在又不敢违背其母的话,再闹腾下去,不然,她母亲说要罚到过年不让她出去。 刘氏看到女儿眼泪水都要流出来的气恼的样子,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女儿跟那个阮明月一样,最近都变了。 谢柔华跺着脚,气冲冲地转身冲出了刘氏的屋子,到外面大声呵斥她身边服侍的小婢女,令在屋子里听到的刘氏皱起了眉头。 随即,她叫了管事婢妇阿粟来,让她去告诉谢府二房这边看守各门的婢女还有奴仆,说没有她的准许不能让谢柔华出门,这规定一直到十一月,要是谁胆敢放她出去,家法处置。 谢柔华被罚不许出门儿到十一月的事情恨快就传到了谢妙容耳朵里,她从其母那里知道了原因后,对于谢柔华说什么借钱给阮明月买铺子有点儿不相信,主要是阮明月那个人也不像是个做买卖的女郎。 阮家十娘阮应采嫁给了谢嘉,她可是阮明月的堂姐,谢妙容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还去特意问了问阮应采,她那个堂妹阮十二娘爱做买卖不,阮应采告诉谢妙容,从来没有听说过阮明月做过买卖,她最喜欢的事情应该是买买买。 听了阮应采的话,谢妙容立即判定自己的四姐谢柔华对母亲说谎了,她根本就没有将那一笔钱借给阮明月买铺子做买卖。要是从这个结论再反推的话,那谢柔华说的什么跟阮明月一起在中秋夜去建康城里游街看焰火必然也是不太可信的。 两个待字闺中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结伴去看焰火游街,玩到半夜才回家,这种事情有点儿不可想象。毕竟往年她们都没有这样做过,为什么今年就突然变了呢。还有,自从出了燕国人的探子劫持走了慧远法师和卫康子的事情后,建康城里包括士族和寒族在内的人外出都谨慎小心了许多,更别说在晚上外出。就算中秋夜建康城里看焰火游街的人多,但是谢妙容敢肯定一定是庶民百姓更多,或者也有高门士族之家的娘子或者郎君,但是这绝对是极少数。阮明月和谢柔华都是娇弱的女郎,她们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就不怕遇到什么流民歹人之类的,被劫持,被侵犯,这对于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们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伤害。 谢妙容想到此,更是认定其姐说的那什么跟阮明月一起去看焰火游街也是个谎言。 那么,谢柔华到底是跟谁一起,又是把那么一大笔钱给谁了呢? 谢妙容决定要弄清楚。 这件事情最直接的一个做法就是找到阮明月,问她中秋之夜可是跟谢柔华一起的,还有她可借了谢柔华的钱。 不过,谢妙容却不打算先这么做,因为她认为阮明月跟谢柔华可是打交道好几年的朋友,自己就这么去问她,极有可能阮明月会帮着谢柔华遮掩,不会对她说真话。与其这样,她还不如问别人。 一想到这个别人,谢妙容就想到了袁鑫。 袁鑫不但喜欢说别人的八卦,还喜欢打听人的八卦,建康城里发生的许多传闻趣事他都知道。而且他也是个爱好交友的人,性格外向,认识许多人,这样一来,消息就更灵敏了。 没过两日,袁鑫上谢府来拜访谢妙容,谢妙容就问起了阮明月的事情,问袁鑫知不知道这个阮明月最近在做什么,又跟谁来往。 袁鑫问:“你怎么对她感兴趣了?” “你要知道她的事情就说给我听一听,先别问为什么。” “让我想一想……对了,最近这一两个月,我在萧家碰到过她两次,跟她一起的还有她堂兄阮献,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你阿姊跟他们两个一起。” “我阿姊?” “就是你四姐,谢十四娘。”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我看到他们三人在一起,好像你阿姊跟阮献有说有笑,两人似乎关系特别好。” “你这个关系特别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咳咳,那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你没看错?” “应该不会吧,这个郎君和女郎之间,若是彼此有了情意,那看向彼此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袁鑫如此说着,脸上现出努力回想的表情。 想着想着,他忽然会意过来什么,吓了一大跳,看向谢妙容道:“你是说你阿姊跟阮献……” “这个,我这是怀疑,对了,阮献这个人你了解么?” “知道啊,他是……” 袁鑫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阮献的情况都说给了谢妙容听。 阮献这个人谢妙容自从上次在其母生日那天在谢府后花园,看到他跳下水去救起其姐谢柔华,之后就再没关注过他。还是今日她才从袁鑫的嘴巴里完全了解了阮献这个人。知道了他的情况后,她立即想到一种可能,心里是又气又急,因为袁鑫在这里好歹压抑住了要去找谢柔华的冲动。 “你方才说的我阿姊跟阮献之间有那什么的事情你可别跟人乱说,兴许是你看错了也是有的。要是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谢妙容故意扬起拳头恐吓他。 “好吧,我不跟别人说就是。只不过,我不说,也不能保证其他看见的人不说,虽然我眼尖一点儿,先发现。”袁鑫缩了缩头道。 “总之,你答应我就是,少管别人。” “行。谁叫你这么厉害,我可怕被你揍,嘿嘿。”袁鑫装出害怕的样子道,惹得谢妙容也笑了起来。 谢妙容又跟袁鑫说了会儿话,又送了他两个自己栽种的蜜瓜后,送他出了府,回来就往其姐谢柔华的舜华院去。她要去告诉谢柔华,阮献是个骗子兼小人,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第133章 13.3 谢柔华自从被其母禁足后,这两天她也试着想溜出去见阮献,看是门上的奴婢们看守得很严,她根本无法混出去。守门的奴婢们告诉她,让她不要再这么做,夫人说了,要是她们放了她出去,就会被打板子给发卖出去,她们可不敢有一丁点儿大意。 没办法,谢柔华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 这两日可把她给憋死了,因为心里烦躁,她不但睡不好,还吃不好,脾气也是越来越大。 谢妙容去到她的舜华院时,她正在那里摔东西,责骂跟前伺候的婢女们呢。 在门口立着的婢女见到谢妙容来都向她摆摆手,劝她不要进去,意思是她们的小主子这会儿正在发脾气,谁进去谁就会触霉头。 谢妙容尽管不怎么跟谢柔华投契,但是也不会怕她。再说了,她只想把自己得出的判断告诉谢柔华,说到底还是不想让她吃亏上当,谁叫她们两人还是姐妹呢。可能说那些阮献不好的话,谢柔华听了会生气,可也不能因为害怕她生气,就不跟她说,眼睁睁见着她被别人算计。 想到此,谢妙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一进去,脚底下就啪一声碎开一个花瓶。 谢妙容吓一跳,抬头一看,谢柔华也正好朝她看过来。可清楚是谁后,谢柔华没好气地问她:“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看我笑话来了?” 就冲她这句话,谢妙容转身就想走,不过,好歹忍住了,她对屋子里角落处伺立着的垂头缩肩被谢柔华训的几个婢女说:“你们都出去,我有事情跟我阿姊说。” 那几个婢女巴不得这会儿有人来把她们给解救出去,所以一听就齐声应“是”,迅速地退了出去。 谢柔华见谢妙容被自己讥讽也没有跟她还嘴,也不好再继续朝她发气,随即一屁股在一张凳子上坐下,又指了指身边的另一个凳子,道:“十五娘,你坐吧。” 谢妙容也不跟她客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随即问:“阿姊,你最近是不是跟阮家兄妹在一起,特别是那个上次在谢府后花园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阮献有来往。” 谢柔华没料到谢妙容来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关于阮献,于是不免想是不是谢妙容知道了什么,心里也是一紧。 但是面上她还要装出来平淡无波,道:“我跟谁来往,与你有关系么?我的事情用不着十五妹管,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还是请回吧。” “看来,你是真跟阮献来往了,我问你,中秋夜你半夜才回来,是不是跟阮献相约出去秉烛游街了?还有你把自己的那些金饼以及从阿母那里要来的那十块都给了阮献,却谎称借给了阮明月?”谢妙容并没有因为谢柔华的无礼而生气,相反她继续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并且观察着谢柔华的神色。 谢柔华这一下子才是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在其母跟前说的那些谎言都被谢妙容揭穿了,而且谢妙容就像是亲眼见到她做了那些事情一样。 被揭穿谎言后,谢柔华有些慌张,更多的却是恼羞成怒。 她一拍桌子怒声道:“十五妹,你红口白牙,凭什么认定我做了你说的那些事情?还有,我再重复一遍,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来除了徒惹我心烦,再没有别的用处。” 谢妙容摇摇头,简直对眼前这个姐姐无语,她有点热后悔自己来做什么,反正这事情又跟自己没关系,她这个十四姐上当受骗吃亏都是自己拎不清,自找的。就凭她现在的态度,她就不想管她的闲事。不过,要是谢柔华真被阮献给骗了,失财都是小事,就怕**,闹出丑闻来,以后可怎么办。尽管她自己是不怕这些姐姐们弄出名声不好听的事情来,她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婚嫁,认为还是很远很远以后的事情。不过,她怕的是谢柔华闹出丑闻后,将来她祖母还有母亲和父亲会生气。 于是她冷声道:“你以为我想管你的闲事,我是怕你惹出祸事来,到时候会让阿婆和阿父阿母生气伤心。你听着,阮献虚有其表,他骗了你的钱,以后你别想能要回来。还有,他是个风流浪子,他跟你来往图的就是你的钱还有你是谢家的女儿。他只不过是个庶子,根本不够资格娶你,家里的长辈也不会同意的。除非他先得到你,逼迫阿父和阿母同意把你嫁给他。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嫁了他,可是自降身份……” “够了!阮献轮不到你来说他的坏话,你少在这里自作聪明,我可是警告你,你少拿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去阿婆和阿父阿母跟前胡说。要是让我知道了,你胡乱传这些话,我定然跟你势不两立!” “真是不知所谓,无可救药!好吧,反正我的话也说完了,你自己好自为之!”谢妙容说完站起来,一拂袖转身离开。 谢柔华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撇过头去,看都不看谢妙容一眼。 谢妙容从谢柔华屋子里出来,开始想这件事要不要去跟阿母说,谢柔华一点儿不听自己的劝,接下来也只有去告诉阿母,让阿母警告她了。也不知道现在的谢柔华跟阮献到底是处到哪一步了。这会儿警告她还有用吗? 从舜华院出来,她直接往其母的正房院去。没走多一会儿,她就走进了刘氏所在的正房院,找到了正在看着谢志和谢武写字的母亲。 没有什么多的寒暄,她直接上前去拉着刘氏的衣袖,说她有些事情要跟刘氏说。 刘氏见谢妙容脸色的表情很严肃,就也知道可能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说。于是她让女儿跟自己去内室里说话。 谢妙容跟着母亲进入内室坐下后,直接就把自己的推测还有刚刚去舜华院跟谢柔华的交谈的那些话都对刘氏说了,最后她说:“十四娘也不听我劝,我也是担心她所以才不怕做恶人,招她讨厌。阿母,反正我是把我的提醒对她和对你都说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办我就不知道了。” 刘氏被谢妙容说的这些话给唬了一大跳,连忙问:“那个阮献,你可知道是个什么来历?” 阮家儿孙众多,虽然阮十娘嫁给了谢嘉,做了谢氏的媳妇儿,但是像阮献这种庶子很少在世家大族间正规的场合露脸,刘氏当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才会这么问谢妙容。 “他呀,是阮家二房的一个庶子,长得很不错,那一日,他在阿母生日那一天,在谢府后花园救了落水的十四娘,于是他们就认识了。这个阮献是跟阿姊关系很好的阮家十二娘的堂兄,在家排行第九……” 谢妙容把自己知道的阮献的一些大概的情况告诉了刘氏,而且她还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就是谢柔华的钱多半都给了那个阮献了,并且袁鑫还说他见到过阮献跟谢柔华一起…… 至于中秋夜谢柔华可能跟阮献在一起她也略提了提。 刘氏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这一席话实在是让她既惊且怒,而且还很害怕。 抚着胸口,她对谢妙容说:“十五娘,多亏了你细心,不然,我真怕十四娘会闯下祸事。她要是再有个闪失,咱们谢家……还有你……我真是觉得对不起你啊。” “阿母,我跟你说的话也是推测而已,到底真相是什么我并不知道。您看,您对十四娘还是不要太严厉,她这两日都在发气呢。” “我就是对她太宽和,从小到大,我跟你阿父对你们都挺宽和,结果呢,你看看,你长姐,你二姐……只有你三姐平平安安的。我是再受不了你四姐再有什么事儿了。行了,这事情你别管了,都交给我吧。” “那我回去了。” “你去吧。” 谢妙容从其母屋子里出来,想,这下子可是跟谢柔华结仇了。不过,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跟谢柔华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她不可能视而不见,让其姐被骗,让她倒霉。 刘氏等到谢妙容走后,脸色是越加冰冷了。她咬着后槽牙,拳头捏得紧紧的,在回想着谢柔华和谢妙容两个女儿跟自己说的话,再对比两人的表情,她随即判定小女儿恐怕说的话都是真的。想到谢柔华为了那个阮献欺骗自己,她就好一阵怒火攻心。这事情,她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到底谢柔华跟那个阮献都到什么地步了。这件事情,还不能嚷嚷出去,否则,真要从谢柔华嘴巴里听到些让人惊心动魄的话,她怕谢家又会蒙羞。 前面的两个女儿都和离了,谢绣姬还弄出那样的事情而被婆婆禁足两年,这让刘氏压力很大。她觉得自己再承受不住谢柔华再闯祸了。 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她让婢妇阿粟进来,令她带人去舜华院把谢柔华给带来。 阿粟见到刘氏脸色难看,就知道恐怕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点头答应了,她带着四个婢女去了舜华院,让谢柔华跟着一起去正房院。 谢柔华见到母亲身边的管事婢妇来请自己,就明白一定是刚才来跟她说事儿的谢妙容跑去母亲跟前告状了,而母亲听了她的话,就让管事婢妇阿粟亲自带人来请自己去她那里,今日恐怕是不好过关了。 咬着牙,她不知道多恨谢妙容,要是这会儿谢妙容在跟前,她一定会扑上去跟她打一架。就算谢妙容有功夫在身,可拼着命她也要抓她一爪子,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恨,难道就那么见不得人好吗?自己跟阮献彼此有情,来往又有什么错,还有她是借了钱给阮献,可是阮献又没有说不还。一定是谢妙容嫉妒自己得到了如此一个绝美的郎君的爱,故而故意挑事儿。也难怪,像是谢妙容那样的,得不到俊美的郎君的爱慕,就心理阴暗,故意破坏别人的姻缘…… 满心里都是恨和气,谢柔华跟着婢妇阿粟走进了其母所在的正房西边的屋内。 进到屋子里后,她见到榻上坐着的其母脸色很不好看,就在她进来后,刘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悚然打了个抖。 “阿粟留下来,其余的人都给我出去!没有我的准许,所有的人都不许靠近正房!”刘氏寒声吩咐道。 “是,夫人。” 除了阿粟,其余的婢女们都恭敬地答应了,纷纷退了出去。 见此情景,谢柔华越发不安了。 屋子里的婢女们一走完,刘氏在上面榻上就对谢柔华道:“十四娘,说说吧,你跟那阮家的九郎处到什么程度了?” “……”谢柔华紧紧抿着唇,不愿意回答刘氏的问话,她害怕承认了跟阮献有关系,她阿母就会让她跟阮献断绝来往。 “你不说是吧?好,你不说也不要紧,从今日起,我就罚你禁足,一直到你及笄,一直到为你定下亲事,一直到你嫁出去。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许出舜华院一步。” “阿母!你……你怎么能这样!你要我禁足的日子比九娘都更长,难道是不想让我活了吗?”谢柔华红着眼圈儿问。 “你要是弄出什么丑事来才是不想让我活了!”刘氏重重一拍身前的小几道。 闻听此言,谢柔华的脸一下子就发红了。 刘氏注意到她的脸色,疑心大起,接着问谢柔华:“十四娘,你跟那阮献是不是……” 这话到口边,倒不好意思出口了。 虽然如此问,刘氏还是不太相信自己女儿跟阮献真有那种男女之事发生,但是谢柔华的脸红了是什么意思? 不行,一定得把这个问清楚,否则,一个失去了清白之身的女郎,就算是禁足了,不跟阮献来往了,但以后谢柔华要是定下了婆家,嫁过去,人家夫家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那可是会闹出大纷争的,谢家的脸肯定都会被丢尽。 “你跟阮献有没有肌肤之亲,有没有做出女郎和郎君成亲才会做的事情?”刘氏也顾不得太多了,为了避免以后丢人到家,她还是硬着头皮问谢柔华。 谢柔华当然明白其母问的话是什么意思,况且刘氏还问得那么直白。她跟阮献第一次单独见面就亲了抱了,当然算是有肌肤之亲了。一月多前,她跟阮献,情难自抑,两人私定终身。后面,几乎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会找地方幽会。她也知道跟阮献做出这样的事情不理智,以后将会面临一系列的麻烦,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疯狂地爱上了阮献,整个人像是陷入癫狂之中一样。 如今,面对母亲的质问,她哪里敢说实话,只得忐忑无比地否认说没有那回事。 谁知道刘氏却不相信她的话,转而让阿粟带谢柔华下去检查,看她是否是完璧之身。 阿粟答应了,上前来请谢柔华跟着她下去,谢柔华却羞愤不已,说她不去。 刘氏见她这样,越发怀疑,不由得大声呵斥她:“你是不是跟那阮献做出了丑事,所以才不肯跟着阿粟下去?你这会儿要是对我说实话,我还可以少罚你一些,你要是一直欺瞒我,可别怪我让人上来绑了你下去查你。” 谢柔华被逼得不行,她哪里肯被阿粟带下去检查,于是,只得含泪对刘氏点头。 “什么!你……你这不知羞惭,愚蠢的东西!”刘氏先是被狠狠地震了一把,几乎让她三魂儿失了两魂儿,一阵头晕目眩,好容易稳住后,她从榻上下来,三两步走到谢柔华身边,“啪”一声,扬手就给了谢柔华狠狠地一巴掌,打得谢柔华站不稳,摔倒在地,嘴角都流出了细细的血流。 谢柔华一下子坐在地上就开始大哭起来,刘氏则是捶胸悲号起来:“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哟,竟然生下你这样不知道廉耻的女儿,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呜呜呜呜……” 婢妇阿杞也是被刘氏问出来的话给震得找不到北。说实话,刘氏的孩子们都是她看着长大的,甚至所有的孩子在小时候,她都抱过。对这些孩子的感情,她也挺深。 先前谢伯媛,谢绣姬婚姻出现问题,她也是很痛心的,在心里抱怨老天爷让她们受磋磨。可这是个十四娘,她为什么小小年纪,竟然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来呢? 难道真是因为谢庄夫妻对孩子们慈爱宽和,把他们给惯出来毛病了? 哎,这谢十四娘也是太糊涂了,太轻浮了。她都很想上前去给谢柔华一巴掌,质问她为什么就这么不长脑子,难道她不知道一个女儿家的清白是多么重要吗?她还没及笄,就失去了清白之身,那个人还是个庶子。就算没见过这个人,阿粟对他的印象也好不起来,谁家子弟会去勾引一个没有及笄的女郎,让对方**,这样的人必定是个无德的浪子。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岂不是说谢柔华必须要嫁给那个什么阮献了么? 堂堂一个顶级门阀谢家的嫡女,竟然要嫁给一个阮家的无德的庶子,这一桩婚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般配。就算这件丑闻不会被宣扬出去,但是谢家绝对会因为这桩婚事而尴尬,少不得会被建康城的那些高门士族给议论了。 还有,此事怎么过老夫人那一关,老夫人要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那是断然不会同意让谢柔华嫁给阮献的。要是对她说了这件事,还不知道会把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子。 谢绣姬如今还在嘉玉堂被老夫禁足呢,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谢柔华跟阮献私定终身,还不知道怎么罚谢柔华呢。最关键的是,罚也没有用,对于谢柔华来说,她这辈子也只能嫁给阮献了,否则,也就只有出家为尼,终身不嫁,才会说得过去。比起去做尼姑,还是嫁给阮献要好一些,毕竟阮献再无德,身份再低微,还是能给谢柔华一个家,还是能跟谢柔华生儿育女,总比她去做尼姑孤老终身好。 想明白来了这些事情,阿粟就开始劝刘氏别哭了,说这件事情还是暂时瞒着府里的人,等谢庄回来了,两夫妻商量下该怎么办好。 刘氏抓住阿粟的手,眼泪依旧是止不住,伤心得不行,连声问阿粟:“你说,我如何面对郎君还有阿姑,还有谢家的其他在室的女郎以及未娶的郎君们?一想起他们,我恨不得一头去碰死……” “娘子,这也怪不得你啊。这都是命,都是命……你千万要想开些,无论如何,还是要往下过的。这些年来,您也看到那些奔逃千里到江左的流民们,他们遇到的事情比咱们惨多了,可他们不是还要活着么。这儿女们长大了,当阿父和阿母的也不能一世都看顾着他们,他们终究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日子,至于过得好不好,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阿粟劝说着刘氏,也红了眼圈儿。 刘氏的心情她完全能理会,最近这几年,随着孩子们长大,前面两个女儿婚姻不顺对她的打击不小,这谢十四娘做出的事情几乎要将她击垮了,也难怪她如此伤心。 就在阿粟的安慰之下,刘氏都几乎哭了半个时辰,哭得两眼通红,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望着坐在地上也在嘤嘤哭着的谢柔华,刘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十四娘,自打今日起,你不许迈出舜华院半步。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用一根绳子勒死你,我也上吊跟着你去。” 谢柔华被刘氏如此决绝的话给吓得浑身发抖,花容失色。 刘氏将头转向一边,不再看她,道:“阿粟,你带十四娘下去,自今日今时起,加派人手看住舜华院的门户,不许她迈出舜华院半步,若有闪失,所有的奴婢全部都给我打一顿卖出去!” “是,夫人。”阿粟答应了,摇着头上前,将谢柔华拉起来,扶着她出去。 两天后,谢庄休沐回家,听了刘氏断断续续说了谢柔华的事情,气得不行,站起来说要去拿家法来,打死谢柔华,免得让她把谢家的脸都给丢尽。   ☆、第134章 13.4 刘氏流着泪拉住了谢庄,劝他不要生气,就算是打死谢柔华也没有用,关键是这事情该怎么解决。 这两天他没有回来,她一直在想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事情,特别是婆婆那里该如何交待,难不成真要把谢柔华做出来的丑事告诉她么?就怕到时候婆婆被气出病来。可要是不说,婆婆那里的一关又怎么过。 “阮家九郎那个浮浪的郎君,我绝对不会容忍他做我的女婿。想来,他一定是一早就算计好的,引诱十四娘做出这样的丑事,想着十四娘**于他,咱们就会把十四娘嫁给他了。他这是做梦,我宁愿让十四娘出家,也不会让她嫁给阮献那个无德下流的人。”谢庄咬着牙道。 “郎君,你真打算让十四娘去出家为尼?” 刘氏对于丈夫的这个决定提出了质疑,这两天她反复想过,让十四娘去出家为尼其实是所有的解决办法里最干脆直接的。既能对婆婆那里交代过去,也能避免了让阮献那个无德的小人奸计得逞。只不过,这个办法对于夫妻两人的女儿谢柔华是最残忍的,谢柔华只有十四岁,要是逼着她去出家为尼,她这一世就要跟青灯古佛为伴,孤老终生了。况且谢柔华的那种性子,让她做尼姑她能安心做下去吗?除非让她在家里带发修行,才能看守住她。 谢绣姬还能禁足两年,就可以出去,可以重新开始她的生活了。 但是让谢柔华带发修行,就是一辈子,难道要一辈子锁她在谢家吗?若干年后,她跟丈夫终有离世的一天,而儿女们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儿女,就谢柔华一个人孤孤单单,一想到很多年后,谢柔华孤单落魄的样子,刘氏就不忍心。 其实谢庄又哪里能不心疼女儿,他从来都是一个护崽的人,对于女儿们自打小就疼爱异常。也是被谢柔华做出的丑事给气得太厉害,才让他只顾嘴上痛快了。 他恨不得派人将阮献那个小子给杀了,正是阮献玩弄诡计,让自己的女儿吃亏上当。但是他听妻子说,女儿非常喜欢阮献,所以才会犯糊涂做下丑事。 他也明白妻子关于他要让谢柔华出家为尼的质疑。到底是舍不得女儿孤老一生。 可是让阮献那个玩弄诡计的浮浪郎君成为谢柔华的丈夫,谢庄真是好不甘心。 “哎……”最终谢庄长叹口气,垂下头,满脸的沮丧。 刘氏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大概是他的怒气过去,这会儿恢复了理智,也就心软了。 良久,她问他:“十四娘的事情,郎君到底打算怎么办?” 谢庄抬起手来揉着额心说:“明日我会见那阮献……” “郎君是打算让他娶十四娘了?” 谢庄想一想这种退步都糟心,不过,现目前为了女儿也只能忍了,点点头,他说:“我会为十四娘出口气。” “出口气?郎君莫非是要收拾他?” “收拾要收拾,可是也不耽误别的事情。” “郎君到底打算怎么做,可否说与我听?” “我要先见一见十四娘,问她一些事情再决定怎么做。” “那我这就让人去把十四娘带来。” “好。” 刘氏就叫了阿粟来,让她亲自去舜华院把谢柔华给带来。自从让阿粟加派人手看守谢柔华后,刘氏就对底下的人说了,只有阿粟才可以进舜华院去看谢柔华,而且也只有阿粟才可以带谢柔华出来。这样也是为了避免谢柔华买通那些不怕死的奴婢跑出去。 阿粟应了,带着两个婢女去舜华院,很快就把谢柔华给带来了。 谢柔华被关在舜华院里两三天,一开始闹得厉害,又砸东西,又打骂婢女的,后来也没力气了,蔫了。而且,她冷静下来后,也开始害怕起来。因为她跟阮献的私情被其母晓得后,还没有被她阿父和祖母晓得,这两个人知道了,她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想一想,她二姐谢绣姬只是因为和离就被祖母打破头,被关在嘉玉堂里禁足两年,她跟阮献私定终身更是要被人看不起的,要是她祖母知道了,她简直不敢想象,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终于,她知道害怕了,缩在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 阿粟带人去叫她去其父母的正房院时,她问阿粟:“是不是我阿父回来,我阿母对他说了我的事情?” “或许是,要我说,十四娘,你去见了你阿父,还是赶紧认错,求他饶恕你,求他为你想法子。他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要是再置气,再不说实话,最后恐怕没有好结果。”阿粟劝谢柔华道,那一天刘氏审问谢柔华,她也在跟前,谢柔华对其母多有隐瞒,后面是又哭又置气的,阿粟觉得谢柔华再在其父跟前这样的话,一定会受到惩罚。 谢柔华咬唇,小声说:“我知道了。” 怀着忐忑和不安的心情,谢柔华跟着阿粟进了其父母的屋子。 她一眼看到了其父坐在堂中央的榻上,满面怒容地看着她,其母坐在一边,看向她的眼中却是深深的失望。 “阿父……阿母……”她小小声地喊了他们一声后,就垂下了头。 谢庄在上头默默地看了她半响,终于寒声道:“说说吧,你跟那阮九郎是怎么回事,我要你把所有的事情一点儿不漏的告诉我,不要有一点儿隐瞒。” 他实在是忍住了要打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的冲动,想着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现在狠狠打她一顿有什么用。他还是打算听了女儿说完她跟阮献之间的事情再决定怎么做。 谢柔华本以为见到其父,其父会先就劈头盖脸地一顿骂,或者是动家法打她的,所以一直担心着,心情紧张。这会儿见到其父虽然怒目注视她,说话也是冷冷的,但好歹没有她预料到的情况发生,这让她松了一口气。想起刚才阿粟提醒她的话,她咽下一口口水,终于慢吞吞地开始讲她是怎么跟阮献认识以及后面的一系列的事情。 中间她说到她跟阮献之间私定终身,就是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的,毕竟她也是知道羞耻的。这会儿事情败露,站在父母面前她再去想那些事情时,奇怪地就再也没有理直气壮了,也会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挺丢人,挺丧失理智,挺对不起父母。所以,最后,她说完了之后,发自内心地对谢庄和刘氏道:“阿父,阿母,我错了,你们罚我吧。可是,能不能让我嫁给阮九郎?我是真心喜欢他的,虽然他是个庶子,虽然他跟我不配……” “你真糊涂啊,明知道他是个庶子,你跟他不配,可你却……”谢庄在上头无比痛心道,继而又说,“你上了阮九郎的当了,知不知道啊?他用美|色|诱惑于你,让你**于他,这样一来,你就只有嫁给他了。还有你被他迷惑,拿出那么多钱供他挥霍,你这是人财两失啊。阮献真是精明,知道即便事情败露,他也立于不败之地,反正吃亏的是你,他又得了钱又得了人。可你呢,直到如今都还痴迷于他,还想着要嫁给他。我就问你,你要真嫁给了这种无德浮浪的人,以后一辈子会好过吗?” 谢柔华哪里想到那么远,前两天谢妙容提醒过她,她那时候还怪谢妙容多嘴,想得是谢妙容嫉妒她才会说阮献的坏话。可能她也想相信谢妙容,可那样的话她无法过自己心里那一关。要是阮献真像谢妙容说的那样,那她自己不是上当了吗,不是个蠢货吗?无论如何,她不承认自己的愚蠢和失败,所以她才会恼羞成怒对谢妙容说那些话。 这会儿她阿父再次说出阮献是个骗子是个小人,算计她,真得对她又是一次打击。她嘴里认错,但那是认的不该头脑发热,跟阮献私定终身,失去清白,没了退路和回旋的余地。 但是,她绝不认为不该喜欢阮献,也不认为跟阮献在一起就会过不好。至于借给阮献的钱,阮献可是说了一定还她的。如今的她就像是一个赌徒,已经下了大本钱,堵上了她有的一切,岂能甘心就此输掉? 所以,她明知道这是一个错误,是赌博,但是她还是要赌下去,不然她会觉得自己里子面子都输完了。以至于她冒着会被父母打骂甚至严惩的结果,说出了她还是想要嫁给阮九郎的话。 可能也是谢庄夫妻对孩子们太宽和,而且他们本人也是有修养的人,总认为对孩子大吼大骂,甚至打孩子有点儿**份,总之,就算是谢柔华做出了如此让他们痛心和失望的事情,他们也没有狠下心来惩罚她。 谢庄一开始听了妻子说谢柔华做出的丑事,火气上来,还想暴打她一顿的,可最后见了女儿,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软了,最终还是罢了手。 “你回去吧,乖乖在家里呆着,想一想你都做了什么错事,写下来,给我还有你阿母看。你若是诚心悔过,我还可以帮你处置你弄出来的麻烦事。可你要是执迷不悟,也休怪我跟你阿母狠心,到时候,我们只当是没生过你。” “阿父!”谢柔华被其父平听起来平淡至极的话吓了一大跳,骤然脸色大变,哀戚道“我一定会诚心悔过,阿父,阿母,你们别不要我!” 谢庄和刘氏脸上都有痛色,接着谢庄一挥袖:“阿粟,你带十四娘下去,好生看管好她。” 谢柔华呜呜哭着被阿粟拉了出去,一室沉默,好久以后刘氏才问谢庄:“郎君,你决定怎么做了么?” “还能怎么办,由她去……” “你是说,你要把十四娘嫁给阮九郎?” 谢庄脸色晦暗,良久缓缓说:“本来,我们是该惩罚十四娘如此轻浮,如此轻易地败坏我们谢家的名声的。要是我阿母晓得此事,说不定真要动家法打死她。可是,她毕竟是我们的骨血,哎,我实在下不了手。既然我们还要认她这个女儿,自然是要给她处理惹下的麻烦。” “可那阮九郎是个无德且又浮浪的郎君,而且还是个庶子,他怎么能与十四娘相配。据十五娘说,阮九郎既没有在国子学念书,也没有管理家族的买卖,十五岁以后,每年有半年在扬州管着他阿父给他阿姨的一个中等大小的庄园。你看看,这……十四娘真要嫁给他,他是要什么没有什么,除了一张好看的脸。我实在是不甘心,况且,我还怕阿姑断然不会同意。但是个中内情我们又不能告诉她,这真是让人犯愁。”刘氏苦着脸道。 谢庄捻须沉吟,好半天道:“阮献是庶出,也不能断定他这一世就无出人头地的一日。他要想娶十四娘,那就看他有本事没有,若是他有些本事,我也就把十四娘嫁给他……” “郎君想怎么考他?”刘氏问。 “我要他在十四娘及笄之前,自己想法子去做个着作郎,如此,他才有娶我家十四娘的一点儿本钱。” “可他要是做不到呢,又怎么办?” “做不到嘛,对不起,借了我家十四娘的钱全部给我还来,十四娘及笄以后,我就会对外宣称她暴毙,然后将她远嫁给人做继室。或者,她愿意的话,就剃度出家了罢。” 刘氏闻言再看看丈夫脸上坚决的神色,就明白他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她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来。毕竟,丈夫说的法子也是最佳的处理此事的法子了,这法子可以不让婆婆生气,不让谢家人没脸,不让阮献轻易达到目的。 “好吧,就按照郎君说的去做。”她表示了自己的赞同。 “明日,我会亲自去会一会阮献,瞧一瞧这个无德而狡诈的阮氏子孙。”谢庄眯起眼,眼中露出寒光道。 —— 阮献有三四天没有见到谢柔华了,往常她要见他,都会派人来跟他传信,约定两人在哪里见面,然后他到时间应约出去。这一日,他正对谢柔华这么久不约他感到奇怪时,门上有人送了一起封信来,信是谢柔华的笔迹,约他在秦淮河畔的一处酒楼相见。 那一间酒楼他跟谢柔华一起去过,说是酒楼,其实是一楼供人吃喝,二楼则是可以歇宿的客房的旅舍。他跟谢柔华还在那里幽会过。 收到了谢柔华的信,他当然是打扮一番,应约前往。 到了酒楼,发现平时热闹非常的酒楼竟然空无一人,有伙计带他上楼,说谢柔华在楼上甲字间第三号房等他。 甲字间第三号房,他也曾跟谢柔华在里面颠鸾倒凤过。 不疑有他,阮献迈步走进甲字间第三号房,才推门进去,门后突然出现两个精壮男子,一下子就将门给关了。阮献吃惊不已,刚要问他们是何人,突然觉得腿上被身后的那两个精壮男子给连踢了两脚。 他站不稳,扑通一声一下子跪在了楼板上。 不等他试图爬起来,身后的那两个精壮男子上前来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对他低吼:“老实点儿,好好跪着,否则卸掉你肩膀!” 如此说着,两人的跟铁掌一样的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抓,立即就是一股钻心的痛,令他立即讨饶:“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一开始他还想怒声问这两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敢对他动粗,现在吃了点儿苦头也不敢问了,只是服软讨饶。 “抬起头来。”忽然屋子中间响起一个中年男子低沉肃穆的声音。 阮献这才注意到原来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抬起头来往说话之人看去,只见此人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面相俊雅,下颌几缕细须,看起来格外清逸出尘,颇有清谈好玄的名士风范。然而,跟那些他见过的名士不一样的是,此人身上还有外溢的贵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严溢出。 这人是谁? 阮献也是常常在外走动的男子,眼也毒,粗粗打量上面坐着的中年男子一番,就判断出眼前这人是在朝为官之人,而且官位还不低,否则不会有这样重的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不自觉的显露出来。 只是这样一个人,为何看他的眼光竟然如剑,刺得他忍不住一缩,心里不安起来。 “有这样一张脸,也难怪我家十四娘会被你迷惑。只不过,你仗着这张脸,勾引在室女郎与你苟合,毁人名节,我岂能饶你?给我打!”上面的男子陡然动气道。 “十四娘?”阮献闻言也陡然一惊,他重新仔细去看那说话的男子,他的容貌……十四娘…… 脑子里谢柔华的那张脸跟上面坐着的男子的脸,眉眼竟然如此相像。 他心念电转,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 上面那个人该不会是谢十娘的阿父,当今吏部尚书兼中护军,位近宰相的谢庄吧? 可惜他刚想明白,一左一右按着他肩膀的两个精壮男子已经动上了手。他被两人拳打脚踢,只是不断呼痛求饶。 一顿痛打之后,谢庄看看也差不多了,就让自己的手下停了手,接着谢庄看向底下倒伏于地的小子,捋须冷笑道:“认出我来了?” 阮献冷汗直流,抬起头来,嗫嚅道:“谢尚书……我,我……” 他知道今日恐怕大祸临头了,回想起这几天谢柔华都没有跟他联系,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断,想必是她出事情了。她跟自己来往的事情被家里人知道了,而且她还说出了一切,不然今天其父谢庄也不会亲自来会他。 知道了上面那个贵气而威严的中年人是谁之后,阮献立即思考对策,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让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发展。转瞬之间,他就决定该怎么做了。 所以,紧接着他立即向谢庄认错:“谢尚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喜欢十四娘,所以忍不住才对她做出了逾越之事。不过,我一定会对她负责,一定会娶她,还请谢尚书成全!” 谢庄冷哼一声,道:“你打什么主意你以为能骗过我?其实你喜欢十四娘是假,而是想勾引她,让她**于你,你就可以娶我谢氏的嫡女了。你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你自己不明白吗?可你胆大包天,竟敢肖想我家十四娘,为此设计让她掉入你的陷阱里。不但如此,你还哄骗她手中的财帛,让她人财两失,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更牢的抓紧她,对不对?” 阮献垂眸,并不敢分辩一分。在谢庄这样的人面前,他知道自己分辩也没有用。聪明人跟聪明人过招,那些小伎俩使出来也没用,还不如不说话,默然承认。 见阮献默然承认了,谢庄握紧了拳头,看着被两个自己手下的心腹按住跪在底下的阮献,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跟前,冷冷道:“阮九郎,你胆子不小,连我谢庄的女儿也敢想,也敢动,你以为我谢氏无人了么?” 阮献脸侧的冷汗汇聚成流,滴滴答答淌下,他怎么会没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日,只不过他的**超过了他的恐惧,他太想在阮家的子孙里面暂露头角了。自打小,他因为是庶出,就得不到其父的重视,得不到家族的认可,因为阮家有许多无论是风仪还是学识都比他优秀的嫡子,他容貌虽然漂亮,可是别人也不差,他无法脱颖而出。为此,他抱怨,他委屈,他时刻想着能有翻盘的机会。 当谢柔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他立即就有了俘获她,跟她缔结婚姻,攀上谢家这棵大树的打算。他也明白,靠着不光明的手段得到谢柔华,会让谢家的人恨他,甚至让他计划落空。不过,他更相信,已经失去清白之身的谢柔华除了他,没人好嫁。只要谢柔华成了他阮献的娘子,一开始谢家不接纳他,但是等时间久了以后,他们不接纳他也不行。他还敢肯定,只要他攀上了谢家这棵大树,成为了谢庄的女婿,谢庄这个老丈人就算不帮他,可他借着谢庄的名声还是可以多方运作进入官场。他是那种哪怕有万分之一机会也会去努力抓住的人,他就不信了,他进入了官场后,凭借见风使舵善于钻营的本事,将来不能有所成就。现在的他,只是缺少一块起跳的跳板而已。 “不敢,不敢,谢尚书,我是真心喜欢十四娘的,虽然我用了些不光明的手段。求您成全我和十四娘,我阮献对天发誓,只要我能娶十四娘,我一定好好对她,今生绝不纳妾纳通房,绝不出入风月场所,绝对只会有她一个女人。要是我违背此誓言,定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岳父也可以随时来取我性命……”   ☆、第135章 13.5 谢庄倒是没有想到阮献竟然会发这样的誓,而且还大着胆子喊他“岳父”,好像已经认定自己绝对会把十四娘嫁给他一样。他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停,你还真敢喊,岳父?谁说我就要把十四娘嫁给你了。今日我是为她讨账来的,你难不成不明白?” 阮献脸色难看,他爬起来站稳,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还请谢尚书相信我说的话,给我个机会,让我能娶十四娘为妻,我一定好好待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引诱我家十四娘的那些伎俩,你说,能让人相信你么?”谢庄挑眉问他,他倒要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能说服自己。 阮献从谢庄的话里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线希望,他咬咬牙,说:“谢尚书只管提出要求,我就算拼掉半条命也会去做到。” “要是你做不到呢,到时候可别怪我欺负你,还有,你要做不到就把借走我女儿的那些钱全部还她,另外去向我家十四娘说清楚你是如何骗她上当的,又或者你自己找个女郎娶了,断绝她对你的念想,你以为如何?” 阮献已经主动把刀把子交到了谢庄手上,他当然不会放过,顺手拿过来,就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思宰割。 对于阮献来说,他认为谢庄肯接过去他递上去的刀把子,那就是有门儿,有希望。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他最终希望要面对的就是谢庄这个人。 作为谢柔华的阿父,只有谢庄才能拿主意到底要不要接受阮献成为谢柔华的丈夫。 阮献最怕的就是谢庄见面让人打了他,却根本不愿意跟他谈任何条件和要求,甚至,如果谢庄是个表里不一的名士的话,他甚至有可能为了谢家的名声,而令人将他暗中除去。这种事情,在景国可是司空见惯的。他敢向谢柔华下手,也是赌博,赌大名士谢庄不是那样表里不一的人,赌他品性高洁,人品端方。而且,谢柔华还没有哥哥,要是有那种成年的袒护妹妹的哥哥,恐怕他也没好果子吃。谢庄有五女两子,可两个儿子只有几岁,完全无法替姐姐出头,这也是阮献物色谢柔华作为他的猎物的原因。 谢庄提出来的要求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可他说明了要是阮献达不到要求会面临的结局,那就是全面的失败,甚至从谢柔华那里弄来的二十多块金饼也要全数还回去。 从谢柔华那里弄来的二十多块金饼现如今只剩下不过一半还有十来块,那被他花出去的十来块都用于送礼,结交权贵子弟,以及给谢柔华买健康城最时兴的首饰和衣裳了。他接管其父给其母的那扬州的中等规模的庄园不过一年多不到两年,就算弄了些钱也不多,再加上他十分注重打扮,置办衣服车驾上很舍得花钱,所以并没有什么积蓄。要是他真达不到谢庄提出的要求,那么他要把借给谢柔华的钱都还上,恐怕就要向亲友借贷了。 失败的结局会很惨,但是若是成功了呢,他几乎敢肯定一定会如同鲤鱼跃龙门,他将会踏上他梦寐以求的一条阳光大道,在他面前展现的是绝对不一样的风景。 况且他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谢庄肯提出要求对他来说,甚至都是一种成功。 他咬咬牙望向谢庄道:“好,我愿意按照谢尚书所说的办。” “听着,来年我家十四娘就要及笄了,从今日起到明年今日,这一年之中,我不管你想什么法子,去弄个着作郎当。你若是做了着作郎,才有了娶我家十四娘的资格,到时候我会将我家十四娘嫁给你。另外,这一年之内,你不许见我家十四娘,但是你可以给她写信,告诉她你在做什么。你要是在明年的今日做不到的话,自己乖乖地来谢府把借走的十四娘的钱还了,我也就不为难你,否则,我也可以不要脸面,同你阿父说道说道。今日我虽然让人打了你,也是因为你所做该被打,这打你都是对你好,想必你也明白。此事我为你还有十四娘都留了脸面和活路,算是对你们仁至义尽了,以后你们好自为之。” “……”听了谢庄的话,阮献终于知道了对方的要求,原来是要他去做个着作郎。虽然着作郎是建康高门士族的子弟们进入官场最初级的担任的一个闲散官职,可也不是人人能当的。别说他一个庶子了,就是家族里面的嫡子,并且是进过国子学镀金的,也要排着队才能捞着一个着作郎当。像是他这个年纪十六七岁能当上着作郎的各大家族的嫡子都是少之又少,更别说他一个庶子了。还有,他自己本身读书马马虎虎,甚至连国子学也没办法进,所以不被其父和家族重视,阮家能做郎官的人选里绝对没有他。所以,基本上走家族之路他是行不通的。剩下能想的法子也就是在他认识的那些高门士族之中的朋友圈里想办法。可是要让人家帮你一个不是本家族的人做着作郎,除了交情到位,还要付出让别人心动的条件,这条件可以是美色,也可以是金钱……总之,他要出血本,才有可能达到谢庄的条件。 在心中权衡了一下,他认为要达到谢庄的要求尽管很难,可要是不试一试的话,就代表他完全认输和失败。他可不想试都没试一下就放弃了。只是试了以后要还是失败的话会很惨,但要是试了以后成功了那成就也足以吸引人。一如渊,一如天,他决定赌上一把,人活一世,当有机会登天的时候,不去试一试那都是失败。 “好,谢尚书,我答应你,按照你说的做。”阮献毅然道。 谢庄点点头,不再多话,领着两个下属扬长而去,只剩阮献立在当地陷入赌徒下注豪赌前的兴奋之中。 —— 谢柔华过了几日收到了阮献写来的信,在信中,阮献告诉她其父谢庄见了他,并且提出了一些要求,比如说最近一年不能与她相见,还有要当上着作郎才有资格向他提亲。他让她听话安心在谢府里呆着,他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娶她。在信中,他倒没有跟她说他被其父手下的人给打了一顿,也没跟她诉苦,可能也是怕写给谢妙容的信要过谢庄夫妻的眼,才能到谢柔华手里。 他并没有猜错,谢庄夫妻现在是不敢放任谢柔华,一切由着她了。所以,尽管谢庄说了阮献可以写信来给谢柔华,但他派来的奴仆递进谢府的信是一定会过了刘氏或者谢庄的眼才会交给谢柔华的。要是在这以前,他们夫妻是绝对不会看女儿们的信的,可是自从出了谢柔华的事情后,他们就再也放不下心了。 看了阮献的信,谢柔华才知道了其父向阮献提出来的具体的要求,之前,她阿父和阿母只是叫她去,对她说其父给了阮献机会,让她好好在家呆着,以后或有可能跟阮献一起,若是她再不听话,那么,等待她的绝对是严厉的惩罚。 谢柔华也不敢问父母到底给了阮献什么样的机会,只是答应一定再不乱跑,现在她只是希望不被天天锁在舜华院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后面阮献给她写了信,她本来焦躁不已的心绪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并且升起了希望。有了希望,日子就有盼头,她也能在谢府里呆着哪里都不去了。 她给阮献回了信,说她知道了,并且盼望他成功,能来娶她。 至于阮明月后面也来找过她,但是却是被刘氏叫去,言语不善地告诫她以后都不许来找谢柔华,谢府不欢迎她。 刘氏虽然没有明说是因为什么谢府不欢迎她了,但是她自己大概也能猜到一定是谢柔华跟阮献之间的事情暴露了,又或者她跟阮献一起哄骗谢柔华的财帛的事情被其父母知道了,因而他们才让谢柔华跟她断绝朋友关系。 从谢府回去后,阮明月就跑去找阮献说事儿了,质问他是不是他跟谢柔华之间出了事情。 阮献被谢庄的手下打了,他都好几天没有回家,主要是怕脸上的一些伤被他娘跟妹妹看见,会让她们两个担心,所以,他跑去了一个朋友那里呆着养伤,一直等到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别人看不出来了才回去。他几天不回家,其母侯氏和其妹阮静胜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所以等到他在外把伤养得差不多回了家,侯氏只不过是嗔怪他这几天又到哪里去鬼混了,等到阮献把给她买的一些吃食,以及给妹妹买的一副耳坠子都拿出来后,母女两人就也笑眯眯得拉着他进屋去说话吃茶了。 阮献刚回到家,阮明月就找来了。她找到阮献,直接问他是不是谢柔华的阿父和阿母晓得了他跟谢柔华来往的事情,不等阮献回答,她又问他为什么出了事情不告诉她,让她被蒙在鼓中,到谢家去被刘氏羞辱。 这件事情也不能否认,但是阮献也不会告诉中间的内情,于是对她说是有一点儿事情,不过,也不是大事。谢柔华那里,她不能去就不能去,如今还是对萧家上心一些好。又提醒她,明年她可就及笄了,萧弘那边要加把劲才行,可别被那卫琴莲占了先机,至于谢柔华尽管跟阮明月做了几年朋友,但是和女郎之间做朋友也不是一辈子,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要以家里的郎君和孩子们为重,所以,就不要斤斤计较了。 亏得阮献能说会道,本来阮明月气冲冲地跑来找他讨说法的,最后却被他说服了,认为他也说得有理,好闺蜜丢了就丢了吧,她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朋友。现在她已经在萧家混了个脸熟,接下来就要缠着她母亲常常去萧家走动了,两家搞好了关系,能跟萧弘定亲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说起来,她跟阮献之间的交易到现在为止,差不多各人都达到了目的,也是该一拍两散的时候了。失去一个可有可无的好闺蜜谢柔华,得到一个将来有可能做她夫君的萧弘,这一回的交易她不吃亏。 “好吧,我还有事情要忙,就此告辞了。九哥自己好自为之。”阮明月凉凉地甩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十二妹慢走,我就不送了。”阮献客气道。 阮明月一走,侯氏就进来了,问阮献阮明月又来找他做什么。 阮献说:“前几日去萧家,听萧三郎提起,这年底要收购三万石粮食,来年运去徐州,只是萧三郎手上的钱不够,所以他放出话来,说谁愿意拿钱去入伙的,来年赚了钱除了还给原来的本钱外,还将所赚的钱五五分账。十二娘得知了这消息,让我也帮她赚点儿钱,她愿意拿她攒下的私房钱去入伙。阿姨也晓得,我跟萧家三郎那可是好兄弟,要是没有我帮十二娘,她怎么能够去赚这个钱。这几日我没回来,就是想法子筹钱去了,这样的赚钱的好机会,要是错过了多可惜。” 侯氏贪财,一听就睁大了眼问:“九郎,你实话跟我说,这一千钱投进去能赚多少?” “一千钱?一千钱萧三郎都不会要,最少也要十万钱投进去。十万钱的话,最终可以分到三万钱吧。阿姨,你也晓得萧家每年用朝廷给的钱买军粮,收上来的粮食都不愁赚不到钱。所以,萧三郎这一次也是带着我们这些朋友一起赚钱,我也想加入进去。这几日去跟朋友借了些,加上十二娘投进来的,还差个四五万钱……” 这么一说,他就皱起了眉头,显出烦恼的样子。 “十万钱竟然能赚三万,真是赚得多……”侯氏一边说一边也动了心,可随后她也犯愁了,“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可只不过一万钱,再加上首饰啥的,典当了也就值个一万钱左右,这样,都还差三四万钱……这眼睁睁看着钱赚不到,我这心里真跟猫抓似的……” “阿姨,咱们不是还有扬州那庄园的地契么?”阮献提醒她。 侯氏一听立即摇头反对:“不行,那个庄园可是将来我们母子安身立命的最后的一点儿依仗。你阿父可说了,以后你成亲,也没有庄园再给你了,那就是你的产业。有一日要是你你阿父去了,我也老了,那我可是要跟着你去扬州的。所以,不能打这庄园的主意。” “阿姨,我也不是要卖扬州的庄园,我只是想拿这庄园去抵押借一些钱出来,好投到萧三郎的粮食买卖里头。最多等到明年秋天,咱们投进去的钱就回来了。赚了钱不但能把庄园赎回来,还能再买个庄园,这不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么,难不成你不想以后老了过得更好?你可要明白,这样赚钱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还有,你放心,萧三郎做的这粮食买卖是稳稳当当赚钱的买卖,保证咱们投进去的钱,以后一定回来。另外,我这年纪一日一日也大了,也想攒两个钱娶个看得上的娘子,阿姨,你总不希望我就这么一直落单到二三十岁去吧。” 阮献提到娶媳妇儿,这可是直接戳到侯氏心里了,因为阮献是庶子,所以他的婚事就高不成低不就。门第高的看不起他,门第低一些的吧,侯氏也看不上。而且,她儿子一直以来就想娶个身份高的士族之家的嫡女,她可是知道的。但是身份高的士族之家的嫡女多半瞧不上阮献是个庶子,再加上阮献又没做官,又没钱,要想达到目的那可是难度太大了。儿子的心愿也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人的心愿。 侯氏是低贱的歌姬出身,生了一双儿女,在阮氏宗族的大家庭里生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谨慎小心,缩着脖子过日子。她的一双儿女相貌都挺出色,可是见到阮家那些嫡出的郎君和女郎们,都会不自觉地觉得自己矮上一头。可是,要是有钱的话,一定会觉得腰杆要硬些吧,有了钱,也可以为一双儿女挑选好一点儿的姻亲,她可不想看到她的一双儿女在婚姻大事上不如意。这一辈子,她都活得够卑微了,不想儿子和女儿将来也像她一样。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再答复你……”对于把自己手中唯一的庄园拿去典当借钱,侯氏相当谨慎。她也想帮儿子赚钱,但是这庄园可是她半生忍气吞声做小伏低换来的,她不能不好好考虑,就轻易地拿出去了。 阮献对于他这个娘的谨慎和犹豫肯定是了解的,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故而他也不催她,只是说:“阿姨,你可要早下决断,晚了,可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说完,拍一拍一边坐着的妹妹的脑袋出去了。 阮静胜把她娘和哥哥说的话全都听到了耳朵里,她自己也有算盘打。就像她娘说的那样,扬州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是他哥和娘的,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过几年,她及笄了就要嫁人,极有可能也是嫁一个某个士族之家的庶子,陪嫁可能也有个小庄园,也有些不多的财帛。可要是她哥这一回入了萧弘的伙,挣了大钱,别说再买庄园的话,就是按照他哥的性子,她的好处也少不了。而且哥哥有钱了,她也会觉得走出去腰杆要硬些,头要抬得高些。比不过那些嫡出的郎君和嫡女的门第,但在钱财上比他们多,这也是一种找补吧?潜意识她还认为,要是哥哥有钱了,必定她的婚事也会更好。 所以,她是赞成阮献凑钱去入萧弘的伙赚大钱的,等到哥哥出去后,她见到还在那里皱着眉头犹豫的娘,便说:“阿姨,我看你还是答应阿兄吧,他说得对,这样的好机会不抓住就太可惜了。有了钱,阿兄就可以娶个好娘子,我也能有个好嫂子,阿姨也能有个好媳妇,在阮府里头,咱们也能挺直腰杆了……” “你个小女郎晓得什么,去把没做完的针线活儿做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侯氏撵女儿走,女儿的话虽然也让她心动,可她还是觉得心里没底,不敢那么轻易地把手中的扬州那个庄园的地契拿出来,她就怕拿出去容易拿回来难,尽管儿子说得那样信誓旦旦。 阮献在外养伤的几天可想好了,为了成为谢庄的女婿,攀上陈郡谢氏,他必须要舍得下血本儿去钻营,谢庄给他的时间是一年。在一年之中,他要找到一个能够帮他做上着作郎的人,为了找到这样一个人,他愿意拿大笔的钱财去铺路,所谓钱能通神,他相信只要自己肯出的钱够多,是一定能从别人手里买个着作郎当的。 可他自己手里的钱并不多,加上从谢柔华那里弄来的十来块金饼,也只够再结交几个士族子弟,送几次礼的。而要买个着作郎,恐怕需要数百金,向人借也是借不够的。他唯一能弄到数百金的地方就是他娘那里。在他娘手上有扬州那个中等规模的庄园的地契,那个庄园能卖个六七百金,所以他就动了心思,想把他娘手上的那张地契弄到手。他也知道,要是把谢庄提出的要求据实告诉他娘,那他娘害怕还来不及,又哪肯把地契拿出来,唯有骗她拿出地契来能再赚回来一个庄园,能赚到让人心动的大笔钱财,他娘才有可能拿出地契来搏一搏。 阮献回家后次日,他就开始出去跟他那些朋友们打听有谁能帮忙让他弄个着作郎当一当,不想他那些狐朋狗友平日除了吃喝嫖赌,都是不干正经事的,根本就给不了他什么意见。他们说,朝廷里的着作郎可是那些顶级门阀家族子弟的专利,一般的家族根本就没有那个名额。要想当上着作郎,除非能得到那顶级些门阀家族的当家人的推荐,又或者至少有朝廷里侍中,宰相,王爷这种级别的人的支持,才有可能得到这个官职。 顶级门阀的当家人,侍中,宰相,王爷,这种级别的人,一般人又哪会接触得到,能走到他们跟前,不知道要打通多少关节。最重要的是,他们可不是钱能够买通的。 阮献为难了,他愿意用全部身家一搏,但却依然没有门路接近朝廷里可以帮助他当上着作郎的实权人物。 就在他苦恼时,皇城丧钟齐鸣,当今皇帝驾崩了。   ☆、第136章 13.6 皇帝驾崩是大事,就算庾太后早有准备和安排,也是震动朝野。宫内和皇城都加强了警卫,桓翌,刘越,谢庄,王涛,卫介等大臣在皇帝曹盛咽气前被宣召入宫,皇帝托付后事,不外乎是叫他们尽心辅佐新帝等话。 于是,武帝曹盛的长子曹安继皇帝位,成为景国立国以来的第六位皇帝,年号永康,太子妃殷文萱进位为皇后,皇后殷舜华为皇太后,庾太后为太皇太后。 新皇后殷文萱为皇太后殷舜华的弟弟殷赞之女,这门亲事也是为了亲上加亲,巩固后戚的势力。曹安比表妹殷文萱大一岁,因为去年才大婚,故而两人还有没有子嗣。 曹安是已经崩了的武帝曹盛的长子,这个人跟其父大不相同,曹盛为帝之前隐忍至孝,为帝之后却是好大喜功,启用桓翌等好战派攻伐四方。要不是他身体不好,恐怕在桓翌灭了李汗之后,还要对北边用兵,讨伐秦国,收复长安。只不过,天不假年,他做了皇帝不过七年就驾崩了。把一个还没有按照他的心意改造好的江山交到太子曹安手上。曹安为人仁弱孝顺,喜欢黄老之术,认为汉代的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治国方式才是理想的治国方式,并不认可其父的那种以武力统治征讨四方的做法。 新帝曹安有三个弟弟,两位妹妹,除了二弟鄱阳王曹瑗以及三妹淮南公主曹如英,跟他是同一个母亲以外,其他的两个弟弟桂阳王曹奇,南平王曹桂,和一个妹妹安吉公主都是他已经驾崩的父皇的嫔妃所生。 随着武帝曹盛驾崩,朝堂里一些要紧位置的官员也进行了适度的调整,新帝曹安将他做太子时的一些东宫属官安插到朝廷里面,比如他的老师庾哲就做了侍中,常伴他左右提供施政意见。当然谢庄和王涛等人他也挺信任,只不过,对于大将军桓翌却是不太感冒。可能这也和他讨厌穷兵黩武,讨厌武人有关,更重要的是桓翌家族盘踞荆州,手握重兵,这让曹安对桓翌相信不起来。而桓翌也不太瞧得上这位仁弱的新皇帝,自从上建康来恭贺新帝即位以后便返回了荆州做他的大将军,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永康元年的五月,秦国趁着景国年轻的新帝即位,欺他年少,挥军南下,袭扰景国边境,北边的燕国见状也在东北方向策应,不到三月,景国已经连丢了好几个州,边境军队吃了败仗,丢了城池的消息传回来,让朝廷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朝臣们在朝堂上议论纷纷,商量该如何调兵遣将击退北边秦国和燕国的袭扰,收回失地。其实这种情况按照武帝时期的做法,秦国当然是让荆州兵马去击退,而东北边的燕国当然是要徐州的兵马去对付。 可是新皇帝曹安却有计较,就是怕让大将军桓翌再带着荆州兵马去击退秦国的袭扰,会再增加他的威势,那样一来,他这个皇帝就更要仰人鼻息了。对于徐州的萧裕他倒是放心的,所以他同意了朝臣们的奏议,让萧裕带领徐州的兵马去击退燕国兵马的进犯,而在西北方向,他却要豫州兵马去抗衡秦国兵马的进犯。当时,担任豫州刺史的是谢岩,皇帝的母后出自谢氏。 因为这样的姻亲关系,皇帝当然是信任谢家的人,认为就算谢岩带着豫州兵马击退秦国的进犯,立功坐大,也比桓翌更添威势来得稳当。并且皇帝还有让谢家趁着这一次击退秦国,在战争中做大,将来牵制桓翌的打算。所以,曹安力排众议,否定了大部分朝臣要桓翌带领荆州兵去击退秦国的建议。这是新皇帝即位以来做出的首个重大的决定,所以老臣们最后还是让步了。 谢庄从朝堂上退回去,到家里把这决定首先就告诉了其母姜氏。姜氏一听当然是担心自己这第四个儿子难当大任,所以催促谢庄一定要派两个得力的人去帮他,而且还要让他随时将前方的军情写信回来告诉谢庄,要谢庄随时给谢岩拿主意。 姜氏并没有抱怨新皇帝多此一举,明明有荆州兵可以调动,反而却要谢岩带领的豫州兵去顶上。别看姜氏整日家呆在内宅不出门儿,可她对整个景国的大事儿却门清,每一次休沐,她都会让谢庄说些朝廷里发生的事情给她听,还有朝廷实施的政策,起用了那些人,这些人又做了什么官,她都要晓得。除此之外,去建康城里各大一流士族之家走动,她也会竖着耳朵听一些貌似跟朝堂上无关的事情,比如说谁家跟谁家联姻了,谁家死了人,谁家生了孩子,以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轶事秘闻。 这两方面加起来,让姜氏这个谢家的老祖宗对整个朝廷以及各大家族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在此基础上她就能看到很多人从表面完全无法看清楚的东西。 “看来新帝到底是不放心桓家,所以明明派荆州兵去对付秦国的袭扰更方便,可他却偏偏让老四带领豫州兵马去抗秦。但是我始终担心老四,他那个人有些虚浮不务实,对于行军布阵往往夸夸其谈多,而临阵经验少,我就怕他吃亏败北。”姜氏忧心忡忡道。 谢庄叹口气,接话:“阿母,我何尝不是和你一样,可今日在朝堂上,你没看到圣上那脸阴得,底下朝臣们给他面子,瞧他如此不高兴,也就没有再抗议他要老四带领豫州兵马去抗击秦**马的袭扰的意思。儿就是想着圣上如此安排的深意,也就没有再反对他,不然圣上还以为我袒护自己家兄弟,畏战,只知道安享尊荣。其实,我回来一想,圣上这么安排也是不得已为之。桓翌要可信,他又岂会不用他。自打桓翌征伐李汗,收复益州后,天下震动,威名远播,连先帝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何况新帝即位,人又年轻,就更是忌惮桓翌了。若是让桓翌再击退秦军,到时候新帝在桓翌面前就更加羸弱了。当今圣上又岂愿如此?” 姜氏道:“我们谢家也是圣上唯一能倚仗的外戚,咱们不去出这个头,又有谁能去。圣上的几个皇弟年纪都小,没有人在朝堂上能帮他,自打他父皇称帝,明帝的几个皇子就被重新分封到偏远之地,远离朝堂。他们在封地上为了避祸,避嫌,都醉生梦死,以至于新帝即位后,他们也无法帮上当今圣上。要是此一回老四带领豫州兵马击退秦国的进攻后,我倒是建议你上奏圣上,还是让他的几个王兄们回建康,帮衬他一下吧。宗室太弱,到底不利于制衡权臣啊。” “阿母说得甚是,儿定当依照阿母所说,等六郎带领豫州兵马击退秦国的袭扰后就上奏圣上,让几位王爷回京。” “老四那里,就拜托你了。” “是,阿母。” 谢庄从母亲那里出来后,先去看了看在嘉玉堂的两个女儿谢绣姬还有谢妙容,跟她们两个说了会儿话,这才到二房的正房院去。当然,他同样也去看了已经在舜华院禁足了半年多的女儿谢柔华。谢柔华已经及笄,在她及笄日,谢庄夫妻还是让她出来跟姐姐们以前一样行纪笄礼,接受亲戚朋友们的祝贺。除此以外的日子,都是让人严密看守她,另外每三天,她可以在阿粟的监视下去谢府后花园走动散心。这种待遇可是比在嘉玉堂的谢绣姬好多了,谢绣姬被姜氏禁足一年后,才可以在家里的节庆日出来跟大家一起聚一聚,平时是没有每三天可以出去散心走动的待遇的。 就在谢柔华被谢庄夫妻禁足的这半年多,她每隔十天半个月会收到阮献的一封信,信里阮献告诉她,他还在想办法,让她放心,还有半年,在其父规定的日子之前,他一定可以达到其父的要求做上着作郎的。 谢柔华虽然极度担心阮献会忘记她,会移情别恋,可是现在的她,丝毫办法都没有,只能安心的等待。 她不出府了,连姜氏也感到奇怪了,问谢庄夫妻,说十四娘是不是转性了,以前她是在家里一天也闲不住,见天往外跑,怎么现在学乖了,天天在家里呆着变文静了。刘氏只得告诉她,说是十四娘及笄了,要到了绣嫁衣的时候了,所以,所以自己拘着她在家里绣嫁衣呢。 姜氏听了说如此甚好,女孩儿家就该这样,毕竟大了,再成日家乱跑不成体统。她还问刘氏,可在为十四娘寻婆家,都有些什么好人家的子弟可以挑选。闻听此言,刘氏简直汗颜,她只能在婆婆跟前撒谎说,她跟谢庄正在为十四娘选着,因为这半年多又是国孝又是新帝登基,还有秦国和燕国袭扰边境,建康城里不免人心惶惶,故而他们想事态平静了再定下来。 “这么着也好,那就再等等吧。” —— 阮献那边钱花了不少,可却还没有搭上真正有用的人,朝廷里面此时能在新皇帝跟前说上话,并且被信任的人就只有那几个先皇帝嘱咐辅佐新帝的顾命大臣。这几个人都是有学识有威望的人,拿钱是无法打动他们帮忙的。 他娘侯氏是左考虑右考虑了一个多月,在年前终于是答应他,拿了地契出来,让他去质押借出些钱来入股。阮献拿到了地契去一家赌坊质押了五百金用于拉关系,打通门路。借这种钱是要给高利息的,每三个月结算一次,光是利息都是五十金。他扬州这个中等庄园的地契估值大约在七百金,他借出来五百金,剩下的两百金正好抵一年的利息。也就是说一年以后,要是他还不上人家五百金,那么他的这个扬州的中等庄园就属于别人,易主了。 直到有一日,他在赌坊里遇到一人,那个人输钱输急了,竟然拿出一面着作郎的腰牌说,谁可以借四百金给他,他就让他当这个着作郎。 四百金,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赌坊里都是些建康城的世家子弟,可是能一下子拿出四百金的人微乎其微。这个赌坊里众人的一局的输赢也就是是几十金到头,手气最好的人,一日也就能赢个一二百金。那个人也是输急了,才将身上的着作郎的腰牌扔了出来换钱。 要当着作郎,并不是拿了腰牌就管用的,还需要这人去官府更改登记的册子,还要跟朝廷主管此事的吏部官员打招呼,更重要的是,还要让家族里的当家人点头。 扔出来牌子容易,但是走后面的程序就不容易。 赌坊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人是输急了,才这样胡说八道,而且比起一个闲散的着作郎,他们更喜欢的是钱。毕竟当了着作郎,要想实授官职,还需要后面一系列的运作。要是没有家族支持,没有关系,那你就一直当着作郎吧。 对于这些人是鸡肋的着作郎,对于阮献来说却是山珍海味。正巧他剩下的钱还有四百金出头,符合这个人的要求。 于是他赶忙上去把那面着作郎的腰牌从赌桌上一把抓过来,对那个人说:“这个着作郎我要了,四百金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后面要让我真正当上着作郎。但不知兄台姓甚名谁?” 那人先是一愣,估计也是没想到他随意一呼,一扔腰牌,真还有人出来愿意花四百金买他的着作郎当。再看眼前这人容色绝美,风.流倜傥,一看也是世家子弟。他能一下子拿出四百金,还真是有钱。但是,他刚才也是输急了才那么说,因为要把他这个着作郎让别人当,首先他阿父就不会同意。 他搓了搓鼻子,看向阮献道:“在下姓庾,单名一个航,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阮献将手里的着作郎的腰牌抓得紧紧的,点点头。 他认为此人大概是要跟自己谈一谈具体交易,便随着他走到外面廊下。 两人走到外面廊下,庾航向阮献一伸手:“把腰牌还给我吧,方才我也是输急了胡乱说话。” 阮献不高兴:“原来是怕在众人跟前食言,怕人家说你出尔反尔,才叫我出来。” 庾航道:“你先还给我,你不是也想当个着作郎吗?我可以帮你,不过,今日.你得先借我二百金,让我捞回本儿。” 阮献听他这样说,就也把手上那块着作郎的腰牌给了他,随后问他:“钱我有,不过,你得跟我讲一讲你怎么能帮到我,你有什么门路。不然,二百金可是一大笔钱,我借给你了,到时候你耍赖,我上哪儿找你要去。” 庾航接过阮献递过来的腰牌,重新在腰上挂好,道:“你知道朝廷里的庾侍中吧,他是我阿父,做了当今圣上的先生六年,乃是帝师……” “……”阮献一听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眼,他真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碰到当今帝师庾侍中的儿子。庾侍中可是当今皇帝最.宠.幸的臣子,他几个月来一直想打通庾家的关系,走到庾侍中的跟前而不可得。但是,哪里想到今日却是让他如愿以偿了,要是这个叫庾航的人说得是真话的话。 “你说你是庾侍中之子?”阮献颇有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思,“还有,我就想问你若是我帮我当上了着作郎,那借给你的二百金就不还了对不对。” 庾航挑眉:“借我二百金就想做着作郎了,那也太便宜了。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吧,要是肯信我今日借我二百金应急,等我帮你做上了着作郎,你再给我二百金。至于我怎么帮你,我也可以跟你实说,我阿父只有我一个独子,可他是帝师,还是朝廷的侍中,可以萌两子,当然这两子里面,也可是我们庾家子侄,也可以是拜我阿父做干儿子的人。要让我阿父认下你这个干儿子,就得讨好我阿母,看你长得也颇有风仪,只要我肯引见你,再跟我阿母说点儿好话,她先认下你这个干儿子,我阿父那里就没问题了。过了我阿父那一关,你再会做人点儿,着作郎不是指日可待吗?” 四百金能换一个当今最受皇帝.宠.爱的帝师的干儿子,阮献认为那是绝对赚大了,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可是相当于直接靠上了当今圣上。那么,做了着作郎后,定然也可以有机会外放为官了。 阮献是个赌徒,而且是那种敢下大注的人,这会儿听完了庾航的话,当即一口答应:“好,我阮献就认下兄长了,我这就去拿二百金来,阿兄只管放手去赌,至于借不借的就不要提了,我信阿兄!” “好,爽快!我最喜欢像你这样的爽快人,自今日起你就是我阿弟,我认下你了!”庾航一拍阮献的肩膀朗声笑道。 “那阿兄稍等,我这就去拿钱。” 阮献脸上堆满笑,转身快步离去。 从赌坊里出来,他并没有立即去取钱,而是去找了赌坊里一个他熟悉的伙计打听了庾航这个人,到底他是不是庾侍中的儿子。那个伙计告诉他,庾航是最近这两三个月才到这个赌坊里来赌钱的,一开始手气很好,赢了些,后面这一个多月却是输了不少。每次他坐着刻有庾家族徽的马车来,那赶车的奴仆还跟伙计喝过酒,也提到过他家公子,说他家公子是庾侍中的独子,极受.宠.爱,故而他家公子养成了些嚣张跋扈的贵公子的习惯。 阮献知道从伙计嘴里说出来的那贵公子的习惯,不外乎是花钱大手大脚,生活豪奢,吃喝嫖赌这些,也是那些身份卑贱的人不得罪人的隐晦的说法。 扔了几十钱给那个向他透露庾航消息的赌坊伙计,阮献出来坐了马车直奔阮家,他这一下彻底放心了,也敢于把全部身家押下去了。 接下来,很快阮献就从家里拿了二百金去赌坊,将二百金交给了庾航,并陪着他赌钱,两人赌到天黑,庾航有了本钱赢回来几十金,阮献却是输了十金。他虽然输了钱,可却博得了庾航的喜欢,庾航直接拉上他一起去庾府,请他吃饭。 喝了酒后,庾航当即就跟阮献结拜了兄弟,并留他在庾府他的书房歇了一.夜。 第二日,庾航将他引见给了他的媳妇还有他阿母以及妹妹。在家人面前,庾航大力地称赞阮献,说他如何如何仗义,如何如何爽直。 再加上阮献本人十分会谄媚讨好庾航的家人,给庾航的家人留下了好印象。再加上阮献的外貌是很受女人喜欢的,庾航的阿母和阿妹尤其喜欢他。要不是阮献是个庶子,且又跟庾航结拜为兄弟,庾航的阿母绝对会把女儿嫁给阮献。 仅仅一个多月后,庾航的母亲就收了阮献做干儿子。又过了一个多月,庾侍中本人见了阮献,认下了他这个由其妻认下的干儿。当然,阮献后面答应要给庾航的二百金也交到了他手上。 得到了这二百金,庾航亲自为他去向其父请求,求他阿父给自己的兄弟弄一个着作郎当。 庾家也是大族,太皇太后庾氏就是出自庾家。庾侍中这一房虽然就只有庾航一个独子,可是其他房的子侄不少,那个着作郎的名额可早有族人恳求他能给他们的子侄。本来庾侍中是打算将那个名额给他二伯父的一个儿子的,不过,这会儿经不住儿子的恳求以及老妻的枕头风,最后真把那个着作郎的名额给了阮献。 阮献拿到着作郎的腰牌,去吏部登记时,离谢庄规定的时间只有三天不到了。 那一日,他腰悬着作郎的腰牌,从吏部出来,外面秋风秋雨,可他却觉得是千里快哉风,万里及时雨。 他腰上悬挂的锦袋里只不过剩下了几十个钱,说是一贫如洗也不过分。 在街上买了一篮子橘子,将身上的几十个钱都花尽了,他把这一篮子橘子一分为二,回家去写了封信,附上那半篮子橘子送去谢府,嘱咐奴仆信给谢柔华,橘子就送给他未来的岳父岳母,说这是他的孝敬,要他们不要嫌弃他穷,过两日他就会央求其父和其母请人上谢府来提亲,还请他们能答应。他还让奴仆捎上一句话给谢庄和刘氏,他也就是今日穷,明日就不穷了,后日就富了,总之,谢柔华跟着他不会错。 请其母和妹吃了剩下的半篮子橘子,他就把那块着作郎的腰牌拿出来扔到桌子上给他娘还有妹妹看,得意洋洋地对她们说:“我当官了,你们看,这可是朝廷的着作郎,咱们阮家除了了长房的大郎,二房的四郎,剩下就是我阮九郎做了着作郎。你们欢喜不欢喜?”   ☆、第137章 13.7 侯氏和阮静胜当然欢喜,不但是欢喜,而且是狂喜。她们怎么也想不到阮献居然有做官的一日,而且接下来阮献还告诉她们一个好消息,就是他要娶陈郡谢氏的谢十四娘为妻了。 “陈郡谢氏?谢十四娘?”候氏喃声道,完全不敢相信她儿子的话。好歹也在建康城呆了十年以上了,她虽然是个妾,根本没有资格去京城各大一流士族之家走动,但是陈郡谢氏名声之盛,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听儿子说什么陈郡谢氏的女郎要当她的媳妇儿,简直有震得找不到北的感觉,而且她也无法相信。就算儿子当了着作郎,可也够不上条件去娶个谢氏的女郎为妻吧? 阮献使劲儿地搓一搓鼻子,看着被这个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的母亲和妹妹说:“没有错,就是和琅琊王氏齐名的陈郡谢氏,谢十四娘乃是当今谢尚书之女,其母是驸马都尉刘越之妹,她是谢家的嫡女,比儿小两岁,我们一年多前一见钟情,谢尚书对我说,只要我做了着作郎,他就把十四娘嫁给我。如今,我终于做上了着作郎了,所以,阿母,阿妹,我就要成为谢尚书的女婿了,哈哈哈哈哈!” 差不多一年了,阮献一直都没有轻松地笑过一次,拿到着作郎的腰牌去吏部登记了出来,他还有如同在梦中之感。一直到他这会儿在其母和其妹跟前,这才真正地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面对着最亲的人,敞开心怀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气都接不上,甚至笑得流出了眼泪,一旁看着他笑的侯氏和阮静胜一开始懵懂,后来好像也明白过来阮献说的话是真的,就也跟着笑起来,到最后,她们也笑得流出了眼泪。 好容易止住了笑,阮献拿袖子擦一擦眼泪,继而道:“阿姨,可我得跟你说,那扬州的地契是拿不回来了,都被我拿去换了这着作郎。” “什么!”侯氏一听立时就不笑了,脸上真正挂上了哭的表情,举起拳头,她朝着阮献的身上打去,一面打一面气咻咻道:“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你是不是要让我老了去喝西北风啊!” 一边的阮静胜上来拉住了她,对她说:“阿姨,我看你是高兴得糊涂了吧?阿兄做了着作郎,又能当谢家的女婿,这以后还会差钱吗?说不定,阿父一会儿就要派人送些钱过来,给阿兄花呢。阮家做了着作郎的郎君,族里都要给额外的钱花的。毕竟以后他们可以撑起阮家,是阮家将来的栋梁。还有,其他各房的人都会来祝贺阿兄做了着作郎,他们送的贺仪肯定也不会少,还有我们阮家的姻亲世交……” 她这么一说,侯氏才想起来还有这挡子事儿,立即转悲为喜,嚷起来道:“哎呀,瞧我,可不是老糊涂了,对呀,这以后咱们不缺钱花了。” 阮献向她伸出了手:“既如此,你就再给我些钱,我去置办几身衣裳,这就要见客了,就要跟同僚来往了,可不能穿得太寒酸。” 侯氏尽管肉痛又要把老本儿拿出来用了,可她也知道,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如今还要继续投资才行啊。 所以,她磨磨蹭蹭地去拿了两千钱出来给阮献,说:“先花着,等你阿父送钱来了再给你多些。” 阮献接了钱,领上他妹子一起出门去买料子做新衣裳了,剩下侯氏在屋子里坐着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 却说谢府里头,谢柔华收到了阮献向她报告好消息的信,兴奋得一.夜没睡。老实说,在还有三天就要到了她阿父跟阮献定下的日子时,她差不多算是绝望了,可是没想到陡然间却峰回路转,这下子她终于能够嫁给阮献了。哎,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可把她给闷死了。这要是能嫁出去,简直让她有从地狱到天堂之感。 谢庄夫妻收到了阮献送的那半蓝子橘子,还有听到了阮献让人传的话,真是有点儿哭笑不得。 谢庄道:“没想到那小子倒还有些能耐,且还是走得庾侍中的门路。” 刘氏问他:“难不成我们真要把十四娘嫁给他?就算他做了着作郎,可他那品性依旧是够呛,我真是好不甘心。” “不甘心也就这样了,这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要是阮献当不成这个着作郎,十四娘的命就比现在还不如。让她嫁给阮献吧,他们将来也不一定过得多差的。” “那我要少给十四娘些陪嫁,就怕陪嫁多了,她拿去还是给那阮献花了。” “这个……你看着办,十四娘的婚事也麻烦你多操持下,老四那里我得上点儿心盯着,免得他出差错。” “好。那十四娘那里,是否还继续禁她的足?” “当然,我可是再不想她出嫁前再出什么事情。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每三日由阿粟陪着她出来走动走动,一直到她嫁出去。” “阿姑那里又该怎么说?” “……就说阮献那小子才貌双全,虽然是个庶子,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刘氏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郎君,这么说真得好吗?” “卿卿,你以为我是胡说么?可还不要小看阮献那小子,他可比咱们前面的几个女婿还要强些,要是他没有那些花花肠子就好了。可话说回来,他若是老老实实的,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也得不到十四娘,也到不了咱们跟前。再有,这人品跟能耐可没有关系,远得不说,就说大将军桓翌,他的人品好吗?” 刘氏去回想,接口道:“少年时他就是个浪荡子,其父被奸人所害,稍大些血刃仇人全家,成年后得郗太傅看重,投身军旅,建功立业,娶了南康公主,可也依然纳妾,.宠.幸歌姬……这些年更是立威朝堂,打击异己……” 谢庄捋须:“所以啊,男子究竟和女子不同,其实咱们就算在阮献上门提亲时,要求他答应以后跟十四娘后不纳妾也是白说,这完全要看他个人,难不成咱们能盯着一辈子,再说了,纳不纳妾,还是阮献的家事。若是咱们硬要去管,那就是管得太多。孩儿们大了,特别是嫁了人,就由得她们去吧。咱们能帮忙的便是,在她回家诉苦时能安慰她几句,或者她没有钱时帮衬点儿,其他的咱们也爱莫能助。” 刘氏点头:“郎君所说甚是……” 阮献那边,果然在他做了着作郎第二日,其祖父和其父就把他叫去了,两人将他大大夸赞了一番,赏赐了一百金给他,说他如今也是为官之人了,在外面交接朋友和跟同僚走动,都需要钱,这些钱先拿去用着,以后府里每月都会给他二十金的例钱,作为他做了着作郎的花费。收下了赏赐,阮献接着又说请他祖父和阿父做主,为他求娶谢家十四娘。 他阿父阮礡还问这个谢十四娘是哪家的女郎。 阮献答:“就是陈郡谢氏,现如今朝廷里做着吏部尚书的谢庄之女。” “什么?谢尚书之女?这……”阮礡吃一惊,同时也认为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有点儿异想天开,就算他做了着作郎,有了成为清贵之官的资本,可是谢庄的女儿,他想要求娶也是有点儿痴人说梦之嫌。 阮献就知道他父亲会是这种表情,遂接着说:“一年多之前,我跟谢十四娘一见钟情,后来谢尚书见了我,说要是我一年之内能成为着作郎,他就把女儿嫁给我。” “什么?谢尚书真如此说?”阮礡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阮献笃定的点头:“当然,所以请阿父替儿找媒人这几日挑个好日子就上谢府去为儿提亲,我保证谢家一定应允。” “好!好!”阮礡拍着大.腿望着儿子连声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我阮家这下子也成为谢家的姻亲了,哈哈哈哈!” 阮献的祖父阮仁就说:“既然要迎娶谢家的女儿,那咱们就给九郎好好的操办起来,我看,另外拨个大些的院子给他,在粉饰一新,好作新房,要是谢家同意,到年跟前就把婚事给办了吧。” 阮礡满面是笑道:“阿父放心,儿保证让九郎风风光光地迎娶谢十四娘,尽早娶过来,咱们好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在这之前,咱们先开几日宴席,贺我家九郎做了着作郎。” 随后几日,阮府果然大排宴席,请姻亲世交来贺阮献成为着作郎。这办酒宴的钱是阮父出的,可得的礼钱却全部属于阮献,加起来也有三四百金。阮献得了这些钱,再加上先前他祖父和阿父赏的钱,又去朋友那里借了些,凑了七百多金去赌坊里头把先前抵押在赌坊里的那张扬州的地契赎回来了。 赎回扬州的地契,他又没什么钱了。好在他娘见他出息了,也敢把攒下的私房钱给他花了,毕竟她也知道,儿子只不过这段时间手上紧,等到一月之后,府里每月给他的二十金例钱到手,他就不缺钱花了。阮献还对她说,等到他娶了十四娘,就想法子谋一个外放的官做,最好是太守之类的,一旦做了太守,到了地方,那一年弄个几千金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好日子就快来了。 最让侯氏欢喜的是,阮献说了,等到他外放为官,会把她接去享一享福,不用整日在家里看夫人的冷脸子。侯氏已经三十大几,早就不受.宠.爱了,故而她也没有多留恋阮礡,阮礡现如今.宠.的都是十六七岁鲜花一样娇嫩的通房,她也没有本钱去夺.宠.,想一想等儿子外放了,还不如求老爷放她去跟儿子一起,让她也自在两天呢,故而阮献的提议甚得她喜欢。 阮献的妹子阮静胜还有两年才及笄,她也求阮献,要是他一年半载后就外放为官,也带她去见识见识。 不想她娘侯氏却说:“你跟着你兄嫂去任上算怎么回事,过两年你就要及笄了,还是在建康城里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事,有哪个妹子跟着兄长一世的。” 阮静胜想一想也是,比起跟着她兄嫂混,还不如正正经经找个好郎君嫁了来得稳当,等到她阿兄娶了谢家的女郎,身份一下子就上去了,想必她阿父也能够给她选个好一些的人家了。总之,有了个有出息的好兄长,她将来也就有了个好娘家可以依仗,在婆家的地位也会更高。或者这就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阮家的动作说起来还是挺快,就在阮府办完了庆贺阮献成为着作郎的宴席后,阮献的阿父阮礡做主请了媒人去谢家提亲。 果然媒人去了一提就成,那边很爽快地答应了阮家的提亲。接下来,两边就按着成亲的程序走了,阮家希望可以在年跟前迎娶谢柔华过门儿,谢家也答应了,于是两边定下来年前十二月十九日是阮献和谢柔华成亲的日子。 定下成亲的日子后,阮家还有两个多月筹备婚礼,修葺粉饰新房,操办各样聘礼等,阮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阮献是不管婚礼具体如何操办的,自有其嫡母何氏出面,一些私人的物品则是由他阿姨侯氏和妹妹阮静胜准备。庾家知道他要迎娶谢庄的女儿,也送了一份儿厚礼给他。阮献的阿父知道他是走得庾家的门路成为了着作郎,就也上赶着跟庾家往来,而且自此以后凡是阮家正规的跟其他士族之家来往的宴会聚会等都带上了阮献。 受到了家族的重视后,阮献在外面行走也就更有了依仗,于是,结交的人更多,来往的人也更多。他是一个有想法的人,虽然并无多少学问,可却是有见识,踏入仕途后,更加注重结交的是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而且,他并无门第之见,上至贵公子,下至庶民寒族,只要他认为对方有见识,有本事,他就肯去结交。再加上他出手大方,很快就有了不少真有本事和学问的人成为了他的朋友。 阮献在外头忙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到了他迎娶谢柔华的日子,身穿喜服,骑着骏马,领着迎亲的队伍去到谢家,先去拜见了谢庄夫妻,聆听谢庄夫妻的教诲。 谢庄没有多的话说,只是让他要对自己的女儿好,希望他跟谢柔华可以白头到老,另外希望他进入官场,什么事都适可而止,要为自己留后路。刘氏则是只提了提他曾经答应丈夫的话,让他不要忘记就行了。 阮献当然说他谢谢岳父和岳母把谢柔华嫁给他,另外他还说他记得所有岳父对他说过的话,请他们放心,谢柔华嫁给他没有错。 姜氏也见了阮献,对于谢庄夫妻选了这个人做十四娘的夫婿,一开始她是怎么也想不通,毕竟阮献可是个庶子,十四娘是谢家的嫡女,两个人身份上有很大的差异。后来,还说谢庄的一番说辞才让她了然了。再说了,她对于十四娘还是比较了解,在谢庄的几个女儿里面,这个女儿最俗气,最贪玩,她也没想着十四娘能被多好的人家看上,并且也对十四娘最没指望。 在阮献迎亲的当日,她见了这个人,并封了红包给他。如谢庄夫妻所说,这个人的容貌是极好的,算是谢庄的女婿里面容貌最好的一个,至于才华她却没有看出来,不过这个小子嘴甜,会说话,她倒是看出来了。听说此人是着作郎,还是庾侍中的义子,阮家也是很重视他,姜氏就明白了,一定是这个阮献有过人之处,不然一个庶子也不会出人头地。 回想起来这几年谢庄的女儿嫁出去的,长女和次女都不顺当,三女还算夫妻恩爱,四女呢,能嫁个这样子的人似乎也说得过去了。剩下的就是十五娘了,由她亲自带大的十五娘,她可要为十五娘把关好好挑挑。 “和十四娘好好过吧,早生贵子。”姜氏对阮献和气道。 “承老祖宗吉言,以后我跟十四娘有了孩儿,先就抱来给老祖宗看。”阮献恭敬道。 “去吧。” “是,老祖宗。” 阮献风风光光地将谢柔华迎娶进了阮家,洞房之夜,恩爱甜美。 第二日领着她去见了其阿父和阿母,祖父祖母,还有他阿姨和妹妹等人。 谢柔华规规矩矩地给他们敬了茶,成为了阮家的媳妇儿后就是跟别的媳妇一样去婆婆跟前晨昏定省。只不过,她比别人麻烦一些,因为阮献是庶出,她每日除了去阮献的嫡母何氏跟前请安外,还要去阮献的亲娘侯氏跟前请安,日子一长,她就有些不耐烦了,对阮献说:“你阿姨那里能不能隔几日去一次,每日光是请安,走来走去都要耗不少时辰。” 阮献立即不高兴了,道:“你成日家没事,多走动走动不好吗?” 谢柔华忙解释:“我也不是看不起你阿姨,你瞧瞧这几日又是风又是雪的,我这来回走,请了安回来一身凉,等到开春了,暖和一点儿再多走动不行吗?” 两人新婚才不过一个多月,阮献也不想为了这事情跟谢柔华闹僵,于是道:“我阿姨养大我不容易,你好歹给她些脸面,也就当替我尽孝了。这样吧,等到元月晦日之后,你再去我阿姨那里请安,这一段儿日子就免了,我会去跟她说。” 谢柔华这才有了笑脸,搂着他脖子说:“郎君还是体恤我的。” 阮献掐一掐她脸蛋儿:“知道就好,早些给我生个孩儿,也算是报答我了。” 谢柔华忽然道:“这一月我葵水未来,你说有没有可能怀上了?” 阮献一惊,随即高兴起来,问:“真的?你别哄我?” 谢柔华嘟起嘴:“我哄你作甚?” 阮献搓着手:“要不我这就去请个郎中来替你瞧一瞧?” “这还早呢,哪里能诊出来?还是再等个把月,要是下月再不来葵水再说吧。” “也行,那就再等一等。” 隔天,谢柔华去阮献的嫡母那里请了安回来,就直接回自己院子了,没去侯氏那里。自从阮献做了着作郎,成亲后,他就从其母那个小院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府里一个二进的小院,不过依旧是在二房那一片,跟其亲娘住的院子隔了两三个院子。阮献的嫡母何氏因见阮献出息了,又娶了陈郡谢氏的女郎为妻,就也给了阮献夫妻脸面,没有让侯氏继续她跟前请安伺候,想着好歹她也是做了婆婆的人,要让她再来跟前伺候,那相等于让谢十四娘没脸。 所以,谢柔华嫁进阮家后,侯氏才真正享受到了当婆婆的好处。不用早起,不用去伺候人吃饭,相反,倒是有人来给她请安,在一边给盛饭夹菜递茶的。 侯氏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还能有今天,一个出自陈郡谢氏的贵女做她的儿媳妇,给她请安,伺候她。所以,她是很受用。 不想,这种好日子只不过才一个多月就戛然而止了。就在谢柔华没去她跟前向她请安,伺候她吃饭饮茶那一日,她忍不住摔了茶碗,发大火。当天晚上,等到儿子阮献回来后,就让人把他叫来了,质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娶的媳妇儿眼里没她这个婆婆,竟然不来向她请安伺候她了。 阮献告诉她,说是谢柔华貌似是怀上了,天儿还冷,又是风又是雪的,所以,他怕娘子摔倒又或者是受寒,那样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 “她怀上了?真有这事?”侯氏一听还不太信,想是不是谢柔华故意用这个理由逃避来向她这个婆婆请安,会不会是她偷懒或者拿乔,看不起她这个做妾的婆婆,“那你找郎中来替她瞧过没有?” 阮献摇头:“还没呢,她说这一月才没来葵水,若是怀上了,怕郎中也诊不出来。” “胡说!她怎么就知道诊不出来?手段高明些的妇科圣手,就算她才怀上了也诊得出来,明日我就让人去请个厉害些的郎中来替她瞧一瞧!”侯氏直接道,她严重怀疑谢柔华是用这个拙劣的借口来逃避向她晨昏定省,所以心里很不舒服,要是让谢柔华得逞那还了得? “也好,阿姨请郎中来给她看一看,我也放心。阿姨,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阮献打了个呵欠道。 “别太.宠.着娘子忘了谁生你养你的!去吧!”侯氏白了儿子一眼,挥一挥手道。 阮献站起来,往外走:“不会的……” 第二天,侯氏果真去让人请了个专替妇人瞧病诊脉的郎中来,亲自领着去替谢柔华诊脉看她到底怀上没? 结果,郎中诊了半个时辰的脉也没有确定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末了扔下一个模棱两可的话,可能有也可能有,还要再等段儿日子才能诊出来。 侯氏听了瞟了谢柔华一眼,没说话,可那眼神是个怀疑的眼神。 谢柔华今日见到婆婆带郎中来诊脉,心里就不舒服得很,心想,难不成这个侯氏还在担心她撒谎,这才一天没去她跟前请安,她就着急忙慌地请郎中来探虚实了。还真是做妾的人,心胸狭隘,就想着做了婆婆作威作福了,不知道体恤她这个儿媳妇。要是别家的婆婆,这样风大雪大的,早就不让媳妇去跟前请安了。她屋子里也不是没有人伺候,做什么非得要她这个儿媳妇顶风冒雪地过去伺候她。自己也没说不去她跟前请安伺候她呀,只是希望不要每日都去,隔三差五地难道不行?   ☆、第138章 13.8 本来谢柔华对这个做妾的婆婆就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碍于她是丈夫的亲娘,再怎么样也要敷衍应付一下。这下子因为讨厌侯氏带郎中来探虚实,好像是怀疑她说谎一样,所以就越发瞧不上她了,打定主意,不管是怀没怀上,这到天气暖和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去侯氏跟前请安了。所以,自那以后,她连敷衍也不愿意敷衍侯氏了。本来嘛,她该孝敬请安的婆婆就该有一个,那就是阮献的嫡母何氏,侯氏算怎么回事,一个妾,难不成还想跟正室夫人平起平坐? 她去向侯氏请安是给她尊敬和脸面,她不去谁也不敢说什么,也说得过去。 侯氏见谢柔华后面见了她面连个笑脸也没有了,打个招呼也是淡淡的,就越发来气了。索性一见了儿子,就抱怨他找的媳妇儿看不起她,不孝敬她等等。 阮献听了这些话,回去对谢柔华就没有好脸色,谢柔华呢,也不是个肯让人的,就把心里对侯氏的抱怨说话间给带出来了,说她那个婆婆不体恤她,别人家的婆婆又如何如何,还有啊,她十有八|九是怀上了,侯氏还给她脸色看,是不是想气死她,一尸两命啊。 她这一闹,阮献也觉得头大,后面想一想,索性不管她们两个闹腾,他成日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管得了这些内宅的纠纷。 其时,从徐州那边跟豫州那边分别传回来一些消息,徐州那边由萧裕统领的兵马击退了燕国的进犯,而豫州那边由谢岩统领的兵马却吃了败仗,秦国又顺带夺取了景国的几座城池,而且作为豫州兵马统帅的谢岩还病了,如此一来,豫州兵马更是士气低落,节节败退。 谢岩带领的豫州兵马跟秦国的军队初初交手时,还打了几个小胜仗,可能正因为如此,谢岩就骄傲起来,认为自己带兵厉害,后面就听不得谢庄派去帮他的副手的意见,一意孤行,好几次军事部署都出了问题。最后被秦国那边的统帅符存抓住机会,反败为胜。连吃了几个败仗后,谢岩急了,一下子就病倒了。主帅病了,军心不稳,就算谢庄派去的两个副手想挽回也来不及了,谢岩为了保住谢家好不容易组建的这支军队,就令豫州兵后退到坚城防守,一面向朝廷上奏请求支援。 他的奏报进了建康,到了皇帝桌前,皇帝给气得,直接将他的奏报给摔到了地上,嘴中愤愤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错用了他!” 只不过现在后悔已晚,这谢岩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如今西北方向也只有桓翌的荆州兵可以调动了。总不能因为忌讳桓翌,就任由国土陷落在秦国人手里。而且这事情要是不快点儿下决断,要是秦国的兵马长驱直入,威逼建康,到时候恐怕四处生变,要调动桓翌就不容易了。 思及此,皇帝立即命自己的老师侍中庾哲拟旨,让桓翌接到旨意的当日即刻带领荆州的兵马去击退已经占了景国几座城池的秦军。庾哲拟了旨,又担心桓翌不听皇帝号令不出兵,或者迟缓出兵,偏要等到国家大乱时,好浑水摸鱼,生出贰心。所以,建议皇帝派出能说会道的特使拿着这道旨意奔赴荆州,劝说桓翌出兵击退秦国。 皇帝就问庾哲可有什么好人选没有,庾哲想起了同宗的做着朝廷御史的庾保,认为这个人有胆识还有口才,让他奔赴荆州最合适。另外他还想起了新收的干儿子阮献,认为他也挺会察言观色,能说会道,所以可以做个副史。 接着,庾哲就把他心目中的两个人选说出了,他道:“此两人一人为我同宗子侄,一人为我义子,但是臣认为他们是合适的人选,故而举贤不避亲。” 皇帝对自己的老师那是全然信任,立即道:“那就依先生举荐,快些派这两人去荆州宣旨吧。” 庾哲答应了,随即退下去让人去传庾保和阮献到百官府舍他的办公官邸。 阮献得了其义父的举荐,那是相当高兴,认为这可是他立功的机会。要是此一去荆州能顺利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那么他敢肯定回来后,很快就要升官了,他不求能做京官,但求能外放个富庶之地做个太守,捞点儿以后继续升官的本钱。在他心中认定了,只要能做官,就会有钱,做大官,就会有很多的钱。反之,有了钱,升官也更容易,钱和官是相辅相成的,大丈夫在世,官和钱缺一不可。 他把这个当成立功升官的机会,可也有人担心他去荆州说不定会有灭顶之灾。因为桓翌那个人喜怒无常,杀个把人简直眼睛都不眨。特别是他极有可能不会按照皇帝的旨意办事,而阮献跟着庾哲去荆州,弄不好得罪桓翌,脑袋就要搬家,可要是完不成皇帝交代的任务,等待他的也是被罢官免职。 所以,当他兴冲冲地跑回去告诉谢柔华他次日就要做副史去荆州向桓翌颁旨时,谢柔华表露出了她的担忧。就算她再是个内宅的妇人,平素只会吃喝玩乐不理事,可好歹她也在谢家长大,也听长辈和同辈说起桓翌这个人,对于桓翌的凶暴她是了解的。故而听说阮献要去跟桓翌打交道,她十分担心,劝阮献最好不要去,怕他去了万一有事可怎么办,毕竟她自我感觉她很有可能怀上了阮献的孩子。要是阮献去了有个好歹,她跟孩子可怎么办。 当然后面的不吉利的话她没有说,怕阮献不高兴。 阮献却搂着她说:“不用担心,我保证此一去荆州一定帮着庾御史,让桓大将军出兵击退秦国,你就等着我功成回京,升官发财吧。” 谢柔华知道阮献决定了的事情,她基本劝不动他,虽然担心不已,但也只能由着他去。 阮献走之前,把他娘和妹妹,还有谢柔华叫到一起吃饭。彼时,谢柔华怀没怀上孩子还没有确诊。所以,阮献就说得两口话,一是恳求她们三人在他走之后好好相处。二是,要是确诊谢柔华怀上的话,他要他娘跟妹子好生伺候谢柔华,说他争取快点儿回来,好看着孩儿出世。 侯氏和谢柔华看彼此一眼,勉强答应了。 阮献安排完家里,次日就跟庾哲一起带着皇帝的圣旨奔赴荆州了。 一转眼阮献离开建康已经一个多月,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谢柔华在半个多月前经过郎中确诊,的确是怀上了孩子,侯氏知道了就也十分高兴,想着她的独子终于有后代了,也就不跟谢柔华计较什么到不到她跟前去请安立规矩了。 自打阮献走后,到谢柔华确诊有孩子,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侯氏可是跟谢柔华这个媳妇儿吵过不少回架,早忘了她儿子走的时候的嘱咐。谢柔华气狠了,就跑去阮献的嫡母何氏跟前诉苦,说她那个做妾的婆婆还想跟何氏这个做正室的婆婆平起平坐,大家族里哪有这个道理?分明是侯氏不把何氏看在眼里。 何氏一听,便也站在谢柔华这边,说正该不去她那里,这还在阮府呢,也没分出去单过,要摆婆婆的谱等她儿子出息,外放为官再说吧。有了何氏的支持,谢柔华当然是更不把侯氏看在眼里了。 有人把谢柔华去何氏跟前说的话传给了侯氏听,把侯氏气得,骂谢柔华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她全然忘记了儿子走之时说的那些话,还说谢柔华到底是嫁给谁了,阮献到底是不是她生的等语。 谢柔华烦了才回她两句嘴,其他时候一律不理睬,该怎么玩怎么玩,该吃吃,该睡睡。 侯氏拿她没办法,只能暗自生闷气。 等到谢柔华最终确诊有了孩子,侯氏看在谢柔华怀着她的孙儿的份儿上,主动偃旗息鼓,不跟谢柔华吵了,相反,她还时不时让阮静胜给谢柔华送些补品过去,或者是她特意让人炖的滋补的汤水,隔三差五地往谢柔华跟前送。 谢柔华没有领受她的好意,怕侯氏不安好心,要是吃了她的东西,肚子里的孩子出问题怎么办?这也是她从她长姐谢伯媛和二姐谢绣姬身上得出来的经验。大家族里头,一旦怀上了孩子,除非你自己不想要孩子,不然到孩子落生都不能大意,最好事事都要过问,都要过目。孕期吃的穿的,还有郎中开的那些药,以及直到后面要生的时候请的接生婆,都得亲自问清楚瞧清楚。 总之,不要怕繁琐麻烦,万事小心为上。 所以,她自打确诊怀上身孕后,不论是吃的饭还是药,以及穿戴什么,必定要陪嫁的心腹婢女检查,吃的东西还要她们试吃,穿戴的东西还有屋里的摆设天天都要检查一遍,就怕别人放什么对孩子有害的东西进来。她的卧房也是除了两个陪嫁的心腹婢女可以进,别的人一个都不许进来,包括她婆婆侯氏以及小姑子阮静胜。 阮静胜次次去给她送东西,她也只是让她到西堂坐一坐,从不带她进东屋的卧房去。 谢柔华没事就跟阮府里她的好闺蜜阮明月一起说话,在府里闲逛。尽管刘氏曾经让谢柔华不要跟阮明月来往,但是谢柔华并不认可其母的做法。她现在成了阮家的媳妇,又不在谢家,当然是不会听刘氏的话了。 刘氏在谢柔华出嫁前,将她禁足在舜华院中时,曾经隐晦地提到过阮明月这个人算计了谢柔华,不然谢柔华不会吃亏,告诫她以后都不要跟阮明月来往。谢柔华当时答应了,可真得嫁到阮家后就全忘了。比起娘家人,她更喜欢阮家的人一些,特别是阮献跟阮明月。 —— 上巳节,乃是时人喜欢过的一个节日。 每年三月初三日,春暖花开,天地同春,人们喜欢来到水边洗濯污垢,祭祀祖先。时间一长,这一日也就成了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节日。权贵之家的郎君和女郎们往往喜欢在这一日,于景色优美的溪边或者自己家后花园的人造小溪边举行曲水流畅之宴,无比风雅有趣。 在上巳日前一天,阮明月就对谢柔华说了,她受邀去萧家参加曲水流畅之宴。萧家那一日,由庐陵长公主做主持,发帖邀请建康城里不少一流士族之家的郎君和女郎去萧府后园一起过上巳节。 萧家的后花园说起来没有谢家的大,但是萧家的后花园有一个特色,就是水景营造得特别好。整个后花园有池,有河,有溪。萧家后花园的水都是活水,引得是萧府东北方向的一条叫眉乌河的活水,进入园中,再从萧府西南方向出去,流入离此不远的另一条河。 故而上巳节,在萧家的后花园举行风雅无比的曲水流觞之宴是再合适不过的。今年庐陵长公主意气风发做主在萧府宴请跟萧家有来往的士族之家的郎君和女郎,受邀的人卖公主面子,当然是要凑趣的。再说了萧家的徐州兵最近击退了燕国的袭扰,皇帝高兴,对萧家赏赐甚多,众人一看萧家又受新帝抬举,当然是要去凑热闹了。 两样加起来,让今年在萧家举办的上巳节曲水流畅之宴成为了京城权贵们嘴中的盛事,阮明月这一年多来跟萧家的人的关系处得好,当然也在受邀之列。 谢柔华跟阮明月关系好,上巳节这一日她也想跟着她去萧家玩一玩。 “你都怀上了,还想去?”阮明月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大的玩心,所以问她。 “九郎也不在,这种好日子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阮家,也不想回娘家。再说了,萧家后花园的水景不是挺有名吗,我想去见识一下子。还有啊,我这月份还小,你看,一点儿肚子都没有,谁看得出来我是有身孕的人。我就问你有本事带我去没有?” “嘿,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尽管萧家只让有帖子的人参加他们家的曲水流畅宴,但我是谁?我阮十二娘不可能连个人都带不进去。”这么一说完,阮明月很快又一拍脑袋,指着谢柔华说:“谢十四娘,你激我呢?” 谢柔华一推她:“你有本事何必要藏着,也让我高兴一日呗,行吗?” 阮明月撇一撇嘴:“好啊,谁让你是我多年好友,现如今还是我阿嫂呢,我就带你去,不过,你去了可得小心点儿,毕竟你的肚子虽然不显,但肚子里可是有孩子了。” 她本来在跟萧家搭上线后不想再理阮献的,哪想到后来阮献咸鱼翻身,不但成为了帝师庾哲的义子,还做了着作郎,接着娶了谢十四娘,俨然一下子变成了阮家他们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子孙。这一个多月前,还被挑上成为副史,派往荆州传达皇帝的旨意。府里的人都说,要是阮献能从荆州平安返回,那么必然是要升官,实授官职了。 阮明月听了当然是放弃了原来的打算,继续跟阮献来往,并且在谢柔华嫁进阮府后,跟她来往密切,甚至讨好她。 “放心,我会小心。”谢柔华见阮明月答应了十分高兴,又道:“我听九郎说你喜欢上了萧家三郎,你年前也及笄了,可叫你阿母去跟萧家提一提呢? 一提起这个话,阮明月的好情绪一下子就不见了,她叹口气说道:“就在我及笄后一个月,元月晦日之前,我阿母被我缠不过去了萧家,含蓄打听了下萧母可有为萧三郎挑选女郎做媳妇的打算。你猜萧母怎么说?” “怎么说啊?难不成是萧家已经为萧三郎定下亲事了?”谢柔华好奇地问。 阮明月先是长叹口气,后面才有气无力地说:“没有,萧母说得是,萧三郎年纪还小,他本人不愿意这么早成亲,还想再过两年再提这事儿。” “萧三郎年纪还小?我想,他再怎么样也你大吧?” “他比我还大一岁,今年十六了。” “十六?十六岁不小了啊,一般士族之家的郎君在这个年纪就该定亲了。你说,这个萧三郎的阿母是不是心里头有另外的人选所以才这么对你阿母说啊?” 阮明月闻言猛然一惊,抿着唇,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摇头:“我跟九哥这一年来常去萧家,从来没有听到过萧三郎对谁家女郎有意思啊。” “你还真是脑子不灵光,你想一想,可能建康没有,但是萧三郎的阿母孔氏那边的娘家有什么人选也说不定呢。最有可能孔氏会将娘家那边的女郎挑上,现如今,这种事在大家族里不是多得很么?” “……”谢容华这话倒是提醒了阮明月,一下子让她有些心慌了,不由得一下子抓住旁边的谢柔华的手臂摇着问,“真要是这样,那我可怎么办?我真是不甘心啊,这一年多费了这样大的力气,到最后却是……” 谢柔华将手臂从阮明月手里扯出来,给她出主意:“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若不是我猜的那样的话,可能就是萧三郎真有那意思,不愿意年纪不大就成亲。再过两年,他也才十八岁,那个年纪定亲也不迟。” “他不迟,可我就迟了啊,再过两年我都十七了,若是还是不能跟他定亲,再找别人,那年纪也是有点儿大了,说不定也会被人家嫌弃,找不到好的。” “所以,你要等他就有风险。这事情,我看你还是在六月之前早做决定,到底怎么办。” “萧三郎那个人,不苟言笑,是个冷面郎君,我见了他心里喜欢,可却跟他说不上话,更别说能进一步了……”阮明月发愁道。 她这样说,谢柔华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是阮明月即便跟萧弘单独在一起,也无法引诱他。要是这样看来,分明萧弘对阮明月可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她如今也是成了亲的人,通过她丈夫阮献,她对男人有了更多的了解。按照阮明月儿所说来看,萧弘并不喜欢阮明月,不然,一个少年郎君是不可能对一个女郎的接近和诱.惑毫不动心的,除非萧弘并不喜欢女人。 “难道……萧三郎好男色,所以才对你的接近和暗示毫无表示?”尽管觉得不太可能,谢柔华还是如此说着,试图安慰阮明月。其实,她倒愿意她这说法蒙对了,那样一来,阮明月失望之下早抽身,免得因为萧弘而耽搁自己大好的年华。 阮明月一听,立即否认:“怎么可能?他绝不是好男色的人。” “我劝你呀,还是赶紧跟萧弘走得近的人多打听,最好是能打听到他有没有来往的外妹,有没有你不知道的他喜欢的别家的女郎,还有他是不是好男色。对了,明日上巳节不就是个机会吗?去的人多,有得是跟萧家走得近的人,你呀,就别光顾着曲水流畅了,还是跟人多打听打听吧。” “那你也要帮我,你们谢家不是跟萧家也是姻亲吗?不如你帮我跟谢家人打听打听。” “其实,我倒想起一个人,貌似跟萧弘走得近,她要是肯帮你释疑,你也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人是谁?我认识吗?” 谢柔华噗嗤一笑:“你怎么不认识,她可是将萧弘当兄弟的。” “当兄弟的……” “不就是我家那个胖乎乎的十五妹吗?”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可能谢十五娘知道一些内情,我看,不如你就帮我向她打听打听吧。说不定明日她也要应约去萧家,正好,你也去,你们姐妹见面说话随便,你到时候记着帮我问下你刚才提出来的那几个问题,若是能有所得,那我必定重谢于你。” “谢什么谢,以前我是你好友,现在是你嫂子,这事情我正该帮你,明日要是见着十五娘了,我一定帮你问。” “那就这么定了。” 次日,就是上巳节的正日子,一早起来,谢柔华就带着两个贴身使唤的婢女悄悄出去,到外面西边的角门等着阮明月出来,姑嫂两人坐着阮家的牛车去萧府。 到了萧府,发现今日来萧府的客人果然极多,府门口简直排满了刻有各个家族的族徽的牛车。 阮明月和谢柔华下了牛车,阮明月在前,谢柔华在后面扶着一个婢女的手跟在后面。因为阮明月常来萧府,守门人见到她连请帖都没看,就哈着腰请她进去了,至于跟她一起的谢柔华,也没过问。 进了府,自有萧府的婢女上来领着她们去后园。 这一日的饮宴举办的场地在萧府的后花园,用帷幕圈起来一片场地供来客休憩饮宴。 阮明月和谢柔华被引路的婢女带去了后园一个临近举办曲水流觞宴的小溪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大的供来客休憩的场地,摆着桌子凳子,矮榻等。来客可以根据自己的起坐习惯选择坐榻或者选择坐高足的凳子椅子。 巧得很,两人一来,就见到了比她们先来一步的谢妙容,只见她跟她的好友卫琴莲坐在一起一边饮茶,一边开心说笑。   ☆、第139章 13.9 阮明月也看到了谢妙容和卫琴莲,老实说,这两个人她都不喜欢,特别是那个卫琴莲。很明显,卫琴莲是她的情敌,关键这个情敌还占有年龄优势,卫琴莲比谢妙容大一岁,今年十三岁,但是卫琴莲比她小两岁。要是真按照萧弘母亲说的那样,说萧弘还要过两年才考虑婚事。那么再过两年,卫琴莲及笄,那不是正合适吗? 这一年多来,有好几次在萧家的饮宴聚会场所看到卫琴莲,两人视线相碰,都跟仇人似的。好在这种竞争状态因为两人的克制没有在明面上爆发出来。不过,随着阮明月这一年多的努力有落空之嫌,她也有点儿绷不住了。 为了知道萧弘真实的想法,阮明月悄声提醒谢柔华,说她十五妹在那边,她可以过去跟谢妙容说会儿话,顺便帮她探听一下萧弘那些不为她知道的另一面。 谢柔华当然是也看到了谢妙容,这一年多她可是都没怎么跟谢妙容打交道,全因为她觉得自己被禁足都是谢妙容去母亲跟前告状的原因。但是也是她运气好,最终仍然是跟阮献在一起了,阮献娶了她,她风风光光嫁进了阮家。虽然,阮献是庶子,跟她出自陈郡谢氏的嫡女的身份差着一大截,而且别人看她时的眼神也有带点儿耻笑和怜悯,让她有些尴尬,有些自尊心受损。不过,阮献对她很好,也挺上进,除了身份是个庶子,他跟他的姐夫们比起来也不差,同样是做了官,同样风仪出众,甚至在容貌上还比他们强上一些。谢柔华总体来说还是满意阮献的。 尽管此时跑去跟谢妙容打招呼,跟她聊天,谢柔华不是那么愿意。但是,好友所托,她硬着头皮也要去。 于是,她让阮明月去另一边的桌旁坐着等她,她这就过去。 阮明月点头答应,往另一边走去,谢柔华则是往谢妙容和卫琴莲坐着的那边行去。 走到两人坐着的桌前,谢柔华挤出笑,招呼两人:“十五妹,卫八娘。” “阿姊?” “谢十四娘。” 谢妙容吃惊,而卫琴莲有礼,其实卫琴莲的眼角余光刚才早就扫到了走过来的谢柔华,而且她还看到了那个谢柔华的好闺蜜阮明月。一见到阮明月,她心里就来气。 卫琴莲在被其母禁足后,有一年的时间没有来过萧家,但是在禁足解除后,因为心里到底对萧弘不舍得,所以后面还是跟着谢妙容来过萧家几次,可就在这不多的几次,她次次都见了阮明月。而且阮明月对萧家的人格外热情,要是偶尔有萧弘在的场合,她更是围在萧弘身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对萧弘有意思。 不过,貌似萧三郎对阮明月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来他对她有什么好感,卫琴莲忍不住暗自嗤笑她。 这会儿,见到阮明月又来了,卫琴莲并不觉得吃惊,但是一想起她今天估计又要去围着萧弘转了,就恶心得不行。据谢妙容说,今日这上巳节的曲水流畅宴,萧弘可是一定会出现的。所以,她也就跟着谢妙容来了,但是阮明月也来了。 看到谢柔华走过来,而阮明月走到另一边去,卫琴莲想阮明月到底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知道不但自己,就是谢妙容也不喜欢她。关于这一点儿,其实她还有些奇怪,因为阮明月可是谢妙容的姐姐谢柔华的闺蜜,之前的几年出入谢府很频繁。而且后面,阮献还娶了谢柔华为妻,阮家跟谢家又成为了姻亲,照理说谢妙容这个妹妹再怎么样也该跟阮明月关系不错才是。可是,偏偏不,谢妙容在其姐出嫁前在她面前提到阮明月时,就是讨厌的表情。后面,在萧家碰到过几次,也是冷冷的,连招呼都懒得打。 卫琴莲甚至认为,是不是自己的好恶影响到谢妙容了啊,因为自己讨厌围着萧弘转的阮明月,连带着自己的好朋友谢妙容也讨厌她了,要真是如此的话,谢妙容不愧是她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不因为阮家是谢家的姻亲,就帮亲不帮她。 此刻的谢妙容倒是没看到阮明月,她方才一直跟卫琴莲说话来着,没有看到阮明月跟其姐一起进来。不过,她在看到谢柔华却是非常吃惊,接着问:“你怎么来了?” 又扫一眼她的肚子。 这也由不得谢妙容不吃惊,在一个月前,谢柔华回了趟娘家,告诉谢家人一个好消息,就是郎中刚给她诊脉,断定她怀上了身孕,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有两个多月了。 从她告诉家里人她怀上孩子到现在应该也有一个月了,算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有三个月了。 但是,为什么,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还要跑出来参加上巳节萧家的曲水流畅宴?难道她就这么贪玩,连自己的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顾了吗?这要是外出,有个什么意外,肚子里的孩子出了问题,该算谁的? 谢妙容对她这个姐姐的随便和大意简直头疼。 本来因为之前她提醒谢柔华阮献是个骗子,后面又去其母跟前说了一些阮献的事情,而令谢柔华被打骂和禁足,谢柔华跟她就势同水火。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是得罪了谢柔华。谢妙容有自知之明,在谢府里,碰到谢柔华,仅仅是跟她礼节性地打个招呼而已,并没有要跟她改善关系的打算。而谢柔华呢,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直接无视她。 后面还是她成亲之后,回了几次娘家,可能因为跟阮献夫妻之间相处不错,心情很好,见到谢妙容才肯跟她说上两句话。谢妙容呢,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想着谢柔华毕竟跟自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妹,谢柔华肯跟她说话,她也就回应她。所以,两姐妹的关系是在谢柔华婚后才缓和了一点儿。 要不然,就算阮明月托谢柔华去帮她向谢妙容打听萧弘,恐怕谢柔华也拉不下脸,去跟谢妙容搭话。 “我,我在家里呆着无聊,就出来转一转,想着,今日.你说不定要来的,就托了人带我来,不想,果然见到了十五妹。”谢柔华笑吟吟道。 当着卫琴莲,谢妙容倒不好提醒其姐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关于谢柔华怀孕的事情,谢妙容还没有对卫琴莲说呢。她有点儿担心当着外人提醒其姐注意肚子里的孩子,会让谢柔华难堪。因为是个人都会像她刚才那么想,就是一个女人怀了孕不在家呆着,反而在外面乱跑,这真是不安分…… 她这个十四姐,老是不声不响就弄出谢家人“瞩目”的事情来,让谢妙容觉得谢柔华的脑回路估计跟大多数人都不同。 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她站起来对卫琴莲说:“卫八娘,你在这里等一等我,我有点儿私事要对我阿姊说。” 说完,她指向离此有十几米远,附近没人的一个小亭子说:“阿姊,我们去那边说话吧。” 正好,谢柔华要向谢妙容打听萧弘的事情,有卫琴莲在旁边她也不好说话的,这会儿听谢妙容这样提议,巴不得呢。 遂答应道:“好,十五妹,我们去那边。” 谢柔华就和谢妙容一起,一前一后往那个溪边的小亭子走去。 不多一会儿,两人走进亭中,才一站定,谢妙容就说:“阿姊,你这肚子里的孩子该有三个月了吧?” 谢柔华笑着一模肚子,笑道:“是有三个月了,但是,还一点儿不显怀,自从怀上了后,我胃口不好,这几月倒还瘦了些。” 瞧一瞧谢妙容锁着的眉头,谢柔华又说:“行了,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我贪玩不顾孩子,还大意,怕我一个不小心,我肚子里的孩子会有意外?比如说像七娘和九娘那样?” 谢妙容抬头看她,有点儿无语,说:“你都晓得,还这样?要是出了事儿,算谁的?” “你就是杞人忧天太多,跟阿母一样。我觉着吧,这孩子跟你有缘,你就是随便怎么摔也摔不掉,可要是跟你无缘,你万般小心还是要掉。另外啊,我告诉你,自打我知道怀上了孩子后,吃饭穿衣都十分小心。可是这小心,不代表我不能出来走动。你看,上巳节,春.光明媚,天气晴好,游人如织,这样的好天气,我肚子也没变大,不耽误我出来游春,我为什么不出来?说不定,我这么走一走,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呢!” “呃……”谢妙容张嘴结舌,她忽然觉得她这个十四姐说出来的话还是真有理的,她怎么忘了,她穿来之前的那些怀孕的孕妇们别说三个月,就是五个月,都还在上班,该干嘛干嘛。甚至科学的说法是,怀上了身孕的女人最好要一直保持轻微的运动,比如说散步,上楼等,一直到临盆。如果运动少了,到时候生孩子就很困难。 谢柔华的这种做法,要搁在一千多年后谢妙容穿来之前所处的时代,那绝对是值得提倡的,也是一种常识。真和现在这个时代不一样。现在这个时代的权贵之家的女人们,怀上了后那叫一个小心,怕这怕那的,成天窝在屋子里,到生产的时候就挺费劲儿。以至于生孩子就跟过鬼门关一样,不论是对产妇还是孩子,都是一种巨大的考验,那些难产的,生下来孩子身体病弱的,简直不要太多。怪不得这个时代的人的平均寿命,还有新生儿的存活率那么低呢。 “总之,你小心点儿吧。”说完这个,谢妙容转身就想走,可刚抬脚却被谢柔华一把给抓住了。 谢妙容转身看她,眼底有疑问。 谢柔华打个哈哈,道:“那个,十五妹,多谢你关心我……那个,我想向你打听点儿事……” “哦,什么事啊?” “就是,就是你知道萧三郎有什么关系好的外妹没有?比如说他阿母孔氏那边的?” “啊?”谢妙容瞪大了眼,她不知道这个十四姐问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萧弘的表妹?好像没有见过,也没有听他提起过。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谢柔华还瞅着她,像是不太明白她摇头的意思一样,谢妙容只得说:“我没见过,也没有听萧三郎提起过。” 谢柔华继续问:“那里知道他或者他阿母有没有惦记上谁家女郎,意欲跟人定亲,把人娶进萧家呢?” “不是,十四姐,我也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虫,怎么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谢妙容大感好笑,促狭地反问道,又问,“而且这些跟你有关系吗,你都嫁人了?” 此话说出来后,谢妙容忽然想起什么,往远处看,远处的人太多,她倒是没有看到阮明月那个人。不用谢柔华回答她的话,她已经想到刚才谢柔华来问的那些话是替谁问的。这个阮明月这一年多来,老往萧家跑,她都不知道人家萧弘有多烦她,只要看见她在,能避则避,避不开的话,就也不搭理她。对阮明月的讨厌,萧弘可是私自跟谢妙容抱怨过几次了,因为阮明月很得萧府里除了萧弘外的萧家人的喜欢,萧弘也没拉下脸来给她冷脸子瞧,还是给了阮明月脸面。可这阮明月就这么厚着脸皮纠.缠,她就不担心哪天萧弘彻底烦了她,然后说出话或者作出某些事情来明目张胆地让她没脸,或者伤她吗? 谢柔华还没有想到谢妙容已经猜到了她为谁来打听萧弘的事情了,还在拉着谢妙容的袖子甩呀甩的,软声要求她:“说说嘛,说说嘛。你跟萧弘关系那么近,不可能不知道吧?” 谢妙容收回视线,本来她打算直接对谢柔华说萧弘很烦阮明月的话,然后借着谢柔华的嘴传给阮明月听,但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去当个恶人,招阮明月讨厌呢。先前在阮献的事情上,因为谢柔华是她亲姐姐,她才愿意承担被谢柔华嫉恨讨厌的结果去实话实说。后来,她果然得罪了谢柔华,有差不多一年 ,谢柔华见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可这个阮明月跟自己非亲非故,而且自己还很讨厌这个阮明月的人品,凭什么要说招她讨厌的话,管她做什么呢,跟自己没关系。既然谢柔华问起,那她就回答,于是只听谢妙容抿抿唇道:“萧三郎他从没有跟我说起过他惦记谁了,再说了即便他真正惦记谁,这种事情也不能跟我说吧。另外,萧三郎的阿母的心思我就更不明白了。最大的可能是,萧三郎还要过几年才会说亲,他说他想当上将军……” “这不是白问你了吧,都没给个实话。”谢柔华松开扯着谢妙容的袖子有些不满道。 不过,她回头一想,貌似她这个十五妹的最后一句话透露了些新内容,那就是萧弘私下应该跟谢妙容说过,他要做上将军了才考虑成亲的事情,这样的话就需要好几年。萧弘今年才十六,要当上将军,最起码也要立点儿功什么的什么的才行,可能最快也要等两三年。两三年时间,阮明月可等不起。得了,一会儿回去还是劝她别等了吧。 谢妙容翻翻白眼,扔下一句:“阿姊,我可是说得句句实话,信不信由你。好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儿。” 说完,也不等她,转身径直去了。 “哎,等等我啊。真是……”谢柔华无限不满这个凉薄的十五妹,摇摇头,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从亭子里出来,往不远处等着她的阮明月那里去。 阮明月貌似在跟旁边的别家的受邀来萧家参加上巳节曲水流畅宴的女郎说话,其实眼角余光一直不时地在扫向谢柔华那边。这会儿见她走回来了,不由得心里又是激动又忐忑,猜想谢柔华到底会带什么样的消息回来,竟然有些紧张。 不一会儿,谢柔华已经走到她跟前了,她赶忙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小声问:“如何?你十五妹跟你说什么了?” 谢柔华看她一眼,摇摇头,接着说:“她说了,萧三郎没什么惦记的外妹,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别的惦记的女郎。不过,他自己说的,要当上将军了才会考虑定亲的事情,你想一想,他今年才十六岁,要当上将军最起码要等两三年,甚至三四年才有可能。我问你,这么长的日子你等得起吗?别到时候人没等来,自己倒耽搁了。” 这一席话可真是让阮明月没辙了,萧弘没有惦记的人,这说明她还有机会,可萧弘要三四年后当上将军才愿意成亲,她又等不起,最怕的是等下去,到时候人家萧家给他定了别家的女郎,那她可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吃大亏了。 她蹙起黛眉抱怨:“为何萧三郎的母亲和祖母能容忍他十八|九岁才成亲?这年纪也太大了点儿吧。” 谢柔华却被她这种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十八|九岁是有点儿晚,但对男子来说也不算什么事儿。而且萧三郎又不是家里的长子,不用承爵,自然是用不着那么早成亲。再加上他兄长萧二郎和庐陵长公主去年生下了萧家的长孙,如此一来,萧三郎就更没有什么压力了。他坚持要晚点儿成亲,他阿父和阿母也是拿他没法子的。所以啊,我劝你死了心算了。你已经及笄了,不要再坚持喜欢他的话,建康城里有多少好郎君等着你挑的。” “可我就是喜欢他可怎么办?” “……这个,你也不是郎君,他也不是女郎,总不能弄个霸王硬上弓吧?” “去你的,说什么呢!”阮明月嗔怪着推了谢柔华一把,怪她胡说。可是,她自己心里却一动,忽然冒出来个大胆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的心就砰砰乱跳,甚至暗中羞涩起来。 一边的谢柔华看她脸色有点儿不正常,眼神也有点儿飘忽,就推推她:“十二娘,你怎么了?” 阮明月一下子收回心思,忙挤出笑说:“没什么,没什么。” 此时,她们临近坐着的许多女郎忽然骚动起来,只听有人说:“庐陵长公主还有萧家的女郎和郎君们都来了。” 谢柔华和阮明月就停住了说话,转头去看西边那条入园的路,果然见到此次萧府上巳节曲水流畅宴的女主人庐陵长公主来了,尽管庐陵长公主于去年生下了萧家的长孙萧崆,算是做了母亲的人了,可这会儿见她,只觉她比成亲前更为美丽妩媚,没有了青涩,显露出成熟.女子的风范。在她旁边是驸马萧伦,在她身后除了萧家三郎萧弘外,还有几位萧家的郎君和女郎,他们是萧弘的弟妹或者堂弟和堂妹。 一见到萧弘,阮明月的眼睛就发亮起来,巴不得窜到他跟前去。碍于眼前有这么多人,她终究是忍耐下来,没有动弹,但一双眼睛却是黏在了萧弘身上。 庐陵长公主跟自己的驸马萧伦一起,领着萧家的郎君和女郎们过来,一路上,不时有来客向前去问候致意,庐陵长公主等人也客气地回礼。 萧府后花园,在东边那条水流缓慢,清澈透底的小溪边搭了一个木质小台子,在上头放置了几套桌凳,小台子不高,从四个方向都可以上下。这个木质小台子是庐陵长公主主持曲水流畅之宴的地方,同时也是作为主人的萧家等人饮宴休憩之处。 庐陵长公主登上小台子后,略微一抬手,应邀前来在溪边坐着的来客们就停止了说话。 只听庐陵长公主用好听的声音说:“今日乃是一年一次的上巳节,欢迎诸位来萧家一起共度上巳节,我代表萧家招待诸位客人,一会儿曲水流觞之宴开始后,还请大家尽情畅饮玩乐。” 她的话刚落,底下就发出了众人的欢呼声。 有人建议在曲水流觞之宴开始之前,还请庐陵长公主弹奏几曲琴曲以飨众人,为即将开始的曲水流畅之宴助兴。 庐陵长公主琴技过人,时人有听了她一曲琴曲,三月不知肉味之说。 “好,我这就为诸位弹上一曲。”庐陵长公主今日兴致极高,有人一提议,她也就答应了。 便有婢女去拿了庐陵长公主心爱的古琴来,摆放在她案前,另有婢女拿了香炉出来焚香。 身前是袅袅香烟,身后是淙淙流水,周遭绿叶扶疏,春日朝阳朗照。 庐陵长公主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柔荑一拂琴弦,就有清越的琴声从她指间流淌而出,宛如仙音。 在溪边坐着的来客们听到此种绝妙琴音,不由得如痴如醉,一时间,萧府后园中除了琴音和鸟鸣以及流水之声,再也听不到一点儿别的声音。 一曲既了,来客们都还沉浸在那美.妙无比的琴音中,无人说话。 “我的琴技拙劣,让诸位见笑了。”最后还是弹完一曲的庐陵长公主开口说话,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第140章14.0 “好!”来客们发出了轰然叫好声。 庐陵长公主谦虚地笑一笑,随即站起来说:“上巳节的曲水流畅正式开始,大家都到水边来,一起祓禊,宴迎,作诗。谁的诗句做得好,我有小彩头相送。” 如此说着,拍一拍手,让婢女端着一物上来,大家一看托盘上,原来是一个碧绿通透的翠玉透雕螭龙香炉。此香炉雕工精湛,用料讲究,一看就是宫中御.用之物。 其实来到萧府参加上巳节曲水流觞的众人大多数都是富贵之人,也并不见得多稀罕这翠玉香炉,只不过在这样的节日里能得到一个彩头,还是宫中御.用之物,无论如何也算是个好彩头。 况且得到这翠玉香炉,一定程度上也是证明了本人有才学,在这样权贵聚集的场合,无疑于是一种对自己还有家族名声的宣传,那些有点儿墨水在肚子里的人都是暗中跃跃欲试,想得到这个好彩头,提高自己还有家族的名声。 至于那些肚子里没墨水的当然是瞧个热闹,凑趣儿。 谢妙容一听庐陵公主的这个提议就开始在心里嘀咕,自己到底要不要这个彩头呢? 看着那么晶莹剔透,雕刻精美的玉香炉,她又眼馋了。 在庐陵长公主的倡议下,大家都纷纷到小溪两岸就坐,早有婢女在小溪两岸铺好了席子,摆放好了食案,在案上有些果品食物,另外摆放了纸笔墨宴。 在小溪的西岸坐得全部是郎君,在小溪的东岸坐得则全部是女郎,有婢女在小溪上头将一个盛满美酒的木制双耳酒杯放在缓缓流淌的小溪里,让那溪水带着浮在上头的酒杯顺着曲曲折折的溪流顺流漂下。要是那酒杯漂到了哪里停下来,就由正对着那只酒杯的坐在溪边的来客将那酒杯从水里捞起来,然后喝了杯中酒,再赋诗一首,要是做不出诗的可以吟前人做的诗,要是连前人的诗都吟不出来的话,就罚酒一杯。 在庐陵公主一声“开始”后,在小溪上游的两个婢女就开始拿出一只双耳木质酒杯斟上半杯酒放到溪水里。 在小溪两岸的女郎和郎君们都饶有兴致地伸长脖子看那酒杯会在谁人面前停下来。 “哦,该萧三郎,萧三郎来第一个!” 在众人的嚷嚷声中,那在溪流中漂浮的荡荡悠悠的酒杯竟然停在了萧弘跟前,这下子不但是卫琴莲,阮明月,就连谢妙容也极感兴趣地看向萧弘,看他能做什么诗出来。 按照谢妙容对萧弘的了解,这个人好像是喜欢刀剑胜过诗文,要是从谢妙容三岁开始第一次见到萧弘为止,到现在至少有九年了,她从来没有听他文绉绉的吟过诗。所以,谢妙容猜测,萧弘估计是吟不出什么诗句的,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罚酒一杯。 只见萧弘在众人的嚷嚷声中笑着站起来,走到溪边,一弯腰,将那停在他面前的双耳木酒杯拿起来,然后环视周围的人一眼,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他饮了酒,便都起哄,让他快些赋诗一首。 萧弘朗声道:“诸位稍等。” 随即走回自己的座位跟前,重新坐下后,拿起自己案上的笔来,有专门服侍来客笔墨的婢女上来替他磨墨,等婢女的墨磨好,他已经想好,拿笔蘸了墨,提笔在面前的展开的纸上写起来。 其余的人都静静地喝茶或者饮酒,又或者吃东西,等着萧弘的诗写完。 一刻钟后,他终于写完了,将手里的笔放下后,他又看了一遍,就拿着那张写满了诗句的纸站起来,对小溪边坐着的来客说:“我把拙作给你们念一念吧,权当助兴。” “快念,萧三郎,我袁八郎简直迫不及待要听你写的诗了!”袁鑫在一边大喊。 萧弘望着袁鑫一笑,随即念起来:“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轻重随其刑。路无拾遗之私。囹圄空虚,冬节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他徐徐念完,颇有丈夫铿锵之气,一时之间底下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袁鑫头一个蹦起来,啪啪拍巴掌,赞扬道:“萧三郎,你做的这诗真不错,若有一天你为宰相,实为景国百姓的福气,大家说是与不是!” “甚是,看来萧三郎这一次要夺得长公主的彩头了。哈哈,这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有人接话道,谢妙容看过去,见是自家的侄子谢庆。 摇摇头,谢妙容重又看向萧弘,觉得今天的他跟往常她认识的他大不相同,她竟然不知道萧弘有这样的理想和报复,他的期望是政治清明,百姓富足,这是宰相的胸怀还是王者的胸怀呢,又或者是每一个有志士族郎君的理想呢? 萧弘又说:“我这叫抛砖引玉,肯定有比我做得更好的,大家等着看吧。” 说完,他重又坐下,庐陵长公主就吩咐小溪上游的婢女又斟酒,将又一起只双耳木酒杯放到水里,顺水而下。 这第二次酒杯停到了卫琴莲跟前,只见她大方地站了起来,去把那酒杯从水里捞起来,也是端起来一饮而尽。许是她不常喝酒,一杯酒下去,雪白的脸上浮上了一抹嫣红,但她却不以为意,而是带些兴奋地说:“那我就给大家吟一首我喜欢的前人做的诗吧。” 谢妙容在一旁凑趣:“念啊,到底是什么?” 卫琴莲抿唇一笑,念起来:“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出亦复何苦,入亦复何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 她先是微微带笑念着,可是念着念着,笑容就淡下去,面上现出悲伤的神色,眼睛也往萧弘那边看过去。 坐在她旁边的谢妙容敏锐地感到了她念出的诗句似有所指,她的神情配合着她念的这诗句,让听者无法不动容,无法不感动。 故而在她念完后,好多人都沉浸在这诗句带给人的悲伤之中,一些泪点低的女郎甚至还红了眼圈儿,流下了眼泪。 良久,众人才齐声赞好,说卫琴莲尽管不是自己做的诗,可同样令人感触颇深。 卫琴莲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向萧弘投去了留恋的一瞥,这才收回视线,重新坐下。 谢妙容顺着卫琴莲的视线看过去,见到萧弘垂下眼眸,跟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于此同时看向萧弘的还有阮明月,刚才卫琴莲念诗时,她可是看到了卫琴莲的那首诗完全是朝着萧弘念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诗传情,这卫琴莲真是不要脸。她还特意观察了萧弘在听到卫琴莲的诗的时候的表情,一开始是微微有些动容,后面则是低下了头去,把.玩着手里的茶盅,直到卫琴莲念完诗。 “这狐狸精……”阮明月低声咬牙切齿道。 坐在她身边的谢柔华听到了,意味难明的笑了笑,低声说:“但愿一会儿那酒杯漂到你跟前来,如此一来,你也可以对着那萧三郎吟诗一首了,若是你吟的诗比那卫八娘动听,指不定萧三郎也会对你动心呢?” “你这是讥讽我对不对?你也晓得我对那诗文什么的一概没有兴趣,又哪里能吟出动人的诗篇。”阮明月没好气地说。 “哦,要是这样,你就应该怪庐陵长公主了,谁叫她要让人作诗得彩头的,要是比个别的什么不定你能拿出手。不过,十二娘,你到底哪样能拿出手呢?” “……”这话倒是把阮明月给问住了,似乎她除了会买东西,别的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了,特别是那些诗文琴曲之类的。 早知道阮明月会跟个呆头鹅一样被自己问住,谢柔华调转视线去拿起桌上的一颗蜜枣放入嘴中,慢慢吃起来。她想,她的这个好友也就容貌艳丽点儿,其她一无是处啊。似乎除了能够以色侍人,别的还真拿不出手。可是,碰到一些冷淡的人,就连这个也谈不上优点。而坐在小溪对岸的萧弘很明显就是一个冷淡的人,看来,这一次,阮十二娘是要踢到铁板了。 阮明月被谢柔华问住后,似乎也想到了她自己到底有什么可以依仗斗过那卫琴莲的,说不得,她为了萧弘,也要冒险赌一把了…… 此时在小溪上游,负责斟酒将木质双耳酒杯放到水中的婢女又依照庐陵长公主的吩咐,开始放盛了半杯酒的酒杯到水中,曲水流觞的活动继续。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先后有十多个郎君和女郎捞起漂到自己跟前的酒杯饮酒作诗吟诗。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作诗吟诗的,也有人罚酒的。阮明月就是那不能作诗吟诗的之一,没办法,她只能罚酒一杯,喝了酒恹恹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她对谢柔华说:“今日这个曲水流觞没劲儿透了。” 引得谢柔华“呵呵呵”好一阵笑,打趣她:“记得以后多读几遍诗经,好歹记住几首充门面。谁知道你竟是连我也不如,好歹我还记住了几首诗经里面的诗篇,充门面足够了。可惜了那酒杯也不漂到我跟前来,不然,也让我露露脸。” “你还露脸做什么,我九哥那样俊美的郎君都是你的了,还用得着吸引别的郎君么?” “也是,我竟忘了九郎是我的了,许是才成亲,还没有习惯原来自己是有主的人了。” “……” 两人说话间,又有两三人喝酒作诗。 看看日头,已经快到午时了,庐陵长公主便说举行最后一次曲水流觞,然后就请大家移步到园中搭好的帷幕中去饮宴,吃完饭后,大家可在园中自由活动,也可以回家。 上游的婢女将盛了美酒的木质双耳酒杯放到溪水中,大家的视线都随着那酒杯漂流,看这酒杯漂到何人那里。等这人作诗或者吟诗后,这一次的曲水流觞活动就圆满结束了,然后就可以评选出这一次是谁的诗第一,可以夺得庐陵长公主拿出来的作为彩头的透雕螭龙翠玉香炉了。 谢妙容两眼也紧紧盯着那顺流而下的双耳木杯,祈祷能漂到她面前来,这一次的曲水流觞活动,先后有十多人喝酒吟诗,连她的好朋友卫琴莲还有她看不惯的阮明月都捞起了漂到面前的酒杯,尽管阮明月后来一首诗都没吟,浪费了个夺得彩头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那翠玉螭龙香炉还是挺吸引她的。她当然想试一试,跟人比一比。 在作诗吟诗上头,她简直算是开了外挂的,庐陵长公主的彩头不要白不要。她有一首李白的关于酒的诗,保证一“做”出来,定然把他们都给狠狠地震一把,她有这信心。只可惜那酒杯偏不漂到她这开挂者的身边来,真是,恨死它了! 这会儿,那酒杯漂啊漂啊,近了,又近了,过来了,过来了…… 谢妙容的手在案几下对它勾动小拇指,心里念:过来呀,过来呀,过来,我保证对你好,保证不咬你…… 木质双耳酒杯好像听到了谢妙容的“召唤”,在水里旋了个圈儿,一下子就转到了谢妙容面前的那个内凹的草窠里。 “哈哈,十五娘,该你做这最后一个作诗的人,快,快,给我们来一首好的,让我们感叹一下神童的名实相符!”卫琴莲见状拍着手笑起来道。 “去你的,有你这么夸我的,要是做不出来,那我就是名实不相符了。”谢妙容笑嘻嘻的瞪了卫琴莲一眼,这才站起来,往小溪边去。 她今天应景穿了一身嫩绿色的春裳,梳了个三环髻,头上和耳边是式样简单的玉钗和玉耳环,看起来青春可人。 弯下腰去把那个双耳木杯捞起来,谢妙容爽快地一仰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众人说:“今日是上巳日,这么好的天气,大家人也这么好,那我也凑个趣,做首诗念一念,班门弄斧,大家不要笑话我。” 对面的袁鑫第一个喊起来:“快去做,谢十五娘要不做诗,这一次的上巳日曲水流觞,谁夺了彩头我也不服!” 此言一出,有取笑的,有赞同的,庐陵长公主颇有兴致地看向谢妙容道:“有人对十五娘期望如此之高,你就快些做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呗!” “公主稍等,我这就去做来。”谢妙容一欠身道。 重新走回去到自己的座位旁,谢妙容坐下去,拿起笔,蘸了蘸婢女早磨好的墨,开始在纸上写起来,一边写一边在心中默念:“李诗仙,今日我就借你的大作一用,那个,你不要怪我抄袭哈……” 这会儿李白还没出生呢,想要怪她也怪不着。兴许若干年后,有幸看到谢妙容的诗,会觉得似曾相识,说不定启发他的灵感做出更好的来呢? 谢妙容笔走龙蛇,一支笔在纸上刷刷地写,让在溪边静静坐着的众人只有一个感觉,这位谢家十五娘文思如泉涌,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样的好诗呢,大家的兴趣都被高高地吊起来了。 不到一刻钟,谢妙容就写完了,放下笔,她拿起那张写满了诗句的纸,先是看了看众人,然后才清了清嗓子说:“这首诗的名字就叫做‘将进酒’,我开始念了。”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好!太好了!不得了,谢十五娘,你这诗只有仙人能做出来,我等凡夫俗子哪能做出如此诗句!”谢妙容只念出来头两句,对面的袁鑫就一脸激动地蹦起来,兴奋地大声喊。 他这兴奋喊出来的话代表了在场听到了谢妙容的诗的很多人的心声,激动的人不少。 袁鑫这么一喊,许多人都纷纷赞同。 一直低着头握着手中茶盅听谢妙容念诗的萧弘也猛然抬起了头,看向谢妙容,好像发现了桃花源一样。他脸上有惊愕的表情,似乎不太敢相信他认识的谢妙容竟然有这样的文思,这样的才华。 谢妙容不是一直都胖乎乎,一直都那样古灵精怪,一直喜欢做买卖,一直爱钱吗? 要说谢妙容是个聪明的买卖人,萧弘相信,可要说谢妙容还有这样的文采,他根本不相信。 就凭借谢妙容刚念出来的两句诗,萧弘已经认为她足可以夺得这一次他嫂子庐陵长公主拿出来的彩头了。在这之前,他一直认为自己做的诗是这一次来参加曲水流觞活动的人里最好的。 虽然他并不在乎那翠玉螭龙香炉,可他却认为得到彩头的同时也代表他得到了更佳的名声。物虽有价,可名无价。一直以来,他都被人看成喜欢舞刀弄剑的武夫,从来没有人认可他的文采。这一次,他要是夺得了长公主的彩头,就是间接为自己正名了,甚至是为萧家正名,萧家的子弟并不是只有武功可以拿得出手,在文化上同样也拿得出手。 可是谁曾想,在他意料中百分之百会得到的彩头竟然在最后关头易主了,这实在是有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感觉。 不过,他虽然惊愕,但却不妒忌。相反,他非常想知道谢妙容念出这语惊四座的两句诗后,后面还会有什么让人震惊的诗句。 还不等他做出这样的提议,庐陵长公主已经从小溪边的木台上往下走,她直接往谢妙容跟前走过去,她的脸上同样有激动的神色。她快步走到谢妙容跟前,先是用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了谢妙容一眼,接着道:“好,非常好,谢十五娘,没想到今日在我主持的萧家上巳节曲水流觞宴上竟然会得如此的佳句名篇,令我也倍觉欣喜,来,给我看看诗稿,我迫不及待想知道这首将进酒后面都写了些什么?” 如此说着,庐陵长公主已经向着谢妙容伸出手去。 谢妙容早就想到过她念出来李白的《将进酒》后,眼前的这些人肯定会相当吃惊,但是她没想到他们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大。此刻她的心是忐忑的,脸上也露出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让盯着她看的众人以为她谦虚羞涩,对她的好感就又多了几分。 “快给长公主看看吧。”挨着她坐的卫琴莲轻声提醒她,以为她面对这轰动的场面傻掉了。 谢妙容回过神来,赶忙将手中的诗稿递给面前站着的庐陵长公主。 庐陵长公主含笑接过去,迅速地看着上面的诗句,她越往后看,脸上的惊讶和激动之色越重。等她看完了,她霍然转身,走向溪边的木台,只见她登上木台,对着众人大声道:“今日就由我替谢十五娘将后面的诗句念完吧,实在是此诗字字珠玑,令人读之心绪激动,荡气回肠!” “好!好!好!”众人大声回应道。 庐陵长公主便接着谢妙容念完的那两句后面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等到庐陵长公主将此诗句豪迈地念完,众人犹在心情激荡,热血沸腾之中,好一会儿才明白诗已经读完。 又是袁鑫先高叫一声:“好!” 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拍掌声。 现场沸腾了,众人的情绪很高,有不少人还在念着其中令他们激动或者感动的诗句。甚至有人要求庐陵长公主见她手中的诗稿给他们拿去抄一下,认为这样的名篇,他们要拿回去反复诵读,并且装裱挂起来欣赏。 庐陵长公主说:“这诗稿就由我让婢女多抄些,今日来的人可以一人发一份儿,否则一会儿你拿去抄,一会儿他拿去抄,弄脏了,弄破了就不美了。” 听公主这样说了,大家也认为这样做好些。 庐陵长公主接着笑着问:“你们说,这首谢十五娘做的诗,是不是当之无愧地拔得头筹,是这一次上巳节曲水流畅宴上最好的诗篇?” “当然是!谢十五娘才华惊人,莫说是这一次上巳节做的最好的诗,就算跟当世的大儒和名士相比,她的诗也丝毫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还强!”   ☆、第141章 14.1 “既然如此,那我就将谢十五娘做的这首《将进酒》评为第一,你们没有意见吧?”庐陵长公主扬着手里的诗稿道。 “没有,没有,谢十五娘实至名归,要是不评她为第一,我们还不依呢!”有人在底下大声道。 随即便是一大片的附和声和笑声。 庐陵长公主随即将手中的诗稿交给旁边伺候笔墨通文的婢女,让她拿下去抄写数十张出来,一会儿好分发给今日来萧府参加上巳节曲水流觞宴的来客们。 等到婢女们捧着诗稿下去,她就点手叫谢妙容到木台上来。 谢妙容小脸绯红,提着裙子走到庐陵长公主面前,庐陵长公主又夸赞了她几句,接着亲手把那翠玉螭龙香炉递给了谢妙容。谢妙容接过香炉,先是谢了庐陵长公主,接着转身走下木台,在众人的赞扬和叫好声中走了回去。 等她走回去,她就把这个“彩头”交给了同来伺候她的阿虫,让她放好。 庐陵长公主则是请大家去坐席吃饭。 众人依言起来,往设宴的萧府后园的帷幕里去。 谢妙容身边此时除了卫琴莲,还有许多仰慕她才华的建康城各士族之家受邀来萧府参加上巳节曲水流觞宴的女郎们。粗粗一看,也有十多人,众人围着她,不时问她平日都看什么书,又是怎么学习的,怎么会做出如此与众不同,飘逸若仙,豪迈如侠的诗句。 “呵呵,那个,我……我还不是看得和你们一样的,至于怎么学,也是又写又背。” “谢十五娘太过谦了,哎,或者是我们到底资质不如谢十五娘,所以做不出这样的名篇来。” 谢妙容很想说她真不是谦虚,她的确是又写又背了,只不过写和背的是一千多年后的知识,她是穿越人士,自动开挂,严格起来是胜之不武啊。下不为例,下一次她绝不利用先天占有不平等的资源去赢别人了,这一次实在没忍住。 陪在谢妙容身边的卫琴莲也是感叹,为何她这位古灵精怪会做买卖的朋友竟然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诗来。她本来以为这一次的曲水流觞宴应该是萧弘的诗为第一的,谁想最后却横空杀出谢妙容这么一匹大黑马来,让萧弘的第一落了空。她觉得自己得不得第一都无所谓,只要萧弘得第一她就很高兴,但是谢妙容却得了第一,这让她在惊掉下巴的同时,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她也为谢妙容高兴,但却不是由衷的。 而在谢妙容等人身后不远处走着的是阮明月和谢柔华。 阮明月自始至终一直挂在嘴边对谢柔华说的话是:“十五娘是你的亲生妹妹么?我怎么觉得她压根儿就不是你们谢家人。” “啊呸!说什么呢,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蠢呢,还是说我阿母对我阿父不忠?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接受。还有啊,要是不看在你是我小姑子,还跟我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我早给你一耳光了!”谢柔华气呼呼地说。 阮明月道:“你就算打死我也要这么说,恐怕今日参加萧府上巳节曲水流觞宴的绝大多数人,回家都得像我这么跟家里人说。实在是……该怎么形容,你家十五妹真是,惊为天人。不是好看那种惊为天人,而是这里……” 她指一指自己的脑袋,补充一句:“太不一样了。先前她弄了个木器店,你看看,给你们谢家赚多少钱啊,我听我阿母说,你们家那个谢氏宜家木器店每年赚的钱,抵得上十个八个大庄园的产出,对了,最近几年还在徐州扬州等地开起了分店,你说说,这得赚多少钱。木器店里的那些家具的款式据说全部都是你十五妹画出来的。每过两年就有新款推出,引得士族之家的子弟们,甚至包括皇族都争先抢购。你说,就这么会做买卖的脑袋也不像是平常人家能生出来的女郎啊。要是不知道她还会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诗出来,我们都信了,谢尚书的女儿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可你瞧瞧,今日她做的这诗,就算我这种不懂诗的人也觉得好得不得了,更别说别人了。这两样加起来一看,你说,我们还能信谢十五娘是你妹妹,是你阿母生的么?若是你亲妹妹,也是你阿母生的,为何她与你如此不同呢?” 这话倒把谢柔华给问住了,愣了楞她忽然笑起来道:“也怪你们这些人诧异,有件事我还没给你们说……” “是什么事?” “就是……”谢柔华故意卖起了关子。 阮明月心急,掐她一下子:“快说啊。” 谢柔华吃疼,躲开,接着道:“好了,我说,我说,就是以前我十五妹让人做出第一套高足家具后,我阿姊和阿母等人问过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她说,是有一日她做梦,梦到去了仙人府邸,让看到了这些家具,她很感兴趣,就记住了一些。所以,我推测,这一回她做的诗也是从仙人府邸看到的,不然,怎么会仙气沛然,不似凡人所做诗句呢?” “还别说,真有这可能。那这一次,你十五妹可是投机取巧了,把梦中看到的仙人的诗句写出来夺得了第一,让庐陵长公主把这一次上巳节曲水流觞的彩头给了他。我就替萧三郎抱不平,不然的话,这一次的第一应该是他得,彩头也应该是他的。” “什么叫该萧三郎得?方才我也只不过是猜测我家十五妹是在梦中得的这诗,可谁又敢肯定她不是自己做出来的呢?你这心里就偏着萧三郎。不过,说起来,今日.你应该感谢我家十五妹,为你打败了卫八娘,不然的话,今日第一是萧三郎的,第二就该是卫八娘了。你说,萧三郎眼里要有了卫八娘,你不就是更得靠边儿了吗?” 谢柔华的话说到了阮明月心里,她只得点头赞同:“也是,这么说起来,我宁愿你家十五妹得这个第一。如此以来,萧三郎也被你家十五妹吸引过去了,对卫八娘的注意就少了。幸好,你家十五娘长得其貌不扬,否则就凭借这一次的表现,萧三郎恐怕也会惦记上她了。” “萧三郎即便惦记又如何?我家十五妹把他当兄弟看,这说明什么,没瞧上他,跟他毫无男女之情。还有啊,我家十五娘说了,她要十七八才嫁。萧三郎就算对她有意思,也等不了那么久吧。所以,你就别把我家十五娘拖到你的对手里面去了,现如今,真对你有威胁的就是卫八娘。她可等得,你等不得。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萧三郎给争取过来吧。” “……”一说到如何争取萧弘,阮明月就没折了,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蔫了。 谢柔华摇摇头,挽着她去赴宴。 曲水流觞的活动尽管是郎君和女郎们一起参加的,但是中午的宴席却是男女分开的。 应邀前来的女郎们在一处喝酒吃饭,郎君们则在另一处用午膳。 萧伦,萧弘,袁鑫,还有其他跟他们关系处得好的郎君在一桌。袁鑫又忍不住提到了谢妙容做的那首《将进酒》,说如此佳句,可以佐酒,大家要多喝点儿。 就有萧伦笑着接话道:”我也有此感,真是旷世名篇,我真没想到这样一首诗竟然是谢家十五娘一个女流之辈可以做出来的。想必,要不了几日,此诗一定传遍建康,被万人传诵了吧。来,为此旷世名篇出于我们萧家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宴而干杯!” 话毕,他率先举起了酒杯,众位男子也响应他的提议举起了酒杯。一连喝了三杯后,大家才开始吃菜。 袁鑫吃了几口菜,忽然望着萧弘皮笑肉不笑道:“萧三郎,你实话对我们说,今日.你是不是很失意啊,竟然输了……其实,要我说,要怪就怪那酒杯不听话,要是最后那么一下子不漂到谢十五娘跟前,那这一次你可是稳得第一了。真是憾事,憾事啊!” 他这样一说,在座的郎君们都去看萧弘,看他什么反应。 没想到萧弘却淡淡一笑说:“我提议,为谢十五娘做出如此旷世名篇再喝三杯!” 说完,先给自己斟满了酒,再将酒杯一起,看向众人朗声道:“来,都把酒给斟满!” 其他人见他豪气干云的样子,不由得纷纷响应,也斟满了酒,端起了酒杯,萧弘就当先仰脖一饮而尽,其他人也跟着喝完杯中酒。萧弘带头,众位郎君又喝了三杯后,才放下酒杯。 因为萧伦和萧弘兄弟的提议,大家一上来就连喝了六杯酒,有些酒量浅的已经有些醉意了,能喝的也已经上了脸。 袁鑫酒量就小,这会儿已经有点儿晕乎乎的了,只听他对萧弘说:“你是实实在在认为谢十五娘做的诗好,还是借酒抒发不快的心情啊?哈哈哈哈!” 萧弘道:“我自然是认为谢十五娘做的诗好,而且想,以后有什么风雅的聚会一定要请她。看来她是真人不露相,以前咱们聚会吟诗作赋,都没有请过她,简直丧失了许多让她写下名篇的机会。诸位,以后切莫忘记要得好诗句,可得请谢十五娘啊!” “对!萧三郎不提,我们简直忘记了。看来,得赶紧下帖子,不然,等过几天她的才名传扬出去,要请人恐怕是不容易了!”袁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经萧弘这么一提醒,在座的许多郎君们都开始想他们府中接下来有些什么宴请,有些什么聚会,到时候可以请谢妙容赏光。 吃完午膳,一些人回家,一些人留下来继续游园。 另一边的女客们也是这样,一些人回去,另一些人留下。谢柔华毕竟是怀了身孕的人,她那新鲜劲儿一过,吃完午膳就觉得累了,死活不同意再陪着阮明月,自己由婢女陪着,跟谢妙容还有庐陵长公主等人打了招呼,先行一步,离开萧府,坐了阮家的牛车回府了。 阮明月见谢柔华走了,就去找另外相熟的女郎一起结伴游玩。其实,这一年多来,她频繁到萧府来,对萧府后花园的景色已经非常熟悉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她留在这里唯一的原因是希望还可以碰到萧弘。 就算她常来萧府,但是碰到萧弘的时候却不多,今天萧弘出现了对她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谢妙容呢,本来也想吃完饭就回去的,可是卫琴莲却拉着她逛园子,死活不让她走。没办法,她只能也留下来陪卫琴莲在萧府的后花园逛。其实,卫琴莲的目的应该跟阮明月一样,也是希望可以再看到萧弘。 萧家后花园的水景不错,谢妙容就提议去坐船玩一会儿。卫琴莲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了,可也没看见萧弘,心里有点儿烦,谢妙容一提议,她也答应了,想着去坐一会儿船,吹吹风,晒晒太阳,说不定心情能疏散点儿,就也答应了。 两人去池边找到一个撑船的婢妇,上到一条小船上。 萧府的后花园一个颇大的水池边有若干艘小船,遇到在后花园请客宴迎,就有萧家的会撑船的婢妇在水边候着,若是有客人想登船游玩,便负责撑船,载着客人在水池里还有园中蜿蜒的小河中赏景。 谢妙容和阮明月坐的这艘小船加上撑船的婢妇一共只能载三人。她和阮明月两人坐在小船前部,船尾站着撑船的婢妇。 此时是下午,春阳灿烂,湖上春风拂过水面,吹皱一池春水。 萧府的这个大池子形状狭长,活水从东北来,又从西北去,另有人工挖出的一条小河接通这个大池,形成一条圆环形的河道。一般在池中坐船游玩的客人会要求在池中看会儿水景,就到那条环形的小河里去。 谢妙容也是这样,吹了会儿春风,又晒了会儿春阳,她就让婢妇将船划到小河里去。主要是萧府的小河两边仿照野外的自然景观,种植了许多芦苇,小船从小河中穿行而过,两岸芦苇在风中发出哗哗声,很有野趣。特别是每年芦花开的时节,在小河里坐船游玩更觉景色迷.人。有时候还能见到野鸭子或者大雁在芦苇丛中出入,每当这个时候,谢妙容就恨不得手中有一把弓箭可以射到一只,再让撑船的婢妇靠岸,把手中的猎物弄干净,整个野外烧烤…… 当然这是她内心里的想法,还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怕说出来人家会嫌弃她是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顽皮,这样嘴馋,如此作为实在不像是陈郡谢氏的女郎。 卫琴莲还从没有坐船到萧府后花园的这条人工挖成的小河里来玩过。这会儿坐在船中间,等到小船一驶入小河中,见到两岸绵密的芦苇时,不由得也有了兴致。 小船在比人更高的芦苇中穿行,阳光在那些芦苇中跳跃,漏下点点光斑。 不时有芦苇叶拂过两人的脸,让卫琴莲不时低头发出笑声。 谢妙容站了起来,调皮地去扯那些芦苇叶子,惹得划船的婢妇忙出声提醒她,小心芦苇叶子割伤她的手,又或者她不松手拽住芦苇叶,小船却在往前滑,她会被芦苇扯下水去。 “不要紧,我会小心的,我也不是第一次到这里面来玩。”谢妙容对那婢妇笑道。 “那奴婢划慢点儿。”婢妇还是不放心地说。 随后只见她划得更慢了,小船就在小河中荡荡悠悠地往前。 谢妙容玩了一会儿,也坐了下去,闭着眼,跟卫琴莲背靠背晒太阳。 下午的春香晒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声尖叫:“啊,救命啊!” 伴随着这女子的尖叫的是扑通一声落水声。 “出什么事情了?”谢妙容猛然惊醒,靠在她后背的卫琴莲也一下子醒了,卫琴莲刚才也给春阳晒得要睡着了,这会儿听见了声音,同样也是给吓醒了。 撑船的婢妇比较有经验,她一听就说:“一定是前面有人落水了!” “那赶紧划过去救人!”谢妙容想都不想直接说。 “好!两位女郎坐好。”撑船的婢妇一边答应,一边连续将撑船的竹竿在水里点了几下,谢妙容和卫琴莲两人坐着的小船就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往前冲了过去。 几秒钟之后,小船就到了那有人喊救命的地方,那是一片芦苇比较密的河边,水里有一位年轻的女郎在扑腾,而在她旁边是一艘空无一人的小船,在小船前面则是另有一艘小船,船上站着一起位年轻的郎君,抱着双臂,唇角上翘,看着水里扑腾呼救的女郎,似乎在看一场好戏。他的表情让看到的人读出“活该”两个字,他的笑容明显表露出幸灾乐祸。 这种场景让不知情的人立刻就会火冒三丈,因为一个郎君竟然袖手旁观一个女郎落水,他不但不施以援手,反而还在一边看笑话。这种人到底是有多恶劣! 刚刚看到这种场景的谢妙容一开始也是义愤填膺,但是等她看清楚了那个站在她旁边的一条小船上抱臂笑着的人,还有那个在水里扑腾的女郎时,她的气莫名没了,心中升起的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阮十二娘……萧三郎……”卫琴莲见此情景也是吓了一跳,忍不住念出了两个人的名字。 此时在水里扑腾的年轻的女郎正是阮明月,她脸色发白,脸上的表情兼具惊骇和羞愤,她的口鼻里已经灌了好几口水,眼看着就要沉下水去。 “你,去把她给捞上来!”萧弘指了指站在谢妙容和卫琴莲船上的婢妇大声吩咐道。 “是,三公子。”撑船的婢妇显然认出了萧弘,赶忙应答。 接着便见她纵身跃入水中,几下游到在水里扑腾的阮明月身边,将她托住,往阮明月身边的那艘小船上送。 撑船的婢妇在水下托着阮明月的身体,将她上半身举起放到船上,最后再在底下将她的下半身托起放了上去,又推她一下,阮明月在船上翻滚一圈后,仰面躺在小船上连着吐出几口水后,大口喘气。 此时萧弘对那婢妇又说话了:“你上船,撑着这艘船,带她回岸上去。” 撑船的婢妇应了,随即爬上船,拿起阮明月躺着的那条船上的竹竿在水里一点,调转船头往小河的出口划去。 在小船中间躺着喘气的阮明月冻得嘴唇发青,浑身哆嗦,她想起刚才的事情,忍不住羞愤欲绝。她费劲儿地双手撑着船板抬起上半身,看着那个船头抱臂戏谑看着她的萧弘,双眸里全是怨恨…… 谢妙容等到阮明月躺着的那艘小船划远了,消失在远处的芦苇丛中,这才转过头来看向萧弘问:“萧三郎,怎么回事,阮十二娘怎么得罪你了,你竟然见死不救,难不成是想让她被淹死?” 卫琴莲对于阮明月的惨样倒是心中暗暗称快。刚才的情景她看得清清楚楚,萧弘对于阮明月的落水根本无动于衷,甚至他还站在一边看笑话。对于谢妙容责问萧弘是不是想让阮明月被淹死,她倒是不认为萧弘真想这么做。她推测,这个阮明月一定是做了让萧弘讨厌的事情,萧弘才不管她,刻意让她在水里扑腾受罪。 不过,到底那个厚脸皮的阮明月做了什么样的事情让萧弘这样呢?她也很想知道是为什么。故而,在谢妙容问了萧弘后,她也看向萧弘,想听到他的答案。 谁想萧弘却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谢妙容说:“你们两个难道不关心怎么回去吗?现如今撑船的婢妇也被我叫去送阮十二娘上岸了?” 谢妙容搓一搓鼻子,道:“这里不是有个现成的船夫吗?我为什么要担心?” “哈哈哈哈!”萧弘仰头大笑,笑完了,他放下双臂,一弯腰伸手将自己船上划船的竹竿捞到手里,再在水里轻轻一点,那艘小船就灵巧地掉个头,往下游划去。 “哎,萧三郎,你还是男人吗?竟然弃我们两个娇弱的女郎不顾?”谢妙容在他后面不爽地大声喊。 “你们想让我送你们回去也行,谢十五娘,要是你再给我做一首诗,我就转回来当船夫送你们回去。”遥遥的传来萧弘的说话声。 “又做诗?尼玛……”谢妙容想骂人。 不过,想一想,这唐诗三百首不是张嘴就来吗?随便一首对付下萧弘不就结了。毕竟划船她可是不会呀,估计卫琴莲也不会,何必不用眼前的萧船夫,却自己在河里转圈儿。 “萧三郎,我答应你,你给我停住!”谢妙容向着越划越远的萧弘大声喊。 萧弘听见了,就也停住船,然后转身往谢妙容这边看,笑着大声道:“做一首我听听,好的话,我这就把船划回来,接你们两人上岸去!”   ☆、第142章 14.2 “听好啊,我要开念了!”谢妙容大声喊,停顿了一下,她装作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大声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这首王维的《春晓》算是一千多年后谢妙容所处的时代里烂大街的一首唐诗,说是三岁的小孩儿都会也不过分。但是,此刻谢妙容一念完,又把萧弘和听到此诗的卫琴莲给狠狠震了一把。这首诗虽然简单直白,但是很有画面感,也很有意境,另外带了淡淡的春愁在里面。全诗只有二十个字,但足够称为经典。 所以,谢妙容一张嘴,又“做”了一首堪称经典的诗出来。 这首诗和刚才她在萧府上巳节曲水流觞宴上的李白的《将进酒》完全属于两个风格,这一首更符合谢妙容女子的身份,而那一首却是大气豪迈,更像是个男子所做。 卫琴莲在谢妙容身边喃喃:“天啊,谢十五娘,我真怀疑你是仙人附体了,今日做出来的两首诗都不像是凡人能够做出来的……” 谢妙容打个哈哈:“我胡做的,不是想让萧三郎当船夫送我们回去吗?” 这一下卫琴莲更吃惊了,眼瞪得大大的:“你胡做的?要是你正经做又会是怎样?哎,这么下去,你的才名恐怕会让你不好嫁,到底要什么样的郎君才能配得上你啊?” 郗妙容捂住嘴.巴,她想:难道真有这么严重?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说什么以后也绝对不要再做诗了,诗词这东西害人啊…… 今天要不是倒霉地碰到在水里扑腾的阮明月还有在一边看笑话的萧弘,她就不必为了让萧船夫划船,从而拿一首诗去换,从而再震卫琴莲一把了。 “那个,我也是几年前做梦去仙人洞府,见到了那些高足家具,又随便翻了翻洞府内的书,记住了几首诗……”没办法,谢妙容只能假装透露底细,她知道,这么说了以后,卫琴莲就不会那么吃惊了,而要不了多久,这个话也就能在建康城传开了,人家也就不会真把她当才女了。她可不想要这样的名声。她这辈子就想当个安静的隐形富豪,吃吃喝喝,年纪到了找个对她好的有修养的男子成婚,婚后生两个小团子,平安富足的过完一辈子,她就觉得穿越大神对她不错了。 果然,她这么一说,卫琴莲脸上立刻就有了了然和恍然并存的神情,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平日也没见你吟诗作赋,怎么一开口就这么惊人,原来是梦中去仙人的洞府看到的。但不知,你记住了几首仙人做的诗啊?” “那个……有几首,不多,你知道,洞府里头稀奇古怪的东西多,我也没尽顾着看书。”谢妙容讪讪地笑道。 两个人说话间,萧弘已经划着船过来了,他把船划到谢妙容和卫琴莲坐着的那条船跟前,然后停下来,向着谢妙容微微一笑道:“谢十五娘,今日我可算是服你了,你做的两首诗,每首都是如此独特,堪称佳句名篇。能听到你做的春晓,我这船夫也不白当。” 萧弘平日都是一张冰山脸,甚少这样开怀而笑,所以谢妙容对他的笑脸还有点儿不习惯,总觉得怪怪的。不过,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优势,萧弘冰山脸的时候看起来就是酷帅美男,笑起来就是阳光美男,总之是美男子一枚啊。 是个人都喜欢美丽的东西或者美丽的人,谢妙容也不例外,所以,萧弘的笑脸她虽然觉得古怪,但也是在心中流着口水欣赏了一会儿。直到在她身后的卫琴莲一推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十五娘,人家萧三郎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 好在谢妙容心里流了会儿口水,但是脸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只不过走了一会儿神。 这会儿被卫琴莲一推,她也就回过神来了,心里那个流口水看美男的泡泡啪一声破了…… “哦,还好,还好。我这也是被逼急了,不做首好点儿的诗出来,怕你萧船夫不来划船带我们走啊。”谢妙容开着玩笑。 “你也是太过谦了。好吧,你们两个坐好,我跳到你们船上来,划船带你们回去。”萧弘说完,从他那条小船的船头,将手中竹竿在河水里一点,轻轻一跃,一下子就跳到了谢妙容和卫琴莲坐着的船上。 因为两船挨得近,所以他这一跳并不难,可要是让谢妙容和卫琴莲如此跳,她们就不行了。 “坐好,我划船了。”萧弘站稳后,把手中竹竿伸向河中道。 此时春阳灿烂,照在河上,反射出点点波光。 萧弘的船划得不错,跟那撑船的婢妇水平相当,谢妙容晒着太阳吹着风,看着两岸的芦苇飞速掠后,大感惬意。而跟她背靠背坐在一起的卫琴莲恰好面对着船尾划船的萧弘,这会儿她也不瞌睡了,反而隐隐有些兴奋,感叹今日的运气太好了,不但能遇到萧弘,萧弘还离她这么近,并且亲自划船,送自己和谢妙容回去。 春日的景色本来就很美,更有萧弘这个她朝思暮想的美丽郎君在她跟前不远处,她可以趁着看周遭的景色,将萧弘一起看了。 在船尾划船的萧弘,身后的阳光勾勒得他的轮廓闪闪发光,卫琴莲痴痴看着他,觉得萧弘好生夺目…… 谢妙容享受了一会儿,想起了刚才阮明月诡异的落水的事情,就微微偏一偏头,问在船尾划船的萧弘:“我说萧三郎,方才你跟阮十二娘之间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会一人坐一条船在这小河里?” 萧弘就知道好奇心大的谢妙容会问这个问题,再加上也只有谢妙容对他态度随便,简直就跟袁鑫对他的态度一样。不知道是没把他当男子,还是没把自己当女子。 “没怎么啊,我一人划船来这里游玩,后来我就躺着晒晒,没想到她来了,还要跟我一起晒,我让她过我的船来,谁想,她失足落水了……就是你们来的时候看到的……” 这含糊的话里有太多的让人去发挥的想象余地好吧? 至少在谢妙容听完她会想到一些比较诡异的事情。比如说要是萧弘一个人划船来这两岸种满芦苇的小河里游荡,那么阮明月怎么又跟来了,而且她还是一个人划船来的? 阮明月作为一个士族之家的女郎,她居然会划船?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她还真是掌握了比较特殊的技能。 另外,阮明月见了萧弘难道真得就只是说,她要跟萧弘一起晒太阳?她跟萧弘也没有熟到这种程度吧?况且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晒太阳,这也是挺诡异的,被人看到的话一定会有闲言碎语。毕竟阮明月可是及笄的女郎,她不是小女孩儿。 最后,阮明月真是在跳到萧弘的船里时失足落水的吗?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当她看到萧弘的时,见到的却是他抱着双臂以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水里扑腾的阮明月,并不立即施以援手? 所以,萧弘说给谢妙容听的话尽管很是平淡,但是里面藏着的信息量足够大。如果按照谢妙容的推测的话,冰山脸的萧弘在遇到尾随他而来的阮明月后十分不高兴,阮明月可能也说了一些让他生气的话,所以,他使了个小计策让她落水了。要是谢妙容她们不来的话,估计萧弘看到阮明月在水里扑腾一会儿,最后还是要把她给捞起来。 并且要是谢妙容和卫琴莲坐的小船不过来的话,今天这阮明月落水的事情就只有萧弘和阮明月两人知道。外人既不会知道阮明月的愚蠢,也不会知道萧弘的冷酷。 要说,这是谢妙容和卫琴莲看见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因为被她们看到了,往后的事情就有了变数。 这会儿想起来,谢妙容倒真是愿自己没有和卫琴莲一起在这么个好天气出来坐船了。 “哦……原来如此,那也是阮十二娘太不小心了。”谢妙容打个哈哈,说了句站在萧弘这边的话。她当然知道什么事情可以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不可以?好奇心太大的话,有时候可是会害死人啊。 在她身边坐着的卫琴莲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一直静静地听着。在听了萧弘的解释后,她脑补的内容大概也跟谢妙容差不多,甚至比谢妙容的尺度更大。她暗中认为一定是不要脸的阮明月尾随在萧弘身后,然后说了不要脸的话,甚至是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才惹怒了萧弘,然后萧弘将她推到了水里,以此来羞辱她,表明他不喜欢她的态度。要是这样的话,这个纠.缠了萧弘一年多的阮明月自尊就彻底受损了,她应该要知道打退堂鼓了吧? 一年多来,这个阮明月都是让卫琴莲头疼的竞争者,现在她自己做出蠢事,被萧弘打了脸,直接给拒绝了,对于卫琴莲来说简直是天降好事。虽然一年多前,她阿母用她跟萧弘的绯闻向萧弘的母亲孔氏提过亲事,而孔氏以年纪太小而拒绝了,并且她自己还因为此事被其母禁足,但是她依然是没有放弃过。毕竟她今年才十三岁,还要两年才及笄,萧弘呢,说过要年纪大些才考虑亲事,这么一来,她可以再坚持两年。说不定过两年,萧弘没有合适的喜欢的女郎,依然会选择她,毕竟她可是认识了萧弘好多年,不说是青梅竹马,也差不太远。 所以,阮明月就此被淘汰了话,卫琴莲觉得自己只要静静等着就好,只要在萧弘身边不时出现,说不定两年后也会如同今天这样,天降好运,成就她的这份儿姻缘。 接下来,倒是萧弘主动跟谢妙容说了会儿话,两人的谈话内容不外乎是谢妙容平时都读的什么书,为何做的诗这样别致,与众不同。谢妙容当然知道为什么萧弘有这种感觉了,唐诗和魏晋时代的诗句还是存在很大不同的,毕竟时代不同,审美不同,人们写出来的诗就会不同。唐诗比较精致恢弘大气,而魏晋时代的诗比较质朴放达。就跟两个朝代的人精神风貌不同一样。 “也没读什么,不过是你们读的那些书我也读。”谢妙容随意道,她当然不能把跟卫琴莲说的那些话告诉萧弘,因为萧弘可不是女郎,他十有八|九会不相信,如此一说,倒有敷衍他之嫌疑了。所以干脆含糊应答他算了,倒显得自己谦虚。至于将来从卫琴莲那里传出去她写的诗不过是从梦中所得,那就跟她没关系了,管萧弘信不信呢。 萧弘闻言,看向谢妙容,对于她的这话理解为谦虚。也是,自己是她,也会这么说。 不过?她到底读的是些什么书呢?她怎么能做出如此佳句呢? 她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令他对她开始感兴趣起来,就像是面前忽然出现了别致美景,他惊讶之余,想进入其中,更好的探究和欣赏一番。 在谢妙容身边的卫琴莲嘴.巴张了张,却是没有把她知道的答案说给萧弘听。看萧弘那么想知道为什么,她真想多一句嘴,说出来的。但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想到自己要这么就把谢妙容告诉她的话说出来了,那就是当着人家的面让人家下不来台,毕竟谁都喜欢被别人认为有真才实学,做出如此令人吃惊的佳句来。换做她是谢妙容的话,她一定不会说出来,不管那人是好朋友,还是最近的亲戚朋友。而且,听到萧弘耳朵里,那印象也不一定好,会认为她嫉妒谢妙容,才会这么说。所以,她干脆闭嘴算了,不掺和到这个话题里。等到回去,别人说起谢妙容上巳日在萧家曲水流觞宴上做的诗,她再把谢妙容告诉她的话说出去好了,那样时间一久,也就会传到萧弘耳朵里面,他也就会知道真相了。想必,到那时,也不会对谢妙容再这么好奇了。 幸亏谢妙容其貌不扬,而且把萧弘当“兄弟”,不然…… 卫琴莲心里暗自窒了一下,看了一眼划着船的萧弘,然后又转头看了眼轻松随意地扯着小河两边的芦苇叶子的谢妙容。 可是,她很快发觉自己并不会因为阮明月的失意而轻松起来,似乎,划着船的萧弘会时不时地去看两眼谢妙容,两眼发亮,唇角上翘…… 小半个时辰后,谢妙容和卫琴莲坐着由萧弘划的船到了岸边。萧弘先跳下去,接着让岸边的婢妇拿了舢板来搭在小船上,谢妙容和卫琴莲扶着婢妇的手下了船。 看看日头偏西,两人就向萧弘告辞,出了萧府,各自坐车回家。 —— 上巳节谢妙容在萧府做的诗没几天就传得整个建康城都知道了,上到皇室权贵,下到庶民之家,吟诵这首诗的人不少。众人纷纷说陈郡谢氏出了个女诗仙,谢十五娘是不世出的才女。一时之间,到谢家去求诗的人简直不要太多,谢府门口天天跟赶集一样。 只不过,求诗的人虽然多,谢妙容却一首也不肯“做”了。 这些来求诗的人多多少少跟谢家有点儿交情,故而门房也不能全部拒之门外,还是要进去禀告的。 谢妙容简直不厌其烦,她这下子是既不能去家学里读书,也不能去后园种菜种瓜了,更别说出门儿了。因为她一出去,就有谢府的人缠着她,替别人求诗的。比如说家学里那些近支的谢家的亲戚的郎君和女郎们,比如说谢府里一些有头脸的奴婢们,还有她认识的一些朋友。最后,她只能躲在琼琚院里读书写字练剑了,或者去二姐谢绣姬那里两人一起抄经。 她祖母姜氏知道了这件事,倒是挺乐呵,跟谢妙容的阿母刘氏说:“这一回十五娘又替咱们谢家争光了。你听了她做的那首诗没有,就算我这不太懂诗文的人也觉得此诗只有仙人能做得出来的,可它却是我家十五娘做的,这些年来,我没白费心,白疼她。” 刘氏赶忙道:“都是阿姑教得好,不然十五娘也不会这么有出息。” 姜氏听了这话很受用,脸上笑容更盛,接着只听她话锋一转说:“十五娘的亲事我要亲自做主,她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还有三年及笄了。这会儿咱们就得早些给她挑着。以后去哪家走动,看到才貌人品好的年纪相仿的郎君就多留心,总之一定要给她挑个好的。我要是不看到她欢欢喜喜的嫁一个如意郎君,我闭不了眼。” “瞧您说的,阿姑,您一定长命百岁。十五娘的婚事,一切都由您做主,您说选谁做女婿就选谁。”刘氏温言细语道。 “对了,这两日上门来求诗的人也忒多了点儿,十五娘不胜其烦,都躲在屋子里不肯出去。一会儿你就出去吩咐人到门上去跟守门的奴仆交代,凡是有上门来求诗的就告诉他们,这几个月我要让十五娘抄经,没功夫作诗,让他们都散了。十五娘本来说要拿生病来推的,我没准许,这好好的,非得说自己病干嘛,万一真被自己个儿给说病了,那可不值当。” “对,对。”刘氏唯有笑着点头,心说,这婆婆如今是把十五娘当眼珠子一样疼,也难怪,十五娘这样优秀,婆婆一提起她就与有荣焉的样子。看来,十五娘送给婆婆养是养对了,她自己不但有出息,还让老人家欢喜,这就是女儿替她和丈夫尽孝了。 于此同时,谢妙容正在她二姐谢绣姬屋子里帮着谢绣姬抄佛经,谢绣姬也从服侍她的婢女的嘴.巴里知道了如今谢府外头很热闹,如同赶集一样上门来的人都是来找她十五妹求诗的,原因嘛,正是她十五妹做了一首惊世之作。这首诗连粗通文墨的婢女都可以朗朗背诵,可见这首诗的传播面之广,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只不过,谢绣姬在听到谢妙容“做”的这首诗后,也是跟别人一样惊叹兼赞扬。所以,在见到谢妙容后,不吝赞美之词,倒弄得谢妙容不好意思了。 谢绣姬戏谑道:“十五妹,你这是第二次躲到嘉玉堂里不出去了吧,前几年是因为做出了高足家具,这会儿是因为做出为了这样的惊世之作,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如今的你既有财,又有才,盛名远播,我看不但满建康城未娶的郎君要惦记你了,就连皇族里面的一些适龄的皇子们也要对你感兴趣了……” 谢妙容大惊:“如此一来,我的麻烦不就来了吗?哎,我真后悔没忍住想要庐陵长公主的彩头,不然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那句人怕出名猪怕壮的话真是颠补不破的真理。” 谢绣姬笑着摇头:“现在你后悔也晚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万事有阿婆和阿父阿母为你做主,你呀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比如,这里的一本经书你可以帮着我抄点儿,一则静心,二则练字……” 谢妙容噗嗤一声笑出声,接话:“三则嘛,还可以帮忙,让阿姊歇会儿。” 谢绣姬向谢妙容伸出大拇指:“十五妹果然聪慧!” 谢妙容“呵呵”笑两声,接着打了个喷嚏,又搓了搓鼻子,奇怪道:“你这院子里又没有什么花让我鼻子过敏,到底是又在说我坏话呢?” 谢绣姬递给她蘸了墨汁的毛笔:“我看不是说你的好话,而是又有人想让你做他们家里的媳妇儿呢。” 谢妙容接过笔去开始抄起经来,埋怨她姐尽胡说。 还别说,谢绣姬猜对了,这会儿还真有几家的内宅的妇人在说关于谢妙容的话。 头一个就是萧弘他阿母孔氏和他嫂子庐陵长公主。上巳节谢妙容做出绝佳诗句的事情传到了孔氏耳朵里,恰巧庐陵长公主最近在萧府小住,早晨起来到她这边来向她这个婆婆请安。 孔氏哪能真让她这个公主媳妇来请安,不过意思一下就行了,见她来了,就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坐下吃朝食。 两个人静静吃完朝食,接着又饮茶闲谈,孔氏就说起了她听说的谢妙容做的那首诗,然后笑:“我初听别人说这首诗是上巳节那天,有人在咱们萧府做出来的,还吃了一惊呢,想到底是谁做得这样好诗。后来人家告诉我是公主你主持的曲水流觞宴上谢家十五娘做的,我就更吃惊了。这谢家十五娘我也知道,我也见过。头几年小几岁的时候,跟咱们家三郎可是不对付,两人见面就跟冤家似的。这两年跟三郎处好了,也常来常往的,那女郎还捣鼓了个什么木器店,听说很赚钱,如今又做出这样好诗,可见其才华也颇惊人,不愧是谢大名士的女儿。只是此女其貌不扬,不如她那几个姐姐漂亮,但要说聪慧,我看谢家的姐妹的脑子都长到她一个人身上去了。你看她那几个姐姐,前面两个婚姻多磋磨,后面两个吧,嫁的人也不怎么样。如今这最小的一个,脑子这么好使,身体还好,有儿郎的人家娶去做媳妇还是不错的。”   ☆、第143章 14.3 庐陵长公主一听,就也笑了笑,问孔氏:“阿姑可是有为三郎定下谢家十五娘的意思么?” 不想孔氏却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三弟性子倔,按说他这年纪也该定下一门儿亲事了,可他就是不愿意,非得要去挣个什么功名,还要当上将军才定亲。我也不怕跟你说,先前我有意定下阮家十二娘的,那女郎脾性好,孝顺,嘴也甜,而且她的门第还有容貌都上佳,还跟三郎只差一岁。可是跟三郎透了透风,他却死活不同意,说他非得过两年才愿意定下。你说,我能怎么办?” 庐陵长公主偏头想了想,提出她的疑问:“别不是三弟不喜欢那阮家十二娘,所以坚持己见,说他非得等两年再议亲。” “哎呀,倒是你提醒了我。极有可能三郎还真是不喜欢阮十二娘,看来我这当阿母的还是没摸透他心思。他要真是这样想就好了,阮十二娘她不喜欢,选他喜欢的也行啊。可我就是不晓得他喜欢谁?这些年来跟他走动得多一些的女郎就是那卫八娘还有谢十五娘了,这两家的女郎年纪相仿。只不过,我不喜欢卫八娘她阿母乐氏,一年多前她想用那对两家孩子不利的传闻逼我家三郎跟她家八娘定亲。我跟三郎说了,三郎不愿意,说要逼他,他就去徐州他祖父那里,后来我也就依了三郎,去对乐氏说要过几年才能定,她当时极不欢喜得起身走了,我想,我肯定是得罪她了。这要以后三郎真选了卫八娘,我还真觉着尴尬。” “那也没什么,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另外我觉着谢十五娘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身体好,有脑子,看着还挺喜兴,也可以考虑她。” “你这也一说,我倒是也觉得不错。可那谢十五娘才十二岁,离着及笄都还有三年。” “阿姑,你忘了么,三弟可是要做上将军才愿意成亲的。这会儿要真定下谢十五娘了,到三郎做上将军时,年纪正合适呢。再说了,早定下一个,也比三郎到时候做上将军了再找好,免得慌慌忙忙找不着好的。”庐陵长公主对谢妙容的印象极佳,再加上十分欣赏她的才华,所以这会儿在婆婆跟前极力举荐谢十五娘,她倒真愿意将来有这么一个聪慧有才华的弟媳妇儿呢。 孔氏也感觉到了庐陵长公主很喜欢谢妙容,所以接着说:“那我过几日去谢府串门子,就去探探谢十五娘阿母的意思。” 庐陵长公主道:“这事儿,我觉着阿姑还是去谢府老夫人姜氏那里问好些,要是我所猜不错,谢十五娘的婚事怕是姜老夫人才能定下来。先别说谢十五娘如此有出息,就是她从小在其祖母跟前长大,她祖母定然也是要过问她的婚事的。要是阿姑能说服姜老夫人同意,那么三弟跟谢十五娘的亲事八|九不离十能成。” “对,我该去找谢十五娘的祖母。不过,你说,我这要给三郎定亲,要不要跟他说上一说?我就怕他还如同以前一样,听说我要给他定亲,又要往他祖父那里跑。” “阿姑,我看,你暂时不用跟他说,先去谢府打听一下再说。如今,谢十五娘名声在外,我看打主意上门去求娶的人定然多,阿姑此一去,还不定能得到姜老夫人的首肯呢。我要是她,也要在这上门来求娶的人里好好挑上一挑,谢十五娘还有三年才及笄,谢家根本就不急。所以阿姑只需把三郎也想求娶十五娘的意思说给姜老夫人听一听就行了,要想得到准信儿,我看没有一年半载也是不能。” 孔氏听了庐陵长公主这话,“啊”一声,睁大眼问:“谢十五娘竟然如此吃香?” 庐陵长公主噗嗤一声,笑出声:“可不是?阿姑要觉得她不错的话,可以去谢府打听打听,为三郎报个名。这往后,谢十五娘会越来越吃香呢。” 孔氏苦笑不得:“没曾想到,我家三郎有一日也要备选了呢。” 庐陵长公主掩嘴呵呵笑了起来。 —— 袁府三房正房院。 袁鑫之母郗氏正和休沐在家的丈夫袁论闲谈,谈的正是谢妙容。 只听郗氏问:“郎君这两日可听到一首诗,这首诗乃是一位女郎所在,凡是听到此诗的人都说这诗句只怕是天上的神仙才可以做出来……” 袁论本来正在饮茶,听她这么一说,就放下手中的茶盅,八卦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如今这首诗传得满建康城都是。我那些同僚也谈论这首诗呢,都说谢尚书教女有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枉谢家诗书传家,这下子传承有人了。只可惜了谢十五娘不是郎君,不然,定然比谢尚书成就还大。” 郗氏微微摇头:“我倒是可惜谢十五娘不是我家媳妇。头两年,我想为八郎定下谢十五娘,可她阿母婉转说谢十五娘年纪还小,如今又过了两年了,谢十五娘满十二了,也不小了。而我家八郎都十五了,是该给他定下亲事的年纪了。” 袁论一挑眉:“你是想再去谢府为八郎向十五娘提亲?” “对,我这心里有些慌。这几年,你也看得到八郎成日家围着转的女郎是谁,他虽然不说出来,但是他的那意思咱们看不出来吗?他就是钟意谢十五娘啊。而这几年来,我细看谢十五娘是越看越喜欢,身体好,有头脑,如今她做的诗传出来,还添上一条,有才华。这样好的女郎娶进家门儿,以后不但儿子有福,就是咱们整个袁家也有福。最重要的是,八郎喜欢她呀。我要是能为八郎定下谢十五娘为妻,这是一箭几雕的事情,郎君知否?” “一箭几雕我不知道,只知道你怕谢十五娘出名了,八郎抢不到这媳妇了。” “哎呀,我正是这个意思。我寻思着是不是赶紧去谢府,把咱们想为八郎定下谢十五娘的意思对姜老夫人说一说,看她愿意不。” “你想去就去吧,不过,我想谢家十五娘如今如此有名,恐怕想要求娶她的人多,说不定轮不到咱家八郎。” “为了八郎,轮不轮得到,我都要去说一说。在求娶谢十五娘的人里面算我们八郎一个,将来就看谢十五娘挑谁了。真是恨我没有生这么一个招人稀罕的女郎,不然我也可以在家里坐着,等着人排队来求娶女儿,我再好好挑肥拣瘦,不知道多惬意。哎,这辈子,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郗氏正在感叹,门帘子一掀,袁鑫走了进来,他仿佛听到其母说什么操心的命,就笑嘻嘻地问郗氏:“阿母,咱们家五哥已娶,七姐已嫁,您还有什么操心的?” “你说我还有什么操心的,不就是你么?你的年纪已经到了要娶亲的时候了,我跟你阿父要等你也成了家,才可以不用操心了。到时候,为你娶一个能干聪慧的女郎,把你照顾得好好的,我就再不用为你操心白头发了。对了,八郎,我问你,你可有钟意的女郎啊,有的话,可得跟我说一说,我好去人家女郎家里为你提亲。”郗氏白一眼儿子,然后拉儿子在自己身边的榻上坐下问他。 这话把袁鑫给问住了,他恍惚觉得他似乎没有钟情的女郎,但似乎也有一个属于他跟她在一起很快活的人。对于男女之间的爱情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儿的但是他认为相处起来最轻松最快活的人就是谢妙容。若是在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是所谓的美人媳妇,另一个是好朋友谢十五娘,他竟然想要选谢十五娘,而不想选那个美丽的媳妇儿。 他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郗氏看到犹犹豫豫的样子,就觑着他问:“是不是有一个,但你只是牵挂她,并不是钟意她?” 袁鑫懵懂地点点头:“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只是喜欢跟她一起说话一起玩,可是却没有想要娶她做娘子的意思。” “这个人是不是谢十五娘?”郗氏继续问。 袁鑫又傻傻地点点头。 郗氏给袁鑫一指头:“那我问你,若是你看见别的郎君跟她一起说话一起玩耍,你心里就不是那么痛快?” “是……是有一点儿。但我不想她只跟我一起玩,那样她不快活,我也不舒服。” “你看看,这臭小子说什么话。一味地体贴人家,也为人家女郎吃醋,还说不是钟意人家。”郗氏转脸看向丈夫袁论无奈道。 再转回脸,她对袁鑫挥一挥手:“行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你回自己屋子里去吧。” 袁鑫吐吐舌头答应了,往外面走,他想起刚才他母亲说的话,慢慢走不动路了,似乎他心中一层蒙昧的薄纱被掀开了,他看到自己真实的心意。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对谢十五娘的情意是男女之情么? 他的心一下子咚咚乱跳起来。 等他走出去了,郗氏才对丈夫说:“明儿我就去谢府,去为咱家八郎抢谢十五娘去!” 要抢谢十五娘为自己家媳妇儿的可不止袁家和萧家,还有包括王家在内的好几个顶级门阀之家,甚至还有鄱阳王曹瑗。论起来鄱阳王曹瑗还得喊谢妙容一声表姑,但是这个时代高门士族之间,以及皇族和高门士族之间通婚并没有严格的讲求辈分,隔了辈分通婚的人大有人在。故而鄱阳王因为仰慕谢妙容的才华,向他母后提出要求娶谢十五娘时,她母后并没有觉得不行或者奇怪。 只不过,她也知道她那个表妹比其次子要小三岁,还需要等三年才及笄。要是真能定下谢妙容为次子将来要娶的妻子,那么最少要等三年,等到其子十八岁时才能成亲。十八岁才成亲,这对皇子来说太晚了。 皇子和士族郎君还不一样,皇子的子嗣繁盛与否可是牵涉到江山的稳固和传承,所以,凡是皇族男子们基本都比士族男子更早成亲。像她的长子,当今皇帝曹安,满了十五岁,就定下了亲事,接着十六岁就大婚了。 鄱阳王曹瑗今年十五岁,就该在今年定下亲事,然后明年成亲。这要是定下谢妙容就需要等到十八岁,对于皇族来说,这是等不起的。所以,皇太后殷舜华并不多愿意。但奈何她这个次子苦苦哀求,还说出了非谢妙容不娶的话。 殷舜华想一想还是同意了,只不过她也是让人去凑个热闹,暗中告诉刘氏和姜氏,不要挑选曹瑗,用个别的理由把他给剔除了,让他死心,她好接着给他挑选合适的世家大族的女郎,快些成亲,让他别再胡思乱想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姜氏短短两三天之内就接待了好几拨上门来说亲的人,这几拨人还不能不见,他们跟谢家要是不是姻亲,要不就是关系好的人家。 皇太后殷舜华派来的人就不说了,姜氏听了她所请,就答应来人,让她回去禀告皇太后,说请她放心,按照她的要求来做就行。至于其他的几个人,萧弘,袁鑫,王梓,还有几个适龄的郎君,她就说要看一看再定,意思就是要考察考察,万一后面还有好的呢。 谢妙容倒是不知道她的婚嫁行情如此好,竟然有不少人愿意等她三年,等到她及笄了娶她。明明人家还都还没长成人,还没开始减肥计划,就这么胖胖的,都有人愿意要,看来这个时代也不完全是看脸的时代啊。也许看脸只是比较合适那些青年男女,或者朝廷里面选官的官员们,长得好的人看着赏心悦目些,在外人跟前能满足虚荣心。如果两个人同样出身,才华也没办法看出来,好像也只有看脸了。 但是有经验的妇人们选自己的媳妇或者女婿时,就不完全看脸了。比起看脸,他们更看重门第智力能力,这些在婚后比较有实用价值。 萧弘的母亲孔氏和袁鑫的母亲郗氏,前后脚去谢府嘉玉堂见姜氏,姜氏分别见了她们两个。 两人平素也认识,可都没有问对方来谢府做什么,但是暗中她们都猜测肯定是来为了自己的儿子求娶谢妙容的。如此一来,两个人都还有了挺紧张急迫的感觉。面对姜氏时,就格外有礼,格外笑逐颜开。 姜氏这几日也见了十几个上门来求娶谢妙容的士族之家的人了,对于这些人她都一视同仁,让他们把孩子的名字出生年月日都写下来,她要看一看再说。 来的人也明白现在来谢家的求娶谢十五娘的人多,人家谢家也要好好挑挑再决定,就也积极地配合。本来按照常理也该是男方要女方的生辰八字去合婚的,可现在姜氏要求娶谢妙容的人留下男方的生辰八字,那意思很明显,她要先让人合一合,若是合适,再进行下一轮挑选。 轮到孔氏和郗氏的时候,两个人也配合着各自把自己儿子的生辰写下来给了姜氏,姜氏收下来,笑眯眯地说:“十五娘是我从小带大的,她的亲事由我做主。我必得给她挑个好的才行,所以……” 她是请孔氏和郗氏谅解她因为疼爱孙女儿谢妙容,故而不按照常理出牌。 两人当然说:“不妨事,这样挺好。” 她们都表示支持姜氏的做法,也能等。只不过,孔氏还是表示了下希望早点儿挑出来,好下定的意思。 郗氏呢,同样是这个意思。 姜氏明白这个萧弘和袁鑫年纪相仿,再等三年都十八|九岁了,要是没挑上他们,拖到那个时候再告诉人家,那人家的年纪就大了点儿。 “这样吧,到来年前我就会给十五娘挑出来合适的,她也喜欢的,明年下半年就下定。”最终姜氏给了孔氏等人这样的答复。 孔氏等人倒也还满意这个答复,又陪着姜氏说笑一会儿就回去了。 姜氏后面拿着那一摞求娶谢妙容的家族留下的写有各家郎君的生辰八字的帖子给刘氏看的时候,刘是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她不可置信地问姜氏:“竟然有这么多?我真没想到十五娘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多人求亲?” 一直以来,十五娘都是容色平常,小的时候还爱闯祸,脾气大。后来送到嘉玉堂后才慢慢好点儿了。刘氏对这个女儿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她可以找到多好的郎君。毕竟会开店挣钱在士族之家的家长们眼里也还是副业,一个士族之家称职的媳妇应该是娴雅美丽,知礼,有文化,会生养,会主持中馈,至于挣钱多少,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郎君该干的事情。 谢妙容捣鼓的那些木器店,什么种葡萄在她爹谢庄眼里就是不务正业,这代表了主流的思想。 故而刘氏绝不认为她的小女儿会做买卖,会挣钱就会得到一门好亲事。 这会儿见到姜氏手里的一摞求娶的帖子自然是吃惊不小。 “你看看,这里面你能看上谁,都跟我说一说。”姜氏道。 刘氏就依言把那一摞的帖子一张张挨着看过去,最终拣选了三四张出来。 姜氏一看,便也笑起来道:“你看上的也跟我差不多。” 刘氏就说:“可是十五娘跟我说起过,她定要十七八岁才肯成亲。咱们给她选的也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就算喜欢的人家也等不了她那么久啊。” “那咱们改日旁敲侧击问一问她,要是她心里喜欢的跟咱们给她挑的一样,我们就给她定下来。只要定下来,晚几年也不是个事儿。还有她这会儿小,能知道什么。咱们不帮她定下来,难不成由着她十七八岁再说?” “阿姑,所说甚是,那就这么着吧。”刘氏最终同意了姜氏的提议。 —— 谢妙容在嘉玉堂窝着一个多月,总算跑到谢府来求诗的人少了。可能也是和卫琴莲辛苦传播谢妙容做的诗是从梦中所得,并不是她靠自己的真才实学做出来的有关。有些人听了这样的传言之后,也就相信了,认为凭她这么个十二岁的小女郎肯定是做不出来那样的佳句名篇的。 而有些人却不相信卫琴莲传出来的那些话。 这里面就有袁鑫,王梓,还有萧弘。 这三个人从小跟谢妙容认识,在他们眼里和认知里,认为谢妙容绝对有这个能力可以做出这样的诗句,外头那些人分明是嫉妒人家的才华才这么说。 既然他们都认定了谢妙容还是优秀的谢妙容,那么他们三人的阿母就继续让他们的八字搁在姜氏那里候选。当然,他们三个本人并不知道他们的阿母替他们向谢十五娘求亲了。这也是他们三人的阿母害怕让他们知道了,再跟谢妙容见面,他们会不自然和尴尬。还有一层考虑是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到时候选不上岂不是会觉得丢脸吗? 谢妙容当然也是不知道她祖母都在给她挑选郎君了,反正窝在谢府一个多月,谢府门前没什么要她写诗的人的,她可以不被围观自由进出的时候,她兴兴头带了婢女往外面跑,不曾想一出去就在门口遇到了一拨人。 这拨人刚从几辆牛车上下来。 当先的一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她在豫州做刺史的六叔谢岩。 以往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六叔被身边的两个奴仆搀扶着,他的脸色呈现青白色,满面病容,人也瘦了一大圈儿。谢妙容之前也知道这位六叔领着豫州兵吗跟秦**队交战吃了败仗,然后退守坚城等候援军。那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这之后谢妙容就没有听到过大人说起六叔的事情,也不知道后面他怎么样了。 不过,她也想到了几个月前谢柔华回来说起她丈夫阮献去荆州宣当今皇帝的旨意,命桓翌的大军顶替豫州兵马去抵抗秦国兵马的袭扰。阮献走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同样是没有消息回来。 这会儿见到染病的六叔回来,她想:该不会是桓翌的荆州兵马已经跟秦国的兵马打上了,然后六叔才可以回到建康来? 来不及想更多,谢妙容已经迎上去,朝着谢岩行了礼,然后亲热地喊了声:“六叔。” “十五娘……”谢岩艰难地笑一笑,抬手本来想摸一摸谢妙容的头,可是再一看,谢妙容一年多不见已经又长高了许多,是个亭亭玉立的女郎了,于是他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 “六叔,早先听阿婆说你病了,这会儿你病好些了么?”谢妙容关心地问。 “好多了……咳咳咳……”谢岩虚弱地说话,话没说完,已经咳嗽起来。 “六郎,来喝些药,止止咳再说。”忽地,一个清秀美貌的妇人从他身后的那架马车上下来后,听见他咳嗽,手里拿着一个葫芦就过来了。 谢岩听话地回转身,从她手里接过那个装了药汁儿的葫芦仰脖子喝了几口。 果然,喝下药汁儿后,他止住了咳嗽。 又接过那妇人递过来的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谢岩这才转脸看向谢妙容向她介绍那给他递药递帕子的妇人:“十五娘,这是十八娘的阿姨,蔡氏。” 谢妙容是觉得这年轻秀美的妇人有些眼熟,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经他六叔一介绍,也就立即想起这个人来了。当年,她和二姐谢绣姬一起偷跑出来,在谢府门口可是看到过蔡氏的,怪不得她刚才看见她的时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第144章 14.4 一晃已经过去了四年多,蔡氏看起来比当年精气神倒要好些。 就在谢妙容向她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后,从蔡氏身后站着的一去看起来的像是乳母的妇人手里蹦下来一个两三岁的面相清秀,跟蔡氏容貌相似的小郎君,他迈着小短腿,欢快地跑到蔡氏跟前抱着她的腿,仰面笑着喊她:“阿母!” 蔡氏软软应了声“欸”,抬手摸摸他的头,将他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顺便在他光滑的小脸蛋上使劲儿亲了两下。那小郎君发出咯咯的清脆的笑声。 谢妙容见此情景,心下也觉得暖意融融。 这个小郎君,要是她猜得不错,应该是六叔跟蔡氏后面生的儿子,算起来应该是排在她这一辈第十九。她得喊他十九弟。而府里养在大伯母院子里的十八娘谢宜雅就是他的姐姐。 只过谢宜雅今年七岁了,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亲弟弟,甚至她连生她的蔡氏都忘了。府里的人都跟她说,她的娘生下她后就跑了,不知所踪,她也相信了。 这会儿蔡氏却突然出现了,并且是抱着儿子谢十九郎跟着六叔一起再次来到建康,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她就不怕祖母见到了她和十九郎,又会将她的儿子给夺走吗? 这样一想,谢妙容还挺替蔡氏担心的。 “哦,对了,十五娘,这是你十九弟,名蒙。”止住了咳嗽的谢岩又笑着向她介绍他跟蔡氏生的儿子谢蒙。 谢妙容对蔡氏和谢蒙倒没有任何偏见,相反她还同情过蔡氏,所以谢岩一介绍,她就走过去,走到抱着谢蒙的蔡氏身边,伸出手去摸了摸谢蒙的头,和声唤他:“十九弟,我是你十五姐。” 蔡氏感觉到了谢妙容的善意,便赶忙跟儿子介绍谢妙容:“十九郎,这是你阿姊,是你十五姐,快叫她。” 谢蒙松开抱着蔡手脖子的手,转过脸来看向谢妙容,好奇地打量她,可就是不开口。 蔡氏又催了他两声,让他叫人,他这才小小声喊了声:“阿姊。” 谢妙容笑着回了声:“乖。”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小的十九弟,谢妙容真想回身提醒下六叔,最好还是不要把蔡氏和谢蒙带进府。一来,蔡氏进府,必定会惹得祖母不高兴,二来,要是祖母固执得又要将谢蒙留下,让蔡氏回她祖籍江州去,那蔡氏岂不是要失去两个孩子了么。换做她自己,要是也当母亲了,却失去了两个孩子,可能死的心都有,所以她实在是不忍心。第三,蔡氏进府,势必会让六婶朱氏不舒服,甚至闹起来,要是这样的话,府里又要不得清静了。大家族都讲究个家和万事兴,要是因为蔡氏的原因,而弄得府里吵闹不和,恐怕到时候绝大多数谢家人都会反感蔡氏,蔡氏又何必讨嫌呢。 故而,谢妙容觉得蔡氏进谢府绝对不是个好事,对人对己都不利。 但是蔡氏进府能够见到谢宜雅,只这一条就可以抵消以上她所想到的那些不好。这又是让人难以取舍的。 谢妙容甚至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些年来蔡氏不知道多思念女儿,就算有了儿子谢蒙,可能在她的心里依旧是放不下谢宜雅的。母女分开了四年多,一个母亲想见到女儿的心她也能体量。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管为上。六叔的家务事,她一个“未成年”的晚辈没有置喙的余地。就连好心的提醒她觉得也是不合适的。要是六叔和蔡氏两人偌大一把年纪,连她想到的他们都没有想到的话,那他们也就太蠢了。但是,怎么看,谢妙容也会认为她六叔和蔡氏不是这种蠢笨的人,想必他们这样做有自己的理由或者有应对的计策,所以,她想要说的必定是多余。 这样一想,她立刻轻松多了,就打算转身离开,带着阿虫继续去办自己的事情。 但是,她才转身还没走出去两步,谢岩就叫住了她:“十五娘。” 谢妙容停住,转身看向谢岩,眼里有问询什么事情的意思。 谢岩就朝她走过去,走到她跟前,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回来倒还想见见你,不想却在谢府门口遇到你了。既然遇到你了,我就直说。就是……就是你是我阿母最疼爱的孙女,我想你帮我……” 说到这里,他调转视线看一眼抱着儿子的蔡氏。 不等他继续说出来,谢妙容也明白他想要说什么了,敢情她六叔是想让她帮着蔡氏向祖母求情,求祖母能容留蔡氏,能让蔡氏和女儿谢宜雅相见。 可是六叔不是阿母的亲生儿子吗?论理不是比她这个孙女儿更亲?六叔如今就变得这么不自信了,还是这些年来他做出太多让祖母不高兴的事情,母子之间的信任和感情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害,所以,现在他对自己不自信起来了? 谢妙容张张嘴,道:“这……恐怕阿婆也不愿意听我的……” “好歹这些年来你在她跟前长大,她最疼你。不管有没有用,试一试行吗?算六叔求你了……”谢岩艰难道,停了停又压低声说:“这一回的病,我自己觉得很不好,也是强撑着。我就怕,就怕万一我有个什么事情,十九郎和他阿姨得不到谢家庇佑,我到底不放心……” “什么?六叔,你……”谢岩说的话让谢妙容吃惊不小,她再次看了看面前站着的面色青白,满脸病容的六叔,心里突然升起浓重悲哀。 她并不认为谢岩会拿这个话来哄她,她认定一定是六叔自己觉得身体很不好,才会这么说。这样一来,也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冒险要将蔡氏和谢蒙带回建康了。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万一他有个不好,蔡氏和谢蒙两母子流落在外,没有谢氏家族倚靠,的确艰难。要是他们母子两人能留在谢府,能被谢家人接纳,就算他真有事情,谢氏宗族这么一个大家族,当然能给蔡氏和谢蒙庇护。尤其是在这样不太平的世道里,有大家族可以倚靠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让人安心的事情。 况且蔡氏是她六叔的女人,谢蒙是她六叔的儿子,她六叔是谢家的嫡出的儿郎,也有权利将他们带回谢家。只是之前祖母对蔡氏的印象不好,固执地要求只留下谢宜雅,蔡氏不能进谢家的门儿。不过,后面随着祖母更改了谢家的家规,谢家的有些子孙也纳妾了,作为给六叔生了两个孩子的蔡氏似乎也该被谢家承认? “六叔,你把你身体不好的事情告诉阿婆,她一定会同意蔡姨娘留在谢家的……当然,我并不是不想帮你,我只是实话实说。”谢妙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但又害怕她六叔多想,就赶忙补充道。 谢岩脸色晦暗地摇了摇头,说:“不一定,我阿母,她一直不喜欢蔡氏,我怕她还是会固执己见。而且,这一次我又闯祸了,她恐怕更不喜欢我了。” 谢妙容当然知道她六叔嘴.巴里说的“闯祸”的意思,这一次她六叔带领豫州兵马去跟入侵景国边境的秦军交战,因为他个人的骄矜和任性而导致失败,让谢家和皇帝都限于被动,恐怕不仅仅是祖母,还有更多的谢家人都对谢岩相当失望。 “圣上罢了我的官职,如今我是个庶民了……”谢岩又对谢妙容补充了一句,说明他自己的情况很糟糕。 谢妙容“哦”一声,赶紧安慰他两句:“六叔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养病,别的不要多想。圣上也是一时生气,过一段日子气消了就好了,想必那时候六叔还能起复的。” 谢岩长叹口气,哎一声,说:“多谢十五娘说这些暖心的话安慰我。我这一次是丢尽了谢家的脸了……” 谢妙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她能说得也就只有那些,最后她想到一点儿,还是肯定答复六叔,自己可以帮他,算是自己能为他做的仅有的一点儿事情。 “六叔,我答应你,回去帮你替蔡姨娘说话。不过,我觉着你还是不要贸然让蔡姨娘带着十九郎回府。若是你能说服阿婆,或者我能帮着六叔说服阿婆,让蔡姨娘带着十九郎进府,那是最好的。否则,除了添乱,别无好处。” 谢岩听了颇觉安慰地看了一眼谢妙容,道:“好,如此,多谢十五娘了。” 谢妙容低首下去:“六叔,多礼了。” 接着她又向蔡氏点点头,然后领着阿虫离去。 谢岩看谢妙容走远,想了一想,走过去对蔡氏说:“三娘,我安排你和十九郎先住在外面,你等我的信儿。” 蔡氏一把抓住他的手,红着眼圈儿说:“郎君,若是……若是你阿母不愿意,不要强求,我只求能看一看十八娘。这些年来,一想起她,我就不能吃不能睡……可否把十八娘带出来让我瞧一瞧,我求你……” 谢岩回握住她的手,心里难过,良久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不要这样担心,说不定这一次你不但可以见到十八娘,还能一直陪着她长大。” “若是能如此,我情愿少活十年二十年。”蔡氏哽咽道。 “咳咳咳咳……”谢岩见她这样不禁心绪起伏,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蔡氏忙把儿子放下来,又去亲自拿了装了药汁儿的葫芦来递给谢岩,谢岩接过去拔开葫芦嘴,喝了好几口,这才止住了咳。 “好了,我派人送你到我在城里置办的另一所宅子里去,你带着十九郎去安心住着。有事情,我会让人来传话给你。”谢岩一边说一边喊了一个跟了他好多年的管事过来,让他将蔡氏和谢蒙送去他私人在外买的一个宅子,将他们母子安顿在那里。 管事答应了,随即请蔡氏带着谢蒙上牛车,他在前引路,带着他们去。 蔡氏殷殷叮嘱了谢岩几句注意身体,多休息,按时吃药之类的话,方抱着儿子谢蒙上到牛车里离去。 谢岩目送他们母子坐的牛车消失在街头,这才收回视线,扶着身边奴仆的手走入谢府。 他进入谢府后,并没有先回去自己的院子,而是依照规矩先去嘉玉堂向母亲请安。 姜氏那时候刚刚在小佛堂里念完经,听管事婢妇阿杞进来禀告说六郎回来了,这会儿在外头堂上等着见她。 扶着阿杞的手站起来,姜氏脸上并无激动之色。按说儿子在外为官一年多没见到,这会儿回来一般的母亲肯定是高兴的。可是姜氏高兴不起来。这一次谢岩带领豫州兵马去跟秦国的兵马交战,若不是因为他自己骄傲一意孤行,那就不会导致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失败。因为他的失败,不但让他被罢官免职,还让皇帝变得被动起来。谢家经营豫州和江州多年,谢岩带领豫州兵马跟秦军交战,这一次失败至少让谢家的豫州军战斗的兵士减少了一半以上,这要重新召集新兵,形成战斗力,又需要好几年。 好在谢岩被免职后,谢庄举荐自己的侄子担任江州刺史的谢节继任豫州刺史。 谢节虽然年轻,可这两年在任上政绩出色,而且十分会带兵。这一次谢岩带领豫州兵马跟秦军交战,谢节带领江州兵马策应,竟然没有失败过一次。就在谢岩带领的豫州大军败退时,也正是他断后,设伏让秦军追击的兵马受阻,豫州大军才得以保存了一半,否则兵败如山倒,很可能豫州大军会全军覆没也有可能。 故而,谢庄向皇帝建议由谢节继任豫州刺史,皇帝很快就同意了。 谢节担任了豫州刺史,空出来的江州刺史一职,谢庄举荐了自己大哥的儿子谢尚出任江州刺史,皇帝也同意了。说起来这种做法并不是任人唯亲,而是当世的大家族的固有的做法。 谢家,王家,桓家等之所以会称为顶级门阀,除了世代高官外,还因为这些家族都有自己的根据地,在他们的根据地上,官是他们本家族的人,兵是他们本家族的人在带在养,财权当然也是在他们本家族的人手上。再加上投靠的门生故旧,往往会在地方上形成铁板一块的势力,别的家族想要插手,想要夺|权是非常难的。 桓家经营了荆州十几二十年,谢家经营豫州和江州也超过十年以上,王家则是经营会稽扬州超过了二十年,就连萧家经营徐州也有十多年了。传统上这些地方都是景国的军事要地和税收来源地。 皇帝对于这些地方的官员的任免一向非常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他知道他就算想改变什么,比如说想用别的家族代替原有的家族占据这些战略要地,也要看他能够把人安插下去不,而且替代的家族也要非常有能力,才有可能占据原先那个家族的地盘。 另外他还要考虑一个权力的平衡,自景元帝渡江以来,一直以来的局面都是主弱臣强。皇帝要想自己的皇位稳固,都是要大搞平衡之术。用强臣来制衡强臣,向来都是皇帝使用的权术根本。 还在武帝时期,谢家因为是外戚,加上族中子弟优秀人才辈出,武帝就大力扶持谢家经营豫州和江州,以此来抗衡上游桓家在荆州的势力。豫州离建康更近,谢家在豫州做大,有利于保护建康城的安全,皇帝很明白这一点儿。 武帝在的时候,桓翌还是要收敛点儿,毕竟武帝这个人是成年君主,自己又比较精明能干,桓翌还是要忌他几分。可是换到了当今皇帝曹安,他才十七岁,还没成年,为人仁弱,桓翌当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年轻的皇帝继位,头一次想利用谢家抗衡秦军的进攻,然后继续扶持谢家成长为更强大的一股势力,制衡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桓翌的计策就遭遇了失败。 可是即便谢岩失败了,豫州兵马损失一半,谢家的实力受到了损失,可他也不敢换个人,换个家族来顶替谢家控制豫州。一是没有这样合适的人,也没有这样合适的家族。二是他才登上帝位,作为外戚的谢家是他可以信任依仗的不多的家族之一。既然让谢家在战争中做大的计划遭到了失败,那么继续保住谢家控制豫州,就成为了皇帝次一级的政治考量。 再说了现在谢家年轻的子侄辈成长了起来,比如谢家十郎谢节比起他的父辈们可是一点儿不差,经历过战争,不管是谢庄还是皇帝,甚至朝臣们也都看出来了谢家子侄的能力,也放心把豫州和江州继续交给他们经营。 谢家的年轻一辈的儿郎能成长起来,也让作为谢家的老祖宗的姜氏松了一口气。 谢岩被罢官免职的消息,她早前已经从自己儿子谢庄嘴.巴里得知了,估摸着就是这几日谢岩就会回谢府,这会儿阿杞来说谢岩在外面堂上等着见她,她丝毫不觉得奇怪。 姜氏拄着拐杖走到外面嘉玉堂上,果然见到了老四谢岩,他由两个婢女搀扶着,看起来满面病容,身体消瘦,精气神儿都不好。 见到姜氏出来 ,谢岩赶忙松开扶着两个婢女的手,扑通一下向着姜氏跪了下去。 姜氏看他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到正中摆放的榻上坐下,把手中拐杖递给近前的婢女,闷声道:“做什么一见我就跪,我还没死。” 这话进入谢岩耳中,让他不由得一抖,更加难过了,垂着头说:“阿母,都是我的错,我有罪……咳咳咳咳……” 看着底下跪着的跟个犯错的孩子祈求大人原谅一样的老四,姜氏真是无比失望但同时也可怜他,特别是听到他剧烈咳嗽时,也忍不住心疼他起来。 姜氏道:“起来罢,起来坐下说话。” 谢岩却仍然跪着,道:“阿母,求您一定宽恕我。您不宽恕我,我不敢起来。” “……你多大了,怎么如同一个孩子一样?我宽恕你很容易,可是要让谢氏族人宽恕你恐怕还需要很长的日子。从今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养着吧。不要再给我添乱,再给谢氏族人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姜氏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她现在也后悔当初简直不该同意让谢岩去当那个豫州刺史。若是不打仗呢,谢岩做那个豫州刺史,虚浮骄矜一点儿也会犯什么大错。可是一旦打仗,他的虚浮和骄矜的品性就会自然发酵铸成大错。但是事情发生了,现如今已经是这种局面,再责怪他也没用。 说实话,在刚刚知道这个幼子在前线兵败的消息时,她打定主意再见到他一定好好好骂他一顿。但谁知道,等到真正见了他,看到他一副病态,垂头丧气的样子,她这个当母亲的立刻又心疼了,想一想,还是忍住了,没有再骂他。 “快起来,我不想再像哄个孩子一样的来哄你。”姜氏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话。 “哦,好。”谢岩伸出手,扶着身边的两个婢女的手臂站了起来。 姜氏让婢女在自己榻前给谢岩设座。考虑到他病着,身体虚弱,姜氏让人端了把高足椅子来给谢岩坐。如今的嘉玉堂虽然堂上依然是摆放着榻等矮足家具,可是也会备一些高足的凳子椅子等,视来客的年纪身体状况还有喜好给他们设座。 这种待客的方式如今不仅仅是在嘉玉堂姜氏这里,就是其他建康城的士族之家也是这样。这也是年纪大点儿的人还保留着矮足家具,像年轻人差不多屋子里都是高足的家具桌椅柜子等。最近谢妙容又推出了架子床,这种床的足比起之前的眠床高一些,起坐更舒服。本来她还想推出拔步床的,想了想,还是算了,拔步床工艺复杂,用料也多。这种家具还是过几年作为压轴的家具推出吧。 谢岩在一把圈椅上坐下,两手自然的就放到了扶手上,这种圈椅也是谢妙容最近半年才推出来的,先前第一次推出的椅子只有靠背,并没有扶手。很显然圈椅比以前那种椅子更好看,更实用。 所以谢岩将两手放到圈椅上后,看了看身下坐着的椅子,问姜氏:“阿母,这也是十五娘捣鼓出来的?” 提到谢妙容,姜氏脸上有了笑容,点头道:“正是,这种椅子据她说叫圈椅,把人圈在里面,扶手如同半个圆圈。她让人做出来,头一回就给我这里送了两把椅子来,让我试试,说要是喜欢的话,她让人再做六把来,凑个八把了,平素有客来也可以待客。我后来坐了下,感觉挺舒服,十五娘就给我又送了六把来,凑了八把。这会儿我见你病着,所以让你坐这个。” “多谢阿母体恤儿子。”谢岩颇为感动道。他原以为他闯了大祸回家他母亲会骂他,会罚他跪,会不给他好脸色的。谁知道,等真正见了母亲的面,她并没有大声的骂他,而且还挺关心他。这让谢岩一下子就升起了某种希望,觉得可能自己等会跟母亲说一说蔡氏和谢蒙母子的事情,他母亲会同意让他们两个进府,让十八娘跟跟自己的亲娘见面和团聚。   ☆、第145章 14.5 称赞了这把圈椅以及设计出这把圈椅的谢妙容后,谢岩鼓足勇气,吞吞吐吐对姜氏道:“阿母……我……我想求你个事儿……” 姜氏疑惑地看向儿子,问:“是什么事儿,你说?” 一面心里却在怀疑,是不是这事情又跟女人有关?知子莫若母,她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他才被罢官免职,又病成这样,若是还跟女人有牵扯,那真是太没出息了。 这么一想,还没等谢岩说出话来,姜氏心里就已经有气了,只不过她还是忍着,不想发作出来。 谢岩实在是害怕他自己说出蔡氏的事情,又会惹得母亲不高兴,可是他要是不说,万一他有个好歹,蔡氏和谢蒙母子两个怎么办?罢了,怕也是没有用的,反正已经将蔡氏母子带来了建康,况且话已经说到嘴边,不说也晚了。 所以接着谢岩把心一横,道:“儿这一回自觉病得厉害,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 “什么?你的病这样厉害?”姜氏不等谢岩把话说完,已经吃惊不已,打断他的话,看向谢岩,从头到脚把他给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有些心慌。因为谢岩还真不像是说谎,他的面色青白,消瘦得厉害,再加上时常咳嗽两声,说话都带着喘,而且说话声也很虚弱。 想起两三年前他那一次请了华郎中才治好的病,也是跟这症状差不多,姜氏不由得为自己的幼子严重担心起来。想着,若是儿子真病得这样厉害,还是赶紧让老三去请华郎中来替幼子瞧一瞧为上。 她心中正这样想着,谢岩又说话了,只见他苦涩一笑说:“恐怕是病入膏肓了,前几年那病的病根儿未断,又复发了。所以,儿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恳请阿母能让我接蔡氏和十九郎进府,我就怕自己万一有个好歹,他们母子无人庇佑……” “蔡氏?十九郎……”姜氏喃喃念道,她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果然老四是为了女人开口求自己。一想起蔡氏那个女人,姜氏就没来由得一阵心烦。至于十九郎,她也知道老四在那一年回到江州跟蔡氏又生了个儿子。只不过,因为她有言在先,说了,她是不会让蔡氏进家门儿,也不会认谢岩跟她后面生的孩子的。所以蔡氏后面为谢岩生了个儿子后,她也没动心思要去这个姓谢的小郎君给接回来。 “你怎么又提蔡氏?当年我可劝过你不要再跟她生孩子,可你不听。是不是那个女人撺掇你到我跟前这样说的?她以为她给你生了儿子就有资格进谢府了?我看她也是等了好几年了,如今捞着这个机会,用你生病这个借口想带着儿子进谢府对不对?”姜氏含着气质问谢岩。 谢岩就知道他一提蔡氏母亲就要生气,所以忙解释:“阿母,这一回是我的主意,她绝对没有说过要进谢府,我是怕……咳咳咳咳……” “你不用怕!你放心,你不会有事情,只要你回到建康了,有的是名医替你治病。明儿我就让你五哥写帖子去请华郎中来替你瞧病。他只要给你瞧病开药,你吃了药必然会药到病除,一日日好起来,就像是两三年前一样。所以,你还是打消你这个顾虑好些。蔡氏若是没想过进谢府,那我还要赞她一句,知道安分守己,明白自己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否则就是不知轻重,对于这样的人我从来不会将就!”姜氏言辞铿锵地将反驳谢岩,斩断了谢岩的期望。 “阿母……我求你,求你让蔡氏进府吧,她好歹为我生了一双儿女,您就看在十八娘和十九郎的面子上,让他们的生母进府行吗?”谢岩见用自己病重的理由还不能说服母亲,情急之下又大打亲情牌,企图让母亲松口。 姜氏作为谢府的老祖宗,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因为几年前,她可是斩钉截铁地说过不让蔡氏进府的话,如今她又岂会随便同意。所以接下来她冷冷道:“六郎,你才回来,舟车劳顿,既然你已经来给我请安了,我们母子也见过了,我看你还是回去与你妻子儿子媳妇们相见吧。要我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折腾?” 她嘴.巴里说出来的这个词“折腾”真是含义丰富,既指谢岩在豫州刺史任上恣意胡为,以致兵败,也指他在蔡氏一事上出尔反尔,想一出是一出。 谢岩能听得懂母亲话中的讥讽之意,这让他好一阵羞赧,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末了,在他的剧烈咳嗽声中,他站起来向姜氏告辞,接着扶着身边婢女的手回屋去。 谢岩回来的消息在他去嘉玉堂拜见姜氏时,就已经传到了朱氏耳朵里,不过随着丈夫回来的消息一起传回来的还有那个可恶的贱女人蔡氏又回建康来了,而且随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丈夫跟她在外面生的谢十九郎。这是在门口守门的人传进来的话,朱氏房里有一个负责饮食的婢妇的男人就在守门儿,是他传的话给他娘子。她娘子得到这个消息就跑去告诉了朱氏,讨好她。 朱氏听了这个消息当然是气得不行,她没有想到丈夫都丢官罢职了,还好意思把那个贱女人给带回建康来。只是,那个贱女人现如今还没有进府,被丈夫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住了。这也是外头守门的人传进来的消息。 本来她还打算只要那个贱女人敢进府,她就去给她脸色看,不好好收拾她一顿她都不姓朱。谁想蔡氏却是没有进谢府,这让她熊熊燃烧的怒火没地方烧起来。 所以,一等到谢岩进屋来,她见了他竟然连一丁点儿笑容没有,反而是冷哼了一声。 谢岩没想到朱氏见到他竟然是这样的冷脸,好歹也有一年多没见了,她就对他就没有一点儿牵挂吗? 本来他在母亲那里被训了,心里就是一肚子火,这会儿见到朱氏这种样子,转身就往外走,他打算到书房里去,然后叫那两个长期晾在家里的妾来伺候他,她们见了他,一定是一副笑脸,要比他的这个正妻好得多。 想到此,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 朱氏一愣,倒是对谢岩不跟她搭话,对她的冷哼还以颜色,转身就走觉得意外。她跟他一个想法,好歹两夫妻一年多都没有见面了,他怎么见到自己就跟仇人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转身就想走。到底他还当她自己是他发妻不? 想当年,她跟他也曾如胶似漆,恩爱缠.绵,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贱女人蔡氏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她恨蔡氏! 谢岩不把他带蔡氏回建康的意思说清楚,这就想走,门儿都没有! “你给我站住!”朱氏上前一把扯住了谢岩的袖子,气愤地喊道。 谢岩蓦然转身,从她手里去扯自己的衣袖,朱氏死死攥住不放。 要是以前谢岩生龙活虎的时候,朱氏想要拉住他是绝对拉不住的,可这会儿他是病入膏肓,虚透了的人,他的力气就跟朱氏这样一个女人不相上下。故而,他扯了几下,竟然扯不掉被朱氏攥住的袖子。 他骤然大怒,低吼:“放开,你给我放开!” “我偏不放,你不把蔡氏那贱人的事情说清楚,我就不放!”朱氏毫不示弱地大声道。 这些年来她是跟谢岩吵惯的,深知道他的脾气,谢岩这样子根本就吓不到她。 谢岩脸上的怒容被朱氏这句话猛然给冻住,明白过来一定是门上守门的奴仆传了消息给朱氏,朱氏才知道了蔡氏跟着自己回建康来的事情。当时在谢府门口,他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当然也不怕朱氏晓得。只是朱氏这么快就晓得了,还是出乎他意料。他进一步想到肯定是朱氏晓得了蔡氏的事情,才会对自己冷哼一声,给自己冷脸子瞧。 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带蔡氏母子回来这件事有什么不妥。这里是谢家,他是谢家的儿郎,既然谢家已经更改了家规,男子可以纳妾,那么蔡氏作为给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女人,完全有资格做他的妾。再说了,因为担心自己的病越来越厉害,好不了,怕蔡氏母子流落在外无所依靠,他势必要带他们回建康的。 可是刚才在母亲哪里,其母根本就不答应他让蔡氏母子进府的请求,这让他很失望,心里也有气。总觉得其母太固执,实际上根本不可怜他这个儿子,她只是说的话好听而已。 回到自己屋子里,又遇到跟个母老虎一样的妻子朱氏,朱氏难道就不知道,难道看不出自己病得厉害。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依然是那么强势,那么可恶。这些年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能跟她过了这么久。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轻易地再屈服任何人。不管想什么法子,他也要在自己死前让蔡氏和谢蒙进府。 打定这个主意,他再看向朱氏时,就冷声道:“你放手,你不是想听蔡氏的事情么?我这就告诉你。” 朱氏以为谢岩怕了自己,便也见好就收,慢慢松了手。 谢岩理一理衣袍,站在原地,别过脸不看朱氏,说:“这一次我要让蔡氏进府,让我的孩儿十九郎光明长大地在谢府长大。” “好,好,没想到你灰头土脸地回到谢家,还有脸要带个外面的贱女人进府纳她做妾。谢六郎,你的脸皮真厚,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出来你是这样的货色?”朱氏给气得全身发抖。 尽管谢岩的这句话也在她预料之中,但是她没有料到他可以如此坦然,如此直接地跟她说出来,如同跟她宣战一样。 原以为在外风风光光做豫州刺史的丈夫在兵败后,又被罢职免官,他回家就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再也没有了嚣张的气焰,也不会再在自己面前不可一世。相比以前谢岩风光在外做官不在家,朱氏倒还希望他这样失败了回家,没了那些嚣张的气焰,说不定两个人就可以互相忍让体贴,然后两人的日子渐渐可以回到从前那样。 可是丈夫回来了,却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他除了生病以外,并没有看出来他的气势在她面前比以往低,他还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甚至他面对她,直接说出了他要带蔡氏进谢府。一般的郎君即便要纳妾,不是也要她这个当家的主母点头答应才可以吗?丈夫见她不该小心地陪着笑脸提出这个要求吗,或者她会看他如此殷勤,就答应他了。 谢岩根本就没有拿她当妻子看,根本没有给她尊重,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跟她成亲小二十年的丈夫。 朱氏讥讽的话令谢岩心里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这一次他完全控制不住,便见他恶狠狠地向前一步,逼视着朱氏,咬牙切齿嘶吼道:“我是怎样的货色,你说啊,说啊!其实我奇怪的是,当年是谁不要脸上赶着来嫁给我这个货色的?我要算是货色,你就连货色都不是!你看不起我,尽可以离了我去找新的你看得起的男人,我不止一次愿意放你走,愿意跟你和离,可你为什么赖着不走?你说到底是谁是厚脸皮,谁犯贱?我还就明明白么告诉你,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早就讨厌你,早就恨你,早就不想睡你了!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长成什么样了,有本钱跟那些年轻漂亮的女郎们争男人吗?纳妾的男人多了去了,就算我谢岩什么都不是,可我姓谢,可我是男人,就凭这个我就可以纳我喜欢的女郎做妾。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 “啪!”朱氏眼中含泪,抬手使劲儿扇了谢岩一耳光。 这一耳光下手很重,竟然将谢岩打得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摔倒在地。 谢岩好容易稳住了身子,再直起身来时,眼里充血一般,看向朱氏,就像是看一个世仇的仇人。 朱氏看向谢岩的目光里则是包含有更多的情感,愤恨,心酸,失望等等。 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失败透顶。怎么会千挑万选找了这么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丈夫。也许当年太年轻不懂事,仅仅觉得谢岩长得俊美这一点儿就足够成为嫁他的理由了。 到如今十几二十年过去,眼前这个人也不但改变了模样,更变了心。 她想,要是能够再回到过去,她一定一定不会选择空有好皮囊的郎君做丈夫。 但,回不去了。 她只能如同谢岩所说的那样厚着脸皮呆在谢府,这里是她的夫家,也是她的家。出嫁太久,这么多年下来,她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娘家早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所以,就算她现在也恨上了丈夫,可是连和离她也没有勇气接受,要是和离了,她又该到哪里去呢? 既然没有退路,也只有往前,才能保住自己的尊严,保住她的家了。 朱氏用手背擦着不断涌出来的泪水,告诉谢岩:“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不会同意蔡氏进家门儿,这里是我的家,我不允许一个跟你苟合的贱妇进家门儿。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试,当家主母不点头,那贱妇就连妾也做不成。” “好,今日我就让你再也做不成当家主母,没了你这个当家主母,一切都好办……”谢岩发狠道,话毕,朝着朱氏扑了过去,一双大手直接伸过去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 看他狰狞的样子,就如同索命的恶鬼一般。 朱氏骇然,赶忙用自己的手去掰开谢岩掐住她脖子的手。 也许是谢岩自打兵败罢官免职以后积累的负面情绪太多,再加上回到家后先是被其母姜氏训斥,并拒绝了他想要蔡氏母子进府的恳求,回到自己屋子后又遇到冷言冷语的朱氏,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些所有的加起来,让谢岩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的心里此时真有想掐死朱氏的打算,不过,因为他病体虚弱,力气不如以前没病之前大,朱氏又拼命掰他的手指,让他的意图无法得逞。 朱氏瞅着他一个疏忽,忽地抬脚使劲儿踩了谢岩一脚。 谢岩吃疼,掐住朱氏脖子的手一松,朱氏趁机低下头去,一头撞上他胸口,一下子将谢岩撞得后退几步,摔坐到了地上。 只见他随后痛苦地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没咳几下,一口鲜血从其嘴中喷出,伴随着咳嗽声,后面又是好几口血喷了出来。谢岩洁净的月白色锦袍前襟立刻沾染上了一片血迹。 他捂住胸口的手上也粘上了他嘴中伴随着咳嗽声喷出来的血。 见到自己手上的血,谢岩明白过来他是咳血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就慑住了他的心。 胸痛,气短,天旋地转中谢岩昏了过去。 见此情景的朱氏吓得尖叫一声,停住了哭泣,看着吐血昏倒的丈夫,她先是有快意,后面紧随而来的却是恐惧。 两个人的打闹声让住在正房院子旁边的偏院的两人的儿子谢营和谢嘉赶了过来。 到了正房院里,谢营和谢嘉见到了在外面缩着头站着的数位婢女和婢妇,她们神色慌张,见到两人来了就赶忙上前禀告,说郎主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夫人吵起来,后面还动手了,她们不敢进去劝。 谢营和谢嘉便赶忙掀帘子进去,看到的就是他们的阿父谢岩嘴角和胸口都是血,昏倒在地。而他们两人的阿母则是蓬头散发,脸色苍白,满脸惊恐之色地看着昏迷在地的父亲。 “阿父!” “阿母!” 谢营奔向其父,而谢嘉奔向其母。 “阿父,阿父,你醒醒……” “阿母,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阿父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谢营蹲下去将其父抱起来,而谢嘉则是上前摇着朱氏的手臂问话。 谢岩限于昏迷中,当然是不那么容易醒的。 朱氏呢,见到两个儿子后,她似乎也回神了,发现如今这局面比她能预料和想到的都更可怕。丈夫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会咳血?还有丈夫一回来,自己就跟他争吵,以至于跟他动手,让他咳血昏倒这件事要是传到婆婆耳朵里,她肯定又要被训斥,甚至被惩罚了吧?另外她的两个儿子跑来见到他们的父亲满嘴是血地昏倒在地,会不会认为是她这个母亲干的,她这个母亲的形象在儿子们心目中会不会一落千丈? 幸好,也只是儿子们来了,他们两人的媳妇没有跟过来,不然,她以后还怎么在媳妇们跟前摆谱,教育她们要敬重自己的丈夫,要以夫为天。 “方才,我跟你们阿父吵了一架,他心绪太过起伏,加上有病在身,一下子咳嗽起来,咳出血就昏倒了……”她慌忙地向两个儿子解释。 谢营和谢嘉从小到大对父母的争吵和打架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仿佛在他们两兄弟的记忆中,父母不吵架的时候十分稀少,要是父亲在家时,哪一天不吵,他们甚至会觉得奇怪。 只是今日父亲才回府,才跟母亲见面,况且母亲也知道父亲生了病,却还这样跟父亲吵闹,他们也会觉得是母亲太过分了。 “阿母,别说那些了,咱们赶紧把阿父抬起来放到内室床上去躺着,另外我这就派人去找郎中来替阿父瞧病。”谢营是长子,关键时候还是比较镇定,很快做出了安排。 朱氏赶忙应好,自己亲自上前去跟长子一起把昏迷的谢岩给架起来,弄到内室的床上去躺着。 她这会儿对于自己刚才的冒失和冲动倒也觉得后悔起来。 谢营将父亲安置哈以后,就赶忙出去派人请郎中,而谢嘉则是跟母亲朱氏一起帮着把谢岩身上染血的外袍给脱了,另外又叫婢女端了些水来,拧了巾帕帮着把谢岩嘴角和手上的血都给擦干净。 在等着大哥请郎中来的功夫,谢嘉不时去父亲的鼻边探一探,他真是很害怕父亲就此昏迷再也一醒不过来。 他问朱氏:“阿母,父亲昏迷的事情要派人去禀告祖母么?” 朱氏支支吾吾:“且看看再说吧。” 她当然害怕这事情被姜氏知道,可她也明白这事情肯定瞒不住。 谢嘉想一想,竟是自己站了起来往外走,朱氏问他去干嘛,他也不回答。 其实他是自己要去嘉玉堂,向祖母禀告父亲和母亲吵架,吐血昏迷了。他认为这件事祖母当然是有必要知道,毕竟看父亲这病情应该非常严重,若是隐瞒不说,到时候父亲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母亲难以向祖母交代。   ☆、第146章 14.6 姜氏从孙子谢嘉嘴中得知幼子谢岩跟朱氏吵闹,以致于吐血晕倒后,给吓了一起大跳。于是又匆匆忙忙地拄着拐杖,由婢妇阿杞等人陪着去了老四的院子。 她到屋子里的时候,谢岩还昏迷着,床边是谢节请来的郎中正在给他诊脉。 姜氏也不好立即问郎中儿子的病怎么样了,她只是把朱氏叫出去问话,问她到底都跟谢岩吵什么了,怎么会让谢岩吐血晕倒。面对婆婆声色俱厉的质问,朱氏哆哆嗦嗦地说两个人为了蔡氏进府的事情吵架,还有她并不知道丈夫的病这样严重,不然她也不会跟他为了蔡氏争吵。 “你是不是说你不同意让蔡氏进府?”姜氏继续问。 “嗯。”朱氏点头。 她没有把丈夫对她说那些难听的话说给婆婆听,认为说出来会丢了面子。可是她却对姜氏说了自己因为不同意让蔡氏进府,丈夫差点儿想把自己掐死,一面说她一面拉开领子,让姜氏看她的脖子,说她现在还觉得脖子疼呢。 “什么?这孽障!”姜氏一听也对谢岩的举动感到气愤,再加上她的确也看到了朱氏脖子上那还未散的一圈红痕。本来她还想着要狠狠训一顿儿媳妇朱氏不懂事的,可是现在见到了朱氏脖子上那一圈儿明显是被手指掐的红痕后,又对幼子的狂暴行径感到愤怒。故而,她也就放过了朱氏,但依然是警告她,不要再跟儿子吵闹,否则儿子要是出了事情,自己不会饶她。 朱氏忙缩着脖子答应了。逃过了被婆婆训斥兼惩罚后,她松了口气。不过,她也就现在才轻松点儿,因为她知道等到谢岩醒后,对婆婆说了她撞他胸口,让他跌倒,从而咳嗽吐血的事情,姜氏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也许又要被罚去跪祠堂也说不定。 姜氏面沉如水地坐在外面等着替谢岩瞧病的郎中出来,她想就算这个郎中没有多大的本事治好儿子,但总会诊断出儿子的病情吧。看儿子今日吐血昏迷的样子,她总算是实实在在地相信了谢岩说的他这一次旧病复发,而且病势沉重的话,也开始思考起儿子提出的那要求接蔡氏母子进府的话。 替谢岩瞧病的郎中最终从内室里出来了,他拜见了姜氏后,就说起了谢岩的病情。 郎中说话有点儿绕,姜氏让他直说,郎中就告诉姜氏,说谢岩病入膏肓,药石罔顾。 一句话,也就是拖日子,短不过三月,长不过半年。 最后,郎中走的时候连诊费也没收,拱拱手,让同行的童儿背着药箱走了。 朱氏全程在旁边听完了郎中的话,她被吓住了。等到郎中一走,抽出一块手帕就开始嚎啕起来。 姜氏气愤地喝止她:“你这会儿晓得嚎了,晓得怕了,早干嘛去了!老四要是出了事儿,都拜你这个蠢货所赐!” 朱氏被姜氏骂了,又赶忙拿帕子捂住嘴,不敢哭了。 姜氏接着让朱氏去翻出两三年前名医华熙替谢岩治病的药方,令谢嘉拿着这个方子先去抓药,再将这药熬了给儿子先吃着。接着,她让孙子谢节跑一趟百官府舍,告诉老三谢庄,让他赶紧修书一封去请华郎中来再替谢岩瞧病。 安排了这些事情后,她才重新走进内室去看刚刚醒来的儿子谢岩。 谢岩这会儿面如金纸,虚弱至极。 见到母亲,他想开口说话,却被姜氏制止了。 姜氏安慰他:“你且躺着,我已经让人去请华先生来了,他来了,必定治好你。” 停了停又说:“蔡氏的事情,等你好些了再说。” 谢岩蓦然睁大眼,脸上有了点儿惊喜之色。 姜氏拍拍他的手,强调:“好好养病,早点儿好……” 后面的话她也没说了,但是谢岩明白一定是蔡氏的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母亲的条件是要他配合点儿治病养病,等他好些了会跟他谈让蔡氏进府的事情。 这也许就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尽管回来后跟朱氏又吵又打,并因此咳血,加重了病情,但是,这样能换得蔡氏母子进府,他觉得值得。他的余生唯一的一个心愿就是让蔡氏和十八娘重聚,让蔡氏和儿子谢蒙可以进谢府,成为谢家的人,得到谢氏大族的庇佑…… 他脸上有激动之色,艰难说了句:“多谢阿母。” 姜氏笑笑:“好生养病。” 她太知道怎么给这个令人头疼的,病情沉重的儿子求生的希望了。蔡氏进府的条件就是要儿子病好起来,她想儿子为了蔡氏母子一定会努力活下去的。蔡氏母子现在也是一味救儿子的灵丹妙药。一个人只要有希望,他就没那么容易死。不管将来如何,现在这一味药是要给儿子吃下去才妥当。 —— 谢妙容等着祖母回到嘉玉堂一起吃晚饭。 她今日溜出去买了些饕餮居的各样酱菜,这些酱菜不但她爱吃,就是她祖母姜氏也爱吃。饕餮居的酱菜不仅仅有各种美味的野菜做的素菜,还有鱼虾之类用酱腌制的荤菜。她每样都买了点儿。 进入初夏了,早晨起来吃粥的时候配上这些酱菜,能够多吃一碗饭。到了吃晚膳的时候,这些美味儿的别致的酱菜也能佐餐。虽然.乳.母阿枣做的酱菜也不错,但是谢妙容还是想偶尔换换口味,所以买了不少。 在等祖母回嘉玉堂一起吃晚饭的过程中,留守在屋的婢女阿蜜告诉她一件事,就是她六叔下晌跟六婶吵架,然后吐血昏倒了。她祖母听了她堂兄谢嘉的话,就去看她六叔了。 “什么?”还别说这消息把谢妙容给真得震了一把。她也想去看一看六叔怎么样了,但是又觉得自己这么冒失地跑去不好,恐怕有添乱之嫌。想一想还是打算等到祖母回来弄清楚到底怎么样了,明天再去探望不迟。 在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中,谢妙容总算等回了祖母。姜氏是在每日的晚饭的饭点儿回来的。说是晚饭的饭点,其实也就是谢妙容穿前的下午四点左右,嘉玉堂这里吃饭依然是保持着一日两餐的习俗,主要是姜氏的习惯还是老习惯,几十年下来改不过来了。不过因为谢家是权贵之家,其他各房有不少都是吃一日三餐的,比如她阿父和阿母那边。不过,嘉玉堂的一日两餐的正餐之外,还有点心坚果水果之类的加餐。谢妙容在嘉玉堂生活,她也是吃一日两餐,一天之内她基本上会吃四餐到五餐,所以也饿不着。 姜氏见到谢妙容后一直有点儿阴沉的脸就有了笑意。 谢妙容就把自己今日跑出去买的饕餮居的酱菜一样一样指给她看,说这些都是她买回来跟祖母一起吃的。 “那我就来尝一尝。”姜氏笑道。 祖孙两人遂开始相对吃饭。饭桌上,只闻碗筷轻微的碰瓷声,谢妙容就算有不少话也不敢在祖母跟前说出来。这些年来在祖母跟前长大,她已经养成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也许在其父母跟前吃饭,她还可以说笑两句,但是在祖母跟前,她还是严格按照祖母的要求做。 吃完饭后,姜氏令人撤去碗筷,然后起身让谢妙容跟着她去东次间的宴息室上榻去坐着饮茶说话。 瞧着祖母的脸色好看些了,谢妙容小小心心地说:“听说六叔今日吐血晕倒了……” 姜氏本来正端着茶盅在饮茶,听了谢妙容的这话后就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谢妙容:“是,我去看了他。” 谢妙容:“病情很严重?” 姜氏:“有点儿,不妨事,明日只要请了华先生来府中就行。” 谢妙容抿抿唇又说:“今日我出府去外头逛,在府门口见到了六叔的妾室蔡氏,还有从弟十九郎,六叔说他的名儿是蒙。十九郎约莫两三岁,看着挺乖……” 姜氏“哦”一声,将手中的茶盅放到身前的几案上,继而问谢妙容:“十五娘,你也觉得蔡氏应该是你六叔的妾么?” 谢妙容只能说她的祖母虽然年纪大点儿,但是绝对不糊涂。她看似随便然而却是精心组织的语言被她的祖母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嗯。”谢妙容点头,“至少蔡氏跟着六叔那么多年,六叔在外为官都是她在照顾他,而且他还为六叔生了一双儿女。为什么他那边屋子里那两个可以是妾,但蔡氏却不行。我也不懂,但就会这么想。” 她当然不会把在府门口遇到六叔,然后六叔恳求她为蔡氏求情的事情告诉祖母。她认为装作不知道然后对祖母说出自己的意思要比较好,至少看起来比较公正,代表群众意见。 “难道是我太固执了么?”姜氏垂下头,呢喃低语。 想起儿子的病,她心里又开始担心起来。想起儿子所求,她也开始犹豫了。 良久,她决定,等明日请来了华熙替幼子瞧过病,看情况如何再考虑要不要接受蔡氏进府。 见祖母陷入犹豫之中,谢妙容暗想这事情恐怕会有转机,要是见了六叔,她也可以交差了。 次日,华熙收到了谢庄的信,信上陈述了下谢岩的病情,请他再去谢府为谢岩瞧病,他也欣然应允,并且来到了谢府。姜氏亲自陪着他到谢岩跟前,让他替谢岩瞧病。 华熙仔细替谢岩诊脉,不过一刻钟,他就走了出去,在外面堂上跟姜氏说:“这一次你家六郎的病势凶险,我也没有十分把握可以治好他,且吃着药,若是三月以后有好转,那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三月以后无好转,那么拖不过今年的年底。此事,我只能尽力了。” 姜氏听完,吓了一大跳。她知道凭借华熙的医术,他嘴巴里断人生死也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故而,这一次,她的幼子的确是病情凶险,弄不好,她还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华先生,还请你救一救我家六郎。”姜氏望着华郎中哀恳道。 “老夫人,我只能尽力了。”华熙一拱手,继而道:“好在我这半年会在建康,每过半月,我就会来谢府为谢六郎复诊。” 说完,他欠欠声,走出去开方子,然后让谢家的奴仆按照方子上所写去配药。 姜氏亲自送了华熙出院子,等他走了,回来后一直在想后来华熙交代的,务必让谢六郎不要生气,要尽量保持心情愉悦,心绪平静。她也晓得蔡氏母子在外住着,儿子如今病倒,想来必然是要牵挂在外的蔡氏母子的,又如何能让心绪平静。看来,为了让儿子多几分治好病的成算,还是需要作出妥协,让蔡氏母子进府了。 她想,无论如何蔡氏母子进了府,每日去幼子病榻前,也能让他少些牵挂,心情好些。但是在接蔡氏母子进府之前,有些事情必须先要做,否则,她一进来反而会弄得家宅不宁。 姜氏想到的头一个要说服的人就是朱氏。 “去让老四媳妇来见我。”姜氏想好了就吩咐身边的婢女道。 那婢女答应了,随即出去把朱氏给传来了。 朱氏进来时面上泪痕未干,她方才也听到了华熙说的话,给吓哭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丈夫的病竟然如此严重了,一开始,她还以为丈夫是装样子吓她的。 “阿姑,怎么办,怎么办啊……”她一进来看到姜氏就哭着问。 “坐下再说。”姜氏指了指一边的凳子道。 一看见这个儿媳妇哭哭啼啼的样子她就想骂人。要不是她在儿子一回来就跟他吵闹,他怎么会吐血晕倒,这女人啊,非得胡闹,闹到了将来做了寡.妇才知道好歹。 朱氏依言去坐下,犹然哭哭啼啼。 “好了,别哭了,你成日家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这一次老四回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跟他又打又闹,才让他给气得吐血晕倒。华先生的话你也听到了,搞不好,老四他……若他真有个好歹,看我不跟你算账!”姜氏愤然道。 朱氏被婆婆的话吓得脸色都都变了,忙拿手中的帕子把眼泪擦拭干净,垂下头既不敢哭也不敢分辩。她就知道她跟丈夫打闹以至于丈夫生气吐血晕倒的事情会传到婆婆耳朵里面。这事情她就算是想赖也赖不掉,所以她只能乖乖挨训。 姜氏这么说话当然是有她的目的,她要不这么说吓着朱氏,后面又怎么能顺利提出让蔡氏母子进府的话。所以在见到朱氏被自己的话震慑到了,后面她就继续说:“想必你也听到了华先生说的那些话了,既要吃着药,也要让他心情好,这才有可能好起来,三月就是一个坎。你说说,你们这一次又吵又打是为了什么事情?” 朱氏嗫嚅道:“……为了,为了蔡氏……” “老四想要干什么?” “他,他想要接蔡氏母子进府,我不同意。” “那你说,他如今卧病在床,心里牵挂者为何?到底要做些什么事情才能让心情好起来?” “……”朱氏猛然抬起头,看向姜氏,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既有吃惊,也有懊恼,同时还有不甘。 她终于明白了婆婆说这些话的意思! 原来婆婆是要她自己说出来让蔡氏母子进府的话。而要是自己不肯的话,在现如今这种情况下,那就是置丈夫死活于不顾,别说做丈夫的发妻了,就是做个妾都不够格。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看着丈夫走向死亡还在纠结着什么两人之间的恩怨,以及纠结丈夫纳妾什么的。她恨死了蔡氏那个勾搭丈夫的贱女人,她也恨丈夫花心和无情,但是她扪心自问,她愿意丈夫死吗? 谢岩再不对,可他也是她的丈夫,他也跟她两情相悦过,他还跟她一起生育了两个儿子。这些年来,她跟他之间属于爱恨交加,但日子照常往下过。 她丈夫要死了,她就会成为寡.妇,连吵架的人也不会有了。对于她来说,就算谢岩不是她的天,但至少也是她和他的这个家里的擎天柱。她完全无法想象,擎天柱要倒了,她会是怎么样一个下场。 姜氏见朱氏半天不说话,揣摩着她应该知道自己的话的意思了,这会儿正在犹豫该怎么说。若是朱氏这个时候还在因为恨蔡氏,而不同意蔡氏母子进府,那就是不顾老四的死活,还在争风吃醋。这样的女人,她留不得她,绝对会以七出之条里的善妒这一条将她休了,赶出谢府。要是以前朱氏因为争风吃醋跟谢岩吵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那这一次就是完全不同的性质。因为善妒而置丈夫的死活不顾,那就是心肠狠毒了。心肠狠毒若此的女人,任何一个婆婆都无法容忍。 “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姜氏状似随意道。 朱氏其实很明白她没有第二个选择,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她都只有同意让蔡氏母子进府,才说得过去。 咬咬牙,她不甘心道:“郎君现如今牵挂的不过是在外的蔡氏母子,为了让他的病能好起来,我还是派人去把他们接进府来。这样一来,郎君每日能见到他们,也就能安心养病了。” 姜氏闻言脸上紧绷的表情一松,看朱氏一眼,说:“好在你还不算糊涂。那就照你说的办,一会儿就派人去把蔡氏母子接进府来。老四能早点儿见到他们,也就可以早点安心,这对他的病有好处。另外,我可得提醒你,不管你对蔡氏有什么样的想法,你有多恨她,烦请你看在你丈夫病势沉重的份儿上,为了你丈夫多几分康复的成算,给我忍一忍。其他的我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你看着办。你要是拎不清轻重缓急,还弄得家宅不宁,老四有任何闪失,将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朱氏垂眸下去,说:“知道了。” “蔡氏进了府,让人把十九郎带到嘉玉堂来,我看看。”姜氏起身撂下一句话后,在周围的管事婢妇和婢女的簇拥下拄着拐杖离去。 朱氏恭恭敬敬地将婆婆送出去,回身来满面寒霜,气得发抖,打骂了身边的几个服侍的婢女,撒完了气,这才重新走进内室去看喝了药,正倚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谢岩。 她在谢岩床前站定,启唇问他把蔡氏母子安排到哪里去住了。 谢岩听到朱氏提到蔡氏一下子就睁开了眼,问她打听这个做什么,莫不是想要找人去对付他们。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这么容不得人?”朱氏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问。 谢岩气咻咻道:“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晓得?我看你不把我给害死你不甘心。” 朱氏见谢岩又动气了,想起华熙和婆婆说得不要让谢岩生气的话,只得把要跟他争论的话给吞下去,语气和缓一些说:“阿姑方才跟我说了,让我派人去把蔡氏和十九郎都接进府来。这样一来,你就能常常见到他们母子了,对你的病有好处。” “什么?我阿母同意他们进府了?”谢岩面上有惊喜之色,喜出望外道。 看着丈夫脸上欢喜的神情,朱氏简直如同吃了只老鼠一样,说不出的恶心和难受。 手指的尖尖的指甲刺着掌心,锐痛阵阵,但是理智还是提示她要忍耐。 费力好大的力气,她忍住了,接着说:“是啊,阿姑答应了,让我这就派人去接他们进府,免得你牵挂。所以,我来问你,他们住在哪里,我好派人派车去接。” “好,太好了!咳咳咳咳……”谢岩抚掌笑道,接着因为突然的心绪起伏,又咳嗽了起来。朱氏让人端了药来给丈夫喝了,谢岩才慢慢不再科咳嗽了。 等到不咳嗽了,谢岩让朱氏去把长子谢营叫来。朱氏问叫谢营来做什么。 “我对他说蔡氏母子住哪里,让他去接。”谢岩瞥了眼朱氏道。 朱氏骤然起火,望向谢岩的眼中有怒火。她真得好想发作出来,没想到,到这会儿了,丈夫依然是不信任她,害怕自己知道了蔡氏母子住哪里后,会对他们不利。她在他的心中竟然如此不堪?她也承认,她自己性子强,好妒,但是,再怎么样,她还没有坏到要害人命的地步。 谢岩看到了朱氏眼中的怒火,他别开脸去,闭上眼,说:“你出去吧,叫十一郎过来。” 朱氏站起来,一甩帕子,走出去两步,冷冷道:“都依你,只不过你可听过一句话,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对你,这么多年始终如一,蔡氏母子进了府,你要是还想着我是你小二十年的发妻,就不要太过分。否则,不要怪我对他们不好。” 说到最后,朱氏隐有哽咽之声。 谢岩却不为所动,只说:“你出去吧。我有分寸。” 七年之痒时,他跟她的夫妻之情早就淡如水了,更何况将近三个七年,他觉得如今能够不当仇人都已经是不错了,何谈夫妻之情。曾经有的夫妻之情,早已经如同壶中之水一样,被愤怒嫉妒争吵形成的火焰给烧干净了。 朱氏出去后,不一会谢营就来了。见了父亲后,谢岩就对他说:“你阿婆同意了接蔡姨娘和十九郎进府,你这就亲自带人去那里……” 谢营一惯是听谢岩的话的,如今他也是成亲的人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妾是必须可以存在的,这是他跟他父亲共同认定的真理。 蔡姨娘的事情,这么多年,他也很清楚,他也认为父亲做的没错。所以,等他父亲告诉了蔡姨娘和十九郎住哪里后,他立即点点头,说他这就去接他们进府,请父亲放心。 谢岩欣慰地让他快去快回。 谢营应了,转身往外走。可是走出门时,他看到了在外面廊下拿帕子擦眼泪的母亲,心里没来由觉得一阵不忍。   ☆、第147章 14.7 蔡氏领着儿子跟在谢营身后,行走在通往二房谢岩和朱氏所在的那间大院子的甬路上。 她紧紧抱着儿子,心情既激动又忐忑。跟在谢营身后,尽量使自己不去看周围的景致。她还记得四年多前,她进入谢府时,虽然是在寒冬,可是谢府里面的那些树木依旧葳蕤,现出一派富贵气象。当年她带着女儿谢宜雅进入谢府时,心情比现在还要更加雀跃,想着自己就此能跟女儿一起成为顶级门阀谢家的人。她会在娘家人跟前扬眉吐气。结果呢,她盲目欢喜的代价就是失去了女儿。 这一次到建康来,要不是谢岩要求,并且保证说会让她跟儿子进入谢府,她是不会带着儿子跟着来的。她害怕她再失去儿子谢蒙,要是真这样的话,她肯定活不成。 谢府对于蔡氏来说既是她向往之处,也是她感觉危险之处。 但是现在既然进来了,她也只能一往无前,为了女儿,为了儿子,无论如何,她的一双儿女在谢府长大的话,对于他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都是巨大的提升。为了一双儿女,她什么都能忍,也愿意为了他们做一切。 谢府很大,她抱着儿子自从下了牛车进入谢府,至少走了不下一刻钟,终于走到了一大片雕梁画栋的院落前。 谢营带着她走入了中间的正房院。 然后有婢女进去正房西边的屋子向朱氏禀告,说十一公子带着蔡姨娘来了。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那个美.艳而又凶悍的朱氏,蔡姨娘的心情就紧张起来。不过,对于进了谢府后,要忍受朱氏的刁难蔡氏也有心理准备。深深吸了口气,她跟在带路的谢营身后走进了西堂。 谢营先是向母亲覆命,接着就退下去了。 蔡氏把儿子放下来,拉在脚边,忙向上面坐着的满头珠翠,锦衣华服的朱氏道福,又压着儿子的头,让他喊人。 “叫家家……”蔡氏紧张地对谢蒙说,眼睛看向堂上坐着的面色冰冷的朱氏。 朱氏跟个死人一样坐着动都不动,只有眼珠子在转,看向底下站着的那个小小的郎君。见到他长得像蔡氏,就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说起来也是奇怪,朱氏生的两个儿子谢营和谢嘉也是长得像她,而不像谢岩。如今面前站着这个十九郎,也不像谢岩,这让朱氏觉得讽刺,可同时也觉得挺好受。 可能是屋子里的气氛太沉闷了,而且朱氏神情冰冷,蔡氏又紧张,这让谢蒙感觉到了害怕。他直往蔡氏身后缩,紧紧抱着蔡氏的腿,就是不肯喊人。 蔡氏把他往前拖,声音严厉地催促他快喊,谢蒙死活不肯,因为蔡氏催得凶,他吓得哭了起来。 谢蒙一哭,朱氏就不耐烦地瞪蔡氏一眼:“罢了,吵得人心烦。真是没教好,连人也不会叫。” 蔡氏脸色一白,忙拿手捂住谢蒙的嘴,不让他发出哭声来。 “行了,给十九郎擦干净眼泪,我派人带你们去见一见郎君,他现如今病着,你们去看他别说些不好听的话。看了他出来,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以后每日早晚来我这里请安,十九郎我会重新安排一个谢府的.乳.母给他……” “夫人,能不能还让十九郎先前的那个.乳.母伺候他,十九郎已经习惯了每晚要他.乳.母陪着才能入睡?”蔡氏大着胆子小声问。 “不行!”朱氏干脆了当地拒绝她,“这里是谢府,我们谢府又不是养不起奴婢,你先前的那些奴婢一个也不许带进来!” 蔡氏只能小小声应承了。 朱氏接着便叫人来把蔡氏和谢蒙带去东边的内室,让他们去看一看卧病在床的谢岩。 躺在床上的谢岩见到了蔡氏和谢蒙当然高兴,蔡氏含泪说:“老夫人和夫人让我们留下了,夫人还说一会儿给我跟十九郎安排个住处。这下子我可以带着十九郎每日都过来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养病,早些好起来。” 谢岩点头,安慰他们道:“神医华先生来替我瞧的病,放心,我为了你们也得好……” 又说了会儿话,外头有婢女进来说夫人已经让人替蔡姨娘和十九郎安排好住处了,让他们这就去,毕竟郎主还在病中,需要少说话,多休息。 蔡氏只得带着儿子出去,外面有婢妇等着他们,一出来,就让蔡氏母子跟着她走。 朱氏安排了正房院旁边的一个偏院给蔡氏母子住。另外派了一个.乳.母,四个奴婢服侍他们。蔡氏原先还担心朱氏那个当家主母恨她,会给她一个破烂的地方住,同时还会派恶婢来服侍她。可是没想到,住的地方还挺不错,派来的婢女也挺和气。这样一来,她也就放松多了。 蔡氏当然不知道朱氏虽然恨她,但这会儿她还不会蠢到要虐待她,让她住破房子,或者责骂她,毕竟现在整个谢府可都瞧着谢岩夫妻这边呢。甚至姜氏还会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儿子。要是知道朱氏对蔡氏母子不好,不但姜氏,府里的其他人也会看不上她。所以,尽管她对蔡氏母子冷淡,但却不会做那些蠢事,让名声变得更加不堪。 朱氏听进去了身边服侍的心腹婢妇的提醒,既然阻止不了蔡氏进府,那就让她进来好了。她进来了,也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样,摆在面前,不会长了脚跑掉。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现如今反倒要做出宽和的当家主母的样子来,让老夫人还有郎主看在眼里,挑不出她的错来。最好她还能够对蔡氏和十九郎好些,那样一来,倒还能改变一下她以前那种善妒的名声。总之,一切从长计议,这会儿最好忍耐。只是,朱氏并非一个涵养好,或者说她本身智商和情商都不够,所以才做不来口蜜腹剑的事情。见到蔡氏母子不发怒都已经是忍了又忍了的结果了。 却说蔡氏到了谢府住下来后,吃了晌午饭后,正在饮茶,儿子谢蒙在她跟前玩儿。她就叫了个小婢女过来,一边饮茶一边问她话,打算打听下谢府里面的一些人和事。谁知道那小婢女却是嘴.巴紧得很,一问三不知。 蔡氏心里有气,想朱氏也倒真会给她派人使,这几个人看着挺面善的,但却是跟聋子和哑巴一样,你使唤她们,总是要多说几次,她们才肯动。偏偏她们服侍她时,还堆着笑,让你挑不出错来。 心里正生闷气呢,门上的帘子一掀,一个看起来挺威严的婢妇领着两个婢女进来了,那婢妇是朱氏身边服侍的人,她上前一步对蔡氏道:“蔡姨娘,夫人说了,让我们把十九公子送去嘉玉堂老夫人那里,老夫人要看他。” “什么?不!”蔡氏一听,立即从榻上下来,鞋子都来不及穿,三两步走到在榻下玩着木头玩具的儿子谢蒙抱在怀里,恐惧万分道。 进来的那面现威严的婢妇一见她这样子,立即就来气了,道:“蔡氏,你这是给脸不要脸。老夫人想见一下十九郎是给了你多大的体面,你不但不知谢,还不肯?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脑子不对,还是蠢?看你一脸精明相,不该拎不清吧?” 本以为这样呵斥了蔡氏,她就会把十九郎交给自己带走的,没想到蔡氏却依然故我,反而是把谢蒙抱得更紧,退到了屋子角落里去,就好像看见了狼一样。 蔡氏这是属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想当年,她第一次进谢府时,谢岩亲自来对她说,说老夫人想要看看孙女,让她把孙女交给谢府的婢妇带走了。当时,她还万分欢喜地自己把女儿谢宜雅交到了那婢妇手上。谁知道,那一天就成了她跟女儿分离之日。她当时差点儿没哭死过去。自从跟女儿分离后,她不知道多少次做噩梦,然后从梦中哭醒。那一幕永远地留在她心中,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伤痛和噩梦。 今日又来了个她不认识的谢府的婢妇,她怎么敢相信她说的话,说什么老夫人要见自己的儿子,然后让自己把儿子交给她带去见老夫人。要是儿子再被谢家的人带走,让她再也见不到儿子,她保证自己活不下去。 “不,不要带走我的十九郎!你们走开!走开!”蔡氏一只手抱着儿子惊恐地喊,另一只手挥动做出驱赶的动作来。 “蔡氏!你不要胡闹,老夫人还等着呢!”奉命来带谢蒙的婢妇声色俱厉道。 “走开!你们走开!我死也不会让你们把我的十九郎带走的!”蔡氏抱着儿子哭喊道。 “好吧,是你自己不愿意十九公子去见老夫人的,我们回去交差就说你死活都不愿意,跟我们无关。”领头的婢妇扔下一句话,带着其余两个婢女往外走,在掀开帘子要出去之时,又看了蔡氏一眼,摇摇头,低低说了句:“真是愚不可及……” 等到来人都出去后,蔡氏站不稳,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喃喃道:“不,不,你们又骗我,又想骗走我的十九郎……” 谢蒙被刚才蔡氏的举动给吓傻了,死死地抱住她的脖子,小脸上都是紧张的神情。 服侍蔡氏的几个奴婢这个时候才走过来扶她起来,其中一个婢女告诉她:“姨娘,方才那个婢妇说的话是真的,我们也听到过老夫人对夫人说,你带着十九公子进府后,就让夫人派人送十九公子去嘉玉堂,老人要见一见十九公子。她绝对不会跟你说假话的。真得是老夫人想要见十九公子,你这也一闹,老夫人肯定也不想再见十九公子了。” “什么,老夫人真这么说过?” “是,真得是。” “……”蔡氏无语,看了跟前的几个婢女一眼,心想这些人是存心来看自己笑话的吗?先前她们跟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不说话,等到夫人跟前的那个管事婢妇走了再说,很明显她们是故意的。 但此刻就算知道这些人是故意的,她也拿她们没有办法。她这会儿在这个府里头唯一可以倚靠的就只有病榻上躺着的一双儿女的父亲谢岩。别的人,就算跟前这几个婢女她也不能得罪。为了一双儿女,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忍。这才是个开始呢。 咬咬唇,蔡氏擦干净眼泪,抱起儿子,面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走,心中却在想该怎么弥补这一次没让老夫人见到儿子的错误。思来想去,她认为这事情还是等明日去见到谢岩再说,如今只有让他想办法才可以让老夫人见一见十九郎,甚至让他恳求老夫人能让自己见一见女儿谢宜雅。 那边厢,朱氏派人去禀告了姜氏,说新进府的蔡氏死活不肯让儿子谢蒙来见她。 姜氏皱皱眉,说那就算了。 在她心里,让蔡氏进府也是不得已,一切还不是为了儿子的病。至于想见一见十九郎也是因为他尽管是庶出,可也是谢家的血脉。现如今蔡氏母子进了府,也就没有让他们再出去的理,至于十九郎,她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蔡氏想养着就养着吧。本来,老四的发妻朱氏要不是那样的德行,她还想把十九郎给朱氏养。关键朱氏也是个不省心的,要是让她养十九郎,也不知道会养成什么样子。总之,老四那边的妻妾,包括老四,都让姜氏觉得失望,觉得烦。 那天,朱氏晓得了下晌蔡氏死死搂着儿子,不让他去见婆婆后,简直乐不可支。 心说,这蠢货,真是有眼无珠,还有把儿子当个宝,以为别人都没儿子,就她有,把婆婆的一番好意当驴肝肺,这样不识抬举,惹得老夫人不高兴了,以后看她在这府里怎么立足。话说回来,老夫人越不喜欢蔡氏母子,她越高兴,等过了一这段儿日子,丈夫的病要好了,老夫人也不盯着这边了,她再跟蔡氏计较…… 次日,蔡氏带着儿子去探望谢岩,就把昨日自己害怕儿子被抱走,阻止了夫人那边的婢妇带走十九郎的事情告诉了谢岩,并求他见着老夫人后,能帮着自己说说话,让老夫人见一见十九郎和自己。另外请谢岩帮着说情,让谢宜雅可以跟自己想见。 谢岩听完,淡淡道:“我尽力帮你。既然你进了府,我的一桩心事也就了了,你该忍的要忍,另外照顾好十九郎。” 他其实真想对蔡氏说,她太急了,这就想要见谢宜雅。谢宜雅一直养在大嫂那边院子里,这几年成长为一个知书识礼的小女郎,比跟着她这个生母的确更强。大嫂出自琅琊王氏,在她跟前长大的女郎各方面都错不了,以后长大了,谢宜雅的亲事应该不错。而且,就算他这会儿求母亲,母亲也不会同意让谢宜雅见她。要让谢宜雅跟她相认,对孩子来说太突然,必须要考虑下小孩子能否接受。 蔡氏才进府,立足未稳,就想这些,也实在是有点儿幼稚。 拉着谢蒙的小手说了几句话,谢岩就说自己累了,让蔡氏母子退下。 蔡氏领着儿子退下后,过了一会儿,姜氏来看谢岩了。谢岩就把蔡氏恳求的那些话对母亲说了,只不过略去了蔡氏想要见谢宜雅的话。 姜氏听完谢岩的话,道:“既然进了府,也不愁见不着。以后再见也是一样。你今日觉得怎样……” 她对蔡氏母子不感兴趣,转而问起了谢岩的病情,谢岩一五一十地回答她,也没有再提蔡氏的恳求。 一个连妾也没有做成的女人,以及她生的庶子,在谢氏宗族中,实在是身份卑微的存在。母子两个对蔡氏母子都没怎么看重,当然是不需要再在蔡氏身上浪费口水。 所以,自那以后,日子一日一日过去,老夫人那边再也没有让人来接谢蒙过去相见。而谢宜雅也没有来见蔡氏。蔡氏领着儿子隔三差五地去谢岩病榻前探望他,当她再提起以前的那些话时,每当她一提,谢岩就不高兴了,让她带着儿子退下。又或者是闭上了眼,说很累,想休息。在谢岩心中,他认为对蔡氏母子该尽的责任已经尽了,现如今他不想再为蔡氏母子的事情心烦,还是省点儿精神养病为上。 从夏进入了秋,谢岩的病在三月之后并没有好,反而是严重了。 蔡氏母子后面去探望他时,甚至他跟他们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华熙来瞧过后,悄悄对姜氏说,怕是要预备下了。姜氏听了惊痛不已,但是,她明白华熙说的是实话,她也明白既然华熙这么说,那就是真得要为儿子准备棺椁等物了。 进入十一月,谢绣姬在嘉玉堂禁足满了两年,她终于被祖母姜氏解除了禁足,可以搬回荷华院去住了。但是,她虽然被解除了禁足,可以进出谢府,但也要在祖母派给她的管事婢妇的监视下行事。另外,她身边使唤的婢女也是她阿母派来的,这些人每日都要求向刘氏禀告她的起居出行。而且姜氏和刘氏都告诫她,不能再跟那袁嵘见面说话,不能再跟他有一点儿牵扯。要是她不听话,那么等着她的一定是落发做尼姑,被送到偏远之地的寺庙去。又或者嫁给偏远之地的男人做继室。 谢绣姬当然说不敢,这两年禁足的生活,让她明白了自由的活着是多么吸引人的一件事。而且她现在回想以前,也觉得自己太幼稚,太莽撞。若是要让她选择,在爱的烈火中死去,还是在无爱的阳光中活着,她宁愿选择后者。 谢妙容让阿枣做了好吃的锅子,请谢绣姬吃涮羊肉,作为庆祝。姐妹两人还喝了两瓶子谢妙容自酿的葡萄酒。经过几年的种子选良,谢妙容的酿酒葡萄终于达到了她要的甜度,另外酿造的技术也提高了不少。谢妙容在谢府后花园捣鼓的种植葡萄的土地翻了倍,每年产的葡萄也要酿不少的葡萄酒出来。为了储藏这些葡萄酒,谢妙容又建了酒窖,土法酿造的葡萄酒会用大的整根树木挖空制作的酒桶装上,再密封好存进酒窖里去。要喝的时候,就按照喝酒的人数的多少,拿出不同大小的酒桶出来,再分别装瓶待客。 她手上这种瓷瓶基本上一瓶可以装一斤酒,葡萄酒尽管口感好,可是有后劲儿,喝多了依然会醉。 两姐妹一人喝了一瓶子酒后,都有了醉意,谢妙容就问谢绣姬以后有什么打算,特别是袁嵘那个人她想怎么处。 “阿姊,你不要怪我多话,这些话……我也,我也憋了好久了,今儿你重获自由,我替你高兴,所以就多一句嘴,想问一问,那个袁四郎,你还惦记他吗?”谢妙容大着舌.头问。 谢绣姬酒意上头,粉脸绯红,说话也不太清楚,但是脑子里却很清醒,她道:“这两年我禁足,从一开始夜夜失眠,到后面每晚都睡得香甜,我发觉……发觉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至于袁四郎,以前我夜夜都会想他,想得头疼。后面,日子一长,也想不起他到底长什么样了。十五妹,你说我是不是没心没肝,他对我一往情深,我却想不起他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可那时候他是一心一意对我的,我也晓得……我大概要辜负他了。说句笑话,你问我以后怎么打算,我说句实在话,我想跟你学着去种葡萄,种各样的果子菜蔬,我还想跟着阿枣学做涮羊肉……我想好吃好喝好睡,总之我想要的东西太多,可就是不想要……不想要男人……阿父不是说过吗,谢家养得起和离回家的女郎,那我就让阿父养着……” 谢妙容张张嘴,本来想告诉谢绣姬关于袁嵘的事情,后来觉得自己不用说,十四姐自由了,关于袁嵘的事情就算她不想去问,可最终她也会知道的。袁嵘至今未娶,还单着,还等着她。袁嵘曾经让谢妙容带给谢绣姬的话,就是他会一直等谢十四娘,他做到了。 所谓日久见人心,经过了两年,谢妙容还真看到了袁嵘对其姐的一些真心。 不过,因为她祖母还有她母亲都严厉禁止谢绣姬和袁嵘接触,她实在无法说出袁嵘要她传给其姐的那句话。从其姐刚才醉醺醺说出来的那些话里,她能感觉到其姐比起以前成熟多了。她重获自由后,享受下单身的生活也挺好。为什么事事都要急着去要结果,要考虑呢。人一辈子,要是偶尔能够停下来,不要走那么快,看看身边的人,看看身边的那些被忽略了的风景,享受生活,做个懒人,做个没有理想抱负,没有打算将来的人,这样也挺好。 “好,阿姊,我支持你。你不是想跟我学种葡萄,种那些果子和那些菜吗,我教你。明日我带你去我的那个暖棚里,看你看看我种的菜多精神……还有,明日我带你去看我造的酒窖,那酒窖还是一年前才造好的……对了,还有你不是想学涮羊肉吗?我跟你说,涮羊肉可是我教阿枣做的,那锅子也是我让匠人按照我画的图造出来的,只不过阿枣把那些食材改良了,还有那汤是……” 谢妙容嘻嘻哈哈说着,话未说完,一个小婢女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她们,说她们的六叔刚才殁了,各房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陆陆续续过去吊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早点儿更。   ☆、第148章 14.8 谢府二房最西边的院子里,此时人来人往,哭声震天。 谢妙容和谢绣姬听小婢女禀告说她们的六叔谢岩过世了,吓得酒都醒了。两个人忙忙地结束了这一餐的中午饭,又漱了口,换了素净的衣裳,取下了头钗簪环,出来结伴往六叔那边的院子去。 到的时候,只见院子里外都素白一片,奴婢们全部都换上了丧服。走入正房中间的明间改做的灵堂。只见其内的一块门板上停放着谢岩的尸首,在其身用白布遮盖着。 在堂内两边的席子上,跪坐着朱氏以及的两个儿子谢营和谢嘉,以及两人的媳妇儿王丽容和阮应采。 在朱氏身后跪坐着的则是蔡氏还有她的儿子谢蒙。 而在蔡氏身后跪着的则是谢岩先前纳的两个妾。 谢营和谢嘉跪坐在进门的两边,一旦有吊唁的人来,就直起身子回礼。 朱氏嚎啕大哭,蔡氏无声流泪,谢岩先前纳的那两个妾哭得比朱氏还厉害。 其余的人则是嘤嘤细声哭泣。 因为谢家二房老三谢庄的那一片院落紧挨着老四谢岩的那一片院落,所以谢妙容和谢绣姬过去的时候算是先到的,她们两人红着眼圈儿进去吊唁六叔。并对朱氏等人说要节哀顺变等话。 她们也不能劝朱氏等人别哭这种话,毕竟丧事若没有哭泣之声,可是说明这些活着的人对死者并没有多少感情,这是不敬的,甚至于礼不合。 作为谢岩长子的谢营出面对谢妙容和谢绣姬的到来表示感谢。 谢妙容和谢绣姬随后退到一边,因为她们的大伯母大王氏领着十八娘谢宜雅过来了。 正在无声流泪的蔡氏一看到谢宜雅,一下子就激动起来,直起了身子,双眼牢牢地锁定着女儿。自从进了谢府,将近半年,她都没有见到过谢宜雅。她也曾在谢岩跟前提过几次,那还是谢岩身体还算不错,能说话的时候,可是谢岩答复她的话却是“再等等”三个字。后面谢岩病重,她提出来的时候就连“再等等”三个字也没有了。 蔡氏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想着要是谢岩有个三长两短,在这府里她就失去了唯一可以倚靠的人,别说跟女儿谢宜雅见面了,就是她自己跟儿子谢蒙还不知道将来会面对怎么样的局面呢。求谢岩都没有用,很显然去求朱氏就更不可能了。这半年她被谢岩的病还有见不到女儿谢宜雅折磨着,人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谢岩最终油尽灯枯,一病而亡了,对于蔡氏来说,她的半边天都塌了。曾经设想过的进入谢府后能过上的幸福日子因为谢岩撒手人寰,差不多成了泡影。她为这个跟她相伴近十年的男人伤心,为将来面对的不可预知的命运而忐忑,她甚至后悔药相信谢岩的话来建康进谢府。早知道见不到女儿,早知道谢岩会病亡,她何必进入到谢府这个牢笼里面?如今想起来真是悔不当初…… 可此刻见到女儿谢宜雅时,她立时觉得自己什么后悔,什么惶恐全部都消失无踪了。 当年谢宜雅被带走的时候,还不到三岁,如今四年多过去了,谢宜雅差七岁多差不多八岁。尽管跟小时候那圆圆脸的样子大不相同了,可是在外头婢女大声来吊唁的客人是谁,以及这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郎进来后,蔡氏立即认出来了这个小女郎就是她的朝思暮想而不得见的女儿谢宜雅。好几年过去了,她长瘦了,长高了,长漂亮了,看起来真是又美丽又娴雅,然而她的眉眼还是没怎么变化,她的样子早已经深深刻在了蔡氏的心里,她这个亲娘毫不费力地就认出来了女儿。 “十……十八娘,十八娘……”蔡氏哑声抖着唇低喊,她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 这会儿灵堂内哭声一片,她的低喊声显然没有传到来吊唁的大王氏和谢宜雅耳朵里面。 大王氏让谢宜雅跪下向着停放在门板上的谢岩尸首磕头,说那是她阿父,她阿父病亡了。 谢宜雅一边磕头一边呜呜哭,对于谢岩这个阿父,她见着的时候真得少。有时候一年都见不着一次,因为谢岩外放为官,常年不在建康,平时写信回家,有时候也会提到谢宜雅,基本上这种时候,她去祖母的嘉玉堂想她请安时,她祖母会把她父亲的信给她看,说她父亲牵挂着她。等到谢岩回建康,又基本是在过年的时候,他回来会给她买些好吃好玩的,陪着她玩一两个时辰,跟她说说话什么的。然后,她又是长时间见不着他,因为他爹过年回建康谢府也不爱在家呆着,他忙着访亲会友,忙着吃喝玩乐。最后,等他过完年,又要返回任上时,她去送他,则是又会见着他一次。 去送行的时候,她都跟父亲说不上什么话,因为在她的前面还有两个哥哥,以及她逢年过节都要去拜见请安的她喊“家家”的嫡母蔡氏。 最后轮到她上前的时候,其父就只是摸一摸她的头,随便说上两句话,就转回头让车夫赶着牛车出发了。 所以,认真说起来,两父女缺乏相处的时间,尽管谢宜雅像一般的女儿那样对父亲有依恋之情,但是谢岩在她心里留下的印象太淡了,她对他的感情说不上深厚。其父病亡,她也会伤心流泪,可却绝对不会痛彻心扉。 谢宜雅在大王氏跟前养了四年多,大王氏又费心教导她,可以说将谢宜雅当成了亲生女儿一般,这会儿见谢宜雅哭,心里不忍,就拉她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劝她别哭了。 在朱氏身后的蔡氏却是忍不住了,一下子站起来,越过朱氏,往前急走几步,奔过去,一把抱住谢宜雅,激动无比地喊:“十八娘,我的女儿,我可见着你了!” 事发突然,朱氏等人都在嚎啕,谁都没注意到蔡氏的动作。而大王氏也陷在悲伤之中,再加上她又在安慰失去父亲的谢宜雅,也没有看到有人扑过来。 所以,蔡氏一下子就抱住了谢宜雅,并说出了那句跟谢宜雅是母女关系的话。 谢宜雅正为父亲病亡的事情难过呢,突然扑上来一个妇人抱着她,把她给吓了一大掉。接着她就反射性地想挣扎着逃开,那想到随后那妇人说出了那让她听了震惊不已的话。她停住了哭,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二十来岁清丽的妇人,见她泪流满面,满脸的激动之色,她的容貌…… 她正在想眼前这个突然跑出来抱着她,叫她女儿的妇人似乎有些面熟。 一道冰冷的呵斥声就在她头顶响起:“蔡氏,快放开十八娘,你吓着她了。” 紧接着另一个尖利的声音也随后大声道:“蔡氏,你给我回去跪着,你发什么疯,郎君才走,你就不安分了!” 这两个声音的主人谢宜雅知道,就是她喊成大伯母,实际上当养母的大王氏,以及她喊“家家”的朱氏。 抱着女儿幸福地哭着的蔡氏闻言停住了哭,她似乎明白过来什么,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抱住谢宜雅的手并没有松,她害怕,她这一松开,就再也抱不到女儿了。 此时的朱氏已经站了起来,往谢宜雅身边走,她走过来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蔡氏一耳光,叱骂她:“不知礼的东西,这里是亡夫的灵堂,你不好好跪着,却在这里吵闹,你知不知道这是大不敬!也难怪,乡下来的贱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人,把她拖下去!”打完了蔡氏,朱氏直接指挥人上前来把蔡氏给拖开。 “十八娘!十八娘!我是你……”蔡氏嘴.巴里的话没喊出来,已经有健壮的婢妇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另外的人把她给拖出去了! 本来跪在蔡氏身边的十九郎谢蒙见到其母突然离开,抱去抱着一个小女郎,他就已经又害怕又伤心地哭了起来。他还以为其母不要他了,可后来他看到那个他喊“家家”的冷脸的可怕的妇人上前去打了其母,又让人把她给拖出去,他就爬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跌跌撞撞地意欲跑出灵堂去找母亲。 谁想他跑到谢宜雅跟前时,却不小心摔倒了,而且摔到了谢宜雅脚边,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谢宜雅想都没想就把他给扶起来了。 谢蒙看谢宜雅一眼,接着甩开她手,依旧是哭着往外跑。跑到高高的门槛边时,他身手敏捷地翻了出去,让见此情景的谢宜雅觉得好玩儿,甚至破涕为笑。 不过,笑了一下后,她突然觉得不应该,于是立刻收敛了笑,脸上重新现成一副悲伤的神情来。 朱氏本来见到谢宜雅笑还想斥责她怎么可以在亡父的灵堂上笑,可是话未出口,谢宜雅已经收敛了笑容,她抿抿唇也就算了。谢岩的儿女中,就只有谢宜雅这个女儿长得他,朱氏看见谢宜雅,就如同看见了谢岩一样。想到刚刚过世的丈夫,她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再次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在谢岩咽气之时,突然发现她心中存在的那些对丈夫的怨恨随着他的死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能记得的都是他的好。我暗自悔恨,这些年来不该跟丈夫吵闹不休,不该在他病重回家当天就跟他动手,早知道他因此加重病情不治,她情愿自己被他掐死。 可是,如今,她悔恨也没有用了,她丈夫再也活不转来了。 谢宜雅大着胆子问朱氏:“家家,方才那个抱着我的妇人是谁?她怎么会说……会说她是我?” 也怪不得谢宜雅见到蔡氏这个亲生母亲,而且听到她叫自己女儿,只是觉得奇怪,而不相信她是自己的亲娘。因为她这几年来,听到的都是她娘生了她后跑了,不知所踪。一开始这说法还是她父亲告诉她的,后面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说,她也就深信不疑了。 朱氏闻言快速地看了一眼大王氏,见她脸色不太好看,就赶忙重又拿起帕子嚎啕起来。 她这么一哭,也就不用回答谢宜雅的问话了。而谢宜雅也不好再问。 朱氏知道大王氏宝贝谢宜雅,当然不想得罪她,直接告诉蔡氏是谢宜雅的生母,她认为这个话要告诉,也该大王氏直接告诉谢宜雅。最要紧的一点儿是婆婆可没有让蔡氏和谢宜雅相认的打算。也是,一个姨娘,又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女郎来。要是她是蔡氏,倒宁愿让大王氏继续帮着养女儿,偏偏她糊涂,这种场合忍不住扑上去要认女儿。 好在谢宜雅听在耳朵里的都是她的亲娘跑了,不知所踪,对于蔡氏说的话不太信。不然,要是起了疑心,或者是相信了蔡氏的话,那就要陷于痛苦之中了。 要是蔡氏不是丈夫的妾室,要是朱氏不是那么恨她,也许她会提醒她一下,要是为了女儿好,就得忍耐着,不要想去认女儿,你要去相认了,除了给女儿带来困扰,以及给养她的大王氏带来难堪,对女儿的将来没有丝毫的好处。 你一个妾跟琅琊王氏出身的大嫂,两者之间的身份简直是天渊之别。 到底女儿跟着谁长大更有好处,明眼人不应该是一眼就看出来吗? 可她偏偏有这么蠢,竟然在灵堂之上要认女儿,怪不得大嫂的脸色会不好看了。对于这种蠢人,她甚至都失去了要对付她的兴趣。方才她打了蔡氏一巴掌,是为了讨好大嫂,但这会儿想起来,她觉得做错了,失去了看一出好戏的机会啊。 大王氏也没有替朱氏回答谢宜雅的问话,而是对朱氏说:“十八娘论理该在她亡父灵前守着,但是这女郎今日感染风寒,还没好清楚。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带她回去歇着,明日再来……” 朱氏止住了哭,忙说:“好,好。大嫂明日再带十八娘来也是一样的。” 大王氏点点头,把愣住的谢宜雅给拉走了。谢宜雅跟随大王氏走出了院子,才开口问:“大伯母,我的病前两日就好了呀,我本该在阿父灵前跟十一哥他们一起守着的。” “你才好两日,如今这天气冻人,灵堂里又没有火盆,你去跪着,指不定那病要复发。你想一想,你阿父不是因为染下的风害复发才……我这也是担心你……” “可我觉着这么做颇有不孝之嫌。” “傻孩子,没人会怪你,听话,明日我再带你去,行吗?” “唔……好吧。” 大王氏拉着谢宜雅回去了后,全程见到了蔡氏扑上去认女被朱氏斥责,并挨了一耳光,接着被朱氏让人拖出灵堂的谢妙容和谢绣姬两人也接着告辞了。 谢营送她们两人出去,在院子门口的时候,他说:“让你们见笑了,我阿母那个人就是个暴炭脾气。” 谢绣姬站在,忍了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她问谢营:“十一弟,我想问六叔临终前有没有叮嘱你还有六婶照顾好蔡姨娘母子?” 之所以会这么问,主要是因为谢营是谢岩的嫡长子,一般的男人在临终前一定会交代给长子一些话的。 谢营抽抽嘴角,他干咳两声,道:“我阿父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说我是长子,以后这一房要靠我来撑起,还叫我好好待我十九弟,我也答应了他。只是今日蔡姨娘她真不该在灵堂上这样……我不说,你们也该明白到底怎么样才是对十八妹好吧?” “……”谢绣姬咬咬唇,不说话了。 谢妙容在一边儿补上了一句:“十一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 说完,一拉谢绣姬,两人转身离去。 谢营在院子门口站了会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转身往偏院里蔡氏母子住的偏院里去。 他去的时候,蔡氏屋子的门口守着两个他阿母指派来的健壮的婢妇,而从屋子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蔡氏母子的哭声。 那两个守在门口的婢妇见到他,赶忙狗腿地喊他十一公子,又说她们奉了他母亲的命守在屋门口,不让蔡姨娘出来。 谢营点点头,说:“我进去看看我十九弟,跟他说两句话,哄哄他。” “公子请进。”其中一个婢妇赶忙狗腿地上前开了锁,将门推开,谢营便抬脚跨了进去。 蔡氏没想到谢营会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谢营走进去见到蔡氏抱着谢蒙,两母子都在哭,心下也甚觉可怜。 他停了停开口:“蔡姨娘,今日在我阿父的灵堂上,你实不该如此冒失地去认十八妹。我大伯母出自琅琊王氏,十八妹养在她那里,比跟着你好。还有,十九弟,我阿父临终前嘱咐我好生待他,你放心,我会对他好。” 说完,他也不等蔡氏再说话,就转身出了屋子。只剩下捂住嘴又开始哭起来的蔡氏,只是她脸上不都是悲戚,而是有了感动和喜悦兼具的神色。 却说大王氏拉着谢宜雅的手回去,看着谢宜雅进了自己屋子,她又转身去了嘉玉堂见婆婆姜氏。 姜氏在知道了谢岩病逝的消息后,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因为太过悲伤而晕倒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大王氏已经坐在她跟前了。大王氏当然是劝婆婆一定要爱惜身体,一定要节哀顺便等话。 “你都过去看了?那边如何?”姜氏眼中含泪问。 大王氏点头:“瞧着甚为妥当,因为早预备下了,六弟走的时候,六弟妹等人不曾慌乱,府里各房的人知道了六弟走了,都纷纷过去吊唁,另外,十一郎已经派人去谢家有关系的姻亲和世交那里报丧……” 她把关于谢岩丧事的方方面面的情况说给了婆婆听。她知道婆婆是关心这些的。 果然,她细细说完后,姜氏点点头,表示满意。 大王氏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出口了:“阿姑,今日我领着十八娘去吊唁六弟,在灵堂上,蔡姨娘突然扑上来抱着十八娘,说十八娘是她的女儿……” “什么?这愚蠢的妇人,十八娘吓着没有,又或者她起疑心没?” “十八娘看来是不信蔡姨娘的话,再加上她素来不娇气,所以也没有吓着。” “那……”姜氏看向大王氏,眼底有询问的意思,她大概也猜到了大王氏这么说应该是有别的话要说。 “阿姑,蔡氏已经进府差不多半年,你看,十八娘也渐渐长大,不可能一直瞒着她的,毕竟蔡氏是十八娘的生母……” “你不想再管十八娘了?” “不,不,我喜欢十八娘,当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我觉着应该让十八娘晓得。我就怕瞒得太久,当她有一日晓得后,她会恨我们。” “这……”姜氏沉吟,她也觉得自己这个长媳说得有理,不能一直瞒着十八娘的,况且也不可能一直瞒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十八娘会知道的。 “阿姑,您看,能不能这么着,我先对十八娘透个风,看她愿意见她生母不?当然我不一定说蔡氏就是,若是她愿意,我就跟她讲清楚蔡氏是她生母。要是她知道了要回蔡氏身边,我也尊重她的意思。” “不,我不同意!这样对十八娘不好。可以对十八娘说蔡氏是她生母,她也可以隔三差五就过去瞧瞧蔡氏,但是绝不能让她回到蔡氏身边,否则这些年来咱们白为她打算了。你可以对十八娘说清楚一个女郎的出身,以及在谁身边长大,以后会有怎样不同的生活,相信她能够明白。要是十八娘够聪明,甚至不用你说,她也会知道怎么选。” “可要是我都说清楚了,十八娘还要回到蔡氏身边,那怎么办?” “要是十八娘真如同她的生母蔡氏一样蠢,那么我……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不过,我对养在你跟前长大的十八娘有信心。” “那我今晚就跟她说。” “好。”姜氏说完,以手扶额,看起来是又不舒服了。 婢妇阿杞便上来,建议姜氏别说话了,还是闭眼歇会儿好些。姜氏点头,阿杞就上前去将她倚靠的隐囊拿开,扶着她躺了下去。大王氏静候姜氏睡安稳了,这才屏息却步缓缓退了出去。   ☆、第149章 14.9 谢宜雅静静地听着大伯母说着一个对她来说算是惊心的消息。 大伯母告诉她,她的生母,也就是她阿父曾经的一个妾回来了,问她想不想要去见一见。顺带着,大伯母还隐晦地提起一个女郎的出身,以及她在谁跟前养大,对于将来的一生的幸福的重要性。 一个女郎一生的幸福是什么,就算她如今还不到八岁,可是她在谢家长大,当然明白内宅的妇人们最常提到的话题婚嫁。一个好的出身是获得一桩好婚事的绝对必要的条件。而她作为一个庶女,能够在出身顶级门阀琅琊王氏的大伯母身边长大,受到她的教导,将来长大了必定能够得到一桩比一般养在姨娘跟前更好的亲事。 大伯母是不想她离开去找生母吧? 这些年,无数次她想过她的那个当姨娘的生母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生下了自己就跑了?她问过父亲,父亲告诉她不知道什么原因,然后她自己想,可是想得头疼也想不出来。长大了点儿以后,她忽然有一天想到她那做姨娘的生母别不是死了吧,因为她死了,父亲不愿意告诉自己这真相,怕自己伤心。她猜测极有可能真相就是这个,无论她母亲是跑了,还是死了,她都是个没有生母的女郎,能够被大伯母教养,她应该是足够幸运的。 她将大伯母当成母亲一样,在她心里,说起母亲,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伯母。 可这会儿,她心中的“母亲”告诉她,她的那个做姨娘的生母还活着,她还回来了,这真让她懵了。听闻此消息,她心中的感觉非常奇怪,似乎又有点儿欢喜,又有点儿恐惧。欢喜的并不是她能见到生母,而是她的生母还活着,恐惧则是害怕她那做姨娘的生母出现了,她该怎么去面对她,还有自己会不会被大伯母送回去。 她对那个姨娘生母的感觉除了陌生,还有不堪。一个姨娘,身份低贱,她要跟她一起,肯定也会被人看得低贱。而她非常害怕这一点儿。但是她还是好奇她长什么样子,还是想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生母。 该怎么回答大伯母的问话呢,要是自己说想去看一看生母,她会不会生气,因为从大伯母对她说的话里,她听出了大伯母对自己的不舍。这让她很欢喜,因为大伯母待她如亲生女儿,而相应的,她对大伯母也如同母亲,喜欢粘着她,喜欢在她跟前撒娇。 可要是说自己不想去见生母,那又有点儿违心。 “这……”她沉吟。 看出了她的犹豫,大王氏颇觉欣慰。心想,看来自己带大的十八娘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于是,她抓起谢宜雅的小手握在掌心,问:“十八娘是不是还是想见她,但又舍不得离开大伯母?” 谢宜雅点了点头,承认了。 大王氏摸一摸她的头,说:“那你可以依旧在我这里,只不过想见她的时候过去瞧一瞧她就行。” “好。”谢宜雅立即答应。 “想不想知道你生母是谁?”大王氏接着问。 “是谁?她在府中,住哪里?”谢宜雅睁大眼问。只是在说出这个话以后,她突然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儿傻,要是她的生母回来了,住的地方当然是在他父亲那边的院子。 等一等…… 她想起父亲那边先前纳的两个妾都没有为父亲生育过子嗣,只有半年前带着一个小郎君,也就是谢十九郎回来的蔡氏是生养过孩子的妇人。这半年多,就只有蔡氏那一个姨娘进府,只有她住在父亲那边的偏院。在父亲回了建康谢府,生病这半年多,她屡次去父亲病榻前探病,尽管没有看到蔡氏这个人,可是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进了府。直到今日她才见到了蔡氏。而蔡氏哭着扑上来紧紧抱着她,说自己是她的女儿。当时的自己,除了吓着了,根本就不相信蔡氏的话,认为蔡氏有点儿不正常,脑子有毛病。 如今牵连到一起想,她蓦然心惊,推测出那个今日抱着她哭喊她女儿的蔡氏就是她生母。 蔡氏是自己的生母! 想到这一点儿后,她心绪复杂,原来自己今日已经见过生母了,原来自己的生母长那样。还有那个摔倒在她跟前,被她扶起来的小郎君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又想起了朱氏给她生母蔡氏的那一耳光,陡然一下子就觉得屈辱无比,可当时她不知道蔡氏是她生母的时候,她还觉得无动于衷。 蔡氏于她而言,是现实中陌生,实际上却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她心理上有靠近蔡氏的欲.望,但是现实中她却抗拒和害怕接近蔡氏。 果然,等到大王氏低声说出谢宜雅今日见到的蔡氏就是她的生母时,谢宜雅并未露出什么不得了的夸张的表情。 她“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波动。 大王氏本来还以为自己说出来谢宜雅的生母是蔡氏后,她会激动,又或者表现出吃惊以及其它一些复杂难明的表情。但是没有,谢宜雅沉默无言,垂眸看着地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等了等,大王氏问她:“十八娘,那么你是去认她,还是不认呢?” 谢宜岩依然垂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见一见她。” 大王氏笑了,高兴地抬手又摸了摸谢宜雅的头,称赞她:“真是聪明的女郎,不枉我教你养你一场。” 她当然应该高兴,因为谢宜雅说的是去见一见她,可不是她说得去认她。方才她故意那么问的,就想看谢宜雅怎么回答,结果谢宜雅没有让她失望。 接着,她道:“那么明日咱们过去的时候,你就去见一见蔡氏吧,想来这么多年她没有见你了,她应该很想念你。” “大伯母,你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开谢府么?”谢宜雅抬眸,看向大王氏问道。 “这个……”大王氏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宜雅,难道说是阿姑不承认蔡氏是她阿父的妾?还是? 对了,她想起了,当年蔡氏抱着谢宜雅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谢家还保持着“子孙年满四十且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所以,尽管他阿父在吴兴任上讨了蔡氏做妾,但是家里不承认,故而后面蔡氏重新回了谢岩任职的江州。后面嘛,婆婆改了规矩,蔡氏才可以回府了。 “是这样的……”大王氏将想到的理由说给了谢宜雅听。 “谢府以前还有这样的规矩?” “是,真有。” 谢宜雅默然,她心里的又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这似乎能说明当初为什么她父亲会那么说,以及隐瞒她的理由。那就是她生母蔡氏是属于不被谢家承认的外室,比妾的地位都还低。这让她心中更是感觉屈辱。 大王氏见她不说话了,便说:“你一会儿早些歇下,明日我带你过去。” “嗯。”谢宜雅乖乖地点点头。 大王氏笑着拍一拍她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 —— 次日,大王氏起来,先派了个奴婢过去,让她传话给朱氏,让她叫蔡氏辰时以后回她住的偏院里去,她一会儿过去要跟朱氏说事儿。 那传话的婢女依言去了,大王氏这才在儿媳妇的伺候下吃了朝食,接着让人去传谢宜雅到自己跟前来,两人一起去朱氏那边。 朱氏得了信儿,就按照大王氏说的,令守灵的蔡氏带着谢蒙在辰时左右回去歇着,朱氏依旧是让昨日看守蔡氏的两个健壮婢妇陪着她回屋去,那意思很明显,不得自己的许可,蔡氏不许出门儿。 蔡氏今日天不亮就带着儿子来到灵堂里守着,到辰时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儿是隆冬,早晨很冷,蔡氏都冻木了,小小的谢蒙也跟着遭罪,他也不敢哭,因为他一直怕朱氏,从见到她的第一日就怕。 能够在辰时回去歇一歇,吃点儿朝食,暖和一下,蔡氏真是求之不得,所以朱氏那么一说,她就赶紧起来带着儿子回到偏院去。 两母子刚走不多久,大王氏就领着谢宜雅过来了,谢宜雅就去灵前跪着祭拜亡父,朱氏就请大王氏去东厢房,以前用作谢岩的书房里坐着说话。两人坐下后,朱氏就问:“但不知阿嫂要跟我说什么?” 大王氏道:“昨日回去后,我去嘉玉堂见了阿姑。阿姑说,蔡氏的事情终有一日会传到十八娘耳朵里,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们早点儿对她说,让她去见一见蔡氏,毕竟蔡氏是十八娘的生母。” “这样啊,也好。我已让蔡氏领着十九郎回去了,阿嫂这就可以带十八娘过去。” “好。”大王氏随即起身,跟朱氏一起走出去,接着把谢宜雅给叫了出来,道:“我这就带你过去见你阿姨。” 朱氏又让长子谢营在前面引路,带她们两个过去。 大王氏和谢宜雅跟在谢营身后去到蔡氏母子住的偏院时,蔡氏才领着儿子谢蒙吃完了朝食,突然一下子见到三人出现,那是又愣住了。不等她有所反应,谢岩就上前对她说,二房里主持中馈的大伯母领着十八娘来见她了。 蔡氏回过神来,也猜到了大王氏和谢宜雅的来意,立即向前向大王氏道福,接着激动地喊了谢宜雅一声:“十八娘……” 谢营带了大伯母和十八妹来,便以前面灵堂里还需要他张罗离开了。 大王氏随即坐下对蔡氏道:“今日我带十八娘来见你,你好好跟她说一说话吧。” 蔡氏则是感谢了大王氏这么多年对谢宜雅的养育之恩,接着望向女儿直乐呵,她以为今日女儿来了就会认她这个母亲,当然心中欢喜。 “十八娘,你阿姨定然有许多话跟你说,我就去前面等你。” 谢宜雅应好,大王氏遂起身离开,走之前,让服侍谢宜雅的两个婢女去外面候着,若是谢宜雅说完了话,就陪着她到前面来。 等到大王氏一离开,屋子里只剩蔡氏,谢宜雅,谢蒙三人时,蔡氏最终忍不住向女儿走去。 谢宜雅定定地望着她,眼前这个清丽的妇人眼中含泪,神情激动,向着她走过来,她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十八娘,十八娘,这些年我不知道有多想你,原以为这一世再也没法再见你了,可如今,老天爷看顾,让我又见着你了,真像是做梦一样……” “你为何当初要抛下我离我而去?”谢宜雅脸上却没有激动之色,跟所有与母亲重逢的孩子一样,总会问出这个问题。 “不,当初不是我抛下你,而是,而是谢家的人来把你给抱走了,她们说要带你去见你祖母,结果你被抱走了,她们就不把你还给我了,当初我几乎哭死……”一说起当年失去女儿的过程,蔡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真是这样?可我听说,以前的谢家有规矩,男子四十妻无子方可纳妾,所以,谢家当时是不是不承认你?”谢宜雅的和话十分尖刻,让蔡氏一下子被刺中了,提醒了她当年尴尬的身份。 她有些讪然地道:“当初你阿父认识我时,并没有对我说这个,我也是后面才晓得的。不过,现如今好了,这一次回来,谢家认了我是你阿父的妾,我还给当家主母敬了茶。” 谢宜雅越听越难过,不是为她生母,而是为自己,她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卑微的女人生的女儿。要是蔡氏不出现,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揭开伤疤,府里的人也不会记起她是这样卑微甚至卑贱的妾生的庶女。这些年,她在大伯母跟前长大,走到哪里,府里的人还有奴婢们都不曾轻慢她,只因为她有个出身高贵的养母。这下好了,蔡氏回来了,别人看到自己就会把蔡氏跟自己联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半年来,她始终觉得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还奇怪,那些人是怎么了,到底在议论什么。现在回想起,她终于明白他们议论的内容了。 见女儿沉默着不说话,见到自己也并没有露出什么欢喜的神情,不但如此,她还感觉了谢宜雅似乎有些不高兴。 这跟蔡氏想象中的母女相见,抱头又笑又哭的场面显然有出入。 “十八娘,你……你在想什么?”蔡氏站在谢宜雅跟前问。 谢宜雅声音透出一丝不耐烦:“没,没想什么。” 蔡氏向她伸出了手,笑着说:“十八娘,让为娘抱抱你好么?” 如此说着,蔡氏已经上前一步去抱谢宜雅,不想她的手还没抱住女儿,谢宜雅已经站了起来,推开了她。 蔡氏愕然地望着女儿,眼中全是不解。 “阿母,这个女郎是谁?你怎么要抱她不抱我?昨日是,今日也是?”突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在蔡氏脚边响起。原来是谢蒙跟过来了,他拉住蔡氏的裙子望着谢宜雅问。 蔡氏听到儿子的话,脸上的惊愕的神情消散了,转而浮现温柔,她一把抱起儿子,然后对他柔声说:“这是你阿姊,她是你十八姐,是你最最亲的阿姊……” “她比十五姐还亲吗?”谢蒙很聪明,虽然年纪很小,可他对谁对她好能看出来,而且能记住对他好的人。到建康来的第一日在谢府门口他见到过谢妙容,而且那时候谢妙容对他就很和气,所以他记住了十五姐。 “是,她比你十五姐还亲,十九郎,来,快喊你阿姊。”蔡氏对儿子说。 谢蒙听话地看向谢宜雅喊了声:“阿姊。” 谢宜雅看着谢蒙,僵硬的脸柔和了些,她犹豫地伸出手去,试着摸了摸谢蒙的头,唇角上翘,轻声道:“十九弟。” “以后你阿姊就会每日都陪着你玩儿了,十九郎,你欢喜不?”蔡氏见到女儿喜欢谢蒙,不由得顺口说出了这样的话。 谢蒙的小脸放光,他立即点点头,甚至拍起了小手,连声道:“好!好!” “不……”谢宜雅快速收回了摸谢蒙的头的手,宛如摸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一样,她摇着头,后退了两步,让自己离蔡氏和谢蒙远一点儿。 蔡氏心下一凉,她看向女儿,眼底溢出悲戚之色。 谢宜雅接收到这样的眼神,她心中酸楚又惶恐。 转身她急步往外走,蔡氏在她身后哽咽着喊:“十八娘!别离开,别离开我和你阿弟,多呆一会儿行不行?为娘已经四年多没见到你,让我多看你一会儿好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谢宜雅闻言停住脚,并未回头,用一种很艰难的语气说:“阿姨,我得回去了,以后我得空会来瞧你还有十九弟。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掀开帘子,直接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蔡氏立在原地,泪如雨下。 谢蒙抬起小手去帮蔡氏擦眼泪,问她:“阿母,你怎么哭了?” 蔡氏却说:“十九郎,叫我阿姨,不是跟你说了吗?人前人后都要叫阿姨,若是让人听去了,又有人说三道四,你十八姐一定不喜欢的……” 谢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 十一月里谢府在办丧事,阮府却是喜气洋洋。 十月底的时候,被皇帝派去荆州劝说大将军桓翌攻打进犯景国的秦军的阮献回来了,并且因为立功被朝廷擢升为五品的散骑常侍,这个官常伴皇帝左右,管理诏狱,是个清贵的有权兼有前途的官职。他跟正史庾保起一起去荆州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劝动了桓翌,让桓翌接了旨带领荆州的兵马去跟符存的进犯景国的秦军交战。桓翌还留庾保和阮献在荆州等消息,说等到他击退了秦军,再带着两人回建康去向皇帝覆命。 桓翌这种做法,庾保和阮献还没遇到过,但是他们又不敢拒绝他的这种提议,不然,万一他恼了,不带荆州兵去击退秦军,那就糟糕了。所以两人只得乖乖地留下来,好在,桓翌带领荆州兵马出征后,留下来招待他们的人,对他们十分热情,每日家花天酒地,庾保和阮献就也不觉得日子难过了。 大将军桓翌果然是会打战,带着荆州兵在三月底出征,只不过半年多就击退了符存带领的秦军,将他们打回了秦国境内。桓翌得胜,一时间威名无双,他的声势更大了。 接着他带着五万精壮兵士,又让人接来了皇帝派来的史臣庾保和阮献一起进京,向皇帝奏捷。 这一下庾保和阮献明白了,大将军将他们两人留在荆州好酒好肉地招待着的用意了,如果说桓翌得胜后,一个人带着五万精壮兵马进京,那么别人就会说他有贰心。可要是他们两个皇帝的使臣同路,那么那可就是进京奏捷了。 一路上,桓翌带着自己的五万精壮荆州并顺利地通过了豫州,来到了建康城外。 当时,担任豫州刺史的是谢节,他也没办法不让桓翌带领大军过界,毕竟桓翌可是又立下了大功,而且他还是带着皇帝的两位使臣同路,说起来五万兵马不多也不少,他不能因为怀疑桓翌有不臣之心,就动手阻拦桓翌进京报捷。况且,就算他想要拦住桓翌,还要向皇帝禀报呢,他也不能私自做主。这要奏报,一来一回又是若干天,而且,他并不能保证皇帝回复给他的信中同意他对桓翌动手。桓家的荆州军可不只是换翌带的这五万精兵,他的兄弟子侄在荆州带着的兵至少还有十五万以上。要是他胡乱动作,惹恼了桓翌,桓翌以此借口兴兵作乱,先就对付豫州军,那才经历了兵败而减少了一半兵员的豫州兵绝对不是对手。 也许,桓翌早就设想好了这一步,故意带着五万精兵,让皇帝派出的两位使臣同行,并且大张旗鼓地经过豫州进京,就等着谢节犯错。只要谢节敢有任何阻拦,那么他就有借口了,比如说打着“清君侧,除奸臣”的名号对付豫州军,从而彻底逼迫皇帝让谢家退出豫州,让桓家占据豫州之地。 要真是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那么景国一半的土地和兵马就属于桓家了,得到了豫州之地,就相当于扼住了建康的咽喉,他可以控制建康,控制皇帝,轻则挟天子以令诸侯,重则以己代之。 再说了皇帝先前因为不信任桓翌,让他的六叔带领豫州兵马去跟进犯景国的秦军交战,结果却以失败告终。本来这一次皇帝让桓翌带领荆州兵马去弥补谢岩闯的祸,朝廷里面的许多朝臣对他已经颇有非议了,会私下说他这个皇帝年轻不懂事,说他猜忌臣下等等。这要是在桓翌得胜后再做出对桓翌不信任的举动,那么下一次景国再有敌国入侵,或者流民暴}乱,那就再也调不动桓翌了,甚至还有可能调不动其他的兵马,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 方方面面加起来,令得谢节做出了放行桓翌带的那五万精壮荆州兵过豫州境的决定。 可是,这么做,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就是桓翌带着五万精壮荆州兵马到达京城建康城外,让京城里的皇帝和朝臣以及士族们都感觉受到了威胁。如同卧榻之侧,卧着一只猛虎一般,谁知道,这只猛虎会在什么时候暴起伤人。   ☆、第150章 15.0 两权相害取其轻,谢节认为,就算是桓翌带了荆州的五万精壮兵马驻扎在建康城外,但是建康那边同样有皇帝控制的近十万禁军,桓翌要真想乱来,那么他可不一定能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他推测,桓翌这么做是为了在皇帝和诸高门士族之前立威,或者,他想要皇帝给他更大的封赏。他已经开府仪同三司,并且是临贺郡公兼大将军,这已经是位极人臣了,难不成他还想要王爵,甚至加九锡? 谢节大概是猜准了,桓翌领着五万荆州精兵到达建康,并将军队驻扎在城外,皇帝亲自带领文武大臣出城来迎接,说大将军桓翌对社稷有功,定然要重重地封赏。当然去荆州颁旨并说动大将军桓翌击退秦军的庾保和阮献也有功,也要赏赐。 桓翌早先就对庾保含蓄地说过他想要什么赏赐,那就是裂土封王,成为景国史上第一个异姓王,他希望将荆州一地封给他。不用说,这是个皇帝基本难以接受的条件。因为这违反了景国立国以来定下的祖宗规矩,也可以说得上是朝廷纲条。 皇帝迎了桓翌进城,大排筵席,为桓翌庆功,这庆功的酒宴连开三天,末了,皇帝说:“大将军劳苦功高,且回去歇息数日,不日,朝廷对大将军的封赏就会下来。” 桓翌欠身:“谢圣上。” 他也不表示推辞了,本来他带五万精兵到建康城外驻扎,就是想让年轻的皇帝服软,让他可以达到裂土分王的目的。京城里他也有皇帝赏赐的府邸,另外他的夫人南康大长公主也住在府邸里,他自当回府去与她叙一叙夫妻之情。 他明白,等到庾保将自己想要裂土分王的目的告诉年轻的皇帝后,他需要时间来考虑,那自己也不把他逼太紧了,就让他好好想一想,希望年轻的皇帝可以明白,给出荆州是他的皇位能够继续稳固下去的唯一的途径。 庾保是在皇帝升了他的官后,才去向皇帝说出了桓翌希望裂土分王,将荆州之地封给他作为击退秦军的封赏的话。 “什么?他竟然想要裂土分王?”皇帝听了庾保的话后一下子气得脸都涨红了。 “是,臣是听他这么说的,他叫臣来转告陛下。”庾保垂下头忐忑道,他就知道,自己把桓翌的这话说给皇帝听时,皇帝一定会龙颜大怒。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个话他不敢不说给皇帝听,他虽然怕皇帝,但是更怕桓翌。现如今桓翌五万精兵驻扎于建康城外,皇帝虽然有十万禁军,可是也不一定能打赢桓翌的五万精兵啊。桓翌一向会带兵,一向会打仗,他带的这来自于荆州的五万精兵那可是跟随他征战的十几二十万的荆州兵里挑选出来的,战斗力可比禁军强。所以,皇帝要是不愿意封桓翌为王,那么桓翌不满,突然闹事的话,到时候胜为王败为寇,到底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呢。况且桓翌虽然狂妄大胆,竟然敢向皇帝要个王爵,但是皇帝要不给,也说不过去,毕竟桓翌可是替景国平定了益州叛乱,接着又击退了秦国的进攻。说什么也该封赏的,但是因为桓翌已经位极人臣,要再给封赏似乎也只有封王了。 庾保私心里认为,年轻的皇帝最好还是不要跟桓翌硬碰硬,不如就依了桓翌,封他个王爵算了。因为桓翌要的荆州之地本来就是桓家的地盘,他要荆州之地做为他的封地还算好,到底没有让皇帝把豫州给他做封地,这已经是万幸了。其实,从桓翌没有要豫州之地看,他根本就没有反叛之心,要是真有反心的人,一定会趁此机会要豫州的。经营豫州的谢家因为谢岩的兵败,若是桓翌要豫州,他们又哪里来的力量可以跟桓家抗衡? 这些话,他当然是不敢说出来,他为官十多年,早已经是个官油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算皇帝此刻问计于他,他也会说:“圣上恕臣驽钝,臣无计……” 当此非常时期,嘴.巴闭紧点儿才是避开祸事的根本,再说了,自己只不过是个四品官,哪里用得着自己去操心这些国家大事。该操心国家大事的不该是他伯父庾侍中,还有谢尚书,以及王司徒他们吗? 皇帝放在面前御案上的右手握成拳,因为极大的愤怒而让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剑眉紧锁,薄唇抿得紧紧的。 他霍然站起来,在殿中负着手来回走动,良久,他挥一挥手,让庾保退下,接着让内侍去宣侍中庾哲,吏部尚书谢庄,司徒王涛来见他。 到底他人虽然年轻,还不是一个暴躁莽撞的性子,也知道就算发火也不能当着庾保说桓翌的坏话。因为庾保既然能帮桓翌带话给自己,也就同样能把自己说的话再传给桓翌听。同样,他也不会傻到问计于庾保,毕竟这个人官位不高,也不是谋臣,只不过嘴皮子利索而已。他要问计的人备选的有大把,用不着慌到立即就去问计于人。 况且他自己也可以想一想,看有什么办法化解此次桓翌的野心,或者一会儿把谋臣们召集来了以后,他也可以提供一二有用的意见。 所以,在让内侍去宣庾侍中等人来的时候,皇帝自己也在御座后的龙椅上坐着想法子。 帝师侍中庾哲是第一个到的,皇帝赐座于他,请他坐下说话。 年轻的皇帝曹安也是喜欢谢妙容设计的高足家具,在他招朝臣议事的紫宸殿中,全部是一色的高足家具,所以他赐给老师庾保坐的是一把带扶手的太师椅。这种椅子是谢氏宜家木器店特供给皇帝的,在民间的椅子就只有圈椅,还有靠背椅子。谢妙容还特意给他设计了御案和御座,参考故宫满清皇帝的那一套御案和龙椅,当然只是形似,精美程度无法同那一套相比,不过,即便如此,送去给皇帝的时候,皇帝还是非常喜欢。所以另外给了谢氏宜家木器店赏赐,是这一套御案和龙椅价格个十几倍。 庾哲谢过皇帝后,便也坐下了,接着,皇帝就把庾保说的那些话说给了庾哲听,最后问:“先生可有何计能让朕既不封桓翌为王,又让他不会为此事心生怨恨,从而兴兵作乱,危及江山社稷的计策?” “让臣想一想再回答陛下。”庾哲捋着下颌胡须道。 皇帝知道自己这老师为人慎重,凡是说出口的话都是经过一番思量的,更何况要对付桓翌的计策,恐怕要想许久。不过,他有耐心等,这么多年了,他也习惯了老师这样。 就在庾哲捋着胡须想计策的功夫,谢庄和王涛先后到了紫宸殿中,皇帝当然也分别赐座给他们,接着也把庾保禀告的桓翌想要封王的话说给了两人听。谢庄和王涛听完齐齐出声:“绝不可答应桓翌封王,这真要封了他,于陛下声威可是大大有损。而且,这也是有违朝廷纲条的。” “可是你们也瞧见了,现如今他陈兵建康城外,朕就怕不答应他,他会兴兵作乱。” “他绝对不敢如此。再说了,陛下还有十万禁军在手,他要敢作乱,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民心必不会向着他,他敢兴兵作乱,难免失败收场。”谢庄道。 皇帝听他说得肯定,便说:“谢尚书为何如此肯定?还有,桓翌带来的五万精兵,能够以一敌二,甚至以一敌三,朕那日去城外亲迎桓翌,可是看到了他的军队军容齐整,人强马壮,兵器精良。所以,朕的十万禁军真要跟桓翌的军队打起来,可不一定能胜他,说不定还会败给他。要是那样,朕这皇帝都当不成了……” 王涛在一边道:“故而这动刀兵实在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行此险棋。” 皇帝点头:“朕也这么想。可是……桓翌要朕封他为荆州王,朕要不答应他,他能善罢甘休吗?” 这时已经思虑良久没有说话的庾哲说话了:“臣认为,桓翌带着五万精兵到建康,只是想威吓陛下,他认为陛下年轻,经不住吓,故而他要陛下封他为荆州王,陛下必定答应他。” “先生何以认为桓翌只是想威吓朕,而不是真有不臣之心?” “因为,据臣对桓翌的了解,他这个人年少时血气方刚,冲动但却不莽撞。至后面到中年以后,行事却是稳重有余,血气和冲动都不见了。这也是因为人越到高位,就越害怕失去本身所拥有的东西。所以,臣认为他挟战场战胜秦军之威,带五万精兵到建康,绝对不会行险招跟陛下撕破脸皮。再说了,他要真有不臣之心,那他还不如直接在豫州生事,拿下豫州,再威逼建康,何必多此一出?而且,陛下别忘了,桓翌的老母还有妻室子女都在建康桓府呢?这说明什么,说明桓翌还没有真想反叛陛下,他不过就是想要个荆州王的封赏而已。” “但是朕绝不会把荆州封给他,因为祖宗规矩,不封异姓王,到朕这里,也不能开了先例。” 谢庄听了便说:“既然陛下不愿意封他为荆州王,那么就以萧裕带领的徐州兵同样击退燕国的进犯,并没有封他为王而拒绝他。” 皇帝道:“话虽如此说,那总还是要给他封赏吧,如今他已经位极人臣了,更别说财帛之类的赏赐,他定然是不屑一顾的,朕又该拿什么来赏他?” 谢庄:“要不,让臣去一趟桓府,见一见桓翌,听一听他的口气,只要不封荆州王,别的都可以答应。” 皇帝知道谢庄的兄长已经病殁了的谢况跟桓翌有交情,所以谢家的人跟桓家人还说得上话,谢庄去桓府劝说桓翌放弃封王的想法,要别的赏赐也说得过去。 于是他说:“那好,就麻烦谢尚书去一趟桓府,把朕的意思婉转的传达给桓翌听,听他又怎么样说?” “是,臣这就去。不过,臣去之前多一句嘴,不知道陛下可以除了不封桓翌为王外,还能够拿什么封赏他。他若是听了臣的劝,总要拿出他愿意接受的封赏吧。”谢庄起身道。 皇帝想了想说:“你对他说,朕可以让他录尚书事,还可以给他大笔财帛,让他满意。” 谢庄听完,用眼角余光瞟了眼王涛,见他脸色一阴。 也难怪,现在的王涛虽然位同宰相,可是却没有加上“录尚书事”这一条。 只有真正加上了“录尚书事”这一条,才是真正的百官之首,为文臣最高,就连宰相见了大将军兼录尚书事的人也得叩拜,说白了,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加上桓翌已经是大将军了,再加上录尚书事,他就成了景国皇帝以下的军政首脑。皇帝愿意拿录尚书事来换取桓翌不封王,也是无奈之举,但总好过行使下下策兵戎相见。再加上皇帝新即位,许多方面都还没有理顺,他需要时间来拖延,壮大。看来皇帝也深思熟虑过,只有拿出这个录尚书事才能让桓翌动心。 但是这么一来,本是宰相的王涛就要屈于桓翌之下了,也难怪王涛听了脸色一下子就阴了。 琅琊王氏将会首先对桓翌不满,这或者是件好事? —— 桓府。 桓翌正陪着南康大长公主说话下棋,他得胜回京已经有五天了,前三日,每日去宫里参加皇帝举办的庆功宴。后来回府,府里又摆酒宴为他接风洗尘,还有京城里那些趋炎附势的权贵们络绎不绝地上门来拜见,顺便送上贵重的礼物。 对于比较看重的宾客桓翌才亲自见一见,别的人都是让他的长子桓朗代为接见。 南康大长公主是个性子柔弱的人,对于丈夫桓翌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这也是桓翌在尚了公主做了驸马后,依然敢纳妾的原因。他这个做丈夫的本身有本事,性格比较强势,南康大长公主这个公主在他面前就比较弱,根本管不了他。而且南康大长公主还认为,虽然是桓翌尚了她,但她心里可是把自己当成了桓家的媳妇,以桓家为家,而没有把她娘家,皇室曹家当成家。 桓翌击退秦军得胜还朝,还带了五万精兵陈兵建康城外,并且回来对她说,他要年轻的皇帝封他为荆州王,要将荆州那一块永远变成他们桓家的,要让桓家子孙永远承王爵,南康大长公主并没有表示异议。 因为,她的儿子桓朗是长子,要是桓翌封了荆州王,那么桓朗就会成为世子,将来由他继承王位。比起丈夫来,南康长公主认为,儿子要靠得住得多。所以丈夫要去争一个荆州王对于儿子桓朗是有好处的,当然对于皇室曹家来说没好处。南康大长公主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嫁出去的女人一样,以夫家为家,故而,凡是对夫家有好处的事情,她们就会站在夫家这一边,不会顾及娘家的利益。再说了,在南康大长公主看来,她要是想要维护皇室的利益,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啊。皇室本身就是靠江左的各大世家大族支持才能维持政权,子孙才能坐稳皇位,要让她这个已经嫁出来二十年以上的公主去为了皇室的利益劝说丈夫放弃封王,那是特别可笑的一件事。再说了,她明白,即便自己去劝丈夫,丈夫也不会听她的。军国大事,她一个女人瞎掺和什么? 完全没有必要! 南康大长公主跟桓翌成亲后,生了两子一女,丈夫能干,儿女听话。虽然丈夫纳了妾,似乎有损她这个公主的面子,比如说她的姐夫驸马刘越就只守着姐姐一个。两姐妹见面时,姐姐新安大长公主似乎总是有点儿可怜她,总觉得她是被桓翌欺负了。但是南康大长公主不这么认为,她对姐姐说:“能干的郎君哪里有不纳妾的。只要他依然尊重你,爱你,又何必非得拦着不让他纳妾。再说了,大家族里都以子孙繁盛为要务,桓家是大家族,要不纳妾,哪里来的那么多子孙。” 她言下之意有尚其姐的刘越家族人丁稀少,不是大家族,以后恐怕会子孙衰微,富贵只享一代就难以为继之意。 新安大长公主听了不置可否。 因为南康大长公主说出了实情,刘家真得是人丁稀少,新安大长公主跟刘越成亲后,又只生了一个儿子刘隽,就算刘隽婚后可劲儿生孩子,子孙要繁盛恐怕也是两代以后的事情了。在这个过程中,因为人少,极有可能刘家的富贵只在刘越这一辈,后面难以为继。 这就是一夫一妻在这个时代不被人接受的原因之一。 只因为公主是帝胄,所以驸马尚公主后,只能守着公主一个妻子,两人生育的子嗣很难多起来,以至于很少有公主的后代能继承夫家门楣,让富贵得以传承的。 为了皇室的脸面,从而损害了尚主的世家大族的利益,这也是后面很少有顶级门阀愿意拿族中优秀子弟尚主的原因。愿意尚主的只是些一流家族中的小族比如像刘越那样的,又或者是像桓翌那样本身无基础,想借着尚主提高家族地位,从而谋取更多的利益发展壮大的。 南康大长公主正因为没有太拿皇室的脸面当回事,允许了桓翌纳妾,继续维持着一个和谐的家庭,所以桓家除了她跟桓翌生的两个儿子比较能干,其余几个妾生的儿子也是挺有能力。桓家看起来是要比刘家兴盛多了。 这会儿两夫妻正说到年轻的皇帝什么时候才肯封桓翌做荆州王,外面有奴婢进来禀告说:“谢尚书来了,意欲见大将军。” “谢尚书?这可真是稀客,以前他兄长谢况在时,一起清谈,他还坐在他兄长旁边聆听。回想当年,已经是十多年过去了。后来谢庄去做名士,去了会稽养望,一直到他后来回到建康,做了官,我因为军务繁忙,也很少见到他。自从先皇赏赐了我们桓家建康的府邸,谢庄跟朝中大臣一起来贺我一回,以后就再没来过,但不知道他这一次来见我是为何事?”桓翌手里捏着一颗棋子对南康大长公主说。 “莫不是为了你那荆州王而来,我猜一定是我那皇侄不愿意封你做荆州王,派谢尚书来跟你说道说道,毕竟论起来,谢家跟咱们桓家也算是世交,你跟他兄长交好呢。”南康大长公主一边笑着说一边落下一子。 “若是如此,我倒要想知道谢子安能说些什么,让我不当荆州王。”桓翌轻松落下一子,接着对那门口立着进来禀告的婢女说,“让人带着谢庄去我书房,我一会儿就去见他。” “是,大将军。”那婢女应了,转身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桓翌接着又下了两步棋,难住了南康大长公主。于是他下了榻,对南康大长公主说:“公主且想着,我这就去会一会谢子安,一会儿回来再接着下。” “谢子安能说服郎君么?”南康大长公主看向桓翌问。 “或者你手中的一子还未落下,我就回来了,你说,谢子安能说服我否?我要封王的意愿如同磐石,他想要撼动一分也是不易的……” 说完,桓翌理一理衣袍,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貂皮大氅披在身上,洒然离去。 谢庄取下身上穿着的黑貂皮的大氅递给上来服侍的桓家婢女,接着接过另一个婢女奉上来的茶,坐在角落里放置了四个大火盆的桓翌的书房里的铺了熊皮垫子的榻上,一边饮茶一边静静等着桓翌的到来。 桓翌的书房,他还没来过,在等着桓翌到来的功夫,他往四面看着桓翌书房的布置。 因为桓翌习武,算是个武人,所以,他的书房里悬挂着名贵的刀剑,剑鞘上都镶嵌着宝石。在放置书册的格子上,大多数的书都是兵书。书房的装饰比较奢华,这大概跟他年少时因为父亲被奸人所害受过穷有关,成人后获得富贵,就喜欢展示一番。而书房内的家具却是线条简单,这又跟他是个武人,性子比较直爽相合。 书房里因为有四个大火盆,所以暖意融融,谢庄随便地饮着茶,他对于说服桓翌放弃要称荆州王的想法还是有信心的。 “子安,来多久了,烦你久等了。”一道爽朗而雄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庄直起身,侧头去看,见桓翌已经走进了书房,立在书房门口的婢女赶忙上前去帮着他解下了身上的貂皮大氅,只见桓翌身着一袭填充了丝絮的紫色锦袍,宽袍大袖,就跟休沐时谢庄在家的衣着差不多,显得比较闲适。 “大将军。”谢庄向着他欠身道。 “叫我元礼。”桓翌笑道。 元礼是桓翌的字,尽管桓翌身为大将军兼驸马,身份尊贵,可是他和谢庄的兄长谢况是好朋友,也是平辈,故而他让谢庄称他的字,会显得亲切一些。 “不敢。大将军乃已亡的家兄挚友,弟应尊大将军如兄长,岂敢呼字。” “那……就随你吧。”桓翌也不坚持,毕竟无论是身份,还是权势,以及年纪,他都稳压谢庄一头,他可以称呼谢庄的字,但是谢庄称他为大将军也是合适的。 桓翌去到谢庄对面的榻上坐下,接过来婢女捧上来的茶饮,略饮了几口就放下了,跟谢庄聊起了天气,谢庄随意附和了几句,就道:“其实弟这一次来大将军府邸,实在是有一事为大将军考虑,不得不说。” “子安,有什么事尽管说,我洗耳恭听。”桓翌放下手中茶盅道。 “听闻大将军欲向陛下讨个王爵作为这一次击退秦军袭扰的赏赐?” “难不成子安觉得我不够格么?”   ☆、第151章 15.1 “不是不够格,而是如此一来,会让大将军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怕。”桓翌轻松说出三个字,然后挑衅性地看向谢庄,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昔日王灵之事犹在眼前,大将军可忘否?”谢庄淡淡看向他道。 桓翌一愣,脸上的轻松神情消散了许多。 王灵是景元帝渡江时的功臣,后来等到文帝即位,他欺负文帝年幼,发动叛乱,攻打建康,结果被各个地方领兵的士族和豪强击败,全家被杀。谢庄说的成为众矢之的就是这个意思。景国的格局虽然是臣强主弱,可是那些强大的家族却是不能允许有人替代曹姓皇族,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的既得利益就会面临调整甚至因为这种替代而失去。所以,那时候王灵做为权臣,手握重兵,攻击建康,意图取代文帝而自立,跟现在桓翌的角色相似,可是强大如王灵,依然兵败。 谢庄借用此事提醒桓翌,若是他非要逼着年轻的皇帝封王,那么其他的领兵的世家大族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到时候,必定会群起而攻之,不知道他能否抵挡得住,可有自信比当年的王灵更强? 见桓翌终于被自己的话给震住了,谢庄又说了句:“既然大将军要做忠臣,就不要让陛下夜不能寐,建康城外那些荆州兵士还是让他们早些回去与父母妻子儿女团聚过年罢。” 桓翌不语,对于谢庄的话不置可否。 谢庄也知道桓翌可不是那种被自己几句话就给说动的人,他绝对不会轻易地打消想要封王的目的。自己还没有拿出诱饵呢,他岂会就这么上钩了? 于是等了等,他说:“陛下说了,他不敢违背祖制封异姓王,还请大将军另要个封赏。他说了,大将军有功于景国社稷,除了违背祖制封异性王,其他的都好说,比如说可以为大将军加上‘录尚书事’?” “录尚书事?”桓翌一听果然心动了。 “是的,陛下是这么说的。” “……子安,你难得来我这里,当年你兄长跟我赏雪饮酒高谈阔论还历历在目。择日不如撞日,你瞧,外头下雪了,不如我们饮上几杯?”桓翌指着窗外笑道。 他已经转移开了严肃的话题,笑着邀请谢庄赏雪饮酒,谢庄知道,看来这一回桓翌带领五万荆州精兵来建康逼迫皇帝封王之事要告一段落了。桓翌听进了自己的劝,他不敢兵行险着,真跟皇帝兵戎相见,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战胜皇帝。那么,接受次一级的录尚书事也是不错的。桓翌留在了建康,做大将军兼录尚书事,比放他回荆州好太多。虽然桓翌做了大将军兼录尚书事,极有可能趁机打击异己,在朝廷竖立更高的威望,做出更多有利于桓氏家族的安排。但好歹目前这一关算是过了。说起来,这也就是吃慢性毒\药跟急性毒\药的区别。不同的是,慢性毒\药还以有时间挽救,可要是急性毒\药必定一命呜呼。 所以,先度过眼前这一次危机再说,以后只能徐徐图之了。另外,谢节豫州那边也需要时间招兵买马恢复到谢岩兵败之前的兵员。也许,最后难免桓翌还是会对皇帝不利,但那时诸世家大族和皇帝也有防备了,桓翌要动手也会遇到更高的难度,胜负难以预料。平衡的局面会一直继续下去,景元帝东渡以来,景国就如同一艘到处都有可能破掉沉没行使于风雨之中的大船,那些强臣和世家大族都是船员,分别使出手段来,使得这艘时刻都有可能倾覆的大船奇怪地不倾覆,未来大致如此。 “既然大将军有此雅兴,那么弟恭敬不如从命。”谢庄含笑颔首。 桓翌便击掌让底下伺候的婢女上来,让她们去端酒菜来,他好和谢庄饮酒赏雪。 在书房内伺候的婢女应了,转身离去。桓翌则是继续跟谢庄闲谈说笑。 那边厢,南康大长公主经过好一番思考,终于落下了手中的棋子。可是她丈夫还没有回来。南康大长公主觉得奇怪,刚才丈夫离开的时候不是说他一会儿就回来,并且说在自己落下手中棋子之前。可这会儿,手中的棋子都落下来了,他怎么还没有回来?难不成他想要皇帝封他荆州王的事情有变数? 想到此,她就派了个婢女去丈夫书房那边打听,不一会儿,那婢女回来告诉她:“大将军邀请谢尚书饮酒赏雪呢。” “哦?”南康大长公主蹙起了黛眉,想不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变故? 终于,等了约莫两个时辰之后,桓翌带着酒气回来了,南康大长公主迎上去,帮着他解开了身上穿的貂皮大氅,扶着他坐下,这才问他:“郎君怎么一去两个多时辰,还叫我稍等呢。” 桓翌倚靠在榻上的隐囊上,看了看棋盘,随意拿起棋子落下一子,道:“公主,咱们继续。” 南康大长公主却不落子,而是问:“郎君,谢子安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放弃了要我那皇侄封你做荆州王的决定?” 桓翌也不隐瞒她,就把谢庄对自己说的那话对南康长公主说了,说:“你那皇侄愿意给我录尚书事,除了他,以后我可以节制王谢等家族,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谢庄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岂能就因为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弃做荆州王?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我得和陈广等人商议一下再说。反正我陈兵建康城外,不着急。” “郎君难不成只是因为我那皇侄愿意给你录尚书事,就放弃了荆州王?” “也不是,谢子安提到了一个人,让我有些……有些忌讳。” “那人是谁?” “王灵。” 南康大长公主猛然一惊,遂说:“……那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 “嗯。”桓翌点头,接着催南康大长公主,“公主,该你落子了。” 南康大长公主就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棋盘上,开始去想该怎么下这一步棋了。 —— 谢庄回到宫里,向皇帝禀告这一次去桓府跟桓翌见面相谈的事情,说:“桓翌应该对陛下提出的让他录尚书事的封赏心动了。只不过需要等几日,他不会那么快就听劝放弃要陛下封他荆州王的决定。我还劝他让他带的那五万荆州兵马回荆州去过年,也不知道他可否同意。另外,陛下也要让禁军防备着桓翌,以防他假意同意陛下的提议,然而却兵行险招。” “好,甚好,能得到这个结果,谢尚书于朝廷社稷有大功。若是桓翌最终放弃了做荆州王,而愿意录尚书事,留在建康,朕必将大大封赏谢尚书。” 年轻的皇帝因为兴奋而让白皙的脸都泛红了。毕竟要是桓翌不兴兵,那他就赢得了时间,有了更多的时间准备,即便将来桓翌想作乱,他的反击的力量也会更强。这一点儿非常重要! 老实说拿出录尚书事的权利给已经做了大将军的桓翌,皇帝当然是不愿意。但是他也明白,唯有拿这个诱饵出来,才有可能让桓翌动心。不然,真得很难说,桓翌骤然发难逼宫,建康的那十万禁军真得是他的对手吗?皇帝没有把握。而且更有可能的是,那些虚浮无能的高门士族见到桓翌兴兵发难,很有可能会妥协,到时候桓翌不但可以成为荆州王,说不定还会废掉他这个皇帝,立别的皇族子孙为帝。要真是那样的话,他的下场会很惨,除了死,再不可能有更好点儿的结局。 反正在那些高门大族的眼里,无论曹姓皇族的那一个人做皇帝,他们都无所谓。所以,他不能不为自己考虑。一个录尚书事能继续换得自己坐在皇帝位子上,他觉得值。而且,他继续当皇帝,也不会说一点儿没有翻盘的机会。他下定决心,这就让在他父皇时被流放到偏远之地的他的那些堂兄们回到建康,他们回来了,再恢复他们的王爵,到时候就让他们去跟桓翌斗吧…… 桓翌在谢安离去后的当日就召集了他军中的司马陈广还有长子桓朗议事。 陈广博学多才,已在桓翌军中跟随他多年,算是他的谋士兼心腹。而他的长子桓朗也是足智多谋,桓翌十分倚重。 三人在桓翌的书房中坐定,桓翌就把今日谢庄到府里来说的那些话对两人说了,最后问两人:“你们怎么看?” 陈广道:“谢尚书说得不错,当年王灵也是大将军,其势比起大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且他还是拥立元帝的功臣,可最后意图兴兵取代文帝,却兵败全家被杀。如今大将军带领五万精兵到建康城外,不是也没有真向皇帝发难的意图吗?只是就这么同意了皇帝拿出录尚书事给大将军而放弃荆州王,让人觉得不甘。” “我也觉得不甘呢……”桓翌点头。 “阿父,我看不如一面答应皇帝,一面趁其不备,让咱们的五万精兵拿下建康,再废了当今的皇帝,另外立一个听话的皇帝。咱们挟天子以令诸侯,又加上王家谢家还有萧家这些外地领兵的高门士族的家人都在建康,咱们控制住他们,想必在外地的他们的领兵的兄弟子侄也不敢动手。如此一来,别说荆州王了,就是咱们要半壁江山,曹家也要给。曹家先祖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曹家祖上就是在史上留名的大名鼎鼎的奸雄曹操。曹操当年挟持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得封魏王,荡平天下,桓朗就是说的这回事。只不过,曹操始终不敢以己自代皇帝,还是他的儿子曹丕做了这件事情。 “大将军带领五万精兵到建康,可是没有想过要向皇帝发难,再说了,大将军的五万精兵驻扎在建康城外,皇帝必定也有准备。要想突袭不容易。必须要师出有名,才能攻打建康。我想问大将军打算用什么名义来讨伐皇帝?若是没有合适的借口,攻打建康,那就成了反叛行为,不得民心之举,恐怕……”陈广看向桓翌问。 桓翌揉着眉心,考虑着陈广和桓朗的话,他们两人的意见各不相同,也正是他心中矛盾之处。 “大将军莫若徐徐图之,得天时地利人和方可成事。现如今皇帝既然给大将军加录尚书事,那您就是除了皇帝陛下以外的第一人。在这个位置上,大将军大可以有作为,利用手中权力重新安排朝廷之中一些位置的官员,学一学赵高指鹿为马,看都有谁站在大将军这一边。而那些与大将军做对的人也弄清楚。这之后嘛,大将军只要率军再立下一次军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求皇帝加九锡了。加了九锡,大将军即可实行禅代。这样天下人都没有可指责大将军之处,那些高门大族也没有借口可以攻击将军。大将军以为如何?”就在桓翌不知道如何取舍时,陈广又说话了。只不过,他这一次说的比较符合桓翌心意,桓翌认为这么做算是最稳当的办法。他既想要名声,也想要天下。 桓朗听陈广如此说,再见到他父亲放下了揉着眉心的手,就知道他父亲恐怕要采纳陈广的建议了,就赶忙大声反对道:“阿父,万不可听陈司马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咱们这会儿可有好时机啊,切莫失机,将来后悔!” 桓翌摆摆手,呵斥他:“黄口小儿,只知莽撞行事。你可敢保证你带领五万精兵就能拿下建康?要是在三月之中不能,各地援军赶来,再把咱们反包围起来,到时候建康城里的人和外面的人里应外合,桓家将会破家灭族。万事求个稳妥,没有错。你别说了,为父将采纳陈七郎之策,先掌控朝政,再谋求九锡,最后禅代。如此一来,可立于不败之地。” “阿父!”桓朗重重一跺脚,满脸不甘之色。 “好了,你别说了。这将要过年了,你好好陪陪你妻儿吧,有空也去城外军中看一看,你退下吧。”桓翌吩咐桓朗道。 桓朗无奈,只得愤愤地看了陈广一眼,向着其父欠身道:“那儿回去了。” “去吧。”桓翌一挥袖。 等到桓朗退出去了,桓翌这才让陈广将他的计策细细说一遍给他听。 过了两日,庾保又去向皇帝禀告传信了,说是大将军桓翌接受了皇帝的提议,愿意接受皇帝给他加录尚书事,放弃原先要给他封王作为赏赐的要求。皇帝挺高兴,心想,这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毕竟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给化解了,接下来就赶紧按照自己的打算布置吧。等到下一次危机再来临时,或者自己已经比现在更强了,对桓翌有了更多一些对付的把握。 于是皇帝就正式下旨给做大将军的桓翌加上了录尚书事,让他成为景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政首脑。 紧接着这道旨意颁布的还有皇帝将他的几个堂兄从偏远之地召回建康并恢复之前的王爵,他的这几位堂兄是先皇帝明帝的儿子,先皇帝明帝则是他父皇武帝的亲大哥,在明帝崩了后,太皇太后庾氏让当时是太子的曹练将帝位让给了其父皇,后来他父皇即位后就把前太子曹练等三位明帝的儿子削去王爵迁往偏远之地。 等到武帝因病崩了,他的长子,太子曹安即位,曹安只有十七岁,他的几位皇弟都比他年纪还小,根本无法成为他的助力。现如今桓翌是大将军兼录尚书事,可以说成为了景国权势最大的权臣。在这种情况下,皇帝曹安也顾不上再防着他的被他父皇削去王爵迁往偏远之地的几位堂兄了,他需要这几位已经成年的皇兄回来成为他的助力,他要暂时扶持他们,让他们去牵制权臣桓翌。 皇帝的旨意下去,三位明帝的皇子,现今皇帝的堂兄们就开始启程返京。当初武帝继位后,只不过勉强让他们在建康呆了几个月,等到局面一稳,就立即发难,找了莫须有的理由削去了他们的王爵,将他们迁往偏远之地,并命专人看守他们。 现如今,皇帝曹安恢复了他们先前的王爵,分别是会稽威王曹练,武陵睿王曹焕,东海贤王曹冲。 武陵睿王曹焕最先回到建康,他到的时候正好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先去宫里谢了恩,然后就住回了他先前的王府。武陵睿王的王妃是谢家长房的女郎谢英娥,她嫁给武陵睿王已经差不多十年,为武陵睿王生下了两个儿子。八年前,随着明帝的崩逝,武帝继位,她跟着丈夫曹焕一起举家迁往晋陵一个偏远的山村。在那里一家人吃够了苦,不过,好在都挺过来了。本来她以为这一辈子就要待在那里了,谁曾想还有跟着丈夫一起迁回建康的时候,并且丈夫曹焕还被恢复了王位,她又重新成为了王妃,住回了王府。 当年,她嫁给武陵睿王时,是因为谢家长房认为武陵睿王奇货可居,说不定会有登位的可能。谁曾想,后面她的丈夫会失去王位,全家迁往晋陵偏远之地生活。在晋陵的那些日子,要不是她看在嗷嗷待哺的幼子需要她照顾,她真得活不下去。晋陵那个小山村条件之恶劣,生活之艰苦,远非锦衣玉食惯了的两夫妻能够想象。 她和丈夫住在三间茅草房里,虽然他们是被削爵的皇室成员,但是当地的官员只给他们很少的米谷,这些米谷只够两人和一个幼子吃半年,剩下的吃食要靠他们自己解决。他们一起去野外采摘野菜,一去找野果子果腹,头一年他们两人几乎都是处于饥饿之中度过的。到第二年,一个好心的看守他们的小官告诉他们,他们可以在茅屋左右开出些土地出来种瓜种菜,又或者开出地来种稻谷。两人为了生存,便也就依言去找了农具来,又请教当地的农夫,先是学会了种菜种瓜,第三年开了些荒地出来种稻谷。慢慢地有了收成,日子也能过下去了,再后来,两人有了第二个儿子。到第八年上,当今皇帝曹安颁旨让他们回到建康时,两人跟一般的村夫和村妇也没啥区别了。曾经的白皙的脸变得黧黑,曾经细腻的手变得粗糙。 重新站在建康城属于他们曾经的壮丽王府前,两夫妇真有恍如隔世之感。晚上两人躺在熏了香的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一起抱着哭了。 曹焕说:“这一次回来了,咱们绝对不要再回去,我再不要你,还有儿子们遭罪了。” 谢英娥道:“再让我回去,我肯定会死,以前咱们年轻,能挺过来,可是这会儿咱们人到中年,折腾不起了。” 曹焕比谢英娥大一岁,谢英娥今年二十七,曹焕二十八岁,在时人眼里,他们的确已经人到中年。 一家人坐在回建康城的牛车里时,曹焕和谢英娥一直在想,在悄悄讨论,为什么他们会被当今皇帝召回建康,并且他还恢复了曹焕的王位,让他们一家人重新住回了王府。 等到两夫妻去宫里谢了恩,听皇帝说了会儿话后,两人才明白了,原来是大将军桓翌带领五万精兵驻扎在建康城外,本来桓翌是要皇帝封他王爵的,后来皇帝没办法,只能派了谢尚书去说道,才让桓翌打消了封王的念头,而是愿意接受皇帝给他加录尚书事。当今皇帝对曹焕说,他们是兄弟,当此非常时期,希望曹焕这个堂兄能帮他。 至此两人才明白了,原来皇帝愿意让他们回到建康是要让曹焕帮着皇帝去对付桓翌。要不是桓翌成为了权臣,时刻威胁着当今皇帝,那么当今皇帝是想不到让曹焕回到建康的。 其实,他们应该感谢桓翌,要不是桓翌此番作为,他们怕是要在那小山村里当村夫和村妇到死。 曹焕当着皇帝拍胸.脯,说这景国是曹家的天下,他当然要帮着皇帝。 可是回府后,他却对谢英娥说:“我倒愿桓翌当权臣久一些,我可以帮忙制衡桓翌,但绝不希望他很快就倒台,否则皇帝就用不着我了。飞鸟尽良弓藏,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可那桓翌要是将来凛逼皇帝退位,他自己禅代怎么办?桓家要是掌了天下,咱们恐怕连去小山村里当村夫和村妇也不能了。”谢英娥担心道。 “那我拼死也不会让桓翌走到那一步。从今日起,我要在皇帝和桓翌中间周旋,想方设法壮大我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必定要让他们有求于我,我要立于不败之地,决不让我们一家人的命握在别人手上……”曹焕咬着后槽牙说。   ☆、第152章 15.2 正月初三,谢英娥带着两个儿子,八岁的曹爽和三岁的曹芳回谢府探望其母吴氏,她丈夫武陵睿王曹焕同行。 这是谢英娥离开建康八年后首次回娘家,见到两鬓已经染霜的吴氏,两母女经不住抱头痛哭。当年长房为政治考量而让谢英娥跟武陵睿王曹焕成亲,结果却以琅琊孝王曹盛的登位,而让嫁给武陵睿王曹焕的谢英娥遭了难,令得她随着削去王爵的曹焕一起被流放到晋陵的偏僻之地受苦。无数次,吴氏想起来,都要流泪。可是她也明白,既然是政治赌博,那就要输得起。好在长房还是押对了一边,琅琊孝王曹盛继位为帝,尽管对于哥哥的三个皇子都很防备,又是削去王爵,又是流放偏僻之地,但到底没有让他们死。或者正是因为武帝对于明帝的皇子们没有赶尽杀绝,这才有当他撒手人寰之后,其太子曹安登位,当受到权臣的威胁时,还有至亲的几个堂兄可以用。 或者这就是天道有轮回。武帝要是泉下有知,恐怕会庆幸自己当初听了出自谢家的皇后殷舜华的劝,对哥哥的皇子们手下留情了。 曹焕恢复了王爵,并带着妻子儿女回到建康,对于谢家来说也当然是好事,特别是对长房更是如此。 谢英娥见了母亲吴氏,母女两个足足说了两个时辰的话,还是她哥嫂来劝她们别说了,说谢家为了迎接谢英娥回家,早已经备下了筵席,谢家二房那边以老祖宗为首的所有的二房的人都要到长房这边来吃席。这会儿二房老祖宗已经到了,要入席了,他们长房的人应该赶着过去,别让人久等。 吴氏和谢英娥忙起身,去长房这边正房院的大厅入席。 谢英娥随着恢复王爵的武陵睿王曹焕回到建康,又回到娘家来探亲,对于整个谢府都是喜事,故而这一天谢家二房的人来得特别齐。几个嫁出去的女儿都带着夫婿孩子来了。 谢伯媛和卫序有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卫定。 谢丽仪跟陆梧也有了一个男孩,取名陆机。 阮献于年前十月底回到建康,正赶上谢柔华产子,两人有了第一个孩子,这孩子也是个男孩儿,阮献给他取名阮勋,意思是希望他的儿子将来立得功勋,阮家越来越兴旺发达。在阮勋满月之时,刘氏还领着女儿们过去吃了满月酒。因为这会儿天寒地冻的,阮献夫妻就没有把孩子带来谢府,而是把孩子留在了家,让乳母和侯氏一起看着孩子。侯氏满口答应,自从谢柔华生下了儿子阮勋后,侯氏对她那是一个服侍周到,而且再没有让谢柔华去她跟前请安。一看到孙子阮勋,她对谢柔华的一切不满全都消失不见了。谢柔华见婆婆这样,也就不跟她斗了,两边偃旗息鼓,阮献的日子好过多了。加上他又升了官,成为了皇帝身边的近臣,那真是春风得意,气色好得不得了。 两口子跟武陵睿王和王妃站在一起一比的话,那一边是明珠,一边是瓦砾。 曹焕和谢英娥在晋陵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呆了八年,回到建康后,短短数日是不可能养过来的。阮献现如今都没人看不起他是个庶子了,谢柔华这会儿在娘家人跟前那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大了些。 阮献一见到武陵睿王曹焕,又赶紧上去套近乎了。他这个人政治嗅觉灵敏。他认为,皇帝召几个堂兄回来,必定要重用他们。只不过,前太子曹练皇帝还是比较忌讳,是不会给他多少实权的,至于东海贤王曹冲因为被流放之时还没成年,他在流放地娶了个当地的二流士族之女为妻,自然是不能跟武陵睿王相比。 武陵睿王的妻子可是谢氏长房嫡女,谢家的权势和声望可比曹冲娶的那个二流士族女郎的家族大多了,甚至那个二流士族之家他都没听说过。要是他是皇帝的话,要用人当然是要重用武陵睿王,一则他年纪合适,二则他的妻子的家族强大,扶持武陵睿王做大,就能有效的对抗桓翌。 而且从个人能力上,他也很看好武陵睿王,总觉得他将来会是人物,所以这会儿见到了,就极力去讨好巴结他。 曹焕也知道阮献这个人,既然他是谢尚书的女婿,而且又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红人,阮献也就成了他要笼络的对象。再加上一层,阮献在皇帝身边,极有可能接触一些外面人难以知道的机密,这对摸清皇帝的意图很有用。他回到建康后,就想好了,在皇帝给予他实权之前,先就要笼络一批能干的人在自己身边,等以后有了实权好大展拳脚。所以,阮献一上来向他敬酒,跟他攀谈,他也就极为有礼,挺热情地对阮献说话,一来而去,两人就也说上了话,还觉得彼此投契。阮献说他过两日就去王府拜访曹焕,曹焕立即笑着答应了,说到时候一定要跟阮献多喝几杯。 吃完饭,女人们聚在一起说话,男子们则是跟着谢庄去他的书房下棋,或者评议时事。 女人们说的不外乎是男人和孩子,男人们说的最多的当然是政事,包括桓翌这个权倾朝野的权臣,谢庄的几个女婿都算是支持皇帝这一边的,当然武陵睿王曹焕更不用说了。他们在一起,最多也就是发发牢骚说桓翌权大,将他们这些高门士族不看在眼里,可是说到应对之策,又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或者,就算有人有好计策对付权臣桓翌,可也不会在这种场合说出来。比如谢庄,比如曹焕,他么或者思考过怎么对付权臣桓翌,但是这种计策除非考虑周全,否则绝对不要轻易透露。毕竟谢庄的女婿们的那些世家大族,族人众多,他们站在皇帝一边,可不代表那一族之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不代表他们都会站在王谢等大家族这边,支持皇帝。 比如说阮献的叔叔阮理,也就是阮明月的阿父就曲意奉承桓翌,在年后又一年的上巳节后,将自己的女儿,阮家十二娘阮明月许给了桓翌和妾室阳氏生的第四子,十六岁的桓密为妻。 阮明月绝对想不到她一个阮家的嫡女竟然会嫁给一个庶子。当初,她可是暗中耻笑过身为谢氏嫡女的谢绣姬嫁给她九哥,庶出的阮献为妻的。 她一直都想嫁一个如同萧弘那样俊美能干并且门第不低的郎君。 可是,自从上一年在萧家上巳节曲水流觞宴上被萧弘羞辱后,她却是恨上了萧弘。 回想当日,在萧家的上巳节曲水流觞之宴结束后,那天下午她在萧府后花园里跟认识的女郎散步,如愿见到了喝了点儿酒一个人在后花园闲逛的萧弘。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女伴,接着悄悄跟在萧弘身后来到了萧家后园的水池边。接着他见到了萧弘一人上了条船,划船往那条两岸长满芦苇充满野趣的小河里去。 她觉得这是一个能够跟萧弘单独接触的机会,于是便也去上了一条船,让划船的萧府的婢妇下去,她自己划船跟随在萧弘身后也往那两岸长满芦苇的小河里去。 当时那萧府撑船的婢妇不放心她一个大家女郎划船,一再对阮明月说,她可以帮她划船,怕她一个不小心落水,那可就危险了。 阮明月却让那婢妇下船,说:“我们阮家世代居住在江南,族中男女没有不会游水的,我们阮府的后花园里也有大池子,我一年不少在阮家的后花园的大池子里划船,所以,你放心吧。” 世代居住江南的阮家算是当地豪族,族中男女会游水,满建康城的都知道,故而那萧府的撑船的婢妇听了阮明月这样说,就也下了船,让阮明月自己划船了。 阮明月一来是真会游水和划船,二来则是她不希望任何人听到她向萧弘表白那些爱慕他的情话。甚至她还希望跟萧弘两人单独相处时,能发挥自己的魅力,把萧弘给勾搭上。她就不相信了,萧弘一直是那种冷面冷心的郎君,也许他只是对外人故意装出来那种样子而已。她偏要试一试,她就不信萧弘真会无动于衷。 所以,她就跟在萧弘身后,划着小船进了萧府后花园那条充满野趣的环形小河。 划到小河中间时,在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边,她发现了萧弘躺在那条小船的船头,两手枕着头,正在晒太阳。看他的样子,真是俊逸阳光至极,她不由得芳心大动。 她悄悄地继续划船,离萧弘所在的那条小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得越发快起来。这可是她头一次这样期望接近一个郎君。就在她的小船离萧弘所在的那条小船只有五六米远时,她手中竹竿轻微的划水声还是被萧弘听到了。只见他睁开眼,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接着他转头看向阮明月。 在看到阮明月的那一瞬,他好看的长眉拧了起来,眼中溢出疑惑,似乎对于阮明月突然一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疑惑不解。他抿着唇看向阮明月,没有说话。 阮明月则是继续向他那条船划过去,就在还有两三米远,她的船就会跟萧弘的船靠拢时,萧弘霍然坐了起来,一弯腰将插在岸边芦苇丛里的撑船的竹竿拔了出来,接着将竹竿竖起…… 看他那动作,阮明月明白那是萧弘想撑船离开。可是,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才接近他,而且今日的时机是那么好,在这人迹罕至的有茂密的芦苇丛的小河里,只有她和萧三郎,她可以大胆向他表白爱意,她还可以对他施用自己的美色,引诱他。甚至只要他握住自己的手,她也有办法赖在他身上。可这会儿他要是一言不发就走了,那她所有的谋划就落空了。 “萧三郎,你等一等,我有话对你说!”她连忙娇声对萧弘喊。 萧弘听到了她的喊声,果然停住了要将竹竿在水里一点,划船离开的动作。 他转眼看向阮明月,问:“何事?” 阮明月说:“这话需要近一些对你说,以防被人听了去。” 萧弘不动,看他眼中的意思,大概是她可以划近点再说。 于是阮明月将自己的小船划到了萧弘的船跟前停住,然后才羞涩地看向萧弘说:“萧三郎,你可知道我自打第一眼看见你后,就对你思慕不已……”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弘已经别过脸去,打算划船离开。 阮明月见状有些着慌,嗔怪萧弘没情趣,怎么还没听完一个女郎的话就调头要走。 萧弘随后嘴中冒出来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阮明月不死心,她认为萧弘听了她表白的话转头就跑,并且说那种含混的话,一定是害羞,她的美色都还没在他面前展露,也没有用引诱的手段呢,他怎么能走?自己必须要跟他一条船才能达到目的。 灵机一动,她忽然尖叫一声,在船上做出摇摇欲坠的样子,高呼:“头好痛,好晕,萧三郎,你帮帮我,搭把手,不然我要掉下去了!” 萧弘听她那样喊,往四面看了看,见周围没有一个人,就走到船头对阮明月伸出了手…… 阮明月见状一喜,眼中闪现出得意来。 她忙伸出手去,意欲搭在萧弘的手上,然后再抬脚跨过去。 萧弘的手是给她搭住了,可她抬脚想要跨过船去的时候,萧弘突然伸出长腿在她那条小船的船头上一蹬,两船即刻分开两三米去。很自然的,他借给阮明月搭着的手也一抽。 阮明月哪里预料到萧弘会这么做,她的脚踩空了,她的手也没处可搭。 惊慌失措中,她扑通一声掉到冰冷的河里,不但冻得够呛,还会意过来萧弘刚才是整了她。她完全想不到萧弘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却是心里有计较,让人根本不曾防备。 她在水里扑腾的时候,望着船上站着,两手抱臂,唇角噙着讥讽的笑的萧弘,他的脸还是那么俊美,但此刻在她心中,他几乎跟个玉面罗刹差不多,让人觉得可怖。 她想骂他,为什么堂堂一个男儿家,却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她?他不喜欢自己可以明说,可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整她。 站在船上抱臂望着她的萧弘从始到终一句话都没有再说,也没有任何解释。直到谢妙容和卫琴莲两人坐着的小船划过来,然后萧弘吩咐她们两人船上的撑船的婢妇跳下河去捞她。 被谢妙容和卫琴莲两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阮明月简直是羞愤欲死。可她却又不能真死。 那一日回去后,她因为受凉和心中有气,两下夹击,一下子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两个多月,直到入了夏,她才好了起来。在养病的那一段儿日子,她总算是想明白了,萧弘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无论她再努力也是没有用的,萧弘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出拒绝的话,但是他用那无情的作为宣示了他的态度。他的态度十分恶劣,同时说明他恐怕还是厌恶她的。 等到她病好了以后,她对萧弘也就死心了。她娘说她已经及笄了,家里已经在给她挑选郎君,她也没有意见,只说,她一定要找一个前程远大的,能干的郎君,至于门第,不需要多高,跟阮家差不多就行。 阮家的门第属于吴郡豪族,跟建康城那些北来的高门士族比,要略差一些。 阮明月想她一定要找一个比萧弘更强的郎君,有朝一日,她定会报那一日在萧府后花园被萧弘设计落水羞辱之仇。 她这样说了,她爹娘就去给她物色了,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到年底的时候,他们告诉她,他们已经为她定下了一门绝好的亲事。他们告诉她,那位郎君跟她年纪相当,今年都是十六岁。可是要说起门第,也跟王谢等顶级门阀差不多,可要论起权势,他家却是当朝第一,无人可及。言语间颇为跟这一家联姻而得意。 阮明月对于朝中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她当然问其父母,这要跟她定亲的郎君是哪一家的。 “他阿父乃是当朝大将军兼录尚书事。”阮明月的父亲阮申笑着说。 “是桓家的郎君?”这下子阮明月再笨也晓得是谁家了。她虽然不爱打听政事,但是桓翌的所作所为太惊人了,她也听到一二,所以她猜出了她父母亲给她定下的是桓家的郎君。 桓家如今可是许多建康城的高门士族之家想要攀附的家族,因为自从桓翌以大将军再加录尚书事之后,就成了权倾天下的权臣,桓家因此炙手可热。 不得不说,桓家的郎君,阮明月本人还是满意的,至少这个家族如今非常强大,门第也高,比起王谢等家族来说不遑多让。 只不过等她父母告诉她,那跟她定亲的郎君并不是桓家的嫡子,而是桓翌跟其妾阳氏生的庶子时,她一下子就不高兴起来。可是她这一不高兴,还招致了其父一顿臭骂,说她不知道好歹,如今桓家的庶子也是建康城里那些有女儿的人家想要的东床快婿。而且其父还说,要不是他跟桓翌军中的陈司马有些交情,这桩亲事也轮不到阮明月。 阮明月被其父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回一句嘴。最后还是其母丘氏劝说其父不要再生气了,阮申才没有骂她了。阮申就说,已经定下了明年八月里成亲,从今日起不许阮明月出去走动,需要在家待嫁,另外叫她母亲监督她绣些绣品,以后嫁过去好奉上公婆,让他们留下个好印象。 既然已经定了亲,阮明月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跟那桓家四郎桓密牵手了。知道定下了这个人后,阮明月就让人悄悄打听这桓四郎,结果她派出去打听的人回来告诉她,桓密这个人精明能干,但是唯一不足的是相貌一般,肤色偏黑。总之,不是个翩翩美少年啦。 阮明月听后窝在被窝里哭了一场,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她一个堂堂阮家嫡女,竟然要嫁给一个庶子,而且那个庶子还偏丑陋。原先,她的好闺蜜谢柔华嫁给她九哥阮献,她还暗中取笑她呢,笑谢柔华蠢笨,上了他九哥的当,以堂堂陈郡谢氏嫡女的身份嫁给一个门第不如谢家的庶子为妻。不过,后来她九哥很争气,先是靠上了帝师庾哲,做了他的义子,后面又出使荆州,功成回来后做了皇帝的近臣,得封五品的散骑常侍。如今阮献俨然成了阮家同辈里面最有出息的子孙,眼看着前程远大。阮献既貌美又能干,这会儿他跟谢柔华的头一个儿子也出生了,小家伙相貌齐整,白白胖胖,非常健康,去看过的人都说他们的孩子既漂亮又健康。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谢柔华呢,说她福气好,嫁给了阮献这么一个貌美又能干的郎君,还生了漂亮健康的儿子。 所以谢柔华尽管嫁了庶子,可是婚后看起来并不吃亏,还有些赚到了的意思。 但是阮明月将要嫁的这个桓四郎除了是权臣桓家的郎君有点儿吸引力外,在阮明月最看重的郎君的容貌上却是她完全排斥和不喜欢的。她能够想象,当自己真和桓四郎成亲后,带着桓四郎回娘家探亲,见到闺蜜兼嫂子谢柔华时,会不会轮到她以那种讥笑的表情看自己。还有她的那些姐妹们,又会如何看她? 一个貌丑的郎君实在是让人不想跟他一起出席那些权贵之家的聚会和酒宴。一想起这个,阮明月就无比沮丧。 她阿母也看到了她在知道跟桓家四郎定亲后郁郁不欢,就劝她说:“桓家四郎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你想想,嫁入桓家,以后不知道多少人要求你们。你阿翁可是除了圣上之外的第一人,将来谁敢瞧不起你,谁敢得罪你,你就能让这人下狱破家。所以啊,你放心,嫁给桓四郎,没有人敢对你不敬,敢说你的坏话……” 丘氏这么一说,阮明月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让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一想起他就恨得牙痒痒。要是按照她阿母所说,一但嫁给了桓四郎,嫁入桓家,就能获得极大的权势,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她可以对萧弘展开报复了? 要是这样的话,她认为,嫁给桓密并不是一件她完全不能接受的婚事。   ☆、第153章 15.3 “九姐,十五妹,倒让我好找,原来你们在这园子里?”谢柔华顶着秋阳,提着裙子,身后跟着抱着阮勋的.乳.母以及几个丫鬟,一边笑着说话,一边向两人走了过来。 谢妙容和谢绣姬正在园子里摘葡萄和瓜果,还有两日就是中秋节了,所以两个人也忙活开了。因为她们两人的六叔谢岩病逝,所以两个人要为叔父服丧,需要一年才能除服。故而今年两人不但没有庆贺各自的生辰,而且也不能去参见朋友们的宴饮,总之一切欢庆的活动都无缘参加。只不过今年中秋,她们的祖母姜氏说了,还是大家一起坐在一起吃点儿瓜果,吃杯茶,说说话,一家人聚一聚,当然酒肉这些是不能上桌的。 自打谢妙容在谢府后花园后面又开了些地出来种葡萄,加上先前她弄的蔬菜大棚就有四五亩地了。今年不能出门儿去参加各种活动,她就跟九姐一起除了读书练剑之外,就在后花园的那四五亩地的自留地里忙活。 别看地只有四五亩,但她们两姐妹也种不过来。谢妙容负责育苗,负责栽种过程中的选良,最后还负责采摘。中间每日浇水施肥什么的还是她祖母拨给她使的几个婢女在干,不然谢妙容和谢绣姬就算累死也伺弄不了这几亩地。 “十四妹怎么来了?”谢绣姬直起身子,把手上摘的新鲜蜜瓜放到篮子里,再擦了擦额头的汗问身边的谢妙容。 谢妙容一顺手也放了两个才摘的男子拳头大的蜜瓜放进篮子里,然后回答谢绣姬:“谁知道?你看,还带了她家七郎来。” 阮献和谢柔华的第一个儿子排在阮家他那一辈的第七,所以谢妙容也叫她这个外甥阮七郎。 “咱们去亭子里歇会儿,顺便跟十四妹说话。我估摸着她也是因为天气好,所以带上七郎往娘家走。”谢绣姬如此说着就往地边不远的那座亭子里去。 谢妙容开的用作果园的地的旁边就有一座亭子,正好合适她累了的时候到里面去坐着休息。 谢绣姬和谢妙容两姐妹一前一后往那用作休息的地边的亭子里去。 这个亭子里,谢妙容命人弄了一套桌椅来以供休息。进入亭中,早有婢女端了水来给两人擦脸,洗手。等到两人在桌旁坐下,就有专门负责烹茶的婢女奉上茶来。 谢柔华隔着挺远就见到在地里摘蜜瓜的姐妹两人出来,去了平日休息的亭子里,她也就往亭子里去。 不多会儿,谢柔华一行人就走进了亭中,谢绣姬和谢谢妙容请她坐下吃茶,两人接着又分别抱了抱阮勋,逗着他玩儿。阮勋快十个月了,已经开始咿呀学语。 谢柔华就笑着说儿子闹腾得很,不老实,不过身体挺好,不怎么生病,能吃能睡。 谢妙容就不喜欢她往娘家跑,还带着儿子来。她也不是庶民百姓,怕把孩子放家出事儿,家里有她的婆婆还有孩子的.乳.母,都是能帮着带孩子的人。并不是说谢妙容不喜欢她的孩子,而是谢柔华喜欢在娘家人跟前秀孩子,会让和离了,至今单着的九娘谢绣姬不舒服。或者谢绣姬并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但是不可能不产生想法,毕竟五姐妹里,除了谢妙容还在室,其她的三个姐妹都已经生儿育女了,就只有她还形单影孤。见到别人和美幸福,儿女成行,谢绣姬难道就不会有一点儿想法吗? 所以,接着谢妙容就对谢柔华说:“得了,十四姐,别夸你儿子了。也没见你这么献宝似的献你的宝贝儿子的。说说,你这趟回娘家来做什么?莫不是来我这地里要蜜瓜的?” “还别说,十五妹,这就要过中秋了,我就还想着来你这果园里讨些新鲜瓜果回去吃。你放心,我也不要多,就三四个蜜瓜,几串葡萄就行了。自从吃过你栽种的瓜果后,我吃着别人种的都没有你种的好吃。这不,这会儿又惦记上了。”谢柔华没理会谢妙容怪她喜欢抱着儿子到谢家来献宝,而是接着谢妙容要蜜瓜的话说开了。 其实,谢妙容还真说到点儿上了。谢柔华就是有这意思,当初她跟阮献交往,家里没一个人同意看好的,她那个十五妹更是反对的厉害,并且说阮献是个骗子兼小人,让她千万不要上当。 可是那个时候,她都已经跟阮献有关系了,她又怎么能够抽身而退。阮献就算是谢妙容说的那样,她也无法再抽身而退,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到后面,她跟阮献成了亲,却发现阮献并不像谢妙容说得那么坏,也不像她自己担心的那样,总之这一桩婚姻,比她预想的好,甚至比她娘家所有人意想的好。 谢柔华认定,这婚姻就是撞大运,而她的运气比较好,一开始阮献这个人,连她自己都不看好。结果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她的长姐和二姐,说起来无论是容貌和人品,她都认为比自己强些,可是她们就比较没运气,婚前看好的人,到婚后就让人大失所望。至于最小的十五妹,先前她也挺讨厌谢妙容多嘴多舌,说她郎君的不好。不过,婚后一切顺遂,阮献不断升官,成为皇帝的近臣,成为阮家同辈里面最有出息的子孙,她也就不更谢妙容计较了,她只需要炫耀就好。 特别是生下了漂亮而建康的儿子阮勋后,只要天气好,她就喜欢让乳母抱着儿子一起回娘家,跟娘家人说话聊天,聚一聚,让她们都看看她过得多么幸福,这会给她带来扬眉吐气的感觉。 “嗯,你要多的我也没有。每年我这地里就也只长这么多,一到过节,各房都要送点儿去,中秋更是要预备的多。今年中秋阿婆说了,就以瓜果为主,又不上酒肉,所以我得多摘点儿。你尝鲜不?这会儿就给你切个蜜瓜吃?” “也好,一路走来,晒得……吃些蜜瓜凉快下不错。” 谢妙容就让身边服侍的婢女去拿个她才摘下的蜜瓜来,削了皮,切成小块来摆盘,拿竹签子来叉着吃。 一边.乳.母抱着的阮勋见到谢柔华吃蜜瓜,一双有神的黑眼珠子盯着不转眼,小手还往前抓。 谢妙容笑:“看来七郎也想吃,阿姊你给她吃点儿不?” “好啊。”谢柔华咬了一小口,咬碎了,嘴对嘴喂给阮勋吃。 小家伙尝到了甜味儿非常喜欢,嘴里咿咿呀呀的,小脚直蹬。 谢柔华就说:“看都没有,不愧是我的孩儿,我喜欢吃的他也喜欢吃。” 如此说着,就咬了些喂他。 一边的谢绣姬道:“还是不要给他吃多了,怕他克化不动。” 谢柔华并不听她的,因为她认为谢绣姬连母亲都没做过,说这些都是不切实际的。她的孩子她了解,阮勋能吃,消化能力强。别说这点儿蜜瓜了,就是干肉他也能吃,吃下去还没事儿。在养孩子一事上,她跟她丈夫阮献意见一致,儿子特别不能娇养,得养得粗糙点儿,这和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一样。 又喂了阮勋一块蜜瓜后,谢柔华让.乳.母跟两个婢女抱着他去花园里转一转,晒晒太阳,她则是跟谢妙容和谢绣姬说起了别的事情。 “其实,这一次我回娘家,一来是想管十九妹讨点儿瓜果好过节,二来我来跟你们说个事儿,就是我那个小姑子阮十二娘……” 谢妙容问:“她怎么了?得罪你了啊?” 谢柔华撇撇嘴:“她不是得罪我了,而是三房得罪了我们二房。” 阮明月是三房的女儿,而谢柔华嫁的阮献是二房的庶子,所以谢柔华这么说。 谢绣姬感到奇怪,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可知道阮十二娘嫁给了谁?”谢柔华看向两人问。 这之前,从谢柔华嘴.巴里,谢妙容和谢绣姬也知道了阮明月定亲了,但是定下的谁她们却是不知道,因为连谢柔华本人也不知道,当然她们也不知道了。 当初,谢妙容还很奇怪,为什么谢柔华这个阮家的媳妇都不知道小姑子阮明月许给了谁。谢柔华告诉她,三房的人没有说,阮献的祖父也没告诉别的人,她当然不知道。这就成了一个古怪的谜,让人挺奇怪。因为,历来谁家女儿跟别家郎君定亲,这都是喜事,做父母的都喜欢对外人说跟谁家结亲了,轮到阮明月可好,大家都是隐隐约约知道她定亲了,却不知道她定的谁。 所以,这会儿听到谢柔华说起先前吊起她们胃口的话题,谢妙容和谢绣姬当然是异常感兴趣,两人都望向谢柔华,叫她快说,快说。 谢柔华:“三日前,她出嫁之前我们才晓得原来她嫁给了桓家的四郎,桓密。桓家,你们应该知道是谁家吧。” “桓翌?当朝第一权臣?”谢绣姬脱口而出。 谢柔华点头:“正是,这会儿你们晓得为何三房不跟咱们二房的人说了吧?” 谢妙容跟谢绣姬互看一眼,谢妙容就说:“因为你们家二房是站在当今皇帝这一边的,而三房把阮明月许给桓家的四郎,他就是投靠桓翌了,你们家二房和三房就对立起来了。三房之所以不愿意一开始就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二房的人会出面阻拦搅黄这桩婚事。而你们阮家大房,还有老太爷可能知道这桩亲事也不阻止,是考虑到桓家现在势大,将来还不定哪边能赢。所以,你们阮家老太爷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让二房站在皇帝那边,而三房则是站在桓家那边,大房和老太爷就骑墙,保持中立。将来不管哪边赢,阮家都不会彻底倒霉。” “十五妹真是聪明,一下子就分析出来了我家老太爷和大房的想法。”谢柔华向谢妙容竖起大拇指赞道,接着说,“我家郎君也是在晓得三房将女儿嫁给桓家那个庶子桓密后,私下里这么跟我说的。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二房从上到下还是跟三房对立起来。你们也晓得,虽然桓家如今势大,投靠的人不少,但更多的是耻于跟桓家扯上关系。三房为了投靠桓家,把阮十二娘嫁给桓家的一个庶子,忒让人看不上。” “哎,这就叫做人各有志吧。只是希望阮明月嫁到桓家以后,不要跟着夫家的人一起做恶,到时候把你们阮家都拖下水。”谢妙容叹气道,“对了,你们三房的人晓得阮十二娘嫁给桓家四郎后,可去桓府吃了他们的喜酒啊?” 谢柔华:“去了,本来我阿姑和阿翁不想去,但是我家郎君说必须去。他说,虽然咱们二房跟三房不对付,可是桓大将军的面子必须要给,咱们内里虽然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奸臣,可是外面还是不要做出跟桓翌对立,否则咱们会吃亏。” “姐夫说得对,桓翌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人的权臣,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你们没看到自打他录尚书事后,皇城的牢狱里一下子就关进去不少得罪他的官员,他可是明目张胆地在打击异己。朝廷里一些职位上的官员全部都换上了他的人,好在皇帝也有应对之策,趁着桓翌将一些职位上的官员赶下台,他也趁机在一些位置上安上了自己的人。比如说武陵睿王做了卫将军,又可以参政,实际上也跟阿父一样做了宰相,朝廷里的宰相如今除了桓大将军外,竟然有六人。你们晓得为何皇帝要设置这么多等同宰相的人吗?” “不知道。”谢绣姬和谢柔华齐齐摇头。 “因为啊……皇帝想分权,分谁的权呢,当然是桓大将军的权。桓大将军兼录尚书事,虽然说他有权力截留给皇帝的奏章,但是底下办事之权,却被皇帝细分开来,以诸位宰相要替皇帝,以及替大将军分忧为名,给细分开了去。这样一来,桓翌也就不能事事都抓到手里了。这也不知道是谁给皇帝出的点子,只能说很厉害,弄得桓大将军恼火但又发作不出来。 “圣上就不怕激怒桓翌,那依然驻扎在建康城外的五万荆州的精兵杀进城来?”谢柔华担心道。 谢妙容:“这么往下拖,只会对桓翌越来越不利。那些城外的兵要吃要喝,现如今东海贤王管着粮草,听说桓翌虽然发了手令去调集朝廷的粮草,但东海贤王常常喝醉酒,不办理公事,桓翌的手令去了十天半个月,才给他发送粮草,而且也是发不够数。桓翌的那些驻扎城外的兵常常吃不饱肚子,故而颇有怨言呢。” 谢柔华:“十五妹,这话你听谁说的?” 谢妙容:“听萧三郎说的,几年前,他不是送了我一个他名下的粮食店做为生日贺礼吗?我那店里卖的粮食都是从他那里弄来的,他给我的粮食是按照他收的本钱送来的,半个多月前,我去我那粮食店里算账。正好碰到萧三郎也到我那店里来结账。于是,他就对我说了这些话。他说,因为朝廷调给桓翌的建康城外那五万精兵的粮草不够,所以桓翌军营的人进城来他的粮食店里买粮食,那些来买粮的军人说了些抱怨的话。我那粮店里的管事也说,最近卖了一些粮食给桓翌军中的人,那些买粮食的军人也有怨言,他也听到了,跟萧三郎说得差不多。” 她又细细分析给谢柔华和谢绣姬听:“这么一来,桓翌不是就会更加糟心了么?他上台后,打击的都是些二流士族,裁撤掉的官员也是些四五品官,并不敢对一流士族,或者三品官以上出手。可圣上却借此安插了他的堂兄们掌握了朝廷的一些实权,又拖着不给那驻扎在建康城外的桓翌的五万精兵粮食,士兵们饿肚子,可是会对他这个主帅产生怨言的。长久以往,要不就是这些兵饿狠了,会哗变,要不就是这些兵需要回到荆州去就食。毕竟荆州那里才有足够的粮食给他们吃。只不过,城外的那五万精兵走了,桓大将军怕也就在京城里呆不住了。这样绵里藏针的计策对于桓翌这样的猛虎最有用。” “对呀,对呀。”谢柔华和谢绣姬两眼发亮,一起拍着手笑起来赞成道。 谢柔华接着道:“如此一来,我可真是为三房的人担心了,他们的目光太短浅,竟然看不到桓大将军这只猛虎,其实是外强中干,不知不觉就陷到了泥沼地里。” “阿姊,这些话也就咱们说一说,你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对咱们不利啊。”谢妙容叮嘱道。 谢柔华:“放心,这话我谁都不说,只说给我郎君听,他可是跟咱们谢家一样站在圣上一边的。” 谢妙容:“那就好。” 三姐妹又说了会儿话,抱着阮勋去晒太阳的.乳.母和陪在一边的两个婢女回来了。谢妙容和谢绣姬又逗着阮勋玩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地里给谢柔华摘带回去的蜜瓜和葡萄,拿个小篮子装了,让跟着谢柔华来谢府的婢女提着。接着两人又将谢柔华送出了府,这才回来继续干活儿。 却说谢柔华回了阮府,心情愉快,拿了个蜜瓜和两串葡萄,让婢女送去了婆婆那里,让她跟小姑子阮静胜尝尝鲜。 另外的她分了些出来,留做中秋节享用的瓜果,剩下的则是让人洗了,等阮献晚上回来吃。阮献如今在宫里皇帝身边当值,虽然也是五天一休沐,可是因为要在皇帝跟前表现下他的勤恳,所以,常常是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为此谢柔华还颇抱怨呢。说因为阮献拍皇帝的马屁,弄得小夫妻两个聚少离多。阮献却说她是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他说要不跟紧皇帝,得皇帝欢心,以后哪里能做到侍中那样的高位。勤恳点儿,方能取得皇帝的信任,只有皇帝信任你了,才放心给你实权。这会儿皇帝新登位,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他不比人家有才华,所以做事勤恳点儿取得皇帝的信任也就成为了他赢过别人的法宝了。 不得不说,阮献除了会哄女人欢心,在揣摩人心,一门心思往上爬上也是在行的。 今晚就是阮献跟谢柔华约定的要回来的日子。所以,她也是在今日特意回到娘家去一趟,一来看望下母亲和众姐妹,再炫一炫她的宝贝儿子,再则就是管谢妙容要些她种的瓜果了。谢柔华也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她那十五妹栽种的瓜果丰收采摘的时候,而谢妙容也必定在地里忙碌,她一去准能见到她,于是就去了,去了也如愿见到了谢妙容。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阮献果然回来了。 谢柔华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好酒好菜端上来,两夫妻相对饮酒吃饭,其乐融融。 饭后,谢柔华又把洗好切好的瓜果拿了上来,让阮献尝鲜。 阮献吃了一个葡萄就说:“卿卿,今日.你回娘家了么?” “是不是尝出来了这葡萄味儿不一样,特别甜,而建康城里能种出这样甜的葡萄的只有我们谢家的十五娘?”谢柔华笑着问。 阮献勾唇一笑:“娘子,所言不差。说说,今日.你回娘家去都听了些什么话,我想听听。” 每次谢柔华一个人回娘家去后,回来,阮献都要让她把回家去说的话和听的话说给他听,往往,他能从谢柔华的嘴.巴里知道一些谢府的事情,只要是谢府的事情,他无论大小都挺想知道。不但谢家,其他比如王家,庾家,萧家,这些建康城内一流的家族发生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其实也不是他想知道,而是皇帝想知道。作为皇帝的近臣,他还有为皇帝收集建康城那些一流士族之家都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义务,皇帝喜欢问,他也就要准备下答案。 他猜想,可能年轻的皇帝会从他搜集来说给他听的那些大家族的琐事里面推断出某些更深层面的东西。而他,往往搜集到了后也会自己分析一番。 谢柔华接下来就把回娘家去跟自己的姐妹谢绣姬和谢妙容说的话都对阮献说了。 对于今日谢柔华带回来的话阮献非常意外,他没有想到他的小姨子谢妙容竟然分析出来这么一大堆一般人无法分析出来的东西,那就是形式对皇帝大大有利。这些话他可以选择性地说给皇帝听,再把谢妙容分析出来的东西说成是自己分析出来的,想必皇帝听完后一定会龙颜大悦,而且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一想到这种可能,阮献那叫一个高兴,直夸谢柔华这娘家回得好。 当夜,两个人的心情都好,良宵夜,加紧造人。 次日起来,阮献进宫去,将昨日从他娘子谢柔华那里听来的话果然说给了皇帝听,又借用了谢妙容的分析,当成他的分析。皇帝听完了,果然赞阮献聪明而细心,不过,皇帝也没有盲目高兴,他有怀疑:“阮常侍,你说,桓翌难不成就看不出来朕做这些事的目的,他就没有反击之策?”   ☆、第154章 15.4 中秋节后,没多久就是重阳节,重阳节前一天,袁鑫上谢家来,送了谢妙容好几十盆袁府培育的菊花,另外还有袁府自制的菊花饼,以及菊花酒。 指挥着奴仆们帮着把那些袁家种的名品菊花抱进谢府去,还有送给谢妙容吃的菊花饼和菊花酒,则是让同来的婢女送去谢妙容的琼琚院。 如今因为谢妙容也满了十三岁了,也是个大姑娘了,她也就没有请袁鑫去内宅她位于嘉玉堂的琼琚院去,而是在谢家二房外面第一进院的,她阿父的一间小书房见了袁鑫。 袁鑫笑着对谢妙容说:“因为晓得你和你阿母她们今年不能来我们府里赏花吃酒,所以,我阿母让我给你们府上送一些我们府里自己培育的名品菊花来,凡是我们府里有的品种这几十盆里都有。这样一来,你和你阿母她们就可以足不出户,赏菊花吃菊花饼,饮菊花酒了。” “那真是多谢你了,你这样有心。最近我们谢氏宜家木器店出了新款的书柜,改日我让人给你送一个去,你摆在书房里。”谢妙容不爱占人便宜,特别是这种本来就是挺好的朋友的便宜,她更加不想占。所以,袁鑫送了他们府上的名品菊花和菊花酒等来,她就想着要将木器店里新出的书柜送一个给袁鑫。 “十五娘,你太客气了。你要是这样,就是跟我太生分了,我不喜欢,下次再也不给送来了。”袁鑫貌似有些生气道。 “哦,那……我就收下了。不要白不要,呵呵!” 谢妙容这么一说,袁鑫才重新又高兴起来,继续跟谢妙容说话。两个人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袁鑫似乎有许多杂七杂八的话对谢妙容说,不过因为他说话风趣,谢妙容也喜欢听他侃大山。 袁鑫为了来见谢妙容,可是准备很久了。包括今日送的这些东西,以及说给谢妙容听的笑话。 临来之前,他阿母还叹气呢,说去年谢府的老祖宗不是说了翻年就可以定下来谢妙容许给谁家的郎君,可因为谢家六郎谢岩的死,谢妙容需要服丧一年,这下子就耽搁了。看来到今年过年也不见得能定下呢。只可惜袁鑫又大了一岁。她还是希望谢家老祖宗早点儿定下来谢妙容许给谁,免得把她儿子的年纪给拖大了。 袁鑫自从知道自己对谢妙容的喜欢是属于男女之情后,见到谢妙容时,就比以前腼腆多了。他对于谢家老祖宗选谁做谢妙容的郎君,一想起来就忐忑得很。他倒是希望谢家老祖宗晚点儿为谢妙容顶下亲事好些,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用各种不同的借口继续见自己钟情的女郎。可要是谢妙容定给别人了,他就连见她也一次也不行了。他也非常希望谢家老祖宗能选上他,他保证比爱惜自己的眼珠子更加爱护谢妙容。但是,他也知道,谢妙容很优秀,一定有非常多的同龄郎君想娶她为妻。所以,他是抱着见谢妙容一次少一次的心情来见谢妙容的,他非常珍惜每一次的见面机会。 他一边说着那些他搜集来的趣事,一边用眼角余光去扫坐在另一边浅笑盈盈听着他说话的谢妙容,发觉她又长漂亮了,在他心中,他就是觉得她漂亮。弯弯的眉,大大的眼,黑发光亮如锦缎,红.唇贝.齿,身材也是高高的,很结实,处处透着精气神。他的心羞涩地跳动着,跳得很缠.绵,且又满心里都是满足,即便她就那么坐着,还离他不近,并且话不多。 谢妙容也留意到袁鑫似乎比以前在自己跟前要拘束了,不像以前那么放得开,嘻嘻哈哈。现在的他要斯文腼腆多了,说话虽然也是挺风趣,这一点儿没有变,可是其他方面却变了。也许这是因为他长大了吧? 要是她记得不错,袁鑫今年应该十七岁了,她真想关心一下这位男闺蜜的婚姻大事,但是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毕竟她一个女孩儿家问人家一个男的定没定亲,这种话让人家听了会产生歧义。就好比她穿来之前,路上遇上一个男的,那男的问:“嘿,姑娘,你结婚没?” 然后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她会认为问这个话的人是个神经病,然后谢妙容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第二种就是给他一白眼,然后扔出来一句:“流.氓!” 再怎么样,谢妙容不想被归类到这两种人里面去。 所以,还是就闭着嘴,听他说笑话吧。他的亲事自然有他父母操心,自己何必多嘴。 袁鑫正说得津津有味呢,忽地阿虫慌慌张张地掀帘子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向谢妙容禀告:“小娘子,不好了,桓大将军的军府中来了十几个军校,要找小娘子说话,现在府中第一进的厅堂里坐着等,前头的管事等正殷勤款待着呢。” 谢妙容禁不住吓了一跳,看向脸色都发白的阿虫问:“大将军府里的人?他们说找我做什么没有?” 阿虫摇头:“奴婢不知道,前头的管事问了,那些人也不回答,只说这事情跟小娘子相关,还请小娘子去,他们要问你的话。” “十五娘,别慌,我陪你去,看他们那些蛮子想做什么!”袁鑫霍然站起来,前行两步,安慰谢妙容道。 谢妙容“哦”一声,她无论穿前穿后都不喜欢武装人员,所以听说来了什么带刀的军校有点儿膈应。 不过,袁鑫这么一安慰她,她也就不慌了,转而镇定下来,接着她对阿虫说:“你赶紧去向我阿母,还有我阿婆禀告此事,我先跟袁八郎一起出去看看。” “好。”阿虫答应了,二话不说,转身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谢妙容这才站起来,由袁鑫陪着一起往谢府第一进的厅堂里去,那里是谢府一个接待办理公事人员的所在,从谢妙容所在的那谢府二房的小书房过去要走一会儿。一路上,两人都在猜测那桓大将军的军府里的军校是为了什么而来。但是,他们两个猜来猜去也猜不到。毕竟桓家虽然将谢家和王家这些站在皇帝那一边的人当政敌,可是他也不会把谢妙容这么个一个未成年的谢家女郎当对手吧? 心里存着疑惑,谢妙容在袁鑫的陪伴下来到了谢府第一进的厅堂里,外头有些谢府的奴仆站着,见到谢妙容来,赶忙上前行礼,一个谢府的管事上前来,看起来神色颇为慌张,他悄悄对谢妙容说:“仆问了那几个军校到底有何事找小娘子,可却问不出来,这些人嘴紧得很。仆瞧着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怕不好相与。小娘子尽管进去说话,量他们也不敢乱来,这府里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仆已经叫人去叫阿石带着他手下的护卫赶来……” 谢妙容点点头,赞许地看他一眼,说一个“好”字。反正听到这个管事说让阿石带人过来,她就不怕了。这可是在谢府的地盘,她就不信桓大将军的军府里的人敢胡来。 “十五娘,我们进去吧。”袁鑫也听到了那管事的安排,他心里也有了底,转而对谢妙容道。 两人就一前一后地掀帘子走进了厅堂中。 在谢家这个颇大的厅堂中,站着十几个腰悬刀剑的面相颇凶的军校。这些人也没有坐着,而是站在,簇拥在一个络腮胡子的校尉身边。 谢妙容一进去,那个络腮胡子的校尉就看向她问:“你就是谢家十五娘?” “正是,请问你是谁?找我何事?”谢妙容坦然看向他问。 “胡麻巷口那家谢氏粮铺是你名下的产业?”络腮胡子的校尉并没有回答谢妙容和问话,反而又问了她一个问题。 谢妙容一愣,在心里快速地想难不成这些人来找自己的麻烦是跟那间萧弘送给她的售卖粮食的铺子有关?不过,她想不通那间粮店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顿了顿,她点头说:“对,那是我的粮店。” 络腮胡子的校尉随即道:“那就没有错了,既然那间粮店是你的,那么我们奉大将军令来拿你就对了!兄弟们,给我将这谢家女郎拿下,正是她那粮店里售卖的粮食毒死了我们二十三位兄弟,咱们必须得将她绑了回去,让大将军发落她,为我们死去的那些兄弟们报仇!” 那十几个军校一齐应声“是”,接着就拿出绳索,一起涌向谢妙容。 谢妙容听傻了,那络腮胡子的校尉说的那什么她粮食店里的粮食居然毒死了二十几个士兵的话简直是一闷棍,她先前猜过很多种可能的麻烦,可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种。 “住手!”这时候袁鑫大吼一声,快步上前挡在谢妙容跟前,阻止那些手拿绳索意欲上前绑谢妙容的凶横的兵士去碰谢妙容。 “你是谁?竟敢阻挡我们拿人,难道你就不怕得罪大将军,死无葬身之地?”络腮胡子的校尉瞪着袁鑫喝问道。 “你们休管我是谁,光凭你们一张嘴,就想绑走谢家的女郎,恐怕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会是你们!”袁鑫大声道,看起来他是一点儿都不怕这些凶神恶煞的军校。 谢妙容微微一惊,倒是没想到平日文弱斯文的袁鑫会有这样男子气的时候。 “嘿嘿,就知道会有人这么说,得了,让你们看一看这文书,这上面盖着大将军印。另外,我这里还有我们军中在胡麻巷口谢氏粮铺买粮的凭据,还有啊,我这里还有仵作验尸的尸单。这些加起来,难不成还不够绑了你去大将军跟前问你的罪?”络腮胡子的校尉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来一叠纸。 然后他努努嘴,让两个兵士上前,先将盖有大将军印的捉弄谢妙容的文书让他们拿着,展开,再走到袁鑫和谢妙容跟前,让他们两个看。等到两人看完,他又把那买粮的凭据,以及仵作验尸的尸单都一一展示给两人看。 谢妙容和袁鑫两人看得很仔细,特别是谢妙容,她对于自己粮铺中卖粮出去开出的凭据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再说了那凭据上记载的两笔买卖,她可是前段儿日子去粮铺算账的时候亲自核实过的,这两笔买卖她都记得,当时粮铺的管事还跟她说过,城外驻扎的那属于桓翌的五万精兵粮食不够吃,到她的粮店里来买过粮呢。 粮店里的粮是绝对不会有毒的,因为自从萧弘送了个粮店给她做生日贺礼后,她也经营好几年了,从来那里面的粮食就没有出过问题,买卖一直做得很顺手。可是轮到桓翌军中的人买粮食,这些粮食就变成了有毒的粮食,并且还毒死了二十几个人。那些尸单,她也看过了,是建康城负责治安的丹阳尹手下的仵作验的尸。顺便说一句,自从当今皇帝登位以后,谢妙容的舅舅刘越就从丹阳尹的职位上下来了,另外被派了个闲职。如今的丹阳尹是皇帝的亲舅舅,殷浩。 如果说殷浩跟桓翌勾结,故意让手下的仵作去出具假尸单来害谢妙容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殷浩绝对是皇帝那边的人。所以,那些尸单是真的,那就是真有二十几个人士兵被毒死了。接着军营里面的人去报了案,让当丹阳尹负责建康治安的殷浩派出仵作去验尸。结果,他们拿了仵作验尸的尸单,却没让丹阳尹插手这个案子。而是桓翌军府办理此案,这也说得过去,毕竟死的是桓翌的军营中的人,他们是军人,不是普通百姓,所以桓翌军府派出军校来拿谢妙容去军府询问,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谢妙容想到,并不是她的粮店里卖给桓翌军中的那些粮食有问题,毒死了那二十几个兵士,而是他们被毒|药|毒|死了,却被说成是吃了谢妙容粮店里的米毒死的。又或者是她粮店里的米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被他们买去后,有人在里面下了毒,那些士兵吃了里面下了毒的大米被毒死,然后那些人就把谢妙容当替罪羊了。最后一种可能是,她的粮店里有人想害她,所以在卖给桓翌军中的那些兵士吃的米里下毒,然后这些米卖出去后,就真得毒死了人。 总之,谢妙容还可以辨称自己并不知道米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店里的伙计们或者管事弄出来的事。又或者坚称自己店里的米是绝对没问题的,所以,桓翌军中的那些兵士的死跟自己无关。 但是,她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说的话吗? 答案是没有。相反,桓翌军府里面派到谢府来拿人的军校可是手握证据,这些证据连到一起,虽然是不完善,有漏洞,但是,要拿她这个粮店的老板去问话可是顺理成章。 因为,不管怎么说,她是这间粮店的老板,那些吃了她店里的米的士兵被毒死了,而且还死了二十多个,无论如何,她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她要真去了桓翌军府里面,就算她是清白的,恐怕也是不容易再出来。更加对她不利的是,她一个谢家的未出阁的女郎牵涉到这种事情里面,不管她是不是有罪,她的名声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甚至更进一步对牵连谢家。 所以,她绝对不能跟这些人走。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她要顺着他们,她就会限于不利的境地。只是,人家都拿出来公文来“请”她了,她不去又说得过去吗?接着,会不会桓翌因为这件事给谢家安上一个包庇犯罪的谢家女郎,置国家律法纲条不顾的罪名,然后将这事闹上朝廷,闹得人尽皆知,借此来打击整个谢家的名声。 这么一想,谢妙容就觉得难做了。到底是跟他们去桓翌军府,还是为了个人的名声不去,但是接下来会因为此事将整个谢家拖下水? “这位谢家女郎,你也看过了大将军的手令,仵作的尸单也看了,还有你那粮店开具的卖粮的凭据也看了,想必没什么话说了吧。对了,就算你有话说,也得见了我家大将军再去辩解。我们只是奉命来拿人的,还请你不要为难我们。我们要是请不回去你,可要掉脑袋的。你总不想身上又背上十数条人命吧?”领头的那络腮胡子的校尉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谢秒容道。 “……”谢妙容脸上有为难之色,她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袁鑫看到了她脸上的为难的表情,立即将她拉退几步,在她耳边着急地低声提醒她:“十五娘,你可不能去,很明显,这些人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挖好了坑儿等你跳呢。你去了,等于羊入虎口。” 谢妙容笑,她也压低声对袁鑫道:“你也说得忒可怕了。” “你还笑得出来,你事情多严重。” “他们这就想带走我,也是白日做梦,我也不会那么傻,放心。” 谢妙容说完,转头看向那军校道:“我想问你,你们在我那粮店里买了多少粮食?” 络腮胡校尉没料到她问这个,赶忙把手里的那写有买了谢妙容粮店里的粮食凭据拿出来看,然后说:“上月十二号买了三百石,这月三号买了二百石。” “那加起来就是五百石粮。” 这个数目很好算,谢妙容一下子就得出了结论,其实不用那军校说,她心中对于这笔账非常清楚,因为每过三日,粮店的管事都会派人把账册给她送到她跟前,她会过一过账。故而卖给桓翌军府的这批粮食,她是有数的。当时的一石粮食大概相当于她穿前的一百二十斤左右,所以五百石粮食就是六万斤。这六万斤粮食给桓翌的那驻扎在建康城外的五万士兵吃,可以吃一天。 “那么我想问你,我的那粮店里面卖给你们的粮食都吃完了吗?”谢妙容接着问。 “这个……”络腮胡的军校答不上来了,他看了看左右,那些跟他同来的兵士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于是他脸上现出尴尬之色,想了想粗暴地吼起来:“咱们兄弟是拿了大将军的手令来拿人的,又不是军中管粮草的,你问这些我们哪里知道。少废话,我们有大将军手令,你乖乖的跟我们走,就少受些罪,要是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络腮胡的校尉答不出来早就在谢妙容的意料之中。因为她这个问题可以因为络腮胡校尉的回答做出多种推测,而每一种都对谢妙容有利。 比如说,他说吃完了,谢妙容就会问,到底多少人吃了,吃了多久? 这个问题可牵涉到为何吃粮食的兵死了二十多个?不可能那些粮食都是这二十几个吃的吧?要是不是他们吃完的,那么为什么别人没事,他们就有事呢?况且二十几个兵要吃完六万斤粮食可不是一个月能完成的任务。 要是他说没吃完,那谢妙容一定会要求谢府的人去查那些没吃完的粮食看有毒没有。要是按照谢妙容的推测,这一次的毒粮食事件一定是后面有人在设计她,所以,极大的可能是要是她的粮店卖出去给桓翌军中的士兵吃的六万斤粮食,要是没吃完的话,他们也来不及在每袋粮食里下毒。这样一来,工作量太大。 故而,络腮胡校尉答不出来,就更证实了此事绝对有诈。 “哟,哪里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敢到谢府来撒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你们这样的,踩在这堂上,都脏了谢家的地!”一个中气十足的少年的声音忽地在门口响起,接着是纷沓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从厅堂外就涌进四五十精壮的谢家护卫,领头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面貌清秀,身材高挑的少年。 谢妙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是阿石,她自打小去公孙舞那里学剑时,就是他奉了阿婆的命,陪在她坐的牛车左右,有时候还是他做她的车夫,护卫着她。她也知道阿石是手上有功夫的人,也看到过他甩出手中石子击打过曾经冲撞过她的牛车的市井闲人。她还知道,他管着谢府中一个四五十人的卫队,这些护卫都是他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说他们能够以一顶十有些过,不过以一顶三到五个普通兵士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在知道阿石领着谢府中的战斗力最强的一队护卫来了,她就更不慌了。 那络腮胡子的军校一听此话,脸色一阴,看向阿石,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腰间的刀,上前去对着阿石就砍。 阿石冷笑:“就凭你!” 话音未落,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几颗石子,接着扬手,“噗噗噗”几声硬物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伴随着男子的痛苦的嚎叫,还有“铛”一声大刀落地的声音。 众人往那络腮胡子的军校看过去,只见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握着刚才握刀的手,额头上的拇指大的伤口里不断有血涌出来,一会儿功夫满脸都是血了,他嘴中不时发出呼痛声。 谢妙容知道,一定是阿石向着他扬手甩出了几颗石子,分别击中了那领头的络腮胡子校尉的膝盖,卧刀的手,还有额头。 只是阿石还从来没有这样用石子打人打出血的,可见他有多讨厌这个络腮胡子的校尉。 本以为这个领头的络腮胡子的校尉吃了亏,就会知道收敛,甚至灰溜溜地滚出谢府,可是出乎谢妙容意料的是,那校尉随后一只手撑着地站起来,冲着身后的那十几个军校一挥手,大声吼:“兄弟们,都给我上,给我把那小子给劈了!” 那十几个军校齐声应“好”,接着纷纷拔刀在手,发疯似地举刀砍向阿石。看他们那凶狠的模样,不把阿石给砍死誓不罢休!   ☆、第155章 15.5 谢妙容可算见识了,那些行伍中的人打起架砍起人来有多不要命。 领头的那络腮胡子的军校让他手下的兵士去砍用石子打伤的阿石后,阿石那边的谢府护卫也是抽出刀剑迎了上去,护住阿石。 “叮叮当当”的金铁相击声中,陆续有人发出惨叫倒地。 袁鑫见场面太混乱,赶忙将谢妙容往后拉,生怕混乱之中她被误伤。 厅堂中惨呼不断,鲜血四溅,谢妙容也被这种场面吓得心砰砰乱跳。不多会儿,已经有七八个人倒在了血泊中,谢家的护卫毕竟人多,那些桓翌军府的军校虽然悍不畏死,可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最后倒下的人基本都是他们那边的。见到同来的兄弟死伤,那些军校们更是杀红了眼,无视谢家护卫手上的刀剑,宁愿被砍也要冲上去。这种结果就是接着又有五六个人被谢家的护卫们合力砍倒了。 “都给我住手!”蓦地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在厅堂门口响起,被这种血腥场面吓得小脸发白的谢妙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往出口阻止两拨人相斗的那人快步走过去。 “阿……阿婆,你……你可算来,来了……”谢妙容声音发抖,她走到祖母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十五娘,别怕,别怕,阿婆来了,没事儿了。”姜氏赶忙安慰她道。 那些正跟谢府护卫拼命的军校们都被姜氏拄着拐杖一杵地威严的声音给震得一愣,不过,他们也都不认识这个银发的老妪是谁,而且这时候他们都杀红了眼,当然不会听姜氏的喝止。 所以,他们依然在拼命。 “阿石,你们将他们拿下,不要再伤人了!”姜氏见那些军校并不听劝停手,只能吩咐抵挡那些凶狠的军校的阿石道。 “是,老夫人。”阿石高声答应。 随即他一挥手,让身边的数位谢府护卫上前去帮他抵挡那些不要命上前砍他的军校,他自己就后退几步,从腰间的布袋子里摸出不少石子,接着瞅着空出手,等到手中的石子甩完,剩下的那七八个军校就被阿石的石头击中膝盖放倒了,谢府的护卫们接着上前去将这几个人制住,再拿绳子绑了起来,这里面有那个领头的络腮胡的校尉。 这个人在刚才鼓动手下的人去砍阿石后,就没有再出手,而是缩在后面吆喝,给手下的人壮胆。这会儿被谢府的人一并给绑了起来,他脸上还没有一点儿惊惧之色,相反,却似乎有得意之色。 谢妙容看到他这种表情,当然是极为诧异。而姜氏看到那校尉的表情,心中的感觉却是不太好。她直觉似乎谢家的人踏进了一个别人挖好的陷阱。看看躺倒在血泊中的那十几个桓翌军府的军校,她的心忍不住一沉。 “阿石,你看看,那些人,哪些人还在喘气,再让人去叫郎中来看看。”姜氏又吩咐阿石道。 阿石答应了,又叫手下人去清点查看躺在血泊中被他们砍到的军校。 经过一番清点,他禀告姜氏:“禀老夫人,这地上有十三个人,其中只有六个还有气,剩下的那七个……那七个没气儿了……” 似乎到现在,阿石才知道他跟他手下的那些谢家护卫惹了麻烦,如今,谢家的厅堂上躺着七个死人,而这些死人是被他以及他手下给杀死的。 他搓了搓鼻子,忙向姜氏解释:“老夫人,您方才没来没看到,这些人举刀来砍我,十分凶狠,大有不把我给砍死不罢休的意思。我手下的护卫们不可能不出手,所以他们一出手,两边就打上了。桓大将军派来的这些军校们都是下死手,我们的人不砍倒他们,他们就会砍死我们……” “好了,我知道了。”姜氏摆摆手,示意阿石不用说了。 在听了阿虫的禀报,急急赶来谢府外边一进院这接待外人的厅堂,婢女掀开帘子,她跨进屋子里的一刻,她就已经看到了那些身穿铠甲的军人们那凶狠的模样,他们每一次挥刀,朝着谢府护卫砍去,都是奔着要害地方去,那一刀又沉又狠,就是想夺人性命,简直跟战场上面对敌对的士兵一样。就凭这副样子,姜氏也能看出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跟敌人拼杀过的军人。他们也就是碰到谢府这四五十个被阿石教出来的护卫,人数上不占优势,战斗力上不相上下,他们才吃了亏。否则,就凭一般护卫,人数也不多的话,那么此刻躺在地上的死人绝对不是他们。 再联想到建康城外还有五万这种凶狠和有战斗力的兵士,姜氏莫名地一阵心惊。 “你就是谢府的老夫人?好,既然你是个能做主的人,那就赶紧下令给我们松绑。否则,哼,你们不能承受我们大将军之怒!看看你们做的好事,这地下躺着的那死去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还有,我们军营里,还躺着二十三个被你们谢家卖给我们的粮食毒死的兄弟。你们谢家是高门士族,难道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不把我们这些人的命当回事?你们要是不拿个说法出来,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那络腮胡的校尉看向姜氏咬牙切齿道。 姜氏刚进来,对于这些桓翌军府的人上门来见孙女儿谢妙容,到底为了何事并不清楚,所以她听了那络腮胡子校尉的话后,就看向他问:“你们到底是为何事而来,老实跟我说了,我就给让人你们松绑,再叫郎中来给你受伤的兄弟疗伤,然后送你们回去……” 络腮胡子的校尉就把刚才对谢妙容说的话又对姜氏说了一次,然后说:“我们军中死了这么多兄弟,难不成还不该把你们谢家跟此事有关的女郎带回去询问?” “阿婆,这些人冤枉我,故意找茬。他们说的那些话存在疑点,这会儿我就说给您听,让您评评理。”谢妙容瞪了那络腮胡子的校尉一眼,接着替自己辩解道。 “好,你说来我听听。”姜氏道。 络腮胡子的校尉也用好整以暇的表情看向谢妙容,想听她怎么替自己辩解。临来之前,那吩咐他带人来谢府的郎君可说了,谢家十五娘根本就没有证据可以替自己辩解,让他们放心去拿人。可要是他们带不走谢妙容,就跟谢家的人起争执,再跟他们动手。但是动手的话,只能他们这边输,他们这边死伤。只要在谢府死了人,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于是他就挑了十几个平时脾气暴躁,悍不畏死,比较冲动的兵士来谢府。这些人都很难容易被言语煽动,而且听他指挥,还讲义气。这样的人到了谢府,他只要稍一鼓动。他们就会动手,并且悍不畏死。 正好,谢家的护卫一下子涌进来四五十个,他当时还在想,郎君真是神算,知道到了谢家来极有可能带不走那个罪魁祸首谢十五娘,反而要跟谢家的人交手。谢家的人多,他带的人少,动上手后,他这边的人死伤的可能性更大。结果还真是如此,谢家的护卫们只有少数几个受了些不太要紧的皮外伤,而他手下的人伤了六个,死了七个! 他此行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他只要按照郎君吩咐的继续往下就行了。 谢妙容也看到了那络腮胡子的校尉听说自己有话证明被冤枉,然而依旧是好整以暇,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听自己辩解的模样。她没来由地心里咯噔一声。她想,难不成那络腮胡子的军校还有证据没拿出来,所以才一点儿都不害怕自己辩解,因为,他有必胜的把握? 不管了,先把自己想到的疑点说给阿婆说再说。 于是,谢妙容就把自己想到的此事的漏洞和疑问说给了姜氏听。 姜氏听完,两眼一亮,看向谢妙容的眼光颇为赞赏,接着她对那络腮胡子的校尉说:“怎么样?可否解释下我家十五娘的疑问?” 络腮胡子的校尉听完了谢妙容的话,脸上的表有点儿不可置信,他没想到谢妙容这个十三岁的女郎竟然挑出了那么多漏洞,他一个也回答不了,并且补充不上。 可是,他解释不了有何干系,本来谢妙容在他家郎君的计算中就是带不走的面儿大。他们只需要在谢府因为毒粮食的事情跟谢家人起争执,然后再造成一些兄弟的死伤就行了。 “我只是奉命拿人,别的我一概不知。”他别开脸去梗着脖子道。 “是谁派你们来了?”姜氏问。 “是我家大将军。”络腮胡子的校尉答。 姜氏摇头:“我不信。想来他一个堂堂的大将军,怎么会对付我家十五娘这么一个小女郎,就算他赢了,也没有任何意思。所以,我猜这派你们到我谢家来拿人的另有其人。 络腮胡子的校尉眼神闪烁,接着他故意转开话题,开始扭动身体,让阿石等人松绑. 阿石看姜氏一眼,有向她讨主意的意思。 姜氏随即说:“阿石,你派人将他们送出府去,再给他们几辆牛车,让他们把此行来谢府的死伤的兵士带回去。另外,给他们装些药材和财帛,作为我们谢家的一点儿心意。” “你以为你们给点儿钱,给点儿药就完了,我们死了多少兄弟,这样就想了结?”络腮胡子的军校看向姜氏冷声质问。 “这事情,我会让我家老三,吏部尚书跟你们大将军交涉,至于其他的,你一个小小的校尉就不要管了。”姜氏不客气道。 “你!”络腮胡子的校尉看向姜氏,双眼因为怒气上涌而泛红。 不过,他气也只能干生气,因为姜氏说的是实话,他甚至不敢在这位谢家老夫人跟前再多嘴。谢家这样的顶级门阀,是他们这种低贱的军户以前想都不敢想接触的人。他之所以今日冒死带着人来谢家闹事,也是因为被许给重金奖赏,他才悍不畏死的来了。既然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何必再多嘴生事? 姜氏再挥一挥手,示意阿石带他们出去。 阿石立即让手下人上来,把被绑的人推出去,那些死伤的则是抬出去。 桓翌军府的军校们被弄出去后,姜氏正要说话,刘氏匆匆忙忙地领着一大票人来了,原来阿虫见事态紧急先去禀告的是姜氏,接着才去禀告的刘氏,故而刘氏后一步来。 她到的时候,阿石手下的人陆续把桓翌军府的人给弄出去,老远她就看到一些身穿铠甲的人要不被绑着推搡着出去,要不就是被谢家的护卫抬着出去,她甚至看到了一些人跟死人一样,全身都是血。 刘氏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她看到那些浑身是血被抬出去的人,明白刚才肯定是有一番打斗的,如此一来,就更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有事情没有了。 提心吊胆,连腿脚都不听使唤,刘氏战战兢兢地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进去,一眼见到自己的小女儿谢妙容站在婆婆身边,看她样子好好的,也没什么伤,这才让刘氏的心放回了肚子里。不过,一转眼,她又看到厅堂上那些一摊摊的血,还有弥漫于整个屋子里的浓浓的血腥味儿,又让她恶心得想吐。 以手捂住嘴,刘氏干呕了几下,好容易稳住了,她走到谢妙容和姜氏身边,先是向婆婆问了安,接着才问姜氏:“阿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听到桓翌军府的人来找十五娘的麻烦,魂儿都差点儿唬没了?” 又看向谢妙容,带着斥责的口吻道:“十五娘,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 不等谢妙容嘟着嘴回答,姜氏已经开口:“阿刘,跟十五娘没关系,你别说她。我看这一回的事情,那些人可不是朝着十五娘的,而是朝着我们谢家来的。他们诬陷十五娘的粮铺里卖给他们的粮食毒死了他们军中的兵士,接着派人到我们谢府来想要抓走十五娘。他们手里的凭据还有说的话漏洞百出,十五娘自然是不跟他们走。后来阿石带了人来跟他们起了争执,两边就动上了手。他们人少,再加上阿石教出来的护卫不好对付,故而被我们谢府的护卫给伤了。你没瞧见,他们拿刀砍杀,刀刀下去不留情面,咱们的人自然不会等着被杀,所以就把他们杀伤杀死了些……” “什么?杀死了些?”一听到死了人,刘氏当然紧张。 姜氏脸色很阴,她继续道:“死了七个,伤了六个,我让阿石把他们弄出去了。这事情没完,恐怕后面闹出来的风波不小。阿刘,你这就赶紧回去让人去百官府舍让老三回来,我们得好好商量下应对之策。” “是,阿姑。”刘氏答应了,看谢妙容一眼,嘱咐她:“你哪里也不许去了,这事情没解决之前,就呆在琼琚院,别出来。” 谢妙容“哦”一声,垂下了头。 她这会儿有点儿后悔接受萧弘送的这个粮食店了。这一次被诬陷售卖的粮食是毒粮食,并且毒死了二十多个人的事情,让她想到穿来之前,看的新闻里面那些讹诈做饮食买卖的饭店之类的无赖们干的事情,好好的饭菜,非得在里面放个虫,放个蟑螂之类的,讹诈人家店家的钱。她这一次遇到的更过分,直接是在她卖的粮食里面放毒|药,还一下子就毒死了二十多个人。尽管她不是凶手,而且是被陷害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她给了那想害她的人条件,让他们利用这条件害死了二十几个人,这让她心中不自在。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一定要知道这害她的人到底是谁,她绝不能就此背上一个毒杀人的罪名,让自己的名声受损,让谢家的名声跟着受损。背后那个谋划对付她的人,她一定要揪出来! 刘氏匆匆忙忙又走了出去,等她一离开,袁鑫就也安慰了谢妙容几句,然后离开了。 谢妙容见跟前没什么人了,这才把自己刚才想到的一定要找出幕后陷害她的人,以及毒死那二十几个无辜的士兵的凶手,洗刷自己还有谢家的名声的想法对姜氏说了。 姜氏听完安后摇摇头,拍了拍谢妙容的肩膀说:“傻孩子,这一回的事情是某些人朝着谢家来的,以你那粮店的米毒死人起头,其实是想对我们谢家不利。那些死的人牵涉到桓翌军府,背后指使的人说不定是桓大将军也有可能。自从桓翌逼迫圣上给了他录尚书事后,你阿父和庾侍中一起想了对策来分他的权,又让东海贤王扣他军中的粮食,城外的五万荆州兵要吃粮,他只好不时贴钱买粮,你说他能舒服吗?你阿父此计就是想要桓翌的那五万荆州兵在建康外头呆不下去,让他们回荆州去。可是桓翌岂肯随便就让他这五万精兵离开荆州,这可是他好不容易趁着击退秦兵,又带着圣上的两位特使进京奏捷带来的,作为他威吓圣上和百官的利器,他当然不愿意放手。我猜想,桓翌大概也知道是你阿父和庾侍中一起替皇帝想出这样的法子对付他,在对付了大批三品以下不肯投靠他的官员后,他如今是要想着我们谢家出手了。” 谢妙容听完,才知道自己的猜对了,在那些桓翌军府的军校刚刚来的时候,她就想到过他们恐怕不只是想要她的名声受损那么简单,说不定会进一步打击谢家,如今听了祖母的话,才知道果然自己所猜不差。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望向姜氏问:“阿婆,你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又该怎么应对?” 姜氏看向跟自己长得差不多高的孙女,说:“你不要担心,桓翌虽然势大,但是想用你那粮店里的米毒死了他军中的兵士做借口来搬倒我们谢家也是不容易的。后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自有你阿父出面跟桓翌交涉,乖乖呆在你那琼琚院就是,要是觉着无聊,也可以和你阿姊去后园伺弄你的那些瓜菜去,又或者来帮我抄经。” “好吧,看来只能如此了。”谢妙容道。 “走,我们回去。”姜氏笑眯眯地招呼谢妙容。 谢妙容赶忙上去挽住姜氏的手,祖孙两人转身离去。 —— 谢庄接到从家中来报信的奴仆嘴里知道了桓翌军府的人上谢府拿人,两边起了争执,桓翌军府里的人还被谢府护卫杀死杀伤,老母和妻子希望他回去商量应对之策后,就赶忙向皇帝禀告了此事,说要回去处理这事情,皇帝给了他假,并让谢庄那边有什么情况,就随时写奏章送进宫里给他看。 “是,圣上。”谢庄答应了,匆匆忙忙地出了宫,坐上家里派来接他的牛车回到谢府。 回到府中后,他先去了嘉玉堂见母亲,又让人去通知妻子刘氏到嘉玉堂来。 自打谢岩病逝后,整个二房如今就只有谢庄这么一个男子了,这一回的毒大米事件因为是谢妙容的粮店的大米引起的,故而谢庄就只是叫刘氏到嘉玉堂来议事。至于女儿谢妙容他倒没有第一时间叫她也过来。在谢庄心目中,认为一个未成年的女儿也说不出多有见地的话,当然提供不了什么意见。还有,他也不认为真得是谢妙容那粮店里的米有毒,毒死了买粮食去吃的桓翌军府的人。他跟其母姜氏一样认为,所谓的毒大米毒死人只不过是桓翌那边想要对付谢家的一个借口而已,女儿谢妙容的粮店不巧被他们利用了。所以,女儿是绝对冤枉的,严格说起来还是谢家的政治斗争把女儿给牵连进去了。 不管怎么说,不明所以的人知道了这事情后,都会提到谢妙容是毒死人的大米的粮店的主人,对她的名声有影响,最重要的是谢妙容还没有成亲,还是在室的女郎。 谢庄这个做父亲的护崽儿,别说谢妙容无辜受牵连,就算真是她的粮店里的米有毒,吃了这种米的人被毒死了,他这个当爹的也会为女儿摆平此事。 走进嘉玉堂见了母亲后,姜氏让儿子坐下,不等谢庄问话,姜氏就说:“五郎别慌,你先喘口气,擦把脸,饮几口茶,待阿母慢慢说与你听。” 谢庄回来没来得及回屋去换衣裳,这会儿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确看起来有点儿狼狈。于是他依言接过婢女递上的手巾擦了脸,又接过婢女捧上的茶饮喝了些润喉。 姜氏就在一边静静等着,看儿子气息如常后,才开始将她今日听到的看到的说给谢庄听。 谢庄听完,表情沉肃,捋须缓缓道:“恐怕此事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最让人疑惑的是,到谢家来捉拿十五娘的只有区区十几个桓翌军府的军校,要知道咱们建康谢府的私兵也有数百,他们明知道要上谢府来拿人,就凭十几个人根本捉拿不走。可这些人还要来,而且还不要命地跟咱们谢府的护卫打起来,最终弄得死了七个,伤了六个。难不成他们到我们谢府来拿人是借口,而最终是想让我谢家又背上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亲觉得剧情好看,要求加更,我就加。 索性以后都双更?一般中午12点半以后一更,晚8点还有一更。正好有存稿,可以任性一下。 看在作者如此勤快的份儿上,希望可以多得到两朵小花,感谢一直支持我看正版的亲们!   ☆、第156章 15.6 姜氏听了也皱起了眉头,道:“这些人是想要给咱们谢家安上一个纵奴行凶的罪名么?只是仅仅是这个纵奴行凶的罪名能否将我们谢家打倒呢?就算此事闹到圣上跟前,咱们谢家也大可以向桓翌致歉,再赔上几个钱了事。难不成还能闹出别的事情?” “是啊,儿也这么想。若我是桓翌,苦心安排了这样的好戏,只达到这样的目的,恐怕也是失策和不甘心,而且这么做还跟咱们谢家明面上对立起来了,可谓得不偿失啊。” “要真是这样,桓翌这个大将军兼录尚书事的能耐也太差了。所以,我觉着恐怕不这么简单啊。” “那咱们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看他们如何出招,咱们再应对了。” 两母子商量到这里,刘氏才来,她来就说起现如今丹阳尹不该派手下的仵作去验尸,倒跟别人做嫁衣。要是她阿兄,就不会这么干,或者会坚持丹阳尹管这事儿,毕竟虽然桓翌军中出了事,那些人也是在丹阳尹管理的地盘上。 谢庄说她:“算了,别絮叨那些没用的了。最近,让孩子们都别出去,在没解决这事情之前。” 转脸他又对其母说:“阿母,咱们即日起让府中的护卫和私兵加强巡逻,每夜上值的人多些,以防不测。” 姜氏点头:“好,我自当吩咐下去。” 接着谢庄起身说他要去看看谢妙容,刘氏便说她陪他一起去。 两夫妻遂去了谢妙容的琼琚院,谢庄见女儿面上有担忧之色,就安慰她,说一切有他这个当爹的在,她不用担心。可是他又说,以后少去弄那些店铺,做什么买卖,她已经十三岁了,还有两年就要及笄,就要出嫁为人妇。以前做买卖的事情就当是闹着玩,以后要收点儿心做一个大家淑女好待嫁。他还说,像他们这样的大家不缺钱花,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须知,这做买卖的人多以奸诈为多,没必要为了些钱跟那些奸诈之人打交道,免得被他们算计,得不偿失。总之,谢家女郎的名声要紧,谢氏宗族的名声要紧。 好吧,如今出了这种毒大米致死人的事件,谢妙容脑子里面一团糟,心情不可能好。这会儿被父亲耳提面命的训诫,也只好听着。谁让她这个爹是大名士,讨厌铜臭,就算做了官,也保有那份清高呢。总之,这一次她倒霉了,被无辜牵连到一个人命案中,这是她穿来之前穿来之后从没有碰到过的,心慌也是必然的事情。 谢庄见把女儿给训得垂头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禁又心软了,遂又安慰她几句,让他该吃吃该睡睡,天塌下来还有他这个当父亲的顶着,他一定会帮着女儿解决此事的。然后才跟刘氏一起转身回去了。回去后,他当夜在灯下写了封奏章,把此事的一些情况和分析写上去,打算明日一早进宫后呈给皇帝看。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起来,谢庄洗漱了,还没吃朝食呢,外面就有婢女慌慌张张地进来禀告说:“不得了了!谢府门口聚集了上千人,看样子,源源不断聚集的人还越来越多。那些人从数辆牛车上搬下来几十具尸首摆放在谢府门口,说这些人是被谢家十五娘的粮店里的米毒死的,还有他们昨日上府里来讨说法,又被咱们谢家的护卫杀死了不少人。他们叫嚣着说谢家包庇谢十五娘,仗势欺人,随意杀人,根本就不配做名门望族,说……说谢家的诗酒风流根本就是藏污纳垢,欺世盗名……” 谢庄一听,忙问:“那些人可都穿着军服?是不是都是桓翌军中的人?” 那奴婢说:“外面传话的人说的,只有前面几十个穿军服的,其中一个穿军服的络腮胡子的校尉就是昨日上门来闹事的那一个,今日他挑事,叫唤得最凶!那些诬蔑我们谢家的话大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刘氏这时候也听到了奴婢的回话,就问谢庄:“郎君,怎么办?果然麻烦来了,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会不会被桓翌军府的那些人煽动冲击咱们谢府?” 谢庄冷笑:“怎么可能一大早就会有上千的不明所以的百姓聚集在咱们谢府门口?缁衣巷这边难不成是随便哪个百姓都能来的吗?你还没看出来,那些身穿便服的人大概也是桓翌军中的人,他们可不是百姓。昨日我就跟阿母觉得奇怪,认为名声在外的桓大将军不可能只有这点儿手段。如今再看,才晓得他后面还有手段使呢?” “那咱们怎么办?”刘氏焦躁起来。 谢庄沉吟:“咱们要防着他们突然冲击谢家啊。你这会儿去通知各房,让他们都不要外出,各房的人聚在一起,收拾一些细软衣物。另外,再让咱们谢府阿石那一队人在后门那里聚合,要是那些人真得冲击谢家,就让他们护着你们冲出去。” 刘氏听丈夫说得如此吓人,简直傻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郎君,难不成真……真得如此凶险?” 谢庄点头:“有可能,不过,我想得也是最坏的结果,但是,先准备着没错。” “那我们冲出去,往哪里去?” “去豫州,或者会稽都成。要是我所猜不错,桓翌军中那些人真得冲击谢家的话,恐怕去豫州那条路上他们也会有人守着,所以到时候可以让阿石分出一些人,假意赶着些牛车去豫州,咱们谢家的人转而去会稽。会稽那边我们有庄园,有三千私兵,另外,会稽在王家的势力范围。王家可是跟桓家不对付,所以,你们去会稽是安全的。” “那……那我们去会稽了,郎君,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我要在前面应付他们,你们看情况不对,就赶紧走。你放心,我量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 “可是乱起来,刀剑无眼,郎君,到时候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走吧。” “不,若我也跟着你们退出谢府避祸,我们谢家在天下人面前也就再也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了。” 刘氏上前去一把抓住谢庄的手,眼中含泪道:“郎君,我不要你去冒险,若是……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 谢庄反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想你想得那样糟。” 此时,从谢府外传来的喧嚣的潮水般的怒吼声已经传进了谢府内宅,各房的人都听到了,纷纷打听外面出了什么事。 谢庄坐下来,让婢女依旧上朝食,他也让刘氏吃了饭再去按照他刚才说的行事。 刘氏着急忙慌地只囫囵喝了一碗粥,不舍地看了谢庄一眼,这才去按照丈夫刚才说的话去办事了。 谢庄慢慢吃完了两碗粥,又饮了一盅茶,这才起身理了理衣袍,往府外行去。 —— 谢府门外。 在谢府门前的地上摆着整整三十具尸体,这些尸体有的面色发青,一看就像是中毒而死的,还有少数几具是身上有刀伤,看起来应该是被杀死的。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身穿铠甲的校尉正在义愤填膺地向周围聚集的人说着谢家的人是如何不拿他们的命当人命,是如何作恶毒死了他们军营中的兄弟,等他们拿了官府的验尸单和证据上门去讨说法,可谢家的人却不承认,而且不交出凶手,不但如此,他们还被谢府的护卫打杀,结果,他又有不少兄弟被杀死杀伤了…… 谢府门口的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整个缁衣巷都被堵满了人,更别说谢府围墙外了,在谢府的围墙下站得都是人。 这些聚集的人听了那络腮胡子的校尉对谢府的控诉,都是群情激奋,纷纷附和他,说谢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这样的家族当不起诗酒风流的一流家族之名,强烈要求谢家给那些死去的人以交代。 这些人声调一致地齐声要求谢家给予交代的声讨声就如滚滚雷声一样在谢府门口炸响,让听到的人不免心惊。谢府门口的动静太大,甚至让同条巷子的好几家高门士族之家的人感到害怕。这里面就有琅琊王氏,王司徒所在的王家。王家诸人知道了桓翌军府的人在谢家门口闹事,都是心惊肉跳,大门紧闭,生怕那些人在群情激奋之下,不但会找谢家的麻烦,还会找王家的麻烦。 谢府门口的奴仆也早就跑进了里面去躲着,谢府的大门也是紧闭,本来看门的奴仆一早起来按照往常的习惯打开侧门的。但是一开门,就见到了门前地上躺着的那些死人,又看到了昨日上门来的那络腮胡子校尉聚集人群声讨谢家。对方的人太多,他们也不敢理论了,只好一面把门儿给关了,一面派人进去向府里的主子禀告。 谢庄要到大门外去跟那些闹事的人过招,身边也是带了阿石的祖父以及另外一名护卫他来往宫中的谢家的高手。他做事情从来不冲动,也不会以身犯险,像这种出去面对有可能失去理智的暴徒的事情,他还是带了护卫的人在身边,以防万一。 守门的奴仆见到谢庄来了,都纷纷上前去请安,又有人把门外的情况对谢庄说了。 谢庄听完后,让他们去把门打开,他要出去跟那领头闹事的校尉说话。 守门的奴仆一齐跪到地上,劝他不要出去,说:“外面那些野蛮的军户,哪里能跟他们讲理,不能去,出去要是被他们伤了可不得了!” 谢庄脸一沉:“开门,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们担心。” 众奴仆一看谢庄这位主子生气了,也不敢劝了,只能去把一扇侧门给打开。 谢庄步态安详地带着两个高手走了出去。 门口聚集的人群见谢府开了门,里面走出来一位相貌堂堂,面貌儒雅的中年郎君,以及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和一位中年精壮汉子,那怒吼的声音更大了,要是胆小的人,恐怕会被上千人发出的这种声浪给吓趴下。 但是,可惜此时走出来的人是谢庄。他这几十年养气的功夫可没白下,面对这种场面丝毫不惊慌。 他抬了抬手,示意门前的人安静下来。 尽管他一字没说,可是那上千的刚才还怒吼的人里面还是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人见到谢庄的动作安静下来,没有再发出吼声。 现场怒吼的声浪即刻就小了不少。 这时谢庄左手边的那中年精壮汉子说话了,也没见他使什么力气,仿佛是平常说话一样,但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宛如利剑,刺穿了现场的声浪,让他嘴中的话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面。 “你们都静一静,这是我家尚书大人,乃是天下第一名士,你们有什么话可以跟我家尚书大人说。”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喊起来:“原来是天下第一大名士,谢尚书来了!” 谢庄这些年的名望越加高,说他是天下第一名士并不过分,再加上他此时已经成为了朝廷的中流砥柱,本身是宰相,兼领吏部还有掌握禁军,他的权力仅次于桓翌和王涛,在当朝排在第三。 所以,他一出现,经过他身边的护卫周坦的口,门口那些聚集的人知道了他是谁后,绝大多数的人都停止了说话,谢府门前立时安静下来。 领头的络腮胡子校尉本来还想挑动众人继续闹事的,这会儿见了谢庄他的声音也小了下去。不过,他的嘴里依旧是絮絮叨叨,反复控诉着谢家仗势欺人,胡乱杀人的话。 谢庄看向那络腮胡子的校尉,问:“你就是领头的人?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是谁手下的校尉?” 他只不过淡淡开口,但是身为宰相的威严还是让那络腮胡子的校尉被震慑住了,他咬咬牙,大声道:“我乃是桓大将军城外荆州军营中的校尉,名叫李特,你们谢家害死了我手下的几十个兄弟,我们不服,今日无论如何,你们得给我们个说法,交出凶手,不然……” “不然怎么样?”谢庄继续淡淡问。 “不然,我们就拼个鱼死网破,也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李特红着眼振臂大声道。 “报仇!报仇!报仇!”在他身后的上千人一起响应地高喊起来。 “那我想问你,你嘴中所说的凶手都是谁?你又凭什么认定他们是凶手?”谢庄继续问。其实不用对面那带头闹事的李特回答,他大概也晓得他们想要带走的人是谁。 果然,李特立即冷哼一声回答:“一个就是你女儿,谢十五娘,她粮店里的米害死了我们二十三位兄弟,我们奉了大将军令要拿她去问话,可她却仗着是谢家的女郎,不但不承认,还让府中护卫对我们动手,又杀死了我们七个兄弟!所以,她就是头一个凶手,我们必须要带走她!还有,你们府里拿个甩石子伤人的小子,也得跟我们走!别的那些砍伤我们兄弟的护卫也得交给我们带走!” 谢庄嘿然一笑,说:“我可以将他们交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说起来也不难,要是你能达到这条件,我就把你嘴中的说的凶手都交给你带走。” 李特问:“什么条件。” 谢庄道:“叫你们大将军来跟我交涉,我二话不说,把人交给你们带走。” “这……”李特一下子就问难了。因为,这个条件可是不容易,他一个小小的校尉,可从来没有跟大将军面对面说过一句话。况且他算是一个低级军官,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叫大将军来跟谢尚书交涉。另外,他一次的任务可是大公子桓朗交代给他做的,另外那一封大将军的手令也是大公子交给他的。若是要叫大将军来跟谢尚书交涉,那就需要回去向大公子禀报,让他再向大将军禀告,大将军得了信儿,来不来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 临来之前,大公子桓朗交代他,只需要在谢府门口用让谢家交出凶手的借口闹腾就行,因为他算定,谢家是绝对不会交出他们家的十五娘。只要他们不交出来,只要等到了晚上,他就有新的命令下来,所以,他只要带人围住谢府,闹到晚上就行。可这会儿,谢尚书居然说他可以交出凶手给他,只要他让大将军来跟他交涉就好。那么是不是,该把这个新的变数派人去通知大公子呢? 见到那叫李特的络腮胡子校尉犹豫,谢庄立即敏锐地感觉到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是桓翌指使的,这里面应该另外有人指使。只不过这人会是谁呢?从能够调动桓翌城外的荆州兵来看,此人绝对是桓翌军中的人,并且这人还跟桓翌关系亲近,否则他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桓翌做出这种事情来挑事? 见到李特犹豫,谢庄灵机一动,立即抓住这一点儿质问他:“怎么了?你不能去向大将军禀报吗?难不成,这一次你们大将军根本没有叫你们这样做,而是你这个小小的校尉私造大将军的手令闹事?若是如此,你就不怕被枭首灭族?” 此话一出,李特吓得头冒冷汗。 他立即大声分辩:“你胡说八道,明明我就是奉了我家大将军的手令来谢家拿人的!” “好,既然你说你是奉了你家大将军的命令来的,那么我请你去请你家大将军来,要是不敢,就说明你是冒用你家大将军的名义生事,要真是这样,我谢庄定不饶你!”谢庄蓦然冷声道。 别看谢庄文质彬彬,他的气场和满身的贵气,可不是李特这种人可以抵挡的。他被谢庄威吓住了,也不敢撒泼,想了想,他说:“好,我这就派人去请我家大将军来,等他来了,看你怎么办?望谢尚书到时候不要说话不算话!” 谢庄道:“我谢某人从来说一不二,言而有信。” 李特气呼呼地哼一声,接着叫了身边的一个军校过来,在他耳边如此如此一说,那军校不断点头,然后再向李特一拱手,接着分开人群,往缁衣巷外跑。 谢庄知道这是李特派人回去报信了,只不过他真得是去向桓翌报信吗?难道他真得能把桓翌给请来? 这么一想,他也有些担心了。要是真得出乎自己的意料,这在谢府门口闹事的叫李特的校尉真得是桓翌派来的,那自己岂不就是弄巧成拙了,到时候难不成真得把十五娘他们给交出去?要是那样,自己的这个小女儿可就被自己给毁了。 不会,一定不会,这一次的事情一定不是桓翌指使的!谢庄给自己打气。 唯今之计,就只有让谢家的人早先一步做离开的打算,无论如何,不能因为这件事情而让谢氏族人遭难,外面那些围住谢府的桓翌的荆州兵,只要再被人挑动,说不定就会群情激奋冲进谢府去。为了阻止此事发生,那就必须一面让人通知丹阳尹,让他派兵来看住这些人,以防他们冲击谢府。要是丹阳尹的兵来了,看住了府外这些闹事的荆州兵,那么谢家人还不用离开。不过,谢庄还进一步想到,若是丹阳尹的兵来了,这些荆州兵跟朝廷的兵冲突起来,事态就会扩大。到时候,城外的那些荆州兵就极有可能进城来帮忙,要是那样的话,建康城就会大乱了。本身,他是中护军,可调动禁军,可偏偏这会儿,为了谢家的事情,他不能做出这种调动。这种时候,也唯有丹阳尹的兵可以来维持治安了。 要是建康城大乱起来…… 谢庄一想到那种场面就会心惊,场面失控了话,不但谢家人,就是其他高门士族说不定在这种动乱中都会出各种意外,被打被杀。 当年,景元帝渡江之前,景朝的八王之乱,有多少王公大臣在那场动乱中遭难横死,甚至有王妃和王子被杀,被掠卖的。所以,还是让家人都做好准备,今晚就离开谢府,离开建康,去会稽暂避锋芒比较妥当一些。 思虑至此,谢庄让身边的老者,阿石的祖父姜磁上前,在他耳边如此如此一说,让他去把他的安排告知其母姜氏,再让她召集各房议事,做好准备,今晚离府。另外,他让姜磁立即去刘氏那里把自己交给刘氏的那封给皇帝的信交给姜磁,拿了信,姜磁就派出得力的人手一人进宫去呈上给皇帝的奏章,另一人去找丹阳尹派兵来。 姜磁听完领命而去。接着,谢庄让奴仆去帮他搬出桌椅来,他坐在门口优哉游哉地饮茶,等着李特的人带来大将军桓翌。 他故意坐在谢府门口,又做出轻松的样子来,不过是做给李特等人看,他这个宰相在,谢家的人不会跑,安他们的心。另外,他坐在谢府门口,也会镇住这些人,让他们不至于真乱起来冲击谢府。他需要时间来给家人做准备,让皇帝知道这个局面,让丹阳尹的兵赶来化解危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感谢亲们的花和雷,么么哒!   ☆、第157章 15.7 别看他脸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可是脑子里却在紧张地思考,要是一会儿桓翌真来了,他又怎么应对他,才能至少保住自己的小女儿不被带走。或者,他可以用自己去交换小女儿,也耍一下无赖,让桓翌把他给带走算了。就用“养不教,父之过”的理由可好? 李特等来闹事的桓翌手下的荆州兵见当朝宰相在谢府门口优哉游哉地饮茶,完全不把他们这些人当回事,在心里都在犯嘀咕,看来跟他们大将军打交道的人的确是不一般。看起来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们这些人。不是说,建康城的那些士族郎君们都是虚弱无能之辈,平时见到马也要怕的,怎么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面对他们这些要为兄弟报仇的军人如此淡定?他就不怕他们冲动起来把他给宰了? 不管怎么说,谢庄强大的气场镇住了门外的这些人,连那个闹得最凶的李特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安静地看着谢庄,等着他去向大公子桓朗报信的人回来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会儿在谢府里的嘉玉堂中,姜磁去禀告了姜氏谢庄说的话后,姜氏就让他赶紧去办儿子谢庄交代的事情。自己则是派出人去把各房的人召集到嘉玉堂来议事。 大房的人和二房的人不一会儿都到了嘉玉堂,看得出来人人脸上都有惊惶之色。毕竟谢府被围,而且府外传来的那些军汉的嘶吼声太大,一浪一浪的扑进府中众人的耳朵,早将这些养尊处优的谢氏宗族的人吓破了胆。昨日有桓翌军府中的人上门来抓谢妙容,结果却和谢府的护卫起了冲突,然后被砍死砍伤不少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府中,昨天晚上不少人睡觉都睡得不安稳。不用姜氏召集他们,他们中的不少人也要跑来嘉玉堂问老祖宗怎么办呢。 哪想到隔日一早起来,事态更严重了,那些桓翌的荆州兵竟然来了上千人,直接把那些死人往谢府门前一扔,接着就要谢府交人。听到那些粗鲁的军汉们的吼声,直接把不少人给吓趴下了。 特别是内宅中的妇人更是胆小,像是大房的吴氏,还有二房的朱氏吓得全身发抖,腿脚发软,简直走路都走不动了。听到嘉玉堂的婢女来传话后,她们都是被身边服侍的婢女架着到嘉玉堂的。 姜氏等人来齐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们也不要害怕,再不济,还有五郎在门口镇住那些粗鲁的荆州军汉,再不济还有老身立在这里安排家事……” 吴氏不等姜氏说完,已经气呼呼地出声:“论起来都是你们二房的祸害闯下的祸事,如见我们要跟着遭殃了。” 姜氏闻言,脸色立即一冷,看向吴氏道:“你就是这么做长辈的,我家十五娘为谢家挣下金山,挣下名声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说这个。什么叫我们二房的祸害?你再这样说,你立即给我出去,你们长房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吴氏一缩头,不敢说话了,她也是这把年纪了,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一急,就把怨怼的话说出来了,这都十多年过去了,她对当初谢妙容抓伤孙子谢庆的脸的事情都还在耿耿于怀。昨日发生了桓翌军中的人来谢府要人,结果被谢家护卫打死打伤的事情后,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在跟儿子儿媳说这事情,当时她就是把责任推在谢妙容身上。说她不好好做个在家绣花写字的大家闺秀,非要去弄什么粮店赚钱,结果好了吧,这下子惹下祸事了。当时,她就颇有忧虑的说,谢十五娘惹了祸,多半要牵连我们谢家。等第二日早起,果然大祸事来了,那些桓翌军中的军汉们上谢府来闹事了,他们的兄弟被毒死,被杀死,都跟谢家人有关,他们当然不服气。听说外面有上千人,而且源源不断地还有人来,整个谢府都被围住了。吴氏吓得够呛,她就怕这些粗鲁的蛮子们不讲理,一旦冲动起来,冲进府来烧杀抢掠,那她们这些谢家的妇孺就得遭难了。 这种事情她虽然没经历过,但是却听前辈说起过,当年八王之乱,洛阳城多少王公权贵遭难。还有各地的流民冲击城市后,城中的那些士族大家往往破家,结果惨不忍睹。 长房显然这会儿比二房得势,不但当今皇帝是长房嫁出去的女儿的外孙,而且当今朝廷里最得势的王爷武陵睿王曹焕还是吴氏的女婿,她不骄横也不可能。 这也是她方才一气之下,敢当着姜氏的面重提旧事,说谢妙容是祸害这个话的原因。 只不过这话脱口而出,被姜氏训斥后,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姜氏刚才的话大有不管长房的意思。这会儿长房虽然势大,但此刻外面的那些桓翌军中的军汉把谢府都给围了,要是姜氏不管长房的人,就凭她们能冲出谢府去吗?谢府的护卫和私兵可都是掌握在姜氏手里啊。她这会儿想起来了,不依靠姜氏,他们长房的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旦碰上那些军汉,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还是先听听姜氏怎么说,怎么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再说吧。 吴氏这样决定后,也就老实了,垂下头去做出老实听话的样子。 姜氏看她一眼,微微摇摇头,接着才说:“这一回的事情,是桓翌那边的人想搬倒我们谢家弄出来的事情。桓大将军在朝廷上可是早就拿我们谢家和王家当对手了。如今他借用毒粮食一事挑事儿,说起来,还是我们谢家跟桓家之争,将十五娘拖累了。昨日的事情想必你们也听说了,今日外面的情况你们也了知道了。五郎方才让人进来传话,让我们各房回去收拾收拾,等到入夜,我们在谢府护卫和私兵的保护下从后街的那道藏在一间店铺后面的门出去,连夜离开建康去会稽。入夜以后,我会让人在后街备好马车,大家屏声静气悄悄地出去。” “什么?今夜就要离开建康?阿姑,这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做了?想必五哥也安排了人进宫去面圣,圣上定会派兵来保护我们谢家,我们用不着这就离开谢府吧?会稽那地方能有谢府好吗?况且,一离开谢府,就会很久不能见到我阿父和阿母,还有我阿兄和阿嫂……” 姜氏看向说话的人,正是已经病逝的幼子谢岩的媳妇儿朱氏。 每次一看到这个人,她都有无力之感。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姜氏一下子绷不住发火了:“你不愿意走也行,只是到时候门外那些军汉冲进来,你就跳井以全节吧。” 这话说得谢府中的女眷们忍不住各个心中一抖。比起男人,她们这些女人遇到这种变乱,除了害怕丢掉性命,还要怕遭受恶徒淫棍的奸|淫,这更是让女人们无法承受的。 朱氏被姜氏这话一吓,也老实了。 “你们,还有谁,有意见,不愿走的,这就跟我说,到时候我就不用派出谢府的护卫护着你们出去了。正好,让愿意走的人多点儿人保护,也安全些。”姜氏扫视了眼嘉玉堂内的众人问。 满堂寂然无声。某些人再舍不得离开,可是面临将会临头的危难,也只能隐忍。 “好,既然你们没意见了,我这就来安排一下……”姜氏缓缓道。 —— 萧家。 萧伦书房里,萧弘正在跟其兄激动地说着什么。 即将要过重九,恰好萧伦带着妻子庐陵长公主和儿子萧崆一起回萧府过节,所以他在萧府。 “三郎,你又何必强出头,谢十五娘的那粮铺里的米卖给桓翌军中的人,虽然说毒死了人,可跟你没关系。”萧伦皱眉劝说萧弘。 萧弘:“怎么会没关系?她的那粮铺是我送的,而且她粮铺里米都是我这边按照收粮的价给她卖的。如今她那粮铺里的米卖给桓翌军营中的人,导致有兵士被毒|死,让她背上个不堪的名声,我心中甚为有愧。若真是她米铺里的米毒|死了那些军兵士,那她也是被我给害了。要是不是被她米铺里的米有毒,那就是她被人陷害,我岂能明知道这样而坐视不管!” “你想怎么管?桓大将军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如今摆明了他要借着此事对付谢家。若有人是你,怕是巴不得跟这事情撇清关系,哪有你这么傻要往里跳。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吧,要是有人是你,并且送了米给谢十五娘卖,结果那米毒|死了人,相信别人还会一口否定是自己送米给谢十五娘卖的。可你倒好,还要站出去承认那米是你的,帮着谢十五撇清关系。你想过这种后果没有,谢十五娘倒是撇清关系了,谢家没事了,可你就会有事了。说不定你会因此而丢掉性命,说不定会因为你,萧家跟桓家对上。祖父的意思,你不明白吗?现如今还不是我们跟桓家对上的时候。我们萧家必须静待事态发展,不宜太早树敌,这些祖父写信回来告诉阿父和我们的话,你都忘了吗?”萧伦耐心地劝着萧弘。 萧弘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想起了他阿父对他们传达的祖父的话。他也觉得祖父说得有理,大哥劝他的话也对。 但是,就算这些全对,他一想起谢妙容,想起她在那年上巳节吟诵出来的那些令他折服的诗篇,想起她乐呵呵地说话的模样,他就心中好一阵心烦意乱。 昨日桓翌军府的人上谢家去闹事的消息他很快就知道了,今早桓翌的那些荆州兵抬着尸首去谢府,包围谢府,并且威胁谢家交出谢十五娘的事情他也是刚知道。实在那些人包围谢府,闹出的动静太大,让本来去虎贲营的他也忍不住去围观了一会儿。听到那些凶神恶煞的荆州兵要谢家交出谢十五娘后,他就着急起来了。 想来想去,他认为这事情唯有他去替谢妙容澄清,或者能避免她真被那些荆州兵带走,一个在室的女郎,若是被那些低贱的军户给带走,甭管是去了桓翌军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她的名声就毁了。再说了,要不是自己当初借着她生日之名送她一个粮铺做贺礼,抵消那一回救她收下的那千金,谢妙容也不会倒霉地摊上这事情了。 不过,他也不莽撞,立即就出去对那些人说他才是那些毒大米的主人,他想,他这么做之前总得告诉家里人一声,让他们有所准备。于是,他回了萧府,正巧,他大哥在,而他认为对大哥说是比较合适的,至少比对他阿父和阿母说合适。因为他阿父和阿母要知道了,是绝对不会同意他的做法的。 但是,没想到的是,当他说出自己有意要去帮着谢妙容澄清后,他兄长也不同意。还说出了不同意他那样做的理由。 怎么办?难不成真听兄长的话,就撒手不管了吗?眼睁睁看着谢十五娘无辜被冤枉,担上那样的名声? 不行,要真是放任不管,那他以后还怎么跟谢十五娘相见,该怎么面对她?要是那粮店不是他送给她的,要是那些米不是他收上来的米送去给她卖的,那他可以不管,良心上也过得去。但是,偏偏不是,谢十五娘要有事,他觉得自己一辈子良心上都过不去! 抿紧唇,他心里有了决断。他要去谢府门口对那些荆州兵说,是他萧弘送米给谢十五娘卖的,要说那些米有毒,也不关谢十五娘的事情,他们找的罪魁祸首是他。他认为,自己先兜揽下来再说,让那些人不要再去针对谢十五娘那么一个女郎。接下来,不但萧家人,就是谢家人也会插手此事。势必会去查这一批毒大米,他敢肯定自己店铺里那些米绝对没有问题。忽然,他想到一点儿,就是自己店铺里面也卖了米给城外的那些荆州兵,并且这些米和送去给谢妙容卖的米都是从一个地方收上来的,米袋上也有他萧弘的粮铺的仓库的标记。要是自己卖给荆州兵的米他们吃了没事,那么为何同样的一批米,他们从谢妙容的店铺里买去吃了就会有事情呢?这不是更加说明谢妙容是被诬陷的吗? 抓住了这一点儿,萧弘突然兴奋起来,对,就凭这一点儿,他一定可以帮谢妙容澄清,一定可以帮谢妙容摆脱这一次的麻烦。如今有了这个凭据,他认为自己去那些荆州兵面前替谢妙容澄清简直是成竹在胸了。 于是,他即刻把自己想到的说给了其兄萧伦听,最后问他:“阿兄,你说我这凭据难不成不能替谢十五娘澄清吗?” 萧伦沉吟:“这……似乎可以……” “那还犹豫什么,我这就去谢府门口,让那些意欲诬陷谢十五娘的荆州兵吃瘪。”萧弘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挽起袖子往外走。 “等一等!”萧伦三两步上前去拉住萧弘。 萧弘以为他大哥要阻止他,立即想用力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阿兄,你别拦我,我这法子一定可以帮谢十五娘,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最合适。” 萧伦抓住他的手不放,忽然笑起来,说:“别忘了,谢十五娘也是我的朋友,我瞧得上的真心钦佩的女郎不多,谢十五娘是一个。” “那还有别的呢,又有谁?”萧弘开玩笑道。 萧伦勾唇:“当然是你阿嫂,她算一个。别的嘛,还真没有。那我想要问一问你,你瞧得上的真心钦佩的女郎又有谁?有几个呢?” “……”萧弘认真仔细地去想,忽然发现,貌似他还不如其大哥,他心中只有一个女郎是瞧得上的,而且还是真心钦佩的,就是谢家十五娘。 萧伦看其兄弟半天不开口,不禁失笑,道:“让我猜一猜,有几个我不知道,大概我能想到应该有谢家十五娘罢?” 一面说一面去仔细观察萧弘脸上的神色。 萧弘打个哈哈,转移开话题,说:“阿兄,既然你要跟我一起去,我们就快些去,我怕我们去晚了,那些糊涂而冲动的军汉们闹起来,冲击谢府就麻烦了。” 萧伦见到萧弘不自然的表情,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原来阿弟心中藏人了啊,好,好,好,哈哈哈哈!” 他也不说明,觉得说清了就没意思了,既然是为了阿弟心中藏的人去一趟谢府门口,跟那些军汉对持,他也觉得值得。 萧弘被其兄这么一笑,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他赶忙甩开萧伦拉住他的手,恢复正经冰山脸,道:“阿兄,别闹了,办正事要紧。” 说完,大踏步往外走。 萧伦在后面喊他:“等一等!” 萧弘回头问他:“又有什么事?” “等我留书一封,我让婢女在我们出去半个时辰后去交给阿父,这事情总得让阿父晓得……” “好吧,我等你。” 萧伦就去写了封信,信里把两兄弟去谢府门口跟那些荆州兵交涉的前因后果都写上了,最后叫了书房里伺候笔墨的婢女如此如此吩咐一番,那婢女答应了半个时辰后送去其父那里,他这才去拿了两柄短剑出来,一把给了萧弘,一把插到自己短靴里。 两人出来,翻身上马,带上几个护卫,直奔谢府大门外。 萧伦和萧弘到谢府所在的缁衣巷时,根本无法骑马进到巷子里,主要是人太多了,把缁衣巷堵得满满当当的。 两兄弟只好翻身下马,将马儿的缰绳交到两个护卫手中,让他们在巷口等着。他们则是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排开面前的那些人,往谢家府门口挤。 到了谢府门口时,他们看见了府门前摆放着的尸首,也看到了一些身穿铠甲的军校盘腿坐在地上,在谢府门口则是坐着闲闲吃茶的谢尚书。看他的样子颇为镇定,那些来闹事的荆州兵只是小声说话,并不敢大声吵闹。总之,谢府门前的气氛有点儿诡异。 萧伦见状就一拉萧弘,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样子谢尚书镇住了那些闹事的荆州兵,说不定人家谢尚书胸藏百万雄兵,谢十五娘的事情在他那里就不算什么事,或者谢家自有解决之法,用不着你出面澄清了。” 萧弘拧眉,观察了谢庄一会儿,却摇头,对其兄压低声说:“我看未必,要是谢尚书亲自坐在府门口,那或者说明事态挺严重,这些荆州兵只不过是一时被谢尚书的威名镇住,他们可都是不讲理的军汉,只要有人挑动,未必不敢对谢尚书动手。咱们方才进来的时候,也看到,这把缁衣巷堵住的人绝大多数虽然穿着布衣,可他们面孔黧黑,身材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军中的兵士。这条巷子,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你说,要是他们被挑动起来冲击谢府,到时候谁能够拦住?要是他们真冲击谢府了,建康城必定大乱!我这会儿必须出面,转移那些人的注意,要是能够让他们把我给带走,那就暂时能解谢府之危了。” “把你给带走?你疯了,你就不怕他们把你带去让你受罪,甚至丢掉小命?”萧伦忙道。 萧弘略一思索,随后说:“不会,我这一出面,正好打乱那想对付谢家的幕后指使之人的布置。你说,为何同样是开粮铺,他们不对付萧家,而是对付谢家?我想,他们恐怕还是对我们萧家有所忌惮,或者是还有想利用我们萧家的地方。故而,我猜,他们不会为难我。” “我们萧家有什么?不过是祖父掌了徐州的兵马。可是谢家也有豫州和江州,特别是谢节是豫州刺史,豫州兵马不都在谢家的掌握中吗?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忌讳谢家了?”萧伦问。 “谢家不一样,谢家是外戚,当今皇帝特别倚仗谢家。若是拔除了建康谢家,皇帝就没了谢尚书这个大谋臣,失去左膀右臂之一。要是我所猜不错,说不定在谢家之后,桓家就要对付庾侍中了。要是庾侍中也被拿下,皇帝就失去了两个得力的谋臣,他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对付桓翌?到时候桓家必定想要说服祖父,让荆州兵和徐州兵合在一起,夺取谢家在豫州的地盘。这么一来,所有皇帝可以依仗的家族就全没有了。你说,当今皇帝到时候能不听桓翌的吗?” “要真是如阿弟所说,那这桓家还真不会跟咱们萧家对上。只不过,我心中到底有一疑惑,你说,要真是按照你所想的发展,祖父会跟桓翌联手吗?” 萧弘反问:“阿兄,祖父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你不知道么?还非要问我。” 萧弘的祖父的眼里只有权利和利益,没有所谓的忠心,那被常人认为的忠心,在他那里就会变成愚忠,当然在外人看来,他的祖父是绝对的忠臣。可是这忠臣为了成功可是会不择手段的。萧弘完全可以想到,要是皇帝被桓翌完全制住了,那么祖父是大有可能跟着桓翌一起来打劫,将原来属于谢家的地盘给夺过来分掉,壮大自己。在他祖父的眼里,得到越多的地盘,家族的势力也就会越大,在这个乱世,谁有更多的地盘,谁有更多的兵,谁就会过得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见:)   ☆、第158章 15.8 萧伦当然也知道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萧弘说后他也就默然了。 “好了,阿兄,你速去调动你能调动的一部分禁军能缁衣巷,对了,让他们穿便服,还有你再回一趟萧家家,调动我们手下的那几百名私兵也来缁衣巷,同样的,也要他们穿便服。还有,让你手下的禁军今日早些关闭宫门,以防万一。若是还能说服丹阳尹提早关闭城门就更好了。要是能关闭城门,不让城外的荆州兵进城,那么这些缁衣巷内的一两千人也闹不出多大的事情,相反,他们要是敢闹事,咱们就动手把他们全部给就地斩杀,也给那蠢蠢欲动,有不臣之心的人一个当头棒喝……” 萧伦望向自己的弟弟,被他言语中的这种凶狠和大胆给吓了一跳。 他怔愣了好一会儿,萧弘见他还不动弹,便又说:“阿兄,别担心我,我能应付这局面,你就照我方才所说的却做就行。记住,先去宫里,最好先见一见圣上,让他下旨,令丹阳尹今日越早关闭城门越好,接着就是调动咱们能调动的所有人手,换了便服来缁衣巷,若是眼前这些荆州兵敢胡来,我们就杀!” “我们就杀!”这四个字里面的寒气将萧伦给冻醒了,他回过神来,也为自己的兄弟这种决断还有要护住谢家的决心而感佩,他使劲儿握了握萧弘的手臂,坚定道:“好,我这就去,你等着我,我要跟你一起让那些乱臣贼子好看。” 萧弘点头,不再言语。 萧伦就又分开人群,重新出去,到缁衣巷口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往宫中去。 这里萧弘等到兄长离开,他才深吸一口气,大步往谢庄跟前走去。 谢庄已经神态平静地喝了好几盅茶了,今日是个阴天,并没有太阳,只有些秋风间或吹拂起他的白色衣袍,看看天光,应该过了辰时三刻,那被对面的络腮胡子校尉李特派去传话的军校走了至少有半个多时辰了。谢庄知道,桓翌的五万荆州精兵离建康城三十里地,那去报信的军校骑马到军营的话,这会儿应该到了。就是不知道桓翌是否在军营中,又或者在桓府,恰巧今日休沐,说不定他在皇帝御赐给他的府邸中,若是那样的话,报信的军校早就到了,而真是桓翌指使的话,他也应该在来谢府的路上了,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见到桓翌了。 只是,也不知道谢庄哪里来的直觉,他认为桓翌不大可能来谢府。 正思索间,蓦地护卫周坦粗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何人?站住,不许再往前!否则,我手中的利剑可不长眼!” 谢庄拉回思绪,往身前不远处,那被周坦喝止的人看过去,他看到一位容貌十分俊美,身材高挑,气质阳刚,锦衣华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向他走过来。他一看之下,就觉得这少年郎君十分面熟,只不过一时之间他想不起这人是谁。 “你……是……”他看向那少年郎君犹豫地问。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弘字,在家排行第三,我姑姑乃是府上大房谢大郎之妻……”萧弘向着谢庄一拱手恭恭敬敬地回答。 谢庄霍然站起来,看向萧弘,他笑起来道:“原来是萧家三郎,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对了,你来此何事啊?你也看到了,现如今谢府门前很乱,我看你还是速速离开此地,免得无辜招惹祸事上身为好。” “谢尚书,在下是前来替谢十五娘洗刷冤屈的。”萧弘直起身看向谢庄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话说得十分笃定真诚,让人不得不信。 “哦?我没有听错吧?”谢庄故意问,他想不出年轻的萧弘有什么法子可以帮着自己的小女儿洗刷她粮铺中的粮食毒死人的“罪名”。 萧弘:“绝对没听错,谢尚书可以慢慢听,我这就会说出来。” 说完,他走上前几步,走到了谢庄身前的石台阶上,然后再转过身,面向不远处的李特等人。 李特等人也见到了萧弘这个身穿华服的俊美的少年郎君走向谢庄,接着听到谢庄身边的那护卫让他站住,再后面他不知道跟谢庄说了什么话,因为隔得远,两人说话的内容听不真切。李特只听到个萧字,他推测突然出现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郎君大概是姓萧,看他的衣着和气度,大概也是位士族郎君,只不过这位年轻的士族郎君跟李特看到和知道的那些建康城的士族郎君有些不一样。这个人一点儿都不阴柔,其实应该说是硬朗比较好,甚至有点儿像行伍中人。 总之,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立即就引起了以李特为首的许多桓翌军府中的军校的注意。一开始,他们并不明白此人是敌还是友,只不过看他后面跟谢庄说话颇为恭敬的样子,又见到谢庄对他笑着说话,显然是认识的,所以这个人一定不会站在他们这边,故而他一定是站在谢庄那边的,所以就是敌人! 意识到这一点儿以后,就在萧弘转身面对他们时,李特等人都赶忙从地上一跃而起,看向萧弘,进入戒备状态。 萧弘将这些人的样子看在眼里,不禁微微一笑,接着向着李特等人一拱手:“不知道这里哪位兄弟说话算数?” 李特闻言,便上前一步大大咧咧地说:“是我,但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到这里来想做什么?不过,不管公子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还是要奉劝公子一句,这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否则恐怕会丢了小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萧弘看向李特继续道:“这么说来你说话算数,很好,那我就跟你这么说吧,谢家十五娘的那粮铺里的粮食是我卖给她的,她再转手卖给你们,方才我路过此地,听说谢家十五娘的粮食铺子里的米毒|死了桓大将军的军营中的兵士。走进来一看,果然地上躺着许多看起来像是被毒死的兵士,在下觉得,大丈夫在世,当坦坦荡荡,既然是我铺子里的米卖给谢十五娘,她再拿去转卖获利,然而最后却出了事情,让她被牵连在内。那我要是不出来替她澄清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狗屁不通!臭小子,你以为你胡说八道,就想糊弄我们,让谢十五娘逃脱惩罚,门儿都没有!”李特当先骂道。 萧弘:“你这人怎么不信呢?也不问一问我是谁,可有凭据,就说我胡说,我看你才是狗屁不通!” 李特被萧弘骂回来,心里不爽,就想动手,便举起了拳头,向萧弘扑过去。他仗着自己身高体壮,又是成年男子,萧弘虽然也高,并且看起来不柔弱,但在李特心中,却认为萧弘只不过是没成年的锦衣少年郎,怎么会是自己这种上过战场,砍杀过不少人的成年男子的对手。所以,他有恃无恐地想扑过去教训一顿这个说话不客气的锦衣华服的,被他认定为“废物”的少年郎君。 在谢庄身旁的周坦一见,就想上前去帮忙。毕竟他刚才也听到了那个少年郎君跟谢庄的对话,也认出来了萧弘,他已经在谢庄身边护卫他的安全超过十年,对于谢家的姻亲当然是比较了解。谢家大郎谢修的妻子是兰陵萧家的女郎,萧氏的娘家有些什么兄弟子侄他大致也清楚,所以萧弘一自报身份,他很快就明白了萧弘是谁。尽管他也知道萧弘在虎贲营中任职,应该身手不错,不过萧弘面对的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如狼似虎般凶狠的军汉,他还是怕萧弘吃亏,所以就想上前去帮忙。 就在他刚刚跨出一步之时,他身边的主子谢庄已经低声开口:“不用过去,萧三郎未必会输。你若出手,难免不会引得别的荆州兵士出手,先看一看再说,要是萧三郎真得不敌,你再出手。” “是,大人。”周坦闻言又退了回去,不过他的手依旧是按在腰间悬挂着的利剑的剑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萧弘见那络腮胡子的校尉向自己冲过来,抡起一个大碗一般的拳头直砸向自己的头顶,说时迟那时快,他的拳头眼看就要砸到头上。 旁边看着的人,都认定萧弘一定要被这凶横力大的一拳给直接砸趴下,甚至有人已经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萧弘眼中寒光一闪,脚步一滑,身子一侧,再一转,众人眼前一花,就见到李特力大无比的一拳已经砸空了,而萧弘已经出现了李特身后。 李特正诧异怎么自己眼看这一击必中的重拳怎么落空了,身后就有人惊呼:“小心!” 话音刚入耳,他的后背上已经重重挨了一拳,就这么一拳,他立刻觉得仿佛五脏都被震得挪了位置,背上那被打中的地方爆发出剧痛来,他痛哼一声,脚下一软,扑倒在了地上,脸部着地,弄了个狗啃泥。 萧弘只一招就将李特给揍趴下了,一时间震得那些随着李特同来谢府门口闹事的荆州兵目瞪口呆。他们再看向萧弘时,莫名都有了敬畏之心。 此时,只听萧弘冷冷道:“我可是要跟你说正事的,可你偏不听,偏要来硬的,我这拳头不长眼,没法子。” 李特慢慢爬起来,擦了擦因为脸着地,弄了个狗啃泥,而嘴.巴摔破,脸上被擦伤渗出的血迹,转身看向萧弘,他眼里依然有凶光,看向萧弘的眼神也不善,不过,他却是不敢再动手了。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刚才他跟眼前这个锦衣少年郎君过了一招,就知道这个人手上有功夫,而且还不弱,至少能比得上他见到过的军中的那些骁勇的将军。所以,他不敢再乱来了。 恨恨地刮了萧弘一眼,他走回去,身后都是他军营中的人,这让他安心了点儿。 使劲儿吐了口带血的痰在地上,他看向萧弘大声喝问:“你是谁?有什么凭据替谢家十五娘洗脱罪名就拿出来吧。” “我姓萧,在家排行第三。对了,我这里有我的粮铺卖给谢十五娘的粮铺里的粮食的凭据,她粮铺里的粮食都是我便宜卖给她的,所以,要说她粮铺里的米毒|死了人,那也该是我跟着你们走一趟,而不是让她去,你们说对不对?”如此说着,萧弘从怀中摸出几本账册,接着他将一本账册扔给李特,“你看看,这是我的粮铺卖粮给谢十五娘的粮铺的一本账册,其中记着最近的一笔买卖,好像这有几百石粮食她正好转手卖给了你们。” 李特略认识些字,他接过萧弘扔给他的账册后,赶忙翻开来看,接过他当真看到了上头的记载。这下他傻眼了,心想,难不成真是眼前这个萧三郎卖的粮食给谢十五娘,谢十五娘的粮铺再将这些粮食卖给军中,接着弟兄们吃了这些粮食,一些人就被毒|死了。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么就该带走眼前这个萧三郎啊。 只是他也想到了,若是带走眼前这个萧三郎,那么谢十五娘就会没事。既然失去了带走谢十五娘的理由,他们还闹个什么劲儿。要是他们没了闹下去的理由,又怎么坚持到大公子说的晚上? 萧弘见那络腮胡子的校尉愣住了,大概也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接着冷声说:“怎么,觉得冤枉了人,没话说了吗?你瞧瞧你们干的事儿,连真正的害得你们兄弟死的人都没弄明白,就到谢家府前来瞎胡闹。难不成你们觉得这京城里的人就奈何不了你们了吗?” “这……”李特的脸表情难看,他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接着他问身边的一个军校怎么办。那个军校说,要不再派人去向大公子禀告,讨主意该怎么行事。 李特咬咬牙,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他在心里抱怨,要不是看在大公子给的赏钱多,他真不来办这差事,麻烦忒多,这些诗酒风.流的士族们鬼点子真多,一会儿一个,一会儿一个,让人穷于应付,完全不如他在战场上拼杀痛快。 他对那出主意的军校说:“要不,你跑一趟,回来我给你多加点儿赏钱。” 有钱拿,那军校当然愿意干了,于是他赶忙应承:“好,我就去跑一趟,向大公子禀明此事,讨他的示下。” “嗯,快去快回!”李特一挥手。 那军校正欲转身离去。 “且慢!”忽地在身后的人群中传出来一个少年郎君阻止的声音。 李特等人都回头去看说话的人是谁,不过,一看之下,他们都立即向他行礼,齐声喊:“四公子。” 此时,从李特身后的人群中走出一位皮肤较黑,身材中等,其貌不扬,跟萧弘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君。只不过他的气质跟萧弘不太一样,萧弘总体来说是阳光硬朗型,而这人看起来却是阴郁文弱,跟建康城的那些高门士族之家的涂朱傅粉的少年郎君们有点儿相像,但是他的肤色较黑,就算傅粉也遮不住,另外相貌也太普通了点儿,就算打扮起来也不可能往俊美路线上走。 这人就是桓翌的第四子桓密,阮明月上个月就是嫁给了他做妻子。 “这位萧家三郎既然已经说了,是他粮铺里的米卖给谢家十五娘,而谢家十五娘转手将这些米又卖给了我们军中,令的我们军中的兄弟被毒|死了二十三人,那我们也得对这话予以重视。为了查证他所说的话的真假,就请他去咱们军营里一趟吧。”桓密看了一眼萧弘对李特道。 李特一时之间,还不太明白桓密的意思,他还在纠结要是这么做了,是不是就是说明谢十五娘是无罪的,那他们还在谢家门前闹什么闹。 桓密见李特愣在那里,不由得暗自叹气,心想,大哥怎么找了这样的蠢货来办事? 不得已,他只得低声向李特说明:“你带着人继续在谢家门口守着,按照我大哥的吩咐行事,这个萧三郎就让我带回军中去,他不是想帮着谢十五娘洗刷罪名吗?我会让他查,只不过他查出来的事情,会等三五日才会被外人知道。三五日之后,我再放了他,可到那时,他查出来的真相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一会儿你就上前去把我说的话对他说了,然后派出一队兄弟押着他去军营,我随后跟上。” 这下子李特明白了,连忙点头应“好”。 接着桓密想着李特一努嘴,李特就忙跑上前去将手中的账册交给萧弘:“既然你说是你铺子里的米毒|死了我们军中的兄弟,那就请你跟我们兄弟走一趟。” 萧弘看向那个被李特等人称作四公子的人,没有立即答应跟着李特等人走。 很显然被李特等人称作四公子的人应该是桓翌的儿子,这个人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一开始,他本来打算利用手中的卖给谢十五娘的粮铺的账本帮着谢十五娘洗刷罪名,就算跟着桓翌军府中的人去他军中对峙也不怕。 可是后来到了谢府门口后,他发现那些围在谢府门口的人极有可能冲击谢府,他随即就改变了主意,打算用手中账册将那些闹事者一军,让他们失去闹事的理由,让他们失去留在谢府门口的理由,从而退走。要是他们不走的话,只要他大哥调集的人到来,就算这些人想胡来也不容易被他们得逞。可是现在,突然出来了一个桓家四公子,他说的话十分巧妙,按照他话里的意思理解,他是想要萧弘离开,跟着去军营中证明谢十五娘无罪,但是另一方面,这些围住谢府的荆州兵士就继续呆在原地待命。 在没查出来真相之前,他们不走。 可是这查真相的过程绝对不会短,快则两三天,慢则可以无限期延长。 不管是哪一种,谢家的危机都没有过去。 而自己是绝对不能跟着李特等人去的,因为听那桓家四公子说话,很明显他是要给自己设个局。到时候无论自己查出真相与否,那真相都没用了。 一个危险的推测出现在萧弘心中,那就是,他认定这些人一定会有所行动,冲击谢家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这时间会在什么时候,不能预料而已。 “你们既然采纳了我的说法,就没有理由再围在谢府门口,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请你们把这些死去的兵士都带走,不要再围在谢家门口,堵塞缁衣巷了。” 为了更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推测,萧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李特当然无法应对萧弘的话,他求助似地看向桓密。 桓密心里又骂了句蠢货,然后才干笑两声看向萧弘道:“我们可没有说这就采纳了你的说法,到底你的说法是不是真的,还是要查过了才知道。你要我们的人都退了,可我问你,要是查出来你说的话不实,那我们那些死去的兄弟是不是该又被搬回来摆在谢府门口,让谢家的人继续给兄弟们一个说法呢?那些被毒|死的兄弟已经很可怜了,还把他们这样搬来搬去,那是对死者的不敬。所以,我才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而我们的那些死去的兄弟还有要为他们的死讨公道的兄弟继续留在这里,等着真相出来。只有真相出来了,他们才有理由离开。” 这很明显是语气客气的强词夺理,尽管听起来很有理,很舒服,可是,他可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萧弘的提议。 如此一来,萧弘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人向谢家讨说法是假,他们后面一定会有更加激烈的手段对付谢家。看来一场刀光剑影的冲突是在所难免了。 萧弘接着也干笑两声道:“我萧三郎敢拿这颗项上人头担保,我说的话句句是真,若是有不实之处,你们尽可取了我的头去。这样,你们总该相信我了吧。” 桓密摇头,道:“萧三郎此言差矣,我们拿你的人头有何用,我相信军中枉死的兄弟们想要的就是真相,必须要将真正的罪魁祸首给抓起来,绳之以法,才能让他们安心转世投胎。” 转脸,他环视一圈周围的人,大声问:“兄弟们,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我们就是要抓住那真正的害死我们兄弟的人,让他们血债血偿!”周围的那些军汉们齐声怒吼道。 几番唇枪舌剑的交锋下来,萧弘对那位其貌不扬的桓家四公子有了初步认识,那就是这个人不简单,是个难缠的对手。 好吧,既然大家都不想让,那么就都按兵不动,继续静观其变吧。 萧弘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谢庄身边,然后再次对桓密说:“既然我们两边存在分歧,各不相让,那就等能够相信我的人,比如你阿父来了再说算了,你觉得呢?”   ☆、第159章 15.9 桓密没有回答萧弘的话,他没想到萧弘如此狡猾,非要他们这边的人退走,他才愿意跟着他们去军中。这样一来,两边就进入了僵持之中,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这一次的行动,他可是跟大哥商量好的,他跟着这些来谢府闹事的兵士们到谢府门外,潜伏在他们之中,若是遇到突发事件就由他来处理。 第一次,谢庄要让他阿父来这里交涉,谢庄才愿意交人时,他没有出面。因为他知道,他阿父是不会来的,那跑去报信的人是去找的他大哥。他大哥得了消息,自然会有回复,他用不着管。 而当萧三郎出现时,他想起了他新婚妻子对他说的话,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帮着她报复曾经将她推落于水,让她被众人笑话的萧弘,若是能报复萧弘,她感激不尽,这一世都必定敬他爱他。而且她还说,如今她是他的妻子了,他应该为自己的妻子出口恶气,否则便不是大丈夫。 桓密因为挺喜欢阮明月,便也愿意帮她出口恶气,讨得她的欢心。 所以,萧弘这个人他记下了,他妻子的话他也记下了。 今日他配合其大哥来谢府门口预备处理突发事件,结果见到了来为谢十五娘洗脱罪名的萧弘,于是他按捺不住出面了。按照他的想法,他就借着萧弘的意图说事儿,骗他去军营里面,只要他进了桓家的军营,那么就算是落到了桓家手里。虽然不会让萧弘死,但一定会让他吃些苦头。比如说痛打他一顿,比如说打破他的脸,让他从此以后脸上多条伤疤什么的,省得再出来在人前炫美貌,炫风仪。他对一切容貌俊美的郎君都有深深的敌意,包括他二哥在内。 萧弘要在谢府门前的荆州兵士退走的情况下才愿意去军营,但这个条件桓密没有权力答应,所以他的计划落空了。他阴侧侧地看着萧弘,想着等到入夜以后乱起来,要是萧弘还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带人杀了他。反正在暴|乱中,人死了就死了,谁也弄不清楚谁死于谁手。他随即对李特低语:“看住那姓萧的,他可是咱们查清毒大米一事关键的人,我去去就来。” 李特忙点头:“四公子放心,我一定看住他,他跑不了。” 桓密“嗯”一声,往后退几步,隐入人群之中,他这会儿有了要对付的目标,打算回府去调动那十来个他培养的死士,让他们到这里来,趁着晚上乱起来的时候,取萧弘的性命。 桓府。 桓翌书房中,桓家二公子桓溪正在向其父语速颇急地禀告什么事情。 “阿父,您可要速速阻止阿兄这样胡来啊,这样的作为,定会被朝廷视为反叛,到时候阿父想要按部就班北伐,再禅代就不可能了。因为没有谁会拥护一个叛臣,阿父想要禅代就必须要在道义上占得住脚,否则恐怕难以服众。” 桓翌脸色阴沉,他昨日与众同僚饮宴,醉酒,又在其妾室房内折腾一番,睡得晚,日上三竿了都不曾醒来。因为今日是休沐日,他也不用早早上朝,故而睡得安心,特意吩咐身边的人如果他没醒的话不要叫他。 将至午时,到了平日的饭点儿,他给饿醒了。刚刚醒来,翻身起来,让人给他端些吃的来,门外他新纳的小妾许氏就进来了,告诉他说:“二公子在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因为大将军没醒,所以妾不敢来将此事禀告大将军。” “你可问他有什么事了吗?”桓翌随意问。 “妾不敢问,不过瞧着二公子面上颇有焦急之色,应该是有急事吧。”许氏回答。 “哦,你让他去我书房等着,我随后就去。” “是,大将军。” 桓翌随后起来,随意用了些点心,饮了一盅茶就去了书房。 进入书房中,他的次子桓溪正坐立不安地在等他。 见到桓翌进来,桓溪立即上前向他请安,桓翌让他坐下说话。 两父子坐定后,桓溪就急忙开口,告诉了一件让他吃惊的事。据桓溪说,他的长子桓朗挑动城外荆州兵士去谢府闹事,原因是谢家十五娘那米铺里卖的米毒|死了他们营中的二十多位兄弟。只不过,看起来他那长子可不是让人去谢家讨公道那么简单,这会儿谢家所在的缁衣巷起码有一两千人,这些人都是他们荆州军营中的人。 桓翌也知道其长子一直对陈广的禅代之计不满,总觉得那样太折腾,还不如直接攻打京城,掌控住皇帝,然后让他退位简单一些。以前,他就对桓朗说过,那简单粗暴的行为是行不通的,其结局难以预料,失败的面大。 没想到,大半年过去了,桓朗还是没有放弃他的想法,如今弄了个什么毒大米的事情出来,带头向谢家发难。按照他对其长子的了解,恐怕桓朗不但要对谢家动手,还要在建康城掀起暴|乱,从而逼宫。 这么做,要成功了,的确省事,这会儿曹姓皇族的嫡枝可都在建康城里啊,到时候随便立一个听话的小皇帝,那么桓家就简单明了的实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接着就先借皇帝之口,把那些跟桓家做对的家族全部铲除,再夺走他们经营多年的地盘,最后他桓翌可以顺理成章地搞一次北伐,最后禅代称帝。要是再简单一些,连北伐都不用了,直接逼迫皇帝退位,他自代皇帝位就可以。 但要是失败了,他桓翌就会落下一个叛臣的名声,各地的那些掌握军队的豪族大可以借着这个理由攻打他。到那时候,他们桓家可能连荆州也保不住,成为丧家之犬,直接破家灭族。 所以,此事有至少一半的风险,远不如陈广的计策那样稳妥。 一句话,年轻人心太急,做事情欠考虑。 “阿父,您看该怎么办?事态紧急,阿兄真要挑事闹起来,您到时候会不会难以收拾局面?” “这逆子,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眼里还有我这个阿父吗?”桓翌重重一拍书案怒道。这让他莫名想起了史上某些谋逆弑父的太子,要是他有一朝一日登基为帝,桓朗会不会这么干? 这样一想,他立即产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必须阻止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哪怕是为了维护他这个做父亲的尊严。 眼中闪过戾色,他对桓溪说:“走,随为父去城外军营!” “是,阿父!”桓溪恭敬地躬身下去道,垂眸时,唇角上翘。 他长兄一直桀骜,从来以长子自居,认为其父的一切将来都该是他继承。不过,他这样嚣张也有理由,那就是他的确能干聪明,甚得其父看重和喜欢。这些年来,桓溪受够了其长兄桓朗,一直想着寻个机会让桓朗失败,又或者让其父猜疑他,只要桓朗失去了其父的信任和喜欢,他就不信,其父的一切还是他兄长的? 现在机会来了,桓朗想在瞒着其父的情况下,挑动荆州军营的那些兵士发动暴|乱,杀掉王谢等大族,逼宫,控制建康城还有皇族,为其父禅代扫平阻碍。其实应该说是为他自己扫平做太子的阻碍比较妥当? 毕竟他阿父要是禅代称帝了,他长兄不就是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了吗?要是他长兄做了太子,将来做了皇帝,那他这个当兄弟的恐怕就会被他压得更抬不起头了吧?可要是,他长兄在这一次的事件里面失败,失去了其阿父的信任,那么将来其父成事了,他这个嫡出的第二子不就是该取代其长兄的位置了吗? 所以,桓溪在知道其长兄挑动荆州兵营的士兵闹事,猜出他的谋算后,立即向其父告密。 桓翌领着桓溪,两父子匆匆忙忙出府,不巧在府门口遇到回府调集他培养的死士的桓密。 桓密一向都跟桓朗亲密,他这个不是跟桓朗同母生的弟弟,比桓溪跟桓朗关系好,桓朗做什么事,桓密都支持。所以见到桓密,桓溪就想到他肯定也知道其长兄的计划,说不定也参与其中了。 而桓翌这个做父亲的当然也知道眼前这个四子跟长子关系好,所以怀疑这一次的毒大米的事情桓密也知情。 桓密没想到他回府来竟然撞上了其父和其二哥。 这两个人,一个他害怕,另外一个他讨厌。总之,他们是他不想撞见的人。 一见到这两个人,桓密脸上的表情就不自然。 “四郎,你这是从哪里来,为何看起来十分慌张?”桓翌肃声问桓密。 “我……我一早出去在城里闲逛,才回来。”桓密低下头赶忙回答。 “那你应该晓得咱们城外的那些荆州兵士在缁衣巷聚集,找谢府的麻烦一事吧?”桓翌又问。 这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桓密暗自在心中抱怨。 他心思一转,想到阿父问起这个,想必已经知道了大哥谋划的许多事情了吧?特别是有那个跟自己和大哥不对付的桓溪在阿父身边,一定是他已经将关于毒大米,还有大哥安排许多荆州兵士在谢府外找谢府的麻烦,聚集起来意欲冲击谢府的事情都对阿父说了吧。要是自己说不知道,就会招致阿父讨厌了。 于是,他赶忙见风使舵,说:“回阿父的话,儿就是出去闲逛,看到了那些荆州兵士在缁衣巷聚集挑事,儿怕闹下去不可收场,所以才急急忙忙赶回来向阿父禀告此事的。” “哦,真是这样?”桓翌挑眉问。 “儿若有一句谎言,情愿不得好死。”桓密赶忙赌咒发誓。他从来不怕说这种话,因为他相信的从来不是鬼神,而是实力。他认为,这一辈子能过得好,获得荣华富贵,获得权势,都得靠实力说话。 “好了,平白无故发这些誓言做什么?走,你也跟我一起去城外军营,我要去见一见你大哥。”桓翌说完,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马缰绳,接着翻身上马。 “好。”桓密违心地答应,他不无遗憾地想,可惜今日萧弘运气好,取不了他的性命。不过,他今日运气好,不代表他明日运气好,总有一日,他没运气的时候,撞到他手上,他会要他好看。 桓溪和桓密接着也各自上马,跟随在他们的父亲桓翌身后,由大队军校护卫着快马加鞭往建康城外荆州兵营里去。 建康城外的荆州军营里,桓朗刚刚才听了李特派来向他禀告新情况的军校的话,然后他让那军校出去等着,一会儿再让他进来听令。 此时,在他身边不远处坐着的一个傅粉涂朱的男子开口说话了:“大公子,我看你就别等入夜以后行事了。谢庄都出来了,他是装模作样在谢府门口镇住李特等人,我看他另一方面一定去搬救兵了。皇宫内的禁军虽然不太可能去谢府,可是丹阳尹那里的兵完全可以去帮忙。” 桓朗冷笑一声,说:“我还巴不得丹阳尹的兵去谢府帮忙呢,如此一来就闹得更大了,到时候我率军进城,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顺便再把城里的那些高门士族都给收拾了。” “可是,在下有一担心不得不说。” “王三郎,你有什么话就快说,我把你看成我的心腹,你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原来这傅粉涂朱的二十来岁的男子正是谢庄曾经的女婿,跟他长女谢伯媛合离的王鸾。他在看到桓家得势后,就投靠了桓家,想方设法钻营到了桓翌的长子桓朗身边,还成为了他的心腹,为他出些鬼主意。 这一次利用军中买米吃,王鸾就想了个鬼点子出来陷害他一直恨着的谢妙容。 而且她还想借用此计把整个谢家都收拾了。 王鸾是桓朗的心腹,当然知道桓朗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那就是直接用建康城外的五万精兵攻占建康,控制皇帝,将来挟天子以令诸侯,让桓家成为景朝权势最大的家族,甚至,进一步,替代曹姓皇族称帝。 这后面的情况不伦出现哪种,他都认为自己抱紧桓朗这根粗大.腿是没有错的。就算将来桓家替代曹家,成为这大好江南的主人,他们琅琊王氏的家族会因为朝代更替而受到些打击和损失,可是不是还有他王鸾出人头地吗?只要有他在,琅琊王氏依然是顶级门阀。故而,他全力支持桓朗。 毒大米的计策既能让大公子的桓朗心愿达成,也能报复谢妙容和谢家,这正是一石二鸟之计。当他想出这样的计策后,都为自己点赞。他相信,他一对桓朗说出这条计策,桓朗一定会采用。 后面,果然他对桓朗说了,一下子就得到了桓朗的肯定。桓朗认为此计甚妙,荆州的五万精兵到建康城外快一年了,如今兵士们越来越吃不饱肚子,怨气有点儿大。如果在这种时候,煽风点火,他们绝对会冲进建康城去发泄怒火,特别是再加上被“毒大米”毒|死二十几个兵士,只需要轻轻一说挑拨的话,他们也能将怒火撒到城里那些看不起他们,将他们看成低贱之人,不把他们的命当命的高门士族身上。 王鸾对他说,只要趁乱解决掉当今皇帝的左膀右臂,谢家和庾家,皇帝就成为了孤家寡人,再也没有能臣可用,到时候顺便再把那些建康城里的皇族都控制了,桓家就能全面掌握朝政了。接下来,想做什么,没有人敢拦着,也没有人有能力可以拦住。 桓朗当时还颇有些担心地说:“可是此事不禀告我阿父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再不相信我了?” 王鸾:“你帮你阿父达成心愿,这是孝子所为,他岂会怪你。说不定等你一举拿下建康城,他还会对你刮目相看呢。” 这个话王鸾说出来也是没谱的,他也不清楚到底桓翌最后会不会怪大公子桓朗私自做出这样的大事来。他只明白一点儿,他必须得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好好地报复一下谢妙容和谢家。 而桓朗也是急于求成,没有好好思考一下背着他父亲做这种事将来会面对的后果。便决定采用王鸾的计策了。 当年,王鸾听了其弟王凤要卖手上庄园给谢妙容的消息后,就想到个鬼点子,既想劫财,也想要谢妙容受辱,从而痛不欲生。他找到了一个投靠他的二流士族的郎君吴右,让他安排他手下的部曲化装成流民劫掠谢妙容的车队。因为当日谢妙容买庄园的时间和路线他从其弟那里都了解得非常清楚。所以吴右的人一下子就得手了,不但劫到了那数百金的黄金,而且还抓住了谢妙容和她的一个婢女。 当时,吴右按照王鸾要求的把黄金先运去竹里镇的吴家老宅藏匿,然后再将谢妙容转卖给人牙子,叫人牙子带去偏远之地将谢妙容卖入娼家为妓,让她受尽折磨。谁知道却在要到竹里镇的时候,让谢妙容那小东西跳水逃脱,好巧不巧的是,吴右和他的部曲竟然遇到了从徐州来建康的萧家两位郎君和萧家的那些护卫,结果扮成流民的吴右的部曲死了不少在萧家的那两位郎君和他们手下的手上。吴右幸运地跳水逃走,后来吴右到建康城来偷偷找他想办法,王鸾怕吴右最终被朝廷追缉他的差人抓到,所以就一狠心在吴右藏匿的破庙里请他吃饭喝酒的过程中,在酒里下毒,毒|死了吴右,除掉了后患。 因为谢妙容有一间米铺,所以,这一次他就指使军中负责采购的人去谢妙容的米铺里买上一些米,然后再在其中一些米里投毒,害得吃了这些其中有毒|药的士兵死了二十多个,接着,他就让那些兵士去找谢家人算账。 当然,为了把事情做得逼真,王鸾让桓朗配合写了个文书,再偷偷用了大将军的印盖上去,接着就是故意去请丹阳尹手下的仵作来验尸,出具尸单。最后,拿上在谢妙容的米铺里买米的凭据。 桓朗又挑选了个还算机灵也认识几个字的校尉李特,许他以重赏,让他带人去谢府闹腾……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在王鸾和桓鸾商定的计划里,是打算在谢府门口闹事,聚集越来越多的人,到时候远不止一两千,而是四五千,有了这四五千人,到晚上闹起来,趁乱夺取城门,那么城外的荆州兵就可以在桓朗的鼓动下进城袭击建康城内的王谢等高门士族了。 士兵们因为这种粮食的事情闹起来,从而哗变暴|乱,就算事态平息了,最后他阿父也不会有事,顶多会责罚几个领头的人,这事情也就会被揭过去。这是主弱臣强的局面造成的。桓家也是皇帝拿来平衡朝局的棋子,在有好的解决平衡的方法出现之前,皇帝一般不会主动打破这种平衡。因为弄不好,桓家倒台了,还有其他家族冒出来顶替桓家,到那时候,皇帝依然是要面对权臣,结局是一样的。 一句话,只要他们让那些闹事的士兵不去冲击皇宫,杀几个臣子,杀几个高门士族,皇帝最后依然会息事宁人。但是桓家却会得到大的利益,故而在桓朗心中这种险值得冒。 王鸾方才听了刚才李特派来禀报谢府门前的情况的军校的话,无端有了另一种担心,所以他对桓朗说了出来:“大公子,我就怕谢庄派人去搬救兵,顺便会让丹阳尹提早关闭城门,这样一来,还等不到公子你派去的人到达四五千之数,足以夺取建康城的城门……” 桓朗一听,忍不住悚然一惊,他立即明白王鸾的意思了,要是丹阳尹真得关闭城门,那么城里的那两千多荆州兵士就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案上之肉……到时候他们的援兵进不去,那些人就悬了,谢庄那边的人会不会趁此动手,将他们给杀了…… “所以,我看,恐怕是越快动手越好。大公子,你认为呢?”王鸾望向桓朗,故意问道。 桓朗咬咬牙,握紧拳头在营帐内的案几上重重一拳,道:“好,我这就让李特他们动手,并让关宁即刻率兵进城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完,桓朗高声让那在外面等候示下的军校进来,给了他一面令牌,让他将此令牌给李特看,让他即刻带人冲进谢府,把谢庄为首的谢家人全部杀了,得手后,再去冲击同在缁衣巷的王家,最后是庾家。另外,还告诉他,关宁领导的援军随后就到。   ☆、第160章16.0 日当正午,谢府门口。 天色依旧很阴,风也越来越大。 萧弘便向谢庄建议:“谢尚书不如进去歇一会儿,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肆意胡为。” 还别说,谢庄在谢府门口坐了一两个时辰了,又吹了不少冷风,的确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毕竟他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身体不如年轻的时候。这会儿听了萧弘的建议,不由得看他一眼,眼里有问询之意,大概是你能行吗? 萧弘道:“谢尚书,放心,交给我,您进去歇着吧。” 谢庄正想说话,从侧门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矫健的老者,此人正是去办妥了事情回来的姜磁。 他快步走到谢庄身边,然后低头在谢庄耳边如此如此低声说了些话,谢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了些。 再抬起头来时,他看向萧弘说:“那就麻烦萧三郎在这里守着,我进去歇一会儿再出来。这会儿也是到晌午了,该吃午膳了,我让人给你端点饭来?” “就几个饼,一些水就行,别得不用麻烦了。” “也好。” 谢庄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萧弘要求饮食简单一些也是正常的,毕竟门外还有一两千虎视眈眈的荆州兵士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暴起做出对萧弘和谢家不利的事情?这会儿,两边都保持着僵持,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恐怕会有一些变化,谁也无法预测。 遂又交代了几句,将自己身边的护卫周坦留在萧弘身边,对他们说,若是有什么事,让他们彼此策应,还有,他这就进去调集府中一半的护卫来这边府门口,隐藏在门后,以备不虞。 萧弘和周坦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谢庄这才由姜磁陪着走入了谢府中。他打算回去见一见妻子,吃点儿饭,然后再去嘉玉堂,跟母亲一起说说话。方才姜磁回来告诉他,说他的信儿已经送到了丹阳尹手里,丹阳尹说他即刻就会派些兵过来维持缁衣巷这边的秩序。另外,谢庄写给皇帝的信也送进宫了,应该很快皇帝会有旨意下来。 就在谢庄进入谢府中后,不一会儿果然有几个奴仆送了些饼和水出来,又端了两把椅子出来,萧弘和周坦就坐下来,吃饼喝水。对面的李特等人也从怀中摸出了干粮吃起来,两边依旧对峙着。 萧弘接连吃了几个饼下去,又喝了点儿水,终于吃饱了。他懒洋洋地打量着对面那些人,看似轻松,实则却是戒备着。 李特等人见谢庄进了府后,他们并没有觉得压力变轻了。主要是那个十六七岁的俊美的少年郎君是个不好惹的主。还有他旁边那个中年汉子,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所以,他们不敢乱动,依旧是等着那派去城外军营向大公子桓朗禀告的军校回来回话。 此时,从缁衣巷的东西两边有人往谢府这边挤了过来,东边过来的正是拿了桓翌的令牌回来让李特等人动手的军校。而从西边过来的却是有数百人,前面带头的正是萧伦。他去把他能调动的禁军以及萧府那边的护卫都带了过来,人数约莫有五六百。这些人都按照萧弘的要求身穿便装,腰悬利剑。 萧伦回萧府去调人的时候见到了他阿父萧咸,萧咸看了他留下的信,正着急,打算带着府里的护卫去谢府门口把儿子萧弘给绑回来呢。结果,遇到了大儿子回来调人,并对他说了萧弘的安排。萧咸听完了才松了口气,他先是叱骂了两个儿子莽撞,不过,这会儿,事态发展到骑虎难下,他的次子萧弘已经完全掺和到里面去,并且萧伦还告诉他,这事情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宫中已经关闭宫门,皇帝已经做出了相关的布置。 所以,他们去帮谢家,也就是帮皇帝,这会儿不好再退出来。 萧咸听了也是无奈,只好让萧伦带走了萧家大部分护卫,只留下二百人守卫萧府,他叮嘱儿子要注意安全。此事平息了就早点儿回家,免得家人惦记。 萧伦点头答应了,随即带着萧家的护卫直奔缁衣巷。先前,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带了四五百人可以调动出宫的禁军,让他们穿上便衣,先赶去缁衣巷,他随后带了人来两边汇合,再一起赶去谢府门口,帮助自己的弟弟萧弘。 那回来传达桓朗的命令的军校先一步到达谢府门口,接着他找到李特,把手中的令牌向他一亮,接着再把桓朗传给李特的话低声对他说了。 李特听完,有点儿犹豫,他又问了那军校一遍:“大公子真是这么说的?” 那军校点头:“没有错,你快些按照大公子的命令行事吧。” 李特没说话,他其实心里有点儿忐忑,怎么大公子会提前传来这种命令呢?一开始不是说让自己带人在谢府门口闹事,坚持到晚上吗?现在不但大将军没来,还传来了这样的命令。他看了看谢府门口站着的那两位门神,心里有点儿打鼓,想,恐怕要冲过去,从这两人守着的门口进入谢府,就要死伤不少兄弟。 好在,大公子说了,关将军带的援兵随后就到。 既然如此,就动手吧,只是叫别人去冲,他躲在后面,不被那两个“门神”伤到就行了。最多死伤多点儿兄弟,一定能冲进谢府里去的。不是说谢家是顶级门阀吗?里面的财帛珍宝定然不少,还有那些娇滴滴的女郎和妇人,只要冲进去了,也可以尝一尝她们的滋味儿,让她们在他们这些军汉身下哭泣求饶。 一想到财帛和女人,李特那点儿忐忑早飞到爪哇国去了。还有,以下犯上,凌.辱那些高门士族的快感就让他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他相信,只要他一鼓动身后的弟兄们,他们会和他有一样的渴望,一样的冲动! “弟兄们!咱们冲进去,为失去的兄弟们报仇!这谢府里头的财帛和珍宝堆满了屋子,还有那些娇滴滴的女郎们,你们想不想把她们压.在身下听她们叫唤?他们这些高门士族从来看不起我们,不拿我们的命当回事,今日我们就要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弟兄们,大家跟我一起冲啊!”、 李特红着眼,猛然转身对着身后的那些军汉们鼓动道。 如他预料的那样,他这么一鼓动,那些跟着来闹事的军汉们都红了眼,兴奋起来。他们就如同一群狼一样,看到了前方的肉,没有不动心的理由。 所以,在李特这番鼓动的话说完后,到谢府的门口来闹事的军汉们就发出吼声,潮水一样朝着萧弘和周坦冲过来。 萧弘和周坦完全没有意料到事情会突然演变成这种模样。 情急之下,萧弘只能顺手抄起身后的椅子向着冲过来的那些粗鲁的军汉砸去,而周坦则是拔剑在手,朝着最先冲过来的那些军汉们砍去。这一次进城到谢府来闹事,身穿便服的军汉们都是私藏了武器在手的,这会儿纷纷把身上藏着的刀剑拿出来,或砍或刺,朝着萧弘和周坦两人身上招呼。 此时门内听到外面喊杀声的谢府的护卫也从侧门跑了出来,帮着萧弘和周坦一起对付那些冲杀过来的荆州兵。一时之间谢府门口刀光剑影,喊杀声一片。 有谢府的奴仆跑进去向里面的主子谢庄等人传话,说外面那些来闹事的荆州兵杀进来了,萧弘和周坦领着谢府的那些护卫正在抵挡那些荆州兵的进攻。谢庄那时候正在嘉玉堂跟其母说话,听到禀告,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他赶忙对其母说:“看来要立即通知各房的人退出谢府,从后街上出去,往皇宫那边走,暂避这些乱兵的锋芒。” 姜氏遂立即吩咐嘉玉堂的婢女去通知各房的人到谢府后门集合,然后由剩下的谢府护卫保护着往皇宫那边逃。 一时间,谢府各房人人惊慌。 冲击谢府的那些荆州兵都是跟随桓翌上过战场的精兵,战斗力远比一般的护卫强。所以,谢府的那些护卫出来后,基本都不是这些乱兵的对手。稍加接触,就溃败了。 只剩下周坦和萧弘两人在谢府门口拼杀抵抗。不过,两人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奈何对方人多,缁衣巷的一两千乱兵都往谢府门口拥,他们两人也是渐渐抵挡不住,不多时,两人身上都带了伤。不过,两人都在咬牙死命硬撑,不愿意退让,因为他们知道,要是他们退了,这些乱兵就会趁机拥进谢府里去,到时候会发生些什么事,简直让人无法预料和想象。 但是意志归意志,实力上两个人还是不是那些越来越多的凶暴的乱兵的对手。 眼看就要再也无法抵挡时,忽然在那些荆州兵的身后传来痛苦的叫声,还有阵阵骚乱。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高喊:“三郎,我来了!” 萧弘不用看那个人,就已经知道是他的兄长萧伦赶来了,于此同时,他不由得精神一震,手上的刀挥舞得更加有力了。 正在前面发疯一样攻击萧弘和周坦的乱兵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喊声,一下子都有些乱了,有些人就往身后去看,只见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一些身穿布衣的孔武有力的男子来,这些人手持锋利的刀剑,砍瓜切菜一样在他们身后大开杀戒。因为这些人是突然出现,又突然出手,许多人都没防备,所以一下子就被杀死杀伤了不少。 这下前面的那些乱兵就慌了,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不多一会儿,萧伦领着几十个萧家精心培养的死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杀到了萧弘和周坦跟前,这几十个人过来后,萧弘和周坦面临的劣势立即一转,而那些荆州的乱兵们却开始慌起来,有许多人开始害怕。一开始他们被李特鼓动,因为财帛和女人的吸引,让他们头脑发热,又加上他们以为他们人多势大,谢府那区区数百个私兵和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闯进去杀就杀了,抢就抢了,也没人敢找他们算账。再加上,一早李特就告诉他们,城外还有他们几万的兄弟作为后援,让他们尽管动手。可是等他们动手了,结果却没等来所谓的后援,反而是来了数百比他们还剽悍,战斗力更强的人。这些人手中的刀剑泛着寒光,一看就是好兵器,而且这些人进退有据,似乎精通某种战阵,所以,他们的那些兄弟就在这些人的刀剑下,如同割韭菜一样齐刷刷地倒下。 两方交手,最怕一方的气势先弱,怕自己慌乱,乱了阵脚,就会兵败如山倒。 见乱兵开始乱了阵脚,萧弘等人自然是不会手软。向着这些乱兵的刀剑是更加用力地砍下。 可能是这些乱兵活该倒霉,正在他们节节败退的时候,从缁衣巷外又来了一队新的人马,就是丹阳尹手下的人,足足来了五千人,将缁衣巷两边都堵上了,见到那些面孔黧黑的乱兵就杀。 此时在城外的荆州军营中,桓翌正指着桓朗大骂,骂他胆大妄为,竟敢不禀告他,就擅自行事,弄出什么毒大米的事情向谢家发难,意图让那些荆州军营的兵士们进建康城去发动叛乱。 桓朗还犟嘴,说他只不过是帮其父,想让他早点儿达成愿望,想让桓家早日取代曹家成为这半壁江山的主人。 桓翌听了,忍不住啐他一口口水,说:“欲速则不达这话你懂吧?现如今你让两千多我好不容易带来的荆州精兵去送死,你真是想砍了你!” 桓朗:“阿父,我已让关宁去接应城内那围攻谢府的两千多荆州兄弟,他们怎么会送死?” 桓翌怒声道:“我跟二郎,四郎才出城,建康城门就已经关闭了,你是想让关宁去攻打建康城吗?别忘了,你阿母还有妻儿都在城内,你是不是想看到他们被人推到城楼上以叛臣之母和叛臣之妻被枭首示众?而且既然建康城门已经关闭,想必禁军也已经调动。你能保证剩下的这些人能攻下建康?我一想起平白损失两千多荆州精兵,我就想,就想……” 他握紧了拳头,怒视着桓朗,身子气得微微发抖。 桓朗被其父这种想要杀人的眼神给吓得心内狂跳,低下了头。他迅速地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平息父亲的怒火,怎么样才能补救如今这个局面。 思来想去,他觉得似乎只有鱼死网破,让关宁率军攻城,将这一次的计划执行到底,似乎才能力挽狂澜。 于是他赶忙把自己的意思对桓翌说出来,桓翌听完,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将他一拳打倒在地,打得桓朗半边脸也肿了,口鼻都出了血。 桓翌这个大将军可不是空有其名。这些年来他南征北战,本身就是骁勇的战将,他这一拳打下去,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够承受的。 在一边站立着的桓溪和桓密见此情景都忍不住齐齐一抖,对于其父的威严,他们自是害怕。 只不过,桓溪心中暗觉爽快,而在桓密心中却是颇多不忍。 “竖子,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出兵不利,未战先败,你唆使城中那两千多兵士想冲击谢家,此时恐怕反倒被丹阳尹的兵给围了。不要再奢想着他们能得手,若我猜得不错,他们必定全军覆没。你以为单凭那什么谢家的米铺的米毒|死了二十几个兵士就能让你的那些人去冲击谢家有理?况且,你的那些证据拿得出手吗?可上得了朝堂?不要认为别人都是傻子,都能比你的那不上台盘的伎俩给哄骗。再说了,二十几个下贱的军汉的命能跟谢家人的命相比?退一万步说,就算谢家的米有问题,毒|死了营中的兵士,他们大不了推一个管事出来顶罪,制他个监管不利之罪,再陪些财帛就了了。谁也不会真追究谢家的人的罪。你拿这个挑事,攻击谢家占不住脚,你知不知道?这下子好了,白白损失我两千多精兵,还落下个不好的名声。朝廷恐怕也会更加防备我们,而且这下是彻底得罪了谢家,你说,我要不要把你推出去治罪,以平息谢家的怒气,以及圣上和诸位大臣的猜忌?大郎,你真让我失望啊!” 桓翌先是怒声叱责了桓朗一顿,接着失望叹息。 桓朗这下是真得无法辩解,也开始害怕起来。因为如果一切按照其父说的那样发展的话,那他的这次行动确实是失策,会让他自己和桓家都限于不利的境地。 桓家不利是要为这一次的攻击谢府的事情向那些高门大族以及皇帝解释,否则桓家的名声将会大大受损。 而他自己限于不利是因为他在其父的心中的地位恐怕大大地滑落了,他阿父极有可能不再喜欢和信任他。 桓密这会儿帮他大哥桓朗说话:“阿父,还是先别责怪大哥了,这会儿该怎么补救呢?难不成我们就这样咽下苦果,眼睁睁看着城中那两千多荆州的兄弟成为待宰的羔羊,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要是那样一来,咱们桓家的声望可就大大受损了啊!” 桓翌扶额,他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无计可施。除非建康城里那些荆州兵没有动手,他还能去把他们给救回来。可要是动手了?他用什么理由去把这等同犯上作乱的兵士带回兵营?恐怕这会儿建康的城门也不会为桓家人打开,就算他是大将军又如何?桓家的荆州兵在城内作乱,那守城的丹阳尹的人是一定不会开门让他进去的。要想进去,就只能强攻,但是强攻的话,他的妻子儿女还有一些族人就要被杀了。他舍不得让妻子儿女和族人死,更加不敢肯定一定能攻下建康城,毕竟一开始他就损失了两千多人,士兵的士气必定因为这样受损,再加上师出无名,等待桓家的一定是失败。 所以,尽管肉痛建康城里的那两千多荆州精兵会全部覆灭,可他却毫无援救的办法。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向朝廷和谢家,以及各世家大族解释这一次的事情。另外,大郎,你自己去营门外领二十军棍。二郎,你去让各营的兵士回营,谁要敢多言多语,鼓动军心,就给我杀!哪一营的将军约束不好手下兵士,那也给我杀!谁再敢私自做主,调动我营中兵士,不管是谁,都给我杀!” 桓翌连着说了几个杀字,特别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那话语中的寒气和杀气让人心惊。 桓朗赶忙趴在地上说:“谢阿父宽恕于我,儿知错了,儿再不敢了。” “出去。”桓翌寒声道。 这一次他的长子弄出来的糊涂事实在是让他头疼,他真是不想再看见他。 桓朗只得爬起来,缩着头,满脸沮丧和惶恐地退了出去。接着桓溪和桓密也跟着退出去了。 二十杖军棍受完,桓朗被手下的兵士给背着回了营帐。一进到营帐,他就让人把王鸾给找了来,趴在榻上把他给骂得狗血淋头,骂他出的鬼主意,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害苦了他。他要是能动弹,非得蹦起来把王鸾给痛打一顿不可。 狂骂了王鸾一顿后,桓朗让他即刻滚,他再也不想看到他。而且他还说,要是在建康城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要是再让他碰到王鸾,他一定会让他好看。 王鸾毕竟是琅琊王氏的嫡出子孙,桓朗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还是给王鸾留了面子,否则,闯出如此大祸,他一定会把他给宰了。 见桓朗咬牙切齿的样子,王鸾知道他不想走也不行了。桓朗因为自己的计划失去了其父桓翌的信任和喜欢,肯定是恨他入骨,他就算留在这里也是不会让桓朗再信任他了。 再说了桓朗失势,似乎也没有了再投靠的价值。再加上,他还害怕大将军桓翌会迁怒于他,到时候把他推出去顶罪,那他就会身败名裂了。 想到此,他赶忙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桓朗的营帐,再悄悄潜出营去回建康。 建康城谢府门外缁衣巷的那条街上,经过尽两个时辰左右的厮杀,到天色将暗时,那两千多意欲冲击谢府的闹事的荆州兵士们全部被斩杀,一整条街上到处都是堆叠的尸体,街面上可说是血流成河。萧弘等人的靴子踏上去都会被那一汪汪的鲜血给浸没。 浓郁的血腥味无处不在,整个缁衣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用完,明天恢复单更,还是晚8点。   ☆、第161章 16.1 皇宫,紫宸殿。 皇帝连夜召集谢安,王涛,庾哲议事。 三人相继到达后,皇帝赐座给他们,接着就说:“三位爱卿,今日发生在缁衣巷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吧。要不是丹阳尹反应快,提早关闭宫门,这时候恐怕整个建康城都成了修罗场了。朕的暗卫每日守在桓府门前,今日见到桓翌父子匆匆出了城,随即他们就去告诉了丹阳尹,丹阳尹立即命守将关闭城门。朕也派出了禁军去四门守卫。城内的那些叛乱的荆州兵虽然都被斩杀,可城外还四万多荆州精兵,你们说,朕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此事?” 不用皇帝明说,谢安等三人都明白皇帝的意思,他是说接下来该怎么对付桓翌。桓翌毕竟此刻在城外,是让他进城呢,还是不让他进城,又或者可以让他进城,但必须让他付出些代价,比如说让那剩下的四万多荆州兵都回荆州去?还有就是,要不要借着这一次的事件彻底打击桓翌,问他的罪? 王涛就先说:“圣上,这一回桓翌挑动营中兵士闹事,要不是谢尚书机灵,要不是萧家的两位郎君相助,恐怕,此刻臣和谢尚书都无法坐在这里和圣上议事了。桓翌反叛之心昭然若揭。依臣说,圣上必须要借着这一次的事情打击桓家才行,杀一杀桓翌骄横的气焰。” “王司徒,你有何计不妨说出来听一听。”皇帝看向往王涛道。 近一年来,自从桓翌以大将军的身份录尚书事后,王涛早就对其不满了。这一次缁衣巷发生的桓翌带来的荆州兵冲击谢府的事情更是让王涛后怕。他也不是傻的,早看出来,要是让那一伙乱兵得逞,谢家被毁后,下一个必定是同在缁衣巷的王家。这一次的事情太可怕,若不是运气好,有萧家的两位郎君相助,恐怕谢家的人在这一次暴|乱早就死伤不少,还有王家,包括今日休沐在家的他在内,说不定也做了那些乱兵的刀下冤魂。 王司徒一想起这个,简直对桓翌是切齿痛恨了。这会儿皇帝问计于他,他当然是想将桓翌从录尚书事上赶下来,还想将桓翌赶出朝堂,甚至要他的命。 于是他道:“圣上,若是桓翌上书认错,那就莫若轻轻揭过此事,哄他入城,再关闭城门,将桓家的人全部抓起来,投进诏狱,以反叛的罪名将桓翌治罪,将桓家灭族。” “可是桓翌狡猾,他进城,也一定不会带着其子进城。如今桓翌的兄弟,还有一子都在荆州,他们手上还有十多万荆州兵卒。若是我们以反叛之罪杀了桓翌,朕想,不但城外那近五万的荆州精兵会真得反叛,就是荆州那边的桓家手下的十多万兵卒也会反叛。如今北边的秦国和燕国虎视眈眈,要是桓家反了,引着北边的胡人来攻打景国,试问如今的豫州兵和徐州的兵能抵抗他们的兵锋吗?” 也难怪皇帝会问出这样的话,这江南的半壁河山是曹家的,皇帝考虑事情的时候就会全盘考虑。他忧虑的是要是向着桓家动手,国家就会陷入内乱之中,要是北边的强敌再跟着兴兵捣乱,到时候全面乱起来不可收拾。最有可能的是,他这个景朝皇帝坐不稳皇位,甚至丢掉江山。 而王司徒考虑的是要除掉桓翌这个对手兼祸害,他不会考虑到整个国家。 对于皇帝的问话,王涛还真不好回答,他只能说:“桓翌是一只猛虎,若是放他进城,他势必还会伤人。若是放虎归山,他一定是祸患。若是不趁着这一次的机会除掉他,臣怕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望圣上切莫失机。” 皇帝对于王涛的这话不置可否,他又看向自己的老师侍中庾哲问:“庾侍中,你可有什么好计?” 庾哲当然明白这一次缁衣巷桓翌手下的乱兵冲击谢府的事件十分严重,所谓唇亡齿寒,他跟王涛和谢安都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若是王家和谢家遭到了那些乱兵的冲击,若是谢安和王涛在这一次的事件中不幸遇害,试问他庾哲和庾家能够保全吗?思及至此,他对桓翌当然是心生惧怕和痛恨。 不过,他到底还是要为皇帝考虑一些,便说:“臣认为,要是桓翌上奏章向圣上认错,圣上就也接了他的奏章,让他的荆州兵回荆州去。理由是这些荆州兵离家太久,因为思及家□□儿,心中不满,恐怕再次有变乱发生。再说了,没几个月也要过年了,他们也该回去了。这样一来,圣上也给了他脸面,他也找到个台阶下,另外那些城外的荆州兵终究离开,到底少了隐患。” 皇帝微微点头,认为他这个老师庾哲到底还是为他考虑多一些,老师的这个计策和他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颇为接近,只不过他还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就接着问:“可那桓翌虽然是上了奏章认错,但却依然不愿意让他手下的荆州兵离开又怎么办?” 庾哲:“那咱们就不放他进城。想必这会儿他也应该知道他派进城内冲击谢家的两千多荆州兵是有去无回了。若是他真敢动手,早就攻打建康,破城而入了。他忌惮的不过是城里还有妻儿族人,他还忌惮师出无名,更加忌惮他的那四万多荆州兵未战就被斩杀了两千多,士气低落,即便攻城也极可能以失败告终。所以,臣推测他以后也不会动手了。若我是他,不防接受圣上的提议,令那四万多荆州兵回荆州去,以安圣上和诸位大臣之心,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又或者,他弄出些别的事情来,转移圣上和诸位大臣的注意……” 皇帝“嗯”一声,最后看向谢庄:“谢尚书,你还有什么好计么?” 谢庄道:“臣赞同庾侍中的话,还是将此事揭过,让桓翌的荆州兵回到荆州去,一来可以减少朝廷的负担,那五万荆州兵一年可要吃不少粮食,让他们回去,就该荆州地面上产出的粮食供给这些兵吃。二来,北边有强敌环伺,咱们不宜内乱,还是保持安定,令百姓安居乐业,多多充实府库,多多练兵,以期以后若战必胜为好。其三,桓翌的荆州兵只要能回去,建康城少了隐忧,桓翌在朝廷任录尚书事,就如同猛虎去了爪牙,无法伤人了。若臣猜得不错,桓翌的荆州兵要是回荆州了,大概他也很快会辞去录尚书事,带着家人去荆州。这样一来,的确有放虎归山之嫌,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圣上要是这就治桓翌的罪,时机不对,必定此患除了,彼患就起,所谓的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是如此。” 这大概也算是主弱臣强的悲哀吧,皇帝无法高度集权,需要领兵的高门士族之家替他守土卫疆。要是换在其后的唐宋,像是桓翌手下的兵士的这种作为,早该把桓翌给抓起来论罪诛杀,并且还会抄家灭族。但是,这会儿的皇帝只能忍了,先过一关再说。而谢安愿意放过桓翌一马,也是因为豫州那边,谢节需要继续积攒力量,这都需要时间,所以,就算他心里恨毒了桓翌,恨透了桓家,这会儿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不过,他暗下决心,桓翌千万以后不要犯到他手里,否则,他定会取他的命,甚至斩草除根,灭尽桓家子孙。 —— 此时建康城外的桓翌荆州兵营的营帐中,桓翌已经从他手下派去建康城边打探消息的斥候嘴中得知,今日去冲击谢府的那两千多荆州兵全部被杀死在缁衣巷,缁衣巷血流成河。 不过他手下的斥候没探听到的是,这一次冲击谢府的那个领头的校尉李特已经被萧弘等人抓住,从他身上搜出来了那些所谓的“证据”,另外他还交代了是受了大公子桓朗的指使来谢府闹腾的,而且他手里拿的那些证据也是桓朗交给他的。萧弘等人得了这个口供就往上呈报给皇帝看,这一下对于桓家不利的证据就又多了一条。 桓翌这会儿得到自己那两千多的荆州子弟兵真得全部被斩杀的确定的消息,真是又气又痛。 在营帐里砸了不少东西,发了好一通火后,他让人把陈广叫了来,问他可有什么计策帮他度过这一回的难关。 陈广深深叹息说:“这一次大公子贸然行动,出的昏招将大将军一早的谋划全部被破坏了。这会儿建康城门紧闭,我猜想大将军要是不让这建康城外剩下的四万八千多的荆州子弟兵退回荆州去,皇帝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您再进京城的。所以,您只能上奏章自陈己错,说自己没有好好管束手下,再推几个人出去顶罪,然后对皇帝说这就要过年了,这些荆州子弟兵思念家乡和妻儿,他们要回去与家人团聚,所以,您让他们这就回荆州去……” 不等陈广的话说完,桓翌大手一挥,大声反对:“不行!我这些兵马好不容易带到建康来,若是就这么退了,我还能在这建康城里有立足之地吗?他们还当我是大将军吗?” 陈广委婉道:“大将军,这些建康城里的君臣当不当你是大将军无所谓,只要能保全实力,再接出来建康城内您的妻儿还有族人,一回荆州,天下人都还拿您当大将军。况且,要是不让这建康城外的兵马回荆州,皇帝也不开城门,这些兵士吃的兵粮又能坚持多久?而且您不退一步,难不成就这么僵持下去吗?越往后拖越对您不利。” “可我好不甘心,就这么让我带来的兵马回荆州去,这不是又回到了以前吗?还自取其辱。”桓翌愤然道。 陈广想说,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给你弄砸了,你能怪谁。当初绸缪好的事情,本来进行得很顺利,建康城里已经有大半的士族投靠了桓家,剩下的也就是谢家,王家,庾家这三家主要的对手帮助皇帝。 顶多熬一熬,过了年,就上奏章北伐。 按照大将军的手下的荆州兵的战力,随便就能打下秦国几座城池。到时候,直接向朝廷要求加赐九锡。 本身桓翌已经是临贺郡公,大将军兼录尚书事,要是北伐获胜,这样的战功唯有加赐九锡才算是封赏,皇帝不给也不行。而按照历史惯例,凡是加赐九锡的权臣,底下的臣子们就会不断上表要求皇帝禅让。到时候大将军可以顺理成章,兵不血刃地实行禅代。 一些都算好了,但偏偏桓朗着急,弄出这样一个破烂的局面。这会儿只有弥补了,没法子再按照原先的计划行事。 “大将军,退一步不是为了再往前吗?建康城里那个录尚书事不做也罢,愿意让这城外的荆州兵马回荆州换得皇帝让步,到时候接了桓家的人一起去荆州,那不就是天高皇帝远么,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回去后,大将军立即北伐,挽回这一次失误丢掉的声望,又能转移百姓们对荆州兵冲击谢府被斩杀的注意。等大将军北伐胜利后再率兵来建康,那就是该皇帝给大将军加九锡,并禅让的时候了。” 桓翌听完沉默半响,觉得如今除了陈广说的以退为近的补救之计可实行外,其余也没什么好计策可以挽回局面了。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道:“陈七郎,你就替我去拟奏章吧……我明日就将奏章呈给皇帝……” “是,大将军。”陈广躬身道。 次日,皇帝果然收到了丹阳尹殷浩呈上的桓翌的奏章,殷浩说这是城下的桓翌军营中的军校用箭射上来的,说是大将军写的奏章,让呈给皇帝看。 皇帝展开一看,不由得唇角上翘。果然奏章上桓翌写的内容和昨晚他的三位能臣商议出来的话差不多。信上说都是他军营中的几个冲动的军校被人蒙骗,所以带头闹事,他为此事的发生深感内疚。他还说,为了让皇帝和众位臣子不再为这种事情的发生而担心,所以他愿意让那些荆州兵都回荆州去,他仅仅留下两千人的卫队就行。 只是昨日皇帝收到了萧弘等人写的那叛乱兵士带头的校尉供出的,这一次的乱兵冲击谢府是桓翌的大公子桓朗指使的,而在奏章中桓翌却说是另外有人指使,还附上了几个同谋的名字。 他想了想,决定不采纳萧弘等人报上的那份名叫李特的校尉口供,因为在桓翌的奏章上也有这个人的名字,那就把他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给杀了算了。 毕竟他明白,就算他采纳了萧弘等人报上的那份口供,桓翌也可以不认,又何必为此另外弄出些事情来。如今,桓翌既然愿意认错,也愿意让建康城外的那几万精兵回荆州去,总算是让建康城以及城内的皇族和士族们少了一份儿威胁。大家各退一步,暂时维持一团和气的局面,以后再慢慢集聚实力,谋求对付他的良策吧。 随即,皇帝批复了奏章,让城外的那几万的桓翌的精兵三日后就回荆州去,他会让人为他们准备一些粮食和干粮路上吃。等他们走出三百里地去,他会令丹阳尹打开城门,让百姓们恢复正常的生活。当然,那时候,大将军桓翌也可以进城回府了。 皇帝的批复很快就到了桓翌手中。这也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于是他也开始做出安排,让桓溪和陈广带着四万六千多兵士三日后回荆州,他打算回去把建康城桓府里的家人接上,过不了半个月就也返回荆州。至于桓朗和桓密,他则是带在身边,他生怕他们两个凑一起,再给自己惹下祸事。 三日后,果然由桓溪和陈广带领的四万六千多荆州子弟兵离开建康,返回荆州。皇帝也如约让人送来了两千石粮食以及一些干粮。这些粮食也够这几万人吃上十来天,剩下的粮食就要靠他们自己去筹备了。 又过了三日,这四万六千多的桓家精兵离开建康城足有三百多里地时,皇帝命令打开城门放桓翌等人进建康城。 桓翌回府后,闷闷不乐,乃至于病倒了。在生病之时,他就借口自己的身体不好,向皇帝请辞录尚书事。皇帝推让了一番,倒也准了。收回了录尚书事,皇帝却是没有给谢庄,庾哲,王涛,以及武陵睿王曹焕这四人里的任何一人。 在皇帝心目中,觉得给出录尚书事的时候,除了桓翌那种以军力相逼,他不得已给出去,剩下的就必须是他绝对信任,或者绝对要拔除的人。录尚书事这样的职位极端容易遭到嫉恨,如果在这个职位上的人没有实力,又或者没有皇帝的绝对信任和支持,最后就会遭到暗算,落得个失败,甚至丢掉性命的下场。 得知桓翌病倒,并向皇帝请辞录尚书事,而皇帝又同意了之后,谢府由姜氏出面,召集各房的人举办了一次类似于庆祝意味的酒宴。这一回以李特为首的桓翌手下的兵士冲击谢府,可是把府中众人给吓得不轻。 当日乱兵意图冲进谢府时,姜氏等人可是什么都顾不得拿,在谢庄的催促下打算从谢府的后门出去,往皇宫方向逃,意图避开那些乱兵的锋芒。 谁知他们在到后门聚集之时,有谢府的护卫跑进来告诉他们,说谢府后门的街上有数百面孔黧黑,看起来像是荆州兵士的人堵在谢府后门的门口,谢府后门所在的小街上,这些人三五十人一伙,每过十步八步就是一伙人。这样一来,他们从谢府后门出去,必定要跟他们遭遇打起来。他们的人数比在后门处聚集的谢府护卫还要多一些,另外这些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军汉,恐怕谢府的护卫冲出去会不是对手。要是两边人动手了的话,必定那些荆州兵会取胜,如此一来,姜氏等人就危险了。好在这时候,后街上的那些身穿粗布衣服的荆州兵还在观望,没有冲击谢府后门。 姜氏等人一听也是急了,问谢庄该怎么办,要不要让谢府的护卫跟后街上的荆州兵交手?不然,要是前面的那些乱兵冲进来,谢家的人就无处可逃了。 谢庄想了想说:“我命人在前面府门那里守着,要是他们那些荆州兵真得冲破了前面的府门,我们再出去拼一拼。如今且等等,因为前门上的人还没来报信。另外,丹阳尹的兵应该很快就来了,他们一来,那些乱兵就不要想得逞了。 在焦急和惶恐中,姜氏等人又等了半个时辰,结果谢庄命令留在府门口随时注意着,若是见到谢府前门被冲破,他就赶紧到后门那里来向谢庄禀告的人跑来了。 见到那人来,谢庄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为前面出事了,那些乱兵冲破了府门,一时之间,让他也心慌起来。 结果,那人跑到他身边,却是向他禀告了喜信儿。说是萧家两兄弟带了不少厉害的人来,杀死了不少荆州的乱兵,现在府门口由萧家两兄弟带领的人已经抵挡住了乱兵的进攻,那些乱兵处于劣势,看来谢家前面的府门今日是不会被冲破了。 听闻此言,谢庄是松了一口气,而姜氏等人则是欢喜得落泪。 谢庄叫那奴仆继续去前面打探消息,这里,姜氏就让府中的众人各自回屋,不用再害怕了。 刘氏等人都听话,各自回屋去,只有大房的吴氏和二房的朱氏,这两人死活都不肯回自己的屋子去。两人说,要是没听到外面那些冲击谢府的荆州兵都被收拾了,她们是不会回屋的,她们怕忽然有意外,要是那些荆州兵冲了进来,他们就来不及逃出去了。 姜氏简直拿她们两个没办法,先前要走之时,是这两个人多嘴多舌不想走,这会儿对她们说没事了,她们两个又怕死,不愿意回去。 遂长叹了口气,道:“那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反正谢府剩下的护卫也聚集在后门儿这里,真要有什么事,他们可以护着你们。” 说完,由儿子谢庄和孙女谢妙容两人陪着回了嘉玉堂。 过不了多久,前面的人传回来丹阳尹带了几千兵马来平定那些荆州兵的暴|乱,那些乱兵被杀得七零八落,谢府的危机看来已经过去了。 谢府上下等这才真正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最后,外面传来的消息是所有的两千多的荆州乱兵都被斩杀了,缁衣巷血流成河。姜氏等人才觉得晚上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次日,皇帝论功行赏,把这一次阻止荆州乱兵冲击谢府的萧家两兄弟宣进宫,萧弘升了官,做了个五品的建武将军,依然在虎贲营中任职,而驸马萧伦也给加了个将军名号,为第四品的建威将军,另外有许多财帛赏赐。 萧家两兄弟回到萧府,其父母和族人都来向两人道贺,萧府如同谢府一样大排筵席。酒宴后,萧弘的母亲孔氏将儿子留下,笑眯眯地告诉了他:“这一回你可是双喜临门呢,先是做成了将军,达成心愿。再有,我跟你阿父做主替你求的亲,那边儿回信了,挑上你了,愿意年底就让那女郎跟你定亲。”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平安夜HAPPY!   ☆、第162章 16.2 萧弘一愣,随即有点儿焦躁道:“是谁家的女郎啊?” 他真是担心他阿父和阿母给他定下一个他没法接受的,喜欢不上的女郎,那可就糟了。在他心里,他认为他将要相伴一生的妻子一定要是他自己中意的,至少是看得顺眼的女郎,否则这一辈子太长,要是相看两厌,就算是坐拥天下,他也无法觉得圆满和快乐。 这会儿他的心都提起来了,要是他阿母说出来一个他听说过的不喜欢的女郎的名字,他恐怕会立即反对,然后不接受家里的安排,让他阿父和阿母最终给回绝定亲。可能他这样闹起来,他阿父和阿母一定不高兴,但是婚姻大事之所以称得上大事,那是跟他一辈子的喜乐幸福相关,他当然不会勉强。好在,人家那边也只是说愿意定亲,两边并没有真得定下。好歹,他阿母还愿意先对他说一说,不然要是不让他知道就定下了,他就算不同意也没办法了,毕竟退亲可是要得罪人的。家里也不可能为了顺从他的意思,得罪女方的整个家族。毕竟跟萧家联姻的一定是建康这边的高门士族。 孔氏见儿子这样的表情,别说她还是有点儿提心吊胆。因为,虽然她跟丈夫两人商定去替萧弘向谢家求亲,求娶谢十五娘,也是在她跟儿媳妇庐陵长公主两人谈话之后,猜测出有可能儿子是喜欢谢家十五娘,而谢家的门第高,谢十五娘各方面条件不错,她才最终决定去谢家提亲的。可要是自己说出来替次子求娶的是谁,但他却不喜欢,闹腾起来不愿意定下谢家十五娘做媳妇儿,她可就难办了。毕竟人家谢家回了信,答应了,她们萧家又不愿意了,那可是有点儿得罪人的。 她一面观察着儿子的表情,一面缓缓道:“其实就是……就是谢家的十五娘……” “……”萧弘怔怔地望着他母亲,有讶然,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出望外。刚开始他还想得很糟糕,认为他母亲会说出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女郎的名字。现在这个……哦,他觉得他能接受。 孔氏见儿子的表情,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暗想,糟糕了,儿子会不会不满意? “怎么了,三郎,谢家十五娘你不喜欢吗?”她担心地问。 “哦……这个……”萧弘擦一擦鼻子,他将视线投向别处,不太好意思明确回答孔氏的问话。 孔氏瞄着他,儿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然,带着些少年人的羞涩,而且从他避开自己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些喜悦。 所以,自己和他阿父是给他挑上了个他中意的女郎吗?看来以前和长子的媳妇儿庐陵长公主一起说的话说准了,这个跟次子走得近的女郎果然是儿子喜欢的。 “呵呵呵呵……”孔氏先开心地笑出声,她也没逼着儿子说出喜欢谢妙容的话,而是说:“三郎,你要是觉得还行,那么我们就跟谢家商量下,挑个好日子下定。” 萧弘转身扔下一句:“儿一切但凭阿父和阿母做主。” 说完,急匆匆地大步出去了。 孔氏在萧弘身后,笑意更深了。 不一会儿,萧咸送了客回屋,见孔氏犹然在乐呵,就问他:“你跟三郎说了那定亲的事情了么?他怎么说?” 孔氏指着自己的脸道:“郎君,你瞧瞧,我这脸上笑出褶子没?” 萧咸凑过去一看,果然细细地观察,然后说:“就这眼角,还真有些鱼尾纹……所以,三郎是同意了这门儿亲事,而且他还喜欢那谢家十五娘?” 孔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向萧咸竖起了大拇指:“郎君,果然聪明,三郎心里啊,果然装着那谢家十五娘,他喜欢人家。这可真难得,这些年来,你这个儿子你也不是不了解。一直冷心冷脸,我就怕他这样没有女郎愿意喜欢他,唯有给他定亲,才能有媳妇儿……” 萧咸在一边坐下,不同意:“谁说的,咱们家三郎文武全才,姿容美丽,喜欢他的女郎不少,你看以前那个什么阮家的女郎,卫家的女郎不都是围着他转吗?” “可是难得选到一个咱们三郎也喜欢的啊。阮家的女郎,卫家的女郎,三郎真要喜欢,也就不会左推右推了。方才,我跟他说了这要定下的是谢家的十五娘,就没见他推,可见,他的心在谢家十五娘身上。这两个孩子自打小还是冤家呢,没想到十多年后,两人还定亲了,我家三郎还喜欢上了谢家十五娘。你说这是不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人有缘分呢?”孔氏对萧咸道。 “嗯,或许是。这三郎也是心里藏了人,这么多年都不说出来。你说,要不是这一回他冒死去帮谢家,谢家还不一定答应将谢十五娘定给他呢。万一定给了别人,他怎么办?” “这不是没有万一么?其实,我倒想知道谢十五娘那女郎有没有中意咱们家三郎呢,我可是听庐陵长公主说过,说好像谢十五娘还和袁家的八郎,以及王家的十一郎走得近,你说她会不会喜欢这两个人里面的其中一个,可家里却因为感谢三郎这一次帮了谢家的大忙,故而把她定给了咱们家三郎?” 萧咸听妻子孔氏如此说,简直抚额,摇头叹气道:“哎,你们妇人家就会乱想这些有的没的,要我说,就算谢家十五娘是喜欢那什么袁八郎或者王十一郎,那又怎么样。家里既然把她许给了咱们三郎,三郎又喜欢她,那不就成了么?” 他的意思代表普遍男人的想法,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做妻子,只要自己满意喜欢,就能跟这女人成亲生子,解决了欲.望,有了子嗣,跟别的成功男人一样有个家就成。至于他妻子心里喜欢不喜欢自己有什么要紧。男人更重要的战场在自己的事业和前程上,那上面才应该投注更多的关心和精力。这其实是把女人物化了,女人就是男人喜欢并占有的一样东西,既然是东西就不需要这东西带有什么感情,比如屋子里的一件摆设,看着漂亮喜欢就成,没必要跟这摆设交心,听这摆设说话。 爱情古往今来就是一件奢侈品,两情相悦同样属于可遇而不可求,大多数男人不追求这个,但是大多数女人却以此为生命。 孔氏低徊:“可我还是希望谢十五娘喜欢咱们三郎,两情相悦,多好啊……” “好了,别说这个了,你且看看,选个好日子,找媒人上谢府去正式提亲,然后两边合一合八字,到年前就把这门儿亲事定下来吧。” “行。” —— 谢府。 姜氏自从跟谢庄夫妻说过话,便决定了挑萧弘做谢妙容未来的夫婿。这一次谢家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幸亏了萧弘出头,先是帮谢妙容洗脱那什么毒大米毒|死桓翌手下兵士的罪名,后来在桓家的乱军冲击谢府时,又冒死抵挡那些乱军。要不是他在,那些乱军说不定就冲进府了,就算后面丹阳尹手下的兵士来,恐怕谢家也有人遭难了。谢家人遭难,无论是谁,都会让谢家人难受。 故而,从姜氏到谢庄等人内心里都是非常感激萧弘的,况且萧弘的勇敢和担当更是博得了谢庄的喜欢,觉得这个美风仪的少年郎君真是不错,将来必定是个人物,他配得上自己的小女儿,自己把小女儿嫁给他,那是一万个放心。 所以,在乱军冲击谢家,后面被全部斩杀的事件后,没过两日,姜氏就让人去萧家传话,回了孔氏的信儿,说谢家选定了萧弘作为谢妙容未来的夫婿,到年跟前,谢妙容为六叔谢岩服丧完,两家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 萧家那边得了信儿,很高兴,孔氏就对儿子萧弘说了,顺便探了探他的意思,见萧弘不反对,反而有点儿羞涩,表露出了对谢妙容的喜欢,孔氏很高兴,也放了心。 谢家这边做出了这种决定,当然是也要对谢妙容说。 刘氏跟婆婆商量了下,说要不要也打听下小女儿谢妙容是个什么反应,就怕她不乐意,因为萧三郎小时候可是跟谢妙容是冤家。长大了后,尽管成了朋友,也走动多了起来,可万一只不过是表面上和睦呢。毕竟那袁八郎和王十一郎还和谢妙容走得近呢。 姜氏道:“萧三郎人品好,文武双全,还容貌俊美,这样的郎君难找。十五娘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就算她不那么喜欢萧三郎,但我也得劝劝她,这选郎君可不能先选喜欢的,得先选人品端方,能为你担当的。以后嫁过去了,再怎么样,这样的郎君不会对你太差,这一世最起码有个安稳的日子过。” 刘氏:“那阿姑就由你探听探听十五娘的意思,若是她不太乐意,还请阿姑说服她。” “也好,就由我对她说道说道吧。” 等刘氏走了,姜氏便让人去把谢妙容给找了来,祖孙两人先说了会儿闲话,姜氏就提到了萧弘,说这一次谢府能度过危机多亏了他。 谁想谢妙容在一边打趣,说:“这也是因为他送了个什么粮铺给我,结果被桓翌那边的人利用了弄出来这么大的麻烦,他不来解决就是不仗义,要是这样的话,我一辈子瞧不上他。” “你真这么想,认为人家萧三郎来替你澄清,以及后面舍生忘死在谢府门口抵挡那些乱军冲击谢府是应当的?”姜氏不相信地问。 谢妙容望着一脸严肃样的祖母,然后噗一声笑出声来,接着笑得前仰后合。 姜氏这才知道这个小孙女儿又在调皮了,不由得拿手指遥遥地点了点,笑着说:“你呀……这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儿,说话不靠谱。” 停了停,敛了笑,严肃认真地问:“那你说说,这一回萧三郎的表现如何?” “表现嘛……不错,我觉着他挺仗义,也挺厉害。” “就这样?” “是啊,不然,还有什么,阿婆你说一说?” “你觉着他是不是一个可托付之人?”姜氏问,她的用词十分委婉,托付这个词既可以用于朋友之间,也可以用于女子和男子之间。当然后一种意思有点儿往婚嫁上面去。 谢妙容直接考虑的第一种,所以她没多想立即回答:“他的确是一个有担当,可以信任和依仗的人。” “那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得到别人的喜欢吗?” “当然会有人喜欢,阿婆,你也不是没看到,萧三郎别说在这件事发生后,就是发生前,也有许多女郎围着他转啊,比如已经嫁人的阮十二娘,还有卫家的卫八娘,还有……反正不少人……”谢妙容扳着指头道。 “那十五娘你呢?” “我也喜欢……”谢妙容嘴快,一下子就顺口说了出来。 “哈哈。”姜氏笑出了声,不枉她在那里弯弯绕,终于套出了小孙女儿的话。 “哦,不,不是,我不是跟卫八娘她们一样。”谢妙容赶忙解释,但莫名有点儿耳根发热。反正会意过来自己被祖母绕进去了,她嗔怪地看了祖母一样。 姜氏笑得开心:“哟哟哟,十五娘也有这样小女儿的娇羞之态的时候,我还一直以为我这小孙女儿是个没心没肝的,只爱吃喝,只喜欢做买卖赚钱的女郎呢。” 谢妙容真想照照铜镜,自己是不是真得有小女儿的娇羞之态,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女汉子,穿前穿后都是,没办法,思想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她的思想决定她的气质。到这个一千多年前的类似于魏晋时代的国家,十多年了,她的一些生活习惯可能被同化了,但是思想一直没有。女儿当自强,无论是经济基础还是思想方面,是穿越前她所受的教育还有周围的环境镌刻在她灵魂里的内容,她变成古代人了,可灵魂里的这份儿自强自立的东西并没有丢。可能,一个女人一要求独立,就会没了娇弱,不会像是娇花一样生长,最后变成一根翠竹,又或者一棵白杨,画风跟那些无论精神和物质都倚靠男人的女人们大不一样。一句话,没了多少女人味儿,这在古代可不符合主流男人甚至女人的审美。 可是,谢妙容一直想既自立自强,但还是要有点儿女人味儿比较好。她真得不喜欢变成女汉子,但也不想变成柔弱的娇花,她希望有一个平衡。 姜氏本来以为自己这样说,谢妙容会真正害羞起来,可没想到她这小孙女儿还挺乐呵,连先前的那一点儿羞涩都没有了。 既然这样,那么接下来的话,相信小孙女儿一定毫无难度的就能接受,于是姜氏清清嗓子道:“十五娘,我有个正事儿跟你说,就是我跟你阿父和阿母已经挑选了萧三郎作为你未来的夫婿,然后到年跟前就让你们两个定亲。后年,你一及笄了就可以跟萧三郎完婚。” “什么?”谢妙容被姜氏的这话震得差点儿从椅子上坐不稳,滑下去。她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实在是从来没想过,完全没有一点儿的心理准备。 在她心里,像是订婚和完婚这种事情再怎么也要到十七八岁的时候发生比较让她能够接受。她也曾经向其母还有祖母说过,她要等到十七八岁才考虑婚事的。可这会儿,她才十三岁,她的祖母跟她说,她要定亲了…… 并且,定下的人还是萧弘。 老实说,她对萧弘还没有产生那种少女怀春时的喜欢和心跳的感觉,她对他的喜欢仅仅止于他的美颜。就像是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那种发乎自然的爱美之心。但是,祖母说,以后这一枚高颜值的帅哥会成为她的丈夫?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可是突然她的祖母就给她画清楚了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她心中清晰的有了概念。那么漂亮的一个少年郎君,是多少如同好友卫八娘一样的在室的女郎们心中倾慕的人儿,他居然……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这…… 她抚额,对于这个消息有点儿接受无能,暂时无法消化。 姜氏就知道平日嘻嘻哈哈的小孙女儿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这种反应,于是忙说:“十五娘,你可不要跟我说你不同意啊,我们谢家可是跟萧家定下这桩亲事。定下了,就不能反悔,不然我们成什么人了。再说了,萧家三郎这一次要不是他,我们这会儿能坐在这里能说话不都是两说。当然,阿婆没有要把你拿去报恩的意思,最主要是萧三郎的人品好,相貌好,文武双全,这样的郎君要是错过了,以后再找这样的就不容易了。阿婆这辈子看人不会走眼,萧三郎绝对会是个有出息的郎君,当然,他也会对你好。从他为你澄清那毒大米的事情,甘愿自己被桓翌手下带走,也要保全你的名声,保全你,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心里头有你。后面,他跟周坦一起冒死守在谢府门口,还受了伤。要不是后面他兄长及时赶来,说不定……你说这样重情重义的郎君你就真看不上吗?” “我……”谢妙容口拙了。 她当然不会看不上萧弘,萧弘这一次做的事情真得太漂亮,谢妙容觉得他在这一次的事件中表现出来的某些品质比他的容貌还要让人心仪。在内心里,她是感激他的。感激他为自己做出澄清,为谢家拼死奋战。就像她祖母说的,要不是他,现在的谢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只是,她不能只因为感激就要答应跟他定亲,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对他砰然心动,或者现在只限于欣赏?欣赏他风仪的美好,欣赏他的担当和勇敢,欣赏他为了自己置生死于度外…… 穿前,她只不过十九岁,还没有完整的恋爱过一回,唯一的感情经验只限于高中时的一段没有明了化的暗恋。她只能用最简单的原则去判定是否喜欢一个人,那就是有没有见到他就面红耳赤,见到他就心跳加速,即使那个人并没有看她,也没有跟她说话。 她认识萧弘已经很多年了,从一开始冤家一样彼此讨厌,憎恨。到后面冰释前嫌,互有往来,再到最近两三年热络起来,他们一起参加各高门士族之家的宴会,一起跟朋友们一起在上巳节游春,一起在重九节登高,一起赏雪,一起在过年的时候燃放焰火。当然这些活动都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是跟彼此相熟的朋友们一起。 她想起那些凡是有萧弘参加的活动,似乎大家都很愉快,萧弘那种冷面郎君也会难得的和同龄人一样说说笑笑。 有他的地方,必定因为他的风仪之美而让周遭都变得美丽起来,他融入背后的那些风景里面,让那些风景变得灵动,熠熠生辉。 总之,他是令人向往的美好所在。 在他的周围,总有在室的女郎们那闪亮的眸子追随着他。 而她也会不经意间被他吸引。 蓦地,她的心一窒,然后心律失衡,咚咚咚好一阵急跳,血流加快,一种诡异的热在她脸上悄然蔓延开去。 怎么会? 毫无预告地,一种她不敢相信的感情从回忆深处似藤蔓疯狂蔓延生长,宣示了某种可能。 她霍然站起,急匆匆地扔下一句话:“阿婆,我有些不适,先回房去歇一歇。” 然后,落荒而逃。 姜氏在她身后,先是愕然,接着却又是明白过来什么一样,脸上浮现欣慰的笑。 她接着让人去传了刘氏来,笑着告诉她:“十五娘长大了,咱们可以为她筹备亲事了。” 刘氏惊讶地问:“十五娘同意了么?” 姜氏:“是啊,她不会反对了。” 刘氏明白,不管是同意还是不会反对,总之,自己女儿要和萧三郎定亲了,她这个当母亲的终于是放心了,而且高兴,她的小女儿竟然能跟如此出色的郎君结为夫妻,实在是让人惊喜。 没过几日,萧家来了人,跟谢家一起商定了日子,在腊月十九,为萧弘和谢妙容举行定亲仪式。 两人定亲的消息传出去后,王梓失望不已,袁鑫醉酒三日,卫琴莲则是将这些年来谢妙容送给她的东西全部砸碎剪烂,发誓这一辈子绝对不会让夺走她的心上人的谢妙容好过。   ☆、第163章 16.3 嘉玉堂,琼琚院。 “十五娘,恭喜你啊,这下可是有主的人了。”谢绣姬笑嘻嘻地对谢妙容说。 屋外大雪飘扬,扯絮撕棉。 两姐妹在屋子里倚靠着熏笼取暖闲谈。 昨日谢家和萧家正式为谢妙容和萧弘定下了亲事,约定后年谢妙容及笄后的第二月的十六日就让她和萧弘完婚。 谢妙容对这个婚期,说实话有点儿不太满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年纪实在也太小了,完婚的时候才不过十五岁,这种年纪在穿前可是初中生。可她祖母和母亲说了,这年纪不小,建康城的女郎们都是这个年纪出嫁的,甚至还有比这个年纪还小成亲的。 最关键的是,人家萧弘不小了,她十五岁,萧弘都十八了。 十八岁成亲,对于郎君来说偏晚,所以完婚的日期不能再往后拖。 这火急火燎的……谢妙容有点儿怕,心咚咚乱跳。 好吧,自从开窍一般,那种神奇的心跳的感觉从天而降后,一说起萧弘,一想到他,谢妙容的小心脏就要犯病,脸也要因此而发烫。她讨厌这样让人看去了发糗,可又窃喜,终于不是女汉子了…… 对于姐姐半带打趣性质的贺喜,谢妙容很快就脸又发烫了。 她强装镇静,瞪姐姐一眼,嗔道:“阿姊,说什么呢?真是……” 谢绣姬呵呵笑,莫名其妙来一句:“我的十五妹真得长大了。相当初,可是说了要十七八岁再考虑这婚嫁大事的,如今呢,离及笄还有两年就定下了郎君。不过,这是好事,这说明我家十五妹受人喜欢,人家才抢着来下定,生怕十五妹以后长大了,飞了。而且,要我说,那萧三郎真是不错,样样出色,能舍得为十五妹置性命于不顾。别看他平日不言不语的,似乎冷心冷面的样子,可这种人心里最有数,不爱花言巧语,什么事都是做给你看。可见他实诚,值得托付终身。十五妹,你可遇到一个好郎君呢,以后在一起了,可要好好珍惜。” “我就怕人人都说他好,到时候真在一起了,让人失望。而且,他太好了,让我心里有压力,还会想,我配得上他吗?”谢妙容撇撇嘴说。 谢绣姬:“你当然配得上,我家十五妹也是能文能武的,你看你做的诗句,满建康城,甚至全景国,谁不说你是诗仙临世,那样的诗句百年难见。他们还不知道,我家十五妹的剑术也颇精湛,公孙舞师傅不是说了吗,如今呀,普通人三五个近不了你的身。还有啊,我家十五妹脑子多灵光,谢氏宜家木器店一年赚进来两三个大庄园,我们谢氏族人都托你的福,最近几年各个手上宽裕不少。萧三郎要娶了你,就是给他们萧家娶进去一棵摇钱树,我就不信萧家那些人不喜欢钱。你要嫁过去了,那谢氏宜家木器店就相当于陪嫁过去了。” 谢妙容对于姐姐把自己夸这么好有点儿汗颜,特别是那什么诗仙,真是让她特别无地自容。她谦虚了下,说自己哪有姐姐说得那样好,接着道:“谁说的我要把谢氏宜家木器店当成陪嫁,阿婆,还有阿父和阿母不是给我准备了陪嫁的吗?我的陪嫁跟姐姐们一样就行了,这谢氏宜家木器店我可不会带到婆家去。” “可这谢氏宜家木器店是你名下的产业,你出嫁不带走,难道要留给谢家?” “也不,我会派人继续管着,这是一份儿独立的事业。” “独立的事业?”谢绣姬对这个词儿还有这种说法感到很稀奇。在她认为,属于女人的婚前的财产到了婚后当然是要属于陪嫁带到婆家去。婆家一般不会用到这个钱,但是也不排除有些婆家认为嫁过来的媳妇就属于自己人,婆家有需要的时候,这媳妇的陪嫁应该拿出来用。 谢妙容向她解释:“就是说,我跟萧三郎在一起了,可这个木器店的经营什么的我自己管,不要他们萧家的人插手,也不属于萧家。至于我拿不拿木器店赚的钱给萧家的人花,这要看我自己。所以……这不属于陪嫁,是属于婚前财产……” “你要这样做,萧家的人会不会不欢喜啊?他们会不会认为你这种做法有点儿让他们觉得生分。”谢绣姬担忧道。 “他们不欢喜?阿姊,这个木器店叫谢氏宜家木器店,注意啊,前面有谢氏两个字,可不是萧氏,他们有什么不欢喜的。” “你还真是个小孩子,这女郎嫁了人,连人都是夫家的了,何谈你的产业?” “又来了,阿姊,你这种想法怎么跟那些老人一样,唉……” 谢绣姬也叹口气说:“十五妹啊,大多数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虽然我也觉得这不对。可我还得提醒你啊,以后嫁到萧家了,在这件事情上需要好好处理,不然啊,会有萧家的族人对你发难。” “知道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多谢阿姊提醒我这个事儿。”谢妙容当然明白,这个一般的大家族里,最能引起各房矛盾的就是经济利益的分配。为什么绝大多数的大家族里,族人都喜欢争夺领导权,那就是因为如果你获得了家族的领导权,就可以有权力分配家族获得的利益。而获得更多的利益的族人,日子就会过得很好。 生而为人,衣食住行,最基本的是衣食,这又牵涉到体面和生存,大家要争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可以想到,她要是嫁给了萧弘,萧家族人知道她有个那么赚钱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在手里,不眼红才怪。可是,要把谢氏宜家木器店变成萧家的摇钱树,谢妙容认为自己对不起祖母,祖母可是希望她一直手握这棵摇钱树,不但能经济独立,还会因此在萧家有更多的话语权。至少她这个媳妇,在钱上面不用花萧家一文,甚至还能贴补萧家,让萧氏族人的日子过得更好。只是,谢妙容坚持,她的钱可以给萧家人花,不过,她也可以不给他们花,一切都是看她自己的意愿,不要搞成必须要给他们花就好。 她也能想到,当她真正拿出来给萧氏族人花了,他们会不会就此认为这就是惯例了,以后都只能多不能少,那样她可就有负担了。最让人担心的是,她拿出来了后,还会引起一些人的不快,那就是为什么这个不属于萧家,她不是成了萧家的媳妇了吗?想到这些,让她不禁有些烦心。 不过,现如今更让她烦心的是,她跟萧弘定亲的消息传出去后,卫琴莲就再也没来找过她,甚至在定亲日也没有收到她贺喜的信,可往日,不管是什么节庆,要是她不能来的话,她都会让人送上礼物以及贺喜的书信。 谢妙容对姐姐谢绣姬说出了这样的担心:“阿姊,你说,卫八娘从今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跟我来往了啊。这些年,我知道她的心事,可最后,我却跟萧三郎定亲了……她会不会认为是我抢了她喜欢的人?从此以后会恨上我?” “这也不能怪你啊,一开始你也不知道萧家为萧三郎向你提亲了啊?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不是不晓得,岂能是谁喜欢谁就能在一起的。说个过分点儿的话,萧家要是看上她了的话,那就该向卫家提亲啊,可是萧家没有呢,可见萧家更加中意的是你。再退一步说,要是萧弘喜欢她卫八娘,那就会求家里为他向卫家提亲,但是这也没有。说明什么,说明萧三郎心里就没有她。所以啊,她只不过是单相思而已。难不成因为她单相思,萧三郎就不能求娶别的女郎了,就得跟她一起,这也太可笑。若是她为这个事情恨你,不跟你来往,你就当从来不曾认识这个人想。这种朋友也不值得再交往下去。我家十五妹如此出色,不愁没有别的女郎做朋友,你说对不对?” “阿姊这样一说,我心里好受些了。”谢妙容抿唇道,随后她又说:“阿姊,我也望你早日得遇良缘,如同枯木逢春,要是在我出嫁之前,阿姊你能嫁出去就好了。” 说起这个话,谢绣姬望向窗外,看远处一片空蒙,淡淡道:“急什么急,今年的雪分外大,瑞雪兆丰年,明年咱们庄园里的收成肯定更好……” 谢妙容知道她这个二姐依然还有心结,她还没完全忘记袁嵘呢,所以无法移情喜欢上别人。 在这件事情上,不宜再逼她,顺其自然吧。 那边厢,卫府,在传出萧弘和谢妙容定亲的消息后不过三日,卫琴莲的阿母乐氏把一叠子求亲的帖子放到卫琴莲跟前道:“八娘,你挑一挑这里面的人,若是中意,咱们也就把你的亲事定下。来年你及笄了,就可以出嫁了。这女儿家,女大当嫁,嫁了人有了家,就如同郎君做了着作郎一样,踏上正途,有了前程……” 卫琴莲在萧弘和谢妙容定亲之前,一门心思想着萧弘,其母骂过她多少次,她也没有松口要答应别家的郎君的求亲。 可自打传出来萧弘和谢妙容定亲的消息,她核实后,她也就松了口,同意其母为她选郎君定亲了,不过,她有个要求,必须要这郎君容貌不比萧弘差,出身也不比萧家差,另外不能蠢笨。 其母就按照要求给她挑了些求亲的人的帖子,让她看。 “我不想看,阿母,你说给我听听都有谁。” “好吧,我念给你听。” 乐氏接着就开始一个个念起来,前面的几个卫琴莲都摇头,当乐氏念道:“琅琊王氏,王十一郎……” 她道:“就是这个吧,王十一郎美风仪,我见过他。另外琅琊王氏比萧家门第还高,王十一郎还能干。” 乐氏笑着接话:“八娘,阿母心中也是觉得这个王家十一郎配你正合适呢,没想到我们想到一起了。那萧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说起来,咱们景朝第一高门还是琅琊王氏。王十一郎人物风.流,又有学问又有能力,你们两个正合适。我这就去跟你阿父说,就定下他了,咱们这就给王家回信儿,答应这门亲事。” 王梓等了谢妙容这么多年,结果谢家选得却不是他,而是萧弘,他非常失望。他这些年来一直等着谢妙容长大,这会儿也十六七了,家里的人一直在催婚。得到萧弘和谢妙容定亲的消息后,他失望苦闷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告诉他阿父和阿母,可以为他选一个建康一流士族之家的嫡女做妻子了,他别的不要求,只要求对方温柔娴雅,容颜清丽。 结果,他阿父和阿母一打听,知道了卫家的八娘很符合这个条件,况且卫家也放出风来,在为卫八娘挑女婿,所以也就让人拿帖子去替王梓报了个名。最后,卫府回信儿了,说他们挑上了王十一郎做女婿,两家接下来选日子定亲,然后等到来年卫琴莲及笄后就可以成亲。 王家和卫家随后商议在年后正月十八为王梓和卫琴莲举办定亲宴,定下这桩婚事。比谢妙容和萧弘定亲宴晚上一个月左右。 王梓对于卫琴莲会成为他的妻子颇觉意外,可是回头一想,卫琴莲的条件合适,她还是这些年来跟谢妙容走得近的朋友,两人经常在许多有谢妙容的聚会场所见面,彼此也不讨厌,甚至还挺了解。王梓想,要是娶了卫琴莲,不定还能听到许多谢妙容的事情呢。这样也好,通过自己妻子的嘴.巴知道许多他多年来放在心上,可最终却成为了别人的妻子的女郎的消息,也算是种安慰吧。 袁家,袁鑫的母亲郗氏在知道萧弘和谢妙容定亲,卫琴莲和王梓定亲后,走去儿子的房里,把他给狠狠骂了一通,说:“你瞧瞧,你周围的那些女郎和郎君都定亲了,你看看王十一郎,不是像你一样没被谢家选上吗?可人家立即就回心转意,重新选了个女郎成亲。你为什么这样死心眼子,还守着以前不放?你是个郎君,当以建功立业,以仕途为重,为了情爱和一个不见得喜欢你的女郎弄得如此潦倒,不但让我和你阿父心寒,传出去也让人看不上你。” 袁鑫这一个多月来都是醉醺醺的,没清醒过,这会儿听完了其母的话还说:“看不上……我正好,那些女郎最好都看不上我,那我也就清静了……” “你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难怪人家谢家挑不上你!你瞧瞧人家萧三郎,在谢家存亡关头,何等英武,要不是他在,谢家恐怕就完了。我要是谢十五娘的阿母,恐怕也得挑他。” 不想这个话就把袁鑫给激怒了,一下子拍桌而起,道:“行,那我也去从军,我去找四哥,投笔从戎,有朝一日,我要跟萧三郎比一比,看谁更厉害!” 说完,一溜烟儿就就跑了出去,郗氏追也追不上。见儿子跑得没影儿了,她才愁眉苦脸的给自己嘴上一巴掌,后悔不该那么说儿子,这下子她这个死心眼儿的儿子跑去从军了。他那个瘦弱的读书人的样子,哪里能舞刀弄枪。 想一想,她还是决定赶紧去告诉丈夫,让丈夫去把儿子给抓回来。不愿意成亲不要紧,可也用不着跑去军营里送命啊。 谁想,她跑去跟丈夫袁论说了,袁论却说:“随他去,他吃不了军中的苦,折腾两天就回来了。” 结果出乎两夫妻的预料,袁鑫跑去袁嵘的虎贲营中还真呆下来了,去做了袁嵘身边的亲兵,跟着袁嵘舞刀弄剑,学习兵法。萧弘到营中去见到他,很是吃惊,问他怎么想起来投笔从戎了。 袁鑫道:“如今似乎读书无用,女郎们都喜欢你这样的。” 此话逗得萧弘哈哈大笑,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袁鑫话语里的嫉妒他听得出来。因为这许多年下来,他当然看得出来袁鑫对谢妙容的在意,只是最后谢妙容却属于了他。 看到别的郎君因为自己将要娶谢妙容而吃味儿,他心里头的感觉不错。这或者就是有人抢的,不管是人,还是什么东西,那都是好的。 萧弘也是正常人,有虚荣心,他未来的妻子招人惦记,那是好事,这让他有优越感。 拍了拍袁鑫的肩膀,他说:“那就好好练,以后也有好女郎喜欢你。” 说完,笑着离去。 袁鑫看着他背影,抿紧了唇,神情变得冷峻起来。 —— 谢妙容和萧弘定亲后,第二日是个晴天,皇帝领着宗室成员出城祭祖。 因为景朝南渡以后,前面几代皇帝的帝陵都在城外,每年腊月二十,宗室成员都要陪伴着皇帝出城去帝陵前的明堂拜谒和祭祀祖宗,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 这一次出城去祭祖由五宫中郎将兼建威将军萧伦负责,他带领禁军为皇帝开道,护卫皇帝和宗室成员出城。 谢庄等朝臣们则是留在各自的府邸办公。 要到过年了,也没有什么政事处理,谢庄所在的吏部和庾哲的侍中的衙门两边挨着,所以,庾哲就到谢庄这边来,两个人对坐饮茶,看看雪,说些闲话。 庾哲道:“听闻那桓翌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或者说就是天意吧。” 桓翌自从上一次发生乱兵冲击谢府,被斩杀了两千多他带到建康来的荆州兵士后,自己谢罪,又遣走城外的几万荆州兵,让他们回荆州去,他自己回府后请辞录尚书事,接着就病倒了。 本来众人以为那会是小病,顶多十多天就会好,让后桓翌就会带着家人离开建康回荆州去,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病就再也没有起来,入冬以后越来越严重,据皇帝派去给他瞧病的御医说,桓翌病势沉重,恐怕活不到过年。 皇帝听说了,还亲自上桓府去见桓翌,见他脸色灰败,不但起不来床,甚至连人都认不清楚了。当然,皇帝为了表示对这位能臣的关心,隔三差五地送好药,派御医去替他医治。 可是,可能是桓翌命数将尽,他就是不见好,故而庾哲如此说。 谢庄听了庾哲的话,微微点头:“要真如此,那真是天佑我们景国。桓翌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要真让他多活几年,他怕是终究会向圣上发难……” 话未说完,有小吏急匆匆进来禀告说,大将军桓翌带着二千甲兵入了宫中,现如今直往太皇太后所在的凤仪宫去了,而且此时宫门已经关闭。 “什么?你再说一遍!”谢庄霍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小吏问。 庾哲也站了起来,脸色难看地看向那小吏。 进来向谢庄禀告的小吏白着脸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而且还加了一句:“虎贲营的禁军似乎站在桓大将军那边,就是他们关闭的宫门。” 谢庄和庾哲听完面面相觑,他们简直觉得这件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刚才他们还在说起桓翌的病,说他病入膏肓,恐怕不久于人世,可这会儿他们却听到他生龙活虎地带着人进了宫,去了太皇太后那里。按照这种势头来看,桓翌恐怕是要去逼宫,让太皇太后下诏废掉当今皇帝,然后…… 庾哲喃喃道:“这下完了……原来桓翌所谓的病入膏肓就是做给圣上还有我们这些朝臣看的。他在使诈示弱,让圣上还有我们都麻痹大意,以为他就要死了,再不足惧。可另一面,他却在做逼宫的准备。今日,圣上还有宗室们去城外祭祖,他就趁机逼宫,我想他一定会逼迫太皇太后下诏废掉圣上,再重新立一个年纪小,他容易控制的皇子做皇帝。这样一来,他既可立威,又可掌握朝政大权。我看这一回,他是能够达成心愿,终究封王了。哎,我等大势已去,恐怕最后难以保全自己以及妻儿……” 说到此,庾哲眼圈都红了。 “圣上还有许多宗室在城外,桓翌控制了皇宫里的太皇太后,要是圣上转而去别的州郡,比如说扬州,再令天下兵马勤王,桓翌又岂能奈何得了他?”谢庄不死心道。 庾哲道:“恐怕从建康去扬州,豫州等地的道路早就被桓翌的那些荆州的精兵给封闭了。你忘了,自打那些荆州兵离开建康三百里后,圣上开了城门放了桓翌进城,那些兵就以粮食不够吃为由,四处募集粮食,一日走不过三五十里,甚至有常驻一地十天半月不走的时候。到如今,都没走出去五百里去。而且,我推测要是桓翌预谋了要逼宫,恐怕那些兵早就有不少悄悄地潜了回来,埋伏在建康城周围,就等着桓翌动手,他们也就会策应。桓翌这里一动手,五百里外的那些荆州兵日夜驰骋,不过两日就要到建康。就算圣上要勤王的军队到建康来,怕也是比不过桓翌的军队先到。”   ☆、第164章 16.4 凤仪宫。 太皇太后庾氏脸色发白,听着眼前腰悬利剑站着的桓翌貌似谦恭,实则语气强硬的说话。 桓翌诉说着当今皇帝所谓的那些荒唐无道的罪状,最后他要求太皇太后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为了朝臣们不寒心,废掉当今皇帝,另外立一个更加贤明的皇子为帝。 庾氏听完,半天没说话。 还在半个时辰前,凤仪宫前站着的内侍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向她禀告说大将军桓翌带领两千身穿甲胄的兵士进了宫,直奔凤仪宫而来。那时候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老了,所以会产生幻觉,听到这样的话。 毕竟桓翌病入膏肓之事她也晓得,那还是她的孙子,当今皇帝曹安来向她请安的时候告诉她的。皇帝说,这是天佑景朝,桓翌若是病死,皇族就少了一个大威胁和隐患。言下之意是,他巴不得桓翌病死。 论起来,桓翌是太皇太后的女婿,她的小女儿南康大长公主就是桓翌的妻子。 于公,她希望桓翌如皇帝所愿,一命呜呼了好。 于私,她希望桓翌不要死,否则她疼爱的小女儿就要成为寡.妇了。桓翌虽然说不上对小女儿不好,可也过得去,小女儿每次进宫来见她的时候,跟庾氏说起家庭生活,貌似过得还不错。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也只有在她这个位置上的女人才会有。 但此时,桓翌腰悬利剑站在她面前,以武力要挟她这个是他岳母的人下诏废掉根本就无过错的皇帝曹安,她就想这个人怎么不死?他使用诈术,哄骗皇帝和宗室,以及诸位大臣,最后却发动政变逼宫,要废掉当今皇帝立威,狼子野心终于大白于天下。她能想到,桓翌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废掉了年长的皇帝,立一个年纪小的皇子为帝,他就能控制皇帝还有朝政,为所欲为了。恐怕,他最终还是想要这曹家的天下。 这会儿太皇太后有点儿怨自己的小女儿南康大长公主,为什么她就不能向她这个母亲透露一点儿桓翌的阴谋呢。所谓的血浓于水她就怎么全部能忘掉?到底她是皇家的公主啊,她的血里面流淌着曹氏家族的血液。 或者这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的来源? 到夫家生儿育女,日子久了,大多数的女人就会忘记娘家,以夫家的利益为上。太皇太后庾氏,不也是把曹家当成自己的家吗?她早已与曹家融为一体,什么事只会为曹家谋算。 太皇太后坐在榻上,有一阵子有点儿头晕眼花,好一会儿,她稳住了,耳朵里也重新钻入了桓翌那粗豪的话语声,一声声提醒着桓大将军的中气十足和强势。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听。 太皇太后重新又看向桓翌,她道:“三娘她前日进宫来说她最近那头痛的老病根儿又发了,这会儿好些了吗?” 桓翌一愣,他没有想到太皇太后这会儿居然跟他说这个,好像在她看来,他腰悬利剑,带着两千精兵进宫来就是来唠家常的?难道她不明白此事的严重性吗?还是因为她年纪太大,脑子已经糊涂了。 太皇太后庾氏今年七十三岁了,满头银发,老态龙钟。 不过太皇太后和颜悦色地问起他的妻子南康大长公主,让桓翌想起了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岳母,想起了当年他尚还是公主的曹道福时,太皇太后如何笑眯眯地接受两人的行礼,还有说的那些祝福的话,这让他瞬间有点儿赧然。 桓翌道:“今日好些了,估摸着是前段儿日子受了风寒,故而头疼。” 这话可是不老实,真实的原因是南康大长公主知道他装病,然后推测出了他可能对当今皇帝不利,然后内心忧虑,连续好多天失眠,最后头疼。南康大长公主虽然有头疼的老毛病,可是最近五年都没有再犯了。 太皇太后听得出来桓翌话语软了些,这其实就是她提女儿的头疼的目的,她要借此提醒桓翌,他还是他的女婿呢,不要相逼太急。 “那就好。”太皇太后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我可以下诏废掉当今皇帝,但是,你得答应我,皇帝被废后,不要取他的性命,还是让他衣食无忧地过往后的日子。还有,也不要杀.戮宗室,毕竟你还是我曹家的驸马,你娶的是我曹家的女儿,不然,你让我女儿如何再跟曹家的亲戚们见面?不管你想怎么对待他们,但请你不要大开杀戒,不然有损阴德,不利子孙。若是你能答应我,就在我面前发个誓,那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做。可要是你不愿意,那我也就不会答应你下诏废掉当今皇帝,宁愿自绝于你跟前。” 话音刚落,就见到太皇太后从榻上的熊皮褥子下抽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剑,然后拔|出|来,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这是她听到内侍跑进来禀告桓翌带领甲兵进了皇宫直奔自己的凤仪宫而来时,从榻上的那小几的屉子里拿出来,放到自己身下的熊皮褥子下的。她虽然老了,可是自从年轻时候进宫开始,她就备下了这样一柄短剑,从不离开左右。一早,她的父亲就告诉她,宫中波谲云诡,充满争斗,她随时要戒备意外事件的发生。当无人可以倚靠时,她只能倚靠自己。这柄短剑她用来防身,五十来年了,只用过两次,那两次都是有宫中的宫女被人买通,想对她不利,结果却被她刺伤了。她没有想到,这柄短剑还有用来自裁的一天。 桓翌见状,吓了一大跳,他赶忙阻止:“太皇太后,切勿如此,快,快放下手中的剑。您如此做,令我无地自容。我今日进宫,并不想逼迫您……” 太皇太后觑着他冷笑,心中想,真是口是心非,厚颜无耻,明明他做出如此反叛之事,还说他不想逼迫自己。要是他带兵进宫都不是逼迫,那什么又叫做逼迫呢。她已经想好,自己也已经七十三岁了,也活不了多少年了,她今日就是拼着自己的命不要,也不会配合桓翌写什么废掉皇帝的诏书,在他不答应自己的条件下。 要是他敢逼死自己,那么他就更加失去了道义。他敢自己废立皇帝吗?再怎么样,他也要借自己的名义才敢,否则他怎么能堵得住天下人之口? 在今日这种情况下,皇帝注定会被拉下皇位,皇族处于桓翌的刀口之下,她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来保住他们的性命。虽然誓言对于桓翌这种奸臣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约束力,可是太皇太后还是要为皇子皇孙们争取。她希望桓翌到底还有点儿良知。 桓翌当然明白要是太皇太后不配合他,就这么自杀身亡了,他的如意算盘恐怕又要出问题。 作为当今威望最高的太皇太后,只有她下诏废掉当今皇帝曹安,才具有合法性。他就算权大如天,但也不敢以他的名义去废立皇帝,他没资格。而且他这样做了,反倒宣示了他政权的不合法性,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讨伐他,更别说那些领兵的各地豪族了。他们也许巴不得他干出这样的蠢事来。那样一来,他们就有理由来攻打他了。 再有,桓翌私心里还是当太皇太后为他的岳母的,今|日|逼|宫,他就没想过要让太皇太后死。不然,他回去怎么面对南康大长公主,好歹两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他尽管不怎么爱她了,可是两人却成了亲人。他对亲人一惯是好的,也难以割舍。 好吧,从各方面来说,他都需要太皇太后的配合,所以,太皇太后提出不要杀.戮曹氏宗族的子孙作为写下废立诏书的条件,他就不杀他们,答应她。 “我桓翌今日起誓,绝对不会杀.戮曹氏子孙,保他们衣食无忧,若是违背此誓言,必遭天谴。”桓翌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举起右手,指着上天宣誓。 太皇太后审视了一会儿桓翌的表情,猜测着他到底能有几分真心,不过,已经这样了,她不信也得信。 最终,她缓慢放下了手中的短剑,虚弱道:“我权且信你,也答应你,一会儿就写下诏书,废掉皇帝。只不过,你想立何人为帝,也说给我听一听。” 桓翌对于立何人为帝,那可是早就想好了的。 现今武帝的子孙里面,年纪最小的皇子就是南平王曹桂,他今年只有六岁,生母为李夫人。李夫人为武帝做王爷时,纳的身边的一个婢女做侍妾,后来武帝做了皇帝,就把为他生下曹桂的姓李的妾室封了夫人。李夫人的出身低,娘家早就没人了,所以,立曹桂为皇帝,对于桓翌来说,那是最容易控制的。 “就立南平王为帝吧,臣觉着他像先帝。”桓翌答。 太皇太后对于桓翌说出立这个皇子为新帝,那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她早就知道桓翌会说出让这个皇子做皇帝。南平王年纪最小,母亲又出身低微,根本无母族可倚靠。他要做了皇帝,桓翌掌控他可说是易如反掌。 桓翌居然还说南平王像先帝,像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完全是一派胡言。南平王性子懦弱,样子也是像李夫人,根本就跟她的小儿子曹盛不像。 不过,这会儿纠结这个根本就没有什么用了。 太皇太后长叹一口气,道:“好,就依你。等我写了诏书,你就让人打开宫门,另外让皇帝他们进城回宫吧。” “是,太皇太后。”桓翌答应。 太皇太后便叫人拿了帛来,在上面写下了桓翌要求写的那些当今皇帝无德,废掉他,另外立南平王曹桂为帝的话,还加上了因为新皇帝年纪下,桓翌作为唯一的辅政大臣录尚书事,总理朝政的话,最后加盖了太皇太后的印。 “拿去吧。”太皇太后将那道加盖了她的印的废立诏书递给了桓翌,最后不忘提醒,“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桓翌高兴地接过去废立诏书,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一遍,见上头跟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遂对庾氏道:“太皇太后放心,从今以后,您就好好颐养天年吧。我会让公主常常进宫来看您。” 太皇太后“嗯”一声垂下了头,她觉得似乎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回想五十多年前进宫时,那个时候的她看着这巍巍宫城,无端地心中升起豪情,她攒着劲儿地在这宫城里活了五十多年,原想到这股劲儿要到死的时候才会消失不见。但这会儿她还没死,就没劲儿了。 她不无悲戚地想,或者她是要死了吧…… —— 曹安被废,曹桂登基,新旧两位皇帝完成替换只不过是在一日之中。 桓翌逼宫的当日,太皇太后写了废立诏书后,桓翌命人手持诏书出城,找到在建康城郊的皇帝曹安等人,宣读了诏书。与诏书一起宣读的还有桓翌对不杀宗室成员,以及对他们继续保持优裕生活的保证。 本来曹安等人还想着要和桓翌拼死一搏的,可如今听了桓翌的人宣读了太皇太后的诏书,以及桓翌对他们的保证。他们也就放弃了抵抗。 曹安等人虽然痛哭,可也明白大势已去,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好在太皇太后还给他们争取到了保住性命,保住优裕的生活,虽然说没了权力,可是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由桓翌派来的兵士们押着众人回到了皇宫,他们被圈禁在一所宫殿里,除了年纪最小的王爷,南平王曹桂被带了出去。 次日,桓翌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召集文武大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借口,宣读了太皇太后的旨意,立年仅六岁的曹桂为帝,国号永仁。 新帝被立之后不出三日,就有旨意出来,这旨意削去原先被废帝曹安调进京的几位明帝的皇子,后面被恢复王爵的会稽威王曹练,武陵睿王曹焕,东海贤王曹冲的王爵,他们被废为庶人,迁出王府,迁到建康城北面的几所民宅居住。 另外废帝曹安则被迁往荆州看管居住。 曹焕等人成为了庶人,当然就没有了人伺候,而且他们还被禁止出去,他们的宅子都被桓翌的精兵们包围着。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桓翌虽然答应了要给他们优裕的生活的,但是底下办事的人却是要从中克扣,所以,往往到曹焕等人手里的衣食就不到该给他们的三成。并且白米被换成了糟糠,锦袍被换成了布衣。 桓翌发动政变逼宫的时候还有十天不到就要过年了,天气自然严寒。 曹焕等被削掉了王爵的王爷们缺吃少穿,还没等到过年就有人病倒了。这里面就有曹焕的妻子,谢家长房的女儿谢英娥。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种打击,这才回到建康,享受久别的荣华富贵不过一年,就再次遭难了。以前她曾经对曹焕说过,她人到中年,再也经受不住折腾了。桓翌弄出来的逼宫废立之事,再次让她尝到了饥寒之苦和恐惧害怕,她自然是撑不住病倒了。 她的病来势汹汹,天寒地冻,缺医少药,再加上她本人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志。所以在她病倒后第四天,正好是元月一日,新的一年开始的日子,她就死在了被圈禁的民宅中。 那些看守着他们的兵士知道了,向上禀告了,上头只是给买了一口薄薄的棺材来把她给装进去,然后抬到城郊的一个专埋庶民的墓地给埋了。 就在这一天,这一块墓地还有一个人被埋在这里。这个人就是废帝曹安的老师庾哲,他在曹安被废后,立即就被桓翌的人抓进了诏狱,家里也被抄家。在诏狱里,庾哲被严刑拷打,而拷打他的人正是阮献,他曾经的义子。 原来在桓翌第一次进京,成为录尚书事后,而阮明月又嫁给了桓密后,阮献就投靠了桓家,成为桓家在皇帝跟前的眼线。他因为是皇帝的近臣,所以很清楚皇帝的事情,他常常将皇帝的举动还有决定等都去密告给桓翌知道。 这一次皇帝出城祭祖的时间和路线也是阮献告诉给桓翌知道的。所以,后面桓翌可以掐好时间进宫逼宫。 桓翌逼宫成功,逼得太皇太后下诏废掉了颇有主见的皇帝曹安,立了懦弱幼小的曹桂为帝,阮献也因为在桓翌跟前立了攻,取代了他的义父庾哲,成为了新帝曹桂的侍中,一下子就成为了中枢大臣。于此同时,他继续掌管着诏狱,帮着桓翌收拾那些以前对桓家不利的大臣,以及一些如今还不肯依附桓翌的家族。 为了讨好桓翌,他亲自对一手提拔他起来的义父庾哲动手,打得庾哲满身伤痕。 庾哲伤重,在诏狱里没吃没喝,也没人给他治伤,又是数九寒天,他很快就病倒了,没过几日,在元月一日病死。他病死了,连一口薄棺都没有,就那样被狱卒抬出去,弄到城郊的一块埋葬庶民的墓地,随便挖了坑给掩埋了。 以前跟阮献称兄道弟的庾航也被打得半死,发卖为奴。 至于庾哲的妻子和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她们直接被充为军妓,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 桓翌收拾了与他曾经做对的几位王爷还有庾哲,还有一些跟几位王爷和庾哲走得近的大臣,倒是没有对王家,谢家,萧家动手。因为他知道,他要想真正的有朝一日禅代,就必须还要团结和利用王家,谢家,萧家这三大家族。因为这三家在地方上都有兵,他现如今虽然掌握了景朝的军政大权,但是他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半壁江山,可不想还没有坐上皇帝位,国家就弄得四分五裂,各地的领兵豪族要是纷纷反对他,他根本就没法子坐稳江山。 他打算一开始还是用怀柔之策,争取笼络这三家,不说他们帮他,只要他们不跟他作对就好。 现如今丹阳尹也换了人,换成了他的心腹陈广,再加上城外还有他的次子桓溪管着的那四万多荆州精兵,另外宫城内外的禁军也由他的人袁嵘控制,整个建康城可说是完全被他牢牢地控制在手里。他不怕王家和谢家和萧家能弄出什么事情来。 况且有了这三家人在手,豫州,扬州,徐州三地被这三家的族人掌握的军队还不敢对他发难。 所以,他并不着急要收拾这三家人。他并没有动他们在的官职,还是让他们保持着曹安被废之前的职位。 既然按照桓翌的意思册立了新的皇帝,那么从弱小的新皇帝当然是对桓翌言听计从。元月一日,从宫里颁布出来一道旨意,正式加封桓翌为楚王,将荆州之地封给了他。 一时之间,上桓府去庆贺的人把桓家的大门都给堵住了,可以说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 谢家,王家,萧家,迫于桓翌之势,也都纷纷派人带了贺礼去庆贺桓翌封王。 桓翌封王,桓家得势,这让某些人又开始打主意要对付萧弘了。萧弘先前帮助谢家抵抗那些荆州乱兵冲击谢家,然后跟其兄一起在谢府门口大开杀戒,杀死了不少荆州兵,破坏了桓朗和桓密的计划,这个仇两人可是记着呢。特别是桓密,可是从来都没有忘记。桓密又在其兄长跟前挑唆,说要是不是萧家两兄弟破坏他们的计划,现在桓溪就不会被其父看重,让他掌握城外那几万的荆州精兵。本来,那是该他兄长,大公子桓朗掌握的。而且,眼看着其父封王,下一步就要北伐。等到北伐归来,必然是加九锡,然后禅代。最后这江南的半壁江山就会变成桓家的天下。其父做了皇帝,那么他们就成了皇子,可是皇子里面必定要选出一人做太子吧。 若是上一次他们的计划成功了,这会儿桓朗就会牢牢地占据在他父亲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那么,他被封为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一切都因为那个萧弘而发生了改变。 萧弘杀了不少他们荆州的兄弟,萧弘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萧弘害得桓朗失去了其父的喜欢,将来还极有可能失去太子位,这些都得让萧弘来承担后果。要是不报复他的话,也太便宜他了。 桓朗听进去了桓密挑唆的话,再加上自从被其父责骂并被杖责后,这几个月他心里郁闷至极,那一肚子的怨气正无法发泄呢。这会儿听到桓密这样说,再加上现在其父桓翌大权独掌,他想要报复萧弘也是挺容易的事情,所以,他就同意了桓密的提议。 不过,他也想起其父说过的暂时不要动王家,谢家,萧家的话,便对桓密说:“可阿父说过暂时不要动萧家的,我怕咱们对萧弘出手,破坏阿父对萧家的怀柔之策。你有何计既可以收拾萧弘,又不让萧家与我们为敌?”   ☆、第165章 16.5 “阿兄,你忘了么,诏狱……”桓密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是说?” “对,让阮献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去把萧弘给抓进去,咱们不让他死,只是让他受点儿罪。比如说,破相,断腿……” “这么一来,也没人晓得是咱们出的手。将来即便萧家有什么怨恨,也会算到阮献头上。” “等到阿父北伐归来,禅代以后,咱们再彻底收拾萧弘还有萧家。这一次只不过出一出咱们心头的气而已。阿兄认为如何?” 桓朗笑着点头:“好,就依四弟,那劳烦你去跟那阮献说一说这事儿。” “阿兄放心,我这就去。年节上无事可干,正好弄这事情作为消遣,阿兄且等着看好戏吧。” “甚好,哈哈哈哈!” 桓密遂向着桓朗拱一拱手,随即转身离去。 尽管还在过年,阮献这个新任侍中还是每日要去宫里面皇帝跟前报个到,陪着皇帝说一说话,或者去诏狱里逛一圈儿。 这一日是正月初五,阮献早早去皇帝跟前陪着六岁的小皇帝说了几个笑话,出来就由侍卫陪着打算去皇宫边儿上的诏狱里去看一看,最近又抓了几家貌似跟桓家不对付的人进来,这些人要是识趣愿意给他多送两个钱,他就少让他们受些罪。他得去看看,又有哪些人愿意花钱少受罪了。 自从掌管诏狱以后,阮献是迅速地致富了,建康城外,他已经置下了三个大庄园,另外,阮府里面也分给了他正房大院,他又弄了许多珍玩把自己的房子给装饰起来。现如今,阮府的嫡子们见了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他做的官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和叔伯,他们见着他都要陪着笑跟他说话。 尽管那些人背后会骂他,说他见风使舵,是个十足的小人,害了他义父,背叛废帝,投靠奸臣桓翌才爬到了如此高位。可是当着他的面,却是谁都不敢对他表示不敬。 阮献根本就不把别人背后的指点和议论当回事,在他看来,自己能爬到三品侍中这个位置全部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至于他害了他义父,他也不承认,他认为那是他义父不识时务,看不清大局。在官场上,从来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有所谓的忠诚。他只忠于实力,并不忠于君王。他认为这是个乱世,谈论所谓的忠君纯粹是笑话,那些一门心思忠君的人是愚笨的,提倡的忠诚也是愚忠。 现如今,显然是桓翌最强,他认为自己投靠他是明智之举。 从腰舆上下来,一抬头他瞧见了一个熟人,这个人算是桓翌那一家子里面他最熟的一个,当然除了他堂妹阮明月以外。阮明月成为了桓家的媳妇儿,其实也算是桓家人了。 “四公子。”阮献紧走几步,上前对着桓密哈腰拱手,脸上全都是谄媚的笑。 他并没有叫桓密妹夫套近乎,因为这会儿可是在宫城里面,周围还有侍卫等人,不少眼睛,所以他不在这种场合叫桓密妹夫,而是尊敬地喊他四公子。 桓密对于阮献如此识相很满意。他也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阮献尊敬地喊他四公子。私下里,两人面对面饮酒下棋什么的,他对阮献喊他妹夫无所谓。 “阮侍中。”桓密欠一欠身,算是跟阮献打招呼了。 “四公子,这还在年节上呢,不在家里饮宴玩乐,却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阮献继续谄笑着问,接着请桓密进诏狱里面他的一间办公的屋子里去坐。 桓密摆摆手,表示他不进去,他不喜欢诏狱里的那股子血腥和犯人生病以及大小便混合在一起的腌臜味儿。就算在阮献办公的那间看起来清洁而又奢华的办公的屋子里也能闻到那种味儿。那里面他去过一次,就是不久前去看阮献对庾哲用刑,接着他被阮献请去他那间屋子里坐了坐。 接着他向阮献招手,让他过来,然后两人往宫墙边走。 看看离周围的人也挺远了,那些人也听不到两人说话了,桓密才停下来,对阮献道:“我长兄让我跟你说,那萧家的三郎,就是萧弘,他听人说似乎萧弘最近在招揽一批死士,意图对我阿父不利。这个人你赶紧找人去把他抓进诏狱里,严加拷问,务必让他招出他还有什么同党。这事情做好了,你必定会更加受到我阿父赏识,当然了,我长兄也会记住你的好处……” 阮献本来是哈着腰,脸上堆着笑听桓密说话的,只不过等桓密说完,他的笑容就僵硬了些,他在心里迅速地权衡着桓密说的这些话。很显然,桓密这是要他网罗莫须有的罪名,将萧弘给抓进诏狱里来。 桓密给萧弘网罗的罪名在他的话里已经说清楚了,就是他招揽死士,意图对楚王不利。 这种罪名根本没有真凭实据,但是却很管用,抓进诏狱里完全不成问题。只是阮献也知道桓翌封王,掌握景**政大权后,对王家,谢家,萧家,这三家的怀柔之策。 可这会儿这位他的好妹夫,四公子桓密却来要他去抓萧弘,这不是会得罪萧家吗?不知道这么做了,被桓翌知道,自己会不会惹祸?他完全能想到,自己按照桓密说的做了,到时候得罪了萧家,得罪了楚王,恐怕会没有好结局。 很显然,桓密让他做的事情跟楚王桓翌的某些既定之策不合。可是,他又不能不答应桓密,否则肯定是会得罪桓密,也许还有桓朗。 桓密这个人是个什么性子,阮献也很了解,论起来,桓密应该和他是差不多同一种人。两人都是庶子,两人都工于算计,两人都想一门心思往上爬。而且,桓密还比他多一点儿阴沉,喜欢记仇。这样的人,算是极品的小人,不能得罪。 不是有句话说,宁愿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吗? 故而明知道桓密要他做的事情,极有可能跟楚王桓翌的怀柔之策背道而驰,阮献还不能不答应。 于是,他脆爽道:“好,我就依照四公子所说,一会儿就去找两个犯人把他给咬出来,就说他招揽死士,意图对王爷不利。只要拿了他们的口供去萧家,萧家也不敢不放人。” 桓密勾唇一笑,拍一拍阮献肩膀,道:“如此就麻烦九哥了。” 阮献:“不麻烦,不麻烦,妹夫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我阮献能办到的,必定肝脑涂地,帮着妹夫和大公子去办……” 桓密:“放心,以后有你的好,再过两三年,封侯拜相也有可能,就看你的作为了。” 阮献自然是明白桓密话里的意思,等到楚王桓翌北伐归来,加九锡,禅代,建立新王朝。那么桓朗和桓密都成了皇子,甚至大公子桓朗还可能成为太子,那么他今日帮他们做了事,以后当然会得到重视,所以桓密许给他封侯拜相。 封侯拜相,的确是很吸引阮献,让他心动。 “微臣一定不负大公子和四公子所托。”阮献立即来事儿,马屁拍了过去。这就把桓密当皇子了,对他自称微臣。 桓密哈哈大笑,接着负手离去。 阮献恭送着他上了腰舆,等他去远了,看不见了,这才敛了笑,站在雪地里好一会儿才重新走进诏狱里去。 他心里此时有点儿心烦,径直走到自己那间装饰奢华,洁净的屋子里去。然后牢头来向他禀告了诏狱里最近才招供的犯人有哪些,还有口供等,当然还有那些受不过刑,愿意出钱赎罪的人,以及他们愿意出多少钱赎罪。 阮献听得不如平时认真,因为他心里在想事儿。 “出去吧。”听完牢头禀告,阮献一挥手让他到外面去,他想要清静一下,权衡下帮桓密和桓朗抓萧弘这件事的利弊。 刚才他也是抱着不愿意得罪桓密的想法才同意了帮忙对付萧弘。可这会儿静下心来仔细思索,他却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按照桓密要求的去做。不说别的,首先,萧家可是手握徐州重兵的家族,萧弘等人尽管在建康,可他祖父却在徐州,得罪了萧弘,就相当于得罪了萧家。与一个手握重兵的家族做对,一个不小心,以后可能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次,楚王桓翌得势以来,因为忌讳萧家手握徐州重兵,对萧家都是采用的怀柔之策笼络,可桓密要他做的事情却是跟桓翌的政策相左,这要是按照桓密要求的做了,倒是讨好了桓密和桓朗,但是楚王那里知道了,怎么交代?会不会怪他怀他大事。阮献觉得十有八|九会如此。现如今是桓翌在掌权,将来也极有可能是桓翌禅代称帝,桓密和桓朗许给他的那什么封侯拜相,只不过是空头支票,现实的得罪了桓翌,他就没有好果子吃。另外还有一点儿,按照现在桓翌对他几个儿子的重视程度来看,显然是同样是嫡出的,次子桓溪更受重视。桓朗因为上次的缁衣巷事件,已经在其父跟前失了.宠.,这从后面再也没有给他什么实权就看得出来。 最后一点儿是,萧弘可是跟谢家十五娘定了亲,如今他已经是谢家的准女婿了。他阮献也是谢家的女婿,两个人可是连襟啊。他要是去把萧弘给抓了,别的不说,恐怕回家去他妻子那里不好交待。谢柔华可是又怀上了,如今肚子里的孩子七个多月了,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盆了。两个人要因为萧弘的事情争吵,到时候弄得孩子早产算谁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谢柔华不跟他吵,他又怎么去见岳父和岳母,还有他小姨妹儿。阮献这个人,对外人可以狠,但是对于自己的家人和亲戚,却是下不了手。他觉得他取得了富贵,应当照应家人亲戚,反过来,要是让他对家人亲戚下手,他实在办不到。 这会儿思来想去,他有点儿恨桓密了,明知道这件事情让他去办,会让他同时得罪萧家和谢家,甚至得罪楚王桓翌,却还让他出头。与桓密和桓朗提供给他的那封侯拜相的空头支票相比,做了这件网罗罪名,抓捕萧弘进诏狱的事情,对他不利的地方太多了。这明显就是一桩会亏本的买卖。亏本的买卖他可不想做。 但是不想做,也已经答应了桓密了啊?到底怎么样才能又能敷衍桓密和桓朗,又不让自己得罪萧家和谢家,还有楚王桓翌呢? 阮献绞尽脑汁儿开始想起来。 —— 正月初五这一日是谢家九娘谢绣姬的生辰。谢家的姐妹们都要回家向她祝贺生辰,谢柔华尽管大着个肚子,可也坐着牛车去了。半道上,她坐着的车被一个要钱的乞丐给拦住,婢女上前去驱赶那乞丐,没想到那乞丐却顺手塞给了她一个拇指大的小竹筒,低声说:“速速把这个交给夫人,里面有信。” 说完,故意骂骂咧咧地倒在地上,然后翻身而起,拄着一根竹拐杖走了。 那婢女名叫阿梨,乃是谢柔华贴身使唤的婢女,算是她的心腹。这会儿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认为是不是那乞丐的恶作剧,但是她想起那乞丐塞给她这个传信的小竹筒时,颇为急切的语气,还是信了他的话。于是她走回去,上到牛车里,将刚才遇到的事情,还有那乞丐说的话都说给了谢柔华听。 “拿来。”谢柔华伸出手去,阿梨把那个小竹筒交到了谢柔华手里。 谢柔华拔掉小竹筒的塞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卷成一团的小纸条,将纸条展开来看,慢慢蹙起了眉,然而最后却是唇角上翘。她随即将那纸条卷好,重新装进小竹筒里,再将那小竹筒紧紧地攥在手中。 车夫仍然是如同往常的速度一样赶车,小半个时辰后,牛车到了缁衣巷谢府门口。谢柔华在两位婢女的搀扶下从牛车上下来,紧了紧身上的貂皮披风,由一群婢女和奴仆簇拥着走进了谢府大门。 门上的奴仆见到谢柔华对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这是因为阮献投靠了桓翌,而且还害死了庾哲,所以谢府从上面的姜氏到下面的奴仆们都看不上阮献,连带着也看不上谢柔华。前两天,谢柔华由阮献陪着回娘家来向祖母和父母亲拜年,他们直接对谢柔华说不想见阮献,弄得谢柔华好生尴尬。不过,她还是向祖母和父母解释,说阮献也是没办法,他是被桓翌逼迫的,不然他就要死。她还说,现在她的肚子里又有了孩子,总不能让这个孩子出生后见不到父亲吧。 总之她说得甚为可怜,使得姜氏和谢庄夫妻不由得嗟叹,阮献虽然可恶,可到底谢柔华嫁给了他,当然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只不过,他们还是对谢柔华说,让她尽可能劝劝阮献,让他少作恶,否则将来不利子孙,谢柔华垂头答应了。她回去后要阮献答应她,无论如何他不能害谢家的人,其他的人他不管。阮献也应承了,说谢家的人他绝对不会动,若是有什么事,他还会帮。谢柔华就让他发誓,阮献倒也没含糊,立即发了个毒誓,谢柔华这才放心了。 初五日这一日,是谢绣姬的生日,作为妹妹的谢柔华挺着大肚子也去庆贺其姐过生了。这是她一早就跟丈夫阮献说好了的,她说因为他现如今投靠了桓家,弄得她在娘家很没面子,为了挽回面子,她必须往娘家走动得勤点,但凡家人有个生辰聚会什么的,她都要回去参加。不要因为祖母和父母看不起阮献,她就不去走动了,不然那就真是会关系越来越疏远。 谢柔华出嫁以后,才开了窍,认为对于一个出嫁女来说,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可以倚靠的娘家,不然要是娘家弱了,或者说是出事了,她这个出嫁女就没有退路了,在夫家也不会受到尊重。在谢柔华的内心里,一直都以自己是谢家嫡女而自傲,在夫家和娘家之间,她想要维持一种平衡。她跟绝大多数嫁人的女郎不一样,不认为嫁到了夫家,就成为了夫家的人,从而光顾着夫家不顾着娘家了。在这一点儿上,她倒是跟谢妙容有一比。 对于谢家从上到下的冷淡,谢柔华已经习惯了。谁叫桓家跟谢家是对头呢,偏偏现在桓家得势,她丈夫阮献又投靠了桓翌,帮着桓翌做事情。去年的那桓翌的荆州乱兵冲击谢家的事情,也把她这个出嫁女吓得够呛呢,后面,萧弘等人帮助谢家度过危机后,她回娘家去探望祖母和父母姐妹和弟弟们,还把那桓翌大骂了一顿,甚至说出了巴不得桓翌死的话。谁知道没多久,一转眼,她丈夫竟然投靠了桓翌,从桓家和谢家的恩怨出发,谢家的人讨厌甚至憎恶帮着桓翌的阮献也很自然。 不过,今日她拿在手里的小竹筒会改变谢家人对其夫阮献的看法的,她有这把握。她相信,等她再次回娘家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对她重新亲热起来。 谢绣姬所在的荷华院里,今日十分热闹,出嫁到外面的姐妹们都回来聚在一起庆贺她生辰。 谢伯媛和谢丽仪,还有谢妙容都在,她们比谢柔华先到。 时光冉冉,谢绣姬今年已经是二十二岁了。众姐妹除了谢妙容外,各个都是生儿育女的人了。众姐妹见面,大家都不免会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谢绣姬倒是想得开,对谢伯媛等人说她就这么着日子也过得挺好。 谢伯媛等人并不知道她和袁嵘之前的纠.缠,都只当是谢绣姬跟袁峥合离之后,受了伤害,再不考虑成亲了呢。只有谢妙容知道她这个二姐,恐怕还是没有完全忘记袁嵘。提起袁嵘,他也是现在谢家极端不欢迎的人,因为就是他帮助桓翌逼宫成功,先前他掌管着禁军虎贲营,废帝曹安由五宫中郎将萧伦陪着出城祭祖,就是他协助桓翌进的宫。如今他又总管禁军,成为了桓翌的得力干将,当然成为了谢家人讨厌的人。 袁嵘尽管依旧是没有成亲,但是很显然,谢家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绝不可能接受他的。这一点儿谢绣姬和谢妙容都心知肚明。 谢绣姬无法接受别人,也不能跟袁嵘一起,就也只有单着了。好歹,就像谢庄说的那样,他们养得起和离回家的女儿,他跟刘氏也没有逼迫谢绣姬再嫁。大家都觉得维持现状也好。 “哎呀,我来迟了!”婢女打起帘子,谢柔华笑着扶着阿梨的手跨进了屋。 屋子里谢绣姬和谢伯媛等人正在说笑,谢柔华一进来,众姐妹就敛了笑,神色淡淡。 不过,很快谢伯媛就站了起来,朝着她迎过去,道:“十四妹,你这肚子也这么大了,也不小心点儿,外面雪还积得挺厚。” 后面的话她就没说出去了,毕竟还在新年里面,牵涉到肚子里面的孩子的话就更不能说不吉利的。 谢绣姬也站了起来,走过去扶着她说:“何苦亲自过来,前两日咱们不是才见了吗?当时我就说今日不必过来的……” 谢柔华微微一笑道:“阿姊过生,我怎么能不来向你贺喜。” 转过头去吩咐跟着进来的婢女把送给谢绣姬的贺礼奉上。 谢绣姬接了,说了感谢的话,又亲自扶着她去屋中铺了熊皮垫子的榻上坐下。 谢柔华坐下后,就转眼去看谢妙容说:“十五妹,其实今日我回谢府,一则是向九姐庆贺生辰,二来嘛,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她这话一说出来,不但谢妙容,就是其他的姐妹们都看向了谢柔华。 谢柔华让屋子里的婢女门内都出去,没有叫她们,就不要过来服侍。 屋子里伺候的众婢遂都依言退了出去。等到屋子里就只剩下五姐妹时,谢柔华就把手中一直紧握着的那个拇指大的小竹筒拿了出来,托在手上,将手伸向谢妙容:“十五妹,此事跟你相关,你快打开这个竹筒看一看吧。” 谢妙容狐疑地看谢柔华一眼,缓慢伸出手去,从谢柔华手掌中拿起那个专门用作传信的小竹筒,拔开塞子,从里面抖出来一个卷起来的小纸条。将纸条展开,她逐字看下去,等她看完,不由得霍然站起来,问谢柔华:“十四姐,这是谁给你的?里面所说都是真的吗?” 谢柔华道:“这笔迹是我家郎君的,他晓得我今日要回谢府,所以派了人装作乞丐半道上拦住我的马车,给了我这个,我看了,就立即来了谢府把这个给你。如今他掌管着诏狱,自然所说不差。” 谢伯媛等人见谢妙容神情紧张,而谢柔华的表情也很凝重,一时之间疑惑更甚,于是都纷纷问谢妙容,那小纸条上写着什么。   ☆、第166章 16.6 谢妙容将手中的那小纸条给姐姐们看,谢伯媛念出来:“速让萧三郎离开建康,暂避桓密等人。” 纸条上的字不多,就短短一句,不过考虑到是阮献所写,并且给的回谢府来参加谢绣姬生辰的谢柔华。故而大家可以推测出一定是阮献知道了桓家的人要对萧弘不利,所以传来了信示警。并且他要让谢柔华把这个信儿传给跟萧弘相关的人。 如今谢家跟萧弘相关,将来跟萧弘关系最近的当然是谢妙容了,她已经跟萧弘定了亲,说起来算是萧弘的准媳妇了。 阮献也考虑得当,没有直接派人去向萧家示警,因为他认为自己跟萧家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他派人去人家还不一定相信他呢。再说了,他也怕宫中还有桓密等人的眼线,要是他派人去向萧家传信,被发现了的话,就会得罪桓密等人,恐怕会遭到他们的报复。另外,他把这信儿传给妻子谢柔华,让她趁着回谢家的功夫把信儿传给谢家人,再让谢家人去向萧家示警,萧家一定会相信不说,谢家的人也能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不会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一个小人。只要谢家的人能对他的印象改观,将来万一朝局有所变动,谢家人记着他曾经帮着萧三郎这一点儿,不但谢家,就连萧家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这单买卖,自然是比桓密让他陷害萧三郎的那桩买卖划算,所以,他认为就算冒点儿险也值得。 谢伯媛等人看完,都问谢妙容怎么办。 谢妙容道:“此事看来不会有假,还是令人速速通知萧三郎,让他避一避桓密那些人的锋芒吧。别忘了,当初桓密可是参与了荆州乱兵冲击谢家的事情,想必他是嫉恨萧三郎帮着我们谢家躲过一劫,怀了他们的谋算,故而等到桓翌重新得势以后,他们就想报复他了。若是我所猜不错,一定是桓密跑去找姐夫帮忙,要他编一个借口将萧三郎抓进诏狱里去,而姐夫认为萧家跟咱们谢家联姻,故而不忍下手……” 说到这里,她转脸看向谢柔华说:“其实还要多谢十四姐,姐夫要不是看在十四姐的面儿上,大概是不会示警的。” 谢柔华心中一暖,到底她的这个十五妹愿意称呼阮献姐夫了,而且也对自己和声说话了。想这两年多,自从她阮献成亲以来,谢妙容一直都不肯喊阮献姐夫呢,特别是桓翌重新得势,阮献投靠桓翌以后,谢妙容连着对她这个姐姐的态度都冷淡了。 “谢什么谢,都是自家姐妹,我可是让你姐夫在我跟前发下毒誓的,不能够害咱们谢家。如今看来,他还是听了我的话。”说到此,谢柔华颇有点儿感概,眼里也微有湿意。 “哎呀,快别废话了,赶紧派个人上萧家去让萧三郎避一避吧。”谢绣姬性子急,打断了两人的说话。 “我去找阿石,让他快马加鞭去萧家。”谢妙容转身往外走。 谢绣姬叫了谢妙容的婢女阿虫来,让她去把谢妙容的貂皮披风拿来给十五妹穿上,再陪着谢妙容一起出去。 谢妙容顺利地找到了阿石,让他跑一趟萧府,通知萧弘离开建康,暂避桓家的锋芒。另外,她嘱咐阿石,可以陪着萧弘离开建康,等到他安全了再回来。 阿石点头答应了,随即出了谢府,快马加鞭往萧家去。 小半个时辰后,阿石就到了萧家,他去了侧门,让门上的奴仆进去禀告,说他是谢家派来的人,有急事要见萧弘。 门上的人问了问他的名字,然后进去传话了。 不多一会儿,门上守门的奴仆去而复返,告诉他,今日萧弘不在家,一早就带着人出城去打猎去了。 阿石忙问:“是不是到东北的钟山那边去了?” 奴仆不敢肯定,道:“大致如此。” 阿石想一想,又让奴仆进去禀告,他要见一见萧三郎的阿父或者阿兄,有极为重要的事情禀告。 这一次,那奴仆告诉他,这两人都在,问他要见谁。 阿石:“见你家三公子的阿父。” 奴仆就领着阿石进去见萧弘的父亲萧咸。 阿石见到萧咸后,等不及行礼客套,立即就把谢妙容跟他说的那些话说给了萧咸听,最后要求萧咸快点儿派出护卫和奴仆出去找到出城打猎的萧弘,让他离开建康暂避桓家锋芒,否则,恐怕要出事。 萧咸一听,也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叫了人来,让府中的一半多的护卫和奴仆出去寻找萧弘,要是找到了就让他先别回家,而是离开建康去外地躲避,或者直接去徐州他祖父那里。 阿石见萧咸已经处理这事情,就说:“我奉了我家小娘子的命,要护送萧三郎到完全的所在,我也出去寻他吧。” 萧咸忙表示感谢。 阿石欠一欠身,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萧咸等阿石一走,想一想又觉得还是让大儿子萧伦也避一避的好。毕竟现如今换了皇帝,小皇帝丝毫做不得主,皇室已经衰微。就算萧伦是皇家的驸马又如何,桓家得了势,桓翌大权在握,上一次萧伦也和萧弘一起帮着谢家抵抗萧家的那些乱兵冲击谢府。要是桓密等人记着上次谋算被破坏的仇,萧弘都被惦记上了,那么萧伦也极有可能被惦记上。特别是萧弘这要是逃出建康避祸了,那么桓密等人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对长子萧伦动手? 这让萧咸非常担心,于是他立即让人把萧伦叫了来,然后告诉他谢府派来的忠仆阿石说的事情,叫萧伦这就也去徐州他祖父那里。 “阿父,我和阿弟走了,您和阿母怎么办?”萧伦不放心地问。 “你放心,那桓翌也是记恨你和你阿弟上一次破坏他们冲击谢府的计划,对我跟你阿母倒是没法子下手。毕竟他们要给我们罗织个罪名还不容易。只要你跟你阿弟去了你祖父那边,我们也就放心了。好了,别说了,你快去跟你阿母和公主说两句话就走,我让人给你收拾衣物和干粮,再派些忠心的死士护送你去徐州。”萧咸急急吩咐道。 萧伦不得已只得答应了,然后去跟其母亲和妻子道别。 孔氏和庐陵长公主得知此事,当然是十分担心和难过以及不舍得。可是在当前这种局面下,能保住性命才是第一等重要的,就像是俗话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人家谢家已经派人来示了警,那当然是要迅速地做出反应才行,不然等到真出了事情,那可是悔之晚矣。 于是萧伦在其父让他赶紧离开建康避祸后,在府里没呆多久,就由几个他阿父精心挑选出来的几个死士带着衣物,干粮等物,从后门悄悄地出了门,上了马,离开了建康,往东北方向的徐州去。 只不过萧弘这里却是让人担心,因为谢府派出去找他的奴仆和护卫一直找到下晌,天将黑时,也没有找到人。这一下萧弘的父母担心得不得了,就怕他回来的时候正碰上禁军来拿人。 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天色将黑时,果然来了一队禁军,约莫有一百多人,这些人手拿诏狱里犯人的供状,来萧府捉拿意图对楚王不利的萧弘。萧咸迎出来,对这些人说:“犬子今日外出会友,还未归家。” 他并没有对这些凶横的禁军说萧弘是去打猎了,不然这些人一定不会走,还会在萧家门口等着捉拿萧弘。他想,要是他说萧弘去会友了,或者能让这些负责拿人的禁军走开或者回去。因为出去会友可不知道几时能回来。 谁知道这里面领头的一个校尉十分狡猾,先是不信萧咸的话,接着他让手下进府去搜,结果这些人在里面乱起八糟翻找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找到人。 萧咸也会来事,亲自给那校尉塞了两块金饼在手里,说:“既然我家三郎犯事,那我这当阿父的等他回来一定将他绑到诏狱里去,小将军辛苦了,这些钱就拿去买点儿酒给众位兄弟喝,这天寒地冻的。” 领头的校尉得了好处,就也让那些禁军们退出府去,只不过,他们却是没有走,而是分成几个小队,去了萧家各个门口守着,等萧弘回来。 萧咸夫妻见此,不由得大为紧张,生怕萧弘回来,就被眼前这些人给抓住,那就麻烦了。 —— 萧弘今日带了几个奴仆出去北边的钟山脚下射猎,因为玩得兴起,所以就策马跑远了些,一直到天色暗下来才想起要回家。这一趟出来收获颇丰,打了不少野兔野鸡,还射到了一只鹿。回城之时,让奴仆们抬着跟在马儿后面,打算带回家去给家里人分一分新鲜的鹿肉。 往日他都从东篱门回萧家,今日因为跑得远,绕了个圈儿,所以进城走得是南篱门。 将要到萧府门口时,遥遥见到府门前已经挂起了灯笼,不过,他也眼尖,一眼见到门口有那么十几二十个身穿禁军军服的人。而且这些人穿的军服表明他们是属于诏狱管理的,负责抓捕诏狱要求抓的要犯。 自从萧弘的顶头上司袁嵘带着手下的虎贲营帮助桓翌进宫逼|宫成功,废掉了皇帝曹安,立了小皇帝曹桂以后,萧弘就退出了虎贲营,不去营中任职。他认为,现如今的虎贲营已经成为了桓翌的帮凶,而他本人从内心里来说是反对桓翌的,故而他认为虎贲营的禁军已经不值得他效力。正好要过年了,他也就打算闲下来,过完年再说该干什么。因为在家里闲着无聊,所以,他年后就想着去打猎,顺便练练骑射,不要让功夫生疏了。 看到那些负责抓捕诏狱要犯的禁军兵士在萧府门口,这让萧弘一下就起疑了,不由得猜测是不是家里面出什么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就扬起马鞭,打算打马过去问一问。 不过,就在他刚扬起马鞭时,突然斜刺里一人手一抬,一枚小石子轻轻地打在他手腕上,让他的手打得一偏,那一鞭子就没有抽到马屁|股上。 “谁?”他警觉而懊恼地问,同时往那飞来小石子的方向去看。 黑暗的小巷里一人喊他:“萧三郎,我是阿石,快过来,休要过去,那些人是来拿你的,叫你的奴仆们也不要声张,快到我这边来。” “阿石?”萧弘睁大眼往那黑暗的小巷子里看,果然见到了那个熟悉的清秀的少年。 这个人,萧弘是知道的,因为多次见到谢妙容外出,都会有这个少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侧,特别是当年出了那件谢妙容被所谓的流民劫持的事情后。以前,他对这个不远不近跟在谢妙容身侧的少年还有点儿看不惯,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后面,谢妙容告诉他,这是她祖母派给她的护卫,有阿石在,她要安全得多。知道了这个后,萧弘才自在了些。 听了阿石的话,他立即翻身下马,然后压低声对身后跟着的几个奴仆吩咐:“都别说话,快些跟我到小巷子里去。” 那几个奴仆赶忙答应了,一行人放轻脚步,快速走进了阿石躲藏的小巷中。 “这会儿什么都别问,你们赶紧随我出城,趁着还没关闭城门。”阿石等萧弘等人走进小巷中,就立即说道。 说完,也不等萧弘等人答应与否,转身就牵着马往巷子另一头走。 萧弘回头望了望那挂着灯笼的萧府大门口,一股不舍油然而生。可此刻他大概也猜到了事情有些严重,再说了,阿石大概是奉命来向他示警的,奉谁的命,如果他所猜不错,大致应该是谢妙容,他那已经定下的未过门儿的娘子。 谢妙容的为人他相信,自然她派来的人,他也相信。 于是他将心中对家的不舍强行压了下去,接着一挥手,对身后的几个奴仆说:“跟我走,都别说话。” “是,三公子。”几个抬着猎物的萧家的奴仆见他们伺候的公子神情郑重,就也猜到了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再加上他们里面有人也看到了萧府门口的那些禁军,心中的感觉也不太好。 阿石在前引路,萧弘等人跟着他出了巷子,一行人前脚才出了城,身后的城门就关闭了。 出了城,阿石对萧弘说:“咱们去前面离此三十里的陈家村落脚,那里有我相熟的人,到了地方我们再说话。” 萧弘便让跟着出城的奴仆把那头鹿给扔了,小些的猎物比如说野兔和野鸡则是带着。接着着让众人跟在阿石的马儿身后,往阿石嘴中所说的陈家村去。 因为是骑马,三十里地,萧弘等人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陈家村。 到了陈家村,阿石领着萧弘等人去村东头,叩开了姓陈的一家人的门儿。开门的人叫陈二郎,是个看起来挺魁梧的汉子,他见到阿石颇为恭敬,阿石只是简单地吩咐:“给我们备下两间房,弄些吃食和热水来,另外,多做些干粮,明日鸡鸣我们就要走。” 陈二郎立即答应了,接着叫出来自己的娘子和兄弟帮忙。 萧弘随着阿石走进东边的一间茅屋,不等坐下,就问阿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那些禁军……” 阿石在屋子里的一个胡床上坐下,看向萧弘道:“是诏狱里的禁军,他们奉命来捉拿你,罪名是纠集死士,意图对楚王不利。我家小娘子得了她阿姐送来的阮九郎的信,便命我到萧家来告诉你,然后护着你出建康城,到完全的地方。我下晌到你家的时候,你不在,奴仆说你出城打猎去了。我便告知了你阿父,你阿父接着派了不少人出来寻你,我则在你家附近等着,结果好在还是等来了你……对了,忘了告诉你,那叫阮九郎抓你的是桓家四郎桓密,大概他是在记恨上一回你和你兄长帮助谢家抵挡那些荆州兵冲击谢家。这会儿桓家得了势,他就想报复你。” “这小人!以后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不然……哼!” 萧弘气呼呼地拉了另一个胡床坐下,在身边的矮桌上一捶。 停了停,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阿石:“你说我要是避开了,他们会不会找我兄长的麻烦?” 阿石:“我想,你阿父也应该叫你兄长逃离建康城,避一避吧。毕竟上一次是你跟你阿兄一起并肩作战,桓密要是抓不到你,恐怕会找你阿兄。且别管他,今晚先好好歇一歇,明日一早那些奴仆你就别带了,让他们就在这里呆上十天半个月再回萧府去。明日咱们带上干粮,我护送你去徐州。咱们两个人不惹人注意,另外赶路也可以快些。” “……也好。”萧弘无奈道,他有点儿郁闷,停了停,他说,“阿石,我觉着我真对不起你家小娘子,刚跟她定亲不久,就出了这种事情,我要离开建康,去徐州。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很久都回不来,我是说要是一直桓家都得势的话,我也许不能在婚期到时回建康城。” 阿石轻轻一笑:“萧三郎,你不能回来,就叫她去你那里啊,不是一样的么?到时候要是桓家还得势,我就亲自护送小娘子上徐州来。” “只是那样一来就委屈她了,毕竟一个女郎还是愿意风风光光地出嫁,还是希望自己的郎君上门来迎娶自己。而我却要她长途跋涉到徐州来。” “我觉着你吧,不用想太多,到日子了,想必萧家和谢家两家都会安排你们的婚事,现如今还是你先脱险去徐州要紧。只是,到了徐州后要劝你祖父不要跟桓家合作,桓翌只要禅代称帝,以后必定会对付你们萧家的。” 萧弘点点头,又说:“等我到达徐州后,你回去也要告诉你家小娘子,要她劝说谢尚书,早些安排谢家的人去豫州吧,或者来徐州也行。建康城里面危机四伏,只要桓翌禅代称帝,他也必定会对谢家动手的。” 阿石:“好,我会对小娘子说的。” 两人说话间,那陈二郎和其妻与兄弟做好了饭菜送了进来,请阿石和萧弘慢用。又说,他们今晚要做一.夜的干粮,让明日萧弘和阿石多带点路上好吃。 萧弘向他们道了谢,便和阿石一起吃饭,吃饱了,两人洗漱了,各自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天鸡鸣时分,阿石和萧弘就醒了,陈大郎等人进来对他们说:“马也喂了,干粮也备好了,另外路上喝的水也给他们灌上了两大皮囊。” 萧弘就去向另一屋睡着的几个萧家奴仆说:“你们在此呆上半月再回萧府去,回去后对我阿父阿母说,我去徐州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那几个奴仆答应了,阿石嘱咐了陈二郎照顾萧家的那几个奴仆后,就和萧弘两人拿上陈二郎为他们准备的干粮和水等翻身上马,出了陈家村,往徐州方向去。 却说建康城里萧府外,阮献派去捉拿萧弘的那些禁军们在萧家门外等了半夜,没等到人,也就回营睡觉了。第二天,那负责拿人的校尉去向阮献交差,说他们去捉拿萧弘,结果没抓到人。 萧府的人说萧弘出去会友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们等了一.夜,反正也没见萧弘回家。 昨日,阮献故意拖延时间审问牢里的两个犯人,让他们招供两人是萧弘的同伙,一起预谋刺杀楚王。那两个犯人一开始并没有受刑,当然不肯招出这样的大罪。拖了两个多时辰后,阮献看看天色,觉得恐怕自己的娘子谢柔华到谢家报信,而谢家也应该传了信给萧家,萧弘得到信也应该躲出建康城去了,这才命人用刑,打得那两个犯人愿意交代所谓的罪状,拿了口供去捉拿萧弘。 如他所料,带人去抓萧弘的校尉第二日回来说没有抓到人,他这才彻底放心了。 他接着故意大骂那校尉无用,接着命他再带点儿人去轮班守在萧府门口等着,一等到萧弘回来就务必要将他抓来见自己。要是最后抓不到的话,就要撸去他的官职,大刑伺候。 那校尉吓得要命,忙不迭地答应了,转身往外跑。 他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没留神再诏狱门口撞到一个人,此人锦衣华服,一看就是个贵公子。于是他忙向此人道歉,那人叫住他,问他为何如此慌张,他就老实对这人说了,说自己是阮侍中的手下,被派去抓萧家的三郎,结果没抓到,他们大人说了抓不到人的话,他就要被罢职查办等等。 桓密听完,心里当然是不痛快,他忍着那种他不喜欢的味道进到阮献办公的那间屋子里,冷着脸问他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抓到萧弘。 阮献就把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话告诉了桓密。桓密将信将疑,想了想,他说:“既然那萧弘不在,那就把他兄长萧伦抓起来,理由嘛,当然是两兄弟一起图谋,你只有把犯人招认的口供上添上萧伦的名字就行。”   ☆、第167章 16.7 阮献立即答应:“好。我这就命人去抓萧伦。” 对于萧伦,阮献倒是没什么同情心。他认为,他卖谢十五娘一个面子就够了,毕竟萧弘跟他是连襟,可是萧弘的兄长嘛,对不起,他不认为萧伦跟自己是亲戚,所以,他没有必要关照萧伦。 要是他这会儿派人去抓萧伦,萧伦在的话,那他会觉得萧家人简直太蠢,简直不值得同情。 不过,要是萧伦在,他还会给阮溪送个信儿,那样一来,阮溪一定会管这件事情,进一步打击桓密和桓朗。所以,萧伦最后不会受多少罪,但是桓密和桓朗嘛,却有可能倒霉,而他阮献还可以借此事讨好桓溪。 至于他为何敢在让人抓捕萧伦的同时让人去给桓溪送信,而不被桓密和桓朗视为叛徒,是因为昨日他派人去抓萧弘的事情,他可以说是被萧家的人传了出去,所以桓密和桓朗怪不到他头上。 可阮献也认为,萧伦也极有可能抓不到,萧家人也不会拿么蠢,认为萧弘逃离了建康就会没事情了。当初萧伦和萧弘可是一起在谢府门口抵挡桓家的那些荆州兵冲击谢家,并且他们还杀了不少。桓密和桓朗两个人应该不只恨萧弘,可能是连萧伦也恨的。至于为何桓密要挑萧弘动手,阮献想了很久,他推测出是不是跟他堂妹阮明月相关。毕竟当初阮明月非常喜欢萧弘,他可是知道的。两人当初在一起谋划各自帮对方的忙,得到想要得到的人,阮明月的目标就很明确,她喜欢萧弘,想要跟萧弘在一起。 只是后面他达到了目的,而阮明月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这里面应该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也许那事情让阮明月放弃了萧弘,并且恨上了他。所以,阮明月跟桓密成亲后,就在桓密耳边吹枕头风,让他帮她报复萧弘,故而桓密来找自己,想利用自己掌管诏狱,网罗罪名,将萧弘抓起来,借自己的手除掉萧弘或者让萧弘吃苦受罪。 要是抓不到萧伦,那么这件事情就也到此为止,他没有把柄让桓密抓到,桓密顶多是怀疑,却不至于报复自己。而另外一方面,他还借用此事讨好了谢家和萧家,相当于他放了人情债出去,反正他是赚到了。若是将来时局有变化,他也就多了一条退路,总之,这么做让他越发有可能做一个官场上的不倒翁。 桓密见阮献爽快地答应了,这才没那么不高兴了。不过,他依然是怀疑阮献在这中间搞鬼了,毕竟阮献也是谢家的女婿,而谢家和萧家是姻亲,极有可能阮献会向萧家通风报信,讨好谢家。 因此从诏狱里出来以后,桓密就去找了他在这宫里布置的眼线,打听阮献从昨日到今日有没有异常。结果他的人告诉他,阮献昨儿一整夜都在诏狱里没回去,一直到现在。 阮献以前也有审案子没有回家的时候,所以,这让桓密只得相信阮献可能没搞什么鬼。他虽然不甘心,只能作罢。但看那萧伦能不能捉到吧。桓密其实突然想到要抓萧伦,不过是想用萧伦来威胁萧弘自己来投案,萧伦不过是个饵而已。 当然,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因为次日阮献告诉他,那萧伦也没有抓到,估计是前日禁军去抓萧弘,然后走漏了风声,让萧伦也跑了。 桓密只得大骂阮献无能,怎么前日去抓萧弘的时候,没想到要抓萧伦。 阮献哈着腰承认自己无能,大有让桓密打了左脸还打右脸的意思。 桓密骂够了,阮献才开口说:“四公子,等到王爷禅代后,那萧家还不是由得你处置,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在这一时半会儿。” “你倒会说,哼!”桓密狠狠地瞪了阮献一眼,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就走。 阮献继续哈着腰,送他上了腰舆,看他坐着的腰舆不见踪影了,这才直起了腰,脸上那谄媚的笑渐渐淡了下去,脸色转冷。这会儿他心里在大骂桓密,骂他是个蠢货,得罪了萧弘和萧伦两兄弟,到时候别怎么死的都还不知道。这两日他故意在宫里的诏狱里不回去,不过是想让桓密和他的眼线没办法怀疑他去向萧家报信儿,洗刷嫌疑。好在,他自从掌管诏狱以后,为了给皇帝留下勤恳的好印象,常常提审犯人不回家,否则像这两日一样突然勤恳起来不回家,倒还要招致桓密的怀疑。 其实桓密何尝不知道没抓到萧家两兄弟,会得罪萧家,但是他自我安慰的是,也许萧家并不知道是他桓密在背后指使阮献去抓人的。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毕竟阮献是谢家的女婿,谢家和萧家是姻亲,将来未必阮献不会不和他妻子说。他妻子知道了,也极有可能会跟娘家人说,谢家的人知道了当然也会跟萧家说。这样一来,他桓密指使阮献去抓萧家两兄弟的事情迟早会传到萧家人的耳朵里。总之,这一下他是跟萧家也结仇了。先前缁衣巷的事件,他因为在谢家门口的乱兵里出现,显然已经得罪了谢家人。再经过这一次让阮献罗织罪名,意图把萧家两兄弟抓进诏狱,他是又得罪了萧家人。谢家和萧家,这两家都是掌握重兵的家族,桓密突然意识到他原想讨好新婚妻子阮明月,帮着她收拾萧弘,结果却一步步把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若是想将来没事,那就要极力支持他阿父北伐,禅代称帝。 只有掌握了天下,桓家成为新的皇族,他才会是安全的。到那时候,他再打击谢家和萧家就会容易多了。 桓密回到家后,去跟其兄桓朗说了萧家两兄弟没抓住,被他们跑了的事情。桓朗当然也跟着骂了一通阮献无能的话。 “阿兄,萧家两兄弟的事情咱们先别管了,若是我所猜不错,阿父过完年,应该就要筹备北伐事宜,到时候他必定要留下咱们诸子里面的一人帮他代理朝政……” “我早就想到这一点儿了,所以,近日我极力讨好阿父,想要留下来帮他打理朝政。” “不,阿兄,你要尽量跟随阿父北伐。” “为什么?你难道不知这历朝历代以来,都是皇帝亲征,太子代行国事吗?还有我要是跟随阿父北伐了,那么阿父就会留下二郎代理朝政,那样一来,岂不是他就成了阿父心中的太子?” 桓密:“北伐是大事,阿兄还是跟随阿父立功,亲掌军队,捞些实在的好处好。另外,只要你跟随阿父北伐立了功,你就会重新占据阿父心中重要的位置。阿兄,你别忘了,你可是嫡长子。历代皇帝都是极度忌讳废嫡立庶的。不,轮到咱们桓家,应该说,废掉长子立次子。不论是王爵也好,还是帝位也好,阿兄都是天经地义的继承者。你只需要在战场上再立军功,到时候阿父的一切都会顺其自然落到你手里。再说了,这个世道,手上有了兵,就有了一切。一个在建康城里代理国政的公子要是手上无兵,还不是废物。要是阿兄愿意跟随阿父去北伐的话,弟愿意助阿兄一臂之力,你看如何?” 桓朗沉吟:“……好,阿弟这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就依你所言,我会尽量争取跟随阿父北伐。” “阿兄最好去求下家家,让她在阿父跟前替你美言几句,阿父便能带上你了。阿兄能去了,弟想必也能去了。”桓密建议道。 “行,就这么定了。”桓朗一口答应,“我这就去找阿母说道说道。” “那我就等阿兄的好消息了。”桓密笑道。 两兄弟随即分开各自回屋。 桓密回到自己屋子里,阮明月迎上来,亲自奉茶给他,接着在他身边坐下,摸着肚子笑盈盈道:“郎君,今日咱们的孩儿又踢我肚子了,他如此不老实,想必是个儿郎。” 这话逗得桓密脸上有了轻松的笑,他放下茶,伸手去摸了摸阮明月的肚子,道:“是么?这才出怀,就不老实了?” 停了停又说:“恐怕等他落地时,我不在他身边儿。” 阮明月一惊:“怎的,你要到哪里去?” 桓密:“我想年后,要不了两三个月,阿父必定北伐,到时候我要随大哥一起去,立下军功,在阿父心里占个好位置。等到北伐归来,阿父禅代,想必能封我一个好地方做王爷。咱们的儿郎就能成为世子了,或者不止如此……” 阮明月本来想抱怨桓密在自己生产时也不在身边的,不过听到他说封王的那些话,也知道桓密做的事情是大事,只不过她还是为他担心。因为这要上了战场,刀剑无眼,那也是危险的事情。于是她就把自己的担忧对桓密说了。 桓密握着她的一只手笑:“你以为阿父真要跟燕国的大军杀个你死我活吗?不过是做一做样子,打几个城回来就算完事。接着就挥师东进,回到建康,让小皇帝加九锡,接着禅代称帝。所以,我想,到今年的年底我就该回来了。” 阮明月抱着他脖子撒娇:“我会很想郎君的,咱们的孩儿也是。” “家里有阿姨,还有家家,她们会帮着你稳稳当当地生下孩子的,别担心。还有啊,为夫本来要让你高兴一下的,也是萧家那两兄弟运气好,让他们跑了……” “哦?那是……” 桓密就把让阮献抓萧伦两兄弟,结果却被他们跑了的事情对阮明月说了。 阮明月听完,便也抱怨了阮献几句,接着夸赞桓密这个做丈夫的心里有自己。桓密刮一刮她鼻子,说:“为了你,我可是接连得罪了谢家和萧家,这下可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了……” “那郎君你怕吗?”阮明月问。 “哼,有什么怕的?将来我要把他们两家都踩到脚下。你且等着吧。”桓密嘴硬道。 其实,他内心里可是有点儿后悔听信了阮明月的话,现如今把自己弄到这样一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地步呢。不过,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地步了,有什么苦果也能自己吞了。 —— 阿石回到建康时,已经过了元月晦日,进入二月,在这之前,萧家那些留在陈家村的奴仆们在半个多月前回到了萧府,他们带给了萧家人关于萧弘的消息。在这之前,萧弘父母一直都在担心他,毕竟在正月初五那一日萧弘出去打猎就再也没回来,也没有给家里什么信儿。至于谢府那边,谢妙容虽然派了阿石出去,让他找到萧弘就护送萧弘去安全的地方,可是阿石一去也没有信儿,谢妙容猜测,大概阿石应该是找到了萧弘,并且送他去徐州了,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有信儿回来。可是,没有见到阿石,没有确切的信儿,谁也不能彻底放下心。 直到阿石二月初三回到了谢府,见到了谢妙容,禀告了她关于他护送萧弘平安到达徐州,而且见到了萧伦,两兄弟如今都安全了,谢妙容才真正的将一直提起的心放下了。 夸赞并重赏了阿石,谢妙容让阿石下去休息。阿石出去之前把萧弘托他转告谢妙容的话也说了,而且还给了谢妙容一封萧弘亲手写的信,这才笑着下去休息了。 这还是谢妙容头一次收到萧弘写的信呢,展开信纸,见上头写着满满的一篇隐隐约约的思念之语,以及他说他的心始终朝着建康方向,若是朝局好转,他就要回建康来等语。 谢妙容唇角上翘,她提笔给他回信,让他一切勿念,她会等他。信写完,她写下日期,把信封好,和他的来信一起放在一起,锁到了书案下的屉子里面。 她想,等到过一阵儿,风声不那么紧了,再托人送到徐州去吧。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朝局的确有变化,但却说不上好,而是桓翌果真上表要求北伐,收复祖宗失地,他要求豫州和徐州方向的兵都配合他北伐,并且他还要调动中央的军队。 小皇帝当然是答应了,桓翌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在四月里,桓翌带着自己的两万多荆州精兵,又调动了中央的五万多军队,加起来差不多八万大军,去征伐燕国。 其长子桓朗和四子桓密都随军,而次子桓溪果然留在建康,代理朝政。 六月里,桓翌大军和燕**队战于黄墟,燕军败北。 不过燕**队初败之后,燕国皇帝拿出了虎牢以西的土地请求秦国帮忙击退景国大军。秦国皇帝符藩答应了,派出了三万援军救援燕国。在这个当口,桓翌率领的景国大军由水路运来的粮草又出了问题,石门水道被堵塞,大军的粮草跟不上。 九月里,燕国的大军开始反击,先是彻底断了桓翌大军的粮道,接着又设伏,令桓翌派来驰援石门的军队被伏击,一下子就损失了一万多兵士。接着秦国的援军也到了,趁着桓翌大军失败追击景**队。桓翌被燕国的军队和秦国的援军夹击,大败,又损失了四万多兵士,而且这一战中,桓翌被流箭所伤,不得已,他只能带领残兵退守山阳。 在山阳城,桓翌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之际,他仍旧不忘向皇帝请求加九锡。只是这样的奏章到了朝廷里,却被谢安和王涛等人一会儿以格式不对,一会儿以措辞不符合规矩为由给拖着。 因为桓翌大军意外败北,让朝廷里替代他处理朝政的桓家二公子桓溪处于被动,无法威逼王涛和谢安,小皇帝曹桂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桓翌妄图在死前加九锡的愿望就落空了。 进入十一月,桓翌竟然病逝于山阳。 桓翌一死,驻守山阳的那部分剩下的三万多残兵自然就由其同行出征的长子桓朗领导。 临死之前,桓翌交代儿子,让他必须要照顾好他的母亲以及兄弟们,还有族人,并要他把在建康的桓家族人全部接到荆州去。 桓朗答应了。等到桓翌病逝后,他就跟其弟一起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桓密建议,先要求朝廷让桓朗承袭王爵,接着回荆州去,将荆州那十几万的士兵的统兵权接收到手里。接着以为其父治丧的理由,让在建康的桓家族人到荆州来,这样一来,无论是皇室曹家还算是王家,谢家等家族都无法拿桓家族人来要挟他们了。 要是桓家族人都到了荆州的话,他们再下一步就绸缪如何制造混乱,拿下建康,彻底将皇帝赶下台,然后桓朗登位。 两人商量好了,桓朗就果然向皇帝上表要求承袭楚王爵,并让朝廷护送桓家人去荆州为其父送葬服丧。 谢安等人考虑到荆州那边还有桓氏家族控制的十来万兵士,要是不答应桓朗所求,怕那边先就会乱起来。毕竟景国这一次北伐失败,死了不少士兵,要是动乱再起,怕秦国和燕国勾结南下,对建康不利,所以答应了桓朗所求,让桓朗承了楚王的王爵,同时也同意了以南康大长公主为首的桓家人回荆州去。 桓朗便以楚王的身份带领残兵回荆州,顺利的接管了荆州那十几万兵士的统兵权。 建康城里桓溪见此情况知道大势已去,他在朝廷里哪里能再继续替其亡父主持朝政,不得已,他只能后退一步,将手中权力交给谢安和王涛。好在,桓溪手上依然有两万多荆州的精兵,而控制禁军的是他亡父的下属袁嵘,所以桓家暂时安全。只不过,因为桓溪跟其大哥桓朗不对付,桓朗又承继了王位,他自然是不能去荆州。思来想去,他决定向谢家和王家示弱,并且投靠了曹焕。 就在南康大长公主等人要去荆州时,桓溪却选择留在了建康。他不并不相信其兄长会善待他,因为缁衣巷那一次冲击谢家的事件,他已经彻底和其兄长闹翻。他本来想取代其兄长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哪里想到其父北伐却意外失败,并且桓朗因为随其父北伐,还顺势接管了剩下的兵力,最后还承袭了王爵。 荆州他是不能去的,只能留在建康。而桓家先前的所为,可是把建康城里的高门士族们得罪了不少,最明显的就是王谢两家。很显然,他要投靠王谢两家,他们是不会相信他的。而且王谢两家也分别掌握着扬州和豫州,他们不会稀罕他手上的这几万士兵。 可是相比王家和谢家,原先的武陵睿王曹焕就不一样了。此时的武陵睿王身份非常尴尬,他是武帝的子孙,是现在这个小皇帝曹桂的堂兄,而且是年纪最长,颇有能力的堂兄,但他此刻却是庶民。先前的废帝曹安被迁去了荆州,前太子被废为庶人的会稽威王曹练在这一次被圈禁的一年中,身体是彻底垮了,现如今也只是拖日子了,他的健康状况完全无法出山收拾残局,再加上他也没有什么能力,桓溪便将他给排除了。接下来的武陵睿王曹焕,桓溪看好他,认为他能经受磋磨,心性坚强,值得投靠。当然武帝的儿子里面最小的东海贤王曹冲,他也不看好。 至于当今小皇帝那几个兄长,年纪依然是太小,他同样不考虑。 桓溪认为自己带着几万精兵投靠曹焕是最合适的,而且这个时候的曹焕也需要他的支持,他认为曹焕如果聪明的话,就一定会接受他的投靠。 果然,在桓翌病死,桓家失势后。桓溪亲自去把那被圈禁在建康城北的民居里的曹焕等人给放了出来,然后他找上曹焕,对他表达了愿意带着手下的几万兵马投靠曹焕的愿望。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曹焕经过这一年再次遭难,那可是深刻明白了手上有兵的重要性。现在的他,刚从被圈禁的地方出来,还没有恢复王爵,身份尴尬,而且丝毫没有势力。 且不管将来如何,现在如果有人愿意投靠他,并且是带着几万精兵投靠的,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毕竟有了这几万精兵在手,建康城里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随便动他,他的人身安全是得到了保证。而且,更进一步,他有了这几万精兵在手,就能东山再起,甚至进一步把持朝局。 于是,他接受了桓溪的投诚,并且保证要把桓溪当兄弟相待,若是有一日他得势,定然跟桓溪共富贵。为了拉拢桓溪,曹焕甚至跟桓溪结拜为异性兄弟,两人兄弟相称。 朝廷很快就恢复了曹焕的王爵,他又住回了王府,只不过,这一次他因为有了桓溪和袁嵘等人带兵投靠,他这个王爷在朝廷里是真正有了分量。原先有些大臣想攻击桓溪的,但这会儿见到他已经成为了睿王的人,便也只有隐忍不发了。况且,当初正是桓翌扶持当今的小皇帝登的位,这会儿小皇帝还在皇位上,他们又岂能指责桓家不对,甚至指责桓溪的错处?   ☆、第168章 16.8 曹焕被桓溪从圈禁的民居里放出来后,谢家人才知道了长房的女郎谢英娥在年初就病逝了的消息。这也难怪,曹焕失势,被圈禁,谢家人也不能去探望,再加上曹焕当时被废为庶人,谢英娥病死了也就当个庶人之妻处理,没有人会当回事。特别当时是桓家得势掌权,这件事情就更不可能通知谢家了。 所以,这会儿谢家知道了谢英娥差不多一年前就病亡的消息后,长房吴氏不知道多伤心。因为吴氏这辈子只生有一儿一女,谢英娥作为她的宝贝的小女儿,她十分疼爱,并对她寄以厚望。谁想到当初对武陵睿王十分看好,甚至认为他有可能登位的,最后却弄得自己的女儿跟着他倒霉,连续两次折腾后,连命也没了。 吴氏这会儿是后悔得要命,当初不该把女儿许给曹焕,若是让她嫁一个平凡一点儿的男子,此时她的女儿也就会跟其她女人一样,做个贤妻良母,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有一句俗话不是说“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此时的吴氏也是悔让女儿嫁王侯。 只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女儿已经死了,吴氏哭了好几天,病了一场,等到再在众人跟前出现,大家发现她明显的老了。 曹焕让人将谢英娥的尸骨从那城外的埋葬庶民之地给挖出来,重新迁葬到皇族曹家的坟地里,朝廷又给她恢复了王妃的封号,到底她这一次迁葬搞得隆重,让谢家人脸面上好看些。 可是因为桓溪投靠了曹焕,让以吴氏为首的谢家人对曹焕不满起来。因为桓溪可是桓翌的儿子,当初要不是桓翌弄出个废立之事,再打击曹氏皇族,削去武陵睿王的王位,把曹焕一家人给圈禁起来,那么谢英娥就不会遭受如此打击病亡。故而,这个账还是要算到桓家人头上。而曹焕却接受了桓溪的投诚,难道他忘掉了自己的妻子是因为桓家人才死的吗? 更加过分的是,曹焕恢复了王爵后,竟然袒护桓溪等人,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抵挡大臣们的言语上的攻击。可见,曹焕是不重夫妻之情的,他更重的是权势。 曹焕并不理会谢家人的这种指责,可能别的谢家人对他也就是属于心里不舒坦,但嘴.巴里不会说出来,但是谢英娥的兄长谢修忍不住去把曹焕给骂了一顿。说他有负他的妹妹,竟然容留桓溪,难道他不知道正是桓家人害死了他的妹妹吗?指责他不但不为妹妹谢英娥报仇,而且还跟仇人的儿子搅合在一起,这真是让人可耻。 听了谢修这些指责的话,曹焕当然脸色不好看,他让人把谢修给赶了出去。随后,作为对谢修这番话的回应,他续娶了琅琊王氏的一位庶女作为继室,很快这位庶女也被册封为王妃。这么一来,曹焕相当于是跟琅琊王氏联姻了,琅琊王氏当然也会大力支持他在朝堂上立住脚。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在一两个月之内。随着桓家势力退出朝堂,朝堂上形成了三股势力,一是王家,一是谢家,一是恢复了王爵的武陵睿王曹焕。 朝局变得对谢家有利了,当然也就是对萧家有利,至少现在没有人再会去要想着报复萧伦和萧弘两兄弟,他们两个也可以回家了。于是在离过年还有四五天的时候,萧伦和萧弘回到了建康。 两人先回家见父母亲人,接着萧弘便带着许多礼品去了谢家,借着拜见谢庄夫妻还有姜氏的借口,想要见一眼谢妙容。如今他们是定了亲的人,本来按照规矩是不能在婚前相见的。只不过,因为萧弘避祸去了徐州差不多一年,他心里十分思念谢妙容,尽管两人这一年来也通了几封信,可是不见谢妙容一面,他就觉得自己放不下心。 故而从徐州回来后,当日就来谢府了。 谢府嘉玉堂内,姜氏坐在中间的榻上,谢庄夫妻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三人都笑眯眯地望着萧弘,问他这一年的近况。 萧弘道:“这一年在祖父军中,也曾经在桓翌北伐中,作为策应,跟胡人打了几仗。”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谢庄等人也知道这上战场可不是好玩的,尽管在桓翌的北伐中,萧弘祖父率领的徐州兵马只是作为策应,但依然是跟燕国和秦国的军队交手了。因为要不是徐州的兵马最后关头救援了桓翌的大军,那极有可能桓翌连那三万多人马都剩不下,全军覆没也是可能。亏得带领徐州兵马的萧裕没有以个人恩怨为主,关键的时刻还是考虑了大局,否则桓翌可能连退守山阳落个病死的下场也捞不着。要是桓翌全军覆没,结局会如何呢? 萧家尽管报复了桓翌,但是秦国和燕国的联军恐怕会长驱直入,一路南下,攻下建康,灭掉景国。要是如此,天下必定大乱,萧家占据徐州是否能够独善其身实在是很难说。更关键的一点儿是,如果秦国和燕国的联军南下攻灭了建康,那么恐怕会有百万生民遭难,不知道多少人会成为流民。这种巨大的灾难恐怕是萧裕为首的萧家不想看到的。一句话,大局为重,萧裕显然也是顾大局的人,这才有了后面桓翌带着三万多残兵退守山阳,结果桓翌到底病死了,桓家也失了势,朝局再次安稳了下来,而曹姓皇族依然坐在帝位上。 其实对于现在这位皇帝位上的小皇帝,谢庄和王涛都觉得太不合适了。明明有年长而且嫡出的皇兄,可曹桂却坐在皇帝位上,而且他还是桓翌立的。桓翌一死,桓家在朝廷里再也掌握不了朝局,这位小皇帝是不是该退了?前面的废帝曹安被迁往荆州,被桓家控制起来了,要迎接他回来做皇帝基本不可能。但是殷皇后和武帝曹盛还有一个嫡出的皇子曹瑗,他今年十七岁了,让他做皇帝也比曹桂好啊。但是,这会儿,谢庄和王涛都不敢说废立之事。毕竟这种事情,谁要是做了,就会被很多人当成跟桓翌一样的权臣和奸臣。还有,频繁的废立皇帝会造成朝局不稳,一旦因此造成混乱,谁也负不起责。 景国因为桓翌的北伐失败,各方面都遭受到了损失。在这种关头,维持时局的平稳被当成第一要务。谢庄和王涛就算对小皇帝不满意,但也不敢提出废立皇帝。而重新恢复王爵的武陵王曹焕也不愿意提废立之事,在他看来,如今曹桂当皇帝挺好的。因为皇帝年纪小,而且毫无母族可以倚靠,他能够信任和倚靠的人,在朝堂上似乎只有他这个王兄。他可不想让前废帝曹安的亲弟弟鄱阳王曹瑗来做皇帝。鄱阳王曹瑗一则已经成年,他要做了皇帝当然就会有自己的主意,不一定会听他这个王兄的话。二则曹瑗是武帝和殷皇后的嫡子,他身后可是有强大的母族可以倚靠,就更不会听自己的话了。他想要在朝堂上有话语权,当然是继续由曹桂当皇帝最好。 故而,尽管曹瑗最合适替代现在的小皇帝曹桂,但却无人敢提出来,明知道曹瑗做皇帝,对景国有好处,可却没有人支持曹瑗。景国的朝局诡异地继续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姜氏这会儿听说了萧弘上战场,不忘叮嘱他几句不要忘了可是定了亲的人了,做什么事情要小心等语。 萧弘道:“不碍事,我们也没有跟胡人正面的大军相碰,遇见的都是小股军队,另外我也十分小心。” 刘氏接着问他:“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对了,你阿父和阿母是怎么说的?” 这话可是问得相当有艺术啊,翻了年,谢妙容就会及笄,满十五岁。这及笄以后,萧弘就要准备迎娶谢妙容了。两人在定亲后就分开了差不多一年,这一年只是通书信,两人都不在一个城里面,刘氏真是觉得担心,怕有什么事情,会影响两人的婚期。先前,萧弘避祸远走徐州,桓翌又掌权,刘氏可是愁了大半年,一想起小女儿的婚事就发愁。主要她怕这个桓家势力越来越大,萧弘不能在两家约定的婚期到了的时候,回到建康来迎娶谢妙容。如果是那样,谢家还得将谢妙容送到徐州去完婚。这个送到徐州去完婚,对于谢妙容来说当然不好,刘氏也不喜欢。不管是谢妙容也好,还是刘氏也好,都是希望举行婚礼时,受到家人的祝福,就在家人的眼皮底下风风光光的嫁了。谁喜欢一路奔波那么远去成亲啊。一路奔波那么远去成亲,好像挺恨嫁一样,女方似乎没什么面子,女儿家也显得不那么珍贵。 所以,刘氏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女儿去徐州完婚的。 好在后面老天爷有眼,桓翌北伐竟然遭遇了意外的失败,还病死在山阳,桓家终于失势,至少是不会象只卧榻旁的猛虎一样,一个不小心就要伤人,这让谢家松了一大口气。 朝局变得对谢家有利了,刘氏就想找萧弘的阿父和阿母说一说小女儿谢妙容和萧弘的婚事呢。没想到,萧弘却是早一步赶了回来,她还没上萧家去。这样也好,省得她跑路,当着萧弘本人她也就可以问一问萧家的意思了。而且,萧弘一回来就上谢家来,也让刘氏感觉倍儿有面子,她看得出来萧弘这小子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小女儿,也看重她。不然,也不会等朝局稍微一平稳点儿,就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了。 萧弘恭敬地回答准岳母的问话:“不走了。我阿父和阿母说,这翻了年,十五娘就要及笄了,咱们家得准备起来,好……迎娶十五娘过门儿。” 他说到后面,也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得出来,脸上迅速地浮上了些红色。 “哈哈哈,好,好。”姜氏和谢庄一起发出开心的笑声,刘氏也笑得眯起了眼。 谢庄又问他:“这回来了,可要去朝廷里谋个官职,为朝廷效力啊?” 萧弘摇摇头:“暂时不想,我想……想等和十五娘成亲了,好好陪陪她。” 其实,这一次在他回建康时,他祖父交代他,等到和谢妙容成了亲,就迁居到徐州去。而且,他祖父写给他阿父和阿母的信上也是这么说的,说等到萧弘一和谢妙容成了亲,萧家人就全部搬去徐州,他说,别看现在朝局平稳,但是危机还远远没有过去。他让萧家的人都别在朝廷里任职了,好在现在的皇帝小,没有像当初的武帝那样要他们这些带兵的家族将家人留在建康作为人质。既然桓家都能搬离建康,到时候等到萧弘一成亲,他不妨也装装病,让萧家的人全部去徐州侍疾。 萧弘当着谢家人的面儿,当然不能说他祖父说给他听的话,而且他也怕自己这么说了,倒让谢家人伤感。因为谢妙容一嫁给他,就要离开建康,离开娘家人那么远,谢家人当然是不舍得的。 他想,等到成了亲,再跟谢家人说吧,这会儿没有必要说这些扫兴的话。 陪着姜氏等人说了会儿话,萧弘有些局促地说:“我从徐州带了些小玩意儿来想亲自送给十五娘,不知道……” 年轻人的心思,姜氏等人也懂,毕竟他们也年轻过。此刻听萧弘这么说,姜氏笑着说:“好啊,我这就让人去把十五娘叫来,你有什么就当着我们的面儿交给她吧。” 萧弘赶忙对姜氏道谢。 其实他哪有什么多稀罕的小玩意儿送给谢妙容,不过是他让人做了一整套的珍珠的头面装在一个小妆匣里袖了来送给谢妙容。这些珍珠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是他自己精挑细选了一二百颗做的。他认为谢妙容气质爽利,这些珍珠的头面配她除了给她增加些温婉外,也雅致。 萧弘坐着眼巴巴地望着外面,手里攥着那个小妆匣子直冒汗。他还是头一回这么紧张,这真奇怪,他在战场上面对那些凶悍的胡人时,他手中握着锋利的长刀,从来也没有手心出汗过。有近一年没有见到谢妙容,他闲暇下来没事的时候,一人望着远方的山峰,会想在许多重远山之后,她的样子,她在做什么…… 当他确定自己在思念她时,也就确定了自己的选择和情感。 要不是因为距离远,他是否回体会到这一点儿呢,难说。 有熟悉的脚步声从堂外而来,帘子一掀,他抬眼去看,如愿见到了心上的那个她。 修眉俊眼,姿容娴雅,身段儿高挑,袅袅走了进来。她有他熟悉的那种充盈自信的气质,充满生气的面容。 他的心跳得快了些。 两人的眼神远远地隔空相碰,羞涩,却又难舍。 他不自主地站了起来,视线牢牢地锁定在谢妙容身上。 谢妙容收回视线,压抑着心跳,上前对祖母,还有父母施礼。 姜氏叫起,看一看自从谢妙容出现后,一下子变得有些痴汉脸的萧弘,忍不住心里头乐呵。 她忍着笑对谢妙容道:“十五娘,萧三郎从徐州回来了。他一回来啊,就来府里探望我还有你阿父和阿母。另外,他说,他给你带了点儿小玩意儿送你,还有,他想亲自送给你……” “唔……”谢妙容转脸去看站在一边的萧弘,见他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有笑意,有羞涩,还有欲言又止。 萧弘见谢妙容正经看自己了,立马一挺腰,站得更直,微微抬起下巴…… 谢妙容向他道福,萧弘赶忙回礼。 她想说,这家伙一年不见,真得高了不少,目测应该有一米八了,她自己这些年来锻炼得均匀,身段儿比同龄人稍高,这会儿不过一米六出头,往萧弘跟前一站,真得需要仰视他。 皱皱眉,她似乎想起了自己三岁多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萧弘,那个好看的欧美范儿的小帅哥看着她时,就是俯视她的眼神。后面在楼云寺跟萧弘遇上,两个吵嘴,她朝他挠了一爪子,那个时候他也比她高,同样是俯视她。这会儿她快要十五岁了,估计以后也长不了多少了,萧弘呢,他是男子,恐怕还得长几年,到时候妥妥的会比她高上二十厘米没有问题。如此一来,她就会一辈子要仰视她了,萧弘呢,就要一辈子俯视她了。哎呀,这家伙,要是跟他一起了,他要是欺负她的话,可是容易得很。 不过呢,想起他会成为自己的男人,如果他长得高高大大的,那又会让她感觉非常有安全感。这让她不自觉地唇角上翘。 站在不远处的萧弘有点儿奇怪,为什么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的人见了自己,会是先皱眉,后又想笑。她的表情还真丰富,到底她在想什么呢?女孩儿家真是复杂…… 总得说点儿什么,人家巴巴得到家里来,又送什么东西。 “哦,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出口,谢妙容才觉得有点儿没话找话。 萧弘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儿一早到的,回了府,就来了。” “你……你坐下说话吧,别站着。”谢妙容自己找个座儿坐下,又招呼萧弘道。 萧弘“哦”一声,笑眯眯地看了谢妙容一眼,然后坐了回去。 姜氏和谢庄夫妻其实是不想看他们两个小儿女在眼皮子底下说话,递东西。只不过是碍着两人定了亲,要是跟前没长辈,怕人胡乱传话。 萧弘坐回去后一时间气氛就有点儿凝胶一样,深吸口气,他把手里的那个小小的妆匣托在掌上,对谢妙容说:“这个是我想送你的小玩意儿。” 谢妙容让身边的婢女阿虫去拿过来,她也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不过这会儿她不好意思打开来看,先道了谢,其实她也有一样东西想要给萧弘的。只不过当着长辈们,他不好意思拿出手的,那是一个可以系在手肘上的香囊。这一年来,她没事儿干,也跟着身边的婢女们一起绣一绣东西什么的。想到萧弘了,便也给他做了这个,想着等再见他面的时候给他。可再见他面时,却是祖母和阿父阿母都在跟前,只能打消了投桃报李的主意。 “谢什么谢……”萧弘潇洒地一摆手,笑得灿烂。 谢妙容见他的笑脸,不由得短暂的失神。最后还是姜氏咳嗽一声,才让她回过神来,脸上辣辣的。 “对了,十五娘,过几日我要去寺里祈福,还有些佛经要你抄,我看你这就跟我去看一看吧。”姜氏道。 这也是姜氏细心,见到自己的小孙女儿看见萧弘,貌似被他给迷住了,时间一长怕被萧弘发现,到时候谢妙容会尴尬。况且她是老人,比较守旧,觉得既然萧弘见到了自己的小孙女儿也说了话,就不需要再呆下去了。所以,接着她就说了口借口,要把谢妙容给带走。 谢妙容也聪明,姜氏那么一说,她也就懂了祖母的意思了。 乖巧地站起来答应了祖母,她上前去扶着姜氏,姜氏便搭着谢妙容的手离开。萧弘和谢庄夫妻俱都站起来送姜氏,姜氏摆摆手,让他们不用送,她由谢妙容扶着回去就好。 等到姜氏和谢妙容走了,刘氏就跟萧弘说:“过两日,我和郎君要上萧府去瞧瞧你阿父和阿母,跟他们聚一聚,这也有许久没去你们府上了。” 刘氏这是要和丈夫谢庄一起去萧府,见萧弘的父母,大家一起商讨下萧弘和谢妙容的婚事该怎么办呢。 萧弘当然说他回去就跟他阿父和阿母说,欢迎谢庄夫妻光临的话。 刘氏和谢庄十分喜欢萧弘,到底留了他吃晌午饭,吃罢饭,谢庄又跟萧弘下了盘围棋,两人又谈了会儿话,萧弘这才回府去。 正要跨出谢府的角门时,婢女阿虫气喘吁吁地跑了来,交给他一样东西,说这是她家小娘子亲手做的,请他收下。 萧弘喜不自胜,立即就把那装了香草的香囊系在手肘上了。 带着一袖的香味儿和喜悦回了萧府。 他回去后,向自己父母说了下去谢家拜见姜氏和谢庄夫妻的情景,以及说的话,还有他见到谢妙容并送了他首饰的事情。孔氏听了非常高兴,说这一次定然要给萧弘大办婚事,让全建康城都羡慕谢妙容能嫁给自己的次子。萧家这一年多过得挺难,好在现如今云开月明了,必须要大办喜事,才能去晦气,令萧家重新蒸蒸日上。 萧弘对于母亲要大办自己和谢妙容的婚事完全无意见,他也希望谢妙容能够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给谢妙容一个最完美的婚礼。为此,他愿意亲自参加到如何布置婚房,如何采买那些两个人婚后将要用到的东西中去。 萧家两兄弟回到建康,萧府为萧弘大操大办准备迎娶谢妙容的消息很快就在建康城各大士族之家传开了。 这消息令一些人欢喜,令一些人不痛快。 欢喜的是和谢家萧家有姻亲关系的家族,而不痛快的则是有袁鑫和其兄袁嵘。 袁鑫是为谢妙容将要真正属于别人而心中难受,袁嵘则是想到谢庄的五个女儿里面,连最小的谢妙容都嫁了,可谢绣姬还跟自己一样单着,要说她心里没有自己那可能吗?可是,可恨的是,他不受谢家人喜欢,袁家的人也依然坚持一点儿,他绝对不能跟谢绣姬一起。他真是恨,为什么不变天,当初他投靠桓翌,桓翌可是许诺了他,只要桓翌禅代成功,就会让他心想事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今天留评的亲有红包相送,都来沾喜气吧!   ☆、第169章 16.9 桓家失势,朝局暂稳,可是以王家谢家为首的建康顶级门阀士族注定这个年过得不顺心。 因为桓朗带领退守山阳的残军回荆州后,朝廷调集的一部分徐州兵顶上,却不是秦国和燕国联军的对手,就在即将过年的的前一天,秦国和燕国联军攻破山阳,继续南下,兵锋直指建康。 谢节在豫州两年,终于补充了兵员,再加上他主要招募的是北方南下的流民作为士兵,而且笼络了好几个手下有兵的流民头领,所以无论是从人数还是战斗力来说,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在徐州兵败退山阳后,谢节奉旨带领豫州兵北上抗击秦国和燕国联军。当然,豫州兵作为抗击秦国和燕国联军的主力,而朝廷也下旨让荆州兵和徐州的兵马作为策应,扬州的兵马则是加强对建康的守卫。 朝廷里大多数的人都不看好谢节领导的豫州兵,他们认为谢节人年轻,组建豫州军事集团也没两年,况且他都没跟胡人正面作过战,也就是没什么战争经验。况且,在这之前,在景国人心中被认为是战神的桓翌竟然也败于秦国和燕国联军之手,不久之前,萧裕的徐州兵也守不住山阳,谢节的豫州兵能击退秦国和燕国联军的进攻吗? 不但朝中大臣,就是建康城中的士族与庶民都觉得心里没谱,一种悲观和害怕的情绪在建康城里蔓延,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许多人都在做逃离建康的打算。 谢家,除了谢庄夫妻以外,其他人都分别去向姜氏建议,还是赶紧收拾收拾,退往会稽算了。会稽那里要是也守不住,将来还可以上船逃亡海外,反正是不要再在建康城里呆下去,万一前方谢节带领的豫州兵败的话,那些野蛮的胡人来了,再逃就来不及了。 姜氏没有立即答应他们,只说这整个谢家要搬离建康,可是一件大事,需要多方考量才可以,让大家都回去等着。 谢府里如今能商量事儿的人除了谢庄不作第二人想。 所以,姜氏让人去传话,让儿子得空来嘉玉堂商量。尽管还在年节上,还没有过正月十五,谢庄这个做吏部尚书等同宰相的人却是没有闲着,每日在自己府邸处理关于前方战事的公文。对于前方的战事,可能谢庄是最了解的,因为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的粮草等都是谢庄亲自调集,而谢节也把第一线的战事情况写信回来告诉谢庄。 谢庄处理完一批公文后,奴仆进来禀告说其母让人传话过来,让他得空去嘉玉堂。 这种时候能商量什么事,谢庄大概也能猜到,最近一段儿府里人心惶惶,各种流言飞传,他因为政务繁忙,倒没有抽出空来去管这些事情。只是刘氏晚上就寝时,会跟谢庄叨叨一下府里各种的流言,谢庄劝她不要听那些,时局不会差到如她们那些人乱传的那样。 这会儿既然母亲叫他去,估计也是有点儿担心。 所以他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去了嘉玉堂。 见到母亲后,谢庄行了礼,姜氏让他坐下说话。果不其然,姜氏一开口就问:“五郎,府里的人都纷纷来向我进言,让我同意族人搬往会稽,这事情你怎么看?” 谢庄答:“要是我们这样做了,建康城里就要真正乱起来了,毕竟朝堂上的诸位大臣,建康城里的许多庶民,可都是以我们王谢两家马首是瞻的。王家咱们管不着,可是谢家,我还是建议不要乱动。我瞧着十郎写回来的信,他那边部署得当,况且手下兵士悍勇,未必不是那秦国和燕国大军的对手。府里若是真有人不放心,可叫他们悄悄的收拾好东西,若是十郎真败了,咱们再走不迟。” 姜氏:“虽然你说的不错,可是……十郎真要败了,我怕咱们一大家子人搬离谢府时,路上恐怕不容易。” 谢庄当然听得懂母亲的话,一旦谢节带领的豫州兵抗击秦国和燕国大军失败的消息传回来,建康城恐怕立刻就会乱起来,到那时逃出城的人多,谢家这一大家子人就算早有准备,但是路上拥堵,行路当然艰难。可是,谢节的豫州军和秦国燕国联军都还没交手,谢家这就走,甚至是偷偷有人走,那真得会扰乱民心的。所以,这也是他们谢家在高位上的难处。 他道:“我们这样的家族遇到这种情况,必须要顾全大局,不能未战先乱。阿母还是对府里的人说,十郎他带领的豫州兵一定能胜比较好,就说,是我说的。” “现如今只能如此了,只是,咱们还是先准备起来好,万一有事,总比到时候慌乱强些。”姜氏点头道,接着她微微摇头,叹息,“哎,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只是想十五娘和萧三郎完婚了再乱起来也好,我见不到她嫁过去,心里始终不踏实。” 谢庄安慰母亲:“阿母,放心,十五娘和萧三郎的婚事误不了。” 姜氏点点头:“你去忙吧,我再去佛祖跟前上香,求佛祖保佑我家十五娘顺顺利利的嫁出去。” 谢庄答应了,又安慰了母亲几句才离去。 姜氏去她这边嘉玉堂单独建的一间小佛堂去上香念经,完了,出来,觉得心中安稳了些,就让人把谢府大房二房的人都叫到嘉玉堂来,她把儿子谢庄安慰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说了,让众人都不要忙乱,各自回去把东西先收拾下,万一将来时局有变,她就安排众人去会稽。 别的人听了姜氏的话都还好,就是那长房的吴氏还有二房的朱氏追问姜氏,是不是谢家的豫州兵跟秦国和燕国的联军打上了,是不是谢家的豫州兵马败了,不然让大家提前收拾东西做什么。 姜氏告诉她们,这是做万全的准备,她告诫她们不许不听她的吩咐,乱传话,乱动。否则家法处置。 吴氏和朱氏当着姜氏的面儿,倒是唯唯诺诺,可一从嘉玉堂出来,两个人就凑到一块儿说开了。 朱氏道:“我娘家人这两日都在收拾东西,他们这就要去扬州了,就怕朝廷的兵再败了,那些胡人杀到建康来,到时候咱们哪有活路。” 吴氏也说:“我娘家人也在收拾要往更南的地方去,这两日他们就要动身了,我阿弟前两日来找我,问我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你也晓得,如今我们长房衰微,真要有事,这府里的人哪里能靠得住。”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其女,原先是武陵睿王的王妃的谢英娥病逝,武陵睿王又重新续娶,而且因为儿子谢修去责骂曹焕,得罪了他,曹焕现如今对他们态度冷淡,就跟外人差不多。 作为吴氏外侄女的先皇后殷舜华,这会儿因为长子被废,次子不受重用,在朝堂上也不得势。她可以说是自顾不暇,吴氏要遇到麻烦,当然是帮不上忙。 好在,她自从嫁入谢家后,对娘家多有照应,所以她兄弟才在建康城的局势不明,看来要往更不好的局面发展的情况下来找她,问她要不要跟娘家人一起避祸,离开建康,去更南面的扬州,甚至广州。 朱氏便又说:“阿姑跟五哥都是死心眼儿,一开口就说要顾大局,咱们谢家人不能在战事未明的情况下搬离建康。可他们不晓得,这建康城里有多少朝廷大臣的家眷在准备避祸,离开建康。那些胡人连以前的桓大将军都给打败了,难不成我们家那从没跟胡人交过手的十郎能战胜他们?” 吴氏真想说一句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话,可是姜氏是长辈,谢庄如今其实是谢家实际的掌舵者,她说出来就怕隔墙有耳,人家听了去传话,她到时候要得罪人。 以前,她还有底气跟姜氏顶嘴,可是现在,她是彻底蔫了。所以,尽管她不服气姜氏的安排,可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胡乱说话。 “不扯别的了,我且问你,你走不走?你要是走的话,我也收拾了,跟我娘家人一起去扬州?”吴氏问朱氏。 朱氏道:“你走我就走。我可不想等到胡人杀过来那一天,连建康城都挤不出去。” 吴氏早就有走的意思了,这会儿见朱氏这么说了,就点头说:“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过两日就跟我娘家人一起去扬州。” 朱氏闻言,就说:“那到时候我们一起。” 她们两人打的主意都是只要不是一家人走,而是两家人,到时候姜氏知道了,也不能只怪她们其中一人。总之,结伴儿犯错比一个人好。不是说,法不制众吗?她们也希望如此。 朱氏回去就让两个儿子,还有儿子媳妇收拾东西。却没有对在偏院住着的蔡氏说收拾东西这个话。 把东西都收拾完了,朱氏把两个儿子谢营和谢嘉叫到跟前说话。 她说:“我已经跟你们舅舅商量好了,咱们明日假意到你舅舅家吃席,然后就此去扬州我娘家的庄园……” 不等她说完,她的长子谢营就反对:“阿母,前两日阿婆不是说了只教咱们收拾东西,不准哪一家私自行动吗?你这样做,就是抛弃谢家,不听阿婆的话,到时候令我们谢家丢脸,还会扰乱民心。” “什么扰乱民心,你怎么也跟你五伯父一样死心眼儿。我问你,总不能因为顾全一个谢家的名声,不要命了吧。你也晓得,那胡人的联军朝夕之间就可以打败你十哥带领的那些豫州兵,要是胡人的铁骑南下,要不了多少天就会杀到建康。我想问你,到时候全城都乱了,咱们能顺顺利利地逃出建康都两说。再说了,只我们这一房悄悄地出去,借着去你舅舅家吃席的名义,在你舅舅家多耽搁些日子谁又知道?”朱氏训斥长子道。 “这……”谢营被朱氏训得说不出来话。 朱氏接着又说:“你也是做阿父的人了,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你的孩儿想。你难不成不怕妻儿落到胡人手里?” 这话更问得谢营说不出话来。 朱氏的两个儿子谢营和谢嘉成亲后,妻子都先后产子,只不过谢营的孩儿两岁了,谢嘉的还不满周岁。两个孩子粉团儿一般,正是可爱的时候。要说谢营和谢嘉不赞同他们的母亲朱氏单独逃跑的举动,可是一想起可爱而幼小的孩子,这当了父亲的人就是不一样。自己可以不考虑,但是一定会考虑孩子。 所以,朱氏拿孩子的安全说事儿,一下子就把谢营和谢嘉问住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两个也向母亲朱氏投降了,赞同了朱氏的提议,明日趁着去舅舅家吃席,就拿着那些收拾好的财物离开谢府,然后坐着朱家的马车去扬州。只不过,谢营还提出,要不要把蔡氏和谢蒙带着。 老实说,蔡氏和谢蒙,朱氏是一点儿都不想带。因为,在她心里可是从来都没把蔡氏和谢蒙当亲人的,这跟着娘家人去扬州,一路上还要带着他们母子两人简直就是累赘。 可这要是把他们母子两个留在谢府,万一将来时局稳定下来,该分给他们这一房的东西那不就是会落到蔡氏和谢蒙头上吗?不行,不能把蔡氏和谢蒙留下来,一是不能让他们独得他们这一房的财物,二是把蔡氏和谢蒙带上,还能把他们攥在手心里。三是,能得个好名声。 所以,朱氏就对大儿子说:“你去偏院告诉蔡姨娘,让她也收拾收拾,明儿跟着咱们一起走。” 谢营说声好,接着就去蔡氏那边屋子里,告诉她收拾一些换洗衣物,还有把财帛也收一收,明日跟着他们一起去朱家吃席。 蔡氏不明白为什么去主母朱氏的娘家吃席还要带什么换洗衣物,还要带什么财帛,所以就问谢营这个问题。 谢营当然不能跟她明说是其母要带着他们这一房人逃离建康,他怕自己对蔡氏说了实话,蔡氏转口去告诉别的人,然后被阿婆知道了的话,他们就走不成了。 于是他对蔡氏说:“你要想去就收拾,不想去也不打紧,反正我跟你讲一声。” 说完,就拂袖而去。他想,自己一番好意,可这蔡氏黏黏乎乎,还真是烦人。 回到朱氏那里,他对母亲说了蔡氏犹犹豫豫的,朱氏恼了:“那就不管她,明日她自己愿意过来就过来,不过来就算了。” 蔡氏那里,她也拿不定主意,想了想,她觉得还是不去算了。因为朱氏去娘家走亲戚,她跟着去肯定是要受白眼儿的,而且带着什么衣物和财帛去朱家也是怪怪的。她莫名其妙感觉,主母朱氏是不是要离开谢家,因为她最近也老听到跟前那些奴婢悄悄议论什么胡人,什么打仗的事情。总之,世道不太平。 世道不太平,她就更不想离开谢家了。况且,谢家还有她的女儿十八娘谢宜雅,她哪里舍得离开。她想,就算真有什么胡人杀到建康来了,就算她不能跟女儿一起,但是远远的能看到女儿安全,她这个当娘的才能安心。 次日,果然朱氏领着儿子媳妇,还有两个孙子出谢府,坐上马车去朱氏娘家兄弟那里吃席。而蔡氏也果然没有跟他们走。 朱氏坐在牛车上还在骂蔡氏不识抬举,要是将来胡人杀进建康了,看她怎么办等语。 这边朱氏等人才坐着牛车离开,不一会儿,吴氏也以回娘家聚会的名义带着财物,还有儿子媳妇孙儿孙女,出来上了谢府的牛车去娘家。 到晚,这两家人都没有回来。有婢女去把这个情况禀告了姜氏,姜氏还以为是吴氏和朱氏的娘家留客,可能她们过两三天也就回谢府了。谁想都过了七八天了,吴氏和朱氏都没有带着她们的儿子媳妇等回来。姜氏就明白了,这两家人到底是不听话,悄悄地跑了。 姜氏怒极,让阿杞带人去她们的院子里查看,守院子的奴婢开了门儿,阿杞领着人进去一看,果然见屋子里乱糟糟的,那些箱笼都大打开着,里面的衣物和财帛都被收拾走了。 阿杞又去找到偏院住着的蔡氏,问她可知道些什么朱氏离开的事情。 蔡氏便老老实实把当日谢营来找她说得那些话对阿杞说了,又说了她的疑惑。 阿杞便叫她不要把告诉自己的话传出去跟别人说,蔡氏连忙说她不会。 “蔡姨娘你就好好在府里呆着,以后你的日子会好起来的。”阿杞说完这个话,转身回嘉玉堂了。 回到嘉玉堂,她就把自己见到的朱氏那屋子里的情景,还有蔡氏说的话都禀告给了姜氏听。 姜氏听完,拄着拐杖,怒气冲冲道:“这些人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回谢家!我也不会再让她们进谢家的门儿。” 谢妙容听到祖母在嘉玉堂里发火,就忙过去看看,顺便劝一下她。 姜氏看到谢妙容,心情才觉得好些了。 谢妙容就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姜氏叹口气,也不隐瞒谢妙容,就把吴是和朱氏带领一家人跑了的事情对孙女说了。 谢妙容对于吴氏和朱氏不顾大局,私自行动,当然觉得吃惊,还有失望。 她倒没有生气,主要是她认为她犯不着为这些自私的人生气,当然她祖母的立场跟她不一样,她生气也是自然。 “阿婆,您快别生气了,为她们生气不值得。好在她们用的是去亲戚那里吃席的名义,暂时不会传出去对谢家不利的话。再说了,腿长在她们自己身上,要走,我们也拦不住对不对?” “哎,十五娘,她们这一走,以后要是建康城乱起来,咱们谢家又得摊上不好的名声了。我只盼望着在你嫁去萧家之前,一切都安安稳稳的,可她们偏要生事儿,真是让人烦心啊。”姜氏看着谢妙容叹气道。 谢妙容正想再劝祖母几句,让她放宽心些,外头却匆匆奔进来一个婢女向姜氏禀告道:“老夫人,十一公子满身是血……满身是血,在咱们府门口晕倒了,这会儿正被抬回他屋子里去。” “什么!”姜氏一听就立刻站了起来,谢妙容也给吓了一大跳,望着那婢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婢女继续禀告道:“听外面门上的进来二门上传话的奴仆说,十一公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身上都是血晕倒在府门口时,一时之间他们都不认得他。后来还是一个曾经替十一公子赶车的奴仆认出来了他,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进来,抬到他屋子里去,另外有管事去请郎中了。” 婢女嘴中说的十一公子,正是朱氏的长子谢营,他在同辈的谢家子孙里面排行第十一。 “十一哥不是跟着六婶一起去朱家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谢妙容听完问身边的祖母,“难不成是朱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即便有什么事,十一哥也不会这样,而且他还是一个人回来……” “走,十五娘,陪阿婆一起去瞧瞧你十一哥。”姜氏皱起了眉头对谢妙容道。 她也是跟谢妙容有同样的疑惑,谢妙容说出来的话简直跟她心中所想差不多。 谢妙容随即扶着姜氏,阿杞等人陪在左右,一行人往十一郎谢营住的那屋子里去。姜氏到的时候,谢营还昏迷着,不一会儿,郎中来了,替他诊脉,治伤,又给他服药之后,谢营才悠悠醒转过来。 郎中告诉姜氏,谢营是因为好几天没进水米,再加上身上又有鞭伤,全身伤痕累累,到了府门口撑不住才晕过去的。 谢营醒过来后,一眼看到姜氏,立即就哭了起来。 姜氏让婢女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这才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他弄成这样其他人呢? 谢营哽咽道:“老祖宗……是我们对不起谢家,这一次的祸事是我们自找的……” 姜氏拍怕他的肩,让他别哭,遇到什么事情就快说,虽然他们不把谢家放在心上,可是谢家却不能不管他们。 这话让谢营哭得更厉害了,似乎是因为惭愧更甚? “十一哥,你快别哭了,到底什么事,你快点儿说呀!”谢妙容催促道,她实在是不喜欢看到男子哭。 谢营看谢妙容一眼,情绪复杂,他咬了咬唇,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们那一日到舅舅家吃席,其实不是吃席,而是我阿母一早就跟他们约好了,去扬州。当日下晌,我们就出发了。起先三天都顺利,后来我们到了一个叫大枫山的地方,就从那地方的山林中跑出来数百流民,这些流民十分凶恶,见我们的财物劫掠一空不说,还欺负妇人,毒打孩子……他们知道了我们是谢家的人后,就说陈郡谢氏天下闻名,不但名声大,而且钱多。所以,他们绑了我阿母娘子还有兄弟弟媳,以及孩儿们。他们让我回家来筹钱去赎我阿母娘子孩儿等人,说要是在放了我回来第七天上,不拿五千金去,他们就把我阿母妻儿等都杀了……这还不够,他们指名点姓说,必要叫我家还没嫁人的十五娘还有在室的九娘送这个钱去。”   ☆、第170章 17.0 “什么?”姜氏听完脸色都变了。 谢妙容脸色也微微一变,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六婶了。而且她很奇怪那些所谓的流民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扣留谢家人,还要那么大一笔赎金,甚至还要她跟其姐送这一笔赎金去。 想起很多年前她去买建康城外的地时,那时候被假扮成流民的吴右的人劫持,这一回她六婶一家人被流民抢劫并绑架勒索,让谢妙容不禁将以前发生在自己身上,跟流民相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她莫名觉得眼前这些人恐怕不会是流民这么简单。可要是这些人不是流民,又会是谁呢? 谢营这会儿又哭开了,说:“还求老祖宗大人大量,派人去救我阿母,还有阿弟,还有娘子和孩儿……” 姜氏愤然一拄拐杖,气愤道:“当初你阿母不是主意大么,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是你这个长子也不劝劝他,你可记得你姓谢?现如今弄出这么大的事儿来,又想起自己姓谢了,想起回谢家了?” 这一番指责使得谢营低下头,羞惭不已。 接着只见他一翻身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向姜氏恳求道:“阿婆,是我阿母错了,我请您原谅她,您要是不肯,孙儿情愿代替她受罚,还请您看在您的重孙那么小的份儿上,派人救一救他们吧。” 姜氏深深看一眼谢营,又看一眼身旁的谢妙容,不快道:“五千金倒是可以筹备下,但是那一伙流民要让你九妹和十五妹送钱去赎人。我且问你,她们要是去了,出了事怎么办?还有,就算不出事,可我谢家未嫁的女郎去与那些流民接触,以后被人说起,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谢营抬头望向谢妙容,眼中有祈求之意。 谢妙容也接收到了谢营恳求的眼神,不过,她没有立即表态。说实话,她也很犹豫,朱氏那个人,可以说她一点儿都不喜欢。为了不喜欢的人去以身犯险,她真得不想答应。不过,她要是不答应,朱氏那边加上同行的奴婢等有十几个人的命就有可能没了。从那些劫持并绑架朱氏等人的所谓的流民提出的要求来看,他们不仅想要钱,恐怕还想要自己和九姐。万一要是应付不好,不但是她和九姐有可能有去无回,谢家拿出的赎人的五千金也会没有了,甚至连朱氏等人也回不来,那样一来,谢家可就亏大了。 她能想到这一点儿,不可能姜氏想不到这一点儿。 “十一郎,你且躺着,我要跟你五伯父,五伯母,还有大伯母商量商量,你阿母和阿弟,以及妻儿等,我会尽量派人去救。”姜氏说了个不确定的话,随即转身离去。 谢妙容也只能对谢营说:“十一哥,我也尽力。” 谢营爬起来,不要身边婢女的搀扶,坚持把姜氏等送出去。 蔡氏听说谢营出事儿了,也跑过来看他,见到蔡氏,谢营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自己没事儿,让她回去。此时此刻,谢营产生了天意弄人之感。当初他听从他娘的话从谢家出去时,她娘还在说万一将来建康城被胡人攻陷了,看蔡氏母子怎么办。没想到这会儿,蔡氏母子没有跟他们一起离府,倒逃过一劫,如今先倒霉的倒是他母亲等人了。 姜氏回到嘉玉堂,即刻让人去把谢庄和刘氏,大王氏请了来,另外她也让谢绣姬来。 不一会儿人来齐了,姜氏便沉声说了下谢营回来了,告诉自己的事情。谢庄等人听完都是齐齐一惊,大王氏率先愤愤地说:“这朱氏真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悄悄地带着一家人跑了就是,这会儿出了事想着谢家了。五千金不是个小数目,再说了还让九娘和十五娘送去,这不是意图坏九娘和十五娘的名声吗?十五娘这四月就要及笄了,五月就要出嫁,要是这么一送钱,传出去什么不好的名声,萧家会不会在意?这还是假定的九娘和十五娘送钱去安全,要是不安全,那她们可就麻烦大了。说实话,我是不赞同让九娘和十五娘送钱去的。可是,想到跟六弟妹一起的还有别的人,他们要是也因为这件事情枉死,我又于心不忍……” 大王氏这话说得,大概能够代表这屋子里所有人的意见。 朱氏是可恶,是讨厌,她作死,害得她那一家人都倒霉,就算她这么差劲儿,谢家人也不能见死不救。但是,要赔上两个无辜的女郎九娘和十五娘,不但姜氏,就是大王氏这个当伯母的都舍不得,更别说谢庄夫妻了。 刘氏一直没开口,她心里可能比大王氏更加讨厌朱氏,认为朱氏自己作死,凭什么来拖累自己的两个女儿。要说凑钱赎人,她愿意出,就算翻箱底儿都愿意,可是要让她的两个女儿去犯险,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好在大王氏替她说出来了心里话,只不过后面大王氏说她于心不忍,见到除了朱氏以为的谢家人遭难,她心里立时一堵,于是只听她道:“就算我也于心不忍,但是我家十五娘这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就要出嫁了,能不能别让她去蹚这一趟浑水?” 姜氏也接着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十五娘就不要去了,要去也只能九娘去。或者我们另外派个人冒充十五娘去也行。” 这个话,刘氏私底下表示不赞成,九娘也是她的女儿,尽管她合离了,可她也是自己的心头肉,为什么要让她去,难道合离的女儿就比在室的女儿差了吗? 谢庄这时候才说话:“我觉着那些流民可不是真得流民,多半他们认识咱们谢家的两位女郎。而他们劫持六弟妹一家人,怕也是早就有所准备的。我猜想这六弟妹要随同朱家人离开建康的消息,应该是朱家人泄露出去的。对了,阿母,十一郎可说了那些人对朱家人动手了吗?” 姜氏道:“据十一郎所说,那些人倒没有杀人,只是让众人受了不少苦。男子遭遇鞭打和群殴,女子嘛……有被欺负的……” “被欺负”这个词可是和鞭打不一样,谢营说给姜氏听的时候,虽然含糊,脸色也不自然,当然是代表了有女人被强|暴。看来那一群人除了杀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从这一点儿看,他们又跟那些毫无节操的流民相似。自从桓翌兵败,朝局变动不稳后,江南一带就出现了一些劫杀路人,抢劫村庄的流民。所以,朱氏一行人遇到流民并不让人恨吃惊。 谢庄听了这个话,不由得沉吟道:“难不成那一伙人真得是流民,但他们又被人收买利用?从他们要九娘和十五娘送钱去看,或者他们之中有人和九娘以及十五娘有仇?又或者,他们和我们谢家有仇,故意叫九娘和十五娘去送钱,然后……” “不,我不同意让九娘和十五娘去!六弟妹那一家人的命是命,可我的两个女儿的命也是命!”刘氏早就被婆婆说得那些人要欺负女人的话吓到了,她最怕的就是两个女儿去送钱,到时候落到那些流民手上,要是也被欺负了可怎么办?这简直太吓人了,对任何女人来说,这种情况都是噩梦! 一时之间,嘉玉堂内的气氛沉闷不已。 过了一会儿,谢庄先开口说话:“人还是要救的,其实十五娘和九娘带钱去赎人,也不定就会出事。对十五娘来说,这件事情通知萧家,让萧家晓得,他们也就不会误会了。当然,我也不会让十五娘和九娘犯险,我会让姜磁,周坦,阿石带领我谢家的死士紧随其后,要是那些人说话算数,只是让十五娘和九娘送钱去,六弟妹一家人他们也会放了,那就彼此相安无事。若是,他们意图对十五娘和九娘不利,那么咱们也不会手下留情。总之,那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 “你说得容易,万一那些人狡猾,姜磁等人最后关头护卫不了九娘和十五娘呢,那可怎么办?”刘氏依然反对。 这时候谢妙容说话了:“阿母,你别忘了,我还会剑术呢,这些年来我也勤加练习剑术,两三个人随便都能应付。另外,我还真是想去会一会那些人,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一次借着劫持六婶他们,要对我和九姐不利。如果那些人真得是咱们的仇家,早一日见到也好,咱们大可以趁着这一次机会反将他们一网打尽,免得这些人以后终究还是会害谢家。” “你……你知道什么?那些人穷凶极恶,岂是你随便能应付的!”刘氏呵斥女儿。 “好了,我倒是赞成十五娘的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区区数百人的流民,咱们只要派出几十个身手了得的护卫,我就不信九娘和十五娘能吃亏。娘子,咱们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够见死不救,否则整个谢家就会成一盘散沙了。”谢庄看向女儿投去赞许的一眼,接着对刘氏说道。 “阿母,我也赞成十五娘的话,这会儿时局不稳,不管是跟十五妹还是跟我有仇,以及跟谢家有仇的人,提早会一会也好。因为他们今日不冒出来,说不定明日也会冒出来。既然那些人来招惹咱们了,咱们就给他们一个有力的反击。要是能将那些人全歼,也能让那些心里意图对谢家不利的人害怕,咱们谢家不是那么好惹的!”谢绣姬语气激扬道。 “你们……你们真是……哎!”刘氏被两个女儿的话给堵得无语。 姜氏点头,缓缓道:“我倒是认为九娘和十五娘说得也对,既然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咱们谢家就不能怕事。畏畏缩缩的,还会让别人认为我们谢家怕事。咱们谢家虽然被认为是诗酒风.流之家,可咱们祖上也出带兵的儒将,远得不说,现如今十郎不是带着豫州兵马在抗击秦国和燕国联军吗?” 大王氏和刘氏见婆婆这么说了,她们也无法再跟婆婆唱反调了。于是各自沉默,就当是无声的应承了。 “阿母说得甚是,那这一回我就来调动人手,跟那些所谓的流民斗一斗。”谢庄向其母道。 整个谢氏宗族如今都是以谢庄马首是瞻的,他一出手处理这事儿,令姜氏等人大感安心。 姜氏遂说:“那我让人去开了府库筹钱,你就去安排人手处理这事儿吧。” 谢庄应好,起身回了自己的书房,接着先写了一封信送往萧家,告知他们谢家朱氏等人遇到的事情,以及他打算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去送钱赎人。然后他就让人去把周坦和姜磁,还有阿石叫来,以及让人去传谢营到自己书房里来议事。 谢营知道他们路遇流民,以及遭遇洗劫和绑架的地点,叫他来,谢庄希望尽量多的了解那里的地形情况。他要让这一次陪着谢妙容和谢绣姬去送钱的姜磁,周坦,阿石也尽量知道清楚些,另外,谢府的死士详细了解了地形,也会让他们更加有把握保护自己的两个女儿,以及趁机解救朱氏等人。 那边厢,谢庄送去萧府告知朱氏等人被流民劫持,谢妙容和谢绣姬要去送钱救人的信到了萧咸的手里。萧咸立即就跟妻子孔氏说了。 孔氏听了问萧咸:“谢家告诉我们这个事情,是怕十五娘去跟那些流民接触,要是传出去,会对谢十五娘的名声不好。咱们家三郎都跟谢十五娘定亲了,况且今年谢十五娘就要及笄,接着要跟三郎完婚。这个当口,要是出了什么对名声不好的事情,他们怕我们萧家不欢喜,是与不是?” 萧咸:“应是如此。你说,这事情要说给三郎听吗?” 孔氏正要答话,但见门口的帘子一掀,萧弘走了进来,他问:“阿父,谢家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方才见到谢家送信的奴仆出去。” 萧咸无奈,只得说:“你倒眼尖,我瞧着你娶了妻,恐怕就会忘了自己姓萧。” “哦,原来真有事情,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萧弘看着其父,不好意思地一挠头笑道。 “……”萧咸真不想对儿子说才收到的谢庄信里写的内容,所以,他沉吟了下看向孔氏。 孔氏当然也不想让儿子知道。她这个儿子的脾性她太了解了,要是知道谢妙容要去涉险,他非得掺和到里面去不可。可要是不跟他说,万一谢妙容真出什么事儿,儿子会不会怪他们当父母的。从儿子跟谢妙容定亲以后,对谢妙容上心程度来看,她知道儿子是真得喜欢那个没有过门儿的女郎的。 再说了,萧家跟谢家是姻亲,如今谢庄写信来告诉了这件事,要是萧家袖手旁观,似乎也有点儿不够意思。 想到此,她对萧咸说:“郎君,谢家跟咱们萧家是姻亲,如今遇到事儿了,咱们也不能不管。再说了,多些人,总要胜算大些。” 萧咸:“娘子说得不错,我也正这么想呢。” 说完,他把书案上的信拿起来递给萧弘看:“三郎,这是谢尚书刚让人送来的信。” 萧弘接过去,细细一看,看完立即就紧张起来:“不行,我不能让十五娘以身犯险。那些流民既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又是要赎金,又是要人。可见他们也不是泛泛之辈。谢家不可能不去救人,十五娘是必定会去大枫山的。我定然要去护她周全。” “就知道你会这样。只不过,你要去,也要去谢府跟谢尚书商量,看他们打算怎么布置,晓得了他们的计划,你再配合他们,那样胜算大一些,你以为如何?”萧咸对萧弘道。 萧弘急急道:“那我这就去挑几十个咱们萧家的高手,然后去谢府。” 萧咸一挥手:“去吧,自己小心点儿。对了,你可要你大哥帮忙?” “不了,这事情跟他不相关,我自己能应付。”萧弘拒绝。 在他心里,认为谢妙容是他没过门儿的妻子,他妻子的娘家有事情,他这个做女婿的当然应该帮忙。而他大哥也不是谢家的女婿,不必要掺和到这里面去。况且,他还有潜意识不想让他大哥犯险的意思,毕竟他大哥已经成亲生子,有了家的男人,做什么事情都要为家里考虑。本来他大哥这一次回到建康,就想接妻儿去徐州的,只是因为他五月份要跟谢十五娘成亲,才留了下来,打算参加完他和谢妙容的婚事再走。他还对萧弘说,希望一家人一起搬到徐州去。在这之前,他希望其大哥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不想他有点儿事情。 说完,他向其阿父和阿母告辞,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萧咸和孔氏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心中有感概,儿子长大了,这就要独挡一面了。可另一方面,作为母亲,她对于儿子去涉险又微有担心,尽管她觉得儿子一定能应付。 —— 谢庄在书房里听谢营仔细说着大枫山的地形,然后亲自提笔画图。他要求谢营尽量详细的叙述,把他见到的都说出来。 这里才把地形图画完,门上奴仆进来禀告说萧弘来了。 谢庄就知道萧弘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多半会管,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对于这个准女婿,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件事情,有萧弘帮忙当然更好,在谢庄心中,萧弘有勇有谋,比起周坦来说,他的武功也丝毫不见逊色。对付那一伙未知的流民,当然是帮手越多越好。 这事情还不能调集官军去,免得打草惊蛇,还有,调集官军不利的一点儿是,都还没怎么跟那些流民过招呢,谢家两位女郎送钱去给那一伙流民赎人的事情大概就要被外人知道了。此事泄露出去有两个不好,一是朱氏私自离开建康的事情被外人知道了,会让建康城内的民心不稳,其次,谢家两位女郎带钱去赎人,不管成不成,对两人的名声都有影响。所以,谢庄决定解决此事动用自己的人。而萧弘愿意来帮忙,他当然喜欢。 “快请他进来。”谢庄放下手里的笔对那进来禀告的奴仆道。 奴仆应是,接着忙不迭地去把萧弘给请了进来。 萧弘进来恭恭敬敬地向谢庄行了礼,接着言简意赅地把他看了谢庄写去萧家的信,然后挑了人来帮忙的事对谢庄说了。 谢庄就让他坐下说话,又把一些谢营说的详细的况且告诉了萧弘,还有那副他依照谢营所说画的大枫山的地形图给萧弘看了,最后,他问萧弘,可有什么好主意没? 萧弘想一想道:“莫若我这就带着我的人去大枫山探一探,这幅图我再临摹一副下来带着。” 他又指着图上一个小山头说:“这大枫山,我也晓得,山高林密,且又山体高大,连绵四五十里不止。那些流民会不会在里面建有坞堡,或者有洞穴藏身。十一哥说的那伙人要在其中一个形状似笔架的小山头见面,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可咱们不能不去探一番。否则,我就怕出什么意外。” 谢庄捋须点点头:“嗯,萧三郎考虑得当,不愧是在战场上打过仗的。” 这军队里面行动之前,都会派出斥候前出几十里上百里打探情况,萧弘深受这种影响,行动之前当然是要派人打探将要去的地方的地形还有当地的百姓说的此地的特殊情况。 接着谢庄又说:“十一郎说那伙人要求在放了他七日之内必须要咱们去交钱,否则一个活口不留。这还剩下三日,你这就去探一探也好,我叫姜磁,周坦,阿石扮作车夫赶车,其他的谢府死士隐蔽在路旁,遥遥的跟随。他们晚半天赶到。在那形似笔架的小山前头,有一片枫林,到时候你们就在那里碰头传递消息。若是有意外发生,你们见机行事。” 萧弘等人彼此互看一眼,他们对于谢庄嘴.巴里说的见机行事,不约而同认为要是有危险,肯定是先要保住谢家的两位女郎。至于朱氏等人,他们尽量救。 众人商议妥当,萧弘临摹了那副大枫山的地形图,揣在怀里,就向屋内的众人拱拱手,转身匆匆离开了。 剩下谢庄继续安排人手。 姜氏那边开了府库,拿了五千金出来。好在这几年谢妙容的那个谢氏宜家木器店赚的钱不少,五千金倒也拿得出来。五千金数目不小,重量也不少,足足装了三辆牛车。 再加上谢妙容和谢绣姬坐的牛车,那就是四辆牛车。 替谢妙容和谢绣姬赶车的是姜磁,大概是因为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故而谢庄让他坐在第一辆车上,可以麻痹那些流民吧。其实呢,姜磁的武功极高,有他来保护谢妙容和谢绣姬,让人放心。   ☆、第171章 17.1 阿石则带着两个精心挑选的谢府死士扮成车夫,赶着后面那装黄金的三辆马车。作为接头人的谢营也随车同行,他坐在阿石赶着的那一辆牛车上。 周坦呢,则带着差不多四十个谢家的死士远远的跟随在前面的四辆牛车后面。他们并不在路上行走,而是在路旁的那些田野,山林间赶路。这也是为了不被人发现,但又时刻注意保护前面的牛车上的人和财物。 从建康城到那大枫山差不多要三天,谢家一行人还必须日夜兼程赶路,不能过多休息。为了这一次去大枫山,姜氏让人给谢妙容等人准备了干粮和水,还有御寒衣物。毕竟是贵女出行,尽管是去救人,还是让两人的贴身婢女跟随伺候。跟着谢妙容的婢女是阿虫,而跟着谢绣姬的则是阿茄。 大概她们两个也晓得这一回跟随服侍的女郎去救人,要跟那些凶|暴的流民打交道,会有危险。所以一路上两个平时爱说话的小婢女也闭着嘴,神情有些紧张。 阿虫还好,当初她可是跟谢妙容一起遭遇过一回流民,其后又死里逃生,她听说又要去跟流民打交道,只不过稍微有些紧张而已。可谢绣姬和她的婢女阿茄明显要比谢妙容和阿虫主仆两人紧张多了。 当初在嘉玉堂祖母跟前,谢绣姬还说谢家必定要反击这些流民,不然会被人看不起。可是一旦出来,离开建康城,日夜兼程,离那些流民越来越近,谢绣姬才明白这个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像说的那样轻松。 先不说恐惧和害怕,就是那日夜兼程,不能好好睡觉和好好吃饭的苦也是让人吃不消的。此时虽然开了春,但是天气并不暖和,城外的山间和树上都有积雪。而且俗语有云,下雪不冷化雪冷。故而,坐在牛车上的谢绣姬和谢妙容两个人尽管裹着厚厚的御寒衣物,但是在牛车上呆的时间一长,早晚依旧是被冻得发抖。 就这么日夜兼程了接近三天的时间,终于姜磁告诉谢妙容和谢绣姬,那大枫山到了。 谢妙容一行人的车队停了下来,阿石下车去前面的那片枫树林跟萧弘碰面,剩下的人等消息。 约莫一个时辰后,阿石回来了,他到了祖父姜磁跟前,正要说他跟萧弘碰面后,得到的消息,姜磁已经拿出了一支箭,还有一张纸条,说:“这是你走后,有人从林中射出来的箭,那箭射到马车上,在箭尾上还有一张纸条。” 阿石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很快眉头就皱了起来。 原来那纸条上写着,他们一行人的踪迹已经被对方发现,包括萧弘带领的那些人来大枫山探查地形也被他们知道了,他们甚至知道萧弘带了多少个人。连萧弘带的人是多少他们都知道,更别说谢家带了多少人了。在这张纸条上,绑了朱氏等人的人要谢家老实点儿,他们要求谢营在酉时,带着黄金和两位谢家女郎到那笔架山的旁边另一座形似一个马蹄的山腰的破庙前,然后包括车夫在内的所有人离开,退到山脚下去,只剩下谢妙容和谢绣姬。如果他们听话的话,在交了赎金半个时辰后,他们就会看到朱氏等人被释放。可要是他们敢耍花招,在交接的时辰到了半个时辰内后他们就会看到朱氏等人的尸首,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个人的一截小拇指,那信上说这是谢营的兄弟,谢家十二郎谢嘉的小拇指。那一截断指把纸条都染红了。让所有读信的人都心惊。 “这些贼人真是狡诈而凶狠。”阿石看完信愤然道。 谢妙容从马车上下去,问阿石:“你去前面与萧三郎碰面,他说了什么?” 阿石虽然觉得现在把从萧弘那里听来的情况告诉谢妙容也没什么用了,不过,他还是说给谢妙容听了:“萧三郎说他们的人探了探这附近的地形,从当地人嘴里了解到这个大枫山本来就有一伙土匪在这山里修建了坞堡,据说在山里地形最险恶的虎啸岩那一带,人数一开始有三四百人。只不过因为最近流民多起来,有一些流民就去投靠了虎啸岩的山匪,所以最近他们的人数应该有七八百人,甚至上千人了。这些山匪对这边的地形相当熟悉。萧三郎认为,小娘子的六婶他们应该是有极大的可能被这里的山匪绑了去。至于为何他们要九娘子和十五娘子送钱去,极有可能这些乌合之众里面有人跟谢家有仇。” 谢妙容:“只是如今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大用了。果然那些绑匪对此地的地形极熟,不然也不会连萧三郎他们前来探查地形也被他们知道了。我觉得,恐怕不但在大枫山,可能在大枫山附近他们也有眼线。不过,也不能说萧三郎探听到的消息没用,至少我们知道绑了我六婶他们的人是谁。对了,这些人的头领叫什么?” 阿石答:“萧三郎说,那占据虎啸岩的头领姓江,江河的江,花名江黑龙,这人瞎了一只眼,心黑,面皮也黑,所以被人称做江黑龙。” “江黑龙?”谢妙容喃喃道,姓江的人她穿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打过交道。因为她穿到了顶级门阀谢家,跟谢家打交道的都是名门,郡望姓氏里面一流士族里面没有姓江的。 所以这个下层姓江的人应该跟谢家,或者她谢妙容没什么恩怨? 他会是一个纯粹的山匪吗?他会不会只是要钱? 但是他要只是要钱的话,就不会指名点姓的要她还有九娘谢绣姬来送钱了。所以,在这个姓江的人身边,或者身后,一定有跟谢妙容或者谢绣姬有仇,或者有牵连的人。 “小娘子,且不管这江黑龙了,如今既然萧三郎那边以及咱们谢家这边的人的行藏都被对方晓得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依这信上要求的办?要是这样的话,老奴和阿石都无法保护你和九娘子。你们要是有闪失,我们怎么回去向尚书大人交代?”姜磁忧心忡忡道。 “是啊,小娘子,我和阿翁奉了尚书大人的命令一路跟随来保护你和九娘子,要是按照山匪的要求来,你和九娘子就真得是身陷险境了。我看,不如咱们这就回去……”阿石望着谢妙容建议道。 谢妙容转眼看了看车辕上放着的那一截被锋利的刀活生生切下的小拇指,她眼角微跳。 那一伙贼人要求她们在酉时到达指定地点,酉时,基本天色已经暗下来,顶多半个时辰后,就会完全天黑。天黑以后,对于那些熟悉地形的山匪来说就很有利,他们可以从容的把那五千金给搬走,然后顺利逃遁。即便谢家和萧家带了官军来也不能奈何他们。而在酉时交接,他们也能完全看清楚谢妙容和谢绣姬的样子,让他们无法作弊。 看来,对方早就算好了一切,谢家尽管做好了应对之策,可还是落入对方的算计里面。怎么办?难不成真得要让自己和姐姐涉险,去把六婶等人给换回来?或者她们去了,既换不回来六婶,也会失去那一大笔黄金,甚至连她们都自身难保。这会儿离那些绑匪要求交换人质的时间仅仅还有一个半时辰,她们必须要尽快做出决断。 “阿石,咱们把车往前赶,到萧三郎他们藏身的那一片枫林停下来,你再去把我们这里得到的信给他看,看他可有什么良策?”谢妙容吩咐阿石道。 “小娘子,你这是想要去救你六婶他们么?”阿石一听立即问谢妙容道。 谢妙容点点头:“有这意思,我们再想一想,可有什么对策。万一能顺利解决也说不定呢?总之,不要这个时候就走。” “好吧,我都听小娘子的,不过,我还是要劝小娘子一句,不要轻易以身涉险,万一要是有事,可就悔之晚矣了。” “知道了,走吧。” 阿石只得回去赶车,一行人到了萧弘那些人藏身的枫林。阿石接着去林中找到萧弘,把刚才回去得到的那封信给他看,接着向他讨主意。 —— 酉时,在绑匪要求一手交人一手交钱的那马蹄形状小山的半山腰,比较空旷的有座破庙的山门前。 谢妙容和谢绣姬由两位婢女陪着下了牛车,两人紧了紧身上的貂鼠披风。 在两人身前不远处站着脸色发白的谢营。 天边只剩最后一线春阳,山脚下的林子寂静得很,间或可听到两声枭鸟的叫声。 谢绣姬只觉得心里头毛毛的,她紧紧地挨着谢妙容,手在貂鼠披风里微微发抖。阿石等人已经依照要求退下了山,此刻的山腰破庙前就只有四辆牛车,以及谢营,谢绣姬和阿茄,谢妙容和阿虫五人。 谢妙容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那已经倒塌的破庙,想着那些绑匪会不会从那座破庙里出来。 山间寂静,谢妙容等人不安地等了足有一刻钟,终于有了动静,只不过这动静太大,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东西,以及做出何种反应,在几声震得群鸟从周围山林中惊飞的爆炸声,以及不知道从哪里蒸腾而起的白色烟雾,刺鼻而让人昏眩的味道中,她心惊肉跳地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她听到耳边有人在切切地喊她:“十五娘……十五娘……” 她悚然惊醒,只不过眼皮子千斤重,要要睁开眼委实不易。 她着急得很,想着自己一定是落于贼手了,留在她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就是在巨大的爆炸声中,眼鼻流泪,头晕目眩,然后人事不醒。 终于,她奋力一挣,几乎挣出了一头冷汗,勉力睁开眼,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在他头顶上方,那个人她认识,正是萧弘。 萧弘见她醒了,不由得擦了擦额头的汗,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娘子,你可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方才……”阿虫陪伴在她身边,看见她醒了,不由得笑着拍着胸.脯说话。 牛车在吱呀吱呀的行进,谢妙容终于清醒了些,她发觉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只不过这辆牛车并没有车厢,就单单是一架车,然后车上铺着一些衣物,她身上搭着的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此时夜色深沉,夜空晴朗,星子明亮。 只不过,她一醒来就感觉非常冷,所以说话的时候,都是嘴唇发抖。 “我……这是,阿姊呢……” 她有太多的疑问,想知道这是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没有落在那些绑匪手上。还有她九姐呢,她有没有事。 阿虫和萧弘分别坐在那辆牛车左右,前头有阿石在赶车。 在牛车的前后有数十人在默默地赶路。 萧弘回答她:“方才我在牛车下藏着,那边的绑匪引爆了一些里面混合了致人昏迷配了麻药的焰火。我从车上下来,屏住呼吸,抱着昏迷过去的你飞奔下山,阿石救了阿虫,周坦和姜磁意欲去救你九姐和她的婢女阿茄时,却有人向他们扔出那爆炸的致人昏迷的焰火。周坦和姜磁便后退躲避,谁想一眨眼的功夫,那边的贼人就已经出手抢走了你九姐和阿茄……接着从那破庙里头涌出了数百人围攻周坦和姜磁,那边人太多,他们只得退下山来……那些贼人劫走了五千金,这辆牛车是我们去找这附近的村人买的……这会儿我们离开大枫山也应该有三五十里地了,那些贼人应该追不上我们了。” “我九姐……她,她落入贼手了?”谢妙容南难过地问萧弘。 萧弘垂下了头:“是的,那些贼人太狡猾,而且他们人多,又谋算周全,你九姐被他们抢去了。好在,你没有事。” “那我,我六婶他们呢?” “姜磁和周坦带着谢府的人还在那边搜索,希望那些贼人能守信,放了你六婶他们。我跟阿石先带你离开,怕你再出事。” “恐怕,恐怕那些贼人不会信守诺言。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赎金,还绑走了我九姐,说不定接下来还要勒索我们谢家。这一趟,我们来这大枫山的行动可说是完全失败了。”谢妙容眼中含泪道。 萧弘:“怎么是完全失败,至少你没有事情啊。否则,我定要带兵把这大枫山都给铲平。” “唉……”谢妙容长叹口气,她为萧弘说的这话而感动,但是,这种深深的挫败感冲淡了她心中的感动。 她又说:“我都不敢想象那些贼人掳去了我九姐,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谢家这一次会丢脸到家了。而我九姐怕是也不能再回家了……” 说到这里,她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萧弘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谢妙容了。因为的确如谢妙容所说,谢绣姬落于那些贼人之手,不说她会遭遇什么侮辱,就算她没事,但是被人知道了也会怀疑她的清白。她回到谢家,除了带给谢家耻辱外,别的对谢家丝毫没有好处。因此,她这一辈子只能不回谢家,才会对谢家的影响小一些。 “都是我不好,要是当时,我再顺手把你阿姊给拉上就好了。”萧弘语气低沉地说。 “不,不怪你,当时你已经尽力了。”谢妙容反倒安慰他。 这会儿她想起她九姐就要伤心流眼泪,同时为她的命运深深担心。还有,接下来,因为谢绣姬被贼人掳去,谢家将要掀起的风暴,也让她产生无力感。 “小娘子,您快别哭了。您也尽力了,谁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几日,您也受罪了,先回去再说吧,救人的事还是让周坦他们来做。”阿虫劝谢妙容道。 萧弘在一边也这么劝她,并对她说:“我一定会帮着尚书大人去救你九姐,既然这伙贼人如此大胆,那咱们就要派兵剿灭他们。现如今也顾不着名声了。若是谢尚书不好出面,就让我们萧家来出面。” “还是回去好好商量再说吧。” 谢妙容也知道这个事情,可能家里会顾及九姐的名声,不想让外人知道,纵然调兵也会悄悄的进行。关键,那些贼人掳走了九姐,那可不是谢家想要遮掩就能遮掩住的。特别是如果这里面有跟谢家结仇的人,那是一定会把此事宣扬出去的。 “十五娘,你放心,这事情不管以后对谢家的名声多不利,我都不会介意……”萧弘低声道。 谢妙容深深看萧弘一眼,简单说了两个字:“多谢。” 万语千言,她无法对萧弘倾诉,很简单的两个字,代表她的肺腑之言。 这一晚,谢妙容无法入睡,想得太多,又太冷,她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日,他们一行人到了一个镇子,萧弘找了户人家落脚,让谢妙容睡一觉,再吃些热乎的饭。歇了两个多时辰后,姜磁和周坦带着人也进了镇子,与他们一起的还有朱氏等人。原来,那些贼人尽管掳走了谢绣姬,也抢走了谢家的赎人的黄金,可倒是真得放了朱氏等人。只不过,十二郎谢嘉失去了一截小拇指,而朱氏和她的两位儿媳妇也被那伙贼人侮辱了。 朱氏等人这会儿各个惊魂未定,直到进了镇子,姜磁等人给他们找了住处,弄了吃食,他们才回了魂儿。 这一趟的惊魂之旅让朱氏这一房的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朱氏再也没有嚣张的气焰,她现在只想着谢家还能接纳她,娘家人那边她是再也靠不上他们了。因为她的娘家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有人出钱来赎他们。朱家人都被那些贼人给弄走发卖了。她也不知道她的娘家人被卖到哪里,只是在被那些贼人抓去的第二天,她看到并听到了那些贼人说要把她娘家的人弄去发卖,换几个钱。接着她娘家兄弟等人就被那些贼人拖走了…… 至于她自己,还有两个儿媳妇被那些贼人拖出去侮辱了好几天,对她来说更像是噩梦。 按理说,她这个当婆婆的应该一头碰死,就是因为她的自私,让儿子和儿媳跟着倒霉遭难。可是,她舍不得死。只不过,以后她的两个儿媳妇恐怕再不会喊她一声阿姑,而且她们会痛恨她。而她的儿子们大概也对她不会有好脸色。 朱氏大有变傻了的可能。或者她变成傻子,才能忘记这些噩梦。 谢妙容睡了一觉醒来,得知了六婶朱氏那一房的人被贼人放了,到底是感觉好受了些。 周坦告诉她,他已经派了人先回建康去向其父禀告此事。至于下一步怎么做,他还要等其父的命令。 歇了半天,谢妙容等人继续赶路回建康。 在他们回到建康的头一天,谢庄就得到了这一次谢妙容等人去大枫山遭遇的一系列事情的消息。朱氏等人被贼人释放,总算是个好消息,可是不好的消息是,他的女儿九娘谢绣姬及其同行的婢女被那些贼人掳走了。这让谢庄异常痛苦。他当然明白,女儿谢绣姬被贼人掳去将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他这个女儿尽管和离了,她以前做的事情尽管让他有些失望,但是在他的心里,他依旧是疼爱女儿的,他依然是巴望着她将来能有个好归宿。可现在她落于贼手,不管她出不出事,她都不可能有好归宿了。不仅如此,这件事还会对谢家的名声造成影响。最让人气愤的是,他们吃了亏,还不能把这事情嚷嚷出去。 谢庄一个人在书房里闷坐了两个多时辰,他有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这些年他遇到了很多事情,就是最困难的时候他都可以凭借着自己的才智安然过关。可是这一回,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让他吃了大亏,极为严重的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女儿谢绣姬。要不是他太过自信,他就不会让谢绣姬遭遇到这种祸事。要是他自私一点儿,不管朱氏那一房的闲事,他的女儿就不会永远都无法获得幸福了。 他成全了别人,却是没有成全自己的女儿。 他该怎么去对妻子说,他又该怎么去对母亲说。 最终,他还是去说了,这是大事,瞒不过人的。 姜氏知道了以后,也跟他一样闷坐了半天没说话,最后姜氏道:“这或者就是九娘的命不好,才遭遇了这种事情。这件事不能泄露出去,你也不要派兵去打那些贼人,只教人慢慢地搜寻吧。要是找到了,就让九娘去寺里出家吧。要是找不到,就搞一场假丧事,说她病殁了。不管怎么样,等到十五娘及笄了,嫁到萧家再说。神佛保佑,十五娘到底是有福之人,她没有出事。否则,我怕是也活不了……” 谢庄哽咽:“阿母,都是我的错,我……” “你想说悔不当初么?可是,你做了应该做的,一切都是命。你也不要怨自己了。倒是阿刘,知道这事情,要伤心了。”姜氏语气低徊道。   ☆、第172章 17.2 “阿母……”谢妙容站在刘氏躺着的床前,看着憔悴无神,双眼红肿的母亲,含泪喊她。 一回到谢府,谢妙容就知道自己的母亲病倒了,她赶忙到母亲的卧房里来瞧她。母亲为何病倒,她也听阿粟说了,就是昨日父亲告诉她二姐被那些贼人掳走了,她就又气又急,接着病倒。 刘氏一睁眼见女儿在跟前,就立时要坐起来要抓她的手,不过,她这会儿虚弱得很,想坐都坐不起来。 谢妙容忙坐到床边,握住母亲的手道:“您好好躺着,不要起来。” 刘氏看着小女儿流泪,去的时候两个,回来的时候一个,虽然小女儿回来了,可是到底那一个没回来。以前这个二女儿在婚姻上头弄出些糊涂事来,把刘氏气得够呛,她对二女儿真是失望不已。后来谢绣姬合离了,这么多年一直单着又不找人,她这个当母亲的又担心她。这眼看着小女儿都要出嫁了,可谢绣姬依旧单着,她又心疼她。 可是现如今,二女儿却因为朱氏那一房的人被贼人掳走了,她这个当娘的那是后悔痛苦兼具,她自责得要命,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对次女的关心太少了。二女儿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再见面也是不容易,悔痛交加下她病倒了。 病倒以后,她不跟丈夫说话,也不接受他的解释,她怪他。怪他当好人,让二女儿遭遇了这样的劫难。 “阿母,或者二姐吉人天相,她最终会没事。”谢妙容艰难道。 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虽然说出这些安慰母亲的话异常勉强,连她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 “你也来哄我么……”刘氏紧紧抓着女儿的手,那眼泪是流得更加汹涌。 “我……”谢妙容哽咽,她的眼泪也下来了。 这几天,她可没少为二姐流眼泪,一想起谢绣姬,她就会想起小的时候,二姐对她是如何的好。还有,因为二姐爽朗,所以她跟她最投缘,在一起玩得最好。两姐妹非常亲密。 二姐本来因为合离的事情已经非常不幸了,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却是雪上加霜。想起来,谢妙容真是痛彻心扉。她也怪父亲太好心,更怪自己没有护住二姐。但是现在无论怎么样后悔,二姐是回不来了。 “好了,小娘子,你才回来,先回去歇着吧。你看你也憔悴得很。等歇够了,再来看你阿母。”阿粟劝谢妙容道,她是看到谢妙容也在伤心流泪,觉得这样对劝刘氏于事无补,反倒让刘氏伤心。 谢妙容当然也明白阿粟这么劝自己的意思,于是立即拿帕子擦了眼泪,站了起来对刘氏道:“阿母,那我就先回去,您好好养病,放宽心……” 刘氏还不愿意松开女儿的手,她真得是害怕失去这个女儿,说不上为什么会这样,她就是怕。 谢妙容拍怕刘氏的手,道:“别怕,我没事,我去去就来。” 就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得到了谢妙容的保证,刘氏才松了手。 谢妙容从母亲房里出来,回嘉玉堂,先去拜见了祖母,这才回自己的屋子里。 此时谢庄的书房里,萧弘,周坦,姜磁,阿石都在,他们向谢庄详细禀告了这一回在大枫山遭遇的事情,接着向他讨主意,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庄道:“这一回掳走了九娘的人应该就是那盘踞在大枫山虎啸岩的山匪,接下来,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拿九娘来要挟我们继续给赎金。不过,就算他们要我们给赎金赎人,我们也不能相信他们了。按理说,这一次我们付够了赎金,他们是不应该再掳走九娘的。” 萧弘听到这里就说:“那些人完全不能相信,要我说,赶紧调派人手去搜山好些。那伙山匪太猖狂,既然他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们不义。尚书大人也不要你派人,我这就回去调集我们萧家的护卫去大枫山救出九姐!” “萧三郎,你们萧家的护卫有多少人?”姜磁问。 “大约六七百人。”萧弘答。 “太少。我估摸着要搜山,对付那一伙占据地势的山匪,没有三五千人不行。非要调动朝廷的兵员才够数。只不过,现如今九娘子被掳,倒不好宣扬出去。所以,莫若先派人去跟那大枫山的山匪头目见面,问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放了九娘子。若是能谈得下来,自然好。要是谈不下来,就调集我们谢家和萧家的护卫一起去。” “那些山匪是不讲信用的人,谈是谈不下来的,还是要把他们打痛了,他们才知道好歹。依我说,先打再谈。且不说是不是大枫山江黑龙那一伙的山匪做的事情,反正在他们地盘上发生的事情,他们一定知道。打他们错不了。还请尚书大人去调集五千兵马来剿灭那些山匪,我愿意去做个先锋。至于害怕九姐的事情影响十五娘,我们萧家不会在意,尚书大人且放宽心。”萧弘朗声道。 谢庄沉吟,他认为萧弘说得也有理。那些山匪掳走了九娘的事情,要想遮掩住也不太可能。也许短时间可以,但是时间一长,难免不会走漏风声。也许那些山匪就是拿捏住了谢家不愿意因为此事的泄露令名声受损,才会胆大妄为。可要是不给他们一些颜色看,还以为谢家好欺负。 起先,他不愿意动刀兵也还是顾虑朱氏那一房的人在那些山匪手里,这会儿只剩下谢绣姬一个,动手倒不是不可以。或者只有动手才能解救谢绣姬?至少不能就这么让这件事情过去,不然那也是太不把女儿当回事了。 “好吧,就照萧三郎说的,我调集五千禁军去大枫山搜山,攻打虎啸岩,让那江黑龙给我们一个交待!”谢庄做决定道。 萧弘等人见谢庄做下了决定,俱都摩拳擦掌,打算各自准备准备,等到谢庄调集了朝廷的禁军,就一起去攻打大枫山的山匪。谢庄自从桓朗交权后,便兼任了丹阳尹,掌管了一部分建康城的禁军。 调集五千军队也就只不过花了一日的时间,第二日,萧弘等人就跟着这五千人的队伍去了大枫山。 五千人杀气腾腾直扑大枫山虎啸岩山匪的老巢,谁知道去了却见那山寨大门洞开,进去搜寻了一番空无一人。萧弘等人又派人去附近山间的农家打听,得知这一伙人三日前就离开这里,不知所踪了。 众人不死心,又将这大枫山搜了个遍,结果在那日交钱赎人的破庙下方发现了一条地道通往山的另一边,可见当日那些贼人是一早藏在这破庙底下,等到放出那致人昏迷的爆炸的焰火后,就从地道里出来,掳走谢绣姬,并且打退了姜磁和周坦。 没有找到山匪,当然也就没有找到谢绣姬,萧弘等人在七日后只得回去建康城向谢庄覆命。 对于这个结果,不但出乎萧弘等人的意料,还出乎谢庄的意料。 众人商议一番,得出的结论是,那些山匪早就预料到谢家会派人反扑,所以才得了那五千金后,就离开了大枫山,去了别处。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却是没有人知道。 这样子一来,谢绣姬的被掳失踪就成了悬案,除非那边的山匪主动派人来跟谢家联系,他们才有可能知道她在哪里,不然的话,就是难觅芳踪了。 “你们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谢庄情绪低落地对萧弘等人挥一挥手。 萧弘等人彼此看一眼,摇摇头,想要安慰谢庄两句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拱拱手退下。 谢庄派兵去攻打大枫山的山匪,搜寻谢绣姬的事情,刘氏也晓得,她尽管病卧在床,可还是对这一次的行动依旧抱着一丝希望。谁想最后谢庄告诉她的却是那些山匪带着谢绣姬不知道逃往何处了,谢绣姬就如同泥牛入海,彻底没了消息。 得到这样的结果,刘氏自然是伤心欲绝地又哭了一场。谢庄也是难过得落泪,但他是男人,这种时候自然是要撑住,劝解妻子想开些。刘氏不理他,直到一个多月后,她心里不那么伤心了,病也好起来了,才搭理谢庄。 她的病一好,就去找到朱氏,大骂了她一顿。朱氏蔫蔫的,是一句嘴都不敢回。刘氏那是什么难听话都骂出来了,说朱氏就是个搅家精,是个祸害。要不是她主意大,她的次女怎么会遭殃,当年她不是说自己下女儿是祸害吗,现如今到底谁才是。 刘氏去骂朱氏,谢家没有一个人出来替朱氏说话。不说谢绣姬因为朱氏被山匪掳走,单说谢家为了赎朱氏那一房的人,花掉那五千金可都是谢家公中府库里拿出来的。就有人去找姜氏了,不能让这次谢家的损失都摊在族人身上,那些钱得让朱氏那一房的人补出来。 姜氏也认为应该这么做,于是就让朱氏把她名下的庄园,还有谢营,谢嘉,以及他们两人的媳妇的陪嫁都拿出来补上谢家出的这五千金。最后朱氏那一房的人倒还凑够了这个数,只不过,凑了五千金以后,他们的生活水准是直线下降了。毕竟每月府里只给他们固定的月例,多的钱一分没有。他们想要再如同以前一样购置豪华的东西,举办奢侈的酒宴和聚会,那是不可能了。 谢绣姬被山匪掳走后,原先谢家人还在担心这事情会传出来,或者他们还期盼着那些山匪另外送信来,要求谢家再出一笔钱去赎人。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建康城里既没有流传谢家次女被山匪掳走的不利谢家名声的话,也没有山匪送信来要求谢家拿钱去赎人。 谢家人心情郁闷的过了好几个月,直到谢妙容及笄,宴请宾朋,接着五月二十六跟萧弘完婚,众人的心情才舒畅起来。 五月二十六,初夏,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好日子。 谢妙容一早起来,就有全福人进来帮她收拾打扮。这全福人不是别人,乃是她三姐的婆婆张氏,张氏公婆健在,儿女双全,所以刘氏请她做全福人,帮着出嫁当日的谢妙容梳妆。 她的几个姐姐在这一日都到了,纷纷进来跟她说笑,再帮着看她的妆容,看她的嫁衣可是妥当。 谢妙容这一日早起,除了喝了点儿牛.乳,吃了一块点心,什么都没吃。 婚礼的过程比较长,要是吃喝多了,就要频繁地去上厕所,而新娘穿的这一身嫁衣行头多,脱下穿上都不容易。顺便说一句,谢妙容穿来后,年纪大些了,就改造了这个时代女人们穿的裤子,脱起来就更麻烦了。因为她的裤子是封裆裤,比那些穿裙子的女人们穿的开裆裤更不好上厕所。 平时女人们穿的曲裾深衣,那穿起来脱起来都是很繁琐的。这也是因为她们都是贵族,不是庶民,可以穿个简单的上下两截式的衣裳就行了。 谢妙容尽管能设计出高足家具改变人们的起坐方式,但是在穿什么衣裳上头她可是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以改变人们穿什么。她的社会地位决定了她要守礼,而守礼最基本的要求就是服饰。 什么人可以穿什么样式和颜色的衣裳,这本身就是礼的内容,她要想做出一丁点儿的改变也是不容易的。这个穿什么戴什么,传统太强悍,她也只有依从。或者她可以稍稍改下自己穿的内.衣,弄个肚兜封裆的底.裤什么的,但是穿在外面的衣服她只能入乡随俗。免得会遭人非议,给自己惹上麻烦。 成亲的衣裳妆容那更是要求严格,一层层,一样样,她被全福人张氏,还有姐姐们,以及身边服侍的婢女们摆弄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收拾好了。 大家围在她身边说笑,她长姐无限感叹,说她这就长大成人,并且要嫁人了,回想当年初初看到她的时候,还是皱皱巴巴的丑样子。 谢丽仪则是说起谢妙容当年爱吃,一直胖了十来年,这一年多才瘦了点儿,真是万幸,不然这会儿打扮起来,估计形象也比较困难。 谢柔华呢,则是说起谢妙容小时候脾气暴躁,长大了脾气也不怎么的,好在这两年好点儿了,劝她嫁去了萧家可得收着点儿性子。 刘氏进来看女儿,也听到了谢柔华的话,立刻附和,要谢妙容出嫁了得收敛点儿脾气,什么话说出口,都先要三思,还有要孝敬公婆,搞好妯娌关系,爱护萧弘的弟妹等等…… 谢妙容只能耐着性子听完,说自己知道了。 在到时辰出门儿之前,谢妙容的祖母姜氏来了。 一见到祖母,她就站了起来,迎过去。姜氏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握紧她的手,左右打量,连声称赞谢妙容今日很美,她浑浊的眼今日闪闪发亮。今日的姜氏也应景穿着一袭红衣,尽管满头银发,可她却被这喜庆的服色衬托得精神奕奕。 姜氏嘱托她:“十五娘,嫁过去了,可要常常回来看阿婆啊。” “阿婆,放心,我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会常常回来看您的。每过十日就回来一次好不好?”谢妙容扶着姜氏到一张圈椅上坐下。 姜氏拍着她手:“好是好,阿婆还想隔三差五地见你呢,但是,又怕你婆家不乐意了,谁家的媳妇回娘家回得那么勤啊,所以,你有这份儿心就好了。” 今天当然要说些让老人家高兴的话,嫁了人,就要在夫家过日子了。她即便想说些好听的话哄得祖母高兴也不是那么方便了。祖母说得没错,婆家会因为儿媳妇常常回娘家而不高兴。即便不在表面上发作出来,但是心里也会不舒服的吧。 谢妙容真是没想到自己十五岁就出嫁了,跟这个时代大多数的贵女出嫁的年纪一样,曾经她理想中的出嫁年纪终究成了一种理想。就算她穿前的年纪已经是个成年人,心理年纪应该是不会发怵的,可这个身体还是让她有些忐忑。当然,萧弘那个人她还是向往,只是这个年代是不可能拉着小手谈恋爱的,喜欢上一个人也是非常含蓄。这样一来,成亲就有了历险的性质。 要离开祖母,离开父母,离开她已经习惯并且当成了家的谢府,她真得是很舍不得。 只是她及笄了,在这个时代成为了成年人,成年的女人当然是要嫁的。嫁人不管在穿前穿后都是身为一个女人要经历的人生,不管你是带着向往,带着忐忑,还是带着什么复杂的心思,终究还是要走出这一步的。 跟眼前这些亲人道别,虽然今天是谢妙容的大喜日子,不但是她,还有周围的人都是笑中带泪。 谢妙容被送上了萧家迎亲的牛车。在阵阵的喜乐声中,她向亲人挥手作别,离谢家越来越远。在牛车两侧,是骑在马上送嫁的她的兄弟谢志和谢武,而在牛车前面,则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穿喜服,志得意满的萧弘。 萧家迎娶的队伍招摇过市,街道两侧都是乐呵呵站着看热闹的百姓。当朝顶级门阀谢家嫁女,当然关注度高。不少百姓都在议论这位谢家十五娘怎么样聪慧,怎么会作诗,又怎么会赚钱,总之,萧家那小子娶了谢家这位女郎可是赚大发了。 谢妙容在牛车里倒没有听到外头的话,可是在牛车前面的骑在马上的萧弘可是把这些话都听到了耳朵里面。他听了,脸上的笑意更盛,果然,他是赚到了吗?哼,羡慕死你们! 萧府今日也是披红结彩,宾客盈门。 谢妙容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遮住脸,在陪嫁的婢女阿虫等人的搀扶下下了牛车,进了萧府。 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结婚仪式,她终于被搀扶着进了洞房。 萧弘为了娶她这个媳妇儿,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装饰两人的洞房。不管是起坐的家具还是房间里的装饰,都是比照着谢妙容的那琼琚院的屋子来的。 进到洞房里,谢妙容总算是松了口气。头上戴的林林总总的头面太重,把她的脖子压得好酸。可怜她这一天都在痛苦地撑着,加上又没有进食,肚子饿得咕咕叫,这会儿一进洞房往床边一坐,也顾不得其它,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小娘子,再坚持一下,您这么一趟,头上的步摇都斜了。”阿虫赶忙提醒她。 一边的另一个婢女阿豆也这么说。 两个人的语气都透着紧张。 “好累,好饿……”谢妙容躺着就不想起来,嘴里抱怨道,“你们让我躺一躺好吗?没听说女人要靠睡,让我睡会儿先。” 阿虫和阿豆往外面看一看,见外头烛火辉煌,可以听到来客的推杯换盏之间夹杂着的笑声。 阿虫遂转回头对谢妙容小小声道:“小娘子,您可不要睡着了,否则,一会儿三公子进来看到不雅。” “唔……我躺一小会儿就行……你们帮我看着点儿。” 阿虫又说:“小娘子,这会儿您可以吃点儿东西垫一垫。这一整天,您肯定饿了。” 谢妙容含含糊糊嗯一声,却没有起来,她这会儿就想睡觉。 原来古往今来,结婚都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她想到她穿越前去参加表姐的婚礼,表姐那一天也是累得够呛,据说,那一天,表姐夫也累着了。两个人累一天下来,当晚都没有那啥就睡着了。不过,他们婚前早就同.居了,洞房也就是个仪式而已。可谢妙容觉得自己今天累得真没有啥性趣。但愿萧弘也累得没啥性趣才好,让她美美的睡一觉吧。 阿虫和阿豆也是可怜她们服侍的小娘子,见她太累,不忍心拉她起来。所以谢妙容迷迷糊糊地真还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阿虫和阿豆给拉了起来,她们两个慌慌忙忙地帮她把头上的步摇金钗等扶正,把她身上的衣裙给理好。 谢妙容人虽然被她们拉起来了,可还处于迷迷迷糊糊的状态,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 阿虫在她旁边低声提醒她:“小娘子,三公子进来了……” “三公子?”她喃喃道,突然一个激灵,她完全清醒了,萧弘进来了,她的丈夫来了? 已经跟他拜过天地,不就是丈夫吗?合法的伴侣。 她的心跳得那叫一个快,莫名紧张得不行。 她抬眸往推开门进来的那人看过去,见他含笑望着她,烛火摇晃间,俊朗无双。 他向她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很稳当,完全不像是传说中那喝醉酒的新郎的样子。 一直走到她坐着的喜床前,他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住,他垂眸看她,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由得傻傻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婚了:)   ☆、第173章 17.3 他这么一笑,倒是让一直紧张的谢妙容放松下来了,她仰面看他,有些赧然地问他:“笑什么?” 他走近一点儿,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然后往下一躺,双手枕着手臂,笑道:“我也有点儿累了,也躺一躺。” 阿虫和阿豆自从萧弘进来后就退得远了一点儿,她们在随着服侍的主子陪嫁进萧府之前,可是经过刘氏培训的,培训的内容就是在谢妙容的新婚夜该怎么服侍她。当然这边萧府也有两个婢女指派到萧弘和谢妙容的屋子里来,她们要做的事情跟阿虫和阿豆一样。 谢妙容跟萧弘拜完天地后,也是由她们引导着她到洞房里来了。只不过谢妙容这会儿还没习惯萧府的婢女服侍自己,于是就叫她们等在外头,只是让自己陪嫁过来贴身使唤的婢女阿虫和阿豆两人服侍。 阿虫和阿豆在谢妙容跟前自然是要随便点儿,可是在萧弘跟前就紧张起来了,见到他就比较拘谨。 按理说萧弘这会儿进来按照洞房的程序应该是跟谢妙容吃点儿东西,喝交杯酒什么的,但是萧弘呢,径直走过去,居然在谢妙容身边躺下了。难道他这就要和小娘子洞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也太急色了,怎么看他们的这位姑爷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阿虫和阿豆在这里垂头胡思乱想,谢妙容那边却说话了:“阿虫,阿豆,你们过来服侍我卸妆,让我松快松快。” 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往屋子里的镜台跟前去。 “哦,好。”阿虫和阿豆赶忙答应了,低着头,快步到谢妙容身后,帮着她拔下头上戴着的步摇珠钗等物。 萧弘侧身颇有兴致地望着谢妙容在两个婢女的服侍下卸妆,通发。 等到谢妙容头上没有那些饰物了,他才爬起来,对谢妙容说:“你还是这样看起来好看些。” 谢妙容从妆凳上半侧过身体,问:“难道我化新娘妆很丑?” 萧弘莞尔:“没有那个意思,各有各的好看,只是平素见惯了你清水芙蓉去雕饰的样子,就……总之,都好。对了,你饿了没有,我们一起吃点儿东西吧。今日我喝了一肚子酒,都没好好吃饭。” 谢妙容:“你说到正点儿子上了。” 萧弘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那,十五娘,我们一起吃饭去。” 谢妙容大方把手伸给他。她的手放在他掌中,只觉他手掌宽大有力,而且比她的手热。她暗想,如果是在冬天,这样的一双手就像小火炉了,只是,这会儿是夏天,她不很贪恋他的这种温暖。 两人坐到桌前,阿虫和阿豆就上前来服侍两人吃饭。这些饭食都是早备好的,摆成吉利的样式,但是却是没温度,唯有酒是好酒。谢妙容跟萧弘喝了交杯酒,随意吃了点儿东西果腹,谢妙容就不吃了。一则她饿过了,没有胃口。二则,这些菜光是注重形式,口味不佳,她吃了点儿就放下筷子了。萧弘比她多吃点儿,可能他在吃的上头不如谢妙容讲究,能对付就成。 吃完饭,有婢女上前来把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萧府的两个婢女,阿桃和阿杏就进来了,他们服侍萧弘去净室沐浴更衣。 说来好笑,在两人吃完饭后,萧弘请谢妙容先去沐浴更衣,哪想到谢妙容不肯,反而是叫萧弘先去。原来谢妙容暗中认为自己先洗白白了去床上等着,颇有点儿等着萧弘来“幸”她的意思。所以,她要求调换次序,让萧弘先去洗白白,让后去床上等着…… 萧弘当然不理解她的这点儿小心思,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也喜欢他娶进门儿的这个媳妇儿,所以媳妇儿说啥就是啥吧。 他沐浴的速度挺快,洗头洗澡统共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谢妙容歪在床上看一本杂书,还没翻几页呢,萧弘就出来了。只见他身穿一席交领白袍,领口大开,一头乌黑的发洗过了,散披在身后,他肤色虽然不白,但此刻的他仪态风.流,俊朗无比。谢妙容注意到这厮敞开的领口,露出一部分强壮的胸肌,那部分肌肤在明灭的烛光下,无声显露性.感和魅惑。她不由得口舌发干。 她只是听到他从净室内走出来的动静才微微抬眸去瞄了他一眼,那想到人家这么穿着就出来了。这是故意的好不好? 谢妙容想自己都不好意思看他了,他怎么还那么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有啊,她的两个陪嫁婢女人家都还没成年呢,这也是为主不尊呐。她能想到阿虫和阿豆见到萧弘这种样子会不会流鼻血? 萧弘步态洒然地走到谢妙容歪着的榻前,温言对她说:“十五娘,我好了,你可以去了。” 谢妙容“哦”一声,没好意思抬眸看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书,她爬起来,下了榻,穿上木屐,招呼阿虫和阿豆服侍她沐浴。 萧弘看她那慌慌张张,一张鹅蛋脸绯红,忍不住唇角上扬。他大概能想到她在想些什么,他低下头,牵了牵自己的领口,不是拉拢,而是拉开了一些…… 谢妙容的这个澡洗得就比萧弘的时间长多了。她也不是拖,而是女人洗澡要细致些,麻烦些。 香汤,枣豆,洗发,洗身,从浴桶里起来,还要抹些增白的香粉。虽然谢妙容觉得自己肤色还算是白的,但是这是程序,要走。 萧弘沐浴花了小半个时辰,她就花了大半个时辰。 总之,等到她洗完了,出去,看到床上躺着的萧弘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哎,大家都累一天了,洗了澡就更想睡,她想,要是她先洗完,往床上一躺,可能要不了几分钟就要睡着。 于是她低声吩咐阿豆和阿虫都出去,到旁边的耳房去歇着,若是有什么事情,她会喊她们。 “是,小娘子。”阿虫和阿豆答应道,她们两人出去之前把屋子里多余的灯火都灭了,就只留了一个青瓷莲花灯在谢妙容床前的小几上。 谢妙容等她们两个退出去阖上门,打了个哈欠,脱掉木屐上.床。 上.床后,看见萧弘身上都没有盖丝绵被,就拖了薄薄的丝绵被过来,展开给他搭在腹部。 接着她侧过身体,伸出头去打算吹灭床头小几上放的那盏照明的青瓷莲花灯时,一只手却伸过来见她的腰一搂,把她往里拖。她立时就觉得后背完全被淹没在一个宽阔而且坚.硬的胸膛里。 “啊!”她吓了一跳,小小声惊叫出声。 原来萧弘是装睡! 她这才明白过来,有点儿羞怒他的调皮和狡黠。 “嘘……”他在她耳畔出声,让她噤声,只不过他好像故意使坏,那带着火.热呼吸的声音直撞入她耳蜗。 酥酥麻麻,带着痒感的涟漪从她耳蜗里圈圈荡开去,令她的心不由自主一窒,莫名半边身体的肌肤上起了一层小栗子。 萧弘如愿感觉到了自己搂着的怀中人身体一僵,他当然不能就这么放过她,这可是他的新婚之夜,当初定下了她时,他那天晚上睡得很安稳。然后第二天起来,就开始扳着指头算到底还有多少天才可以把那“冤家”给娶回来,他早就决定,娶回了她,可不能轻易放过她。她欺负了他太多年,等她成了他的娘子,他就要好好“欺负”她。 他趁着她一僵直的功夫,趁火打劫,伸出舌尖,从她莹白的耳垂一路往上,轻柔扫过,直达耳蜗,然后在那里停驻。 谢妙容完全没有想到会遭遇萧弘这种挑.逗,这还是那个冰山脸的美男吗?这还是那个一眼看过去无比清冷的人吗?一个突然看起来禁欲系的人,画风变成闷.骚,这真是让人感觉意外啊。 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惊讶? 由不得谢妙容去仔细判定,身体已经有了非常大的反应。她也不知道她对萧弘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还有,她自己的身体竟然这样的敏.感! 她想说“不要”,可是这种话说出来除了平添虚弱和给人欲拒还迎的感觉,别无他用。而且还让人觉得特别侨情。 她躲避着,瑟缩着,脸上着火一样。 但是她能躲到哪里去,十方天地仿佛完全被萧弘所主宰,他有力的双臂禁锢着她,他的胸膛紧贴她后背,他的气息咻咻,扑打着她耳畔敏.感到极点的肌肤。 过电一样,电弧从脊背上窜过,令她挣扎的力气都变小了,或者说挣扎也是无用。 萧弘卖力地用舌尖在谢妙容敏.感的耳朵上起舞,如愿看到被自己圈在怀中的人跟一只被抓住的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曾几何时,这个丫头是多么强势,他深深记得她还是个三岁的小孩子时,望着他,鄙视地说:“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在那一天,他深深记住了这个人,满脑子里想得都是要报复她,捉弄她。 后面在楼云寺,她又说完了这样的话,还挠了他一爪子,他长那么大,还没被女人抓过,这个女人谁敢娶她?他那时不无恶意的想,谢家十五娘如此强悍,没有人敢娶她的。 谁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却是自己娶了她呢。他愿意娶她,只不过因为和她在一起,比跟别的女郎在一起更自在,他觉得放松和舒服。长这么大,他一直都更加关心自己如何变成一个强大男人,他一直都在追求着在男人的世界里变成强者。他真得没有把精力投在女人身上,所以,没有一见钟情,没有热恋,他差一点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甚至好男风。 不过,他也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有兴趣,所以,他觉得安慰。 这会儿,他把那个在他映像中一直强悍的丫头控制住,挑.逗她,让她虚弱不堪,这让他很有满足感。 谢妙容死死咬住唇,不让在喉间上窜下跳,几乎就要冲出口中的呻|吟冲出口。 她必须要承认,萧弘这样的挑.逗让她有些吃不消,让她感觉羞耻的是,她竟然还喜欢。 好吧,既然不能呻|吟出声配合他,就只能使劲儿去掰他的手指了。 她试了几下,发现他的手指就跟铁钳子一样,死死地箍着她的腰,她根本掰不动。 谢妙容这么乱动了几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策,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更热了,甚至紧贴着她的某处有了变化,这让她头皮发凛。 “十五娘……”他语气火.热,然而嗓音黯哑的唤她。 “唔……”她本想抗议他这样挑.逗折磨自己,哪里想到一出口竟然变成了按捺不住的低吟。 这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吟,刺激了某人,做出了更加大胆的动作,他的一只手探进了她的中衣…… 玉山连绵,春桃颤颤。 谢妙容觉得自己在萧弘的进攻下丢盔卸甲,她终于虚弱的开口求他:“不要……” 他不说话,心里盛满得意,她此刻的柔弱在他意想之中,她的柔弱激起他更加想要征服她的快感。他顺应着自己的心的指引还有不断翻涌而起的欲.望。 在他的手下,他描绘出的女人远比她看上去更加美好。 腻,滑,他真怕自己用的劲儿再大一点儿,她如初生婴孩一般的肌肤会皱,会破。她的发肤间有一股诱.人的甜香,就如同她栽种的那些瓜果一样清新而甜美。这种清新的甜味儿,会让萧弘觉得自己正在品尝一瓣蜜瓜,或者一颗葡萄。 他是个贪吃的孩子,遇到自己中意的美食,那更是胃口大开。 他不满足于在她脆弱而敏.感的耳畔流连,他不断探寻身下之人的令人迷恋的秘境,他唇舌并用,手也没闲着。 谢妙容被他强行引领着打开暂新而陌生的感知的大门。 他覆在她身上,火山一样,把他身体的炙热的温度传给身下的人。他和她肌肤相亲,他吮吸着她口中的蜜汁儿。 谢妙容头脑发晕,全身滚烫,她给他搓揉得飘飘荡荡。他雄姓的气息全方位地包裹着她,就像是他的舌在她口中追逐裹挟她一样。他的吻如此强势,不容她后退,不容她躲避,甚至不容她害羞。 他握住她的柔荑,让她去摸他,感受他身体的热度和坚.硬。 他的肌肤也很细滑,那些强壮的块状肌肉昭示着他的强悍和性.感。谢妙容虽然不好意思看他的果体,可是被他握着手去抚.摸他的身体时,还是在脑子里清晰地描绘出他身体的样子。 他肩宽腰细,是完美的倒三.角身材。他胸肌阔大,腹部有六块腹肌,他的腰比起宽阔的胸背来说显得细,但很柔韧。他的臀结实而挺翘,他的大.腿有力紧致,还有他火.热的坚.硬,也让谢妙容心惊,担心自己是否可以容纳他。 她必须要说,就算害羞地闭着眼睛,萧弘完美的体型也让她陷落了。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美好。她曾经担心会跟他度过一个尴尬的洞房之夜。无论是心和身体,她都没有做好准备可以毫无困难地和萧弘共度良宵。可是这一刻,她发觉自己以前想得都是多余,这种事情,只要跟着感觉走就没有错。而且萧弘似乎是个很好的引领者,没有她担心中的少年的青涩和莽撞,没有那些无措。 他是一个好的导师,让她毫无困难,并且全然信任地去经历她身体和心灵的初次。 终于,他在她的迷醉中冲进了她的身体。 清晰的锐痛让谢妙容难忍出声,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双手紧扣着她十指,对她柔声说:“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我会轻一些……” 谢妙容蹙着眉,咬着唇,低声道:“很痛。” 事实证明,萧弘所谓嘴.巴里的轻一些和事实大不一样。他仿佛是一位初初降服一匹宝马的猎手,带着兴奋,就算想要轻柔地挥鞭对待身下的马儿,可最终落下鞭子时也会变重。 马儿吃痛,跑得越快,骑手在风中越发得意。 他们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十分默契,第一次就一起到达顶点。初夏的夜里,他从她身上滑下来,一身的汗,无比餍足。 谢妙容犹在云间飘荡,她一开始痛得想哭,可是到最后那遮天蔽日的快感却是完全遮盖住了那些痛,她颤栗着到达顶峰的一刻,她也同样无比餍足,喉间涌出带着哭声的满足的颤音。 萧弘的一只手,依然扣着她五指没有松开。两人手心相对,身体其他各处的汗液渐渐挥发,肌肤也随即变冷,畅快的情|事后,当肌肤的热度褪.去后,满足感渐渐布满整个身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事后的甜蜜和舒适。 最后还是萧弘率先说话,他侧头看她,话声中带着笑:“卿卿,你很好……” 谢妙容也睁开眼,侧过脸去看他,见他俊目灼灼,她明知故问:“我到底哪里好了,我也不美,也不娇柔。” 萧弘伸出另一只手,覆上她的额头,然后缓缓移动,从额头,到鼻子,到嘴唇,一直到下巴,再往下…… 谢妙容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拉过来一边的丝绵被去盖住身体。 哪想到却被萧弘给一把扯掉,道:“让我好好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谢妙容羞道。 “就是要看,你是我的人了……以后只给我看……”萧弘动情道,说话间他的目光又把谢妙容给描绘了一遍。 谢妙容抬手去遮住他放肆的眼,说:“我们叫人抬水进来洗一洗吧。我有些累了。” 他一仰头咬住谢妙容一根手指,用舌尖去舔舐她手指,一下子就勾得她心里又有了感觉。 她赶忙想收回手,却不料他伸出了手,握住她的手腕,如同品尝什么美味一样,在她指尖梭巡。 她想嗔怪他调皮,话未出口,他已经重新翻身而上,将她覆盖在了身下。 他的坚.硬再次昭示了他的欲.望,谢妙容有点儿害怕,拒绝他:“不要再……” “可我想,再说了,今晚是我们的好日子,你就当疼我,好吗?”萧弘像个孩子似的耍赖,低声祈求。 谢妙容赌气:“别了,我受不住。” 萧弘低声笑:“一开始你不也受不住吗?可是后面我觉着你很喜欢。放心,你的郎君会让你受得住,而且越来越喜欢。” 谢妙容被他这种带这调.情意味的话给羞到了,开不得口。 萧弘却已经趁着她沉默时,再次进入了她的身体。这一次,远比第一次的时间长,谢妙容一开始受不了,后面身体奇怪的有了适应能力,她居然在他这一波的律动中,连番上了峰顶。这让她感觉耻辱。被人掌控的感觉可真不好。她有点儿害怕,萧弘一开始就带给了她这么好的感觉,以后会不会让她在这件事情上离不开他,她如果沦陷于这种感觉的话,会不会将来会太在意他,从而丧失了自我。 这是她潜意识里面抗拒这种美好的感觉的原因。 都过了中夜,萧弘才停了下来,让人抬水进来。他固执地要谢妙容和他一起去洗浴。 谢妙容没有办法,只得起身,两个人披着袍子,到净房里去洗浴。因为谢妙容害羞,萧弘也就没让婢女进来服侍,两个人浇水给彼此洗浴。 在谢妙容白皙的肌肤上,有不少地方被萧弘种下了草莓印,洗着洗着,萧弘又有了冲动,于是在净房里,谢妙容被强迫着再次领会了一次丈夫的.宠.爱。 等两人从净房里出来时,床上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被褥。 谢妙容上了床,钻进被窝,眼睛一闭,没到三分钟就睡着了。实在是太累了。 萧弘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些什么,她完全没听。 第二天,晨曦初露,她就被阿虫和阿豆给推醒了。她觉得全身发酸,腿间疼痛,根本就不想起床。 这种不适提醒她,她昨晚是如何度过了一个疯狂的春|宵。 她是真正成亲了,她告别了一个在室女郎的身份,从今以后,她是一个小妇人了。 对了,身边那个让她破了身,成为小妇人的男人呢。 她一模,身边空空如也。 阿虫见状噗嗤一笑,说:“郎君早已经起身,去练剑了。他出门儿的时候嘱咐我们,一会儿回来就和娘子一起吃朝食,然后一起去拜见舅姑,还有跟萧家的叔伯兄弟姐妹见面。” 谢妙容闻言,只能说萧弘的身体简直水太好了,昨晚那样折腾,他居然还能这么早起来去练剑。这么好体力的丈夫,她该是欢喜,还是惧怕。 “娘子,奴婢觉着您比以前更美了,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阿豆在一旁望着谢妙容真诚地说道。 “是吗?扶我起来看一看。”谢妙容略微一动,身上就酸痛不已,她只得向两个贴身婢女伸出了手。 阿豆和阿虫就把她扶了起来,接着阿虫去拿了一面铜镜来,举着让她照。 作者有话要说:  好看的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174章 17.4 再光可鉴人的铜镜也照不清楚她此时脸上皮肤的变化,更看不清楚她眉间隐含的春情。 一夕男欢女爱之后,她虽然全身酸痛,但是容颜却如玉般泛出温润的光彩。 自然,她对镜自览,无法看清楚自己的脸到底有什么变化,于是慵懒地一抿发,说:“阿虫,拿下去吧,我看不出来到底有何变化。” 阿豆却坚持:“娘子真变了,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不管这是不是奉承,谢妙容觉得动听。以前呢,她没心没肺地在不曾钟情过任何一个男子前,她不会想到要好好打扮自己,好让恋人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可是经过昨夜,她直觉自己变了,她如今也想那个跟她如此亲近,如此亲密,如此缠.绵的人,能看到她盛放的容颜呢。 她扶着阿虫的手下了床,吩咐她们替她好好洗漱梳妆,精心挑选首饰还有衣裙。她想站在他身边的时候,配得上他。 她头一次在一面大的铜镜制成的穿衣镜前如此仔细地看自己今日的衣裳和妆扮是否搭配,还有注意到自己的体型是不是挺拔动人。 好吧,她现在只能用挺拔来形容自己,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袅袅楚腰。 要是按照穿来之前的年纪算,她这会儿还是个高中一年级的学生,远未成年。她曾经担心自己的这幼稚的身体没法承受所谓的婚姻生活。曾经她还可笑地想过要是跟萧弘成亲了,就跟他商量一下,能不能等他再长两岁,大一点儿再同房啊。结果呢,一进洞房,一沾上萧弘,哪有什么让她商量的余地。她被他全程掌控,晕晕乎乎地就被他破了身,他还带给了她那么美好的感觉,让她无论身心都全然接纳了他。如果说从前她对他只是有一些喜欢的话,那么经过昨夜,她认为她对他的感情发生了一些变化,从喜欢变成了爱。她爱他。爱是比喜欢更强烈的情感,同样更让她感觉幸福。 阿虫和阿豆都站在谢妙容旁边,奉承她今天的妆容,衣裙,甚至身段儿都美,一会儿郎君见到一定很喜欢。 谢妙容笑了,越发在铜镜前顾盼自恋。 她还不太自信,问阿虫和阿豆:“你们说得是真的吗?没有哄我吧?” 阿虫和阿豆不及回答,一个爽朗的声音已经在门口响起:“卿卿,说与我听一听,她们哄你什么了。” 谢妙容转身,看向门外,只见萧弘手里捏着一柄剑,身穿一袭月白锦袍,一面笑着说话一面向着她走过来。 阿虫和阿豆赶紧退后两步,屋子里的另外两个婢女阿桃和阿杏已经快步迎了上去,一人接过那柄剑,另一人递了张帕子过去给萧弘擦汗。 谢妙容其实想自己亲自走上前做那两个婢女阿桃和阿杏做的事情的,可是似乎她的步子慢了一点儿,人家已经抢先了。 看来婢女们太勤快了也不是好事啊。让她本来想和萧弘亲近一下的愿望落了空。这种心思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按照一般人的看法,她跟他不是已经很亲近了吗,他们昨夜共度春|宵,她是跟他最近的人。但似乎,夫妻关系不只是应该在床榻上亲密,更多的亲密应该在床下,在生活中。 谢妙容这会儿只得说:“三郎,你累不累?” “不累啊,怎么,你很累吗?对了,你如今得叫我郎君。”他已经走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嘴里说着戏谑的话。 男人就是这样,随时喜欢说些意有所指的话,提醒她某些事情,而那些事情是她心里想过但不会说出口的。 她瞪他一眼,不回答他这个话。 他却伸手捧起她的脸,低下头仔细看她,说:“瞧着是有些憔悴呢,看,这眼下还有些淡青色,不过呢,眉目间似乎……似乎有些……” 他笑了,贴近她耳畔,低声说:“你眉间似有春.色……” “去!”她娇羞推他一把,耳根有些发烫。 她转移话题:“我饿了,一直等你吃饭呢。” 真是,有些话,是不是不要当着这么多人说,就算小声,可这屋子里寂静,也有可能被她们几个婢女听去啊。还有啊,夫妻两人这样近的互动,似乎也不该当着屋子里的婢女的面,当人家是没长眼睛的吗? 其实这一点儿谢妙容还真没有适应,但是对本土人士来说,这太正常了。 萧弘和谢妙容婚后屋子里的四个婢女,随时都可能变成通房。这个时代主人和主家娘子行房,屋子里的通房婢女基本会在旁边全程伺候,甚至参与,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而且还会认为很正常。 萧家的两个婢女阿桃和阿杏在谢妙容嫁进萧家来之前就伺候萧弘的起居的,在谢妙容嫁进来后,萧弘的阿母孔氏挑了阿桃和阿杏去儿子和儿媳妇的房里伺候,也有隐含的一层意思是,这两个婢女她比较满意,给了她们两个成为伺候的主子萧弘的通房的机会。 而姜氏那边挑给谢妙容的两个陪嫁的贴身婢女阿虫和阿豆,其实也有这层考虑,毕竟这两个婢女对谢妙容算得上忠心,如果以后她们被收了房,甚至以后有做妾室的可能,考虑到以前的主仆情分,她们也会对谢妙容这个主母更加顺从,甚至成为她的助力也可能。 在自己疼爱的宝贝孙女谢妙容嫁给萧弘之前,姜氏就做出了这样的安排。阿虫和阿豆长得都不甚出色,即便将来两人成为萧弘的妾,也会是老实本分的,不至于妖妖艳艳,将来夺了谢妙容这个正妻的.宠.。 至于孔氏安排去儿子房里的两个婢女也是看起来比较清秀而已,不是容貌艳丽的。孔氏的心思又跟姜氏不一样,她觉得儿子的侍妾也不能太漂亮,否则会掏空儿子的身子,她赞成儿子有侍妾,除了多点儿个人的享受,还能为萧家多开枝散叶。她跟所有的这个时代的家长一样,喜欢家里儿孙众多,家族子嗣繁盛。 而谢妙容在出嫁前,姜氏是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天的话,告诉她的不过是婚后如何对付通房侍妾这一类的女人,如何跟公婆小姑妯娌相处。她告诉谢妙容,这成了亲,嫁了人,以后在内宅里就是跟别姓的女人们打交道了,她就要收起她大大咧咧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要细心些,争取不得罪人,也不被别人欺负。 姜氏之所以要亲自出面如同一个母亲那样跟谢妙容交代这些话,主要是不放心谢妙容的亲娘刘氏。在她心里,刘氏这个媳妇这辈子太好命,嫁给了自己那个一心一意对她的儿子。刘氏没有经历过侍妾,没有经历过通房,没有经历过后宅女人的争.宠.和争斗,所以她生的女儿嫁出去后遇到后宅女人常常遇到的问题,就毫无应对之法。所以,谢伯媛和谢绣姬的婚姻弄得一团糟,尽管谢伯媛后面运气好,遇到了对她一心一意,对她好的卫序。但是,一般的女人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运气。什么事不说往坏处想,就算做一般的防范总是对的。姜氏没有想过自己一手带大的宝贝孙女儿也能够有她阿母刘氏的好运气,遇到萧弘那么一个肯一心一意对她,无论是心和身体都忠于她的郎君。 她告诫谢妙容:“要是你成亲后,萧三郎要纳通房,要纳妾,你一定会难过,但是不要为这个闹得没法子做夫妻。须知,男子三妻四妾,普通得很。除非你不嫁人,孤老终生,你才有可能不遇到这些事情。但是,又怎么可能呢?你不能够因为怕鱼儿有刺,就一辈子不吃鱼,你也不能够怕摔倒,就不走路……” 谢妙容听到这些心烦得很,对于萧弘,她只能说只限于表面的了解,觉得他人不怀,心善,有担当,人也长得好看。就这些,已经是比这个时代一般嫁人的女郎强太多了,她们出嫁的时候甚至连自己这么一点儿对丈夫的了解都没有。 她是多么想可以一夫一妻啊,得到一个像父亲那样的男子,儒雅睿智有担当,无论从哪方面都忠于母亲。但是她也明白,这种男人在这个时代属于可遇而不可求。这个时代对于男人来说,无论是从法律还是民俗还是习惯,都没有要求他们忠于女人,特别是忠于一个女人的身体。相反的,更多的是提倡男子三妻四妾,打着繁衍子嗣的幌子行纵.情声色享乐之实。 她觉得自己跟萧弘之间还有很长的情感之路需要走,两人需要磨合,需要在婚后恋爱。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适婚的对象,她没有深爱他,想必他也没有深爱她。穿来之前,她无数次听到和看到的一句话是,无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当时,她想,恐怕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道德都是不完美的。 她当时问姜氏:“阿婆,你也经历过那些后宅的女人争.宠.的事情么?” 这是她一直以来就想问的问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祖母还在因为母亲没有生下儿子要往父亲那里塞妾的时候,她就有疑问,为什么祖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都不许祖父纳妾,可却要为儿子纳妾呢。因为她在谢府里没有看到过已经过世的祖父的侍妾,她也没有听别人说起过这挡子事儿。 姜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告诉她:“经历过啊,那个时候我才生了你大伯父,你祖父去同僚那里饮宴,喜欢上了一个美.艳的歌姬,他怕我生气,没让那女人回家,而是给她赎身,外面买了房子,让她做了外室。后来,被我晓得了,我就对你祖父说,要是他真心喜欢她,我就去对族长说,改一改谢家祖传的规矩。结果,你祖父很羞惭,他对我说不用改,他跟那个女人长不了……” “祖父后来把那个女人怎么处置的?” “送给了另外一个同僚。” “啊?” “所以啊,男人就跟要糖吃的小娃儿一样。你尽管让他吃,他也就觉得那糖不那么好吃了,会吃厌烦,新鲜劲儿一过,也就扔到一边去了。可要是你攥着那糖,不让他吃,他就惦记着,越发觉得上心,他就会去背着你去找,去偷。” “呵呵……”谢妙容听到这里,简直觉得祖母太会形容男人在找外室,纳妾上头的心理。虽然她没有经历过,可她也认为这种祖母分析得对。也许这就是欲擒故纵?看来,男女之间绝对不是甜腻的爱就可以一辈子,也许会用上三十六计。总之,运气好,你可以傻白甜,运气不好的话,嗯,那就需要腹黑以及各种斗了,斗斗更健康…… “阿婆可是把这内宅里的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都跟你讲了,只希望你嫁过去后不要像你的两个阿姊,为了这些妾室通房的事情跟你的夫君闹得不可开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记住了,只要你的郎君心里最爱你就行。” 谢妙容点点头:“嗯。” 她其实很不了解,要是一个男人都跟别的女人啪.啪.啪了,又怎么可以对另一个女人说,他最爱她,他爱她多一点儿。或者真的是男人的爱和性是分离的?要是她成亲后,有一天遇到萧弘也跟别的女人有了那种关系,她会怎么应对?她是否能接受和别的女人一同伺候一个男人?不好说…… 这会儿,萧弘把谢妙容含羞地推他一把当成了早饭前的开胃菜,他觑着她不正经地笑,然后热情唤她:“卿卿,过来,今早我让厨下多做了几样吃食,你都来尝一尝,要是好吃的就让她们记下,明儿再做给你吃。” 说起吃饭,她折腾了半夜,真得饿了。 于是她向他走了过去,两人坐到了一张萧弘定做的吃饭的小圆桌前,婢女们鱼贯进入,把食盒揭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样样的米粥,点心,酱菜等等。 萧弘坐在谢妙容身边,不时给她夹一筷子菜,还给她介绍,哪样是他们萧府里的特色,哪样又是他们这边小厨房的特色。说起特色菜,谢妙容真得很想念她的..乳..母阿枣啊。自从出嫁到了萧府,她的..乳..母阿枣就没有在厨房里当差了,而是成为了她的陪房,去帮着管理她的铺子,田庄,这边小厨房里的人都是萧府的婢妇,她们做出来的菜色当然是没有阿枣做的那么暖心,那么合适她的胃口。不过,她也只能适应,毕竟这会儿她成为萧家的媳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吃好几十年萧家的特色菜,远比她在谢家吃的时间更长。 “怎么样,这些菜色你还喜欢么?”萧弘一边为谢妙容夹菜,一边不忘问她。 她说:“还好。” 饿了,当然是吃什么都不错,虽然这些菜她认为远不如..乳..母阿枣做的好吃。 “那你喜欢哪几样?”萧弘继续问。 谢妙容拿筷子指一指那几样酱菜,说还不错。 萧弘闻言,笑道:“看来咱们能吃到一起,这几样酱菜是我.乳.母阿蓝的拿手菜,每年她都会拿特制的酱腌制这些菜给我吃。这些菜我吃了十来年,每日吃饭要是没有这些酱菜简直吃得不香甜。” “那你岂不是外出聚会吃饭,就吃不饱?”谢妙容随口一问。 “你别说,我出去吃饭就从来没吃饱过。” 谢妙容开玩笑:“那我以后让她们弄几个小瓷瓶来,装些酱进去,你随身带着,不管是喝汤,吃饼,还是下饭,都可以拿出来……” “那样一来,我成什么了?大丈夫在世,不在这些小吃食上讲究才是男儿本色。”萧弘朗声不屑道。 “是啊,那也不是我们女子用的妆匣,随身带着可以补个妆什么的。对了,既然你喜欢这些酱菜的话,那我明儿就去找你.乳.母学做这些菜如何?”谢妙容睁着亮晶晶的眼问萧弘。她是真心想做给他吃,才不是什么讨好他呢。 “当然好,只是如此一来就要辛苦你了。”萧弘道,“你是我这一世的妻子,以后我.乳.母也有老的那一天,现如今就由你来接手我的喜欢的吃食,我觉得很恰当。” 不知道谁说的,要抓住一个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这个时代出嫁女在出嫁之前都要挽起袖子下厨,学着做几道家传菜的,以后嫁到婆家去了,虽然不至于如同厨子一样天天做饭,可是碰到来个客什么的,下厨去做几道拿手菜也是待客之道。谢妙容认为自己既然爱上了萧弘,那就要对他好,至少先照顾好他的胃吧。 若是能够把萧弘的.乳.母阿蓝的手艺学到手,萧弘一定会对她多一些牵挂吧,至少他的胃是向着她的。 这么一想,谢妙容脑子里冒出一个画面,一只狗儿摇着尾巴,奔向她手里的肉骨头。 “噗嗤!”谢妙容忍俊不禁笑出声。 萧弘:“娘子笑什么,难不成我说得不对。” “很对,很对。咱们快些吃吧,不是说一会儿要去拜见阿翁和阿姑他们么?咱们别去晚了,要是让他们等着就不好了。”谢妙容赶忙转移话题。 萧弘不解的看一看谢妙容,摇摇头,开始大口喝粥吃菜。 两人吃完朝食,漱了口,阿虫和阿豆过来又帮着谢妙容理了理妆容,补了补妆。 萧弘也去换了件干净的锦袍,这才和谢妙容并肩往萧府二房这边的正房院去。 两人去的时候萧咸和孔氏两夫妻还没有到,屋子里没有人坐着,都是站在一旁默默等着。 谢妙容就看到一溜小孩子站在右侧,而在左侧则是站着几个年纪比她大些的男女。其中有一对男女她认识,就是萧伦和庐陵长公主两夫妻。在两人身边则是站着比萧伦和庐陵长公主还要大上几岁的年轻男女。这两个人她并不认识。但是她估摸着应该是萧家的亲戚,而且关系应该是跟萧伦和萧弘两兄弟平辈的。以前她也曾听说过,萧弘有一个大堂兄,跟着他寡母住在徐州。如果眼前这人年约三十的年轻男子是萧弘的大堂兄的,那她可以想到他跟她娘子两人在建康出现,极有可能是代表萧家大房来参加她跟萧弘的婚礼的。 就在谢妙容猜度着眼前陌生的男女时,萧咸和孔氏两夫妻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他们早起已经看过萧弘和谢妙容院子里的管房婢妇阿筠拿来的喜帕,上面的朵朵红梅表明昨晚他们的儿子和儿媳**一度,也表明了谢妙容的处子之身。在他们心中当然不会怀疑儿媳妇的清白,但是看到了染红的喜帕就是欢喜,欢喜儿媳妇的清清白白。 见到公公和婆婆进来,谢妙容赶紧挺胸收腹,站直了身体,再垂下了头,显现出一副谦恭的样子来。 萧弘则是敛容,正一正衣襟,也挺直了身体。 待到萧咸和孔氏在屋子正中的榻上坐下,谢妙容和萧弘一起上前向两人行礼敬茶。 萧咸和孔氏接了茶,各自喝了一小口,接着两人就把给谢妙容的赏赐拿了出来,一个人给了谢妙容一个匣子,其中一个匣子狭长些,另一个匣子要圆润些。谢妙容谢了赏,再将公婆的赏赐转身放在婢女阿虫捧着的托盘上,阿虫则是躬身端着托盘退下去。 “儿妇,三郎,咱们两人望你们从今以后相亲相爱,白首到老,恩爱一世,子孙成行。”萧咸和孔氏一齐嘱咐两人道。 “阿翁,阿姑,我一定会和三郎相亲相爱,我还会照顾好他,对他好,你们放心就是。”谢妙容向公婆表决心,果然赢得了他们的表扬,两人说:“我们把三郎交给你照顾就放心了。” 萧弘对于自己的娘子新婚次日见公婆,说话漂亮,赢得父母的喜欢,那是倍感自豪。他不经意间瞟了大哥和大嫂,见到大哥面上带笑,可是大嫂却撇了撇嘴。心里不由得一下子乐呵起来。看来大嫂对于自己的娘子进门儿第二天就得到公婆的赞扬有些小小的不舒服呢。也难怪,当初大哥是尚的公主,再怎么样公主的身份也是比一般的媳妇儿尊贵。大哥刚跟她成亲那阵子,她可是常常端着公主的架子的,绝对不会像这会儿的谢妙容那样乖顺。后来,明帝崩逝了,接着不几年武帝又崩了,而萧家的地位不断上升,她才身段儿低了点。母亲尽管跟她处得还不错,但是远没有到亲密的地步。看眼前这情况,自己的娘子将来一定会在母亲那里更受.宠.吧? 见过了公婆,接着萧弘就带着谢妙容跟屋子里的这些年轻人们相见。 他先介绍那站在左边第一和第二的年轻男女:“这是我堂兄,单名一个康字,他和我堂嫂这一次是专门到建康来参加我们的喜宴的。” 原来那身穿华服,面色白皙,身材消瘦的男子果然是萧弘的堂兄萧康。而在他身边颇为美貌的妇人就是她的堂嫂沈氏。   ☆、第175章 17.5 萧康的祖父萧福乃是萧弘的祖父的长兄,只是萧福和其妻齐氏只生有一个儿子萧新。 萧新娶妻潘氏,又只是生有一子萧康。 萧康幼年丧父,是由其祖母齐氏和母亲潘氏两人合力带大。因为他算得上是萧家长房三代单传,所以其祖母和母亲都甚为溺爱他。由此他也就养成了纨绔贵公子的脾性,成年后娶妻纳妾,房中有一妻三妾,育有三子两女。这个人喜欢诗文,不喜习武,跟萧家二房诸人不太一样。 这一次,萧弘成亲,他带着妻子沈氏从徐州来,就是代表长房来向萧弘贺喜的。 此时他跟其妻沈氏一起向萧弘和谢妙容说着贺喜的话。 萧弘客气道:“大兄和大嫂远道而来,不如多在建康玩耍一段儿日子再回去。” 谢妙容也热情邀请其嫂沈氏留下来,她可以陪着她去逛一逛京城。 萧康和沈氏在徐州生活,自然是在那边呆的日子多些。至于建康,两人也来过好几次,并非陌生。前几年,萧伦和庐陵长公主成亲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来了,在建康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去。这一次,两人来之前,齐氏和潘氏嘱咐两人,他们的三弟萧弘娶的娘子可是顶级门阀谢家的嫡女,其父又是大名士谢庄,而且此女的陪嫁据说超过了满建康的贵女,所以让他们两个去建康后跟谢妙容要搞好关系,大有好处。 为啥大有好处,萧康和沈氏不用问就知道,谢家是权贵之家,谢妙容又有钱。这时间大多数人追求的不外乎是这两样,跟具备这两样条件的人打交道做亲戚,肯定是不会吃亏的。比如,谢氏宜家木器店的买卖那样红火,这个店里的家具风靡江南,每年赚得盘满钵满,齐氏和潘氏说,要是能让他们长房以后也经营一两家分店,那就好了。以前她们是羡慕谢氏宜家木器店为谢家赚进金山,现如今谢妙容成了萧家的媳妇儿了,便认为从这个金山上敲下些来给萧氏族人也是应当。 故而当萧弘和谢妙容邀请萧康和沈氏留在建康多玩儿一段再走时,两人欣然答应了。沈氏还对谢妙容说她正要一个土生土长的建康人带她逛一逛呢,由谢妙容带她正好不过。 这让站在旁边的庐陵长公主有点儿诧异,想这个沈氏怎的说出如此的话来,她嫁给萧伦后这几年见到沈氏也有两三次,就这两三次她也应该把建康城给逛熟了,何至于说出对建康城不熟悉的话来。 想到此,她不由得睨了一眼沈氏,想这个沈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萧弘和谢妙容跟萧康和沈氏说完话,走到了萧伦和庐陵长公主身边。 “阿弟,弟妹,恭喜你们。”萧伦先就伸手去拍了拍萧弘的肩膀,接着又望着谢妙容笑道。 “多谢阿兄。”萧弘和谢妙容齐齐出声。 站在萧弘身边的庐陵长公主正出神,对于萧弘和谢妙容已经走到丈夫和自己身边没留意,就没吭声。萧伦见状,忙用手肘撞了撞她,这一撞庐陵长公主才回过神来,视线聚焦,见到了站在她面前的一对新人。于是她赶忙说:“恭喜你们,百年好合。” “多谢阿嫂。”萧弘和谢妙容向她致意。 谢妙容添了一句:“阿嫂,你快坐下吧,你的身子重……” 庐陵长公主已经怀胎七月,还有两三个月就要临产了,这是她怀的第二胎,这会儿大腹便便,孕像十足。 谢妙容这么一说,她婆婆孔氏也听到了,于是只听她对庐陵长公主说:“二郎媳妇,你且坐下吧。” 庐陵长公主一早起来,跟着丈夫一起来见一对新人,向他们致贺,因为公婆没来,她等了一会儿,后面萧弘和谢妙容来了走新人拜见公婆的程序又站了一会儿,对身子重的孕妇来说,双.腿的确也有点儿酸了。遂向婆婆道了谢,又对谢妙容笑了笑,这才由身边的丈夫扶着坐了下去。 萧弘接着便带着谢妙容走向右边,那里站着一溜孩子,是他的弟妹还有堂弟和堂妹。说他们是孩子,也就是因为他们比萧弘年纪小,而且没成亲或者出嫁,但是他们有些人比萧弘少不了多少,应该算做半大孩子。 “这是我四弟,名业,是我二叔的长子,他今年十八岁,已经定下南阳宗氏的女郎,今年八月就要完婚。”萧弘按着弟妹们的年纪大小依照顺序介绍下去。他先介绍的是他二叔萧沛与其正妻殷氏生的长子萧业。萧业尽管只比萧弘小一岁,但是看来却是要比萧弘单薄得多,也不及他高大。 萧业接着便喊了声谢妙容阿嫂。 谢妙容颔首,也喊了他一声四弟。 接下来萧弘依次介绍他的五弟萧嵩,萧嵩今年十七岁,是萧弘的父亲萧咸的妾室尚氏生的儿子。他也已经定下了吴郡张氏的一位庶女为妻,将于今年的年底完婚。萧嵩长得挺清秀,和萧弘和萧伦两兄弟带着阳刚气的俊美有点儿差距。而且,萧嵩要腼腆些,此刻见到谢妙容这个年纪比他还小两岁的嫂子,都不敢正眼看她,而是垂头轻轻喊了她声阿嫂。 谢妙容倒被他这腼腆的样子弄得有些局促了,赶忙答应了他一声。 然后是萧弘的六弟萧咏,他是萧弘的父亲萧咸的另一个妾室缪氏所生,今年十五岁。萧咏长得也挺漂亮,跟萧弘有三分之一相像,可能这三分之来自其父萧咸,都是鼻子挺秀,额头饱.满。 至于萧家这一辈排行第七的是七娘萧文鸾,他跟四郎萧业是同父同母,她今年十三岁,身段儿苗条,同样遗传了萧家的挺秀的鼻子,饱.满的额头。而且因为她是女儿,像父亲的地方更多一些。 萧家八郎萧奕则是萧沛和其妾辛氏所生,萧八郎今年十二岁,他爱好习武,所以身材挺拔,一脸英气。 萧家排行第九的也是个女郎,名叫萧韶英,是萧弘父亲的.宠.妾缪氏所生,她和六郎萧咏是同父同母。萧韶英因为是萧咸的.宠.妾所生的最小的女儿,而且生得很漂亮,所以自小很得.宠.,性子颇为嚣张。这会儿她见到谢妙容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就退后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好吧,谢妙容总算见到了一个不肯给她好脸色的萧家人了,这人的身份是传统就不给新媳妇好脸色的小姑子。好在,这个小姑子不跟萧弘同父同母,不然的话,谢妙容可要想方设法讨好她。 “九妹。”谢妙容笑嘻嘻地招呼她,还添上一句赞美的话,“九妹长得真漂亮。” 萧韶英抬起了下巴,没坑声儿,那意思是你说得很对,我们萧家的基因好,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就你这嫂子不咋的,我三哥娶了你可是被埋汰了…… 谢妙容从这个小姑子脸上露出来的表情上头自动脑补了一段话,然后在心里暗暗的呵呵哒。她今儿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可是认真照了照,觉得自己身段儿高,腰也细,胸.脯很饱.满,臀也挺圆润,这不是肤白貌美腰细胸挺,还是大长腿吗?她不袅娜,可她性.感。她不柔弱,可她精神!这长得多有特点啊,这个时代的女郎们很难有她这特点好不? 萧弘对于她这个骄傲的九妹给在自己新媳妇儿面前继续傲娇,表示不高兴了,他加重声音喊了她一声:“九妹!” 面上的表情随即变得严厉,萧韶英看到了,只得不乐意的软着声音回答了谢妙容一句:“阿嫂也很美。” 哦,这个话说出来她觉得牙酸好不? 要不是看在三哥的面子上,她才不会搭理这个嫂子呢。她娘可悄悄跟她说了,她这个小姑子用不着奉承这个新进门儿的嫂子,她是萧家在室的女郎,就该矜贵,合当嫁进门儿的嫂子来讨好她的,这个呀可是传统。所以自打谢妙容走到她身边来的时候,她就端着了。她阿父可是就只有她这个女儿,就算她是个庶女,但在二房,她也是宝贝疙瘩。反正,她完全不用在谢妙容跟前讨好她。 萧弘见到自己这个傲娇的九妹在自己严厉的目光下,总算在人前给了自己的娘子面子,就不追究她了。 接下来,他介绍了萧家他这一辈最小的一个弟弟,就是他小叔萧沛跟其妾包氏生的儿子萧霖。萧霖今年只有十岁,还是个乖顺的少年。他倒是大方,见到谢妙容走过来,大大方方地喊了谢妙容一声阿嫂。 谢妙容也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见完了萧家的这些弟弟妹妹,谢妙容就让婢女阿豆上来,把自己给他们的包装精美的见面礼奉上,说这是她的一点儿心意,希望他们笑纳。 萧业等人接过去,又纷纷向谢妙容道谢。 然后,萧弘又领着谢妙容从这边的正房院出去,到他小叔萧沛和其妻殷氏的院子里去拜见他们。 萧沛和殷氏也赏赐了谢妙容东西,说了祝福的话。 在那里坐了一刻种,跟他们说了会儿话,萧弘就领着谢妙容出来,回他们自己的院子。 路上,萧弘对她说:“咱们回去歇一会,晌午咱们去我阿父和阿母那边吃饭,我叔父和叔母他们也要来,还有姨娘们。” 老实说,谢妙容在嫁给萧弘之前,也知道萧弘的阿父和叔父等人有妾室。只是今日见到了萧弘的从兄萧康,得知他竟然有三个妾还是让她有点儿闹心。看来这萧家的传统就是要纳妾的,萧弘的祖父,据说也有两个妾,但是因为萧弘的祖母周氏是个醋罐子,所以那两个妾并未能为萧家生下子嗣。 这从上到下的,萧家的郎君们都有妾室,而且她见了萧弘的那些弟妹后,就觉得萧家的情况远比她想的复杂。当初她祖母,还有阿父和阿母挑上萧弘做她的夫婿时,可没有考虑过萧家有纳妾的传统的,当时他们只是觉得萧弘和其兄一起救了萧家,不挑他说不过去。就这么的,她的婚事就定下来了。直到定下婚事后,她才打听了下萧家的情况,知道萧家有妾存在,心里就有点儿膈应。可是,她祖母对她说过,有族规不纳妾的谢家以前一直都是奇葩的存在,而且后面谢家的规矩也改了,谢家的郎君们也可以纳妾了。外面的大家族没有人家不纳妾的。叫她不要因为这一点儿就不成亲,那样不现实。 她忐忐忑忑地嫁过来了,见到那些妾生的孩子,就让她的忐忑落了地。 是确确实实的忐忑了。 她想起似乎自己在嫁给萧弘之前,嫁给萧弘之后,都从来没有跟他谈过妾的问题,也没有要求过他不纳妾。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跟他感情深入到谈这个问题的地步,贸然的说出去很唐突。再说了,你叫人家不纳妾就不纳妾吗?万一人家喜欢的女人不是你这样的,那么漫长的几十年下去,他基本不可能按照你的意思来。那样一来的话,你越跟他计较这一点儿,他就会跟你越生分,而且还会觉得你可笑,夫妻之间的感情想必会受到损害。另外,在这个时代,主家娘子不让郎君纳妾也不会被婆家接受,强大的舆论压力,会让你处处受到攻击,让你不好受。大家族要求的家和万事兴可就完蛋了。在婆家人眼里,你这种媳妇简直是不及格!然后你在婆家就会混得举步维艰。好几十年呐,日子得有多难过,大多数的女人都承受不了这种压力,从而妥协和投降。 现代人的思维深深盘踞在她脑袋里面,让她觉得和萧弘感情没到位的情况下谈论不要纳妾,要对她专一,就像自己对他那样似乎有点儿束缚别人之嫌。但是要是不要求他,她又觉得自己有点蠢,有点儿太大方了。难道她带来的现代人要尊重对方,要给对方自由的思想到头来只能约束她自己,这让她感觉太不甘心。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跟萧弘谈一谈,还是过一段儿等两个人处好了再说? 纠结着,她一路似有心事一样回到了他跟萧弘的院子,然后回内室去有气无力躺着。萧弘早就看出来了两人在他们的院子的路上,他这个新娶进门儿的媳妇似乎有点儿走神,和他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路上,他也没好问她怎么了,因为身边都有婢女跟着。可一回到两人的屋子里,还是卧室,他就要开口了。 挥退了屋子里立着的伺候他们的婢女们,他随手把放在妆台上的那两个阿父和阿母赏赐给谢妙容的见面礼的匣子给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支镶嵌着鸽血红的宝石的金钗,然后走到谢妙容躺着的床榻边笑着对她道:“卿卿,来把这一支我阿母给你的钗戴上我看一看。” 谢妙容不好扫他的兴,只得坐起来,萧弘拉她起来,亲手替她把那只镶嵌鸽血红的宝石的金钗给她插到发髻上,又搬转过她身体,左看右看,然后问她:“今日是怎么了,从我阿父和阿母那边院子里出来,我就瞧着你不欢喜了。是不是今日我家九妹得罪你了?还是你不喜欢我阿父和阿母赏赐给你的见面礼呢?” “没有,我哪有对阿姑和阿翁的礼物不满意。我也没有对九妹不满意。”谢妙容赶忙澄清。 “那你……”萧弘认真地看着谢妙容问,“到底是对什么不满意呢?难道是对我?” “……”仰面看着眼前这个认真看着自己的年轻男子,他俊美无俦的脸还有认真的表情,让谢妙容差点儿就要心中的话说出来了。不过,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这就跟萧弘说那什么纳妾的话题。她自己认为现在似乎时机不对。两个人才新婚,就提这个,她想恐怕大多数的男人觉得会煞风景,而且,那也是对自己太不自信的表现。最重要的一点儿是她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萧弘会看在新婚的份儿上答应她。不管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还是因为尚在新婚之中,对她还有柔情蜜意答应她,其实都是一种敷衍。日后绝对有可能不做数的,假如萧弘受家里的影响,把纳妾当成一个男子正当的权利的话…… “我只是觉得有点儿累,不舒服……” 好吧,她总算扯出了一个让自己还有萧弘都能接受的理由,并且还配合做出了一个以手扶额表示头疼的动作。 萧弘果然相信了,凑到她耳边柔声说:“也是,昨晚我没让你睡好。这样,这会儿你躺一趟,我在旁边陪你。” 谢妙容便又躺了下去,萧弘果然侧卧在她旁边,乖乖地陪她。 只不过,萧弘在旁边睁着眼看她,她就是想装睡也不行,觉得不自在。 于是她无奈只得睁开眼,看着屋顶的承尘。 萧弘见她醒了,一伸手把她揽过来,另一只手就抚上了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问她:“怎么不睡了?” “你就那么看着我能睡吗?真是!” “你要不睡,我们说会儿话好不好?” “说什么啊?” “就是……”他坏坏的笑着,让后那放在后背的手放在她腰上,再顺势往上,唇也凑了过去。 一看他这阵势,谢妙容莫名的一阵紧张和心悸,却又羞恼,推他:“去……” 谁想萧弘就是块谢妙容无法推得动的巨石,他只要滚来了,一下子就可以碾压她。 他只是手一箍住她的腰,再往胸.前一带,她就在紧贴在他胸口了。然后,他强势地凑过去,噙住了她唇.瓣。 谢妙容羞涩地挣扎了几下,却于事无补,他到底还是得逞了,一番攻城略地的吻,使得谢妙容气喘吁吁,脑子因为缺氧而发晕。而且,她还感觉到了他身体某处的变化。 真得害怕他控制不住,就这么一会儿休息的时间也会要她。一来她的身体这两天真得透支了,无法承受,二来,萧弘在这件事情上的掌控欲太强,在整个过程中不是她想停止就停止的。所以,一旦开始,就是他全程主宰,她完全沦为被支配者,她还不能习惯。 一狠心,她咬了他一口,咬破了他的舌尖,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儿立刻就在口腔里蔓延开去。 萧弘闷哼一声,立即就停了下来,他一把推开谢妙容,有些恼怒地看向她,不高兴地问:“你为何咬我?” 谢妙容坐起来,有些赧然地道:“我怕你一会儿又要……”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绝不会白日宣|淫,难不成你不信我,连这点儿分寸都没有了吗?”他继续不高兴地说。 要是真像萧弘说得那样,他能够控制自己,那自己这么对他,的确有点儿过了。仅仅因为他这么一不高兴,谢妙容心里就好一阵难受。她忙凑上前去抱着他,软声道:“对不起,别生气,我不是有点儿担心吗?一会儿还要去跟阿翁和阿姑,还有你弟妹们吃饭,我怕让他们久等……” 说到“久等”两个字,萧弘脸上才重新有了点儿笑意,说:“也是,咱们行房有点儿久,到时候慌慌忙忙地去了,让我阿父和阿母看出来点儿什么,你这做媳妇的脸上挂不住。” 谢妙容囧,她想,难不成所有的男人都是喜欢女的夸他们在房事上持.久,借此来证明自己的性能力强大?然后性能力强大的人,在其他方面也强大? 男人还真是属于喜欢征服女人的物种。 她的丈夫萧弘虽然年轻,但是在这方面跟所有的男人一样。好吧,她咬他一下,尽管惹得他不高兴了,但是也抓到了一个哄他的方法,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你知道就好。”谢妙容温柔地抱住他的头,“这会儿不疼了吧?” 萧弘伸出舌.头,语音含混,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说:“你看看,还疼呢。” 谢妙容看到他舌尖上一个红色的牙印儿,犹然冒出血珠,心里一紧,就垂下头去,伸出舌.头在他舌尖上的伤口上一舔。 没想到这么一下子,却令萧弘眸色一暗,看她的眼神重又隐隐含着火.热。 谢妙容只得朝着他的眼睫一吹,然后如愿见到他闭上了双眼。 他蓦然抓住她的手腕,抱紧她,在她耳边吹气般地说:“好啊,你作弄我。” 谢妙容嘿嘿笑出声。 待到萧弘再睁眼时,也跟着谢妙容一起开心的笑。 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彼此,孩子一样。 笑了一会儿,谢妙容想一想爬起来,对萧弘道:“咱们来下局棋如何?” 她想着老在床上呆着,都是年轻人,不往那些事情上想是不可能的,还不如起来下盘棋混时间好些。 萧弘答应她:“好啊,让我看看你的棋艺长进了没?” 两人之前下过棋,萧弘的棋艺更胜一筹。 于是两个人下了床,去南窗边的榻上坐下,接着萧弘让婢女阿桃去他的书房里把那一副玉石做的围棋拿来。 不一会儿阿桃去而复返,禀告萧弘说管着书房的婢女阿蓉昨日伤风病倒了,那副棋不晓得放哪里了。 “阿蓉病了?昨儿不是好好的么?”萧弘皱眉道。 阿桃低着头答非所问:“公子要不要过去瞧一瞧她?”   ☆、第176章 17.6 萧弘闻言略犹豫了下,道:“阿桃,你这会儿就过去照顾她,这边不用你伺候,直到她好再回来吧。” “是,郎君。”阿桃答应了,却步退了出去。 谢妙容问:“没有别的棋了么?” 萧弘:“算了,不下棋了,我让阿筠把这个院子里服侍咱们的人都叫上来给你瞧一瞧。” “也好。”谢妙容道。 于是萧弘就让阿杏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这个院子的管事婢妇阿筠带着数人进来了。 萧弘先就介绍年约三十的阿筠:“这是我阿母给咱们院子里指派的管事婢妇,她总管咱们院子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阿筠脸尖瘦尖瘦的,一看就是个精干的人。 她穿着一身秋香色的布衣,上前来向谢妙容请安。 谢妙容叫起,接着就是由阿筠向谢妙容介绍在这个院子服侍她和萧弘的婢女们。 四个一等的在屋子里贴身伺候的婢女,陪嫁过来的阿虫和阿豆算两个,另外两个就是萧府一直在萧弘跟前伺候的阿桃和阿杏。这四个一等的婢女年纪相仿,都是十四五岁。 接下来就是四个二等的婢女,负责一些具体的洒扫等杂事,分别是阿茱,阿萸,阿枳,阿橘,这四个婢女的年纪要比一等的四个婢女小些。约莫十一二岁。 剩下的则是四个粗使小婢女,阿菖,阿蒲,阿连,阿翘。 萧府的这些婢女们穿的襦布衫都是青色,只是颜色深浅不一样,下身的裙子则是蓝色,同样是以深浅来区分等级。比如一等的婢女阿桃等几个人的襦衫和裙子就是最深的青色配蓝色,而次一等的就浅些,再次的便更浅色。外院的男仆们穿的衣裳的服色则统一是蓝色,等级不同深浅不同。 当然领头的管事婢妇还有管事可以穿其他的服色,但是衣裳的质地还是以布为主,颜色不能穿紫色,红色,这些贵人穿的服色,以及不能有纹饰。说起来萧府的奴仆们虽然穿布衣,不能穿锦缎和有纹饰的衣裳,可是比起外面的平民百姓们,他们已经穿得算不错了。外面的庶民们大多数都是穿的麻衣,少数做买卖的商人可能穿得好点儿,但依然是止于布。而且这个时代,平民的商人并不多,因为大多数的资源都被大大小小的士族占有了,而手工作坊也是这些士族们开的多一些,甚至于商铺等都在他们手中。所以贵族和平民之间不但存在巨大的身份差距,还有经济上的差距也是天渊之别。这也就是为什么一旦遇到灾年,过不下去的平民会那么多的原因,因为本身他们就穷,根本就经不起各种突然的灾祸,一旦碰到这样的情况,过不去的他们也就只能成为流民了。 被阿筠介绍给谢妙容认识的婢女们纷纷上前去向她道福,谢妙容一一细看她们的样子,好记住她们,以及她们的职责。既然她已经嫁过来做了主母,她就要像她祖母要求的那样,切实担负起一个妻子的职责。第一步就是要管理好她和萧弘这个院子内的奴婢们,内宅的安宁对于他们来说,是幸福生活的基础,所以她必须要重视。 “你们好好当差,做得好的有赏,做不好的会罚,个人谨记自己该干什么。其它的我也就不说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去找阿筠。如果阿筠也解决不了的,再和阿筠一起来找我。行了,都下去吧。”谢妙容挥一挥手道。 “是,娘子。”众婢躬身答应了,随即缓缓退出去。 等这些人一出去,在一边坐着假装闲闲翻书的萧弘将书册阖上,笑着看了谢妙容一眼,戏谑道:“看来我找了一位贤惠能干的娘子……” 谢妙容嘻一声,松了一直板着的腰,说:“是不是觉得我有主家娘子的份儿,还特别足?” 萧弘点头。 “那以后你也要服管。”谢妙容笑着道。 她是故意加了这一句,虽然是玩笑话,可她也想试一试萧弘的反应。 “好啊,要是你管着我,能让你高兴的话。” “所以,你并不真想让我管对不对,瞧你这话说得多勉强。” “卿卿,你真想听听我的意思吗?” “说啊……” “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在外面做事情,外面的事情你不在行,就不要插手管。至于这内宅的事情吗,那就是你的朝堂,你想怎么管都成。还有啊,男是天,女是地,地载天,天包地,我愿意咱们之间的夫妻关系顺天地四时,你疼我,我爱你。你要是信我的话,就不要管我,我什么事会有分寸的。” 好吧,这个本土男人果然脑子里根深蒂固的盘踞着封建思想!什么男和女是天和地的比喻,不是说男的地位比女的高吗?虽然这是个现实,没有什么好吐槽的。但是他可是明说了,他不喜欢被人管着,而且他已经强调了两次了,要相信他,他会有分寸。这种人要不是太自信,就是太固执。总之,他外在尽管是尊重她,也是爱她的,但是骨子子可是让谢妙容感到了他的桀骜不驯。 也是,他这样一个出色的男人,要是随便都被人驯服,谢妙容也不会喜欢他了。她喜欢他,不就是因为他如同一棵挺拔的白杨一样?独立的人才会自成风景。 既然萧弘都已经跟她明白说出了他的观点,那她也不藏着掖着了,说:“三郎,我也不想管你,但是,我想说,我不喜欢有别的女人跟我分享你。我对你无论身子和心都能做到专一,我也希望你也能这么对我。” 她以为萧弘听了会反应很大,或者沉默不语,谁知道他却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指抬起她下巴,看到她眼睛里,轻轻一笑:“你这个醋坛子……如果你把我喂饱,那我当然可以如你对我一样……” 谢妙容一听简直鸭梨山大。 她脸上发烫,体味着他说的“喂饱”两个字。幸亏她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练剑,身体素质好,不然就照昨天晚上的洞房强度,恐怕差不多的女郎今天早上都起不来床。她的丈夫萧弘在这事情上面有前所未有的热情以及强悍的体力。别看他外面看着冰山脸,其实内里不知道有多火.热。 “哈哈哈哈哈!”萧弘看到自己的这个小媳妇儿脸又红了,不禁仰脖子大笑起来。 谢妙容羞恼地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又瞪他一眼。 她真想问他到底是不是说得真的,可这么一问,又太那啥了,总觉得有点儿傻。所以,算了,这个话就当半真半假揭过去了。 因为到底在意他,所以,谢妙容还是真的考虑了下他的要求。夫妻之间在房事上和谐,大概真得可以减少另一半对别人的肖想,在大家心灵完全契合之前?而如果两个人无论是从心灵,到思想基础,到爱好,以至于房事上都完全合拍,而且他们也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生活目标,那么无论是谁都不会扔下最美味的一半,然后去找个烂杏子吃? 萧弘也不缩手,由得她掐,并说:“你这力气也太小了,掐我一下,比蚊虫咬一口还不如。” “好啊,你小看我,竟然说我脸蚊虫都不如,既然这样,那我就也咬咬,看到底谁厉害。”谢妙容抓住他手,作势要咬。萧弘却缩了手,他才领教了她的“咬”,心里有点儿发怵,知道她可是张嘴真咬得下来。 谢妙容见他躲闪,越发来劲儿了,追着他“啊啊阿”,虚张声势狠咬。 两个人在屋子里闹了一会儿,还是管房婢妇阿筠隔着帘子在外头说该去老爷和夫人那边了,谢妙容和萧弘才停住了打闹。谢妙容让阿虫进来替自己重新梳了头,匀了面,妆扮一番,这才和也收拾了一番的萧弘一起去公婆所在的正房院。 他们到的时候,先前谢妙容没见到的几个姨娘已经来了。 先前她们不在,是因为她们虽然为萧家生了儿女,可她们的身份是妾,大多数是奴婢出身,萧弘和谢妙容这一对夫妻可是萧家的正经主子,没有拜见她们的理由。而这会儿一大家人在一起吃饭,她们就要来伺候了。 萧咸和孔氏,萧沛和殷氏,不一会儿也来了。 在吃饭之前,萧咸和萧沛各自向谢妙容介绍自己的妾室。 这几个妾明显比孔氏和殷氏年轻,但要是说有多漂亮却是说不上。可有一个人例外,此人就是谢妙容的公公萧咸的.宠.妾缪氏,她为萧咸生了六郎萧咏,九娘萧韶英。这一双儿女都十分漂亮,容貌大多像她。 她的样子很柔媚,一双桃花眼似乎随时都锁着水分,让人和她视线相碰,立刻有我见犹怜之感。她的身段儿很是袅娜,完全看不出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介于少妇和少女之间。她的年纪约莫三十出头,比起孔氏来说要小十来岁。孔氏这会儿眼角都有了鱼尾纹了,可缪氏还像是盛开的桃花一样,两人一比较,保养得很好的孔氏立即就有了老相。也难怪,缪氏要得.宠.了。哪个男人不喜欢她这种既带有成熟风韵,又身材保持着少女模样的女人啊。哎,果然,她会受到公公的.宠.爱了,连带着她所生的一双儿女也跟着得.宠.。这也就是作为庶女的萧韶英也敢在她这个新进门儿的嫡子娶的媳妇儿跟前傲娇的原因。 缪氏还很会来事儿,见了谢妙容,在几个姨娘里面就数她最热情,说话最甜。 当然,她这么做,是令萧咸更满意了,投给她的都是赞赏的目光。 坐在一边的孔氏却是嫌弃这个缪氏话多,她在心里想,这是我儿媳妇,你做什么弄得像是自己的媳妇一样,简直瞎凑热闹。 对缪氏,她从来不肯给她好脸色看,总是脸色冷淡。并且孔氏觉得自己这样已经是极限了,至少没有在明面上跟这个丈夫的.宠.妾闹得不可开交就已经是很顾大家的脸面了。 谢妙容也脸上带笑跟缪氏寒暄了几句也就作罢,她的眼角余光可是瞄到了婆婆脸上的冷淡之色,晓得自己要跟缪氏多说了话,必定会惹得婆婆不高兴了。 众人入了席,缪氏等几个侍妾都在旁边立着端茶送水,盛饭夹菜。 说老实话,谢妙容对这种用餐的形式不太能适应,主要是在谢家,不管是在阿婆那里吃饭,还是父母那里 ,还是她自己吃饭,从来没有像是缪氏这样年纪生育了小主子的妾在一边伺候吃饭。被这样年纪的人伺候着,让人很敏.感等级尊卑,也让那些是由妾生的女郎和郎君们见了心里别有一番滋味儿。 静静地吃完一餐饭,婢女们捧了漱口水上来漱口,接着就移座去偏厅用茶,缪氏等几个妾这才坐下来。婢女们将先前主子们吃剩下的饭菜换了,另外换了新做的几个菜来,再伺候着这几个妾吃饭。她们吃完饭,便又去偏厅各自的老爷夫人跟前伺候着,等到老爷夫人发话了,她们才退出去各自回屋。 孔氏让这一房的两个妾尚氏和缪氏生的孩子们都回去,她独独留下大儿子和大儿媳,还有二儿子和二儿媳说话。 她对谢妙容说:“十五娘,原想着你嫁进来,等到三日回门儿探了亲,咱们一家人就搬到徐州去的。可是去年定亲后,你阿嫂经过郎中诊脉怀上了,这会儿也有七个月了。所以我跟你阿翁商量,还是等到你阿嫂生了,出了月再搬去徐州。” 谢妙容听完说好,不过她还是看了萧弘一眼,心想这家伙怎么都没有告诉我呢。这件事情也算是大事吧,毕竟她要跟着萧弘一起去徐州了,能够回娘家的时候就少了。 萧弘也接收到了谢妙容看他的目光,遂低下头搓了搓鼻子。 孔氏又道:“如今这时局也不稳,十五娘既然嫁进了萧家,那就多在家里呆着,外面少去。对了,你堂嫂沈氏那边,你也不用把她的话当真,她对建康城也不会不熟悉,她要真出去逛,大可以让你院子里的管事婢妇阿筠带她去……” 谢妙容听婆婆啰里啰嗦说了半天,大致能够懂婆婆的意思,那就是嫁进了萧家的媳妇还是不要频繁外出抛头露面的好。一则是出去遭遇个不测,比如说像那一年卫五娘碰到的事情一样。二来,成亲了就和做女郎的时候不一样,人呀,得变得稳重起来才符合她现在的身份。 “是,阿婆。”谢妙容乖乖答应。 饭后被坐在公婆跟前,谢妙容聆听了他们的教诲一个多时辰后,萧咸和孔氏放他们回去了。 萧伦和庐陵长公主全程陪坐,没有怎么发言。 两对夫妻从萧咸和孔氏的屋子里出来,各回各家。他们的院子中间隔着一个上房院,从上房院出来萧伦和庐陵长公主往东,萧弘和谢妙容往西。两边院子的大小个格局都是一样的。这也是萧咸和孔氏住进来后,特意改造了一下给两个儿子娶亲的。 萧弘和谢妙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谢妙容有些累,就擦了脸,上.床去睡。 而萧弘说他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打算出去走一走。 谢妙容让他去,还问他,晚上回来吃饭吗? 萧弘道:“不一定,若是到饭点儿了,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吃。” 谢妙容听了就有点儿不高兴,因为这可是她跟萧弘成亲的第二天啊,按理说,作为丈夫的萧弘不该是这一天都陪着她,跟她一起吃饭的吗?现在萧弘又没有在朝廷和禁军任职,也不用忙得来不回来吃晚饭吧。 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她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答应他:“好。” 萧弘拍拍她脸,转身一撩袍子大步出去了。 这里谢妙容让阿虫和阿豆服侍她卸了妆,取了簪环首饰,又换了寝衣上.床去睡觉。 许是这两天太累,谢妙容头沾着枕头就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到她醒时,都已经过了戊时了。阿虫和阿豆听到她翻身了,就一起过来,问她起不起来。 谢妙容问:“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阿豆答:“戊时刚过。” 阿虫在一边说:“再过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 谢妙容想起萧弘说的到晚饭的饭点儿回来,便问阿豆:“阿豆,郎君回来了么?” 阿豆:“还没呢……” 谢妙容微微心里有点儿失望,遂搭着阿虫的手坐起那,低声喃喃道:“看来,今晚我要一个人吃饭了……” 立在床前的阿豆忽然喊了她一声:“小娘子,我……” 谢妙容抬头看她,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问她:“你有什么时候话要对我说么?” 此时在一旁的阿虫使劲儿瞪了阿豆一眼,眼神里有愠怒,似乎是叫她不要说。 谢妙容眼尖,将阿虫瞪阿豆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越发起疑,于是继续问阿豆:“阿豆,有什么话都老实对我说了,当初我阿婆也是因为你们两个对我忠心,才让你们跟着我嫁进了萧家。我把你们当娘家人,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瞒我的话,我会很伤心。” “小娘子……”阿豆被谢妙容的这番话说得垂下了头,就连阿虫也低下了头,没有再瞪着阿豆。 “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啊。”谢妙容鼓励阿豆。 阿豆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这才凑近谢妙容,在她耳边快速地说:“这事情,本来我和阿虫不想小娘子晓得,就怕小娘子伤心……可是方才您那么说了,我又觉得不说那才是更对不起你。” 谢妙容莫名觉得心提起来了,她转脸去看阿虫一眼,见她沮丧的样子,就问她:“阿虫,你也晓得?” 阿虫:“是阿豆跟我说的,她跟我说了以后,我就让她暂时不要对小娘子说,毕竟小娘子才嫁进萧家……” “好了,别遮遮掩掩了,有什么你们就快说。你们也把我想得太娇气了,难道一点儿打击也受不住吗?”谢妙容装出不快的样子道。 阿豆看阿虫一眼,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那我就告诉小娘子,就是……就是郎君下晌在小娘子睡着后,去了书房看望那突然生病的婢女阿竹,还在她住的书房那边的耳房里呆了挺久才出来……” “……”谢妙容听了这话,猛然心一沉,只觉得才睡了起来,身子有点儿发冷。 她沉默了一会儿,让阿虫去把她的襦衫拿来,披上。 她有些心烦,有些六神无主。两只手交握着,长久地不说话。 “阿竹……”她喃声道。 阿豆在一边小声补充:“这个替郎君管着书房的婢女阿竹,据说在郎君身边伺候了七八年了,她还比郎君大一岁,但是老爷和夫人愣是没有将她配人。传闻,这个阿竹是要被郎君纳妾的……” 这话更是让谢妙容心伤。她想起今日她要下围棋时,萧弘让婢女阿桃去拿那一副玉石围棋时,阿桃跑来禀告的那莫名其妙的话,她居然让萧弘去看一看那个叫阿竹的生病的婢女。 当时谢妙容还觉得非常奇怪呢,到底哪种婢女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主人去看她。而这时从阿豆告诉她的话里面,她似乎听出来了什么。 一个年约十九近二十的婢女,还没有被主子配人,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个婢女主子要留下,留下做什么?不是当通房,就是做妾。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这个婢女已经被主子收用了,当然不会再放出去,再配人。她又回想起,萧弘昨夜跟她洞房时,全然没有什么初婚男子在这方面的生涩,而是挺熟稔。这样联系起来一想,她几乎敢肯定萧弘一定跟这个叫阿竹的婢女有亲密的关系。也就是说,萧弘跟她昨夜洞房,并不是他的第一次。 这个时代,大家族的少年郎君们很多在成亲前,都会有房里人。而且这种房里人还是父母长辈安排的。主要是他们认为少年郎君们青春期到了,都会有纾解的需要。收一两个房里人的话,会让他们将来洞房时,跟新婚的妻子享受鱼水之欢更容易。二来,少年郎君们有房里人,就不会到外面风月场所去找那些不干净的女人们,这有利于他们的健康。 成亲前让家族里的少年郎君收房里人,这种做法基本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谢妙容知道除非自己不生活在这个时代,否则根本无法避开。在跟萧弘成亲前,她是抱着许多的美好的愿望的,但是哪里想到才刚刚成亲第二天,一根大棒就挥舞了过来,将她打懵了,提醒她现实的无情。   ☆、第177章 17.7 “小娘子……”阿虫看谢妙容明显伤心的样子,不由得难过的喊她。 谢妙容不坑声。她现在的确很难过,对于萧弘的许多美好幻想一下子就破灭了后,她头一次觉得在这个时代生活很艰难。如果没有吃过鲍鱼,你会觉得小龙虾也很好吃。如果她不是穿越人士,不知道男女平等,一夫一妻,那她会觉得萧弘婚前有房里人也是很正常的。她穿到这里已经十五年了,她的生活习惯可以完全适应这里,但是要让她放弃一千多年后明显更进步的文明人的思想,彻底变成本土人士,她也并不是做不到,但就是会觉得痛苦,会有很强的失败感。 现在她就有这种情绪,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缓过来。 阿虫到底心疼自己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主子,转而就把怒火发在阿豆身上了:“都是你,就你嘴快,要不是你,小娘子怎么会伤心!” 阿豆委屈地替自己分辩:“我不是想着早点儿告诉小娘子,好让小娘子防着那贱婢吗?你看看,小娘子才嫁进来第二日,她就装病勾搭郎君,而且那阿桃还帮她,当着小娘子的面让郎君过去瞧她。阿桃和阿竹这两个贱人哪里把小娘子放在眼里了,她们这是在明目张胆地让小娘子难堪。小娘子,要我说,这两个人你得收拾她们,不然也不足以立威!” 这话越说到后面,阿豆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阿虫听着听着,慢慢的脸上的怒容也消散了下去。还别说,她此刻看着阿豆,似乎有了新发现。原来这个阿豆在谢府里面做婢女服侍谢妙容的时候,看是是挺木讷的人,不怎么爱说话,平时比阿虫说的话少多了。可是,没想到,她跟着主子陪嫁到萧家之后,这会儿居然说出挺有心计的话来,让阿虫刮目相看。 谢妙容也听到了阿虫的话,她也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这个婢女,思考着她的提议。 很显然,阿豆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她倒是看清楚了阿桃跟那个阿竹之间有关系,作为萧弘身边以前服侍的奴婢,她们也许早就打萧弘的主意了。这些人对正妻的位置自然是不敢肖想的,但是做萧弘的通房以至于妾室她们却是可以肖想的。阿桃敢于当着自己的面替那个阿竹请萧弘过去看她,大概也是认为阿竹是萧弘特殊的人,她才肯替阿竹恳求,又或者她跟阿竹的关系好,所以才会冒着有可能得罪自己的风险这么做。不管怎么样,这个阿桃看来挺大胆,似乎有点儿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意思。 想了想,谢妙容自言自语:“这个阿竹和阿桃会不会是萧家的家生奴婢,她们的家里人……” 阿豆立即明白了谢妙容的意思,便接话道:“小娘子的意思是,这两个贱婢如此大胆,竟敢跟小娘子做对,是因为她们家里有人在萧家做管事,或者是在老爷夫人跟前有脸的人,所以她们才敢这么做?” 谢妙容点点头,她道:“阿豆,看来你挺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阿豆:“小娘子,您忘了吗,我就是谢府的家生奴婢,我阿父在府里做管事,我阿母在夫人跟前当差。” 谢妙容笑:“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们家里的情况。” 阿豆的父母,还有她的大哥还有姐姐都在谢府里当差,他们一家人都是谢府的家生奴婢。阿豆是年纪最小的,她阿父和阿母,以及大哥二姐都挺会说话,除了阿豆跟个锯嘴葫芦一样,有点儿闷。正因为如此,谢妙容的祖母挑上了她陪嫁到萧家,认为她老实,以后会听谢妙容的话。可这会儿看起来,阿豆是嘴上话少,但心里装的事情不少。谢妙容突然觉得,自己的阿婆给自己挑的人不错,阿豆给了她意外之喜。 这个做奴仆老实忠诚固然重要,但是敏锐聪慧也同样重要,各有各的用处。 “阿豆,今日.你跟我说的阿竹和阿桃的事情是从哪里听来的?”谢妙容问。 “是阿橘告诉我的。”阿豆答。 谢妙容想起来了那个阿橘乃是自己这边院子里的一个二等婢女,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不过挺机灵的样子。 “阿橘,你才到萧府里来不过两日,她能跟你说这些?”谢妙容狐疑地问。 “小娘子,这个您就不知道了。”阿豆忽然神秘兮兮地笑着说,“阿橘呀,是我阿父的同乡之女,那同乡跟我们家素有往来,阿橘也认识我。两年前,她们家里遭了灾,过不下去,她就被卖进了萧府,一开始做的是粗使婢女,但她人机灵,会讨好主子,就渐渐的提上来了,这会儿在萧府里面做了二等婢女,又被分到了这边的院子里。她一看到我,就不知道多欢喜。她说,她在这府里没什么人可以倚靠,现如今是老天爷看顾她,把她分到了小娘子和郎君这边,她当然是要忠于小娘子了。” “嗯,所以,她把她知道的这萧府里的一些事情告诉了你,然后借此作为投靠我的本钱?” “应是如此。” “其实这样也不错,她的运气好,我们的运气也不错。这样吧,一会儿你下去再向她详细打听一下那阿桃和阿竹在这萧府里都有些什么人倚靠,另外,顺带也查一查阿杏……”谢妙容沉吟道。 “是,小娘子。” “……对了,你再查一查我这院子里的每个奴婢,她们是怎么进的府,府里可有倚靠的人。除掉阿桃和阿竹以外的人可以慢慢查,不着急,务必查清楚。” 阿豆再次应承。 此时,从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快速地往内室里来,有奴婢在外恭声向萧弘请安。内室里的谢妙容听到,就知道是萧弘回来了,他倒还真在晚饭的饭点儿之前回来了。 遂吩咐阿虫和阿豆:“你们替我穿衣梳妆吧。我要跟郎君一起吃晚饭。” 萧弘走进内室的时候,见到谢妙容刚从床上下来,婢女阿虫和阿豆正在服侍她穿衣打扮。 “哟,睡到这个时候才起?”他笑着走向谢妙容问。 “嗯。”谢妙容懒懒的回答他,自己在那面大的穿衣镜前照着,黄铜的镜面里突然多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人脸。萧弘站在她身后,贴着她后背,笑嘻嘻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影道:“让我瞧瞧,气色好些了没?” 谢妙容没说话,心里想,这男人果然是有本事,才去他那老相好那里温存了一番,这会儿回来又在她跟前来讨好了。要是在没有听到阿豆禀报的那些消息之前,萧弘这样跟她笑嘻嘻的说话,她也一定会回应他,说些俏皮话,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好。可是这会儿,她心里有气,便懒得回应他了。 萧弘也感觉到谢妙容此时似乎有些懒得理他,跟他下晌出去之前有些不一样,那个时候,两个人说话多有趣啊。 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握住她肩膀问:“是不是觉得还没睡醒,有点儿犯懒?” 这倒是个可以敷衍他的好理由,谢妙容就顺口回答:“对啊,听到你回来了,阿虫才把我给叫醒了,我这会儿是没睡醒。” “那一会儿吃完饭,咱们早点儿睡。” “可能,我吃了饭,又睡不得了。” “那也没关系,你不是要下棋么,我下晌等你睡了后去书房把那副玉石围棋找着了,喏,你看。”萧弘说着就把手上的两个檀香木制成的装棋子的棋盒放到了镜台上。 谢妙容看见那两个棋盒,心里立时觉得如同被针刺了一般,一阵阵微小的锐痛不自止地在心里扩散开来。 接着萧弘说的一些话她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 阿虫和阿豆沉默地服侍着谢妙容穿好衣裙,便退了出去。接着是由阿桃和阿杏进来,指挥二等的婢女阿枳和阿橘摆桌子,伺候谢妙容和萧弘吃晚饭。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萧弘都不时会跟谢妙容说几句话,不外乎是他今日出去闲逛,碰到了禁军里面的几个熟人,跟他们一起去城外骑射,玩了一会儿。然后他还提到了袁鑫和袁嵘,说他们两兄弟现如今投靠了睿王曹焕,禁军虎贲营简直成了他们两兄弟的。不过,最近小半年,袁嵘都没有怎么当值,而是叫他兄弟袁鑫代他处理营内的实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谢妙容听到这这里,心里面忽地一动,想起了她那被山贼掳去的二姐谢绣姬,心里莫名难受。 萧弘说着说着,见谢妙容夹菜的动作一停顿,好像忽地想起了什么。他怎么忘了,那袁鑫那么多年可是一直惦记着谢妙容,从前他跟谢妙容是那么好的朋友,也许谢妙容对他也有情愫吧。自己跟谢妙容的婚事是两家长辈定下的,说不定谢妙容对那袁鑫也有意思,可最后还是遵从长辈的意思,跟自己定亲成亲了。要不是自己那一次觉得那毒大米的事件不该让无辜的谢妙容去扛起来,从而出面,最后又帮着萧家抵挡了一阵儿那些属于桓翌的荆州乱兵的冲击,说不定谢家也就不会挑上他作为谢十五娘的夫婿。这样一想,他就认为谢妙容可能对嫁给他并不是那么乐意,甚至有点儿勉强。 她之前那样只不过是强颜欢笑? 这么一想,萧弘就对眼前的饭菜也有些兴致缺缺起来。 方才在外面,那几个禁军的兄弟还让他骑射之后一起吃饭喝酒聚一聚呢,可他想起谢妙容说的话,还有他想到今日可是谢妙容嫁给他的第二天,他应该陪她,至少应该陪她吃晚饭的。于是他推掉了他们的邀请回府。那几个禁军的兄弟还笑话他,说他娶了亲就开始怕媳妇儿了,连男人们的聚会也不参加了。 男人们的聚会,他在跟谢妙容成亲前也偶尔参加的,不过是在一起吃喝,然后说荤段子。完了,去赌坊赌钱,赢了钱的又做东请客,去风月场所找歌姬舞姬,纵.情声色,甚至去嫖|妓。 那些风月场所的女人他看不上,也不想糟践自己的身子。所以看完歌舞,他就会离开,回营或者回府。为此,那些兄弟们还开玩笑的问他是不是不行啊,不然怎么每次到动真章的时候他就溜了。他回答他们,要不要比生儿子,将来他成了亲后,比谁生的儿子多,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他行不行了。 这几年他都攒着劲儿,就等着成亲呢,成了亲,他就要让自己的娘子生儿子给他们看,打破他们对他的嘲笑。昨晚,他可是头一次尝试到了女人,之前他看过不少这方面的房中术的书,以及听那些有过经验的兄弟们将是如何跟女人做那种事的。平时,军营里面的男人们聚在一起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说女人,说跟女人做那种事情,从动作到姿势,还有女人的身体,不知道多详细。军营里面的男人缺女人,往往会说这种事情当成打牙祭,越详细越色|的描述越受欢迎。当然,他也是爱坐在一边喝酒一边听,然后跟大家一起笑得淫|荡。 昨夜洞房,他跟谢妙容行房,他觉得非常满意,非常舒服。他很喜欢谢妙容的身体,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他觉得自己的小妻子比起那些军营里面的兄弟说的绝色的女人一点儿都不差。如果说,成亲之前,他对谢妙容是有好感的话,那成亲后,经过昨夜,他就是爱上她了。他迷恋她在床榻之间带给他的美好的感觉,每次他高了时……让他竟然有灵魂出窍之感。 他还喜欢她的活泼和朝气,喜欢她风趣,喜欢她不怕他。 此刻,他见到谢妙容听到自己提起袁鑫,就明显在意的样子,一下子就有点儿生气。他的嫉妒压也压不住地在心里升腾了起来。接着他把手中的牙箸放下,啪地一声,碗里还有半碗饭都没吃完。 谢妙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在走神呢。听到萧弘那啪一声的摔牙箸的声音,就也一惊,接着回过神来,看向身边坐着的丈夫,见他此时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一张脸就跟结了冰一样。 “怎么不吃了?”她问他。 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哪里惹着他不高兴了,貌似她刚才并没有说什么话啊,这无名火发的,也太奇怪了! 萧弘不回答,他想谢妙容不会那么笨吧,自己到底为什么不高兴也不知道。他要是对她说出来,那才是蠢。而且,说不定还会被谢妙容认为小气,还因此暴露了自己对她的在意。 在他心中,认为一个男人要是暴露了对女人的在意,那么从此以后就要被女人捏在手中了。女人会借着这一点儿,操控男人。特别是那些聪明的女人更会这么做。谢妙容显然是聪明的女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聪明,瞧她做的那些诗,还有她开的那什么谢氏宜家木器店,智慧一般的女人能行吗?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被任何一个女人掌握,被|操|控,这是他作为男人存在的根本。 “不想吃了。”他站了起来,离开饭桌。 这张饭桌也是他专门让人去谢氏宜家木器店定做的。他一共做了两张黑漆面的圆桌子,一张小点儿的放在内室里,是两人吃饭的时候坐的。另外一张他让人摆放在偏厅,那张圆桌足可以坐十二人,他想的是等到自己跟谢妙容生了许多孩子,那么一家人就可以坐在那张桌子上吃饭了。 “你真是莫名其妙,我也没得罪你,不吃饭,还像个小娃儿一样……”谢妙容不悦的在他身后低声念叨。 她很想说他这种作为一点儿都不像个男人的,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怕刺激他,让他生气。 萧弘当然是听到了谢妙容说的话,他抿紧了唇,衣裳也不换,嘴也不擦,就去床上躺着了。 谢妙容还是把碗里的饭吃完,擦了嘴,漱了口,然后让奴婢们进来把碗筷都收拾了,又让她们烹煮了茶饮进来,接着去南窗边的榻上坐了。接着她叫阿虫和阿豆进来服侍,点了灯,她在灯下画家具的图样。 最近,她打算在谢氏宜家木器店里推出一批造型漂亮的椅子,还有几种图样没有画,所以这会儿吃完饭,她打算画出来。 阿豆和阿虫给谢妙容点了两盏灯放在榻上的小几上,看谢妙容画家具图样。两人不时往屋角被屏风遮住的床榻方向瞄一眼。她们在谢妙容和萧弘吃晚饭的时候虽然在外面守着,但是刚才伺候谢妙容和萧弘吃饭的阿橘出去悄悄跟她们说了,说娘子和郎君吃饭的时候似乎闹矛盾了,郎君饭都没吃完就去睡了。 至于为什么郎君和娘子闹矛盾,守在他们两人跟前伺候的人都没有搞清楚为了什么。 所以这会儿阿豆和阿虫进来伺候,就觉得忐忑。她们看自己家伺候的小娘子居然理都不理已经发气去躺着的郎君,却在这里画着家具图样,就知道两人肯定是闹矛盾了。这才嫁进来第二天,就这么闹起来了,这可怎么得了? 谢妙容刚才心里也是有点儿烦躁,可这会儿画上图样了,心里却是要安稳些了。她方才吃完饭,没有去找发气躺到床上的萧弘,乃是故意冷淡他。她的心里还在为他下晌跑去探望那个叫阿竹的婢女生气呢。而且她还气他以什么拿围棋来跟自己下的借口去瞧那个婢女。 谢妙容说不上自己是嫉妒,还是失望,简直五味杂陈。 她没有心思去哄那个男人,甚至不太愿意面对他。 阿豆和阿虫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作为奴婢,她们也知道有些话她们是不能说的。就比如现在她们两个伺候的小娘子跟萧弘两夫妻之间闹矛盾,她们不清楚为了什么这样闹,所以没法劝。其次,对于两位主子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们的身份也限定了她们不能置喙。而先前阿豆可以在谢妙容跟前向她禀告竹和阿桃的事情,那个又不一样,那是为了护住主子,她当然要说出来。 一室寂静,只听到谢妙容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她拿的是自制的铅笔,仔细的画着家具图样,每当画好一张图样,她还要在旁边标注尺寸,纹样,弄起来挺繁琐。 时间就这么静静流逝。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阿虫小小声提醒谢妙容说夜已经深了,到了该就寝的时候了。 谢妙容这才停下,揉揉脖子,再翻看自己今晚画好的两个图样,道:“明日再画上两个就可以了。” 静静画了一个多时辰的图样,她的心绪这才平静了些,也想起了那个晚饭都没吃完,就赌气去床上躺着的人了。 “叫她们备水,我去叫郎君起来洗洗。”她吩咐阿虫和阿豆。 “是,小娘子。”阿虫和阿豆赶忙答应。 她们可是早就像劝谢妙容去看一看萧弘了,在她们认知里,谢妙容不搭理生气的郎君,冷落他,实在是有点儿胆大和冒险。要是萧弘就此对谢妙容这个新娶进门儿的媳妇心生怨恨了的话,可不就会冷落她们家娘子了吗? 新婚就被丈夫冷落,这在大家族里面可是会被人耻笑,会让公婆不满的。往长远说,失去了丈夫.宠.爱的女人,一辈子就不会幸福了。 阿虫和阿豆是无比希望她们服侍的小娘子这辈子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幸福一生的。 为了这个目的,她们愿意帮助谢妙容对付那些会对此造成威胁的那些想要成为萧弘的妾,争夺谢妙容的.宠.爱的女人们的。而剩下的跟萧弘处好关系,甚至哄他开心,不就是只有谢妙容这个当事人才能做到的吗?她们的努力只在外,而内里,真正的处理好夫妻关系是谢妙容自己的事情,她们帮不上忙。 谢妙容等阿虫和阿豆急步走出去后,犹然看了一眼小几上画好的家具图样,这才往屋角那四扇描金的鸾凤和鸣屏风后走去。 她转过屏风,意外看到萧弘以手肘撑在床上,侧着身子正冷冷地看着她。 床前烛台上的红烛虽然发出暖意融融的红光,但是却不能让萧弘冷冰冰的面孔变得生动柔软起来。 “你什么时候醒了,醒了也不支吾一声?”她随意地问他,并不惧怕他的冰山脸还有没有温度的目光。   ☆、第178章 17.8 “你如此好心,还会来管我的死活?”他语气淡淡道。 谢妙容不跟他在这句话上头展开,她觉得他有点儿无理取闹。 “正好,我本来要喊你起来洗漱,你醒了,那就去洗洗吧。” “我不洗!” “你……”她气笑了,“不洗就别在我旁边睡!” “你要不想跟我睡,可以去外面的榻上睡。”他立即毫不迟疑的反击道。 “好。”她都没有犹豫就答应了,然后在他愕然的目光里,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一走出去,萧弘忿忿的在床上捶了一拳! “这倔强的妇人!”他口中愤愤道。 他刚才饭都没吃完就进来躺着,原以为她会进来哄自己,可是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跟着进来。于是他憋着一肚子气,还有晚饭没吃饱造成的不满闭上了眼。不曾想,在等她进来的功夫他睡着了。一觉睡醒,他睁眼发现床前点着红烛,而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盖,他还是保持着发气躺下来的姿势。可见,她都没进来看过他,那红烛只是婢女点的而已。他刚跟她成亲,房里也没有通房,自然那些婢女是不敢找个什么薄的丝绵被给他搭上了。 恰在此时,他听到她在外面说什么明日再画两个图样就成了。 原来,她在饭后就去画她的什么图了,根本就没有管他。这一下,他心里难过得不行,心想,果真他娶的这个媳妇并不爱他,甚至都不关心他。她对他很漠然,只不过才成亲两日,就暴露了她的本来面目吗?他曾经以为,谢妙容是喜欢他的,是在意她的,他一走神,就可以想起昨晚他和她的种种恩爱和缠.绵,她含羞看他,她在他的身下用湿漉漉含情的眼望着他,怎么样,他也不能相信对他深情凝视的女人会变得这么冷漠无情。 在成亲前,他对于能跟谢妙容成亲,能拥有一个喜欢相处的妻子有太多的美好的幻想。可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那些美好的幻想都落空了。他不止是丧气,失望,甚至还非常伤心难过。 他听到了她叫婢女们准备去备水,然后过来叫自己洗漱的脚步声,他那时已经撑着手肘,半躺半坐着,便保持了那个姿势不动,看向屏风拐角处。 烛光一晃,她走了进来,表情淡漠。一点儿都没有没来管他的歉然。 然后她语调无波,叫他去洗漱。 鬼使神差地,他居然说他不洗。 一直以来,他最好洁净,在家里的时候,从来就不会不洗漱就上.床歇息。除了在军营里,没有条件洗漱的时候,他也会找点儿水擦了脸才会睡觉。 可这会儿当着她的面,他居然说自己不洗。 说出这种话后,他都小小的羞惭了一下,心想,这下子她肯定更加瞧不上他了吧? 果然,她用一种讥笑他的口吻说不洗就不要挨着她睡觉,是的,她讨厌不洁净的人。这让他想起了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也是用这种讥笑的口吻取笑他,说他们萧家是暴发户,不讲礼貌,让人瞧不上。这会儿,还加上一条,还不讲卫生。 他有所联想,就被她的这句话给激怒了,立即就说她可以去外面的榻上睡。 这个话说出口后,其实他是有点儿后悔的,毕竟今日才是他跟她成亲的第二日。昨夜那样甜蜜缠.绵,让他这一整天想起来还要激动呢,他是多么盼望天快点儿黑,然后晚上可以跟她一起再次做那些有情.人才会做的事情,听她在他身下动情出声,让她满足,也让自己满足。 但是这会儿他却说出来了这样一句赶她的话。 他一说出口,就怕她受伤,怕她愤然地看着自己,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根本没有这样,她表现得很平静,简单说出来一个“好”后就出去了。 她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所以他全部的愤怒,还有赌气,都没有激起她的回应,她连最正常的反应,就是生气,不快都没有。 她是真的不在意他。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骂她倔强。小时候倔,大了还是倔。为什么她就一点儿不向他示弱和低头呢。哦,除了一种时候,她表现得比外表看起来弱,那就是在他的身下,她会变得柔.软,柔弱无比,跟现在的她完全是两个样子。 一想起她柔弱的样子,他的心就要软得化成一滩水。他就没法子继续生他的气。 但这会儿他要是追出去,又会显得他自己心虚和软弱,他才不要被谢妙容掌握,捏在手心呢。 萧弘在床上躺着东想西想的时候,谢妙容却在外面吩咐伺候她的婢女阿虫和阿豆把温热水抬到净房里去,她要洗脸洗脚。之所以不沐浴,她认为今天晚上自己一个人睡,也就不用洗身体了。再说了,从昨天到今天,她可是洗了好几次,已经很干净。 阿虫和阿豆在净房里服侍谢妙容洗漱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郎君不来洗呢,他都没有出来。 谢妙容淡声道:“我去叫他,他说他不洗。他那么大的人了,不想洗,我总不能拖着他出来洗吧。他不洗,我就不会跟他同床。一会儿你们替我把外面的榻收拾下,我在外面的榻上睡。” “什么?小娘子,不能这么做啊!”阿豆立即劝她。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难不成我要忍受他不洗就跟我同床。要是那样,我岂不是太抬举他了。” “小娘子,您今日才算是和郎君成亲第二日,他或者也是发气才会那么说。可您要是这成亲第二日就不跟郎君同床,可是对您没好处。因为这事情传出去,要是被府里的老爷夫人晓得了,他们会认为你这个做媳妇的不对,留不住人。还有,府里的其他人也会议论,更重要的是,您这么做,不是正让那阿竹得逞吗?所以,奴婢劝您洗了还是回床上去睡吧。”阿豆建议道。 “哎,你们知道什么。”谢妙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像是要挥走眼前的烦恼一样。 她不想对阿豆和阿虫说,方才是萧弘说了那种话赶她,她怎么能无视他的那句话,还要厚着脸皮去挨着他睡觉? “小娘子……”阿豆和阿虫切切地喊她,看得出来她们的脸上的表情是非常担心的。 “好了,你们别管了,我跟郎君之间的事情你们别管,我自有分寸。行了,我这也洗得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出去替我铺陈吧。”谢妙容沉声吩咐。 “这……”阿豆和阿虫看彼此一眼,无奈只能依言退下。 她们两个也听得出来,主子谢妙容不高兴了。本来也是,主子夫妻两人的事情,限于她们的身份,她们也不该多嘴。 于是两个人尽管担心,还是退了出来,开了箱子,一个人去抱垫的,一个人去抱盖的。 谢妙容穿着木屐,身着寝衣走出去的时候,南窗边的榻已经让阿虫和阿豆都收拾出来了,原先的小几被放到了榻下,在榻的一侧摆放着枕头,还有薄薄的丝绵被,一盏侍女捧烛的铜灯放在榻边。 这张榻虽然不如里面的眠床宽,但是足够谢妙容一个人睡觉了。 谢妙容上榻,躺下,阿虫和阿豆就上前替她拉开被子,再给她搭在腹部。 “你们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着吧。”谢妙容吩咐道。 “是,小娘子。”阿豆和阿虫齐声答应。 “替我把灯灭了。” “是。” 两个人欲言又止,阿虫上前去把铜灯用一个长铜勺子给盖熄了,然后和阿豆两人满腹心事的退了出去,再把门给反手阖上。 阿豆和阿虫一出去,就迎头撞上了在门口站着的阿桃和阿杏两人。 两个人见她们出来,就问了一句:“郎君是不是还在看书,没睡?” 阿豆没好气地回答:“不知道。” 阿桃当下立即不快道:“你们才从内室里面出来,竟然说不知道。也是,你们也不伺候郎君洗漱,当然不管这挡子事。你们只要伺候完了娘子就算干完了活儿。可我得提醒你们两个一句,这里是萧家,郎君才是正经主子,你们两个分明仗着娘子的.宠.爱,不把郎君放在眼里……” “行了,阿桃你少说两句。”在她身边儿的阿杏赶忙拉一拉她衣袖劝阻她。 她又脸上堆笑对阿豆和阿虫解释道:“二位姐姐,实在是郎君好洁,他要是没洗漱,我们不敢去睡,故而问一问。” 阿虫是个善良不爱招事儿的人,这会儿听到阿杏已经说出了软乎的话,便也赶忙道:“阿杏,我们也不知郎君到底在干嘛,反正他跟前的烛火未灭,我看,你们还是再等一等吧。不定他一会儿就会喊你们两个进去伺候了。” 说完,把虎着脸的阿豆给拖走了。 阿豆那叫一个不高兴,她都被拖出去老远了,还在还嘴:“你算什么东西,敢不把娘子放眼里……” 阿虫吓得赶忙拿手去捂住她嘴,低声呵斥她:“你少说两句不行吗?我们这才赔着娘子嫁进萧家来,那个阿桃和阿杏可是这府里的老人儿。咱们新来的,虽然都是服侍一样的主子,可人家是比咱们占地利,你不说服软,就不说话也行啊,非得去说话得罪人。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进了萧府,就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在府里你不是挺老实么?怎么这一换了地方就变成刺儿头了?” 阿豆使劲儿掰开阿虫捂住自己的嘴,蹦出来两句:“以前在谢府,咱们服侍的小娘子没被人瞧不上,没被人挑衅,我就可以继续当我的锯嘴葫芦。可如今,很明显阿桃那一伙人不服小娘子管,她们在小娘子眼皮底下弄出些事儿来让小娘子膈应,你说,我还能不坑声吗?我要是不坑声,她们还以为咱们怕了,更是要欺负咱们了!” “哎,都说不叫的狗儿才咬人,你这么闹腾,别帮不上小娘子,倒拖小娘子的后腿。”阿虫依旧数落阿豆。 “行啊,你就是不爱叫的狗儿,那你替我去咬一个试一试!”阿豆不屑道。 阿虫被阿豆这个话气得够呛,一转身往扔下她往前走。 阿豆知道阿虫这个人死脑筋较真,自己刚才那话可能是真得刺到她了。于是她只得大步跑上去追她,追上她后拉住她手说:“阿虫,方才我的话过分了,我不对,你不要往心里去好吗?我们都是为了小娘子好,而且我们都是老夫人挑上来伺候小娘子,帮她的人。所以,我们是一伙儿的。我听你的,明日起争取不明面上跟阿桃她们争执。等把小娘子吩咐的事情办妥当了再说。” “这还差不多。总之,萧府这地方我们才进来一点儿都不熟,少说话就少招祸。除了在小娘子跟前,越少说话越好。” “知道了。” 阿豆和阿虫低声说着话,往她们住的东边的耳房里去。 而在正房门前等着的阿桃和阿杏两人还伺立着,等着萧弘叫她们进去伺候洗漱。 此时在东边的内室里,依稀在糊着窗纸的直棂窗上透出非常微弱的烛光,令得在外面站着的婢女阿桃和阿杏不敢离开,同时她们两人在小声猜测着这会儿她们服侍的郎君到底在做什么? 晚饭的时候,萧弘跟谢妙容之间不知道为何闹起了矛盾,她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伺候完两位主子的晚饭后,阿桃和阿杏出来,还在小声议论这事情呢。阿桃就说新嫁进萧家的谢十五娘都不尊重三公子,说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在三公子跟前傲慢?三公子是多么出色的郎君,就谢家十五娘那样的根本就配不上三公子。她竟敢在嫁进萧家的第二天就惹得三公子不高兴,连晚饭都没吃完就被气下了桌。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该多么心疼…… 阿杏让她少说些,怕被人听到,说她对新嫁进门儿的主子不敬。要是有人去告状,那以后她就要倒霉了。 可阿桃就是不忿,认为她们伺候的郎君被谢妙容给欺负了。这让她又跟阿杏说起了谢妙容的跋扈的往事,说她曾经听到过这位谢十五娘自打小就是个悍女,在家里抓伤侄子,后面还抓伤过自家郎君一回。就这样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夫人竟然把她聘为三公子为妻。这下好了吧,才嫁进来第二天,就开始欺负三公子了。 阿杏在一边插了一句:“听说这位很会作诗,你忘了前几年在咱们萧府的曲水流觞宴上,她做的诗拿了头彩,而且传遍建康,个个都说她是诗仙下凡吗?还有啊,你忘了,她娘家陪嫁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传闻可是日进斗金呢?另外,她娘家陈郡谢氏,那也是跟琅琊王氏齐名的顶级门阀,她阿父还是天下第一名士,吏部尚书,位同宰相……就算放到满建康来说,又有几个女郎能达到这条件?也难怪老爷和夫人会替三公子聘她为妻了……” 这一番话倒是把阿桃的嘴给堵住了,让她哑口无言了。 便见她撇了撇嘴,说:“即便这样,她也不该才嫁进来就让三公子生气啊。她要是得罪了三公子,以后三公子不到她房里来,看她怎么办?” 不提这话,倒让阿杏想不起一个人来,于是她凑到阿桃耳朵跟前,压低声问她:“今日下晌三公子去阿竹那里,阿竹的病就好了么?” 阿桃噗嗤一笑:“她要不好,我能回来伺候三公子么?再说了,要不显出三公子这副药的灵验,那里能显露出她对三公子的痴恋?哪能让三公子也惦记上她?” “你说,阿竹伺候了三公子那么多年,她是不是已经……” “这个我倒不知,不过,她都十九了,还没被老爷夫人放出去配人,那是极有可能。他阿父和阿母不是一门儿心思想让她留在三公子身边,以后做个妾吗?以前三公子是没有娶亲,不能纳妾。现如今三公子娶了亲,这纳妾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你今儿帮她,说她病了,让三公子去瞧她,可是得了她的好处?” “你忘了,我阿父可在阿竹的阿父手下当差?我不帮着她点儿,我阿父能得着好差事么?” “可你今日竟敢在那位面前提阿竹,还是有点儿冒险……万一她恨上了你,可有得是小鞋给你穿,你可别忘了,这是内宅。就算三公子再看我们伺候他多年的情分,内宅的事情他也不会管的。”阿杏颇为担忧地道。 “我当时也是瞅着那个机会好,才提的。不然,错过那个机会,再在三公子跟前提,就不妥当了。这会儿经你一提,我也觉得有些冒险了。不过,你看今日她自己作死,必定会让郎君对她不满意的。她要是失了.宠.,就自顾不暇,哪顾得着来对付我。再说了,她要真想对付我,大不了我不在三公子这跟前当差,让我阿母在夫人跟前说几句好话,调到这府里别的地方当差也是一样。” 阿杏听了觑她一眼,半笑不笑地道:“我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离开……” 阿桃推他一把:“去!” 阿杏见她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由得干干一笑。其实不但是阿竹,就是阿桃,还有他自己都不是打着成为三公子侍妾的主意吗?这满院子的大大小小的奴婢恐怕都有这个心思,特别是阿桃,她就不信她舍得离开三公子这里。三公子长得多漂亮,能文能武,要是能爬上他的床,成为他的人,就算少活十年她都愿意。 这样一想,她抬头又望了望东次间那透出微弱的烛光的直棂窗,心里无限憧憬。 此时,睡在南窗下榻上的谢妙容虽然闭着眼,可却心绪烦乱,无法入睡。她有点儿懊悔自己的倔强了,因为里面床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她丈夫啊,她和他已经成亲了,他就算婚前有房里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啊。况且,这个时代大家族的少年郎君大多数都是这样的,萧弘只不过是跟别人一样,她心里膈应这件事,是不是就此就要跟萧弘不同房了呢? 她想得脑仁儿疼,一会儿认为自己太执着,拿她穿越之前那些男女相处的模式来要求萧弘,对萧弘不公平,觉得自己太苛刻。一会儿又自艾自怜,觉得自己特别悲催,怎么会穿越到这里来,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躲得过这个时代的女人的命运。真是进退两难。她明白,自己心里要过这个坎的话,便只有接受这个时代给女人安排的一切才行。接受男主外女主内,接受男是天女是地,接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接受自己要和其她的女人一起伺候一个男人,一句话,她从里到外都要变成这个时代的女人,忘掉她是穿越者这回事,她才能麻木的过世俗的物质生活。然后,没有痛苦。 但,谁说的,会没有痛苦,至少现在她痛苦得要命。 她拉起薄薄的丝绵被,遮盖住头部,然后在被子里潸然泪下。她的心缩成一团,恨自己无力对抗命运。 奇怪的是,她并不恨萧弘。一点儿恨他的意思都没有。 她在被窝里啜泣,哭得心伤…… 她想,哭够了,明早起来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她爱他,也想跟他过一辈子,白头到老,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她想要好好待他,让他以后也爱上她,对她一心一意。 而此刻在那四扇的描金鸾凤和鸣的屏风后面,萧弘根本就没有睡。 他坐在床边,垂头丧气,床边点着的那根喜庆的红烛落下蜡泪,不断滴下,在烛台上积攒悲伤。 他这会儿也异常懊悔,不该说那种让她出去睡的绝情的话。如今她果真在外面睡下了,他呢,身后的大床空空荡荡的,提醒他的落寞和孤单。 在成亲以前,他一个人睡了那么多年,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可是现在,只不过跟她在一起一晚,他就尝到了她的美好,尝到了两个人相拥而眠,怀里不落空,枕边有人的那种满足和安稳,那种感觉比一个人睡好太多了。他一旦尝过了,便忘不掉,便戒不掉。 他紧紧的握着拳,使劲儿盯着眼前的那扇非常华美的描金鸾凤和鸣的屏风。他好想视线穿过屏风,看看外面那个睡在榻上的狠心的女人。她给了自己那样美好的感觉,可又立刻收回,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多么残忍,她真能安心睡着吗?   ☆、第179章 17.9 阿桃和阿杏守了半宿,直到东次间那透过糊着窗纸的直棂窗的烛光彻底熄灭,她们也没能听到萧弘叫她们进去服侍洗漱。两个人带着疑惑只能回西边的耳房去歇息,另外叮嘱值夜的婢女阿茱和阿庾听着点儿,要是三公子叫人她们就进去服侍。 打着哈欠,阿桃和阿杏草草洗漱了一番,也就各自躺下歇息了。 次日一早起来,她们问阿茱和阿庾,昨天晚上三公子要水了吗? 阿茱和阿庾说:“三公子昨晚倒是没有要水,只是今日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然后要水洗了脸,拿着剑去后园练剑了。” “就这样?什么都没说?”阿桃追问。 阿茱:“是啊,连什么时候回来吃朝食也没说,看三公子的脸色,似乎很不好看,有点儿倦……两眉一直拧着……” 阿桃听完,简直有点儿幸灾乐祸,她抿着嘴儿笑,良久才说:“好了,你们两个去歇着吧,下晌再当差。” 阿茱和阿庾应了,这才退下。 等她们一走,阿杏就小声问阿桃:“是不是三公子昨儿晚上没跟那位同房啊?” 阿桃往东次间那边望一眼,才得意洋洋地说:“她那样不给三公子脸面,把谢家女郎的脾气拿到萧家来使,三公子当然不会做小伏低顺着她。这下好了,才成亲,第二日就遭三公子厌弃了。日子还长呢,看她怎么过?要不了多久,就跟个弃妇一样,到时候求着三公子上她房里也是不能呢,简直活该!” 阿杏闻言,也想笑,可是她使劲儿忍住了。 她明白,这个当家主母要是才嫁进来第二天就得罪了三公子,那她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可是,她不好过了,她们这些在三公子跟前的奴婢就有好日子过了。先前三公子没成亲前,都不沾惹他跟前服侍的奴婢的,据说是怕没娶亲前要是跟婢女弄出孩子来,到时候别家女郎会看不上。这会儿三公子成亲了,就没有了这种担忧,想纳妾收通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她得好好打扮打扮,争取引起三公子的注意,好心想事成。 这会儿在屋子里,谢妙容有些郁闷地坐了起来,她是被阿虫和阿豆喊醒的,两人提醒她,得快些起来,穿戴好,梳洗打扮了去她公婆跟前请安,这是为人媳妇应该做的。 她张嘴打了个哈欠,问什么时候了,阿虫告诉她已经卯时三刻了,这就要收拾好了去公婆的正房院请安,伺候婆婆吃朝食。萧府的规矩是辰时一刻,正房院吃朝食。 昨晚她哭了许久,后半夜直到萧弘那边的红烛灭了,她才倦极睡着了。大概是这两天不仅身体累,而且心也累,思虑太多,又哭了的原因,早晨谢妙容被阿虫和阿豆叫醒的时候,那是头疼眼酸,感觉身体极度疲软,一点儿都不想起床。 最后还是阿虫和阿豆把她给拉起来的。 她揉着头,直喊头痛。 阿虫和阿豆可是看到了,她们两个伺候的小娘子脸色难看得要命,眼下乌青一片,而眼皮又发肿,这种样子一看就是没睡好,而且哭过了。 阿豆忍不住问:“难不成小娘子一晚睡在这里?” 谢妙容:“明知故问。” “……”阿虫和阿豆面面相觑,表情一下子就慌了。 “好了,你们伺候我洗漱梳妆吧,然后去正房院向阿姑请安。” 既然是她这个做媳妇的应尽之责,她再不舒服也要去。 阿虫和阿豆只得应承,这会儿也不是她们多说话的时候,有再多的话要劝,还不是要等到她们的主子去向夫人请安以后再说。 于是两人出去让小婢女打热水,另外赶紧煮几个鸡蛋来。 不一会小婢女就端了热水,还有煮好的几个鸡蛋一并拿进屋,阿豆和阿虫一边用微烫的水给谢妙容敷面,一面用剥了壳的热鸡蛋在她红肿的眼皮上滚动。 谢妙容知道她们这样做,恐怕是因为她的脸色不好,而且眼睛也因为昨晚哭得厉害,所以肿了,故而给她敷敷。 她都不用照镜子,就仰着面,由她们替她敷面敷眼。 忙活了好一会儿,阿豆和阿虫才替谢妙容梳妆。这一次,脸上的粉铺得比以前都厚,特别是眼睑下那一块青色得遮住,还有眼皮上面更得使劲儿揉搓,简直想要把粉揉到她眼皮里面去一样。最后,不出意外的,脸颊上用上了胭脂,还有嘴唇上的口脂涂色也是比平时深。最后又换上一身艳色的衣裙。 阿豆和阿虫最后左看右看,才说:“行了,估计夫人也看不出小娘子昨儿晚上跟郎君闹腾,哭肿了眼……” 她们不小心说出了什么谢妙容哭肿了眼睛的话,倒让谢妙容有些尴尬。 “我们走吧。”谢妙容眼神闪烁,不看两个奴婢吩咐道。 “是,小娘子。”阿虫和阿豆赶忙跟上。 —— 萧咸和孔氏夫妻所在的正房院。 谢妙容到的时候,她阿嫂庐陵长公主,还有缪氏等几个妾都前后脚到了。另外萧家二房唯一的女郎萧韶英也来了。这个萧韶英见到谢妙容也是继续傲娇,还是谢妙容上前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她才淡淡地回应了一下。 庐陵长公主一见她,就夸她今日妆容好艳丽,衣裙也很艳色,看起来挺精神,简直比前日的新娘妆还艳丽。 谢妙容讪讪地笑,没说话。 她都不知道她这位嫂子是不是在说话讥讽她呢,像她这个年纪其实是用不着如此浓妆艳抹的,稍微用点儿唇脂和胭脂就行了,她本身年轻的肌肤便水润通透,要是上浓妆的话反而不美。今天这种打扮不过是为了遮掩她脸上的“状况”而已,她的本意才不想这样打扮呢。 其实呢,她还真猜对了,庐陵长公主一见她这种浓妆的样子,其实是有点儿吃惊的,接着就是瞧不上她。觉得她简直是枉为号称诗酒风.流的谢家的女郎,居然是这样的审美。你说你成亲当日弄得艳丽点儿,那是喜气,没人会说你什么。可是这都成亲两天了,也该不用再画那夸张的新娘妆了吧。昨日还好,跟着丈夫一起来,画的妆倒还不浓不淡,看着喜气还没过去的样子。 但今日自己来公婆跟前请安,怎么就这样的打扮? 难不成她不知道婆婆是最不喜欢浓妆艳抹的人吗?她这样打扮一会儿婆婆见了恐怕得要皱眉了吧?不知道为何,庐陵长公主觉得谢妙容这个兄弟媳妇要是被婆婆讨厌的话,她的心理会平衡一点儿。实在是昨日这位条件特好的兄弟媳妇拜见公婆时,把她这个长嫂都比下去了。婆婆明显的表现出来了喜欢谢妙容这个二儿媳妇,这让身为公主的她有压力啊。 昨日回去后,她还在丈夫萧伦跟前发牢骚,说婆婆偏心,更加.宠.爱这个后面嫁进来的三郎媳妇。 萧伦问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他母亲偏心了的。 庐陵长公主说她跟萧伦成亲,然后来拜见公婆,就没看到婆婆这样笑过,笑得简直跟朵花儿一样。 萧伦取笑她小心眼儿,简直胡扯,还劝她要有个长嫂的样子,不要容不得人。而且就算谢十五娘受他母亲喜欢也正常,谁让人家出自名门,样样优秀,而且萧弘还是幺儿,母亲爱屋及乌,多喜欢幺儿媳妇一些也是正常。 庐陵长公主气得问他,到底还是不是他丈夫,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萧伦哈哈一笑,径直走了,独留她在屋子里面坐着闹心。 今日早上醒来,她叫人替她收拾打扮要上公婆这边的正房院,他丈夫还拉住她不让她来,说:“我阿母不是说你身子重了,不用去她那里晨昏定省了吗?” 庐陵长公主道:“以前我可以不去,是因为阿姑跟前就我这么一个媳妇,我不去也不显得什么。可如今阿姑有两个媳妇了,我要不去,阿姑每日就只见到谢十五娘,你说日子一久,她会不会做比较,从而更加喜欢谢十五娘,我这个长媳就要被讨厌了。” “可你这是怀上了啊,而且七个多月了,你不去,我阿母也能理解。依我说,你别逞强了,不要去。” “我就要去,我要是身子这么重还去,你说阿姑会不会认为我更孝顺?” “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平淡了,非得自找麻烦。” “这个麻烦我找得乐意,你别管了。” 最后,萧伦拗不过她,庐陵长公主到底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去了婆婆所在的正房院,也见到了来拜见孔氏的谢妙容。 谢妙容哪晓得眼前这个长嫂是要跟她攀比啊,还关心地说:“阿嫂身子这么重了,就不要来了。” 庐陵长公主笑道:“要来,要来,这是咱们为人媳妇尽孝之行,怎么能因为怀娠就废之。” 心里却在说,要是我真不来,那婆婆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这个儿媳妇了,那样,你可是称心如意了。以后,得了婆婆.宠.爱的你,要在婆婆跟前说我什么坏话,那还不是小事一桩? 庐陵长公主也许真得是嫁进萧家有点儿久,没有竞争对手,日子过得太无味儿?现如今嫁进来了谢妙容,她就有了攀比的兴头,不再孤单,不再寂寞,斗气满满了? 谢妙容其实对作为长嫂的庐陵长公主挺尊敬的,还记得几年前她还在萧府曲水流觞宴上初见庐陵长公主,见到她的风华以及听到她的琴曲,真是无限仰慕啊。她觉得这位皇家的公主好高贵,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吸引人瞩目的名媛。那个时候,她绝对没想到有一天会成为庐陵长公主的的弟妹,两人成为了妯娌。把以前固有的好感带到了现在,她对庐陵长公主还是比较尊敬而且想亲近的。毕竟这妯娌关系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说过分一点儿,她跟庐陵长公主可是成为了亲戚,还是关系比较近的那一种。 这会儿听到庐陵长公主说出如此孝顺的话,那景仰之心更是大起,立马向她竖起大拇指,夸赞道:“阿嫂好孝心。” 庐陵长公主微抬下巴,矜持而得意。 谢妙容公公的美妾缪氏这会儿也上赶着来跟谢妙容说话了。她首先也是把谢妙容今日的穿衣打扮给狠夸了一顿,说她人年轻就该穿得艳丽点儿。而且还跟谢妙容交流起这如何穿衣打扮显得夺目的经验来。萧府里面,就数缪氏最会打扮,而且喜欢打扮得艳丽点儿。就因为这个,她可没少被孔氏嫌弃。如今见到谢妙容这样打扮,立即就觉得找到了同盟者,她想,要是以后有这个孔氏的二儿媳妇跟自己一样穿艳色的衣裙,作为主母的孔氏是不是就不会只指着她一个人说事儿了? 这,可是好事啊。 听完了这两个人的夸赞,谢妙容有点儿意外,因为她觉得自己这么打扮一定不好看,但是别人却反其道而行之赞她漂亮。所以这是她自己的审美有问题,还是别人的话说得不真呢? 她还没考虑清楚这个问题,她婆婆被一大堆婢女和婢妇簇拥着就进来了。 萧咸一早就去相当于户部的衙门里上班了,她们这些媳妇啊,还有妾啊,以及萧韶英来向孔氏这个当家主母请安。 孔氏坐下后,扫了众人一眼,本来她看到谢妙容时还笑了一下,可是再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那笑容也就淡下去了。她在心里腹诽,这二儿媳妇穿得这么艳做什么,还有那妆也是画成那样,那面上的粉抖巴抖巴下来,能做一碗糊糊喝。不过十五六岁的女郎做什么要那样打扮,这妆扮也忒…… 她形容不下去了,对了,她瞥了下边站着的缪氏一眼。嗯,怎么跟那个狐狸精的打扮一个路数? 看来,一会儿等众人请了安,伺候了朝食,就得把二儿媳妇留下来单独教育一下,得告诉她这萧府里头普遍的审美是什么,以后啊,不要打扮得这么出挑。在一大堆的女人跟前,打扮得不掉份儿就行了,真要打扮的话,就在自己房里打扮给丈夫看看就成。还有啊,别以为陪嫁丰厚,就左一套,右一套的衣裳见天地换着,这个人啊,要低调…… 不然,那是要四处树敌的。 一时请安毕,又吃饭毕。孔氏略说了些成年累月的老生常谈,不外乎是大家要共建萧府的和谐社会呀,大家要彼此友爱啊,还有大家要以夫为天啊之类的。 然后,挥一挥手,道:“都散了吧。” 众人欠身,依言退下。 不过才转过身去,孔氏似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二郎媳妇,你身子也重了,明儿就不用过来请安了。你是孝顺孩子,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了。只是腹中的孩子为重,你得好生养着,能为我们萧家开枝散叶,这也是大孝顺。” 婆婆都这么说了,庐陵长公主似乎也不好坚持要来,不然似乎有当面不给婆婆面子,不识好歹之嫌。 但是,折中的法子还是有的,于是便听庐陵长公主说:“阿姑,不妨事,虽然我肚子大了,可却觉得走动走动,倒能多吃点儿东西。我想再多来一段儿,等到身子再重一些再不来吧?” 其实在这之前,自从庐陵长公主怀上了五个多月后,孔氏就让她不用来了,她也就听了话,不来了。可这会儿又重新要来,孔氏估摸着自己这个长媳是因为二儿媳妇进了门,觉得自己不来,似乎有点儿不太好,碍于面子,就重新再来跟前伺候。但是她这个当婆婆的是真心希望她好生养好身子,就怕她肚子这么大走动频繁了,万一有个摔倒跌跤,那可是要早产的。 “媳妇的孝心我心领了,咱们是要处一辈子的,不在这一两个月,明日.你还是别来了,以你肚子里的孩儿为重。”孔氏敛了笑,板着面孔说话。 见婆婆明显的有点儿不悦了,庐陵长公主也不好坚持,只得从命,答应婆婆明儿不来了。 孔氏这才面孔柔和了些,等到她们快走到门口时,她这才又开口道:“三郎媳妇,你等下,我有话跟你说。” “哦。”谢妙容本来一只脚都要跨出门槛了,这会儿听到婆婆叫她留下,就停下来,转身答应孔氏。 孔氏这么安排说话的顺序是大有深意的,她先跟大儿媳妇说话,接着才找小儿媳妇,不过是想要大家产生一个感觉,她可是一碗水端平的,先嘱咐了大儿媳妇几句,后面又嘱咐小儿媳妇,让众人不会产生她偏爱小儿媳妇的印象。 她的这个目的很显然达到了,包括缪氏等人都这么认为,孔氏这是在跟两个儿媳妇做日常交流,不存在偏爱谁。 谢妙容走到孔氏跟前,孔氏让她去一边的枰上坐下,挥退了跟前的奴婢们,这才说:“十五娘啊,我留你下来,你晓得是为了何事么?” “不知道啊,阿姑。”谢妙容摇头,茫然的眼神。 她心里头一个念头,就是难不成她昨晚跟萧三郎闹矛盾的事情被婆婆晓得了吗? 一想到这个,她有点儿忐忑,便垂下了眼眸,静听婆婆会怎么说。 孔氏哎一声,想这孩子到底年轻,是需要提点她两句,遂用敦敦教导的口气说:“你……你明儿来的时候衣裳别穿这么艳色,还有这妆容也不用这么隆重,你年纪不大,不用学她们成亲了十几年的人。当然,你也不用穿得太素净,到底年纪还小,要是你屋子里那负责给你梳妆的奴婢不在行,我这里可以给你挑一个去……” 原来婆婆是说这个,谢妙容松了一口气,她立即感谢了婆婆的好意,接着说:“我屋子里那两个服侍我穿衣打扮的奴婢挺好的,还有,我今日这么打扮,是……是没睡好,早起看起来颜色不好,所以就浓妆遮掩下。明日我来向阿姑请安,定不会这么打扮了……” 孔氏一听,“哦”一声,仔细看谢妙容的脸几眼,心里有数了。 她想,看来是自己的儿子太折腾媳妇儿了,这新婚也没个饱足,让媳妇儿没睡好觉,所以一早起来脸色差,故而浓妆遮掩一下? 想到此,她不由得笑了,笑容显示出她很理解此事的样子,她开口:“那你这就回去补觉吧,想必这两日.你也累着了,好好睡上一日,才好伺候三郎。” 敢情婆婆是认为她跟萧弘两个人房事过度,这才…… 不过,她觉得婆婆还真是知子莫若母,她的儿子的确是够能折腾的,昨儿晚上她要不跟他闹矛盾,想必今日一定也会化浓妆遮掩的。要是能够的话,她真得想让婆婆跟萧三郎打声招呼,能不能心疼点儿她这个小媳妇儿,人家都还没发育完全,你就辣手摧花,都不含蓄温柔点儿,你这样搞,会让人产生心理阴影的好不? 但是,这些她只能够在心里吐槽一下,她这个做媳妇的绝对不能跟婆婆讨论这种事情的啊!而且在婆婆会错意这么说了之后,她还表示了下小小的羞涩,答应了一个字:“好。” 孔氏相当高兴,她当然是希望小儿子和他新娶的小媳妇两个人房事和谐,能够快乐地共享鱼水之欢。这样的话,她才能早点儿抱上孙子…… 接下来,她又随意地跟谢妙容说了几句话,这才让她快回去补觉去。 谢妙容谢了婆婆,出来,由阿虫和阿豆陪着回西边她跟萧弘的院子去。 进了屋子,她意外的发现萧弘已经回来了。而且他正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吃早饭。 见她进屋来,他抬起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继续用饭,话都没有一句。 谢妙容本来看到萧弘头一眼,还有点儿小快乐的,不知道怎么的,一晚上没跟他一起,她就惦记上他了。可是他那张冰山脸显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让她奔向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会放慢。 昨晚她是冷落了他,可他不也是冷落了自己吗?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该在婢女们出去了以后过来俯就自己啊?他主动一点儿,放低一点儿身段难道就会死?毕竟她是女的,应该矜持一些,不然也是太掉份儿。 在见到萧弘后的小快乐之后,她立即又生上了气,觉得萧弘太不主动,也太小心眼儿。夫妻没有隔夜仇,他怎么就不能主动跟自己打个招呼呢,那样的话,她也就可以回应他,两人之间的不快会随着话语的交流而消散。但是他就是没有!真得倔得要命! 此时在萧弘身边不远处伺立着阿桃和阿杏,见到谢妙容进来,她们两个倒是赶忙上前来向她行礼了。 一见到这两个萧弘的贴身侍婢,谢妙容就觉得心塞。总有种她们在看自己笑话的感觉。 “你们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谢妙容对阿桃和阿杏道。 谁想这两个奴婢在谢妙容吩咐后竟然没有动弹,而是齐齐看向了萧弘,等着他的示意。   ☆、第180章18.0 谢妙容见到阿桃和阿杏竟然嘴上答应,而脚却不动,陡然一下子就火了。心想这两个萧弘的奴婢胆子也太大,她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可是主子,她们是奴婢,别以为她才嫁进来,就不会对她们怎么样。 本来她立马就想发火,让她们两个滚出去的。可是看到萧弘在跟前,她又忍住了,觉得要是在他面前发火有点儿没风度。要是她真发火了,说不定还被阿桃和阿杏两个贱婢算计到了。况且,她也还想看萧弘怎么使唤他这两个她喊不动的奴婢,看他是否由着这两人挑战她这个主母。 萧弘呢,继续埋着头,吃他的饭,过了一会儿,才说:“阿桃,阿杏,你们都出去。” 阿桃还不想走,说:“郎君,我们出去了,谁伺候您?” 她是在提醒萧弘昨儿晚上他就是个可怜的男人,没有人伺候吗? 谢妙容真得佩服这内宅女人们说话的艺术。不经意间,就能够挑起矛盾,把人给坑了。 果然阿桃这么一提,萧弘夹菜的手一顿,他再抬头看向谢妙容时,冰山脸上的冰结的更厚了。 看来自己不说点儿什么,这个冰山脸上凝结的坚冰不会化的。而且她也不想这么僵持着,让阿桃和阿杏看她的笑话。 于是她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对萧弘说:“郎君,方才我在阿姑那里没吃饱,她那里没有阿蓝做的酱菜,我吃着不香。” 萧弘信以为真,右手里拿着筷子指了指小几对面:“那就坐下一起吃。” 接着又转头吩咐:“阿桃,给娘子盛一碗粥来。” 阿桃颇有些勉强地“哦”了一声,去另拿了个碗来,替谢妙容盛了一碗粥,又拿了双牙箸递上。 谢妙容接过来,先没吃饭,她想起自己这副样子,跟萧弘对坐,会不会让人家没胃口吃饭啊?好吧,既然今日那两个婢女阿桃和阿杏居然敢在自己面前拿乔,那就好好使唤一下她们再说。她们不是想喜欢往萧弘跟前凑吗?那么就让她们知道往他们两夫妻跟前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阿桃,阿杏,你们去替我打些水来,我先洗把脸,再洗个手,然后再吃饭。”她放下手中的碗筷,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 阿桃才将试了一下用言语挑拨主子跟主母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他的主子虽然有了反应,可是主母的反应更快,她根本就没有任由这种僵持的局面继续,只听她温言说了一句话,主子立即就有反应了,而且很快的就吩咐她给主母盛饭。这说明什么,说明主子已经软化了,不再继续跟主母冷战下去。主母就那么软乎的一句话,立即就让主子接招了。接着就吩咐她给主母盛饭,她也只能乖乖照办。 既然主子已经不跟主母计较了,她们想要见缝插针,继续把主母跟主子之间的裂痕拉大的努力就失败了,她要是再不听主母吩咐,恐怕是真得作死了。 一直没吭声的阿杏当然是更加看清楚了这一点儿,她在谢妙容吩咐后,立刻狗腿地先答应了,转身出去让小婢女去端温热水来给谢妙容洗脸洗手。 本来谢妙容洗脸洗手这些,平时她都是让阿虫和阿豆服侍的,只不过今日她给萧弘“面子”,也不让阿虫和阿豆过来服侍,就只是要阿桃和阿杏伺候。 而且她还特挑剔,阿虫和阿豆手重手轻些都不行,都会招致她的不满,虽然也不至于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诸如“手太重”“手太轻”之类的话,语气里面含着不耐烦,就会让听见到的人觉得她们两个蠢笨,连这么简单的伺候的活儿也干不好。 阿桃和阿杏当然明白这是主母在故意挑剔她们,但是她们也没什么办法,即便满脸尴尬之色,也得继续服侍谢妙容这个才嫁进门儿的主母。现在她们可是明白了,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她们唯一可以依仗的三公子,一旦站在他的娘子一边,她们就在主母跟前没有了一点儿战斗力。 脸色难看的伺候完谢妙容洗脸洗手之后,谢妙容回去坐下,刚端起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酱菜,还没送进嘴里呢,却猛然发现,在那碟子酱菜底下,垫着她昨晚画的家具图样的纸。纸上已经被浸湿了,图样也花了。 见此情景,她真得想要炸毛,想要骂人! 这是谁干的?是萧弘?还是那两个贱婢? 好容易,她将要爆发出来的怒火给压下去,把夹起来的那块酱菜放到嘴.巴里使劲儿地咬着,就好像在嚼什么橡皮一样,可用劲儿了。她一面愤愤地咬着,一面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替自己的那张被毁掉的家具图样“伸冤”? 如果是那两个贱婢干的,她该怎么办? 如果是萧弘的恶作剧,她又该怎么办? 萧弘不经意抬眸看对面的谢妙容一眼,有点儿奇怪她吃的到底是酱菜还是其它的?用得着用那么大的力气咀嚼吗? 谢妙容此时也正好看向萧弘,接收到了他狐惑的目光,然后故意“呀”一声,拿筷子指着那张酱菜碟子底下被毁掉的自己昨晚画的家具图样说:“我倒是没想到郎君有此爱好,居然喜欢用我画的家具图样当垫子,是不是这样就可以让郎君多吃点儿呢,又或者吃得更香?” 萧弘也“呀”一声,道:“方才我练了剑回来,一时兴起,拿来看了看,后面阿桃她们端了朝食进来,我就顾着吃饭了,往这小几上一放,谁想到竟然……我真是大意了……” 好吧,罪魁祸首竟然是萧弘! 他的理由还说得那样光明正大,人家只是不小心而已,你能发什么火?再说了,昨日闹矛盾,两个人已经冷战了一.夜,如今好不容易说上话,要是自己又炸毛发火了,那么前面温言软语说话改善两人关系的功夫就白废了。 她只能讪讪地笑,说:“没有事,我改日再画也是一样。” “来,娘子,吃菜,多吃点儿……”萧弘做出狗腿的样子来给谢妙容夹菜,谢妙容明白,人家这就是在为不小心毁掉你的画作的事情表示歉意了。 “这是腌菜,咸。”谢妙容看着粥碗里堆叠的那些酱菜皮笑肉不笑道。 话里的意思嘛,就是整人不是这么整的,萧三郎啊,你可真腹黑。 “虽是我美意,娘子也不用吃完的。”萧弘非常理解地补充了一句。 他可看到了就这一会儿工夫,谢妙容的脸色是变了又变。其实他差点儿绷不住想笑了,到底忍住了。他想到他原本要用这一招惹怒谢妙容,让她对自己的恶作剧表示重视,然后就重视起他来。昨儿晚上,他气了半宿,后来他躺在床上思想斗争了很久,要不要这就摸出去,到谢妙容睡着的榻边,去哄哄她,把她给抱进来。可是最后理智压抑了冲动,他认为要是夫妻之间两人第一次冷战,自己就服软了去俯就她的话,那么这一辈子自己就会这样了,在每次两个人吵架或者有纷争时…… 所以,他不能让自己这么快就投降示弱,还是撑一撑,万一在外面睡着的谢妙容忍不住摸进来了呢,那样,他不就降服她了吗?从此以后她就会在两人吵架时,成为首先妥协的那个。 在这种想法之下,萧弘撑到了天亮,但是他没有等来他的小媳妇儿摸上他的床。 这让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认知,那就是谢妙容是个无比倔强的妇人,她还绝情。她竟然真得舍得把他新婚的丈夫扔下,冷淡他一.夜! 他心里憋着气,走出去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蒙着头,睡得真香,还打着呼噜的人,尽管她的呼噜声挺轻,但是听在萧弘耳朵里却是刺耳得很。 果真没心没肺,果真冷漠无情,果真倔得象驴…… 他不断在心里吐槽,怨念满满的从谢妙容身边走过,到外间让婢女们打水来他洗漱了,接着就是拿着他的剑去后园砍倒了好大一片花木,才觉得心里的郁闷少些了。 回到屋子里时,他的小媳妇已经去母亲那里请安去了,阿桃和阿杏上前来问他这会儿可要用饭。 他气了一.夜,本来不想吃饭的,但是经不住阿桃和阿杏的劝,便也答应用饭。 就在阿桃和阿杏出去让婢女端早饭来的功夫,他看到了南窗下的榻上那小几上谢妙容昨儿晚上画的家具图样。老实说,谢妙容画的家具图样很精细,他竟不知道她的图样画得如此逼真,反正比他看到的那些墨画逼真多了,他不禁拿起来多看了一会儿。 不过,随后他又想到谢妙容昨儿晚上就是顾着去画这个劳什子,结果把他给冷落了一晚上。 所以,这张精细逼真的家具图样就是祸首! 这样一想,他真想把这张家具图样给撕了,仿佛这样就可以让他出气一样。 但最后他改变了主意,他将那张谢妙容画好的家具图样放在小几上,然后让阿桃和阿杏把几个酱菜碟子放在上面,他故意让那张纸有一半没被遮挡,这样一来的话,当谢妙容从正房院请安回来进屋子后,就会很快发现他把她画的家具图样做桌垫了。 他想,她一定会暴跳如雷,接着就会跟他吵起来了,自然她就再不能不理他。 他其实也怕谢妙容真得生气了,但是他想自己一定有办法哄得她高兴,不至于为这件事情真跟他闹得不可开交,他只要她能够注意到他,他就有法子…… 不过,没想到的是,后来谢妙容进来竟然先温言软语跟他搭话,尽管他继续板着脸,可心里却非常高兴,招呼她坐下吃饭。 就在她洗了脸和手坐下吃饭后,他才猛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拿她的家具图样垫在酱菜碟子底下吸引她的注意有点儿蠢啊?因为她已经温言搭理自己了,似乎用不着这样做了? 但是那家具图样已经垫在了酱菜碟子底下,并且看起来已经毁了……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忐忑时,对面坐着的谢妙容已经发现了他的恶作剧。 于是他看到她把那块酱菜当成仇敌一样的咬,还有她好看的杏眼里极力隐忍才不至于暴露出来的怒火。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可最后,还是出乎他意料了,谢妙容居然没有发火,而是用轻松调侃的语气说起这事儿,这简直是春风化雨一般的笑脸和态度好不好? 萧弘忍不住心里一乐,接着就也温言向她解释,自己这是不小心造成了她画的家具图样的毁损,然后给她夹菜作为歉意的表示,她还特风趣的来了一句,咸菜多了,咸啊…… 不知道她心里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呢? 萧弘比较有兴趣猜测一下。可是随后又为自己这种恶趣味感到羞惭。 要是谢妙容知道了他的恶作剧,会不会跳起来再挠他一爪子。他想起了数年前在楼云寺被谢妙容挠的那一爪子,脸上似乎有点儿烫,这让他禁不住放下筷子,去揉了揉当年被谢妙容挠过的地方。 谢妙容见萧弘放了筷子就问他:“不吃了?” 萧弘讪然地笑着说:“饱了。” 谢妙容把自己的碗内的粥解决掉,剩下一堆萧弘好心给她夹的酱菜留在碗里。 今日为了跟萧弘和好,她借着要吃饭的名头跟他搭上话,多吃了一碗下去,刚放下碗就打了两个饱嗝。 对面坐着的萧弘听了不禁唇角上翘,其实他何尝不知,谢妙容早上去他阿母那边请安,一定是吃了饭回来的,至于没吃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会儿听到她打饱嗝也就证实了他的猜测。想来,是她想要和自己搭话才故意那样说的?好吧,既然娘子肯来俯就他了,他也就顺手接招了,让她跟自己一起吃饭。 谢妙容见坐在对面的萧弘唇角上扬,貌似有点儿取笑自己打嗝,忍不住腹诽,都是你个罪魁祸首,你别得意,以后定要秋后算账,把今日这哑巴亏给找补回来。 “阿桃,阿杏,你们把这里收拾了,另外去小厨房让她们炖燕窝,你们亲自动手把上头残存的燕子毛给挑出来,不能带一丝丝在里面……郎君这两日辛苦,需要吃些燕窝滋补滋补……”谢妙容要了湿手帕擦了嘴,然后将手帕子一扔,吩咐站在一边的阿桃和阿杏。 “是,娘子。”阿桃和阿杏这下没有半分犹豫,爽快地答应了。 谢妙容微微一笑,接着站起来,对萧弘撒娇道:“郎君,你来,我们去后园走一走,才吃了饭,不如你去陪我划船?” “你不累吗,不想睡会儿么?我瞧你脸色不佳呀?”萧弘体贴地问。 “去散一散回来,下晌睡也是一样的。” 谢妙容笑着向萧弘伸出了手,那意思是要他牵着她。 萧弘当然乐意,遂伸出手去把她的小手攥在掌中。 两个人神情轻松地手牵手走了出去,剩下阿桃和阿杏色难看地留在原地。 等萧弘和谢妙容走出去,去得远了,阿桃才忿忿地一跺脚,道:“气死我了!” 阿杏忙拉她,低声劝道:“你小声点儿,怎么样,我让你别在郎君跟前挑唆,你不信?你没瞧见,她虽然才嫁进来,可有的是法子笼络郎君。才将她一句话就把郎君给拉过去了,这会儿还郎君跟她还是新婚,定然是宠她的,她哪可能那么快失宠。你呀,得收敛点儿,赶快做小伏低,不要跟她对着干。不然,她可要可劲儿给咱们穿小鞋了。远的不说,这要咱们两个一等的婢女去小厨房挑燕窝毛,这就开始折腾咱们了,还用的是郎君累了要进补的名头。这是一箭双雕啊,又折腾了咱们,又讨好了郎君。看来,咱们大意了,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原先想着她只不过是个会作诗的女郎,家里也简单,在这些内宅的事情上不上道,哪曾想她如此厉害。我这越想是越害怕啊,阿桃,你可别说我不仗义,自今日起,我可不敢跟着你做那些跟她做对的事情了……” “没用的东西!胆小鬼!”阿桃狠狠地瞪了阿杏一眼,怒道。 阿杏缩了缩脖子:“我可没有做管事的阿父,也没有在夫人跟前当差的阿母,万一闯了祸,恐怕我会牵连我阿兄和阿嫂。还有啊,你以后打算怎么做?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可得小心点儿。” 阿桃脸色很阴,她好半天才说:“放心,我有好法子,让她顾不上对付咱们……” “是什么?” “你别管了,动手收拾吧,一会儿还得去挑那该死的燕窝里的毛呢。” “……” 阿桃是不相信阿杏这个胆小鬼了,她的计划当然不能对阿杏说,不然这个没担当的万一哪天害怕谢妙容,说出去了,她可就麻烦了。阿桃决定单干,阿杏嘛,只让她当个小跟班就好了。 —— 萧弘拉着谢妙容的小手,在萧府后园里闲逛。此时是初夏时节,萧府的后园满园都是绿色,花木扶疏,空气清新。 他指给谢妙容看他每日一早就要来练剑的地方,那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周围有些树丛。 谢妙容看到一片被砍倒的小树,问他:“那是你干的?” 萧弘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今早心里不舒爽,所以……” 说起这个,谢妙容忽然想起昨日他莫名其妙生气,就继续问:“你倒是跟我说一说,你为何昨日那样啊,好好的吃着饭,突然冷脸,扔下碗就走了?” “我……我还不是为了那袁鑫……”萧弘心一横,还是把心里为什么不快的事情说出来了。 谢妙容闻言便去回想,昨日跟萧弘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的什么,仿佛是他说到了袁嵘和袁鑫两兄弟的事情,然后自己当时因为萧弘提到袁嵘,一下子就想起了被掳走的二姐,故而出了会儿神,接下来萧弘就不高兴了。这样联系起来一想,她立即明白了萧弘为何撒气了,原来他是觉得自己开小差去想袁鑫了。袁鑫这些年来惦记她,跟她关系好,萧弘也是知道的,想来他应该是误会自己跟他成亲了还会去想别的男人吧。 “你这个人真是小心眼儿。”她想到了这点儿以后转脸看向萧弘,伸手去刮他鼻子。 他比她高,所以她得踮起脚尖才行。 他愕然,硬生生被她的手指刮了下鼻子。然后,非常新奇这种动作,带着亲昵,带着顽皮,还带着小小的让他心跳的惩罚在内。 他一下子握住她的手,眸色一深,深深看到她眼里去。 谢妙容仰着面,在林间漏下的那些闪耀的光斑里,大胆迎接他的如同艳阳跳跃的目光。 两人视线深缠,周遭仿佛一霎时都静寂无比,只听得到彼此胸腔里那“咚咚”的心跳。 好一会儿,谢妙容才把手从他握着的掌中抽离出来,她只觉耳根热热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了的缘故? 萧弘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不撒手,问她:“我怎么小心眼儿了,你别告诉我你不是在想他。” 谢妙容抿一抿唇,道:“我都嫁给你了,还去想他的话,那我当初何必要嫁你。袁八郎,你可曾听过,我只当他是闺中密友的?” “闺中密友?”萧弘一惊,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妙容,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闺中密友……” 谢妙容点头:“是啊,我一直当他为闺中密友,他这个人很风趣,说话很有意思,我喜欢跟他一起玩,只是,不把他当郎君看。” “所以,你把他当女郎,跟卫家八娘一样?” “嗯,如今你不用再吃醋了吧?” “……我……”萧弘有点儿结巴,他为自己误会了谢妙容而感到小小的羞惭。 但是他又想知道,当时他提到袁嵘和袁鑫两兄弟的时候,谢妙容为何出神,她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他向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哦,这个……”谢妙容有点儿犹豫,该不该把二姐跟袁嵘之间的纠.缠告诉萧弘。她怕自己说出来了以后萧弘会看不起她二姐。但是不对他说的话,他都问起来了,自己要是保守这个秘密,就是对他不坦诚,以后他不会又去乱想吧。真是有点儿为难。 “怎么,是不是不好说,要是不想说就算了。”萧弘见她面现犹豫之色,便随意道。 “哎,我还是告诉你好了。省得你觉着我都跟你成亲了,还对你有所隐瞒。你听着啊,当日.你提起袁嵘和兄弟两人,我就想起了我被山贼掳走的二姐……” “想起你二姐?难不成袁家兄弟和你二姐的失踪有关?” “不是啊,是……是我二姐她和离跟袁嵘有关。” “你是说……” 萧弘显然会意过来谢妙容的意思了,谢妙容的二姐谢绣姬跟袁峥和离之事他也有耳闻,但是他跟所有的外人一样认为他们两个是夫妻感情不和才和离的。但这会儿听谢妙容提起,竟然是因为袁四郎,袁四郎是袁峥的兄弟,也就是谢绣姬的小叔,她是袁四郎的嫂子。要是说谢绣姬因为袁四郎和离,那岂不是说袁四郎跟其嫂谢绣姬之间有纠缠不清的奸|情,所以才会导致和离的? “真没想到你二姐竟然是这样的妇人,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该去大枫山搜山救她!”萧弘听完冷声扔下一句话。   ☆、第181章 18.1 “按照你这意思,你是不是认为我是她阿妹,也不该跟我定亲,娶我对不对?”谢妙容一听萧弘那样看不起她二姐,立即就不快地反问道。 “我哪有这样认为,你是你,她是她,我只是……只是认为她不守妇道,实在让人失望!”萧弘拂袖道。 对于二姐跟袁嵘的事情,谢妙容真得无法定义,到底是真爱,还是乱|伦。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情感不但是在如今这个时代,甚至一千多年后都属于禁.忌,不太容易被人接受。萧弘听了后嫌弃她二姐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她不得不为她二姐辩解:“你并不知道其中详情,就不要先看不起我阿姊。当初她想跟袁三郎过好日子的,谁想到之前她在清溪泛舟的时候先认识了袁四郎,那时候她还没跟袁三郎定亲。当时,她跟袁四郎都对上眼了,彼此有意。后来回去后,谁想我们家里竟然是接受了袁家为袁三郎提的亲。她嫁过去后,也想好好过日子的,但是袁四郎不避嫌纠.缠她,袁三郎又小气,闹起来,我阿姊就吃亏了。袁三郎百般折磨她,以至于她的头个孩儿也早产了。你说,她还怎么跟袁三郎过下去?她虽然因为袁四郎跟袁三郎和离了,可却没有跟袁四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 谢妙容一口气把话说完,看向萧弘,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 “原来如此。”萧弘听完释然了,他看一眼谢妙容,再次赧然,“适才我说话不当,还请娘子能恕我冒失……” 谢妙容微微一笑,说:“你能理解就好。只不过,如今我回想起从前有关二姐的事情,真是好为她不值得。要是她真跟袁四郎有奸|情倒好了……” “娘子为何这么说?” “因为……因为我二姐后面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她被那些山贼掳去了,能落到什么好下场?不是被那些山贼给侮辱了,就是会被转卖它方。如冰清玉洁的白梅零落成泥,我一想起心里就无比难过。要是她真和袁四郎有什么奸|情,倒不枉此生在这世上走一回……” 她越说语调愈加低徊,到后面竟然无法控制落下伤心的泪来。 萧弘长吁出一口气,他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去替谢妙容擦眼泪,温言劝她:“别哭了,或者那就是二姐的命,哎……” 他唯有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实说,对于谢妙容说的但愿谢绣姬和袁嵘有奸|情,他是不赞成的,因为那有违人伦,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还有环境的熏陶,让他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可是他又认为娘子说得也对,早知道会落到那样一个悲惨的下场,还不如跟所爱的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在一起一回,这样的话,就算死了也值了。 好在,他是幸运的,跟自己所喜欢,所爱上的女郎在一起了。比起那些两情相悦,不能在一起的人,他感觉到了幸运。所以,他不再打算再追究新婚的妻子昨儿晚上把他扔在一边,冷落他之举了。 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如此想着,他伸出手去把仍在在为谢绣姬流泪的谢妙容揽在怀里,紧紧抱着,在她耳边低语道:“娘子,别哭了,这一世咱们好好过,把你二姐没有过上的好日子都替她补上,好吗?” “嗯……”她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抽泣着答应他。 萧弘轻轻抚着她的背,提议:“你不是想要划船吗?走,今儿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划船去。” 他也是想要转移谢妙容的注意力,不想她再这么哭下去,所以这么说。 “好吧。”她答应了,然后由着萧弘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往萧府后园的那条长满了芦苇的小河边走。 萧弘熟门熟路的找到一条船,让撑船的婢妇不用跟随,他亲自撑船,带着谢妙容,两人在小河里荡舟。河水碧绿,芦苇茂盛,风过处,吹得河上圈圈涟漪,也吹得芦苇款款摇摆,风声飒飒。 谢妙容半眯着眼,河上阳光跳跃,她有些睁不开眼,风吹芦苇,那飒飒的风声入耳,又能抚平她适才因为想起二姐的伤感。再加上,此刻有她的丈夫,她爱上的人在撑船,这让她情绪平复下来,整个人都放松了。 萧弘把船划到小河中段,然后在一丛茂密的芦苇边停下来,这一丛芦苇刚好可以遮住些变得炽热起来的阳光,而且这个河湾处也适合停船,非常寂静,间或可以听到一两只水鸟振翅在芦苇丛上方飞过。 他停下船后,走到谢妙容身边,两个人并排坐着,接着他往下一躺,整好让他的头枕在船头,因为船头是上翘的,那弧度跟人的身体贴合,躺下去的时候角度类似三十到四十度,相当于倚靠在床头,身后塞了个锦缎隐囊。 萧弘双手枕着头,对坐在旁边的谢妙容笑着说:“这里是整个萧府后园我最喜欢的地方,每次来这里,我都喜欢这样躺着晒一晒,吹一吹河风,听那些芦苇的叶子被风吹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只觉好生惬意。” 谢妙容看他眼光下的俊颜,眉目分明,浓密的眼睫,幽深的黑眸,五官立体,这样俊美的男子竟然是她的丈夫,要是搁在一千多年后,她想都不敢想。所以,穿越大神对她还不错,穿了一个好出身,嫁人又嫁了这么一个高颜值的帅锅。 她望着他,有点儿痴汉脸。 萧弘也注意到了她那痴痴的表情,便也现学现用的伸出手指去刮了她鼻子一下,问她:“想什么呢?” 谢妙容:“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就是好看。” 被自己爱的人赞美容颜漂亮,无论是谁都会高兴,萧弘也是,他开玩笑道:“再好看不也是你的人了么,不过,我更喜欢你能喜欢我除了容貌之外的一些东西。” “我都喜欢。”谢妙容笑道,便也学他,躺了下去,两人紧挨着,任凭夏阳洒下来,晒得人身体微微发热,然而河风一吹,又觉得分外舒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谢妙容就提到了那年曲水流觞,在萧府,她跟卫琴莲一起坐船,在这条河上,貌似在这个地方,看到阮明月在水里扑腾,而萧弘抱臂站在另一条小船上冷笑着。那个时候的情景有点儿诡异,以至于她现在还惦记着那事儿呢,想知道为什么。 “当时你对阮十二娘做了什么,她怎么掉到水里了?而且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当时在水里看你的时候,眼神可是带着怨恨。” 萧弘放下一只手伸过谢妙容脖颈,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不说话。 “怎么,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所以不好意思回答?”谢妙容追问道。 萧弘叹口气:“你这么好奇,那我也说给你听算了……” “我听着,你说。” “……就是那阮十二娘死缠烂打,我讨厌她,她还想到我的小船上来,我假装答应,但后面等她抬脚想跨过来的时候,我就松了手……” “于是,她就掉下去了?” “是啊,就像你当时看见的那样。” “你不怕她给淹死?” “阮家可是江南本地的世家,我早听说过他们族中男女水性都不错的,所以……” “那样啊,阮十二娘这么一来可是要恨死你了。” “她恨她的,我过我的,若是桓翌还当权,那我还得防着她点儿,她不是嫁给了桓家的四郎么?上一回在谢家门前挑动那些荆州兵冲击谢家,桓四郎就在里头,他还想哄我去军营,当时我没去。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谢妙容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吟:“如你所说,我怀疑桓密意图对你不利,恐怕后面有那个阮十二娘在挑唆。三郎,那些小人不得不防备啊。” 萧弘抱紧她,下巴蹭着她头顶,觉得她头顶软而暖的发蹭着下巴非常舒服,便闭上了眼喃声说:“十五娘,你放心,现如今我有了你,在外面会很小心,我还想着和你生养好多孩儿,白头到老呢,那些小人,除非不要让我遇到,否则我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他絮叨着,声音慢慢弱下去,谢妙容伏在他胸膛,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催眠的鼓点一样。她闭上了眼,安心的在暖阳里睡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谢妙容是被热醒的。 她懵懂的睁开眼,眼睫抖动着,瞳仁里映入一双幽深的眼眸。 萧弘抵着她额头,见她醒了,就柔声问她:“你睡醒了?” “我睡多久了,好热……” 头顶是一片艳阳,四周全浸没在明晃晃而刺目的阳光里,谢妙容伸出手,放在眼上,遮挡那些让她睁不开眼的阳光,身上热,还口干舌燥。 “午时都过了。” “怪不得,睡了一两个时辰。” “我们回去,我让人给你做酸梅汤,喝了就解渴了。” “你没睡?” “我睡了一会儿,看你睡,然后又想起今日一早刚回来看到你时,你那脸上的粉好厚,简直吓了我一跳,刚才你睡着了,我才发现你眼皮有点儿肿?难不成是昨晚没睡好,或者哭了?” 谢妙容别过脸去,坚决否定:“才没有。” 她只想浮光掠影地表露出那些清浅的爱,那些深刻的在意就算了,也许她也和萧弘一样,不想被对方完全掌握? 萧弘勾唇一笑,也不再追问这个,他站了起来拿起竹竿开始撑船。 —— 回到他们两人的院子,已经是下晌了。 谢妙容也不想吃东西,萧弘果然叫人煮了酸梅汤来,谢妙容连喝了好几口才解了渴,随便用了些点心,她让人备水,她要沐浴。刚才去后园的小船上睡了一觉,她是被热醒的,身上出了一身汗,黏黏的不舒服。 萧弘见她沐浴了,也跟着要沐浴,说他也热,再说了本来昨晚他没洗漱就睡了,也不舒服。 谢妙容沐浴完本来想穿着寝衣去床上躺会儿,可又想到要是一会儿萧弘洗了出来,两个人在床上相拥而眠,万一又那啥了,会不会被人传他们两个白日宣淫,尽管两人是新婚,可她也不想听到这种话。刚刚在后园的小船上睡了两个多小时,她睡得很香甜,好歹是消除了一些疲劳。这会儿她不是太想睡,于是就让阿豆和阿虫服侍她穿了家常的衣裙,到南窗上的榻上坐了,想一想,她让阿虫重新跟她把纸张还有她的自制铅笔拿来,开始画图。昨晚好不容易画好的图被萧弘拿去垫酱菜碟子给毁了,她这会儿无事,正好重新画一画。 这一次,她画好了,可要把图样装到箱子里锁上,谁也别想随便动她的劳动成果。 萧弘沐浴了出来,也到南窗边的榻上,隔着个小几,,在谢妙容对面坐下。 见她又在画家具图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停下来陪着自己说话了。 他就让人拿了个隐囊来靠着,在一边偏着头看谢妙容画画,他对谢妙容手上那支自制的铅笔比较感兴趣,问那是什么。 谢妙容说这是用比较硬一些的画眉的墨改制的笔,叫炭笔。 其实她把手上类似铅笔的笔叫炭笔是比较合适的,无论材质还是让听到这个叫法的人理解。 他撑着头,感兴趣地看她几眼,说:“娘子,你总有让人觉着惊奇之处,我都怀疑你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哦?”谢妙容抬眸挑挑眉,“也许。” 她想自己永远不能告诉他,自己是真得从别的地方穿越而来的,他说得很对。有些秘密不说比说出来好,有些坦诚相反还要造成更多的困扰。甚至,她觉得夫妻之间也该有秘密的。 谢妙容拿着自制铅笔在纸上刷刷地画着,萧弘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的两三个时辰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日色西沉时,谢妙容放下了笔,她今日下午心情舒畅,所以效率挺高,不但将昨晚的那副被毁掉的图给重新画好了,还又多画了两张图样。修改了下,她决定等明日回娘家探亲回来,再临摹一份儿留底,然后就可以交到谢氏宜家木器店去,让店里的管事让工匠们照着图样做出新品推出了。 萧弘在谢妙容画家具图样的功夫,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等到谢妙容画完图样,伸懒腰时,他也醒了。 于是他爬起来欣赏了下谢妙容的劳动成果,顺带着夸赞了她几句。接着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许是晌午没吃饭,又休息好了,萧弘胃口大开,两人言笑晏晏地对坐着吃完饭,便到了去正房院请安的时间。 无论是萧府还是其他府邸,媳妇都得早晚两次去向公婆请安,即便是走程序也要去晃悠一下。 萧弘跟着谢妙容一起去了正房院。 孔氏对于两夫妻一起来向她请安挺意外,下晌她可是听到了身边的管事婢妇唐氏向她悄悄禀告,说是小儿子昨儿晚上没跟新媳妇同床,两个人闹矛盾了。她一听就相当吃惊并且担心,这新媳妇嫁进来第二日就跟儿子闹得不同床,他们两个到底为何吵闹,以至于此呢?而且,从她的立场出发,她认为就算两个人有口角,作为媳妇的谢妙容也该顺从丈夫一点儿,不然,还哪来的以夫为天?在她这个婆婆眼里,认为自己的儿子是非常优秀的人,他不可能有错,要真是两个人闹得分床睡,必定是谢妙容的过错。她又想起,一早谢妙容来请安的时候脸上那么厚的粉,化那么浓的妆,当时谢妙容就说没睡好,自己还会错意,以为是新婚的两人房事频繁,以至于儿媳妇没休息好呢。原来却是吵闹了没休息好么? 想到此,她就打算等到谢妙容晚上来请安时候,留她下来问下这事情。 可这会儿,她见到了什么,自己的二儿子和二儿媳妇两人并肩走来,看起来神采奕奕,满面笑容,边走边说笑。让人一见,就觉得两人如胶似漆,恩爱缠.绵。从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神上,很容易就得出这个结论。 不是说两人闹矛盾了吗?不是说两个人分床睡了吗?怎么,难不成唐氏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想到此,孔氏瞟了眼身边伺立着的唐氏,见她也面露惊色,接着神态就有些不自然。 唐氏是在萧弘和谢妙容院子里的一等婢女阿桃之母。晌午时,正是她对孔氏禀告了萧弘和谢妙容两人闹得分床睡的消息。孔氏当时还问她这消息从而何来,唐氏回禀她,说是她女儿说的。 孔氏当时听完了就觉得此事挺严重,因为两个人要是新婚次日就分床睡了,那么以后她还怎么抱嫡孙。谢妙容这个儿媳妇在嫁进来之前,她可是相当满意的。就算是嫁进来头一天的表现,她也很满意。但谁知道,第二天表现就这么差了呢? 唐氏打小报告,不过是帮着女儿,想让知道萧弘和谢妙容分床睡后,孔氏这个婆婆会厌恶新嫁进萧家的谢妙容。 可这会儿孔氏见到谢妙容和萧弘恩爱甚浓的样子,她就猜想是不是两人已经和好了? 要是这样看的话,可知他们昨日即便吵闹也不会有太深的矛盾,不然也不会那么快和好。 想到此,孔氏放心多了。 萧弘和谢妙容在见到孔氏后,就走程序,向她请安,并陪着她说话。 程序走完,孔氏笑着让两人回去早点儿歇着。 萧弘和谢妙容应诺,走出来,手牵着手回自己的院子去。谢妙容也由着他牵手,并不怕别人看见说他们两个秀恩爱。她就是让这个府里的某些人知道,她跟萧弘的关系很好,两人很恩爱,所以,不要想着要来打萧弘的主意,或者是想要在她和萧弘之间插一杠子,她不会让他们得逞。 回到两人的院子后,在就寝之前,谢妙容让阿桃和阿杏去把炖的燕窝拿来,她跟萧弘两人一人一盅。 燕窝滋阴补肾,对于新婚的两人比较有好处。 吃了燕窝,两人洗漱了上.床,因为下午回来就沐浴了,就也没洗澡。 一上.床,萧弘就热情似火,百般挑.逗谢妙容。 谢妙容其实心里一直存着个疑问,就是萧弘在床上这么熟稔,他是不是早就收用了那个书房里的奴婢阿竹。一想起这个,她的兴致就不太高,只能算是勉强应付萧弘。 萧弘哪里知道她媳妇儿正在因为他在床上的天赋技能,怀疑他不是跟她是第一次呢。 经过洞房,又歇了一晚,这会儿他情绪高涨,也许昨夜两人没有同床属于小别,所以这会儿就叫做胜新婚。他更加熟稔的后果就是这一.夜他要谢妙容的次数更多,时间更长。直到后半夜,他累极,才消停了。 谢妙容已经爬不起来去净室洗浴,她直接睡着了,连萧弘要了水来,替她亲手擦拭也不知道了。 因为次日她要跟萧弘一起回娘家,故而一早吩咐了让阿豆和阿虫叫她。 谁想,第二日她却是被萧弘叫醒的,她困得不行,嗔怪萧弘昨夜贪欢,不是一直提醒他次日要跟自己回娘家的吗?这样一来,恐怕她的气色还要不好。 不过,随后她又觉得奇怪,怎么萧弘今日一早没有去后园练剑呢?平时,他可是雷打不动的每日天明就要去后园练剑的。 正因为他每天很早就要去练剑,所以她才叫阿豆和阿虫叫她的呀。 这会儿,难不成很早? 她往窗外看了看,天色蒙蒙亮。 “三郎,你怎么竟然不去练剑?”她揉着眼,又打了个哈欠问他。 萧弘脸色有点儿难看,他道:“十五娘,我就怕我这一日不能陪你回娘家去。” 这话倒把谢妙容给震醒了,连忙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满脸不高兴,语气不悦。也难怪,今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三朝回门儿,谢妙容这个出嫁的女郎带着丈夫回去拜见祖母还有父母,见谢家的亲戚,让他们都看看她和丈夫鹣鲽情深,处得蜜里调油,他们也就会放心和高兴。同时,丈夫对她好,也使得她倍儿有面子,这也是任何一个出嫁女隐藏的心愿吧。可是这会儿,萧弘把她推醒,居然跟她说,今日他不陪她回娘家了。她简直怀疑是不是她没有睡醒,又或者在做梦,所以才听到了萧弘说这句话。不过,就在她用力掐了下大.腿,然后真切感觉到疼痛后,她明白她听到的是真的,她的确没有做梦。 萧弘脸色就象是煮熟的大虾,本来他肤色就算不上白,这么一红有点儿像关公的脸,呈现枣红色。 见到萧弘的这种脸色,谢妙容心里咯噔一声,她立即想到恐怕有什么意外发生,才会让萧弘这种样子。但是这种样子让人很焦躁好不? 于是她坐了起来,使劲儿抓住他手臂摇晃,急切地问他:“三郎,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你别这样啊,快点儿告诉我行不行?”   ☆、第182章 18.2 “我……我觉着不舒服得很。”萧弘终于开口。 “你哪里不舒服啊?”谢妙容扫萧弘一眼,关切地问。 萧弘面现尴尬之色,低声道:“就是那里……” “那里?”谢妙容不解地问。 萧弘就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到他裆部。 谢妙容起先还不好意思得很,手还没放上去就是一跳,嗔怪他:“怎么青天白日的没正经。” 后来才会意过来,赶忙问:“那里怎么了?” “痛……走路都痛……” “……” 两人尽管是夫妻了,可是让谢妙容直接说出让萧弘脱了裤子看一看的话,她还是不好意思。可是转头一想,她不给他看一看,谁又给他看呢。至少,这时候,她这个做妻子的给他看是最合适的。 于是,她只得接着小小声羞涩得对萧弘道:“你脱了,我先替你瞧瞧,看怎么了吧?” 萧弘其实自己已经看过了,就是头上有点儿伤,红肿了,走路会痛,难受。 不过,他觉得自己被娘子关心,然后娘子还要给他看伤,他很受用。 都没有犹豫的,他迅速地脱掉了裤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说:“你给看看呗。” 老实说,跟萧弘都做了夫妻了,也欢爱了两夜了,甚至摸也摸过,她都不曾好意思去看过他那处。 就算她里子是个现代灵魂,而且穿前各种岛国片也看过不少,但是面对面得看个活人,而且是个活的男人私密的地方,在蒙蒙亮的白天,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迅速地看了两眼,并不能看得出来什么,只是觉得她男人那里长得挺好看,颜色粉粉的,不过,她眼尖,也看出来在头头上有几处颜色加深的红色…… “是那里伤了吗?怎么弄得啊?”她指着问。 萧弘给她一看,都立即有了反应,迅速的昂扬。 这一反应,只觉痛感一下子就加剧了,他皱皱眉,赶紧提上裤子,他含糊回答她:“昨晚太用劲儿了……” “啊?”谢妙容会意过来,嘴一下子长得好大,接着便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萧弘被谢妙容笑得越加尴尬,但又不好阻止她发笑,不过,他还是抱怨谢妙容不但不同情他,还取笑他。 谢妙容笑够了,才拿枕边的帕子擦一擦笑出的眼泪水,道:“谁叫你逞强的?看你以后还那么急色不?” “哼!”萧弘除了假装发出不满的语气词,他无法辩驳自己妻子的话,心里却是好一阵懊恼,心想那个被自己如此.宠.爱的女人好不知道好歹,还说自己急色。她难道不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被男人不要命的抵死.宠.爱,那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那说明自己在男人心里分量重啊。 “好了,我问你,你真痛得厉害吗?真得不能陪我今日回娘家去?”谢妙容看看眼前这个在床前站着,嘴.巴上能挂个油瓶的男人,柔声问他。 “我就是怕……从来我那里没有痛过……”萧弘听到娘子温柔说话,他就说了心里的担心。 对于这一点儿,谢妙容能够理解,恐怕绝大多数的男人都会把自己的子孙根看得如同生命一样宝贵。萧弘那个地方从来没有生过病,也没有伤过痛过,自然出了点儿状况就慌了,担心有问题,故而推醒谢妙容,告诉她自己有可能不能陪她回娘家。 “用点儿药先抹一抹,今日.你不要乱走,就乖乖地多坐,我还是想你陪我一起回娘家的,不然我一个人回去成什么样子。”她继续用软乎的声音诉说着自己的心意,“可你要是真觉得难受,甚至不能走路的话,你也可以留在府里养伤,我一个人回去。” 她没有把话说死,毕竟她不是丈夫,不能感同身受他那里到底有多痛,万一真得很痛呢,她要是勉强他跟着自己回娘家,要让他的伤加重了呢?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但对他,还是对自己。而且她想,要是她婆婆知道萧弘那里有伤,不管轻重,是绝对不会让他陪自己回娘家的。 萧弘听完她的话就说:“我自然是想陪着你一起回娘家的,可我就怕……” “怕你的伤变重?” 萧弘点点头。 “抹点儿药膏,应该不妨事吧?”谢妙容道,她想这件事情要是在她穿前那就好办多了,直接买点儿消炎的药膏涂上,可这会儿她手边没有消炎药啊,只有本土配置的类似的药膏,是用来止血的三七粉合着艾叶粉混合起来的药,就是不知道好用不好用。这个药膏还是从娘家带来的,是她阿父的好友华熙家里的祖传秘方调制的,这种药膏止血消炎,挺好使。她小的时候摔一跤,手肘上摔破了好大一块,就是用这种药膏涂抹,然后不出三日就结疤好了。 她觉得自己的手肘上能用,那萧弘那里也应该能用。再说了这种药膏她自己试过,挺温和的,一点儿都不刺激皮肤,所以她认为萧弘用着不会有多大问题。 “你有好用的药膏?”萧弘问。 谢妙容就把自己用过的那药膏说给他听,萧弘一听是天下第一神医的华熙配的药,立即就让谢妙容拿来给他试一试。 于是谢妙容就起床让阿虫进来开了箱子,找她陪嫁里面的一个小药箱,那里面装了不少外伤还有头疼脑热风寒感冒的特效药,这些药都是她祖母让人给她准备的,为的就是她嫁过去万一有个病痛什么的直接就可以先用上这些药,然后再请郎中也不迟。 谢妙容卧室里面的箱子有很多,钥匙她都是让阿虫管着,具体那小药箱放在哪里这也只有阿虫清楚。 果然阿虫进来后,谢妙容对她一说,她就立即拿出来一把钥匙开了一个箱子,再从里面抱出小药箱来。谢妙容再对她说了要什么药,她立即麻利地把那个装药膏的青瓷小瓷瓶翻找了出来,递给谢妙容,然后问她:“小娘子,可是你哪里伤着了么,让奴婢来替您上药吧。” 谢妙容连忙说不用,然后让阿虫出去准备着伺候她洗漱,还有去外面吩咐一声,让奴仆们备车,她和萧弘今日要回谢府。 阿虫见谢妙容不让她伺候涂药,不觉有些奇怪,但她也不好问什么,遂答应了转身出去了。 等到阿虫阖上门出去了,谢妙容这才拿着药瓶回来,递给萧弘,让他自己涂药。 萧弘本来想要谢妙容给他涂得,但是想到自己被她一看,就要又反应,要是让她上药,那肯定更有反应了,一有反应就更痛。想一想还是算了,自己接过谢妙容的药瓶,去一边自己涂药去了。 涂完药,他慢慢走回来,谢妙容问他感觉好些没。 “似乎觉着好点儿了,没有火.辣辣的痛了。” “那就好,你把药瓶随身带着,一觉得痛就抹点儿,今日咱们回去早点儿回来,回来再去找郎中瞧一瞧,你看这么着可行?” “……也好。”萧弘虽然答应得慢一些,但谢妙容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很为难的意思。 也许搁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如同萧弘这样的也算是甚为难得了。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下,任何跟子孙根有关联的事情必定都是大事,再加上男权本位,要让这个时代的男人为了媳妇回娘家把子孙根的问题暂时放到一边考虑,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男人很看重自己的妻子,愿意为了她的面子,自己受点儿罪。 谢妙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她设身处地的在站在萧弘的角度一想,也挺感动。 她把萧弘牵到南窗下的榻上去坐下,道:“你好好坐着,一会儿我伺候你洗漱,咱们就去阿姑跟前请安,然后再一起回谢府。你一会儿走慢点儿,只要不要在阿姑跟前露馅儿,出了门儿我就让奴仆背你。” 萧弘乖乖的听她安排。谢妙容捧着他脸,在他唇上啄一口,赞他:“乖娃娃。” 惹得萧弘笑着说她没大没小,抬手掐着她的脸蛋儿不松手。 两人一闹腾,萧弘就觉得他的“伤处”越发不痛了。 接下来,一切都照谢妙容的安排进行。她叫阿虫和阿豆打水进来,自己亲自拧了帕子给萧弘擦脸,还为他梳头。为男子梳头,她还是头一回做,不过,在阿虫的指导下还是完成了。阿虫也没给男子梳过头,但是俗语有云,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她好歹看过郎君们的发式,而且女郎们梳的发式可比郎君们难多了。所以阿虫略看一看,也能指导谢妙容给萧弘梳头了。 梳完头,谢妙容让阿豆去拿了两面铜镜来,让萧弘前后都照一照,问他如何。 萧弘笑眯眯地说:“还好,也能见人了。” 谢妙容扁扁嘴:“郎君要是不满意,我叫阿桃进来给你梳。” “不用了。这样就不错,再说了是娘子亲手替我梳的,我觉着别致。” “哦,那好,要是能行,我们这就去向阿姑请安,然后出府回我娘家。” 萧弘自然说行,两人收拾妥当,谢妙容就和萧弘一起慢慢去正房院。因为这一日谢妙容要带着萧弘回门儿,孔氏早就起来了,又把带给谢家的礼物准备好了,等到谢妙容和萧弘一起到上房院她跟前来请了安,她就留他们两人吃朝食。在饭桌上又叮嘱了他们一些话,这才让他们带上她一早备好的送去谢府的礼物,派管事婢妇唐氏送他们出去。 唐氏指挥着婢女们把夫人孔氏挑的一些送给谢家的礼物搬到府外的一辆牛车上,又看着谢妙容和萧弘上了另一辆刻有萧家族徽的牛车,然后跟车的奴婢和奴仆们随车走远了,这才回去向孔氏交差。 —— 谢府里头,今日谢庄在府邸内办公,所以谢妙容领着萧弘回娘家时,他正巧在府里。 谢妙容嫁出去后,萧府最想念她的人莫过于她的老祖母了。姜氏在她嫁出去后,可没少跟身边的管事婢妇阿杞念叨她。比如她会担心她过得好不好,嫁到萧家去做媳妇,丈夫会对她好吗,还有公婆那里她应付得来吗,另外还有妯娌,还有那些弟弟妹妹他们都会喜欢她么? 阿杞当然告诉她:“老夫人不用担心,十五娘必定会得到郎君的喜欢,她阿姑和阿翁那里,她肯定也能应付,至于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十五娘可是老夫人养大的女郎,她一定会给谢家长脸的。” 姜氏听了阿杞的话,颇觉安慰,可还是盼望着谢妙容三朝回门儿时能亲自问她,到底嫁到萧家以后怎么样。 好容易等到谢妙容三朝回门儿,姜氏一早起来就吩咐了,让嘉玉堂的厨房里把谢妙容爱吃的菜都做上,还有把谢妙容留在谢家的那酒窖的葡萄酒拿一大桶出来待客。自打谢妙容嫁到萧家,原先她存在谢家自建的酒窖里的那几十桶葡萄酒就成了珍贵之物,至少在姜氏看来。谢妙容把酒窖里的酒都给了祖母,让祖母留着喝,并且嘱咐她每晚吃饭之时喝上一小盅,她说这葡萄酒活血的,老年人喝了好。她还说她出嫁以后,就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了,别的她没有,就把那些葡萄酒孝敬祖母,希望祖母身体健康,能够长命百岁。 姜氏也不推辞,就接过了谢妙容给她的酒窖的钥匙,她让谢妙容放心,尽管嫁到萧家去,做个好媳妇。她呀,要努力地多活几年,还没有抱到谢妙容生的娃儿呢,她才舍不得走。 谢妙容三朝回门儿,不但姜氏那里在做准备,刘氏也在做准备,她也打算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菜给女儿吃。而且她还要多做点儿,然后拿食盒装了,让女儿拿回家去吃。谢庄知道了就说她这是在自找麻烦,而且女儿才嫁出去三日,哪里就馋死了。况且,既然她是萧家的媳妇了,就该要习惯吃萧家的菜,不该再惦记着娘家的饭菜。 刘氏却道:“你别管,想当初我嫁进谢家,别说头三日,就是头一日过了也想娘家的饭食了。我给她做吃食,可比给她金珠玉石好。” “行行行,都是你有理,你要做就做吧,做了我还能享一享口福呢。阿母可说了,晌午在她那边吃饭,我这就过去,你备了料,一会儿过来呀。”谢庄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刘氏遂高高兴兴地下厨去准备晚间的饭菜。 等她准备得差不多了,便由阿粟等人陪着去了嘉玉堂。到了嘉玉堂坐下还没陪婆婆说上两句话,外头的婢女兴冲冲地跑进来向姜氏等人禀告说她们家的女郎还有女婿到了,外头的奴仆们迎着正往内院来呢。 姜氏非常高兴,连说:“快迎进来,快迎进来!” 没多会儿,就听到外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以及不少婢女和婢妇道福的声音,在嘉玉堂内的和众人就知道是嫁出去的谢妙容带着女婿回门儿了。 姜氏和刘氏真是想出去看看小两口,可又要端出长辈的样子,端坐堂上,一时之间,还颇觉得煎熬呢。 门口的婢女打起湘妃竹帘,姜氏等人就如愿见到了和萧弘并肩跨入堂中的谢妙容。 只见两夫妻神采奕奕,唇角含笑,显见得是婚后感情融洽,十分投契。远远的瞧见两夫妻是这样,姜氏,刘氏,甚至谢庄一开始有些忐忑的心都放下了。毕竟谢妙容在室的时候,还是个调皮的女郎,虽然聪明,但是他们就怕她在成亲之后在人情世故上差一头,怕她不能跟夫家的人好好相处。在谢妙容出嫁之前,她大姐二姐的婚姻,乃至她四姐的婚姻都让谢庄夫妻两人操心,尽管她四姐嫁到陆家还不错,可作为他们两人小女儿的谢妙容,他们两夫妻自然还是希望她不说多好,但至少可以比得上她三姐,不要让他们太过操心啊。刘氏甚至认为她绝对承受不住小女儿的婚姻再有波折了。而作为一手带大谢妙容的姜氏,尽管对自己教养出来的小孙女非常有信心,觉得她在夫家一定能过得不错,不过不亲眼见到,她始终放不下心。 “阿婆,阿父,阿母!”谢妙容进入嘉玉堂,见到堂上坐着的祖母,还有父亲和母亲,几乎是雀跃着蹦过去的,她脸上都是兴奋和欢喜之色,声音也是透着喜悦,让见到她还有听到她喊声的人一下子都被感染了,跟着快乐起来。 “十五娘!”姜氏,刘氏,还有谢庄都是齐齐欢喜地出声喊她。 不过,还没等到谢妙容蹦到祖母跟前,姜氏又皱起了眉头,小声提醒她:“慢点儿,慢点儿,你可是成了亲的人……” 她这么一提,刘氏也向着她使眼色,要她顾着走在后面的萧弘,那眼中的意思是她怎么能忘记自己的丈夫呢,就这么扑上来了。这也是太不含蓄了,哪里像个出嫁的人? 谢妙容呢,被她祖母一提醒,还有接收到她母亲的脸色,立即也就停住了脚步,赧然地转身去看走在她身后的萧弘。 萧弘其实并不介意媳妇儿见到娘家人就跟只小鹿一样蹦了过去,把他扔下不管了。他完全能体会媳妇儿的心情,谢妙容在家是娇女,嫁给了他,做了媳妇就不比在家时轻松自在,一回到娘家,见到亲人,感觉很亲热也正常。不过,他当然是更喜欢她时时留意到他,什么事情都顾及他,比如说他今天身体有“状况”,更喜欢自己的媳妇紧张他,在意他。 此刻他见到谢妙容停住脚步等自己,忍不住对她展颜一笑。 他本来容颜俊美,这么一笑,简直满室生辉,亮瞎人的眼,谢妙容也不知道有没有亮瞎别人,至少她是被亮瞎了,真相拿个罩子把他给罩起来,让他只笑给自己看。 她想到了他今日受了“伤”,走不快,便又重新走回去,到他身边去拉住他手臂,有扶住他的意思。 他暗暗对她使眼色,示意她这是大庭广众,要她放手。 谢妙容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却存心使坏,越发抓紧他手臂,跟他保持一样往前走的步伐。 两夫妻之间这些小动作自然落入了姜氏等人眼中,他们可都看出来了,谢妙容跟萧弘的感情好着呢。 萧弘没奈何,只得忍“痛”走快两步,走到堂中向姜氏,岳父和岳母行礼。谢妙容也跟着他一起向祖母还有父母道福。 姜氏赶忙让两人坐下说话,接着让底下的奴婢们奉上早就熬好的茶饮。 因为想要知道谢妙容到底嫁到萧家以后情况如何,所以姜氏跟谢妙容两夫妻说了一会儿话后,就让儿子谢庄陪着萧弘吃茶下棋,而她自己带着谢妙容到里面的花厅去说些私房话。 谢妙容扶着姜氏,刘氏跟在后面,三人进入姜氏修建在二进院花房旁边的花厅。 落座后,姜氏就直接问谢妙容嫁到萧家后丈夫对她好不好,公婆对她如何,还有妯娌,弟妹们又怎么样。 谢妙容笑嘻嘻的回答:“三郎对我很好,公婆也是,我阿嫂庐陵长公主对我也不错,至于弟妹嘛,也还行。只是我们屋子里有两个一直服侍三郎的婢女不太听话……” 她都没有说那个书房里的婢女阿竹的事情,毕竟那件事情她也没有查实,在这种欢欢喜喜回娘家的时刻,她还是不愿意对祖母和母亲说什么通房的事情。所以她就只告诉了她们阿桃和阿杏那两个不太听她话的婢女的事情。她很明白,要是她回娘家后报喜不报忧,她的祖母和母亲是不信的,特别是她瞒不过祖母。 果然她这么一说,姜氏和刘氏就问她,那两个奴婢是怎么不听她使唤的。 谢妙容就说了那两个奴婢什么事都以萧弘马首是瞻,有些不把她当回事。 “那两个奴婢是是不是萧府的家生奴婢,府里恐怕有亲戚做着管事?”姜氏立即问。 谢妙容:“我已经让阿豆去查了,大致如此吧。祖母不用担心,我已经让她们碰了软钉子,她们也有所收敛。” 姜氏又说:“很好,你才嫁进萧家,先立稳脚跟,好好跟丈夫相处,那些贱婢是插不进来的。她们如此做,不过是想爬你丈夫的床,想做通房,想做妾。等你立稳脚跟后,就先收拾她们两个,记住喽,不要声色俱厉大张旗鼓的收拾她们。你呀,还要时不时地给她们小恩小惠,在外头人面前一定要和声对她们说话,可是转过背,就要想方设法给她们挖坑。你一个主子,要收拾奴婢是很容易的事情,最好呀,你不要亲自动手,要是能借别人的手除掉她们就最好了。你要知道,内宅之中,你要心慈手软,到头来,你就会别的女人踩在泥里,可是手段毒辣,又太过有损阴德,故而以不害人性命为底线……” “那祖母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给我听一听,让我也长点儿手段,行不行?”   ☆、第183章 18.3 谢妙容原本想着她祖母会告诉她一些具体的招的,没想到她祖母说:“十五娘,后宅里的争斗只要有你的郎君在,只要你还对他在意,那就是一辈子。今儿个你可以除了那个想爬床的婢女,明儿个这些人又会出来,甚至呀,以后你的公婆会塞侍妾给他,你的郎君的同僚上司都会送女人给他,你说他是要还是不要?” “孝顺父母他就会要,不拂同僚上司的好意他也会要……”谢妙容已经并不迟疑的说出了这个答案。 姜氏微微点头:“不错,十五娘,就是这样,女人这一辈子始终会面对这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转头去看了刘氏一眼,道:“不过,也有如同你阿母这样少数幸运的,因为郎君对她一心一意,所以她几乎没遇到这样的事情。若是你也幸运,那就好了。” 话锋一转,姜氏又说:“但是,不是家家都有你祖母这样的阿姑,你还是要早做提防。祖母别的建议没有,多学学三十六计吧,既然先贤能用它来安邦卫国,你也能用它来稳定后宅,护着你的好日子。” “三十六计?” “对,这嫁了人后,除了主持中馈,照顾丈夫,生儿育女,把三十六计好好看看吧,你要是能够融会贯通,以后遇到什么情况也就不会害怕了。” 谢妙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三十六计,这本兵书,在她穿前,可是看到过用于各种领域的研究的书,唯有这个用于内宅的没有看到过。一想到要维持自己幸福的婚姻生活,甚至要专研三十六计来对付那些不知道多少觊觎她的男人的女人,她突然觉得好悲催。穿前她所处的那个时代,也有小三存在,但是那都是不被社会认同的,永远只能存在于背光处,不管怎么样,法律还是护卫着一夫一妻制。但是在这个时代,可没有所谓的维护一夫一妻制的法律,有的反而是贵族官僚阶层的男子就应该三妻四妾的习惯,而且习惯成自然。 往往习惯的惯性作用还是强大的,她的那点儿坚持在这样的习惯面前只有被碾压。况且这个时代,无处不在地彰显着男尊女卑,对于女人来说,男人是绝对强势的,就算男人.宠.爱你,肯听你的话,肯一心一意对你,你内里也是脆弱的。男人轻轻动一下小指头,女人的幸福似乎也要被压碎为齑粉。 跟萧弘成亲以后,两人第一次冷战,不是也以谢妙容首先向他低头说软话,两人僵持的场面才改变了吗? 或者她可以说自己是心软才那样做,但潜意识里她要想维持两个人幸福的努力,其实也就是说明了她的不自信和弱势。 谢妙容认为自己比起其她女人来说都是好的了,她的出身,她的能力,她开了挂的穿越者身份,比起本土就算阶级地位跟她一样的女人们都占优势,就连她也得为了拉拢萧弘先放低身段。别的那些女人们,比如更多的庶民,甚至奴婢们,她们恐怕在男人面前更是卑微,想要维持幸福做出的牺牲定然是更多。 要是她们遇到男人要纳妾,要收通房,绝对是毫无抵抗之力的,甚至她们想要讨得男人的欢心,讨得这个社会对其所谓“贤惠”的赞扬,还要主动给男人纳妾,主动让男人收通房。 她祖母说得对,只要她还爱萧弘,还想跟他白头到老,就会遭遇各种挑战和困难。她不能因为如此,就不追求幸福了。 “不能怕刺就不吃鱼,不能因为摔倒就不走路。” 祖母曾经说过的话犹然回荡在她耳边呢。所以,她要做个勇敢的人,为了自己的幸福去迎接诸多挑战。 跟祖母和母亲说过话后,晌午她和萧弘在嘉玉堂吃饭。吃罢饭,因为担心着萧弘的“伤”,所以谢妙容婉拒了母亲和父亲留他们两夫妻吃晚饭的提议。刘氏见女儿执意要回去,无奈何只能嘱咐她,那过一段儿日子才来。 不过在走之前,众人在嘉玉堂饭后饮茶时,门外的奴婢送进来一封信,说是北边来的。 众人一听说是北方来的信,一下子都看向了接过信的谢庄。 此时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正跟秦国和燕国进犯景国的联军战于山阳一带,前些日子听说战事胶着,不但谢庄,就是朝廷内外许多人的心都悬着呢。谢节领导的豫州兵马在前线有什么军事情况都是写信给谢庄的,所以谢庄比其他人更早知道前线的战况。这也是因为他坐阵后方,负责前线豫州兵马的粮草调度,况且豫州兵马是谢家的子弟兵,他当然有先一步得知战况的权利。 谢庄迅速的拆开信来看,快速的扫了几眼后,他脸上微有笑意,又仔细的读了两三遍信。 旁边坐着的诸人都好奇地看着他,猜着信中所写的内容。 最终还是谢妙容忍不住,问谢庄:“阿父,十哥的信上写什么了啊?” 谢庄笑吟吟地放下手里的信,慢腾腾道:“你十哥的信上说,咱们豫州的兵马大败秦国和燕国联军,现如今已经追击他们到了景国和两国的边界,咱们以少胜多,以区区八万兵马,战胜了对方号称百万的联军。” “太好了!太好了!十哥好厉害!”谢妙容站起来拍着手兴奋地嚷嚷。 其他人也跟着叫好,各个兴奋。众人都知道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此战的重要性,先前不知道多少人怀疑他会失败,从而让胡人的铁骑过江,攻破建康,百万生民生灵涂炭。因此建康城最近几个月不管是朝堂上还是城里都是暗流涌动,不少人准备一看情况不对,就要逃离,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抢先一步逃离建康去了更南边的地方。 先前谢妙容的六婶朱氏就是因为不相信谢节领导的豫州兵马会赢,所以抢先一步跟着娘家人一起逃离建康,才会在大枫山遭遇山匪被劫,后面谢妙容和谢绣姬按照匪徒的要求带了五千金去赎人,谢绣姬却被山匪劫走。 这都是拜局势不明,大家心理恐慌所致。 如今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大败了秦国和燕国联军,将胡人的军队赶回北方去,长远不敢说,至少短时间之内景国是不会受到秦国和燕**队的袭扰了。朝堂上,皇帝和诸位臣子是松了一口气,而百姓们也可以继续过安稳日子,大家也不会人心惶惶,时局也会稳定下来。 所以这是件大喜事! 萧弘钦佩地看着自己的岳父,心想,如此大的喜事,可他刚刚读信,还有读完信告诉众人时只是微有笑容,语气平淡,就如同说谁家嫁女或者谁家娶媳一样,须知,这件事情对于朝廷还是景国的庶民都是意义重大。要是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败了,曹氏的江山怕就要丢了,从此景国会四分五裂,各地带兵的门阀豪族就会割据地方。即便胡人的铁骑攻进建康,并不占领该地,只是烧杀抢掠,但是皇族曹氏的覆灭就会造成群龙无首的局面。等到燕国和秦国的联军退去,那么这些割据地方的门阀和豪族就会互相攻伐,以图占领对方的地盘,扩大自己的势力,到头来江南乱成一锅粥,江南的繁华与富庶很快就会因为战乱而灰飞烟灭,最终受罪的将是无数黎民百姓。在大的灾难的背景下,即便作为贵族可以继续享受物质上奢华的生活,但内心来说绝对也会感到生死的无常,感到幻灭。 显然,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挽社稷于狂澜,保住了景国曹氏的江山,就是保住了江南的繁华与富庶,保住了百姓们不会因为战祸而颠沛流离,谢家大大的有功于社稷,造福百姓。 他觉得自己岳父虽然是儒人,但颇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喜怒不惊。光是这份涵养,已经超然众人,使得他唯有景仰。他还认为有岳父这样的人在,景国的江山就不会有问题,皇帝完全可以倚靠这样的人替他治理天下。这或者是小皇帝的福气,他岳父这个人既有能力,又有涵养,还没有野心,一心为公,简直是太难得的良臣。要是小皇帝不用这样的良臣,那就是太蠢笨。若是他所猜不错,小皇帝很快就会封赏他岳父还有带领谢家豫州兵马的谢十郎了,少不了封侯拜相。谢家俨然作为国之柱石,将会成为景国的第一门阀豪族了,连经营了几十年的琅琊王家也会比谢家稳压一头。 萧弘向岳父贺喜,向谢家贺喜。 谢庄却摆手说这是景国君臣同心,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颇为自谦。 有这样的大喜事,刘氏打算让厨房再多做些菜,晚上大家聚一聚庆贺庆贺的。可谢妙容却对母亲说,她晚上就不在娘家吃饭了,再坐一会儿她就要和丈夫萧弘一起回萧家去。 她大伯母大王氏挽留她,扯住她袖子打趣她,说她偏心,才嫁过去三日,反认他乡做故乡了。 谢妙容不好说萧弘身有疾,需要回去找个郎中看看,只得说她出门之时,可是跟婆婆说了要晚上回去吃饭的,既然已经答应了婆婆就不好不回去。 大王氏一听,看谢妙容一眼,从她脸上看出少许为难之色。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可能谢妙容有个厉害的婆婆,别看谢妙容跟其夫萧弘在人前恩爱,其实背过去还不一定在萧家遇到什么不顺当的事情呢。她也是过来人的,知道有些家里婆婆虽然在外人看来又亲切又和蔼,可是一关上门过日子,还不一定对媳妇儿多挑剔多为难呢。本来嫁出去的女郎三朝回门儿,吃了晚饭回去是最正常的,可偏偏谢妙容的婆婆要她回去吃晚饭,这也是太挑剔了。 看来,每个人的婚姻,各有各的难处。这一点儿,她几十年婚姻下来,早就有了清楚的认识。 所以,谢妙容这么说了之后,她也就不为难侄女儿了。 同样,谢妙容这么说,也让姜氏和刘氏有这方面的考虑,她们也不挽留谢妙容了。毕竟新媳妇跟公婆的关系一开始是有很多关要过的,等到她在萧家立稳了足,再回娘家,那个时候也不缺这一两顿饭。 “十五娘,既是你阿姑要你晚上回去吃饭,那一会儿就走吧。咱们谢家在这里,你以后随时回来都可以,不在这一时。”姜氏首先就对谢妙容说。 谢庄夫妻也点头赞同。 萧弘有些赧然,觉得自己要不是今日身体不适,就不会让妻子在娘家没吃完晚饭才回去了。他倒是想说他阿母那里不用管也行,但是当着谢家这么多长辈,他又说不出来这个话。他想,等他好了,以后常陪妻子回娘家吧,把这一回没吃成晚饭给补上。而且,谢节带领的豫州兵马胜了秦国和燕国联军,局势至少也要稳定个三五年,他们萧家也用不着那么快搬到徐州去了。如此一来,他自然有更多的时间陪着娘子回娘家。 又说了一会儿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谢妙容和萧弘两人站起来向屋内的长辈们告辞。 姜氏拉着谢妙容的手,拄着拐杖把她送出了嘉玉堂。望着满头银发的慈爱的祖母,谢妙容简直好舍不得,还有对她殷殷嘱咐的父母,她也舍不得。 可是她长大了,嫁为人妇,从此以后将要单独面对她眼前展开的人生了,尽管留恋娘家的亲人,可却不得不离开他们。 她带着他们的关心和鼓励,伤感却又勇敢的上了停在谢府门外的萧家的牛车,和自己丈夫坐在一起,挥别府门口站着的父母还有谢家族人,牛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她才放下了车帘子。 那一头,亲自送了女儿和女婿出去后,刘氏回来对谢庄抱怨:“十五娘这才嫁出去三日,就跟咱们不亲了,居然连晚饭都不吃就要回去,害得我备下的菜都还没有来得及做……” 谢庄笑:“不妨事,你做了给我吃,我保管都吃完就是了。” 刘庄觑他一眼:“倒是便宜你。哎,十五娘可真是应了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谢庄:“你呀,来来回回都是你在说,你今日没看到他们小夫妻关系多好吗?十五娘以夫家为家正常得很,她要老往娘家跑才不好呢。话说回来,她要老往娘家跑恐怕你又得担心了吧。小燕子长大了,你就让她可劲儿去飞吧。咱们呀,以后就只操心十六郎和十七郎了,要是等到他们也成亲了,咱们就彻底老了……” 刘氏唏嘘一阵儿,也就罢了,去看她的两个儿子谢志谢武了。 牛车上,谢妙容靠在萧弘的肩头,跟谢家的亲人分别后,让她有些兴致低落。 萧弘揽着她,柔声说:“卿卿,以后咱们在建康呆的日子还长,等我好了,多陪你回几次娘家,把今日欠你的晚膳给补上好不好?” 谢妙容:“好啊,不过,你能确定萧家不会依照原来的计划搬去徐州吗?” “你十哥这一回击败秦国和燕国联军,时局总有三五年稳定,所以,用不着急吼吼的去徐州。不过,我还想你早日见一见我阿翁还有阿婆呢。他们可是想早点儿见着你。” “那你的意思是……到底是什么时候去徐州?” “可以等到明年开春儿,我阿嫂生了孩儿,孩儿大些,再去徐州最合适。” “你的意思是等到明年开春?这是为了我对不对?想让我多回几趟娘家吗?” 萧弘肯定回答:“是。这样你喜欢吗?” 谢妙容从萧弘的肩头抬起头来,仰面看他,只见他含情看向自己,唇角噙着笑,语调温柔,不由心中一动。 她抿唇,再次靠在他肩头,道:“喜欢。多谢郎君这么体贴我。可是……你不用如此,咱们一切都听阿舅和阿姑的安排吧。” “你是真这么想?”萧弘问。 “嗯,真这样想。” “你舍得你的娘家人?” “舍不得也得舍,我都成亲了,还巴巴的天天恋着娘家多没出息。” 萧弘听完在她发上一吻,赞她:“我家十五娘就是有出息,我可放心了……” “去!我看你是可得意了!”谢妙容嗔道,接着她想起一事,便问萧弘;“三郎,你那里可觉着好些了?” 萧弘:“还是有些痛,只是没有早起的时候痛了。” “那回去后,赶紧找个郎中来瞧一瞧。我想你是不是也有内热,不单单是伤了那里?” “也许吧。” “今日难为你了。” 谢妙容一边说一边抱紧了萧红的腰,她柔声体贴的话令萧弘心里一暖,遂说:“为了你,我再多受些罪也无所谓。” “郎君真好。”谢妙容的话语越发软糯,萧弘听了当然心中更加甜蜜。 两人彼此相拥着,都觉无限满足和幸福。 一路上,牛车里的气氛都非常好,两夫妻回到萧府他们的院子后,谢妙容就立即把管房婢妇阿筠叫了来,让她派人去请个萧府常请的郎中来。 阿筠问:“但不知是娘子还是郎君病了?” 谢妙容就道:“是郎君今日有些不舒服,你快去请吧。” 阿筠怕谢妙容误会自己多嘴,便向她解释:“府里常请的郎中有好几个,一些是给妇人瞧病的,一些是给男子瞧病的,所以奴婢要问一问娘子……” “我知道了,你去吧。”谢妙容神态轻松地挥一挥手。 她是在阿筠走后才想去这个管房婢妇向自己解释的意思,其实她刚才并没有那种怪阿筠多嘴的想法,实在是阿筠太小心了。不过阿筠这样小心,这样能揣摩主子的意思,也让谢妙容认为她这个管房婢妇称职。 阿筠走后,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便有一位白胡子老头来至谢妙容和萧弘的院子。 据阿筠介绍说这位郎中姓胡,给男子瞧病很在行。 不过是给萧弘瞧私密处,作为妻子的谢妙容也难免要回避。但是她还是想知道病情,所以在胡郎中替萧弘看过后出来,她就问他,萧弘的伤要不要紧? 胡郎中道:“无甚要紧,瞧着公子似乎一早用了药,老夫瞧了,那药对于止血疗伤颇有奇效。老夫再给他开两副清热解毒的药吃一吃,过三五日当无事了。对了,那外伤的敷药要继续用,每日三次,直到完全无碍为止。还有,在公子疗伤期间,不要行房,甚至不要动念。” 谢妙容连忙答应,不过,胡郎中对她说起这些,还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胡郎中六十好几了,有些眼花不说,为人也是一派端方,在整个跟谢妙容说萧弘的病情的过程中,那是目不斜视。所以谢妙容这个小媳妇的羞涩之态他倒是没有瞧见。 把萧弘的“病况”一说,再把方子一开,胡郎中在领了阿筠奉上的诊金后,就拱拱手,带着自己的徒儿告辞了。 谢妙容自然拿了胡郎中的方子让奴仆跑一趟,去把药抓来熬上。 不久之后,谢妙容和萧弘两夫妻的院子里就飘起了药香,这当然引起了许多人的主意,便不断有人打听是谁病了。 晚饭后,谢妙容和萧弘去婆婆那里问安,顺便把今日回娘家知道的一些事情对孔氏说了。 孔氏听说谢家十郎带领的豫州兵马击败了秦国和燕国的兵马,那是想当高兴,她说:“这样好的消息简直堪比三郎和十五娘的婚事。如此一来,咱们也不用慌慌忙忙的去徐州了。” 在孔氏看来,她巴不得留在建康呢。除了建康是繁华之地,这里的社交圈子高端大气上档次以外,还生活方便,在物质享受上头远胜徐州,更关键的是这里没有公公和婆婆,她可是自在多了。一想起她那个威严的公公,挑剔的婆婆,她就觉得头大。武帝在时,把萧家的两兄弟迁到建康,在外人看来,他们算是人质,但在孔氏看来,这可是解脱。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想跟着丈夫去徐州,她在建康过的日子可比在徐州公婆的眼皮子底下过得舒服多了。 萧弘和谢妙容陪着孔氏说了些闲篇,孔氏就让他们两夫妻早点儿回去歇着,说他们今日回谢府也是累了。其实呢,她是不过是想让儿子和儿媳加紧造人罢了。 两夫妻回到自己屋子里,谢妙容想起胡郎中说的话,就对萧弘说暂且还是大家分床睡,免得他动了欲念,到时候伤口痛。 萧弘对于不跟谢妙容同床简直是无法忍受,他说他情愿痛也要搂着谢妙容睡,不然会失眠,根本无法睡着。 谢妙容像是哄一个小孩子一样,说了同床的诸多坏处,比如不早点儿治好,万一将来拖久了,要是不举,那可就麻烦了…… 萧弘到底给吓住了,最后只能不心甘不情愿的去睡了榻,他执意让谢妙容睡床,谢妙容也同意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谢妙容去婆婆孔氏那里向她请安,却发现婆婆今日的脸色就跟刷了锅底灰一样,十分难看,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满含着怒气。 谢妙容不由得猜测婆婆这是怎么了。   ☆、第184章 18.4 就在谢妙容猜测婆婆到底为何脸色如此难看时,孔氏已经让请安的其她人,比如缪氏等都退下,单留了她一个人在跟前。乐—文 见此情景,谢妙容不觉有些忐忑,她也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头。 她垂下头,看着脚下那小块地面,等着婆婆孔氏说出些不太好听的话。她直觉,她的婆婆大概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所以,提醒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果然,孔氏随后冷声质问她:“昨儿个三郎就病了,你竟然为了回娘家,丝毫不顾他有伤在身。他伤在那样紧要的地方,却跟着你回谢府去应付你家里的那些人。想必,这些都是你的意思吧?我就不明白了,你如今是哪家的人,跟你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的人到底是姓谁?你就不怕你这样会让三郎耽误了诊治,以后落下病根儿,在子嗣上头艰难?” 一听婆婆这样说,谢妙容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是又有人到婆婆跟前来打小报告了,目的嘛,不外乎是想让婆婆不高兴,从而责备自己,甚至想让婆婆对自己有意见,让自己遭到婆婆的讨厌。 自己那边会到婆婆跟前来打小报告的她猜多半还是那个贱婢阿桃和阿杏,也许还有她跟萧弘那院子里的管房婢妇阿筠。这个阿筠可是婆婆派到自己和萧弘这边院子来的。基本可以断定阿筠一定是婆婆那边的人,而且昨日安排人去请胡郎中的就是阿筠。她会不会在请了胡郎中后,后面在胡郎中给萧弘瞧了伤开了药后,向胡郎中问过萧弘的病情,在从胡郎中嘴里知道了萧弘具体的病情后,她才又去向婆婆禀告此事,故而婆婆才如此清楚的知道了萧弘的伤呢? 不管婆婆是从哪种渠道知道了,这会儿她质问她,谢妙容都认为自己该给婆婆一个解释。丈夫是婆婆心爱的小儿子,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在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后难免会担心儿子,难免会责怪自己这个对儿子来说最为亲近的枕边人,这些谢妙容都能想到。 所以她立刻向婆婆认错,态度诚恳的承认是自己疏忽了,因为丈夫坚持要陪自己回娘家,而自己也没有坚持让他留在萧府。不过,后面他们夫妻两人回了娘家后,她就决定只吃晌午饭,并没有答应父母在谢家吃晚饭,因为到底担心丈夫,所以忙忙的赶回来请郎中去替丈夫瞧病。接着她就把郎中说的那些话都一股脑的对孔氏说了,假装婆婆不知情一样。 总之她认错的态度非常好,而且懊恼的说自己是多么后悔让萧弘陪自己回娘家,最后她请求婆婆责罚自己。 孔氏听完谢妙容的话,莫名其妙觉得再也发不起气来,实在是谢妙容这个儿媳妇一点儿都不为自己辩解,反而是可劲儿地说她如何如何错了,如何如何懊恼。不管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但这种态度是让人喜欢的。 她有两个儿子,娶了两个媳妇,这会儿她把长媳庐陵长公主还有次子的媳妇谢妙容暗暗在心中对比一番,立即就有了结论,那就是在对待她的不满和指责上头,谢妙容身段儿放得相当低,根本就不会反驳她不说,甚至还一点儿不为自己辩解,全面接受她这个婆婆的指责,并请她责罚。 既然都认错了,她还有什么好说。至于要罚谢妙容,她也觉得犯不上罚她。 不过,孔氏还是有话要交待谢妙容:“以后在房中,不要紧着他胡闹,你是他娘子,得告诉他有节制,为房中事伤身,这要是传出去,于三郎,于你,都不好。” 其实,孔氏一开始听到自己身边的管事婢妇唐氏说她小儿子病了,然后那边院子的管房婢妇阿筠叫人请了胡郎中去给儿子瞧病后,她就立即让人连夜把胡郎中传来过来问话。胡郎中被传到萧府,一开始还以为是孔氏病了,后来见了孔氏,才明白是孔氏希望了解儿子萧弘的病情。胡郎中也就把萧弘的“病情”详细的对孔氏说了。 孔氏从胡郎中的嘴里知道关于萧弘的确切的病情时,想起他今日还陪着儿媳妇谢妙容回了娘家,简直心疼得要命。她立即想到的就是谢妙容这个儿媳妇太不体贴丈夫,光是为了自己的脸面,置自己儿子不顾,居然让萧弘带“伤”陪她回娘家。关于子孙根的事情能是小事吗?可谢妙容却没当回事,而自己的儿子也是被她给迷惑了,竟然如此将就她。要是他以后因为拖延治疗,在这上头留下了病根儿,那可怎么办? 她意.淫出种种严重的后果后,那是担心了一晚上。 气儿媳妇谢妙容的自私,气儿子太过于将就新媳妇,孔氏憋了一晚上的气。 次日,谢妙容过来向她请安时,她挥退了跟前的人,就开始发气责问儿媳妇了。 好在,谢妙容认错态度良好,一点儿都不为自己辩解,这让孔氏满意,最后也就语气温和了些,告诫她要劝其夫注意节制房事。 谢妙容答应得脆爽,可是心里却是大觉委屈,大加吐槽。她真想对婆婆说,你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别看他是个禁欲系的冰山脸,可是一旦上了床,却是个强势得要命的男人,她哪里能够阻止他,能够劝他要节制一点儿。也许等到新婚过了,等到她跟他成亲日子久一些,他的新鲜劲儿过去,也许才能劝动他吧。不过,谢妙容认为这最起码需要以年为单位计算。 只不过,萧弘因为房事太过,而伤到了私密处,谢妙容也认为有点儿过了。 但是经此一事,想必以后萧弘在房事上不会那么不要命了吧。说不定她会借用他私.处受伤的事情恐吓他,让他节制下? 孔氏呢,看着眼前答应得脆爽的儿媳妇,其实有点儿迷惑,到底自己的儿子是有多喜欢眼前这个年轻的女郎?谢妙容的容貌只能说清秀,皮肤好,远远说不上漂亮,而身段儿呢,尽管高挑,但并不袅娜,这样的女郎不过是中人之姿往上一些吧。她跟以前常往萧府跑的,中意自己次子萧弘的两个女郎卫琴莲和阮明月的姿色完全不在一个档次。那两个女郎非常夺目漂亮,可自己的儿子却没有选她们,最后倒是选了这么一个说不上漂亮的女郎做妻子。而且从儿子在房中跟她行房,竟然弄得受了伤来看,想必儿子一定是非常喜欢谢妙容的。自己的儿子是那样光风霁月的风仪,竟然钟情于这么个说不上漂亮夺目的女郎,这也是让她这个婆婆无法理解的。到底谢妙容有什么好,可以把儿子迷得这样厉害? 但是,她也想到除了姿色外,谢妙容在其它方面可是远胜以卫琴莲为首的许多女郎,比如说她开的日进斗金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可能放眼全建康,也没有哪家女郎像她这么会赚钱。还有她做的诗,那也是太有仙气,这个不但是放眼全建康了,就算放到全景国,加上那些须眉男子在内,她也是出类拔萃,简直不愧是素有诗酒风.流的谢家的女郎。既有财,又有才,在貌上差一些也就无所谓了,应该说,她的儿子的确娶到了一个好媳妇。毕竟青春和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不断贬值,可是拥有财和才的女人随着青春年华逝去,这两样东西非但不会贬值,甚至还会增值。再加上谢妙容身体好,好生养,要是子嗣繁盛的话,她的次子就是更加赚到了。 方方面面加起来一想,孔氏也就消了气,不再打算就此事为难谢妙容了。 “得了,你回去吧。记住喽,对你丈夫体贴些,上点儿心,他好你才能好呀。娘家什么时候不能去,都在建康城里头,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阿姑说得甚对,天底下再没有比阿姑宽待儿媳的了。” 嗖,一顶高帽子向着孔氏的头上飞过去,孔氏安然受用,脸上也有了笑意。一开始如同抹了锅底灰的脸也成功洗白了。再看谢妙容这个媳妇时,顺眼多了。 “这几日晚上也不用过来问安了,在屋子里多陪陪三郎吧。”孔氏一高兴,免了谢妙容晚上过来探望她。 “不,不,不,我来向阿姑请了安回去再回去陪郎君也是一样。我也没有像阿嫂那样身怀有孕,合该每日早晚来阿姑跟前晨昏定省。”谢妙容异常诚恳地说。 孔氏见谢妙容并不顺着自己的话真要偷懒不来请安,那是更加高兴了,对谢妙容的印象越加好,嘴里赞她果真是谢家知书识礼的人家的好孩子,什么时候也不忘废礼。 一来一去,本来一开始因为孔氏生气造成的那剑拔弩张的局面最后变成了其乐融融。 谢妙容从婆婆的正房院出来的时候,还扔给阿虫一个红漆描金的盒子,说里面是一整套十二把的象牙梳子,是她婆婆刚才叫人开了箱子给她的。主要是希望这套梳子能让谢妙容的一头乌发向鸦羽发展,以后有了萧家的后代,再把好头发传给儿孙。 好吧,她婆婆考虑得真是全面而具体,很有前瞻性。 对于哄年纪比她大二十岁以上的大妈高兴,谢妙容真得很有经验。因为她可是在她祖母跟前长大的,很明白在这些年纪比她大很多岁的大妈跟前,不管她们说什么,你都要摆出诚恳的姿态,以小辈聆听教训的姿势,接受她们的建议和指责,然后不管什么错都先认下。只要认错态度好,就能够让大妈们的怒气没法子积攒起来,向你爆发。 紧接着,再想方设法的送几顶高帽子过去,这虽然有谄媚之嫌,但是在亲近的人跟前用,是避免矛盾继续扩大的灵丹妙药。都是一家人,何必认死理,把关系弄得那样僵。当然,谢妙容只在对她还不错的长辈跟前用,就像她常常用这个法子哄她的老祖母高兴一样。在谢家的时候,她但凡闯个祸,就会用这一招哄得生气的老祖母高兴,最后也不罚她了,还能得到些赏赐。 阿虫是从小到大跟着谢妙容的人,当然明白自己伺候的小娘子的手段,接着了谢妙容扔给她的那个装有十二把象牙梳子的漂亮的盒子,她狗腿地赞自己的主子厉害,如此轻易的就摆平了婆婆。 谢妙容阻止她继续拍自己的马屁,告诉她要谦虚,不要自满,路漫漫其修远兮,她将上下而求索。再说了,她的婆婆其实并不尖酸刻薄,要是换了另外一种类型的大妈,她可是搞不定的。 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就在想,到底是谁去婆婆跟前告密了呢?尽管她这一次很顺利得化解了婆婆对自己的抱怨,可是一想到一个随时要去婆婆那里告密的“密探”在她这个院子里,她就有在探照灯下洗澡的感觉。 想一想,真是各种不舒服。 到底是管房婢妇阿筠还是那两个不服她管得婢女阿桃和阿杏呢。 她得确定是谁,然后让她们吃瘪,告诉她们这个密可是不那么好告的。 回到了她跟萧弘的院子里,先就去看了看已经在南窗下榻上坐着吃朝食的萧弘,然后问他好些了没。 谢妙容起得早,她去婆婆那边请安的时候萧弘还没起床。萧弘这几日因为要养伤,所以谢妙容让他多睡会儿才起来,晚上两个人虽然不在一块儿睡觉,但是两人在灯下下棋可是下得很晚,因为萧弘说太早睡下去,他反而因为没有谢妙容陪而睡不着。于是谢妙容也只能冒着熬成熊猫眼的危险舍脸陪相公了。 今早被阿虫叫起来的时候,她可是洗了冷水脸,才觉得精神点儿了去婆婆跟前请安的。 萧弘见到她,头一句话就是笑眯眯的问她吃了没,要不要再来一碗粥? 她撇撇嘴:“别把我当彘养。” 这话惹得萧弘好一阵大笑。 “对了,昨日服了药,你今日好些了吗?”她不忘问他这个。 “好多了!我想,三日就能好了,哪里用得着五日。” “得了,你还是听胡郎中的话吧,别冒险了,给我养足五日再说。你要是再伤了,回头你阿母得把我给吊打一顿。” “怎么了,你今日去请安,我阿母说什么了?” 谢妙容拿起小几上的茶饮喝了两口,瞥了瞥不远处屋子角落站着的两个婢女阿桃和阿杏开口:“阿桃,阿杏,你们两个去小厨房帮忙,今日多做两盏燕窝,我晚上请安要给老爷和夫人送过去。上次你们挑的燕窝非常干净,可见你们的活儿做得细致,我很满意。阿豆,去拿钱来,我要各赏阿桃和阿杏一百钱。” 在一边站着的阿豆立即答应了,然后去开了谢妙容放零钱的箱子,拿了用细麻绳串着的两串五铢钱出来,每一串是一百钱,她将两串钱拿过去交到阿桃和阿杏手里。 今日谢妙容的公公萧咸会回家,因为明日休沐,所以谢妙容才这么说。 阿桃和阿杏自然不能说个“不”字,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件事请示萧弘的意见。不用请示,这种表达孝顺的事情,萧弘当然是大力支持媳妇儿的提议的。 “奴婢多谢娘子赏赐。”阿桃和阿杏齐声答应。 她们的脸上都挤出了笑,尽管笑得无比勉强。 萧弘见状非常高兴,他嘱咐阿桃和阿杏,要用心挑燕窝里的毛,不然对不起娘子的赏钱。 “是,郎君,奴婢跟阿桃一定不辜负娘子还有郎君的期望。”阿杏赶忙道,她知道阿桃心里不知道多堵得慌,这会儿能装出笑脸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这种拍马屁的话自己要不说就要冷场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把娘子交代的活儿干好就行。”萧弘笑着吩咐道。 阿桃和阿杏再次笑着答应了,这才却步退出去了。 谢妙容见状心里暗笑,腹诽道:“叫你们没事儿喜欢去告密,我不给你们找出点儿事儿来,你们就闲得慌。等着吧,就这么一个挑燕窝里的毛的活儿也能折腾你们一阵儿呢。” 那边厢,阿桃和阿虫一退出房去,两个人脸上的笑立即就消失无踪了。 阿桃的脸气得简直可以用发青来形容,而阿杏呢也是一副沮丧的模样。 等到走出了院落,走到几从花树的僻静处,阿桃才将手上的那一串钱大力地摔到了地上,咬着牙低声道:“谁稀罕这一百钱,这是瞧不起我们,八辈子没见过钱?” 阿杏却将手上的钱掂了掂道:“至少还有一百钱呢,若是不给你钱,让你去挑燕窝里的毛,你还不是得去。” 如此说着,她将那一百钱揣到了怀里。 阿桃愤愤道:“你知道什么,她这是故意在三公子跟前惺惺作态,装好人。借着孝敬的名头,折腾我们两个一等的奴婢。那挑燕窝里的燕子毛的活儿本就不该我们做,可她当着三公子的面一称赞我们,再一打赏。以后这院子里头,甚至其他院子里头的主子们要吃燕窝,她就会指定我们去做了。一盏燕窝里的那些燕子毛,我们两个要挑上半个时辰,你想一想,四盏,大半天都要耗在小厨房了。我们在小厨房呆上大半天,身上还有脂粉味儿吗?” 阿杏摇头:“脂粉味儿没有,猪油或者牛羊油味儿倒是有的。” 彼时做菜,还没有植物油,厨房里用得都是动物油,以猪油,牛油,羊油为多。 “你说我们身上净是这样的味儿还好意思去三公子跟前伺候吗?”阿桃继续气愤得问阿杏。 “不好意思,三公子素来爱洁,身边人都不能有腌臜气味儿,否则不让人近前伺候。” “对了啊,你说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况且她嫁进来后,昨日让阿筠对我们说,奴婢们即便是夏日也不得每日沐浴,她给改成了隔日。这么一来,我们去小厨房里挑那燕窝里的毛,一呆一日。回去后即便身上沾上了那些猪油牛羊油的味儿也不能洗掉。我们必须得带着这种味儿两日,才能洗去。可是带了这种味儿,第二日去三公子跟前伺候,要是被三公子闻到,他定然是会不悦的。三公子不悦,就不会让我们在他跟前伺候了。” “可我们也可以对三公子说,这是因为娘子改了规矩的原因啊。” “你觉得三公子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要去对她发难吗?你还没有看出来,三公子新婚,正在兴头上,不知道多.宠.她。而且我们这么一说,就会让三公子认为我们两个是对娘子的安排不满。而且,你不怕她会因为我们在三公子跟前说这种话,到时候又想出什么法子整治我们?” 阿杏大张着嘴,显然是对阿桃说出这番话表示吃惊。 她的脑子和反应远远没有阿桃灵活,听到阿桃说出这些话她才有点儿明白了。 于是她道:“阿桃,既然你看得如此清楚,还抱怨什么。而且你还想着要跟她作对,我听你说了这些,才明白她的手段厉害,我劝你快些收了那些想要跟她斗法的念头,乖乖的听她的吩咐,好生讨好她,不定她还能放过咱们。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们是奴婢,跟她差着不是一星半点儿,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也不为过。要是你非要多思多想,跟她做对,我怕将来没有好下场……” “你竟敢咒我?”阿桃蓦然拔高声音质问阿杏。 阿杏给她这尖声质问吓得一抖,忙伸手去捂住她嘴,瑟缩道:“你小声点儿,要是被人听去那可就大事不好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是赶紧去挑我那两盏燕窝毛吧,这要不动作快点儿,耽误了熬这燕窝,耽误了娘子那去孝顺老爷和夫人,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别说给赏钱,不定赏我二十板子也是有的。” 阿桃一把拉开阿杏捂在她嘴上的手,瞪着她,道:“没用的东西!就你这样,这么快就认输了,看来你这一辈子也别想成为三公子的人了。” 提到萧弘,阿杏眼中明显的显露出憧憬,不过,很快她的眼神就黯淡了,低声道:“以后做做梦就可以了,我自己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我要再往跟前凑,迟早要被她给收拾了。我就是个奴婢命,我认命得了。我不能跟你比,你还能争一争。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也要跟我一样认命才好。” “不,我绝不认命!”阿桃握紧拳头,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阿杏被阿桃眼中的那种狠绝之光给吓了一跳,心里只冒出来一个想法,眼前这个阿桃怕是要成为萧府后街上第二个疯女人了。   ☆、第185章 18.5 “娘子,奴婢已经查清楚了阿桃,阿杏,还有管房婢妇阿筠,以及这院子里其她奴婢的底细。”阿豆站在谢妙容跟前,向她轻声说道。 谢妙容嫁进萧家的第六天,萧弘的那特殊部位的伤也完全好了。 就在他养伤的这几天,孔氏过来他们的院子一次,她来是看望儿子的,但也是来教训儿子的。 本来儿子大了成亲以后房中事她不好管,但是伤到身体,她就认为该说一说萧弘了。 萧弘被母亲教训得脸通红,不得已只得保证他以后再不会弄出这样的事情了。 孔氏教训儿子的时候,谢妙容也在一边陪坐,她见丈夫被婆婆训得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简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强迫自己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她这个时候觉得婆婆真是她的好同盟,之前她怎么劝萧弘,也不能抵挡他的强攻,这会儿婆婆故意让她这个儿媳在旁边坐着,训诫萧弘要不可贪欢好.色,以后如果萧弘要太能折腾,她就把婆婆今天说的话抬出来,看萧弘如何抵挡。 谢妙容小高兴了一会儿,孔氏训完儿子,又连带着说了谢妙容几句,意思是她也不要太缠丈夫。总之,尽管是新婚,可大家都要有所节制。 “是,阿姑。”谢妙容心中虽然大感委屈,可依旧是要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她一边点头一边暗暗往身边的萧弘瞄了一眼,见他似乎在费劲儿地隐忍笑意。 好啊,这小子真是促狭,自己闯了祸,让她这个无辜的人跟着挨训,一会儿等阿姑走了,可得罚他。 孔氏啰啰嗦嗦说了半天,最后接过儿媳妇递上的润喉的茶饮,又戴上了谢妙容送上的“高帽”,这才面露笑容施施然地在一群婢妇和婢女的簇拥下去了。 等到孔氏一走,谢妙容和萧弘就关上门闹腾起来了,谢妙容可劲儿羞萧弘,拿她婆婆教训萧弘的那些话说事儿。萧弘呢,同样拿他母亲教训谢妙容的话来抵挡,要谢妙容不要太缠人,要节制。 谢妙容问他自己什么时候缠他了,萧弘就说床上.床下她都缠着他,就算身体不缠,可是眼神也缠。 “去,你胡说八道!瞎编乱造!我才没有呢!”谢妙容绝不把自己往缠男人的女人里归类,她认为自己一直都是知性的,有点儿感性也不多,所以绝对不会像这个时代把男人当成天,当成所有的女人那样。 萧弘拉她坐在自己腿上,刮她鼻子:“你就承认下,让我欢喜一下不行么?你可知道,我多喜欢被你缠着,你缠着我,我才知道你的情意。我不喜欢你不缠我。我阿母说那些就当没听到,成吗?” “不,不,不,我怎么能对阿姑的话不重视,那样就是不孝了。”谢妙容拨浪鼓一样摇着自己的头,假装正经脸。 她一直认为就算爱一个人刻骨,但也不应该把这种情意表露出十分来。这或者是作为中国人一直传统的含蓄在起作用?不管是千年后,还是此时。 喜欢说甜言蜜语的情.人容易被人说成轻浮,喜欢表露感情的人要一直维持热情似火也挺难。 因为这样的认知,谢妙容暗中倒有些担心萧弘一开始对自己这样热情,但当有一天两个人相处久了,摸着对方的手就如同自己的手的时候,热情退去,温度降低,两相比较,会令人难以接受。 萧弘听了谢妙容说的那不听其母的话就是不孝后,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语言来反驳她,就也罢了,不跟她在这个事情上头争长短了。 过了几天,萧弘的伤好了,他能蹦能跳了,在屋里就坐不住了。 于是就对谢妙容说她要出门儿去找认识的建康城里在军营里任职的贵族人家的子弟出城去骑射跑马。他说这几天困在家里,剑也没练,身上的筋骨发痒,实在难受。谢妙容笑话他还有这种说法,要不要拿棍子敲一顿,就能好了。 萧弘呵呵笑,道:“只要你舍得用棍子敲我,我绝不皱眉。” “行了,去吧,我可没那兴趣,早去早回哈!”谢妙容撵他走,不跟他贫了。 萧弘捧着谢妙容的脸使劲儿亲了一口,答应她自己一定早点儿回来,接着便笑着一径去了。 等到萧弘走了,谢妙容让阿虫把谢氏宜家木器店,还有萧弘交给他的他开的粮食店的账册,以及他名下的庄园的账册都拿来看。自从嫁进萧家后,萧弘第二日就把他名下的粮店还有庄园的房契以及地契,包含账册都交给了谢妙容。他对她说从今以后这些就交给她管了。谢妙容噘嘴:“你是想累死我是不是?” 萧弘一本正经道:“能者多劳,我晓得你能干,在做买卖上头,你一个头能顶我十个。我真不爱管着些,早想着等你嫁过来,就把这些交给你管了。再说了,你是我娘子,我把这些交给你管再合适不过,我也放心。” 虽然男人信任自己,把他的财产都交到自己手里,这让谢妙容比较喜欢。但是,一想到为此要多费心费力,她又称不上真喜欢了。毕竟谢妙容跟那些没有太多钱财傍身的女郎不一样,她开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十分赚钱,这些年来祖母攒下的谢氏宜家木器店赚的钱,数目十分巨大,她出嫁的时候,可是作为她的添妆给了她。这些钱全部换成金饼,装了好几辆牛车。她嫁进萧家后,还特意在她跟萧弘住的院子里找了房子做库房,库房的钥匙只有她掌握,连阿虫都没有给。 除此以外,他父母给她的几个庄园,以及建康城内的几个店铺作为陪嫁,每年也会给她带来大笔收入。 她拥有的财富可是比她丈夫萧弘多几倍不止。所以,她并不会如同其她没有多少钱财傍身的女郎一样,嫁到夫家后,就眼巴巴地希望丈夫把他的钱财庄园都交给自己管,然后觉得那才是掌握了整个家,真得做了主母。并且因为掌握了一个家的财富,无论说话还是控制丈夫都会比较有底气。 这一点儿,不但是这个时代跨入婚姻的女人普遍的做法,甚至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都是如此。 而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拥有的财富奉上,似乎也成了考验一个丈夫是否喜欢妻子,是否信任妻子的一个标杆。反之亦然。 当然有希望掌握丈夫的钱的妻子,就有希望掌握妻子的钱的丈夫,还有彼此都不掌握对方,各顾各的,大概就是现在人说的所谓的AA制的夫妻。AA制总有两人是伙伴,搭伴儿过日子之感。虽然平等,但无奉献,似乎也就没有多深的感情。钱这个东西,在男女之间,常常和感情划等号,它牵涉到幸福还有安全感,对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谢妙容之所以愿意接受萧弘的那些财产,其实也就是愿意接受萧弘这个男人双手奉上的信任。 但是,她也不想变成账房先生,让她的婚后日子天天和账册打交道。 她决定推行现代的管理制度,每个庄园,每个店铺,都推行绩效考核。她每年会下达一些收益指标,然后选择经营管理比较出色的人,让他们自己去经营,去管理。实际上这些人跟后世的经理差不多,她自己是董事长,是她名下的产业的拥有者,那些人则是经营者。他们负责自己手中的店铺的经营管理,每年给谢妙容上交既定的利润,超出了有奖,可要是没达到,那就要扣佣金。她只看绩效,不看账本,只管人,不管具体的经营。这样一来,她一年四季只需要开两次会就行了。年初的时候下达目标,年末的时候进行考核。 这会儿,她翻看萧弘给她的那些庄园还有店铺的地契和账册只不过是想了解下她丈夫的这些产业的基本情况。等有了个初步的了解,她就打算看一看这些替萧弘管着产业的庄头还有管事的经营能力了。好的留任,不行的就下课,她会另外挑选能干的人去接手。她的谢氏宜家木器店随着这些年的扩张,她也有了些能干的下属。虽然她的下属是做家具买卖的,不过她认为商业都是相通的,具有管理经验的人管理什么店铺都能上手。 正好今日萧弘出去一整天,她有空把成亲后萧弘交给她的那些庄园和店铺的账册拿出来看。 就在她坐在南窗下的榻上翻看这些东西的时候,阿豆进来了,向她禀告她依照谢妙容的吩咐去打听的那些事情。她查了好几天,才把这个院子里的奴婢们的底细摸清楚了。 谢妙容让她先说说管房婢妇阿筠,还有阿桃和阿杏。 阿豆:“奴婢多方打听,阿筠原先是夫人跟前的管事婢妇,后来在三公子有来了自己的院子后,她就被派来做为三公子这边的一个领头的管事。阿筠在三公子跟前也伺候了好多年了,年头甚至比阿桃和阿杏还要长。三公主对她很信任,也非常好,大概是除了三公子的.乳.母阿蓝以外最为信任的人。至于阿桃和阿杏,都是萧府家生的奴婢。那个阿桃她的阿父是萧府的大管事,一向在老爷跟前回事的,而且替老爷接待应酬其他官员,很得老爷信任,另外她阿母是夫人跟前的管事婢妇唐氏。因为唐氏是夫人娘家的阿妹其夫唐禄的远亲,所以夫人自然高看她一眼,只以她的姓氏称她,都没有像给其她奴婢那样给她取个名字。阿桃还有一个兄长,现如今在二公子跟前做长随,此人十分会来事,二公子也很信任他。阿杏比起阿桃要差些,她虽然是萧府的家生奴婢,不过其父母在她还只有十岁出头时就相继病死,她多亏她兄长和嫂子照应着,才在这府里升到了一等奴婢。” “阿兄的兄长和嫂子是做什么的?”谢妙容问。 “其兄负责萧府的一些采买事宜,而其嫂子在府中大厨房里帮厨。阿杏跟阿桃一起在三公子跟前当差也很多年了,她算是阿桃的跟班儿,毕竟阿桃之父是萧府的大管事,她兄长要想手头有油水,一定是要讨好大管事给他派个肥差的。所以,阿杏讨好阿桃,跟她一起挑战娘子也是为了她兄长得好处。” 谢妙容听到这里,不由得想,果真是应了自己的猜测,那在她嫁进来后不把她当主子的阿桃果然有跟她对着干的本钱。她的阿父和阿母在她公婆跟前似乎都挺受信任,挺得势。 不过,阿桃仅仅凭借这些就敢在自己和萧弘之间挑唆,就敢不怕自己这个主子当回事,那她也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她阿父和阿母再得势如何,到底还是萧家的奴婢。她倒是想知道阿桃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蹦跶,她父母知道吗?要是不知道,那她还可以通过别人的口告诉她,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要收敛些,要是她能听得进去劝,愿意改,那自己就会放过她,让她继续干在的这一份儿差事。可要是她父母是知道的,并且支持她这么做,那么对不起,自己一定会连她父母一块儿收拾了。并不是她怎么样冒犯自己让自己不舒服,而是她打了不该打的算盘,想要抢夺不该属于她的东西。萧弘是她的丈夫,她绝对不会轻易的让别的女人打他的主意,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爱他,还因为她骨子里认定的一夫一妻制。在这时代再难维持一夫一妻,她也打算试一试。 “还有其她的奴婢……”阿豆继续向谢妙容介绍着这个院子里服侍的其她人都是什么来历和背景。 谢妙容认真的听着,等到阿豆说完后,她也将这些人的来历背景和她们的名字还有样子对上了号。 最后等阿豆说完,她赞道:“不错,你说的这些很有用,这次的事情办得不错,一会儿我赏你两百钱。” 阿豆赶忙道谢。接着她又出了个主意:“娘子,我看跟阿桃一起的阿杏是个胆小没主见又贪财的。我倒愿意去收买她,让她倒向咱们这边儿……” “你去试一试吧。要是能行,那当然对我们大有助益。对了,你打算用多少钱收买她,我可以支给你。” “这种人,一千钱也就足够了,甚至还用不了这么多。” “那一会儿我就给你一千钱,你拿去办事,要是不够再来管我要。要是有多,你就自己留着,算是赏你的。” “多谢娘子。” 接着谢妙容果然去开了箱子,取了一千钱给阿豆,让她去办事。 谢妙容认为,要是能从阿杏身上找到突破口,对于收拾阿桃可以说是事半功倍。因为阿杏在阿桃身边,阿桃想做些什么她一定知道,要是知道了阿桃的计划,谢妙容几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将她,甚至她在萧府得势的父母一并收拾了。只是在这么做之前,她还是想让人间接地去告诉阿桃,让她收敛些,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这里阿豆才出去,守在正房外面的婢女们在外道福,在里面看账册的谢妙容也听见了,便见得阿虫快步掀开软帘进来向她禀告说她大堂嫂沈氏来了。 谢妙容听了就把那些账册收一收,放到几案下的屉子里,然后下榻穿上丝履走了出去迎她。 还没走几步,眼前的软帘被打起,便见得身穿一身玫红色鲜亮衣裙的沈氏走了进来,她一进来看见谢妙容就笑着说:“弟妹这才新婚,和三弟好生恩爱,令人羡慕不已,我早就想过来瞧瞧弟妹,跟弟妹说笑,可又怕打扰了弟妹和三弟你侬我侬,故而拖到这个时候才来,弟妹不会觉着我有扰清静吧?” 原来沈氏早就想过谢妙容这边来套近乎,因她丈夫萧康说她,人家小两口打得火.热,见天地宅着,她去了怕会耽搁人家恩爱,她才没在谢妙容和萧弘成亲后三日内就来。后面萧弘又病了,她听见这边请郎中煎药,就又忍了几天。今天终于等到奴婢来禀告说萧弘好了,外出会友去了,她才忙忙的过来找谢妙容了。 谢妙容道:“阿嫂来找我说话,那是看得起我,今儿个三郎出去会友,到城外骑射去了,我正愁没个人说话,阿嫂却是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何谈打扰?” 一面说着,一面上前去携了她手笑着请她去南窗下的榻上坐。 两人分别坐下后,谢妙容命人上清热的菊花茶饮。 沈氏端起茶饮喝了一口,立即赞这茶好喝,问是怎么做的。 谢妙容告诉她其实就是选了些白菊,还有枸杞,加少许饴糖,放到小瓷壶里,拿滚水一冲,再倒进盅子里就行了。其实她的这道菊花茶就跟后世她穿前常喝的菊花茶一个样,但是在沈氏看来,就很是不同了。 “阿嫂要是觉着好喝,我叫人给你包些回去,你只消让烹茶的婢女稍微用滚水冲一冲即刻就能喝的。” “那……那就给我一些吧,我实在是觉着这茶喝着清甜可口,和我素日喝得那些茶饮大不相同。” 沈氏就是个爱占便宜的,在她心中认定这个三弟媳妇极为有钱,她的吃的喝的用的肯定都是最好的。在穿戴上她倒是看出来了谢妙容并不讲究。她还私自跟自己的丈夫说呢,说这个有钱人就是爱攒钱,谢妙容就是这样。她丈夫萧康取笑她,说谁都像你个败家的妇人,多少钱不够花,不知道攒钱呢。沈氏回嘴说自己跟萧康都是一样的人,萧康也不攒钱,她为什么要攒。再说了,她婆婆那样抠,她攒两个钱,还不是要被她婆婆打秋风给弄去,她不花才是蠢。沈氏自从嫁给萧康后,她娘家的陪嫁被她婆婆这些年至少给弄去了三分之二,她仅仅剩下很少的部分,指着那点儿钱每季做时新的衣裳首饰。沈氏的婆婆潘氏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对金钱有着狂热的占有欲,所以不但把儿子名下的那些产业把得牢牢的,而且还不断侵占儿媳沈氏的陪嫁。她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她得替他们两夫妻管好家,不然就凭借他们这种奢侈毫不节俭的生活习惯,将来她的孙子们必定是要去要饭的…… 于是在她如此财迷的作为下,他的儿子和儿媳有点儿钱都是赶紧用了,就怕自己个儿不花,潘氏又要搜罗了去,到时候他们成了数钱的,而不是花钱的。明明萧家长房产业也不少,但在潘氏的控制下,萧康和沈氏几乎没有哪一天不觉得自己穷的。主要是那些钱他们看得见摸不着,这让他们两个怨念满满,就自然养成了爱占便宜的习惯。总之,见不得钱,格局小。 谢妙容随便一提,见她大堂嫂真要,便让阿虫出去把配齐了枸杞和饴糖的菊花茶给包上一大包,一会儿好让沈氏带回去。 阿虫忙应了,退出去叫小婢女阿橘帮忙包茶叶。 沈氏就和谢妙容唠上了磕。 一开始不过说的是这个季节建康城里的那些高门大族里头的妇人和女郎们都流行什么首饰,什么样的裙子,什么样的妆容。老实说,这一点儿谢妙容真不大在行。她在穿戴和妆容上并不特别讲究,也不留心这上头的潮流变化。再说了,她穿什么戴什么,这些年来都是由阿虫和阿豆负责,而阿虫和阿豆以前在谢府每季给府里的主子做衣裳前,都会被叫去接受培训,这一季建康流行什么样的料子和服饰,她们又该怎么给服侍的主子配衣裳,配首饰。谢府里头有专门的人负责调查每季建康城皇族和贵族流行的穿戴,各房负责主子的穿衣打扮的奴婢都会在府里为主子们做衣裳时去听课,然后回去把听到的内容用于自己主子的穿衣打扮。 故而谢妙容不操心这个,不过,嫁到了萧家以后,阿虫和阿豆告诉她,萧家貌似还没有专门的人负责给她们讲一讲每年建康的穿衣打扮的流行趋势,所以,谢妙容就需要留意这方面的讯息了。毕竟谢妙容嫁了人后,作为一家主妇,将来还是要出席不少人家的社交聚会的,如果穿着打扮能够比较得体兼具流行性的话,那也是可以为自己,为丈夫,甚至为夫家长脸的。 谢妙容嫁到萧家不过几日,当然是暂时顾不上这些,而沈氏说起这些穿衣打扮来倒是头头是道,只不过她常年居住在徐州,她讲的那些还是去年建康的流行趋势,而去年谢妙容还在谢家待嫁呢,自然是知道一些去年建康流行什么样的衣裙和首饰,倒还能和沈氏搭上两句话。说来说去,沈氏就提议,不如今日就和谢妙容两人去城里逛一逛建康城有名的售卖衣料的店铺,以及绣坊,还有首饰店,看一看今年建康城夏天和秋天都会流行什么样的衣裙和首饰。 在这之前,谢妙容的婆婆孔氏特意嘱咐过她,让她不必理沈氏,若是她让谢妙容带她去逛街,就让阿筠陪着去。不过,当着沈氏的面儿,又是头一回打交道,谢妙容倒不好拒绝她。再说了,就算沈氏打主意让谢妙容陪着她去逛街购物时,顺便占些便宜,让谢妙容帮买些衣裙首饰,谢妙容认为她自己倒还能支付得起这个钱。所以,她也就欣然答应了陪着沈氏一起去逛街,买点儿今年建康流行的衣裙首饰什么的。 不过,等她真跟沈氏一起出去了,才知道这个大堂嫂到底是有多能占便宜,多会花钱。 作者有话要说:  网站今天真心抽,本来想早点儿发的,耽搁到这个时候。   ☆、第186章 18.6 沈氏见谢妙容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不由得暗中欢喜,她可是早打定主意了,让这个有钱的弟妹带着自己去逛街,然后大买特买,狠狠地占下她的便宜,谁叫她那么有钱呢,她嫁进了萧家,她的钱也该让她这个堂嫂花上一些吧。 说走就走,谢妙容爽快地答应了沈氏的提议后,就让阿虫去开了箱子,去拿了二百金出来,用小红木箱子装了,令她和阿豆一人捧了个箱子,又让人去备车,以及传萧府的护卫头目给她们派出一队护卫跟车。接着她梳妆打扮一番,就和堂嫂沈氏两人肩并肩出府,坐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牛车,往建康城最繁华的朱雀街去。 朱雀街上,人流如织,商铺比邻。 建康城最有名的一些衣料铺子,香料铺子,绣坊,首饰作坊都在这条街上。谢妙容名下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总店也在这条街上,当年谢氏宜家木器店开起来后,第三年上谢妙容就在朱雀大街上购置了一间大商铺,然后将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总店搬到了这里,以前的那家店就作为分店。 沈氏对朱雀大街上的这些铺子可能丝毫不比谢妙容陌生,反正下了牛车,她倒是往往在前面走,成了领路的,总是比谢妙容先一步进到店铺之中。 对此谢妙容只能呵呵哒了。看来,她果真猜对了,这位堂嫂让她带着逛街是假,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揩油,想让她这个豪为她要买的那些东西买单。不管怎么说,她从徐州来是客,而她谢妙容是主,当然主人要待客,要办招待。 沈氏也真敢下手买,一会儿瞧上了一匹衣料,一会儿瞧上了一样首饰,一会儿又瞧上了什么香料。不过,她也聪明,明明是她想要的,她却是撺掇谢妙容买,说这些合适谢妙容,当然要是谢妙容顺带着也给她买一份儿那就最好不过了。谢妙容也很懂得起,就顺着她的意多买,买上一份儿给自己,买上一份儿送给她。 转眼之间,她带出来的二百金就花掉了一百金,她的两个婢女阿虫和阿豆咋舌之余,就对狠狠占主子便宜的沈氏有点儿看不顺眼了。不过,她们毕竟是谢妙容教出来的奴婢,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至于在面上表露出来,只不过她们开箱子拿钱的动作变得缓慢一些而已。 沈氏眼也尖,从一间绣坊出来的时候,她突然见到一个大大的立起来足有两层楼高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招牌,就赶忙跑过去了。谢妙容和阿虫和阿豆,主仆几人只能跟上。 进入谢氏宜家木器店后,店内的管事见到了东家来了,赶忙带领着店内的伙计出来迎接谢妙容。 沈氏在谢氏宜家木器店里到处乱摸,一会儿问这个多少钱,一会儿问那个多少钱,每当伙计告诉她价格时,她往往要惊讶不已。在徐州萧家老宅,长房住的地方,还没有一间屋子里摆放了这种异常昂贵的高足家具呢。而且她还看到,进到谢氏宜家木器店内来买家具的客人非富即贵,一整套家具价值几十金,甚至上百金,他们根本眼也不眨的就付钱了。谢氏宜家木器店装饰豪华,店堂阔大,又在寸土寸金的建康城朱雀大街上,她想,光是这店铺也得价值千金吧。哎,三弟妹可真是有钱。以前从徐州来的时候,她婆婆告诉她三郎娶的媳妇很有钱,她只是想象了下,谢妙容肯定浑身缀满金珠,贵气非常。那想到等她见了人,她才发现三弟妹穿戴平常,甚至还比不上她自己穿戴得好,所以,她还有点儿怀疑婆婆是不是夸大其词了呢。但是,等到今天一看,她才真得相信了,一出门儿花掉百金买那些昂贵的衣裙和首饰时,神态轻松平常,又拥有如此大的价值千金的店铺,还做着独一份儿的赚大钱的高足家具的买卖。谢妙容拥有的财富该有多少,她估摸着起码得有数万甚至超过十万金吧。 一想到这点儿,她简直觉得婆婆这一趟让她和丈夫一起到建康来祝贺三弟娶谢十五娘是太英明神武的决定了。她要是不来,那可是错失了抱住如此粗壮的金大.腿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她决定,一定要跟三弟妹搞好关系,每年跑两次建康,她的衣裳首饰甚至花销都有地方报销了,甚至她还可以从谢妙容这里借个几千金去花花,很快,她就再也不用为钱操心了…… 谢妙容在家具店里跟管事和伙计说了几句话,再到处转了转,便去问沈氏可参观完了,而且还好意地对她说要是有什么看上的家具就写下来,等到她回徐州的时候,自己可以写一封信给徐州分店的管事,让她拿着信和挑上的家具的名字款式去徐州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店提货。 沈氏一听高兴坏了,她不客气地要了卧房内的床榻,衣柜,客厅的太师椅,以及圆桌,圆凳等,加起来十好几样,按照售价起码价值三四十金。 谢妙容眉头都没皱的让一边的伙计都给记下来,然后在这一张记录了家具名字和款式的纸上,挥笔写了几句话给徐州谢氏宜家木器店分店的管事,让他见此信就给持此信去店内的客人提货,并且不收钱。信写完了,谢妙容拿出她随身佩戴的一个香囊里放的特制的有密码性质的印鉴在此信上戳上了印。最后再将此信交给了沈氏,说:“阿嫂回徐州,让府中奴仆拿着这信去提货就行了,并不需要付钱。算是我送阿嫂还有大哥的见面礼吧。” “哎呀呀,多谢三弟妹,你真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大方的人!”沈氏喜不自胜,接着大拍谢妙容的马屁。 谢妙容说不用谢,对于她的那些车轱辘的奉承话左耳进右耳出,一笑了之。 陪着谢妙容出来的阿豆和阿虫见状,在后面直摇头,两人悄悄交头接耳议论,说这沈氏简直是太贪婪了,要了这样要那样,而且她脸皮也厚,占她家娘子的便宜简直就像是拿自己的东西一样理所当然。以后,要是这个沈氏再找她家娘子,她们可得劝她千万不要再陪她出来逛街了,这也是太能花钱了,当她家娘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仅仅是今天占的便宜,加起来恐怕也得值百金了吧。这样大的数目,买地也得买几十亩了。她们家娘子再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从谢氏宜家木器店出来,沈氏心情大好,拉着谢妙容非要再去逛一逛专门买胭脂和口脂的脂艳斋。 谢妙容想那些胭脂和口脂可劲儿买也不值多少钱,便好人做到底,再出一回血算了。 所以就也跟着往脂艳斋里面去。 不过,就在她跨入脂艳斋大门的时候,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戴着紫色轻纱帷帽的年轻女郎,她由两个十三四岁的婢女陪着,跟她错身而过。 不知道为何,她在跟这个戴着紫色轻纱帷帽的女郎错身而过时,敏锐的感到对方忽地身子一震,脚步一顿。 可是很快,那女郎就恢复了常态,然后急步离去。 待到谢妙容蹙起黛眉,感到疑惑转身望向她背影时,却见她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跟在她身后的阿虫和阿豆走到她跟前问:“娘子,您看什么呢?” 谢妙容抬手指向那头戴紫色轻纱帷帽消失在人群中的女郎,说:“你们看见了那个头戴紫色轻松帷帽的女郎没,我怎么觉得跟她似曾相识?” 阿虫和阿豆刚才也跟那个头戴紫色轻纱帷帽的女郎错身而过,她们两个还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毕竟这个时候戴帷帽的女郎不会多,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外出的女郎们嫌弃戴帷帽热,要遮面也会只是戴个面纱,不会那样装扮。 谢妙容如此一说,也令得阿虫和阿豆转身去看。 只不过,等她们两个人去看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店内,沈氏大声招呼谢妙容进去看一看新出的胭脂和口脂,谢妙容应了,皱着眉想了想,终无所得,只得强自带笑,去陪着堂嫂沈氏买胭脂和口脂。 统共花了十金买了些胭脂和口脂后,谢妙容就打不起精神再逛街了,而沈氏对今天的收获也满意了,就和谢妙容一起上了萧家的牛车回萧府去。 牛车一路上摇啊摇的,谢妙容闭着眼靠在车厢的车壁上打盹儿。 她模模糊糊的做了个梦,梦到她小时候跟二姐一起,她二姐手上摊着两个核桃,要敲核桃给她吃。她笑嘻嘻的吃了二姐敲给她吃的核桃,然后眼前的情景突然一变,变成了她二姐在大枫山爆炸产生的烟雾中,扔下她,一直走向那白色的烟雾深处,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她在梦里大恸,想要去追上她,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根本移动不了半分…… 她一急,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只不过出了一头汗。在车内服侍她的阿虫和阿豆见状,忙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方才她们见她靠在车厢壁上睡着了…… 谢妙容忽然眼中流下泪来,喃喃念了声:“阿姊……” “娘子,你怎么哭了?”阿虫和阿豆见状吓了一跳,赶忙问她。 谢妙容的眼泪越加大颗的坠下,哭着哭着,她忽地一顿,脸上现出惊疑的表情,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阿豆和阿虫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 回到萧府之中,已经是日暮时分,谢妙容和沈氏各自回房。 阿虫和阿豆帮着把今日主子陪着沈氏逛街买的衣料香料衣裙首饰等都拿去归置好,这才出来伺候谢妙容换衣裳洗脸。晚饭时分,萧弘却没有回来,谢妙容猜他大概是跟他的那些朋友聚会去了,所以在外面吃不回来了。在家里只宅着四五天就厌了,一出去被朋友拉去吃酒,便再不能推辞,否则会被认为是怕老婆,这就是男人,谢妙容想到此微微摇头。 于是她也不等萧弘了,自己吃饭。吃罢饭,她让人去小厨房把炖好的燕窝盛了两盅来,装到小食盒里,等到晚上请安的时间一到,就去了公婆的正房院。 今日她公公萧咸回了家,带回来谢妙容的十哥封了东兴县侯,其父被皇帝拜为丞相,加录尚书事,册封庐陵郡公的消息。 一时之间,满室的人都向谢妙容贺喜,谢妙容向众人致谢,于此同时,她将带来的炖好的燕窝呈给公婆,说这是她那边的小厨房炖的,炖好后不敢先享用,先拿来孝敬公婆。 萧咸和孔氏异常高兴,接了她呈上的燕窝,并当着众人的面喝了。 其实燕窝这东西在萧咸和孔氏眼里也说不上多珍贵,只是做燕窝比较费工序费时而已,但是从儿媳妇手上接过来,里头就有孝心。而且当着满屋的人接受谢妙容呈上的燕窝,也有教育小辈们懂得孝顺之意。 吃了谢妙容呈上的燕窝,萧咸和孔氏对儿媳妇大加赞赏,接着两人又赏赐了谢妙容东西作为褒奖。 谢妙容谢了赏,又陪着公婆说了许多话,这才和大家伙一起散了。 等她回屋,意外看见萧弘回来了,正坐在内室南窗下的榻上饮茶呢,看见谢妙容他忙点手招呼她,谢妙容笑一笑坐到他旁边,看他脸上红红的,又闻到他酒气,就问他:“是在外头喝酒了?” 屋内远远站着伺候的两个婢女阿桃和阿虫见谢妙容回来了,上前来行了礼,这一次不用谢妙容吩咐,两人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里没人了,萧弘就一把将谢妙容揽到怀里,紧挨着她脸,反问她:“烫不烫?” 谢妙容:“有点儿。” 萧弘:“今日被他们拖着,实在回不来,你不会怪我没有回来陪你吃晚饭吧?” “不会,只要你不是彻夜不归,然后连派个奴仆回家给我个信儿都不曾……” “瞧,我娘子就是大方,我喜欢。不过,卿卿,你放心,我不会彻夜不归的,我这里就住着一个你。”萧弘含糊地说着,把谢妙容的手拉到他胸口去,使劲儿按在他胸膛上。 谢妙容靠在他胸口不说话,静静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停了停他们同时开口:“三郎(十五娘)……” “你先说……”又是同时说话。 谢妙容离开萧弘胸口,仰面望着他笑,萧弘也跟着笑。 好一会儿萧弘才说:“今日我听我那帮兄弟们说你十哥和阿父,一个封侯,一个拜相,这是大喜事啊,我恭喜你。” “才将去阿舅和阿姑那里,我听说了,他们也都贺了我呢。还有,我把炖的燕窝拿去呈给他们,他们很欢喜。” “他们一定夸你了吧,夸你有孝心。” “嗯。” “我娘子就是好。” 萧弘捧起谢妙容的脸,在她唇上使劲儿亲了一口。 谢妙容心里甜甜的,别人夸她,她觉得无所谓,可是萧弘夸她,她就挺受用。 “今日,我出去了,没有陪娘子,娘子做什么了呢?” “大堂嫂过来找我说笑,然后要我陪着她出去逛一逛,我们就到朱雀街买了些衣裳首饰,后来她又去我的木器店看,看上了一些高足家具,我让她写了都喜欢什么,然后给徐州分店的管事写了信,让大堂嫂拿着,等她回去了就拿我的信去徐州分店提货……” “那你不是破费了好大一笔钱?” “还好。” 萧弘搓一搓鼻子,端起榻上的茶饮喝来了一口,道:“头一回跟她打交道,大方点儿也好,只是以后她再来邀你,就推一推吧,免得让她养成了习惯,到时候让人不胜其烦。” 对于他大堂嫂两口子是什么样的人,萧弘比谢妙容清楚多了,他虽然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不过,同样认为钱多不咬手,不认为他跟谢妙容钱多,就犯傻,应该要让那些亲戚可劲儿占大便宜。 “知道了,以后我就听阿姑的,让阿筠陪着她去。” “好。” 谢妙容忽地想起她在脂艳斋碰到的那个头戴紫色轻纱帷帽的年轻女郎,她语气迟疑对萧弘说:“三郎,今日我……我看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我后来使劲儿想,她,她似乎极像我九姐。” “什么!”萧弘一惊,连手里的茶饮也顾不得喝了,盯着谢妙容问。 于是谢妙容就把今日在脂艳斋门口见到的情景细细对萧弘叙述了一遍,最后道:“后来在牛车上我想起来,才后悔,当时怎么那么眼拙,没有认出我九姐来,你说,我要是当时能够认出她,是不是……” 萧弘却道:“要真是你九姐,她为何又不认你呢?从你方才说给我的话里,我发觉那个女郎真有点儿让人起疑。不过,我想,她要是不认你,怕是有什么难处……” 谢妙容对于萧弘嘴.巴里说的难处一下子就理解为被人卖了,沦落风尘,然后她九姐觉得丢脸,不好跟她相认。 所以接下来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 萧弘见她悲戚的模样,又赶忙安慰她:“你也不要想得那样坏。或者是别的情况也有可能。再说了,能见到她,总算是有信儿了,至少知道她还活着,这也是好事吧。” “哎,也只能如此想了。” “好了,咱们洗漱了,歇下吧。”萧弘放下手中的茶盅,和声对谢妙容道。 谢妙容让萧弘先洗,她后去,萧弘便下了榻,出去让人备水洗漱。 萧府内,此时在萧康和沈氏住着的院子的内室中,沈氏正把今日拉着谢妙容出去逛街得到的“战利品”一样一样展示给其夫看,然后大赞她那个三弟媳妇人傻钱多。萧康在看的同时抱怨沈氏怎么也不想一想他这个丈夫,不给他带点儿东西回来,反正不是有那个人傻钱多的三弟妹买单,不买白不买。 沈氏道:“我们都是买的妇人的东西,而且也是我劝她买,然后她买了也顺带给我买一份儿。我咋能没来由的就让她去买个男子的东西,三弟也没在一边,若是三弟在一边儿陪着,那还能顺带着给他买,然后给你捎带几样。” 萧康继续不悦,说:“罢了,我早知道你是个只顾自己的人。” 沈氏反驳他:“我要只顾自己就不会往咱们屋里弄家具了,你看这个……” 她把谢妙容写给谢氏宜家木器店徐州分店的管事的信拿出来给萧康看,萧康接过去,看了一遍,问:“这些能值多少钱?” 沈氏:“我看朱雀街上那家谢氏宜家木器店内的售价,这些加起来足有三十金以上。” “这么多?” “是啊,那些进店去买家具的人非富即贵,我看他们买家具出几十金眼都不眨的,而且,朱雀大街上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店堂又大又奢华,我看那个店堂没有千金是置办不下来的。现如今,我可算是信了,三弟妹真有钱。今日,我拉着她出去买的东西,加上这些家具,我到手就接近百金了。百金啊,我们两个成亲十来年,阿姑分到我们手里给我们花的钱,加起来也没这么多。” 萧康羡慕得不行,他简直想跟媳妇儿互换身份,跟着三弟妹出去一天就弄了这么多钱。 “我看那些高足家具咱们就别用了,回去后我找一找我那些朋友,让他们买去得了,然后三十金咱们平分如何?” “……”沈氏万万没想到丈夫提出这样的建议来,她还想着回到徐州后,从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店里面提了货,回去将她和丈夫屋子里的那些家具都给换了,然后好好向她的朋友们炫一炫呢。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婆婆看见了她屋子里的这些高足家具,一定会把这些奢侈的家具给弄到她屋子里去,因为她一定会说,你们不爱惜东西,这样值钱的家具给你们用是糟蹋东西,故而要让她保管才是好的。甚至她婆婆会把这些家具拉去放到库房里锁起来,又或者拿去转卖了。 一想到这一点儿,她不禁无限气馁。 好不容易弄到这么高档的家具,最后却是无福使用,她真是怨念满满。 与其让婆婆把这些家具弄走锁起来,或者保管,或者转卖,她觉得丈夫的提议还要靠谱些,至少他们两夫妻卖了家具,可以有三十金平分啊,好过被她婆婆弄去了,他们两人一个钱也得不着。再说了,十五金,也够他们两夫妻手上松一阵儿了。 于是她答应了丈夫,等到回到徐州,就让丈夫去找他的朋友,把从谢妙容手里免费得到的这批高足家具给卖出去,换成钱。 见妻子答应了自己,萧康的心情好些了,他随即问沈氏:“你说三弟妹会有多少钱?” “我估摸着得有数十万金。” “啊!这样有钱!”萧康惊叹着,两眼瞪得圆圆的。 接着他陡然站起来,兴奋地在屋里边走边搓手,说:“咱们得好好想个法子,在她手上弄个千金再回去!” 沈氏感兴趣地问:“不知道郎君可有什么好法子,说给我听听如何?”   ☆、第187章 18.7 到底萧康想了什么好法子想要从谢妙容那里弄出千金,萧康只对沈氏说需要从长计议,暂且不细说了。 却说谢妙容陪着沈氏去逛街购物后不几日,萧府里头从上到下就开始对此议论起来,说各种各样话的都有。比如庐陵长公主就对丈夫萧伦抱怨说,谢妙容嫁进萧家的门儿,可从来没有对她如此大方过。她都不知道她这个二嫂跟沈氏那个大嫂,对于谢妙容来说到底哪个更亲。 萧伦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你更亲啊。大堂嫂,前面有个堂字,可是跟我们隔房了。” 庐陵长公主冷笑:“既如此,那我就想不通了,她何至于亲疏不分,给大堂嫂买了好几十金的衣裙首饰。若是我记得不错,她进门儿后,只有咱们送了见面礼给她,她可是连礼都没回。别说几十金了,就连一个钱都没有。” 萧伦摇头,无奈地笑着说:“你也不缺那几十金,何至于如此计较?再有,大堂嫂从徐州来,三弟妹恐怕是想着头一次见她,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也给她买点儿,等大堂嫂回去说起也好听。” 庐陵长公主撇撇嘴,道:“我是不缺,可是她这么做,让人一比较,就觉着她太会做面子上的功夫,俗语云,远香近臭,大概如此。还有啊,前几日.你看她给阿舅和阿姑送燕窝,又忖得我这个长媳不懂事了,自打我跟你成亲,我都没有给他们送过燕窝。还有啊,我如今不去公婆跟前请安,让她显得越发乖巧了,还有啊……” 萧伦不耐烦地打断她:“还有什么……你就是喜欢攀比,若你真觉得三弟妹会做面子功夫,你自明日起,你也跟着她学,跟着她比着在我阿父和阿母跟前显孝敬,显乖巧!” “你?”庐陵长公主给萧伦这句话堵得死死的,忍不住一下子就生气起来,望着萧伦倒竖柳眉。 “成天你就喜欢念叨这些有的没的,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萧伦站起来,扔下这句话,然后拂袖而去。 剩下庐陵长公主气得哽咽难言。 这里庐陵长公主在生气,那边厢谢妙容公公的.宠.妾缪氏也在生气,因为她也听到了关于沈氏的占谢妙容大便宜的八卦。 说起来,沈氏也是太喜欢炫,才让整个萧府知道了谢妙容给她买了多少东西。就在谢妙容给她买了那些昂贵的衣裙和首饰后第二日,她就把这些衣裙和首饰穿戴起来,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说,还接着好几天换不同的式样,再去各处溜达,炫她身上的穿戴。人家见她这样,自然是要问起她身上这些衣裳首饰的来历和价钱。她也就颇为得意的说了出来。这么一来,萧府内上下很快就知道了是谢妙容买给沈氏的,而且价值好几十金。 沈氏到萧府最喜欢打扮的缪氏这里来也炫了一圈儿,缪氏知道沈氏身上这些漂亮而昂贵的衣裳和首饰是谢妙容买的后,当着沈氏的面倒是没说什么,等她一走,就开始发上脾气了。 她的女儿,萧家九娘萧韶英在沈氏来访时也在场,她自然是也羡慕沈氏身上穿的建康城这一季最流行的衣裙,戴的最流行首饰。她心里暗自不爽谢妙容那个小姑子,竟然给一个外人买如此值钱的东西,而她这个小姑子却什么也没有。 缪氏发脾气,萧韶英也跟着不爽,只不过两人不爽的内容不一样而已。 萧韶英就说:“三嫂好生不懂事,她给大嫂买今年京城最流行的衣裙和首饰,但却不给我买,她是不是看不起我才这样?” 缪氏知道女儿口中所指大概是有谢妙容看不起她这个庶妹的意思,于是忙说:“你三嫂不是这样的人,你难不成看不出来,你三嫂这是被你大嫂给坑了。你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明白,她最是爱打秋风,占便宜的。她晓得你三嫂有钱,这一次巴巴的从徐州来建康,说什么是为了贺你三哥成亲,其实就是为了你三嫂的钱来的。你忘了你三嫂跟你三哥成亲第二日来见我们时,你大嫂说的话,说她不熟悉建康城,想让你三嫂带着她去逛一逛?前几日,她看见你三哥出门儿,就去哄着你三嫂出门儿买东西。到底,还是让她得手了。这妇人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还有啊,不经过这件事,我都不敢相信你三嫂这样有钱……” 萧韶英见她阿姨越说越生气,才明白原来缪氏跟让她生气的不是同一个人,于是她就问缪氏:“阿姨,你怎么会生大嫂的气,按说这事儿不是该气三嫂吗?” 缪氏向女儿解释:“你晓得什么?咱们得想法子把你大嫂给赶走才好,不然你三嫂的钱还要被她哄骗去。” 萧韶英:“咱们为啥要帮着三嫂,明明是她不长心眼儿,被大嫂占了便宜,她那是活该!” “你晓得什么?你三嫂的钱是该给我们二房的人用的,你大嫂是大房的人,她凭什么来花?而且她花得越多,到时候咱们二房能花的就会变少。你说说,以后要是你嫁出去,你三嫂的钱多些,便也能给你多添些妆。你大嫂这是相当于在花我们的钱,我能不生气么?” “原来如此。那阿姨打算怎么赶走大堂嫂?我觉着她这得了甜头,肯定是越发不肯早早地就离开京城回徐州了。” 说起要赶走沈氏,缪氏又为难了,毕竟这个沈氏要赖在萧府不走,她这个妾也没有资格赶人家走。而要沈氏离开,除非二房的主母孔氏发话。不过,孔氏是个好面子的人,大概也拉不下脸赶走亲戚,如此一来,可能就如同她女儿说的一样,沈氏尝到了甜头,定然是越发不肯离开建康了。可她只要留在建康一日,就极有可能再次,甚至多次去找谢妙容打秋风,或者以后不太能还象前几日那样占很大的便宜,可要是谢妙容一心软,恐怕还是会破财。 要是赶不走她的话,那将接下来也就只有说动谢妙容把钱看紧点儿,不能叫沈氏再占便宜。 只要把钱袋子收紧,那么即便沈氏手再长,也够不着了。 比较起赶走沈氏的难度,缪氏认为去劝说谢妙容手紧点儿,留心被沈氏哄骗钱财,这个法子要容易得多,而且很可行。另外,这么做了,还能让谢妙容对她有些好感,毕竟自己可是为了她好,不想她破财啊。一开始她也想过要不在老爷耳边吹下枕头风,让老爷催他们走,但是她后来一想,老爷是个男人,就算知道沈氏有损二房的利益的事情,但是他也不会拉下脸来去说。要是去对夫人说,夫人倒是极有可能说出那些让沈氏回徐州的话,只是夫人一向看她不顺眼,她要去说也拉不下脸。所以,最后她选择了自以为比较好的办法,那就是自己亲自去对谢妙容说,让她不要被沈氏哄骗。 “九娘,我这就去找你三嫂,跟她说一说你大嫂是什么样的人,让她留心别被你大嫂骗了。对了,你就别去了,你一个在室的女郎不要掺和到这里面来,以后你也要巴结着你三嫂些,不为啥,就想想以后她可以每季给你买几十金的衣裳和首饰吧。”缪氏站起来一边整理衣裙一边道。 在这之前,缪氏还要萧韶英摆一摆小姑子的谱的,可如今弄清楚了谢妙容是个大大的豪,缪氏就要女儿放低身段,抱住谢妙容的金大.腿了。 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所以,缪氏这么说了以后,萧韶英尽管不太乐意要去讨好谢妙容这个三嫂,但她还是嘟着嘴,勉强的答应了。 缪氏随即带着两个婢女去找谢妙容。 谢妙容恰巧在屋子里,见到缪氏来,她也就去迎接她,两人在一处说话。萧弘见缪氏来了,自去书房打发时间。 缪氏看见谢妙容也穿了件时新的裙子,便问这裙子在哪里买的,价值几何。其实谢妙容身上的这新裙子的花样和样式,她昨日就看见沈氏穿了条一模一样的,这会儿问起只不过是为了引出来关于沈氏,以及要劝谢妙容不要被沈氏哄骗钱财的话。 谢妙容并不能猜到沈氏的来意,还以为她只不过是来串门子唠嗑的。所以便也老老实实地对她说这是前几日跟大堂嫂沈氏一起去买的。缪氏自然又问这条裙子价值几何,谢妙容说价值五金多。缪氏当然要用吃惊不已的口气说可是真贵,接着说起沈氏最近几日穿了许多昂贵的衣裙和首饰在萧府招摇,又试探着问谢妙容,一定在沈氏身上花了不少钱吧。 “还好。”谢妙容微笑着说。 缪氏却觉得谢妙容的笑有些勉强,遂赶紧把自己对沈氏的了解说给谢妙容听,并劝她不要再搭理沈氏。说那沈氏不但爱占便宜,还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一旦沾上了,要甩掉她极难。 谢妙容有点儿疑惑缪氏跟她说这些的目的,难不成是真的一番好意,怕自己沾上沈氏,然后不断破财?缪氏有这么好的心? 尽管猜不透缪氏所为何来,但是谢妙容还是对她的好心提醒表示了感谢,说自己以后会注意的。 得到了谢妙容的感谢,以及应承她的提议,缪氏非常高兴,就又跟谢妙容说了这府里的人的八卦,其中她就提到了萧弘的书房里那个领头的婢女阿竹,说她是萧弘.乳.母阿蓝的侄女儿,但是被充做阿蓝的干女儿养。说起来,萧弘的.乳.母阿蓝是个可怜的人,当初她和其夫都是萧家的佃客,后来她产子之后,被选上了进萧府做萧弘的.乳.母,哪想到她进萧府了,他的丈夫和儿子却在外头染了时疫,在她进萧府做了萧弘的.乳.母半年后就双双病亡,于是她孤身一人了。好在她还有个同样是萧府佃客的弟弟,她弟弟生的孩子多,就让其中一个女孩认了他姐做干妈,等到女孩子八|九岁时,就进了萧府做奴婢。阿蓝央求夫人孔氏把她的干女儿阿竹安排到萧弘的书房里伺候。 谢妙容倒是没有想到阿竹竟然是萧弘.乳.母阿蓝的干女儿,并且还有一层身份是阿蓝的亲侄女儿。 当初她叫阿豆去打听这个院子里这些服侍她和萧弘的奴婢的消息,竟忘了外面书房里那个阿竹。不过,缪氏还告诉她,那个阿竹是个极为内向的人,平时不爱说话,只爱读书。 “读书?”谢妙容微惊。 她当然吃惊,因为一个婢女又不是女郎,她哪里来的受教育的机会,还养成了读书的习惯。 缪氏就知道谢妙容会是这种表情,便笑着向她解释:“因阿竹一开始进萧府来做奴婢,就是去三郎的书房里伺候,故而伺候笔墨之余,便也跟着听先生讲课,学着认字读书。这进书房的日子久了,也就养成了读书写字的习惯,三郎呢,也觉着跟前伺候笔墨的人粗通文墨,能陪着读书写字甚好……” 听到这里谢妙容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原来那个可能被萧弘收用了的婢女还是个知识分子,能够跟萧弘在思想上进行一定的交流,再加上萧弘跟她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恐怕萧弘早将她当成了不可或缺的人了。 缪氏说这些可不是没理由的乱说的,她说这些话当然是有她的目的,那就是提醒谢妙容要对那个阿竹引起重视,这个人是很有可能将来成为萧弘的侍妾的,而且会分走萧弘对谢妙容的.宠.爱。她说这些,自然是也要让谢妙容觉得自己是要站在她这边的,以此来获得谢妙容的好感。 既然缪氏说到阿竹了,谢妙容便也趁机问她:“那阿竹可是三郎的房里人?” 缪氏摇头:“这倒没有听说,要说三郎在这上头也是十分正派,不像别的世家公子早早的就收用跟前伺候的奴婢。先前他因在建康读了几年书,跟前都是奴仆伺候,自然没有沾惹那些婢女的条件。后来,萧家搬到建康来以后,他又醉心骑射,再加上在禁军虎贲营里当值也忙,后来又定下了你做娘子,估摸着他也是想让你有脸,所以没有收房里人。其实,阿竹一直放在他书房里,夫人早就有意让他收用阿竹的,否则也不会十八|九岁了还不放出去。又或者是我猜阿蓝求了夫人,夫人默许了,才一直不放阿竹出去。” 原来萧弘真得跟那阿竹没有男女之间的关系,他跟自己也是初次! 想到这一点儿,谢妙容说不出来的高兴。她不管萧弘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至少他在自己之前没有别的女人。倒不是说她跟男人一样喜欢对方是处,可要是能拥有自己所喜欢的伴侣的初次,那肯定是更加完美的一件事。 短暂的高兴之后,她立即就有了紧张感,因为缪姨娘告诉她的事情隐藏在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就是阿竹是板上钉钉的预备姨娘,她要有心理准备才行。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道。 缪姨娘偷瞄谢妙容的表情,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引起了她的重视,看来这一趟来这边她的目的是达到了,想来谢妙容很快就会将自己视作对她好的人,接下来就常来常往,将两边的关系变得热络,以后也不愁得不到好处了。 得意的勾唇一笑,缪姨娘又跟谢妙容扯了几句别的话也就告辞而去了。谢妙容亲自将她送出了正房,这才返回来,到内室南窗下的榻上,倚靠在一个豆绿色锦缎隐囊上想事情。 今日缪姨娘过来,意外的让谢妙容得知了阿竹的情况,让她摸清了又一个想成为她的丈夫的女人的底细。她觉得这个阿竹可是比阿桃难以对付多了。因为从私人感情上来说,萧弘对他的.乳.母阿蓝感情一定挺深厚,不仅仅是阿蓝对他有哺育之恩,而且阿蓝因为成为萧弘的.乳.母,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也许有人会说,阿蓝的丈夫和儿子是遭遇时疫死的,跟阿蓝成为萧弘的.乳.母没什么关系,但是很可能在萧弘看来,她的.乳.母就是因为要照顾他,顾不上照顾其夫和儿子,所以才病死了。他的内心里一定会产生歉疚,也许从来不会说出来,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人之常情,会那么想也是非常自然的。退一万步说,即便萧弘不这么想,也会可怜其.乳.母孤身一人,而作为其.乳.母干女儿的阿竹,他也会另眼相看。 方方面面加起来,这也是谢妙容终于明白为何在她嫁进萧家的第二天,阿竹就敢装病,让萧弘过去看她的原因了。也许在阿竹看来,她这个新嫁进门儿的萧弘的正妻也是她痛恨的对象吧。毕竟一个喜欢了主子很多年的婢女,想到主子娶了个娇.妻,她不可能不吃味儿。她太害怕萧弘就此忘记自己,所以不忘在主子新婚第二天刷存在感,让阿桃帮她来向萧弘告病,借此提醒萧弘别忘记了自己。而阿桃愿意来 ,一是因为她乐见阿竹隐晦的对主母冒犯的行为,二也是她也想试探一下萧弘对他的新婚妻子到底有多深厚的感情。他是否喜欢新婚妻子胜过那个伺候了他很多年,主仆感情非常深的阿竹。 要是当时萧弘答应了阿桃去看望阿竹的话,那就说明新主母在萧弘心里根本就没有占多重要的位置,那么她就可以伺机而动了。 阿竹和阿桃都是有所仰仗才会敢于挑战谢妙容这个主母的权威。也许在她们看来,萧家的内宅之中,她们这些在萧家有盘根错节关系的婢女,谢妙容想动她们并不容易。她们想做萧弘的通房和妾的话,是一定会跟谢妙容这个正妻产生矛盾和争斗的,既然如此,就犯不上一开始就讨好谢妙容,做无用功。还不如直接奔着目标去,通过一些小手段考验下谢妙容这个年轻的主母到底有多少战斗力,然后她们会据此绸缪下一步的行动。 貌似这几天,阿竹和阿桃对她的第一轮挑衅已经结束,她们也知道了她是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谢妙容比较好奇,她们对自己有了初步的了解后,下一步会如何行动呢?还有自己也对她们有了初步的了解,是不是该主动出击,在她们行动之前,再给她们一些颜色瞧一瞧呢。 如此想着,谢妙容竟然“呵呵”笑出了声,只不过笑得十分苦涩。 她曾经最讨厌的内宅争斗就那么毫无预兆,然而又像是命中注定一般落到了她头上。曾经她很小的时候就决定自己长大了一定不像这个时代的那些高门大户之家的女人们一样去争男人,去为了一根黄瓜的使用权勾心斗角,那样太没意思了。可是这会儿等她嫁了人,还没到十天呢,她就终于明白了她身为一个古代女人,根本无法逃开这种局面。她一千一万个不想,但命运就是裹挟着她陷入这种内宅争斗的泥沼之中,她想要抽身而退根本不可能。她若是顺其自然,不做抗争,那么她就会百分之百跟其她女人共用一根黄瓜。她若是做抗争,那也是在争黄瓜,按照她以前的思维,这种行为也是悲哀而可笑的。 说一千道一万,她要想轻松一点儿,不跟其她女人争来争去,只需要她的丈夫萧弘像其父对待其母那样一心一意就行了。只要自己的男人对自己的爱坚定,那么任凭多少女人使用多少伎俩,都不会达到目的。只不过,她并不敢肯定萧弘会是其父那样的人。别忘了,谢家之前的祖宗规矩,男子年满四十妻无子方可纳妾。谢家的传统在那里,其父谢庄的修养在那里,所以才会出现其父那样一个对其母专一的人。还有,其长姐的丈夫卫序,那是爱其姐入骨,为了她甚至以死相逼其父母同意他迎娶其长姐,等到他终于迎娶了其长姐,当然是对她专一,只因为先前的深情。 可萧弘呢,谢妙容真没有觉得他对自己有多喜欢。在婚前,两个人缺乏那种一见钟情,热烈无比的爱。婚后,她能感受到他的爱意了,但是足够刻骨吗?她不觉得。她甚至认为萧弘对她的那些爱意只不过是因为新婚,他贪恋她的身体带给他的满足,他还对她感觉新鲜,有好奇心。 再说了,萧家不过是近几年才得势的家族,家里并没有什么如同谢家一样的关于纳妾的规定。相反,萧家从萧弘的祖父,到萧弘的夫妻,堂兄,都是妻妾成群的。这样的家庭长大的男子,就算按照缪姨娘说的,萧弘都算是难得的,在婚前不曾收过房里人,但婚后呢,要是没有通房和妾,恐怕会让整个家族侧目吧。就连萧弘的大哥萧伦在今年庐陵长公主肚子大了之后,也收了两个通房,而且这两个通房还是庐陵长公主陪嫁的婢女,是庐陵长公主自愿给萧伦的。凡此种种,让谢妙容觉得如果萧弘对她没有浓烈的爱情,她要想拦住萧弘,不让他纳妾收通房简直难于上青天,所以,还是好好经营她跟萧弘之间的爱情为婚后的第一要务,至于其他的,就见招拆招吧…… “娘子,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请娘子去她那里一趟。”就在谢妙容沉思间,婢女阿虫掀开软帘进来向她禀告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把那天发错的188章替换,所以是两更。   ☆、第188章 18.8 一听说婆婆要找她过去说话,谢妙容心里开始犯嘀咕,不会是又有什么麻烦吧?毕竟她嫁进萧家后,早晚晨昏定省,有什么话,她婆婆都跟她说得差不多了,像这种突然让人来传她去说话,就是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她不认为会是好事。 让阿虫和阿豆帮着自己收拾了一番,谢妙容就带着两人去了婆婆的正房院。 孔氏在西堂内的榻上坐着,见到谢妙容后就让她也坐下说话,谢妙容偷眼见婆婆脸色并不如同上一次那么难看,心里就没那么忐忑了。其实她应该知道,现在的她,因为父兄的封侯拜相,谢家成了全建康炙手可热的人家,她嫁给萧家算得上低嫁了。即便她婆婆孔氏想要教训她也得顾忌一下,当然是不能拿上次萧弘“受伤”的事情的态度来对待她。 谢妙容在孔氏坐着的榻的下方的一张枰上坐下,这才看向孔氏问:“但不知阿姑找我来有何事?” 孔氏吸一口气,这才慢慢说:“我听说你前几日带着你大堂嫂去朱雀街买了不少东西?价值好几十金?” 谢妙容点头:“是有这回事,那一日,大堂嫂来邀我,我不好意思不去……” “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要是你大堂嫂来邀你带路去建康城里逛,你就叫阿筠陪她去的……” 原来婆婆是不喜欢自己没有听她的话? 谢妙容忙解释:“我主要是想着她头次来邀我,我不去的话,她会觉得我傲气。” “即便觉着你傲气,也比平白无故让她花掉你几十金好?是不是因为你陪嫁多,有钱,所以不在意这几十金?”孔氏语气不悦地问。 原来婆婆是不喜欢自己出去花钱大手大脚? 谢妙容忙诚恳认错,说:“以后再不会那样了,以后若是大堂嫂来找我,我就让阿筠陪着去。” 孔氏觉得自己有必要教育一下谢妙容这个二儿媳妇的金钱观,看在她如此诚恳认错的份儿上,即便有什么气也不好发作出来了。 于是她道:“我也不是一个喜欢把媳妇的陪嫁把在手里的人,我们萧家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我晓得你祖母还有父母都疼爱你,在你出嫁的时候给了你大笔的陪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了萧家。我们萧家的家风素来节俭,你即便有钱,但你嫁进了萧家,就是我们萧家的媳妇,也就该按着我们萧家的行事规矩来。你说一说你,带着你大堂嫂出去,一买就花费了上百金,你是想显露你有钱,还是想把咱们萧家的其他人给比下去。说个不好听的话,你这么做了,就会让萧家的其他人心里生出羡慕,嫉恨等等种种心思,就会让众人的心无法平衡,一直以来安安稳稳的日子就会生出波澜……” 谢妙容被婆婆的话给重重地敲了一棒,不过,她觉得婆婆说得也不算多么偏激。 的确,她的一片好心,对大堂嫂如此大方之举,除了让人感觉她大方,对她心生好感,以及面子上很风光外。剩下的不好之处,就是她婆婆孔氏说的那些了。所以,这个大方不都是好事,大家族里一举一动你都得顾忌到其他人,不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谢妙容嫁进了萧家才知道,做别人的媳妇和做自己家的娇闺女是两样人生。她在谢家的时候,上有祖母,有父母兄长姐姐等维护她,她但凡做出些考虑不周的事情,他们都不会计较。可是,等她成为了萧家的媳妇,做事情不考虑周到的话,就会惹出种种麻烦。比如说现在这种。 “阿姑,是我不曾考虑周到,我以后一定改。”谢妙容赧赧地向孔氏认错。 孔氏瞥她一眼,见她脸色难看,知道她是真心认错,而且是真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遂也不再说打击她的话,便接着说:“想来你是个蜜糖罐子里长大的,都没有人提醒过你这人太大方了,还会招致种种不利。算了,既是你认错了,我也不说你了。不过,今日我得给你立个规矩,从今以后,你除了每月用府中发给你的钱,其他方面,包括赏赐奴仆,置办胭脂,衣裳首饰等不得花过五金。至于跟别家来往送礼,自有府中供应,不需你置办。这些你可能答应我?” 一个月除了府中发的月钱,自己不能花费超过五金? 说起来这既节俭也不节俭,但看要针对什么样的人。比如说谢妙容,她的家具买卖一个月给她带来超过千金的收入,她若是每个月只能花五金,对于她的整个财产来说,那真得算是很少了。她也不是那种对金钱有极度占有欲的人,她脑袋里有穿越前现代人的那种努力工作,好好享受生活的想法。如果她能挣很多钱,那她觉得如果不花的话,光是数钱,然后看着□□上面的数字不断增加,让她有那些只是数字,不是钱的感觉。钱不花就是数字,只有当你花出去了,你才会觉得她是钱。谢妙容就认为,只有花钱,才会更加深切地感受到努力工作的意义。她婆婆限制她花钱,这会让她失去努力工作的劲头,而且看到那么多钱花不成,那会是多么糟糕的体验。 可是谢妙容知道,她婆婆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她这个儿媳妇太有钱了,要是不禁止她花钱,她出手阔绰,落到其他族人的眼里,就会生出攀比之心,甚至产生羡慕嫉妒恨,那么整个萧家内宅就会因此而不平静了。 婆婆孔氏作为二房在建康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她肯定会顾及到萧家二房所有人的利益。她限制谢妙容花更多钱的规定丝毫没错,这才是一个当家主母应该想到的。尽管她这种规定对谢妙容不公平,因为谢妙容会想,为什么她不能花自己的钱啊?这些陪嫁不都是她的,该她花吗?但是从整个萧家的和谐安稳考虑,这种对谢妙容的花钱的限制,是对萧家族人好的规定。 毕竟不论是萧家族人,还是别的高门大族,一个月除了家族供给的公中的月钱,还另外花上五金,也算是有钱人了。很多人还不能达到这种水平呢。 谢妙容尽管对婆婆的规定不是那么双手双脚赞成,但也慢腾腾的答应了。因为她也不是真得一个月不花个几十百把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的强迫症患者。嫁进萧家后,吃喝穿戴,什么都有萧家公中负责,她甚至连五金也用不着花的。只不过,因为是女人,谁都希望穿戴漂亮点儿,然后出去聚会吃饭的时候,多点儿自信,在朋友跟前倍儿有面子。而要有面子,当然是穿得越漂亮越上档次越好。这下子,她也只能跟大家穿得差不多了。 后来,她回谢家,把婆婆的规定对祖母说了,祖母连说她婆婆说得对,以前谢妙容在娘家从来没遇到这种问题,这一去萧家就暴露出来了。看来在内宅之中也要讲究一个中庸之道,人啊,要低调,否则枪打出头鸟。大家族里面的红眼病还有嚼舌根的人不少,小心被这些人的闲言碎语给中伤。这个低调适合任何方面,除了在妻妾关系上。毕竟做主母的不能太柔弱,不然肯定会被那些战斗力彪悍的妾氏给欺负,失去面子不说,还失了丈夫。 就这个在哪些方面应该低调的问题,姜氏跟谢妙容讨论了一下午,让她如何处理大家族方方面面关系的理论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这里孔氏见谢妙容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又敦敦教导了她一番勤俭持家的必要性,以及节俭是美德诸多跟钱有关的大道理,最后又加了一句:“三郎的那些庄园还有铺子可交给你打理了?” 谢妙容老实点头。 孔氏脸色一变,似乎又有点儿不舒坦了,闷了一会儿,淡淡道:“望你不要把他的都变成你的了,还有,他要花钱,就紧着他花,不要学别的妇人抠抠索索……” 谢妙容无语,她婆婆把她看成什么人了?她自己的钱都花不完呢,用得着花她丈夫的么?要是她婆婆不放心,可以把萧弘的那些庄园还有店铺都拿去管起来,她还少操一份儿心呢。 但是,这种话她说不出口来,因为她知道一说出口就要得罪人。若是换到她婆婆那边,设身处地想一下,一个当妈的估计都不喜欢儿子把自己的财产全都交给媳妇,这一方面牵涉到婚姻中的控制权的问题,另外一方面让当妈的觉得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儿媳妇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比自己高,比自己重要,随便哪个妈恐怕都要膈应。 孔氏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她的次子萧弘自打十二三岁起,就把他名下的产业,庄园呀,店铺那些拿去自己打理了。以前,她曾经对儿子说,她可以帮他管着,等他成亲了再交还给他,他儿子都没答应。可这新媳妇才进门,还没几天,萧弘就把什么都交给了谢妙容,这样一比较,到底是媳妇儿更亲啊。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孔氏心里不爽那也是自然。 “阿姑放心,三郎既然交给我管了,我就一定给他管好,我别的事情做不好,可这做买卖还成,保证比他自己管赚的钱多。还有,他若是想花钱,不管多少,就算千金万金,我也给他花,他的不够,把我的添上给他都行。夫妻本是一体,哪还分什么你我。”谢妙容此话说得非常爽快,一点儿不含糊。 孔氏听了这话,又有点儿高兴了。遂脸上带笑着说:“好,我记着你这话。” 想了一想,又特特的提醒一句:“对了,方才我给你规定的五金之数,不包含给三郎花的钱哈。” 谢妙容真想翻白眼,这婆婆还真是对自己人真好,对她这个外姓人嘛就勉勉强强了。 关键,人家说出两套标准来连眼都不眨的。 不过,婆婆这给萧弘大开花钱的方便之门,不也是间接的让她给谢妙容下的规定失去了作用了吗?因为谢妙容可以把钱给萧弘,自己想买什么东西,通过萧弘之手去买,再转而交到她手上,她不是依然想买什么都能买到吗? 婆婆的这个两套标准,我喜欢,谢妙容在心里腹诽。 “好。”谢妙容抽了抽嘴角,又爽快的答应了。 “行了,没什么事儿了,你可以回去了。不过,走之前我再给你支一招,要是你大堂嫂再来烦你,你就说你的嫁妆都交给了我管,就像她阿姑那样,她也就不来烦你了。”孔氏悠闲的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饮道。 “可我这样说,怕对阿姑的名声不好。”谢妙容犹豫着说。她知道很多婆婆是不喜欢有那种明面上管理媳妇嫁妆,实际上被人认为侵夺媳妇嫁妆的名声的。但实际上也有根本不在乎这种名声,只在乎实际好处的婆婆的,比如说她大堂嫂的婆婆潘氏。 “不妨事,你推在我身上就行了。你大堂嫂碰了软钉子,以后也不来烦你了。况且你这么说了,我那个大嫂恐怕也会心里舒坦。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眼人自然知道。” “阿姑,您真是太好了!您是天底下最体恤媳妇的人。” 谢妙容这话并不都是给孔氏送高帽,而是确实发自肺腑。她觉得她的婆婆虽然是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有点儿偏心,但是她的偏心是天底下做母亲的人都会有的偏心,并不为过。或者她对谢妙容也有些挑剔,但是又说不上坏。甚至可以这么说,她虽然对谢妙容要求严格,但是她要求的还在理。她的婆婆还是一个很好哄的人,有点儿像是老小孩。最关键的是,她也会为媳妇考虑,为媳妇解决一些麻烦。比如说,沈氏的纠.缠,这让谢妙容还算头疼的一件事。毕竟拿什么杂七杂八的借口敷衍人家,谢妙容觉得特不靠谱,害怕得罪人家。可这会儿婆婆这么说了,她拿这个挡箭牌去应付沈氏,那是非常有用的,而且让沈氏挑不出毛病。就算她去问别人,只要婆婆那里也说出来相同的话,那她就没折了。 “你呀,就嘴甜会说,回回夸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孔氏乐呵呵道。 “是真得很好,阿姑,我说真的……” “但愿你心口如一。好了,我叫你也来一会儿了,你回去陪三郎吧。你们新婚夫妻,都是时时想着黏在一起的,我也是过来人。” “好,我这就回去。” 谢妙容乐滋滋地答应了,接着转身辞了婆婆,出来,带着两个婢女阿虫和阿豆回自家院子去。 走到第二进的时候,她忽地想起今日缪姨娘来访她,萧弘说他去书房里坐一坐。因为萧弘的书房在第二进,所以她就打算过去看一看。自打嫁进萧家后。谢妙容还没去过萧弘位于二进院的书房呢。 阿豆在前引路,带着谢妙容沿着回廊走到了一个一明两暗,房前有几丛修竹的地方。 只见此处营造得十分清幽,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在书房门前立着的两个小婢女见主母来了,忙迎上来道福,接着要去打帘子,进去禀告萧弘说她来了。 谢妙容却摆一摆手,示意不用去回禀,她想知道此处静悄悄的,不知道萧弘在里头是在读书或者写字,甚至她有想探查萧弘到底在里面跟阿竹在做什么的意思。她尽管还是有点儿害怕看到会让她生气的情景,害怕看到她想象中的那些绮丽的画面。但是她又有很强的好奇心,想看见些什么。 这是一种她也说不明白的奇怪的心理。 总之,她没有让守在门口的小婢女进去禀告,而是自己掀开湘妃竹帘,抬脚走了进去。 书房内可闻到非常好闻而提神的香味,是一种西域来的龙涎香,萧弘身上的衣衫常常带有这种香味。但是他似乎没有在卧房里燃过这种香,也没有让婢女熏衣的时候用过这种香。闻到这种香味后,谢妙容立即明白这种香是在书房这里烧的。她还进一步想到,萧弘恐怕十分喜欢呆在书房里。想起那年在曲水流觞之宴上萧弘做的诗,谢妙容有理由相信他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这会儿在书房里闻到那种好闻的龙涎香,就是一种证明。 但是,她也想到了其他的,就是书房对于萧弘时个特殊的所在,那么那个一直伺候了他好几年,又是他的.乳.母阿蓝的侄女的阿竹,对于萧弘来说也是不是特殊的人呢? 带着这种疑惑以及一些忐忑,谢妙容进屋后,往东面那间悬挂着珠帘的清幽的书房里去。 还没有拂开珠帘进入房中,她已经透过那珠帘看到了两个人此时正在书房内的南窗边的榻上相对坐着,正在弈棋,在屋角的一个小花几上放着一个错金博山炉,从峥嵘的山间升起袅袅青烟。 屋内的气氛此时极静,萧弘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而在他对面,背对着谢妙容的一个身穿素白衣裙的年轻女子右手手里拿着一颗黑玉雕琢的棋子,左手托着腮正看着全神贯注盯着棋盘的萧弘。 因为她是背对着谢妙容坐的,谢妙容看不到她的容貌和神情。但是从她瘦削的身影,以及发如乌云,黑玉棋子衬得她的手指如同羊脂玉般白,谢妙容可以想象到这个女郎多半是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身材娉婷袅娜,惹人怜爱的。 仅仅从背影,谢妙容就觉得那个阿竹不俗了。而且从她托腮静静地看着萧弘,可以想象到她的眼中一定含着某些情意。即便萧弘盯着棋盘,怕也该感受得到吧。 一时之间,谢妙容说不出的觉得嘴中翻涌起酸味儿。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拂开珠帘,抬脚跨了进去。 珠帘发出“哗啦”一声响,将一室的静寂打破,萧弘不仅抬头往门口看去,而那身穿素白衣裙的女郎也回头来看。 “卿卿,你来了!”萧弘在见到谢妙容的那一瞬,脸上立刻绽开动人的笑颜,他立即下榻,穿上木屐,笑着向谢妙容大步走过来。 谢妙容的眼光只是在萧弘面上迅疾的一扫,然后报以微笑,便立即向那转过身来看她的身穿素白衣裙的女郎看过去。 一看之下,谢妙容不由的微微一惊,因为这个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清丽些,还要显得文弱。她眉如远山,唇色浅淡,发如墨漆,而且头发浓密,越发忖得她娇弱和白皙。她跟谢妙容完全是两种类型的美,谢妙容是性.感而健康,那个女郎则是娇弱而文气。她的气质一点儿都不像是个奴婢,说她是个喜欢读书作诗的大家女郎也不为过。她让谢妙容想起自己的三姐谢丽仪,她三姐的气质和这个女子何其相似,而且这个女子的容貌还要更好。一股强烈的谢妙容无法抑制的嫉妒陡然就毫无征兆的从她心中冒了起来。 身穿素白衣裙,年越十八|九岁的女子见到谢妙容,似乎并不吃惊,也不慌乱,她看起来是那么镇定和成竹在胸,看向谢妙容的目光宛如清冷之泉,只是缓缓流淌,无声且无波动。 她这样镇定,这样淡漠,倒让对她带了敌意眼光的谢妙容感觉到一丝慌乱。 谢妙容在心里立即骂自己没出息,怎么会看你到一个奴婢竟然差点儿乱了阵脚。 她收回那敌意的眼光,转而看向萧弘,软声喊他一声:“郎君。” 然后快步上前,将自己的双手交到向她伸出双手的萧弘手里,再任由他紧紧的攥着。 “娘子,我正在和阿竹下棋,阿竹的棋艺甚好,我常常跟她下得不分胜负,方才她才吃掉了我十几颗子,我正在苦思破局,太用心了,没见到你来。既然你来了,我们两个一起想招,好胜过阿竹,就算阿竹说我胜之不武,我也不管了,哈哈哈哈!”萧弘一边拉着谢妙容往南窗下的榻走,一边爽朗的笑道。 看得出来,萧弘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笑得那样大声而舒心。这样的笑容,谢妙容都很少见到。主要是萧弘少年老成,又是个冰山脸,为人有点儿闷,笑的时候不多,更别说如此爽快的大笑了。 但不知道他是因为她来书房了如此高兴呢,还是因为自己本身在书房而感到愉悦? 谢妙容一时之间并无答案,她只是保持着笑容,脸上显出好像对萧弘的话很感兴趣或者很赞同的表情,她让人看到她和丈夫萧弘的喜悦同步…… “奴婢阿竹,向娘子请安。”阿竹在谢妙容走过来时,已经上前来向她行礼。 谢妙容叫起,然后随意道:“听郎君说起你伺候了他许多年,郎君有你这样忠心的奴婢是他之幸,我要多谢你陪在郎君左右,伺候他读书。”   ☆、第189章 18.9 “奴婢不敢,奴婢自打小进府,奉了夫人的命伺候三公子读书,一切皆是奴婢职责所在……”阿竹低首下去道。 实在是谢妙容这话说得太抬举她了,说什么有劳,她作为一个奴婢,尽管是萧弘的乳母阿蓝的侄女,算得上有点儿特殊的人,比起其她奴婢跟萧弘的关系近一点儿,但到底身份还是奴婢,阿竹也不敢就那样接受了谢妙容的夸奖。 阿竹这么说话,到底让谢妙容觉得她有点儿自知之明。 接下来,萧弘硬要拉谢妙容一起下棋,他们两个人一起对弈阿竹。据萧弘所说,阿竹的棋艺精湛,他往往想要赢一局都不容易,更多的时候是平局。 谢妙容虽然在棋艺上造诣不深,以前跟萧弘下棋,连萧弘也下不过的,所以,她认为萧弘拉她去做军师,实在如同病急乱投医的人。而且,她听说过一个人下棋要是能常常不输也不赢,只是追求平局的话,那说明这个人的棋艺是非常高的。输赢容易,平局难求。她认为阿竹相当聪明,从阿竹的身份上讲,她就是萧弘的书房里伺候他读书的奴婢,她的棋艺精湛,要是经常赢萧弘的话,萧弘作为主子的面子就挂不住。可要是经常输给萧弘的话,那萧弘也就不会多有兴趣常常和一个输给自己的人下棋了。剩下就是平局,平局最容易让人有征服对方的欲.望,放在下棋上,就是很想下赢对方。这么一来,萧弘当然会很有兴趣跟阿竹下棋,所以,阿竹这一招是很高明的,她懂得人心…… 不用下,谢妙容也会推测出她即便跟萧弘一起跟阿竹对弈,最后的结局依然是平局。 但是谢妙容略一思索,还是欣然答应萧弘:“好啊,三郎,我们一起来跟阿竹弈棋,务必要赢她。” 转脸又对阿竹道:“阿竹,你可要尽力,不要输给我跟郎君哟!” 阿竹欠身:“奴婢一定尽力。” 萧弘便先坐下去,接着谢妙容就也坐到了他旁边,两人肩并肩,头挨着头,一起看向棋盘。 阿竹则是立在棋盘的另一边,并没有坐下。 萧弘一抬眼见到阿竹站着,便说:“阿竹,你坐下啊。” “奴婢不敢。”阿竹小小声道,同时她的眼角余光瞟了眼挨着萧弘坐的谢妙容。 萧弘立即明白了,这是因为书房里来了谢妙容这个主母,阿竹作为一个奴婢岂有跟主子平起平坐的理。先前,她可以坐,是因为她伺候了萧弘许多年,萧弘早就不把当奴婢,而她在书房这方小天地里面也没有太把萧弘当主子,当然萧弘对她也好,从来在书房这里都不跟她严格的讲究主仆身份,所以,基本上他都叫她坐的。而她一开始推辞了几次,后面也就顺着萧弘的意思坐下了。这一坐就到现在,都坐习惯了。但是今日来了谢妙容这个主母,她要是再坐下的话,就是不合时宜了。毕竟这个时代,主子和奴婢之间存在巨大的身份差异,各方面有一整套的礼制要求。无论是谁,要是逾礼那都是大不敬以及犯大错。 垂下眼眸,萧弘没有让阿竹再坐下。因为他也知道阿竹在自己的妻子谢妙容跟前站着那是最自然的,阿竹要是坐下了,那才是对妻子的冒犯。 谢妙容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幕看到眼里,她只能说阿竹如此“懂事知礼”,恐怕她的郎君又要对她高看一分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产生了一种感觉,那就是她的到来,破坏了萧弘这间书房自在的气氛。至少阿竹只能站着不能坐着了,但不知道萧弘意识到这一点儿后会怎么想。 谢妙容唯有感叹,这个阿竹不但棋艺高,而且情商也不低啊。 她自己刚才答应萧弘的邀约,明知道她跟萧弘一起下棋最终也会和阿竹下个平手,但她还是要答应。只不过是为了在下棋的时候,跟萧弘一起秀恩爱,刺一刺某些人的眼,提醒她自己跟萧弘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而且两个人的感情蜜里调油般,让某些人明白自己的的身份,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但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没跟萧弘秀出恩爱来,人家已经不动声色的又极为自然的发动了一波攻击啊。 阿竹是想提醒萧弘因为自己的到来,而让她失去了自在跟萧弘弈棋的氛围?还是说想让萧弘明白,书房里那一直好多年保持的美好氛围是不能够让第三人打破的,不管这第三人是谁?书房里就应该只是她跟他? 书房果然是个特殊的所在啊…… 那无形的高墙早就已经被阿竹这许多年砌得高而牢了,她营造了一个美丽的桃花源,让萧弘不知不觉就习惯了由阿竹陪伴着,在其中徜徉。一旦有外人进入,就会让萧弘感觉异常突兀。 谢妙容不由得抿抿唇,重新看向阿竹,假意道:“阿竹,既是郎君吩咐了,你就坐下吧,这弈棋极耗时,你要一直站着,恐怕一会儿腿会受不住。” 她才不想在萧弘跟前什么都不说,把主母的架子端得足足的呢。无论如何,面子话还是要说的,而且她还想知道她这样说了,萧弘又会怎么说呢?自己这个主母可是好“体恤”他书房里这个侍婢呢。 萧弘一听,并没有迟疑,而是抬起头看向阿竹笑道:“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你就坐下吧。” 阿竹看萧弘一眼,有些迟疑,大概眼里的意思是这不好吧,这样做可是违背主仆之礼了。 谢妙容心里微微一抽,心想,看来萧弘对这个阿竹果然是另眼相看,不然也不会在自己那么说了话后,立即又让阿竹坐下了。 她倒是想看一看,阿竹到底会顺着萧弘的意思坐下呢,还是再看自己,再推辞一下。 谢妙容也是聪明,她在萧弘说了再次吩咐阿竹说下的话后,没有再帮腔,再说什么让阿竹听萧弘的吩咐坐下。要是够聪明的人一定会明白谢妙容刚才的那让阿竹坐下的话根本不能当真的,那只是一种试探。 当然,谢妙容不帮腔了,以一手拿起一颗白色玉石棋子,两眼盯着棋盘,做出考虑棋局状作为遮掩。 至少这样,会让萧弘认为她在考虑如何下棋,没有听到他再次让阿竹坐下的话,所以不帮腔了。 阿竹这一次并没有瞄谢妙容,而是继续坚持她要站着,否则她就不敢再下棋了。 萧弘见她如此坚持,就也没有再让她坐了,而是拥着谢妙容,笑着问她:“卿卿,可想到了什么好招?” 谢妙容故意娇嗔道:“我怕我落子之后,恐怕要不了三个回合,我们就要落败了。” 萧弘呵呵笑,接着问她:“那你跟我说一说,你打算怎下?” 谢妙容就拿着棋子这里试图放下,然后摇摇头,又那里试图放下,连续几下,犹豫不决的样子。 萧弘轻声嘟哝两句,似乎是说谢妙容这么弄让人眼晕,然后他抓握住她的手,说:“喏,落到这里……” 便听“啪”一声,棋子落到了楠木做的棋盘上。 在榻边站着的阿竹见状,并没有思索太久,很快她就落下了一颗黑玉棋子,棋局显得胶着,看起来,哪一边都无法轻易获胜。 萧弘见了便拧起了眉头开始沉思,谢妙容便跟他耳鬓厮磨,窝在他怀里,感受他的心跳,以及嗅他衣间溢出来的好闻的龙涎香味儿。落在外人的眼里,当然是两夫妻极为恩爱。 她不经意间瞟了对面那个立在榻边,垂眸看着棋盘的阿竹,想看一看她见到自己跟萧弘如此腻歪,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可是她又失望了,阿竹的脸色既没有发红,也没有发白,她还是那个样子,表情淡漠,平淡无波。 这样她都没有被自己激怒或者生气,情绪失去控制? 谢妙容只得感叹这个阿竹城府真是深,看来人家这么多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别看她外表娇弱,但是内心其实修炼的蛮强大的。这个人啊,可真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啊。 不知道是不是怕阿竹站太久了腿疼,萧弘落子很快,而阿竹还是保持着她正常的落子速度。 总之,半个时辰后,这局棋终于结束了。 不出谢妙容预料,这局棋依然是平局结束。 萧弘随即说:“看来即便有娘子帮忙,也难跟阿竹下成平手啊,阿竹还是比我们棋艺高些。” 谢妙容想插嘴,人家何止是棋艺高超,在其它手段上也堪称高超呢。 “奴婢费了好大劲儿才能跟郎君和娘子下成平手呢,说到底,还是郎君和娘子棋艺精湛。”阿竹想当然的说出了自谦的话。 这种场面话听听就行了,没有谁会在这上头较真。 萧弘又道:“阿竹,你下去歇着吧,我跟娘子这就要回去了,书房里不用你伺候了。” 一边说一边下了榻,揽着谢妙容的肩膀往书房外走。 这是体贴阿竹刚才站久了,心疼她,所以就要回去了,不让她再在夫妻两跟前站着了? 谢妙容跟萧弘想得不一样,她其实倒还真想在萧弘书房里呆一会儿,去他书橱里翻一翻他都看些什么书?又写些什么字?她并没有要阿竹站更久的意思,单纯是认为书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大概是比较私人的一个空间。不管是这个时代,还是以后的时代,但凡一个男人有点儿文化,都喜欢弄个书房。在书房里接待朋友,赏玩古董,谈生意,以及红袖添香。作为萧弘的妻子,她对于自己男人的这个私密空间当然是感兴趣的,而且她还认为,这个私密空间她完全有权利进入,并且她不希望别的人,特别是别的女人把萧弘的私密空间当成自己的地盘,这让她有被排斥之感。 既然今日来了,她当然是不想就这么匆匆忙忙的离去。 于是只听谢妙容笑着对萧弘说:“郎君,我想看一看你都收藏了些什么书,还有其它好玩的玩意儿再走。” 她用的是比较娇憨兼撒娇的语气,萧弘听了心里麻酥酥的,哪里忍心拒绝她,便停住脚,和煦对她道:“既然娘子想看,那就由我来带你去看。” 谢妙容甜甜应一声:“好。” 萧弘随即揽着谢妙容的肩膀,带她去他占满了整面墙壁的书橱跟前,笑着向她介绍:“这书橱还是你那家具店里定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紫檀,你看,我喜欢搜集诸子百家,特别是兵家和法家的书,这一面多数都是……” 嗯,果然是个喜欢在军中混的,看的书也是以兵家为多,喜欢法家,是喜欢用法律条文来治世? 一般钻研这两样的人,必定是有一定的抱负和野心的,特别是在这个以实力为上的乱世。谢妙容又想起了那年在萧府的曲水流觞宴上萧弘做的诗了,从那首诗她就能够看得出来,萧弘有治世的理念。也就是说他是有理想的好青年。 “哎哟!”突然一声娇呼打断了在谢妙容跟前侃侃而谈的萧弘的说话。 萧弘和谢妙容都忍不住一齐回头去看那发出娇呼的人。 “阿竹,你怎么了?没事吧?”萧弘首先开口关切地问。 接着他扔下谢妙容向阿竹走过去。 谢妙容冷冷地看着那个摔倒在地,按着脚踝做出一脸痛苦状的婢女阿竹。 心想,这个女人终于向自己发动反击了。 想必她方才站着下了半个多时辰的棋,然后看着自己跟萧弘各种秀恩爱,心里早就怒火万丈了吧。只是她一直不动声色的忍着,后面萧弘体恤她站久了,下完棋就要带着自己走,想让她快点儿休息。可是哪想到,自己却不愿意立即走,而是要看萧弘的那些书。这一下她再也忍不住了,认为自己是故意为难她,自己这么做只不过是让她继续伺候着,不得休息。所以,她就弄了个苦肉计出来,假装摔倒并且扭到了脚。 谢妙容甚至可以想到,阿竹一定会说方才站久了,腿麻了,刚走一步就站不稳摔倒了。 果然,在萧弘大步走到摔倒在地,满脸痛苦之色的阿竹跟前,并且蹲下|身问她要不要紧时,阿竹娇娇弱弱的说话了:“适才站久了腿有些麻,奴婢本想去为娘子和郎君端茶的,没想到,这才一动,就站不稳摔倒了,扭到了脚。” “让我看一看,要紧么?”萧弘一面说一面揭开覆盖在阿竹脚背上的裙子。 谢妙容此时也走到了阿竹身边,她低头去看阿竹的脚踝,只见其脚踝果然红肿一片,再往她脚踝以上看,她可以看到她小腿光洁,便如同嫩藕一般,让人想要咬上一口。夏日炎炎,如同嫩藕一般的好皮肉,不知道男人们见了也会不会想要有咬上一口的冲动。反正在谢妙容这个吃货看来,这让她产生了一会儿要让婢女阿虫去后园吩咐管理后园的婢妇给她采些新鲜嫩藕来吃一下的欲|望。 一看到忖着如此光洁鲜嫩如藕的那脚踝红肿处,如同一个红发妖怪般狰狞,萧弘明显心疼了,他惊叹道:“怎的扭伤得如此厉害,哎,都是我,不该让你陪着我跟娘子下那么久的棋……” 谢妙容闻言忍不住抽抽嘴角,心道,得,这下自己可是成了阿竹扭伤的罪魁祸首了,萧弘嘴.巴里尽管怪的是他自己,但他会不会只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面子,才没有怪自己好好的来什么书房,否则也不会让阿竹为了她这个主母的面子,而一直站着陪下棋,最后脚麻了,扭伤了脚? 瞧萧弘那心疼的模样,谢妙容就觉得好像她刚才吃了一只小强,嘴.巴里无比恶心想吐。 一声素白衣裙摔倒在地的阿竹,在她眼里则是变成了一只人形小强。小白花终于露出了丑恶的獠牙,变成向她呲牙的吃人花了。 谢妙容终于发觉,人形小强在她每次的一番看来无害的举动后,都会进行更加有力的反击。 她故意摔倒扭伤脚踝,不过是想要谢妙容快点儿离开这个她跟萧弘的私人领地,她不喜欢萧弘陪着谢妙容看那些书,动那些书。在她看来,那些书是她和萧弘共同拥有的,一些属于回忆的东西,而那些回忆里面,有她跟他一起诵读这些书里的句子,一起讨论书中的精妙之处,一起度过的满室静谧,唯闻书页翻动时沙沙响的美好时光…… 她还想让谢妙容难堪,让她看到自己要是受伤了,萧弘是多么紧张自己。谢妙容今日来书房不就是想当着她的面跟萧弘卿卿我我,让她见了生气嫉妒吗,不就是为了让她伤心难过吗? 她早就猜出了谢妙容的来意,所以,她就算心里再难过,也不会在面上表现出来,她不会让谢妙容如意! 其实就算谢妙容不留下来要看萧弘的书,她也一定会来这一出的。 今日她的脚踝是注定要扭伤的,就在站在榻边陪着萧弘和谢妙容下棋之前,在落下第一子之前,她都已经决定了。她要让萧弘对于以后谢妙容来书房产生忌讳,因为正是谢妙容的来到,才会让自己的脚踝扭伤了。 她在拒绝萧弘让她坐下的吩咐后,便已经想到了要用这个站久了脚发麻,站不稳的借口摔倒,所以在看到主子萧弘落棋快后,她依旧慢吞吞的下着棋。 都没有站上大半个时辰,又怎么会如此容易脚麻呢? 自然,这一局棋要在她控制的时间点上下完,而且依然是平局结束,既给了主子面子,也让主子依旧对下赢她保持着兴趣。 接着,她趁着主子萧弘揽着主母谢妙容转身去看那些书橱里的书,没有留意到她时,她狠狠心,脚一歪,力度合适的将脚踝给“崴”肿了。她痛出了一声冷汗,然后呼痛出声。 如同她意料之中一样,萧弘果然在听到她的痛呼后,扔下谢妙容走了过来,过问她的脚伤。 “郎君……好痛……我,我怕是站不起来了……” 她坐在地上紧咬着唇,痛苦得眼中蓄泪,额头上一层冷汗,唇色又白了几分。活脱脱一个被捕兽夹子夹伤了腿的小白兔形象,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 “让我看看。”谢妙容也在萧弘身边蹲了下去,然后伸出手去把住她脚踝…… 就在她的手接触到阿竹的脚踝时,谢妙容明显的感觉到了阿竹一抖,似乎她很害怕她? “娘子,我怕阿竹伤了骨头,你会不会弄,要是不会,就别瞎弄,不然一会儿伤更重!”萧弘从阿竹的那一抖上,感觉到了阿竹的害怕和担心,遂带些不耐烦地说道。 阿竹要是穿去自己那个时代,这种演技不拿个影后都对不起她自己! 谢妙容真得服气了,这个阿竹看来是她穿到这个时代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宅斗高手。以前她在谢家无害的环境中长大,所见到的内宅争斗,只限于她六婶和六叔的瞎胡闹,以及那个六叔的妾蔡氏跟六婶的一些矛盾。比起阿竹,谢妙容觉得她六婶那个水平真得属于幼儿园水平的,除了知道大吵大闹,再没有级别更高的手段了。 而她自从进入萧弘书房见到阿竹算起,这不到一个时辰呢,人家阿竹不声不响的就跟谢妙容过了几招了。 并且,从现在看来,人家还占上风呢! 至少她用苦肉计成功的把萧弘从自己身边给吸走了。她还让萧弘为她的伤担心,甚至愧疚,进而说出了自责的话。 这会儿,自己明明想关心她一下,看到有没有扭着骨头,她还做出怕惧的样子明显的一抖,成功让萧弘说出自己别瞎弄的话。谢妙容差点儿一嗓子吼出来:“我外公可是坐诊几十年的骨科老医生,我还帮他给人接过骨呢,你这点儿扭伤算什么!” 她还想吼阿竹,你抖什么抖,老娘也不吃你,也不会XXOO你,纯碎想看下你的伤,你给我来这一出! 劳资…… 她忽然很想恶作剧地在阿竹扭伤的脚踝上使劲儿来一下子,让她的脚真断了算了。 好不容易,她才忍下了心中升腾起的恶念。 不过,既然眼前这朵小百花如此多的心眼儿,她也不打算替她把错位的脚踝复原了,让她多痛一会儿也好,反正这是她自己作的,活该! 谢妙容站了起来,拍一拍手,说:“既是扭伤了脚,就赶快找郎中来吧,别耽搁了。” 萧弘听了谢妙容的话,这才像是想起正事一样,道:“对呀,我们都是干着急,还是要郎中来看了才有用。” 说完,他一伸手把坐在地上的阿竹给抱了起来。 谢妙容见到这一幕陡然一震,她不敢相信萧弘竟然做的如此自然。 古代不是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吗?他怎么能一下子就那么把一个婢女给抱起来了?而且他还是当着自己的面! 如果是现代,她的老公这么做,她还要膈应一下呢。 这助人为乐也不是这么做的啊?还有啊,你不助人为乐,就没人助人为乐了? 放到萧弘身上就是,这屋子里的奴婢们都死绝了吗,你一个主子干这种活儿?即便阿竹摔倒的地方就在南窗下的榻边,萧弘也是把她抱上榻就松了手,可谢妙容还是看到阿竹被萧弘抱起来放到榻上时,瞧见了她伸出手抱着萧弘的颈项,脸上飞上红云,而她越过萧弘的肩头看向谢妙容的眼里,充满了得意和挑衅。   ☆、第190章 19.0 谢妙容接下来并没有呆在萧弘身边,要陪着他一起等郎中来给阿竹瞧崴伤的脚。 她觉得自己还用不着要假慈悲扮演一个仁慈的主母,也跟萧弘一样留在书房里等什么郎中。本身阿竹就是个奴婢,她没有资格让谢妙容这么待她。再说了,谢妙容觉得阿竹是萧弘的看重的奴婢,但并不是自己看重的,况且这个阿竹还包藏祸心,就像是一条暗处的蛇,一个不注意,她就要跑出来咬人。今日在书房里,她跟阿竹初次过招,就领教到了她的厉害了。谢妙容明确了阿竹就是她的第一个对手,而且够分量。 对于这么一个对手,她又岂愿跟她虚与委蛇呢? 她的身份,还有她的自信,让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如此。这么个奴婢她还要去虚与委蛇,那也就是太给人家长脸,太让自己没脸。 再说了,她还生气萧弘当着她的面,一下子就把那阿竹抱起来放到榻上去了。不管他是不是有心,至少他没有顾及自己的感受,这让她非常不快。这阿竹若是个平常的奴婢还要好些,偏偏她又是萧弘.乳.母的侄女,又在书房里伺候了萧弘那么多年。所以,他这一抱,就让她很介意,很吃味儿。 没道理,她自己心里如此不爽,还要陪着笑,跟萧弘一起呆在书房,等着郎中来给阿竹治什么腿。但是,她也不冲动,立即就拉下脸子给丈夫瞧,她知道,这么做的话,只能趁了阿竹的意。不管她怎么跟这些意图爬丈夫的床的婢女们争斗,她还不会傻到去跟自己的丈夫吵闹,没事找事,耍小心眼儿,然后让别的女人有机可趁。而且这一次萧弘的做法,谢妙容设身处地,换一个位置想的话,她想若是伺候了自己很多年的阿虫崴了脚,她要是在跟前的话,也会放下身段儿去扶她一把的。 也许萧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因为阿竹是服侍了他很多年的奴婢,他才顺手那么做。就像是顺手捡起来一册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既然有这她无法肯定的莫须有的理由,立即向萧弘发难,其实就是最蠢的做法。 所以,她不妨在外表现得大度点儿,表示自己同情阿竹,也放心丈夫在这里守着等郎中替阿竹看了腿再回去。 于是她安慰了阿竹两句,便对萧弘说:“郎君交给我的账册我还看完,这还得回去看一看,你看……”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全,但是聪明人一听的话,应该能听出来两层意思,一层是她征求萧弘的意见,你看我正忙着呢,我这就回去了好吗?二层是她征求萧弘的意见,你看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回去呀? 萧弘果然正确理解了谢妙容的第一层意思,他道:“你且先回去,这里我等郎中来替阿竹瞧了腿再回来。” “好。”谢妙容淡淡道,随即不再多话,转身离去。 萧弘看到谢妙容都走到书房门口了,一边陪着她的婢女阿豆正要帮她打起帘子,忽地又叫住了谢妙容:“娘子,等一等。” 谢妙容停住脚,回头看他。 萧弘向她走过来,一直走到她跟前,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我叫人来把阿竹背回耳房里去,让郎中去那里替她看腿。” “哦?”谢妙容以一个升调表示了她对萧弘做出这种转变表示惊讶,大有一探他心思的意思。 萧弘调转开视线,不打算解释他为何又变了心思。 他当先跨出去,叫了书房外的两个小婢女进去把崴了脚的阿竹背回房去,一会儿郎中来了好过去替她治脚。 吩咐完了,谢妙容也从书房里出来了,他就依然过去揽住她肩膀,亲亲热热的一边和谢妙容说话,一边往他们两人的院子里去。 书房里,坐在南窗下榻上的阿竹脸色从红变白,听着萧弘和谢妙容的脚步声远去,她咬紧了牙,握紧了手,尖尖的手指甲掐入了掌心,阵阵锐痛使得她身体微微发抖起来…… —— 谢妙容和萧弘两人一起回了屋,各自换了衣裳,在内室的南窗下坐着喝茶说话。 “郎君,适才你不是说要留在那书房,等到郎中来替阿竹瞧了腿才回来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谢妙容戳饮了一口菊花茶,随意问萧弘。 她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想听萧弘怎么说。 “哦,我想着还有一会儿就要吃晌午饭了,故而跟你一起回来。”萧弘捧着手中茶盅,倚靠在隐囊上说。 “原来是为了回来吃饭啊……”她了然道。 要是真为了不错过饭点儿,跟她一起回来,那就是说阿竹连顿饭也不如?要真是这样,倒好了。可是谢妙容并不相信萧弘的这个解释。 她认为萧弘一定是想到他一个主子留下来看着郎中来替阿竹那么一个奴婢治腿,要是他没有成亲之前,完全可以这么做。但是他成亲了,也有了妻子,他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让她的新婚妻子不舒坦,所以,后面他改变了主意。他到底还是认为跟自己的新婚妻子搞好关系,比陪着阿竹更重要。 要是萧弘真这么想的话,谢妙容就要松一口气,因为这至少说明萧弘的心里,依旧是以她这个妻子为重的。但是其他的高门大族的一般的男子们哪个又不是以妻子为重呢?没有谁会傻得会因为一个妾,通房,婢女,跟自己的正妻做对。因为妻子可是跟子嗣前程,家族的荣耀相关。稍微脑袋正常一点儿的男人都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 所以,即便萧弘这么做也是稀松平常吧,毕竟他的脑子还属于挺聪明那种,因此做出这种不得罪谢妙容这个妻子的事情就在情理之中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小白花一定会气死了。她的苦肉计只是成功了一部分,没有完全达到目的,只是因为萧弘的不配合。她是不是想过萧弘见她崴了脚,会留在她身边看郎中替她治脚,要是萧弘不走,那谢妙容这个主母也不大可能走,那样一来,她这个奴婢可有脸了,主子和主母陪着她看脚啊。还有一种情况是,谢妙容气呼呼地走了,让萧弘好不难堪,两人之间就会有矛盾了。第三种情况则是萧弘留下来了,谢妙容不动声色的走了,可是谢妙容那个主母想当于还是被她打了脸,毕竟主子留下来陪她了啊,这实在是让人容易产生联想。 萧弘接着问缪姨娘今日来找她说了什么样的废话。 谢妙容笑:“你怎么知道人家说得就是废话?” 萧弘嗤笑:“她还能说什么正经话?” 谢妙容腹诽,人家还真得说了些正经话呢,特别是关于阿竹的,她要不来跟我说,我上哪儿知道阿竹对你是如此特殊啊。 当然缪姨娘透露的阿竹的底儿她是不会对萧弘说的,她只是说缪姨娘来劝自己要小心大堂嫂哄她的钱花。 萧弘听了就说:“大堂嫂花的钱是你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来跟你说这些,真是长舌妇!” “长舌妇?我看不止她一个人,你们萧家里有不少呢。”谢妙容拖长了声音道。 “……你什么意思?我们萧家有不少,你说给我听一听都有谁?”萧弘不太服气地问。 谢妙容就把方才婆婆那边来人传她去婆婆跟前,婆媳两人说的话都对萧弘说了,然后问他:“你说是不是有人在阿姑跟前去挑唆,阿姑才传我过去问话的啊?阿姑说得也是大堂嫂花我的钱的这回事。而且她还规定我以后每月不许花钱超过五金,当然,你例外,她让我要紧着你花,所以啊,郎君,以后我要买什么,可就得麻烦你了……” 萧弘听她一本正经,还带着戏谑意味的说话,不免头皮发麻,想着自己的阿母也真是,这种两套标准的话也可以毫不顾忌的说出来,就不怕儿媳妇多心吗? 好在谢妙容说这个话时貌似看起来还一点儿不在意,而且还带着调侃的意味,这让萧弘对妻子如此宽阔的胸怀大感喜欢。他就觉得媳妇是个明理大度的人,比一般的女人强太多。至少在他认识的朋友里面,那些娶了妻的,不知道有多少会和婆婆因为一点点儿小事,产生矛盾。要是把自己母亲的这种规定放到别家儿媳身上,还不定怎么闹呢。一般儿媳和婆婆闹起来,做丈夫的夹在中间是最难的。而自己的妻子显然避免了这种情况出现,所以,她比一般媳妇强得多。 “行啊,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你买回来就是,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那样太生分!娘子,这一次你真得做得好,既让我阿母欢喜,又让大堂嫂没法子再来缠着你占便宜。” “所以,你这是在夸我么?” “当然,我觉着娘子的胸怀远比一般的女人宽广,这样一来,就让我这个做夫君的在你跟阿母之间不为难,但愿你永远这样,那样的话,我可是要给佛祖多上两柱香了。” 谢妙容撇撇嘴:“你可不要认为我在任何方面都胸怀宽广,在某些方面我可是十分小心眼儿的。” 她可不想让萧弘认为她的胸怀大得容得下十个八个通房或者妾室,在这方面,她有洁癖,不能容忍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所以她要意有所指,但也没有明说。可是她相信,聪明如萧弘,他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萧弘听了勾一勾唇,道:“我晓得你指的什么,在这方面,我只能说,我尽力顾及你的面子……” 谢妙容盯着他看,思考他说的顾及她的面子的意思。 那是不是说不在明面上纳妾收通房,但是在外面极有可能还是会有外室,或者在外有风.流债。可能这在萧弘这种本土男人看来,能做到这个地步都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毕竟男人不是窝在内宅过一生的女人,他们需要在外拓展各种关系,他们要做官要做事,在外打交道接触的人多。不要说在这个社会了,就是在一千多年后的谢妙容穿越之前的时代,成功男人也不是有一句戏言,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一句话,要在外面应酬,有时候,客观形势让你不得不随大流,跟别人差不多。除非你是规则的制定者,绝对的上位者,那你可以我行我素,独善其身。 说白了,一个男人没有对一个女人有刻骨的深情,是不大可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整片森林的。 所以,谢妙容没有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因为她觉得萧弘对她还没有产生刻骨的深情,而她自己也没有对萧弘产生那样深厚的感情。她对他专一,只不过是因为这个社会这样要求女人,嫁了人后必须对男人忠诚。还有就是在心理上,她跟大多数女人一样,是渴望一对一的。这种种的原因让她虽然不是深爱萧弘,但是也会对他专一。 但是轮到萧弘就不一样了,萧弘是男人,这个跟谢妙容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男人没有所谓的要对女人专一的社会规则束缚,而且在心理上他们也跟女人不一样,他们大多数都不会渴望一对一,他们是视觉生物,希望看到更多的姿色不同的女人,即便不占有,但也喜欢欣赏。所以,要求他们一对一,真得非常困难。 因此要是一个女人强制性地要求男人专一,特别是要求这个时代的男人专一,那是一件特别可笑的事情。往往不但不会起作用,还会起反作用。因为男人还是比女人更加野性的动物,自由对他们来说,仿佛从诞生之日起就潜伏在他们的血液之中了。按照谢妙容现代人的观点来看,不论男女,不论是男女朋友还是夫妻,要是太有占有欲,随时以两个人是亲密的恋人的关系禁锢对方的自由,那都是很不可取的。往往这么做,还会激起对方的反弹,或者产生越来越多的矛盾。不是有一句俗语吗,不自由毋宁死。人生而为人,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先天就应该是自由的,若是一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部分自由来和你组成家庭,形成固定的关系,不代表你有权利剥夺对方全部的自由,以爱之名。 她讨厌以爱之名来禁锢伴侣,也讨厌对方以爱之名来禁锢自己。 当然这个时代,她的这些现代思想纯碎属于太超前,根本就得不到认同。比如,这个时代男人对女人的禁锢,那是毫无商量的余地的,故而,谢妙容的给人自由,但是别人不会给你自由,对比起来就显得特别不合时宜而吃亏。 是的,她可以在婆媳关系上,在夫妻关系上,在亲戚关系上,以比较大度的,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来化解矛盾,来维持一个家庭的和谐。但是在针对别的女人要来挑战她的底线,来打她的男人的主意上,她是不会这么好说话的。她认为,要是她尽力了,她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仍然无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那她会承认自己的失败,选择另外一种让自己舒服点儿的生活方式,包括和离。但是在此之前,她不会被动,而不做出自己的努力,就接受失败。 谢妙容有自知之明,觉得现在说那些你要专一啊,你不能纳妾收通房啊之类的有点儿可笑。有些事情即便说明白了也没有用,要是你的伴侣心里有你,那么你的担心纯粹多余,要是没有你,答应你又如何,背过身去还是该干嘛干嘛。 两个人又随意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 吃罢饭,夏日炎炎,萧弘也不出去走,只是拉着谢妙容进了内室“玩耍”。在这过程中,萧弘要了一次水。是阿杏和阿桃端水进去服侍的。 谢妙容脸色绯红地倚靠在床头,旁边躺着萧弘,两人的表情都很餍足。自从萧弘的“伤”好后,他在房事上也不那么不知道节制了,虽然时间依然不短,但是总体来说比起新婚头两天不要命一样的折腾要好太多。 看着阿桃和阿杏里里外外的忙碌,谢妙容终于明白这个郎君身边的一等婢女为何那么容易成为通房了,因为古代洗浴用的水可不是像现代一开阀门就来热水的。主子行房之后往往需要洗浴,那么叫谁进来服侍,谁又合适进来服侍,是需要考量的,不是随便哪个奴婢都可以做这种事情。毕竟内室属于主子夫妻私密的地方,端水进来的奴婢往往会看到主子身穿中衣,甚至不穿衣服的样子,试问,要是不是可靠的人,谁家主子愿意被人看到他们的身体。而被主子收用的奴婢显然最合适干这样的话,在主子和主母行房后进来端茶送水服侍,她们不用避讳看到主子和主母比较私密的一面。谢妙容想,大概这也有奴婢被主子收用了,属于有了性经验的人,跟在室的女郎不一样,在内室里进出不再那么脸皮薄,主子用起来更顺手的原因吧。 看来,这通房的存在也是因为洗浴不便才会有存在的理由。 一想到这一点儿,谢妙容陡然一个激灵,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至少可以让她跟萧弘这屋里的通房不必要存在。 她决定建造一个类似于她穿前的浴室,一打开阀门就可以有热水沐浴,那么在行房后也不需要哪个婢女进来服侍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她就需要建造一个和卧室相近的房间,在那边砌一个高度较高的灶台,然后再造一个类似后世小锅炉的东西,小锅炉上连接水管,水管通到她卧房的浴室,浴室里装上阀门。她可以要求在锅炉房烧水的奴婢随时烧着火,保持小锅炉里的水温在一个比较合适的温度,适于洗浴。因为存在水压,她只要一打开浴室里的阀门,就能用上热水,这样一来,她跟萧弘在行房后,就不要叫人进来了,想必大家都更自在。 要是这种浴室修建成功,想必不少妇人会感谢她吧,她决定修建成功了这种浴室后进行大力的推广,要杜绝通房的存在,那就先从这上面下手吧。 想到此,谢妙容简直心潮澎湃,立即坐了起来,下床去,扔下萧弘去翻找出她的炭笔和纸张,开始画她想到的浴室,以及锅炉房的图样,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铁,她只要画出图样和计算好尺寸,然后让能工巧匠给她做出锅炉,水管,还有阀门,并不是难事。或者会多试验几次才能成功,但绝对不是做不出来。 萧弘见刚跟自己恩爱了一番的妻子事后都不躺一下,就蹦下床去画图了,不禁侧身过去,望着她问:“你又捣鼓什么东西呢?是不是又想出什么家具的新图样了?” 谢妙容神秘兮兮道:“不告诉你,等我做成后给你一个惊喜。” 萧弘笑:“你给我的惊喜已经够多了,我怕这会是一个惊吓。” 谢妙容偏头睨他一眼,抿唇笑,紧接着转过头去边画便说:“那吓死你算了。” 萧弘好奇谢妙容到底在画什么,就也下了床穿上木屐,踱到她身边去看。 谢妙容倒也大方,一点儿也不遮掩,让萧弘尽管看,她相信他一定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果然,萧弘认不出锅炉,还有阀门,水管这些,他指着谢妙容画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问都是些什么。 “说不清楚,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谢妙容道,“对了,我这两日在想,既然是时局稳定下来了,而阿姑也不想那么快就回徐州去,你要不要再进禁军去?我瞧着你也没事干,成日家到处闲逛也难捱。不如,我去我阿父跟前说一声,让他在禁军里给你安排个职位吧?” 萧弘的确这些日子闲散得有点儿难过,他本身就不是那些纨绔的公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他比较有进取心,也闲不住,在谢妙容说这话之前,他也曾考虑过,是不是要去找父兄,让他们给他在朝廷里找个活儿干。谢妙容这时候提出来这个,到是对了他的心意,现如今谢妙容的阿父是丞相,兼录尚书事,在朝堂上大权在握,而且他还兼任着管理禁军的中护军,要安排萧弘进禁军去乃是举手之劳,比萧弘父兄出面更容易。 “……也好,那什么时候你回家跟你阿父说上一声?”萧弘沉吟一下就同意了。他就没把谢妙容的阿父当外人,有些男人面子观念重,觉得让岳父帮个忙,就显得自己多没出息一样,但是萧弘对自己一直比较有信心,他觉得怎么方便怎么来挺好的。 谢妙容听他答应了,忍不住转脸看他一眼,眼里有赞许的意味,心想,这才是我男人啊,都不跟我客气的,这一点儿我喜欢。她也想着,趁着回娘家跟阿父说这事儿,再找祖母讨论下如何对付那朵书房里的小白花。其实,她有主意怎么对付她,但是呢,她还是想听一听祖母的意见,似乎那样一来,她会有把握些。   ☆、第191章 19.1 谢府,嘉玉堂。 谢妙容自从跟萧弘提起要去求他父亲在禁军里给他谋一个职位后,第二天就回娘家去了。 先去见了父亲,把自己的来意对他说了,谢庄道:“这是小事一桩,我明日就给他安排禁军里面的一个职位。” 谢妙容又加上一句:“务必要忙一些的。” 谢庄一听就皱起了眉,问女儿:“这是何意?” 也怪不得谢庄感到奇怪,这一般新婚夫妻都是巴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可自己的女儿倒好,反倒要自己给她夫君安排一个忙碌些的职位。 谢妙容呵呵一笑,道:“你女婿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忙碌一些倒过得好些。” “真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谢庄对女儿一呵呵笑,就有怀疑,知道女儿恐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真没有别的原因。”谢妙容敛了笑坚持道,见到父亲还盯着自己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话,便迅速地转换话题,说她要去找母亲说会儿话了,她一回来就来见父亲,都没跟母亲好好说话呢。 谢庄只得叫女儿快去看她母亲,谢妙容忙不迭地答应了,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出了他的书房。 谢妙容还真去了刘氏跟前陪她说话,接着又去看了两个兄弟谢志和谢武,最后才去了祖母所在的嘉玉堂。 姜氏一见到谢妙容可高兴了,忙拉着小孙女左看右看,其实从上次谢妙容领着萧弘三朝回门儿,到今日谢妙容再次回娘家也才不过七八天而已。可姜氏却觉得好久没有见到小孙女儿一样,阿杞在一边对谢妙容说:“老夫人啊,自从你嫁出去后,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稳呢,还常常去你的琼琚院走动,让婢女们常常打扫着……” 谢妙容听到这里忍不住眼中发热,去把祖母给紧紧的抱住。现在的谢妙容已经比祖母更高了,她觉得祖母想对于她来说,似乎像个孩子了,祖母更瘦,也更矮……这让她回忆当年刚来嘉玉堂时,祖母对于小小的她来说,就像是山,就像是大树,她必须要仰望。又过了几年,当她跟祖母的关系更好了时,祖母对于她来说就成为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一个鸟儿可以栖息的大巢,只要有祖母在,她就感觉有安全感。但现在,她抱着比她瘦,比她矮的祖母,却生起了祖母变弱小,她要保护祖母的感觉。 “阿杞,你不要胡说,我哪里那般无用。”姜氏由得孙女抱着自己,却对一边笑望着她们的阿杞瞪眼道。 谢妙容侧头悄悄地把眼角的泪抹到了手臂的衣袖上,然后她笑着对阿杞道:“就是,我阿婆才不会那么没用呢,阿杞,你快去吩咐厨下做我跟阿婆都喜欢的饭菜,今日我要陪着阿婆好好大吃一场!” “好,好,老奴这就去。”阿杞赶忙答应了,笑眯眯的退下了。 这里姜氏就拉着谢妙容去松鹤院她最喜欢的一间花厅里的榻上坐下说话。 没说几句,谢妙容就说起了那个萧弘书房里的小白花阿竹,并且把自己昨日在书房遭遇阿竹所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有这个阿竹在萧府里的背景都对祖母说了。 姜氏听完就问谢妙容:“你想让阿婆帮你想个法子对付这个阿竹?” 谢妙容摇头,道:“我其实自己有了法子对付这个阿竹,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什么疏漏,所以趁着这次回娘家帮着郎君求阿父给派个差事,特意来拜见阿婆,把我想到的说给阿婆听一听,想让阿婆帮我斟酌一下我的法子可行吗?” “帮你郎君求差事?这是你的主意?”姜氏却没有马上让谢妙容说出她的对付阿竹的法子,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谢妙容笑着答应:“是啊。” 姜氏就伸出一只手指去戳一戳谢妙容的脑门儿,笑骂道:“鬼灵精!” 谢妙容吐舌.头一笑。 姜氏随即道:“十五娘,那你把你想怎么对付那个你郎君书房里的阿竹说与我听一听吧。” 谢妙容便附在姜氏耳边如此如此一说,最后问她:“阿婆,你说这样可行不?” 姜氏点点头,说:“也好,趁着你跟萧三郎才新婚,把那些上蹿下跳的不老实的都收拾了也好,免得你若是怀上身孕了,她们必定蹦跶得更加厉害。而且现如今你父兄拜相封侯,你收拾她们你婆家的人也不愿得罪你阻拦此事,你做了就做了。还是那句老话,真有你怀了身孕那一日,你阿姑要往你郎君房里塞人的话,还是将阿婆挑给你的那两个奴婢阿虫和阿豆给萧三郎,再怎么样她们是你的人,她们的身契还在你手上呢,即便蹦跶也蹦不了多高。” “阿婆,你说那些男人在女人怀上身孕了后,就那么短短几个月,难道就真受不了吗?反过来说,那些边塞将士常年累月戍边,家里的妻子又是怎么过的呢?她们又是怎么忍得呢?”谢妙容不忿地问祖母。 姜氏微微摇头,笑话谢妙容:“男子怎能和女子比,再说了哪个高门大族不是巴望着子孙繁盛,你再能干,在生孩子上头也不可能生太多。这女人孩子生多了可是要亏身子的,你说,你能连着生十个八个的么?哎,毕竟不是小门小户的,只生两三个就行了。不然,偌大的家业由谁来继承?要我说啊,还是那些小门小户的日子过得好,夫唱妇随,没有大家族里这许多烦恼。可惜了,咱们这样人家的门第又不可能挑那些没根基的人家的郎君做女婿,所以啊,必会碰到这些难题,就看你怎么处理了。要是你处理得好,也能够让郎君对你一心一意,该有的尊荣和富贵一样少不了,这才是你的成就对不对。十五娘啊,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如今既然你嫁给萧三郎,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看你自己怎么去跟婆家的人相处了。不过,你要记住,包括阿婆在内的谢家人都是你可以倚靠的,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谢妙容在心里自忖自己跟萧弘愿意生多少孩子,她觉得她大概愿意生三个左右,多余这个数字她会觉得烦躁,像是阿婆说的十个八个,会让她感觉貌似一辈子都在生孩子了,跟母猪有什么区别。一个男人如果很爱一个女人的话,难道会让她变成一个生育机器?光顾着生孩子养孩子了,这辈子又何谈自我啊? 这还是丈夫对你一心一意的情况下,你也要面临着成为生育机器的可能。 有通房侍妾,似乎作为主母的妻子面临的生育压力就要小一些,但是其他方面的压力就要大些。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代,做女人,做一个出嫁的女人,怎么样都不轻松。 谢妙容想起她穿前读的张爱玲的名句,“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人的命运大概就是如此吧,看着再怎么如意的局面,但始终会有无穷无尽的小烦恼。 到底有没有彻底放松的时候呢,除非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就一了百了啦。 凡此种种,令得谢妙容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只能给自己打气,既然人一辈子始终都不会完全如意,那就抗争吧,争着争着或者就习惯了。就像她求她阿父给萧弘安排一个忙碌的职位一样,萧弘忙起来就顾不得去书房里找阿竹下棋了,而自己忙起来就不会东想西想了。建造浴室,一步一步的把那些想要爬丈夫的床的婢女排除到她和丈夫的生活之外,尽量给丈夫营造一个忠于两人婚姻的环境,这是在怀孕之前她想要做的事情。至于以后要是这中间有变数,她再想办法。 跟祖母说了半天的话,谢妙容吃了晚饭才回萧府去。 回去后,婢女阿橘跑来告诉谢妙容,说今日她回娘家了,那个阿桃又来请三公子去了书房那边的耳房看望阿竹,而三公子也去了。只是三公子去没呆多久,就出门去了,这会儿斗还没回来。 谢妙容看看屋角的沙漏,知道在宵禁之前,萧弘一定会回来的。不管怎么说,他出去会朋友,出城骑射也比宅在家里跟那个小白花在一起好。 阿橘现在已经成为了谢妙容的耳报神,凡是谢妙容带着阿豆和阿虫出去,不在府里的时候,她就负责收集这院子里其她奴婢们的动向,然后等到谢妙容回来了,悄悄地向她禀告。 谢妙容往往从阿橘嘴里得到了这些消息后,都会夸赞她两句,阿豆更是跟她说,等到将来一等婢女里面有人挪了窝,就把她给提起来。阿橘一听,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一等婢女里面只有阿桃和阿杏不是主母的人,自己只要抓住这两人的把柄,把她们两个从一等婢女的位子上拉下来,一则顺了主母的意,二则她得到了主母的喜欢,将来就有可能顶替阿桃或者阿杏的位置。所以,她尤其注意阿桃和阿杏在主母不在的时候的举动。 换了衣裳去婆婆那里请安,并说了回娘家帮着丈夫在禁军谋职一事,孔氏听了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这时局稳定下来了,不着急回去,儿子去禁军里面任职,有点儿事干也不错。 孔氏其实还有另外一方面的考虑,就是既然丈夫和儿子都在朝廷里任职了,将来就算公婆催着他们去徐州,这辞职啊办交接啊也是需要时间的,总之能拖久些就拖久些,她实在是太不喜欢回到徐州去。故而,她赞成儿媳妇谢妙容给次子找事儿干。 接着谢妙容又对婆婆说了另一件事,并征求婆婆的意见。 她是这么说的:“阿姑,郎君的.乳.母阿蓝伺候郎君这么多年,郎君如今成了亲,也该让阿蓝安享晚年了。媳妇恳求阿姑返还阿蓝身契,放她出府去,为了让世人皆知郎君的美德,媳妇愿意在建康城内为阿蓝置办一所宅子,另外再挑选一个忠厚的年轻的庶民认她做义母,奉养她到老。至于她养老的钱媳妇也愿意出。不知道阿姑以为如何?” “这是大好事啊!我岂有不愿意的理。这样的做法,对于三郎的名声极有好处,你放手去做吧。”孔氏一听高兴道。她觉得有钱的媳妇把钱花在这些方面比较值得,关键阿蓝也算是萧家的人,谢妙容这个媳妇把钱花在萧家人身上,最终还对儿子萧弘的名声有好处,这样的好事她哪有不赞成的理。 “既然阿姑觉得这样做不错,那么明日我就派人去给阿蓝在萧府附近买所宅子,到时候我把房契交到郎君手上,让郎君交给阿蓝。” “那我这就把阿蓝的身契给你,你一并给三郎,让三郎到时候把身契和房契一起交给阿蓝,阿蓝想必不知道多感激三郎呢。外人知道了,说起此事,必定会大大夸赞三郎的。”孔氏乐呵呵道,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自己的儿子萧弘被建康城内的人交相称赞的情景。 随后,孔氏亲自去开了箱子,找到萧弘的.乳.母阿蓝的身契,交到了谢妙容手中。 谢妙容拿到手中看了看,就折叠起来,放到袖袋里面了。 又陪着婆婆说了会儿闲话,谢妙容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她回去才让人点起灯,萧弘就回来了。谢妙容笑话他每次这个回来的点儿都掐得准,大概是人看到灯光就会想到家? 萧弘嘴里有酒气,他说今日去城外跟几个朋友骑射,到晚又跟人在酒肆里喝了酒,接着他就问谢妙容回娘家去情况怎么样。 谢妙容:“我都跟我阿父说了,我阿父说明日就替你去办,他要给你找个禁军中的职位,只是此职位事多,平时比较忙。” 萧弘脱了外袍,在谢妙容旁边的榻上坐下,道:“忙好啊,忙起来我倒觉得精神呢!” “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到时候抱怨我阿父给你找的差事太忙碌,都没空在家。” “哎呀,只要你不要抱怨你阿父给我找个如此忙的差事,让我没法子多在家里陪你就好。” “好啊,原来你都不喜欢在家陪我,宁愿去办你的差事!” “……不是,我这不是担心你么?谁说的,我不喜欢陪你?嘿嘿,我喜欢每晚都陪你。” 谢妙容见他嬉皮笑脸的,不由得呸他一下,说他没正经。 萧弘见她呸自己,竟然越发来劲儿了,长手一伸,直接把谢妙容拉到怀里来搂着,在她耳边吹气般问:“你是喜欢我正经还是没正经?不是女人都喜欢男人没正经么?” “谁说的?没羞!”谢妙容想挣脱他双臂的紧箍。 萧弘压低声在她耳边调笑:“你忘了,我那样的时候……你怪我不正经,可你,叫得最厉害……” 谢妙容一下子脸上辣辣的,不由得使劲儿在萧弘的臂上用力掐了一把。 萧弘被她一掐,呼吸却骤然一热,连箍住谢妙容的手都更紧了,他不管不顾的照着谢妙容的肤光胜雪的后颈就亲了下去,唇舌滚烫。 “满嘴酒气,满身的汗……”谢妙容躲着他亲昵,嘴里嫌弃他。 “我等不及洗了,这会儿难受得很,你让我不正经一回……”萧弘一边亲她一边咻咻喘气道。 谢妙容只能用另外的理由:“带我去床上,这里不行!” 他们两人这会儿在南窗下的榻上,外面可是走廊,要是两人弄出点儿动静难免会被外面的婢女听到,所以谢妙容不想在这里跟萧弘亲热。 萧弘却不听她的,存心使坏,硬是在榻上要了谢妙容一回。 如他方才所说的全程忒不正经,就想要谢妙容叫出声,谢妙容呢,根本羞于被外面的婢女听到声音,只能全力隐忍,她忍得如此辛苦,让萧弘看到她隐忍的表情后,心中更热,动作更大。就跟打仗似的,结束后,谢妙容全身都软了,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萧弘暴爽一番后,从谢妙容身上下来,往旁边一躺,大口大口喘气,说他舒服死了。谢妙容没力气回答他,只是闭着眼享受那种高峰下来后的余韵。等到余韵过去,她转脸去看旁边躺着的萧弘,只见他已经睡着了,就那么赤果果的摆大字…… 她自己身上全是汗以及□□,不洗一下根本睡不着。 于是她只得起来下床,穿上寝衣,又去拿了萧弘的寝衣来替他搭在身上,然后去外面让阿虫和阿杏端水来。 她在净房里好好的沐浴一番后,又让人换了水,然后拧了帕子去替躺在榻上的萧弘擦拭一番。 萧弘睡得很沉,她替他擦拭,他只是哼哼了两声。 谢妙容望着他俊美的侧颜,他的浓密的长睫低垂,他的薄唇的唇角上翘,唇上现出一层微黑的绒毛。他睡着的时候,就跟个安静的大男孩一样,可是等他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便有了野性与深邃,他就是个男人了。 她喜欢他从青涩过渡到成熟的这一个阶段,她全程参与和见证了,心中涌上浓郁的爱,她想要拥有他一辈子,而且一对一。 趁着萧弘安静的睡觉,谢妙容在一边的小桌旁坐下,拿出她没有完工的锅炉房的图纸,还有浴室的改建的图纸,就着灯光,继续画图。 一.夜无话,萧弘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醒来后发现谢妙容坐在他身边不远处,正在那里写写画画。 他揉了揉眼,笑着问谢妙容:“你就忍心让我在这榻上睡一晚,也不叫我一声?” “我不喜欢在人家睡着的时候去打扰人家,我瞧你睡得香,就没搬动你,怎么了,你喜欢我叫醒你?”谢妙容瞟他一眼,继续她手上的工作。昨天晚上她画到半夜,剩下一小部分,今早起来继续画,到萧弘醒时,她已经差不多画完了,只需要在把一些细节完善就可以了。 “知道娘子对我好,昨晚我也是喝了酒,完事儿了以后撑不住睡了,都没有搂着你说会儿话。” “唔,不要紧,我也不是不听甜言蜜语就没法过日子的女人。” “你画什么呢,见天不理我?”萧弘见谢妙容都不看自己,只是在那里写写画画,又有点儿不高兴了。 谢妙容唇角微翘,道:“马上就好了,今日,我就拿这图样找人去做。对了,我告诉你我要把咱们这屋子的东耳房改成一个锅炉房,专门烧热水,热水以后直通我们的净房,我们再不用叫人进来服侍洗浴了。” “什么?”萧弘坐了起来,颇为吃惊的问。 “你穿上衣裳,我细细说给你听。”谢妙容见萧弘坐起来后,身上搭着的寝衣滑落到腰间,露出厚实的胸膛,欣赏了一眼,才说道。 萧弘也没顾得上深究妻子看他的眼神,赶忙把寝衣穿上,下了榻,穿上木屐走到谢妙容坐着的圆桌边。 谢妙容就把桌子上那些她画的图纸指给他看,然后向他详细解释,好半天,萧弘终于明白了她说的意思,道:“要真能如你所说的那样方便,倒是一件好事,我也烦每次和娘子行房后,屋里来来往往的人。你就试着做一做吧,要能做出来,那自然好。做不成来也不要紧,权当玩乐。” “郎君同意了就好,我就怕我做出来,你还是喜欢人伺候。” “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人伺候,不过,那人是你。” “去,就知道花言巧语哄我欢喜。” “我是说真的啊,卿卿。”萧弘刮一刮谢妙容的鼻子笑道。 谢妙容握住他手指,拉他在身边坐下,然后起身去开了小箱子,拿出昨日孔氏交给她的阿蓝的身契,返回来展开给萧弘看。 萧弘看了当然觉得突兀,便问:“阿蓝的身契为何在你这里?” 谢妙容道:“本来昨日.你回来我就要你对说的,可是你回来就胡闹,接着又睡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细说……” 接下来她就把自己昨日跟婆婆说得那些话都对萧弘说了,然后问:“郎君,你以为如何?” “当然是好,其实我觉着也没必要在府外给她置个宅子,让她在府里头养着也挺好的。” “这怎么能一样?她在府里,你返还给她身契,她见了你是不是还是该自称奴婢呢?还有啊,她在萧府里住着,又不是奴婢,其她奴婢见了又该怎么想?最后,你.乳.母做了半辈子奴婢,她要是能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有自己的屋子,还有干儿子在跟前伺候养老,她肯定要比在府里更快活吧。况且,在萧府附近置办宅子,不管是你.乳.母,还是你,想起对方,要去瞧一瞧都挺方便。最关键的是,你这么做,会让其他萧府的奴婢看到希望,要是服侍好了主子,以后不定也可以有这种待遇呢,你说他们会不会更好的做自己的差事?最最最重要的是,郎君会得到一个好名声呢。方方面面加起来,这件事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大可以做一做,你说呢?”   ☆、第192章 19.2 谢妙容这一车轱辘话说下来,让萧弘唯有赞同:“那就依照卿卿所言,让我乳母出府居住吧。” “那你等两日,我让人买了宅子,将那房契给你,你将身契和房契一并给阿蓝,想必她不知道多感激你。” “我觉着她应该感谢你才是,你的心好,又拿出钱给她置办宅子,给她养老,还外带给她找个干儿子奉养她。她实在是该到佛祖面前给你烧长生香的。” “郎君不用说是我的意思,我做你背后的贤妻就行了,好不好?” 谢妙容拉着他的手臂摇晃恳求道。 “这……这怎么好,明明这事情是你一手促成的,你又出了钱……” “你这话就生分了哈,我的钱不是你的钱么?算了,由得你,你想说就说吧,最好是说我们两人一起这么想的。” “这还差不多,我.乳.母也要感谢你才成。” 谢妙容之所以后面改变了主意,愿意让萧弘说出自己也是一力促成此事的人,大概也是想到这种事情要瞒也瞒不了多久。再说了做好事的人谁不想被别人知道呢? 她做的这个事情对于萧弘的.乳.母来说的确是好事,但是呢对于某些人可能就算不上好事了。 反正她跟萧弘把这个事情商量下来后,她就派人去在萧府的附近买了个小宅子,只有三间正房,外面一个篱笆扎的小院子。可是别看这么一个简陋的小院子,可是花了谢妙容好几十金。毕竟在萧府附近的小院子,也是在城中间啊,价钱贵最正常不过。因为一早谢妙容就这么打算了,所以在跟孔氏还有萧弘说之前,她早就派人去附近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卖了。她派出去的人呢办事也比较有效率,短短两三天就把这要买的宅子找到了,只等谢妙容给个明确的信儿就能下手买了。 谢妙容在“征求”了婆婆和丈夫的同意后,很快就把买房子的房契交到了萧弘手上,这一天还有谢庄写的一封信到了萧府,里面有给萧弘的任命,是禁军的管理建康城治安的一个五品将军,这个职位平常很忙,事儿多。 信里让萧弘准备下,收到信,拿到任命的第二天就去报到上班。 萧弘便决定今日就把他.乳.母阿蓝的事情先办了,免得他忙起来顾不上这头。 于是他让人去把阿蓝请到他跟谢妙容跟前,然后让她坐下。 等她坐下了,萧弘便笑眯眯的把他跟谢妙容早就商定的关于返还阿蓝的身契,并且给她在外面买了养老的宅子,以及其他的给她找了干儿子奉养她,还有给她养老钱的事都对她说了。 阿蓝听完,那是惊讶得不得了,她完全想不到萧弘夫妻竟然对她这么好。 就在她还以为在做梦的时候,萧弘已经把那身契还有房契拿出来,亲自走到她身旁,交到她手上。 阿蓝略认得几个字,房契她没见过认不得,但是身契却是认识的。擦了好几遍眼睛,她细细看着手上的东西,最后才确定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于是她激动不已的就要向萧弘夫妻叩首谢恩。 萧弘赶忙扶她起来,说不要这样,她是他的.乳.母,哺育他长大,她的养育之恩,他永远铭记之心。她如今老了,他也想为她做点儿事,让她晚年过得好些。思来想去,他认为还是还给她身契,让她恢复自由身,出府去过点儿自由自在的日子好些。而且他还说,她想来瞧他,就尽管来,他自己也会常常出府去瞧她的。 尽管阿蓝舍不得离开萧府,但是当一辈子奴婢和做半辈子自由人相比,她还是想做下自由人。况且萧弘夫妻又给她置办宅子,又让她收义子奉养她,还给她养老钱,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这样的好事恐怕是不太容易遇上的。至少在阿蓝知道的那些郎君和女郎的.乳.母里面,也有老了返还身契的,不过却不会有什么宅子,养老钱之类的。这样一来的话,除非那得到身契出府的.乳.母有亲戚可投靠,否则即便她们有些财帛也不敢出府去。像阿蓝自己这样孤身一人,而且并没有积攒下多少财帛的,要是没有谢妙容给她物质上足够的保证,又是房子又是养老钱的,还给她找义子奉养她,阿蓝也是拿了身契也不敢出府的。 “多谢郎君和娘子大恩,阿蓝来世做牛做马也不能报答你们的恩情。”阿蓝手里捏着自己的身契还有房契,激动得流泪不止。 萧弘劝她快别哭了,说以后可以常常相见的,这要过上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了,应该高兴才是。 阿蓝听了,这才擦干净了眼泪。 谢妙容随即让阿豆端了十金出来,说这些事赏赐给阿蓝的,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人送养老钱到她那里。 阿蓝接下了谢妙容的赏赐,又说了些千恩万谢的话。 接下来谢妙容叫来了院子里的两个二等婢女阿橘还有阿枳,让她们两个去帮着阿蓝收拾收拾,等阿蓝再去拜别了婆婆还有几个姨娘,就帮着她把她的包袱拿到萧府西边的角门,那里有阿筠一早安排好的牛车带她去府外的宅子。她替阿蓝挑选的义子也在那宅子门口等她。总之一切都安排好了,阿蓝可以放放心心的出府就是。 阿蓝再次谢过了萧弘和谢妙容两夫妻,这才在阿橘和阿枳的陪伴下走了出去。 萧弘和谢妙容把阿蓝送出院子,两人说等到阿蓝在外面安置好了,他们会去看望她。阿蓝则是说,她巴不得他们两人来,她还要去寺庙里为两人烧香,祈求佛祖保佑他们两人福寿绵长。 送走了阿蓝,萧弘跟着谢妙容去东耳房看改建锅炉房,谢妙容把图纸交给了她家具店的管事,让他负责找能工巧匠给她做出来锅炉,管子,阀门。而将东耳房改建成锅炉房则是由谢妙容亲自监工,阿筠找的都是些萧家专做这种活儿的世仆,谢妙容倒也不用避开。谢妙容和萧弘这边院子里动工修造什么锅炉房,吸引了不少人跑来看。这里面尤其以缪氏和沈氏来得勤。 她们两个几乎在谢妙容的锅炉房刚刚动工的时候就来了,对于谢妙容要修个这种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烧水的房子,而且这房子烧的水不喝,只是供应沐浴。并且谢妙容还说,这个锅炉房里的水不用人送进去,直接就可以流到隔壁的净房去,这让她们更加惊奇兼好奇了。于是她们天天跑来看,只不过在没有见到锅炉之前,她们当然无法想象,谢妙容也没跟她们详细解释,因为她知道她就算跟她们解释了,她们也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就在萧弘和谢妙容两夫妻看着萧府的奴仆将东耳房改建成锅炉房时,那边厢阿蓝由阿枳和阿橘陪着去她的屋子收拾东西,她也没多少东西,简单的打了几个包袱就收拾妥当了。接着她去找自己的侄女儿,同时也算是女儿的在萧弘的书房当差的阿竹。 阿竹崴伤了脚,这几日都歇着呢,就在阿竹崴伤了脚的当日,阿蓝知道了就去看探望她。当时,阿蓝还问她为何如此不小心,平地也能崴伤脚。阿竹对她说的是,因为谢妙容那个主母来书房里,她在一边伺候久了,脚站麻了,后面一走动,脚一软就崴着了。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有许多对谢妙容的抱怨。当时阿蓝听了,就对她说那是你这些年过得太舒服了,有三公子看顾着,都没把你当奴婢看,你随时都可以坐着,所以让你忘了做奴婢的本分。现如今主母进门儿,你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毕竟她是主,你是仆,你要想以后在这里呆下去,就得小心伺候着主母。 阿蓝的言下之意阿竹也懂,她的姑母是说她以后即便能当三公子的妾,也要在主母谢妙容手下讨生活的,所以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可她偏偏做不来那些做低伏小的样子,而且她认定自己以后一定会是三公子的人,夫人都已经默许了的,将来她最多就是跟别的三公子的妾一样按照规矩去谢妙容跟前立规矩就是,用不着讨好谁。 甚至她对谢妙容还有深深的敌意,嫉妒她占有了三公子,三公子可是她陪着长大的人,她觉得自己才是跟他最亲近的人。要是她不是奴婢,身份低,她跟三公子早就在一起了。她一看见那个女人靠近三公子,妒火就压也压不住的腾腾烧起来。好在这些年,她养成了极好的忍耐力,能将内心的那些波动压下去,脸上不会出现相应的表情。 在姑母跟前说谢妙容的坏话,不过是想让姑母更加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她听到姑母要她别忘了奴婢的本分,就不高兴了,说:“阿母,到底我还是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帮外人说话?” 阿蓝摇摇头道:“我是劝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别看那谢十五娘年纪小,看着也是和善的人,可你不要以为她好应付。当年,她还是个小女郎时,被谢家的仇人劫持,当时她竟然敢跳船逃生,那时候我可是亲眼见到的,她硬是逃脱了。你说,换个人家的女郎,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啊?所以啊,我劝你,要小心一些,不要仗着三公子对你好,就不把主母当回事。而且,我告诉你,三公子对你好不代表他要为了你跟谢十五娘做对,任何一个世家的郎君都不会这么傻。你不想一想,谢十五娘的父兄是谁,谢家的门第有多高?谢十五娘的父兄拜相封侯的事情你知道了吧,谢家现如今可是建康高门第一家了。连夫人和老爷都不愿意轻易得罪她呢,何况三公子。再说了,三公子新婚,那谢十五娘长得又可人意儿,他正喜欢呢,岂会为了你丢下她?” 阿竹插话:“可我就不信三公子能.宠.她一世,等她人老珠黄,还那么喜欢。” 阿蓝看她一眼探口气:“不是我说你,这话你也能说得出来,你想一想你今年几岁,谢十五娘几岁,人老珠黄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阿竹一下子赧然,她这才想起她的年纪可是比谢妙容还要大上三岁多,要说人老珠黄,也是她更先老啊。这么一想,她就觉得更不占优势了,心里也就一下子急起来,对阿蓝道:“阿母,你可得帮我啊,帮我在夫人跟前提一提,让三公子早些纳了我。” “你羞不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阿蓝一下子板了面孔叱责阿竹。 “我这不也是急嘛,我都快十九了,这都还没着落。三公子之前一直板正,我也没法子。那时候阿母说等三公子成亲了,就可以收房了,我就一直等着……” “你还得等上一阵儿,我想左不过半年,等到谢十五娘怀上了,夫人就得让三公子收房了,头一个应该就是你。这之前,你暂且忍耐着,记住,尽量在主母跟前做小伏低,你要是不会也得学会。你不想一想,夫人虽然可以让三公子把你收房,但是要当妾,还得向主母敬茶呢,得到她点头,你才能做妾。就算做了妾,以后你还有你生的孩儿都还得在主母手下讨生活,做小伏低就是妾的命。除非哪一天你生的儿子出息了,又或者主母不在了,你才能摆脱这种命。可是,这是那么容易的么,没有十几二十年能行?这么一想,日子还长着呢,能忍则忍吧。我瞧着谢十五娘还是个好性儿的人,不是心肠狠毒,苛待下人的人。你规矩点儿,以后做上三公子的妾不是难事。” 听到姑母阿蓝说做妾要忍上十几二十年才能出头,这令阿竹内心产生巨大的不公平的感觉,她恨这种等级之分,同样是人,为何就这么不一样呢。谢妙容可以高高在上几十年,她就得跟块泥巴一样,低贱的任由别人踩上几十年。 她姑母跟她说了这些话后,她倒是明白了自己在书房里今日针对谢妙容的事情做得有点儿冒险了,不过,她自忖自己聪明,说不定谢妙容根本就没有会意过来自己针对她的那些表演呢。但是,她同时又恳求其姑母一定要帮她达成心愿,让她成为萧弘的人,得到了姑母的再次保证,她才心情好些了。 在床上歇了两三日,经过郎中的医治,她的脚踝上的肿消了些,脚也能微微沾地了。 阿蓝去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小婢女的帮助下,下床了,在床边慢慢地挪动步子呢,因为郎中告诉她,不能老是怕疼不下地走,否则淤血不散,恢复起来会难得多。 “阿母来了,你看,我好多了。”见到阿蓝,阿竹挺高兴,便笑嘻嘻对她说话。 阿蓝的心绪此时有点儿复杂,在这之前,她得知自己恢复自由身,并且有了房子,还有了义子,以及养老的钱,说实话,她有种被突然而至的幸福砸懵了的感觉。她是带着十二分的激动接受萧弘和谢妙容两夫妻赐给她的这一切的。不过,等到她来看侄女阿竹,要向她辞行的时候,就不是那么高兴了。 毕竟阿竹自打七八岁进府,都是把她这个姑母当母亲的,而且她弟弟也说了,这个女儿送给她,做她的女儿。阿竹自从认了她做母亲,这些年就很少跟她亲生爹娘见面,一直到后面萧家从徐州搬来建康,更是跟她亲生爹娘没了来往。阿蓝自己也是把阿竹当女儿看的,而不仅仅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侄女。 这会儿因为她成为了自由人,又有了财产,还将有义子,奉养她到老,她这后半生的日子基本上就是稳当而且舒心的了。但是她的这个女儿就依然是奴婢,留在萧家。这让她陡然有点儿难过起来,毕竟阿竹陪伴她这么多年,在情感上两人如同母女一样,已经是非常深厚了。她要离开阿竹了,当然会舍不得。 阿蓝让扶着阿竹练习走路的小婢女都出去,她则是等她们出去后,走过去把门阖上,这才重新走回来,到阿竹坐着的床边坐下,看着疑惑看向她的阿竹缓缓道:“四娘,我今日来要跟你说个事儿,可能于你来说不算好事,可是于我来说却是大好事。” 阿竹在她亲生父母生的孩子里面排在第四,所以阿蓝私下喊她四娘。 “是什么事?”阿竹莫名有些紧张地问。 阿蓝沉默了一会儿,说:“今日三公子派人叫了我去,给了我身契,还有房契……” 她断断续续的把今日去见萧弘和谢妙容的所有事情都对阿竹说了,最后说:“我来见了你就要去向夫人辞行,阿筠在西角门那里等我……” “不!阿母,你别走,别出府!你走了,我怎么办?”阿竹一把拉住了身边坐着的阿蓝的手,又急又怕地大喊。 “这……哎,我心里也犹豫,想着我出府了,你在这府里就是独自一人,也没给人让你依靠。不过,你也晓得,主子和主母如此厚待我,我岂能给脸不要脸,难不成还拒绝他们的好意……” 阿竹咬着牙忽然大声道:“这主意一定是那个妇人出的主意,是她撺掇着三公子这么做!” 阿蓝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话?” 阿竹紧紧地掐着阿蓝的手臂,急切地向她解释:“是谢十五娘,是她为了对付我,用的釜底抽薪之计。她定然是看不惯我跟三公子关系亲近,她怕我夺她的.宠.,她怕我以后被三公子收房,成为他的.宠.妾,所以她提前来这么一手。她故意为您在府外买宅子,还给您一大笔钱养老,还给您找个义子伺候您,她晓得您定会接受她的这种安排。试想,哪有做奴婢的会拒绝这么好的安排,她肯定您定会接受的。等您接受了出了府,我在这府里就没了倚靠,而且三公子因为您了府,做了自由自在的良民,日子又过得好,他就会不觉得欠您多少哺育之恩了。而三公子不那么看重您,他也就会不那么看重我了,这时候,谢十五娘再出个什么计策对付我,那我找谁帮忙去?先前她可以顾及我是您女儿,碍于您是三公子的.乳.母,怕对付我,我找您告状,您再去与三公子说,三公子就会讨厌她,跟她生分。可您要是出府了,她就可以大胆对付我了,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去三公子跟前说那些对她不利的话了!” 听了阿竹的这一番话,阿蓝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好一会才迟疑道:“不会,她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阿母,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她骗得过三公子,骗得过您,可她偏不过我,我敢打赌,她一定是这么打算的!”阿竹咬牙切齿地说。 阿蓝眉头皱起,开始仔细思索侄女阿竹说的这些话的可能性。 她也是在内宅里呆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尽管是做的萧弘的.乳.母,但内宅里的那些女人争斗的戏码她可是看得不少,也知道一些其中的门门道道。她并没有想多久,就知道了自己的侄女儿阿竹说的应该不错,谢妙容那个小主母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她因为看到阿竹跟萧弘的关系近,忌讳将来阿竹被萧弘收房,成为.宠.妾,对会分走她的丈夫萧弘的.宠.爱,所以,她才下了这样一步棋。 但是这一步棋,尽管对阿竹不利,可是对她自己却真说得上是真的好事。 她没有理由拒绝如此好的安排句不该说的话,就算她这个侄女儿阿竹将来顺顺利利的成为萧弘的妾,她这个作为萧弘的.乳.母的人又会因此得到多少好处呢。她已经是萧弘的.乳.母了,在奴婢里面地位算是最高的了,不会因为阿竹成为萧弘的妾,地位再得到什么提高。而在生活享受上,即便阿竹成为了萧弘的妾,她可能过年过节多些阿竹的孝敬,多几件好衣裳,或者多几样首饰,也就是这样了。但是,归根到底,她还是萧家的奴婢,比外头的良民身份更低。 自从她自打小成为萧家的奴婢后,没有一日不幻想着把主子伺候好了,有朝一日主子返还她身契,她变成一个自由人。没有做过奴婢的人不了解这种渴望的强烈,如同飞鸟向往天空一样。当终于有一天,她梦想成真,她可以变成一个自由人,还有房子,有钱,有义子养老,她觉得不接受这种赏赐才是愚蠢!她没有必要因为阿竹要做妾就继续在这萧府里做高级奴婢帮助她!说到底,她跟阿竹的干系,虽然明面上是母女,但是论起血缘关系来说,她们不是真的母女。况且就算是真的母女,她想自己也不会因为要帮助女儿做妾,就放弃成为一个自由人,后半辈子继续做奴婢。 如果她真是阿竹的亲生母亲,她会建议她跟着自己一起出府去做自由人,放弃那做萧弘的妾的打算。 反正她是不会放弃自己成为自由人的,不管怎么样也绝对不会! 不过,到底阿竹也是她侄女,她也不忍心真不管她,她想,要是谢妙容真得是做得那种打算,不想让阿竹成为萧弘的妾,那她一定会同意阿竹也成为自由人,出府去。而她没有当着萧弘的面这么说,也是因为顾忌萧弘想到别的,比如说怕他想到她忌讳阿竹夺.宠.。可要是自己去求她,她一定会准许的吧。于是她对阿竹道:“四娘,其实我可以去求一求谢十五娘,让她同意也返还你身契,让你跟我一起出府,一起去过好日子,你大可不必还呆在这府里去争个什么妾,成为了良民,就能嫁人做个正头娘子了,远比做个奴婢体面……” 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阿竹就猛然拔高了声音,愤然大叫:“不!我不出府,我绝对不能如了那个毒妇的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写了一百万字了,向亲们求个作者收藏,希望可以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作者,谢谢嫩们!   ☆、第193章 19.3 阿蓝完全想不到阿竹竟然一点儿都不犹豫的就拒绝了她的提议,明明如果她去恳求谢妙容的话,谢妙容是极有可能会同意给阿竹身契放人的,比起做个自由自在的良民,阿蓝觉得做妾根本无法相比。她该怎么说,阿竹才能同意她的提议呢? “四娘,你明不明白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错过了这个机会,你就很难从萧府里出去,成为一个良民了。即便你千辛万苦的做了妾,身份还是个奴婢,难不成你想做一辈子的奴婢么?”阿蓝苦口婆心地劝阿竹。 阿竹声音里带着哭音:“阿母,你知不知道自打我到三公子身边服侍,自打我看到三公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再大些,我就决定这一世除了三公子,我哪个男子也不跟……为了他,我……我宁愿一世为奴……” “一世为奴?你……你这个傻孩子……”阿蓝望着阿竹,简直感到不可思议。方才阿竹说给她听的话,她也是头一次听到。她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女儿”对萧弘已经情根深种到如此境地。原先,她还以为阿竹不愿意离开萧府,是贪图萧家的富贵,想着成了萧弘的妾,再怎么样也比外头的那些平民百姓过得好。可是她没有想到,原来阿竹竟然是喜欢萧弘那样深。 她是看着萧弘长大的人,严格说起来,萧弘长这么大,她跟萧弘相处的时间比萧弘的母亲孔氏还要多。萧弘这个孩子有多么讨人喜欢,多优秀她比绝大多数的人都更清楚。这样一个俊逸超群,文武双全的翩翩贵公子,不知道是多少年轻女郎们心中的如意郎君,更别说萧府里面那些年轻的奴婢们了。故而,她听了阿竹的话,稍微一想,也非常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心思。 作为过来人,阿蓝知道,有些女人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男人活的。而她的“女儿”阿竹不幸就是这样的人。 但是,她可比阿竹想得更远,她想到了一点儿就是,既然主母谢妙容已经开始行动,使出了釜底抽薪这一招,使得她离开萧府,要是阿竹不跟自己走,那么她留在萧府里头,用不了多久显然是要被谢妙容对付的。也就是说,阿竹不大可能成为萧弘的妾,因为主母已经在动手阻止了,那样一来,她留在萧府继续做奴婢就是危险的,而且极有可能不能达成愿望。 于是她把自己想到的话说给阿竹听,还是极力建议她跟着自己出府去,她相信既然主母谢妙容有那种不要阿竹成为萧弘的妾的意思,只要阿竹主动放弃这种心思,愿意离开萧弘,那么离府成为自由人那就是一求一个准。要是阿竹不愿意的话,不但会失去一个成为良民的大好机会,而且以后等自己一出府,阿竹在萧府里的确会受到主母谢妙容的特殊“照顾”,从而处境艰难。况且出了府去,成为了良民,也不是不能做萧弘的妾的,要是阿竹愿意,还能做良妾呢,比留在萧弘做奴婢成为他的妾,地位更高。 不曾想,阿竹却固执得很,认为她一旦离开萧弘的书房,离开萧府,再进府为妾定然是更难。虽然她的姑母说的那成为良妾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她就觉得不会那么容易实现。 至少在夫人孔氏看来,既然她都已经离开萧府了,那就是自动放弃了成为萧弘的妾的可能。而且,萧弘要是把已经成为良民的她纳为妾,这会让人觉得萧家可笑,别人会说,既然要让她阿竹成为妾,又何必放她出去成为良民,这颇有脱了裤子放屁之嫌。最最重要的是,萧府想要成为萧弘的妾的婢女不知道有多少,远的不说,就说萧弘身边的那两个一等的婢女阿桃和阿杏,不是都算是夫人为萧弘预备的通房吗?她敢肯定,要是自己出了府,真得有那个机会,夫人让萧弘收通房纳妾,一定会是阿桃和阿杏顶上。而要是她在的话,第一个就应该是她阿竹。还在三年前,她的姑母就已经在夫人跟前委婉的说过这个意思,而夫人当时也点了头,说行。 所以,阿竹很快就把自己想到的这些说给了阿蓝听,最后说:“所以,我是绝不能出府的!” 阿蓝听完倒是左右为难了,她原想阿竹年轻不懂事,自己哄得她出了府,不管以后能不能做成萧哄的妾,好歹是个良民了,以后嫁给个良民做正头娘子不好吗?何苦在萧府里头跟不知道多少女人争男人? 可这个阿竹就是认死理,就是不听她的,非要留在萧府里,宁愿做一世的奴婢也要跟萧弘。 她都已经劝说阿竹小半个时辰了,她还要去向夫人辞行,西角门那边阿筠还等着她呢。她无论如何是不会为了阿竹留在萧家继续为奴婢的。既然说不动阿竹跟她走,她只得另想法子安她的心。 皱着眉头思虑一番,阿蓝对阿竹道:“四娘,既然你一门心思想要成为三公子的人,我百般劝说你都不听,那我也只能由得你,让你留在萧府了。不过,我却是要出府的。但你也不用害怕,我出府之前会去向夫人辞行,我会向夫人提起以往说过的事,为你求一个归宿。只要夫人答应了,你就只静静在书房等着就好。还有,即便我出了府,可是三公子也说过我可以常常进府来瞧他。所以,你别怕见不着我了。我每月来萧府两三次,见了三公子后就来见你,要是那谢十五娘对你不好,那我会在三公子跟前告她,让她吃不了兜着走。你想啊,我那时候已经出了府,她就算想要找我麻烦也是不容易了。总之,你别害怕,有阿母在,你定会达成心愿的。” 阿竹再聪明,可到底人年轻,哪明白她这个姑母这些虚虚实实的话。 阿蓝是会在孔氏跟前去求让阿竹成为萧弘的妾的承诺,她也会进府来看望一心想成为萧弘的妾的阿竹,不过,谢妙容要是真对阿竹不利,她是不会去萧弘跟前说三道四的。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主母谢妙容可是管理她跟萧弘的钱财的人。也就在半个多时辰之前,她得到的十金的赏赐,那可是谢妙容让她的贴身婢女阿豆去开了箱子拿出来赏赐给她的。十金啊,可真是出手阔绰。对于这位新主母财富的讨论,自从谢妙容嫁进萧家后,私下里,萧府的人可从未停止讨论过。前几日,萧家大房的沈氏跟着谢妙容一起逛了街回来,就得到了那么多昂贵的首饰和衣裙,据说价值好几十金。看来,这位新嫁进萧家的谢十五娘的确是非常有钱啊,传闻属实。 她也做了萧弘的.乳.母十来年了,可是萧弘从没有这样大方过,一次赏赐她十金,别说十金了,就连五金都没有过。所以,她敢肯定这十金一定是谢妙容赏的。由此想开来,她也能肯定还有外面那价值几十金的宅子都是谢妙容给的钱。还有啊,后面她听得清清楚楚,以后她每个月的养老钱,是谢妙容让人给她送去。 阿蓝认为,她要是真得为了阿竹去在萧弘跟前告谢妙容的状,也许萧弘是会对谢妙容不满意,但却绝对不会为了个阿竹跟谢妙容闹翻。这样一来,就算当时萧弘和谢妙容两夫妻有矛盾,但要不了多久,他们两个就会重修旧好。可她自己呢,得罪了谢妙容的下场是什么?她以后几十年的养老的钱会没了! 尽管有谢妙容赏赐的十金,再加上她这些年攒下的一些积蓄,够她衣食无忧的过上七八年。不过,谁不想多点儿钱呢?再说了,阿蓝一直认为跟谢妙容这样一个出自谢家的主母做对,让她有些不踏实,主要是谢家的门第让她觉得如同巍峨的巨山一样,让她这种人不自觉就有心理上产生被碾压的感觉。 方方面面加起来,让阿蓝决定在帮阿竹达成那所谓的做萧弘的妾的心愿一事上有所保留。她可不想为了阿竹这个看起极有可能无法达成的心愿上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安稳日子。 谢妙容给了她房子,钱,还有一个义子奉养她到老。这一切,让她觉得自己要是帮着阿竹对付这么一个队她如此慷慨大方的人,将来佛祖一定会罚她,把她得到的这些都给收回去。 可她劝阿竹,阿竹偏偏又胡听,她能怎么办。也许要让她撞了南墙,她才晓得回头。 已经耽搁这么久了,她不能再呆下去了,所以在说完了让阿竹安心的话后,她站了起来,拍一拍她的肩膀,再次说了句:“放心。” 然后又说:“好好养伤,我这就去向夫人辞行,过些日子我再进府来瞧你。” 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看阿竹的脸,显得有些虚心。只是阿竹没有看出来而已,她以为她的这位姑母是慌着去成为一个良民。她想,要是她不是迷上了三公子,要是有这么一个成为良民的机会,恐怕会比姑母还着急飞出府去吧。不管姑母如何向她保证,她到底对一个人在萧府里呆着有些没底。她眼中含泪,再次扯住了姑母的袖子,求她别走。虽然知道这是徒劳,但还是最后试了一下。 最后呢,如同她预料的一样,果然没用。 她的姑母也是母亲,把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头也不回,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阿蓝去见了孔氏,说了一番感谢的话以后,就说含蓄地说她这出府去了,唯一就放心不下阿竹。 孔氏也是个聪明人,阿蓝这么一说她就知道什么意思了,便让阿蓝放心,阿竹那里她会安排的。 再次得到了孔氏的承诺,阿蓝觉得自己对阿竹也是尽心了,只要她不要自乱阵脚,安静的等着,以后夫人会帮忙让她被萧弘收房的。她想主母谢妙容再厉害,也难以违抗婆婆的安排吧。哎,这一摊子浑水她出了府真不想再趟,内宅的争斗从来就是复杂的激烈的,她可不想被无辜牵连进去,最后失去了后半辈子的安稳日子。 辞别了孔氏,她便由阿橘和阿枳陪着,她们替她拿着收拾好的包袱,从萧府的西角门出去,上了阿筠早让人准备好的牛车,离开了萧府,去做她的良民,开始了她期盼已久的良民生涯。 阿蓝离开了萧府之后,过去一个多月,谢妙容的锅炉房总算完工了,她找能工巧匠造的小锅炉水管阀门也造出来了,安装调试,又反复修改了几次,到七月里的时候就成功了。锅炉房正常运转,她派了六个奴婢负责烧水,保持锅炉里有水,而且保持一定的温度。这六个奴婢分成三班,每班两个人,每两个人负责四个时辰。因为有了锅炉房,她索性把以前的小茶房给撤销了,锅炉房里另外做了灶眼,趁着着烧锅炉,再烧喝的开水。 这么一来,谢妙容这边院子里原先干活的奴婢就进行了调整,锅炉房由两个三等奴婢,两个二等奴婢,两个一等奴婢各负责一班。剩下的一半人则是做原先派给她们的活儿。 很自然的原先负责给谢妙容和萧弘屋子里送水,特别是伺候萧弘的阿桃和阿杏因为浴房修起来,她们就失去了用处。 谢妙容和萧弘屋子里的浴室二十四小时具备恒温热水,洗漱沐浴非常方便,一拧开阀门就来热水,萧弘也觉得十分新奇,不再叫阿桃和阿杏进来伺候。真要擦背,他就直接叫谢妙容了,夫妻之间因此多了很多可以亲近的机会,感情是一日比一日好。 对于谢妙容怎么安排这院子里那些奴婢的活儿萧弘是不管的,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本来就不该管这些,而且他觉得他的妻子是如此能干,交给就可以放心了。还有就是他自从做了禁军里负责皇城治安的将军后,大事小事该他负责的事情都多,他忙得要命。天天早出晚归的,忙一天回来非常累,到家吃了饭洗漱沐浴,再跟妻子亲热一番,甚至有时候顾不上亲热沐浴了就睡着了。 谢妙容屋子里的浴室修好以后,阿桃和阿杏就被管房婢妇阿筠派去锅炉房值班,并且她们两个常常被派到晚上子时到卯时末这个时段负责烧锅炉。如此一来,两个人就得熬个整夜,睡不了觉。才当几班下来,两个人都有了黑眼圈儿,人也比以前没精神多了。 私下里,阿桃跟阿杏对于把她们派到锅炉房当差意见那是相当得大。 连阿杏这个胆小怕事的都说了几句抱怨谢妙容的话,说主母这是故意打她跟阿桃的脸,她们可是伺候主子的一等婢女,为什么要把她们派去干粗活,还跟那些二等婢女,三等婢女,混合排班。这不是降她们的等是什么?虽然实际上并没有降等,拿的工钱也没变少,可是她们这样没精神的样子轮到去三公子跟前伺候的时候是多么的难看。 原来在锅炉房干活的婢女干完那四个时辰后,相应的会有四个时辰(相当于八小时)的休息时间,剩下的四个时辰就会去干原先自己职责范围内的活,这也是管房婢妇阿筠安排的。 她们这些婢女真正的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也就只有八个小时,当然跟主子亲近的奴婢除外。其实跟主子亲近的奴婢甚至连属于自己的八小时都没有,她们的休息和工作时间比较分不清楚,好像时时刻刻都要伺候主子一样。 阿桃和阿杏觉得不忿的是为何她们两个就要被派去锅炉房当班,而谢妙容身边的阿虫和阿豆却没有这种差事,她们还是好好的在主母身边伺候着,穿得又体面,休息得也好。不像她们两个去锅炉房烧了水以后,整个一个大花猫,出来后必须要洗脸换衣裳,不然没法子见人。 为此,阿桃还去问过阿筠,为何要派这种差事给她和阿杏,为什么不派这种差事给阿虫和阿豆,她们不跟自己一样都是一等婢女吗? 阿筠告诉她,是因为主母说了,主子每日早出晚归,在家的时候都很少,你们两个既然是伺候主子的,主子不在就该干点儿别的活儿。另外阿筠还加上了她自己的话,就是她们是奴婢,萧家不可能养着她们。而阿虫和阿豆伺候的主母天天在宅子里,跟前哪里离得开伺候的人,再说了,以前她们两个需要伺候主子洗浴,现在修成了浴室,她们就连那个替主子洗浴的活儿也不用做了,如此一来也就是太闲了,要是再不干点儿活儿,她们的工钱不就是象捡的一样吗? 她的这一番话把阿桃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讪讪然的退下了。 但是回去后,阿桃可没少发脾气。 她对阿杏说她终于明白了谢妙容修那个浴室的目的,那就是让她和阿杏以后做不成通房。因为有那十二时辰都有热水的浴室存在,她们这些原本在主子和主母行房后,送水进去的奴婢就没有再进房去伺候的必要。主子自己就可以去浴室里洗了,还要她们来做什么?这可是通房存在的最基本的一个原因啊。 阿杏对此有小小的意见,说通房也不仅仅是送水的,还有主母怀上身孕了,夫人是一定会给主子房里塞通房的。那个时候,她们也就不用送水,也会成为主子的房里人。 “你就做白日梦吧!”阿桃咬着牙恨恨道,“我们都不在主子跟前伺候了,即便有这种机会必定会是阿虫和阿豆的。你还没看出来呢,修这个浴室就是要把我们两个跟主子隔开的。” 阿杏慌了,问阿桃接下来可怎么办?难不成自此以后就去跟那些二等三等的婢女排班去烧锅炉? 阿桃冷冷笑,说:“恐怕有人比咱们还慌呢?足足一个多月了,没见三公子进书房呢!” “你是说阿竹?” “可不是她?自打她脚崴了,三公子去瞧过她一次,后面就忙得一次没去书房里头。我听说三公子的差事也是那个女人回娘家找其父给安排的。你说,她是不是故意让三公子这么忙的啊,忙得根本没空去书房看书。这么一来,那书房也就成了个摆设了。再有,阿竹的姑母也出了府做个有钱的良民去了,她这会儿在府里失了倚靠,心里怕是更没底了。” 阿杏叹气:“哎,你这么一说,我觉着主母可真是厉害,不动声色就收拾了阿竹。这会儿搞个什么浴室起来,又把我们两个想做三公子的通房的念想给掐了。” “哼,她别以为这么就把三公子给占住了,还早呢!”阿桃眯着眼,阴沉道。 阿杏忙问她:“你可有什么扳回局面的好主意么,说给我听一听。” 阿桃瞥她一眼,懒懒道:“这会儿没有,等我想出来了再告诉你。”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主意了,只是不想让阿杏知道而已。 阿杏不忘嘱咐她想出来了好主意一定要告诉她,也让她高兴一下子。 阿桃嗯一声,转身去了。 次日,阿桃和阿杏在锅炉房值夜后回屋去睡觉,阿桃没睡,梳洗了下就出门儿了。她先去孔氏那边的院子里,去找她阿母唐氏。门上的小婢女进去帮着她把唐氏找了出来,唐氏见到女儿,头一句话就问她:“你这眼下是怎么回事?” 原来阿桃被调到锅炉房去干了几天活,她一直都没顾得上来找她阿母,唐氏并不知道她的事情。 阿桃就说自从主母谢妙容修建好了锅炉房,就把她跟阿杏调去值夜烧水,而且是值的下半夜。这让她早上交了差事回去就只想睡觉,关键睡觉睡了几个时辰,还觉得没睡醒。这才几天下来,眼下就青黑一片,连粉都遮不住了。 谢妙容修锅炉房的事情唐氏也知道,不过她只是奇怪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别的倒没多想。这会儿听女儿说了那个锅炉房原来专门是用来折腾她女儿的,而且阿桃还跟她说,谢妙容修了浴室,就不叫女儿进房去伺候主子了,如此一来,女儿就被谢妙容那个主母给隔离出来了,极有可能会丧失被萧弘收房,以后做妾的机会。 这让她陡然就急了,发火道:“她怎么敢这么做?别以为她是宰相之女,就如此不把夫人看在眼里!她门第再高,不也是萧家的媳妇儿么?这才嫁进来多久啊,就想把三公子身边的贴身奴婢都给赶开,难不成她想一个人霸着三公子,不让三公子收房纳妾?整个萧家还从没出过这种媳妇呢,纵然庐陵长公主贵为帝胄,不也是也让二公子收了通房吗?我说她弄什么闻所未闻的锅炉房和浴室出来做什么,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我必然要去告诉夫人,让她的这主意落空!”   ☆、第194章 19.4 阿桃见她阿母气愤愤就要进去告状,便一把拉住她,提醒她:“阿母,你可要在夫人跟拐着弯的说话,免得她怀疑是我来向你通风报信,到时候反倒怪你挑唆。” 唐氏摸一摸她的头,说:“放心,我知道该如何说话,你快回去睡吧,不为别的,她让你睡不好觉,这心肠也是够歹毒的了。没想到她看起来像是个和善人,年纪也不大,却心思如此卑暗……” “就是。”阿桃对母亲的说法表示赞成,随即打了哈欠道:“阿母,那我走了。” 她也是真得很困了,要不是为了让她阿母知道这事情,想个招来对付谢妙容,她简直不想耽搁这个睡觉时间。 “去吧。”唐氏挥一挥手。 阿桃不舍地看母亲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她回去路过二进院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书房,想了想,拐个弯儿去找阿竹。 自从阿竹的脚崴了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早就好了,行走如常。 阿桃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婢女嘴甜的喊她,然后说:“阿竹姐姐在书房里看书呢。” 她们问都没问,就晓得阿桃是来找阿竹的,在她们两个小婢女的眼中,阿桃和阿竹这两位姐姐都是极有脸面的人,她们可得罪不起。毕竟阿桃和阿竹背后的亲戚在萧府的奴仆里都是最顶端的那些人,控制着萧府其他奴婢的吉凶祸福。 阿桃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她熟门熟路的往东次间走,从悬挂在东次间门上的珠帘透过去,她看见阿竹坐在南窗下的榻上,面前摆着棋盘,她手里捏着一枚棋子,盯着棋盘,正在出神,完全没有听到有人进来。 一直到阿桃拂快珠帘,发出“哗啦”一声珠帘相碰的声音,她才被惊醒回过神来。 一开始她的脸上有惊喜之色,后来等到看清楚进来的人是阿桃时,脸上的喜色一下子就淡了下去,转而变成了失望和沮丧。 阿桃倒是笑眯眯的走向她,喊她:“阿竹姐姐。” “你来了,坐罢。”阿竹甚至都没有从榻上下来迎接阿桃,反而是淡淡地招呼她。 阿桃却不以为意,似乎十分理解阿竹的心情一样。 她自顾自地走过去,在阿桃对面坐下,明知故问:“阿竹姐姐,下棋呢?” 阿竹有气无力地瞥她一眼,似乎在讥讽地表示她没话找话,自己这是下得哪门子棋,都没有对手的,不过是摆棋而已。似乎这么做,可以混过去那么多无聊的时间。萧弘自打一个多月前来看过她一次,便再也没进过书房。听闻三公子做了什么禁军里面的将军,忙得很,早出晚归的,便没有闲暇来书房。即便如此,阿竹还是每日亲手把书房打扫一遍,还有把那些书都拿出来擦拭一遍,最后,干完了所有的话,没事可做的时候,她就坐在南窗下的榻上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凭借记忆把曾经跟萧弘下的棋给复盘,借此打发时间。 在这无聊空虚的两个多月时间里面,主母谢妙容倒是没有对付她,所以她姑母阿蓝进萧府来瞧她的时候,见她还好,就比较放心了,让她继续这样静静地等着就行。 不过,她还是对姑母说萧弘很少来书房了,这让她不安,怕三公子越来越会记不得她。 阿蓝也知道萧弘做了禁军将军,非常忙碌,在这两个多月里头,萧弘倒是去了她府外的宅子看望她两三次,问她过得好不好,当然阿蓝从他嘴里知道了他正在当差,负责皇城治安。 所以阿竹这么说了后,阿蓝就说萧弘忙,不能常来书房是正常的,而且她还说,大多数女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等男人的,让她要习惯。因为萧弘就算纳了她做妾,她以后的日子也多半会像现在一样,一个把月才能见到主子一次,毕竟主子以后收房纳妾也不只她一人,萧弘遍洒雨露,注定不能够常常陪着她。 说到此,阿蓝又劝她了,不如跟着她一起出府去,另外找个平头百姓做女婿,那样就会夫唱妇随,整日在一起了,不比这独守空房好? 可是阿竹固执地说她喜欢不上别人了,而且她就愿意等候萧弘。 阿蓝见说不动她,唯有叹气,只得再把以前她出府前对阿竹说的话再嘱咐她一遍。 阿桃见阿竹脸色不太好看的并不搭话,只得说点儿重口味的话激怒阿竹一下,于是她说:“三公子算起来有一两个月没来这书房里,找姐姐一起下棋了吧?”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竹正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呢,阿桃这也一说,她立即就恼了,柳眉倒竖质问阿桃:“你什么意思,今儿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的,是来取笑我的吗?” 阿竹这样的反应简直就是在阿桃的预料之中,她忙笑着摆手道:“姐姐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成心冒犯,要是让姐姐误会了,便是我之过错。” 见她这样说,阿竹撇了撇嘴,脸上的怒容消散了些,便问:“你怎么今日有空到我这里来?” “哦,我想着姐姐太孤单了,特意过来瞧一瞧姐姐。另外……我听说了个事儿,是关于姐姐的……” “什么事啊?你说。” 阿桃在内宅里面,又在萧弘跟前服侍的,她说的事情往往是阿竹不知道的,毕竟要隔着一层院子,她的消息不如里面的阿桃灵通,所以阿桃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就是……”阿桃眼珠子一转,想出个话来,“你晓得我们内院里面修了锅炉房以后还要修什么吗?” “修什么……难道是……难道是书房?”阿竹迟疑地问。 阿桃心里想笑,聪明的阿竹果然是聪明,一下子就自己说出来了自己想要告诉她的话。 她向阿竹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姐姐果然冰雪聪明,就是书房。” 阿竹闻言,脸色霎时就变了几变,她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内院的书房修起来的话,那她呆的这二进院的书房可就得裁撤了,要是她呆的这个书房裁撤了,那么内院的书房按照谢妙容对她的防备,是不大可能让她继续进去服侍的。也就是说随着二进院书房的裁撤,她就将被主母派去做别的,再也不能跟三公子那样亲近。这跟把她弄出府有何区别?只要她被隔离开,再也不能跟三公子如此接近,到时候即便三公子要收房,也是跟他离得近的婢女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比如说内院的阿桃等几个一等的婢女。虽然她也是一等,但随着外面二进院书房的消失,她就排在那内院的四个婢女之后了,而在有书房的时候,按照她跟三公子的亲近程度,她明明是排在她们之前的啊! 阿桃不用挑明什么,她从阿竹变幻的脸色也想到了阿竹想什么,不由得暗自微微一笑:鱼儿上钩了。 果然,接下来阿竹的脸色变得煞白,只见她握紧了拳,身体都气得发抖,咬牙出声道:“她好厉害的手段,好毒的心肠……” 阿竹嘴.巴里说的“她”,阿桃当然明白是谁,于是她赶忙赞同,并且以同仇敌忾的语气说:“她就想把三公子给霸占了,想把我们先前在萧家服侍三公子的奴婢给赶走,她怕姐姐你将来被三公子收房了,夺了她的.宠.!姐姐,你可不能就这么如她的意,让她把你给赶走啊!” “我是不想让她如意,可……可我阿母如今离了府,也难见到三公子说上话。再说了,她作为主母要给三公子修书房,谁都认为是好意,又岂会阻止?进一步说,内院里的书房修好了,她要给书房里另外派奴婢,也是她说了就算。毕竟这个院子的中馈是她管,谁又能插得上手!”阿竹一急就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阿桃假装皱着眉头感叹:“是啊,这可怎么办?难道姐姐就这么认输了吗?” 阿竹满脸不甘,道:“要我认输,不如让我去死了算了!” “姐姐真有烈性!”阿桃赶忙赞了阿竹一句,默了默又说,“其实,姐姐你与其这样忍着,不如奋起一搏,说不定还能有转机呢。” 阿竹看向阿桃问:“妹妹可是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帮我一把?” 阿桃简单吐出八个字:“捷足先登,木已成舟。” 阿竹也不是个蠢人,阿桃说出来的这八个字,她心思稍微转一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只是想到这一层意思,她原先雪白的脸很快就诡异地红了,心也砰砰乱跳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觉得那样不太可行,先前,她也不是没试过,故意在三公子跟前露出些娇媚之态来,可他愣是没有招惹她。她试了几次以后,认为三公子这个人面冷心冷,不太受女色迷惑,她要是做得太过分了,反而会被他讨厌,所以这一两年来再也没有那样做过。 于是她含含糊糊地对阿桃说:“三公子是正派的人,恐怕不行。” 关于这一点儿,阿桃倒也清楚,她也是跟阿竹一样在伺候萧弘的时候,主动撩过他几次,但是萧弘视若无睹,没有做出反应来,这让她后面自己也收敛了那不妥当的行为。 三公子既然不容易被勾.引,她们也只有另想办法了。可恨的是,就算阿桃现在另外有办法可以让三公子收用了她,但是她现在很少有机会进内室,更别说净室了,就算使出手段来也没有那个机会,况且里面还有谢妙容看着,她基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那样做了。如今想起来,阿桃真是后悔,早知道如此,就该在谢妙容嫁进来之前,用些手段,让三公子把她给收用了,如此一来,她现在早就该是通房了。虽然三公子在婚前,夫人孔氏不叫他收通房,为的是给新进门儿的媳妇脸面,可当时要是真收了就收了,只要没弄出孩子来,也不算什么。再说了,这建康城的士族子弟不知道多少人在成亲前有通房,也没见闹出什么事儿来。 这会儿再去后悔也没什么用了,想起每日还要去什么锅炉房值夜,阿桃恨谢妙容就恨得牙痒痒,简直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阿竹姐姐,我真心为你着想,倒是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上不得台面,不过,现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能行,能达到目的了,否则,以后要是内院里的书房修成了,姐姐就连使用这法子的机会都没有了。”阿桃语气颇为诚恳地说。 “你什么法子,你说来听一听,要真管用,以后我必定重谢于你,但凡我有的,你只管要。这些年,三公子赏赐颇厚,我倒还有一些好东西……”阿竹一把抓住阿桃的手着急地问。 阿桃对于阿竹要给她东西换法子,显然是比较心动,她做出来感兴趣的样子,问:“姐姐,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呢?” “你等等,我去拿来给你看。”阿竹一边说一边从榻上下来,穿上鞋去隔壁耳房,她的住处拿东西。 等她走出了书房,阿桃禁不住勾一勾嘴角,心想,自己要是不管她要东西,她就觉得这法子来得太容易,反倒不相信了。要是那样的话,她今日来这书房的努力可就白费了。谢妙容不是想把她们这些三公子跟前服侍的奴婢都给弄开么,她不是就想让三公子不收她们做通房吗?如今,她偏要使个借刀杀人的计策,让阿竹去当出头鸟,让她去成为三公子的人。只要三公子收用了阿竹,有一个就有两个,这个口子开了,看谢妙容怎么堵? 正打着如意算盘,阿竹去而复返,她手里拿着一个黑漆面的小妆匣进来了,将小妆匣打开,她让阿桃看里面的那些钗环首饰,林林总总十好几样,有金,有玉,也有宝石。这些东西也值点儿钱,大概六七金总是有的。可是阿桃也是看过好东西的人,她阿母,她阿父手上的东西比阿竹的好的多了去了。就是她自己也有许多不亚于阿竹的首饰。 只不过这会儿她就算看不上也要装作很喜欢,她就指了指里面那些首饰说,若让我随便挑三样,我就说出这个法子来,并且还帮你达成心愿。 阿竹尽管有些肉痛阿桃一下子就要走三样首饰,不过,为了三公子,她还是舍得的。 于是她同意了阿桃的要求,要她告诉自己是什么法子,以及要怎么样帮自己达成心愿。 “附耳过来。”阿桃含义未明的笑道。 阿竹便依言凑过去,阿桃遂在阿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阿竹听完,脸色有些发红,问阿桃:“这样能行吗?” “也唯有一个法子可行了,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可我就怕三公子以后明白过来会瞧不起我。” “三公子不会明白的,我保证……” 阿桃凑到阿竹耳边又如此如此一说。 阿竹就奇怪阿桃一内宅的婢女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阿桃告诉她,她父兄在外办事,有时候也用这种法子让人上当的。 阿竹不禁羡慕阿桃有父兄就是好,比自己知道的事情多,只是她又问了阿桃,既然她晓得这样有用,为何不先前就用和法子让三公子将她收了房。 “我一开始不是等着三公子成亲后就收房吗?可是现如今里面修了锅炉房和浴室,我跟阿杏连净房也不用去了,跟三公子就没了亲近的机会,即便想用这个法子也不行了。你看看,我跟阿豆这会儿天天晚上值夜烧锅炉,连个囫囵觉也睡不了。你瞧我这眼下,用粉都遮不住青黑一片。我要知道那锅炉房修起来就是折腾我跟阿杏的,我早就下手试一试了,总好比现在悔之晚矣。这会儿也就剩下你还有这个机会了,要是等到里面的书房修起来,你就连试一试的机会也没有了。”阿桃幽幽说道。 阿竹听了,觉得阿桃说得有理。 想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对阿桃说:“那就麻烦你帮我……达成心愿……我愿意搏一搏……” 阿桃陡然高兴起来,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帮你去办!” 阿竹笃定点头。 阿桃遂辞了阿竹,从书房里出来,又去萧伦那边找她做长随的兄长帮她找阿竹要的东西。 那边厢,唐氏在女儿阿桃走之后,理了理衣裙,重新走进了正房院,她慢腾腾地挪步,走进了孔氏所在的西堂。 孔氏正在榻上坐着,旁边两个婢女在给她打扇子,还有一会儿就到午时了,她正打算吩咐人去小厨房做个新鲜的瓜菜吃。跟前一直伺候着的唐氏一刻钟钱出去上茅厕还没回来。 西堂门口的竹帘子一掀,唐氏走了进来,孔氏一扭头见到她,就点手招呼她过去。 唐氏脸上带着笑走了过去,问孔氏有何吩咐。 孔氏就把她要小厨房中午做个新鲜的瓜菜的事儿对她说了,唐氏就说她这就吩咐人去办。 转身,她快步走出去,对外面守着的婢女传达了孔氏的话,让她去小厨房说一声,那婢女答应了,匆忙而去。唐氏吩咐妥当,这才重新走进西堂去向孔氏回话。离吃晌午饭还有小半个时辰,这段儿时间孔氏最闲,没什么事情,是一个跟她禀告一些私事儿的好时段。 唐氏打算趁着这会儿说一说谢妙容盖的那个锅炉房和浴室。 不过,还没等到她说话,孔氏已经跟她说了另一个事儿,但是还是和谢妙容那院子里盖的锅炉房和浴室相关。 孔氏是这么说的:“公主那里这几日就要生了,我昨日去看她,她对我说,她闲来无事,前日去三郎和他媳妇的院子去逛了逛,看到他们那里那个浴室真是方便,这一拧开一个把手,就出热水了。她也想在她那边弄一个呢,说,等到孩儿生下来,屋子里有那个浴室随时都有热水,给孩儿洗浴方便。我瞧她说得这样好,也想去瞧一瞧。这样吧,等吃罢晌午饭,你让人安排一下,我也过去瞧一瞧,要是真好,我这边也弄一个,等弄好了,也入秋了,想必用着也方便。” 原来谢妙容的那个锅炉房和浴室完工后,孔氏只是听说,还没过去看过。在她心目中,那都是谢妙容那种年轻人弄得新鲜玩意儿,像她这种做长辈的当然是看不上,以为谢妙容在胡搞。但是听到身为公主的长媳都那么想要一个随时能用上热水的浴室,她这个做婆婆的跟着也动了心。 这大概就是无论是谁,都喜欢给生活带来方便的东西,不管在什么时代,人都是喜欢追求舒适感的。这一点儿貌似从家具从矮变高,为了起坐舒服,然后衣服从袍子变短,变成两截式,也是为了方便。况且浴室这种比较私密方便的发明,不牵涉礼教,人使用起来就更加随心所欲了。故而,孔氏身为二房主持中馈的人,也会对浴室感兴趣,想要去看一看,觉得如果真好,她也要修造了。 唐氏完全想不到夫人会这么说,本来她还想在孔氏面前借着投诉那个万恶的浴室,把谢妙容想要霸占萧弘,不想要萧弘纳妾收通房的目的对孔氏说上一说呢。 现如今,连夫人都动心了那个浴室,她又好怎么开口说那个浴室是被谢妙容拿来固.宠.的。 要是她这么说了,那岂不是连庐陵长公主,还有夫人孔氏都是这个目的吗? 很显然,这样会庐陵长公主还有孔氏都觉得她在胡说八道。如此一来,她要想告谢妙容的状,说不定反而还要受一顿排揎。 浴室这个东西极有可能在谢妙容那里有固.宠.的目的,但是在其他人那里可是各有作用,比如庐陵长公主想得是天凉了,有浴室给新生的孩儿洗浴方便,而夫人想得是她自己用得方便。 唐氏在心里快速地衡量了一下,认为至少这会儿不是借着说浴室的事儿可以告三郎媳妇的状的机会。看来,她得另寻时机,另寻理由了。 这样想了以后,她立马笑着附合孔氏说,那等服侍她吃罢饭了,她就安排人陪着孔氏去东院谢妙容那边参观浴室去。 孔氏满意地点点头,让唐氏去小厨房看一看饭好了没,要是饭好了,就赶紧摆饭,她吃了就过去瞧一瞧,散一散回来正好睡睡午觉。 唐氏应了,却步退了出去。 她一退出去,脸上就没了笑,而是神情阴郁。想起女儿还在值那个该死的锅炉房的夜班,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就心疼,可恨的是谢妙容弄出来这个浴室还很受萧府的主子们的喜欢,一时之间,竟然不能用修建浴室就是固.宠.的理由来告她。 她又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该把女儿弄出三公子所在的院子,避开去锅炉房当差。但她又认为这样就是前功尽弃了,一家人早就商量好了,要让阿桃做上三公子的妾的。她跟丈夫生有一儿一女,要是她的女儿能做三公子的妾是他们一家人在萧府的地位更上一层楼的保证。要是女儿离开三公子的院子,就会失去这种可能性了。她当然不愿意让女儿失去这种可能,但是她这会儿又没有办法对付那个想要让她的女儿失去做三公子妾的可能的主母谢妙容。该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等晚些时候,回去向她丈夫讨主意吧,她的丈夫是萧府的大管事,颇有手段和头脑,要是让他来想办法,帮着对付谢妙容,说不定很容易就能达到目的呢?   ☆、第195章 19.5 谢妙容没想到午饭后竟然迎来了自己的婆婆孔氏,身边簇拥着婢妇还有婢女,一大票人,浩浩荡荡地来参观她的锅炉房和浴室了。孔氏显然对锅炉房里面的锅炉管子,以及如何保持恒定的温度,还有热水是如何流到浴室里去的都很感兴趣,不断问这问那,谢妙容耐心的解答婆婆的诸多问题。 孔氏在谢妙容新修的浴室里又亲手拧开水管上的把手,试了试流出来的热水,最后表示满意,并且拍板,让谢妙容拿出这个锅炉房和浴室的图纸出来,她要在她那边也修一个,另外,还有庐陵长公主那边也需要同样的一个。她说希望在天气凉起来后能够用上。谢妙容告诉她,大概需要两个月才能完工,比她这里的工程稍微可以快上一些,因为有了修造经验后,再修就要快多了。 “这事情还是交给你办吧,修造锅炉房还有浴室的钱就由公中支取,你阿嫂要生了帮不上你,你也有先前修建的经验。”孔氏最后吩咐道,停了停又说,“这事情就麻烦你多操心了,能者多劳嘛!”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阿姑还有阿嫂做些事儿,我心里欢喜。”谢妙容立马狗腿地摆着手笑道。 可心里却在腹诽,这太能干和聪明是不好,所谓能者多劳这句话后真是分分钟累觉不爱。 孔氏又赞了谢妙容两句,便又领着一大票人呼啦啦走了。 谢妙容亲自把婆婆送出去,这才回来,把手里的那锅炉房和浴室的图纸拿出来,她打算再画一份留底,手上这一份就可以拿出去当成现场的施工图。另外,她打算把阿豆培养下,让阿豆全程跟着看内院里的锅炉房还有浴室的修造过程,争取在修建了她婆婆还有阿嫂庐陵长公主的锅炉房和浴室后,就能上手监工了。到时候,萧府内宅要是还有人要修锅炉房和浴室,就把阿豆派去就行了,免得事事要她出面去管,真是要累死人的节奏。 “阿虫,你去把阿豆叫进来。”谢妙容把手中的图纸展开,一边看一边对身边站着给她拿来她的画图工具的阿虫道。 “是,娘子。”阿虫将谢妙容的那些炭笔还有尺子等放到书案上,出去把阿豆给叫了进来。 一进来,还没等谢妙容说话呢,阿豆就神神叨叨地说:“娘子,我正有事儿向你回禀呢。” 谢妙容“哦”一声,放下手中的炭笔,叫她走近点儿说。 阿豆便走到了谢妙容跟前,压低声对谢妙容说了一些话。 谢妙容听完,想了想就说:“这事情你盯紧点儿。一有情况就赶紧来向我回禀。” “是,娘子。”阿豆忙答应。 谢妙容看阿豆一眼,想了想,便让她出去了。 本来一开始她是觉得阿豆聪明,让她去学着监工修建锅炉房和浴室,自己就可以松一松的,但是从阿豆刚才禀告给她的事情来看,再让她分心去做自己给她安排的活儿,似乎不太合适。 她觉着在她身边有阿豆这么一个搞内宅情报的高手非常必要,毕竟女人婚后的战场主要就是内宅。阿豆呢,很合适做这种工作,就没必要让她去干别的了。至于阿虫,虽然没有阿豆那么聪明,可是她是她的贴身婢女,对她非常忠诚,谢妙容认为身边还是很有必要有这么个人的。要是让她分心去管什么修造锅炉房和浴室,谢妙容也会觉得似乎少了左膀右臂一样,非常不方便。 既然阿虫和阿豆是她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她离不开她们两个。那么,她也就不在她们两个里面挑这个监工的人,心念一转,她想起了那个二等婢女阿橘,似乎她比较合适去学着做一个监工。 于是她让阿虫去把阿橘给叫了进来,告诉她:“适才夫人来我这里一趟,说要想在她那边修造锅炉房和浴室,我想要带你去学一学怎么修,以后萧府里再修这个,你就出面去监工吧。” 阿橘爽快地答应了,她知道娘子肯交给她这个活儿,表明了对她的信任。她只要把娘子交给她的活儿干好,以后就会得到娘子的重视,不定会提成一等婢女呢。 —— 唐氏陪着夫人孔氏去谢妙容那边院子,跟着去参观了一趟锅炉房和浴室,从夫人对那新发明的满意程度上看,她明白原先想要用谢妙容利用修建浴室指控她固.宠.的指控是彻底可以放弃了。 她内心里承认那个浴室的确是非常方便的发明,只是这种发明跟她女儿烧锅炉牵连起来,还有她的女儿也不能再像以前那么近的伺候萧弘,她就觉得这个方便的发明只是方便了别人,没有方便到她的女儿,甚至还让她的女儿倒了霉。 当晚,她回到了萧府前院的那一片提供给府中世仆居住的屋子,一家人吃罢晚饭后,等儿子和儿媳带着孙子回屋,她就对她做萧府大管事的丈夫卜仁说了女儿遇到的事情,并请他帮着出个主意,怎么样才能把女儿从如此被动的境地给解脱出来,怎么样才能让女儿能做成三公子的通房。 卜仁听完,道:“看来这位新嫁进萧家的少夫人着实厉害,这样不声不响地就把那些想要成为三公子的妾室和通房的人都给弄开了。在嫁进萧家之前,谢十五娘就是个厉害人儿,又会做诗,又会赚钱,还是个悍女。你忘了当年在楼云寺,三公子还被谢十五娘给抓了,那以后好多年,谢十五娘在建康可是顶顶有名的悍女……” “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听你说这些倒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可是找你拿主意的!”唐氏不满地对丈夫吼道。 卜仁对于自己妻子这种类似于后世所谓的更年期综合症的发作有点儿无奈,他大概也明白这会儿唐氏心里有点儿堵得慌。毕竟女儿这往上爬的路出现了障碍物,她又没有办法搬开这个障碍,自然也就心里有气了。 其实他刚才对唐氏说的话并非废话呀,他提醒她注意那个障碍物可是不容易搬开的而已。这为他后面要说的话打了个基础。 他抬抬手,对唐氏道:“你别急嘛,你不是向我讨主意,我正要说呢。” 唐氏闻言,才稍微火气小点儿了,让卜仁别藏着掖着,快点儿说。 卜仁缓缓道:“其实你又何必死心眼儿,非得要女儿去做三公子的妾氏……”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咱们一家人不是商定好了,要让女儿做三公子的妾么?如今见到谢十五娘这个主母有点儿厉害就心生惧怕,往后退了?有你这么做阿父的么?亏你还做着萧府的大管事,就这点儿出息!”唐氏不等丈夫把话说完,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吼。 卜仁这下子也火了,怒声道:“你这妇人,还让不让人把话说完?你不是要找我拿主意么?你要是真要听我的主意就给我闭嘴,不然这事儿我不管了!” 唐氏见丈夫发怒了,不得已,只得重新调低调门儿,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说……” 卜仁见状,这才又继续说:“那谢十五娘就是个不好惹的,不要指着我出什么主意对付她。她是主子,咱们是奴婢,而且她又不是那种没脑子没手段的主子,你说咱们要跟她斗能有几分胜算。况且谢家如今的权势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咱们要跟谢十五娘做对,就跟螳臂当车一样。我方才也听你说了,连夫人和公主都想要修那个浴室了,可见女儿就要继续在锅炉房里当差烧锅炉了。因为浴室既然如此受欢迎,就没有裁撤的理。” 唐氏急起来,问:“先别说三公子收通房的事情,你就说说怎样才能让女儿不再去熬夜烧锅炉了吧?你没瞧见,她今日来偷偷找我说话,那眼下黑得,就跟抹了锅底灰一样,我心疼她啊……” “不想再熬夜烧锅炉,就去求夫人,让女儿从三公子那边的院子出来。” “什么,你就出这主意?这样的主意我自己都能想出来!” “你瞧你,又急了吧,我晓得你的意思,想要女儿不要配了奴才,以后生的孩儿还是奴才。” “你懂就好。” “其实,这萧家的主子又不是三公子一人,要说,如今最能让女儿做上通房,以后成为妾的地方在……” 他伸出了两个手指,比了比。 唐氏看着他伸出的两个手指,脱口而出:“你是说二公子那里?” “看来,你还不算笨。二公子那里可是已经开了缺口了,他已然收了两个通房,再收一个也不是难事。再说了,大郎跟着他做长随,也挺得二公子看重。要是女儿成了二公子的人,可是比在三公子那里更占优势。你可以求夫人把女儿调出来先到夫人那里呆一阵儿,然后嘛,我会让大郎牵个线,做个局,让女儿成为二公子的人。只要二公子收用了女儿,一旦怀上身孕,成为二公子的妾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东边不亮西边亮,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萧府也不是三公子一个主子,你说对不对?”卜仁得意洋洋的说出了自己的主意,然后问唐氏的意思如何。 唐氏听完了丈夫的话,微微张嘴,表示吃惊。 她完全没想到丈夫竟然想出了这种主意,绕开了谢妙容那个妨碍女儿成为通房和妾的障碍物,另外开辟了一条战线。 只是,她仔细地思考了丈夫的一番话后,不得不同意丈夫的主意的确是高明,而且行得通。 比起三公子,二公子还是夫人的长子呢,以后老爷的爵位还得由二公子来继承。并且二公子本身也生得好,女儿也是跟了他也是不错的。庐陵长公主和谢妙容相比,唐氏觉得她容易对付多了。并且,皇室如今日渐衰微,倒是谢家如今如日中天,要说以后女儿成为二公子的妾室后要争.宠.的话,他们作为女儿的父母,宁愿得罪庐陵长公主也不愿得罪谢妙容。 要说按照丈夫的话来办,女儿很快就可以离开那个该死的锅炉房,调到别处继续做她的一等婢女,再把她跟二公子一凑,要成为通房和妾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想清楚了以后,就对卜仁说:“这么办也好,可我就怕女儿脾气倔,认死理,一门心思想跟着三公子,劝不动她挪地方。” “你告诉她,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非要去撞南墙。这明摆着有更好的路走,就不要去走绝路。还有,你对她说,她要是不听劝,我们可不管了。总不能因为她一个人,弄得我们全家以后得不了好。” 唐氏明白,丈夫说得也在理,不能为了女儿那看起来越来越不能实现的心愿,真得想法子去对付主子,要出了事,那可不是会牵连一家人吗?她还有儿子一家人,她的儿子将来才是要养她老的人,还有孙子。就算是做奴仆,但要是不出错,他们一家人过的日子也比外头的平民百姓好,犯不着为了女儿,将来一家人得罪了谢妙容,下场悲惨。 “好吧,明儿我就去见女儿,跟她说道说道。”唐氏最终道。 一.夜无话,次日,唐氏趁着孔氏歇午觉去了谢妙容那边的院子,然后让小婢女进去把昨夜值了夜班烧锅炉还在睡觉的女儿阿桃给叫了出来,两母女走到一间僻静的没人的空房里说话。 阿桃打着哈欠问其母是不是已经想到法子可以让她摆脱目前的困境,还有能够对付谢妙容了。 唐氏道:“昨儿晚上我回去问了你阿父,让他想个法子帮你。他倒也想出来了一个法子,可以让你不再烧锅炉,也能做成主子的通房……” “哦,是什么法子?阿母,你快跟我说一说!”阿桃一听连瞌睡都没了,赶忙一把抓住唐氏的手,惊喜地问。 唐氏随即说:“你阿父的主意是这样的……” 她把昨儿晚上丈夫说得那些话都说给了阿桃听。 阿桃听完,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不悦道:“阿父就给我想的这个法子呀,这算是哪门子好法子?如此一来,我不就是得离开三公子了吗?如此一来,倒让那毒妇称心如意了!” 唐氏苦口婆心把昨晚两夫妻考虑的得失利弊详细说给女儿听,最后把丈夫说得不听话就不管了的比较绝情的话也说了。 阿桃噘着嘴,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舍得三公子,但是她可不是像阿竹那么死脑筋的人。她很明白,她只是个想做妾的婢女,想通过做妾来改变自己的地位,改变自己将来的孩子的地位。萧府里面,除了三公子,她觉得条件不错外,另外就是二公子,还有剩下的几个年纪小些的公子了。但是现在比较合适的就是三公子和二公子。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三公子那里,主母谢妙容非常厉害,也防范得很严。再说了三公子跟谢妙容新婚,即便要收通房和纳妾也得等,等到谢妙容怀上了才行。可谁知道谢妙容什么时候怀上呢,就算怀上了,按照她现在被派到锅炉房烧水来看,就算三公子收通房肯定也是在主母陪嫁过来的那两个婢女里头挑,还不一定能轮上她呢。 尽管她已经让阿竹去设局让三公子收用了她,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是肯定能行的。要是事情败露,阿竹把自己这个同谋者给说出去了,她在三公子这里的院子就呆不下去了。 方方面面综合在一起考虑,阿桃也认为走另一条路容易实现心愿些。 就如同她阿父说的那个话,东边不亮西边亮。整好,二公子那里边是西,三公子这边是东,也许这就是命?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磨磨蹭蹭地答应了唐氏,说她愿意听从父母的安排。 唐氏听了十分高兴,拍一拍女儿的脸蛋儿:“这才是我的好女儿。你且等着,不出三五日,我就让你挪出这院子去,再也不用烧那该死的锅炉了。” “那我就等着,阿母你最好快点儿,再这么值夜,我就要瞌睡死了。” “放心,我舍不得让你熬夜呢!” 两母女把这个事说定了,就各自回去了。 果然,她们两人说话三日后,谢妙容去请安时,孔氏告诉她,要把她院子里的一等婢女调到她的院子里来,理由是阿桃十分会按摩,她跟前就缺个这样子的人。反正把阿桃调走了,她可再给谢妙容派一个她这边的一等婢女去。 谢妙容却说不用派一等婢女过去了,她那院子里的婢女多,可以提拔一个能干的上来补上阿桃走后的缺。 孔氏见谢妙容如此说,便也不啰嗦了,只说她自己看着办就好。 谢妙容回去后,将阿橘提成了一等婢女,而阿橘提上来后,空出的二等婢女的缺则是让三等婢女阿连补上了。三等婢女阿连的缺直接从粗使的小婢女里面比较勤快听话的挑出一个来补上。 阿桃收拾了包袱离开之时,去向谢妙容辞行,谢妙容淡淡的跟她说了几句话,让阿虫去拿了两串钱来赏给她,便让她出去了。 等阿桃一走,阿虫就笑着说话了:“看来娘子这一石二鸟之计十分管用,这浴室修起来,阿桃和阿杏就没了用,她们也就不能再在三公子跟前晃悠,还能让阿桃这种人受不了烧锅炉的苦,自己离开……” 谢妙容脸微微一笑,道:“这个阿桃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打发的,说不定人家是以退为进,另飞高枝儿去了呢!” “娘子也把她想得太能干了吧,您没瞧见她方才脸色灰败,分明是娘子手下败将。”阿虫继续笑着说。 谢妙容:“不管她到底怎么样打算,总之,从我这里出去了好,这种人鬼主意太多,有她在身边始终是祸害。” 停了停,她又说:“这走了一个了,下一步嘛,我得给郎君在这内院修造一个大书房……” 阿虫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了,道:“如此一来,恐怕那一个也是坐不住了。” 谢妙容不置可否。 次日就从内院传出来消息,说里面的东厢房,谢妙容让改造书房,让婢女们帮着去收拾下,然后她要把她的谢氏宜家木器店新出的那一整套的专用于书房的家具给搬进来。 那时候,阿桃已经去了孔氏那边的院子,听到这个消息传出来,简直觉得自己是神算,这样一来,那个阿竹定然是更加相信,并且更加着急了。 果然,就在内院传出来确切的要重新弄一个书房的消息后,阿竹就慌了,偷偷摸摸跑去找了趟阿桃,阿桃的大哥卜森正好帮着她弄到了催|情的春|药,阿桃就拿了些给阿竹,再跟她说如何用。阿竹拿了药,按照先前的约定给了阿桃那三件她挑上的首饰。 阿桃还故意告诉她,说自己是被谢妙容给撵出了院子,多亏她阿母向夫人求情,她才能够到夫人的院子里来当差。 阿竹听了,自然是更加着急,遂匆匆地走了回去,一门心思地想这几日务必要拦着回府的三公子到书房来,务必要让他喝下这催情的春|药,让他跟自己发生关系,就能抢先一步,在自己被主母谢妙容弄出去之前成为三公子的人了. 且不说阿竹在那里绞尽脑汁地图谋成为萧弘的女人,却说庐陵长公主那边,她在阿桃搬去孔氏院子的第三天,便生产了。她是在西院那边特设的一间产房里生下了自己的女儿。因为之前她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一胎生个女儿,也算是儿女双全了。萧伦和庐陵长公主两夫妻比较欢喜,孔氏就不见得多高兴了。她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生越多儿子越好,所以这一胎庐陵长公主生女,她的笑容就是淡淡的。 她带着一群人来看了生下女儿的庐陵长公主后就回去了,留下唐氏等少数几个人在那里照应一二。 萧伦当日知道妻子产女,晚饭时候高兴地喝了几杯,吃罢饭他去了外书房,叫来长随卜森,让他给自己吹个笛子听。卜森的笛子吹得好,萧伦遇到高兴事儿,往往喜欢让他吹笛子给自己听。卜森先是奉上了所谓的醒酒茶给萧伦喝,这才开始吹曲。吹了一半,忽然外头有个婢女进来找卜森,卜森对萧伦说这是他妹子,吹的笛曲比他还好。 于是萧伦就让这个颇为靓丽的婢女吹曲给他听,这女子一拿起笛子吹起来,果然悠扬婉转不比卜森差。于是萧伦一高兴就让她多吹几曲,卜森则是慢慢退了出去,阖上了门。 后面嘛,萧伦不知道为何听着听着曲子一股躁动陡然降临,他几乎无法自抑地升起男人的冲动,见眼前那个吹笛子的婢女明媚动人,他也顾不上去找他的通房了,就地把那吹笛子的婢女给收用了……   ☆、第196章 19.6 庐陵长公主倒是没有想到她才生下女儿三天,婆婆就给了丈夫一个通房,名叫阿桃,这把她气得够呛,还是在身边人的劝说下,她才没有放声大哭。因为她还在坐月子,这动气哭泣都会对身体有影响,后半辈子会因此落下病根儿。她命人去打听了下这个阿桃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负责去打听的人回来告诉了她这个阿桃的情况,她才知道了阿桃是从三弟萧弘那边院子出来的人,最近才调到了其婆婆的院子里。 “原来那贱婢打不了三弟的主意,就打上了二郎的主意,还叫她得逞了。”她咬着牙道。 底下站着去打听阿竹情况的奴婢告诉她,二公子身边的长随卜森就是那个阿桃的兄长,还有阿桃的父母是这府里有体面的奴才,分别是谁,又当着什么样的差事。 庐陵长公主听完,原本打算给这个婆婆赐给丈夫的通房一些脸色看的,这会儿也只能无奈地打消了念头。她明白这个通房还不能随便打骂,至少是不能肆意折辱她的,否则人家背后的人就要在她公婆跟前给她穿小鞋了。 “去把郎君请来。”她对身边的奴婢吩咐道。 “是,长公主殿下。”奴婢应声答应了,随即去请萧伦了。 萧伦此时正和他的新通房阿桃两人在他的书房里卿卿我我呢。那天晚上,他突然起意收用了阿桃后,后来才觉得有点儿冒失了。不过,他认为阿桃不过是个奴婢,他收用了就收用了。后来他就问阿桃在哪个院子当差,阿桃实话实说,说是在他母亲的院子里。 对于讨要母亲院子里的奴婢,萧伦有点儿犹豫,怕他母亲骂他。不过,阿桃都是他的人了,他还是要对别人负责才行,更何况这个阿桃还是长随卜森的妹子,他要是不给人家个说法,也说不过去。 所以,他就应承阿桃了,说:“你先回去,我明儿就去跟阿母说说,让她把你给我。” 阿桃羞羞答答地抱住他,让他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萧伦拍着胸.脯保证,让她放心,说他还从没跟他母亲要过人呢。 阿桃这才整理了衣裙,出了书房回去了。 第二日,萧伦果然去了他母亲孔氏跟前,讨要阿桃。 孔氏一听就奇怪,问他怎么回事,以前都没见他要过谁,这公主刚生了孩子就要人了。 萧伦倒是没有告诉他母亲,说他昨天晚上把人家给收用了,只是说他见到阿桃,颇喜欢她,所以请母亲赐给他做通房。 “嗯,如今你才是有点儿丈夫样子了,你说你跟她也成亲好几年了,直到去年她怀上,你才收了通房,那两个通房还是她的人。就算你今日不来要人,过段儿日子,我也得给你屋子里塞人。多几个通房侍妾,才能多些子嗣。她要是明理,就不该拦着你收通房纳妾,这些年你只陪着她,你们现如今只有一男。要是放别人家里,像你这样的,早就好几个小郎君了……” 孔氏噼里啪啦一顿说,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赞成萧伦收通房纳妾。况且,她私心里还认为萧伦要走阿桃,也会让一直伺候了她多少年的唐氏高兴,算是全了主仆情分吧。 故而萧伦都没有想到,他讨要阿桃做通房的过程是如此顺利,一点儿都没被母亲骂。而且他母亲还交代他,对阿桃好些,要是她怀上了就抬她做妾,以后有了第一个妾,后面第二个,第三个也不是难事了。 萧伦高兴地答应了,转天,孔氏就把阿桃给了萧伦做通房,萧伦呢,就把阿桃这个通房给安排到书房里去管事,他可能也是不想让长公主见到这个母亲安排的通房心里来气,会跟他吵闹。所谓眼不见为净,大家隔开点儿,也免得那么多矛盾和冲突。 庐陵长公主跟前服侍的婢女去书房请萧伦,萧伦早料到他妻子会找他说事儿,因此听了奴婢的禀告就扔下阿桃,去里面内院见庐陵长公主。 进了内室,转过屏风,萧伦见到了倚靠在床头,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在想事情的妻子。 因为暑热未过,庐陵长公主坐月子,屋子里关着窗,便有些闷热。 萧伦走到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让在屋子里的奴婢去给他拿一把扇子来,一面对妻子说:“你才生了没两天,还是多躺躺好些。” 庐陵长公主一看到眼前这个人就来气,冷声质问他:“你还晓得我才生了两天?那个阿桃是怎么回事?” 萧伦擦一擦鼻子,调开视线:“这是我阿母赐给我的,所谓长者赐不敢辞……” “好一个长者赐不敢辞……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刚生了孩儿,还没出月,就……就……”庐陵长公主控制不住伤心,哽咽难言。 她这话里面有双重的抱怨,一个是抱怨丈夫,一个是抱怨婆婆。就算是对她生了女儿不满意,就算是要让丈夫收通房,可不可以在她坐完了月子,女儿满月之后啊。这么着急忙慌的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萧弘听出了庐陵长公主的话中之意,说实话,他在收用阿桃一件事情上也觉得有点儿冒失了,但是错已经铸成,他又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关系到他作为男人的面子,还有作为男人的自傲。比如,他会认为他收一两个奴婢根本不算什么,何况妻子如今坐月子,她无法履行她作为妻子应该提供给他的性方面的享受,他是男人,他有需要,当然可以跟他看上的府中的婢女发生关系了。这和他爱不爱妻子无关。 他本来想向她说明一下,他是那天酒后犯了错才收用了阿桃,但是要说出来了,可能他的妻子会在一件事情上释然,但是又会扯出些别的话来,比如说怎么是长随卜森的妹子之类的。那一天的事情,他事后回想,也想到了可能是长随卜森故意把他的妹子引荐给他的,可是不管阿桃是怎么样到他跟前的,他对阿桃还算满意,收了就收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正常得很嘛,尽管他的妻子是公主,但这几年下来,他都跟她生两个孩子了,前几年他不是也是一心一意对她的么?其实她应该满足了。 见到妻子如此伤心,他也于心不忍,毕竟他跟公主真心相爱过,当年虽然是明帝赐的婚,可之前他们两个是彼此有情,看对了眼的呀。 “玉仪,你别这样好么?我只想对你说,不管以后我有多少个通房和侍妾,我心里面还是以你最重。你也晓得,我阿父和阿母想要我多些子嗣,还有,萧家的郎君们都是这样。我也不想跟别人不一样。这些事情你要想开,想开了这以后日子才会好过。现如今我们有了一子一女,你把心思多放到孩儿们身上,就会好过些。”萧伦和声对庐陵长公主道。 庐陵长公主啜泣声更大了。 屋子里异常沉闷,萧伦把手中的扇子摇得呼呼的。 良久,庐陵长公主无力道:“你去吧。” 萧伦霍然站了起来,就像是个被卸掉了枷锁的囚徒,脸上有松了口气的表情。他摇着扇子大踏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快要绕过屏风时,他站住,回头看向倚靠在床头,脸上犹有泪痕的妻子,歉意道:“你……你好好歇一歇,不要乱想……我心里始终是以你为重的。” 庐陵长公主望着别处,没有说话。 萧伦摇摇头,径直走了出去,外面阳光充足,晒到身上滚烫,他却觉得很舒服。 庐陵长公主本来还想把丈夫收的那个新通房阿桃给叫来看看的,但是跟萧伦谈话后,她却失去了兴致。就像萧伦说的那样,以后还有不少像阿桃一样的通房啊侍妾啊,要是她每个都计较,哪里能计较得过来。今天她丈夫跟她说的话已经非常明白了,这个通房和妾始终会有的,早晚而已。萧家就是这种传统,他也不能跟别人不一样。她更明白,既然这个丈夫收房的口子一开,就再也没有能够堵住的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在这件事情上计较,那就是自己给自己出难题。但是,没有女人会不介意丈夫收用别的女人,即便这女人比她自己身份低,比她卑贱,她也是一样要计较的,毕竟她爱丈夫,爱本身就居有排他性。难过是要难过一段儿日子的,以后心理上这一关过了就好了。 她打算出了月,等她恢复了信心,以及人精神起来了后再见那个丈夫新的通房阿桃。 不为别的,她不想让自己在阿桃跟前显得那么憔悴,被她笑话。 该怎么说她这种心理呢? 女人在外貌上的攀比,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是发自雌性的本能? —— 阿桃成为萧伦的通房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妙容耳中,尽管在心中早就有这种预测,但是因为太快,还是让谢妙容微微吃惊了一下。 阿虫在一边感叹:“没想到娘子竟然说准了,说她另捡高枝飞了。这也是太快了吧!” 谢妙容道:“你不想一想,阿桃的阿父和阿母是谁……” “可是……”阿虫想说,为何阿桃在这边院子里没成事儿,一到夫人那边去,那么快就被夫人塞到萧伦那里做通房了呢? 谢妙容似乎想到了阿虫所想,便告诉她:“我这里他们不容易插手,而且也知道我不是个好相与的……” 不管怎么样,阿桃成为了萧伦的通房,也免去了谢妙容一个后顾之忧。这是她打的时间差的牌。她很明白,她需要争取时间,把这个院子里那些对她怀有敌意,明里暗里想要挑衅她的人先都给弄出去。假如说有一天她必须要面对那些通房和妾,那么她也希望是面对的她自己的人,又或者说肯在她面前谨守自己本分的人。 萧弘后来回来,知道了这件事情后,表情有些复杂,大概也是因为阿桃是伺候了他很多年的人,他先前也明白她阿母的意思,这个婢女是要给他做通房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母亲把阿桃给弄到她那里去了,过了几天,又把阿桃给了他兄长做通房。 这就好像某个小孩子有一件玩具,好多年了,他也不把这玩具当回事了。可是某一天,这玩具到了别人手里,他这才觉得那玩具还不错,若有所失。 谢妙容看他听了阿桃的事情后的表情,忍不住刺他一下:“怎么了,舍不得啊?” 萧弘立即嘴硬道:“一个奴婢而已,有什么不舍得的。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儿怪……你也晓得,那个阿桃伺候了我好多年,对我也尽心尽力的,可是这才几天,就先是离开了咱们的院子,接着又成为了我兄长的通房,这也是够快的,让我有点儿眼晕……” 谢妙容哈哈笑:“这种感觉我也能理解,但是这种事情,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就别在那眼晕了。” “是啊,我的缘分在这里……”他一伸手把谢妙容搂到怀里,抵着她额头就去亲她。 两夫妻闹腾了一会儿,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于是一起吃了晚饭,沐浴后歇下。 次日,萧弘依旧去当值。 这一日事情没那么多,他回来得要早些。才进了内院呢,在路上碰到个他书房里的小婢女阿红,阿红告诉他:“阿竹姐姐晕倒了,奴婢正要去找管房婢妇阿筠,让她帮着找个药呢。” “阿竹晕倒了?”萧弘一听,便往他书房里去。 他急匆匆地往走到书房门口,一转弯,习惯性地要往书房东边的耳房走。他想,既然阿竹晕倒了,想必是在耳房里躺着的吧。 不想,他才走到书房门口,在书房门口守着的小婢女阿绿说:“适才阿竹姐姐已经醒过来了,正在书房里的榻上躺着呢,三公子,您快进去瞧一瞧她吧。” 萧弘闻言一楞,也没有多想,就抬脚跨进了书房,往东次间去。 拂开珠帘,他径直走到南窗下的榻边,见到面容憔悴的阿竹躺在榻上。 “阿竹,你怎么了?没事儿吧?”他关切地问。 阿竹见到萧弘来了,一下子就从榻上坐了起来,激动道:“郎君你来了……我,我没事儿,只是,只是天太热,中暑,所以适才晕倒了……” “中暑?那你吃药了么?”萧弘继续问,他对阿竹说的话并不怀疑。 “已经吃过药了,不然这会儿也不能见到郎君了。”阿竹娇娇怯怯地说。 “哦,好了就好……”萧弘语气轻松道。 阿竹却道:“郎君,能否坐下陪奴婢说会儿话?自打我阿母出了府,郎君也忙,我已然好久没有能说上话的人了。” 看到阿竹,萧弘不由得想起了.乳.母阿蓝,想起了他去看她时,她说得那些要他多看顾阿竹的话。心一软,他也就在榻边坐下了。 阿竹见状一喜,连忙吩咐小婢女阿绿:“去把适才熬的清热祛暑的苦竹茶端来给三公子喝。” 阿绿赶忙答应了,出去端茶了。 萧弘还没陪阿竹说上两句话,阿绿就托着一盏茶进来了。 “郎君,吃点儿苦竹茶吧,奴婢晓得您暑天最喜欢这个茶。”阿竹殷勤地招呼萧弘吃茶。 阿竹没说错,萧弘的确在暑热天气喜欢喝这个茶。不过,就在他刚欲伸手去端茶时,只听外面响起一个爽朗的男声,大声喊他:“三哥!” 萧弘转脸往外看,见到东次间的竹帘被人拂开,走进来了他的五弟萧嵩。 他笑着问萧嵩:“你怎么来了?” 萧嵩道:“好久没瞧见三哥了,适才我晃眼见你回来了,就跟过来,打算找你下上两盘棋。” 萧弘跟萧嵩平日关系不错,尽管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萧嵩是萧弘的父亲萧咸的妾尚氏所生。 “好啊,我今日回来得早些,就陪你下两盘。”萧弘爽快地答应了,随即站起来往一边的那张方桌旁走。 阿绿托着茶盘跟了过去。 萧嵩一惯在萧弘面前随便惯了的,他一路走来热热的,见到阿绿托着的茶盘上的那盅茶,就直接伸手过去端起来就喝。 已经从榻上爬起来坐着的阿竹见状,脸色一变,连阻止都来不及。 萧弘见了,笑着说:“五弟,这茶刚端来我都还没喝的,你果然有口福。” “哈哈,三哥,难不成还心疼一杯茶吗?” “哪里,阿绿,你去再端两盅苦竹茶来。”萧弘吩咐小婢女阿绿道。 阿绿讪讪地说:“这茶就熬了一盅,要不换个别的吧。” “好,你快去煮来。” 阿绿扭头看阿竹一眼,快步退了下去。 萧弘和萧嵩在下棋的方桌旁坐下,两人手执棋子才下了十几步棋,书房外响起婢女阿豆的声音:“郎君,娘子晓得你回来了,有事儿跟您说,请您回屋一趟。” 萧弘听了,就对萧嵩说:“五弟,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一去就来,今日咱们这盘棋务必下完。” 萧嵩犹然在考虑下一步棋怎么下呢,闻言抬起头看向萧弘道:“行,我就在这里等三哥。” 萧弘站起来往书房外走时,一眼见到已经下了榻的阿竹,便说:“要不,阿竹,你陪我五弟下一会儿?算是帮我?” 阿竹张张嘴,本来想拒绝的,可是面对着两位主子,习惯性地她点头答应了。 萧弘见状笑了笑,一撩袍子抬脚出去了。 阿竹这会儿心情可说是五味杂陈,她有些六神无主。偏偏这个时候,萧嵩又招呼她过去坐下下棋。 于是她只能慢慢地挪过去,在萧弘原先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无比忐忑地拿起了一颗棋子,落子…… —— 萧弘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重新去书房,刚才他回屋见了谢妙容,谢妙容给他看了些新家具的图样,让他选一些他喜欢的,然后等到东厢房的书房改造好了,就把这些新家具搬进去。 对于妻子要给他弄一个在内院的书房,他没有意见,而且他认为也有必要弄一个,毕竟他也喜欢跟妻子一起吟诗作赋,谈论诗文的。到时候,只需要把外面书房里的阿竹等人挪进来就行了。 只不过,等他重新返回二进院的书房,他发现他的打算落空了。至少,他比较喜欢的阿竹是不能跟着挪去里面新修的书房了。 他见到衣衫不整的五弟还有阿竹,阿竹头发散乱,哭得梨花带雨。 他脑子里轰一声响,想起一种可能,但又觉得不可能。 这种奇怪的想法来回撞击着,使得他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结果还是他五弟带着哭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还有他腿上骤然一紧,将他从一片空白的思绪里拉回了现实。 他低头,看见他五弟萧嵩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的腿,满面悔恨,哭道:“三哥,我对不起你,才将你走了……我,我见色起意,不顾阿竹的意思……把她给……给……” 萧嵩羞耻地说不下去了。 “你……你……”萧弘指着跪在地上抱着他的五弟萧嵩,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也难怪,萧嵩会觉得羞耻,萧弘会生气。 阿竹作为一个伺候了萧弘好多年的贴身婢女,作为萧弘的.乳.母阿蓝的干女儿,萧府里很多人都明白阿竹将来是做萧弘的妾的。萧弘呢,也不可能不明白。 只是,只是如今阿竹意外地成为了萧嵩的人,这种事情随便谁一开始都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这个时候,阿竹也跪到了萧弘面前,一口一个“奴婢对不起三公子”,还说什么她干脆死了算了。 一边说她还真得站起来,要去撞墙。 萧弘抿着唇,眼疾手快,一把将她给拉住了,吼她:“你这是想要你阿母死,还是想要我五弟死啊!” 很明显,这种事情传出去,还死了人,对萧嵩的名声的影响不可谓不大。而且阿竹要撞死了,萧弘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的.乳.母阿蓝。就这样,他还觉得不好跟.乳.母交待呢。他.乳.母出府前,以及最近他去看她,她对他说的关于照顾阿竹的话还言犹在耳。 阿竹被萧弘给吼得瑟瑟发抖,然而却哭得更大声了。 萧弘给她哭得心烦,不由得一把将她扔到地上,接着叫了门外的小婢女阿红和绿进来,让她们两个把阿竹带到东边的耳房里去,看着她,不让她出来,也不能让她出什么事儿,否则会立时将她们两个杖杀。 阿绿和阿红哆嗦着答应了,两人一起上前把哭得稀里哗啦的阿竹给扶起来,带下去了。 阿竹经过萧弘身边时,还哀哀地求他饶恕自己。 萧弘心烦地摆摆手:“不关你的事情,你下去吧……我,我会替你做主的……” “郎君……”阿竹不舍地哭着喊。 萧弘背转身,不再看她。 等到阿绿和阿红把阿竹带下去了,萧弘方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叫萧嵩起来说话。 没有阿竹和外人在跟前,萧弘才阴着脸问他:“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做出那样的事情?”   ☆、第197章 19.7 萧嵩尽管跟萧弘关系不错,但是作为弟弟来说,他又是庶出,所以在一向对比较强势的三哥存在敬畏之心的。此刻见到萧弘阴着脸问他的话,他当然害怕,在他心里,也知道这个阿竹是他三哥内定的女人,而且他并不知道先前他三哥收用了她没有。要是收用了的话,那他今天闯的祸就大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可能他这一辈子都完了。 “三哥……我……我……”他因为紧张和悔恨,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断喘气。 “你慢慢说,我想听真话。”萧弘见弟弟这样,不由得声音放软了些。 或者说是萧弘的话起了作用,接下来萧嵩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条理的说起来…… 他说他在萧弘走后跟阿竹下了不到一刻钟的棋,身体里面猛然腾起欲|火,压也压不住。是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猛烈,他根本无法自控。其实从他十五岁以后,他阿姨也就给他安排了两个通房,他但凡有需要,也有那两个通房帮着他纾解。所以,这种突然升腾起来的猛烈的欲.望是不可思议的。 那个时候,恰好阿竹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坐着,他看她又如此娇弱诱人,一个没忍住,就抱住了她求欢。一开始阿竹挣扎了两下,后来也就顺了他的意。他当时全身发热,连脑子都热得一塌糊涂,完全失去了理智,完事后,那股子身体里的火退了,才想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恳求兄长萧弘能原谅他。 萧弘听了萧嵩的话却是陷入了沉思,他对自己这个五弟是了解的。萧嵩这个人比较腼腆,胆子小,也比较守规矩。他跟萧府大多数到了年纪没娶亲的郎君一样,或者有一两个通房,但是却绝对不会胡来。 像是今天这种情况发生在他五弟身上也是太奇怪了,因为他的五弟比起萧家其他的郎君们还要老实。像他这么个老实的人,一下子色心大发,控制不住把阿竹给收用了,这也是太让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身体里面突然窜起欲|火?他仔细琢磨着这句话。 难道是服用了什么催|情的药?而且五弟自己并不知情。 萧弘不是个单纯的小孩儿,这些年在军营之中,什么事没听过,没见过。所以,他略一思索,也就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的五弟服用了催情的春|药之类的东西,才会把持不住,犯下这种错误。 于是他问萧嵩:“五弟,你来我这里之前可曾喝过什么茶,或者是别的……” 他问的比较含蓄,因为他想到一点儿,要是他五弟是到他这里来才喝的东西,那么就是那一杯阿竹让小婢女阿绿端上来的苦竹茶有问题了。 萧嵩答:“并没有,我那时也刚从外面逛了逛回来,到你这里才喝的茶。” 萧弘听了脸色又阴了下去,他几乎敢肯定一定是五弟到自己这书房里面来喝的茶里有问题。他记得当时那杯苦竹茶是阿竹叫小婢女阿绿端给他喝的,可就要在他端起来喝时,萧嵩进来了,萧嵩直接一伸手就把那杯苦竹茶端去喝了。后面他还让阿绿再去端两盅来,可是阿绿告诉他没有了,只有这么一盅,要喝就只有其它的…… 他又想起了今日一系列的事情,从他回来后碰到书房的小婢女阿红开始,阿红告诉他阿竹晕倒了,等他来到书房,却发现阿竹只不过是中暑晕倒,而且已经醒过来了。 接着就是阿竹求他留下来陪她说会儿话,然后叫阿绿去端苦竹茶来给他喝…… 再后面的事情,就是他被妻子谢妙容派来的婢女叫回去看新家具图样,等他再来书房的时候,就发生了那种事情。 这些方方面面加起来一想,萧弘明白了,大概今日本来阿竹伙同她手下的小婢女阿绿和阿红是想要设计他的,他要是喝了那种猛烈的含有催情的春|药的苦竹茶,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把阿竹给收用了。 虽然,他自己认为要是犯了这样的错误会很对不起新婚的妻子,但是他也认为犯了就是犯了,就让阿竹做个通房也没什么。 但是,他非常讨厌自己被别人算计。像这样的男女关系,他认为就算是收用奴婢,也要是他自己有意愿,喜欢这个奴婢才行。如果是在被下了药的情况下去跟一个女人发生关系,他会觉得非常恶心,总有自己是个被利用的工具一样的感觉。在男女关系里面,若是没有一点点儿的情意,跟畜生又有何区别。 虽然别的男人大概有纯粹是出于发泄的目的跟女人发生关系,但是他绝对不是。 先前他以为阿竹对他有情意,而他也喜欢她娇弱柔美。之所以一直没有在婚前收通房,是因为他喜欢把自己的第一次给自己的妻子,他觉得该是跟自己相守一世的人。妻子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女人,他对待这份儿关系最慎重。而婚后,等到跟妻子有了孩子,他认为收上两个通房和侍妾,比如一直伺候了他许多年的阿竹和阿桃,也算是全了主仆情分,况且她们对他也有情意,而他也喜欢她们,这应该算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可现在呢,阿桃莫名其妙跑去跟了他大哥,还有这个阿竹,竟然打算下药算计他,让他占了她身子后,不得不收他做通房。这两个女人这么做,让他怀疑她们对他到底有什么情意? 看来,她们所谓的喜欢不过是算计。 她们作为身份卑贱的女人,从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些情意全部都是谎言,一门心思地就只想着搭上主子,为此不惜使出下作的手段达到目的。 仿佛一霎时醍醐灌顶一般,他这么多年的对那些身份低下的,围绕在他身旁,对她笑着,不时用小眼神表露着她们对他的情意的婢女们有了崭新的清醒的认识。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们只想利用他达成她们的往上爬的目的而已。 她们都是些骗子! 他在心里咬牙切齿道。 萧嵩见三哥一直阴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心里担心得要命。他会怎么处置自己?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打鼓。 过了好久,萧弘冒出来一句:“五弟,阿竹……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萧嵩吃惊地望着他三哥,完全没想到萧弘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之前,我并没有收用过阿竹……”他又说出一句看似无厘头但却是男人之间很关心的一句话。 这句话大概就是他前面说的那句话的备注。 很显然,萧嵩听了这句话后,松了一口气。 他很快就回答萧弘的话:“三哥,既然是我的错……那我就跟阿姨说一声,让她做我的通房吧,家家那里,还请你说一声……” 萧弘答应得很爽快:“也行,就这么定下吧。” 又淡淡道:“我明儿去跟我阿母说一声,你今日回去就跟你阿姨说,再收拾一间房子出来,明日下晌,我会派人把她给你送过来。” “三哥,你……你对我太好了。”萧嵩颇为感激地说。 萧弘挥一挥手:“你回去吧。咱们还是好兄弟,今日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多谢三哥!那……那我走了!”萧嵩忙不迭地哈腰,接着一转身飞跑出去。 他就好像是被大赦了的死刑犯人一样,有逃出生天的感觉。 直到一口气跑出好远,他才停下来叉住腰喘气,想着今天的遭遇,实在是有做梦的感觉。他回想起阿竹那个婢女,这会儿还觉着捡到宝了,阿竹尽管比他还要大上两岁,但是实在长得不错,是个小美人儿,比起他有的两个通房来说简直要漂亮许多。他刚才已经尝过了她的滋味儿,确实让人**。一想到明天晚上就可以把这个小美人儿搂在怀里肆意求欢了,他竟然隐隐兴奋起来。有一种意外获得了什么不该属于他的宝物的之感。在他心里,一直都认为他三哥的任何东西都比他好,所以,能从他三哥那里得到的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是意外之财,更遑论一个美貌的婢女了。 萧嵩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可他三哥萧弘却觉得自己终于扔出了一个烂杏子。 他在萧嵩走后,去见了阿竹。他让两个小婢女阿红和阿绿出去,接着冷声质问阿竹:“你实话实说,今日书房里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要想着骗我?你的那点儿伎俩逃不过我的眼睛。” 阿竹瑟瑟发着抖,她哭着看向萧弘,想着萧弘所说的话的具体含义。 她想着想着,就知道自己今天的谋算可能已经被萧弘洞悉了,她伺候的人有多聪明,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想萧弘一定是猜到什么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望着萧弘,只是哆哆嗦嗦的哭,那里好意思开口说出她的算计来。 萧弘见她不说话,便问她:“今日,你是不是在原来给我喝的那苦竹茶里放了催|情的春|药之类的药?” 阿竹想,他果然猜到了,就也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看到阿竹点头,证实了自己心里的猜测,萧弘心里越发来气,不过,好歹他忍着没有发作出去来。只是他看向阿竹的眼神骤然又降低了温度。 “那种药,你怎么会有?”接着萧弘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阿竹低下头,想该不该把阿桃给招出来。她想到了这会儿阿桃已经成为了二公子的通房,要是所猜不错,大概她也用了那种不光明的手段。只是,她们两个人一人成功了,一个人失败了。 她该不该说出来呢?说出来后会不会给阿桃带来麻烦? 见阿竹犹豫,萧弘道:“实话实说。” 也许阿竹对于自己陷于这种境地,对于那个给她出这种烂主意的阿桃存有抱怨,又或者她认为自己做出这种事情让萧弘失望,她想弥补,甚至于她觉得把过错推到阿桃身上,萧弘才不会用这么冷的目光看她。 “是……是阿桃给我出的主意,也是她给我的药,她说,她阿兄和阿父在外面,能弄到这种药。” “什么……是阿桃?” “是,就是她,她说主母要把我们给赶出去,说主母不想让我们成为郎君的人,所以,咱们要捷足先登……” “住口!你们的心思何其卑暗,自己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情,竟然还怪在十五娘身上!”萧弘愤然吼出声。 他现在想到了,原来自己的兄长萧伦也是被阿桃给算计了,然后收用了阿桃。 他咬牙喃喃念:“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贱婢……” “郎君,这些年来,我对你是真心倾慕的,我做梦也想成为你的人……我真得是喜欢你……”阿竹已然觉得她完了,再也不可能得到萧弘的喜欢了,于是悍然把她心里这些年藏的话都说了出来。 “你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使出下作手段来算计我?你晓不晓得,就算你今日让我收用了你,但是事后我就不会想自己为何犯糊涂,做出这种事情?我必然会查,查出来是你使了下作手段,我就不会让你得逞。我会让你去做个扫园子的三等婢女,让你这一世连个奴才也配不成!” “郎君,求你,求你看在我阿母份儿上……” “我要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你做出这样无耻之事,我早就会对我五弟说了。想必他知道落到了你的算计里,也不会要你的!” “呜呜呜呜呜……”阿竹恐惧地哭起来,满面都是惶恐之色。 她今日在被萧嵩侵犯时,一开始也奋力挣扎了两下,可是,后来她却停止了抵抗。 其实要是她奋力抵抗,大声呼救,萧嵩也不可能得逞的。 但是中途,她改变了主意,觉得今日既然已经错过了萧弘,也就等于是计划失败了,至少发生了这种事情,比如说她大声呼救来了人打断了萧嵩的侵犯,但别人知道了这种事情,她说不定也会被怀疑。到时候,她再实施这样的计划就不容易了。与其这样,她还不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就是萧家五郎萧嵩。成为了他的人,先做通房,后做妾也是比较容易的,毕竟她的阿母是三公子的乳母,有这一层关系,她要做妾难度并不大。所以,她就顺水推舟,让萧嵩得逞了。 这些心思,她当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实在是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也有这么无耻的时候,为了爬得高一些,为了不被配给奴才,改变了她曾经许下的一定要侍奉三公子的誓言。她现在悔不当初没有听姑母的话出去做个良民,配个平头百姓,好好过日子。 见阿竹哭得那样可怜,萧弘最终叹了口气,告诉她,让她明日就去他五弟萧嵩那里,萧嵩会收她做通房,能有这个结局已经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情了。最后,他撂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阿竹还想扑上来抱住他哭,却被他轻巧避开了。 她摔倒在了地上,萧弘不动声色,然而明显表情厌恶,转身就走。 走到外面,他嘱咐那两个小婢女继续看好阿竹,她如果有事情的话,她们两个都得死。还有,今日发生在书房里的事情谁都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否则也是一个死。 阿绿和阿红早被主子这如同淬冰的话给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答应萧弘,她们两个一定会眼都不眨地盯着阿竹,也绝对不会对别人提起今日发生的一个字。 萧弘回去后,不放心,又让人把管房婢妇阿筠叫来,让她再派两个人去二进院的书房看着阿竹。 阿筠倒是想知道阿竹发生什么事情了,竟然让一直对她好的三公子派人去看住她。不过,她也不敢问萧弘到底阿竹做什么事情了,惹得他如此不高兴。 她只是奉命派了两个三等奴婢阿菖和阿蒲去二进院书房帮着看守阿竹。 萧弘阴着个脸从书房回来后,也没顾得上跟谢妙容说话,就去让人找了管房婢妇阿筠来吩咐人去看守阿竹,谢妙容在一边儿也听到了。她也在心里猜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直到身边没人了,她才去拉一拉他袖子,小小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阿竹她怎么了?” 萧弘觑谢妙容一眼,一把将她拉过来,紧紧搂着。他的头放在她窄窄的肩膀,良久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说:“这会儿觉着好多了。” 谢妙容竟觉得他像个无助的孩子,或者说累极了的人一样,无论是动作和说话的语气都像。 她伸手抱住他,放柔了声音问:“到底出什么事情了,是不好跟我说么?” 萧弘“嗯”一声,接着又说:“我觉着要不跟你说,就再也没个说话的人了。” “那你说来听一听。” “其实,我说出来真是觉着自己特别可笑,可怜。” “……” “我说给你听吧,你知道阿竹今日做什么事情了么,真是,我真是又气又难过……” 萧弘慢慢地把今日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谢妙容听,整个过程之中谢妙容没有说一句话。其实,阿竹做出这样的事情,真得是在谢妙容的意料之中。她就知道,阿竹会铤而走险,做出些当时看着聪明实则愚蠢的事情来。她真得不可怜阿竹。 因为阿竹充满恶意的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试想要是今日五弟萧嵩不去找丈夫萧弘下棋的话,那么喝了那杯被加了催情的春|药的苦竹茶的就是萧弘。那种情况下,萧弘极有可能也会犯错,要是那样的话,阿竹的目的就可能达到了。于是她就那么成了萧弘的通房,然后再成为妾,在她才跟萧弘新婚,在她没怀上孩子之前。 就算她这个主母觉得被打脸,觉得郁闷,觉得生气,又能如何。 顾及到丈夫的面子,她也不可能打她,杀她。 她追求一夫一妻的努力就会因此腰斩。 她是应该感谢萧嵩吗?还是该感谢命运?又或者是她一早就做出的那种安排,使得在她怀上孩子之前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墙,终于发了昏招? 谢妙容不发一言的听萧弘说完阿竹的事情,接着问他:“这件事情你怎么想?又打算怎么安置阿竹?” 萧弘嗤笑一声,就像是在笑他自己一样,说:“娘子,你真想知道我怎么想的么?” “是啊,你说,我想知道。” “就是,就是那些贱婢都是骗子,她们假情假意,个顶个的都如同那些狡猾的狐狸一样。脸上是谄媚的笑,实际上私底下都在打鬼主意。她们想要搭上我,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想要做主子……”萧弘的话里充满寒气,他对那些下层的奴婢们充满了蔑视。 谢妙容想要笑,却是笑不出来。 她没有想到阿竹使出下作的手段,意图勾.引萧弘失败,却意外失.身于萧嵩一事,竟然让萧弘的人生观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这高门士族内宅中的奴婢们大多数都是那种打算,想要傍上主子改变自己卑微的地位还有穷苦的生活。她们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顺从还有对主子的情意和忠诚,不过是因为她们自己心里打着小算盘。 可是难道这些人里面就真没有真心实意对主子好,喜欢主子的吗?可能也不尽然。 只是存在身份上的差异,所以就算真心实意对主子好,也会被怀疑是存有私心。 这是不是有点儿资本家看不起工人的意思? 要是谢妙容是本土人士,也就会笑了。但她是穿越人士,穿前也是个普通的老百姓,对于比她身份地位高的人看不起她,也会不爽。萧弘这些话属于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把所有的社会底层的人都说得那么不好,当成骗子看,她会觉得偏激了。 但是很显然,她这会儿并不会对他说这个话。因为她也是正常人,也是自私的。既然萧弘因为阿竹的事情,对于那些想要爬上他床的婢女们有了这种坏印象,那当然是对她有好处了。她向来就不是朵“白莲花”,她不害人性命,但若是别人侵犯了她的利益,那么,她也会无情反击。 萧弘还在继续说话:“我最后到底是想到了我乳母,想起她这么多年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我才没有对五弟说出阿竹做的那下作的事情。可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害了我五弟。我让五弟答应收阿竹做通房,明日就把她送过去。” 谢妙容继续不发表意见,这件事要是按照她的主意,这个阿竹就不该给萧嵩。这种人心思不正,放到萧嵩身边还不知道以后会使出什么幺蛾子呢。不过,考虑到阿竹的姑母是阿蓝,而萧弘对乳母阿蓝感情颇深,这要是让阿竹连萧嵩也跟不成,那么萧弘面对乳母阿蓝,定然会觉得愧疚。所以,她不插手,让萧弘自己去处理。 在跟谢妙容说阿竹的事情时,萧弘隐藏了阿桃给阿竹春|药这一段儿,说不上为什么,也许他认为这事情跟妻子说了,妻子会认为他身边的那些奴婢们都是这种无耻的贱|人,会因此小看他。另外,他还觉得阿桃牵涉的人更多,需要从长计议。最后,他认为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找兄长萧伦一趟,婉转地提醒他,这个阿桃不简单,他得多长个心眼儿才行。   ☆、第198章 19.8 萧弘第二天是先让人把阿竹给送去了五弟萧嵩那里,接着又让人把原来书房那两个小婢女阿绿和阿红打了一顿板子,接着撵出府去发卖得远远的。然后他才去见了他母亲孔氏。当他对孔氏说起把阿竹送给了五弟萧嵩做通房时,孔氏是扎扎实实地吃了一惊。 她忙问:“三郎,怎么突然把阿竹给……送人了?是不是你娘子逼得?” 萧弘忙否认:“不是,不是,是我五弟瞧上她了,所以……” “胡说!五郎那种性子,哪敢动你的人的心思,一定是谢十五娘怕阿竹做你的妾,所以逼着你把阿竹给送人,对不对?” “阿母,您别胡乱猜测行不行?阿竹去五弟那里真跟十五娘没关系。” “那到底……” “是,是阿竹跟五弟有了首尾。” “什么?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本来我也想罚阿竹,但是想起乳母,就……就算了,想着看在乳母的面子上不如成全她。阿母,此事,我求你也不要过问了,就这么揭过去得了。” 孔氏听完了萧弘的话骤然大怒,道:“她就这么等不及?先前阿蓝出府之时,还求我……还求我多看顾她,我原想着等你成亲之后,等十五娘怀上,就让你把她收房的,哪想到,哪想到她竟然如此不知道廉耻,竟然跟五郎勾搭在一起了,这真是……真是……”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一拂,把身旁小几上的茶盅给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萧弘只得在一旁小小声说一些劝她不要生气的话,说为一个奴婢生气划不来等等。 孔氏最后下结论,说阿竹就是个贱胚子,还有萧嵩也不是好人,真是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种,一个妾能生出什么好玩意儿之类的话。 考虑到阿蓝做萧弘的.乳.母那么多年,孔氏即便对阿竹有气,也没有真正发作出来,只不过心里觉得郁闷得不行。 “行了,我晓得了,你去吧,这事情你自己去与阿蓝说。你对她说,我们可是没有对不起她,是她自己的女儿不争气,而且要不是看她的老脸,我……我真想把这个阿竹给撵出去卖得远远的,这样朝秦暮楚,水性杨花的奴才,真是让人恶心!”孔氏挥一挥手没好气道。 “好。”萧弘一口答应,在母亲跟前,似乎也很不好意思,因为他的侍婢被母亲说得那样一无是处。想到他都没有说出来阿竹使出的那下作手段,不然他的母亲肯定会惩罚阿竹,根本容不得她在萧府再呆下去。如今,隐瞒下她做的丑事,让她去做了五弟的通房,这也算是为了报答.乳.母阿蓝吧。 从母亲的房里出来,他直接拐去西面找他大哥萧伦。 恰好萧伦也在,而且还在书房里跟阿桃厮混,见到萧弘来到,阿桃不好意思,上前去道了福,就低着头避出去了。 萧伦倒是坦然得很,让萧弘坐下说话,又叫另外的婢女奉茶。 萧弘接了茶并没有喝,想了想,他开口道:“阿兄,我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说了又怕你不太欢喜。” “你我兄弟,有什么你直接说就是了。” “那我就冒昧提一句,关于阿桃,想必阿兄当初也是出了点儿状况才收用了她吧?” 萧伦“哦”一声,他没有想到三弟萧弘过来竟然是提的阿竹的事情,尽管萧弘说话的语气平淡,但是他那句话倒是容易让人想到萧弘此番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是因为吃醋,以前服侍他的婢女跟了自己?还是就象是他话里本来的意思那样,猜测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收用了阿桃? 但是不管怎么样,阿桃现如今是他的女人,他为什么要回答弟弟的提问。 便见他脸色一冷,随即道:“三弟,阿桃如今已经跟了我,她的事情还请你不要过问,否则于礼不合。” 萧弘就知道他哥会这样,他哥跟大多数的男人一样,牵涉到自己女人,立马就变得很有戒心。 “阿兄,我没有别的意思,阿桃既然是你的人了,我也不会再惦记,再过问。只是,最近我那边院子里有人查到一些催情的春|药,据说是从外面带进来的,阿桃给了一些给别人……” 后面的话萧弘就没有说了,适时打住。他相信他的二哥也不是蠢的,他应该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当初他收用阿桃,说不定是遭人算计了。至于那算计他的人,一定是有阿桃的。 果然,萧弘这么说了以后,萧伦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站起身来说他还有些事情先失陪了,还有他多谢萧弘前来跟他说这些话,他还说,他知道该怎么办。说完,便拂袖而去。 萧弘见状摇摇头,只得也跟着站起来往外走。 却说萧伦在萧弘走后,也仔细想了想弟弟方才说的那些话,他又回想了下那天晚上在书房发生的事情,他是如何突然觉得欲|火高涨收用阿桃的。很明显,他极有可能喝了某种催情的春|药到肚子里,然后控制不住自己才收了阿桃。 其实当天他在收用了阿桃后,就已经有这种怀疑了,只不过他不想去细究。这会儿他想明白了,觉得他的亲信长随卜森是有意把妹子阿桃献给她,为了让她妹子成为她的人,就给他服了催情助兴的药。其实这也没什么的,要算账也不该算到阿桃身上吧?再说了,阿桃柔媚体贴,他倒是真有点儿喜欢她的。 他也明白大概他兄弟的意思是叫他小心点儿这个阿桃,因为阿桃靠着算计才成为了他的通房,这种女人心眼儿多,不能太过于..宠..信。在这一点儿上,萧伦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被美色迷惑到那种地步。阿桃,他也就是图新鲜,以后他应该会有更漂亮的女人服侍他,他不会让阿桃爬到多高的位置的。想要在他面前耍心机,就算他兄弟不提醒他,他也不是猪脑子,随便让阿桃这一类人得逞的。 —— 谢妙容改建的内书房落成后,没几日就是萧家四郎迎娶南阳宗氏家的五娘为妻的日子。 之前因为萧弘外书房里的阿竹去做了五郎萧嵩的房里人,两个小婢女阿绿和阿红又被发卖了,所以等到谢妙容改建的内书房落成后,书房里服侍的人就由谢妙容亲自挑的人进去服侍。因为谢妙容修的这个内书房还有她的一间,两夫妻分别一个屋,索性谢妙容就挑了两个她信任的二等婢女阿茱和阿萸兼管书房。 如此一来,萧弘不当值,在家里歇着的时候,就常常和妻子谢妙容一起吟诗作赋,下棋聊天,倒也闲适惬意。 终于把刚嫁进来时,那两个对她不敬的刺儿头给弄开了,看着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谢妙容觉得睡觉都安稳些了。后来,其实她也打听过原来萧弘的书房里的两个小婢女为何要被撵出府去发卖,关于这一点儿,萧弘只说了一句:“不想以后有些传言四处流传,怕对我五弟不利。” 谢妙容立即明白了,一定是那两个小婢女知道些什么,甚至参与了给萧弘的茶里下药,又或者她们知道萧嵩是如何占了阿竹的事情。而萧弘为了这里面的内|幕不在府里传开,就提前收拾了阿绿和阿红,避免了以后阿竹和萧嵩难堪。 不得不说,萧弘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比较善良。 因为稍微偏激一点儿的人,极有可能既会惩罚阿竹,也不会放过萧嵩,只因为男人的自尊作祟。 八月里,萧业娶亲的时候,天高云淡,作为萧家姻亲的谢家也来了许多人庆贺。谢妙容的祖母姜氏,母亲刘氏,还有几个姐姐和姐夫都来了。 孔氏索性让儿媳接待她娘家的这一大票人。 吃了喜宴,谢妙容就带着祖母等人到她和萧弘的院里参观,指给她们看她新建的锅炉房,浴室,还有书房。 姜氏等人自然是故意说她嫁了人还这么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难不成她婆婆那些人不说她吗? 一边伺候着的阿虫笑道:“老夫人还不晓得呢,自打娘子建了这锅炉房和浴室,夫人还有庐陵长公主都叫娘子帮着她们建呢,说这个浴室好使得很。自打建了浴室,郎君和娘子洗浴方便,都不用叫人进去伺候洗漱了,那浴室里面的把手一拧就有热水了。” 阿虫这么一说,姜氏也好奇得很,就亲自进去拧了把手,伸手试了试,果然是热水。 “阿婆,你要不要也弄一个?要想要的话,我让人帮你建?”谢妙容忙问。 姜氏乐呵呵地摆手:“若是我年纪小个二三十岁,像你阿母那样大,倒是愿意弄一个试一试。我这把年纪了,即便修个浴室,也要人服侍着洗浴才行啊。” “哎呀,我竟忘了这一点儿。”谢妙容一拍脑袋喊起来。 众人都呵呵笑,姜氏看一眼身边围绕着的刘氏等人,说:“这个浴室啊,怕是小夫妻用好些。” 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小夫妻之间因为有夫妻生活,所以行房后,自己走进浴室去洗一下,不用婢女进来伺候也是挺方便的。而且她们也都想到,这要是不需要贴身婢女进来伺候了,那些通房也就没什么用了。这个浴室有加深夫妻感情,减少甚至杜绝通房的作用,已婚的年轻的女人们当然觉得有必要修建。 果然姜氏的话说完之后,谢伯媛,谢丽仪,谢柔华都纷纷表示她们需要建这么一个浴室。让谢妙容帮帮忙,也帮她们建上一个。 谢妙容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下子她又要摊上事儿了,不过这些要她帮忙建浴室的可是她的亲姐姐们,她再累也要帮她们的。 眼珠子一转,她有了个主意,不如让帮着监工,在萧府看着建了两个浴室的婢女阿橘去负责此事。而且她还打算另外选几个聪明的婢女出来培训一下,然后让阿橘带着去帮着姐姐们修建浴室。 “七姐,十三姐,十四姐,我可以答应帮你们修造浴室,不过,怕是没那么快,你们要等一等。” “那需要等多久?” “最迟到过年前能够修好。因为啊,这修造浴室的人我还要培训几个出来,才好到你们府上监工啊。” “原来如此,那我们等着。” 接下来姐妹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说起了各自家里的家长理短,不外乎说什么丈夫啊孩子啊,还有通房呀,妾之类的。 除了谢妙容的长姐谢伯媛的丈夫卫序既没有收通房也没有纳妾外,谢丽仪的丈夫陆梧,还有谢柔华的丈夫阮献都收了通房,陆梧还纳了妾。 女人们一说起关于孩子,妾,通房的话题,似乎就无穷无尽了。 谢妙容陪着唠了一会儿,她祖母姜氏就以想要歇一会儿觉的借口让谢妙容陪着她出了花厅,往谢妙容专门为娘家人准备的客房里去。 服侍着祖母在一张矮榻上坐下,谢妙容蹲下去替祖母脱鞋。 姜氏却说不用了,她道:“我呀,只不过是有些话想要和你说,找你来谈一谈。” 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谢妙容没有回娘家了,上一次她回去跟祖母说了那两个跟她做对的奴婢阿竹和阿桃,以及她打算怎么对付她们,后面也没有消息传回去,所以姜氏一直牵挂着这个事情,见到了谢妙容,就想问一问。 谢妙容笑着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你把她们都处置了?快告诉阿婆,你是怎么做的?”姜氏问。 “我呀,就是修了浴室,又改造书房……” 谢妙容把阿桃和阿竹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姜氏,并说现如今她的丈夫萧弘对那些跟前服侍的奴婢都有成见,所以不让她们近身服侍,故而再要有想要爬床的奴婢,她们就没那么容易得逞了,而且现如今这个院子差不多都是她的人,没有人再敢兴风作浪。 “好,好,很好。”姜氏拍着小孙女的手连声笑着道好,脸上颇有欢喜之色。 停了停她又道:“这才嫁进萧家第一关可算是过了,那些刁奴见你不好相与,也就不敢再打你夫君的主意,手也不敢再伸进这院子里来。只不过,那些人就算去了别的院子,成为了别的郎君的人,可她们本身狡诈,心思阴暗,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跑出来咬你一口。别忘了,她们始终还在萧家呢。” 谢妙容听祖母如此一说,本来带笑的脸那笑容也平复了下去,随即问姜氏:“那阿婆,你说我该怎么办?” “得随时留意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不要大意了。” “可我的手也伸不到她们所在的院子啊。” “若是她们再使出什么鬼伎俩,若是她们还做出一些大胆的没脸的事儿,你抓住了把柄,就不要留情,务必将她们赶出萧家。这内宅里的争斗,可不是只是在你这院子里。你想一想,有多少关系需要去维持。尽管那两个婢女去做了通房,她们身份本来卑贱,对你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是,她们要是怀上了身孕,生下萧家子嗣,那就会变成妾。有了子嗣可以倚靠的妾,要是变成了.宠.妾,那就可以影响到她们服侍的主子了。到时候,会不会那些主子被挑唆,跟你还有你郎君发生争斗呢?难说得很……” 谢妙容听了祖母的话,只觉得祖母不愧是经历过风雨过来的人,这想得是要长远些,并不因为她解决掉了那个阿桃和阿竹,就觉得万事大吉,可以安稳睡大觉了。 内宅里的争斗的确是不只在自己这个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地,阿桃和阿竹留在萧府,成为了别的郎君的通房,不代表她们对她的恶意和算计就消失了。她们不在她眼前了,倒好像隐入了黑暗中一样,她看不清楚她们,要是略微一疏忽,就会像她祖母说的那样,如同一条毒蛇一样窜出来咬她一口,她不得不防。 只是这种永远要防着人的日子过起来可不舒服,莫名就让人焦躁。 谁想一辈子在争斗之中啊?还有完没完? “哎,我晓得了,阿婆,我会记住你的话。”谢妙容心情不佳的长叹口气道。 姜氏摸一摸谢妙容的头:“这也是阿婆最后要交代你的了,你已经长大了,以后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内宅的争斗是一辈子的,你呀,记住了,大意不得。这是咱们这些高门大族的女人的命,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嗯。”谢妙容点点头,抱住了祖母的一只手臂,伏在她身上。 —— 四郎萧业娶的媳妇宗姿言是个含蓄内秀的人,人前不怎么爱说话。 现如今萧府里面平辈的媳妇里面有庐陵长公主,谢妙容,还有就是宗姿言。 庐陵长公主比起谢妙容和宗姿言要大好几岁,又因为她是公主,不自觉就会端起架子。所以,新嫁进门儿的宗姿言就和谢妙容亲近些,庐陵长公主那边不怎么去走动。 还有一点儿就是自打庐陵长公主坐月子出来,头一件事情就是把丈夫萧伦新收的通房阿桃叫了过去,百般挑剔她。虽然不至于打骂,但是讥讽的话却是没少说。要说这个阿桃也是个刺儿头,她虽然明面上不敢和公主顶嘴,但是却是想方设法的跟公主挑的那两个通房斗。经常跟她们吵嘴,争东西。把庐陵长公主给气得够呛,但阿桃只是小打小闹,又没什么大的错处,再加上她身后有她在孔氏身边当管事婢妇的娘,以及在老爷那里颇得信任的大管事爹,别说庐陵长公主那院子里的奴婢,就是整个萧府的奴婢,一般都是不愿意得罪她的。 庐陵长公主那边自此以后就不安静,宗姿言偏偏是个爱静的人,就更不往她那边去了。 却说谢妙容的堂嫂沈氏和她丈夫,长房的萧康一直在萧府里住到了八月里萧业娶亲。他们两个是在五月里谢妙容和萧弘成亲从徐州来建康贺喜的,这一呆就呆了三个月。在这期间,沈氏让谢妙容陪着去逛了次街,弄了几十金后,后面再去邀约谢妙容逛街,谢妙容就把婆婆说的那借口用来敷衍她了。沈氏听后还不信,又跑去拐弯抹角的在孔氏跟前打听,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回事。 结果孔氏告诉她,真有这么回事,主要是谢妙容这个新嫁进门儿的媳妇花钱太大手大脚,所以她就决定像是沈氏的婆婆一样把媳妇的陪嫁都给管起来。 孔氏说:“我怕我要是不管,到时候我的孙子没有娶媳妇的钱,我的孙女没有陪嫁。” 沈氏撇撇嘴,心想:这个婶子简直比她婆婆还要过分,什么孙子孙女儿,现如今谢十五娘才刚嫁进来,连孩子都没怀上,她就以要替孙子和孙女考虑终身大事,把谢十五娘的陪嫁拿过去管起来了。这下,她再也不能在土豪弟媳谢妙容那里捞到好处了。 她后来回去对丈夫萧康说起了这个事情,她问他怎么办,现如今谢十五娘的陪嫁被她婶子管起来了,再想占谢十五娘的便宜就不能够了。要是占不了便宜了,不如回徐州去。 谁想萧康跟她说不是还有四郎要娶媳妇吗?他们两夫妻无论如何要等到四郎娶了媳妇,然后沈氏再把原先用在谢妙容身上的那一招用到宗氏身上试一试,多弄两个钱再回徐州不迟。反正来一趟建康也不容易,不如多呆两个月再回去,不管怎么样,在萧府呆着,有地方吃又有地方住,还有人服侍,慌着回去干嘛。 沈氏一听,觉得丈夫说得也有理。等到四郎萧业成亲了,娶了新媳妇进门,再去敲上一笔,回去比较合适。 于是两口子就在萧府住下来,等到了八月里萧业娶了宗姿言进门儿。 沈氏见宗姿言是个文静内秀的人,就打上了主意,觉得这样的人好糊弄。再说了,宗姿言也是高门大族的女郎,陪嫁丰厚。所以,在宗姿秀嫁进门儿第三日她就去找她了。不曾想,守院子的婢女告诉她,她们家娘子去找谢妙容串门儿去了。 谢妙容那里弄不到大钱了,但是每次沈氏去,她还是会得到些茶叶糕点果子之类的东西,所以她还是愿意去那里贪点儿小便宜。她听说宗姿言去了谢妙容那里,便也回转身扭着小腰去找宗姿言了。 沈氏到的时候,宗姿言正和谢妙容说这一季的衣裳首饰流行些什么,她说她想让谢妙容陪着去逛一逛,她想买点儿新的东西。 这话让沈氏听到了,她立马大声说:“哎呀,四弟妹,你也捎带上我一个好不好,我也要去!”   ☆、第199章 19.9 谢妙容看到沈氏进来真得是有点儿无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四弟妹宗氏的话了,是答应她去逛街好呢,还是不答应,然后让宗氏和沈氏一起去?只是她也不能肯定即便宗氏和沈氏一起去了,宗氏也会让沈氏占便宜吗? “哦,我今日还有点儿家具图样要画,我看不如改日再去?”谢妙容眼心念一转,就有了主意,她向宗氏建议道。 宗氏也不是个笨的,尽管她才嫁进来并不知道沈氏和谢妙容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沈氏一来,刚开始还和她有说有笑的,看起来谢妙容应该要答应她一起去逛街买当季流行的衣裙和首饰,结果就改口了? “那……那就改日去好了……”宗氏微微笑着答应了谢妙容的提议。 沈氏那时候已经走到了她们两人跟前,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不由得皱起眉,问谢妙容:“三弟妹不能改日再画你那家具店的图样么,你看今日天气多好?我们三人就一起出去逛一逛如何?” “不行啊,我家具店的图样今日必须画出来,明日就要给他们。反正我是不能去,你问四弟妹可愿意跟你去好么?”谢妙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给摘出来了。她说这话时看向了宗氏,依旧是笑着,并没有什么暗示。 宗氏才嫁进来几天,跟沈氏根本就不熟,再说了沈氏比她大好多岁,可能她也觉得存在代沟,并不犹豫的,她突然一摸头,蹙起眉头说:“我这突然觉得有点儿头疼,可能是老病根儿发了,我得回去歇着了。” 接着她看向谢妙容,面露歉意,道:“三嫂,改日我再过来找你说话吧。” “哦,你要不舒服就先回去,哪一日都是一样的。”谢妙容表现得善解人意。 宗氏又对沈氏表示歉意,接着扶着身边婢女的手出去了,剩下无比尴尬站在原地的沈氏。 “大堂嫂,我要去画家具图样,不能陪你,要是你想在这儿歇会儿,我叫人给你上茶上点心?你看?”谢妙容虽然不想被沈氏占大便宜,但是小便宜她还是不介意让她占的。 “好吧,我就坐一会儿再回去。四弟妹这里的茶点很好吃。”沈氏实话实说,对于能够占点儿小便宜,到底让她的心情好些了。 于是谢妙容就留下能说会道的婢女阿枳陪着沈氏,自己则是带着婢女阿虫和阿豆去书房了。 一进书房,阿虫便噗嗤一声笑出来:“娘子,你这图样也是画得太及时了,不然啊,我看您的四弟妹今日怕是要破费了。” 阿豆却在一边说:“我觉着四公子的娘子真得挺机灵的,别看她在人前不怎么说话,可是行事却颇为果断。你看她方才拒绝大公子的娘子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我原本看她像是个软乎的人,说不定会答应四公子的娘子去逛街呢。” 谢妙容点头:“嗯,我也这么认为,须知,我第一次不是没有拒绝我大堂嫂么?固然那时候我不知道大堂嫂的为人,所以轻易就去挨宰了,又想着她是郎君的亲戚,要顾面子,更不好拒绝了。但是我四弟妹却要果决得多,见到情况有点儿不对,立即就说她不舒服,把我大堂嫂扔下走了。如此一来,我倒是对我这位外面瞧着安静,内里颇有主意的四弟妹要刮目相看了。看来,四弟娶了个好娘子。她如此有主意,想必将来她那边的院子一定清净,不像我二嫂那里……” 说起庐陵长公主,阿豆在一边发表意见:“要我说长公主也是太好性儿了,由得那阿桃胡闹。为何她不拿出公主的身份来,把那个阿桃给处置了。阿桃不过是个奴婢,长公主是什么身份,将她打杀了谁又敢说什么?” “你这就是糊涂话了,阿桃是个刺儿头,可她不是没针对长公主闹么,再说了,阿桃现如今可是极得二公子.宠.爱,比那两个通房要受二公子待见。再说了,你忘了阿桃身后都是些什么人了吗?我想,长公主可能顾及着诸多方面,所以没有拿出手段来收拾阿桃。她的这个性子啊,就优柔寡断了些。我想,要是阿桃撞到四公子的娘子的手里,可就没好果子吃了。”阿虫反驳阿豆的话。 谢妙容拿出自己的画具,真个开始画新家具图样,她这一次想要做出来的是拔步床。用来取代现在的架子床。 拔步床是比较复杂的家具,的确是大工程,她想要是图样画出来了,就先给自己做一个,现在是八月,画上半个月,再让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木匠们照着图样做出来,到年前就能够睡上这种暖和防风的大床了。冬天,可以把拔步床上窝着看书写字吃零食,别提多惬意了。 她这会儿听了两个婢女的话,道:“其实这个阿桃要对付她是很容易的,哪天我去给二嫂出个主意,免得她那边的院子成日家鸡飞狗跳的。” “娘子,是什么好主意啊?”阿虫好奇地问。 “这个嘛,不告诉你。”谢妙容兀自展开画纸,低头看着画纸随意笑道。 其实本来阿桃已经不在她这边院子了,她大可以不用多管闲事,出什么主意帮她二嫂庐陵长公主。但是她想起了她祖母姜氏在前几日来萧府参加萧业和宗氏的婚宴时,私下对她说的话。 说起来那个阿桃也是挺可恶的,以前在这边院子的时候,总是喜欢挑事儿,她还没有收拾阿桃,阿桃就跑了。 阿桃这种人到哪里都是个刺儿头,不让她吃点儿苦头,她不晓得收敛下。 还有,她想要教训一下阿桃还是因为她居然仗势欺负到主子头上了,也不想一想,她的“势”到底是从何而来。 隔日,谢妙容去见了庐陵长公主,两人闲谈时,庐陵长公主就说到了阿桃,说到底还是谢妙容有手段把这个阿桃给弄离了她的院子,弄得离开了萧弘。可谢妙容那里好了,她这里就不清静了。言语间,颇有责怪谢妙容的意思。虽然她是以调侃的语气说出来的话。 谢妙容:“阿嫂,我哪里想到这个阿桃竟敢欺主?她很明显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你看看,她在你面前不敢顶撞你,但却是跟你的人私下争斗。所谓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这么做不就是为了让你的脸上不好看么?” 这话显然激起了庐陵长公主的愤怒,她的脸陡然变色,手也紧紧地握了起来。 她道:“要不是想着郎君这会儿正.宠.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在萧府得势的奴才,我早就把她给收拾了!” “其实阿嫂,你又何必动她,你呀,只要把她身后那些得势的人收拾了,阿桃自然就不敢猖狂了。” “你是说她阿父和阿母?” “是人总有错,特别是那些手上要过钱财的人,我就不信,他们一点儿都不为自己打算?” “手上过钱财的人……” 庐陵长公主想了想,终于明白谢妙容话里指的是谁了。 府中的大管事,也就是阿桃的阿父卜仁,是属于手上要过钱的人。而且从他手上过的钱应该不算少,因为他要安排采买萧府的许多东西。 对了!三弟妹说得对,只要私下派人去好好查一查那个卜仁可贪墨了萧府的钱财,只要查出证据,那么往公婆跟前一递,想必那卜仁一定会被处置。只要卜仁被处置,失了势,失了信任,那么跟他相关的人也一定会被牵连。包括在婆婆跟前的阿桃的母亲唐氏,以及在郎君跟前做长随的卜森,都会因此而被主子怀疑和嫌弃。要是这几个人失了势,阿桃还从哪里借势胡闹? “三弟妹,我明白了,多谢你给我出主意。”庐陵长公主笑起来道。 谢妙容点点头,不再说关于阿桃的事情了,她转而要求去看一看庐陵长公主生的女儿,小女郎生下来才一个多月,还十分娇嫩。谢妙容去捏着她的小手和小脚玩,不时唤她七娘。这时候,庐陵长公主生的这个女儿还没取名儿,只是因为她在她那一辈的大排行在第七,所以唤她七娘。 “哎,别看她这会儿看着可乖,可生她着实让我几乎又去了鬼门关逛了一圈儿。”庐陵长公主在一边笑着叹气道。 说起生孩子,谢妙容莫名心里有点儿恐惧。因为这个时代,女人生孩子真得是去鬼门关晃悠。要是遇到孩子难产,那个时候可没有剖腹产,这种情况往往都是一尸两命。 “三弟妹,为你好,我觉着你呀,还是晚上两三年再要孩子好些。你的年纪不大,要是怀上孩子,可不轻松。可不能……不能想着快点儿生个孩儿让阿姑满意,让郎君满意……” “这一点儿我当然明白。”谢妙容道,她嫁过来后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么年轻的年纪怀上孩子是危险,再说了,她也不想那么早要孩子,她觉得自己都是个孩子,没有成人呢所以,她找了外面的家具店的管事去给她弄了含有麝香的香料,最近在她的卧室里经常烧这种香,另外她随身佩戴着的香囊里也有这种含有麝香的香料。只是这种香料配得十分好,麝香味隐藏在很多种香料里面,不特别留意是闻不出来的。当然,她另外还注意安全期,还有就是这个时候也有一种避孕的汤药,就是柿蒂加药熬煮的汤,她在行房后喝也可以避孕。这三样措施都采取,她基本能够保证不出什么意外。 她发觉这么做,基本上能够避孕,至少她这两个月的大姨妈都来得很准时。还有,她发现,要是能延后怀孕,也能够让因为怀孕,而变得比较迫切的婆婆给丈夫塞通房的问题得到解决。 她想,等到自己年纪大些再怀孕,不但能让自己因为怀孕生孩子的危险性降低一点儿,还可以多跟丈夫过两年只限于两人的夫妻生活,有利于培养感情呢。 她用采取好几种措施避孕,除了她的贴身婢女阿豆和阿虫,其他人都不知道。 毕竟谁家娶了媳妇进门儿,丈夫甚至公婆,乃至全族的人都盼望这新媳妇儿能早生贵子,为家族延续血脉。要是他们知道她居然在用含有麝香的香料在避孕,不知道会发生如何大的风波呢。这种事情自然是越保密越好。 不过。此时庐陵长公主出于关心这样说,谢妙容还是挺感激她的。 “多谢阿嫂提醒,我会注意的。” “我这也是投桃报李,你才给我出了好主意啊。” 谢妙容呵呵笑起来,心想,这大概就是种什么花结什么果。一般来说,有良心的人,你付出善意,也就会收获善意。当然,白眼狼除外。不然,也不会有东郭先生的故事了。 就在谢妙容给庐陵长公主出了主意三个多月后,临近萧家的五郎萧嵩和吴郡张氏的庶女张巧灵成亲前几日,萧府里面有个小管事向萧咸告发大管事卜仁贪墨萧家的钱财,而且证据确凿。 萧咸一怒之下就把卜仁的大管事给撸了,将他降等成为一般的奴才,罚去萧家在建康附近开设的制酒的作坊里干粗活。因为萧咸的被罚,令得在孔氏跟前做管事婢妇的唐氏也受到了牵连。但是孔氏看在她好歹还跟孔家沾亲带故,倒是没有把她给打发出府,只不过为了顾忌老爷看到唐氏从而想起卜仁而不高兴,她只得将她调离了自己的院子,让她去了后园成为了管园子的婢妇。顺带着,萧伦也把长随卜森给打发去做了车夫,没让他在跟前伺候了。 这么一来,阿桃就失去了可以在萧家内宅横行的凭仗,她一下子就蔫了,也不再跟庐陵长公主给萧伦的两个通房闹了。庐陵长公主那边的院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本来萧伦还想把阿桃这个通房给打发了,以便讨得父亲的欢心的。可是因为在卜仁东窗事发之前的几天,阿桃被确认怀上了身孕,她才免于被萧伦撵走。于是,阿桃变成了个低调得再不能低调的女人,可劲儿讨好萧伦还有庐陵长公主,大概她也是明白了她在萧府内宅不但失去了可以倚靠的父兄,还因此失去了主子的信任,她要是再不低调点儿,以后在萧府的日子难过。 其实,她到底是真低调还是装低调,萧伦和庐陵长公主心里也没数,只有阿桃自己明白。 却说萧家进入十二月后,又迎来了五郎萧嵩娶亲,她娶的是吴郡张氏的庶女张巧灵。 这个张巧灵一嫁进来,就发现她看起来清秀腼腆的丈夫竟然有三个通房,一下子就不乐意了。特别是还有一个叫阿竹的通房生得好生美貌,而且还有气质,把她这个庶出的正妻都给比下去了。她心里不知道多不高兴。可偏偏,看样子她的丈夫还挺喜欢那个阿竹。就在两人成亲五日后,他就跑去睡通房阿竹了。 张巧灵这下子醋意大发,第二天趁着萧嵩出门儿了,立即就让人把阿竹给绑了来,左右开弓,打了阿竹好几十耳光,直到把阿竹的脸都给打肿了才停了手。接着她又以阿竹顶撞她为由,让人把阿竹扔到柴房里去关着,不给她吃饭。 萧嵩后来回家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跟张巧灵大吵了一顿,两夫妻后面竟然动上了手。 要说这个张巧灵的确是个泼辣的,打起架来悍不畏死,竟然跟萧嵩打了个不相上下。 两夫妻成亲不几日就闹成这样当然是引起了孔氏和萧咸的注意,萧咸就让孔氏去过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氏是二房主持中馈的夫人,这种事情当然她要管。于是她让萧嵩和张巧灵到自己跟前来,问他们两个为什么才成亲就打架,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张巧灵到了孔氏跟前,倒不好说她是因为吃通房阿竹的醋,惹出后面的事情,她只是咬定阿竹冒犯她。 萧嵩愤怒地瞪了她一眼,向孔氏说了张巧灵因为不能容人,所以才打了阿竹,还把她关进了柴房,说这个张巧灵就是个喜欢妒忌的妇人,她这种作为犯了七出之条,实在是可以休了她。 孔氏闻言在上面说:“哪有成亲不足十日就休妻的。不过,五郎媳妇,不是我说你,你怎可跟夫君动手,你这样子,怎能让你夫君喜欢你。作为他的娘子,你需要有容人之量。这才一个把通房你都受不了,那么以后等到五郎纳了妾你又如何处?莫非你还得把那些妾都给打死?我今日把丑话说在前面,做我萧家的媳妇,就得有容忍妾室和通房的雅量,我萧家的郎君都是要纳妾的,你要是忍受不了,大可以让五郎给你一纸休书。” 她这话不可谓不重,一下子就把张巧灵给镇住了。 站在一旁的萧嵩不由得面现得意之色,当初定下这个张巧灵,是因为张巧灵被媒人说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仙女,说她容貌出众,很是漂亮。萧嵩听到后,相信了媒人的话,才让家里去定下张巧灵为妻。萧嵩喜欢美人,一直以来就是想要娶个绝色美女为妻。哪想到,等到张巧灵嫁过来,萧嵩见了她,把她跟阿竹一比,立马就举得她的容貌不过尔尔。最关键的是,她虽然明艳,但是并没有阿竹的那种气质。 气质这种东西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有的,没有气质的女人就有点儿偏艳俗了,恰恰这个时代是个放达,讲究诗酒风.流的时代。作为高门士族郎君里面附庸风雅的一份子,萧嵩当然是更喜欢阿竹这种自带气质,又娇弱柔美的女人。这也就是为何他只跟妻子张巧灵同房五天,就要跑去睡阿竹的原因。他的审美和感情天平完全是倒向了阿竹。再说了阿竹自打跟了他以后,两个人读书下棋,闲谈说笑,都十分投契,这让萧嵩把阿竹简直当成了红颜知己,很是迷恋她。 张巧灵被孔氏的话语给镇住了后,只得唯唯诺诺的答应她不再跟丈夫闹了,而且她也不会容不下他丈夫在婚前收的通房。 孔氏见张巧灵服软了,便也不再多说话,让他们两夫妻都回去。 不过,在萧嵩走出去之前,她又特意让他留下,然后告诉他:“不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我们萧家不许这种事情发生。要是再听到你为了阿竹跟你媳妇大打出手,那么我就把阿竹给撵出去发卖了。” 萧嵩赶忙答应孔氏,说他记住了她的话,一定会好好对待妻子的。 孔氏见他如此保证了,这才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回去。 张巧灵回去后,倒是规矩了一段儿时间,没有再生事。只不过她又做了一件让外人看起来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竟然把自己陪嫁过来的两个婢女给了萧嵩,让他将她们收为通房。接下来,她为先前萧嵩婚前收的那三个通房,以及她后面给他的两个通房,一共五个通房排出了侍寝的时间表。这五个通房每个人每个月大概有三天可以服侍萧嵩。自从制定了时间表后,便严格按照规矩执行,这么一来,作为通房的阿竹每个月也只有三天可以跟萧嵩在一起。 并且张巧灵还会给这些服侍萧嵩的通房们喝芜子汤,理由是,在她这个正妻没有怀上身孕生下孩子之前,那些通房们都不能比她更先有孩子,这也是大家族的规矩,谁都不许违抗。 这条规矩可是苦了萧嵩,他真得特别想跟阿竹生孩子,但是他的妻子不怀孕不生孩子,他就不能跟阿竹生,于是他只能努力跟张巧灵造人。 如此努力的后果就是萧嵩成亲还没三月,因为房事过度整个人都廋了一圈,在上巳节前病倒了。萧府之中,知道此事的人都把这个当个笑话说。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来到了,这是谢妙容嫁进萧家后过得第一个上巳节。 庐陵长公主牵头举行曲水流觞宴,请了建康城里许多高门大族的女郎和郎君来参加,今年曲水流觞宴依然有做诗得彩头的环节。只不过作为以前的客人的谢妙容如今成为了主人。她和萧弘两人都决定今年他们不做诗,而是把机会留给其他人,他们做评判就好了。 一派春.光灿烂中,俊逸的郎君们和漂亮的女郎们饮酒作诗,那弯弯曲曲的溪水之畔传出阵阵轻松的笑声。 萧弘和谢妙容坐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品评别人写的诗句,顺便回忆两人那一年在这条溪水之畔做的诗,不免慨叹流光易逝。 众人正在嬉笑说话时,却见一个奴婢匆匆地跑向庐陵长公主,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庐陵长公主听完脸色一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将她面前几案上的酒水都带翻了。 萧弘和谢妙容因为跟庐陵长公主挨得近,见状都齐齐站起来,看向她问道:“阿嫂,出什么事了?” 庐陵长公主眼中浮现水雾,哽咽道:“我皇祖母,太皇太后薨了……”   ☆、第200章20.0 太皇太后庾氏活了六十八岁,在那个年代也算是高寿了。 她生了两子两女,到她死前,唯一在她跟前侍疾的只有女儿新安大长公主。两个儿子明帝和武帝都死在她前头,最小的女儿南康大长公主在桓翌死后去了荆州,这些年都没有回来过,即便是在太皇太后庾氏病重给她去了信,她也只是写了信来表示关切,并没有动身到建康来。对于这一点儿,新安大长公主颇有微词,认为她那个妹妹太无情,连母后病重也不来探望,对于这一点儿,太皇太后庾氏倒是很看得开,说她的小女儿应该是怕到了建康来不能回去。言下之意是,作为以前意图篡夺景朝天下的桓翌的遗孀,因为桓翌树敌太多,所以不敢冒险离开荆州,害怕仇敌报复将其扣留,那她就危险了。 在病重离世之前,太皇太后让人把皇帝还有皇孙们都叫进了宫,她特别嘱咐他们要同心协力辅佐皇帝,特别是作为朝堂上现如今最有权势,且最为皇帝所倚仗,作为皇帝的堂兄的武陵睿王曹焕。太皇太后更是拉着他的手要他说出誓死维护小皇帝的话,并且得到他的保证才撒了手。 老实说,皇太后殷舜华对太皇太后的这种安排是有意见的。 因为小皇帝曹桂可是被原来的桓翌给推上皇位的,曹桂之母不过是个夫人,况且皇帝又小,又根本无法自己当政。他坐在皇帝位上,只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朝政是由权臣们还有像曹焕这样有权力的王爷把持。再说了,虽然她的长子曹安,就是以前的被桓翌废掉的皇帝,被废后,被强行迁往荆州,如今都还在桓家人手上。 可是尽管她的长子被废了,但是她不是还有次子曹瑗吗?曹瑗已经成人,为何太皇太后就不让曹瑗取代小皇帝曹桂呢?无论从嫡,从长来说,不都是应该曹瑗做皇帝吗? 但是自打桓翌兵败伤重而死,桓家的势力退出建康后,这个被桓翌扶上位的小皇帝曹桂竟然没有被废,太皇太后在后面帮着维持局面,就压根没有提过换掉皇帝,理由是朝局以稳定为上,稳定压倒一切。 皇太后殷舜华对此非常不理解,难道换了个成年皇帝朝局就不能保持稳定了吗? 她也不好去问太皇太后,免得被太皇太后说她野心大,意图帮着儿子篡位,这样的罪名可是太大,她哪里能够承受得住。 其实她还真不懂太皇太后的意思,因为在太皇太后看来,景国自从开国以来,本来就是臣强主弱的局面,你换个皇帝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就好比八岁的曹桂和十八岁的曹瑗坐在皇位上,因为面对的都是强大的臣子,他们无法制衡那些掌权的高门士族,所以他们两个哪个做皇帝,朝局都不会有太大的的变化。太皇太后不相信曹瑗坐在皇位上,就能让皇权凌驾于那些强臣之上。而且她还认为,要是皇族抱着这种换一个成年的皇帝,意图让皇权强大起来的打算,必定会让事态往怀的方向发展。 本来经过桓翌之乱,皇室就已经越发衰微了,要是再随便废立,到时候再生出乱子来,让北方那些退兵的胡人有机可趁,那到时候就不是哪位曹姓皇族子孙坐在皇帝位上的问题了,而是会面临让曹家失去这江南的半壁江山,失去祖宗基业的危局。 方方面面考虑下来,令得太皇太后庾氏做出了依旧让小皇帝曹桂坐在皇位上的打算。 不过,当她病重弥留之时,她还是对小皇帝的皇位表示了担心。所以,她要求宗室内的那些王爷们要支持小皇帝,然后和强臣合作,使得景国依旧维持这种平衡以及安稳的局面。 在见了宗室里面的皇孙们后,太皇太后又让人宣传统的强臣之家,王家,谢家,庾家等几家的家主或者在朝为官的人进宫来见她。她要他们在她死后依旧要辅佐小皇帝,让他们和在朝的王爷们合作,共同维持安稳的局面,让百姓得以发展生产,安居乐业。 谢庄和王涛带头答应了。 太皇太后这才闭了眼,阖然而逝。 尽管太皇太后说了在她死后,丧事从简。但是小皇帝曹桂依旧是下诏为太皇太后大肆操办丧事。太皇太后庾氏经历五朝,威望极高,她的薨逝到底还是让景国的朝局有了些微变化。 比如说以前一直对太皇太后有所忌讳的某些人就开始为谋求一己私利,或者谋求更大的权力蠢蠢欲动了。 这里面就有武陵睿王曹焕,还有鄱阳王曹瑗,以及曹瑗的母后,皇太后殷舜华。 曹焕谋求在朝廷里获得更大的权力,比如说得到录尚书事这样的宰相之权。而鄱阳王曹瑗当然是想要取代小皇帝曹桂为帝,因为他觉得他才是皇位最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他乃是母后和已经崩了的父皇的嫡出第二子,按照皇位的继承顺序排在他大哥之后。他大哥被桓翌废了,又迁往荆州,按理也该是他当皇帝啊。可是偏偏他的庶弟,还是年纪最小的当了皇帝。 当初桓翌是抱着什么目的扶持年纪最小的曹桂做了皇帝,大家都心知肚明。 既然桓翌死了,他扶持的什么小皇帝是不是该退位?然后将皇位还给他这个正当的继承人。 但是偏偏没有,太皇太后在世时,连提都没提这档子事儿。 曹瑗心里虽然有不满,但是迫于祖母的威势,他不敢有丝毫的表露。他有抱怨,也只是和他母后,皇太后殷舜华说。 他母后提起这档子事儿,也来气。但是殷舜华也比较畏惧她那个婆婆,太皇太后庾氏,故而两母子不满也只能装在心里了。 但是等太皇太后一死,两母子也就开始打起主意,想要将小皇帝曹桂给赶下帝位,从而让曹瑗当上皇帝。 不过小皇帝没有错处,又加上太皇太后薨逝之前跟宗室还有强臣都有交代,让他们帮着维护小皇帝的统治,而绝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他们要想取代小皇帝就必须要得到那些人的支持才行。但是很显然,当初在太皇太后病榻跟前答应了太皇太后的诸位强臣和宗室王爷是不太可能做出支持曹瑗,废掉曹桂之举的。 而且要想说服那些强臣和宗室成员同意让曹瑗取代曹桂为帝,工作量太大,成功性也不高。所以皇太后殷舜华还有曹瑗必须要另想办法才行。 其实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小皇帝从这世上消失,不管是怎么个消失法,只要他消失了,曹瑗就能名正言顺的按照顺序继承做上皇帝了。 小皇帝消失的途径不外乎有以下几种,第一是他生病了,然后病重不治,这种消失法最好,但是基本属于异想天开。因为小皇帝身体健康,算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学生,他又怎么可能生重病消失呢?第二种嘛,就是他不小心吃了什么要他命的东西,他一命呜呼了,这也是消失法之一。第三种,就是他遇刺了,伤重不治,崩了。 曹瑗开始认真考虑后面两种消失法,他觉得似乎第二种方法不会引起那么大的波动,如果做得隐秘点儿的话。但是要让小皇帝被毒死,就需要收买他身边服侍的人,而且,在他被毒死后,还要收买验尸的人。关键是这个收买的人一多,中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那么他这个王爷可是要倒大霉的,毕竟还有其他强臣和其他王爷会盯着此事呢。皇帝被毒死那可是大事,别看表面看起来隐秘,但是要是从皇帝身边的人去查起,其实是很容易查出来的。 想清楚了这一点儿后,曹瑗觉得让自己心腹的死士去刺杀皇帝要简单直接一些。 而且他熟悉皇宫,也熟悉皇帝的起居时间,还有平时的生活规律,要是派出刺客去刺杀小皇帝,应该是很容易得手的。 于是,他把自己这个决定对母后说了,殷舜华听了心里打鼓,有点儿犹豫。 毕竟小皇帝曹桂是先皇帝的儿子,是曹瑗的同父异母帝。作为兄长的曹瑗为了做上皇帝,派刺客刺杀弟弟,这怎么看都是血腥的戏码,让人有很大的负罪感,以及心里产生很大的压力。皇太后殷舜华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帮着儿子,为了让儿子做上皇帝,同意他派刺客杀死他的兄弟。 “母后,这帝位本该就是您的儿子的,五弟不过是个庶出的,他还是被废掉阿兄的桓翌扶上皇位的,我们只不过是拿回来本来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而已。”见母亲犹豫,曹瑗如此劝说其母。 殷舜华听了,脸上的犹豫之色似乎消散了些。 曹瑗见状又说:“母后,我若是做了皇帝,一定下旨讨伐桓家,我一定会为阿兄报仇!” 对于长子曹安被桓翌逼迫废掉皇帝位,并且迁往荆州,殷舜华一直耿耿于怀。自从长子曹安被迁往荆州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儿子,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知道,说不定长子曹安已经被折磨死了也不一定呢。一想起这个,她就觉得难受得不行。 “好吧。”殷舜华最终点了点头,同意了曹瑗的提议,只不过她还是嘱咐他,“一定要计划周全,不能有任何闪失。” 曹瑗道:“母后,我打算用借刀杀人之计,让我王府内的死士假扮成睿王府的人……” “睿王府……为何会是睿王府?” “母后,我问您,若是我的人得手了,您说睿王会不会跳出来与我争呢?他可也是嫡出皇子啊,而且他的年纪比我大,还是朝堂上如今最有权力的王爷。我想即便他不争,他手下的那些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会帮他争的。” 殷舜华看向自己这个次子,头一次发现他真得比他那个仁弱的兄长要强多了。不但有胆量,还头脑清楚有谋划。他刚才所说的,的确是比一般人看得远些。 在母后赞许的目光里,曹瑗又说:“我这一计不但是借刀杀人之计,还是一石二鸟之计。不但可以让五弟给我让出皇位来,还能将这刺杀谋反之事栽赃到睿王头上。到时候朝中强臣们会替咱们除去这样一个刺杀皇帝意图篡位的王爷。咱们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就好。母后只要出面让谢家主持公道,站在咱们这一边儿,我就能顺利登上帝位。若是我做了皇帝,必定比五弟还要重用谢家。谢家要是聪明,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让我做皇帝的。您想一想,睿王后面续娶了王家的庶女为继妃,可是得罪了谢家呢。谢家见到五弟意外身死,睿王有可能继位,我也有可能继位,他们会帮谁?更何况我让府中死士假扮睿王府的人行刺,谢家的人更会抓住这一点儿将睿王打倒的。于公于私,谢家都会帮我对不对?” “对,吾儿这么一说,让我眼前豁然开朗。你自去安排吧,我得空会回谢家跟二房的老祖宗唠唠的。”殷舜华笑起来道。 “是,母后,那我这就回去安排了。”曹瑗面现笑意,向母后欠了欠身,接着转身决然离去。 —— 四月末,太皇太后风光大葬后一个多月,谢妙容迎来了她的十六岁生日。 当日,萧弘一早出门的时候,跟她说了,要让她等着他回来,晚上给她庆祝生日。尽管因为太皇太后的丧事,建康城从皇室到平民百姓都规定了为太皇太后服丧,三月内不许饮宴。但是像是谢妙容和萧弘这样的两夫妻之间喝个小酒,吃个饭还是可以的。 所以,谢妙容答应了萧弘,说晚上做几个好菜,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萧弘拍了拍她的脸,笑着说:“我今日早点儿回来,再给娘子买点儿时新的首饰。” “那我等着你。等着看郎君送的礼。”谢妙容甜甜笑道。 她亲自将萧弘送了出去,这才回来跟阿虫一起拟菜单,谢妙容打算让阿虫的母亲,她的.乳.母阿枣进府来做几道拿手菜,那些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再说了,她也好久没看到.乳.母了,趁着自己过生日,让.乳.母阿枣进府,还可以让她跟女儿阿虫聚一聚呢。 她把这个要请阿枣进府的消息对阿虫说了,把阿虫给乐得。 接着阿虫就拿了个香囊出来,她对谢妙容说,她为了庆贺谢妙容的生辰,特意做了个香囊送她。 一边说一边就把那个她做了一个多月的非常精致的香囊拿出来了,递给谢妙容。 谢妙容很喜欢,顺手就给系在腰间了。 阿豆也给谢妙容送了东西,她送的是也是手工,只是不是香囊,而是一双木屐。她说这双木屐是她亲手挑的樱桃木做的,在木屐后面部分还掏空了,里面放上香料,这样一来,谢妙容穿上木屐行走时,就会一路留香了。 谢妙容夸阿豆的心思巧妙,当着她的面就把木屐穿上脚试了试,然后问她们:“我有没有一路留香啊?” 阿虫和阿豆呵呵笑,阿豆还跟在后面使劲儿去闻,说:“娘子这屋子里太香了,不使劲儿还闻不出来呢,大概只要在外面走,若是迎面再来一阵风,那木屐里的香味才会出来……” “这是隐秘的招摇啊……哈哈哈哈……虽然臭美,但是想一想也挺有意思。那我明日就穿着它去参加别的夫人的聚会。” “娘子现如今也是建康城里面的受人欢迎的名媛了。自打娘子帮着不少人修造了浴室后,好像人缘越来越好啦。夫人但凡出去聚会,都喜欢让娘子跟着去,觉得特有面子呢!” “这就是投桃报李,所以人还是要多做好事,少做恶事。” 阿虫和阿豆齐齐点头。 主仆几人一边闲聊一边各自做事。一整天,很快就过去了。下晌,一直在外帮着谢妙容管理她的田庄的她的.乳.母阿枣来了。她带了许多地里的新鲜的瓜菜来,说她得了谢妙容派出去向她传信儿的奴才的话,就让人赶忙采了些地里新鲜的瓜菜给她带来。好在,这会儿天不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这些瓜菜都还新鲜。 谢妙容就请她进屋去歇着吃杯茶,再去厨房做饭。阿虫见到母亲来了,也是腻在她身边不走,并且说她一会儿去帮其母打下手,做些新鲜的她阿母擅长,并且谢妙容爱吃的菜。 “那我也去帮忙,整好,我最近特别想学几道.乳.母的拿手菜。”谢妙容挽起了袖子。 阿枣道:“学一学也好,学会了,我不在的话,娘子想吃就自己做,那样方便一些。” 接下来,谢妙容和阿虫果然陪在阿枣左右,三人去了厨房做饭。 谢妙容是按照萧府里面正经的饭点做菜的,可是没想到,平时到了饭点就会到家的萧弘,却在这一天没有按时回家。看着满桌子的菜,谢妙容不由得抱怨萧弘不守信,早上他出去的时候还说今日会早点儿回来,还要送她生日礼物呢。 她这里正在抱怨,不想阿豆匆匆忙忙掀开帘子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跟她说:“……娘子……娘子,不好了!我听人说好像当今圣上被刺了,禁军关闭城门,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刺客……咱们萧府的大门如今已经关上了。外面满街都是禁军,大家人心惶惶的……” “什么?你说得是真的?”谢妙容一下子站起来,盯着阿豆紧张地问。 “当然是真的,我才从阿蒲嘴里听到的,她哥在萧府门口做守卫……” 谢妙容这才想到为何萧弘到了饭点儿不回来了,这出了皇帝遇刺的事情,他作为建康城内负责治安的头头,当然是配合其他禁军一起搜拿刺客了,又哪顾得上回家给她庆祝生辰。 “哎,看来这个生日我是要自己吃饭了。”谢妙容一边叹气一边把阿虫和.乳.母阿枣叫了来,先是每样菜都留了些,拿个食盒装了,给萧弘留起来。接着便让她们陪着她一起吃饭。 阿虫和阿枣客气了下,最后在谢妙容的坚持下,只得坐下,陪着谢妙容一起吃饭。谢妙容让阿豆也坐下陪自己一起吃。 “对了,阿豆,你可听到了当今圣上被刺了,他的伤如何?”谢妙容吃了几口饭菜后想起一件她关心的事,就问阿豆。 阿豆捧着碗摇头:“这个我倒不晓得。大家都心慌意乱的,再说了宫里出事了,也不敢乱传话。” “这倒是,看来要等到郎君回来才能晓得到底怎么样了。”谢妙容点头道。 主仆几人吃完了饭,谢妙容便叫阿虫陪着她母亲去说话,她又让阿枣今晚就在萧府歇下,出了皇帝被刺的事情,这要出城看来也不行了。 交代完阿枣和阿虫母女后,谢妙容由阿豆陪着去向婆婆请晚安。 见了婆婆,才发现她脸上有惊慌之色。一问,才知道她公公萧咸,还有萧弘的大哥萧伦都没有回来。 想一想,谢妙容也能理解一向遇事都很淡定的婆婆会如此惊慌了。毕竟婆婆的丈夫,还有两个儿子都没有回府,外面街上都是禁军搜查刺客,皇帝遇刺了,到底结果怎么样,大家都不知道。 宫里是不是乱成一锅粥了呢? 小皇帝虽然小,但他也是皇帝啊。他要是真被刺死了,且不说捉拿刺客,就是那皇位的归属也是一大悬案。这里面牵涉到谁会当皇帝,肯定又是有一番争斗的。要是太皇太后还在的话,这种混乱的局面有她这老人家出面,可能也会很快平息下去。但是不巧的是,历经五朝,德高望重的太皇太后薨了才不到两个月。没了她这根定海神针,宫里会乱成什么样,以及朝政的走向,谁都不能预测。 总之,完全是一种风雨欲来的节奏。 而皇位的更迭,往往和残酷的争斗以及鲜血刀剑相连,和朝中大臣的人头祸福相连,这不得不让人感到恐惧和担心。 谢妙容只得解劝婆婆吉人自有天相,不但公公,就是大哥,还有萧弘都会没事儿的。 当晚,萧府的女人们没有几个睡着的。谢妙容陪在婆婆孔氏身边一直过了子夜才回屋子去。本来她对于丈夫萧弘参与追捕刺客没回家还是比较淡定,也会相信他没事的。但是想到小皇帝的遇刺可是和家族的祸福相关,不但和她夫家萧家,还有娘家谢家有关,她也不能再淡定下去了。她想到了她父亲,身为朝廷的宰辅,必定是出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漩涡中间吧。他的父亲这会儿在宫里吗?他又在做什么事情呢? 谢妙容辗转反侧,直到快天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她才醒,因为没睡好,所以她觉得头疼。但是等她穿好衣裳后,她听阿豆说一早有一队禁军来搜查了萧府,从那队禁军的一个领头的小校嘴里得知,小皇帝昨晚遇刺身亡,事态变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早更新   ☆、第201章 20.1 接下来的三四天,谢妙容都是在焦躁之中度过的。第五天上,谢妙容的公公萧咸以及大哥萧伦回了府,带来了最新的宫中的消息。据萧伦说,当日小皇帝被刺,皇宫中的侍卫刺伤了一人,那人遗落了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上面刻有睿王府的徽号。这种剑是皇家铸造的,每年供给宗室王府。 “难道那刺客不是一人?而是成群结队?这胆子也太大了吧?”庐陵长公主当先惊讶地问。 萧伦:“的确不是一人,至少有三四人,我想他们背后的主子派出这么多人,定然是想要一击得手,想要圣上死。可惜了,他们虽然有人受伤,但圣上……哎……” 庐陵长公主接着又问萧伦,为何他和公公这个时候才回来。这是萧府内宅的女人们相当关心的问题,毕竟正是因为他们的不归,让她们极度的担惊受怕。 “因为自从圣上遇刺后,皇城禁军关闭城门搜查刺客,宫中的禁军也把朝臣们给关在了皇宫之中,以鄱阳王为首的那一派和以睿王为首的那一派更是在彼此攻击对方才是刺杀圣上的幕后指使。臣子们各有支持的人,两边闹得厉害,在没有争出个结果之前,谁都不准出宫。” 庐陵长公主又奇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待我说给你们听,是这样的……”萧伦接过庐陵长公主递上去的茶,猛喝了几口才又继续说起来。 谢妙容虽然担心萧弘,而且萧弘并没有跟着其公公和大哥回家,但是她这会儿的确是更想听萧伦说宫里的那关于皇位的争论。她插了一句话问萧伦:“二哥,不知道我阿父在宫里他站在哪一边儿?” 萧伦看一眼谢妙容,道:“谢相站在鄱阳王曹瑗那边。其实不用我说,三弟妹也该想到你家站在谁那一边儿的。” 谢妙容明白萧伦的意思,大概是说鄱阳王曹瑗的母后是殷舜华,而殷舜华的母亲则是谢家嫁出去女儿,如此一来当然是曹瑗跟谢家有亲戚关系。亲戚帮亲戚,而且多半不会依照谁的道理站得住脚就帮谁。 “我阿父是个明理的人,他绝对不会帮理不帮亲的,一定是那睿王有让人指摘的把柄……”谢妙容帮助父亲说话,她觉得自己的父亲一身正气,从来不会那样糊涂的。 “睿王的确是有让众臣怀疑的地方,比如说刺杀圣上时,刺客落下的那刻有睿王府徽号的御.用作坊制的短剑。” “就是嘛,我阿父最相信证据。” “可睿王对这种说法可是存有疑惑,他也有说法让众臣觉得也对。” 庐陵长公主:“我倒想知道他如何自证清白。” “睿王说了,要让他服气除非抓住了刺客,单单凭借一把刺客落在刺杀现场的短剑,根本就没有说服力。要想让他认罪,除非抓到了刺客,证据确凿。否则就凭借这些就要定他的谋刺皇帝的大罪,他绝对不服气。而且他还说了,这幕后指使刺杀圣上的人一定是此事最大的受益者,这个人想要登上帝位,所以做出了如此大恶之事。” 谢妙容对睿王曹焕这个推论倒是觉得比较靠谱。一般来说,一件罪案的获利者具有很重大的嫌疑,这基本成了后世判案的除了证据以外的另一个靠谱的说法。 “那么谁是那个最大的受益者呢?”庐陵长公主看向萧伦问。' “还用说吗,当然是和睿王针尖对麦芒的那位鄱阳王了。不管是论嫡还是论长,他都该是其兄被废后的顺位继承帝位的人。可是,谁晓得,靠着桓翌扶持当上皇帝的南平王曹桂,在桓翌倒台后,竟然一直稳坐在帝位上,他甚至得到了已经薨逝的太皇太后的支持。所以啊,睿王的说法不错,太皇太后一薨,他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迫不及待地谋刺圣上,意图取代之。”谢妙容插话道。 萧伦微笑着点头:“三弟妹说得不错,睿王就是这个意思。” “可他这也算是推测,鄱阳王会说,他连一丁点儿证据都没有,纯粹是胡说八道。”谢妙容继续道。 萧伦这次笑得更大声了,说:“三弟妹又说对了,正因为两派互相指责对方才是谋害圣上的人,众臣才在宫里被困了这么多天,连圣上的丧事也延后……” 谢妙容当然懂得这个小皇帝突然遇刺身亡,他既没有子嗣,也没有指定谁是他的继承人,他一死,众位大臣为了自己的利益,意图推选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君主,这也就是常理中事了。 而且一个国家的君王突然遇刺身亡,身后没有指定继承人,那么,无论是从国家层面,还是私人层面,都需要尽快地推选出新的君王,安定人心,稳定局面。一直以来不是有句话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吗?小皇帝一死,大家都顾不上他的丧礼,先要选出继位的君王,这个时候也不讲什么礼不礼了,再说了,小皇帝这个皇帝当得非常勉强,大家也没把他当回事。 “那诸位大臣们在宫里这么多天,可曾选出谁为继位的皇帝了吗?”谢妙容关心地问。 其实这句话有地儿白问,要是没选出来,她公公萧咸还有大哥萧伦也不会回来了。 果然,萧伦随后告诉她:“选出来了,乃是桂阳王曹奇。” “曹奇?这真是……”谢妙容简直无语了,有点儿想笑。 桂阳王曹奇乃是已经崩了的小皇帝曹桂的父皇武帝和何夫人所生的皇子,在武帝的皇子里面排在第四,他比曹桂只大两岁,今年十岁。 可能曹奇这一辈子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有做皇帝的一天。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毫无资格可以登上皇帝位。他能够坐上皇帝位也是两个最有权力,最有资格坐上皇帝位的王爷妥协的结果。只是景朝的皇帝位连续落在并不该继承帝位的年幼的王爷身上,实在是暴露了景朝内部权力争斗的激烈,这对于景朝并非好事,谢妙容甚至产生了这个王朝恐怕会最终走向灭亡的忧虑。 因为国有外忧,北边的两个外族建立的国家始终对景国虎视眈眈,而且国家还有内患,反映在最近十年内皇帝位的频繁的更迭。 接下来作为两派妥协的结果而登上帝位的曹桂能坐稳皇位吗? 谢妙容内心里认为非常难。 毕竟这只是暂时妥协造成的局面,两派既然已经将斗争明朗化了,比如互相指责对方为刺杀小皇帝曹桂的凶手。这两个人里面应该有一人是真正的幕后主谋,就不知道是谁了。或者他预先谋划好的一切,等到真正面对时,才发现不能像他最先预谋的那样达到目的。老话不是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吗,都在宫里争了四五天了,那个一直咬着要查出凶手才同意另选合适的继承人继承帝位的人,会被大家越来越怀疑。无奈之下,他只能退一步,表示自己并不觊觎帝位,同样也可以同意由别人做皇帝,以这种大方的姿态表露自己的清白。 等到过了这一关,新帝继位了,相信两派的争斗还会继续。 要是有一方赢了,最终打倒对方,成为宗室里最有权力的人,想必曹奇到时候唯有禅让才能保命。要是曹奇聪明的话,他一定会那么做,远的不说,曹桂的死还在眼前呢。 做皇帝不愧是古往今来的高危职业之一,特别是在这个战乱频繁的年代。 萧家的众人听了萧伦说新皇帝将会是年仅十岁的桂阳王曹奇时,各个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但同时也不由得深深叹气。 谢妙容就说:“看来我们要尽快搬离建康才行了。” 孔氏闻言,就问谢妙容为何这么说。 谢妙容:“因为媳妇认为新帝的帝位恐怕不稳,朝内争斗倾轧越来越厉害。” 这话得到了谢妙容的公公萧咸的认同,只听他说:“等到三郎回来,我们就合计合计,辞了朝内的官,等到新帝一继位就搬离建康去徐州。” 说起了萧弘,谢妙容就问:“为何三郎至今都还没回来?” 对于这一点儿,萧伦知道得比较清楚,他说:“当日圣上遇刺,三弟奉命追查刺客,那些刺客里逃出了宫,还逃出了城,三弟带领手下兄弟追出了城,四五日没有回来也是正常,说不定追出去挺远……” 孔氏听了就说:“三郎也是太尽责了,要我说追一追,追不上就回来吧。” 萧咸闻言就说孔氏这这是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他说萧弘是禁军里面的一个负责治安的将军,这刺客刺杀皇帝,兹事体大。且不说,查出凶手以慰皇帝地下之灵,就说作为禁军头领的萧弘本身也有职责将那刺客捉住。否则,上面问责,萧弘可是要担责的。 “想那些刺客竟然敢刺杀皇帝,必定是些不怕死的凶徒,我就是担心三郎太过执着追缉他们,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那样的话,三郎说不定会遇到危险……”谢妙容无比担忧的说。 众人听了她的话,俱都担心起来。 最后还是萧伦劝解大家,说他的三弟连战场也上过,那些刺客并不能把他怎么样,说不定他追出去几天没有回来,是真正查到了什么,等他回来了,还会给大家带个好消息回来呢。 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孔氏等人听了,就暂且把这担心给放下,依旧往下过日子。不过,孔氏还是吩咐萧伦明日去打听下萧弘到底是不是追缉刺客出城了,还有往那哪个方向去了,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对于打听丈夫到底出城追拿刺客否,又往哪个方向去了,谢妙容认为她回娘家去问一下父亲比较好些,毕竟萧弘可是在他父亲掌管的禁军内负责京城治安这一块。 所以在婆婆那么说了之后,她就说她明日也回娘家去问一问掌管禁军的父亲,看他清楚萧弘到底做什么去了。 孔氏便说“你回去问一问也好。” 其实谢妙容既担心丈夫萧弘,也有点儿担心娘家,担心父亲。因为她知道父亲和谢家这一次可是站在了鄱阳王曹瑗这一边,相当于是参与了这一次对立的两位王爷,关于皇位的争斗。她想知道,父亲为何会站在曹瑗这一边,谢家是否有把握帮助曹瑗夺得帝位。还有这样做,是否会让谢家陷入危险之中。尽管她已经出嫁了,但她不认为谢家的荣辱安危和她无关。且不说出嫁女无论何时都需要一个强大的娘家作为背书,保证她在夫家不会无故受欺负。还有就是,无论如何,有一个强大的娘家都是出嫁女遇到灾难,无路可退时的一个避风港和退路。 第二日,皇帝曹奇登位,改元新盛。 谢妙容回了娘家,等到差不多晚上即将上灯之时,才见到了参加了新皇帝登位大典后回到谢府的父亲。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桂阳王曹奇继位为皇。所以,登位大典举行的比较仓促,也比较简单,但是即便如此,作为丞相的谢安还是忙到了天黑才回家。 见到了女儿谢妙容,谢安并不吃惊,不等她开口,他就问:“十五娘,你是不是来打听萧三郎的?” 谢妙容点头,问:“阿父晓得他的下落吗?自打五六日前,宫里圣上遇刺,他到现在也都还没回来,我心里十分担心他。因为想着阿父管理禁军,应该比旁人更清楚三郎的事情,所以就……” 谢庄道:“十五娘别慌,为父本来想着今日新帝登位大典后就派人去萧府跟你说三郎的事情呢,没想到你竟是回娘家了。也好,那我就告诉你。” 接着谢庄告诉谢妙容,原来萧弘的确是在小皇帝遇刺当日带领手下一百多兄弟追缉刺客出了城。据守门的士卒说,他们是从南门出的城,往晋陵方向去了。 “也许,萧三郎是有所发现,所以才带领手下兄弟追出去好几天没有返回建康,十五娘不用太过担心,为父觉得三郎是个极有头脑也有身手的人,再加上他带领的兵士都是禁军的精锐,区区那三四个刺客奈何不了他。”谢庄捋着下颌几缕胡须道。 可谢妙容无端的却有些担心,并没有因为她阿父说了那些安慰她的话就被安慰到了。 晋陵那个地方当世之时,还没有被大规模的开发,山高林密,人烟稀少,多豺狼虎豹,而且那个地方住的多是吴越土人。相对于从中原南下的士族还有百姓们来说,他们算是少数民族,不但语言而且风俗等都大不相同。在南下的中原士族和百姓们眼中,晋陵的山地间住的人都是蛮子,那些蛮子都是没开化的民族,他们根本瞧不起这些蛮子。 要是追缉的那些刺客逃入晋陵的山中,追缉的难度就会变大了。要是萧弘真那样做了,谢妙容完全可以想到为何他到现在也还不能回来了。 “哎,但愿他吉人天相,没什么事才好。”谢妙容听完了父亲安慰她的话后来了这么一句。 谢庄笑一笑:“放心,他会没有事的,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可是,阿父,我还担心谢家呢,所以,我回家看一看。”谢妙容接话道。 “担心谢家?”谢庄看向女儿问,“你担心些什么,不妨说给阿父听一听。” 谢妙容:“阿父,您为何要站在鄱阳王那一边?难不成你也信睿王是谋刺圣上的幕后指使?”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其实,我对于到底是不是睿王指使刺客刺杀圣上也有疑惑,但是在众臣之前,我只能相信见到的证据,就是那一把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至于睿王说的,圣上遇刺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他自己难道就不可能是吗?可他偏偏指着鄱阳王说他才是。还有,睿王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明白,而鄱阳王跟我们谢家有何种关系,你也清楚。方方面面加起来,让我选择了站在鄱阳王这一边。我们谢家本来不想搅合到任何一方的争夺皇位的争斗中,但是形势逼人,你阿父在丞相这个位置上,必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不能和稀泥,否则这朝政就会真得烂透了……”谢庄颇为感慨的说。 谢妙容蹙起眉,说出来一句:“也许有人就是想到了阿父所说的这些,所以才那样胆大,在太皇太后薨逝后,做出谋刺皇帝的事情。他就知道,谢家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 “你是说鄱阳王才是真正谋刺皇帝的人?”谢庄也皱起了眉反问道。 “阿父,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既然谢家已经上了鄱阳王的船,接下来也就只有帮着他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睿王斗上一斗了。其实,不管真相是什么,胜者为王败者寇,阿父想必比我还懂这个道理。就如同阿父方才说的,谢家没有选择的余地。既不能置身事外,也不能帮着曹焕,剩下的也就只有站在鄱阳王这一边了。可是,我实在想不到,既然鄱阳王对帝位势在必得,为什么会同意让桂阳王称帝?这样一来,和让南平王称帝又何区别?” “这个……为父也不明白。只是,十五娘,方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以鄱阳王为谋刺皇帝的幕后指使假定的。可是,要是这一切恰恰相反,是睿王干的,又怎么解释呢?” “睿王用得着使用如此曲折的方法来针对鄱阳王吗?他难道会派刺客刺杀皇帝,再故意遗落一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在地,让大家都去怀疑他,让谋刺皇帝的脏水泼在自己身上,然后他再拐个弯说是别人陷害他,而那个陷害他的人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这样做可不一定能够扳倒鄱阳王,他自己还冒了风险。再有,在如今的朝堂上,很明显是睿王更得势。试问,一个更有势力的王爷用得着去对付一个不如他有势力的王爷吗?有很多种方法可以对付鄱阳王,而刺杀皇帝拐着弯的说是鄱阳王干的,这种方法非常愚蠢,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想睿王很不可能有这种方法。故而,睿王才会提出了谁受益最大,谁才是幕后指使。鄱阳王一定没想到,睿王还有这种说法,他的心思被人猜准了,为了显露自己的清白,他便也假意同意了睿王显示自己清白的提议,那就是立一个没有任何嫌疑的桂阳王曹奇为帝。阿父,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谢庄“啊”一声,面露惊色,他愣了片刻后点头:“你说得很对,你的确是猜着了。这会儿我回想在宫里跟鄱阳王在一起的那几天,他似乎是在最后那一天才面有难色的答应了睿王的提议,立桂阳王为帝。当时,我们都还以为他是认为没有捉拿到刺客,没有查清真相就立皇帝有草率之嫌,所以才一直拖着不答应呢。要是如同女儿所说……那……那……” 谢妙容看父亲说得艰难,大概也明白父亲这是承认了他竟然站到了真正的谋刺皇帝的凶手这一边,感觉难堪和难过。但是,就如同她刚才说的那样,这个局,谢家无可避免。除非,谢庄不在朝为官,否则是一定避不开的。 “我……我真是好悔!”谢庄一拳重重的敲在了书案上,震得书案发出了“砰”一声大大的响声。 停了停,谢庄又重重拍了下桌子,怒道:“鄱阳王真是胆大妄为,真是狼子野心,他竟敢谋刺皇帝,他竟然派人杀了自己的兄弟!这些年我在朝为官,官场之中各种恶心的事情看得不少,但是像这样为了皇位派人刺杀自己的亲弟弟,我……我还没见过……他如此一来,真是把我们谢家都给拉下了水。难不成我明知他是谋刺皇帝的幕后指使,还要帮他?” 这句话,谢庄是含着怒气说的,说得非常不甘心。 “古往今来,莫说皇位的争夺,就是那些朝廷上的官位的争夺,丧尽天良达到目的之事还少吗?阿父想必这些年也看得多了,这样的事情还是看淡些好。既然上了贼船,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撑船了,等到了渡口,可以下船的时候,大家再分道扬镖吧。要我说,若是谢家不能权倾天下,那么还不如隐退避祸。您看看现在的朝局,这连着立的两个皇帝都未成年,都是大臣和宗室们彼此争斗妥协的结果。我恐怕大乱将要发生,到时候阿父控制不住局势,就是其他的大臣们也控制不住局势。我夫家都已经议定等到三郎回来,就辞官,举家迁往徐州。阿父,我劝您也早作打算,急流勇退谓之知机,看看时机合适,也辞官退隐会稽吧。”   ☆、第202章 20.2 谢庄听完女儿谢妙容的话,陷入沉思。他在考量女儿说的那句话,“若是谢家不能权倾天下,那么就避祸隐退”,以及“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曾几何时,他两袖清风,一怀明月,啸游林下,是何等洒脱。 回望过往,他曾经一心想做个隐士,一辈子远离朝堂,过自己想要的优哉游哉的放达,与诗酒相伴的生活。但是,十多年前,因为父亲的病亡,因为孝顺母亲,所以他毅然担起了谢家中兴的责任。这一干,就是十五六年。 望着面前已经成人成家的小女儿,她有多大,他就已经在朝为官多少年。现如今他已经是宰相,位极人臣,但是他并没有野心,一心为公,所以不曾培植个人的势力。要说这些年来他经营的不过是谢家从其兄开始掌握的豫州。但是放眼朝堂,但凡在朝中为官的那些高门士族,谁又不曾经营家族固有的地方势力呢。 他想,小女儿口中的“谢家权倾天下”,应该是如同以前桓翌那样的权臣,才可以称得上权顷天下吧。桓翌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可以凭借个人好恶,废立皇帝,在朝堂上拥有绝对的权威。只有做到他那样,才可以让朝政按照他个人的意思走,才可以震慑住其他拥兵的家族,确保桓家无事,因为有绝对强大的势力和权力可以自保。若桓翌是忠臣,那么他可以让朝局保持稳定,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惜了,桓翌并不是。再说了,一个忠臣又岂能做出废立皇帝的事情,一个忠臣,难道会追求在朝堂上竖立绝对的权威?就比如,谢庄他自己,他是丞相兼录尚书事,权力也够大的了,可他没有追求在朝堂上立威,让朝堂变成他谢庄的一言堂。一是他不追求这个,另外像是王家庾家等那些老的高门士族也制衡他的权力,所以他无法成为第二个桓翌。 如此一来,他绝对无法令谢家权倾天下。换言之,朝堂上若是有事发生,他无法做到让朝政按照他的意思走。当然面对危局时,谢家也不能安然自保。就像是他现在面对的局面,谢家已经被拖入了鄱阳王和睿王的争斗之中。而鄱阳王和睿王之间的争斗,隐隐指向了帝位。他非常明白女儿的担忧,就是新皇帝曹奇无法坐稳皇位。鄱阳王和睿王之间的争斗已经让谢家和王家成为了对手。谢家和王家可是景国两大顶级豪门士族,称得上国之柱石。之前王家和谢家合作,一起对付桓翌,一起保着皇族曹家的天下。但是,最终,两家还是成为了对手,就因为鄱阳王和睿王的争斗。 睿王自从娶了王家的庶女为继妃,王家和睿王就迅速的靠拢了。在这一次小皇帝曹桂被刺杀一事上,王家是站在睿王那一边的,司徒王涛还在宫内跟谢庄为了谁是刺杀小皇帝的凶手这个问题争执过,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王家和谢家的对立,睿王和鄱阳王的争斗,表明景国内部的矛盾激化了。这样的朝局已经脱离了谢庄的掌握,相信也脱离了别的大臣的掌握。再加上北边有强敌环伺,谢庄有了空前的危机感。之所以会有危机感产生,大概也是他虽有心继续保着曹家的天下,但是却无力做到。 要是做不到,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急流勇退,辞官避祸。不为别的,只为整个谢氏宗族不被牵连,子孙不遭祸事。 “十五娘,你去陪陪你阿母还有祖母吧,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谢庄沉声道。 谢妙容看父亲的神情十分沉郁,知道这样的朝局令他烦心,便起身来向着父亲应声“好”,随即转身离去。她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她相信作为景国丞相的父亲一定在某些事情上比她想得更远,也会做出明智的决定。父亲这个人,有才干,有气度,有胸怀,可是没有野心,这制约他成为权臣,所以他的路,谢妙容敢肯定,多半只剩下了隐退一条。 掀开帘子出去的一瞬,谢妙容回头看了一眼负手站在南窗下的父亲,想起了她胎穿过来,睁眼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光风霁月的美男爹,十五六年后,看他的背影,似乎已经不再那么伟岸,不再那么风度翩翩…… 谢妙容不禁轻叹一口气,想时间真是无情,她的父亲老了。而她不久之后就要随着夫家远去徐州,跟父亲,还有母亲,祖母,以及姐姐和弟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朝局如此不稳,令得她生出许多世事无常,亲人聚散难料之感。 “阿父,你要保重……”临出门前,她还是忍不住眼中含泪,对父亲切切说了句。 谢庄听到了,并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袖,示意她离去。 谢妙容心下一黯,强忍住流泪的冲动,回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她去见了母亲,两个弟弟,还有祖母。跟他们说话,她尽挑好的说,逗他们开心,一句关于时局的话也不提。甚至连萧弘出去追缉刺客,这么多天都没有回来的事情都隐藏在心间,并不跟他们提起。 只是在向祖母辞行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对祖母说要她保重身体。 姜氏笑着拍一拍她的手,说:“十五娘你倒是要保养好身体,让阿婆早些看到你的孩儿……” “会的,阿婆,您一定会看到。”谢妙容展颜笑道。 她知道自己是在说谎,但是这样的慌却一定要说。在十八岁之前,她是不打算怀孕要孩子的,所以她的祖母应该是要等很久了,故而她不敢说很快,只能说您一定能看到。可是按照萧家的安排和计划,很快就会举家迁往徐州,等到有了孩子,再见到祖母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她唯有祈愿祖母身体健康,能长命百岁,那样她才能抱着自己的孩子跟祖母相见。 —— 谢妙容回了萧府,萧伦去打听了萧弘的事情回府,孔氏还有萧咸把两人召集到上房院问两人打听的萧弘的消息。 结果萧伦和谢妙容说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萧弘当日在刺客刺杀小皇帝后,带着手下一百多禁军的精锐出城,往晋陵方向去了。因为晋陵那边多山,而要是追缉刺客进山的话,那么短短数日之内,萧弘是不可能回建康城的。 孔氏听完当先就表示了忧虑,说:“三郎何苦如此尽职,哎,这真是让人担心。” 萧咸安慰妻子:“放心,三郎应该会没事,我们多等几日,他应该能回来。我这几日就写奏折辞官,咱们先准备起来,等到三郎回来,他把手上的差事一交,我们一家人就去徐州。” 孔氏犹然不想去徐州,她道:“难道非得这么快?” 萧咸说:“谁晓得接下来鄱阳王和睿王会怎么斗。其实,我倒想三郎无功而返,什么刺客都抓不着,这样一来,咱们萧家才不会得罪他们两边的任何一边。你不知道,现如今的朝局充满变数,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被牵连其中,还是早日离开建康好。去了徐州,那是我们萧家的地盘,到时候离建康远远的,坐山观虎斗,也不怕那血溅到我们身上……” 于此同时,睿王府内,睿王曹焕正在和手下的一些谋士议事,这其中就有其继妃的兄长王鸾。王鸾投靠睿王曹焕后,在朝中混了个六品的尚书丞郎,经常陪在睿王曹焕左右,一来当个随从,而来当个狗头军师,出些馊主意。至于他的这些馊主意,多半和掠夺民脂民膏相关,也就是帮助睿王曹焕敛财。曹焕早年可是被流放之人,穷怕了的。后来重新掌权后,对于敛财那是非常执着,而王鸾的投靠,恰巧满足了他广开财源的贪欲,所以,他倒还比较信任王鸾。 数日前的小皇帝曹桂遇刺事件,完全在曹焕的意料之外,一是这事件的发生出乎他意料,二是这事件把他给牵连进去,他无端被人指认是刺杀小皇帝的幕后凶手。最关键的物证是那一把刺客遗落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 他的睿王府里面,不少心腹的护卫都有这种剑,不少于数百把。故而,现场遗落那一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剑说不上多稀奇,说是别有用心的人栽赃也是说得过去的。当时在皇宫里面他就利用这一点儿为自己洗脱罪名。要想让他服罪,当然是要抓到刺客对证,不然他不会承认是他做的。 后来成功说服众臣同意让曹奇继位为皇,他从宫里出来后,回到王府,立即就让人查手中有铸有睿王府徽号短剑的侍卫。结果查到一人在一月多前丢失了一把这种短剑,但他并没有上报。所以,那柄丢失的铸造有睿王府徽号的剑是被人偷了,然后拿去作为陷害他的证据。 他原本想着借着追查这柄剑,顺藤摸瓜,找出幕后的凶手,可是线索很快就断了。因为那丢剑的人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召集手下的谋士们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中心思想是他绝对不能放过那个意图栽赃谋害他的人。尽管这个人,他已经认定就是那个鄱阳王曹瑗。但是,没有证据,他的怀疑就毫无说法力。 “王爷,咱们可以派出府中得力的侍卫也去追查那刺客的下落。要是能抓住一个刺客,那么撬开他的嘴,在他幕后的指使之人也就无法遁形了。”一位中年谋士建议道,“而且,这么做也能够避免真有刺客被抓了,却被人收买给放了,或者有人卖人情给谢家,把刺客给放了,甚至于还有人想杀掉刺客灭口。要是没有抓住当日刺杀皇帝的刺客,也就无法揪出幕后那意图谋害王爷的人了。” “卖人情给谢家?你是指那个谢家的女婿萧弘?”曹焕问。 “正是,据说当日萧弘发现一位带伤的刺客的行踪,然后带人追了出去,据守门的士卒说,是从建康城的南门出去的,往晋陵方向去了。而且,现在那萧弘都还没有回来。”中年谋士答。 “这是不是说,萧弘的确是发现了些什么,才一路追过去呢?”曹焕又问。 “应是如此。这个萧弘身手了得,说不定他还真能抓住那个受伤的刺客,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当日在皇宫之内刺杀皇帝的几个刺客里面,其中有一人受伤遗落了一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从这一点儿判断萧弘追缉这个受伤的刺客异常重要。只要抓住了他,撬开他的嘴,至少可以证明王爷是被人陷害的。所以我建议王爷即刻派出府中得力的人手循着萧弘出城的方向去搜。” “嗯,你这提议不错。我这就派出我府里的一队精锐去搜寻那萧弘,要是他真抓住那刺客,他们便保住那刺客平安到达建康,送他入诏狱审问。” 曹焕如此说后,立即叫人进来,将此事吩咐下去。 接下来,曹焕又说到了鄱阳王曹瑗,让大家商量下该怎么对付他。尽管曹焕没有明说这个鄱阳王就是那派刺客刺杀小皇帝的幕后指使,但是在刺杀事件发生后,在皇宫的紫宸殿上,他可是最坚决的让众臣采纳那柄遗落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作为证据,指认睿王为刺杀小皇帝的幕后凶手的人。 而睿王当时从鄱阳王如此坚决指认他为凶手的态度上,立即敏锐地感觉到鄱阳王有问题,后面才提出了那个因为小皇帝被刺杀而受益最大的人才有可能是幕后的凶手的理由,而鄱阳王很明显符合这个条件。 正因为抓住了这一点反击鄱阳王,这才让鄱阳王后面做出了同意让弟弟桂阳王曹奇做皇帝,从而以示自己的清白,避开睿王提出的他才是小皇帝被刺最大的受益者的指控。 曹焕见他让步后不由得暗爽,因为要是按照他的直觉,多半是曹瑗策划了这一次的小皇帝遇刺事件,并且他还想借此事扳倒自己。只是他这么做也是太贪心了,没想到在紫宸店上被自己联合王涛等老臣反击,最后不但没有扳倒自己,还让他失去了按照顺序继承皇位的机会。 曹瑗虽然没做上皇帝,还因此和自己的矛盾摆在了明面上。但是他敢这么做,想必也有点儿倚仗。在他身后,有谢家,殷家等几家顶级门阀支持他。所以,他完全可以暂时退一步,让曹奇坐上帝位,避开了自己对他的指责,然后再重新谋划夺得帝位。想必他一石二鸟之计没有奏效,后面应该会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现如今他已经和自己的争斗显露在明面上了,恐怕以后下手就更狠了。 “王爷,那鄱阳王最大的倚仗不过是谢家,谢家挑大梁的就是担任丞相的谢庄,以及做着豫州刺史,掌控豫州兵马的谢节。只要剪除谢家的势力,那鄱阳王也就失去了可以倚仗的靠山。”从那些谋士里面走出一人躬身向着曹焕禀告道。 曹焕向说话之人看过去,见是王鸾,随即微微点头,接着他道:“王三郎,你说的这些大道理谁不懂,关键是你有什么具体的法子么?” 王鸾:“有啊,只是……” 他用眼光扫了下周围的人,似乎欲言又止。 曹焕一看,立即明白什么意思了。便见他一抬手,对堂上除了王鸾以外的人说:“你们都先出去,王三郎留下。” 其他谋士纷纷站起来,应声“是”,随即却步退下。 堂上都没人了,曹焕这才说:“王三郎,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鸾上前几步,离曹焕近一些才开口:“王爷,实在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故而我才请王爷屏退众人。” “好了,这会儿没人了,你就说出来给我听一听,要是你的法子可行,能助我剪除谢家的势力,我到时候必有重赏。” “是,王爷,我这就说来……” 王鸾遂低声如此如此一说,曹焕不时点头,最后等到王鸾说完,就说:“那就照你的意思办,我把这事情也交给你,你好好去做,做成了,本王给你的赏赐必让你满意。至于该本王去做的事情,我也会去做,我们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扳不倒鄱阳王。” “多谢王爷。”王鸾谄媚笑道。 曹焕一挥手:“你去吧。” “是,王爷。”王鸾脸上一直堆着笑,慢慢退了出去。 待到走出了曹焕所在的睿王府议事堂,他才阴阴的笑了笑,低声念了句:“谢家,咱们的账该算一算了……” —— 皇太后殷舜华所在的长寿宫。 鄱阳王脸色晦暗,殷舜华正在发火,责骂儿子:“你说你这做的是什么事儿,不是说只要叫你的手下遗落一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就可以指认睿王是谋刺皇帝的幕后凶手吗?可最后却被他反戈一击,弄出来个什么谁受益最大,谁就是这幕后指使的理由,最后你又心虚了,竟然让桂阳王捡漏,坐上了皇位。你说你这样做,跟让南平王做皇帝继续做皇帝有何区别。而且这样一来,还让睿王对你生起了警惕之心。他这会儿必定认为是你策划谋刺皇帝,然后他会竭力派人去查找你那些手下,要是让他查到了什么,你就麻烦了。” “那种情况下,要是我不同意他的提议,那么就会被诸位大臣认为我是真得意图染指皇位,我没有办法,只能做出那样的让步。”曹瑗脸色难看道,停了停他又说,“既然如今已经跟他在明面上撕破脸了,那我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派出人手去把他给杀了!” “你前头刺杀南平王的人可有藏匿的去处?还有,你还有得力的死士吗?”殷舜华赶忙问。 她并没有否定儿子想要解决睿王的想法,她只是比较担心前面刺杀皇帝的刺客是否安全,还有儿子想要派出死士去刺杀睿王,可有人手。要是儿子并不能回答她的提问,那她就不赞成儿子再冒险。 曹瑗:“母后放心,我挑选的死士他们来自吴越土人,都是些悍不畏死的勇士,他们得手后会去晋陵的土人的山寨和洞子藏匿,那地方是朝廷无法管辖的地方,就算禁军追去了,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至于人手,我还有六名死士,对付睿王绰绰有余了。” “就怕睿王如今已经有了防范,你的人不好得手,反被擒获,到时候牵连你。” “可我不兵行险招,怎么能除掉睿王。他手里有几万原先桓家的精兵,另外虎贲营的袁家兄弟也帮他,还有王家……除非谢相愿意调集禁军,直接灭掉他手里的那些兵和人,我才不用行此险招。况且谢相那个人,母后也很清楚,他是怎么上咱们的船的,他虽然肯帮我们,不代表他愿意动用手里的禁军直接跟睿王的那些兵对上。除非咱们做一件事情,让他切齿痛恨睿王,什么都不管不顾地跟睿王斗上一场。” 殷舜华一听儿子这么说,都没有问他想怎么做,就开始摇头了:“不行,你这法子不可行!要知道,你已经得罪了睿王,要是这又设计谢家,万一被谢相察觉,那你就再也没有可以依仗的人了,到时候,不但你,就是我,也会没有好下场。你要真是没有办法了,就还是派出你剩下的六个死士搏一搏吧。或者,你可以去见一见你四弟,向他表忠心,说服他警惕睿王,那睿王狼子野心,会对他不利。你就死死地一口咬定,你五弟是被睿王的人所杀。要是你四弟相信了你,站在你这一边儿,要除掉睿王就要容易多了。” “也好,那我就去见一见四弟,探一探的口风,若是他不信,也不愿意站在我这一边,那么就只能搏一搏了。”曹瑗面现阴翳之色。 殷舜华亲自送儿子出去后,返还来,心里颇觉焦躁。她似乎感觉到儿子这一次做的事情看似周密,实则疏漏不少。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甚至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但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历来权力之争,皇位之争,从来没有所谓的退路。一旦开始冒险,就要做那个胜利者,若是胜了,你就是王,就拥有生杀予夺的至高权力,可要是你败了,你就是砧板上的肉,唯有任人宰割,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第203章 20.3 萧咸和萧伦在新帝继位后相继辞官,一大家人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举家搬迁到徐州去。于此同时,谢妙容则是焦急的等待着丈夫萧弘回家。这一等就是二十来天,终于等到了萧弘的消息,可这消息对于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据那跟随萧弘一起去抓捕刺客,幸运地逃回来的禁军兵士禀告,说他们一行人追入晋陵一座叫做龙溪山的地方,在一座浮桥上遭遇了当地龙溪寨土人的伏击,萧弘不幸中箭落水,绝大部分的兄弟都跟他一样被射落水中,被湍急的河水吞没。只有少数的禁军兵士得以逃脱,然后在返回建康的途中,被追杀,又死伤了一些,真正逃回建康城的不过三四人。这些人回来后回军中覆命,谢庄知道了就派人去萧府把女儿接回谢家,亲自告诉她此事。他知道如果他写信告诉女儿,女儿也是不会死心的,一定会来亲自见他,问清楚此事。 谢庄眼中含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他只能说让女儿节哀顺变。 “不,三郎一定没有死,我不相信他……他……”谢妙容再也忍不住,泪水开始汹涌流下。在接到了父亲的信之后,她在回娘家的途中,就觉得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等到真正见了父亲,果然,她听到了让她心碎的消息。她再怎么也不敢相信居然是这样的一个消息,又或者她早就有不详的预感,但却是不愿意承认。 “龙溪河水湍急,且那些土人射出来的箭上又淬了毒,听那回建康军营禀告此事的禁军兵士说,萧三郎身上中了好几箭……”谢庄异常难受,但是他还是要说出事情的真相,不想让女儿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言下之意是,萧弘并无生还的机会,就如同那回禁.卫军营禀告此事的兵士所说,中了土人毒箭掉下去的人,绝无活着的可能。 “阿父,我要见一见那回到生还的兵士,我要听他亲口说三郎的事情!”谢妙容激动地喊起来。 她还是不相信萧弘出了事,再无法回来。 “好,好,我会让人传他来见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说一句,要是萧三郎真得和你无缘白头到头,无缘再做夫妻,我看你要尽早决断……徐州,你还是没有必要再去了……回谢家好些……” 谢妙容闻言抬眸看向父亲,见他面容沉痛,语气诚恳,知道这是父亲在为她担心,而且父亲话里的意思她也懂。 她父亲没有说得很清楚的话其实就是要是萧弘真得出了意外,看在谢妙容跟他是新婚,且又没有孩子的份儿上,还是离开萧家比较好。毕竟如果没了萧弘那个丈夫,她留在婆家的身份会很尴尬。而且还有那么多年,难道她愿意为萧弘守着孤单终身。再说了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贞节牌坊,也没有要求女人在自己的男人死了以后,要为男人守节的规定。其实,一般的情况,更多的是改嫁的比较多一点儿。谢庄其实是告诉女儿,萧弘死了,但是女儿可以回娘家,待机再另嫁。这才是符合当世价值观的普遍的做法。谢妙容显然知道这一点儿。但是,她这会儿的伤悲都还没过去呢,她怎么可能那么理智。 “不,我没亲眼见到三郎的尸首,我绝不相信……”谢妙容哭道。 “十五娘,哎……”谢庄看着哀哀哭泣的女儿唯有叹息。 后面,果然谢庄命人叫来了那个向他禀告了萧弘的消息,从晋陵生还的兵士,让他把所见到的都详详细细说给谢妙容听。从这个兵士嘴.巴里,谢妙容才听到,原来当日萧弘带领一百多禁军的禁.卫兵士追踪那个受伤的刺客出了建康城,一路往晋陵而去。进了山后,又深入山区二百多里,在过一个叫龙溪山的峡口的浮桥时,突然遭遇了伏击,那些土人朝着他们射箭,投掷锋利的石矛。因为事发突然,凡事都一马当先的萧弘在队伍的前头,最先中箭。别看那些土人的箭,箭尖只不过是动物的骨头磨制的箭尖,但却非常锋利,并且箭头上还淬了毒,最让人惊奇的是那些土人的箭法奇准,基本上箭无虚发。所以凡是中箭的人,很快就会出现身体或者四肢麻痹的情况,不是抽搐倒地不起,就是因为身体僵直落下桥去,被浮桥下的湍急的河水给冲走。 他亲眼见到了许多兄弟被箭射中后倒毙在桥上,又或者落入河中被淹死。而且他还亲眼见到了萧弘中了三四箭,摔落到河中,接着被湍急的河流给吞没。而看那河水的湍急和深度来看,落下去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听完了这个兵士的话,谢妙容沉默良久。谢庄见状,只得让这个兵士退下,若是要话还要问他,他再来。 “十五娘,如今你可信了?只能怪老天爷……你,今日就别回去了,还是回嘉玉堂去歇一歇吧。对了,此事,我还没有告诉你祖母还有母亲……” “……阿父,我,我还是要回萧府,我阿姑和阿舅,以及一家人都在等着三郎的消息呢。无论如何,我要告诉他们,至于他们是怎么打算,我接受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他们会那么做?”望着哽咽难言的女儿,谢庄犹疑道,“要是那样,也好,大家一拍两散,再说了,你以后的日子还长,我倒巴不得他们那样做,不要假模假样的,反倒拖累你。” 谢妙容始终认为,夫妻之间任何一方突发意外死亡,然后活着的一边立即就要跟死者脱离夫妻关系,颇有人一走茶就凉之感。有点儿太无情,太现实,不过,也是,像她这么一个才跟萧弘新婚才不到一年,又没有孩子的人,留在萧家,似乎没有任何意思。这会儿,她竟然产生了一种无比后悔没有怀上萧弘的孩子的感觉,无比谴责自己做出的那些避孕的举动。她想,要是萧弘不在了,自己肚子里有他的遗腹子,那么无论如何也是爱过他一场的安慰。要是她生下那个孩子,看着他长大,就像是看着萧弘复活一样,总会让自己好过些。得到了萧弘出事的消息后,谢妙容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爱他有多深,远远超过了她自以为比较矜持淡漠的情感。 “阿父,别说了,我……我要回去了……” 谢妙容一直在流泪,尽管她没有大声哭出声,但是谢庄知道,越是这样越伤心,越伤神。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以来是非常理智,并不感情用事的,相信她一定会自己走出来。 “十五娘,我让人送你。”谢庄叫来了阿石,让他亲自护送谢妙容坐的牛车回萧府。 —— 谢妙容回到了萧府,她方才在牛车上一直都在流泪,陪着她回府的阿豆和阿虫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敢问她。只能一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不时递上擦泪的帕子。 最终,还是阿虫忍不住了,问谢妙容:“娘子,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啊?您一直这么哭,我们担心您。” 谢妙容的脑子里这会儿想的都是萧弘的音容笑貌,还有两人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从初初相识,一直到她过生日那一天,送他出府时,他说的那些话。以前认为稀松平常的事情,可这会儿去回想,就如同平凡的小石头变成宝石一样熠熠发光。想起过往种种,她心痛如绞。所以,阿虫的问话,她根本就没有听到耳中,她的意识有点儿模糊,完全陷入了悲伤的情绪之中。 阿虫见得不到谢妙容的回答,便也不敢再问了。 牛车里充斥着悲伤和肃穆以及沉重的气氛。 到了萧府,谢妙容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倒在那张拔步床上大哭了一场。 她放纵自己的泪水与哭声。泪水浸湿了枕头,哭声传出去,引得谢妙容这边院子的奴婢们惶惑的议论纷纷。 有好事者把这事情去说给了谢妙容的婆婆孔氏听,孔氏听了,便过来了。她也晓得今日媳妇儿谢妙容回了趟谢家,貌似是和三郎的事情相关。所以她一直让人留意着谢妙容回府没有,要是回府了就去禀告给她听。 这会儿听说了她回来了,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这让她立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所以匆匆忙忙领着人过来了。 孔氏来到谢妙容和萧弘的院子时,谢妙容虽然哭声小些了,但是她站在屋外,依然可以听到谢妙容呜呜咽咽的哭声。谢妙容这个儿媳妇的脾气和性格孔氏也很清楚,谢妙容嫁过来快一年了,从来都是开朗大方的人,平时绝不会为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哭哭啼啼。像谢妙容今日这种大哭,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呢。 她让人去拍门,叫谢妙容出来见她。 在内室里哭得一塌糊涂的谢妙容也听到了拍门声,听说婆婆来了,她只得起来擦干了眼泪,出来开了门,迎接婆婆进屋。 孔氏一进屋子,看到双眼哭得跟个桃子一样的谢妙容就着急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回去见了你阿父,知道了什么关于三郎的不好的事?” 谢妙容看着婆婆,张张嘴,声音沙哑,好不容易点点头,说:“……阿姑,三郎他……” “他怎么了?”孔氏的心都揪起来了,实在是预感太不好。 这个消息,这种话始终要说出来的,再说自己回府的目的之一,不是就是为了告诉公婆,还有萧家人关于萧弘的事情吗?瞒也瞒不了多久,早晚要说的。 于是,谢妙容流着泪告诉了孔氏,她回娘家,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萧弘出事的消息,以及她不相信,还找了那生还的亲眼见到萧弘中箭落水的兵士了解情况,结果,从那生还的兵士嘴.巴里说出的来的话跟她阿父说的一样…… “三郎……我的儿……”孔氏听完,全身哆嗦,脸色煞白,喃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就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伺候孔氏的婢女和婢妇们乱作一团。大呼小叫,就跟无头苍蝇一样。 谢妙容无奈,只得暂且收拾伤心,出面让人把婆婆抬到内室里的床上去躺着,一面派人去请郎中。 郎中很快来了,替孔氏诊脉,说她这是气急攻心,这才晕倒了,没多大事儿。接着他替孔氏施针,孔氏这才悠悠醒转了。 孔氏醒过来后,那是泪水涟涟,痛哭哀嚎不已。 谢妙容压抑着自己内心的伤痛,劝婆婆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伤心。 谁想孔氏却睨她一眼,说出一句把谢妙容气得肝疼的话:“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自然无法感同身受。三郎没了,可惜了竟没能留下个子嗣,你不能生,就不要挡着别的想为三郎生孩儿的女人生,别以为你暗中做的那些不让三郎收房的事情没人知道……” “阿姑,你这说得什么话?”谢妙容实在忍不住,霍然站了起来,气愤道,“三郎是我夫君,他出了事情难不成我不伤心么?” 心说,自己方才哭得死去活来,你来难不成没听到。还有她方才哭得伤眼红肿,你来没有见到。自己好心好意程式化的劝她不要伤心,她却说自己不能体会她的伤心。还扯到了什么生孩子上头,怪自己没有怀上萧弘的孩子,进而扯到什么收通房的事情上头。她真想问孔氏,不管在哪个大家族,即便男子收了通房,在正妻没有生子之前,哪个通房会被同意生下孩子?这简直是无理取闹。难道只是因为萧弘没了,她这个儿媳妇就跟萧家没关系了,所以孔氏立马就开始以挑剔一个外人的眼光开始挑剔她这个儿媳妇? 孔氏这时候确实有儿子萧弘没了,谢妙容又没为萧弘怀上个遗腹子,所以这个儿媳妇就不成其为儿媳妇了的想法,儿都没了,哪来的媳妇?但是顾及到谢家还是顶级门阀,作为一个外人也应该对谢家的嫡女表示尊敬,不适合弄得很僵。所以在谢妙容明显因为她的话发火后,孔氏也就闭上了嘴。 她随即气呼呼地下床,叫周围伺立着的奴婢们替她穿鞋,扶她回去。 谢妙容心里因为婆婆刚才的话还在生气,就也不劝她在床上多躺会儿再回去好些了。 以往还算和谐的婆媳关系,因为萧弘出事,还有她婆婆那莫来由的怪罪,以及谢妙容气愤的回嘴,一下子就变得冷淡起来。 谢妙容还是送了孔氏出去,这才回来坐在内室南窗下出神。 随着孔氏的到来,萧弘去追缉刺客,在晋陵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萧府,很自然的,作为谢妙容的贴身婢女阿豆和阿虫也知道了。 她们两个这才明白了今日她们服侍的娘子为何回了趟娘家,就一直在哭,原来竟然是…… 竟然是三公子出事了! 这对她们两人来说,同样是非常巨大的打击。在心疼娘子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那么好一个男人的同时,她们也为娘子的未来担心。毕竟她们的主子跟萧弘成亲还不到一年,而且两个人如此相配,如此恩爱,可现在萧弘却出事了,娘子的幸福就这完了。极有可能一辈子的幸福都没了。毕竟新婚不久就成为了寡.妇,这要再嫁都不太可能再遇到像是萧弘那样出色的郎君。 阿豆和阿虫想哭,可是又怕自己这样哭起来,倒惹得谢妙容再次伤心。毕竟这会儿她们服侍的主子谢妙容虽然神情哀伤,面容晦暗,怔怔发呆,但是却没有哭泣啊。 好容易忍住了,她们两个上前去柔声劝慰谢妙容,要节哀顺变,要顾及自己的身体等语。除了说这些,她们也说不出别的了。因为任何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不伤心,不哭的。 “你们下去吧,我今日也累了,想要歇一歇。”谢妙容有气无力道。 也是,她今日情绪波动太大,太过于哀伤,这个伤心伤神的同时,让她的身体也觉得吃不消了。哭了太久,让她觉得心神俱疲。 “好,让我们伺候娘子睡下,我们就出去。”阿豆忍住眼中包着的泪水,上前去搀扶谢妙容。 谢妙容由她扶着上.床去脱了外衣躺下,阿虫又替她盖上薄被,这才和阿豆退了出去。 两人一到外面,阿虫就先忍不住哭了起来,只不过她是压抑着,声音很小,只有跟前的人才能听到。阿豆见阿虫一哭,她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她……郎君他……”阿虫搓着手,六神无主地哭道。 阿豆拿手抹眼泪,哭了两声,忽然说:“三公子说不定还活着。” 阿虫闻言,止住哭,问她:“你哪来的把握这样说,不是说三公子被晋陵山中的那些土人给射中了掉下河去了吗?再说了,那些土人的箭上有毒,又是中毒,又是落入河里,哪有生还的可能?” “俗语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觉着三公子没那么容易死。” “你这是不切实际的瞎想!” “有点儿指望总比没指望好吧,万一,万一呢。” “就算你说的三公子没死,可是要去找到他恐怕也是不容易的,那晋陵山中又有财狼虎豹,又有没开化的土人,像三公子那样有身手还有胆量的人都出事了,一般人去找他不是送死吗?谁又敢去?而且自打三公子出事,也过了好多天了,恐怕要找到他的机会十分渺茫。” “你这个人什么都往不好的方面想,也不想一想好的,万一三公子没死,还要指望着咱们的人去救援呢。说不定去了,还真能救回来。” “说得容易,那我问你,你去救么?” “要是娘子去,那我也就去!”阿豆大声道。 阿虫望着豪气干云的阿豆,完全无语。 却说谢妙容睡了一觉醒来,天色都暗下来了,恰巧婢女阿虫进来向她禀告,说她公婆那边的院子来人了,请她过去说话。 谢妙容遂起来,穿上衣裙,洗了脸,梳了头,由阿豆和阿虫陪着去了公婆所在的上房院。 进了屋子,才发现萧家到的人不少,除了萧伦和庐陵长公主夫妻,还有萧弘的弟弟妹妹,以及这一年内才成亲的四郎萧业和他娘子宗姿言,五郎萧嵩和其妻张巧灵。 她公婆坐在堂上正中的榻上,孔氏脸色煞白,眼睛红肿,显然是哭泣所致。而萧咸则是脸色发青,神情哀戚。萧伦和庐陵长公主夫妇神情肃然,其他的人的脸色都很沉郁。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神情轻松的,个顶个的都是苦哈哈的。屋子里的气氛非常压抑。 众人见到谢妙容走进来,所有人的眼光探照灯一样刷地投射了过去,每个人都在探究谢妙容的神情,猜测着她的心思。 谢妙容向公婆行了礼,孔氏神情冷淡地看着她,萧咸则是让她坐下再说话。 等谢妙容坐下后,萧咸才让她把回娘家从其父那里知道的关于萧弘的事情再说一遍。 谢妙容知道萧家的这些跟萧弘关系亲近的人也跟她一样,再陡然知道萧弘出事的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其实跟她一样,都是不相信,非得要亲耳听到,亲耳见到才相信。 要她将丈夫出事的过程再当着人详细说一遍,不啻于心又被凌迟一次。 她千忍万忍,可眼里依旧包了泪,将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关于萧弘在晋陵龙溪山出事的详情说了一遍,说到最后萧弘中箭落水时,已然是哽咽难言。 一屋子里的人亲耳听到了萧弘出事的详情后,一些人也开始低声啜泣起来,一些人则是神情古怪。比如五郎萧嵩,他的脸上的神情就是拉长了脸,似乎要哭的样子,可是眼底却有一抹幸灾乐祸飞逝而过。 “这么说,三郎他……他是回不来了……”萧咸听完也忍不住落泪了,他极力隐忍悲恸之情,快速地用衣袖擦了泪,又说,“这些日子,我们都收拾好了行李,就等着三郎回来,一家人迁往徐州呢……现如今却……” 谢妙容听到这话,包在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流出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在等着萧弘回来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收拾东西呢,就等着萧弘回来,不用耽搁,跟着一大家人去徐州。 “阿父,三弟出了事情,我们是在建康替他办了丧事,再去徐州,还是先搬到徐州去再替三弟举办丧事?”萧伦尽管也为兄弟出事难过,流了眼泪,可是他到底是男人,在伤心的同时不忘记考虑比较重要的萧家搬迁之事。 “这……”萧咸犹豫了,也难怪他会犹豫,因为搬迁徐州可是萧家人的大计,之前为了等着萧弘回来已经耽搁了。这要是再为萧弘办丧事,再耽搁一段儿,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朝局如何变动,萧家是否处于被动之中。再有,这要为萧弘在建康办丧事,萧弘的尸首都没有,又如何办呢?   ☆、第204章 20.4 “阿父,不如我带领府中的死士去龙溪寻找三弟,即便寻到的是尸首,带回来也可以为他做个丧事。反正我辞官在家,正好可以做这件事。”似乎是想到了父亲为何疑惑,萧伦突然说道。 “不行!”几乎是异口同声,孔氏和庐陵长公主急急开口反对。 接着庐陵长公主意识到了什么,立即闭口垂下头去,她不敢看谢妙容。虽然他觉得丈夫顾及兄弟情义,提出去寻找出事的三弟,若是他真得遭遇了不幸,找到了他的尸首将他带回来,那是一件好事,但是晋陵的山中如此凶险,她自然是不想丈夫为了寻找三弟去冒险。要是她丈夫去了,也出了事儿,那她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办。她情急之下出言反对,话出口后才觉得这种话说出来有点儿冒失,有点儿对不起三弟妹,所以赶忙住了口。 可她的婆婆孔氏却不会住口,她是这么说的:“二郎,你想要寻找三郎的心是对的,但是这种事情岂能让你亲自去以身犯险。我和你阿父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个儿子了,要是你再去出个事,我和你阿父怕是不能活了。再说了,你还有妻儿,你也还有一家人。故而,你不许去!要去也是别的人去!” 萧咸听了孔氏说的话,就问:“娘子,你的意思是派人去找三郎,且不说他还活着,就算是真得遭到了不幸,将他的尸首带回来,也能为他做个丧事是不是?要是这么的话,我们萧家就要晚些才能去徐州了。” 孔氏本来就不是很想去徐州,先前是因为萧咸说得形势好象挺紧张才答应了举家搬往徐州,这会儿二儿子出了事儿,她其实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二儿子没死。并且就算是死了,也得要有个尸首也说得过去呀。 “郎君说得对,我就是想为三郎在建康办丧事,故而我同意二郎所说,派出府中护卫去龙溪寻找三郎。这些事情指望朝廷是指望不上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依娘子所言,那就在建康多等一段儿,只是二郎不去,该派何人去龙溪呢?”萧咸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 萧府中武艺高强的护卫倒是有一些,但是此去龙溪,要是没有可信的人带队前往,恐怕效果就不是那么好,也许这些护卫也会怕死,去随便看一看就回来。除非许下重金,他们就会尽力。但是,萧咸依然想要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去龙溪山。他扫视着堂下站着的诸位萧家的郎君,突然发现尽管已经有成年的成家的,但是很显然,他们完全比不上长子萧伦。萧伦好歹在军营中呆过,也有一身武艺,可是其他的几个已经成年的郎君,比如四郎萧业,还有五郎萧嵩,都不习武,显然这种危险的事情他们是干不了的。而唯一的一个习武的郎君,萧家八郎萧奕只有十二岁,又太小,不堪重任。 在萧咸的心中,还是想派一位萧家郎君带队前往去寻找次子萧弘的。不管怎么样,就算找到尸首也可以让人入土为安。这是他和孔氏两夫妻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了。 一室沉默中,突然谢妙容开了口:“阿姑,阿舅,我愿意带人去龙溪寻找三郎。” “你?”萧咸和孔氏闻言一齐看向了谢妙容,两人面上尽管有欣慰之色,但是很显然眼中却有怀疑。 萧咸先就说话了:“十五娘,你不过是一介女流,那龙溪山是何等险恶,你去了恐怕有去无回。你这心意我们领了,我看这事情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阿舅,我自小练剑,也有好多年了,我师傅乃是公孙舞,相信你们也知道她。她传授我的剑术,足以自保。再说了,我心里也想要知道三郎的生死,到底他是生是死,我要是闹不明白,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释怀。故而,请把去龙溪山寻找三郎一事交给我,另外我们谢家也有高手可以助我一臂之力,我可以让我阿父给我派两个得力的人同行。除此之外再派上十来个萧府的武艺高强的护卫,我们一行人扮作走入山中去贩卖盐糖等杂货的商人,寻找三郎……” 只能说谢妙容穿越之前看过不少探险者深入深山探险的片子,一下子就把她看到过的那些探险者如何深入深山跟少数名族打交道的桥段说出来了。她心里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丈夫的生死,就顾不得害怕,脱口而出说出了她的法子。 还别说,谢妙容这么一说,倒是一下子就让萧咸和孔氏在大感意外的同时,又觉得谢妙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甚至可行性颇高。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让谢妙容试一试的意思。 于是只听孔氏道:“既然媳妇有此打算又有此本事,那么就,就劳烦你走一趟吧。” 萧咸随即也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其实在他看来,尽管谢妙容说得那样好,让他也产生了不如让她试一试的想法,但是他还是觉得谢妙容这个媳妇去龙溪山找儿子,还是太危险了。万一去了,出了事情的话,那么次子夫妻可都折在龙溪山了。他有些于心不忍的,要是谢妙容是他的女儿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她去的。但是,她只不过是儿媳,还不曾为萧家生下子嗣,别人的女儿,他当然就不会那么紧张了。他也晓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儿自私,有点儿上不了台面,他也有自知之明,就没有再多言了。 谢妙容听婆婆这么说了,就说:“那好,明日我就去做准备,准备好的话,尽快出发。” “那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孔氏挥一挥手,示意谢妙容可以回去了,这会儿她是温言细语的,一改下午刚见谢妙容,听她说了萧弘的噩耗后,立即埋怨儿媳妇没有给儿子怀上子嗣,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的冷淡语气。 谢妙容欠一欠身,却步退下了。 接着孔氏也让屋子里的人都散了,各自回去歇息,还有在没有见到萧弘的尸首前,谁都不许说他死了。 众人唯唯应诺。 等到跟前没人了,萧咸才对孔氏说了一句:“三郎媳妇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她要是出了事,怎么跟谢家交代?” 孔氏不快地觑他一眼,说:“这也不是我们让她去的,是她自己说要去的,就算她真出事了,谢家也怪不着我们。还有,你方才不是听她说了,她说她要回谢家去调两个能干的人帮她,这么一来,谢家人肯定晓得她要去做什么吧?要是他们都拦不住她,出了事又能怪谁?” “你说,谢家会不会知道了,不让她去。”萧咸又问。 孔氏道:“要是真不让她去的话,我们还有必要留着这个媳妇么?其实三郎真要有事,她就根本没必要再跟我们去徐州了。我见到她,就想起三郎,更觉伤心呢。” “哎……”萧咸唯有叹息。 —— 谢妙容要去龙溪山找萧弘的消息,随着当晚在上房院的家庭会议结束后,各人的离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萧府。各房对于这件事情,看法不一。 比如说,萧伦和庐陵长公主回房后,说起此事,庐陵长公主就说谢妙容这是疯了,她一定是想不开,趁着去寻找萧弘,自寻短见。当着公公婆婆,她又不好劝她。而且她还质疑为何公婆也明知道谢妙容去龙溪山寻找萧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却同意让她去。 萧伦却说谢妙容这个弟媳去龙溪山不一定就会出事,再说了她对萧弘一往情深,要是不去一趟的话无法心安。而且,他还认为谢妙容一直以来做事情都比较靠谱,谁说她去龙溪山就会遇到危险,说不定此一去马到功成呢。 “什么马到功成,你们萧家这是不把别人家的女儿当自家人看。虽然我也不赞成你去冒险,可是府里就找不到其他带队的人了吗,非得要谢十五娘一个女流之辈去?你想一想,三弟能够生还的可能实在是太小,为何非得要一个活人去送死?” 庐陵长公主有些话没有明说,但是很显然,她对公婆的决定相当不满。 “什么叫活人去送死,我三弟和三弟妹他们是伉俪情深,我想,要是我像我三弟那样,你一定不会来寻我!”萧伦越说越生气。 “你……哼!”庐陵长公主一拂袖,转身往内室里去,她不能否认萧伦的话,要是萧伦也像萧弘一样在龙溪山出事,她一定不会去找他。这并不是对萧伦没感情,而是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为一个男人发疯到扔下儿女,扔下所有不顾一切的地步。 萧伦见跟庐陵长公主说不到一块儿,便也拂袖掀帘子出去了,径直去了书房。 另一边四郎萧业和妻子宗姿言回房去说起此事,宗姿言和庐陵长公主的意思一样,就是说谢妙容此举太过冒险,就怕她出事。还说碍于公婆在跟前,她没好劝她。 萧业则说恨自己是个文弱书生,没有习武,否则他可以代替谢妙容去。 宗姿言听了,觑他一眼,凉飕飕道:“别说我不愿意你去了,就是你阿母也不会让你去,哎,人就是这样,什么事搁在别人身上就这不好那不好,搁到自己身上,就无话可说了。算了,明儿我还是过去见一见三嫂,劝一劝她,不用自己去,只要多给那些找三弟的人一些财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那些人不尽力,你说呢?” “也好,你去劝劝三嫂也行,咱们总不能看着她往那不归路上走,尽管这么着有违二伯母之意,但是一条命啊,咱们也管不得那许多了。只是你过去说话要委婉些,跟前也不叫有人,别让人把你劝三嫂的话传出去,到时候惹得二伯母和二伯父不高兴才好。” “我省得了,我会小心的。” 两夫妻说了这些话,便叫人进来服侍洗漱了歇下不提。 而五郎萧嵩和妻子张巧灵回去说起此事,两人除了说谢妙容蠢笨以外,还操心起了谢妙容要是此一去出事了,她那庞大的嫁妆该如何处理?是不是会被收入萧府公中,还是让谢家人拿回去呢。张巧灵还说,要不要明日去提醒公婆,让他们在谢妙容去龙溪山找萧弘时,让她写下个什么遗嘱之类的东西,把她的嫁妆和财产列个单子,万一她要是遭遇不测,也不至于让谢家和萧家为了她的嫁妆扯皮呀。 萧嵩道:“虽说你去我阿父和阿母跟前提这些有些不吉利,但是要不说出来,以后谢家和萧家真会为三嫂的嫁妆扯皮。你明儿去向我阿母请安后留下来,稍微提一提吧,记住不要说得那么明白……” “行了,我知道怎么说话。”张巧灵白萧嵩一眼,一拉他袖子,“走,我今日累了,你去给我搓一搓背……” 萧嵩和宗姿言的内室里也修造了一间浴室,故而张巧灵这么说。 “又搓背?这不是奴婢该干的活儿么,你怎么老找我?”萧嵩相当不满,他对于跟宗姿言洗鸳鸯浴比较没兴趣,每次都觉得跟下苦力一样。 “你去不去?”宗姿言一边撅起了嘴,一边上手就在萧嵩的手臂上掐了一把。 萧嵩吃痛,鬼叫了一声,只得苦哈哈的求饶,跟着宗姿言去浴室下苦力了。 那边厢,谢妙容回了屋,一进屋,阿虫就跑上去急急地劝她:“娘子,那龙溪山,你千万不要去啊,有那么多人可以派,你为何要去冒险?这件事情太危险,奴婢实在是太过于担心你……” “担心我有去无回吗?”谢妙容说出了阿虫的担心。 阿虫无奈点头。 “可是你明白我的心么,这件事情我不想交到别人手上,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就是觉得我跟三郎之间有一种极微小的感应。要是他活着,我能感应到他。下晌,我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三郎,他虽然浑身是血,躺在河边,但是他的身体在动,他没有死……”谢妙容一边说一边努力去回想那个梦。 阿虫看到主子那陷入梦中的表情,心里却无限悲伤,她想有一句俗语是怎么说的:梦死得生,梦生得死。 要是主子梦见的是郎君活着,那其实不该是意味着他已经死了吗? 这个话她真想说出来,但是想到说出来,就连主子那仅剩的微小的希望也破灭了,那样多么残忍。所以她只得眼中含泪把那句话给硬生生的吞下了。 可是她又想借此劝说谢妙容不要去。除了这个,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动主子不去龙溪山的理由。 她正在犹豫呢,一边的阿豆说话了:“娘子,奴婢支持您去,您要去的话,也带上我一个吧。我想,我虽然不会舞刀弄剑,但我能吃苦,还能伺候您。另外,提起龙溪山,我阿父认识一家人是从龙溪那边搬出来的,他们对龙溪当地应该挺熟的……” “哦,那你明儿去找你阿父,让他去问这家人到底对龙溪当地的地形,还有当地的土人说的话熟不熟,要是他们都熟的话,就请他们一到两人跟我们同行,叫他们做个向导。对了,告诉你阿父,他们要愿意去,我愿意重金相酬谢。” “娘子让我去了?”阿豆高兴地问,她听到谢妙容说的“跟我们同行”的话,当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阿豆,你这是存心添乱是不是?”阿虫一听,立马狠狠地瞪了阿豆一眼,大声责怪她。 阿豆向着阿虫吐了吐舌.头,说:“娘子和郎君心有灵犀,娘子说郎君还活着就是还活着,我要陪着娘子去找三公子,你就在家好好守着屋子就行了。” 阿虫无语,待要重新组织语言再劝说主子几句,谢妙容已经抬手阻止了阿虫再说话,道:“好了,阿虫,别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帮我收拾些里面的换洗衣物,另外再准备些丸药和易于携带的药材,比如止血,解毒,防止蚊虫叮咬,还有退热之类的药。我要歇息了,明日要回谢家跟我阿父商量此事。” “是,娘子。”阿豆当先雀跃着答应了,阿虫没办法,随后也跟着答应了。 谢妙容等着两个奴婢退下了,洗漱了躺在床上,把去龙溪山找寻萧弘的步骤细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有了谱,她才安心了些,沉沉睡去。 第二日,谢妙容一早起来,坐了牛车回了娘家,直接去找其父谢庄。 谢庄见到女儿又回来了,感觉非常奇怪,还没等谢妙容开口说话呢,他就问:“十五娘,你昨日回去后,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所以今日来找为父?” 谢妙容:“阿父,倒是真有事儿,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女儿今日来,是想向阿父借两个人。” “借人?是谁?” “就是阿石和周坦。” “借他们?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阿石和周坦都是谢府里面,谢庄可以倚靠的高手,这两个人功夫了得,有他们在,基本上可以保护主子的安全无虞。谢庄一听女儿要借这两个人,便怀疑女儿要去做什么难度不小的事情。所以他问谢妙容的时候神情比较紧张。 “阿父,昨日回府后,我公婆说起即便要为三郎办丧事,也不能没有他……他的尸首。所以我打算带人去龙溪山找他。” “什么?十五娘,你知不知道龙溪山十分险恶,不说地形,就是那些当地的土人也绝非善类。萧三郎带着那么多的禁军精锐士卒前去龙溪,都遭遇了伏击,死伤了那么多人,你一介女流,就算带了阿石和周坦去,又岂能无虞?我不同意你去龙溪!” 谢庄口气坚决得反对谢妙容去龙溪山寻找萧弘。 “阿父,你听我说,其实,我昨日回府后冷静下来想了一想,我觉得三郎或者并没有死,我后来也梦到了他。不知道您相不相信,心有灵犀这样的话。反正对我来说,我是相信的。据昨日那生还的禁军兵士说,三郎是中箭落水了,但是落水以后到底是生是死,他并没有看到。要是仅仅凭借这个就说三郎死了,这也太武断了。况且三郎也是经历过战场生死考验的人,他远比一般人在求生意志上更为强大。而且,退一万步说,他,他就算是真遭遇了不测,我作为他的妻子,也想找到他,让他入土为安。否则,我这一世心中难安……” 谢庄静静地听着女儿的话,看着女儿说着说着眼中又蓄满了泪。 他的心抽抽地疼,对于女儿遭遇了这样的打击他又何尝不感到万分难过呢,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小女儿能跟萧三郎白头到老。这之前,他的两个女儿,长女谢伯媛还有次女谢绣姬婚姻不顺,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没少操心。他最看重的小女儿嫁了萧三郎那么一个出色的郎君,他的心里是非常高兴的。但如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觉得老天爷真是不公,为何要这样对待她的女儿。明明他的女儿人品好,相貌好,出身好,又聪明能干,又怜贫惜弱,这样的人,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的丈夫遭遇不测。他跟女儿才成亲不到一年啊,甚至两个人都没有子嗣。女儿年纪轻轻就要面临失去丈夫,成为寡.妇的局面。也许,这一切都因为他这个父亲为官这些年,也间接做了什么不善的事情,所以老天爷要惩罚他的女儿? 他听了女儿的话后,仍然是不太相信萧弘还活着。只是,女儿这样执着,他又能说什么呢?他虽然心疼她,虽然担心她,但是他也理解她。 试想,要是自己处在她那个位置,也会执着不放弃寻找爱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要是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放任丈夫在龙溪山失踪,也许萧弘真得受伤了没有死,可是没有人去救援,他就会真得失去一线生机。而要是萧弘真死了,放任不管,也会让他的尸首被财狼野兽所吃,被虫子啃咬,这样不是对死者的亵渎吗? 作为他的亲人,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不忍心看到。 他觉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女儿的决定也是正确的,是有良心的。他尽管一开始出于担心女儿安危的目的反对,但是听女儿说了后面的话后,他又觉得应该支持女儿。人活在世上,到底还是要讲感情,讲良心的。 “哎,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么,我就借阿石和周坦给你,让他们陪你去龙溪山寻找萧三郎。只是,你得跟我说一说,你都有什么好主意找到萧三郎,还有,你为了找到萧三郎都做了些什么准备。你说给为父听一听,为父才能安心。而且要是为父听到不足之处,也可以给你出些主意。一切都求务必妥帖,务必安全为上。”   ☆、第205章 20.5 谢妙容用了两天时间来准备去晋陵郡的龙溪山。 在这两天之中,阿豆去说服他阿父的朋友贺姓一家人还比较顺利,那一家人派出了他们的二儿子贺牛作为谢妙容一行人的向导。有了贺牛做向导,谢妙容就晓得了如何扮成行走晋陵山间的以物易物的杂货商人。 贺牛一家人在龙溪附近住了十来年,他们虽然不是龙溪寨的土人,但是跟土人打了很多年交道,对于他们的语言风俗都比较了解,自然对于行走晋陵山间做以物易物买卖的杂货商售卖的货品比较清楚。他看了谢妙容等人准备的杂货后,就指出了那些龙溪山住着的土人比较喜欢铁制的刀具还有铁锅等东西,因为这些东西他们无法制造,所以很受欢迎。除此以外,谢妙容要求带去卖的盐的确也受欢迎,但是糖的话就不如盐受欢迎,所以他建议不要带糖,把糖换成盐。另外锦缎和棉布也不需要,因为那些山民穿的都是自己家纺织的麻布,除了带些少量的锦缎献给山寨的首领外,棉布等一概用不上。至于药材等,那些山民更是不缺,而且进山去售卖货品的商人往往能从他们手上换得质量上佳的药材。 不过,谢妙容要求带的药都是以止血疗伤,以及治疗中毒还有被蚊虫叮咬的药为多。贺牛甚至建议他们可以拿盐去换取龙溪山土人的疗毒的药材,特别是他们涂抹在箭头上的毒汁。那种毒汁其实是相当于一种强烈的麻醉剂,只要被箭射中,就很容易产生僵直,行动不便,最后头脑昏迷。 “原来他们使用的毒是一种麻醉剂。”谢妙容闻言恍然道。 贺牛接话:“大多数的箭头上涂抹的都是让人麻醉的毒汁,因为他们需要打猎维持生计,故而,箭头上的毒只是为了射中野兽时,让野兽倒地没法跑掉,要是涂抹的毒液,那么被射倒的野兽就没法吃了。” 听了贺牛的话,谢妙容突觉安心一些了,因为要是萧弘被射中的是让身体麻痹的毒箭,那么他即使跌落到河里,也比那箭上的是真的毒发作起来没命好。 有了贺牛这个向导,谢妙容觉得心里有谱多了,毕竟贺牛对龙溪山的地形,以及当地土人的风俗语言都了解,这让他们的行动少了许多盲目性。接下来,她去探寻龙溪山,寻找萧弘的准备工作的进度就快多了。 仅仅用了两天,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谢庄让阿石和周坦陪着谢妙容去龙溪山,让他们护卫她的安全。而萧家则是挑出来了十个武艺高强的护卫,听从谢妙容的指挥。另外,那个从龙溪生还的禁军兵士牧七也跟着谢妙容等人同行,他对当初跟着萧弘一起进山的路线比较熟悉,而且他也清楚萧弘是在那里出事的,所以谢庄让他跟着女儿谢妙容一起去。阿豆和贺牛一起去给谢妙容等人准备了进山穿的衣服。其中,谢妙容等人穿的是布衣,跟普通的行走山间贩卖货物的小贩的衣裳装扮一样。而贺牛则是打扮成一个龙溪土人,脑袋上缠着一块染色的蓝绿条纹的麻布,腰间的布腰带上插着一把短刀。 他们一行人一共有十六人,每人准备了一匹矮脚马,矮脚马上驮着一些货物。 只不过谢妙容和阿豆骑的马上少一些货物,其他人的马匹上多些。这也是考虑到她们两个是女的,在山路间行走有点儿困难,不比阿石和周坦等男子,他们相对来说,比谢妙容和阿豆的脚力要好多了。 但是他们毕竟是去找人的,也不可能真如那贩卖货物的小贩那样带那么多的货物,只是看起来像就行了。 却说在谢妙容一行人临行之前,萧家五郎萧嵩的妻子张巧灵真个跑去孔氏跟前委婉提醒了下要是谢妙容去了龙溪山没办法回来,那她的那庞大的嫁妆该怎么处置。孔氏是多聪明的人,张巧灵就这么一提,她也晓得她话中的意思,随见便见孔氏垮了脸,照着张巧灵面上就啐了一口,骂她是蛇蝎心肠,难怪是个庶女,眼皮子这么浅。她三儿媳妇还没出门儿呢,张巧灵就跑来说这些,不但不吉利,还想鼓动她这个婆婆谋夺儿媳妇的嫁妆。 孔氏说:“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们萧家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不稀罕媳妇的嫁妆,甭管这嫁妆是一座金山还是什么。既然你要生出这种龌龊心思,那明日就把你的嫁妆都给我交上来,我替你管着,不然你也不晓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阿姑,我再不敢了,求您不要……”张巧灵求情道。 孔氏打断她说话:“不要,不要什么?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有收回去的理,下去吧!” “阿姑……” “下去!” 张巧灵见婆婆脸色陡然冷厉起来,她不敢再求饶,只得怯怯地退下了。 一回去,她就在屋子里砸东西,闹出来的动静挺大。萧嵩问她怎么了,她倒是指着萧嵩的鼻子骂起来,说他给她出的鬼主意,这下子让她的嫁妆被婆婆给收走了。萧嵩忙问是怎么回事,于是张巧灵就把去孔氏跟前提谢妙容嫁妆的事情,结果被孔氏怪罪,说她说话不吉利,还说萧家根本不稀罕媳妇的嫁妆。 最后,张巧灵咆哮起来:“要是不稀罕媳妇的嫁妆,可为何要把我的嫁妆给收走?” 萧嵩捂着嘴笑,主要是他想到这个骄横的媳妇没嫁妆了,以后可能气焰也没那么嚣张了,这的确是件好事。 张巧灵见状,直接脱下一只鞋,朝着捂着嘴笑的萧嵩砸过去。 萧嵩一低头躲开了,抱着头跑了出去,一出去到院子里,他就喊开了:“你这就叫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能怪谁?” 张巧灵在屋里听到气得不行,穿着一只鞋追出去,在廊下脱了另一只鞋朝着萧嵩砸过去。 这一次,离得更远,她当然没有砸到。 萧嵩朝着她做个鬼脸,一溜烟儿地跑了,剩下张巧灵在廊下嚎啕大哭。 次日,去送谢妙容的萧家众人里,就没有张巧灵,据说她昨晚偶感风寒,卧病在床,故而不能前来相送了。 谢妙容也没管这个五弟媳妇,而是跟萧家众人一一道别。 在她准备去龙溪山寻找萧弘的两天中,庐陵长公主还有四郎媳妇宗姿言都悄悄过去找过她,劝她不要如此莽撞,因为龙溪山那里太凶险,她们怕她出事回不来。 谢妙容感谢了她们的关心,说自己不会有事的,请她们放心。 庐陵长公主和宗姿言不好深说,只能祝愿她一路顺风,能尽快找到萧弘。 这会儿在萧府门口送别的人里面,就有庐陵长公主和宗姿言,两个人拉着谢妙容的手依依惜别,又叮嘱她要分外小心。临到孔氏和萧咸时,两人只是叫她要注意安全,他们等着她带着三郎回来。 在一边的阿豆听了就撇撇嘴,心想老爷和夫人可真是偏心,从来不忘要娘子带着郎君回来。他们难道就不想一想,万一娘子遇到危险,带不回郎君,那种时候不是该先保住娘子的安全才是吗?他们为何不补上一句,让娘子以自己的安全为上,实在找不到郎君就算了的话。 谢妙容对于公婆一向以自己的儿子为重早就习惯了,她想起祖母曾经说的话,当初她阿父娶了她阿母,她的祖母也是百般看不惯,一直到相处的日子长了,媳妇呆在身边的日子甚至长过了女儿,后面在婆婆眼里,媳妇儿才是替代了女儿,成为了亲人。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毕竟她和萧弘成亲不足一年,不管是她对婆婆,还是婆婆对她,感情都不深。一个母亲更看重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她就不跟公婆在一些话上头计较了。 “我会尽力去找三郎,尽力把他带回来。”最后,她向公婆应承,“尽我最大的努力。” “时辰不早了,娘子,我们启程吧。”站立一旁帮着谢妙容牵马的阿石上前道。 他也是不喜欢萧咸和孔氏两人说的话,心中不耐烦,替谢妙容不值,所以上前来催谢妙容走。 谢妙容应声“好”,随即转身,踏上马镫上马。这种矮脚马是本地品种,并不高大,一般都是用来驮运货物,所以谢妙容很容易就上了马。其余人见谢妙容上了马,大家也纷纷上马。 向着萧府门口的众人拱了拱手,谢妙容一行人打马消失在建康街头。 —— 谈不上日夜兼程,反正谢妙容一行人都是白天赶路,晚上找到可以歇息的旅店就去旅店休息,要是找不到歇宿的地方,便露宿野外。好在此时是五月,天气晴好,谢妙容等人露宿也不难过。 如此过了五六天,才到了晋陵境内,接着谢妙容等人在比较大的城中又补充了些吃食,这才往龙溪山去。 龙溪山之所以得名龙溪,是因为龙溪山的山脉宛如一条巨.龙,而龙溪山的山上流下溪水,在山脚汇聚成河,两样加起来就有了龙溪山的名字。 龙溪山脉绵延一百多里,山脚的那条名叫龙溪的河,却不是象名字那样只不过是条溪,而是条水流颇大且又湍急的河。 这山中的气候更是经常变换,头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可能走一段山路之后,就突然天阴,接着又下雨,甚至还会落下冰雹。这样一来,就让谢妙容一行人在进入龙溪山后,行路的速度慢下来了。 因为山路泥泞打滑,那些矮脚马也有不时摔倒的,所以谢妙容就下了马,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跟在阿石后面往前走。 周坦走在队伍最前面,他问牧七:“离你家郎君出事的那峡谷的浮桥还有多远?” 牧七说:“还要走三四十里路。” “三四十里,这鬼天气,怕得走上一天。”周坦摇摇头,透过雨幕往前看。 此时的龙溪山雾气沉沉,雨丝氤氲,他们行走在山路上,山路两旁都是密林,山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间或可以听到山间有猿猴的叫声,在山间回荡,更显山谷幽深。 谢妙容由阿豆扶着,两个人在泥泞的山道上也走得艰难。 在前面走着的阿石不时回头让她们两个小心些。 “娘子,这一直下雨,依奴婢看不如找个能遮雨的山岩躲上一躲,等雨停了再走。”阿豆建议道。 阿石听见了阿豆的话,也回头问谢妙容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一歇。 谢妙容看看前面的大山,道:“你去问一问牧七,离我家郎君出事的地方还有多远。” 阿石听了,便急行几步上前问牧七:“牧七,我家娘子问你,离萧家三公子出事的地方还有多远。” 牧七就把方才对周坦说的话对阿石说了。 阿石听了,回去就把牧七的话对谢妙容说了一遍。 谢妙容一听还有三四十里,如果一直下雨的就需要一天。便让阿石去与周坦说,让他看到一个可以遮雨的山岩时,就叫大家去躲一躲雨再说。 阿石答应了,就又往前去找到周坦把谢妙容的话对他说了。 周坦闻言,看看天,见天边依然有黑云未散,想来这雨还要下会,就也同意谢妙容的提议。 一行人冒雨继续在山路上艰难的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周坦瞧见了山坡上的一处山岩上凹进去一块的洞穴。这个洞穴有个不规则的洞口,洞口足有三四个人那么高,宽度也有两个人搭起来那么宽。 周坦便招呼后面的人跟上,大家一起进洞去避雨。 谢妙容跟阿豆两个人,彼此扶持着走到了那山洞门口。周坦带着几个人已经进洞去了,他们先进去看一看里面可有野兽,以及里面是否宽敞,容得下他们这些人还有马匹。 将头上的斗笠还有身上披着的蓑衣取下来,谢妙容抹一抹额头的水珠,顺带擦了擦脸,她回转身看向那山高林密,逶迤绵延的大山,思绪却已经飞远了。不经意间,她就在想,萧弘该是在这山中的哪一处呢?他这会儿怎么样了?他一定不会有事吧? 正在她思绪飞远时,忽地她身边那十匹没有进洞的矮脚马一起扬蹄嘶鸣起来,仿佛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这让牵住马的人拼命的拉住马儿,害怕马儿受惊跑了。 “出什么事了?”谢妙容收回神思,问身边站着的阿豆和阿石。 “好像是洞里面有什么动静……”阿石回答。 谢妙容就往黑黝黝的洞里面张望,她似乎听到了里面传来数声人的惊呼,还有某种动物的嘶吼。 “娘子,小心!”阿石也听到了那种声音,接着就把谢妙容护在了身后。 里面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后面又传出来更大声的野兽的咆哮,渐渐的声音微弱下去。 有人的脚步声往洞口而来,阿石全力戒备着。 不一会儿,只见周坦和起先跟着他一起进洞的几个萧府的护卫走了出来,洞外的众人可以看到他们身上都多多少少溅上了血迹,周坦的脸上更是满是鲜血。 谢妙容一见就吓了一跳,赶忙问:“周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可受伤了?” 周坦乐呵呵的一笑,道:“没事,就是方才我们杀了一只大虎并两只小虎……” “啊?老虎?”谢妙容刚才是听到了野兽的吼声,可她没想到居然是老虎,“虎死了?” “是死了,我们几个刀棒齐下,那只大的没几下就被兄弟们杀了,杀了大的我们又去把小的给杀了。还有,娘子,你看,我们在虎窝里发现了这个……”周坦一边说,一边把手里抱着的一个身穿褐色麻衣,约莫五六岁,非常瘦小的孩子,抱到谢妙容跟前给她看。 谢妙容低头去看孩子,只见这孩子穿着和汉人不太一样,他的皮肤也较黄。 此时的他紧闭着眼,手臂上有一处渗出血迹的伤口。 “他没事吧?”谢妙容问抱着孩子的周坦。 周坦:“只是手伤了,还有气。” “快拿我们的疗伤止血的药给他用上,既然那洞里的老虎已经被杀死,那么我们一行人就暂且在这里歇一歇吧,等雨停以后再走。”谢妙容吩咐身边人道。 就有人拿出来了松木火把,还有油灯,把它们都点上,用作照明。大家牵住马往洞里走。 从洞中传出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谢妙容闻了微觉不适。 然而那些马儿却死活不肯进洞来,也许是它们闻到了血腥味儿感到害怕。没办法,谢妙容只得让两人到洞口去看守马匹,其他人进洞歇脚休息。 等到洞中因为火把和油灯而变得明亮起来时,谢妙容就看清楚了那被周坦等人杀死在洞底的那一大两小三只虎。还有在这三只虎边的一副血肉模糊的人骨架子,那人骨架子上还有一颗人头,人头也被啃得血肉模糊,看不清楚面目,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这让谢妙容和阿豆给吓得尖叫一声,几乎跳起来。 周坦在一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谢妙容说:“娘子,抱歉得很,方才我没有把这个死人的事情对你说,让你受了惊吓。” 谢妙容拍着胸.脯说:“没事儿,没事儿。” 阿豆道:“几乎吓死我,我说,周将军,你也是,怎么这么吓人的事情忘了跟我和娘子说呢。” 周坦:“许是我死人见多了,没当回事儿,下一回我一定记住提前说。” 谢妙容深吸几口气,又看了眼那只大老虎,这种大猫在谢妙容穿来之前的时代可是国家珍稀保护动物,谢妙容平时也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这会儿见到了跟个小牛一样栽倒在血泊里的老虎,她不由得多看了它几眼。不过,等到谢妙容看到那两只没有幸免于难的小老虎,又觉得它们很可怜。但是,她再一想那个被三只虎吃掉的人,也觉得这三只吃人的老虎罪有应得了。 就在她在看那几只珍稀动物时,周坦已经接过了阿虫递上去的疗伤止血的药,替那个他从老虎窝里救下的孩子上药包扎,最后又掰开他嘴.巴,往他嘴里塞了颗丸药。 在一边看着周坦给那小男孩包扎治伤的贺牛说:“这个小娃儿就是龙溪寨的人,你们看他左耳下有一处刺青,是一条带脚的小龙,说明这个小娃儿是个小郎君,还属于龙溪寨。这龙溪寨有十八洞,就不知道和个小娃儿是哪一洞的人。” “十八洞?这龙溪寨有这么多人?”谢妙容问。 贺牛:“这龙溪山绵延一百多里,其中有十八洞,每个洞就相当于我们汉人的一个村落,他们都是部众聚居,十八个村落围绕在龙溪寨周围。龙溪寨就在龙溪山的主峰龙溪岭上,那里有一个十八洞选出来的首领做寨主,裁决龙溪山十八洞的大事。” “那这十八洞的土人大概有多少人?”谢妙容继续问。 “大概有近两万人,龙溪寨的人要多些。”贺牛继续答。 谢妙容又指着那小男孩问贺牛:“那你说一说,这个小郎君怎么会在虎窝里?” 贺牛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小东西是被老虎咬了拖到洞里来的。之前那个被吭吃了的人已经填饱了老虎的肚子,所以他幸免于难,我想他是因为害怕而晕过去了,躲过了一劫。” 老实说,谢妙容不管是前世也好,还是这一世也好,都没有见过被吃的人,就是听说也是仅限于电影电视里面。这会儿贺牛跟她说起这老虎吃人的话,她才惊觉此行的确是有危险的。还没有遭遇到这里的龙溪土人,就先遭遇了一回老虎吃人,看来他们说的龙溪这里常有财狼虎豹出没是真的,绝非空穴来音。 “贺牛,龙溪山这里有很多老虎吗?”阿豆提出了谢妙容也关心的问题。 “是啊,这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林子里不但有虎,还有熊,以及蛇。这里的野兽极多,所以龙溪土人靠山吃山,差不多都是打猎为生。我看这个被救的小郎君,还有先前被吃的人说不定就是打猎的,但是他们有点儿差劲,没打到猎物不说,还倒霉催的被老虎给抓来了,其中有个人还被吃了。” “我看等这个小郎君醒过来了,你问上一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谢妙容接着贺牛的话说道。   ☆、第206章 20.6 山间气候变化无常,谢妙容等人在山洞中躲雨歇脚约莫有一个时辰左右,那雨就停了,阳光重新穿透密林和云雾,照到了山洞前。 见雨停了,守在门口的萧府护卫便进去禀告谢妙容。 而此时,那个被周坦救下的龙溪寨的小男孩儿也醒过来了,他一醒过来,看见谢妙容等人竟然哇一声哭起来,接着他又到处张望,当他看到了那三只死虎时,忍不住脸上现出惊喜的神色,也停住了哭泣。可等他的目光落到了三只死虎旁边的那具血肉模糊的人骨架时,又开始哭起来,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伤心和悲恸…… “贺牛,你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谢妙容见状就对站在一边的贺牛道。 贺牛便上前用一种谢妙容等人都听不懂的土语跟那小男孩说话。 谢妙容听了只觉这一种土语十分软糯,不似他们建康士族说的中原汉语那么铿锵。但此种软糯的土语又听不出来一定点儿汉语词汇,可见到底是跟汉人不同。 那小男孩一开始对贺牛跟他用土语交流微觉吃惊,在贺牛多说了几句话后,才开始断断续续地跟他交谈起来。 谢妙容等人就像是听天书一样,在一旁插不上半句话。 好一会儿,贺牛才停止了跟那小男孩交谈,那小男孩随后也停止了哭泣,转而望着谢妙容等人。 贺牛接着便向谢妙容禀告,他说:“这个小郎君说他是离此五十多里地的农洞的人,他姓农,名叫十一。那个被虎吃掉的人是他阿父,他跟阿父两日前上山打猎,今日一早遭遇饿虎伏击,他被那饿虎叼走,他阿父在后面追赶,一直追到这个老虎的巢穴里面,后面他阿父为了救他,跟那饿虎搏斗,结果却被咬死了,而他见到饿虎吃他父亲,他是惊怕交集,就晕过去了……后面的事情,娘子也知道了。农十一说,我们救了他,他请我们去他们的村里做客。我也对他说了我们是售卖杂货的商人,他就说让我们去他们的村落里做买卖,而他们的村落里已经很久没有卖杂货的商人去过了,想必我们去一定会满载而归。” “离此五十多里地?”谢妙容一边喃喃道,一边想着,今日走进龙溪山脉之后,见到的那条名叫龙溪的大河似乎水势是自东向西,也就是说萧弘出事的那峡谷口是下游,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是在峡谷口上游,要是去小男孩所在的农洞,那个村寨就应该是在峡谷下游十多二十里的地方。要是萧弘落水,顺着水流漂流而下,有没有可能漂到那个叫农洞的村寨附近,然后被人所救了?之所以她会这么想,主要是据贺牛所说,龙溪山这边的土人的村寨一般都会选择修建在临水靠山的河流转弯处,故而要是萧弘落水,是极有可能再河流转弯处被冲上岸,然后被救或者自救的。 就算萧弘不在那里,进村寨去探访一番,了解更多的龙溪附近的土人山寨的情况,对于他们后续的行动也是有好处的。况且此时他们救了个属于龙溪土人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会带着他们进入那个叫农洞的土人山寨,毕竟他们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否则,就算他们装扮成售卖杂货的商人也是没有那么容易进入土人的山寨的,因为这些土人对于外来的人进入山区,进入他们地盘的人非常警惕。 心中打定了主意,谢妙容就让贺牛对那个小男孩说,他们愿意跟着他进农洞去做买卖,要是他还有什么要叫他们帮忙的尽管说。 贺牛听了,转身又去跟农十一把谢妙容的话讲给他听。 农十一点点头,随即对着贺牛又说了一通,贺牛听了就转脸去对周坦说:“周将军,这个叫农十一的小郎君要咱们帮忙把他阿父的骨骸收拾了,另外他叫我们借把刀给他,他要把这虎皮给剥了带回去……” “行啊,我们帮他。”说完,周坦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扔给农十一,接着又让人撕了块布下来铺到地上,将地上那具被老虎啃吃的骨架给捡起来,放到布上,再把这布一收,拿根麻绳系上口子,就妥当了。 那头,只见小小的农十一拔出匕首,手脚熟练的开始剥起虎皮来,不到一刻钟,那个小牛犊一般大的虎皮就被他给完整的剥了下来。剥完了大虎的皮,农十一又去剥小虎的皮。 谢妙容见状本来想阻止他剥小老虎的皮,觉得那样太残忍。可是转眼看到被周坦包起来扔在地上的那个装了农十一父亲骨骸的染血的包裹,再联想到农十一的心情,她大概能了解农十一为什么要这么做了。那两只小老虎虽然小,可它们也吃了农十一父亲的肉。要是她自己是农十一,可能也会那么做。 又等了一会儿,农十一把那两张小老虎的皮也给剥了,再将这两张小老虎的皮铺到大老虎的皮上,三张虎皮一起卷起来,管贺牛要了一根麻绳,把这三张虎皮一捆,再一甩背到背上。 接下来,他走到包裹了他父亲的把包袱跟前,手一伸,把那包袱提在手里。这样他左手拉着一根捆着虎皮的绳子,右手提着装了他父亲骨骸的包袱,小小的瘦小的身子几乎完成了一张弓。 谢妙容看他背的吃力,就让贺牛去帮他一把,至少帮他拿一样东西。结果,贺牛上前去意欲帮忙,却被他拒绝了。 贺牛苦笑不得,回来跟谢妙容说:“娘子,他不要我们帮忙,他说除非我们想要那虎皮,他就给我们拿。还有另外一个包里装的是他阿父,那一个包袱无论如何不能让我们拿的。” 谢妙容听了也无奈的摇摇头,口中道:“倔强的小土人。” “娘子,他说他在前面带路,让我们跟他走。”贺牛又说。 谢妙容点点头:“好,你去让我们的人依次跟上,咱们去农十一的寨子。” —— 雨后的龙溪山,空气清新,林间不时响起鸟鸣。水汽雾气因为阳光的照射,阵阵蒸腾而起。在远山之间,竟然现出七彩霓虹。 山路尽管依旧泥泞,但是见到了云蒸霞蔚,见到了虹霓跨越天际,谢妙容的心情不由得为之一震。 农十一弓着背,在泥泞的山路上走得飞快。别看他光着脚丫子,却一次也没有在山路上摔倒过,他领先了谢妙容等一行人挺远。只不过往往他走得远了,回头见到谢妙容等人没有跟上,就会停下来等他们一会儿。等到见到他们走近没多远了,才重新调头往前走。 谢妙容和阿豆被周坦等人劝上了马,他们说这样他们能走得快点儿。按照这样的速度,到傍晚天黑之前能到农洞。 见到前方那个远远的小黑点儿,谢妙容不由得感叹农十一别看才五六岁,可这体力和脚力比她们这些大人还强。走在一旁的贺牛听了就笑着说:“这些土人的先祖可能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他们习惯这里的地形,他们的身体也是顺着这里的地形生长的。” 阿豆一听,道:“我还没有听说过身体顺着地形生长的话,你看这里的山绵延上百里,弯弯曲曲,可没见他们这些土人长成一条蛇。” 她这话一说出来,让谢妙容也发笑,随即道:“我想贺牛的意思是这里的人的身体某些部分是比较适合这里的地形和环境的。比如说,你看那农十一的身体虽然瘦小,但是他的腿比较长,也很有力,这就和他的祖先常年生活在山林间有关。此地的地势不平,龙溪土人需要常常爬坡上坎,常年累月下来,他们的腿脚就比身体的其他部分有力健壮。还有,你看农十一的身体还很灵活,手臂也有力,这和他们常常打猎,需要拉弓射箭相关。他们的身体的这种构造,和在平原地区务农的农夫们是不同的,你想一想在咱们庄园里干活的佃客们他们的身材是什么样的就明白了。” 阿豆听了果然偏着头去想,一边喃喃道:“我想一想啊……他们是身板儿结实,背阔腰宽,腿和身体长度差不多相等,而且他们身材也要高些,他们走路就是一步一步,不像农十一像是小鸟跳一样,也没他那么快……” “这不就结了,这也就是贺牛说里的意思。”谢妙容道。 贺牛点头:“娘子说得甚是,我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呀这些村寨里的土人还比较善良朴实,不似山外的人那么狡猾。” 阿豆有意见:“这话我不赞同,既然这里的土人比较善良朴实,可为何他们要对三公子动手?” 贺牛一楞,随即锁了眉思索,忽然,他大声自言自语:“莫非是三公子在追缉龙溪土人,或者是跟龙溪土人有关系的人,那人向龙溪寨的土人求救,所以这里的龙溪寨的人才会伏击三公子等人,以免他们的人被三公子的人抓走?” 谢妙容已经将贺牛的自言自语的话听到了耳朵里,她忽然也开了窍,想明白了为何自己的丈夫带着手下精锐追缉刺客,那刺客不往别的地方逃跑,而是往晋陵龙溪山跑。要是按照贺牛所猜测的那样推测,基本上可以肯定刺杀小皇帝的刺客的三四个人里面,有人来自龙溪,他在受伤后,往龙溪跑,一定是认为逃到龙溪,萧弘这些追缉他的官军也拿他没办法。因为在这里,是龙溪土人的地盘,数百年来朝廷的势力都没法进驻到这里来。而且这里是深山,地形险恶,还住着跟外界没什么来往的龙溪土人。那刺客要是逃来了这里,相对来说,也算是安全了。毕竟他的族人可以庇护他,他要是熟悉地形,萧弘等人要追缉他也很困难。 可能萧弘带队一直紧紧地咬着那刺客的踪迹,那刺客见无法甩掉萧弘等人逃入深山藏匿,就在前面找到龙溪土人求救。那些龙溪土人素来讨厌官军,见到萧弘等朝廷的禁军追缉自己人,也就信了那刺客的话,把萧弘等人当成十恶不赦的官军,接着调集人手,趁着萧弘领着人过浮桥时,突然发动攻击。他们暗处,萧弘等人在明处,加上萧弘等人没有防备,所以一下子就被他们得手了。 结果,萧弘当先被射落浮桥,后面的那些兵卒就慌了,被设伏的龙溪土人一举击溃。 这是谢妙容将贺牛自言自语的话消化理解后,推测出来的萧弘等人出事的大概过程。 “贺牛,你猜得不错,我也这么想。看来咱们一行人得特别注意行藏,不要被隐藏在龙溪土人山寨里的刺客看出来些什么,否则……” “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否则我们就会有危险,对不对?” “正是。所以,一会儿我们歇脚时,得叫大家即刻都不要再说跟做买卖无关的话,最好是不要说话。遇到什么事情,都必须去跟周坦,阿石,还有我轻声禀告,总之务必十分小心谨慎。” “是,小娘子。那我这就前去向他们一一传达。” “去吧。” 贺牛重重点一下头,接着就跑到前面去跟人一一传达谢妙容的话。 谢妙容骑在马上,在马背上直起身体,看着离他们远远的农十一,心想,好在他离得远,也不懂汉话。可是,要是按照她先前的推测,龙溪土人里面有刺客,说不定他能听懂汉话呢,又或者这些土人里有跟汉人打交道的人,他精通汉语,然后他跟要刺杀小皇帝的人联系,接着派出龙溪土人做刺客去刺杀小皇帝。看来,在这片龙溪土人所在的山区,不但有财狼虎豹构成危险,还有龙溪土人里面的刺客也是潜在的危险,另外,萧弘是生是死也是个谜。 她决定,等到了农洞,想办法停留两三天,趁着换货的同时,打听下前些日子萧弘等人的事情。那一次,死了不少人,若是落入水中,都冲向下游的话,那么农洞山寨所在的大河转弯处,一定会见到从上游冲下来的死人的,如果是活人,大概也会见到。 雨后下晌,阳光越来越烈,山间土地和林间的水汽都被蒸发起来,人走在密林笼罩的山间,简直就跟蒸桑拿一样。 谢妙容骑在马上还好,她没有下地走,就没那么热。 像是周坦等人,就走得一头大汗,不时撩起衣袍擦汗。要是不是想到有谢妙容和阿豆两个女人在,他们估计早就脱了衣服光着上身行走了。 贺牛见众人走得大汗淋漓,特地大声在队伍里说:“兄弟们可都不要脱衣裳,尽管热也不能脱,这林间可有毒蚊蝇,盯上一口,起好大的包,又痛又痒!这里到晚上就凉快了,到时候烧点儿水洗洗就舒爽了,大家伙忍一忍。” 说话间,忽地牧七急步走到谢妙容跟前低声道:“娘子,前面不远处就是萧将军出事的那座浮桥了。” 谢妙容闻言立时神色一变,她骑在马上,直起腰,抬头往前看。 离她两三百米远的地方,是个峡谷口,宽阔的河流在那里突然变窄,而本就流速比较急的龙溪河到了峡谷口便更加湍急。在河面上贴着河面有一排形状似船的中间挖空的大木被铁制锁链串在一起,然后在其上搭着一块块的木板,形成了一座浮桥。 她粗粗目测了一下,那座桥的长度应该在二百到三百米之间,宽度约有两三米。 等到近了,她更加清楚的看清了那浮桥的结构,不禁感叹这些龙溪土人十分的聪明能干。他们的这座浮桥永远不会被河水淹没,因为底下中空的似船的部分,会永远随着河水的涨落浮在河面上,所以不管河水的涨落,这座浮桥上永远可以通行。 “这座浮桥的对面通向何处?”谢妙容把贺牛叫过来问。 贺牛说:“这座浮桥的对面通往龙溪岭,龙溪岭离这里有四五十里远。不过,这座浮桥对面二十多里远还有个龙溪十八洞最大的洞子,陆洞。” “陆洞?你是说那个村寨住的人差不多都姓陆?”谢妙容看向贺牛问。 贺牛:“是,那个村寨住的人差不多都姓陆,他们聚族而居,人数在龙溪十八洞里面最多。别的村寨不过数百人,可那个陆洞有两三千人,是十八洞里人数最多的。每五年,龙溪总寨选出寨子的首领的属下头目,陆洞出的属下头目人数颇多,因为他们是龙溪十八洞的第一洞。这个陆洞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作为总寨的屏护。若是有外人想要攻打总寨,就必须要过陆洞这一关。” 谢妙容沉思,她想到了一点儿,就是那刺杀小皇帝的刺客多半来自那个陆洞,或者直接是来自龙溪总寨。而从萧弘等人在度过浮桥时遇到龙溪土人的伏击来看,那个刺客说不定正是向陆洞的龙溪土人求救,然后是陆洞的人前来阻杀萧弘等人,使得他们无法再追缉那刺客。 “那在这浮桥往下两边五六十里内,龙溪河两岸还有多少村寨呢?”谢妙容继续问贺牛。 贺牛答:“据我所知,有四五个,除了方才那个农十一所在的农洞,还有麻洞,甘洞,岑洞,以及谭洞。” “这些洞,应该都是以姓命名的村寨,村寨里面这些姓氏的人最多?” “对的,这些村寨,也就是洞,他们的姓和我们汉人的姓含义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农十一的那个姓,“农”,在咱们汉话里面农是务农,种植稻谷等的意思,可是“农”在龙溪土语里是住在森林里的人……” “如此说来,我猜想农十一所在的寨子一定是被森林围绕,周围的林子特别密,不然他所在的那个寨子也不更可能居住着那么多姓农的人。而且我想,既然他们是住在森林里的人,所以一定会出很多猎手,以打猎为生。” 贺牛向谢妙容竖起了大拇指,赞道:“娘子果然聪明,全都猜对了。农洞中的人的确是龙溪十八洞里最善于打猎的,这个寨子里的人是以打猎为生的,或者采摘野果药材等换取稻米。” “那其他那几个以姓命名的洞又是什么意思呢?”谢妙容继续问。 贺牛解释:“陆洞,陆在龙溪土语里是鸟的意思,这边龙溪土人崇拜飞鸟。麻洞,麻是狗的意思,狗在龙溪土人的心中是神圣的,因为在他们口耳相传的故事里面,有一条神犬救过他们的祖先。甘洞,甘,不是甘甜之意,而是指的“岩洞”。岑,就更好玩了,指的是剁肉的砧板。谭,则是指的水塘边居住的人……” 听贺牛说起这个龙溪土人的姓氏,谢妙容和阿豆都听得津津有味。 贺牛还顺带说了说龙溪土人的风俗,比如说他们喜欢断发纹身,还喜欢凿齿,他们以黑色为美,穿的麻衣多喜欢染成黑色,他们冬天穿鞋包黑头巾,要是夏天就不包头,光脚。另外,各个洞都有本洞的一些风俗和习惯,不尽相同。 在过龙溪峡谷的浮桥时,谢妙容等人为了防止引起附近龙溪土人的怀疑,便没有停下来,甚至走到浮桥上仔细观察。这会儿离萧弘出事之时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他们也知道即便去浮桥上也不会发现什么。既没有死人,也没有活人。甚至在峡谷两岸,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发现,如果是死人的话,有可能被野兽鳄鱼所吃,活人,要不是逃到岸上,要不就是被龙溪土人抓去做了奴隶。所以,谢妙容认为,还是随着那个叫农十一的小土人去了农洞,落脚下来再从长计议。 到了日暮时分,谢妙容一行人终于跟着农十一到了农洞。 农十一在四五颗遮天蔽日的大榕树下站定,他等着谢妙容等人走近,就对贺牛说:“你们跟紧我,还有叫那两位娘子下马,往前过了我们农洞的哨树,就到我们的寨子了。” 贺牛就把他的话说给了谢妙容等人听。 谢妙容和阿豆遂从马上下来,两人整理了下衣服,便对贺牛点了点头。 贺牛转过身,对农十一说:“可以走了。” 农十一看谢妙容等一眼,回转身,在前带路。 这一次他走的步子不大,可能也是因为要到家了,心里没那么着急了,又或者是通过村寨的哨树,显得比较谨慎。 也许是农十一的谨慎传染给了谢妙容等人,他们也不再说笑,而是静静的跟在农十一身后往前走。 谢妙容对于农十一提到的哨树非常好奇,一边走,一边看着路两旁的那些密林,心想,到底哨树是什么样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个人比较喜欢这一部分跟古代百越族有关的内容:)   ☆、第207章 20.7 进农洞的路弯弯曲曲,并且不时有岔路,农十一走在前面,在一边拐进一条又一条岔路时,从脖子里拉出一根细麻绳系着的竹哨隔一段路就吹上几声。谢妙容细听,觉得这哨声是分长短的,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密码电报。 眼前一直都是密林,这些树木无论是从粗细,高度都相差无几,要不是农十一在前面引路,谢妙容觉得他们这一行人一定会迷路。 林中静寂,只听得到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脚踩在林间落叶上的细微的啪嚓声。 谢妙容莫名感觉在林中的树上似乎有一双双眼睛在看着他们,那种被暗中注视的感觉,令人紧张,无法放松。 就在农十一带着谢妙容等人深入所谓的“哨树”形成的林子一段路后,就在众人拐个弯,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时,忽地从众人头顶落下来几个人,他们就像是灵活的猿猴一样拉着林间的藤蔓从树上荡下来,一下子落到了众人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 其中有一人开口说话了,是对着农十一说的,看那面部表情似乎是在质问农十一什么。 农十一把背上背的虎皮还有手里拎的那个染血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然后叽里呱啦的对那个人说话。 谢妙容仔细地观察着前面的那几个龙溪土人,只见他们全部是短发,可能是没有专业理发师的原因,只是头发长了,随便拿刀给割断,所以他们的头发短得很有性格,有像刺猬头的,也有像学生头的,还有寸头的。他们的肤色比较黑,牙齿比较白,穿着对襟的麻衣,裤子只到膝盖,在他们的额头,耳后,以及手臂上都有刺青。跟农十一的相同,刺青是一只带爪的蛟龙形象。说是蛟龙,其实跟这边龙溪河里出没的鳄鱼比较象。 在出发来龙溪之前,贺牛曾经跟谢妙容说起过龙溪土人的图腾崇拜,其中一种就是龙,只不过他们的龙的形象比较写实,那就是鳄鱼的形象。 谢妙容那个时候听了,就也去翻了翻记载有蛟龙的书籍,她发现其实在吴越地区,一直是把河里的鳄鱼当成龙的。跟北方地区把好几种动物组合在一起画出龙形象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汉人的龙是在天上飞的,而吴越那些土人心中的龙是在水里游的。 总之,拦住他们一行人的农洞人完全符合贺牛跟她介绍的龙溪土人的形象,他们身材不高,看起来非常的灵活,在他们身上都背着弓箭,腰间斜插在衣袋上的是短刀。因为现在是夏季,所以他们都是光着脚,看他们的脚板似乎都比较大,这也和他们的攀爬能力相关。 就在农十一把虎皮,还有那个装了他父亲骨骸的染血的布包扔到地上,接着又叽里呱啦一通说后,他的声音变得哽咽了,接着他转身又指着谢妙容等一行人说了几句话后。谢妙容等人看到,原先那几个从树上落下来拦住他们的农洞土人那充满戒备的神情立即就消散了。相反,取代那戒备的神情的是对谢妙容等人表露了善意的笑。如果那是笑的话。反正这种善意的笑一闪而逝,接着那个问农十一话的农洞男子拍了拍农十一的肩膀,然后对身后的人一挥手,接着几个人就重新快速的拉着那几根藤蔓荡到了树上,如同灵巧的猿猴一样,几下就爬上了树,消失在由茂密的树叶形成的树冠之中。 农十一见他们走了,这才把地上的虎皮还有装着他父亲骨骸的包袱拎起来,然后转身对贺牛说了句什么。 贺牛听了就对谢妙容说:“娘子,农十一让我们跟他进寨子,方才那些人是他们农洞的哨兵,刚才盘问了他几句,问他带的是些什么人到了农洞。农十一对他们说,我们是他的救命恩人,是我们把他从虎窝里救出来,还有就是他阿父被老虎吃了,就剩下那个包袱里的骨头了。然后那个领头的哨兵安慰了他几句,接着离开,意思就是放行了,让我们进寨。” “好,我们走。”谢妙容点头,接着他让周坦和阿石过来,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周坦和阿石听了,就各自去招呼人拉上马进寨。 接下来的路就很好走了,他们沿着石梯往上,走到半坡,谢妙容等人就看到一座寨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寨门上雕刻着一只甩尾的鳄鱼,似乎要扑人一样,寨子门大开,在寨子们两边有两座竹楼,竹楼起码有七八米高,在竹楼上各站着两个手拿弓箭的土人,而在寨门两边则是有手持锋利的竹矛的土人。 谢妙容想,这应该就是农洞人的士兵吧。 在进寨子之前,有个腰间挎着把长刀的中年土人上前来拦住了农十一,对他说了几句话。 农十一听了,就回转身对贺牛说话。 贺牛听完便跑到周坦面前,要他拿出半斤盐来。周坦看了眼那个腰间挎着长刀的农洞土人,也没多说话,直接去他的马儿驮着的盐袋子里抓了几把盐放进早准备好的一个小竹筒里,接着把这个塞上了木塞的小竹筒给了贺牛。贺牛再将那小竹筒交给农十一。农十一接了小竹筒,跑步上前递给那个像是个小头目的腰间挎着长刀的农洞土人。 那小头目接了小竹筒,在手里掂了掂,又拔开木塞子看了看,然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接着他就让开了路,再对周坦等人一挥手,意思是你们可以进去了。 包括谢妙容在内的众人都明白,那个负责守卫寨门的小头目就跟汉人的那些守卫城门的小校尉一样,喜欢利用手里的那一丁点儿权力谋取私利。在这里那小头目要的是半斤盐。 半斤盐也是够多的,不说在农洞,就是在建康,盐也是属于朝廷专控的商品,价格并不便宜。到了农洞这种偏僻之地,谢买容觉得这半斤盐就算值一块金饼也不过分。可能那守寨门的小头目也觉得半斤盐价值不菲,不敢问谢妙容等人多要。也许到农洞来做以物易物的外地商人都需要给这样的买路钱才能进寨子去做买卖? 反正给了这个买路盐,谢妙容等人就跟在农十一身后顺利的进了农洞。 这绝壁是谢妙容穿前穿后头一次到少数民族的山寨里面。山寨里的路并不平坦,没有规则的镶嵌什么石板,而是就地取材,爬高的时候就是两三.级石头台阶,下来的时候又或者是一块大圆石,让人落脚。整个的路面宽度不超过三米,弯弯曲曲的延伸到村寨深处。 仰头,可以看见这面的山坡上错落有致的排列着上百间木楼。大多数的楼都是两层,也就是谢妙容了解的干栏建筑。这种建筑底层都是用于养殖家畜,或者放置农具。第二楼才是住人的地方。 谢妙容等人一进村寨,就立即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特别是女人小孩围上来的很多,她们叽叽呱呱的朝着谢妙容等人说话。 农十一和贺牛便回话。他们两个的话一说完,围着谢妙容等人的女人和小孩就发出了一阵欢呼。 贺牛又叽叽呱呱跟她们说了一些什么话,他还把马背上驮着的一些货物拿出来给围着众人的农洞土人看,那些人看了又问了些什么,接着便各自散开了。 农十一请谢妙容等人跟着他走,贺牛悄悄告诉谢妙容,方才那些围着他们的农洞土人是来问价的,他按照先前大家商量好的,把以物易物的种类数量和价格说了,那些人都回去拿货了。还有就是他们在路上救的小土人农十一让他们跟着到他家去。他说,在他家门前的那块空地可以给我们做交易的地方。这样一来,我们不用满寨子去走,只要在他们家呆着,那些山寨里的人就会来找我们换东西。” 谢妙容微微点头,说:“好。就跟着农十一去他家。” 农十一的家在寨子中间,只不过这个中间不是范围的中间,而是高度的中间。 龙溪土人的村寨,越是在高处的房屋的主人越有地位,整个寨子最大权力的寨主的屋子是在农洞最高处。也就是说相当于农姓族人的族长是住在最高的地方的。而农十一的家在寨子的中间,就是说明他家在农姓族人聚居的这个村寨,家庭的地位在中游。 一路上因为语言不通,谢妙容也没有问他,他的家里除了他阿父外都还有些什么人。贺牛呢,也还没顾得上问他这个。 在崎岖的“道路”上前行,谢妙容等人走得腿发软打颤才终于到达了位于寨子中间的农十一的家。 眼前是五间架构的木楼,楼前约莫有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土场,在农十一家的二楼的栏杆上搭着不少兽皮。在房檐下挂着不少熏干的肉,各种各样,有些就直接是某种动物的形状,只不过谢妙容认不出而已。 忽地一个女人从木楼里跑了出来,跑到了小小的农十一跟前,她脸上带着惊喜的笑。 她往农十一身后看,在看到了陌生的谢妙容等人时,脸上的笑僵住了,同时她的眼中露出疑惑,接着她再次使劲儿地往谢妙容等人身后看。 农十一此时说话了,话里带着哭声,他把背上背着的虎皮还有手里拎着的那染血的袋子轻轻放到了地上,然后他说话了。 谢妙容虽然听不懂农十一说什么,但是她从那个跑出来迎接农十一的女人的脸上完全可以猜到农十一说了什么话。 在她预料之中,那个女人,貌似是农十一的母亲在听完农十一说的话后,低头看着农十一脚边的那染血的包袱,眼泪水就象是决堤一样汹涌的流下。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个装了丈夫骨骸的染血的包袱,全身哆嗦着,想伸手去摸,又异常迟疑。最后,她终于是扑到了那个染血的包袱上,放声大哭。 谢妙容等人只能干看着,无法安慰她。 农十一站在他母亲旁边,一动不动地低头垂泪。 不一会儿,农十一母亲的哭声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邻居。谢妙容等人就把马儿牵到一边去,各自找地方坐下歇脚,一边看着那些围着农十一母子说话的土人。 农十一向他们说着话。坐在谢妙容身边的贺牛就低声跟她解释农十一在跟围着他们母子的人在说什么话。 不外乎是怎么出了事,又是怎么得救的,以及接下来的丧事该怎么处理。在那些围着农十一的人里面,有一个男人是农十一的大伯,也就是他死去的父亲的哥哥。从他们的谈话内容来看,农十一貌似只有那一个大伯父,也就是他父亲唯一有个兄长。而他大伯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农十一家里就他一个独子。他们商量要找寨子里的巫师来给农十一的亡父做法事超度他,然后还找个大瓮来把他阿父装进去葬到寨子里的那棵招魂树下…… “招魂树,那是什么?”听到这里,谢妙容也忍不住开口问了,实在是这个风俗太奇特。 贺牛站起来指了指寨子东北脚的一棵非常大的槐树说:“那就是龙溪土人的村寨里都有的招魂树,凡是寨子里死了人,就要把死去的人放在一个大瓮里封好瓮口,再埋到招魂树下三年。等到三年后,会另外换一口涂了丹砂的大瓮,把死者的骨骸捡出来放到涂了丹砂的大瓮里,重新放到专门放置族人遗骸的山洞里,这个在他们的风俗里叫做捡金……” 谢妙容遥遥地看着贺牛所指的那位于农洞山寨东北边的那棵招魂树,不由得感叹这里的葬俗简直太奇怪了。后来贺牛告诉她,这种二次葬,估摸着是这里的人想着要给亲人招魂,然后通过巫师做法,让死者的灵魂归来,在招魂树下净化,升入天堂,那样才算是完成了一次轮回,最后死者的遗骸就能重新安葬到家族墓地里去了。 不过,紧接着贺牛告诉她,也只有本山寨的人能有这种待遇,可以死后在招魂树下净化灵魂,而要是外来的死者,那他们死后是绝对不能进入山寨被埋在招魂树下净化灵魂,从而实现轮回的。 “那么,那些外来的死者会被安葬在哪里?”谢妙容陡然心一下子就揪紧了,她想起了万一丈夫萧弘遭遇了不幸,要是尸体漂流到这里,被农洞的人发现了,又会葬在何处呢? 贺牛转了下身体,指着南面数十米山坡下,靠近龙溪河大转弯处,离河岸一两百米的一个小山头说:“在那里。” 谢妙容也转了下身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在河边不远的一个光秃秃的小山上,有寥寥的几十个石头堆,那些石头堆都是用现成的河边的碎石堆积起来的,并不大,就跟后世她看见的农村的坟地里面的坟茔差不多。 “你是说,外来的人会被压.在那些碎石堆下面?” “是的,外来的死者,不管是病死还是其他的死法,反正不属于农洞的人,也没人认领,到了三日,就会被农洞人抬到那小山上,再就地找些碎石头来把尸体给压.在下面。一般来说,最上面的石堆是最近才安葬的人。” “安葬?他们此种做法哪里能让碎石堆下面的死者安息?” 也难怪谢妙容会有这种质疑。毕竟中原汉族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并且不要毁坏死者遗体。可这农洞人的做法却是让外来的死者无法入土为安,就那么躺在光秃秃的石头山上,并且还在死者身上压上石块,那样一来,死者的遗体不是会被石块压坏吗? “他们认为像这样外来的死者,他们的灵魂是不洁的,里面躲藏着魔鬼,当然不能升入天堂。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压出死者灵魂里的魔鬼,以后死者的灵魂才会重新变得干净,从而能够进入轮回。” “居然还有这种说法,这……” 谢妙容想说,这是想当然的迷信。纯粹是胡思乱想。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百姓们因为世道艰难,尤为相信鬼神之说,她觉得自己要说出来什么迷信的说法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可能周围所有的人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她。更别说在农洞这种龙溪土人所在的地方。他们因为不开化,相信会更加信奉鬼神之说,她最好是对他们的一切风俗不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对于那个河边的小山上的石头堆,她非常在意。毕竟她想知道丈夫到底还活着没有,另外一方面就是要确定他到底死没死。 这时候,因为谢妙容他们这个商队的到来,农十一家门前的那不大的空地上就来了越来越多的想要跟谢妙容等人以物易物的农洞人。这些人里面大多数都是女人,她们拿来了兽皮,药材,宝石等物。 谢妙容他们就开始忙起来,拿出自己的货物跟农洞的女人们做交易。往往是贺牛去说定价钱,然后周坦等人就拿出货物来跟那些农洞的女人们做交换。 因为他们一行人是在傍晚时分才进入这个山寨的,所以没有做多久的交易天就黑了。那些没有交换到货物的农洞土人就问贺牛,他们明天还在不在,贺牛告诉她们,自己这一行人还要在这个山寨呆两三天,她们明日来换也是一样。那些女人听他这样说,才高高兴兴的散了,说明日又来换东西。 等来换东西的农洞女人散干净后,农十一那边的一个中年男子过来跟贺牛说话。 他说他是农十一的伯父,他很感谢他们一行人救了他的侄子农十一,他请他们去他那边的木楼里歇息。 贺牛就说,他们人多不知道可以歇下不? 那男子说他家里是七间的大屋,因为这两三天他们一家人要帮着处理他弟弟的丧事,所以他们就过去住,顺便守夜。这里的屋子可以让给他们住。 贺牛当然是代自己这一行人表示感谢。 那男子说不用,并说他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找他。 谢妙容等人随后果真住进了在农十一的家旁边的那所大屋,二楼上整整七间屋子,也够他们一行人住了。周坦安排了人在楼下守着货物值夜,其他的人上楼来围在火塘边,一边吃些东西一边商量事情。 入夜以后,隔壁农十一家就热闹起来。可以听到巫师打鼓,拖着长长的声调念那些奇怪的咒文。伴随着这些咒语的是阵阵哭声。 在这种丧音的伴奏下,谢妙容,周坦,阿石,阿豆,贺牛围坐在火塘前,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喝着烧的茶水商量事情。 谢妙容就说:“明日咱们晚点儿做买卖,一直拖到吃完晌午饭,下晌才开锣。贺牛还有阿石,你们两人结伴明日一早就去河边那小山上看一看,看有没有新堆的石头堆,打听一下那里面都压着什么人。明日等到开锣做买卖后,贺牛你就跟那些来换货的农洞女人多攀谈攀谈,看最近这一二十日,她们这农洞的人可曾救起过什么人。总之,要尽量委婉地打听,千万不要让人疑惑。要是能够收买到贪小便宜,肯帮我们打听事情的人就太好了。” 贺牛:“娘子放心,我晓得该怎么跟他们说话。要是不出意外,到明日傍晚,应该能够打听到一些事情。” 阿石则对周坦说:“明日我跟贺牛出去,就劳烦你保护娘子,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转脸,他又对谢妙容和阿豆说:“娘子,你和阿豆从今日开始都不要洗脸了,本来你们是女人就引人注目,若是露出本来面目,我怕惹来觊觎之人,到时候生出祸事。” 原来,谢妙容和阿豆自从今日龙溪山后,阿石就让她们往脸上抹上些黑泥,弄花了脸。让她们变成了个邋里邋遢的跟随商队做买卖的女人。 “好吧。”谢妙容和阿豆虽然觉得无奈,但是也只能点头。 众人又说了会儿事,谢妙容由阿豆伺候着用热水洗了个脚,便和阿豆一起睡进了西屋第二间。这里的屋子里面并没有床,只是有铺在木楼上的竹席。阿豆拿了薄被出来替谢妙容铺上,又替她盖上一床,自己则是和衣卧在旁边。阿石和周坦则是分别睡在西起第一间屋和西头第三间屋子。两人一左一右的担负起警戒保护谢妙容的职责。他们两个并没有忘记临来之前谢庄交代的无论何时,要以保护自己的女儿谢妙容为重,任何时候都不可放松警惕。 谢妙容今日走了不少路,头一挨着脱下的衣服叠成的枕头就睡着了。 一整夜,她的耳边都萦绕着隔壁屋子里那巫师超度亡灵的念咒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很奇怪的是,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了萧弘,萧弘朝她走过来,脸上木木的。她见到他异常惊喜,向他扑过去,抱住他,可是他却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要挣扎着推开她。她哭着拖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而他却抽出腰间的佩刀,一刀下去,斩断了她拉着他的那一截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事情多,早点儿更。 看文的亲们,阖家快乐,团圆美满。   ☆、第208章 20.8 谢秒容在梦中惊惧难受极了,悚然醒转,耳边犹然传来隔壁那个农十一所在的木楼场地前巫师超度亡灵的念咒声,断断续续的。 她只觉得全身汗涔涔的,抬手一摸额头,额头上也是一层汗。 回想着梦中见到的萧弘,那无情的那一刀斩下来,斩断了她抓着他的衣袖,她仍然心有余悸。 可同时,她又觉得古怪,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这个梦又说明了什么呢。 她不相信这个梦是无来由的,她始终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跟萧弘是有感应的。 只是,她毫无头绪,可以想象出来这个梦的含义,即便苦苦思索也不行。 转脸,她看向木楼的窗棂,见到晨曦的微光已经透过窗棂投射了进来。 虽然是夏日,但是农洞的夜晚和早晨都很凉爽,谢面容因为心里有事,到底是睡不着了,她坐了起来,看到一旁合衣而卧的阿豆,便把自己盖的薄被搭到她身上。 她这样一动,阿豆就醒了,她搓了搓眼,赶忙坐了起来,问谢妙容:“娘子,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昨日奴婢瞧您挺累的。” 谢妙容苦笑:“睡不着,还做梦了……” “娘子是在想三公子的事?依我说,三公子命大,他一定会没事。” “是么?但愿如你所言。” 主仆两人说了会儿话,阿豆就起来打算帮着谢妙容梳洗,谢妙容阻止了她,道:“你忘了,阿石说的话,叫我们别洗脸,我看着梳头也不必了,乱糟糟的,才像是跟着商队行走的女人……” 阿豆开玩笑:“就怕咱们这样,三公子走到娘子跟前也不认识娘子。” 谢妙容闻言一惊,她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心想,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这邋里邋遢的摸样见了萧弘,所以他不认识自己了吧。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谢妙容起来略微收拾了下,出去到堂屋里的火塘边坐下喝些阿豆煮的茶。 屋子里有了动静,一向比较警觉的周坦和阿石等人也起来了,接着就是贺牛和牧七。 众人在堂屋里的火塘边碰了个头,说了一会儿话,阿石和贺牛就喝了些茶,吃了干粮,两个人出去办事去了。 谢妙容呢,在阿石和贺牛出去后,就走出去站在木楼的走廊里,四处打量。 昨日到了农洞后,因为天色已晚,都没有好好的看过这里。这会儿在晨曦之中,她终于可以有时间好好看下这个农姓族人聚居的山寨了。 这个山寨四周全部是密林,绿意满眼。除了南面那急.促流淌而过的龙溪,整个寨子是非常静谧的。 此时在隔壁农十一家的丧事正在进行,巫师拖长调子的咒语在静谧的寨子里可以传得很远,几乎传遍了农洞的每一个角落。不段有寨子里的人前来吊祭农十一的阿父。他们会带来一些熏肉,或者小猎物,甚至一些稻米作为礼物送给农十一和他母亲。这和谢妙容知道的汉人的丧仪完全不一样。在送东西这点儿上,不像是汉人的丧事,而是像汉人的喜事。 也许,在农洞人看来,他们的死和生都一样,算得上喜事。他们没有那么多礼仪可讲,到举办丧事的人家送上些食物,那就是表示最真心的吊祭。 谢妙容始终盯着南面龙溪河边的那小山坡上的石堆,看阿石或者贺牛可去了那打探。 但是让她失望的是,至少在一个时辰之内,她没有看到阿石和贺牛的人影。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寨子里的人在小街上走动的也越来越多,谢妙容不想自己老是被人注意到,就也回屋去坐着,跟阿豆说些闲话。 到晌午时,农十一过来了,他特地给谢妙容等人送了些熏肉。因为贺牛不在,谢妙容等人也无法跟他交谈,不过,谢妙容拿了一小袋子盐给他,作为感谢。 农十一坚决不要那小袋盐,但谢妙容坚决塞到他手里。 正在推来推去时,贺牛和阿石回来了。 贺牛见状,立马说话了,他说了几句话后,农十一就把小袋子盐收下了。小孩子都无法隐藏悲喜的,很明显,农十一对谢妙容给他一小袋子盐感到非常高兴,黧黑的小脸几乎在发光。他紧紧的攥着那一小袋子盐,向着谢妙容投去感激的一眼,然后转身快速离去。 谢妙容听到农十一蹬蹬蹬下楼的脚步声没有了,神色即刻一变,带些紧张看向贺牛和阿石,问:“你们可曾打听到什么他的消息了么?” 她都顾不上问贺牛到底跟农十一说什么,让他接受了她给的那一袋盐了。整整一上午,她稍微出神就会想到贺牛和阿石出去打探关于萧弘的消息,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打听到一星半点。这种期盼能够打听到,但又害怕一无所获的心思,简直太折磨人,所以见到去打探消息回来的贺牛和阿石,让谢妙容不由自主的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贺牛上前一步,说:“娘子,我们探听到一些事情,可能和三公子有关……” “哦,你快说一说是怎么回事?”谢妙容急切地问道。 贺牛:“我跟阿石到龙溪河边去遇到两三个捕鱼的农洞人,然后我跟他们搭讪,从他们嘴里得知,半个多月前,他们这里的河湾的确是漂来了一些死人,约莫有七八具尸体。他们这里的寨主亲自带人来看,把那些尸体都捞起来了放在岸边。这些人看装束是汉人,其中有一个人没死,被寨主让人抬回去救治了。其余的尸体在河边摆了三天,最后寨主下令把这些人拖到河边的那专门葬外地人的小山上进行石葬。” “那被救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打听到了么?”谢妙容赶忙问。 贺牛接话:“据说,是个好看的年轻男子,那人身上中了三四支箭,还喘气。寨主看他长得不错,就让人救了他。” “长得不错就要被救,这是个什么规矩?”谢妙容顾不上问这个长得好看的年轻的男子会不会是萧弘,她先就对贺牛话里的农洞寨主这个救人的原因表示疑惑,“还有,农洞寨主是男是女?” 贺牛对谢妙容的问题表示可笑,他笑着说:“农洞寨主当然是男子,这长得好看的人受欢迎,在哪里都一样。况且龙溪土人的首领最喜欢拿长得好看的奴隶进行交换,换各自喜欢的人或者昂贵稀少的东西。” “什么?奴隶?”谢妙容想要扶额,她不能想象萧弘要是被救了变成一个奴隶会是什么样子。 等一等,她为什么认定那被救的好看的年轻的男子就一定是萧弘呢?难道仅仅凭贺牛说的那个人身上中了三四支箭,而牧七告诉她的萧弘出事前,身上被射了三四支箭掉到了龙溪河里? 所以,她还要抱着希望进一步确定。 只是她自己认为这个消息的确算得上一个好消息。接下来,他们只要找到农洞山寨的寨主家里,去看一看那个被救起来的好看的年轻男子是不是萧弘就行了。 “那么,贺牛,去打探那个被救之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看你能用什么办法接近龙溪寨主的家,并进入其中去看一看那受伤被救的人到底会不是我家郎君。”谢妙容有些激动地说。 贺牛道:“那还不容易?一会儿咱们就开锣开始做买卖,我带着人和马,以及咱们的一些货物去寨子高处,到达寨主的木楼跟前,我就停下来,在寨主门前吆喝,想必里面肯定有人出来,我那时就想办法混进去打探一番。” “要是这样,那我们今日就不在农十一家门前做买卖。你带着几个人去农洞寨主的家。反正咱们的货物不能太快就给换完了,以防意外。” “是,娘子,那我们稍微歇一歇,一会儿我就带人去农洞寨主家打探那被救之人。” —— 午饭后,贺牛依旧是和阿石结伴,另外带了四人,牵着四匹背上驮了货物的马,沿着寨子中的崎岖的道路往龙洞最高处走去。 本来谢妙容想跟着贺牛等人同去的,主要是她熟悉萧弘,她觉得自己哪怕萧弘化成灰也能认识他,算得上这一行人里面最熟悉他的人。结果阿石说,他也认识三公子,不需要谢妙容去,而且他们去打探消息,有时候需要翻墙入室的,带着谢妙容反而不方便。 好吧,阿石貌似说得也不错,她尽管会些防身的剑术,但是翻墙入室她可不在行。真要去了,可能反倒成了阿石等人的包袱。所以,她好好在农十一的大伯家等着就行。可是,她这一回等待着贺牛和阿石等人打探消息更觉折磨。 谢妙容在木楼上的堂屋里,走了不知道几百圈儿,晃得阿豆眼晕,劝她坐下安静等待她也不肯。 这一次她等的时间更长,直到天都黑尽了,贺牛和阿石才回来。 “怎么样?那个被救之人是……是我家郎君么?”谢妙容见到贺牛和阿石,问话时,明显的她自己都觉得在发抖。 堂屋里火塘边的周坦,牧七等人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贺牛和阿石。众人的心都提起来了,因为他们两人的答案可是关系到他们此行是否会马到功成,还是还需要继续寻找? 贺牛一屁.股在火塘边的木楼板上坐下,端起牧七的茶碗喝了两大口茶,一擦嘴才说:“我让几个兄弟在寨主家门前卖货,吸引到寨主家里的女人们出来看货,又拿东西给我们交换。我们故意要价高,她们跟我们还价。我就问那个寨主的女儿,他们这里换人不?我说我们可以用盐跟她换几个奴隶使。” “农洞寨主的家里有奴隶?”谢妙容皱起眉头问,然而她也觉得贺牛的这个主意挺妙。不过,看他们空手而归,应该是没有换到奴隶。贺牛那么说,只不过是想套话而已。 果然接下来,贺牛说:“我这么说不过是想套那个寨主女儿的话,因为基本没有来农洞的杂货商人要拿货物换人的,除非他们想换个女奴回去做婢女,或者做娘子。但是,就是换女人的情况也非常少发生。毕竟龙溪土人又是纹身皮肤也黑,而且她们还不会汉语,这样一来,来自汉地的杂货商人基本排除花钱买卖这里的女人的情况出现。” “那你套出来了什么话没?” “据那个寨主的女儿说,她家没有女奴隶,有也是男的,她开玩笑的问我们要不要男的?我就说,可以要,但是要高大强壮的,我们可以出三斤盐换一个。寨主的女儿一听,也动心了,于是她就让我们进去看她家的那几个奴隶,说这些随便我们挑。结果,我跟阿石仔细看了,这里面就没有三公子……” “……”听到这里,谢妙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是直直地掉了下去。 跟谢妙容一样一直满怀希望的周坦等人听到这里也是深深地失望了。有人发出哎一声叹息。 阿石这时候说话了:“我跟贺牛一起进去看的,那一排的奴隶有七八人,我看了又看,就根本没有身材高大,相貌不错的男子。所以,当时我想,是不是一早我跟贺牛在龙溪河边打听时,遇到的那几个农洞人没有说实话,又或者是他们说的话有偏差,根本这里的农洞寨主就没有救回去什么长得好看的男子?于是我悄悄对贺牛说,让他再问一问还有别的吗?” 贺牛接话:“然后我听了阿石的话,便问那寨主的女儿还有没有别的,比如说派出去干活没回来的,又或者卧病在床的?结果她告诉我们说没有这样的,她家所有的奴隶都在这儿了。我跟阿石看了,自然说挑不上。后来我们就出去了,阿石悄悄对我说,要我带着其他人在寨主家外面再换一会儿货,等到天要黑的傍晚时分,他亲自再翻墙进寨主家去打探一番,他怕那寨主的女儿没有说实话……” 谢妙容等人闻言俱都看向阿石,满眼的期望。 毕竟听贺牛和阿石话里的意思,似乎还真是有所发现呢。而这发现应该是和萧弘相关。 阿石停了停,继续说:“我等到傍晚时分,就从寨主家后院墙翻墙进去,把他家奴隶住的屋子,以及奴仆住的地方,都仔细检查了一番,结果,我在一间空屋子里发现了这个……”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一截腰带。 众人都看向了他手中,只见他的手中有半条蹀躞带,带子上的玉版早就被抠下来了,只剩下残破的半截皮带。 谢妙容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她上前一把抓过阿石手中的那半截残破的蹀躞带,眼泪禁不住滚落下来,她紧紧捏着那带子,哽咽道:“这是……这是三郎的蹀躞带……他每日当值,我都要亲自替他系上,这带尾的一块小指大的印迹是做这带子的时候我亲自敲上去,作为跟别的禁军将军的蹀躞带区分的痕迹……” “什么?难道萧将军真得还活着?”周坦闻言惊喜道。 “是啊,将军的蹀躞带在,就可以证明他没有死,那么你们随后找到将军了么?”牧七激动地问道。 阿石摇摇头:“我就在一个空屋子里发现了这个,但是没有看见三公子,我当时以为他是不是在别的地方,就又小小心心地去把寨主家的屋子都探查了一遍,可就是没有三公子。” “那他会在哪里呢?既然发现了他的半截蹀躞带,就说明你们在龙溪河边打听到的情况属实。的确是农洞的寨主把三郎救走了,三郎的确没有死,只是咱们暂时不知道他在哪里罢了。不管怎么样,知道他没有死,这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谢妙容看着手里的那属于萧弘的半截蹀躞带泪中带笑道。 不料随后阿石却哈哈笑起来说:“娘子,天大的好消息在后面呢。” 转脸他看向贺牛说:“贺二郎,你说说吧,萧将军如今在哪里。” “什么?”谢妙容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牛。她原以为自己看见了属于萧弘的半截蹀躞带,证明丈夫没死已经是好消息了。可此刻阿石却说他们知道了萧弘在哪里?如此说来,岂不是很快就要见到丈夫了吗?这让谢妙容的心如同擂鼓一般咚咚咚跳起来。 “贺二郎,快说,快说,你看你跟阿石两个人这话说的,实在太绕!”周坦大声催促道。 贺牛:“好,我说,我说。事情是这么起的,就在阿石翻墙进入农洞寨主的家,仔细探查,发现了三公子的蹀躞带后,他回来给我看了,说我们一早探查到的事情属实,果然这个农洞的寨主救了三公子,只是目前为止,我们不晓得三公子被农洞的寨主藏到哪里去了。明日,我们可以再来农洞寨主的家门口换货,那时就可以向寨主的女儿打听萧弘的下落了,我们可以明说关于她阿父救回来的那奴隶开价几何。哪想到我们才商议好这事情,兄弟们拉着马要离开时,那寨主的女儿跑来跟我们说,她有颗宝石跟我们换十颗珍珠。顺便说一句,她那颗宝石是鸽血红宝石,有大拇指的指头大,是非常好的货色,换十颗珍珠,我们赚得不少。于是我们欣然同意了。换完珍珠后,她一高兴,就说了她大哥昨日带了个好看的奴隶上陆洞去。他要把这个奴隶换给陆洞寨主的独生女儿陆溪鱼,因为陆溪鱼最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奴隶,她会为了买这些男奴隶出大价钱,这是龙溪十八洞都知道的事情。” “陆溪鱼……男奴隶……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三郎被农洞寨主的儿子带去了陆洞,交给了一个喜欢漂亮男子的龙溪女土人?”谢妙容蹙着眉问贺牛。 她的表情非常奇怪,一方面是狂喜,狂喜于知道萧弘没死,而且还有了下落。另一方面却又是非常古怪,对于萧弘成为男奴隶,被献给一个喜欢漂亮男子的陆洞寨主的女儿。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个陆洞寨主独生女儿这样的癖好竟然没有受到阻止,甚至这龙溪十八洞的人还习以为常,甚至投其所好。难道只是因为陆洞是龙溪十八洞里面最大的,最有权势的一个洞吗?还是本身龙溪土人对女人拥有男子的数量并不加限制? 于是,她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请贺牛给释疑。 贺牛告诉她:“本身龙溪土人对于男欢女爱之事就不加限制,特别是如果是寨主的继承人,若是男子就可以拥有不少女宠,而且这些女宠并不分大小,相反,若是女子,她就可以拥有不少男子做男宠,这些男宠也不分大小。没有汉人的所谓正室贺侧室之分。” “你是说三郎作为奴隶被拿去跟陆溪鱼交换,他成了陆溪鱼的奴隶,也就可能成为她的男宠?”谢妙容瞪大了眼问。 贺牛抱臂:“极有可能。” 这么说了之后,贺牛觑着谢妙容貌似吞了只苍蝇的表情,又加了句:“当然,三公子为人正派,而且他的出身是多么的高贵,怎么会甘愿成为一个龙溪女土人的男.宠.,我想,打死他也不会愿意的。” “打死?难不成不愿意被陆溪鱼收为男.宠.还要挨打吗?”谢妙容惊奇地问。 贺牛点点头:“听闻那陆洞寨主的独女陆溪鱼身手了得,而且脾气嚣张跋扈,她的皮鞭下可是不少被打死的奴隶。你知道她的皮鞭吗,那是用人皮编成,上面还加进了去铁刺,一鞭下去,足可叫人皮开肉绽……” “啊……”这会儿不但是谢妙容了,就是其他初次听闻此事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豆更是惊讶道:“难不成那陆溪鱼是个女魔头?还是这龙溪土人本来就生性残忍?” 谢妙容摇头:“这和龙溪土人没关系,你看,小小的农十一,他残忍吗?我想还是因为那陆溪鱼是下一任的陆洞寨主的继承人,又是陆洞寨主的独生女,被.宠.坏了。” 想一想陆溪鱼的带刺的人皮鞭,谢妙容想象着落到桀骜不驯的萧弘身上,忍不住一个寒战。 她不忍见到萧弘被打得皮开肉绽,可同样不愿意他成为那陆溪鱼的男.宠.,一想到萧弘失.身于一个女人的淫威之下,她就要发疯。 不行,得赶快去救他,把他从那女魔头的手上给救出来。若是按照那农洞寨主的女儿所说,萧弘是昨日才被带走的,那么到今日为止,他也仅仅不过是在陆洞两日,要是他们一行人明日就赶去陆洞,说不定来得及在萧弘被打死之前把他从陆溪鱼手上救出来。   ☆、第209章 20.9 “那我们是否明日就去陆洞?”周坦问谢妙容。 “当然,越快越好。”谢妙容答。 毕竟虽然她知道了丈夫萧弘的消息,可萧弘很显然处境并不妙,谢妙容觉得多耽搁一天,萧弘都会有某种危险。而无论哪一种危险她都不想萧弘去经历。 “可是,娘子,欲速则不达。我看去陆洞营救三公子需要考虑周全,仔细谋划,否则我怕不但不能救出三公子,就是娘子也可能遇险。相爷在派我和周将军跟随您左右时,曾一再叮嘱要护您周全。再有就是贺牛在我们探查到三公子的下落时,曾告诉我,那陆洞对外头的汉人防范甚严,我们要进陆洞去,若是没有当地的龙溪土人帮我们,提我们引路,光靠我们是不能进去的。再有,就是我们这一大队人去陆洞,非常容易引起别人注意……”阿石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谢妙容尽管想越快营救丈夫越好,但她也不是冲动的人,明白此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因为这里可是龙溪土人的地盘,虽然她带来的人除了贺牛,牧七,阿豆,还有她自己以外,剩下的那十二个人都是武艺高强的高手,以一抵十完全不成问题。特别是阿石和周坦,两人抵挡一两百人都不在话下。可是这此地的龙溪土人有两万多,光是陆洞就有三千多,并且这些土人骁勇善战,所以,他们一行人在去陆洞解救萧弘的过程中要是稍微有闪失,就像阿石说的,可能不但救不了萧弘,连他们自己也要折进去。 现如今,萧弘极有可能已经落到了陆洞寨主的独生女儿陆溪鱼的手上,要从她手上救人,就相当于跟整个陆洞作对,只要那陆溪鱼振臂一呼,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来帮她对付他们。并且,谢妙容还想到一点儿,就是那个被萧弘追杀的刺客极有可能藏身在陆洞,他要是见到萧弘,一定会认出萧弘,甚至对萧弘有敌意。再进一步来说,那个藏身在陆洞的刺客对于任何外来的进入陆洞的汉人一定都会很留心,这也就增加了他们一行人营救萧弘的难度。 故而,他们必须从长计议,务必考虑周全才能行动。 “大家伙都坐下,我们一起商量个周全的法子来……”谢妙容随后招呼众人在火塘边坐下,顺便吃些干粮熏肉当做晚饭。 于是周坦等人纷纷依言在堂屋的火塘旁边坐下吃简单的晚饭,一边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周坦先就说:“我看这样,咱们分成两伙人,一半在明处贩卖货物,一半在暗处打探消息。贺牛,还有我,娘子,阿豆,再加上两三个兄弟,我们六七人扮成卖杂货的商队进陆洞去,另外由阿石带着剩下的人在暗处,他们打扮成龙溪土人混进陆洞去,就由他们负责去打探三公子的消息,然后我们定在一个地方碰头……” 贺牛接着补充道:“周将军的这个法子也不错,若是六七人的商队进了陆洞,就跟平素那些汉人的商队人数相当,这样不太会引起人注意。而且就算有人注意,你们只管做买卖,他们也找不到破绽。” 谢妙容听完想了想,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又何必那么多人做买卖,还不如分成三队人,做买卖的人少些,去打探消息,还有暗中策应的人多些。我看,就由贺牛还有我,阿豆,再加上周坦,我们四个人卖货,剩下十二个人,你们分成两队,一队负责暗中策应,一队负责打探消息。这样一来,无论我们售卖货物,还是去打探消息的人遇到麻烦,那一队负责在暗中策应的人都可以进行支援。” “不行,娘子你那边的人太少,要是遇到什么意外光靠周将军一个人,我看无法应付。其实,我本想提议让娘子留在农洞,就住在农十一家里,等我和周坦带人去救出三公子,我们一行人再返回建康的。但是我又担心我和周将军不在娘子身边,娘子要遇到意外,那我跟周将军就辜负了相爷所托了。”阿石反对道。 谢妙容:“别说你不放心,本身我也不愿意留在农洞,我很想早点看到三郎……”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分配人手?”周坦看向谢妙容问。 不等谢妙容说话,贺牛已经插话了:“我看,不管怎么分配人手,我们都需要龙溪土人做向导,阿石那边不可能不需要向导,毕竟他们可是一点儿当地的土语都不会,若是娘子要分成三队人,就还需要两个向导。这样遇到什么事情,队伍里面有个会当地土语的人要好得多。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做向导,那我们还可以全部装扮成龙溪人,可这样难度又太大,我猜想当地陆洞土人进入村寨以前,也有类似于农洞哨树一样的哨兵,我们不熟悉陆洞人怎么应付哨兵的监视和盘问,很容易在第一关就被拦住。除非,我们是外地的商队,那样我们不懂他们的哨兵的暗语,才说得过去。” “说来说去,还是需要以商队的身份进入陆洞吗?”阿豆问。 贺牛点点头。 谢妙容抿唇,停了停她说:“我们来农洞,唯一认识的当地的人就是农十一了,况且他把我们当做救命恩人,我看不如请他做向导。咱们分成两队人,假装不认识,分成前后进入陆洞,这样人数少点儿也不容易被怀疑,彼此也能互相照应。” 贺牛:“这样也好。只不过,农十一新死了阿父,他家还在办丧事,要请他做向导,恐怕还需要多等两日,娘子若能等,我就去与他说上一说,可他愿不愿意。要是愿意,娘子你可以后日由农十一当向导,来陆洞。我可以带着周坦以及其他几个兄弟明日先出发去陆洞。” “好,我们分成两拨人,分先后进入陆洞。你们先一日去陆洞打听消息,留一人在进入陆洞的村寨门口守着,等我们来好跟我们会和。”谢妙容赞同道。 “那我们这就分配下人手,我,贺牛,牧七,再带上三四个兄弟,明日一早就出发去陆洞。娘子留在农洞,还可以再卖一日货,顺便等着农十一办完其父的丧事,然后就由阿石护着娘子一行人到陆洞。” 贺牛看一眼兴冲冲地说话的周坦,道:“且等等,我这就去找农十一,要是他愿意当娘子的向导,再这么分配好了。” 周坦一挥手:“那你快去!” 贺牛说走就走,便见他站起来,蹬蹬蹬地下楼去了。 谢妙容等人在火塘边坐着等了贺牛约莫半个多时辰,就见他脸上带笑的回来了,没等他说话呢,周坦已经猜测:“是不是成了?” 贺牛点点头,笑道:“比我一开始想得还好些,农十一答应了,其母听说了,说她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陆洞,她为了报答我们救了他儿子的恩情,愿意带着我们去陆洞,她说她对陆洞人的山哨很了解,而且她说进了陆洞后,我们也可以去她姐姐和姐夫家投宿。陆洞和农洞一样,都是没有专门的客栈的,像是商队去做买卖,一般都是在山寨里的寨民家里投宿。她说等到后日一早把她丈夫葬在村寨里的招魂树下,就可以带着娘子一行人去陆洞了。” “那么,贺牛,你能够保证顺利带着周将军他们一行人,明日出发去了陆洞,进到陆洞里面去吗?”谢妙容问贺牛。他想要是他不能够,也可以晚上一天再出发,由农十一和他母亲带着进到陆洞。 “能吧,方才我问了问农十一关于那山哨的事情,他对我说了,也给了一个竹哨,并教我怎么吹那陆洞的山哨。”贺牛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竹哨,吹起来。 谢妙容听得出来,这个哨音跟他们一行人进入农洞的哨音不一样,但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也分不清楚。 贺牛笑着吹了一会儿,完了,他又拿出一张软皮,给谢妙容等人看:“你们看,这是农十一的阿母给我的一张陆洞的山哨图。她说这张图是她姐姐嫁到陆洞后,回娘家给她的,她凭借此图,还有姐姐教的哨音,不至于迷路和被哨兵盘问。” 众人都凑过来仔细看那张图,只见图上画了许多曲曲折折的线,在一些分岔口会有一个箭头表示,示意往哪边走才是正确的路。 谢妙容边看边问:“难道那陆洞是在群山之中吗?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山路的分岔。” 贺牛答:“娘子猜对了,的确陆洞是修建在一座大山上,要到陆洞里去,就要走过许多迷宫一样的山路。我也是问过农十一的阿母才知道的。幸好我方才去问了农十一可否做向导,不然没有这张山哨图,还有教给我怎么吹陆洞的山哨,明日我要带着周坦等人去可就要无功而返了,甚至在山上迷路。” “幸好,幸好。可是这样一来,农十一和其母难道没有问我们为何不一起走呢?”谢妙容继续问。 贺牛:“我说,你们还要在这里再卖两日货,我们并不是一个东家,只是路上遇到了合伙来农洞。所以,我的东家想要先去陆洞,那里人更多,买卖更好做。农十一和他母亲都相信了。” “这样也说得通,那么,我们就这么定了,明日由周将军带队,贺牛跟其他几个兄弟先去陆洞,我跟阿石,阿豆,牧七等人后日出发来陆洞。咱们就按照今日商量的行事。”谢妙容最后道。 “行。”众人齐声答应。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来,贺牛和周坦带着六个兄弟,牵着他们的马辞过了谢妙容,农十一等人,先一步出发去了陆洞。 谢妙容则是和阿豆,阿石等人在农洞,在农十一的帮助下继续做些以物换物的买卖。他们也只是妆模作样做了几个时辰的买卖就收摊了。 又过了一.夜,翌日起来,谢妙容就没有听到在农十一家的土场跟前那巫师念咒的声音,还有延续了好几日的哭泣声。她亲眼见到了农十一父亲的那副遗骸被装入了一个大翁,翁口被蒙上了牛皮,然被两个农洞的男子给抬走了。农十一跟其母,还有他大伯一家人跟在后面,一路唱着谢妙容听不懂的歌送葬。 葬礼结束后,太阳才完全从远山之后出来。 农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餐饭,然后大家就各自散了,谢妙容等人头一天晚上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只等着农十一和其母说出发。 约莫辰时左右,农十一和其母来找到谢妙容等人说可以走了。 谢妙容给农十一的大伯一家人留了一斤盐作为感谢,感谢他们这几日把房屋让出来,让她这一行人落脚。 农十一的大伯死活不要,因为他觉得太贵重了,而且他还觉得谢妙容等人对农十一有救命之恩,他应该给谢妙容等人提供住宿的。 谢妙容让阿石强行把那一斤盐趁着农十一的大伯不注意,还是给他放到了他家的一块兽皮之下。 —— 从农洞到陆洞约莫有四五十里山路,好在这几日天气晴朗,比谢妙容初初进龙溪山时的路况好多了。 农十一的阿母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比起谢妙容大个五六岁的样子,她的身材比较瘦小,但是看得出来,她很灵活,腿脚同样有力。 一路上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带着儿子在前面引路。 其实他们母子即便想说话也因为不懂汉语,无法跟谢妙容等人交谈。 谢妙容等人也不会龙溪土语,除了拿手比划比划,就不晓得如何跟农十一母子说话了。 一路上,谢妙容都在看着周围的路旁的风景,当他们一行人走到那座浮桥上时,谢妙容脸上的神色比较肃然。因为这里是萧弘带领的那一队禁军精锐出事的地方,还好,她的丈夫没事,可其他的那些上百的兄弟都倒在了这座桥上或者被冲下河去。河水咆哮着,这座浮桥似乎萦绕着那些亡魂的悲咽…… 大家都有这种触动,所以过桥的时候都很沉默。 过完了桥,立马就进入了密林,谢妙容回望浮桥的对面,想到丈夫萧弘出事时,那些龙溪土人的兵士就是躲藏在浮桥这边的密林里,对萧弘等人进行了攻击。从她现在这个角度看过去,浮桥对面的人是看不清楚密林里似乎藏了人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萧弘等人被突然的袭击打乱了阵脚,从而惨败。 穿过密林,谢妙容估摸着这段路应该有十多里。 等到眼前豁然开朗时,谢妙容看到了层层叠叠的重山,这些山并不是很高,可就是一个山头连着另一个山头,似波浪起伏一样。 但是总体来说,坡度尽管缓,还是渐渐的往上的。 农十一在前面,又拿出了一个竹哨,开始吹起了长短不一的哨音了。他母亲则是在前面引路。 在这些起伏的山头之间,的确是有着很多岔路,不明白路况的人真会迷路。 谢妙容好奇地往四周看着,在想,一会儿会不会有什么哨兵跳出来拦住他们一行人呢。又或者那些哨兵到底又是藏在哪里监视着自己这些人呢。 很顺利,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看见过一个哨兵,又走了十多里后,转过一个山头,一座巨大的用石头砌成的寨门撞入了谢妙容等人的眼帘。 寨门上雕刻着一只巨大的苍鹰,在寨门两边,修建有两座哨楼,这两座哨楼比农寨的更宽大,高度也跟高,目测起码有十米。在哨楼上,每边都五个陆洞的兵士。他们同样挎着弓箭,站在上面,看着进出山寨的人。 在进山寨的时候,同样有个头目上前来盘问谢妙容等人,农十一和他母亲上前去跟他说话,谢妙容就让阿石把早准备好的一个小竹筒的买路盐送上,那个小头目接过去看了,笑一笑,也就挥手让谢妙容等人进去。 谢妙容等人顺利的进入了陆洞。 她朝四面打量,见到这个陆洞果然是龙溪十八洞里面最大的山寨,首先体现在这个山寨的路,虽然也是用石头砌成,但是很明显这路的宽度和平整度都比农洞好。 还有陆洞的木楼比起农洞更多,密密麻麻,鳞次栉比,随着盘旋的道路渐渐排列开来。若是站在山寨的最底下,谢妙容觉得自己要是戴了帽子的话,仰头去看最高处的石楼,帽子也一定会掉下来的。 不过,尽管她现在没戴帽子,不用担心帽子掉下来,她可以肆意的看,可是那座石楼的与众不同和庞大,还是让她感觉挺有压力。 她所看到的所有陆洞的房屋全部是木楼,可最上面那座楼却是用白色的石材建成的,占地比别的房屋大五六倍不止,看起来非常的恢弘。此时,她的丈夫萧弘会不会在那座白色的属于陆洞寨主的石楼里呢? 还有,里面住着的那个女魔头陆溪鱼会不会收服了萧弘?又或者萧弘因为反抗陆溪鱼,被她的带刺的人皮鞭子给打得皮开肉绽呢? 一想到这一点儿,她再也无法淡定了,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了。 “娘子,走,周将军派了贺牛来跟我们碰头了……” 忽地,阿石在她耳边说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收回神思,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转脸去看阿石,然后见他瞟了眼他们一行人的后面。果然在队伍后面,贺牛跟上来了。 见到贺牛,谢妙容忍不住一喜,她非常想这就向他打听下,他跟周坦先来陆洞一天可曾打探到什么萧弘的消息。 但是这种冲动他压抑住了,还是想着等到去农十一的姨母家安定下来再从长计议。 贺牛呢,接着跑上去假装是和谢妙容等人偶遇,接着他和农十一及其母亲说起话来。农十一对于见到贺牛显得挺高兴,因为他其实一路上每当想有话对谢妙容一行人说的时候都苦于大家语言不通,但是见到贺牛了,他就觉得终于可以跟谢妙容等人交流了,所以他拉住贺牛不放,请他也去他姨母家里住。 他说,他姨母家里盖的楼有七间,跟他大伯家的楼一样宽。 因为想到要向谢妙容禀告所打探的萧弘的消息,而且他也必须了解谢妙容一行人住哪里,便于在周坦和谢妙容之间互通消息,所以贺牛答应了农十一去他姨母家里坐一坐。 农十一的姨母家在山寨的中上部,因为她的男人是陆洞的一个小头目,家里比起一般的陆洞人来说要强点儿。 谢妙容一行人跟着农十一和其母往上爬坡,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农十一的姨母家。 农十一的姨母那个时候在家,突然见到其妹还有外甥来了,尽管有点儿吃惊,但是看得出来很高兴,她领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出来迎接母子两个。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去找妹夫,一看之下,却没有见人,于是她不免问起妹夫在哪里。 提起这个,农十一的母亲一下子就哭起来了,农十一在一边小小声把父亲出事的消息告诉了姨母,接着他又指着谢妙容等人说,多亏这几个做买卖的杂货商人救了他,否则他也会成为老虎的食物,被老虎吃到肚子里,再也见不着他姨母了。接着,他恳求其姨母能够收拾两间屋子出来给谢妙容等人住。 “那是当然……”农十一的姨母柴阿大赶忙答应,随后,她一边安慰妹子,一边对自己的女儿说,让她去收拾木楼西边的两间屋子给谢妙容等人住。谢妙容等人为了表示感谢,自然也是送上了一小包盐给柴阿大。 柴阿大收了盐,那是更加热情了。 她领着妹子,外甥,还有谢妙容等一行人上楼去。阿石留了几个兄弟在楼下看守货物,他则是随着谢妙容和阿豆,贺牛等人上楼去。 二楼的火塘边,柴阿大请众人坐下,她让儿子端了些野生的果子来招待谢妙容等人。 谢妙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果子没有吃,相反,她让阿豆拿出茶叶来煮了些茶,让大家解渴。 柴阿大是个非常贪小便宜的人,一见到谢妙容拿出来的茶叶,她也就想要点儿了。或者农十一和其母都不知道茶叶这种东西,但是因为柴阿大的男人是陆洞的小头目,他有机会见到大头目得到洞主的赐茶,然后大头目也分了点儿给他品尝,他拿回来给老婆尝了点儿,所以柴阿大认识茶叶这种东西。 谢妙容甚至不用贺牛翻译,看柴阿大的表情,她就晓得这个女人想要茶叶。于是她乐得大方,也给了她一包。 柴阿大得了茶叶高兴得不得了,那对谢妙容等人是更加热情了,她亲自去帮着女儿把谢妙容等人住的两间房收拾干净,接着请他们进去住。 谢妙容和阿豆睡一个屋,阿石和其他几个男子在另一个屋。谢妙容和阿豆刚进屋子去坐下,贺牛和阿豆就进来了。 贺牛压低声告诉谢妙容:“我跟周将军还有几位兄弟去陆洞寨主的门前卖东西,打探到三公子的确是在陆洞寨主的独生女儿陆溪鱼手里,只不过,好像三公子有点儿不对劲……”   ☆、第210章 21.0 “什么,不对劲儿?他……他到底怎么了?”谢妙容一听即刻就急躁起来,心瞬间提起,双眸锁定贺牛紧张地问。 “似乎,似乎他对那陆溪鱼很服从,我们亲眼见到他像一个随从一样陪在陆溪鱼身侧……”贺牛眼中也露出了疑惑道。 谢妙容脸色霎时一变,她听了贺牛的话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萧弘被陆溪鱼收服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这跟谢妙容想的太有出入了! 她想过的选项里就没有萧弘被陆溪鱼收服这一项。到达陆洞之前,她非常担心的是萧弘脾气倔,不屈服于陆溪鱼的淫威,所以会吃点儿苦头,被陆溪鱼像对待其他的奴隶不服从的奴隶那样,打得皮开肉绽,甚至因此而失去性命。 但是,这会儿从贺牛告诉她的话里,她得出的结论很明显是萧弘已经做了陆溪鱼的男.宠.,不然他怎么会陪在她身侧,就像一个顺从的随从。 她的心揪了起来,心里阵阵的锐痛。她实在想不到,萧弘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一个女人迷惑和收服,这和她所了解的萧弘太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萧弘贪生怕死,才做出了这种选择?但是,她认识萧弘那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觉得萧弘会贪生怕死过。 那么,剩下的一点就是那个陆洞寨主的女儿,陆溪鱼非常美貌迷.人,让萧弘情不自禁的喜欢上,于是他折服于她的石榴裙下。 也许,这是唯一的可能…… 不过,谢妙容还是不太敢相信一个龙溪的女土着会有多美,竟然让萧弘改变了审美观?至少,她不认为自己连个女土人也比不过。 屋子里听说此事的人,阿石,阿豆,还有牧七都对贺牛说的这话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估计也和谢妙容一样不太相信萧弘会是贪生怕死,屈服于一个女人淫威的人。 所以,他们也想到了谢妙容所想的另一个可能。 于是众人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了谢妙容,大家伙心里都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阿豆首先就提出了疑问,她问贺牛:“是不是那陆溪鱼长得很好看?还有她多大?” 贺牛呵呵一笑:“她的模样在我们汉人看来,绝对算不上好看,她纹了面,肤色较黑,跟一般的龙溪土人一样身材瘦,但是比起一般女子要高,看起来比较灵活。另外她舞刀弄剑,是神箭手。还有,她今年十六岁。” “那三公子怎么会……怎么会……”阿豆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了,她从贺牛的话里面已经在心里描画出了一个比较粗糙的野蛮女汉子形象,她觉得三公子的审美,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除非三公子脑子出问题了。 贺牛接话:“所以,这也是让我和周将军迷惑的地方。我们见到三公子在陆溪鱼身边,好像个随从的样子都感到奇怪。” 说到这里,他看向谢妙容:“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谢妙容咬咬唇,说:“还能怎么办?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要把三郎给带回去。我看,就让阿石和周坦一起想办法,把三郎给绑了,带出陆洞,返回建康去。咱们手脚要快些,毕竟做买卖为掩护,也只能在陆洞呆几天。贺牛,你这就回去叫周坦今晚子时到这里来跟阿石碰面,商量下该怎么营救三郎……” 贺牛:“是,那我这就回去带周将军来。” 等贺牛走后,谢妙容就叫阿石回去休息,她这一天也累了,就由阿豆伺候着躺下。 不过,就算她躺下了,并且闭上了眼,可一想起萧弘,想起贺牛所说,她就无法平静下来。辗转发侧之间,她听到了楼梯上有人走动,接着一个操着龙溪土语,声音比较粗鲁的男子在跟那个农十一的姨母柴阿大说话。 她猜想,这可能是这一家的男主人回来了。 听那个男子说话大着舌.头,似乎是喝醉了。接着外面堂屋响起了农十一,还有其母的说话声,以及另外一个年轻的男子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谢妙容听到有脚步声往她住的这间屋子走来,接着有人在木门上轻轻敲击。 “娘子,我去看一看。”阿豆听见了就一骨碌坐起来,然后起身去开了门。 谢妙容也坐了起来,她自从到了龙溪以后,晚上投宿在农十一的大伯家以后,就从未脱过衣裳。这会儿,听见人来敲门,起来也倒方便。 此时在门外站着农十一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这个男子也是龙溪土人的装扮,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刺青,或者他跟农十一一样,身上有刺青,是在耳后,或者手臂上?他的肤色看起来也比龙溪当地的土人要浅一些,颇有些小麦色的感觉。 阿豆先就问:“农十一,有事情么?” 她也忘了农十一听不懂汉语了,顺口就那么一问,而且她还顺带瞟了一眼站在农十一身边那个年轻男子,眼神颇为警觉。 农十一张了张嘴,他转脸看向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 “这位小娘子,我是农十一的小叔,我送我阿兄回来,听说来了贵客,我阿兄想请诸位贵客出去坐一坐。”那年轻的龙溪土人将手放在胸口,微微一低头,颇为恭敬道。 “你?”阿豆睁大了眼,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年轻的年轻男子。 也不怪阿豆吃惊,就是坐起来,看向门外的谢妙容也吃惊了,因为那个做龙溪土人装扮的年轻男子的确是说得汉语,尽管不是那么标准,他的语音带些江南当地的吴侬软语般的口音,但是谢妙容和阿豆完全听得懂。甚至阿豆还觉得亲切,因为她家里说话也是这个调调。 这个人难道是个汉人?又或者他是龙溪土人里面懂汉语的人? 要是前一种还好,谢妙容没有那么大的危机感。可要是后一种,她就没办法不把他跟龙溪的刺客联系起来,至少她认为那躲藏到龙溪的刺客一定是和懂汉语的龙溪人有联系,否则那刺客不会有机会去建康行使刺杀任务。 那年轻的男子见到阿豆吃惊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姓陆,单名一个莺字,我是农十一的姨父的阿弟,我曾经去汉地呆过几年,所以略懂一些汉话。” 阿豆“哦”一声,上上下下打量陆莺一通,“原来如此。你等着,我问下我阿姊再说。” 在外人跟前,谢妙容不让阿豆叫她娘子或者小娘子,她让阿豆叫她阿姊,对外人就说她们是两姐妹。 就在阿豆重新关上木门,去跟谢妙容回禀此事的时候,谢妙容已经站了起来,她的神色变得比较紧张。就在门外那个龙溪人陆莺跟阿豆说话的时,她已经尖着耳朵把陆莺的话听了一耳朵。 尽管外面那个人说话比较柔和知礼,听起来就像是汉地那些文雅的读书人说话,但是谢妙容从他的一席话里已经知道这个人是龙溪本地的土人,而且是去汉地呆过几年,懂汉语的人。这样一个人,在陆洞的那些当地的土人里面,算是非常少的一种人吧,说他跟那个龙溪刺客没关系,谢妙容都不相信。并且,他还说了,他是农十一的姨父的阿弟,而农十一曾经说过他的姨父是陆洞的一个小头目。这是不是说明,这个陆莺也有陆洞的官方背景,甚至因为他懂汉话,在陆洞的地位比其兄更高。甚至有可能他这会儿只是借用其兄的名义,请谢妙容等人出去相见,顺便探一探他们一行人的虚实? 就在阿豆跟谢妙容禀告此事的时候,隔壁的阿石和牧七听到说话声也起来了,他们直接走了过来。接着就听到了陆莺跟阿石等人说话。不外乎是自我介绍,又问阿石等人怎么称呼。阿石随便敷衍了几句。 屋子里,谢妙容已经在阿豆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嘱咐她一会儿不要随便乱说话,说外面那个叫陆莺的龙溪土人不简单,多半是敌不是友。阿豆听完神色也一紧,随即点点头。 谢妙容随后略微整理了下头发,让自己不至于看起来太糟糕,便去开了门,对陆莺说:“今日我们到了此处,多有打扰,既是你阿兄想见我们,我们也就前去拜会一下他。” 陆莺见到谢妙容,立即问:“但不知道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 谢妙容:“我姓容,在家排行第五,你可以叫我容五娘。” 接着又介绍阿豆:“这是我阿妹,排行第七。” 然后又指着阿石说:“那是我四哥。” 阿石接过去谢妙容的话,介绍身边的牧七:“这是我的好友小七,我们一起合伙做买卖。” 陆莺随即一一向谢妙容等人致意,接着请众人出去外面的火塘边坐着说话。 谢妙容等人就随着陆莺和农十一走出去,走进陆家堂屋的时候,便见到一个额头上纹了苍鹰的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大喇喇地坐在火塘边,他面孔黧黑,孔武有力,看上去就是标准的龙溪土人的摸样。在他身边坐着其妻柴阿大,柴阿大身边坐着其妹,也就是农十一的母亲柴阿夭。 有了陆莺在,谢妙容等人也就能和柴阿大,还有其妹柴阿夭,农十一顺利交流了。 陆莺介绍他长兄,也就是柴阿大的丈夫叫陆雁,乃是陆洞的洞主陆九凤手下负责收税的一个税官,不但负责收取人头税,他同时也负责收取进入陆洞做买卖的外来杂货商人的税。因为谢妙容等人今日才来,并没有开始做买卖,所以还没有找到他们收税。 陆雁接着说话了,他首先问谢妙容等人要在陆洞呆几天,谢妙容看阿石,阿石则是看向谢妙容,两个人眼神相碰后,谢妙容开口了,她说需要三天到五天,如果买卖好,货物换得快的话就三天,要是换得慢一些则需要五天。 “那就收你们三日的税好了,你们尽可以逗留五日再走。对了,你们救了我外甥,是我外甥的救命恩人,我这里你们随便住,需要什么请你们尽管开口。还有做买卖,遇到什么不讲理,想要占便宜的也可以来找我。”陆雁看向谢妙容道。 陆莺随即把其兄说的话翻译给了谢妙容等人听。 谢妙容自然是向陆雁表示了谢意。 并没有寒暄多久,陆雁就说谢妙容等人这走一天也累了,让他们回去休息,明日才好做买卖。 谢妙容等人随即起身辞了农十一等人回屋去休息。在进自己屋子之前,谢妙容低声对阿石说:“要小心那个陆莺。” 阿石点点头,对谢妙容说:“放心,今□□子好生歇息,我晓得怎么做。” 那边厢,柴阿大在谢妙容等人走后对其夫说:“这些人是好人,挺大方的,你明日少收点儿他们的税。” 陆雁道:“我已经少收了,你没听见他们要逗留三到五日吗?行了,你带你妹子还有外甥下去歇息吧,他们既然来了,就多留他们住几日,妹夫新丧,我们对妹子和外甥好些。还有,我要是看到合适的跟妹子相配的男人,就给她牵个线,干脆让她改嫁到陆洞来算了,那样你们两姐妹也能在一起了。” 这个话,他是当着柴阿夭和农十一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避讳的意思。在他们龙溪土人的观念里面,这夫妻两人,不管任何一人先离世,都没有说要为谁守着的道理。若是有人先死,活着的那个人就要尽快忘记前面的伴侣,重新组织家庭。这些观念是跟汉人大不相同的。 柴阿大听了很高兴,说:“那我替我妹子谢你。” 柴阿夭也点点头,对姐夫的好心表示了感谢,然后在其姐的带领下,离开了火塘边,回屋去歇息。 堂屋里只剩下陆雁和陆莺两兄弟时,陆雁说天晚了,让陆莺就在他家休息,不必回大巫师那里去了。没想到,陆莺却说他有些事情要跟大巫师说,今日就不在兄长这里住了。 说完,他起身下楼去,走到楼梯上,他又折回去对陆雁说:“投宿在阿兄家的容家兄妹,兄长不必对他们太好。” 陆雁抬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莺说得含糊:“我总觉着他们不太像是真正的做买卖的汉地商人。” “不是汉地商人?难不成他们是汉人的奸细?”陆雁神色一变道。 “总之,阿兄,他们在你家住着这几日,你可以留心一下他们都做些什么,可和别的人有来往。我也但愿是我猜错了。”陆莺低声道。 陆雁眼珠子转了几下,最后道:“行了,你走吧,我知道了。” —— 次日起来,谢妙容和阿石等人碰头,就按照原计划拉着货物出去做买卖,在路上,阿石就把昨天半夜跟周坦碰面商量的如何营救萧弘的法子跟谢妙容说了。 据周坦打听到的消息,这个陆溪鱼除了喜欢收集美男做男.宠.兼侍卫,还喜欢收集一样东西,那就是出自东方的珍珠,并且她最喜欢黑色的珍珠。所以,他建议谢妙容和阿石可以带些黑珍珠去求见陆溪鱼,想必陆溪鱼一定会见他们。 等到见了陆溪鱼,谢妙容就有机会见到萧弘。 然后萧弘见到了谢妙容,到底他是个什么情况,谢妙容也就应该能了解了。若是萧弘认出了谢妙容,那样他就会有反应,到时候他也许会主动和谢妙容联系。 可要是萧弘在见到谢妙容后毫无表示,那么他们就要想办法潜入陆洞寨主的石楼,将萧弘给绑走。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进入陆洞寨主的石楼,去见陆溪鱼都是必要的。毕竟就算是后一种情况,也需要阿石进入石楼去探路,以便后面采取行动时,不会因为对地形不熟悉而两眼一抹黑导致失手。 “黑珍珠?幸好,咱们临来之前,专门准备了些很受这边土人喜欢的珍珠,金色的有十几颗,这个黑色的也有几十颗,品相还不错。那接下来,咱们上午换些货,下午就去陆洞寨主的石楼求见陆溪鱼,但愿她真会因为喜欢收集黑色的珍珠而见我们。” “我想,周将军打探的消息不会有错,毕竟这是贺牛说的。咱们下晌去的时候带上贺牛。” “行。” 这么决定之后,谢妙容由阿石陪着,一行人拉着货出去在陆洞的寨子中一边溜达一边换货。 很快到了晌午,众人略微歇息了一下吃了点儿干粮喝了些水后,贺牛不知道从那里走过来跟谢妙容等人碰了面。接着三人就按照商量好的,拉上了三匹马往陆洞最高处的那座属于陆洞寨主的白色石楼走。剩下的人则是留在原地继续跟陆洞的土人换货。 随着越来越接近那座恢弘的石头建筑,谢妙容竟然越来越紧张,她必须承认,她穿前穿后,一共加起来活了三十多年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主要是对于要见到所爱的人,以及失而复得,还有他到底怎么了的疑惑,这几种心思交替萦绕她心间,让她无法淡定。 站在陆洞寨主的石楼前,谢妙容深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镇定。 贺牛则上前去跟石楼前的属于陆洞寨主的私兵搭话,他从身上的包袱里摸出来一些小块的熏肉奉上,几个私兵收了东西,就有人跑进去,看样子是去传话去了。 贺牛就走回来,告诉谢妙容:“他们答应进去帮我们传话给他们的小洞主。” “小洞主?你是说陆溪鱼?” “是,那几个私兵说我们运气好,小洞主今日没有出去打猎,她正在看手下的侍卫们比试。” 对于即将要见到陆溪鱼,谢妙容的心情也比较复杂。她倒是相当好奇这个被人比作凶悍的女魔头,而且喜欢收集美男的陆洞寨主的独生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她对陆溪鱼的容貌是比较好奇的,她到底什么样,竟然让萧弘甘愿留在她身边做侍卫。其实她特别想知道的,是萧弘到底做了小洞主的男宠没? 就在她心绪复杂,胡思乱想时,刚才那个小跑着进去禀告的私兵出来了,他跑出来,直接向着贺牛说话。 贺牛听了笑着哈腰点点头,接着他转脸对谢妙容说:“我们走,小洞主让我们进去。” 谢妙容点点头,她收拾起心情,跟着贺牛往里面走,阿石则是牵着三匹马跟上。 进入石楼后,谢妙容立即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块很大的石头场地,场地都是用平整的大石板砌成的,这里的平整度胜过陆洞任何的一条道路。看来,果然是洞主就不一样,手中有权力,房子修造得也好。 在石楼的左手边是一溜马厩,里面拴着不少的马。阿石牵着驮着货物的三匹马进来后,就有看着像是奴隶的男人上来,请阿石把三匹马签到一边的马厩里去拴好。 贺牛和谢妙容等着阿石去把马拴好后返回来,三人才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又走上来一个管家摸样的男子,他神态倨傲,点手招呼贺牛过去,跟贺牛说了几句话,贺牛脸上堆着笑不断哈腰点头。接着又见贺牛快速的往那管家摸样的男子手上塞了什么东西。 那男子低头看了看,脸上随即有了笑,他把贺牛赛给他的东西收到怀里,再看向贺牛时,就亲切多了。 他向着贺牛一挥手,示意他和谢妙容以及阿石跟着他走。 还没有走到最里面,他们就见到了有一圈人围着,从里面传来刀剑相碰的声音。 等到再走得近一些,谢妙容见到了一个身着一袭黑色衣裙,但是在衣裙的缘边绣有红色鸾凤纹,盘着一个斜斜的螺髻,发髻上插着红色羽毛的身段苗条而又矫健的女子,叉腰站在稍高一级的石台上,脸上带着睥睨一切的骄傲的笑,十分有兴味的看着圈子里的人打斗。 在她身边站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人手上捧着一条鞭子,另一人手中捧着一盘野果。 谢妙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出现的这个所谓的“小洞主”,她的容貌是属于比较剽悍那一类,当然形容一个女子剽悍并不算是好事。她的五官比较齐整,谈不上多美,可也不难看。她的肤色偏黑,跟其他的龙溪土人没什么区别。在她的两边额角,分别纹上了两只展翅的苍鹰,两只苍鹰的羽翅在额头正中相连,粗粗一看,倒像是在头上戴了一顶“花冠”一样。 在她的耳朵上,有两颗黑色珍珠做成的耳坠,在她的脖子上,则是从里到外戴了几条黑色珍珠的项链。这些项链层层叠叠,在阳光照射下发出一些幽幽的黑光,衬托得陆溪鱼莫名多了些神秘的女人味儿。 管家模样的男子绕过那一圈围观比试的人,从一侧的石梯走了上去,他弓着腰快步走到离陆溪鱼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然后十分恭敬地向她禀告着什么,随即便见那彪悍的小洞主眸中精光一闪,往谢妙容等人看过来。   ☆、第211章 21.1 谢妙容正巧在打量陆溪鱼,目光就和陆溪鱼投过来的一瞥相碰了。 她立时心下产生一个感觉,就是陆溪鱼的眼睛非常锐利,可能这和这位小洞主常年习武,非常有精气神有关,又或者是和她那种跋扈的性子相关,让她在看人时不自觉地就有一股子进攻性。 谢妙容随即垂下眼眸,让自己脸上现出一些畏惧之色来。不得已,她只能让自己显露出这样的表情,这和绝大多数人初初见到陆溪鱼时显露出的表情差不多。再想一下,她此刻的身份,不过是上门来向陆溪鱼推销黑珍珠的杂货商人,不是更应该表现出卑微来吗? 陆溪鱼拍了下巴掌,大声喊了句什么,谢妙容就听到了刀剑相碰的声音停下来了,然后面前的那围成一圈的人呼啦一下子散开了。 然后陆溪鱼又朝着谢妙容等人说了句话。 贺牛在谢妙容身边低声道:“小洞主叫那些比试的侍卫们散开,她叫我们过去,看我们的珍珠。” 谢妙容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来,往前走。 原先那围成一圈观看比试的年轻男子慢慢往两边退开,谢妙容留意到这些人都是些如同猎豹一样身材矫健灵敏的男子,也许是因为他们大多数都是面孔黧黑,面上有刺青的人,故而看不出英俊与否。但是从他们的身材上看,都还挺棒的。谢妙容心中有一个感觉,这些人恐怕都是小郡主的男宠.,粗略算一算,足有四五十人。 一想到一个年级轻轻的女子竟然有四五十人的这种人,谢妙容除了感叹这位小洞主精力过人外,顺带还要惊叹一下她的**比较强,真是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她在心中暗惊的同时,一打眼,见到如同潮水般后退留在沙滩上的一颗非常夺目的大贝壳一样的一个人。 她立即动容,差一点儿想扑过去。 萧弘身着一身同周遭年轻男子一样的一套黑色对襟侍卫服,手上提着一把剑,也随着人群往后退。他的对面,是另一个手持长刀的侍卫,两个人的目中都透出浓浓的杀气,他跟着另一边的人也在往后退。很显然刚才是萧弘跟另一个龙溪土人在比试。 谢妙容快速地看了萧弘几眼,不得已收回视线。她害怕自己过多地去看萧弘,会引起站在前面不远处石台上的小洞主的怀疑。 恰恰在谢妙容收回打量萧弘的视线时,萧弘往她看过来,在见到谢妙容的一瞬,眼中有一丝惊异快速地闪过。如果谢妙容没有看错的话,她的确是看到了萧弘眼中的那一闪逝的吃惊。 这是怎么回事? 谢妙容垂头,开始细思萧弘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吃惊的含义。就因为这一丝吃惊,谢妙容敏锐地感觉到了萧弘认出了自己。既然他认识自己,那么他…… 他难道真得屈服于陆溪鱼,或者说是迷上了陆溪鱼,甘心留在这里做她的男宠.? 谢妙容心乱如麻,可这会儿她又不能跑去揪住萧弘,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心绪纷乱时,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石台下,贺牛轻轻拉一拉她衣袖,低声道:“容五娘,快把你的那些黑珍珠拿出来给小洞主看吧。” 谢妙容赶忙收敛了纷乱的神思,依言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子,然后她将布袋子捧在手上。 站在石台上的陆溪鱼对她大声说了句话。 贺牛便向她解释说:“容五娘,小洞主叫你将小袋子拿上去给她看。” 谢妙容“哦”一声,就拿着那装着黑珍珠的小布袋从正中的那通往石台上的石梯往上走。石梯数目并不多,也就二十几级,很快她就站到了陆溪鱼跟前。 两个人离得近了,谢妙容才发现陆溪鱼的个子甚至比她还稍微高一些,这在龙溪土人里面算是很少见的,因为大多数龙溪土人中的女性个子都是比较瘦,比较矮的。 陆溪鱼伸出了一只手,说了句谢妙容不懂的话。 但是谢妙容推测,应该是她让自己把布袋里的黑色珍珠给她看的意思。 于是她将布袋子上的绳子解开,将里面的黑色珍珠倒出来一些捧在手上给陆溪鱼看。 陆溪鱼伸出手在谢妙容手上捧着的黑色珍珠里挑了几颗逐一细看,然后她问了谢妙容一句话:“你的袋子里面这样的珍珠有多少颗?想换些什么?” 谢妙容讶然地抬起头看向陆溪鱼,她没有听错,陆溪鱼此刻说的是汉话。她的语音也跟陆莺一样,而且她的汉话说得更加模糊,语音不清晰,但是谢妙容绝对听得懂。 原来,这个小洞主也会汉话吗?可她为什么这会儿才说出来? 她无法理解陆溪鱼为何如此,其实她不知道陆溪鱼的汉话是向陆莺学的,而且她作为小洞主,还是更习惯说龙溪土语,这是因为她说龙溪土语才更符合她一个小洞主的身份。 这会儿陆溪鱼偶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是因为她觉得谢妙容呈上的黑珍珠她非常满意,她也就难得摆谱,直接跟谢妙容讨价还价了。 在台下的贺牛和阿石离谢妙容比较远,陆溪鱼问谢妙容的声音也并不大,所以两个人并不知道陆溪鱼是说的汉话。其实陆溪鱼会汉话这一点儿并不为人所知,可能也只有她身边关系很近的人知道,毕竟她说汉话的时候非常少。 “这袋子里还有几十颗,都是差不多大小,一共有三十六颗。小洞主若是想换的话,可以拿些玉石或者宝石跟我们换。”谢妙容回答道,这也是贺牛告诉她的,到龙溪十八洞来售卖货物的商人手上有珍珠最经常跟龙溪土人换得就是玉石或者宝石。因为龙溪山脉这里有山有水,历来就是出玉石和宝石之地。这里出的玉石和宝石质量上乘,跟他们做这种交换赚得比较多。 谢妙容的回答倒是在陆溪鱼的预料之中。便见她随即招呼身边那个捧着鞭子的侍女过来,对她用龙溪语交代了几句,接着她对谢妙容说:“你跟着我的侍女过去自己挑,我拿一些宝石跟你交换。这些黑珍珠我都要了,一颗宝石换一颗黑珍珠。” “好。”谢妙容点点头。随即将手上的黑珍珠重新装进布袋里,接着便跟着那陆溪鱼指定的侍女往石台后面的石楼里走。 在台下站着的贺牛和阿石见了,就知道交易达成了。贺牛倒还好,阿石比较紧张。他这个人一见到谢妙容消失在他眼前,离开他远一些,他就开始担心起谢妙容的安危来,生怕她会遭遇危险。 台上的陆溪鱼拍了拍巴掌,大声说了句什么,原先散开的人又围了起来,接着又有刀剑声还有许多人助威呐喊的声音响起。 管家从石台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贺牛和阿石身边,让两人去一边等着,他们的这笔买卖已经做成了,小洞主让侍女带着他们的同伴去换货去了。要是他们有兴趣,也可以挤进两人面前的人群去看小洞主的侍卫比试。 贺牛就说不用了,他们两个还是等着同伴出来吧。 萧弘的身手如何,阿石当然明白,他刚才也看到了萧弘,看到了他着装像是当地的土人,知道正是他在跟一个龙溪土人比试,至于在阿石眼里看到的萧弘,则是一惯的冰山脸,在看到谢妙容时也没有什么变化。阿石只觉疑惑,他想萧弘会不会是脑子坏了,不然怎么会看到作为他的娘子的谢妙容一点儿也没动静。又或者他脑子没坏,但就是已经迷上了陆溪鱼,心甘情愿的做了陆溪鱼的裙下之臣。如果是前一种,他还觉得情有可原,可要是后一种,他就会瞧不起萧弘,认为他家娘子不值得为了萧弘来龙溪冒险,做什么救萧弘的事情。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谢妙容走出来了,只见那个原先领着她去换货的侍女走到了陆溪鱼身边向她禀告了几句什么后,谢妙容远远的向着陆溪鱼致意。不过,就在她从一侧的石梯上往下走,一边走一边看向石台下那一圈人里面,萧弘跟人比试刀剑的时候,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她赶忙收回视线,意欲对撞到的人表示歉意时,却发现她原来是撞到了拾级而上的陆莺。 陆莺身旁还有一位装扮奇特的十七八岁的女子,不过,从这个女子身上穿的衣服有鱼形缘边,以及她的身上有不少玉的配饰看,她应该也是属于跟陆溪鱼地位相当的人。 这女子身段儿也挺高,肤色呢,同样比较黑,在她的额头上则是纹了一串鱼,弯弯曲曲的,从一侧的额头到另一侧的额头,好像一条发带一样。 她见到谢妙容,灵动的双眼从上到下把她一扫,然后咧开唇笑了笑。 谢妙容可以看到她那整齐的贝.齿,与肤色相衬,十分的洁白。 对于这个向她表达善意,看起来比陆溪鱼秀气多了的女子,谢妙容回以一笑。 接着她调转视线看向了陆莺,与陆莺碰上,谢妙容还是挺吃惊的,随即她向他点头说了句抱歉的话,而陆莺看到谢妙容脸上却无惊色,反而是淡淡地向谢妙容笑了笑,说了句:“不要紧,我看容五娘把买卖做到了小洞主这里,真是不错。” 谢妙容客气道:“哪里,哪里。” 两人错身而过,谢妙容眼角余光瞟到陆莺敛了笑,目中透出些难测的阴寒之意。 谢妙容莫名心中一紧。 快步走下石台,她走向一直等着她的贺牛和阿石,走到两人跟前,她说:“我们走吧,换完了。” 接着三人转身面向石台,向上面正和陆莺说话的陆溪鱼遥遥的欠身致意,一边的管家就对贺牛说:“小洞主正和大巫师的副手说话,没空搭理你们,你们可以走了。” “大巫师的副手,他将来是不是要成为大巫师?”贺牛多了句嘴问管家。 管家说:“怎么可能,大巫师这一职位只能传给大巫师的儿子,不传外人。只是成为了大巫师的副手,以后就会成为陆洞十长老之一,成为了陆洞十长老,则有可能被选上成为黄洞的统领之一,成为我们龙溪十八洞尊贵的领主,获得一山的领地,获得洞民的侍奉。子孙三代享有免税以及那一山的产出,无论是物品还是人的权利。” “龙溪十八洞有多少山呢?这么分会不会把山分完?”贺牛继续好奇地问。 “我们这里有上千座山。分完,那是不可能的,有些领主在得了领地后会出事,会犯错,那领地就会被收回。还有些领主没有继承人,这山也会被收回。还有些子孙三代加起来也没有多少年头,只要孙子辈的头一个继承者死了,领地也会被收回。所以,我们黄洞的洞主手上永远不缺可以分赏统领的山地。据我所知,他手上还有好几百座山呢。也许到他入船之时,也没有封赏完。”管家今天貌似兴致很好,一边走一边回答贺牛的话。 谢妙容听到“入船”两个字,便问贺牛:“什么是入船?” 贺牛低声告诉她:“黄洞人的入船就跟农洞人的入翁一样,黄洞四周都是水泽,那里的洞民在死后是放到船棺里葬的。” 关于船棺,谢妙容倒是知道一些。就是比较古老的临水而居的民族的一种葬法。 对于龙溪十八洞,每一洞的风俗似乎都有不同,这让谢妙容觉得惊奇,但是她此刻更关心的显然是萧弘。还有在这里居然遇上了给她感觉不太好的陆莺,她觉得有必要出去后跟阿石还有周坦碰头说一说这些事情。 从陆溪鱼所在的陆洞石楼出来后,谢妙容就让贺牛去通知周坦,让他来见自己和阿石。至于地点嘛,就在这个陆洞西南的一棵大枫树下。 阿石问谢妙容:“为何不让周将军到咱们落脚的地方相见?”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那个陆雁的兄弟陆莺有点儿不对劲儿,你别忘了他可是会汉话的,我估摸着他可能有点儿怀疑咱们。我的预感不太好,所以咱们得快些动手。我怕拖下去,会出事情。” “娘子,今日看到三公子,我觉着他好像不认识你一样,是不是他脑子坏了……” “不,他认识我。若是有可能,我想跟他面对面谈一谈,问一问他到底怎么了。” “……既然如此,那我跟周将军今晚就去下那石楼,把三公子给带来见你。” “等到周坦来了,咱们碰头,再商量一下……” —— 周坦半个多时辰后,由贺牛带着到了陆洞西南的那棵大枫树下。此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在晌午时,这里有很多陆洞人在此歇凉,这会儿已经散了,树下也就只有谢妙容一行人还有寥寥几个围上来跟他们做买卖,交换货物的人。 谢妙容让贺牛跟那些依然对他们的货物感兴趣的陆洞人交谈,她则是和周坦,还有阿石在树下坐了,小声的说话,两边互通消息,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商量来商量去,三人一致决定,等到今夜子时,阿石和周坦就一起去一趟石楼,找到萧弘,让他跟他们走一趟来见谢妙容。要是他不来,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就是把他敲晕了,绑也要绑来。 日暮时分,谢妙容一行人牵着马回陆雁家。在陆雁家前的土场上,农十一和其母正在帮着陆家的孩子们干活,准备晚饭。 见到谢妙容等人,农十一就跑上来跟他们打招呼,谢妙容掏出了几块饴糖给他,他接了糖,回去一一分开那些孩子们吃。农十一的母亲向着谢妙容等人弯腰,表示感谢。 两边虽然不通语言,但是气氛显然很不错。 到了吃饭的时候,农十一和其母给谢妙容等人端来了他们的食物,合着野菜煮的稀粥,切好的熏肉,还有些野果。这就是陆洞人最常吃的食物。 谢妙容对于这些食物,除了那熏肉外,其它的两样都能接受。主要是陆洞人吃的熏肉并不是谢妙容常见的猪和羊,相反猪羊是比较少见的。他们猎杀的动物比较多的是猴子,此地的山间林地里猴子是常见的动物,陆洞人也比较喜欢吃猴子肉。对于杀猴子,吃猴子肉,谢妙容会联想到猴子长得跟人差不多,心里会毛毛的。她刚才回来时候,可是亲眼见到陆家的孩子们从挂在墙上的一具形似人的熏好的猴子上割下了几块肉…… 吃完饭,天色就黑尽了,谢妙容跟阿豆洗了洗脚,就也回屋去躺着了。 说起来,今日经历的事情还是挺多的,谢妙容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萧弘的脸,以及他一闪而逝的惊异的眼神。 她又开始琢磨起来萧弘这眼神的意思…… 时间流逝,很快就到中夜,她心里有事,辗转反侧,无法如入睡,在她身边不远处躺着的阿豆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谢妙容索性坐起来,看向窗外的皎月。隔壁的阿石这时候应该已经悄悄溜出去跟周坦会合,一起去探石楼,去找萧弘了吧?阿石不愧是有身手的人,他悄悄溜出去,就睡在他隔壁的谢妙容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儿声音。 谢妙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一边等待,一边想一会儿萧弘要是被带来了,他会跟自己说什么?他会不会要自己不用管他,离开这里回到建康去……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谢妙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或者是出现了幻听。她想,难不成阿石和周坦已经得手了,他们已经带了萧弘回来?但是看看窗外那一弯月亮的高度,此时应该刚过了子时不出半个时辰,阿石和周坦才行动了不久,应该不会那么快得手?要是不是阿石和周坦,那又会是谁呢? 谢妙容有些惊疑不定,但她还是很快站了起来,赤着脚慢慢走到门口,隔着门板悄声问:“谁?” “卿卿……” 这个词入耳,谢妙容已经惊喜不已,这世上,还会有谁这么叫她,除了她的丈夫萧弘,别无二人。 他怎么就能肯定来开门的一定是自己呢?或者他也和自己一样,心有灵犀? 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面有激动,还有急切。 谢妙容抽掉木门闩,把门轻轻拉开。门外一人闪身而进,扑面而来的是谢妙容熟悉的气息。不等她有所动作,她已经被他抱住了,随即他用背将身后的木门阖上。他的动作迅速而又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大的声响。 “十五娘。”萧弘在谢妙容耳边激动不已地唤她,“今日我瞧见了你,真是……真是太吃惊了……” 谢妙容没有忘记两人还靠在门边呢,她有太多的话要和他说。 她抱着他,往后退,一直退到屋子的最里面,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仰面看他,眼里蓄满了泪水,哽咽道:“三郎,知道你活着,能再见到你真好。” 回答她的是萧弘一个缠绵的长吻。她被他吻得气都回不过来。 她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而一股热流也在她小腹之下盘踞,她发觉自己从未如此渴望他。 不过,现在貌似不是一个合适的做那种事情的时机。两个人都强迫自己把那种冲动压下去。 长吻结束,萧弘的唇舌一离开谢妙容的,她立即就问他:“三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去做了陆溪鱼的侍卫,我听说,凡是做了陆溪鱼侍卫的都是她的男宠……” 后面的话谢妙容没有说完,萧弘却是听出来了谢妙容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酸味儿。 他闷声笑了笑,说:“你想得太多了,我之所以装傻成为陆溪鱼的侍卫,但是可没有让她得手,让自己作为她的男宠。你知道,男人不想做那件事情的时候,女人也没办法。” “看来,她还是诱惑你了对不对?” “是的,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我被农洞寨主的儿子救了后,因为那些伤都是些外伤,不要紧,所以好得很快。” “我听你们队伍里一个逃回建康去的兵士牧七说,他亲眼见到你中了三四箭,那样也不重吗?” “那些箭都射在我肩膀,手臂和腿上,没有射到胸背那些要紧的部位,我落水,是因为那些箭上有让人麻痹的毒|药,我落入水里,尽力让自己仰面随水漂流,将头抬高,这样尽管四肢麻痹,但还是不会落到水里被淹死。我在水里尽力强撑着,等到被冲到农洞的那河岸边时,我就晕了过去,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既然你伤好了,那你为什么不走?” “……”萧弘沉默了半响,才开口道:“我没办法走,我被农洞寨主的儿子下了蛊,他将我给了陆溪鱼交换了四个漂亮的女奴后,也将那解蛊的蛊虫给了陆溪鱼。而且我还想查一查那刺杀圣上以及害死了我那么多兄弟的人,所以,我就留了下来。”   ☆、第212章 21.2 谢妙容完全没有把萧弘的后半句话听进去,只是非常紧张地问他:“你被下蛊了?这可怎么办?” 不等萧弘回答,她已经抢先想到:“是不是要从陆溪鱼手上弄到那解蛊的蛊虫才能解蛊?” 萧弘回答:“是,只不过那东西被她以血饲养,跟她可以产生感应,非常不容易偷到。” 谢妙容继续紧张地问:“……若是你从这里逃开,会有什么结果,还有,能有别的法子解了你的蛊吗?” “要是从这里逃开,陆溪鱼可以催动那只母蛊,在我体内的子蛊就会噬咬我五脏……” “噬咬你的五脏?” 谢妙容想到一只虫子在体内心肺上咬来咬去,头皮就发麻,而且她知道这种痛苦恐怕常人难以忍受。蛊这种东西她穿前穿后都听说过,不过以前一直都把这个当成莫须有的传说,直到这会儿她都还不太敢相信真有这种东西存在。但是从萧弘比较严肃的表情她可以看出来这不可能是开玩笑。 萧弘顿了顿又说:“别的法子,除非是同样会养这种蛊,并且手段比陆溪鱼高明的黄洞的洞主,以及他的子孙可以解蛊。” “黄洞的洞主?洞主的子孙?为什么会是他们?” “因为龙溪十八洞自古以来养蛊和下蛊的权利,只能是洞主还有洞主的子孙可以享有。黄洞作为龙溪十八洞的总寨,黄洞的洞主拥有比其他的洞主更高明的养蛊,下蛊,解蛊之术,这也代表了他们的权力等级不同。” “所以,你要是不能让陆溪鱼给你解蛊,就必须去找黄洞的洞主,或者他的子孙?” “差不多是这样。” “可是黄洞的洞主,或者洞主的子孙咱们也并不认识,再说了他们想必对汉人也存有戒心,所以要找他们帮你解蛊又谈何容易?” “所以,我想在这里呆上一段时日,除了查那刺客以外,还想找到机会解蛊。” 谢妙容现在是了解了为何萧弘要留在陆溪鱼身边做侍卫了,只是这样一来,萧弘就面临着被陆溪鱼觊觎**的危险,而且身上被下了蛊,就有可能永远也没办法离开陆溪鱼,就算强行离开了,等待他的将会是受尽痛苦而死的结局,这让谢妙容无法接受,相信那也是让萧弘比较为难的地方。 “十五娘,你不该来,这龙溪十八洞可是个危险的所在。听我的话,明日.你就和阿石他们回去吧。”萧弘握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恳切道。 “我们回去你怎么办?你还不知道吧,我阿父派了周坦和阿石来帮我,萧家的一家人都等着你回去,好一起搬去徐州呢。另外,圣上被刺身亡了,现今坐在紫宸殿龙椅上的是以前的桂阳王。” “什么?圣上被刺身亡了?”萧弘一听立即惊道。 也难怪他吃惊,当日刺客刺杀小皇帝曹桂后,萧弘就带着禁军精锐一路追着刺客出了城,后面宫里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 谢妙容:“就在圣上被刺的当夜,他伤重不治……后来,鄱阳王凭着刺客遗落的一柄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说睿王是谋刺圣上的人,睿王说要捉住刺客指认自己他才认,王司徒站在睿王一边,说那短剑不能作数,并且睿王还说圣上崩后那个受益最大的人才是幕|后的凶手,这相当于说圣上崩后,最有可能即位的鄱阳王才是派遣刺客刺杀圣上的人。我阿父站在鄱阳王这边,他认为睿王推测幕|后凶手的说法也是站不住脚的。两边都不相让,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拖了三日,最后到底是妥协了,两边各让一步,让桂阳王登上了皇位……” “这真是糊涂!帝位怎么能够如此轻率地就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王爷。”萧弘不忿道。 “所以,我认为桂阳王坐不稳皇位,要不了多久这皇位还会易手。我阿父现如今被鄱阳王拉上了贼船,是难以脱身啊。” “你是说鄱阳往才是幕后的凶手,正是他策划了刺杀圣上,又嫁祸睿王。结果却发现睿王在朝堂上根基深厚,他单凭借一把铸有睿王府徽号的短剑,根本扳不倒睿王。不得已,他只能后退一步,暂且同意让桂阳王登上皇位,接下来,他再想其他的办法继续觊觎帝位?” “对,这些事情都是在太皇太后薨了之后发生的,先前太皇太后在的时候,鄱阳王和皇后对太皇太后颇为忌讳,所以不敢动手。但是等到太皇太后不在了,他们就忍不住了。其实要我说,这种事情也是迟早要发生的,鄱阳王不管是立嫡立长,都该是他。太皇太后当初不知是怎么想得。她要是早废了被桓羿扶起来的南平王,立鄱阳王就不会有现在的事情了。其实,要依我的意思,那刺客你也不用继续查了,只要想办法从陆溪鱼手上弄到那解蛊的蛊虫,就赶紧返回建康吧。我就怕耽搁久了,朝局有变,会有大的变乱在建康城发生,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没有那么容易可以离开建康去徐州了。我也劝过我阿父,他要急流勇退,带着谢家人搬去会稽,他可能也在考虑。至于如何帮你解蛊,我倒是想让周坦和阿石帮忙,把那陆溪鱼给绑了,威逼她交出来解蛊的蛊虫,得了蛊虫给你解了蛊我们就离开龙溪,回建康去,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说对不对?” 听了谢妙容的话,萧弘对于要捉拿刺客向朝廷交差没了什么兴趣,毕竟现在皇帝都换了,派出刺客刺杀先前的小皇帝的还是鄱阳王。他要是抓住了刺客为先前的小皇帝报仇,那就是得罪了鄱阳王,等于是间接跟睿王结盟了。对于这两人,萧弘都无投效之意。 所以,留在这里的意义除了想杀那害死他手下那么多兄弟的刺客外,剩下的就是得到解蛊的蛊虫了。尽管萧弘对于那害死了自己手下那么多兄弟的刺客非常痛恨,很想抓住他为兄弟们报仇,可是按照谢妙容所说,不能在这里呆久了,毕竟建康家里的事情非常重要。 “好吧,那我就等周坦和阿石回来,一起商量下如何里应外合,绑住陆溪鱼,要挟她交出蛊虫,我们尽快离开陆洞。”萧弘最终答应了谢妙容的提议,接着他问她:“周坦和阿石出去了多久了,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谢妙容正欲回答,忽地听到外面“咣当”一声锣响起,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外面大声叫嚷:“里面的汉人,都给我出来,你们已经被我们围住了!” 静夜里的这一声锣响,一下子就把整个木楼上睡觉的人给惊醒了。 跟谢妙容同一个屋子,睡得打鼾的阿豆抖了一下,一骨碌从簟席上爬起来,慌张地喊:“娘子!” 本来跟萧弘相拥着的谢妙容也被外面突然响起的锣声还有喊话声给惊得离开了萧弘的怀抱,她紧张地先回答阿豆:“我在这里!” 然后问萧弘:“外面怎么回事?” 此时,从窗外忽地投进火光,萧弘放开谢妙容,走到小窗边,踮起脚尖往外看,他看到了在这座木楼前不远处,有两个男子指着这座木楼,不少的陆洞兵卒,一些人手持弓箭,一些人一手拿着长刀,一手拿着火把,正快速的向着这座木楼靠近…… “不好了,是陆洞人,那个喊话的男子懂汉语,他身旁那个人……好像是……是我跟兄弟们追缉的那个刺客……”萧弘一边往外看,一边低声道。 阿豆这个时候借着外面从小木窗外透进来的火光才看清楚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还是一个男子,她定睛细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个跟自家娘子在一起的人竟然是此行他们一直寻找的三公子萧弘! “三公子!”她激动喊出声。 然后使劲儿擦眼睛,道:“我没做梦吧?” 谢妙容和萧弘此时都顾不上回答阿豆的话,谢妙容问:“怎么回事?这陆洞的人是怎么发现我们是汉人的?还有,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石和周坦还没有回来……” 此时外面的刚才说话的男子又对木楼上被惊醒跑出去外面走廊上的陆雁等人喊了句龙溪土语,接着谢妙容听见陆雁问那男子的话,那男子说了几句,随后就是蹬蹬蹬的下楼声,很显然陆雁一家人已经下楼避开即将要起的争斗了。 “我数十下,你们要是不出来,我就让我手下的人放火了!”先前喊话的男子又用汉语对屋子里的谢妙容等人喊话。 “一……二……三……” 那喊话的男子开始报数了,他手下的那些陆洞兵卒,一些人已经开始张弓搭箭,箭尖上插着燃火的沾有油脂的麻布团,他们只需要把那火箭射到这座木楼上,整座用茅草和木头建造的木楼就会被点燃,从而燃起熊熊大火。 萧弘紧紧握着身边的谢妙容的手,脑子里快速地想着,该怎么样冲出去,同时还能护着谢妙容。 阿豆也听到了外面的喊话,她害怕得发起抖来,这会儿她也不敢再多话,问谢妙容和萧弘怎么办了。她只是本能地跑去把屋子角落的包袱收拾起来背在地上,然后去把自己的鞋穿上。留意到谢妙容还光着脚呢,她又手忙脚乱地去把旁边那双谢妙容的草鞋找来,爬到谢妙容身边让她穿鞋。 谢妙容才把鞋穿好,木门“砰砰砰”响起来,外面传来贺牛的声音:“娘子,快开门儿,农十一有办法带我们逃走!” 阿豆爬起来,忙去把门打开,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个是贺牛,一个是农十一,还有农十一的母亲柴阿夭。 农十一见门开了,立即对贺牛说了一句话,贺牛接着就说:“我们快点儿跟着农十一,他说这楼后有个木梯,从堂屋后的一扇木窗出去,可以顺着那木梯子逃走!” 在屋子里的萧弘和谢妙容听了也顾不得多问,忙从屋子里跑出来。 贺牛见到谢妙容的屋子里跑出来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不由得一愣,他问谢妙容:“娘子,这人是谁?” 一边的阿豆急急替她回答:“这是我们三公子!” “三公子……他……”贺牛舌.头都打结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萧弘,当然不认识他,不过,他也知道此行他被请来做向导就是为了营救眼前这么一个人。如今此人在面前,是不是说明他们的任务达成了。只是,即便这任务达成了,能不能活着逃出陆洞也两说。但好歹是见到了三公子这个人,他还活着,看起来还好手好脚,这令冒险的众人感觉安慰。 “我们快走吧!”萧弘拉着谢妙容跟在农十一身后往后面跑。 众人跑到堂屋后那间屋子的木窗边时,便见到农十一踩着屋子里的一个木头墩子,轻巧的爬上去,把木窗上的两根木条取了下来,接着他再用手中的一把短刀,三五下就把剩下的那两根木条砍断了。这一下整个木窗就是连萧弘这样的男子也能够从中通过爬出去了。 木楼前面的那喊话的男子已经数到了十,已经爬上了木窗的农十一第一个踩着木窗下的一架木梯爬下去了。 “笃笃笃!”随着木楼前面喊话的男子报数结束,紧接着就是一阵羽箭扎到木楼上的声音响起。 不可避免的,木楼开始着火,有些羽箭射到了屋顶的茅草上,火势瞬间就变大了。 农十一第一个爬出去后,接着就是谢妙容,她被萧弘推上了木窗,然后顺着木梯下去。 第三个是萧弘,第四个是阿豆,第五个是贺牛,本来他想让农十一的母亲先上去的,可是柴阿夭死活不肯。这会儿木楼已经被彻底点燃了,这一晚有风,风助火势,木楼烧得噼噼啪啪响。木楼腾起大火和浓烟,有不少燃烧的木板已经烧断了砸了下来。贺牛被浓烟呛得流泪,嗓子也疼,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继续跟柴阿夭客气,于是在柴阿夭推辞后,就也赶忙爬上木窗,再顺着窗下的那架木梯爬下去。 木楼下农十一等人正在焦急的等着屋子里的人都出来。 好在农十一的姨母一家人的木楼后面是个斜斜的石坡,坡上长着许多的竹子,前面的那些想要捉拿谢妙容等人的人只是堵住了前面,尽管那喊话的男子说已经把这座木楼围了,但是他的人还没有到这后面来。也许他早就知道陆雁盖的这座楼并没有后门,所以不用担心谢妙容等人逃走。 只是他没有料到,作为小孩子的农十一跟他的表兄表妹们有多调皮,他们曾经在半夜里从后窗跑出去玩。因为是小孩子身材瘦小,他们只需要把后窗上的木条卸掉两根,就能钻出去了,而且他们昨晚才这么玩了一次,那架木梯也是昨晚才架在木窗下的。哪晓得后半夜,外面来了手持刀箭来捉人的陆洞兵卒,农十一就借用了那条他们的隐蔽通道,将谢妙容等人救了。 柴阿夭最后一个爬上木窗,她的脚正要踏上窗下的木梯时,忽然一根燃烧的木梁从上面掉了下来,一下子砸到她头上,随即听到她惨叫一声,摔落了下来…… 这也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谢妙容等人完全想不到会有这种突发的意外发生。目瞪口呆间,柴阿夭已经落到了地上,她的身下是一块并不平整的石块。燃烧的木梁将柴阿夭的头给砸破了,还让她身上着了火。 农十一尖声喊了句什么,然后扑了过去。 贺牛和萧弘见状,也赶紧跑过去,两人脱下身上的衣裳扑灭倒在地上的柴阿夭身上的火。 等到柴阿夭身上的火被扑灭,众人才发现柴阿夭不行了,她的头被木梁砸得凹陷下去一大块,她的后脑勺也磕在了身下的那不平整的大石上,混着脑浆的浓稠的鲜血从伤口处不断往外涌出来。 她两眼死死地盯着农十一,抽着气只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头一歪,身体抽搐着,渐渐不动了。 农十一疯了一样抱住他母亲,闷声嚎啕大哭。 谢妙容和阿豆难过得流下了伤心的泪,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或者在静夜里,即便农十一压着声,不大哭出声,但是他们在木楼后发出的声响还是引起了前面的要捉拿萧弘等人的注意,所以那个喊话的男子大声叫前面的陆洞兵卒往木楼后来抓人。 听到纷乱的脚步声往木楼后面来,贺牛直接上前把死死抱着的农十一给拖走,农十一显然舍不得离开其母,可是贺牛对他吼了句话后,他停止了挣扎,只是从其母的头上拔下来一把骨梳,死死捏在手里。 接着他一擦眼泪,对贺牛说了句话后,毅然第一个往坡上跑。 贺牛转脸说了一句话:“我们跟着农十一!” 众人来不及说话,纷纷按照贺牛说的办,跟在农十一身后爬上山坡。萧弘拉着谢妙容的手,不时抓住竹子用力往上爬。 他们几个人才爬上山坡消失在竹林里,后面的追兵已经来到了木楼后面。有兵卒发现了柴阿夭的尸体,随即禀告了主子小巫师陆十三。陆十三看了看那黑洞洞的木窗的窗口,再看看长满竹子的山坡,指着山坡,一挥手:“他们从这里跑了,给我追!” 于是手持火把贺刀箭的那一百多个隶属于陆洞巫师的兵卒开始爬上竹坡,去追杀萧弘和谢妙容等人。 农十一看来对陆洞的地形也挺熟,他在前带路,山寨里面除了那燃烧的属于陆雁的木楼发出些亮光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也难为他尽管跑得跌跌撞撞,但是那些在萧弘等人身后追杀他们的陆洞追兵并没有赶上他们。 不过,要想摆脱他们也并不容易,他们始终像是尾巴一样缀在萧弘等人身后。谢妙容在跑的过程中,在山间的弯道上回头一看,返现他们离自己也就二三百米远。 这个距离说起来并不远,只要他们稍微停顿就会被追上。而且,陆洞山寨里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有许多木楼都亮起来了,要是那些木楼里面的陆洞人都响应号召出来围堵他们,那他们今日恐怕就要落入敌手了。说起来,谢妙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怎么他们一行人才来陆洞两天就会被发现是汉人,还有那个带兵来捉他们的男子又是谁?她现在唯一敢肯定的是这事情和陆莺脱不了关系,只是这个陆莺既然找人来捉拿他们,为什么不早一点儿通知其兄一家人呢,非要让人家上门突袭,然后把他兄长的房子都给烧了。就是不知道他可否知道他的这种做法让其嫂子的妹子死于非命。 一想起农十一和其母为了报答他们对农十一的救命之恩,带着他们逃脱,然后农十一的母亲死得那么惨,她心里就难过得要命。她想,不管怎么样,也要逃出去,否则真得对不起农十一的母亲,她可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帮助他们这些汉人逃走。 这个时候的她,觉得自己从未有这么强的求生意志,她跑得气喘吁吁,穿着草鞋的脚不断碰撞在路上的那些石头上,她的脚趾早已经碰得鲜血淋漓,清晰的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因为缺氧,胸腔里,喉咙里,也有刺痛感。 不过,她心中只萦绕着一个字:跑。 大家都没有说话,全然相信农十一一定会带着他们逃离陆洞。 渐渐地,黑暗里有哗啦的水声从前方传来,空气里也多了浓重的水汽。谢妙容等人能想到前方一定有一条河或者水潭或者瀑布。 所以前方是没有路了吗? 想到此,除了农十一的众人心里都难免慌乱起来。 大家的猜测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在前面跑着的农十一停了下来,他大口的喘着气,等着谢妙容等人跑拢才对众人说:“这里是唯一的一个可以逃离陆洞的水潭……水潭上面有瀑布,水潭里的水流入一条穿过山的暗河,从暗河里出去就算是离开陆洞了……” 贺牛赶忙把贺牛的话说给了谢妙容等人听。 “所以……我们要……要从这里跳下去?”谢妙容问。 “对。”农十一简短的回答,顺便重重点了点头,“你们都会水吗?” 众人纷纷答应会,只是阿豆比较迟疑,她对谢妙容说她还是小时候跟着哥哥去游过水,自从进府以后这么多年没游过,害怕跳下去不会游了。 “管不了那许多了,贺牛,你带着阿豆一起跳,我把她交给你了。”谢妙容随即道。 “好。娘子放心,我不会让阿豆出事。”贺牛笃定道。 就在谢妙容等人在山崖前喘着气说话时,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 “跳!”农十一发出一声喊后,往后退两步,接着快步冲向前,跃起,往下扎了下去。 “咚!”很大的水声在农十一跳下去好几秒后才从下面的水潭中传了上来。   ☆、第213章 21.3 从农十一扎入水潭到传出来落水声,谢妙容判断从山崖上跳下去,恐怕足有一百米以上。这么高的高度,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她紧张得上下牙磕碰着发出轻微的“呵呵”声响。从崖下盘旋上来带着水汽的风,虽然是夏夜,可是竟然让人感觉非常的冷,谢妙容觉得皮肤上都起了细小的栗子,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起抖来。 萧弘紧紧握着她的手,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于是他低声安慰她:“别怕,一会儿我拉着你的手一起跳,咱们跳下去后会在一处,只要我们在一处,就会没事。” 说完这个他转脸对贺牛说:“你,一会儿像我拉着十五娘的手一样拉着阿豆的手,跳下去后一定要在一起,那样阿豆才会没事。” 贺牛立即答应:“好,三公子!” 紧接着,萧弘便拉着谢妙容的手开始后退几步,然后朝着谢妙容喊:“听我的号令,一,二,三,跑!” 跑到山崖边时,萧弘又大喊一声:“跳!” 谢妙容紧张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她跳下去之时,只觉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双脚没有能够踏稳的地方,巨大的恐惧油然而生。不过,因为有萧弘紧紧握着他的手,她到底没有吓晕过去。 “砰!”身体撞到水面的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谢妙容全身痛得几乎散架,接着就是冰冷的潭水疯狂涌向她的口鼻。 她赶忙闭住气,说是手忙脚乱也不为过。好在萧弘一直紧紧抓着她的一只手,谢妙容手忙脚乱,他则是冷静镇定,两人冲入寒潭之后,下沉入水几秒后往上浮起,他一手划水往上游,另一只手就拖着谢妙容往上。 瀑布冲入寒潭的水流裹挟着两人向前,黑暗中并没有方向感,甚至因为巨大的水流声充斥着两人耳孔,他们也无法分辨前后左右是否有农十一,还有贺牛和阿豆是否已经跳下来了。 当此之时,两个人唯一的本能就是紧紧抓握住对方的手,拼尽全力,不使自己和对方分开…… —— 陆洞,洞主石楼。 陆溪鱼披衣而起,站在第三层石楼窗前,望着半山腰那栋起火的木楼,听着身边的侍女禀告着什么。听完侍女的禀告,她柳眉倒竖,一转身吩咐下去,命令自己的那些私兵全部跟着她出去找那个新来的失踪的俊美的汉人侍卫。 她带着人到达属于陆雁的那座燃起熊熊大火的木楼时,小巫师陆十三才领着人爬上后面长满竹子的山坡去追谢妙容等人。 柴阿大正扑在妹子柴阿夭的尸体旁边哭得呼天抢地。 陆溪鱼就问陆雁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等陆雁回答,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陆莺,他走上前去附在陆溪鱼耳边说了几句话。陆溪鱼听完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接着她一挥手让自己的人跟上,她带头往后面的山坡上爬。 等到陆溪鱼带着人消失在了竹林中,陆雁立即上前去薅住陆莺衣领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我的屋子,全烧掉了。还有,我的姨妹,也死了,你嫂子伤心得要命,还有我那外甥,也被那些汉人给哄走了!” 陆莺掰开他兄长紧紧揪住他衣领的手指,一个字一个字说:“我赔你就是,给你盖更大的屋,还有那些汉人的盐全归你……” 陆雁这才想起,逃走的谢妙容等人可是留下了五六匹马在这里,而且还有那么多货物,其中就有不少盐,至少一两百斤,这些东西都归自己的话,那么自己可是发大财了。有了钱,他就可以多带几个女人回来,多生几个孩子了。至于他枉死的姨妹,好好安葬她就是,要是他的外甥农十一能回来,以后给他盖屋子娶媳妇都算自己的。 他自己松开了薅住陆莺衣领的手,然后讨好地帮他捋平衣襟,压低声问他:“你早就打那些汉人的主意了?” 陆莺才不想说,他其实打的主意是陆洞巫师的职位呢,他在中间通风报信,不过是想让小洞主陆溪鱼和小巫师起冲突,小巫师虽然在陆洞也是有威望的一个角色,但显然他不如小洞主。小洞主要知道他追杀自己才得到的,还没有染指的俊美的汉人侍卫,她会不会火大呢?从此以后就会看小巫师不顺眼了,进而会查出小巫师跟汉地的王爷勾结,意图将来得到汉地王爷的支持,想要获得陆洞的统治权,甚至获得龙溪十八洞的统治权呢? 就算小洞主查不出来,可他陆莺也会帮忙的。 他早就看小巫师不顺眼了,凭什么他这个大巫师的副手什么都比小巫师学得好,小巫师还要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再说了,最近他下了次山,到了汉人的地面上打听了一番,知道了新即位的皇帝可不是那个跟小巫师有关系的王爷,这么说来,小巫师的计划就是失败了。既然他失败了,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帮他保守秘密了,还不如趁此将这个秘密以这种方式间接的挑开,让小巫师成不了大巫师,继而扳倒大巫师。那么最后,只有自己才是最可能继承大巫师职位的人。他一定要做成陆洞的大巫师,这是他自小就怀着的一个理想,现如今有这个机会了,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会儿面对眼前这个酒鬼兄长的提问,他点点头。 “好,阿弟,你做得好!哈哈哈哈!”陆雁向着陆莺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 陆莺勾了勾唇,转眼看向燃烧着的木楼后的那片竹林,想,这会儿不知道小巫师那些人捉住了那些汉人没,还有小洞主追上了小巫师吗? 此时,在农十一带头跳下寒潭的山崖边,小巫师陆十三正探头往下看,他嘴里忿然骂道:“该死,让他们逃掉了!” 一边站着的他的属下谭二七说:“他们跳下去,也不定能活命,这里连着的暗河虽然可以让他们逃出陆洞,但是那条暗河还有分岔口……” 谭二七这么一说,让陆十三忽地想起了什么,阴恻恻地笑起来接话道:“就是,我怎么忘了,那条暗河的一条岔道可是通往黄洞的棺河,他们逃到那里,也是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陆十三忽觉身后有一道劲风朝着他的背上扫过来。 他情急之下,立即往前扑倒,那道劲风擦着他头发扫过。他这一扑,半个身子都在山崖之外,要不是他两手死死地抓住山崖边的石头,他差点儿就会落下去了。 只是站在他身体左侧的谭二七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躲过那道劲风了,他被那道劲风的末尾扫到了手臂,立时手臂上的肉就被撕开了,痛得他大呼一声。 陆十三随即双手往后一拉,他缩回身体,再翻转了一下,稍微抬起头起看身后是谁偷袭了他。 一见之下,他不禁吃惊出声:“小洞主!” 陆溪鱼此时手持一条带着铁刺的皮鞭,横眉冷目地瞪着陆十三,在她身后则是有上百她的私兵,以及他自己带的那些见到小洞主就躲到一边去的兵卒,她的口气如同淬冰般冷:“我的人你也敢动?” 陆十三爬起来,不明所以:“小洞主的人?你是说那些汉人的奸细?” “我的一个侍卫,他不是奸细,有人告诉我,他被你的人追杀。” “……我,我并不知道那些汉人的奸细里有你的侍卫。” “胡说!我能感应到他在寒潭之下,被水冲入暗河了,你还说没有!” 陆十三这才知道了原来他追杀的那些汉人奸细里面有小洞主的一个男.宠.,但是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陆雁的屋子里住着几个装作杂货商人来陆洞的汉人奸细。 他也知道眼前这个小洞主平生没有什么癖好,就只有一点儿,稀罕长得漂亮的男人。谁要是动了她的男.宠.,就等于是跟别人结下杀父之仇一样。 这会儿他明白自己是得罪小洞主了,就算他解释也没有用,小洞主这个人跋扈惯了,根本不听人解释。 陆十三接着苦哈哈道:“小洞主,要不我去找两个漂亮的赔给你,我,我真得不知道里面有……” 不料陆溪鱼一挑眉,哼一声说:“不稀罕,我就要他!你给我把他找回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找回来……这……”陆十三显然为难了。主要是寒潭之下通往陆洞之外的暗河绵延好几十里,其中又有岔道通往黄洞的棺河,无论是哪边,都不好找人。可要是不去给她找人,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其实,陆溪鱼只要催动她手里的那母蛊,萧弘的蛊毒发作,疼痛难忍,也会乖乖地走回来的。但是她现在偏不想这么做,她偏要为难陆十三。而陆十三并不知道萧弘已经被下了蛊的,否则他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他会直接要求陆溪鱼催动母蛊,令萧弘回来。 “我给你七日,七日之后若是你带不回人来,你就不要做这个小巫师了!或者说让你阿父让出大巫师之位!”陆溪鱼继续冷冰冰道。 陆十三绝对相信陆溪鱼说到做到,因为陆洞的洞主从来都是对宝贝独生女儿唯命是从,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在陆洞的地界上,陆溪鱼说的话跟汉人地界上的皇帝差不多。他们家虽然做大巫师已经三代了,但是要是大巫师犯错也不是不能被褫夺的,前代就有过大巫师被褫夺的事情。而且他们家也是前代的大巫师被褫夺后,才做上大巫师的。 他只能咬咬牙答应:“好,我,我带人去找。” “立刻去找!”陆溪鱼冷硬地甩下一句话,接着带领着自己的私兵转身扬长而去。 等到陆溪鱼一行人走远了,站在陆十三身边的谭二七躬身问:“小巫师,怎么办?” 陆十三狠狠地盯谭二七一眼,怒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向我禀告说陆雁家里有汉人的奸细,我就不会跟小洞主结下梁子了!” 谭二七有些委屈道:“我还不是听看守城门的一个哨兵说的……后来,我又跟踪了他们两天,发现果然是……你是没看到,那两个虽然脸又花又脏的女人,但她们的手和脚可是又白又嫩……” 一说起这个,陆十三恨得牙痒痒,他就是听谭二七说了那两个汉人女子又白又嫩,才动了心思要来捉住她们,把她们变成他的女.宠.的。可没有想到的是,美人儿没有弄到手,结果却得罪了小洞主,弄出了一身骚。 “你,这就带人下去给我找那个小洞主的男宠,要是找不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陆十三抬起一只手,指着谭二七的鼻尖咬牙道。 “啊……这,这……” “啰嗦什么,快去!” 谭二七跺跺脚,只得随手点了三十几个人手持火把从另一面的山路下去,打算到河边找几艘船划入寒潭,再顺流漂入暗河去寻找那些逃跑的汉人。 —— 黑暗中没有时间的观念,谢妙容不知道在冰冷的暗河中漂流了多久,她只是觉得身体越来越冷,渐渐的那僵硬的感觉就像是封冻的河流一样,顺着她的血流蔓延至全身。她用尽全力,甚至调动全部的意识只感知一个地方,那就是和萧弘的手紧紧相握处。两人掌心相抵,一开始那地方的温度宛如一小团火焰一样,一直支撑着谢妙容咬牙硬撑着在河水中起起落落。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觉得掌心处的那团火越来越小,到最后完全熄灭,她再也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温度。她紧握着萧弘的手那一处成了全身最后一个僵硬的地方,身体温度的降低,那种身体的麻木感也让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她心里开始慌起来,生怕自己就这么撑不住,会松开萧弘的手。 太不容易了,知道萧弘还活着,爱着的人死而复生,让她无比得眷恋和珍惜他,她想,就算是自己死了,但身边有他,她会觉得毫无遗憾,此生圆满。 相反,要是她死了,身边没有他,她的怨念恐怕会延续到来世。要是她活着,松开了萧弘的手,她怕自己再也没有像现在的好运,能够和他重逢。 无论哪一种,她坚决,绝对不想。 可是讽刺的是,此时体力的流逝还有意识的模糊,让她开始感觉不到,她的手还和萧弘的相握吗? 她心里在疯狂的挣扎,可身体就僵硬得像一块木板,根本不曾作出反应。 “三郎……”她漂浮在水中,恐慌至极喃喃喊他,她想说自己不行了,她好害怕。但此时的她实在是太虚弱,那好不容易喊出口的声音就跟蚊蝇一样,甫一出口就消失在潺潺的流水声中了。 眼皮子如同千斤重,她觉得意识彻底模糊了,然后她撑不住了,身体下沉,落入暗河之中…… 完了…… 她暗叹,眼角流出悲伤不已的泪,泪水在覆盖她面容的河水中被融合,被冲淡。 “十五娘……十五娘……” 好像做了个绵长的噩梦,她陷落在梦魇中,使劲儿挣扎,但梦魔伸出一只爪子压着她,她就是起不来。 耳边有人唤她,那呼唤她的声音宛如刺目的一道光剑,劈开了那沉黑无边的禁制。 “咳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然后反射性地坐起来,大口地吐出肚子里的那让她灌满了胃的河水。 “十五娘!”萧弘激动地低喊一声,抬手不断帮她拍着背,让她咳嗦得不那么厉害。 刚才他发现妻子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她的整个身体也下沉,他吓坏了,于是他迅速沉下水去,一只手伸过去抱住她,另一只手继续划水。在水里漂了两三个时辰后,他的体力也流逝得惊人,此刻又要抱住已经昏过去的妻子,不让她溺水,他就得用更多所剩无几的体力。 他不知道这样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强烈的求生的渴望让他最大可能的抱着谢妙容继续顺水漂流。 就在他即将力竭,为自己和妻子将要死在这条暗河之中感到伤心时,他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水流将他和妻子冲到另一个水潭里,落下去的落差估计也挺大,足有农十一带着他们跳下陆洞山崖的一半,接着他和妻子被水流又裹挟着冲出去十几里地,然后两人被水流带往一个弯道,弯道那里有几块石头将他们两个挡了一下来。 他心中狂喜,抱着妻子,扒着那露出水面的一块大石爬了上去。 爬上去后,他将妻子搬到岸上离水远一些的地方,自己躺倒在一旁喘气。他实在是太累了,歇了小半个时辰才恢复了些体力,接着他坐起来,爬到谢妙容身边,不断的搓热她的脸还有手脚,一边呼唤她的名字。 忙活了一阵后,谢妙容终于醒了,坐起来大吐特吐。 他知道,妻子吐出来那些灌进胃的河水,慢慢就能缓过来,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谢妙容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扑进了萧弘的怀里,哽咽着不断喊他:“三郎……三郎……” 他抚着她背也是眼中含泪安慰她:“好了,好了,没事了。” 此刻两人心中都充满了能拥有彼此的巨大的幸福感。 两个人相拥了一会儿,谢妙容才离开他的怀抱,头一个想起的就是萧弘这就离开了陆洞,他的蛊毒发作可怎么办。 于是她赶忙问萧弘此事。 萧弘苦笑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谢妙容也明白现在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和丈夫在一个弯弯的河道边,此时的天色蒙蒙亮,往上能看到一线青天。似乎他们两个是在一个峡谷中。峡谷中此时除了水声,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 “农十一,还有贺牛和阿豆他们呢?”她问身边的丈夫萧弘。 萧弘:“我想,我们可能和他们冲散了,这条暗河有岔道……” “冲散了?”谢妙容皱起了眉。她心里莫名又觉得沉重了些。虽然找到了萧弘,虽然逃离了陆洞,可这会儿他们和农十一还有贺牛,阿豆失散了,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还有完全听不懂当地的龙溪土语,接下来的路程恐怕会遇到不少的困难。 但是比起这一切的困难,她更忧虑的是萧弘的蛊毒有可能随时发作,也就是说,那小洞主发现萧弘不见了,会不会催动母蛊,让萧弘生不欲死,从而回到陆洞去。要是那样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唯一可感安慰的就是,两个人此时在一起吧。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坦然的迎接吧。 给自己打气后,谢妙容握住萧弘的手,靠在他肩膀说:“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等,万一,农十一他们也会冲到这里来呢。” “好,我们等到天亮再走,这一.夜,你也累坏了,我抱着你,你睡会儿吧。”萧弘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拉着谢妙容,两人走到山壁边重新坐下去后,这才将谢妙容紧紧的抱在怀里。 此时虽然是夏日,可两人在水里泡了几个时辰,又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体温都比较低,彼此抱着取暖休息一会儿非常必要。 “嗯。”谢妙容点点头,蹭了蹭萧弘的下巴,闭上了眼。萧弘也是筋疲力竭,在谢妙容在他怀中睡着后,也很快靠在山壁上睡着了。 等到两人睡醒后,已经日色近午了,夏日的太阳刺得两人一时半会睁不开眼。好容易适应了阳光后,两个人被眼前的情景给给狠狠震了一把。 他们两人此时处在一条长长的峡谷之中,峡谷底是一条河,两边都是绝壁,看那绝壁的高度足有几百米,尽管刚刚被冲到这里之时,在朦朦胧胧的晨光中,两人看着头上的一线天,也有这种判断,但此时看到绝壁如此高,如此陡峭,还是让两人吃惊不小。 可更让人吃惊的是,在这条河的两岸密密麻麻漂着无数的船形棺材,一眼望过去,甚至望不到头。两个人一开始被冲下来,在弯道处拦住他们的所谓的“石头”不过是搁浅在岸边的船型棺材而已。 这会儿因为太阳的照射,峡谷中便蒸腾而起了浓郁的腐尸味儿。 抬头,有不少秃鹫在峡谷上空盘旋。还有些秃鹫冲下来,在一些破烂的船棺上停留,争抢里面的腐尸的烂肉。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让人心惊,就连萧弘脸色也为之一变。 “这里是哪里?三郎,我们……我们……”谢妙容抓紧了萧弘的手紧张地问。 萧弘看一看后面,再看一看前面,果断道:“我们只能往前走,后面的路,我们回不去。” “往前……”谢妙容脸色煞白,她看着前面的河面,河边重重叠叠的船棺,只觉头皮发麻。这会儿尽管日色近午,但整个峡谷只有一半被阳光照射,其余的一半就在山壁的阴影之中,风一吹,半边河面卷起阴风,令人心中发毛。   ☆、第214章 21.4 萧弘和谢妙容在棺河中跋涉。 说是棺河也不都是船棺,峡谷底的这条河,宽度约在三十到五十米之间,比较窄的地方也就三十多米,宽的地方可以达到五十米。因为水流冲击,许多的船棺都被冲到河流的边沿堆积。也因为有这些堆积在河边的船棺,两人不用下河往前游泳通过。在这条河里面,似乎有潜在的危险,这是两人踏着河边那些船棺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发现的。一种形状似鳄鱼的动物在山壁阴影的水下潜游。每当在阳光照射下这面的游鱼一过界,就会遭遇到那边阴影河中的动物的攻击和噬咬。也许是这个峡谷平时根本无人来过,又或者是这里有许多腐尸,所以河中生长的也以腐肉为食的黑鱼又多又肥,这倒是便宜了以黑鱼为食的那水下的不明动物。 总之因为有这种颇具攻击性的潜伏在水中动物的存在,萧弘和谢妙容不敢轻易下河。他们只是踏着河边那些堆积的船棺,小心的往前。只是要从那些船棺上通过也不容易。此地是黄洞的棺河,相当于汉人的坟地,几百上千年来,黄洞死去的人都是采用的这种葬法,所以新棺加旧棺,那数量是相当恐怖的,说是成千上万也不过分。这些棺材里面,年代久远的,日晒雨淋,船棺早就朽烂了,还有一些新棺材也诡异地被破开了洞,里面的腐烂的尸首被秃鹫啄食,甚至有些尸首被拖出棺外…… 所以在萧弘和谢妙容行进的过程中,他们不时可以看见白骨,四散的腐烂的肢体,以及损毁的尸体。峡谷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恶心想吐的腐尸味儿,随着气温越升越高,扑面而来,把人都给包裹住的都是这种味道。谢妙容早已经吐过两次,吐得肚子里再也没有东西可吐了。 萧弘倒是还好,他毕竟上过战场,不少看死人和血腥的场面,所以对眼前的这种场面除了微微皱眉外,并没有多余的反应。他想得是要尽快走出这个峡谷,一是这里没有食物和可以喝的水,而两个人的体力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少,要是没有水和食物补充体力,他们两人说不定最终会倒下去,变成跟这条棺河里其他的腐尸一样,成为那些秃鹫的食物。二是,他莫名觉得这条棺河所在的峡谷里有危险的他不了解的东西,要是随着黑夜的来临,会对他和妻子越来越不利。昨晚上他们才被冲到这里,或者是运气好,在棺河的最上游,又是在清晨,故而没有遭遇到危险。但是,现如今他和妻子已经深入峡谷之中,他们不能往后,只往往前,所以就要加紧赶路。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条棺河有多长,但是能多走些就多些吧。 “啊!”谢妙容突然尖叫一声,她踩踏的一具看似完整的船棺的棺面突然凹陷下去,她的一只脚就踩空了,整个人摔倒在棺面上,接着表面看起来完好,但其实里面已经朽烂的棺面整个碎掉,她则是摔进了棺材里面,和里面的一具白骨来了个面对面的亲密接触。 谢妙容瞪着眼,看着底下那两个黑洞洞的骷髅头的眼窝,她想立刻爬起来,可是手脚发软,根本起不来,甚至她连喊萧弘的力气都没了。她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在发抖。 “十五娘!”萧弘就跟在谢妙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明明看到前面的船棺是完好的,所以他让妻子先走过去,哪想到谢妙容却踩到了朽烂的船棺上,并且整个人摔了进去。 他知道妻子一定吓得不轻,所以急忙跳到船棺边,俯身下去,把谢妙容从里面给抱出来。抱出来后,他发现妻子受伤了,船棺里面的碎骨扎破了谢妙容的手掌,手掌上扎出一个洞,伤痕还挺深,汩汩的鲜血一会儿功夫就聚起来,形成了一条血流,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 谢妙容太紧张,摔下去的时候都没有觉得疼,这会儿被萧弘抱出来了之后才觉得手掌上传来巨大的灼痛。 她抬起手,看到那个肉都翻卷开来的血洞,痛得呲牙。 萧弘已经撕破了自己衣裳的下摆,然后撕下一条布来替谢妙容包扎,他的眉头此时锁了起来,妻子受伤了,这往下的情景更不妙。尽管是伤到了手,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小伤口都会是致命的,除了加速体力的流失以外,因为缺医少药,那伤口说不定还会感染发炎,这会直接降低人的行动能力还有生命力,要是因此生病,危及生命。他都不敢往下想了。 必须,必须快点儿走出去! 他心里着急起来,但是,这种情景下,急是没有用的,相反,却有可能出更多的状况。 接下来,萧弘都是走在前面,每一个走过的地方,总是他先去试了试,觉得安全,才拉着谢妙容走过去。 从两人在峡谷里醒来,谢妙容和萧弘紧赶慢赶,一气走了两个多时辰,日头已经往西落下去,峡谷里原先有一半阳光一半阴影,此时就只剩下一线阳光还照在河面上,河面部分三分之二都已经笼罩在山壁的阴影里了。可前面的峡谷的出口,两人却还是没看到。 折腾了这一日一.夜,两个人都是饥肠辘辘,饿还好,渴就简直无法忍受。特别是两人本身在棺河边,河里就有水,但是考虑到这条河早就被腐尸污染了,所以他们不能喝这条河里的水,这就更加放大了那种口渴的难耐。加上谢妙容又受伤了,她的体力加速流逝得厉害。 她问萧弘:“三郎,我们已经走了多远了?” 萧弘:“估摸着有二三十里路。你再忍忍,咱们再走一会儿,说不定前面就是出口呢。” 谢妙容道:“我……我快没力气了,脚痛,手痛,人很不舒服。” 萧弘停下来,看着谢妙容,见她唇色发红,唇上都干裂了,她的眼神也有些涣散,还有此时的脸也诡异的现出了红色。他记得早上的时候,妻子的脸色还是青白色的,可这会儿…… 他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额头和脸,发现很烫。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很显然,刚才谢妙容摔落到船棺里面受伤了,伤口发炎了,这也就造成了她开始发热。 萧弘心里真是好生焦灼,接下来,是不是要停止赶路,还是继续往前。而且他观察现在的日头的照射峡谷的情况,估计着再有半个时辰,可能这条棺河就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了。而随着黑夜来临,他们两人就得停下往前赶路,这样的话,便又得熬上一.夜。一.夜过后,肯定妻子的病情会更加严重吧,到底该怎么办? 他在心里迅速权衡,很快有了主意,不如先暂时歇一会儿,等妻子缓上一口气后再赶路。 于是他四面看一看,见前头有一小块靠近山壁的地方,那里是干燥的,可以让人休息一下。 “十五娘,走,我们过去歇一会才走。” 萧弘扶着谢妙容走了过去,两人靠着山壁坐下,急.促的喘气。谢妙容实在是累坏了,她坐下后,靠在萧弘的肩头说是小憩一会儿,但是一闭上眼,她就睡着了。萧弘呢,他当然也是累,靠着山壁闭眼休息,说实话,他也想睡得要命,迷迷糊糊的,可心里却挣扎着告诫自己不能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轻微的水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好像是船桨划水的声音一样。 难道是有船划过来了? 这让萧弘心里立时一喜,立即睁开了眼。不过一看之下,他却是立即跳了起来,甚至没来得及叫醒谢妙容,让昏睡着的谢妙容摔到了地上。谢妙容给摔醒了,她睁开眼,不解的看向萧弘,正要开口问怎么了?却在萧弘脸上看到了紧张不已的神情,于是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看到了什么? 约莫五六只跟豹子差不多大的动物正向两人游过来,它们的头有点儿象是老虎,可躯体却象豹子,让人映像深刻的则是在上颌的嘴的前部长有两颗估摸着长达十五到二十厘米的尖利的长牙。 这是什么东西? 谢妙容根本不认识这种动物,但是她跟萧弘一样,对这种动物的靠近感到恐惧。 于是她也撑着山壁赶忙爬了起来。 萧弘此时已经捡起身边的石块去砸那向两人游过来的牙齿尖利的动物。那几只动物一开始被萧弘的石块砸得停了下来,还往后游了几下,不过那只领头的动物忽然发出一声咆哮声后,退后的几只动物就又重新游回来,跟着那一只领头的动物再次向两人游过来。 谢妙容这会儿顾不上问萧弘他们两夫妻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里了,求生的本能使得她也赶忙去捡起身边她拿得动的石头去砸那几只向两人靠近的动物。不管有没有用,总是能阻止它们快速的接近两人。这种带着尖利长牙的动物靠近他们两人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多半是把两人当成食物的,那一对尖利的长牙明白的告诉两人,它们是吃肉的。谢妙容甚至能够想到那一对长牙要是咬住他们身体的任何部位,一瞬间就可以扎透,给你开出两个血洞。 奈何两人的石头攻势只能减缓那几只危险的动物的靠近,却不能真能让他们掉头离去。眼看,它们就离两人越来越近。 萧弘一咬牙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一把匕首,这匕首是他唯一的防身的武器。他把谢妙容拉到身后说:“就算是死,我也要护着你,让你多活一会儿!” 谢妙容闻言哭了起来,她道:“要不让我去给它们吃,我已经走不动了,它们吃我的时候,你就可以逃走……” 萧弘一听,心中感动不已,回头看一眼谢妙容,红着眼圈儿说:“说什么呢?听我的。不定我杀死领头的那只,这些东西就会都给吓跑了。” 谢妙容哭得更加厉害了,虽然她知道萧弘的这种话多半是安慰自己的,可是现在的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还能做什么。她打定主意,一会儿看情况,要是见到情况危急,还是主动以自己的身体饲养这些凶猛的动物好了,至少为自己所爱的人争取到一点儿逃生的机会。 说话之间,那五六只动物已经上了岸,离两人也就三四米远。 领头的那只动物朝着两人嘶吼了一声,身后的几只就散开,把两人给围在了中间。谢妙容见此情景,心都凉了,看来这些猛兽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们两个都给吃了,不让任何一个逃脱,她就算打算以身饲虎也不行了。 萧弘手持匕首往前一步,紧盯着那只领头的猛兽,他想好了,只要这只领头的扑过来,他就拼死去刺它几下。 “嗖嗖嗖!” 忽地从离他们不远的船棺后射出了一阵箭雨,那些箭直向那几只猛兽射去。 这一下,不但领头的那只猛兽,其余的几只都给这些箭射中了。 事发突然,别说萧弘和谢妙容两人了,就是那些猛兽光顾着要把谢妙容和萧弘给当点心吃,没有料到居然有偷袭它们的人。 被箭射中后的猛兽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和嘶吼声,它们欲向那偷袭它们的人发起攻击,可是跑两步却有野兽无力地摔倒在地。很显然,那些箭上面有让动物麻醉的成分,这和当初萧弘被箭射中后出现的状况一样。 除了那只领头的猛兽外,剩下的那些都在随后的时间里很快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呜呜的悲声,大概它们也知道着了道了,这下完蛋了。 那一只领头的猛兽身躯最高大,身上也只中了两箭,不象其它的猛兽中箭多,所以,它在明白被偷袭,而且身体有点儿不对劲儿之后,立即重新跃进水里,扔下谢妙容和萧弘两人快速地游开了。 萧弘和谢妙容从如此危险的境地脱困,除了惊讶之外,还有庆幸。他们一齐看向那射出了箭救了他们的人。 一看之下,萧弘又是一惊。 他居然看到了那个他一直从建康追到龙溪的刺客,只见他跟着身后的三十多个陆洞的兵卒从离此不远的船棺后冒了出来。 这真是才去了虎又来了狼。这些人的来意萧弘和谢妙容都很清楚,他们是来捉拿两人的。这会儿他们两个体力即将耗尽,谢妙容也病了,根本就没有跟这些人搏斗的本钱,除了投降没有第二条路。 谭二七十分高兴他终于追上了小洞主和小巫师要的人。他昨晚奉命带人捉拿那些逃走的汉人,下到水潭里,他先是带了人去另一条通往陆洞外面的暗河,结果到那里,没有发现逃跑的汉人的踪迹。于是他猜测,那些汉水可能被水流带到了黄洞的棺河。于是他带人又往黄洞的棺河这边来。到了黄洞的棺河,他在河边发现了有人留下的踪迹,于是他带人一路追踪而来。 结果,在下午太阳将要落山之前,他终于追上了逃跑的汉人,尽管只有两个人,但是他知道那男子一定就是小洞主要的人,除了他长的很俊美以外,他身上还穿着小洞主身边的侍卫服,至于那个女子,他更加惊喜的发现,她的脸被水冲洗干净后,显露出了美丽的容貌。 他多看了萧弘几眼,更加意外的发现,这个人居然是那个带队追缉他的汉人将军,当初一直从建康追到龙溪来的。他逃到陆洞,向主子小巫师陆十三求救,陆十三派兵伏击这个汉人将军带来的人,他亲眼见到这个汉人将军被箭射倒,掉到龙溪河里。原以为他已经死了,可是没想到,这会儿见到他居然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成为了小洞主的侍卫,这怎么能行。他觉得自己回去后一定要告诉小洞主这个人危险得很,只能让他做男.宠.,可不能让他做侍卫。至于那个女子,将她献给小巫师,小巫师一定会很高兴吧。总之,抓到了这两个人,一切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了,小巫师不会再被小洞主为难,他要的女人也会到手了,自己也能得到小巫师的赏赐。 他举起了刀,一挥手对身后的三十几个兵卒说了句什么,那些兵卒便向谢妙容和萧弘走来。他们之中,有人拿出了绳子,看来这些人要过来将谢妙容和萧弘两个人绑起来。 谢妙容看向萧弘,不安地问他:“三郎,怎么办?” 萧弘深深看她一眼,道:“算了,我们跟他们走,好歹,跟他们回去,他们会为你治伤,再这样拖下去,我怕你会出事。” “可是回去了,你……我……”谢妙容哽咽难言。 萧弘明白,她是要说这回去后,两人很可能再也无法相见,而且两人的结局也会比较悲惨。但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了太多了,他唯一希望的是自己爱着的女人可以活着。现在的他们两个就算没有被这些来捉拿他们的陆洞兵卒包围,就凭借他们两个的身体状况,还有这峡谷中存在的不明的危险,他们也几乎没有可能可以活着走出去。 他眼中黯然,心想,或者这就是命。他现在有点儿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追缉那刺杀小皇帝的刺客出了建康城,然后遇险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让自己的妻子也被拖累了。他没法怪妻子来找他,他知道如果自己跟妻子调个位置,他也会来找她的。 “卿卿,走一步看一步吧,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我只想你活着……”他望着她深情道。 一边说他一边把谢妙容抱到了怀里。 谢妙容呜呜的哭了起来,她好伤心,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丈夫,才跟他在一起重聚不到一天一.夜,这么快,他们两个就又要分开了,而且这一次分开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法相见了。那个小洞主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丈夫和她自己呢,等待他们两人的会是什么? 那些上前来绑两人的陆洞兵卒们已经快走到两人跟前了,有人对他们发出了喊叫声,似乎是要两人分开,或者是自己走过来受缚。 “都给我站住不许动!” “救命!别杀我!” 两句龙溪土语突然冒了出来,让那三十多个正要将谢妙容和萧弘拿下的陆洞兵卒瞬间一惊。他们齐刷刷地转头去看他们的头领谭二七。 谢妙容和萧弘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给吸引住了,两人转脸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阿石……贺牛……周坦,阿豆,农十一……” 从谭二七身后慢慢走出来的几人,让谢妙容难以置信,她激动地慢慢念出他们的名字。 此时,谭二七的脖子上正压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持剑的人正是阿石。在他身侧是贺牛,贺牛的身后则是周坦,阿豆,还有农十一。 阿豆见到谢妙容后,脸上都是悲喜交加的表情,她大声喊了声:“娘子!” 贺牛这时候说话了,说的是龙溪土语,他让谭二七叫他手下的那些兵卒丢下手中的武器,否则,他们的人就会杀了他。 谭二七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逆转的事情,他已经满心欢喜,认定抓住了萧弘和谢妙容,可是哪想到转瞬之间,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就在他指挥手下的兵卒去捉拿萧弘和谢妙容时,他的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制住了他,并且他的脖子上压上了一柄锋利的短剑。制住他的人出手异常快,而且从他制住他的手法还有速度看,这人是个高手,他不敢挣扎乱动。 贺牛的话说出来后,阿石配合他把锋利的短剑往谭二七的脖子上压了压,即刻他的颈部的皮肤就被划破了,有细细的血流从伤口冒出来。 谭二七吓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连忙再喊了声饶命。贺牛就再次重复一遍,他数三下,那些谭二七手下的兵卒再不投降的话,就让阿石割开他的喉咙。 “一,二,……” “你们,你们快放下手中的刀箭,快!” 谭二七手下的那三十多个兵卒彼此互看几眼,他们还是有犹豫的,不少人心里想他们的人这么多,不会打不过新出现的几人。再说了,他们龙溪人一直认为投降是一种耻辱。再说了,他们也不是真正的谭二七的手下,他们都受小巫师指挥,怎么能因为谭二七就放过眼前这些小洞主和小巫师要捉拿的人。 萧弘离这些兵卒近,他们之间互使眼色,那种狡黠的表情被他看在眼底。他太知道这些兵卒们的心思了,以前他在战场上可是不少遇到这种情形,明明有些被包围的敌军还要来个拼死一搏。 于是,他看向阿石和周坦,使了使眼色,再微微点点头。 周坦也是战场上下来的人,非常明白萧弘眼色的意思,他便也朝着萧弘点点头。 下一刻,周坦和萧弘几乎是同时出手,向那三十多个陆洞兵卒发动了攻击。   ☆、第215章 21.5 一共只花了一刻钟不到,那三十多个自以为人数占优,就可以占有优势收拾掉眼前这区区几个汉人的陆洞的兵卒就被萧弘和周坦给撂倒了。他们之间一些人利索地去黄泉报到,另外一些人却是受伤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其实在棺河这里,受伤也就意味着死亡。此处是棺河腹地,往后进入暗河入口有三十多里远,往前到棺河入口也有近三十里远。被周坦和萧弘杀伤的陆洞兵卒如今只不过是苟延残喘,他们丧失了行动能力,大多数扑倒在河边任由生命流逝,最后寂灭无声,成为依附这条棺河补充食物的秃鹫,尖刺虎,还有黑蛟的果腹之物。 这几种动物的名字还有离棺河入口的距离是后来农十一告诉谢妙容和萧弘的。 解决了那三十多个陆洞兵卒后,谢妙容等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就继续赶路。阿豆拿出来了她随身带着的包袱里的一些瓶瓶罐罐,这里面是谢妙容来龙溪之前准备的药,有止血的,解毒的,退热的等等。这些东西现在成为了能救谢妙容的命的东西,她手掌上的伤口撒上了药粉被重新包扎了,她也服用了一些退热药。其实药都是其次,因为阿石等人的来到,让她和萧弘对于能够活下去,走出这条充满未知危险的峡谷一下子就充满了信心,这比药还能让谢妙容感觉到安心,还让她恢复生命力。 看在那个谭二七带人将谢妙容和萧弘从尖刺虎嘴里救下来,萧弘没有让阿石杀他。他让阿石拿绳子将他绑起来扔在原地,告诉他,他要是想活下去就自己想办法。他们不杀他,已经是在报答他了。 谭二七也知道萧弘一行人既然没有要他的命,肯放过他,他已经足够幸运了。不过,当夜晚来临后,这条棺河所在的峡谷里还会钻出来一些会要他的命的东西,一想就让他头皮发麻。他自忖,恐怕要极好的运气他才能见到明天清晨的太阳。 “这位将军,你带上我出去吧,我会告诉你所有知道的事情,我还会帮你们走出黄洞。”他怀着一线希望恳求萧弘道。 萧弘都忘了此行来龙溪的目的了,尽管他和妻子对刺杀小皇帝的幕|后主使有猜测,但他还是想听一听谭二七怎么说。于是他叫谭二七说说看,要是他说的话有点儿用,他也不是不能考虑他恳求的事情。 接下来谭二七果然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萧弘,他说其实一个月多前去汉人的都城刺杀小皇帝的事情是他的主人小巫师陆十三安排的,陆十三跟汉人的一个王爷的王府的总管打交道,那个总管给了小巫师一大笔钱,另外好像还有些什么应承,他们谭家的四个兄弟就由陆十三安排去建康行刺皇帝了。 “去刺杀圣上的四个刺客都是你们谭家的兄弟?”萧弘狐疑地问。 “是,我们是堂兄弟,当初我受了伤,落在后面。我想,他们已经比我先一步回到了龙溪,他们中间的两个应该回谭洞了,另外一个也应该回到了黄洞。” 从谭二七的话里,萧弘才对四个行刺小皇帝的刺客有了初步的了解。 “那个跟你们小巫师接触的王府总管,他是来自于什么王府的你晓得么?”萧弘继续问。他的旁边站着贺牛,自始至终他都在做翻译。 “我们不识汉字,也听不懂那安排我们去刺杀你们汉人皇帝的人说的话,但我有一次听到了小巫师提到什么湖水之王……” “湖水之王?鄱阳湖?” “大概是这个……” 武帝的儿子里面,王爷的封号里面只有一个跟什么湖水相关,那就是鄱阳王。如此一来,那就是印证了之前谢妙容对于幕后刺杀小皇帝的人的推测。果然是鄱阳王下的手!要是把这个刺客带回去,就能指认鄱阳王,让他丧失掉争夺皇位的资格。但是要是鄱阳王出事了,就会连累帮他的谢家,萧弘考虑到这其中的关联,真是有些为难。并且,他还想到鄱阳王要是被扳倒了,那么睿王几乎板上钉钉的会权倾朝野,接着取代现在的小皇帝成为新的皇帝。他不喜欢连自己兄弟都要杀的鄱阳王,可也不喜欢刻薄寡恩的睿王。这两个人无论谁做景国的皇帝,他都没有想投效的意思。而现在坐在皇帝位上的小皇帝,萧弘更是觉得他的即位有些荒唐。也许,就像是妻子说的景国的国势衰微,朝政混乱,他们回天无力,只有退避了。 说实话,他作为禁军负责治安的将军,先前一路尾随这个刺杀小皇帝的凶手谭二七来到了龙溪,是想要将刺客抓住的,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他的职责和本分。 不过,此刻他想到既然他不想为现在的小皇帝,鄱阳王,睿王效力,就没必要搀和到这中间去,因为愚忠改变朝局的走向。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就自私一把算了,他不希望妻子的娘家谢家跟着鄱阳王倒霉。要是能够顺利的返回建康,在去徐州之前,他会去对岳父说从谭二七嘴里听来的话,让岳父放弃支持鄱阳王,退隐会稽。这烂糟糟的朝政就由它继续腐烂下去吧。 他又想到,他的兄弟们就是因为这个谭二七,大多数人死在了龙溪,那可是一百多条命啊。当初,他被农洞的洞主的儿子救了,留了下来,不也是想要查到这么个人,为兄弟们报仇吗?这会儿,只因为他误打误撞,救了自己和妻子,就放过他吗? 所以一码归一码,萧弘接着就对贺牛说:“告诉他,他之前带人救了我跟十五娘,就跟他刺杀我们皇帝的事情相抵了,可是我带来的一百多兄弟因为他,有不少人死在了龙溪,这个帐不得不算。他即便告诉了我这些事情,但我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我们不需要他帮忙也能走出黄洞,所以,他自己好自为之吧。” 贺牛把萧弘的话说给谭二七后,谭二七真是欲哭无泪,不由得瘫坐在地。 “我们走!”萧弘不再看谭二七一眼,一挥手,带着众人大步离开,“我们走快一点儿,说不定可以在天完全黑尽之前走出这条棺河,一切,都等走出去再说!” 因为有了阿石等人,这下子萧弘就轻松许多了,谢妙容被萧弘,周坦,还有阿石轮番背在背上,他们一行人的行走速度明显加快了。在阿石背上的时候,谢妙容问他们是怎么过来找到自己和萧弘的。 阿石告诉她,昨天半夜,他和周坦去陆洞小洞主所在的石楼寻找萧弘,却没有找到。后来,两人看到了山坡中间属于陆雁的木楼起火,便知道谢妙容等人出了事情。所以两人赶紧返回,然后潜伏在木楼周围,他们后来跟着小巫师一行人到了谢妙容等人跳下去的水潭旁边,知道了他们一行人跳了下去。于是,接着两人也紧跟着谭二七等人身后下了寒潭。谭二七等人是找了船,划船去找人,他们则是顺着水流漂下去寻找谢妙容一行人。 结果他们先一步被冲出陆洞,然而却是和阿豆,贺牛,农十一撞上了。 农十一接着告诉他们,说这条暗河,还有分岔的河道,那边出去则是黄洞的棺河。要是谢妙容和萧弘不在这里的话,多半是被冲去了那边棺河,同时他还对众人说了棺河的危险程度。听农十一这么一说,众人都着急起来,恰在此时,谭二七带着人划船过来了,于是他们就隐藏到了岸边的密林中。 谭二七等人在岸边搜索一番,没有找到他们,他就带人上船,命令划船的兵卒去棺河。贺牛听了,在他们走后,就建议大家一起去棺河寻找谢妙容和萧弘。 这么一来,就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在谭二七带人来捉拿萧弘和谢妙容时,阿石出手制住了谭二七。后面的事情,谢妙容也亲自看到了,他就不说了。 在阿石跟谢妙容说话时,阿豆也在一边叽叽喳喳,她说,当她跟贺牛一起被冲出去,没有见到谢妙容时,都吓哭了,简直比来到棺河见到那些棺材和死人更让她害怕。好在佛祖保佑,最终她见到了服侍的娘子。她还说,要是找不到谢妙容,她没办法回去见老夫人,还有老爷和夫人…… “我要真出了事情,跟你何干,这次可是我非要来的,也不是你撺掇的。”谢妙容摇头道。 “话不能这么说,娘子,你说我这奴婢的把伺候的主子都给弄丢了,我还做什么奴婢?” “那你是不是打算留在龙溪做个土人,永远不见我阿父他们了?” 阿豆闻言倒转脸去看了贺牛一眼,说:“贺牛说的,我若留在龙溪,他可以留下,帮我一起继续找您……” 谢妙容见到阿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颇有些羞涩,于是她明白了什么。看来自己这贴身使唤的婢女是遇到了意中人了啊?再看看贺牛,精明能干,看起来比阿豆大个两三岁,而且她也知道贺牛还没成亲。要是他们真对上眼了,到时候自己不妨牵个红线,过两年把阿豆放出去,再给些嫁妆给她,让她跟贺牛成为夫妻,这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行进的过程中,谢妙容还告诉了阿石和周坦关于萧弘被农洞的小洞主下蛊之事。阿石和周坦一听立即就紧张起来了,本来他们在棺河追上谢妙容和萧弘后,还想着这下好了,只要出了棺河,再想办法回建康就行了。可是这会儿听说萧弘被农洞的小洞主下了蛊,而且那蛊虫还在陆洞的小洞主陆溪鱼手上,他们就明白了,这下子恐怕是不能那么快返回建康了。要是不能帮着萧弘在尽量快的时间里解蛊,那陆溪鱼一但催动母蛊让萧弘痛不可当,那么萧弘要不只有返回陆溪鱼身边做她的男.宠.,要不就是最后活活因为蛊毒发作而痛死。 农十一知道萧弘中蛊后,说出来的解蛊之法跟谢妙容了解的一模一样。那就是要么去找黄洞的洞主,又或者他的直系子孙解蛊,要不就是找陆洞的小洞主陆溪鱼解蛊。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周坦道:“陆溪鱼是绝不会平白无故地为三公子解蛊的,谭二七带人来抓三公子就是明证。而且因为出了三公子逃走的事情,她的防卫就更严了,就算我跟阿石返回陆洞去抓她,要挟她交出解蛊的母蛊也不容易。而且,我还怕她会催动母蛊,让三公子受不住折磨,自己返回陆洞去。所以,我们要越快为三公子解蛊才好。” 阿石听了接话道:“返回陆洞去抓陆溪鱼威逼她帮三公子解蛊很难成事儿,再说了返回陆洞也会耽搁时辰,既然咱们这就要到黄洞了,我看不如今晚我和周坦就想办法潜入黄洞的洞主所在的地方,捉住黄洞的洞主,或者他直系子孙中的一人,威逼他为三公子解蛊。” 周坦点头:“就这么办。” 农十一听了却在一边嘀咕说:“黄洞的洞主你们恐怕不容易对付吧,他可是我们龙溪十八洞里头无论是武艺还是蛊术最厉害的人,我劝你们要动手还是朝着他的小女儿动手比较容易得手,而且我建议你们不要真伤害到她,否则就算你们帮三公子解了蛊,也会跟我们龙溪十八洞结仇,到时候要跑出龙溪就不容易了。” “黄洞的洞主小女儿?你跟我们说一说她的事情好么?”周坦虽然是问农十一的话,但是眼睛却是看向贺牛。 贺牛便又当起了翻译。 农十一接着就把他知道的关于黄洞的洞主的小女儿黄灵儿的事情说给了阿石等人听。 原来黄洞的洞主黄十蛟一共育有三子一女,最小的女儿名叫黄灵儿,她约莫十六七岁,武艺不甚高,但是制蛊,解蛊之术却是非常精湛,远远超过她的三位兄长。所以真要抓黄洞的洞主还有他的儿女们为萧弘解蛊的话,最好下手的人就是这个黄灵儿了。 “那我们一到黄洞,就去打听那黄灵儿住哪里,好动手。”阿石兴奋道。 “我可以为你们带路,她住哪里我晓得,只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不能伤到她。”农十一道。 贺牛忙把农十一的话说给阿石听,阿石和周坦随即答应了农十一的要求。 —— 在最后一抹斜阳落入远方的地平线时,萧弘等人终于走出了棺河所在的峡谷。 暮色之中,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平原和水泽,他们身后的那峡谷处在这片葱郁之地的东北边。从山腰上看下去,也唯有他们身后这里的东北边有山,除此之外,触目可见的就是大片的水泽还有分布其中的岛屿。这些岛屿宛如众星拱月一样,围绕在中间最大的那岛屿周围。 农十一指着中间那岛屿说:“中间那座大岛就是黄洞的洞主,还有他的妻儿,女.宠.们住的地方。” 在暮色之中,众人可以见到有那中间的大岛上建有不少楼阁,而且岛上林木葳蕤,看起来就好像是汉地皇帝的行宫一样。 阿石问:“我们怎么过去,是不是要找条船?” 农十一点头:“是要坐船。不过这里的船很容易就找到,等到天黑之后,我们可以摸到这边小岛的水边,找几条船划过去,但是那边洞主所在的大岛,岸边每晚入夜之后有不少岛兵巡逻。所以,我们要想不被发现,最好就是悄悄的游过去。” “那我们稍事休息一下,对了,农十一你去给我们弄点儿吃的喝的来,我们找个可以藏人的地方等你们回来。” 萧弘发话道,他也听到了阿石和周坦刚才商量的事情,他认为他们说得不错,目前来说这么做最妥当。因为阿石,周坦,农十一,贺牛都要游到中间黄洞的洞主所在的大岛采取行动,他就不合适再跟着去。不然,谢妙容和阿豆这两个女子身边就没有可以保护她们的人了。她于是就决定自己留下来保护和照顾妻子,让阿石等人去行动。 接下来,众人去找了东北边山腰的一个干燥的洞穴进去暂时作为藏身之处,经过周坦和阿石的检查,发现这里是个废弃的洞穴,并不是什么动物的巢穴。之前因为经历了遇到农十一昏迷的洞穴里那几只老虎的事情,所以现在他们选择藏身歇息的地方都特别谨慎。 农十一和贺牛出去,拿了阿豆给他们的几颗宝石去换吃的喝的。这些宝石是当初谢妙容去跟陆溪鱼做交易时,用手中的黑珍珠换的。好在她做完了交易回去后,把所得的宝石放在了随身的包袱里,而在陆十三带人来捉他们时,阿豆收拾了随身包袱捆在身上。最幸运的是,阿豆经过了跳水漂流,被她紧紧捆在身上的包袱没有掉,这才让谢妙容有药可以治伤,还有些财物换吃换喝。 陆溪鱼换给谢妙容的宝石质量上乘,农十一与贺牛拿了几颗宝石出去,小半个时辰等两人返回后,不但带了许多吃喝之物,还带了一些麻布衣物以及几柄弯月砍刀,还有生火的燧石等。 于是萧弘等人在洞里生了一小堆火,接着众人把身上的衣物都给换了,再坐下来,围着火堆吃喝。 黄洞的洞民吃的食物和别处又不一样,他们的食物以鱼虾为主,配着少许的稻米水果,很少有什么熏肉。至于喝的东西,则是果酒还有果汁儿。这会儿在外面,条件如此,谢妙容也没法子要求喝上一些烧开的开水了。 比起在陆洞吃的东西,谢妙容显然对黄洞的食物接受度比较高,这些食物比较对她的胃口,这一天一.夜的奔波折腾下来,谢妙容已经饿坏了。但是越饿还越不能多吃,她吃了个半饱就停下来了。 农十一说:“今晚暂时在这里过夜,要是顺利地抓到了洞主的女儿,就把她带到这里来给三公子解蛊,而要是没抓到,我们为了避免被发现,说不定还要再次进入棺河去躲一躲。” “农十一,你为我们做得太多了,其实,我们那一日只不过是顺便帮你,你这样,倒让我们觉得欠你了。”谢妙容感概道。 “是我阿母说的,一定要帮你们逃出去。我想,我就帮你们逃出龙溪吧,你们都是好人。”农十一搓了搓眼睛说。 看他擦眼睛,众人知道他估计又想起了他的死去的阿母了。 “农十一,你……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出去?我想,你的阿父和阿母都不在了,要是你愿意跟我们走,我这个阿姊愿意照顾你。”谢妙容望着农十一恳切道。 贺牛把谢妙容的话传达给农十一后,又加了几句话:“山外可好玩儿了,你要是跟着我家娘子回去,包管你大开眼界,小子,怎么样,跟我们走,我带你去玩好的,吃好的?还有啊,你也看到了我家三公子的武艺多高,你跟着娘子去,还能拜我家三公子为师,他能让你变得很厉害……” 对于为了救自己一行人而失去了母亲的农十一,萧弘也挺感佩,于是在贺牛说了那许多“诱.惑”农十一的话后,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小子,我这个师傅可从来没收过徒弟,错过了这个机会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哟!” 萧弘的厉害,几个时辰前在棺河里农十一已经见识到了,他跟周坦两个杀那三十几个陆洞兵卒时,真是砍瓜切菜一样。当时他眼都看直了,心里真是无比佩服萧弘和周坦两人。 所以,这会儿萧弘说愿意收他做徒弟,教他武艺,他没理由不心动。而且,因为他的确是父母双亡,又没有亲的兄弟姐妹,还有他的那些亲戚们也不怎么样,他对家乡并没有太大的留恋。再说了,他还是小孩子,对于山外的世界那当然是十分向往的,眼前的这几个人跟他一起经历了生死,在他心里也成为了值得信任的人,所以,他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只是他看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故而只是委婉的表示他愿意跟着他们走。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农十一,等三郎的蛊解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走。不对,我该叫你阿弟才是。我还有两个阿弟,他们比你年纪大些,以后你可以叫他们兄长。”谢妙容高兴地拍掌道,可是一拍掌,她就呼痛出声了,她都差点儿忘了,她的手上还有伤呢。 山洞里的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纷纷发出了轻松的笑声。 谢妙容接着问农十一,他是家中独子,怎么会叫十一呢? 贺牛抢着回答:“这里的人名字里的数字可不是辈分排序,而是日子,我想,农十一可能是出生在十一日。” “对的,我生在四月十一日,我阿父就给我取名农十一……” 山洞里,众人难得轻松的聊了会儿天,很快就月上中天了,阿石,周坦,农十一,贺牛四人收拾妥当,辞了谢妙容等人,出了山洞,放轻脚步,往中间那洞主的小女儿黄灵儿所在的大岛潜行而去。   ☆、第216章 21.6 迷迷糊糊之间,萧弘听到有脚步声往藏身的洞口而来,他立即睁眼,手上摸到了旁边放着的那一把弯月砍刀。 洞内此时只燃着一小堆柴火,火焰即将熄灭。因为他们藏身的洞穴是个略微有些弧度的洞,所以从洞外往洞里看并不能直接看到那一小堆篝火,倒是比较合适他们隐蔽。看到眼前那一堆即将灭掉的篝火,萧弘估摸着农十一等人出去应该有两个时辰以上了,也就是这会儿应该要天亮了,或者是程曦初露之时。不管怎么样,他一跃而起,手持弯月砍刀,放轻脚步三两步走到洞穴拐弯处的,将身体紧贴在山壁上,然后屏息以待。 “哎,没想到,那个黄灵儿竟然没有在岛上……”有人轻声叹息道。 萧弘听出来了这低声叹息说话的人是阿石,随时发力绷紧的身体不由得一松。 他走回那即将熄灭的火堆旁坐下,把那把弯月砍刀放到了地上。就在他坐下后没多一会儿,只见阿石一行人走了进来。看他们身上的衣裳还是湿漉漉的,就知道他们刚从水中上岸不久。 “你们回来了,快坐下,烤一烤。”萧弘起身去拖了两根比较大的干枯的树枝过来,拿弯月砍刀三五下砍断了,扔到火推里。 火堆里一下子就腾起了更大的火焰。 这番动静让合衣睡在地上的谢妙容和阿豆都醒了,两个人醒来后立即往农十一等人身后看去,想看一看到底那个叫黄灵儿的黄洞的洞主的女儿被他们带来没。 “我们找遍了中间的那座大岛,还有据说是黄灵儿的那座木楼,但是没找到人,那座木楼只有少数的几个侍女守着空屋。看来这位黄灵儿是外出了。”阿石看到了谢妙容的那探寻的目光后,便转脸向她说道。 谢妙容一听就有些着急,连问说:“要是这样那怎么办?” 大家都明白时间的紧迫性,他们必须要抢在陆洞的小洞主陆溪鱼催动母蛊之前帮萧弘解蛊,否则后果的严重性,他们当然明白,不论是萧弘受不住痛失去生命,或者是回去陆洞小洞主跟前,他们都将失去他。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失败,而对于谢妙容来说,这更是无法承受之事。 见到谢妙容紧张不已的表情,萧弘拍一拍她的手,笑着安慰她:“别担心,不会像你想得那么糟糕,对了,你觉着好些了吗?” 一边说着,萧弘探手去摸了摸她的头,一探之下,发现谢妙容的额头的温度已经和平时正常的温度差不多了,接着果然谢妙容告诉他,她感觉好多了,她吃的药还有敷在伤口的药都起了作用。 “这是好事情,我看,咱们就呆在这里再歇息一日好了。那黄灵儿说不定今日就回来了呢。”萧弘面上带笑轻松道,他又看向刚刚回来的四人,让他们烤火,吃点儿东西,好好歇一歇。 农十一想了想就说:“等到下午我再去打探一下黄灵儿去哪里了。” 贺牛点头:“也好。” 接下来的一日,阿石等人都在洞里睡觉休息。农十一睡到下午起来,自己一个人出了洞去打探消息去了。到天色将黑之时,他回来了,小脸上带着笑。 他对谢妙容等人说:“好了,我们晚上行动吧。黄灵儿回来了,我亲眼见到她进了自己住的木楼,据说她最近才去了陆洞,今日才回来。” “这可真是好消息。”谢妙容激动道。这一日她可是一直都紧张萧弘突然蛊毒发作呢。谁知道那个小洞主会不会突然就催动母蛊要丈夫受折磨呢。所以她的心一直是悬着的。 说来也奇怪,这一日萧弘好好的,貌似小洞主陆溪鱼并没有动手催动控制萧弘的母蛊。难道她不知道萧弘逃走了?又或者她有另外的打算?甚至是她有猫戏弄手中老鼠的意思,她知道无论萧弘这几天跑多远,只要她催蛊,萧弘痛不欲生,就会自己回去。所以她并不担心控制不了萧弘? 要真是最后那种想法,也许她就是太自信了。谢妙容如是想,特别是她听了农十一带来的好消息后,认为接下来只要阿石等人出动,晚上将黄灵儿抓来就解决了他们的难题了。 于是,接下来众人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大家围坐在火堆边开始痛快地吃吃喝喝。已经有太久,他们没有这种好心情吃饭了。 吃完晚饭后,阿石等人再次商量了下行动方案,这才各自闭目养神,到了子时,四人再次一起出了他们隐身的洞穴去黄洞的中间的大岛绑黄灵儿。 昨晚谢妙容和萧弘,还有阿豆都太累了,所以在阿石等人走后睡着了。但今晚,谢妙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毕竟她也知道那个黄灵儿可是回来了,接下来就看阿石等人的手段了。 这一等就又等到了昨日那个阿石等人回来的时辰,只是都到这个时辰了,阿石等人都没回来。谢妙容不禁担心他们遇到了意外,毕竟黄洞的洞主之女肯定也有兵卒保护的,阿石等人虽然是去了四个人,可是真正有对抗能力的就只有阿石和周坦两人而已。要是不小心被发现动上了手,可能就不那么容易绑走黄灵儿了。 正焦虑间,忽然谢妙容听到了一阵纷沓而迅疾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她不禁直起了腰,往洞外看去,而萧弘依然是像昨日那样持刀戒备起来。 好在下一刻,他们看见的是跑进来的农十一和贺牛,接着是肩膀上扛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裙,裙子缘边有刺绣的女郎的周坦,最后才是阿石。 贺牛见到谢妙容等人先就面现喜色低声激动道:“我们捉来了黄灵儿!还算顺利,只是带着她游过来时费力点儿力。” 周坦此时已经把昏迷的黄灵儿从肩头上抱下来,往地上一放。他的动作比较轻,力图不伤到她,因为他一开始就答应了农十一不能伤到黄灵儿。 黄灵儿软软的扑在地上。 谢妙容见状就问:“她怎么了?” 周坦接话道:“为了不让她出声喊人,我在她脖子上打了下,她就昏了。”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只需要在虎口和人中下掐一掐就行了。” “阿豆,你去把她扶起来,周坦你让她醒过来,不过,你得注意别让她大声呼救,还有,阿石,你跟贺牛去洞口守着,以防她趁着我们不小心逃跑。还有,你们对她的态度客气些,我不想吓着她。毕竟我们有求于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以武力逼迫她。”谢妙容道。 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谢妙容希望能在天亮之前说服黄灵儿帮忙,帮丈夫解蛊。 众人听了谢妙容的话,各个依言行事。萧弘在一边静静地抱臂看着,这些人是妻子带来的人,他觉得还是由妻子调度比较好。 阿豆依照谢妙容说的去把扑在地上的黄灵儿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 黄灵儿闭着眼头无力地靠在阿豆身上,等她一抬头起来,谢妙容看清楚她的容貌后,不禁讶然道:“……原来是她。” “这人您认识?”阿豆问。 谢妙容:“那一日我和阿石还有贺牛去陆溪鱼所在的那石楼,跟眼前这个女郎有一面之缘。当时,我放跟小洞主的侍女交换完了黑珍珠,下那石台时,正碰上她由陆莺陪着上石台,当时她还看着我微微笑了笑,我当时一下子就记住她了。毕竟来到龙溪之后,我基本没有碰到过对我展露善意的女郎。” “这么说来,她很好说话么?”阿豆一边问一边去看了看靠在她身上的黄灵儿。 “或许。”谢妙容突然对说服眼前这个被阿石等人抓来的黄洞的洞主之女有了些信心。 周坦在两人说话间,已经抬手去掐了依旧昏迷的黄灵儿的虎口和人中几下。人是他打晕的,他自然知道手下的轻重,所以对于这种程度的昏迷掐几下是比较清楚的。 果然,他力度合适的掐了几下后,黄灵儿身体抖了几下,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等她睁开双眼,习惯了洞里的微光,最先看清楚站在她面前高大的粗鲁汉子周坦后,立即瞳孔微缩,紧张地张嘴就要大喊出声。周坦眼疾手快,大手一伸,就捂住了她的嘴,道:“别喊!” 他哪里想到眼前这个黄灵儿居然张嘴就在他手上下口狠咬了一下。 周坦手上吃痛,不免收手,皱起了眉头。 “这位女郎,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站在一边的谢妙容对于黄灵儿睁眼就咬人微感吃惊,不由得急急出声道。 本来还扶着黄灵儿的阿豆看到她咬了周坦,也是吃了一惊,随即便见她松开了黄灵儿,弹簧一样弹开。腹诽就这样的女郎,难为方才她家娘子竟然还说她好说话呢,明明就是个属狗的好不好。 阿豆一弹开,黄灵儿就失去了倚靠,一下子就摔坐到了地上。 谢妙容见状,却是并不害怕她,上前去向她伸出了手,道:“起来吧,我们没有恶意,请你来,只不过是想让你帮个忙。”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看向贺牛,那意思很明显,叫贺牛翻译给黄灵儿听。 贺牛上前一步,张嘴正要说话,却听到那摔坐在地上的黄灵儿小小声说了句:“原来是你……” 她的这句话一出口,不但是谢妙容,就连山洞里其他听见她说话的人都愣住了。因为,他们听到的居然是和谢妙容一开始见到黄灵儿说的一摸一样的话,而且是相同的语言,汉语。 这么说起来,这位黄洞的洞主之女也是懂汉人的语言的。谢妙容随即联想到当日这个黄灵儿可是随着陆莺一起出现在陆洞石楼,联想到陆莺会汉语,陆溪鱼也会说汉话,黄灵儿会说汉话基本上也算是情理中事了。 黄灵儿会说汉语,谢妙容看来觉得更好了。能够懂汉话,比较利于大家交流,说不定说服她帮忙的成功性更高。 “没想到这位小娘子还认识我?”谢妙容笑着把手伸得更靠近黄灵儿了。 “当然认识,那一日尽管你的脸上有点儿花,可是我记住你了。”黄灵儿伸出手放在了谢妙容手中,接着借力站了起来道。 她的汉语有点儿含糊,并不标准,就跟陆溪鱼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后,她往周围站着的人身上扫了一眼,重又看向谢妙容道:“看来你我挺有缘,还能见第二回。这一回瞧着你,果然符合我心中所想……” “你心中所想?”谢妙容讶然失笑,“难为你我当初脸那么花也认得出来我。当日小娘子对我善意一笑,也令我难忘。” “也令你难忘?这……真是太好了……”黄灵儿听了谢妙容的话后,忽然眼眸发亮道。 没说几句话,黄灵儿的脸上竟然有了笑意,这样的谈话结果委实让旁边的萧弘等人一惊。谁都没想到这被绑来的黄灵儿转变如此大。 谢妙容咳咳两声,趁着跟眼前这个黄灵儿话越说越投机,提出了她想要黄灵儿帮个忙的想法。 “对了,还没请教阿姐姓甚名谁呢。”黄灵儿没有接着谢妙容的话往后说,反而是问起了她的姓名。 谢妙容赧然,她这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儿冒失,叫人帮忙,还没介绍过自己,这是不尊重人家。 “那个,我姓谢,在家排行十五,你可以叫我谢十五娘。” “谢十五娘,那么你可否告诉我你多大呢,几月几日生辰?” 这真有点人像是查户口啊,谢妙容本来对陌生人问自己的年纪和生辰比较抵触的,但是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个眼睛圆溜溜,挺秀气灵动的女子,她也就莫名的没了抵触之心。而且,等会儿还要请人家帮着丈夫解蛊呢,黄灵儿的这点儿问题不能不回答。 “我今年十六,于上月二十六日才过了十六日生辰。” “什么?四月二十六?十六岁?” 黄灵儿的眼睛陡然睁大,完全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谢妙容。 谢妙容给她看得心里咯噔一声,心想,难不成黄灵儿或者她的亲戚有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我说怎么会如此有缘呢,原来,原来,谢十五娘你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黄灵儿大睁着眼,兴奋道。 好吧,果然,果然自己猜对了。这会儿有了这样的缘分,想来一会儿求她给丈夫解蛊应该不难了。谢妙容也有点儿高兴。 “但不知谢十五娘你是什么时辰?”黄灵儿大声追问道。 “我是午时左右。”谢妙容答。心里不由腹诽,不会这位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洞主之女也是午时吧? 黄灵儿:“那么我得叫你一声阿姐了,我是晚上天要将黑时生的。” 谢妙容顺口就喊:“阿妹。” 黄灵儿蹦上来,拉着她的手就说:“阿姐,我要跟你结拜姐妹,你这就随我去我那里,我请阿父给我们主持结拜仪式。” “啊……这,这……我说阿妹啊,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帮完了我才能放心随你去。”谢妙容被黄灵儿这见风就是雨的性子给震了一把。 “哦,对了,我都忘了,阿姐都提了两次了。是什么忙,你尽管说来,只要我能帮的,我都必然帮你!”黄灵儿爽快道。 谢妙容就把丈夫萧弘介绍给黄灵儿,接着说萧弘中蛊之事说给了黄灵儿听。 “他是你丈夫,你都已经成亲了?”黄灵儿吃惊地问。 “是啊,我跟三郎都成亲一年了。” 黄灵儿上上下下将萧弘仔细看了一遍,扁扁嘴,冒出来一句:“他勉强配得上阿姐。” 这是什么话?怎么看怎么像是妹妹非常不满意姐夫。谢妙容一直没有妹妹,这会儿听到黄灵儿说的话后竟然觉得这个妹妹简直跟亲妹妹一样。于是她向着萧弘莞尔道:“听见没有,我阿妹说你勉强配得上我。” 萧弘给她戏弄得哭笑不得,可还要赞同:“娘子说得甚是。” 黄灵儿喷笑出声,居然加了句:“孺子可教也。” 她这样一说,惹得屋子里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都哈哈大笑。这么一来,一开始因为把黄灵儿绑来而造成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连阿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黄灵儿很活泼,真得如同娘子刚才说的那样她很好说话。 等到大家都笑完了,黄灵儿才说:“你们把我就这么绑来,我也没有解雇的药虫,也没有法器,在这里是没法子给萧三郎解蛊的。这样吧,要是你们信得过我,就跟我一起回大岛去,到我那里,我再帮萧三郎解蛊。” 此话一出,谢妙容等人各有一意见。阿豆,农十一,萧弘,谢妙容都说可以。唯有周坦,还有贺牛说他们不想去,借口是他们想要到处逛逛。其实这个借口非常勉强,但是谢妙容和萧弘都明白这是贺牛跟周坦谨慎,他们怕中了又说又笑的黄灵儿的计。万一黄灵儿引着他们去了洞主所在的大岛,再让人动手捉拿谢妙容几人,那他们就是送上门儿给人家抓。 还别说,就算周坦与阿石都要跟着去,萧弘也会劝说他们留下接应自己和谢妙容的。他对于这个如此好说话的黄灵儿也比较有疑心,不是那么放心。 “阿石,你不是说了要跟周坦一起去逛逛么,有我跟十五娘在一起,你不用担心。”萧弘对没有表态要跟周坦一起留下的阿石道。 “这……好吧,三公子就由你陪着娘子去,我,我跟周坦一起去逛逛。”阿石笑着勉强道。本来他是不放心谢妙容跟着黄灵儿去的,所以想留在她身边保护她。但这会儿萧弘发话了,他也就明白了萧弘的意思,光是周坦一个人留下,怕周坦的力量不够强,万一他们一行人去了大岛,出了意外的话,没有足够的实力援救他们。而要是周坦,他,还有贺牛留下的话,真要有事情发生,他们还可以营救。 黄灵儿见周坦等三人不跟她去便也不勉强,只是说三日后,她会把谢妙容等四人送回来这里,跟阿石等人汇合。说完,她十分亲热地上前挽起谢妙容的手,就像是亲姐妹一样,带着她往山下的位于水泽中间的大岛而去。 有了黄灵儿在前面带路,谢妙容等人就大大方方地坐船,一边欣赏美丽的水泽风光,一边迎来朝阳。 来到大岛上属于黄灵儿的由十多座三层竹楼组成的院落时,还不到辰时,太阳升得并不高。 黄灵儿亲自给谢妙容等人安排住处。她将萧弘安置在第二层院落的一座竹楼,农十一挨着他住在另一座竹楼。两座竹楼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住。至于阿豆,她则是带去后面的第四层,让阿豆住在了一座竹楼里。最后剩下谢妙容,黄灵儿带她去了自己平日住的第五层的竹楼。第五层的院落由三座竹楼组成,中间的那座竹楼足有八间面阔,两边是六间面阔的竹楼。 这间主院中间都是由平坦的白色石材铺设,院子里没有栽种一棵树或者一株花草,看起来非常干净。而在竹楼四周则是林木葱郁,花木繁盛。当登上中间八间面阔的竹楼最高层时,谢妙容甚至能看到远方翡翠一般的湖泊。 “此处的风景实在是宛如仙境。”谢妙容看着眼前的美景,不由得开口由衷赞道。 “阿姐若是喜欢的话,可以在此长住,随便住多久都行。”黄灵儿在一边笑嘻嘻道。 “哎,要不是……要不是还有许多俗事,我倒是真想在此终老一生呢。”谢妙容一路行来,也看到了龙溪的这些土人虽然落后,可是这里民风淳朴,景色优美,空气清新,真是一个让人放松,倍感惬意的休养生息的地方。 “别想那么多了,阿姐,你初来此处,就由我做东道,晌午,我就请我阿父来给我们主持仪式。等我们成姐妹了,我带你好好在黄洞景色优美的地方游览一番,你以为如何?”黄灵儿拉着谢妙容的手笑着问。 对于这个心心念念要跟自己结拜姐妹的热情的可爱女孩,谢妙容简直说不出来一个拒绝的字。 只是她心里更加牵挂的是萧弘的解蛊之事,这要是不给萧弘解了蛊,她又怎能安心去游览此处的美景呢。 所以,她点点头先答应了黄灵儿,接着说:“我心里始终牵挂丈夫的蛊毒,阿妹,你看,能不能先帮我丈夫解了蛊,我们再去游山玩水?” “好吧,不过,解萧三郎的蛊要等到晚上才可以,我会让人去准备,今晚一定给他解蛊。在这之前,姐姐就什么都不要想,先跟我在我们这大岛上逛一逛。我要让我家里的人都知道,我找到了跟我同年同日生的有缘人,我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黄洞的洞女。”黄灵儿笑得满脸灿烂道。 “黄洞的洞女?那是什么意思?”谢妙容闻言好奇地问。   ☆、第217章 21.7 很久以后,萧弘从懂得了汉语的农十一口中得知了洞女的含义。 农十一是这么说的:“怎么说,也就是你们汉人说的圣女,这在我们龙溪十八洞,要是男女,就是最好的夫妻,要是同样是男子,就是最好的兄弟,而要同样是女子,就是最好的姐妹。特别是各个洞主的子孙,要是遇到了这样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有缘人,那更是难得,要是这样的人跟自己结拜。结拜以后,会得到洞神的保佑,增长寿命,幸运,法力。而黄灵儿要是跟阿姐结拜以后,她就成为了黄洞的洞女,会得到我们全部龙溪十八洞的洞民的膜拜,威望极高。这在历代的黄洞,可不是个个洞主的女儿都有成为洞女的可能。毕竟,找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的可能是极小。” 说实话,对于农十一说的这个什么增长寿命,幸运,还有法力的结拜,萧弘是不信的。但是,这就是龙溪十八洞的洞民的信仰,他只能一笑了之。就好像汉人拜佛信道一样。 他去回想,想到了好像那一日他们一行人跟着黄灵儿去了黄洞的洞主所在的大岛,然后有三日没有见到妻子。当晚,黄灵儿倒是来给他作法驱除了蛊毒。因为想到她对自己有大恩,萧弘都没有好意思问妻子什么时候才回来,而黄灵儿也没说。 在黄灵儿给安排的服侍的人里面,根本就没有懂汉语的,至于旁边竹楼住着的农十一,也同样不懂汉语。在这三日之内,倒是有人过来带他们去游玩,好吃好喝的供着。 直到三日之后,谢妙容被黄灵儿带到了萧弘跟前,她笑眯眯地说:“我可是把阿姐交给你了,以后,你们要是想来龙溪,尽管来,这里,我给阿姐留了一座木楼,她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萧弘看自己的妻子,见她穿了一身龙溪女子的衣裙,跟黄灵儿站在一起倒真像是姐妹了,只不过她没有黄灵儿头上的刺青。 接下来,黄灵儿带人亲自将萧弘等人送出黄洞,送出龙溪。她为他们准备了许多的食物和特产,而阿石等人也早被通知来到谢妙容等人跟前。黄灵儿不放心谢妙容等人在出龙溪之前遇到阻拦,所以带了自己的私兵护卫他们。 还别说,幸亏有黄灵儿同行,否则他们就会遭遇被小洞主派出来捉拿萧弘等人的陆洞兵卒的伏击,恐怕回不到建康了。 原来谭二七被萧弘等人留在棺河后,运气比较好,没有出事儿。花了两天时间,想办法弄断了捆绑自己的绳子的谭二七逃回了陆洞,向小巫师报告了萧弘等人被同伴所救的消息,他还对小巫师说那个小洞主要的男.宠.是个汉人的将军,他那些同伴也非常厉害。 小巫师听了就去告诉了陆溪鱼,说她要的那个男.宠.太厉害,还是汉人的将军,这不能怪他不能捉萧弘回来。 陆溪鱼听了也没当回事,反而她听了小巫师的话,对萧弘更加感兴趣了。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真得等到七日后再催动手中的母蛊,让萧弘回来。当夜,她催动手中的母蛊,却意外的发现,在萧弘身上的子蛊先是奄奄一息,无法回应母蛊,最后则是完全失去了回应,最后她手中的母蛊也死了。 这让她自然是大吃一惊,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后来,她终于想起,既然萧弘等人逃到了黄洞棺河,那么极有可能是到了黄洞,而在黄洞的地面上,也只有黄洞的洞主以及他的儿子和女儿能帮萧弘解蛊。 只是这种事情在以前她的脑子里那是想都不可能想会发生的,故而,她才会那么自信和有把握的认为,就算萧弘这个漂亮的男.宠.逃掉了,她也可以有法子轻松的让他自己回来。就像是猫捉老鼠那样,戏耍一下他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她还极有兴趣想看一看,等她催动母蛊后,萧弘自己回来见到她后会是什么表情,她相信一定十分有趣。其实在她的男.宠.里面,除了少数的几个跟萧弘一样被下了蛊的,其他的那些还巴不得成为她的男.宠.呢,他们不少人为她争风吃醋,随时奉承她。对于这样的,她实在有点儿厌了,相反,对于,不服从她的,她倒是很有兴趣。 猜测到是黄洞的洞主,或者他的儿女们为萧弘解了蛊后,陆溪鱼简直气得不行。但是她又不能去黄洞质问是谁替萧弘解了蛊,毕竟黄洞的洞主可是龙溪十八洞的总洞主,他的权利最大。像她这么个陆洞的小洞主是没有权力去质问黄洞的洞主,还有她的儿女们做的事情的。 她想得头疼,也弄不明白黄洞的洞主和他的儿女们为什么要帮萧弘解蛊,萧弘可是个汉人,大部分的龙溪人对汉人的印象并不好,特别是黄洞的洞主更加不可能做出帮一个汉人的事情。所以,接着她就推测是黄洞的洞主的儿女帮了萧弘解蛊。 次日,她叫了陆莺来,告诉了他这件事,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抓住已经解了蛊的萧弘。 陆莺没有想到原先那个被农洞的小洞主送来的人是汉人的一个将军,还被下了蛊。他参与此事不过是想浑水摸鱼,扳倒小巫师,最后接管大巫师的职位。现如今听到了陆溪鱼说了萧弘的身份,而且知道了陆溪鱼已经放过了小巫师,便决定借着小洞主问计于自己,替小洞主出个好计策,捉拿住萧弘。 他说:“虽然您那侍卫解了蛊,可他是汉人,肯定会回汉地。从黄洞出来,他们那些人一定会路过陆洞,到时候我们在陆洞的地界上拦住他就行了。只要咱们多派人手,我就不信抓不住他。” 陆溪鱼听了非常高兴,便说:“那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我派出五百兵卒给你,务必将那逃掉的汉人给我抓回来!” 陆莺答应了,领命而去。 没过几日,萧弘等人果然路过陆洞通往外头的山路,陆莺便带着陆洞的兵卒们杀出来,拦住了萧弘等人的去路。谁知道,在他们一行人身后走出来了黄洞的洞主之女黄灵儿。 黄灵儿跟陆莺认识,教两人说汉话的师傅还是同一个人。 见到黄灵儿后,陆莺吃惊之余,就问她为何在这里。黄灵儿则是问了陆莺相同的问题。 陆莺只得说自己是奉了陆洞小洞主的命令,在这里拦截萧弘,要将他这个汉人的男.宠.带回去交给陆溪鱼。 黄灵儿指着萧弘告诉陆莺:“他如今是我姐夫了,你回去告诉陆溪鱼,让她卖个面子给我,过几日,我可以挑选两个漂亮的男人给她做男.宠.。” “什么?”陆莺看向萧弘不可置信。 这时,农十一走出来告诉陆莺,自己的阿姐跟黄灵儿结拜过了,所以萧弘就是黄灵儿的姐夫了,同时也是他的姐夫,因为他也认谢妙容做阿姐了。而且他让陆莺回去告诉他的姨母还有姨父,他要去汉地长见识了,等以后长了见识,长了本事再回来。 如此一说,陆莺自然也是不能再拦住萧弘等人不让他们走了。 黄灵儿将谢妙容等人一直送出了龙溪,甚至到了晋陵城才依依不舍地跟谢妙容告别,带着自己的人回了龙溪。 —— 萧家人翘首以盼,总算是等到了谢妙容等人回到建康。 这一次从萧弘在谢妙容过生日那一天,萧弘离开,到他再次回到萧家,已经足足过去了近两个月。 萧家的人见到萧弘回家,不知道多激动多欢喜。就在谢妙容带人去龙溪找萧弘的这些日子,萧家人对于萧弘能活着回来是不抱希望的,他们认为谢妙容不出事那都是万幸了,要是能带回萧弘的尸首,那更是佛祖显灵。而最后,他们竟然看到了活生生的萧弘和谢妙容一起回家,两人手牵着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那是轰动了整个萧家。 两人自打跨入萧府,在门口守着的奴仆看见两人后,第一个反应都是一齐张大嘴.巴,好像被雷劈了一样。 然后就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连滚带爬的一边喊着“三公子和少夫人回来了”,一边往萧府里面冲。二门上的奴婢得了信儿也是大呼小叫的跑进去向萧咸和孔氏报信。 孔氏和萧咸得了信儿,孔氏直接就从榻上蹦起来了,她问进来报信的奴婢:“三公子是生是死?” 问这个话的时候,孔氏的声音都在发抖。还是她这当母亲的想得多一些,她想得是万一儿子是一具尸首呢,虽然就算是知道是具尸首也是件高兴的事情,可她还想要更多的惊喜。原先他们一家人一直等在建康,不就是为了至少能找到儿子的尸首,让他入土为安吗? “回夫人的话,三公子,三公子,他……他是活的!是活的!”底下站着禀告的婢女激动不已,话都说不连续了。 “活……活的……”孔氏话不成声,眼泪都下来了。 她顾不得去看同样是被这个消息给震得流泪的丈夫,已经提着裙子跑出去了,完全没有保持她平时的端庄的夫人形象。当她跑出院子看到自己的次子他媳妇谢妙容一起说说笑笑的走进来,在两人身边簇拥着不知道多少激动哭泣的婢妇时,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可是看得真真的,她的次子果然是活着,果然回来了…… 萧弘见到母亲后,飞快地跑过去,拉住了他母亲的手,说:“阿母,你的三郎回来了……” 孔氏抱住儿子放声大哭,不时念叨:“你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一家人再次团聚,孔氏的上房院内,济济一堂,差不多所有的萧家人都来了,他们纷纷问东问西,要谢妙容和萧弘把他们这一次在龙溪遇到的事情都说给他们听。 本来萧弘和谢妙容是在晌午时候到的,但为了回答众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这话就一直说到了傍晚。最后孔氏吩咐下去,大排筵席,为自己的儿子能够活着回家庆祝一番。 萧弘说:“要不是十五娘来找我,我不定还回不来呢。这一次多亏了她。” 孔氏等人也听萧弘说了中蛊之事,以及谢妙容如何帮着萧弘解蛊的。这会儿在孔氏心里,对谢妙容颇觉愧疚了,她觉得自己先前那么对待媳妇是不对的,不管儿子有没有故意夸大事实,可是这一次是媳妇去了龙溪寻找萧弘,最终把一个活着的儿子找回来了,这是事实。 萧弘回到萧府,绝大多数人是高兴的,当然也有少部分人不太高兴,他们巴不得不但萧弘,就是谢妙容也死了不回来才好。 众人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谢妙容和萧弘被萧咸夫妻留了下来,萧咸说:“有些事情,我们要和你们说一说,这些日子你们不在建康,发生了一些事情。” “哦,是什么事。”萧弘坐在下首的一张椅子上问。 萧咸看一眼谢妙容,才接着说:“其实这事情和你媳妇关联多些。” 谢妙容一看公公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她估计恐怕公公即将要说的事情和谢家有关,并且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萧咸接下来缓缓道:“最近这一两个月,朝堂上发生了一些对十五娘的娘家不太好的事情……” 谢妙容心都提起来了,一边坐着的萧弘见状不免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萧咸停了停说:“就在媳妇离开建康不过三日,就从豫州传来了噩耗,十五娘,你的十哥,豫州刺史谢节病逝了……” “什么?我十哥他……他……”谢妙容没料到自己的公公会跟自己说出十哥的死讯。她的十哥才不过二十五岁,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年级轻轻的他竟然会病死,她红了眼圈儿问,“怎么会,他的体格一向都很好的,之前也没有听说他生什么病啊?” 萧咸:“据闻,谢十郎的病起得急,从得病到病逝不过六七日。” “那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大人公晓得么?” “据说是腹痛的急症,具体是什么病连豫州的名医去看了也诊断不出。” 谢妙容伤心得哭了起来。可是面对公婆,她也不能当真嚎啕大哭。十郎谢节是她二叔的儿子,自打小养在她阿父和阿母跟前,她一直把他当成亲兄长看的。谁想到他竟然年纪轻轻就去了。十郎谢节现如今算是谢家年轻一辈里面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正是因为他,才保住了景朝继续偏安江南,正因为他,谢妙容的父亲谢庄在朝廷里推行自己的政治理想时,身后有他带领的豫州兵支援,才会一帆风顺。谢家因为有他的赫赫战功,这些年来成为了跟王家齐名的顶级门阀。 十郎谢节对于谢家来说相当的重要,谢妙容甚至能想到失去了谢节,谢家会遭到多么大的打击。她想起她的阿父,不定他会有多伤心呢。 俗话说“祸不单行”,萧咸接着又告诉谢妙容,她的阿父最近遭到睿王一系的排挤,并且睿王不知道从哪里抓到了一个当初刺杀小皇帝的刺客,那个刺客指认鄱阳王府的管家殷茗指使他刺杀小皇帝。殷茗随后被抓起来投进诏狱严刑拷打,尽管他死都没有招认鄱阳王是凶手,可是因为他是鄱阳王府的管家,所以在他死后,底下的朝臣们还是上折子指控鄱阳王必定是幕后指使,他跟小皇帝的死脱不了关系。 鄱阳王无法证明自己的青白,当今皇帝采纳了睿王的意见,贬鄱阳王为庶人,将他圈禁起来。皇太后殷舜华被迁往冷宫居住。 不但如此,又有官员上折子抨击丞相谢庄跟刺杀先帝的鄱阳王是同伙,认为他参与了刺杀先帝的事情。这样的人不能够再留他在皇帝身边。 “那抨击我阿父的官员是谁?”谢妙容愤怒的问。 “是新任的御史王鸾。” “是他?果然,这厮又公报私仇了,当年就是他,勾结外人绑架于我,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着当初我阿姊跟他和离的仇。” 萧弘听了就狠狠一拍跟前的茶几说:“这毒蛇,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萧咸瞥他一眼道:“三郎,你不可莽撞,那王鸾背后是谁你应该明白。” 萧弘哼一声:“这个人别撞到我手里,否则我要他好看!” 萧咸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萧弘对王鸾已经动了杀心。 摇摇头,他继续说:“朝臣中附和王鸾的人极多,于是当今圣上就采信了他们的说法,只不过考虑到谢丞相一直以来对社稷有功,就只是罢了他的官,让他归乡养老。” “归乡养老?要真是这样,恐怕我阿父还得感谢王鸾。”谢妙容听到这里脸上稍稍一松。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朝中那些墙头草见亲家公被罢官免职,谢家又失去了豫州的控制权,就纷纷上折子指控他贪墨,卖官鬻爵等等。” “真是笑话,我阿父这许多年来一心为国,两袖清风,除了他的俸禄,他从来没有多要过一个钱,大家都看在眼里,那些人难道是瞎的吗?”谢妙容不忿道。 “哎,那些人为了投靠睿王,别说做瞎子了,就是让他做狗,做猪,他们也会做。” 谢妙容闻言,立即觉得心里一跳,她不敢相信难不成自己的父亲还真被告倒了。 接下来,萧咸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他道:“可气得是,当今小皇帝还采信了那些诬赖亲家公的指控,认定亲家公这些年为官,贪墨了不少的财帛,加起来达到了三十万金。这些钱,他要求你阿父在归乡养老之前必须交出来,上交国库,不然,就让你阿父呆在谢府之内,永远不许出来。他这么做,其实也就是将你阿父软禁起来了。” “三十万金?曹奇他是穷疯了吗?”谢妙容怒声道,因为太过生气,她都直呼现在这个皇帝的名字了,虽然这是大不敬,但是此刻屋子里的人都还认同谢妙容的说法,认为当今这个小皇帝是穷疯了,才会这么对待曾经保住了曹家天下的功臣谢安。 萧咸:“此事皇帝让睿王经办,其实,我倒是觉得皇帝没这么大的胆子,他不过是按照睿王的意思办罢了。看来,皇帝已经被睿王所控制了,他只不过是个坐在皇位上的傀儡。” 此时坐在一边的萧弘皱着眉说话了:“三十万金,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我岳父一生清廉来看,他就算把手上的田庄都卖了,也凑不齐这个数目啊。” 谢妙容对其父母还有谢家有多少钱还是比较了解的,按照她的了解,恐怕他阿父,甚至祖母,以及谢家各房能凑个二十万金已经算是不错了,三十万金他们绝对凑不出来。 只不过,要是他阿父还有祖母等人能够凑齐二十万金的话,她从自己的陪嫁里面拿出来十万金去凑上还是能凑够的。只是,想到曾经是曹家女婿的睿王如今向着谢家下手,大敲竹杠,这还是让谢妙容十分气愤。想到谢家数十年的祖业传到阿父这里,最后不保,谢家的子孙将来会受穷,谢妙容无法不怨恨睿王曹焕。 “十五娘,你明日回娘家去看望下你阿父阿母还有你祖母吧,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我跟你阿姑已经商量好了,最多在建康呆上十日我们一家人就去徐州,我们就怕再在建康呆下去,到时候生出变故来,我们去不了徐州啊。”萧咸对谢妙容说。 谢妙容点头:“好。” “阿父,明日我跟娘子一起去。”萧弘向着其父要求道。 萧咸:“也好,这一回你能平安回来,还是多亏了亲家公派了得力的人手帮着十五娘寻你,你去了要好好感谢他,另外替我跟你阿母向他们致意。” 从公婆那里出来,谢妙容跟着萧弘一起回了他们两人的院子。 院子里的奴婢早听说他们回来了,早就把屋子收拾出来,烧好了热水,备好了茶饮点心。 两个人见了院子里的奴婢们,跟她们说了会儿话,这才去沐浴更衣,然后在内室里的南窗下坐着吃茶说话。 谢妙容开门见山对萧弘道:“三郎,明日我回娘家,除了看望我家里人,恐怕还要动用我的嫁妆。我想大概会动用十多万金,这些钱是这些年开谢氏的木器店赚得,要是我把这笔钱给出去了,就没多少钱了,你不会有意见吧?”   ☆、第218章 21.8 “瞧你说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萧弘倒也没有直接回答谢妙容的问题,而是觑着她反问道。 萧弘这么说,谢妙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嫌弃自己把他当财迷呢,不过,既然已经跟萧弘成为了夫妻,谢妙容觉得得即便是动用自己的嫁妆,也该跟萧弘说下。一句话,夫妻一体,有时候并不是只在嘴.巴上说一说的。 “这一回可能要动用不少的钱,我估摸着我拿出去后,嫁妆也没啥了。” “是啊,我听阿父说那睿王竟然要岳父拿出三十万金,恐怕谢家要凑够这笔钱不容易。你的嫁妆要是不够,我那里还能凑一些。” 听丈夫这样说,谢妙容终是笑了,她道:“好,要是不够,就让你帮忙一下,只是你帮我,可不能让阿姑晓得了,我怕她心疼。” “心疼什么?那些财帛有我这个儿子重要?我家娘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没人了,拿钱来做什么。” “别说什么救命恩人这个话了,救你相当于救我,你明白不明白?” “……”萧弘一伸手把谢妙容搂到自己怀里,低声动情道:“这一世我都不想再跟你分开了……” 谢妙容抱紧他,喃声说:“我也是……” 经历过这一次的生离,以及许多危险的事情之后,两人觉得心离对方更近了。 次日,两人结伴回谢府,在谢府门口见到了睿王派来的一队所谓的保护谢家的兵卒。这些人以保护谢家不被那些痛恨鄱阳王所做所为的百姓冲击为名,实际上是把谢庄给软禁起来了。 领头的一个校尉还是敲了点儿谢妙容的钱才放她跟萧弘进去。 谢府里面倒是一派平和的景象,和往日差不多。只不过,守在二门上的婢妇见到谢妙容和萧弘后还是告诉了他们一个让人焦虑的事情,也就是二房的老夫人病重了,她是在半个月前病倒的。起因是因为十郎谢节突然病逝以及谢庄在朝堂上遭到排挤以及罢官,随后当今皇帝又听信了睿王党羽的话,敲诈谢家三十万金。 本来在此之前,姜氏已经有点儿小病,后面谢家接二连三的出事,让她受到不小的打击,撑不住最后病倒了。 听说祖母病了,谢妙容自然是心慌,顾不得先去其父母那里,先就去了嘉玉堂探望祖母。 见到谢妙容和萧弘来了,姜氏跟前服侍的管事婢妇阿杞异常高兴,她擦着湿润的眼睛对谢妙容说:“这些日子以来,老夫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极少有醒着的时候,可她一醒了,就念叨着您。奴婢见老夫人这样,就去找老爷夫人,让他们叫人去喊你来谢家,谁想老爷夫人说您这段儿日子不在建康,还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我就怕老夫人万一有个好歹,她若是连最疼爱的孙女也见不到,恐怕闭不上眼……” 谢妙容一把抓住阿杞的手紧张地问:“我阿婆病得这么厉害了么?” 阿杞哽咽着回答:“老爷和夫人后事都为老夫人预备下了……” “阿婆……”谢妙容忍不住哭起来。一边的萧弘见状赶忙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让她别哭了,还是先进去见了祖母再说。还有就是,她这么哭,不利于她祖母的病。 谢妙容听了,赶忙收了泪,她明白丈夫话里的意思,这样哭颇有不吉利的意思,毕竟她祖母病重。 擦了眼泪,谢妙容和萧弘跟着阿杞进了嘉玉堂,一直走进她祖母的卧房。 姜氏此时闭着眼躺在床上,她呼吸非常的急.促,从喉咙里面不断发出风箱一般的声响。光是听这种呼吸声,谢妙容和萧弘就知道她的病真得已经非常沉重了。 谢妙容走近些看祖母,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而且她人很瘦,比以前建康的时候瘦了太多,这个时候的她就像是皮下包了具骷髅一样,这是病得脱了相了。见此情景,谢妙容不得不说,其父母为祖母准备丧事是十分必要的。怪不得刚才阿杞见到她,会说祖母万一有个好歹的话。 “阿婆!”谢妙容扑到了姜氏躺着的床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语带哭声喊她。 虽然说了不要在病人跟前哭,可是谢妙容没法子控制自己的悲伤,主要是见到祖母病成这样,就算有心理准备她也是没法接受。萧弘见此情景倒不好说话了,深知劝说无用。 满屋里的婢妇们都黯然垂泪。 正哭着呢,从门外急匆匆走进来谢庄和刘氏。他们是在奴婢来向两人回禀说女儿和女婿回府,接着就去了嘉玉堂,所以跟着赶来了。昨日谢妙容和萧弘回来了萧家,周坦和阿石就回了谢府覆命。当谢庄和刘氏得知女儿不但安全回到了建康,还带回了活着的萧弘,两个人不知道多激动。这一次谢妙容去龙溪寻找萧弘,谢庄是在她走后才跟妻子刘氏说的。刘氏一听,直接是吓昏了过去。她醒来后就扯着谢庄哭闹,怪他为何不拦阻女儿去龙溪寻找萧弘,这要是去了回不来可怎么好。谢庄告诉她,他派了得力的人手周坦和阿石去保护女儿,女儿应该能平安回来。但即便是这样说了,刘氏依然不能放心,自此以后,整日以泪洗面,她一方面担心女儿,另一方面又想到要是女儿真得找到了女婿的尸首,那这一桩他们给女儿挑选的婚事就太糟糕了。 谢妙容离开建康,带人去找萧弘的事情,整个谢家也就谢庄和刘氏夫妻知道。他们并没有告诉那个时候就生了小病的姜氏,怕她知道了担心谢妙容,让病势加重。可是谁都没想到,谢妙容的事情瞒住了,但后面发生在谢家人身上的一系列不好的事情到底没瞒住,以至于让姜氏过分伤心和担心,从而一病不起,越来越严重。 “十五娘!我的儿……”刘氏进来后,便直接冲到了谢妙容身边去将她抱住,激动不已地哭了起来。 谢庄进屋后见到女儿和女婿也是红了眼圈儿。 萧弘赶紧向岳父和岳母行礼。 谢庄让他起来,接着对谢妙容说:“十五娘,咱们去偏厅去坐着说话吧,这里让阿杞守着,要是你阿婆醒过来了,就让她带你来见你阿婆好不好?” 刘氏擦干了眼泪,也这么对谢妙容说。 谢妙容看了眼祖母,见她依旧昏迷着,知道她阿父和阿母这还是怕一大推人在这里影响到病人,所以便也听话的跟着父母去了偏厅,再说了这一趟回家,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父母商量呢。 到了隔壁偏厅坐下后,谢妙容和父母就说起了她听到的睿王掌控皇帝,敲谢家竹杠的事情。她问:“但不知阿父筹到了多少钱?” 谢庄答:“约莫二十万金左右,我跟你阿母这些年所有的积蓄还有我们名下的田庄铺面都卖了,你阿婆还动用了府中的府库里祖宗留下的钱财,可还是不够睿王要的三十万之数。” “睿王曾是大房的女婿,可如今却成了这样。大房是不是该也出点钱呢?”谢妙容不忿道。 刘氏告诉谢妙容:“十五娘,你还不知道呢,自打你阿父被罢官,大房还说你阿父让谢家名声受损,他们长房要跟我们二房撇清关系,怕我们二房给他们长房招来祸事。所以,别指望他们会帮你阿父凑钱了。” 谢妙容:“早知道他们会这样,要我在,我还要说是他们长房嫁出去的女郎牵连了我们谢家呢,要不是鄱阳王和其母后胆大妄为,怎么会弄成如今这局面?” 谢庄叹口气:“说起来,还是怪我,十五娘之前也对我说过,鄱阳王不可靠,多半他和刺杀皇帝之事相关。我要是在那时候立即辞官就好了……” “阿父,王家和睿王早就是一伙,想扳倒我们谢家,他们迟早会出手,即便您辞官恐怕他们也会继续针对您。如今,他们想要钱还算是好的。就怕像是王鸾那种歹毒之人想要谢家人的命。女儿这一次回来,就是想问阿父凑了多少钱,还差多少钱。女儿的嫁妆拿出来些给阿父凑上差的部分,谢家人就可以尽快去会稽了。我明日就让人拿十二万金过来,阿父可将三十万金给睿王,剩下的两万金就带着去会稽吧。虽然我们谢家在会稽有田庄房屋,但是去到那里还要整治一番,必定需要花钱的。” “这怎么能行?如此多钱,那可是你的嫁妆……”谢庄一边说一边去看萧弘。看来他这个当岳父的还是比较担心自己这个嫁出去的小女儿要帮衬娘家这么多钱,女婿会不高兴。 萧弘见到岳父投过来的目光,立刻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说:“岳父,十五娘早就跟我说了这事情,我也同意她帮着娘家凑钱。虽然数目大些,但是我是极为赞成她这么做的。我跟她都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平日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拿那么多钱来做什么……” 谢庄对于女婿如此通情达理相当高兴,而且他也是个跟萧弘一样的人,在物欲上要求比较低。所以他立即笑着说:“三郎,你这样说我很认同。” 谢妙容却撇嘴道:“你们这么说,就是说我太爱钱对不对?可是这钱财多了尽管如同三郎说的,吃只能吃那么一点儿,睡也只能睡那么宽一点儿,但是有钱可以帮人啊。就像是阿父如今遇到的这讹诈,要是凑不够给睿王的钱,谢家人就不能搬离建康去会稽。所以,钱啊,也不都是阿堵物……” 想起女儿从小的时候倒腾买卖,开木器店开设,自己就没少说她不需要那么财迷。谢家是大家族,也不缺她挣的那两个钱,总认为她做买卖是不务正业。但这会儿,女儿挣下的钱财的确是发挥了作用。看来,自己对钱财的观念是该变化一下了。 “十五娘说得对,那阿父去了会稽,便也学着做一个田舍翁,以赚钱为要务。”谢庄捋须笑起来道。 “如此,阿父还乡也有事情做,女儿是极为赞成的。”谢妙容脸上也有了笑意。 几人说了会儿话,阿杞派人过来传话,说老夫人醒过了,看样子很清醒,她要见大家。 谢妙容听说祖母醒了,当先就站起来跑着去祖母的卧房,谢庄等人则是随后跟上。 姜氏的卧房里,阿杞将她扶了起来,在姜氏身后给她赛了个垫子,让她倚靠在床头。谢妙容跑进去后,一眼瞧见祖母满面红光,颇有精神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老远就喊了声:“阿婆!” “十五娘!十五娘,是你,是你对吗?”姜氏向谢妙容伸出了手。 谢妙容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欢喜地答应:“是我,是我,阿婆,我来瞧你了,还有我家郎君也陪我来瞧你了!” “你可来了,你们来了,这就好,这就好。”姜氏笑着说。 “阿母,我和娘子也来了,您可觉着好些了么?”谢庄站在一旁高兴地问。他看到母亲此刻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就跟谢妙容一样认为姜氏的病情得到了缓解。 只有站在离姜氏最远的阿杞此时在擦眼睛。她悄悄走到刘氏身边,附在她耳边说:“老夫人这是回光返照,夫人有什么话,老爷有什么话就快些跟老夫人说吧。” 刘氏可是见过父母病逝的人,对于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比较了解。就在刚才阿杞派人到偏厅里告诉他们,说婆婆醒了坐起来,她就感觉不太好。等到跟着众人来到婆婆的卧房后,见到婆婆的样子,她立即肯定了婆婆这是属于回光返照,短暂的清醒时间之后,婆婆就要离世饿了。 “阿杞,你去传话,让二房的谢家子孙都到嘉玉堂里来,让他们都保持安静,叫到谁,谁再进来。另外,将老夫人的后事立即安排下去。”刘氏低声吩咐阿杞道。 阿杞含着泪答应了,转身退了下去。 刘氏重新看向婆婆,她走进了些,满目悲伤的看着婆婆。接着她又看向丈夫和女儿,提起了心,她担心一会儿等到婆婆落气了,两父女会悲伤过度。 病重的姜氏其实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的,她在握着谢妙容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后,又叫萧弘过去,再次叮嘱萧弘要好好的对她的小孙女儿,要是萧弘对谢妙容不好,她不会放过他。 萧弘立即拍着胸.脯说他一定会对谢妙容好,请老夫人放心。 姜氏只是遗憾她抱不到谢妙容生的孩儿了。 谢妙容闻言就说“阿婆,等你养好了病,我多生几个孩儿给你抱。” 姜氏长叹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就让谢庄刘氏过去,她跟他们说话,谢妙容和萧弘就暂时先退了出去。 一出去,谢妙容就对萧弘说:“三郎,你有没有觉得我阿婆今日好怪,像是在交代后事。” 萧弘不置可否,其实他也认为姜氏是在真正的交代后事,因为凡是回光返照的病人,等到回光返照过去,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落气的,看来自己的娘子跟着马上就要痛哭了。 “娘子,我会一直陪着你。”他只能这么说,表示他的关心。 谢府二房的其他人跟着都进去见了姜氏,一时间,嘉玉堂里的人格外的多。到吃晌午的时候,姜氏要见的人都见完了,她又重新闭了眼,倒下去人事不省。 谢妙容本来还想去跟祖母说几句话的,见此情景就问阿杞:“我阿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么,怎么这会儿这样了?脸色也不红了,连人家跟她说话也不知道了。” 刘氏走上来告诉她,她祖母如今已经陷入弥留,今日她就不要回去了,很可能今日她祖母就要永登极乐了。 谢密容完全不敢相信会这样,直到阿杞详细地向她解释了“回光返照”,她才确信了祖母即将离世。 姜氏回光返照后没撑住几个时辰,在申时末断了气。 谢家众人不免痛苦哀嚎。谢妙容哭得晕死了两次。谢府门外挂上了白灯笼,府中众人都穿起了丧服,为姜氏举办丧事。 —— 七日后,姜氏的丧事办完。谢妙容回到了萧家,她病倒了,萧弘在一旁端水端药服侍她。 眼看就到了萧家启辰返回徐州的日子,谢妙容却依旧卧病在床,从龙溪回来就遇到祖母病逝,对谢妙容的打击实在不小。再加上这些日子来,她的神经一直绷着,遇到大的悲痛,一下子就把她打垮了。 萧弘去与父母商量,能不能再等一等,等到谢妙容病好了再走,哪想到他母亲却不同意。说这个回徐州的日子是挑了日子定下的,错过了就不吉利。就算谢妙容病着可也不能耽误。 “那阿父和阿母可以带着萧家的人先走,我等十五娘病好了再起身。这样既不耽误萧家人的行程,也不耽误十五娘的病。”萧弘道。 “这怎么能行,一家人当然是要一起走,我不放心你。”孔氏反对。 两母子不免争论起来,最后还是萧咸拿了主意说:“那就依照三郎所说,让他跟十五娘后一步出发也行。我对三郎还是放心的。” 孔氏见丈夫都这么说了,没办法就也同意了。 萧家人次日就打点行李,驾着牛车,众多奴仆跟随,一行人望徐州去。单留下谢妙容和萧弘,以及他们两人院子里的人,还有农十一。 农十一跟着谢妙容等人到建康后,就住进了萧家。萧弘把他的事情说给了父母听,他阿父阿母对于谢妙容收留了这么个外族的小郎君做弟弟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萧弘跟他们说,农十一为了救自己和十五娘,他失去了他的阿母。 萧咸和孔氏让农十一跟随族中的子弟一起去上学发蒙,另外嘱咐教书的先生专门教他识字。 农十一本来是个聪明好学的孩子,前几天不怎么适应以后,后面很快就和萧家的那些子弟熟悉起来,也很快的融入了萧氏学堂,以及萧家的生活。 知道阿姐病了,农十一天天去看望谢妙容,也试着用刚学来的汉话跟她说上两句话。往往这个时候,谢妙容难得的脸上会有笑容浮现。 萧家离开建康后不几日,谢家也要去会稽了。先前加上谢妙容送去的十二万金,谢庄给了睿王三十万金获得了自由,剩下的两万金就留了下来作为家族到会稽后开始过日子的启动资金。 谢妙容那个时候也好多了,也能下地行走了,便去送谢家人。她跟萧弘坐着牛车一直将父母兄弟送出城去。谢妙容去了不说,她的两个姐姐和姐夫也去相送。 就在将将出城门时,忽然一个卖果子的孩子跑过来,往谢妙容的牛车里扔进来一封信。 谢妙容觉得奇怪,就将那信捡起来一看,只见那信上写着请将此信看了后转交给其母刘氏。一看到信封上的字,谢妙容就陡然坐正了,满脸的惊疑之色。 坐在一旁的萧弘就问:“十五娘,怎么了,这是谁的信?” “我……我二姐……” “你二姐,她不是……” “这绝对是我二姐的字,她……她没死……” 谢妙容激动得全身发抖,她拆开信,从里面拿出来了信纸开始仔细读起来。 读完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些微笑意。 萧弘问:“你二姐她怎么样?” 他只能这么问,先前他们两个可是有判断,说谢绣姬有可能是被那些贼人俘虏了去,然后转卖给风月场所为妓,所以,就算她回到了建康,也不肯跟谢家人相认。但这会儿从娘子谢妙容的脸上的笑似乎能看出来,谢绣姬的境况应该不错。 “她说,她如今有夫有儿,虽然夫君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可还是能保她衣食无忧。她说,她得知了祖母去世十分难过,但迫于夫君的门第跟谢家差太大,怕上门为祖母吊丧,折辱了谢家门第,所以不曾去。得知阿父和阿母要去会稽了,她也没法相送,只好写了这封信,让人送来,她说让我告诉父母亲,她还活着,让他们别担心她……” “就这些?” “就这些。说实话,这可算是我今年的第二桩失而复得的开心事。知道了二姐的消息,我这病都觉得好多了。” “这样很好。那咱们叫车夫赶快些,追上岳父岳母的牛车,把这消息告诉他们。” 于是谢妙容就让车夫挥鞭让牛车跑快些,到前面追上了父母所坐的牛车,将谢绣姬的亲笔信交给了母亲。 刘氏看了信,大哭一场,就连谢庄都流泪了。谢修姬写给谢妙容的信是两页,前面一页她让谢妙容看了收起来,后面一页才是谢妙容复述给萧弘听的内容。谢庄和刘氏看了信,也认为谢绣姬可能嫁给了一个平民,所以不好意思来见他们。只不过得知女儿还活着,有夫有儿,日子也过得美满富足,尽管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这个消息还是让他们高兴得很。   ☆、第219章 21.9 五日后,建康城西,靠近秦淮河的一处三进院落,阿虫上前去轻轻扣了扣黑色木门上的铜环。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内探出一个头,他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憨憨厚厚的,穿着一身男仆的青布衣裳。只见他扫了门前站着的谢妙容,阿虫和阿豆一眼,问:“不知道诸位小娘子找谁?” 谢妙容就把袖中早准备好的一面玉佩拿出来,递给阿虫,对她轻声说了几句话。阿虫边听边点头,接着便拿了那块玉佩上前去对那男仆道:“烦请你将这玉佩拿进去给你家娘子看,她看了自然知道我家娘子是谁了。” 男仆点头应声“好”,接过玉佩对谢妙容等人道:“那就请诸位稍等了。” 说罢,反手将门关了,径直往里面去禀告自家主子。 谢妙容等人在门外没有等多久,那黑色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开了,刚才拿了玉佩进去禀告的年轻男仆去而复来,只见他恭敬地将那玉佩递向阿虫说:“我家娘子有请,诸位请进。” 戴着帷帽的谢妙容和阿豆,阿虫,主仆三人随即跟着那年轻的男仆走了进去。年轻的男仆带着三人到了二门上就停住了脚步,另外有二门上的婢女上前来恭请谢妙容等三人跟着她往第三重院落走。 谢妙容这时候已经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帷帽,随手递给身边的婢女阿豆拿着。 眼前的第二重院落花木扶疏,夏日的朝阳打在院落的那些花木上,让这一层的院落既显得静谧,又有许多生气。 领路的婢女领着谢妙容等人顺着院子的回廊不急不慢的往前行,转过几处转角,就到了第三层院落的门前。她猛然站住,往边上走了两步,然后垂首伺立。 谢妙容抬眸去看,只见第三层院落的门前站着一个妇人,她身着一身浅紫色的满绣荷花的衣裙,梳着高髻,发髻上插着漂亮的镶嵌了红色宝石的金钗。朝阳斜斜的打在她身上,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带上了一种似梦如幻的光。 她定定的站在那里,手边牵着一个一岁多大的小郎君,脸上有悲喜的神情,看向谢妙容。 “二姐……”谢妙容喃喃道,心中虽然早就有准备见到二姐时会是怎么样,又会怎么激动,但是此刻,她无法压抑自己起伏的心绪,先就眼中浮上水雾。 生死离别,失而复得。 隔着岁月,她好像看到了二姐向她摊出手,她的手上有两个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 她的眼泪终于是滚滚落下。 “十五妹……”谢绣姬牵着儿子快步走向谢妙容。她也忍不住落泪了。 在谢妙容身后的阿虫和阿豆两人也是使劲儿擦眼泪。见到了早就被认为死于横祸的谢家九娘,她们跟主子谢妙容一样激动欢喜,甚至她们还带了巨大的惊异在里面。之前来这个建康城西,秦淮河边的院落,她们可是不知道是会陪着主子来见谢家九娘的。她们两个一切都只不过是听主子谢妙容的吩咐而已,包括阿虫叩门,以及向这一家的男仆递上属于谢妙容自小就佩戴的玉佩。 谢妙容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二姐,哭泣出声。 谢绣姬也放开了儿子,转而抱着谢妙容哭了起来。 两个人都没有多说话,只是哭得眼泪涟涟。 最终,还是站在谢绣姬脚边的那一岁多的小郎君不乐意了,他扯着谢绣姬的裙子,哇一声哭开了,他边哭便喊:“阿母,抱抱,抱抱……” 听到了儿子的喊声和哭声,谢绣姬这才跟谢妙容分开了,谢妙容也忙收了泪,掏出帕子擦眼泪,然后看向那个粉妆玉琢,长得颇像二姐的小郎君,笑着说:“我的小外甥生气了,怪我跟他抢母亲呢。” 谢绣姬也掏出帕子擦眼泪,接着蹲下身去给儿子擦泪,然后说:“这是我家大郎,给我.宠.坏了,小气……” 她把儿子抱起来,让他面对谢妙容,哄着他喊谢妙容小姨。 小男孩怕生,拧过头去嘟着嘴,不愿意喊。谢妙容就把早准备好的给外甥的糖块拿出来,逗他吃。 所有的小孩子估计都是喜欢糖的,所以谢妙容这么一哄,再加上谢绣姬在旁边鼓励他吃小姨给的糖,小男孩也就吃了。吃了糖,也肯含混不清的喊谢妙容小姨了。 谢妙容问他多大,谢绣姬说快一岁半了。 两姐妹说着话就进到第三层院子的正房去。正房西堂内,谢绣姬和谢妙容坐在南窗下的榻上说话。 谢妙容就问起其姐当日在大枫山被劫之后发生的事情,尽管她后面猜测其姐的失踪可能跟袁家四郎有关系,特别是见到她如今过得很是富足,但是没从谢绣姬的嘴里知道一切,她还是不敢肯定其姐是跟袁家四郎在一起了。毕竟就算这会儿她姐住在这样一个秦淮河边的院子里,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富户娶了她呢。就像她在给父母的信里说的那样,她嫁给了一个门第跟谢家差太多的男子,所以不好意思回谢家见父母,不好意思回谢家祭奠病逝的祖母。 谢绣姬整理了下思绪,开始向谢妙容叙述起那年在大枫山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当初那些山匪突然引爆让人昏迷的火药时,她也是在爆炸声中几乎给吓晕过去,而且紧接着她闻到了那让人头晕目眩的浓烟,就在她要晕倒之时,有人冲上前来把她给抱走了。 后来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木屋之中,木屋中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想起了发生的事情,赶忙爬起来,想去开门,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上了。因为在这之前她是跟着妹妹谢妙容一起带了家里的钱来赎六婶一家人的,所以她就认定自己是落到了山匪的手里。这让她非常害怕,本来她想着落到山匪手里必会受辱,还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到时候给谢家丢人。 她正在屋子里到处走,思考怎么死好时,木屋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她认识的人,以前在谢府谢妙容跟前做婢女的阿桂,此时的她已经成为了山匪江黑龙的压寨夫人。当年阿桂被谢家卖出去后,辗转做了几家富户的婢女后,就遇到了江黑龙。江黑龙当时是一股流民的头,有一次受伤被官军追捕,阿桂碰巧救了他,之后,江黑龙就把她给拐走了,一起去了大枫山落草为寇。这么多年她可没忘记当初谢家对她的无情。 所以得知了谢家的朱氏等人带着钱财路过大枫山时,便和当家的一起带着兄弟们洗劫了朱氏等人。而且她还鼓动山上的兄弟们侮辱了朱氏等人。不过,在他们做了这一票后,建康城里来了两个人跟她男人江黑龙见面,让他们继续以朱氏为肉票,让谢家派出他们家的两位在室的女郎带钱来赎朱氏。 这个事情原本就没有在江黑龙和阿桂的计划中,他们只不过是想洗劫朱氏等人,然后将男的杀了,女的卖掉。毕竟他们也知道要是绑了朱氏讹诈谢家的钱财,那可是会引来官军的。并且,他们也没有把握可以拿朱氏讹诈到谢家大笔的钱。可是自从来了那两个建康的男人后,江黑龙很快答应了这么做。 后来阿桂问江黑龙,那两个建康的男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他一下子就答应了拿朱氏来换钱呢? 江黑龙告诉她,来见他的两个男人是朝廷禁军里面的小头目,他们奉了禁军的一个将军的命令来招安江黑龙等人,不但如此,他们还可以帮着江黑龙拿朱氏来讹诈谢家的钱财。只不过,他们要求等到谢家的两位在室的女郎带钱来赎朱氏时,抓到了谢九娘后必须交给他们。 要是江黑龙能答应,那他和他的兄弟们都会成为官军,讹诈谢家的钱也归他们,并且以后不会担心被谢家报复。这样好的条件,江黑龙当然同意了,虽然阿桂还想抓住谢妙容报仇的,但是她男人告诉她,为了全部的兄弟们的前程,就此放下跟谢家的仇恨。还有,对方说了只需要抓住谢九娘一人就可以,别的人就算了,不想闹得太大。 所以最后就是谢绣姬一人落到了江黑龙等人手里,而江黑龙让阿桂负责看守谢绣姬。 谢绣姬醒后,阿桂对她说了这些话后说:“你们谢家看来招惹的人不少,就像你,人家指名道姓要抓你去,看来这一回你的运气不好。落到仇家手里面有得你受。只是可惜了,你妹子谢十五娘最终躲过了一劫。” 当时谢绣姬也认为一定是落到了仇家手里,只是她一直在想到底谁跟自己这么大的仇,要用这种手段抓住自己。她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前夫袁三郎,只是袁三郎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跟这些山匪联系,并且招安眼前的这些山匪吗? 她还没有琢磨清楚这些事情,就有人进来了,他们是两个陌生的男子,将她从阿桂手里带走了。 那两个陌生的男子带她下了山,让她坐上了一辆牛车,黑夜里,她也不晓得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只是那两个男子尽管不说话,但是还是管她吃喝,也不曾打骂她,这让她好歹安心了些. 几日后,她被带到了建康城,带到了现如今住的这位于秦淮河边的三进院子,有婢妇上前来服侍她。 建康城西边的秦淮河这一部分,住的差不多是市井平民。所以,她当时猜想这个跟她有仇的似乎又不像袁三郎,或者是袁三郎,他也不会让人对她这么好,有吃有喝,有人服侍,还没有被打骂虐待。 她回到了建康的当晚,住进了这秦淮河边的院子时,就见到了那个“仇人”。 说实话,她真得不敢相信这个“仇人”竟然是会是他,这一辈子都不敢想,表面上已经淡忘,但是夜深人静想起来还是会痛彻心扉的男人袁嵘。 两个人已经有超过五年没有见面,她发现袁嵘已经变了,从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绝色少年郎变成了沉稳有度,五官棱角分明,举手投足间带着威严和冷硬的男人。 只是,他的眼眸落到她身上时,会立刻变得温柔深情起来。 他的脸上有悲喜交集的神情,谢绣姬同样也是跟他一样的表情。 他对她说:“要是你想回谢家去,那我就送你回去。我并不知道你的心意是否还如当初,是否还会想和我在一起。也没管你同意与否,我就这么做了。我只是想试一试,要是这辈子我都不这么试一下,我想我会后悔……” 一如当年。 谢绣姬知道他是个大胆的郎君,什么事都想去努力一把。当年,他努力了一下,结果两人遭遇了不小的打击和磋磨,最终分开了。现如今,他又努力了一把,结果两人重逢了。也许,人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前定。 有些人隔着时间,生死,滥情,依然会重逢,这便是缘分。 只是谢绣姬和袁嵘,自始至终,都心向彼此。 袁嵘又说:“我可以等你想好,想好到底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了,你跟谢家也就没什么关系了,除了你姓谢。” 谢绣姬当然明白袁嵘话里的意思,迫于两家的反对,要是她选择了和他在一起,从今以后就要隐姓埋名,不能再回谢家,再见父母姐妹兄弟,因为在这个时代他们的恋情不被允许,就算谢绣姬和离了,可她曾经作为袁嵘的嫂子,也会许多人诟病和瞧不起。谢家作为景朝的高门大族,要是传出来了她跟袁嵘在一起的事情,又或者是被认识的人知道了两人在一起,一定会对谢家的名声有损。在和袁嵘重逢之前的这几年里面,谢家人从她的祖母到她的父母,都是禁止她再跟袁嵘有任何来往的。不然,她会遭遇到严厉的惩罚。所以,这些年她心如死灰,生活在如同囚牢一样的谢家,不敢越雷池一步。曾经以为这一辈子自己也就这样了,如同残荷一样枯萎老去。 但是,命运又跟她开了个玩笑,兜兜转转,她又见到了袁嵘,而且是在这样一个时刻,这样一个环境。 “我……”她哽咽难言。 袁嵘极度紧张,他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他第一眼就喜欢上,后面又一直牵挂和爱着的女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是否对他的感情还一如当初,当初上巳节春.光中,两人凝眸,一见倾心。 他知道,人都是会变的,人世迢迢,谁也不敢保证年少时第一眼爱上的人,在流年暗逝后,还会一直保有那一份爱。他害怕,自己一直等待,好不容易等来这样一个机会,让谢绣姬来到自己眼前后,最后她会对他说,她已经不爱他了。 谢绣姬望着袁嵘,无声流泪。 好在她最后说了句:“我愿意,四郎,我愿意和你相伴终生,白头到老。” 袁嵘后来筹备了一个喜气的婚礼,跟别人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父母高堂。而且在婚后,谢绣姬也极少出去,她怕遇到熟人。她一般出去后,都会头戴帷帽,不以真面目见人,毕竟建康城里有那么多和谢家有来往的家族,还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她也顾不得自己就这么消失了,家里人会以为她遭遇了山匪,不是死,就是被卖与别人为奴为妾,甚至沦落风.尘。一直到后面她在一家胭脂铺子里遇到谢妙容,可她也没敢和妹妹相认。 今年谢家出了一系列的事情,她听说了父亲被排挤,十郎在豫州暴病而亡,还有祖母病逝,心里是又伤心又着急。她也很想回谢家去吊唁祖母,去看望父母姐妹兄弟。可最后害怕他们知道了她和袁嵘在一起,他们依旧会反对她,会让她离开袁嵘,离开儿子,所以她忍着没回去。 不过,当谢家要搬离建康,回到会稽的消息传到她耳中时,她想,要是她再不告诉家里人自己的情况,那也就不知道多少年才会让他们知道了。 犹豫了一番,她对丈夫袁嵘说了她想要给家里人写封信,但不相见,只把自己真实的情况告诉当初支持了她,站在她这一边的十五妹谢妙容时,袁嵘同意了。 后面才有袁嵘派出去的人给谢妙容投信的事,再后面就有了谢妙容病好了,来秦淮河边她住的地方看她的事情。 听完了姐姐说的这些话,谢妙容唏嘘不已。 她道:“好在,阿姊你终于是心想事成了,我想,即便这辈子不能跟袁姐夫光明正大,但是日子都是过自己的,你们也没有碍着谁,这样平静的小日子对你来说再合适不过。我为阿姊感到高兴呢。” 接着谢妙容又对谢绣姬说,她这一回来探望她后,过两日就要随着丈夫萧弘去徐州了,这一次去了徐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跟二姐相见呢。 谢绣姬讶然,她也是才知道谢妙容要随着夫家搬去徐州。尽管袁嵘也曾经带回来消息说,萧家人都辞了官,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打算。 “对了,萧三郎对你好么?”谢绣姬问谢妙容。 “他对我还不错,说起来,我跟他差一点儿也如同阿姊这样生离死别呢。”谢妙容笑着说。 女人家在一起都是爱八卦,爱说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的。谢妙容就把最近她去龙溪寻找萧弘经历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还说到认了个百越族的小郎君农十一做弟弟,这一回农十一还会跟着她去徐州。 谢绣姬显然听到这个事情极为高兴,她让谢妙容一定要对农十一好一些,她说:“你跟我还不一样,你是嫁给了萧三郎,在萧家那么一个大家族里头。现如今谢家大不如从前得势了,你又要离开建康,到了徐州那地方,那可是萧家的地盘,此一去,也没个帮衬的人,我这个当阿姊就担心你以后受欺负。虽然说萧三郎跟你经历了生死,他对你也很好,但是大家族里头,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也不能事事都要丈夫帮你,许多时候内宅的事情你要自己去处理。有了农十一这个养在你身边的弟弟,等他再长大一些,有些什么外面的事情也可以托付他了。看来龙溪之行,你虽然冒险了,但是很值得,不但找回来了萧三郎,还得了个阿弟……” “二姐,农十一还小呢。” “再过几年就大了。总之,这一趟你去徐州,跟萧家那么大的家族里的人打交道,要多长个心眼儿。” “二姐,你放心,我会跟萧家人处好的。” 两个人足足说了两个多时辰的话,到了晌午,谢绣姬便留谢妙容在家吃饭。吃完饭,又留她吃茶。 姐妹两个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下晌袁嵘回家。 袁嵘并不知道谢妙容今日回来,所以进到三进院,听到房内传出谢绣姬的说笑声后还十分惊奇,问守在外边的婢女:“家里来客了?来者是谁?” 外头守着的婢女只说是个年轻的女郎,听她喊夫人阿姊。 袁嵘一听便知道一定是娘子的十五妹来了,因为前几天她写信给谢家人,特意交代是拿去交给谢妙容的,今日想必是她来探望自家娘子了。 于是他直接走进正房去,然后进入西堂,果然见到妻子跟谢十五娘坐在南窗下的榻上说说笑笑。 见到了袁嵘,谢妙容忙下榻来向他问好。袁嵘则是赶紧还礼,接着让谢妙容坐下说话,他则是在一边坐下,接过了婢女捧上来的茶慢慢喝着。 喝了茶,他问儿子呢。谢绣姬回答说,让奶娘带去午睡了,这会儿还没起来呢。因为谢妙容过几日就要去徐州了,所以她抓紧时间和妹妹多唠唠。 说起萧家去徐州,谢家去会稽,谢妙容知道现如今袁嵘犹然在禁军里面,他是帮睿王的。 于是她问袁嵘对于将来朝局的走向有什么看法。 袁嵘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其实萧家去徐州,谢家去会稽,王鸾那厮曾经在睿王跟前极力建议让睿王不要让你们两家离开会稽,他甚至建议睿王向谢家动手。后来,我对睿王说,王鸾有公报私仇之嫌,而且既然睿王有禅代的意思,就不要得罪谢家和萧家为妙。睿王采纳了我的意见……” 这个话,袁嵘也是头一次在妻子跟前说,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就算帮了谢家和萧家也不拿出来说。只不过是因为今天谢妙容提到这里了他才说了出来。 谢妙容立即向袁嵘表示了感谢,在这以前,她也认为谢家除了被敲了三十万金,到底离开了建康,还算是顺利的,这会儿听袁嵘一说,才知道是他在背后帮忙了。 谢绣姬呢,看向丈夫的眼里也充满了感激。 “所以啊,没有让九娘成为我妻子的事情被外人所知,这也是有好处的,不然我还倒不好在睿王跟前说那些劝他放过谢家和萧家的话了。”袁嵘淡淡笑道。 “姐夫,你打算在睿王禅代后继续帮他吗?”谢妙容向袁嵘提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她之所以会这么问,还是想劝说袁嵘看机会也要激流勇退比较好,她只想让自己的姐夫跟姐姐过平淡富足的日子,而不是搀和到危险的改朝换代里。   ☆、第220章22.0 袁嵘倒也实话实说:“不帮他能帮谁?我觉着睿王好歹比现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有手段有能力些,他为人是有些凉薄,但是做君王做得好不好,跟他的品性如何不沾边。古往今来有一句话是伴君如伴虎,我想十五妹可能也要以这个话劝我。但是,我只想要把我这一身本事投一个还不算昏聩的主子,保我妻儿活得富足安稳就行。再说了,如今是乱世,我又能带着妻儿去哪里,还不如把我手上的兵掌控牢靠些,再有,袁家我也指望不上,一切只能靠自己。十五妹放心,我会见机行事,实在不行了,不是还可以来徐州投靠萧家吗?” 谢妙容听了他这一席话,却也觉得这位姐夫思路清晰,把现在的局势以及未来的路怎么走都想清楚了。既然他都想得这么清楚了,她认为自己用不着也劝人家急流勇退了。其实,要不是袁嵘在睿王手下做事,不但谢家,就是萧家说不定就会被王鸾算计了,也就不容易平安从建康脱身了。有他这么个人在睿王的班子里,也不是坏事。 “好,姐夫要是以后不愿意为睿王效力了,就来徐州吧,相信萧家一定会接纳你这个能人的。”谢妙容一口答应了袁嵘,她想等到自己回去就把袁嵘的话说给丈夫萧弘听,想必他也会跟自己想得一样吧。毕竟袁嵘这个人还是有能力的,从一介书生到桓羿手下得力的儒将,相信萧家也是需要这样的人的。 这一次,她来见姐姐,并没有让萧弘跟着一起来,可是这事情她却是跟萧弘讲了的。在来之前,她也并不知道袁嵘是其二姐的丈夫,想着其姐可能担心被除了自己的人知道她所嫁的人会觉得尴尬,故而她没有让丈夫跟自己同行。 但是,知道了其二姐终究是和袁四郎在一起了,她觉得也可以对其夫萧弘说了。因为袁四郎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他完全配得上他二姐。论起来,就算是门第,袁家和谢家也是一流士族集团里的,所以二姐和袁四郎两人的门第也相配。 接下来,三人就在一起闲谈,气氛十分好。等到小外甥睡了午觉起来,奶娘将他抱过来,谢妙容就逗他玩儿。 谢绣姬不忘了叮嘱她,可要早点儿怀上孩子,以便在萧家站稳脚跟。 谢妙容含含糊糊地答应,自己会考虑要孩子的,让她不要担心自己。 一直到傍晚,谢妙容吃了晚饭才回去。 萧弘这一日在萧府里指挥奴仆们收拾东西,准备后日就启程去徐州,毕竟妻子谢妙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宜再在建康耽搁。再说了,她去探望她二姐后,也没有什么未完的心事了,正好离开建康去徐州。 谢妙容回到萧家已经是点灯时分了,她心情愉悦地走进了屋子,见到萧弘一个人在屋子里的小桌旁吃饭,见到谢妙容回来,他直接问:“吃过了没?” “吃过了。”谢妙容答,她走过去,在他身旁拉了把圈椅坐下,还没等她再说话,萧弘已经又开口了:“看你面带喜色,是不是你二姐日子过得不错,姐夫也不是个窝囊的人?” 谢妙容向萧弘竖起了大拇指,笑吟吟道:“聪明!” 萧弘摇摇头,继续吃饭,吃了好一会儿,将碗放下,重新看向谢妙容道:“好了,别端着了,快说说吧,你二姐还有二姐夫的事儿,我想听。” 谢妙容腹诽,丈夫是有变八卦男的潜质啊。不过,看到了二姐过得好,这种喜事她当然喜欢说,而且是跟自己爱的男人说。她有一种捡了宝急于向人炫耀的感觉。 她就在小饭桌旁把今日去见到二姐,还有二姐夫以及外甥,还有说的那些话都对萧弘细细说了。 萧弘听完,好半响才吐出来四个字:“原来如此……” 谢妙容觑着他问:“怎么了,有意见还是很失望?” 她怕丈夫依旧对袁嵘跟自己的二姐在一起不是那么接受。于是她又把袁嵘暗中帮着在睿王跟前替谢家和萧家说话,从而让睿王放弃采纳王鸾的建议,谢家和萧家得以顺利离开建康之事对萧弘说了,然后她又问他:“你对此又有何意见呢?” 萧弘啊一声,又是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这就是你的意见?不是等于啥都没说么?” “啥都没说,那就是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既然袁四郎做了对我们萧家,还有我娘子谢家有好处的事情,那我当然要记着这个恩情。若是有一日,他真不跟睿王了,那么他尽管来徐州就是。我保证将他引荐给我祖父。” “那你是不是还认为我二姐不该跟袁四郎在一起呢?” “二姐都跟袁四郎生了儿子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了。我想啊,就像是袁四郎说的那样,做皇帝的男子用不着要求他是不是个好人,只要能把皇帝当好,不是个昏君就行。至于袁四郎和你二姐是否有违人伦,这跟我们萧家接纳袁四郎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想要能干的会带兵的将军,至于他是否杀人放火也并不重要。” 谢妙容却对萧弘的话非常不满意,她直接表达了她的不满,接着说:“那你作为袁四郎的妹夫,又是个什么想法?” “我没有想法,我想得是我们也得抓紧,你瞧你的姐姐们都有孩儿了,我们也该快点儿有才行啊!”萧弘一边笑着说一边去抱谢妙容。 谢妙容躲都躲不开他,没法子,只能任他胡为了…… —— 离开建康那一日是个好日子,天气晴好。 谢妙容的姐姐们都来送她,不过依然没有谢绣姬,只是有她的三个姐姐,谢伯媛,谢丽仪,还有谢柔华。 谢伯媛的夫家卫家,谢柔华的夫家阮家,暂时都没有离开建康的打算。只有谢丽仪夫家陆家,在知道萧家离开建康去了徐州后,开始考虑辞去朝廷官职,举家迁往徐州。他们这些家族也对朝局的走向当然也是很敏.感的,有些人就有忧患意识,而有些人却有投机的欲.望。 卫家是睿王除了王家外,另一笼络的家族,因为卫家一直以来跟谢家就不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但卫家的门第又很高,睿王觉得可以利用卫家在禅代以后,帮着稳固他的政权,所以不遗余力笼络卫家,帮着卫家子弟谋取了许多还算不错的官职。卫家投桃报李,就也开始跟王家一起支持睿王。故而,他们卫家尽管也预测到了会改朝换代,但他们认为这种改朝换代对他们卫家有好处,能提高他们卫家的地位,所以,他们当然是不愿意离开建康了。 至于阮家,一惯喜欢投机的阮献跟着桓密投了睿王后,他的权势和富贵依旧保持着。他不遗余力的讨好睿王,在谢家被朝臣排挤时,从来都没有帮着谢家说一句话,他向睿王表示,尽管他是谢家的女婿,但绝对不会帮着岳家。不过,他也没有趁势踩上一脚,让睿王认为阮献这个人尽管是个善于投机取巧的人,可到底没有完全黑心肝,为了权势一点儿底线都没有。所以,还是让阮现做着以前的官,而阮献把差事也还做得挺好。 阮献自然也看出来了睿王在打垮鄱阳王一系后,野心越来越大,后面会取得帝位。于是,他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跟着睿王一起夺得天下,想必将来他会作为功臣,在原有的位子上更进一步,不定将来封侯呢。拜相他是不敢想了,他有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至于得个爵位传给子孙他倒是可以肖想一下的。 因此,阮家就成了谢家的姻亲里面唯一的一家上赶着想要借着睿王禅代,获得更大的权势还有更高的家族地位的家族。 谢妙容对于姐姐们的夫家到底选择何去何从,自然是没有任何置喙的权利,但是对于因此留在建康的两位姐姐,还是劝说她们收拢钱财,管好儿女,做一些万一变乱发生时候的准备。比如可以跑得更快的马车,以及训练有素的护卫,还有对于去哪里避乱也有比较明确的目的。 谢伯媛听了妹妹的话,倒是比较认真的考虑回去劝说丈夫,他们干脆在秋天来到之前就搬去扬州算了。 而谢柔华却没有这种打算,她的丈夫阮献作何打算,她明白得很。这些年来,阮献靠着一次一次的投机,步步高升,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非常自信,他觉得自己从未选择错过一次,所以这一回选择睿王,也认为是明智之举。谢柔华呢,从一开始根本不看好这个庶子,到最后也不得不佩服他,短短几年间,就获得高官厚禄,成为阮家最有出息的子弟。 她也相信了阮献的那所谓“富贵险中求”的话,他说当此乱世,太过于保守是干不成事的。唯有大胆的投机才能获得越来越大的权势,越来越高的地位。他还说,乱世就是他们这种地位低下的人难得的一个翻身的机会,所以一定要把握住。 对于十五妹谢妙容说的那什么要防止变乱发生,早做好避乱的准备的话,她不以为然。当然,如今的她也不像在未嫁时,对于意见不相同的人,立即就予以反驳了。她也知道把那些跟谢妙容意见不同的话给吞下肚子,只是淡然点点头,说:“我记住了十五妹的话了。” 谢妙容一一跟姐姐们道别后,就也登上了离开建康的大船。 萧弘考虑到这一回去徐州路途遥远,尽管坐马车会早些到徐州,可妻子谢妙容到底是个女人,坐那么久的马车难免辛苦。再说了徐州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坐船去,虽然慢点儿,可是一路不但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还利于妻子奴仆们休息,就选择了坐船去徐州。 这还是谢妙容头一次离开建康往北边走,一路上,她可以明显地看到从南向北,沿途风景的变化。 此时是仲夏,她丈夫以及贴身奴婢们坐一条船,其他的护卫和奴仆们坐另外一条船,剩下的三艘船则是装着两人的家当和行李。天气尽管热,但是坐船,常常吹来河风,倒也散去了一些暑热。 谢妙容和萧弘在船上,同睡同起。两人常常做的事情就是下棋,对诗,又或者欣赏沿途风景,萧弘还跟她讲一些沿途的有名的景致,以及跟这些景致相关的典故以及传说,完全当好了一个好导游。从建康到徐州的近一个月的时间,谢妙容觉得这可能是她婚后跟丈夫过得最惬意的日子,既不用黎明即起去公婆跟前请安,也不用应对府中的妯娌,更没有什么请客赴宴等事,简直是无比轻松。另外丈夫也不用去当值,整日陪伴在她左右。还有沿途的风景也美丽,这一切都让她心情愉悦,非常放松,连离开建康,离开娘家人所带来的淡淡的哀愁也冲淡得几乎没有了。 随着沿岸的绿色植被越来越少,地表露出的黄土越来越多,还有空气也越来越干燥,谢妙容坐着的大船终于离徐州越来越近。 到了徐州码头上的时候,是一日之中日头最毒的时候。 谢妙容由阿虫和阿豆扶着从船上下来,萧弘一早派出去萧家报信的奴仆已经在码头上等着了。随着他们来的是萧家派来接他们的马车。 马车的车辕和车厢上有萧家的族徽,看得出来,路人经过萧家的马车跟前时,都会显得比较恭敬。萧家的即便是赶车的奴仆也是趾高气扬,不把周围的那些卸货的商贾或者路人看在眼里。 谢妙容第一个感觉就是,徐州的确是萧家的地盘,萧家在徐州具有很高的威望,一个赶车的都是拽得不行的样子,可见萧家在徐州的影响力有多大,说萧家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萧弘领着谢妙容坐上了第一辆马车,其余的奴婢则是坐上了后面的几辆马车,至于船上的谢妙容和萧弘的行李和家当,另外由萧家的奴仆赶着车来负责给运回萧府去。 坐在马车上,谢妙容不时掀起车帘子往外看。她看到徐州城的城墙高大,丝毫不亚于建康城的城墙。可能也是因为徐州古往今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城墙修得格外高大厚实。另外谢妙容还觉得徐州城的街道比较平直,不似建康城那么弯曲,还有就是此地的百姓衣着打扮大多朴素,不如建康城的庶民们那么好打扮,衣着华丽。再有就是这里的天空太蓝太开阔,她看不到几乎一丝云彩,每当在太阳下站着的时候,要是不打伞的话,一会儿功夫就会感到脸上和手上裸|露的肌肤变得火辣辣的。呼在鼻孔里的空气也传导了这种热,不一会儿就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不过,就像她刚才从船上下来,看到萧家的马车后推测萧家在徐州威望很高一样,她看到萧家的护卫们驱马向前时,街道上的行人和牛车遇到后全部都赶忙避让。似乎,在街上,就只有萧家的车是马车。于是她问了萧弘为什么会这样。 萧弘告诉她,她看到的没错,在徐州城,只有萧家人才可以坐马车,其他的人,从地方豪族到小民百姓,他们都不能坐马车,只能坐牛车,这是他祖父,徐州刺史兼镇军将军定下的规矩。就是要以此来彰显萧家在徐州的门第以及权势最高,让整个徐州地面上的人全部尊敬以及畏惧萧家。一句话,萧家在徐州地面上除了拥有军权和行政大权,与此般配的还有特权。 谢妙没想到,在建康根本算不上顶级门阀的萧家,在徐州这个地面上却是如此威风。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萧弘的时候,可是嫌弃人家的不行,嫌弃人家门第不高,举止粗俗的。如今回想起来,不禁莞尔。 萧弘见她一边掀开车帘好奇的看着窗外徐州城内的景色,一边在笑,就问她:“十五娘,你喜欢徐州么,我看你在笑……” 谢妙容放下车帘子,道:“你是要我说实话还是……” “当然是说实话。” “那,可能我的话有点儿不好听,你不要怪罪我。” “你说。” “徐州呢,当然是不如建康啊,建康富丽辉煌,百姓们也更俊美风.流,徐州呢,要朴素得多,无论是城池还是百姓。而且,我一到这里就觉得非常干燥,跟南边大不同。还有,萧家在徐州似乎非常跋扈。只不过,也有一点儿好处,到了徐州应该可以睡安稳觉了,不用担心什么朝局和朝斗,也不用担心飞来横祸。” 萧弘听完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道:“你倒是敢说,什么我们萧家在徐州似乎非常跋扈。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我祖父作为徐州刺史兼镇军将军,他有跋扈的本钱。至于安稳觉,你倒是说对了。我祖父早就想要我们一家人回到徐州了。当初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去了建康,可我祖父说什么都守着徐州不走,这就是为了我们萧家有后路。” “看来你祖父是个厉害的人。不然也当不了徐州刺史,成为一方大员了。” “一会儿你见到他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不过你不要害怕,他戎马半生,说话什么的都比较直而且嗓门很粗,但是他对儿孙们可是很好的。还有我祖母,她虽然唠叨了点儿,但也还是个慈祥的妇人。” 对于等会儿就要见到萧弘的祖父和祖母,她有憧憬,也有忐忑,她只是希望他们如同萧弘刚才说的那样,而不是因为孙子和孙媳妇不同,所以到时候她见了他们后突然发现他们跟萧弘形容的完全不一样,那就囧了。 马车在徐州城内穿街过巷,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在一座恢弘的府邸前停下来了,萧弘先跳下了马车,然后才过来把她从马车上给抱下来。 在谢妙荣面前的是一座巍峨壮阔的刺史府,刺史府前站立着两队兵卒。刺史府的中门关闭着,只有两边的侧门开着供人进入。 萧弘带着谢妙容等人从侧门进入,然后另外由萧家的奴仆领着他们从府中左边的甬路绕过第一进,第二进,属于刺史及其幕僚办公和处理政事的院落。从第三进开始才是属于萧家人居住的院落。只不过第三进依然是作为刺史的书房,还有萧家的男子们的外书房,都在第三进。 第四进是萧家的家主,刺史萧裕以及其妻周老夫人的起居的院落。 从第五进起,后宅的院子分为左右两个部分。左边住的是萧家长房的人。右边则是住着萧家二房的人。其中萧家二房又分为萧弘的阿父这一房,还有他二叔那一房的人。 在刺史府的最后那是个萧裕当了徐州刺史后特意建的大花园子。花园里有湖有池,花木繁多,是平日萧家人散心游玩宴请之地,据萧弘说这里的后花园甚至比建康的萧府的后花园还要大,等安定下来略微休息下,他就带她去后花园逛去。 “那好,既是你说的,就得等你带我把刺史府逛熟了,你才能够去做别的事情。” “行。”萧弘爽快答应。 两人先去了第五进,右边的萧弘父母所在的德永堂,拜见两人。 萧弘父母两人院子的奴婢领着两人从院子的中路走了进去,到得门口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奴婢打起湘妃竹帘,请两人进去。 萧咸和孔氏正在屋子里的堂上坐着,萧弘和谢妙容进来后上前去向两人行礼问安。 两人叫起,让萧弘和谢妙容坐下说话。 待两人坐定后,孔氏就问了些两人在路上的情况,萧弘和谢妙容则把路上一路行来的一些琐事说了些。萧咸则是关心地问谢妙容的身体是否好完全了,谢妙容回答说:“媳妇能吃能睡,这一路行来倒还觉着长胖了些呢。” 孔氏就说:“身体长好这是顶顶要紧的事情,这来了徐州,你就安安心心的跟三郎多生几个孩儿吧,我跟你大人公可是盼望着能早些抱上你们两人的孩儿呢。” 谢妙容唯有点头,萧弘也应承父母,他会加把劲儿,争取能够早点儿上媳妇怀上。 萧咸和孔氏闻言乐得开怀大笑,又说了几句话后,萧咸和孔氏就让儿子和儿媳回他们的院子去梳洗一番,换了衣裳去前面拜见他们的祖父和祖母。 萧弘和谢妙容便应了,随即跟着领路的奴婢往德永堂后面的克己堂去。走在路上,萧弘告诉谢妙容,克己堂是他小时候在徐州住着的时候的院子,是他自己取的名字,但这会儿跟谢妙容成亲了,他祖父在两人来之前就让人新把这院子修葺了一番。只是这院子还叫克己堂显得有些古板了,要是谢妙容想把这院子的名字给改一改的话也行,他明儿让人做了匾额送来,写了新名字重新挂上即可。   ☆、第221章 22.1 “先瞧瞧什么样再说吧。”谢妙容不想这么快就费脑子去想给新居改名字,不过,她听了萧弘说的那什么“克己堂”,也觉得这名字太古板了,可以作为萧弘没有成亲前男子的居处的名字,表达一种对孔子那个大圣人的儒家思想的尊崇,但不合适作为成亲后两人居所的名字。还不知道未来两人会在徐州住多久,谢妙容想,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很可能是长住了。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也说不定。所以,对自己这么一个长期的居所,谢妙容决定在看过什么样以后,好好拾掇拾掇,再取个又吉利又好听的名字,和萧弘好好过日子。 “也好。”萧弘笑道,“你瞧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跟我说,我让人改。”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克己堂。 这个院子是在萧咸和孔氏的德永堂后面的一个不大的两进院落,分为外院和内院。外面的院子以前是给服侍萧弘的奴婢们住,里面的院子则是他的居处和书房。院子除了正门外,另外有角门通往环绕内宅的甬路,这条甬路在刺史府的最外围,一般是供刺史府内的奴婢们行走的,也就是说刺史府的奴婢们不能在内宅中路进出,内宅的中路只能是主子们行走。 站在院子门口,谢妙容抬头果然看到门楣上一块黑匾,上面几个规规矩矩的楷书字体,用金粉笔写着“克己堂”三个字。 她指着那匾额问:“郎君,但不知你可做到了‘仁’这一点儿?” 孔子曾经说过“克己复礼为仁”,所以在这里谢妙容带着戏谑的意味问萧弘。 萧弘搓搓鼻子:“娘子太抬举我了,关于‘仁’,这是君子一世需要不断修身养性才能达到的境界。我自小发蒙以后,曾经想到能做到‘克己’,已经能让我自己满意了。” 谢妙容抚掌笑:“我这会儿回想起来,我们初次在谢府后花园见面时,你一定被我气得不行,结果还是‘克己’了,放过了作弄我,只不过既然你不是要咬人的汪,为何要做出那种凶恶的样子呢?” “什么咬人的汪?好啊,你竟敢这么说我,看我不给你两个栗子吃?”萧弘后知后觉,弄懂了谢妙容说的话后,忍不住笑,抬手就要去敲谢妙容的头。 谢妙容忙避开了,嘻嘻笑着跑进门里去了,萧弘跟着追进去。 在门前守着的婢妇不禁讶然,没想到这三郎夫妇竟然一点儿都不稳重,就跟那些市井的少年夫妇一样打打闹闹,没个正形儿。比起二郎夫妇来说,他们可是跳脱多了。她们都是刺史府里派来的奴婢,刺史府规矩大,不但主子,就是底下的奴仆们也都是举止有据,甚少打闹说笑的。所以,她们看到萧弘夫妻这样不免吃惊。 谢妙容倒是不知道外面萧家的奴婢想的那些,她笑着跑进了克己堂后,就看到这个院子的确是新修葺了一番,粉墙黑瓦,地下铺设着平整的石板。院子里东西南边都有屋子,北边是二进院子的门,院门大打开,可以看见第二进院子的正房。这院子里面没有什么植物,很是干净。只不过门窗都有彩绘,让这个古板的院子多了些跳跃的色彩,显得生动一些了。 谢妙容唯一不满意是这个院子里面连一棵树一朵花也没有。 但是想到以前这个院子住着萧弘这么一个男子,他不爱着些花花草草也是自然。但是如今她这个女主人住进来了,就需要弄些花花草草,让这个院子多些生气了。谢妙容觉着也不用去移栽什么树进来,她只需要弄几个大盆栽,栽种些又香又漂亮的花草摆在院子里就好了。 接着她又走进了二进院,发现二进院修造得更好,四面都有走廊,把东西南北的房屋相连,这样要是下雨下雪什么的,不管是奴仆还是主子就不用担心被雨淋着,又或者因为下雪而致道路湿滑而摔倒了。 二进院可以说得上雕梁画栋,而且二进院的房屋更加阔大。比如,萧弘和谢妙容住的坐北朝南的正房,就是一明两暗的格局,只不过因为屋子太大,东西两间都分别用帷幕或者屏风给分割开了,成了东西四间。 谢妙容先往西屋去看了看,西屋按照规矩是招待来客,或者两人平素看书休憩之处。她看到了一色的矮足家具,包括榻呀,枰之类的东西。还有这里的帷幕的颜色也是以宝蓝色,月白色为主。看来帮着收拾的人大概也是以三公子为主了。没有考虑到她这个女主人需要帷幕的颜色稍带些女人味儿。 看完了西边的屋子,谢妙容又往东边的她跟萧弘的内室和宴息室去。 内室当然是两人的卧房,宴息室则是两人的一个换衣裳,平素两人相处,吃饭的地方。 这边的帷幕,在内室里,则是变成了红色,估计是想着两人成亲后,内室还是以带着喜气的颜色比较好。这样的布置不能说有多么不好,但是满眼的红色会让谢妙容觉得平添了许多热气,毕竟这会儿天气还没凉快下来。 再看这边的家具也是清一色的矮足家具,谢妙容就指着那些家具说:“三郎,咱们的那些家当搬进来,就把这些矮足家具换了,放库房里去吧。” 萧弘道:“好,就知道你不爱这些矮足家具。只是,咱们先住上一段儿日子再换可成?那匾额可以先给改了……” 谢妙容问:“为什么?” 其实她非常明白萧弘的意思,就是初初到徐州萧家,一切都还要以遵循萧家的老规矩为好。萧家的老规矩是什么,谢妙容从到公婆所在的德永堂去拜见他们时就看到了,在他们的屋子里没有看到一件高足家具。她的婆婆之前在建康,那屋子里可是换上了不少高足家具的,而到了徐州之后,想必婆婆上头有婆婆,她也就不想出风头,换上什么高足家具引得她的婆婆,也就是萧弘的祖母周老夫人的念叨了吧。对了,萧弘向她说起他的祖母时,说了什么他的祖母还念叨,但是本质上是个慈祥的老妇人的。 果然,接下来萧弘告诉她,初来乍到,先看看府里其他搬回徐州的人,都是怎么做的,然后再决定他们怎么做。总之,高足家具是要换得,但是需要晚点儿换,免得府里的人说闲话,说他们不知礼,说他们坏规矩等等,特别是长房的那些人…… “好吧,那就先看看再说。”谢妙容答应萧弘,不过她的心里却是有些不好的感觉,觉得在萧家换个高足家具都要考虑这考虑那,果然是因为周围的“老人”更多了的原因了吗?又或者真正的来到了夫家的大家族里面,需要注意的地方,需要注意遵守的规矩更多了。不管怎么说,不要跟周围的人变得太不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是非常明智的做法。作为一个本土男人的萧弘,他的思维里面自然的带有这种大家族里面生活的准则一点儿不奇怪。而且,他也这么要求自己的新婚妻子也是非常自然的。谢妙容也不认为他这样的要求和做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既然连换个高足家具都要考虑一下才行了,那么她要想修造什么浴室,像在建康一样,肯定也是要更加考虑了罢。 好吧,谢妙容觉得到了徐州,才是到了新的一个战场,她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恢复她熟悉的那种生活方式,但是,很显然,必须要做一番努力才行了。她需要了解这府里的人,需要了解哪些人才是她的内宅生活里面需要注意,需要抱大.腿,需要维持好关系的人。 她穿前,曾经有一个烂大街的故事是说,两个卖鞋子的业务员去一个落后的地方考察。回来后,两人上交的考察报告不一样,一个人说那个地方很落后,那些人都不穿鞋的,所以他们公司的鞋没法子再那里销售。而另外一个业务员上交的考察报告则是十分兴奋地建议赶快去开拓那个市场,只要改变当地人不穿鞋的观念,那个市场就会让公司大赚一笔。 如今在萧家,她也会采取第二个业务员的思路,想方设法改变府里人的思路,然后把浴室修起来,把矮足家具也换掉。 打定这个主意后,谢妙容由阿豆和阿虫伺候着梳洗一番,再换了衣裙,然后和已经梳洗收拾好了的萧弘一起去前面的乐寿堂去拜见萧弘的祖父和祖母。 到了乐寿堂,谢妙容发现这里果真是与别处不同,房屋和院落都是格外阔大,除了雕梁画栋之外,还金碧辉煌。 萧家的家主似乎特别喜欢表面上的豪奢,这可能和他是武将出身,性格上比较大气爽朗相关。乐寿堂也是个两进的院子,只是面积比起萧弘和谢妙容的那个克己堂大了两三倍不止。乐寿堂内前院也是一株树木都没有,可是进了二进院子,就可以见到在西南方向建有花房和一些花圃,谢妙容猜测这可能是萧弘的祖母的喜好。 果然,萧弘随后告诉她,他祖母老了喜欢上种花种草,以前那一块可是他祖父和祖母共同的菜地,两个人有闲暇的时候,都喜欢在那里种上些葱啊茄子什么的。后来,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她祖母得了别人送的兰草,她就种了些在菜地里,后来那兰草开了花,奇香扑鼻,她祖母这下子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天地一样,把菜地里的菜都拔掉了,开始种兰草。因为她觉得兰草的香味的确是比浇在菜地里的大粪味儿好闻。 为了她拔掉地里的菜的事情,他祖父还跟他祖母两个人吵了好几天呢,他祖父要他祖母赔他种的那些茄子,他祖母说,要是他祖父执意要那些茄子,那么以后就不能再要她。于是,他祖父考虑了几天,终于还是放弃了那些茄子,他说,习惯了老太婆在他跟前唠叨,在老太婆跟他冷战那几天,没有她在他旁边唠叨,他吃饭也不香了,睡觉也睡不着了。 听到这里谢妙容哈哈大笑起来,她说萧弘的祖父是个抖M,没想到他一个堂堂的如此威武的徐州刺史兼镇军将军还会惧内。 萧弘根本弄不清谢妙容说的那什么抖M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不服气谢妙容说他祖父惧内。 “那不是惧内又是什么呢?你告诉我啊?”谢妙容挑眉问萧弘。 “那不是怕,是这么多年习惯了。” “你们男人啊,明明是爱,但总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谢妙容摇头道,她知道萧弘的祖父并不只有他祖母一个女人,据说年轻的时候,萧弘的祖父很是风.流,后面功成名就了以后女人更多。但是这些女人始终都没有为萧弘的祖父生下过一儿半女。可见,萧弘的祖母还是很厉害的。也许这和她跟萧弘的祖父一起共患难有关,萧裕还没有发达前,曾经有一段日子过得非常潦倒,多亏了周氏种菜卖菜撑起了一个家。后面萧裕发达了,感念其妻的贤惠,所以就算也纳妾,也收通房,甚至养外室,但是内宅里面的事情他从不管,也不做宠妾灭妻的事情。以至于他女人虽然多,可这些女人全部都受周氏管,周氏不让她们给萧裕生孩子,她们就一个都生不成。 谢妙容想,萧裕这个人到底还是爱他的老妻的,只不过这个时代的男人没有那种觉悟,就算爱一个女人,就要对她忠贞。他们可以一边跟除了妻子以外的人滚床单,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和爱妻子无关…… 对这种想法,谢妙容挺无奈的。她希望自己的丈夫不要这么想,不要在心里根深蒂固的也赞同这种想法。或者他有这种想法,但是会因为深深爱上自己,从而改变。她自认为,自从和萧弘成亲这一年多,他们已经比一开始更加爱彼此,爱如果成了习惯,那么就会深入骨髓,不知不觉会影响到彼此,会心甘情愿的改变。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是真正的爱上萧弘了,想起在龙溪的棺河时,她甚至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如果说,曾经有句话是无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谢妙容觉得自己总算高大上了,她这会儿是有道德的人了。 就是不知道,萧弘跟自己是否同步了?刚刚成亲时,谢妙容也不认为萧弘对自己有多少爱,可能也是仅仅有好感而已。现如今,他的那些好感已经变成了爱没呢?谢妙容真得好想问他。可是他这个本土男人对于“爱”这么现代的词汇又了解多少呢?还有关于爱情,现代的人有许多许多的定义,可是对于萧弘这样的本土男人来说,爱是永不愿说出口的,或者是刻意忽视,甚至是觉得从口头上表达爱意就不像个男人,他们的大男子思维会把说出爱这个字,说出爱某某女人当成软弱。相反,他们对女人的爱,基本是通过行动来表达的。其实在这一点儿上,千年后的男人也有非常大的比例如此。 “好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们去拜见祖父和祖母吧。”萧弘不在什么“爱”这个问题上跟谢妙容掰扯,直接拉着她往乐寿堂里走。 在乐寿堂大门边守着的奴婢给两人打起帘子,萧弘撒开谢妙容的手,理了理衣袍先走了进去。谢妙容就也跟着抿了抿发,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脯跟在萧弘身后走进了乐寿堂。 “孙儿拜见阿翁,阿婆。”萧弘站在乐寿堂正中向着堂上的榻上坐着的两位老人躬身行礼。 谢妙容在萧弘身恻稍后半步的地方,也举止有度的向上面的两位老人道福:“孙媳妇拜见阿翁,阿婆。” 她是萧弘的媳妇,当然是跟着萧弘叫萧裕和周氏。 “好了,都起来吧。”一个颇有威严的老年男声在堂上响起。 底下站着的萧弘和谢妙容应了,随即直起了身,抬起了头。 谢妙容就看到一个身穿宝蓝色便服的,腮上都是花白虬髯,兼具威严和威武,身板挺直的六十来岁的老年男子坐在上手左边。他的相貌除了那饱.满的额头以及高直的鼻子外,其余部分都跟萧弘不太像。还有一点儿就是,尽管他坐着,但是按照谢妙容的观察,萧裕的身高应该比丈夫萧弘不差,甚至还要高一些。而且他的精气神都非常好,不显老态。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居上位,很有威严的一个男人。可能一般没什么胆量的人,见到他的威武的外貌,都会暗暗害怕。 在萧裕右手边,隔着一个矮几坐着的是一位白白胖胖的老妇人,她看起来也超过了六十岁,只见她穿着秋香色的襦裙和裙子,头上随便插了支镶嵌有宝石的金钗,耳朵上并无饰品,手上则是戴着好几个金戒指,这些戒指上或者铸有万字图样,或者寿字,又或者是镶嵌有宝石。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衣着打扮跟一般富户人家的老妇人没什么区别,一句话,比较平易近人。她跟其身旁的丈夫萧裕比,一点儿都不会给人造成压力。使人看了觉得她挺可亲的,至少谢妙容会觉得这位老祖母比较容易打交道。和她自己的亲祖母姜氏相比,周氏显然更加容易让陌生人亲近。 见到两人直起身抬起头来,周氏这时候开始朝着谢妙容点手说话:“来,来,三郎媳妇,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我听老二媳妇说,三郎挺中意你,有多少貌美的女郎上赶着往三郎跟前凑,他都没有要她们……” 谢妙容闻言,瞟了身边的萧弘没说话,她在想,这个到底是有多少女郎上赶着追求萧弘呢,这种事情他可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除了阮明月还有卫琴莲外,难不成还有别的人吗?这会儿倒好,头一天见了老祖母,人家就开始炫耀孙子是紧俏货了。这个紧俏货,找了自己这样一个优胜者,也难怪周氏觉得好奇了。 萧弘虽然一副板正的摸样,但是在周氏说了那样的话,谢妙容又瞄了他一眼后,不觉抽抽嘴角,辩解道:“阿婆,你别听我阿母胡说八道……” 周氏瞪大了眼,立即接话:“怎么会胡说,就说你还只有五六岁,还在徐州的时候,每次府里来人,又或者我带你去赴宴,你的表妹们,还有我们周家的小女郎,还有你大伯家的那些小女郎,都喜欢围着你转……” 这真是…… 萧弘有点儿头大,简直不该接他祖母的话,从来就是这样,拔萝卜带出泥,她的祖母太能唠,从点到面,再扩大面积,也就是一会儿功夫的事情。这不是越扯越说不清了吗?一会儿回去,他娘子不得又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了吗?他又该怎么跟她说呢? 谢妙容这下从周氏的话里才是发现了新世界。 好嘛,徐州城原来还有那么多萧弘的仰慕者,只是现如今萧弘成亲了,她们是不是不用再惦记着了呢? 还是一边坐着的萧裕打断了周氏的话,道:“让三郎和三郎媳妇坐下说话,别光顾着瞎扯。你要说这些,以后多的是日子。今日是三郎带着媳妇头一回来拜见我们,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 萧裕这么说了后,倒让往前走了两步,打算响应周氏的话,上前去让她看一看的谢妙容停了下来,她回望萧弘一眼,有向他讨主意的意思。 萧弘见了,就道:“十五娘,我阿翁和阿婆让我们坐下说话。” “哦。”谢妙容退两步,跟着萧弘去右手边的两张枰上坐下来。 周氏对于其夫又嫌弃她多说话,撇了撇嘴,但是她也没有紧接着就出声反驳萧裕。转眼,她看向萧弘和谢妙容时,脸上又带了笑道:“三郎媳妇看起来身子结实,长得也高,应是个好生养的。只是,你们两个成亲一年多了,这也应该有信儿了呀。” 谢妙容囧,这种话,她这个当孙媳妇的又该怎么回答呢? 于是,她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真得,她只是装,一般来说,这个时代她周围的那些大家的女郎们成亲后,面对长辈们的这种“关心”时,都是螓首低垂表示羞涩的。这么一装,就不用回答了。 “瞧瞧,这种话是这样的场合说的吗?三郎和三郎媳妇年纪都不大,晚上一两年有孩儿也不差。”萧裕替谢妙容和萧弘挡住了周氏的“关心”。 其实,这种话,萧弘也不好回答的。因为这一年多,他跟谢妙容成亲后,也挺努力造人,但谢妙容肚子里就是没有,他有个什么办法?而且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就是没有?或者,带媳妇回到徐州了,需要找个郎中来替他们两人都瞧一瞧,再进补一下,说不定就能让妻子怀上了?   ☆、第222章 22.2 陪着萧裕和周氏说了好一会儿话,萧裕就让他们小两口回去歇着,毕竟长途跋涉这才从建康到徐州来,还是辛苦。周氏本来想留下谢妙容这个孙媳妇唠嗑的,但是她也是个心疼孙子的人,特别是萧弘,算是她最疼爱的孙子,除了喜欢孙子长得仪表堂堂,还喜欢孙子博学多才,并且英武挺拔。因为丈夫已经开口打发小两口回去了,她也不好单独留下谢妙容,免得孙子等着。她也跟丈夫一样的意见,就是从建康到徐州来,她的孙子一定也累了,所以这会儿还是让他带着孙媳妇回去休息好了。 谢妙容其实蛮想留下来跟周氏这个老祖母聊天,把关系给拉近的。尽管这位老祖母唠叨起来吓人,不过,谢妙容有一种直觉,就是她应该算是徐州萧府里面头一个她应该讨好的人。将来不管是换高足家具还是修建浴室,自己都应该争取这位老祖母站在自己这一边,只要得到了她的支持,萧府里面就没有人敢反对自己。 可是此刻萧家的老太爷既然这么说了,她这个孙媳妇也就只能答应了。 跟着萧弘出去之前,她向周氏说:“明儿再来陪老祖宗说话。” 周氏笑着答应了,然后叫她跟着孙子快回去吧。而萧裕也说,萧弘最近不用做什么事情,先歇几日,再到他那里去报到,他会给萧弘安排事情做。 两夫妻随即从乐寿堂出来往回走。一从乐寿堂出来,谢妙容就问萧弘:“阿婆素日都喜欢些什么,你说给我听一听。” 萧弘笑:“你这是要去讨好她么?” 谢妙容老实地点头,说:“我这不是早点儿换套高足的家具么,只要她老人家支持,那不就是很快就换成了。” “就为了这个?” “对!” 谢妙容当然不想跟丈夫说,她要抱老祖母的粗大.腿,这个换高足家具只不过是最基本的理由,其实,对于婆婆的婆婆,无论任何一个孙媳妇都应该明白,她和自己可是天生的同盟者啊。毕竟太多的婆婆跟媳妇不对付,说不定作为老祖母的周氏跟自己的婆婆孔氏也有不对付的时候。那么讨好老祖母,以后当自己被婆婆为难自己时,作为婆上婆的老祖母要是肯支持自己一下,那么婆婆也许就会放过她呢。而且,她也认为,周氏应该算是徐州萧家内宅里说话最管用的女人,就像当初谢家她自己的亲祖母姜氏一样。对于自打小在祖母跟前长大的孩子,她对于怎么讨好老人家还是挺在行的。不过,在讨好周氏之前,她当然想要弄清楚周氏的喜好,那样,后面她才会一帆风顺的抱上周氏这根粗大.腿嘛。 萧弘的回答有点儿出乎谢妙容意料:“其实啊,我阿婆最喜欢的是我,你呢,就只要把我讨好了就行了。” “你这是逗我玩儿呢?”谢妙容根本不相信。 “我可是说得真话,你别不信。你说说呗,你都还有些什么想做的,需要我阿婆支持的,都说给我听,我转而去求她答应就行了。” 看萧弘老神在在的摸样,谢妙容不得不半信半疑,停了停她说:“那我先信你一回,这样吧,你帮忙让阿婆支持我们换上高足家具,以及修建浴室,但是阿婆喜欢吃什么以及最喜欢做什么事情,最讨厌什么样的人,都给我说一说。这就是你过几日.去阿翁跟前做事之前我给你定下的必须要做的事情。你愿不愿意啊?” “还愿不愿意?我能不愿意么,我不愿意你说你会不会像我阿婆念叨我阿翁那样念叨我,那我可受不了。” “很好,你有这觉悟,真是孺子可教。” “什么孺子可教,看我不敲你的头!” 萧弘伸手去弹谢妙容的脑袋,谢妙容当然只能跑开躲避他。两口子就又玩闹了一会儿才正正经经的走回了他们两人的院子。回去后,谢妙容想起不是还有萧家的长房那两个长辈吗,似乎也该去见个面,拜见一下她们。于是她问萧弘:“长房的两位长辈,咱们不去看一看么?” “其实我最不想去见长房的人,但是我离家这么多年,还有我娶了妻,带了你回来,这面子上也该过得去才行。”萧弘两手枕在头下,躺在南窗下的榻上一边看谢妙容换衣裳一边说。 “长房的人怎么了?”谢妙容问。 萧弘:“有点儿麻烦而已。” “……”谢妙容没有在这个话上附和萧弘,毕竟再怎么样,长房的人也姓萧。萧弘作为萧家的人可以随便说长房的人不是,可是自己也跟着他一样说,也许他就会不舒服。因为有些人是自己的人怎么损都不觉得过分,但是要是别人也跟着去损,他立即就不乐意了。这就好比一个当婆婆的怎么骂自己的儿子什么狗崽子,蠢货,可要是儿媳妇也跟着去这么骂,立即就会招来婆婆的不满一样。 等到谢妙容换完了衣裳,两口子带了些礼物,由奴婢们提着,又往萧府第五进左边的长房所在的那一片院子去。 一路行来,谢妙容发现萧府第五进左路和右路的格局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排开,院子和院子之间有回廊相连。这些院子本身最多也就是三进,三进的院子已经算是大院子了。最多的是二进院和一进院。 萧家长房连着两代的男子都是早亡,就剩下了两代的孀妇,三代单传一个男丁萧康。为了让萧康这个独苗多生儿子,他祖母齐氏,还有母亲潘氏除了给他娶妻沈氏外,近几年还给他先后纳了席氏,戴氏,以及霍氏为妾。这些个女人也为萧家长房生了不少孩子,总算是让齐氏和潘氏松了口气,认为长房的人丁终于不是那么稀落了。 齐氏作为跟周氏平辈的萧家女人,一个人住了个大三进院子,名叫长寿堂。 萧弘和谢妙容先就去了长寿堂拜见齐氏。 齐氏今年六十八岁,是个头发花白,脸尖尖,看起来十分精明的老妇人。谢妙容只不过才见到她一眼,就觉得这个跟老祖母周氏辈分相同的老妇人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有句话说相由心生,齐氏为人十分贪财刻薄,这反映到她的容貌上,就是两道眉毛往上立起,无端带了戾气一样。 萧弘领着谢妙容向齐氏行礼,喊她堂祖母,接着又把两人带来的礼物呈上。 立在齐氏身边的奴婢把那些礼盒接过去时,齐氏不经意间瞄了两眼,然后看向萧弘和谢妙容,让两人坐下说话。她对萧弘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也就是敷衍了他一下。相反,她对于谢妙容却是面上带笑,十分热情。 这种没来由的热情却让谢妙容有点儿无法消受,可能也是对贪财刻薄的齐氏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她一边笑着跟齐氏说话一边很是忐忑。 齐氏跟谢妙容说话的内容大体是围绕在她经营的那些产业展开的,尤其以谢氏宜家木器店为中心。她问谢妙容,这一回她跟着萧弘来徐州了,那建康城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怎么办?是卖给人了,还是继续经营呢? 谢妙容说她让稳当的人继续经营着并没有卖,只是到年中,年底,木器店的管事会到徐州来盘账,送来经营所得。 齐氏就说:“如此大的买卖怎么能相信外人呢?我看还是萧家人替你去管着那些人好些。否则没有自己人,木器店的管事守着那么多财帛能不监守自盗么?” 谢妙容向她解释,说自己那店都是谢家的值得相信的家仆替她管着,应该不会有那种胆大妄为的监守自盗的人。 谁想,齐氏立即就说:“现如今谢家已经迁往会稽了,那些奴仆们恐怕不会像有主子在跟前那样老实吧?再说了,你已经嫁给了三郎,就算是萧家的人了。这女郎嫁了郎君,当然是以夫家为家,你说是不是?” 谢妙容腹诽,还是不是呢,有齐氏这样辈分的人在跟前坐着,就算她胡说八道,自己也不能说她说的话不对吧。 于是她只能强迫自己脸上堆着笑点头。 坐在一边的萧弘把谢妙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可这会儿他虽然举得堂祖母说的话媳妇肯定不爱听,他也不能插话去打断。只能跟谢妙容一样默默听着就是了。一时之间,场面就有些冷场,光听到齐氏一个人说话了。 齐氏一个人发表了会儿“演讲”后,见谢妙容和萧弘都不答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就自己说她到了要念佛的时候了,不能再赔谢妙容和萧弘。 萧弘和谢妙容正巴不得有这么句话,可以让两个人的耳朵遭罪呢,于是两人赶忙站起来,向齐氏告辞。 齐氏颔首,抬抬手,示意两人可以走了。 萧弘和谢妙容随即快步退了出去。 从齐氏所在的长寿堂出来,两人都齐齐吁出一口气,然后萧弘还虚虚抹了把额头的汉,这个动作把谢妙容给逗笑了。 萧弘随即道:“还没完呢,还得去我堂伯母那里去一趟。” “那咱们走吧,我就不信了,你堂伯母比你堂祖母还……”谢妙容想说还奇葩来着,可是到底还是嘴下积德忍住了。 萧弘并不知道谢妙容想要说的什么奇葩这个词,他对于这些女人们总体来说有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唠叨”。还从很小的时候,他从他祖父的口里就反复听到抱怨他祖母唠叨的话。等他长大一些了,又轮到他父亲说他母亲唠叨了。这让萧弘认定当女人的年级变大以后,生了孩子以后,大多数的女人都会变成唠叨的女人,而男人们是最害怕这样的唠叨的女人的。他自己也是个男人,当然也害怕。 “你是说我堂伯母比堂祖母还唠叨对不对?”萧弘接着谢妙容的话问道。 “对也不对,算了,咱们别说这个了,赶紧拿着礼盒去拜见了她,了一桩事儿吧。” “也对,反正大房和二房都是各过各的日子,平常没什么事也凑不到一块儿。” 两口子往后面的属于潘氏的院落里去,潘氏住的院子是一个二进院,比她的婆婆齐氏少一进。到了潘氏住的金碧居后,谢妙容发现这位萧弘的堂伯母的居处果然当得起金碧居这几个字,她的院子里面最喜欢用的一种颜色就是金色。无论是梁柱还是门窗,最多的涂抹的颜色就是金色。 进到她的屋子里,那金色就更是耀眼,满屋的家具以及装饰的帷幕都是金色,除了她穿的襦裙是秋香色以外,谢妙容触目所见之处,都流淌着金色的色彩。 谢妙容暗暗揣度,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特别喜欢金子的颜色,财迷心态作祟,才喜欢把自己的屋子搞得如此金碧辉煌呢。这可和谢妙容想象中的潘氏有点儿不一样啊。 当初在建康的时候,她可听到过关于这个潘氏的八卦。说她把儿子媳妇管得很严,这种严是在金钱上,而不是其他的方面。甚至连她儿媳妇的嫁妆也给她弄去了多半。所以,谢妙容就想,这样个如此财迷的人,应该是很节俭才对,哪里想到人家对自己如此大方,真应了她穿来之前的一句流传很广的名言:女人就是对自己下手要狠! 看这屋子里的装饰,凡是带金色的部分不是贴上去的金箔,就是用金粉描绘的,这些都要花大钱的啊。这样一个对自己如此大方的婆婆,就是不知道她儿媳妇沈氏是怎么接受的。 潘氏约莫五十左右,还没有一根儿白头发,显见是保养得很好。她是个容长脸,脸上略微有几点麻子,不过容貌还算是漂亮,气色不错,这让她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年轻。 她的唇很薄,鼻子也比较直,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缺少弧度,比较单薄。这样的相貌,一看也是个凉薄的人。 看了长房的接连两位长辈后,谢妙容有个感觉,就是长房这边子嗣单薄,三代单传,跟这两个女人有关系。她们的相貌并不是宜子孙的相貌。 这其实也说不上迷信,谢妙容穿来后,从小到大爱看的书里面就有这个看相的,再加上景朝这个时代,世人热衷道学,道家里面有一门分支就是看相算命,所以谢妙容也学了一些给人看着玩。 接下来,萧弘就和谢妙容一起向潘氏躬身行礼,潘氏叫起。 萧弘又命人将带来的给潘氏的礼盒奉上,潘氏笑吟吟的让身边的奴婢接过去,随即让两人坐下说话。 寒暄了几句,潘氏则是关心起了谢妙容在徐州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的生意,她说自己也曾去看过那家木器店的买卖,她弄不明白,为何那些高足家具比矮足家具贵上两三倍,但看起来买的人还不少。 谢妙容告诉她,因为高足家具起坐很方便和舒服,故而有些人喜欢,喜欢了就当然舍得花钱了。她还提到去年她和萧弘成亲时,大堂兄和大堂嫂来建康庆贺她和萧弘成亲时,她曾经送了一套高足家具给大堂兄和大堂嫂,想必他们已经摆放在自己的屋子里了。 后面的话谢妙容就没有说了,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她送了一套高足家具给长房的大堂兄和大堂嫂,作为大堂兄的母亲的潘氏怎么会弄不明白高足家具的好处呢?她难道就没有试着去坐一坐吗,又或者就算她没有坐,她难道就没有听她的儿子媳妇说过这种高足家具的好处? 潘氏本来是笑盈盈地听着谢妙容说话的,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竟是突然消失无踪了。谢妙容明显见到她的脸变僵了。 自己难不成说了什么她不喜欢听的话,她才会变了脸? 谢妙容闹不清楚潘氏是个什么意思,也就抬起食指挠了挠脸恻,遮掩尴尬。 “三郎媳妇,你方才说你给了一套高足家具给大郎还有大郎媳妇?”潘氏看向谢妙容问。 谢妙容点点头,啊了一声,道:“我写了封信给徐州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掌柜,让他见着信就从店里提一套高足家具给大堂兄和大堂嫂……” 这话刚说完,在谢妙容旁边跪坐着的萧弘就咳嗽了几声。 谢妙容不解地看向萧弘,见他直朝自己使眼色,示意自己别说了。 这是什么意思?谢妙容一脑袋糊糊。她直觉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她根本不明白。 萧弘在向谢妙容使眼色后,见到堂伯母看向自己,又赶忙垂下头道:“堂伯母,我……我和十五娘刚从建康长途跋涉回来,这刚回来,屋子里还是乱遭遭的,虽然有几个不中用的奴婢帮着收拾,可我们怕她们到底收拾得不合心意。若是堂伯母没什么事儿了,我们就想回去收拾收拾屋子了……” 谢妙容怔怔地看向萧弘,发现丈夫有点儿胡扯,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呢。他似乎是很想离开这里,所以才说这种一听就像是胡说八道的话。 关键下一刻潘氏还大方的答应了,说:“你们有事情就去忙吧。都在一个府里,哪日都可以见面的,不差这一时半刻。” “堂伯母,那,那我们就回去了。”萧弘赶忙站起来,接着又扯了扯谢妙容的衣袖,示意她快点。 谢妙容不明所以的站了起来,向潘氏致意后,就跟着大步退下的萧弘往后退。 才从金碧居出来,谢妙容就拉着萧弘的衣袖压低声问:“三郎,你方才怎么了,怎么在那里胡说八道呢?” 萧弘往金碧居里面迅速的看了一眼,扯着她快步走出去好远才说:“十五娘,你知不知道,方才你说的话惹祸了。” 谢妙容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惹祸了?我到底说什么了?” 萧弘:“你没看到我堂伯母脸色一下子变了,在你说了送了高足家具给大堂兄和大堂嫂后?” “是啊,我看到了,但不明白为何堂伯母会这样?” “我大堂兄和大堂嫂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他们两个手里不能有钱的,看堂伯母那僵了的脸,就知道你送给大堂兄和大堂嫂的那一套高足家具根本就没有被堂伯母见到。也就是说,我大堂兄和大堂嫂极有可能将这套高足家具拿去卖掉了。卖掉后的钱他们两夫妻留下来自己花了,堂伯母根本不晓得……” 谢妙容大惊:“大堂兄和大堂嫂居然会这么做?” “一定是这么做的,所以啊,我说你的话惹祸了。你想啊,堂伯母晓得了大堂兄和大堂嫂瞒着她,把你送的高足家具给卖了换钱花,而且都不给她一点儿,她能不生气么?我堂伯母向来爱钱如命,自打我堂伯父死后,她这爱钱和敛钱的毛病就越来越厉害。这下好了,她这还不把大堂兄和大堂嫂给收拾够?” “收拾够?堂伯母会怎么收拾大堂兄和大堂嫂?” “少不了罚跪,罚月钱……你说,我大堂兄和大堂嫂接下来会不会怪你在我堂伯母跟前说了那让他们两夫妻暴露的话?” “谁知道他们会做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这能怪我啊?我好心好意送他们高足家具还错了?” 萧弘正想说谢妙容没错,迎头却撞到了一个人,两个人啊一声后看向对方。 “三弟?” “大哥?” 原来迎头撞上的人正是萧康,潘氏的独子。 “三弟,你和三弟妹刚从我阿母房里出来?”萧康看了眼金碧居后问萧弘。 萧弘嗯了一声。 萧康就把萧弘拉到一边去,吞吞吐吐的问:“那你们适才可提到了在建康时三弟妹送给我还有娘子高足家具的事情。” 萧弘苦笑了下,道:“大哥,你不来,我还得找你呢,方才我娘子不小心说漏了嘴……” “啊……”萧康脸色霎时间就变了,他还没接着说出底下的话,从金碧居里面出来两个奴婢,老远见到他,其中一个奴婢就喊:“大公子,夫人让您和娘子快些进去见她!”   ☆、第223章 22.3 “糟了,这……这可怎么办好?”萧康一听就慌神儿了。 “哎,大哥,我有个法子,你就说我家娘子的那套高足家具你还没去店里提货。”萧弘没办法,只能给他出这么个主意了,虽然这主意会损己利人。 萧康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在萧弘肩膀上重重一拍,高兴道:“好兄弟!多谢你帮我!” 萧弘无奈笑笑:“没事儿。”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看对方一眼,萧康再向萧弘拱一拱手,随即脸色如常地大步往金碧居里面去。这一下他不怕其母揪着他耳朵骂他败家了,也不怕他母亲要他把那套卖掉的高足家具的钱吐出来。他会说,那套家具他还没去提货。 萧弘等他转身走了后才摇摇头,重又走回到谢妙容身边,说:“十五娘,走,咱们回去吧。” 谢妙容刚才把萧弘跟萧康两人交谈的情景看在眼里,后来她看到萧康笑着拍了拍萧弘的肩膀,脸上那些惊慌的神色也淡了,便猜测是不是萧弘替他出什么主意了。 果然没走两步,萧弘咳咳了两声,就对谢妙容说:“十五娘啊,方才我对大哥说,他可以到谢氏宜家木器店内去提货……” 谢妙容立即明白了,这是丈夫替那贪财又毫无节制的大堂兄和大堂嫂挡了祸事。尽管这样做,他们两夫妻只不过是损失了几十金,从他们两人所拥有的钱财看,这算不上什么,可是他们两人的钱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至少是动用了属于自己的本钱还有耗费了精力去管理产生的收益,就这么给了那两口子,让他们都没有被潘氏训上一顿就过了关。他们都没有得到一点儿教训,以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和萧弘两个人好揩油,好占便宜,然后没完没了的开始缠上来呢? “三郎,我觉着你这样有点儿不妥。”谢妙容说。 萧弘:“不过几十金,我是想这样一来也免得他们得知是你走漏了风声,然后怨恨你。” “可你想过没有,要是他们从此以后以为我们两个是心软好占便宜的人,以后不给他们占便宜了,他们怨恨更大呢?你说,从前在建康,他们想要占个便宜,还得考虑下从徐州到建康这么远,不好来。可这会儿回了徐州,都在一个府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要来占便宜,难不成你还能拦着不让他们占么?” “这……”萧弘听完谢妙容的分析也是觉得有点儿头大了。但是他好面子,不肯在谢妙容跟前承认自己刚才是有点儿心软了,那么做极有可能给自家招惹麻烦。 于是他转移话题:“要不,这钱我出。” “什么?”谢妙容一听就生气了,她脱口而出,“这是钱的事情么?” “这不是钱的事情,你会这么计较?”萧弘看她生气的样子,口气一下子也变得有点儿冲起来。 “那好,以后他们要是找上门来占便宜,你都兜揽着!”谢妙容扔出来一句任性的话。其实她一说出来这句话就有点儿后悔了,很明显这是气话,因为萧弘根本不可能管内宅的事情。说白了,长房的萧康两口子来占便宜,还不是和金钱相关,最后依然是该她谢妙容去兜着,去处理。特别是,她这个萧家的三郎媳妇可是名声在外,是实实在在的有钱人啊。想一想今天去见了长房的齐氏和潘氏,这两个人话里话外的都说的是她名下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很显然她们是想分一杯羹的。只是,她的亲祖母姜氏把谢氏宜家木器店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可是说清楚了,这是她的陪嫁不假,可祖母希望她能一直将木器店掌握在自己手里。当然了,一般来说,稍微有点儿素质的人是不会打她的陪嫁的主意的,就好像她的婆婆孔氏,自打她跟萧弘成亲一年多来,可是从来没有过想要侵吞她的陪嫁的打算。 可这会儿到了徐州,这萧家的亲戚们可能有不少就会想要打一打她这个有钱人的秋风了。但是呢,上半年谢家出事儿,被睿王讹诈三十万金,她帮衬了娘家十二万金,手上真没剩下多少钱了,也就只有几千金而已。这要是萧家的亲戚们,比如长房那边的人要向她借个几千一万金的,她是给还是不给呢?萧弘其实本身并没有多少现钱,他的那些钱都在庄园铺面上头,现钱交给谢妙容管的不过一两千金而已。当然了,此刻的萧弘说他给几十金买一套谢妙容店里的高足家具,让萧康去提货,他的确出得起这个钱。不过,谢妙容不爽,是因为他这种带着夫妻两人并不是一体的说法。谢妙容本来还想跟萧弘说道说道,但萧弘此时明显听不进去她的说法,她也就只能算了。 “我兜揽就兜揽,你也不要把我大堂兄和大堂嫂想得太不堪,他们也不是要饭的!”萧弘气道,说完一拂袖,扔下谢妙容大踏步离去。 看看,这就是到了人家地盘上,人家立马说话都硬了许多。 谢妙容给气得想骂萧弘是个属螃蟹的,怎么没理还这么横呢?能不能好好谈谈,这是钱的事情么?这个人怎么一到徐州就这么倔? 带着这种想法,谢妙容顺便开始“浮想联翩”。她想到了在来徐州之前,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姐姐们说的那些话,大意就是到了夫家的地盘上,她离娘家远了,而且娘家的声势也有所下降,她可能在夫家会遇到更多难处,会遇到更多让她不顺心和生气的事情。 但是她没想到她才来徐州第一天,那让她生气的人竟然是她最亲近的丈夫。 带着这种想法,回到克己堂的谢妙容当然是心情不好。回去后,两口子也是继续冷战,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萧弘都没跟谢妙容搭话。谢妙容当然不会自降身份去跟萧弘说话。她认为,自己从始至终就没有错,而萧弘呢也认为自己没错。他认为即便是他大堂兄和大堂嫂贪财,还占小便宜,但今日他一开始那么做真得只是想要帮着妻子跟萧府的人处好关系而已。他不想自己的妻子才到了徐州,就被萧家的人给恨上了。只不过花区区几十金,就能把这事情给解决了,还卖了人情,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无论是他,还是谢妙容都不缺这么点儿钱。还有就是,可能他大堂兄和大堂嫂以后会错认为他们的秋风好打,再次纠.缠上来占便宜,但他跟谢妙容又不傻,难不成就不能拒绝他们吗?难不成就解决不了他们造成的困扰和难题吗? 大家族里面,有时候也难免要被人占便宜,难免看见那是一个亏也得去吃,只不过是为了大家族的和谐共存,这些谢妙容懂不懂? 两口子各有道理,但是都年轻气盛,都认为自己占理,等着对方来俯就。所以冷战不说话,不搭理人。 谢妙容根深蒂固地认为萧弘只是到了徐州他们萧家的地盘上,就立即拽起来,翘尾巴了。而且两个人第一次吵架闹起来时,是她去俯就的他。要是这一回自己再软乎乎的去俯就他一次,恐怕这一辈子她就会被他吃得死死的了。以后凡是两个人有什么吵架的时候,就该她这个妻子去俯就丈夫,她可不想这样,把男人给惯得养成了抖S体质! 所以,接下来,两个人各自让奴婢服侍着洗漱了睡下。尽管是睡在同一个床上,但可是一人睡一头,而且中间还隔着一尺以上的距离,好像沾上了对方就会被传染上什么可怕的疾病一样。 一.夜无话,第二天开始,萧弘就开始忙起来了。府里的他的兄弟还有外面的朋友开始频繁的请他去吃饭聚会。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有在家里吃过饭,只是到晚上还是回家来,大多数的时候还醉醺醺的。有一晚上,他还没回来。 这下谢妙容炸毛了,等到次日他回来,就冷言冷语讥讽他这回到了徐州的地面上,就暴露了本来面目,是个眠花宿柳的烂人。萧弘却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端,你要这么无理取闹我也没法子。” “你……”谢妙容指着他的鼻子,气得发抖,她知道自己说不出口什么不许他在外留宿,一.夜不归这种话。本来也是,她没有这个权力可以禁锢一个男人不出门儿,不跟他的那些朋友们聚会。男人不是女人,他的世界在外面,不是在内宅。男人一.夜不归怎么了,这种事情简直不要太普遍!她虽然往那些不好的方面想,比如说丈夫一.夜不归,多半是被外面的女人给绊住了脚。可她却无法就那么直白的指出来,质问萧弘是不是这样了? 谢妙容骨子里现代人的自尊心作祟,让她无法直白地说出来,那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吃醋,更会让萧弘得意,更会让她显得不自信和可怜。这个时代的男人们,特别是有权有势有地位的男人,可没有把在外应酬,眠花宿柳当成多么重要和不得了的事情。谢妙容猜测,萧弘回到了徐州,作为徐州刺史萧裕的孙子,在徐州这一块地面上一定是个炙手可热,被许多人追着捧着的人,所以人家请他去喝酒吃饭,再顺带着请他消费个把女人简直是太自然的事情。 但是对于萧弘来说的太自然,对于谢妙容来说就是太不自然! 她无法接受,她都已经那样爱他了,他和她都经历了生死,他也明显比一开始两人成亲的时候更爱她,可他跟别的女人滚床单就可以滚得那么顺其自然,没有一点儿负担呢? 不过,在见到谢妙容气得红了眼圈,跑到南窗下的榻上坐下,背对着他明显生气的样子,萧弘心又软了。 抿了抿唇,他轻声说:“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只是昨晚喝太多了,所以醉了,我那个朋友没有惊动我,让我在他那里睡了一晚。” 谢妙容背着他,小小声道:“你就一个人睡?” “都醉了,还能干什么不成?” “你的意思是不是一个人?” “……”萧弘搓了搓鼻子,“倒是有人在我跟前晃悠,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所以没有搭理她,让她出去了。” 谢妙容霍然转身,瞪着萧弘,问:“你那个朋友姓甚名谁?” 萧弘吓一跳:“你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我要去感谢他对你如此体贴,怕你睡觉冷着,还特意找个人给来给你暖床,这样的好朋友上哪儿找去,我打算请他上家来喝一喝酒呢。”谢妙容云淡风轻笑道。 萧弘哼一声,扫谢妙容一眼:“算了,你这醋味儿隔几里路都闻到了。你这是要设鸿门宴啊,谁敢来吃。” 对于成亲以来,谢妙容难得表露出如此明显的醋意,萧弘暗中其实是欢喜的。他就喜欢让媳妇儿不时吃点儿小醋,然后看出来自己是被她牵挂着,在意着的。他觉得吧,他这个媳妇有许多好,比如说够聪明,够有文化,够大气,不黏糊,但是呢,缺少一点儿娇娇的小媳妇的那种温柔,这是美中不足的一点儿。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自视甚高的男人,跟其他绝大多数男人的心理差不太多,尽管他也欣赏妻子的那些优点,也是因为妻子的这些优点而爱上她,可是他私心里也盼望着如此聪明能干大气的妻子也会有娇弱的时候,让他这个大男人可以把肩膀给她靠,她的柔弱能满足他的雄性对雌性的保护欲。 谢妙容推了萧弘一把:“去,瞧把你给得瑟的!” 萧弘对于谢妙容表现出来的这小媳妇的样子非常受用,立马抓住她推自己的手,就势把她给拉进自己的怀里给搂着,一只手往她胸.前去。谢妙容嘴里嫌弃他不老实,又毛手毛脚,但是身体却没有反对他的这种无赖行为。 从到了徐州后,两人就闹,这几日都没有欢好,谢妙容也不是不想他。再说了,自从到了徐州萧家后,那扑面而来的从上到下的对她怀孕生孩子的热望,谢妙容还是压力蛮大的。 之前她在建康时害怕年龄太小不敢怀孕,等到来了徐州后,萧弘的祖父和祖母,以及父母口口声声透露出来的想要见到她跟萧弘的孩子的意思,让她觉得不能再继续避孕了。毕竟她十六岁多了,这个年龄是这个时代生孩子的普遍年纪。很多女郎跟她一样十五岁及笈后就嫁人,接着十六岁生子。她如今十六岁多,身体还比一般的女郎好,要是她这会儿怀上了,等到明年差不多就是十七岁生孩子也还合适。所以,她决定调整自己的计划,不再避孕,而是顺其自然,要是怀上了孩子就生。 这件事情让她感触蛮大的,那就是甭管你是从多少世纪的开明世界穿越来的,到了这里后,其实你的主观能动性发挥作用的时候很少。当世的习惯还有教条伦理会让你被桎梏,你为了适应生存,只得不断调整你的计划。什么事都不会像你计划的那么好。虽然穿越者被周围的古人同化是挺可耻的一件事,假如穿越者足够多,应该有不少人会被同化,变得跟周围的古人差不多,因为这样在表面上最轻松,而且最容易。有谁会跟最轻松最容易的活着过意不去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个人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跟更多人形成的社会比,永远是不站优势的。除非你强大到可以改变社会规则,你成为规则的制定者,那你才有任性的权利。否则还是调整自己的状态更好的适应在古代社会的生存吧,就像谢妙容一样。 两人白日宣淫后,几天以来彼此晾着对方的冷战自然就结束了。 两个人相拥着说话,谢妙容就说萧弘一到老家就傲娇了,萧弘则解释自己真得不是谢妙容说的什么骄傲,而是他真为了谢妙容考虑,他把自己想到的那些说给谢妙容听。谢妙容听了后,心里的疙瘩也给解开了,她觉得丈夫说得也有理,但是他也应该了解自己说的那些吧。她把自己想到的对他说了,问他自己的话难道就没道理吗? 萧弘道:“见招拆招吧,反正啊,大家族里面很难谁把谁撇开,毕竟是亲人,一辈子避不开的。这回了徐州,就比以前咱们在建康需要注意的事情更多。你要多跟我阿母还有阿婆学一学才行。以后我在内宅里能够帮你的时候少,绝大多数的事情是要你去处理的。你要尽快练出一身本事才行啊。” “哎,当女人真累。下辈子要是再投胎,我不愿意当女人了。” “怎么这么说?” “你说说,这女人又要管怀孕,还要管生孩子,带孩子,完了还有家里的一大堆家事。大家族的妇人主持中馈,小户百姓的妇人要做饭刷锅。人情来往,请客宴请,一年到底多少事情啊。所以我说真累。” 其实谢妙容还想说,还要防着男人纳妾收房,还有找外室以及风月场所里的“红颜知己”,当然大多数的女人防也防不住。剩下的可以做的事情就是争.宠.和夺.宠.,以及跟这些丈夫的别的女人斗了。女人一辈子鲜活的年纪实在是太短暂,娇花一般,也只有十年八年。穿到古代,就算是穿到了顶级门阀谢家这样的家族,又嫁给了萧弘这么一个出色的男人,可谢妙容真心觉得在古代做女人活得比现代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累了。”萧弘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以后我俯就你多些就是了,再说了,十五娘,女人不就是这样的命么?你老说女人累,其实我觉得女人是累心,而我们男人可是身心俱累。所以,各有各的难处啊。” 谢妙容靠在萧弘宽阔的胸口,不再跟他讨论什么到底是女人更累还是男人更累的话了,她要说点儿实在的,就是问萧弘什么时候去他祖母那里说道,争取她的支持把屋子里的高足家具给换了,还有把两夫妻的这卧房旁边的耳房改建成浴室跟卧房打通。她抱怨萧弘这几天光顾着跟自己置气跑出去喝酒,都没有管这件事情。 她又问他可有什么好法子可有说服老祖母同意和支持他们。 萧弘说他打算先去撒娇,然后再贿赂下祖母。 “撒娇?三郎,你还会撒娇啊,撒一个给我看一看。”谢妙容对于丈夫会撒娇很感兴趣,立马调.戏他。 萧弘扶额,接着拒绝谢妙容的提议,说谢妙容再不跟他好好说话,他就要撂挑子,不去他祖母跟前游说她同意了。 “好吧,我收回适才说的话,你记住,明日就去跟祖母说道说道,看你的了!”谢妙容嘟嘴道。 “知道了,你放心好了,一定让你心想事成!”萧弘应承谢妙容。 两人在眠床上躺着说了会儿话,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两个人起来把饭吃了,便到了谢妙容去萧弘祖母的那长寿堂去问晚安的时候。 萧弘的祖母周氏对于儿媳妇,孙媳妇来自己跟前晨昏定省之事非常在意,认为这件事情是内宅里头维持和谐和顺利必须要讲究的一个规矩。她不像谢妙容的亲祖母姜氏在年龄大以后,都免了媳妇和孙媳妇的晨昏定省,每月只是在月中和月末才让小辈们来自己跟前立规矩。 孔氏特不愿意呆在徐州的一个原因就是周氏这个婆婆一年下来,从不给媳妇们还有孙媳妇放假,她们需要每日去她那里晨昏定省。这让四十好大几,也做了婆婆的孔氏未免有些不耐烦。她想,她在婆婆跟前做低伏小那么多年来,好不容可以享受一下做婆婆的那种颐指气使,在儿媳妇跟前不可一世,指挥她们做这做那的感觉时,她婆婆就把她给拉回现实。自从嫁给了萧咸,她已经做了二十几年的听话的晨昏定省的媳妇了,这眼看都要奔五十了,还需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是何道理啊?这简直太悲催了! 但是没办法,建康不太平,她怕死,不得不随着丈夫搬回徐州住。也不得不恢复到以前去婆婆那里立规矩。只是,这会儿她的两个亲生的嫡出儿子已经娶了媳妇儿了,她要去周氏跟前立规矩也得带着她们两个去。 往往去了周氏那里,两个儿媳妇都要看到她恭恭敬敬的向婆婆奉茶,周氏还不叫她的媳妇顶替她做这事儿。相反,周氏跟孙媳妇们还有说有笑,把孔氏给晾起来。当然,她的弟妹殷氏在婆婆周氏跟前的待遇也跟孔氏差不多。这让孔氏稍微觉得没那么心塞了。 这一日,谢妙容跟着嫂子庐陵长公主一起随着孔氏去周氏的乐寿堂,一进去竟然见到了长房的齐氏,她坐在周氏旁边,似乎正在等着她们一行人来到。   ☆、第224章 22.4 孔氏领着大儿媳妇庐陵长公主,小儿媳妇谢妙容。殷氏领着儿媳妇宗姿言向周氏行礼请安。 周氏让她们都起来说话。 接着孔氏等人又向齐氏行礼道福。齐氏叫她们别多礼,坐下吃茶。 还吃茶呢,谢妙容暗自腹诽,在周氏和齐氏跟前,别说她们这几个小辈了,就是孔氏和殷氏也没有可以坐下说话的理。所以齐氏那么说只不过是客气话而已。 果然,齐氏这样说了之后,孔氏和殷氏动都没动,当然谢妙容等几个孙媳妇也不敢乱动。 周氏这个时候说话了,还是说的平日会说的一些内容,晚上要注意门户,临睡之前作为各个院子的主家娘子,都需要亲自检查一遍门户之类的。说完之后,孔氏等人纷纷答应,接着就是场面上的话,要周氏这个二房的老祖宗注意身体等等。 一来一往,说完之后,周氏就让孔氏和谢妙容留下来,其她的人都可以回去了。 殷氏领着她的儿媳妇宗姿言和庐陵长公主曹玉仪便依言退下,从周氏的乐寿堂一出来,殷氏就对曹玉仪说:“我这个大伯母无事不登三宝殿,恐怕你的弟妹要破财了。” 曹玉仪略一思索,便也无奈地摇摇头说:“所以啊人怕出名猪怕壮,不知道我那个弟妹到时候可会答应……” 殷氏:“多多少少总会给吧,不然,我阿姑面子上过不去。” “这真是……”曹玉仪本来想吐槽齐氏的手也伸得太长了,隔着房头,还会向小辈要钱。但是想到这可是到了萧家的大本营了,隔墙有耳,还是少说些话为妙,就也打住了。接着和殷氏以及宗姿言聊起了别的,到了分岔的路口各自回屋不提。 庐陵长公主曹玉仪此番随着丈夫到了徐州,那公主的架子也是越发摆不起了。她之前是很不愿意随着丈夫萧伦搬来徐州的,但是没法子,萧伦说了建康不安全,不说为了自己着想,就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也该搬到更加安全的徐州去。要是她不愿意去,也可以留在建康,由他带着孩子们回徐州去。这种话说出来,使得曹玉仪跟萧伦吵了一架。最后,曹玉仪还是妥协了,带着孩子跟着萧伦来了徐州。就像她曾经想到的一样,到了徐州后,她觉得她自己这个公主的身份倒让她跟萧家人相处起来觉得格外尴尬,她此时真希望她是个平常的士族之家的女郎,就像她弟妹谢十五娘那样。因为公主的身份使得她许多时候必须端着架子,但皇室衰微,她又嫁给了以武力起家的萧家,而且来到了徐州这个属于萧家的地盘的地方,这让许多人不会特别尊敬她这个公主,看她的时候甚至还有可怜之意,她端着架子就会让人觉得特别可笑,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她有时候坐在窗下发呆,想要是曹家失去了天下,皇室彻底没落了也好,那她就会扔下这个鸡肋一样的公主的身份,成为一个普通的妇人了。她再不用摆架子活得那么累,落架凤凰不如鸡,就不如吧…… 却说此时被周氏留下来的孔氏和谢妙容彼此看对方一眼,心照不宣。 她们两个几乎同时想到,恐怕二房的老祖宗留她们下来,是跟钱有关的话要说。并且这个钱还是属于谢妙容的钱。 果然,不用两个人开口问周氏留她们两个下来做什么,周氏已经说话了。 她是这么说的:“我阿嫂说长房的老宅需要修葺一下,她呢,有个主意,想让孙媳妇十五娘借些钱给她,她说等把宅子修好了,就把那宅子拿几间出来抵给孙媳妇。” 周氏话没说完呢,齐氏就抢着补充道:“十五娘你不知道我们长房的老宅可是在徐州城最繁华的紫石街,修葺一新后,开了门做一间你那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店,保管你财源滚滚!” 谢妙容倒是没想到长房的这位堂祖母的算盘打得这么精,借了她的钱去修所谓的长房老宅,然后修好了,直接抵房子给她。只是她一个小辈好意思接下这几间房吗?这事情搁在萧弘那里,他绝对会说不能要长房的老宅的房子抵扣借款,那么这房子不能要,长辈暂时没钱还给你,所以就得拖着了吧。大多数时候,这个债呢,特别是亲戚之间的债呢,一拖就拖黄了。这借出去的钱就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更加可怕的是,齐氏说要她拿这几间屋子去开一间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店。 要是不要她的房子,这分店是不是就不用开了呢? 谢妙容略一思索,得出的结论却是未必,齐氏这一回来借着差钱修葺老宅的由头,还有一半的目的是想弄一家谢氏宜家木器店在手,这个目的没达到,她不会罢休的。假如谢妙容不要那几间屋子,齐氏顶多说那就等她钱多些再还,但是怎么样才能钱多呢,她一定会撺掇谢妙容去繁华的长房的老宅所在地紫石街开店,她们长房帮着管,管着管着不就成了长房的了吗? 只是谢妙容这个人,对于钱财跟对于生意能割舍的程度是不一样的。你让她拿出一笔钱来摆脱麻烦跟拿出自己的生意来摆脱麻烦,她绝对会选择前者。谢氏宜家木器店是她当初跟祖母姜氏一起商量,一起做起来的。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是付出了不小的努力,耗费了不少的精力才做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她绝对不可能给外人一个分店做,主要是怕外人会做砸招牌。 想清楚了这些后,谢妙容对于这位堂祖母的提议那肯定是不想接受了。她才不怕在婆婆还有老祖宗周氏面前不给齐氏面子呢。关于这一点儿,她有个原则,那就是让自己难受的事情提早拒绝比较好,不然磨磨唧唧,磨磨蹭蹭,到头来违背自己的心思接受了最后不得好,会害了自己,等到后悔了,又想改变主意,那还会得罪别人。 所以,她立马笑着对齐氏说:“堂祖母,徐州这里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只能开一家,这是一早我阿婆没过世之前就定下来的店规。” 这种话也只是哄哄人,但是被谢妙容说的如此正经,由不得人不信。她这么抬出来她的过世的亲祖母姜氏,就算大家觉得很可能没这条规矩,谢妙容这么说出来只不过是借口,她就是不想借钱,或者说不想再开一家木器店,但谁又真能去质疑,特别是去质疑一个过世的德高望重的,曾经是谢家老祖宗的姜氏的话呢。 于是在她说出这样一句话后,齐氏本来带笑的脸一下子就冷下来了,她不悦地看了一眼谢妙容,接着转脸去看向周氏,说:“弟妹,你看看,我这好心被当成什么了?多开家店不是能多赚钱么,可还得非要守什么过世的人定下的规矩。你说,到底是十五娘的娘家一个过世的人说的话重要,还是夫家我们这些活着的老人说的话重要?” 哼,果然,这个齐氏是存了心想弄家木器店去发财,她不会那么容易就放手的。谢妙容一听齐氏的话,就知道这老妇人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竟然拿萧家她们这些活着的人跟去世的谢家的她的祖母比重要性。记住喽,人家没说不尊敬过世的人,她只是让谢妙容要明白到底是夫家的活着的人对她重要,还是她那娘家过世的人对她重要。 齐氏话里隐含的意思还有指责谢妙容拎不清夫家和娘家到底谁重要的意思,其实也就是说谢妙容是个不称职的萧家媳妇。 孔氏听齐氏这么说内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了,心想,这大伯母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自己的媳妇,不过是因为媳妇不愿意把手里的生意拿出来给她谋利,她就在婆婆跟前这么说谢十五娘。媳妇嫁过来后,自己这个婆婆都没有打主意想要占她的嫁妆呢,这可倒好,媳妇到徐州来还没多久,长房就想伸手了,她这位大伯母也真敢伸手来讨要。 她看向儿媳妇谢妙容,希望她能顶住齐氏故意在婆婆周氏跟前挑唆造成的压力,不让齐氏得逞。本来也是,她这个当谢妙容婆婆的人不侵占媳妇的嫁妆,是想着儿子跟她是两口子,是一家人。儿媳妇有钱,以后她的钱还不是会给儿子花,还有会传给她替儿子生的孩子们。所谓肥水不留外人田,这钱再怎么样都在自己家人手里头,她这个当婆婆的当然用不着去占媳妇的嫁妆了。可是要让齐氏给占了去,孔氏那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钱这个东西,多了又不咬手,没有谁会嫌弃钱多的。 周氏在齐氏说了那番话后,漫不经心的端起面前的茶饮喝了两口,没有发表意见。她没有顺着齐氏的话往下说的意思,也就是说她对齐氏说的话不置可否,保持沉默。她对眼前这位大堂嫂那可是相当的了解,毕竟跟她也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了。从她今天晚上跑过来串门说起三郎娶了个有钱的媳妇,再说到紫石街的长房的老宅子年久失修,还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呢,周氏就知道她是要来向孙媳妇谢十五娘借钱的。齐氏后来果然说了要向谢十五娘借些钱修宅子的话,周氏问她需要多少钱,难不成她自己连那点儿钱都没有。 齐氏告诉她,她的钱都放出去了,不到年跟前回不来,所以才来向谢十五娘借钱的。而且她儿媳妇,还有孙子和孙子媳妇,对谢妙容的评价都相当好,并且她们还说谢妙容钱多,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几千金来。于是她就想着来麻烦下谢妙容了。反正老宅是要修的,跟外人借还不如跟家里人借好说话些。 “几千金?用得着那么多?”周氏闻言吃惊地问。长房位于徐州城紫石街的那几十间屋她也知道,的确是有些破旧了。搁在以前,齐氏就由得它旧,自己领了长房的一大家子人搬进了刺史府,挑了第五进的左路的院子住进去了,一住就是七八年,根本没有搬出去的意思。当然了,长房的人住进来又不出房租,位于紫石街的那几十间旧房子还可以租出去赚钱,他们当然不想搬拉。 按照周氏的估测,长房的那几十间旧房子修葺一下花个几百金就足够了,几千金,除非是拆了重新修。 果然接下来齐氏告诉她:“是想好好的翻修一下,然后把临街的屋子都打开,弄出些铺子来,可以多租些钱。” 周氏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她很想问要是长房的老宅修好了,齐氏可否会带着一家人回去住呢?可这种话她又要顾忌下子,怕说出来得罪人。当年长房一家人以房屋破旧不堪居住为由住进刺史府来,她有些不满意就在其夫萧裕跟前唠叨了两句,结果因此跟萧裕大吵了一场架。萧裕说,刺史府有的是地方,他们要来住就来住吧。况且的确是属于长房的老宅房屋破旧不堪居住。 说起这个老宅,周氏心里还有梗呢。当初萧裕没有发达之前,萧家一家人共同努力凑钱买了那么一处有几十间房屋的宅子。结果最后硬生生被长房夺了去,理由是周氏要随军,这屋子给他们也无用,所以就在萧裕离开徐州时赞助了些钱,萧裕跟他大哥兄弟情深,便也接受了那并不多的赞助,带着妻儿离开了徐州,放弃了徐州萧家老宅属于他们二房的数间房屋。 好在后来萧裕在军中穷困了一段儿后,屡次立功不断高升,否则也跟那些从军数年却一无所有的大头兵一样,从军中出来怕是要去租住属于长房的老宅。 为了这老宅的事情,周氏心里对长房是有意见的,但她跟其夫都是心胸宽广的人,富贵后并没有计较前番长房夺走祖传产业的事情,相反还划了刺史府第五进的左路的宅院给他们一家子住。 萧裕看在长房两代孀妇的份上,想着他们那边也没有男子可以帮衬家里,就把长房那边的吃穿,给奴仆发工钱,还有给他们主子的月钱都给包了。长房一家子相当于是在刺史府白吃白住了。不但白吃白住不说,有个什么嫁娶之类的二房还要贴钱帮他们料理。 周氏为了维护萧家的和谐,这些年也忍下来了。 今天晚上齐氏跑过来找周氏说话,要借钱修老宅,还要找谢妙容借,周氏并没有阻挡。一来她想看看孙媳妇会怎么办?二来,她知道这钱孙媳妇不借,恐怕就会落到她的头上,可她真不想借钱给齐氏,因为借给齐氏,就别想再要回来。这么多年,她可没少吃亏。 但是,后面等谢妙容来了后,周氏才听到齐氏说那么什么谢氏宜家木器店的事儿,她这才知道原来齐氏是在谋算孙媳妇儿的嫁妆呢。这也让她一下子不快起来。所以,在齐氏挤兑了谢妙容后,她没吭声。至少,她沉默的态度表明她并不支持她的说法,她相信,聪明的儿媳妇孔氏和孙媳妇谢妙容一定能听得出来。 周氏沉默的态度,使得齐氏略感意外。她认为周氏这个二房的老夫人是应该让媳妇孙媳妇都牢牢地记住,嫁到了萧家,就是萧家的人,跟娘家没什么关系了。什么事情都要以夫家为主。方才她说的那句话不是隐含了这个意思吗,周氏应该表示赞同才是啊,为何她却在那里饮茶,不说话? 好嘛,你不愿意说这个,那就说一说那借钱的事情吧?今晚既然来了,也喊来了有钱的谢家十五娘,没理由就这么一件事情也办不成的了了。 于是她对周氏说:“弟妹,方才你答应的帮我筹集那修葺老宅的钱,你看……” 周氏立即看向谢妙容:“孙媳妇啊,你看,你堂祖母想要修葺老宅,她的钱一时不凑手,我呢,也是最近买了些地,也不凑手。我听说你这些年来做着木器店的买卖,手上宽裕些,要不你就帮你堂祖母一把呗?” 谢妙容想修葺一下房子大概也就需要几百金,反正今天被齐氏给缠上,不出血是脱不了身了。只要她不搀和到谢氏宜家木器店的买卖里面,给些钱出来,把她打发了也是好事。 所以,谢妙容接着问:“但不知道堂祖母需要多少?” 齐氏狮子大开口:“至少需要五千金,我跟孙子商量了,紫石街的萧家老宅需要大修,有些太破烂的需要拆了重新修建。” 这可比谢妙容估测的多了十倍不止,她着实觉得吃惊和意外。五千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齐氏一开口就要这么多钱,就算谢妙容之前没有把自己的钱贴给谢家,要拿出来也挺肉疼的。关键是这个长房一家子是属于借钱不还那种人,借出去就相当于白扔了。这种钱谁敢借啊,况且还这么大一笔,谢妙容现在手上剩下的钱不多,要真借给齐氏五千金了,她也就剩下不到五千金了。她有买卖,有奴仆,手上可不能没钱,有时候买卖需要钱周转,要没有足够多的现金,万一生意买卖上遇到点儿麻烦,就完蛋了。 诸多理由让谢妙容摇头对齐氏说:“堂祖母,我实在是没这么多钱,我可以给你凑一些,剩下的你可能需要自己想一想法子。” “你连五千金都没有?你哄三岁小孩儿呢。我孙子和孙子媳妇可跟我说了,你的那建康的木器店少说一年要给你挣个两三万金的,你做这个木器店买卖好多年了,要我说你手上的钱没有十万金也有八万金,怎么可能连五千金都没有。你是不想借我,所以才说这些哄人的鬼话吧?”齐氏陡然放大了声音道,她的话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孔氏对儿媳妇谢妙容的借口也不满意,因为谢妙容的财产是个什么情况她这个当婆婆的还是比较了解的。尽管她不去管媳妇的陪嫁,但是对于媳妇有多少钱财她心里其实是有数的。齐氏方才说的谢妙容没有十万金也有八万金她也认为差不多是这个数。所以谢妙容说的没那么钱这个借口在孔氏看来也比较拙劣,难怪她大伯母齐氏会立即生气,认为谢妙容是是在哄人。 谢妙容看齐氏怒气冲冲的样子就来气,这都是什么人啦,借钱还借得这么嚣张。她是凭什么以为,她有资格可以这么对待自己,对待要借钱给她的人。尼玛,真得是借钱的成了祖宗呢,可是你也要借到钱才能摆谱啊,可齐氏钱都没借到就这副嘴脸,这让谢妙容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不能按照齐氏说的那个字数借钱给她。 “堂祖母,我是真得手上被那么多钱,我最近穷了……”谢妙容平静的解释。 “那你的钱都去哪里了?难不成你也是拿出去放贷了,又或者被人骗了?” 本来帮衬娘家的事情谢妙容不想说出来的,但是不说出来,她方才说的没钱的话就不成立。齐氏这个人让她讨厌,故而她打算实话实说,让齐氏打消那些她是大富豪的想法,免得以后没完没了的纠|缠。 吞了吞口水,谢妙容讪讪地看向身边的孔氏,说:“阿姑,其实有件事我跟三郎没告诉你。” 孔氏问:“你们瞒了我什么事儿,说吧。” 谢妙容就把先前谢家被睿王勒索三十万金的事情对孔氏说了。 说实话,孔氏还真得不知道谢家被睿王勒索如此多钱的事情,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没跟她说过,再加上萧家那一段儿都在准备返回徐州,她每天忙着指挥奴婢们收拾打包行李,忙得不亦乐乎。而且那时候,儿子和儿媳妇都还没从龙溪回来,她当然顾不上去关心别人的事情。 这会儿听了儿媳妇说了后,当然是大吃一惊,她说:“睿王竟然勒索谢家如此大的一笔钱?” 谢妙容:“这事情想必大人公也知道,三郎他更是和我一起回谢家,亲耳听我阿父说过。” 孔氏倒不认为谢妙容会撒谎,她听了儿媳妇的话后,随即明白她说这件事情的意思了,那就是先前谢妙容说的那没钱的话是真的。她相信这屋子里凡是听见了谢妙容话的人都应该想到谢妙容是拿自己的嫁妆还有攒下的私房钱去帮谢家了,而且帮衬的钱还挺多,否则她不可能没有钱。 “十五娘,你给你阿父凑了多少钱去?”孔氏问谢妙容。 谢妙容:“十二万金,是三郎跟我一起送去的。” “什么?十二万金!你,你竟然把我萧家的钱去帮衬娘家!我萧家怎么会娶进来你种媳妇?”齐氏蹦了起来指着谢妙容大吼道。她的脸都憋红了,看起来是非常生气,非常气急败坏。 谢妙容被齐氏这连蹦带跳,朝着自己大吼说出的话给惊到了。 什么叫萧家的钱?什么叫萧家会娶进来这种媳妇?谢妙容想问她,她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说这种话?自己正儿八经的婆婆都还没说这种话呢,她一个隔了房的老太太跳出来指责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225章 22.5 “堂祖母,我想,我的嫁妆我自己可以决定怎么用吧。阿姑,你说是不是?”谢妙容平静地转脸看向婆婆孔氏问道。 尽管对齐氏手伸得太长多管闲事,她非常反感,也很想大声反驳齐氏。可是好歹她穿来十六七年了,所受的教育让她在面对比她年纪大的长辈时,就算对方像齐氏这样,她也不会针锋相对的跟人家对骂。因为那样做的话,就算她有理也是个输字。 可她也不能由得齐氏这样说自己,特别是牵涉到嫁妆上头,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要在萧家内宅的主持中馈的女人面前说清楚,嫁妆是她这个出嫁女的私有财产,她想拿出来给谁用,是她自己的权利。她要是不想给谁用,也是她自己的权利。 之所以说出了自己的意思后,她立即去问自己的婆婆,就知道婆婆一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对于这个并不贪图她嫁妆的婆婆,她有信心。 果然,在谢妙容那么问了孔氏后,孔氏很快就赞同了谢妙容的话,说:“我从来都不管媳妇的嫁妆,她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可是怕用了媳妇的嫁妆,会被人戳脊梁骨,说我们萧家贪财。我们萧家是什么人家,堂堂的一方刺史,我家大人公管着十数万的兵马,何等威风,难道还缺那点儿媳妇的嫁妆?” “对,媳妇说得很对,我们家的老爷可是要面子的人,要是传出去萧家居然打嫁进门的媳妇的嫁妆的主意,会被人笑话的。”周氏点头道。她说话时脸上可满是担忧之色,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她没想到自己这个孙媳妇还挺厉害,轻描淡写的就把大堂嫂齐氏的指责给挡了去,而且还是由她婆婆孔氏说话来挡的,而孔氏来说得那更是有理有据。这下子齐氏可没话说了吧? 尽管周氏对于谢妙容拿了那么大一笔钱去帮衬娘家也微有不快的,她倒不是跟齐氏一样,认为嫁过来的女郎,带来的嫁妆就是属于夫家的,而是觉得谢妙容出手太大方了,三十万金尽管是个特别大的数目,但她认为谢家也该出得起,或者就算出不起,也可以多向亲朋故旧借呀,怎么让谢妙容一个出嫁女出那么大一笔钱呢。嫁妆一定程度上的确是属于媳妇的,不过,媳妇嫁入了萧家,以后一辈子可是要跟萧家人在一起生活的,多些钱在手上,以后给子孙的可以多些。 间接来说,出嫁女补贴娘家,的确是损害了夫家的利益,没有那个夫家人会赞成的。 但是,齐氏越过房头来指责二房的孙媳妇,又摆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摸样,这让周氏有点儿不爽。所以她也站在了儿媳妇孔氏这边,支持她的说法。周氏很明白一点儿,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说起来齐氏本身就是过来向谢妙容借钱的,可是她太倚老卖老,自以为是,认为谢妙容真是个她孙子和孙媳妇嘴|巴里面说的人傻钱多速去拿那种人,所以来到二房这边后大喇喇地向周氏提出向谢妙容借钱之事。在她看来,周氏叫了谢妙容来,自己拿长辈的身份压一压她,谢妙容一定答应借钱的,借了钱她拿去把紫石街的老宅修了,打开墙弄几个铺面出来,哄得谢妙容去开家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店,再后面这店开在她的老宅里,最后她再让谢妙容把家具店交给长房管,拖上几年,那日进百金的家具店也就属于长房的了。 以齐氏对二房人的了解,她觉得八|九不离十,她的目的一定能够达成。二房的人从萧裕周氏一直到下面的那些子孙,都是好面子讲究一个大家族的和谐,没有人会为了什么钱财闹得不可开交的。这些年来她们长房不是一步一步占尽了二房的便宜吗?二房的家主都没说过什么,周氏也没有意见,一个孙辈的媳妇,齐氏更是觉得分分钟拿捏得定。 谁想到今日见了谢妙容,她才发现这个二房的孙媳妇别看面容祥和,看着十分可亲的样子,但却非常有主意,是她不能随便拿捏得住的。 好在后面她说出来了拿出大笔钱财去补贴娘家的事,否则还真得被她说的那些话给堵住了,不好抓住她的把柄攻击她。 在齐氏的心里就是出嫁女拿出那么多钱去补贴娘家是不可饶恕的事情,那些钱既然作为陪嫁,谢十五娘嫁进萧家,就跟谢家没什么事儿了。所以她蹦出来这么大声指责谢妙容,觉得自己的指责完全站得住脚,不说孔氏,至少周氏是应该站在她这边的。谁知道,最后,孔氏说了那种帮着谢妙容的话,连周氏也站在了孔氏那边。 她被她们给孤立起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难道是因为谢妙容的到来,让周氏和孔氏都转了性儿? 齐氏那是觉得不可思议,另外觉得被打了脸。 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人,她慢慢走回去坐下,这才想到自己刚才蹦跶得太起劲儿,都忘了此行是来向谢妙容借钱的。谢妙容方才不是说了五千金她没有,但是少一些可以吗?其实长房的那位于紫石街的老宅只需要数百金就可以修葺一新了。而且她自己虽然是在往外放钱,赚取高利,但是几百金她完全拿得出来的,但是她就是想到这个相当有钱的嫁进萧家的谢十五娘这里来揩油,占便宜。主要是想着借了钱去不用还,就像以前对二房的人那样。既然谢十五娘被她孙子和孙媳妇认为是人傻钱多,她又何乐不为来找这谢十五娘弄些钱回去呢。 可这会儿她明锐地感觉到了她倚老卖老也压不住谢十五娘拿钱出来借给她,而且她方才说出来的挑唆的话,没有得到她所认为的跟她立场应该一致的孔氏和周氏的赞同,谢十五娘完全是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她。 糟糕了,这下可怎么办?这算不算是又得罪了人,还借不到钱了? 齐氏不愧是脸皮厚的,就在周氏说了赞同孔氏的话后也说她也赶忙讪讪地说:“其实我也是跟你们想得一样,想得一样……” 这算是委婉地表示她偃旗息鼓,认错了吗? 谢妙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齐氏这样惺惺作态,不过是为了下一句重提借钱的事情。 老实说,在齐氏跳起来指责了她,还说出了那些挑唆的话后,谢妙容是一个钱都不想借给她了。不过,她又想到了要是一个钱都不借她,肯定是会让二房的这边的两位长辈没脸了。齐氏可以胡搅蛮缠不要脸,但再怎么说她也是长房的长辈,让她扫面子不能扫得太厉害。所以谢妙容考虑还是会拿出来个三百二百金给她的,这点儿钱主要是为了维护二房两位长辈的脸面,大家以后相见不那么难堪。 所以,她等着。 果然,齐氏在说了那委婉的下台的话后,重提旧事,她向周氏道:“弟妹,你看,方才那个借钱修建老宅的事情?” 周氏道:“其实啊,要我说,你们长房在刺史府住得舒舒服服的,这些年来也没见你们提要修葺老宅。若是你们打算回去住,那就好好修建一番,纵然孙媳妇那里钱不多,但我厚着一张老脸去找我的那些老姐妹借一借,想必她们也愿意借个几千金给我,你看……你是要修还是不修啊?” 齐氏闻言,差点儿气得一口老血都给喷出来! 这周氏是要让她今日一文钱也弄不走啊! 因为就算周氏真拿了五千金给她修建老宅,但人家可说了,你要是接了这个钱就搬出去住。五千金是不少,但是跟在刺史府住着,人家什么吃穿住行都管完了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来,长房一大帮子人花了二房不止五千金吧,要是拿了五千金搬回老宅去住,以后可就别想让二房管长房一大家人的吃穿了。一年算下来可能钱够不上五千金,但是十年,乃至更多年了,他们长房可就亏了。并且在刺史府住着,出去还特有面子,因为他们可以坐着刻有萧家族徽的马车出门儿,有时候还有刺史府的卫兵随行,那份儿趾高气扬让他们觉得别人看他们的眼光都是带着敬畏的。要是出去了,他们还能有这种待遇吗?显然是不能。 这种账随便怎么算都是长房不搬出去会更划算。 周氏今日可真是转性儿了,以前黏黏糊糊的装糊涂,可这会儿却是变得精明起来了。敢情|人家是一文钱的便宜都不让她占那个孙子媳妇谢十五娘的。 这完全不在齐氏的考虑之中啊,情况太让她觉得意外。 所以她就瞪着眼看了周氏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周氏了。 周氏这会儿心里有点儿高兴,她也觉得今天的自己跟以前的自己有点儿不一样。难道这都是因为来了与众不同的孙子媳妇的原因?她重新看向眼前站着的孙子媳妇谢妙容,怎么看怎么觉得谢妙容大方爽利。萧府的内宅里头,大多数的妇人的性子都是黏黏糊糊的,可能大家都随她这个老祖宗。讲究一个维持和谐的大家族,什么事情都讲究个面子,为了面子,就忍了很多事情,不挑破,不闹腾。这也才有这么多年来长房一步步的占二房便宜,到现在就跟抢匪一样了,人家看上个什么,想要弄个什么,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那讨要的态度之强悍,倒让那个长房像是萧府的正经主子了。这都是给惯的!周氏现如今有了这种觉悟。好像从谢妙容不卑不亢的反对齐氏开始,周氏一下子觉得醍醐灌顶,她的胆子变大了,说出来的话也不一样了。 好吧,像是刚才她说的那话,其实埋藏在她心里好多年了,但从来没有说出来过。 今日说出来后,她才觉得原来拒绝别人,特别是拒绝齐氏,真得是件好爽快的事情。看着眼前的齐氏睁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更觉得暗爽,这许多年闷在心里的一口浊气可算是出了! 孔氏对于婆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觉得吃惊,她对于婆婆的了解可算是相当深刻的,自从她嫁进萧家已经超过了二十年,婆婆一直都是个黏糊糊的性子,对于长房的要求基本上没有驳了的时候。可今天,婆婆竟然驳了齐氏,虽然说话依然是慢条斯理软和的,但是那话说出来后,话里的内容可是相当让人觉得震惊的。 谢妙容也没有想到二房的老祖宗竟然这样说话,这么一来,她就是一文钱都不用拿出去了。因为她知道,齐氏是绝对不会愿意接受五千金搬出去的,那么那老宅自然是不用修了,而自己原先打算拿出来打发齐氏的三百金也不用出了。三百金说起来也不少钱呢,足够谢妙容跟萧弘两口子,外加她院子里的奴婢们,还有跟着萧弘的那些长随们,以及她请客送礼迎来送往花销一年多的。 接下来,就像周氏,孔氏,还有谢妙容预计的那样,齐氏笑着说:“那就暂时不修,暂时不修了,还是觉着这府里住着好,咱们两房人可以常常见到,在一起说话什么的挺好。” 齐氏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还是硬挤出了些笑容,只是那笑太僵硬,显得非常难看。 “既然堂嫂这么决定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周氏笑道,她的笑又不同,而是舒心的笑容。 两相对比,孔氏和谢妙容量人觉得今晚她们刚吃了一盏冰碗子,嗖嗖的凉气冒出来,熨帖得很。 齐氏又讪讪地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了。周氏起身亲自送出去,孔氏和谢妙容跟在周氏身后也走出去送齐氏。 送了齐氏回来,周氏重新走进屋去,孔氏和谢妙容就也跟着走进去,等着周氏发言。 周氏接过婢女奉上的一盅茶饮喝了几口,终于说话了:“十五娘,其实呢,我并不赞同你一个出嫁的女郎那样帮衬娘家,须知,你嫁出来了,以后要过一辈子的地方是在夫家。你呀,还是要多为夫家的人考虑考虑,他们对你来说可并不非不如你娘家的人亲。说起来,谢家也是遇到了事儿,你才出了这么大笔钱帮着娘家人,这也情有可原。所以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可要想好,心里得有夫家。” 谢妙容在底下小声回答:“老祖宗教训得是,孙媳妇记住了。孙媳妇多谢老祖宗今日帮我,还有我阿姑……” 说到这里,谢妙容转身向孔氏道:“多谢阿姑今日也帮了我。” 孔氏:“不帮你还能胳膊肘往外拐?老祖宗的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你要记住,既然你嫁给了三郎,嫁入了萧家,什么事都要以夫家为重啊,之前我没有管你的嫁妆还不是想着你是我萧家的人了,你的嫁妆花来花去也只是花在我们萧家人身上……像你说的帮衬十二万金给娘家也是太多了,这得多少年才能赚回来啊。” 谢妙容笑呵呵道:“阿姑放心,我赚钱的法子多得是,除了家具店还有些别的,阿姑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我一起做一做看,保管阿姑要不了三五年就有十万金。” “三五年就有十万金?”孔氏睁大了眼问,不得不说她对谢妙容的这个发财的建议很感兴趣,动心了。 周氏听了也挺有兴趣,就问:“十五娘,你倒说一说看,你都还有些什么赚钱的法子啊。” “老祖宗也想入伙?”谢妙容调皮的问。 周氏笑着摆手:“我这都多大年纪了,还搀和到那赚钱的事情里头去,我只是想听听有什么新奇的法子而已。我有空闲不如种种花,逗一逗鸟。” 谢妙容就把她酿造葡萄酒以及种植高端瓜果赚钱的法子对周氏和孔氏说了。她说,她的这些法子都是赚那些富户的钱的,而富户的钱比较好赚些。这些东西只要萧家这个刺史府开始消费起来,那么整个徐州地面上的富户们也就会跟风跟着消费,到时候赚钱不成问题。所以三五年有十万金很正常。 “你会酿造葡萄酒,还有种那些稀缺的瓜果?”孔氏听完又问道。 “未出嫁之前,我在谢家的后园里酿酒种瓜。”谢妙容答。 周氏向着谢妙容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个能干的媳妇,三郎的眼光不错啊。” 孔氏则是直接拉起了谢妙容的手,笑道:“那么,我就入一股,你放手去做吧。至于要什么样的地,你只管说,我们萧家在徐州除了兵,还有就是地多,什么样的好地都有,你只管挑。” “好了,你们两个回去商量吧,我呀,就等着喝葡萄酒吃那瓜果了。”周氏乐呵呵道。 孔氏和谢妙容便应声好,两婆媳向周氏行了礼,就告退了。 两人从乐寿堂出来,一路走着,一路说些刚才商量的话。一直到分岔口,谢妙容回克己堂,孔氏回德永堂。孔氏才嘱咐谢妙容,等到明日让她来德永堂,再细说给自己听。谢妙容答应了,这才由婢女们陪着回乐克己堂。 回到克己堂后,她向萧弘说起了今日长房的堂祖母齐氏来乐寿堂见老祖宗周氏,让自己借钱给她修造老宅的事情。 萧弘一听便问:“堂祖母要借多少?” “五千金。”谢妙容一边坐在妆台上通发一边回答。 “你借了?”萧弘接着问。 谢妙容转过身,看向他一笑:“你说呢?” “你没有借?要是借了这会儿肯定不会跟我笑着说话,一定是副苦瓜脸。”萧弘眨了眨眼说。 “果然处得久了,都成了我肚子里的虫儿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跟你说啊,今日可是日头从西边儿出来了,老祖宗竟然帮我挡了堂祖母借钱的要求。” “啊?”萧弘本来在南窗下的榻上躺着的,听到这里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一副吃惊不小的摸样,接着催谢妙容赶紧说来听一听。 谢妙容就把今晚在乐寿堂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她说:“这下不但是我,连你都不会担心我不借钱给长房的人,从而得罪他们,影响萧家的和谐了吧?” 萧弘郑重的点头:“是这样。” 谢妙容又噗嗤一笑,道:“而且呀,我还把阿姑给拉到我这条船上来了,以后等阿姑有钱了,萧家的人也就不只是盯着我借钱了,哈哈!” “什么?你……我阿母……你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萧弘摇头笑着问。 谢妙容当然就把她的酿造葡萄酒以及种植高档瓜果的计划说给了萧弘听,她说:“以前在谢家弄过一阵儿,都是小打小闹,如今到了徐州,似乎可以做大些了。你阿母说了,她名下的地多,让我随便挑地种葡萄和瓜果,她还说,萧家的佃客和奴仆都多,我要人手也随时调拨就行了。这作为她的入股,赚了钱分给她。我说了,真赚了钱,我给阿姑六,我得四就行。” “哎,瞧瞧你这财迷的样子,脑子里成天想得都是钱。”萧弘叹气道,“只是万一你捣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将来酿造不出葡萄酒,还有你那什么高档的瓜果种不出来,看你怎么办?” “不可能种不出来,要我说,徐州这边的气候还更加比南边适合种瓜果葡萄,因为这边的气候更加干燥,种出来的瓜果应该甜度更高。”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你从哪里知道的,甜度,那又是什么?”萧弘好奇地问,“不会又是那什么去了神仙洞府看见的吧?十五娘啊,突然我觉得你很奇怪,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都是我们想不出来的,还有啊,你做的诗句也是,宛如谪仙临世做出来的。你到底还是人吗?” 谢妙容放下象牙梳子,起身走到萧弘身边,照着他脑袋一拍:“你才不是人!” 萧弘一抬手就抓住她的手,将她往下一拉,然后压|在身下,低声笑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咱们赶紧办正事要紧。” 谢妙容当然知道他嘴|巴里说的那正事是什么意思,便挣扎着想起来。 萧弘压着她,不让她起。 谢妙容睨他一眼:“洗一洗再……” “不洗,我觉着咱们成亲一年多你肚子里都没信儿,就是洗得太多。” “你胡说,跟洗浴有什么关系,那是我……”谢妙容一急,差点儿把她之前避孕的事情说出来了。 萧弘耳尖,听到什么“那是我”,就盯着谢妙容问:“那是你,你怎么了?该不会是有什么妇人的病,怀不上吧?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他越说脸上的表情越加凝重起来。 “你才有病呢,我没事儿,只是我以前不太想那么快怀上而已,觉着我年纪太小了,怕怀上了不好生。”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一边斗极品一边种田   ☆、第226章 22.6 萧弘也不是个笨的,听谢妙容那样说就猜测是不是谢妙容之前用了什么法子不怀孩子。于是他就拿这个问题问她。 谢妙容想了想,觉得既然说到这里了,瞒着他好像也不对,可是说了呢又怕他生气。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要自找麻烦,毕竟有时候有些善意的谎言必须要说,那是为了维护大家和谐的关系。 于是她抱着他的脖子,撒娇说:“不要去想那些好了么,办正事儿要紧……” 谢妙容难得撒娇,萧弘还挺吃这一套,随即将谢妙容抱起,往内室里的眠床上去…… 两人办完了“正事儿”,萧弘依旧起身披上袍子去外面叫婢女们打水进来两人洗浴一番,洗浴完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说话。谢妙容就重新提到了要萧弘去二房老祖宗跟前去说一说换高足家具以及建浴室的事情。萧弘答应她明日就去说,谢妙容这才靠在萧弘肩头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萧弘果然去了祖母周氏那里,求她准许自己和谢妙容的屋子里换一套高足家具,他说:“您也晓得十五娘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在徐州有一家分店,要是我们萧家能用高足家具把那些矮足家具换了,徐州的豪门和富户想必也会群起效仿,到时候十五娘的家具店的生意必定更好,老祖宗,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多赚两个钱吧……” 周氏对萧弘这个孙子自打小就疼爱非常,什么事都经不起带着撒娇意味的恳求。而且昨日谢妙容在齐氏面前的表现让周氏非常喜欢,她觉得这个孙媳妇将来能当得起二房的家。比她自己还有孔氏都强。虽然萧弘不是二房的长子长孙,但是从他的能力还有娶的媳妇来看,周氏都觉得他以后会是二房的顶梁柱。 “好吧,好吧,那我就让你把你那克己堂的家具换了,另外我不拦着萧家其他人想换高足家具的也换了。至于你祖父那里,我呢,也让他在衙门里面换些桌子椅子什么的,这样一来也算是支持你跟十五娘了,这样行吗?”周氏拍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萧弘的手笑着说。 萧弘高兴得答应:“行!”接着又说,“还有,孙儿还有一事求你答应。” “还有事?那你说一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周氏问。 萧弘随即将想把自己院子里修造浴室的事情对周氏说了,他还说在建康的时候,他跟谢妙容都修建了的,府里府外很多人都求谢妙容派人去修造呢。就连他阿母都觉得方便好使,所以修建了一个。而且他还劝周氏也在自己屋子里修一个,到了冬天才好使呢,人在屋子里,一拧开把手,热水自己就来了。虽然他祖母跟前多的是人服侍洗浴,但是呢,有时候自己也有不想别人动手的时候。 都说人越老越是跟个孩子一样,周氏也一样,有比较强的好奇心。她听孙子萧弘说的那什么一拧把手就自己来热水的浴室还是挺好奇是什么样的,于是就也同意了萧弘那边的院子先修一个看看,如果修起来好使了,她这边再决定要不要也修一个。 “好,阿婆,你可是天底下最疼孙儿的人。”萧弘不忘了拍祖母的马屁。他就知道,他一出马,他的祖母一定答应。 萧弘从乐寿堂出去,回到克己堂把祖母答应了他所求的两件事一说,谢妙容就搂着他吧唧了两口,夸他能干。 接下来谢妙容就安排阿豆和阿虫负责去把存放在库里的,从建康运来的那些高足家具让奴婢们拿出来把屋子里的矮足家具给换了。另外安排阿橘负责修建浴室的事情,她自己则是有另外的事情要忙。就是她婆婆孔氏那里,这几日都叫她过去,一起商量那种葡萄酿酒,以及种高档瓜果的事情。葡萄的种子还有那些高档瓜果的种子谢妙容都有,而且现在她的种子可是比以前刚开始种的好多了,毕竟经过了好几年的改良。还有酿酒的那整套的器具谢妙容也有图纸以及制造的经验,她就只需要拿出来指点人去做出来就可以了。 她跟婆婆在一起主要商量的都是要用多少地种什么,还有哪个地方的地合适种什么这一类的。萧家是徐州的土皇帝,谢妙容想要什么样的地没有,所以婆婆孔氏拿出来了一大堆地契,还把这些地的一些情况说给她听,她则是负责挑选一些合适种葡萄和瓜果的地出来。 等她挑好了地,孔氏又接着找了些负责管理庄园的庄头来给她挑。 谢妙容这一回来徐州,并没有把替她管理庄园的阿虫的娘阿枣,以及她的儿子阿虎还有男人都带来。她让阿枣等人继续帮着她在建康,管理着建康周围属于她的几个庄园。不知道她是潜意识认为终究还是要回到建康去,还是认为应该狡兔三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财产全部都带走,带到徐州来。可是她丈夫萧弘的地和铺面,她的婆婆做主在萧家搬到徐州来之前都给卖掉了的。谢妙容在建康附近的庄园属于她自己的嫁妆,孔氏也就没有管。 二房这边谢妙容跟萧弘所在的克己堂又是换家具,又是修建浴室,引起了萧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注意。长房那边更是关注。 却说那齐氏那一天来到乐寿堂要周氏帮着让谢妙容借钱失败回去后那可是大发雷霆。她才不管回去后已经到了萧府中大多数人睡觉的时间,立即就叫人去传儿媳妇潘氏来见她。 当时潘氏都换了寝衣打算睡觉了,听到了婆婆那里的婢妇上门来传她去见齐氏,就觉得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这会儿了还叫自己去见她。她就问那来传话的婢妇发生什么事儿了,那婢妇告诉她,婆婆刚从二房那边去见了二房的老夫人周氏回来。 潘氏就想是不是婆婆在周氏那里受了什么气,回来就找到她这个儿媳妇发作了?可是回头一想,她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么多年好像婆婆还没在二房的周氏那里受过气,要说受气那都是周氏受婆婆的气。 她猜不出来为啥婆婆要叫她过去,但是这么晚了叫她过去估计没什么好事。于是她就磨磨蹭蹭的重新穿了外头穿的襦裙,婢女服侍她梳了头,插戴好了,这才由婢女挑着灯笼,去婆婆所在的长寿堂。 潘氏一进去还没来得及向齐氏请安行礼,齐氏已经蹦到她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起来。 齐氏骂潘氏乱提供消息给她,骂潘氏存心是为了整她,才那样说谢妙容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害得她去找谢妙容借钱,人家根本不尊重她这个萧家的老人,直接就拒绝了她的要求,而且周氏还帮着谢妙容说话,让她丢脸…… 潘氏任由齐氏骂了一顿,也任由她的口水喷了自己一脸,直到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等到齐氏骂累了,嘴干,坐下去喘着气喝水,她才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来把喷在脸上的口水给擦干净了,然后解释:“这谢家十五娘人傻钱多的话,我也是听大郎说的,阿姑,先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大郎夫妇去年到建康去参加三郎和谢十五娘的婚宴么,谢十五娘带着大郎的娘子出去一日之中就花了上百金,她还大方的给了大郎夫妇一套价值几十金的高足家具。没想到大郎夫妇贪钱,就把那套高足家具给卖了。前几日我知道了这事情,便叫了大郎进去问话,结果,你猜怎么着,大郎跟我说三郎夫妻又给了他一套高足家具……您说说,这谢家十五娘不是傻子是什么?” “可我此番去二房那边,见到的她怎么跟你们说的不一样?她可一点儿也不傻,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哄得我那弟妹还有她的媳妇一起站在了谢十五娘那边。本来按照我的计谋,借着长房要修老宅的由头去弄她几千金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谁想到到头来连几百金,甚至一个钱都没借到。”齐氏阴着脸说。 潘氏奇道:“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按说她一个小辈,您找她借钱,她多的不肯拿出来,少的比如说数百金她也该拿出来啊,因为按照媳妇的推测,她少说也有十万金以上的陪嫁,不可能连几百金都拿不出来。她要真说连几百金都没有,那就是在欺瞒您,那她的胆子也太大了!” 齐氏冷哼一声,说:“你还不晓得呢,那谢十五娘说她真没有那么多钱,她拿了十二万金去帮衬娘家谢家应付睿王的敲诈。” “十二万金?我的天!她竟然拿这么多钱去补贴娘家?她到底还是不是萧家的媳妇?她这么做,二房的老夫人还有她婆婆孔氏就没有指责她?”潘氏瞪大眼,非常吃惊地问。 齐氏:“你还不晓得呢,她们两人非但没有指责谢十五娘,我说了谢十五娘两句,她们都还帮她。特别是孔氏,竟然说儿媳妇的嫁妆是自己的,她不能插手管,否则会丢堂堂刺史萧家的脸。你说,这孔氏还是萧家的人吗?我们萧家还让这样的人嫁进萧家几十年。更可气的是我那弟妹居然赞同孔氏的话,你说这是不是要变天了,或者说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 潘氏当然认同齐氏的话,说周氏和孔氏这是在乱家。谁说的儿媳妇的嫁妆该由她自己说了算,既然嫁了人,要花陪嫁当然是要跟夫家的丈夫还有婆婆商量。 必须要提一句的是,潘氏在年轻的时候绝对不会认同齐氏的这种话,因为她也知道在那些开明一些的家族里面婆婆是不会插手管媳妇的嫁妆的,嫁妆算是嫁进门儿的媳妇的私人财产。但是呢,这样的开明的婆婆并不多见。主要是差不多人都爱钱,都有控制欲,故而婆婆侵占媳妇的嫁妆的事情也很多。她自己就没有碰上个开明的婆婆,自打嫁进萧家,她的婆婆,也就是齐氏就慢慢的把她的嫁妆都弄到她那里去了,她自己手上剩下的不到以前嫁过来的时候的三成。 这让她的儿子萧康也娶了媳妇儿进来后,她便也学着婆婆齐氏把儿媳妇沈氏的嫁妆弄了不少到手里。所以她从一开始的“受害者”变成了“受益者”,最后就也开始拥护婆婆齐氏的那种儿媳妇的嫁妆属于夫家的说法了。谁要是这会儿跟她说嫁妆是属于儿媳妇的私产,婆婆没权利管,她简直要跟那人拼命。 就像此时,她几乎蹦起来愤怒地斥骂孔氏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萧家的败家娘们儿。她这是在坏规矩,是在跟长房作对。要是让她的这种关于嫁妆的歪理邪说在萧家大行其道,那么她还怎么管儿媳妇,她这个做婆婆的还不如去做孙子算了! 潘氏向孔氏开炮了! 但是周氏却不认为潘氏这炮开对了,她认为这都是因为谢妙容这个三郎媳妇来到了徐州进了萧家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迷惑了周氏和孔氏,让她们着了她的道,才会一致支持起谢妙容来。 “难道她是个什么妖精变的?又或者那些会符箓之书的道人?”潘氏看向齐氏问。 齐氏若有所思的点头:“估摸着就是个妖精变的,道人倒是不太可能,也没听说她念经做法啊,可见是个妖精……” “那她真要是妖精,咱们不是都斗不过她么?” “斗不过她,咱们就请五斗米道的孙天师来收妖。” 潘氏没想到自己随便一说,她这个婆婆还真动了要请高人来收谢妙容之事。 她问齐氏:“阿姑真打算这么做?要是孙天师来瞧了说谢十五娘不是妖精呢,那我们不是要得罪她了么?” 齐氏阴阴一笑:“我还怕得罪她?你是没看到,她进了家门儿,咱们萧家内宅里头的天都要翻了。孙天师收不收得了咱们管不着,咱们只要让人都怀疑她是个妖精就行了……” 潘氏明白了,这是婆婆想要搞不利于谢妙容的舆论啊。都说众口铄金,只要造了这种谣出来,以后谢妙容的麻烦就很多了。 “阿姑,打算怎么做?” “我得好好想一想,让别的人来做这件事情。成了,咱们坐收渔利,败了,也拉扯不上咱们。” “阿姑,真是高明!”潘氏向齐氏竖起了大拇指。 “这个谢十五娘……我要她好看……”齐氏阴测测道。 不过齐氏打算怎么去陷害谢妙容,却说过了几日,二房克己堂那里又是换高足家具,又是修造浴室的事情传到了齐氏和潘氏耳朵里,两个人就又碰头了,说起这事情。 潘氏道:“二房三郎跟谢十五娘又在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事情,他们征得了二房老夫人的同意没?” “同意没同意咱们去看看就晓得了。其实啊,他们这么弄,倒是方便咱们下手弄点儿闲钱花。”齐氏笑着说。 潘氏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婆婆又在打什么主意了,既然克己堂在换家具,她们只要去转一圈,夸赞几句那些高足家具漂亮好看,她们也想要,到时候管谢妙容要上几套,不也就是上百金进账了么?” 她立即道:“那阿姑,我跟你一起去。” “好,咱们走!”齐氏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也难为她了,六十好大几的人了,一想起占便宜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足。 接着两人果然由一堆婢女婢妇去了克己堂,克己堂内,几乎所有的属于谢妙容和萧弘住的屋子全部换上了高足家具,床啊,桌子,凳子,书案,还有柜子以及椅子等。这些谢妙容自用的家具都是用紫檀做成,看起来格外高端大气上档次。 齐氏和潘氏还是头一次见到高足家具,而且她们看到的这些高足家具还这么漂亮。她们两人一边看这些家具,一边上前去摸一摸,闻一闻。两人惊奇于这些家具摸着手感好,闻着似乎还有淡淡的香味,于是两人终于明白为何高足家具这么贵了。对于那什么阿豆和阿虫介绍的这种家具便于起坐的功能倒是不那么在意。这些年来,她们都坐惯了矮足家具,让她们换个高足家具,她们还不习惯呢。 但是这会儿她们可不会说她们不习惯,不然就不能管谢妙容或者萧三郎要高足家具了。 恰好,她们来的时候,谢妙容不在,只有萧弘在。 萧弘见到来了两位长房的长辈,当然是出来迎着她们,带着她们去参观。又跟她们讲解每一种家具的用处。末了,还带她们去看阿橘安排修建的浴室。因为现在锅炉等都没有造出来,齐氏和潘氏当然无法想象为什么浴室里不用人,一拧个什么把手,就有热水出来了,这真得是变戏法好吗? 参观了浴室之后,齐氏和潘氏还真对谢妙容是个妖精变的这种想法有了些信心。因为谢妙容捣鼓这些东西哪里是该由一个内宅的女人捣鼓得出来的。不是有句话吗,其人智近妖,可见妖精在一般百姓的心里那是绝顶聪明的。谢妙容太过于聪明,有可能是妖精变的。而且就算她不是妖精变的,也被妖精附身了。 这下子,齐氏和潘氏对谢妙容的感觉有些奇怪了,她们又有点儿想占她的便宜,又有点儿怕她,颇有点儿火中取栗的意思。 “三郎啊,你这屋子里的家具我跟儿媳妇都很喜欢,你看……”齐氏向着萧弘笑着说话。 萧弘哪里能不明白长房这两位长辈的意思,从她们进院子开始他就明白她们为何而来了。 “堂祖母,堂伯母,你们若是喜欢,明日我就让人去徐州的谢氏宜家木器店让他们照着我这屋子里的家具给你们送两套来如何?” “哦……那就太好了!还是三郎大方!”潘氏朝着萧弘比起了大拇指,接着又加了句,“就是嘛,虽然说徐州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招牌上头写的‘谢氏’,可是谢十五娘可是嫁给了我们家三郎,三郎也有权力从拿里面的家具送人的,你说对不对啊,三郎?” 谢妙容要在跟前,肯定想给这潘氏一个黑脸,这都什么人啊,得了人的好处,还要外带着损你一把! 萧弘听了潘氏的话,难道还能说他没权利拿媳妇的木器店里的家具送人,他当然得对潘氏说:“堂伯母说得不错,我跟十五娘是夫妻,夫妻本是一家人,她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她的,不分彼此。” 齐氏听了笑起来,大声道:“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萧家的郎君,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夫为天,丈夫说了算!” 萧弘点头,陪笑。 这让屋子里站在一边伺候着的阿豆和阿虫眼里几乎冒火。两人都想着等到主子从孔氏那里回来,可要把今日齐氏和潘氏来又要占便宜要家具,又挑唆的话对她说。这长房的两个女人简直太讨厌了! 又说了几句话后,潘氏问萧弘:“十五娘怎么这会儿不在呢?去哪里了?” 萧弘:“去我阿母那里商量要种葡萄瓜果酿酒的事情去了。” “种葡萄瓜果酿酒?怎么一个徐州的给你们日进数十金的家具店还不够么,还要去弄这些事情赚钱?还把你阿母都给拉进去了,这是不是你那个媳妇的主意啊?”齐氏听了问萧弘。 萧弘道:“是她的主意,她说这样一来,可以给萧家挣更多的钱。” “给萧家挣?我看别不是又落到她自己的私房钱里去了吧。还有啊,既然是给萧家挣,又能拿出多少来交给萧家公中,落一些到我们这些没钱的萧家人手里呢?”齐氏问萧弘。 萧弘实话实说:“现如今正商量着呢,就算是要种下去葡萄也是来年的事情了,结了葡萄酿酒那更是后年的事情。至于真赚了钱,相信我娘子一定会给萧家公中交一些,让萧家整个家族的人都享受到好处。” 对于萧弘的答复,齐氏还是挺满意的,她倒是想不到,这一回来克己堂参观谢妙容和萧弘屋子里的家具,竟然能弄到两套家具在手,还能让萧弘说出来了谢十五娘跟孔氏的那种植葡萄瓜果酿酒的计划,这都还没开始种上呢,萧弘已经应承了要是赚钱了会给公中交些,到时候好让他们长房也得些好处。 如此会赚钱的谢十五娘,齐氏和潘氏都有点儿不舍得她是妖精了。 只不过,两人还想到,等到谢妙容真种上葡萄瓜果,也酿出了酒,到时候再请孙天师来对付她更好,那样一来,谢妙容完蛋了,但她的产业可就是完全落到萧家的手里了。什么木器店,还有葡萄瓜果园,以及那酿酒的作坊,都会属于萧家。只要属于萧家,她们这些萧家的族人就能得到好处。所以,根本用不着管她谢妙容的死活。   ☆、第227章 22.7 谢妙容从婆婆孔氏那里回到克己堂后,阿豆和阿虫就把今日长房那边的潘氏和齐氏过来不但要走了两套家具,还在萧弘跟前挑唆,说的那些损谢妙容的话对她说了。而且两人把萧弘的反应以及所说的话也小心翼翼的禀告给了谢妙容听。 阿豆说:“其实这些三公子所说的话奴婢跟阿虫真不想跟娘子说的,但是,不说,我们才是觉得对不起娘子。” 谢妙容知道她们两个是怕自己听了这些丈夫萧弘的话,会跟他计较,要是吵闹起来,那就相当于是在她们两个在挑唆他们两夫妻的感情。 “你们不说才是对不起我呢。”她微微一笑对阿虫和阿豆说,“放心,我不会跟郎君闹的,只是长房那两人我倒是没料到她们除了贪财以外,还有别样的心思,看来,我是要把她们放在心上才行了……” 阿豆接话道:“娘子,长房的两个女人可不是善茬,您可要防着她们在萧家给您使绊子。” 阿虫也担忧,说:“娘子,现如今您离开建康,离了娘家这么远,可要格外打起精神,应付那些对您打坏主意的人。” 谢妙容:“你们都能想到这些,我能不想到么?只是你们要帮我,我不在宅子里的时候,你们要耳听八路眼观六方,多留意各个院子里的那些人都在做什么?” 阿豆立马提议,要不让她去收卖些萧府里的人做眼线,这样也可以在那些别有用心想对付谢妙容的人做坏事时,提前通知她,那样她也可能早做准备。 谢妙容想一想,觉得这么做似乎有点儿奸诈了。但是,谁让她才到徐州萧府,就被人惦记上了呢。今日从阿豆和阿虫禀告给她听的话里头,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长房的那两位所谓的长辈对她的敌意,这敌意的来源大概是她们的贪婪太过分,遇到了自己这个不愿意容忍她们这种太过分贪婪的人,她们没法达到目的,于是就开始恨上自己了。 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谢妙容觉得自己对长房真还说得上大方的,从当初大堂嫂沈氏到建康来参加自己和萧弘的婚礼,她带着沈氏出去一日就花了上百金,后来又送了套价值几十金的高足家具。 到了徐州萧府后,萧弘为了萧康免于被其母责备,明明知道他们拿着先前得那一套高足家具卖出去换钱了,可还又给了他一套家具。 就这样,长房还想来打主意借数千金,说得好听是用来修什么老宅,那钱真交到她们手上了还能还吗? 自己不愿意被她们占这么大的便宜,于是她们就开始恨上自己,开始想方设法打击报复自己了。 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大概就是如此。 除了长房的两位新冒出来的对她有敌意的人,谢妙容想到这萧府里至少还有两个对她有敌意的人,就是成为了萧伦的妾的阿桃,还有成为了萧嵩的通房的阿竹。 阿竹她倒是暂时不用考虑,一是因为她服侍的郎君是萧嵩,萧嵩不过是个庶出的儿子,阿竹连萧嵩的妾都不是,也没有为他生下孩子,另外阿竹的干娘,同时是她姑姑的阿蓝,并没有跟着来徐州。她以前给阿蓝找的干儿子取了妻,现如今两夫妻把阿蓝当做亲娘一样服侍,阿蓝晚年有靠,她当然是不会跟着阿竹一起到徐州了。所以,阿竹就是个孤身的通房,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后援,就算她想做坏事对付谢妙容,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可那个成为了萧弘的长兄萧伦的妾阿桃就不一样了。就在谢妙容和萧弘到达徐州萧府的头一天,阿桃为萧伦生下了一个儿子,萧伦一高兴,就把阿桃从通房提成了妾。成为了妾,而且还为萧家绵延了子嗣的阿桃一下子就具备了对付谢妙容的能力。虽然她只不过是个妾,跟谢妙容这个名门谢家的嫡女不是一个档次上的对手,但是也备不住人家也使坏害你呀。 想到这些,谢妙容觉得自己也不能等这些想害自己的人杀到眼前了,她必须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才是。在这些想害她的人跟前安插眼线是很必要的一件事。要是她们不使坏,就当是收买眼线的钱白花了,再说了,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比起一出手给长房的白眼狼就是几十金,反而招她们恨,一年在眼线上花的钱还不及给她们的一半,谢妙容宁愿把钱花在这上面。如果那些想对付她的人要使坏,收买的眼线说不定就能起点作用,掌握对手的情况对谢妙容来说想当重要。她也不是圣母白莲花,谁对她不好,想害她,她还客客气气,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所以,她接受了阿豆的提议,并且让她去办这收买眼线的事情,她特意提到了长房那边,阿桃那边,以及阿竹那边。这几个地方务必要收买到眼线,至于府中其他人暂时倒不用着急,特别是她婆婆还有老祖宗周氏那里,她让阿豆别去收买眼线。因为若是这个收买眼线的事情暴露了,只要不牵扯到她婆婆还有周氏,就不会造成太恶劣的影响,能有转圜的余地。 阿豆答应了,自去办事。 谢妙容就去了书房见萧弘。 萧弘送走了长房的潘氏和齐氏后,就去书房里看棋谱,自己对局打发时间。见到谢妙容进书房里来,他让谢妙容坐下,陪着他把没有下完的棋给下完。 谢妙容在他对面坐下,拿起棋子下了几颗后就说:“我跟阿姑已经商量好了,明日我会跟着几个庄头去看地。” 萧弘“哦”一声,随意道:“今日长房的堂伯母和堂祖母过来看我们的高足家具,她们很喜欢管我要,我就答应给了她们两套。” 谢妙容:“就这些……她们没有说别的什么?” “别的……”萧弘忽然想起了潘氏说的那什么“夫为天”的话,就猜测是不是谢妙容回来听院内的婢女们说了些什么有点儿不高兴了。就忙扔了棋子,一伸手抓住谢妙容的手笑道,“十五娘,别听那些有的没的,我跟你讲,当时我也只能顺着她们的话说,我只不过图个面子而已,里子么,都听你的,你说了算。” 谢妙容噗一声笑出来,不得不说,萧弘说出这种话来她爱听。她也明白很多男人都是面子观念重,也就图个嘴痛快,其实心里不那么认为。 “你说这些话是真心吗,别不是光图逗我高兴吧?”谢妙容反问他。 萧弘呵呵一笑,道:“绝大多数都是真的。” “这话实在,我喜欢。说说我的意思吧,我不介意在外人面前吹牛说你媳妇如何怕你,你就是天,我就是地。但是在家里,我希望你爱我,我爱你,你敬我,我也敬你。” “哎呀,知道了,你都听你说多少回了。我记住了。不用说了。来,下棋,下棋。” 谢妙容睨他一眼,摇摇头,拿起一颗棋子,放了下去。 —— 二房这边萧伦和曹玉仪所在的宁康居正房的西堂内。 曹玉仪的心腹婢妇阿桐正在小小声跟她说话:“驸马爷又去东跨院了,说是看小公子去了。” “小公子就那么好看,他怎么不来多看看大郎呢,见天往那个狐狸精那儿跑,亏得她还在坐月子,不然……哼!”曹玉仪染了丹蔻的长指甲掐进掌心,咬着唇道。 “长公主,奴婢看,您别跟那狐狸精置气,被气着了划不来。你就让她得瑟几日,等到小公子足月了,就把他给抱过来由你养着,到时候看她再怎么得瑟?”阿桐建议道。 “我养她的儿子,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我真讨厌带孩子,你看,我这里两个,虽然说平日有|乳|母管着,可我也得操心啊。” 看到曹玉仪皱眉的样子,阿桐又说:“那阿桃生的小公子,长公主一定要抱过来养才行。您不想也得想,阿桃生的郎君虽然是庶出,可是长大了后,嫡出和庶出的公子还是要比谁会读书,谁会做官,嫡庶的身份倒不是紧要的。要是小公子是个会读书,会做官的,那将来阿桃还不得从草鸡变成凤凰啊?您说,她要是母以子贵,以后能把您这正妻当一回事么?可您要是把小公子抱过来养了,小公子长大了就会跟您亲,就算有出息也会只认得您这个嫡母,就没那个阿桃什么事儿。退一步来说,就算小公子没什么出息,只要他在您手上,阿桃那个贱人她敢跟您做对吗?以奴婢观察,阿桃可是个不简单的主,长公主一定要把她给制服,握在手里。” 这番话把曹玉仪给说动了,沉吟一番,她说:“那好,就依你说的办。我这就去跟阿姑说一声,就说我喜欢小公子,等到他满月后,就抱到我这里来和我的阿崆一起养。” 阿桐:“就这么办。” 曹玉仪这才觉得心情好些了,她眉头舒展开,要了一盏茶开始慢慢吃起来,吃了两道茶,她叫婢女去东跨院,叫丈夫萧伦一会儿过来吃晌午饭,她叫小厨房做他爱吃的酱鱼酱鸭子。 婢女应了,掀开帘子自去了。 东跨院,阿桃的卧房里,萧伦坐在阿桃躺着的床边,手里一边抱着小儿子逗他笑,一边不时跟阿桃说上两句话。 阿桃忽然提起了听说谢妙容那边的院子里又要修造浴室的事情。 萧伦一听,就问她:“你也想要修造一个么?” 阿桃摇头:“我才不想呢,因为啊,我可不想拘着郎君,不让郎君收通房纳妾。” 萧伦问:“我就不懂了,这修造浴室和收房纳妾有何关系?” 阿桃噗一声笑出来,接着才说:“所以,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心就是不细呢,更可怜三公子被谢十五娘哄骗得那么可怜。”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三弟。”萧伦不快道,他皱着眉看向阿桃,连儿子也不逗了。 阿桃收了笑,说:“那我就说给你听吧,你听着,你也晓得那个浴室修成了,做主子的在浴室里面一拧把手,就会出热水。既然主子在浴室里面都可以自己动手用热水了,那就不需要让奴婢进来服侍洗浴了。那么不要贴身服侍的奴婢了,还收通房来做什么。既然通房也不需要了,妾又从哪里来呢?除非是郎君自己去找,可要是平日郎君忙,哪里顾得上这头,日子一长,不就是没有妾,也没有通房呢。所以啊,我说三公子可怜呢,他被自己的娘子给骗了,还以为修建浴室真是图方便呢,谁想却是她娘子的固|宠|得手段。不信,你看看,三公子成亲这一年多来,可收了一个通房一个妾?” 萧伦听完,愣了一会儿,才恍然道:“果然如此,没想到谢十五娘心思这般灵活,她修建浴室居然是为了让我阿弟不收通房,不纳妾。不行,我得去跟我阿弟说,让他快别让他娘子修那个浴室了。那浴室活生生是要把他给拴在谢十五娘的裙带上嘛!” 阿桃笑着赞成:“谁说不是。” 心里却在想,谢十五娘,这下我可逮着机会“报答”你了。你等着吧,以后还要“报答”你把我从三公子身边赶开,别以为你的如意算盘谁都不知道…… 后来,萧伦跟着来传话让他去正房吃饭的奴婢回到正房,跟着曹玉仪吃了饭后,他果真去找萧弘去了。 萧弘那天在外书房,跟祖父和父亲等人正在说起建康朝堂上的事情。 原来,建康前日传出来消息,说是睿王曹焕已经禅代小皇帝曹奇为帝,曹奇依然去做他的桂阳王,遥领桂阳。 曹焕改元为元新,大赏拥戴他为帝的功臣,特别是王家还有卫家,另外还有袁嵘以及阮献得到了重用。袁嵘被封为豫州刺史兼震威将军,阮献则是被封为侍中。 萧弘就感叹:“没想到睿王的动作这样快,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顺利就禅代成功了。” 萧裕说:“没什么奇怪的,谢家远离了朝堂,失去了豫州,鄱阳王废为庶人,原先的后党,还有庾太后所在的庾家的势力都衰微了,睿王独大,他不禅代称帝,皇室曹家真还没有比他更合适做皇帝的了。” 萧弘道:“只是如此一来,他虽然独大了,但是没有强臣强藩屏蔽建康,袁嵘做了豫州刺史,豫州那地方以前可一直是谢家的地盘,豫州的北府军的将领们是不是会听袁嵘的话还难说。我就担心荆州那边的桓家会有异动。不知道桓郎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按照孙儿对那个桓郎的了解,他可是胆大之徒,说不定他会趁着这一次的机会动手反叛也说不定。” 萧裕点头:“三郎考虑得当,那么咱们也要准备起来才行。” 萧弘问:“不知道阿翁打算怎么做?” 萧裕摸着下颌花白的胡须,慢悠悠说:“你们这两日都给我回去军队里面领军,把咱们的兵马操练起来,咱们静待时机,坐山观虎斗,到时候得些渔人之利。” 萧咸在一旁问:“阿父不打算帮睿王了么?” 萧裕没答话,萧弘在一边插话:“阿父,难不成你看不出曹家除了睿王已经再没有合适的人称帝了吗?要是睿王都坐不稳帝位,曹家的运道也就到头了……” 萧咸一楞,随即立即明白儿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他犹然不敢置信地问:“难不成已经到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的时候了?” “不好说,不过,天予之,不取必遭天谴。”萧弘道。 萧裕抚掌而笑,看向萧弘道:“真是我的好孙儿,好一个,天予之,不取必遭天谴!” 书房里祖孙三代都笑了起来,此时,恰恰萧伦走了进来,听到祖父,还有父亲和弟弟都在笑,就忙问有什么好事,大家笑成这样。 萧裕便让长孙坐下,接着把刚才的话都说给了他听,萧伦听完也是摩拳擦掌,说:“闲了好久了,这下可有事可干了。我就求佛祖保佑,让那桓郎向曹焕发难,哈哈哈哈!” 祖孙四人接下来又说了会儿话,萧裕就定下来明日将萧家所有的成年男子们都叫到一起开个动员大会,让他们都到军中去做事情,准备着大展拳脚。接下来,萧裕留儿孙们吃了晚饭,才放他们回去。 萧伦和萧弘喝了酒,勾肩搭背的回屋去。 “阿弟,我有一言想对你说,不知道你想听不?”萧伦还没忘记来找弟弟萧弘的目的呢。 “是什么,大哥尽管说。”萧弘道。 萧伦:“我说了你可别生气,须知,这也是我这当大哥的为了你着想,毕竟你是我亲兄弟,我不想你连男人正当的享受都没有。” “你说啊,到底什么事?”萧弘停下脚步问萧伦。 “那我就说了。你们院子里是不是在修什么浴室?这浴室还是弟妹让修的?” “对啊,以前在建康不是也修了么,你跟大嫂的屋子里不是也有一个?有什么问题么?” “我们屋子里的就没问题,你屋子里的就有问题了。” “怎么说?” 萧伦于是就把阿桃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了萧弘,然后说:“这我可是为了你好,我劝你回去别让修那个什么浴室了,那东西修起来了,你就别想有通房和妾了。难不成你这辈子打算只睡弟妹一个女人?” 萧弘没有回答萧伦的话,只是说:“大哥这些话是谁对你说的?我看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在建康也用了那浴室,挺好使。这一次,是我让修的,在建康用惯了浴室,回来这里没有不习惯。而且啊,徐州的冬天可比建康冷,趁着这夏天赶紧修好,等天凉了就能用了。还有啊,阿婆说她那里也要修呢。大哥,你要不要修,要修提早打招呼啊。你不知道那烧水的锅炉可要拿铁水铸,得费些功夫呢……” 萧伦吃惊地望着弟弟,半响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说:“阿弟,你到底有多喜欢谢十五娘,肯为她如此……” 萧弘:“不知道,至少我知道,暂时,最近,我不想除了她以外别的女人。再说了,我都还没有让她给我生出孩子来呢,我还明白一点儿,跟别的女人我不想生孩子。” 看着还呆呆的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的大哥萧伦,萧弘给了他胸口一拳,说:“还走不走,不走,我先走了,天晚了,我得快点儿回去办正事儿!” 说完,扔下萧伦大踏步走了。 “哎,等等我,阿弟!”萧伦紧跑几步,追上了萧弘,两兄弟说说笑笑并肩回去。 萧弘回到克己堂,径直入屋里,大声嚷嚷,叫奴婢们赶紧准备水,他沐浴了要睡觉。谢妙容吃罢饭,正在内室里穿着寝衣,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写写算算。见到萧弘这样,就笑话他是不是哪里捡钱了这么高兴。 “也只有你这财迷捡钱才高兴,像我这等男子当然是捡到了天下才会高兴!”萧弘一屁|股坐到谢妙容身边,一伸手把榻上的小几上的茶壶提起来,灌了半壶,然后才擦一擦嘴放下了茶壶。 谢妙容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又见他这样喝水,就问他:“晚上喝了不少酒?” 萧弘:“是啊,跟我阿翁,阿父一起喝的。明日开始,我就得忙了,说不定,以后一年半载都得忙。”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建康那边传回来消息……” 萧弘把从祖父那里听到的睿王曹焕禅代为帝,改元为元新,以及封赏功臣的事情都对谢妙容说了。 “袁四郎做了豫州刺史?这……”谢妙容听到袁嵘的事情就格外关心,因为牵涉到她二姐。 萧弘笑:“这真是让人想不到吧,不过,你还别说,现如今睿王手下,就还只是袁四郎是个会带兵打仗的人。至于桓溪,虽然是他带着袁四郎投到睿王那边的,但是因为他姓桓,曹焕不可能重用他。倒是袁四郎,因为出自一流士族袁家,重用他也能让袁家为曹焕所用,所以让袁四郎做豫州刺史对曹焕来说也算是一步好棋。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被他重用的袁四郎竟然是被他打压的谢家的女婿,而且袁四郎做刺史的地方正是谢家盘踞了十几年的地方。不过,袁四郎做了豫州刺史对我们萧家也是好事。毕竟他跟我算是连襟。” “连襟?难不成你想拉他联手?”谢妙容问。 萧弘刮下谢妙容的鼻子,道:“真是鬼灵精,我透了这么点儿话出来也能让你猜着。” 谢妙容继续问:“难不成萧家想要逐鹿天下,只等天下大乱?”   ☆、第228章 22.8 “我祖父有这个意思。”萧弘回答的比较含蓄。 谢妙容盯着他:“我看你也有这个意思……” 萧弘搓一搓鼻子,不否认,扔下了一句话:“天予之,不取必遭天谴。” 谢妙容放下笔,抓住了他的手握在手中,问:“你可有把握?你要知道,若是野心和实力不相匹配,那可是会招祸的?” “你对为夫就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萧弘反问道。 谢妙容抿抿唇:“我当然认为你能干,但是改朝换代之事,除了有实力,还要有运气。还有你要去做什么,我当然支持你,只是你要小心……” 萧弘用力反握下她的手:“放心,我会小心的,我们都还没有孩儿,我可要使把劲儿,十五娘,要是在我出征前,你能怀上,我就能安心地去打仗了。” “你这坏人,我怀上了,你上战场了,那不是折磨我么?一方面要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一方面还要想着你。”谢妙容嘟着嘴不满道。 “可我要是想着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心里就会特别踏实,在外面也会特别小心,我还想着要回来看你还有孩子呢。”萧弘动情地说。 谢妙容心中感动,放下了手中的笔,下了榻,穿上木屐,拉着萧弘的手柔声说:“今晚,让我伺候郎君沐浴吧……” 萧弘乐了:“那敢情好,走!” 两夫妻遂手拉着手进入净房。 —— 第二日,萧家的家主萧裕召集了萧家所有的成年的男丁们到他的外书房开会,宣布了朝廷的一些新动向,就是曹焕禅代称帝,以及萧裕让萧家的成年的男丁们都到军队里面去做事。 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有长房的萧康说他的祖母还有母亲不会同意他去萧家的军队里面做事情,因为长房三代单传,他到军队里面去,万一出了事,那他们长房可要绝后了。 萧裕听了,只管摇头,问萧康:“你不想到我萧家的军队里去做事获取功名,那你想做什么?” 萧康说他只对做买卖有点儿兴趣,除此以外对什么都没兴趣。如果说非要让他为军中做事的话,他倒可以帮着去采买下军需物品,比如说军粮,还有马吃的草料之类的。 萧裕无奈地看向长房这个没什么用的堂孙,差点儿想说他怕是对做买卖也没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吃喝玩乐,以及怎么弄钱花。军需采购可是军队后勤大事,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像萧康这么个不着调的,谁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呀。 于是萧裕叫他回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毕竟长房就他这么个独苗。真要好心地把他给弄到军队里面磨练一下,要是他磕了碰了,回头他祖母和母亲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若是伤了,准是要来找他闹的。说实话,他真得有点儿可怜他已经死去的大哥的子孙怎么成了这样,一点儿没出息的样子,哪像是萧家的子孙。像他自己的儿子孙子,哪像萧康那个样子。 萧裕又想到也许萧康没出息,只知道吃喝玩乐也好。万一,将来朝局真像昨日他跟儿子孙子们议论的那样,荆州的楚王桓朗向曹焕发难,两强相争,他们萧家坐收渔利,说不定这半壁江山落到萧家手里了呢。那么一个没有出息的长房子孙才是最符合他的心意的。他萧裕若是取了江山,肯定是要传给二房的子孙的,要是长房偏弱,那才是最好的,至少对自己的子孙少些威胁。 想到此,萧裕还拍了拍萧康的肩膀说:“长房就你这点儿血脉,大郎的确是要好好在家孝顺你阿婆还有阿母,这军中说不定就有什么事儿发生,像你这样文弱之人的确是不合适去军中……你这就回去吧。” 萧康应了声“好”,自己先出了书房回去了。他那边娇|妻美妾伺候着,天天在温柔乡里,没钱了,手一伸,管他阿母要就是。虽然她阿母把钱管得紧,但是也禁不住他伸手要,顶多念叨他两句,还是会给他钱花的。 这么舒服的日子,他哪里想去军中吃粗茶淡饭,跟那些粗野的军汉在一起。 萧康走了,二房的男人们继续议事,萧裕就把儿孙们要去军中做什么事情都给安排下去,萧弘跟他大哥一样在军中任了五品的将军负责带兵,操练兵马。 翌日,萧家二房的男人们就忙起来了,天天早出晚归的。 谢妙容呢,也忙,忙着去把跟婆婆孔氏商量定下的事情一件件的落实。天天坐了刻有萧家族徽的马车出去挑选那些合适种植葡萄和瓜果的土地,再到现场去规划这些地上头哪里要开渠,哪里要种什么,林林总总,一忙就是一个多月,直到进入了八月,种植的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八月秋风起,天气凉了,谢妙容那边的逸安居的浴室修建好了。就在阿橘负责修建浴室的时候,谢妙容跟萧弘商量了将原先的有些古板的克己堂的匾额给换了,换成了两人都喜欢的“逸安居”。逸安两字包含了安逸和平安的意思,这都是谢妙容想要追求的。人嘛,活一世能有这两样已经算是难得,至于什么大富大贵,谢妙容没有想过。 逸安居的浴室修建好那一日,二房的老祖宗周氏亲自来参观了,边上陪着儿媳妇孔氏和殷氏,还有几个孙子媳妇,曹玉仪,谢妙容,宗姿言,张巧言等。 当然,长房的齐氏带着儿媳妇潘氏,还有孙子媳妇沈氏也来凑热闹了,她们主要是来看这浴室是否也会让她们看到占便宜的可能。 周氏在谢妙容的讲解下去参观了锅炉房,又到里面的浴室里面去试了试拧开把手就来热水。谢妙容跟她说这热水可以调温度,冬天让锅炉房烧得热些,夏天就水烧得温些,水量足够夫妻两人洗浴,而且随时都有热水。这个浴室到了冬天特别好使,因为不用开门让奴婢门内送水进来,所以屋子里的暖气不会因为开门而跑出去,对于孩子和老人来说特别好,绝对不会因为冷气钻进屋子而受寒生病。 曹玉仪就说她在谢妙容这边动工后,已经让阿橘帮着在她那边修了四个,一个自己的正房用,另外三个则是修到了三个孩子的屋子里。她在建康已经用过浴室,觉得特别好使,所以在谢妙容这边的浴室开工后,她那边也紧跟着动工了。估计着再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全部完工了。 孔氏也在一边说这个浴室挺方便的,建议婆婆周氏那边也修上一个。 其实她一早就想在自己那边的屋子里修一个呢,徐州这边的冬天可比建康那边冷多了,可是碍于婆婆周氏都没有点头乐寿堂修一个,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不能越过婆婆去。至于曹玉仪这种孙媳妇好歹还有个公主的身份在,她倒是不太用顾忌周氏的。而且因为周氏对孙媳妇们倒还亲切,就让曹玉仪没什么负担请阿橘过去帮着修了四个浴室。 本来曹玉仪自己用一个,还有她自己生的两个孩子各一个,一共是三个。但是她最近把阿桃的小公子抱去她那里养,所以又修建了一个。美其名曰,要一碗水端平,她的两个亲生的是孩子,从阿桃那里抱过来养的也是孩子,她都疼。 说起抱走阿桃生的孩子,曹玉仪还要觉得心中快意。到底是把这一年多来因为那个狐狸精生的闷气给出了。她是让阿桐在阿桃给小公子庆祝满月后第二天去抱走孩子的。阿桃当时哭得死去活来,阻挡着阿桐不让她抱走孩子。阿桐就对她说这是夫人同意了的,而且还指责阿桃不知道好歹,别的妾就算想把孩子给长公主养还求不来呢,就她哭哭啼啼。 阿桃慌了,让人去找萧伦,告诉他长公主要抢走她的孩子。谁知道萧伦来了跟阿桐说的话一样,他也认为小公子由长公主养,以后身份更高。所以,走上前去把小公子从阿桃怀里给夺过来,交给了阿桐给抱走。 等到阿桐抱着小公子一走,阿桃就拉着萧伦,嚎啕大哭,说这是长公主心黑,要她的命。 萧伦不耐烦,给了她一耳光,说她一个妾怎么能够如此说长公主,这是以下犯上。他还说小公子也是他的儿子,可不是阿桃一个人的。他这个当父亲的有权决定儿子跟谁,他还骂阿桃,不要做梦让自己|宠|妾灭妻,要是以后她不尊重长公主,他就再不上她这屋子里来。 这话把阿桃给吓住了,她没想到萧伦会这么说。很显然,萧伦虽然好|色,但还远没有到色令智昏的程度。充其量,萧伦跟其他世家大族的男子差不多,有几个妾和通房,心中知道妻贵妾贱,所以,想要用美色吸引他,做出对正妻不利的事情,甚至想要中伤正妻都是不容易的。 心里有了这个判断后,她也就慢慢不哭不闹了,只说她舍不得孩子,孩子是她身上的肉…… 总之她一个劲儿地流眼泪,脸上都是悲伤不已的表情。萧伦看了,就也软了心肠,告诉她,她还年轻,以后还可以生。若是她以后还能生下第二个孩子,就留下给她养。 阿桃拉着他,问他说话算数不。 萧伦说当然算数,在这个家里,他说了就算。阿桃这才渐渐的收了泪,转而让萧伦坐下,她去亲自捧上茶来,请他饮茶。 阿桃当着萧伦说她方才说话过激了,对长公主多有冒犯,还请萧伦不要记在心里,特别是不要对长公主说。 萧伦点点头,说:“以后都要在长公主跟前恭敬些,不要再如同以前。” 其实萧伦心里明镜似的,长公主要抱走阿桃生的小公主的目的,他也很明白。可是他还不点破,也不阻止。他也认为阿桃对长公主有些不敬,仗着自己这一年多对她|宠|爱有加,就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阿桃的身份不过是个身契都还在萧家手里的奴婢,就算她抬了妾,可依然还是个贱籍。就凭她这样的也敢跟长公主叫板?长公主再怎么样,就算皇室曹家再衰微,可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血统上比阿桃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以前利用阿桃打压长公主的傲气,自从到了徐州以后,他明显的觉得长公主的傲气都没剩下多少了,想反,她看起来还有些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让萧伦忍不住有些担心起她来。 所以,这一次阿桃生下儿子后,长公主要抱阿桃的孩子过去养,他也就同意了。萧伦认为,长公主抱走了阿桃的孩子过去养,对于让阿桃知道收敛下自己那种略显得有些嚣张的气焰大有好处。 他萧伦可不会让自己的后宅里面妻妾贵贱不分,也不会让别人说他|宠|妾灭妻。 阿桃既然低头了,萧伦也就不疾言厉色骂她了,安慰了她几句,就以他公务繁忙离开了。 他一走,阿桃又哭开了,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放声大哭,而是扑到床上拿被子蒙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死过去。 长公主让人抱走她的才满月的儿子,对阿桃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她哭过了,就发誓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跟长公主过不去,都要报这个夺子之仇。 就在谢妙容的浴室修建好之后第二天,她去了长房院那边溜达,假装逛着逛着不小心逛去了沈氏那边。沈氏那时候正在院子里看奴婢们搬些好看的金菊进来,见到阿桃闲闲的走来,就招呼她一起看花。 阿桃身后的小婢女提着个竹篮,里面是一些时兴的点心,阿桃就请沈氏吃点儿,说这是才让人从徐州最有名的点心铺子买的。沈氏是个爱占小便宜的,见有点心吃,便让阿桃进屋子里去坐着说话吃茶。 两人进屋子里后一边吃茶一边说起来话来,沈氏就提到了昨日她跟着婆婆等人去二房那边谢妙容所在的安逸居看到的那奇怪的浴室。她说,其实她也很想建一个在屋子里,但是她的婆婆都没有表态,她也不敢去要求修建一个。她还说,要是她去要求谢妙容修一个,肯定是不用给钱的。 阿桃自打谢妙容和萧弘搬来徐州后,他们那边的事情她可没让人少打听。在她的心里,萧家有两个人都是她必须要对付的仇人,一个就是谢妙容,后面一个就是曹玉仪。 她今日假装来长房这边逛,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是带着目的来的。谢妙容到徐州后,跟长房产生的矛盾她也打听到了许多,她非常明白像是长房这边的几个人的尿性,她们就是属于升米恩斗米仇那种人。既然她们恨上了谢妙容,成为了谢妙容的敌人,那么她们也就相当于成为了她的同盟者。所以,她觉得有必要跟长房来往搞好关系。而长房这边就沈氏年轻些,她觉得容易搭讪,故而就来找沈氏了。 听完沈氏那羡慕的话后,她说:“嫂子还不晓得吧,那浴室可是谢十五娘用来固|宠|的……” “固|宠|?”沈氏一听非常吃惊,看向阿桃问,“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桃就把曾经对萧伦说过的话告诉了沈氏。 在这之前,她告诉了萧伦那浴室是谢妙容用于组织萧弘纳妾和收通房的事情后,过了一段儿日子她也旁敲侧击打听了下萧伦可对萧弘说了。不想,萧伦垮下脸,让她以后别再管这事儿。阿桃也不明白为何萧伦突然不高兴了。但是她可没有放弃拿浴室这事情做文章给谢妙容下绊子。 萧伦那里不能达到目的,她就想到了长房这些人,所以这会儿在沈氏跟前重提旧事。 沈氏听完了阿桃所说,恍然大悟道:“你还别说,那浴室真得有固|宠|的作用。只是我那三弟也太老实,就这么被谢十五娘给哄了。且不说这个,单拿谢十五娘想霸着三弟,不叫他纳妾,这在咱们萧家就行不通,这事情我得跟阿姑好好说道说道,让她把这个说给二房的老祖宗听一听。” 阿桃笑了,说:“嫂子说得甚是,萧家没有郎君不纳妾的,谢十五娘那么做的确是在坏萧家的规矩,这事儿长房的老祖宗可不能不管。” 能拿到谢妙容的把柄对付她,沈氏那是相当的高兴,当下就跟阿桃热络起来,请她没事儿多过来逛一逛。阿桃当然是笑着答应了。临走之时,她让小婢女把那一篮子的点心都留给了沈氏,然后满心欢喜的回去了。 沈氏在阿桃走后,当晚去婆婆潘氏跟前请安时就把她听到的这浴室的固|宠|作用对潘氏说了。潘氏听完,很是高兴,她说:“这可抓到谢十五娘的把柄了。” 接下来,她立即带着沈氏去见了齐氏,对齐氏说了儿媳妇沈氏刚才对她说的话。 齐氏听完,眼睛都亮了,她说:“这一回可能好好让她吃一壶了,在我们萧家,她还想霸着萧家的郎君,坏规矩,这可不行!再说了,她跟三郎成亲一年多,肚子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居然还不让三郎纳妾收通房,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作为萧家长房的当家人,我可不能容忍谢十五娘此种行为!” 潘氏和沈氏自然是在一边大声赞同。 次日,齐氏就过去找周氏说话了,她说:“三郎被谢十五娘给骗得好狠,我不能眼看着三郎无子。” 周氏不解地问她,这话怎么说。 齐氏就说谢妙容修建浴室,不让奴婢进去伺候,萧弘就没有机会收通房和纳妾,所以那浴室是谢妙容用来固|宠|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周氏应该让人将谢妙容和萧弘那安逸居的浴室给拆了。并且,应该为了惩戒谢妙容,立即给萧弘纳几个妾,阻止谢妙容的这种不当的作为。她还说,明明谢妙容跟萧弘成亲一年多,肚子里还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竟然不觉得羞愧,主动给萧弘纳妾,却反而借着修建浴室,让萧弘没法子接触更多的年轻的婢女,这是要让萧弘无后,这种行为孰可忍孰不可忍。她作为长房的当家人,无法容忍萧家的子孙被这种女人算计而无后! 周氏见齐氏完全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她越这样,越让周氏怀疑她说这些话的目的。之前,因为齐氏向谢妙容借钱,没有借到,所以长房对谢妙容有了意见,周氏也很明白。 所以,她认为齐氏说的这番话有夸大之嫌,其目的有点儿公报私仇。 尽管她也不能容忍萧府里哪个女人霸着萧家的郎君,不让郎君纳妾收房,不利于萧家子孙开枝散叶,但是齐氏太正气凛然了,周氏在接受她的意见时候就打了折扣。她怕自己上了齐氏的当,对那个她还算喜欢和看得上的孙媳妇造成伤害。 “堂嫂,我觉着吧,谢十五娘修造的那浴室也确实方便,不至于全部像你说的她是用来固|宠|,不让三郎收通房纳妾的。再说了,三郎跟她成亲不过一年多,这纳妾似乎也早了点儿。毕竟十五娘都还没怀上孩子,要是主母都没怀上孩子就纳妾,这种做法不太妥当。” 周氏的意思是大家族的郎君娶妻后,必须要正妻生下第一个孩子,甚至是嫡长子,然后在纳妾生下庶子和庶女才是妥当的。 “弟妹,你就没想过谢十五娘跟三郎成亲一年多,肚子里都没消息,没可能是她不能生吗?按说,凡是成亲一年多的,这早就还有信儿了。”齐氏反驳道。 “这……”周氏想起来谢妙容身体健康,身材矫健,不是那娇娇弱弱的女郎,这样的身板儿,成亲一年多没坏上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而且她看萧弘平时和谢十娘在一起都是有说有笑,看起来很亲密很恩爱,所以他们的夫妻生活应该是没问题的。既然这两方面都没问题,但是谢妙容却硬是没怀上,难道真像齐氏说的那样,谢妙容是在妇科上有问题,所以始终没怀上。 要是这样的话,那可就麻烦了。别的不说,先就要找妇科的郎中来替她瞧,替她治病。若是瞧了治了,还是怀不上,那就必须要给三郎纳妾收房,让三郎能够绵延子嗣。 想到此,她说:“堂嫂,这事儿我知道了,你说的那些也有理。谢十五娘那里,我会亲自过问。你放心,三郎是我最爱的孙子,我当然要为他做主,萧家别的郎君有妻有妾,他当然也该有。至于这何时纳妾,何时收通房,还得看一看。” 齐氏不满道:“如此说来,弟妹是不打算拆掉三郎夫妻那院子里的浴室了?” 周氏:“何必拆呢,你看二郎那边院子可是修了四个浴室,但是二郎不是也有妾,也有通房么?所以,这纳妾收房跟浴室没多大关系。就算十五娘那院子有一百个浴室,三郎该纳妾还不是一样纳,该收房也一样收。我都跟你说了,三郎纳妾收房的事情我会亲自管,绝不会让十五娘坏了我们萧家的规矩的。”   ☆、第229章 22.9 周氏在齐氏来说了那浴室固||宠||的话之后,第二天在孔氏带着谢妙容等孙媳妇来请安之后就把孔氏给留下来了。她把昨日齐氏说的话说给了孔氏听,问她是怎么想的,孔氏沉默了半响道:“此事我会去与十五娘谈,至于那纳妾之事还是往后放一放的好。我想,先请徐州这边有名的妇科圣手来替十五娘瞧一瞧,若是真有什么的就赶紧治。毕竟她是三郎的正妻,她没有生下嫡长子之前就纳妾不太好。还有纳通房,我会问一问三郎的意思,若是他有这个意思,我就会在我身边的奴婢里头选两个摸样脾性都不错的送过去。我送的,十五娘也不敢说不接受吧。” “如此也好。那这事情就交给你去办,毕竟你是三郎的阿母,是十五娘的阿姑,由你来管合适些。先前我那样答应大堂嫂,也是为了不叫她再在这里纠|缠。”周氏道。 孔氏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堂伯母对此事也是太过热心了。不过,还是要多谢她如此热心,不然也许我的孙子就会晚几年来也说不定。” 她的言下之意是齐氏来提醒了自己也算是好事,至少她可以去叫郎中来替媳妇瞧瞧,要真是有什么病的话就早治疗,以免耽搁了生孩子。不过,她也是瞧不上齐氏,凭什么自己儿子纳妾收通房的事情她要跳出来管,她是个什么心思别以为被人不知道,不过是想要报复十五娘不借钱给她。就冲这一点儿,孔氏就觉得自己不太能如同齐氏想的那样,真得去针对儿媳妇做什么事。 而且她觉得谢妙容这个媳妇很能干,能给她带来大笔的收入的媳妇谁不稀罕呀。 周氏:“她打什么主意谁都明白,好了,不说她了,你接下来就按照你想的去办。” “是,阿姑。”孔氏答应。 从乐寿堂出来,孔氏也不耽搁,直接就去了安逸居找谢妙容说话。 她直接问谢妙容是不是妇科上有问题,所以成亲一年多来肚子里都没有消息。 谢妙容啊一声,忙摇头说自己身体好好的没什么问题,至于一直没怀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会儿她真是有苦难言啊,明明她的身体是没有问题,但是她说的和事实没怀上并不相符,只能说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孔氏听了就说:“那么,我这就让人去请我们萧家熟悉的专给妇人瞧病的郎中来替你瞧一瞧吧。” 谢妙容只得答应,反正她身体没病,也不怕瞧郎中,况且,她也知道这是婆婆一番好意,她这个媳妇没有拒绝的道理。 孔氏从始至终半句浴室的话都没有提,面对眼前这个儿媳的时候,她硬是没舍得开口。她想得是慢慢来吧,她希望谢妙容怀上孩子,再生下嫡长子,再提什么给三郎纳妾的事情。萧家的郎君都有个纳妾的规矩,希望谢妙容不要做那个破坏规矩的人。 至于给儿子通房的事情,她还得先问一问儿子的意思,首先是他有没有自己瞧上的人,若是有就让他收他喜欢的好了。 次日,她派人去请的萧家在徐州熟悉的专给妇人瞧病诊脉的郎中就来了,这郎中姓许,是个给妇人瞧病三十多年的老郎中,在徐州很有名气。 孔氏亲自在一边瞧着,看许郎中到底会给儿媳妇诊断出什么来。 许郎中给谢妙容诊脉,约莫有一刻钟,他就收回手,向着孔氏道贺说:“恭喜夫人,您的媳妇已然怀有身孕了……” “什么?”孔氏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躺在床上帷帐之后的谢妙容也给吓了一跳,竖起了耳朵听外面的许郎中怎么说。 许郎中捋着下颌稀疏的花白胡须说:“老夫敢肯定,这位诊脉的小娘子的确已经有身孕了,大致有两个月了,不会错。” “哎呀,这,这真是太好了!”孔氏拍着巴掌笑起来道。 她万万没想到,本来是请这个许郎中来替儿媳妇瞧一瞧身子可有什么妇科的毛病没有,最后却诊断出这么个结果来。儿媳妇不但没毛病,还怀上了两个月的身孕。这简直是让人太吃惊,也太高兴了。 在帷帐后的床上躺着的谢妙容心情却有点儿复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依旧扁平的肚子,伸手摸了上去。心想,这里面如今已经有了个小生命了吗?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在许郎中诊断出她怀了身孕之前,她心中毫无牵挂,想跑想跳都可以,但是这会儿知道肚子里有孩子了,她的手放上去都是轻轻的,生怕惊扰到肚子里面的小生命,这真是个奇怪的感觉。 但是,必须要说,她的心里还是有喜悦的,新奇的喜悦。说不上什么感觉,觉得这个孩子真是懂事,在她想要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来了。不然的话,她会有多大的压力啊,她的丈夫想要孩子,她的婆婆公公,以及二房的老祖宗周氏都想要她生下萧弘的孩子。哎,好了,现在至少肚子里面装了他,别人再也不会用奇怪的眼光看她,说她成亲一年多,肚子里都没消息了…… 孔氏接着让人拿了一块金饼出来重重地赏了许郎中,接着许郎中替谢妙容开了些安胎的药,并说,他以后每月都会来替她复诊,保管她顺顺利利的生下腹中的这个孩子。 谢妙容隔着帷帐谢了许郎中,接着许郎中就带着童儿辞了孔氏等人出府了。 许郎中走了,谢妙容才下床来,旁边的阿豆和阿虫帮她穿好丝履,将她扶着下了床。看她们脸上带笑,小心翼翼的样子,谢妙容不觉叹气,这才哪跟哪儿了,才两个月,看她们的表情,就好像是扶着一个怀了七八个月,挺着大肚子的人一样。 孔氏呢,上前去拉了谢妙容的手,一起去屋子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坐下。 没错,谢妙容把原先的榻换成了罗汉床,她觉得这种家具占地小些,不用脱了鞋上去,不管是坐或者靠都舒服些。 孔氏笑嘻嘻道:“十五娘啊,这可好了,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你怀上了。可见,还是建康的风水不利于你怀上,这才一到徐州,没两月就怀上了。这下我们可是放心了。不过,你从今日起,起坐都要小些心,外面那庄园上的事情也别管了,交给那些庄头就是。你呀,只管好好养胎。” 末了,又笑着埋怨谢妙容说:“你这孩子也是,太粗心了,自己个儿怀上了也不知道么?” 说起这件事情,谢妙容也觉得奇怪:“阿姑,我也没有心里不舒服,想吐,甚至上月的葵水还有一点儿,所以……对了,阿姑,你说明明我上月的葵水还有点儿,怎么会怀上了呢?这要不要紧?” 孔氏告诉她,这是正常的,有些妇人就是这样,怀上了还会有少量的葵水,不要紧,吃两幅安胎药就没事儿了。只不过,她这样的还是要小心些。说到这里,她就告诉谢妙容,为了肚子的孩子,她不能再跟萧弘同房了。 谢妙容点头答应,说她知道了。 孔氏本来还想接着对谢妙容说,既然她怀上了,不能跟萧弘同房了,那就需要给萧弘挑两个通房了。不过,她想到今日才有好消息,要是跟谢妙容说这个,难免会让她添堵,还是算了。等过两日再跟她说吧。其实,她觉得谢妙容要是聪明的话,就该想到这一点儿,并且把她自己信任的奴婢指给萧弘做通房,而不是让她这个婆婆来做这种事情。 又说了几句嘱咐谢妙容的话,孔氏就走了,她要去把儿媳妇怀上了的好消息告诉婆婆周氏,还有弟妹殷氏等,让她们也跟着高兴高兴。 谢妙容起身送婆婆沈氏出安逸居,沈氏就叫她别送了,自己注意身子。 送走了婆婆,谢妙容回屋子里去,不由得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了笑,在一边伺候着的阿豆和阿虫都兴高采烈地向她道贺,她们说来年就可以抱着谢妙容生的小公子玩了,而且这下府里的人不会再嘀嘀咕咕地议论她们的主子怀不上孩子了。 谢妙容却想起了婆婆刚才说话的时候欲言又止,就是说到她不能再跟萧弘同房的时候,她猜,婆婆是要说给丈夫收通房的事情了吧? 一想起这个,她就有点儿心塞。她是不是也该如同别的女人们那样“贤惠”,主动给丈夫两个信任的婢女做通房呢?这件事情她拖了一年,但一旦怀孕,终究是要面对的啊。而且,萧弘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也没跟她应承过,她要是怀了身孕了,他不要通房。况且,在萧家,这个给郎君纳妾收通房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谢妙容决定,既然怀上了,就跟萧弘好好正面谈一谈这个问题想,想问问他是什么意思。要是他真觉得因为不能跟自己同房,而他有需求,需要通房的话,自己是否是要给他指派个婢女做通房呢?又或者让他去找个外室,不要带到自己跟前来让自己心塞? 可是要真是让他找外室,多半萧家的长辈们还是不满意,毕竟她们认为外头的女人不如府里的女人让人放心,多半还是会给萧弘指府里的奴婢做通房。所以啊,这是避不开的一关。 除非,萧弘爱她到极点,主动拒绝这些长辈的安排。这样她是会感觉好些,可是,她也能想到,萧弘必定会因此承受压力的。端看他怎么扛过去了。在这个男尊女卑,男子可以娶妻纳妾的年代,一个男人要做到跟别的男人不同,也是异端,必然会遭受到多方的压力,他一定不会好过。 谢妙容想,自己不会硬要萧弘不纳妾不收房的,因为是她要求的,萧弘定然不会心甘情愿。 她不会做让人不心甘不情愿的事情。所以,她要有心理准备,萧弘若是还是想要跟其他男人一样,她就把自己身边的两个婢女阿虫和阿橘指给他。至于阿豆,她知道她跟那贺牛彼此有意,她打算再过两年,就把阿豆给放出去,让她跟了贺牛,这样也算是成全她了。至于阿虫和阿橘,是她信任的人,若是真避不开那一关,就狠狠心把她们两个给萧弘好了。谁叫自己穿到了这个时代呢,她不从众的话,很可能最终会以跟萧弘和离收场。但是,自己这会儿都怀上了他的孩子了,难不成就因为她心里的坎过不去,就要让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吗?哎,她还真做不到这一点儿,为了成全自己,就不顾孩子了。 因为怀上孩子带来的喜悦,以及因此就要给丈夫准备通房,让他去跟别的女人滚床单,这让谢妙容又很心塞。在这种纠结的心情中,谢妙容知道自己怀孕后的第一天并不好过。 萧弘是在天黑了,府中上灯之后才回来的。谢妙容在灯下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今天萧弘进门的时候,发现他的可爱的娘子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迎上来,又是给他接过佩刀,又是给他递茶又是递水,反而是以手托着腮,轻蹙黛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于是,萧弘只得自己放下佩刀,走过去,轻轻拍一拍她脑袋问她:“十五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谢妙容道:“有点儿犯懒,突然不想吃东西,想睡觉。” “我不是让你早些吃么,不必等我,如今军营中事情多,我要操练所辖兵马,还要负责粮草,能每日晚上回来陪你都是好的,恐怕再过些日子,需要三五日才能回来一次……” 在一边伺候着的阿豆和阿虫都快要忍不住向萧弘说出主子谢妙容怀孕的消息了,要不是谢妙容叮嘱她们等她自己跟萧弘说,说不定她们早就嚷嚷开了。 她们觉得自己忍得好辛苦,这么大的好消息,可娘子愣是忍得住不说。 萧弘一边说一边去里间净房里洗手,顺带着换了件家常穿的大袖的宽敞袍子出来。 在外面的阿虫和阿豆忍不住问谢妙容为何还不说那怀上的好消息啊,真是耽搁她们得赏钱。谢妙容闻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说:“放心吧,少不了你们的赏。” 萧弘洗了手擦了脸出来,耳朵尖,听见什么赏的话,就问谢妙容:“十五娘,到底什么事情啊,要放赏?” 阿豆终于忍不住嚷出来了:“禀三公子,天大的好消息啊,今日夫人请了何郎中来替娘子诊脉,何郎中说娘子有了身孕了!” “什么?”萧弘惊得瞪大了眼,他看向谢妙容,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接着快步走到她跟前,低着头问她,“卿卿,是真的么?” 谢妙容笑着点点头:“是真的,何郎中,说有两个月了。” 萧弘一下子抱住了她,将她的头贴到自己胸膛上。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听到他胸腔里震荡着发出的笑声。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要有孩儿了!” 他太激动,一双有力的手臂把谢妙容箍着气都回不过来。 谢妙容侧过脸,推开他,让他坐下说话。 萧弘这才傻笑着坐下,大声道:“今日真是堪比我成亲的好日子,我要好好喝几杯!” 谢妙容说:“阿豆和阿虫还等着你放赏呢,你就光顾着要喝酒了。” 萧弘做出了恍然的表情,接着站起来对谢妙容说:“我去拿些钱出来放赏,咱们这院子里服侍咱们的人都有赏!” 谢妙容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内室里去端了个托盘出来:“放赏的钱都给你准备好了。” 托盘上放着些小小的金块,以及一些五铢钱。 “还是你想得周到!”萧弘接过托盘,将那些小小的金块赏给了阿豆等屋子里的一等婢女,还有管房婢妇阿筠。其余的二等三等婢女则是赏赐的五铢钱。 放完了赏,整个逸安居充斥着喜兴的气氛。 萧弘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一直都在笑,自己喝了不少酒。两人吃完了饭,谢妙容由阿虫和阿豆服侍着洗漱了,去床上躺下。 刚躺下,在床上睡着等她的萧弘就凑过来了,把头贴在她小腹上。 谢妙容问他干嘛呢这是,萧弘说他要听一听孩子在里面动没动。 “他还只有一颗蚕豆大呢,你怎么能听到他动没动。”谢妙容莞尔道。 “蚕豆大?”他抬起头来,下意识地伸出大拇指,看了看最上一截,“就这么大点儿?” 谢妙容:“就是只有那么大啊,他要动恐怕也得六七个月以后了,那个时候我肚子早大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几个姐姐怀孩子的时候,我可没少去看,所以我知道一些。” “卿卿……我这会儿越看你越爱你,你做了我孩子的阿母,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就是真正血肉相连了。”萧弘望着谢妙容动情的说。 谢妙容抬手抱住他俊美无俦的脸,拿手指划过他眉眼,微微一笑:“我想要我们的孩子长得像你这般好看。” 萧弘得瑟:“那我也想要我的孩儿长得像我,因为我的确是比你好看,哈哈哈哈!” “臭美!”谢妙容拧他的鼻子。 萧弘张嘴朝她腕上咬去,谢妙容躲开了,萧弘就顺着她肩膀往上去咬住她脖子,耳朵。当然他只是轻轻下口,带着戏耍的性质。可这样却等于是在撩谢妙容,不一会儿,她就有感觉了。想起婆婆说的,这确定怀上身孕以后,就要少动情动性,而且因为她怀的并不是很稳,所以这前面几个月一定是不能有夫妻生活的。于是她只得把萧弘给推开。 “……怎么了?”萧弘喘着气问谢妙容,他撩谢妙容,自己也上火了。 谢妙容坐起来靠在床头,转脸看着萧弘说:“郎君,阿姑今日带那许郎中来给我诊脉,虽然说诊断出来怀上了,但是许郎中也说了我怀得不是很稳当,所以这前面几个月是不能再跟你同房的,我想,恐怕明日阿姑就要给你收拾书房出来,让你去书房睡。” “不做那事情也用不着去书房睡啊,我不愿意。再说了,我还不一定哪天就要随军出征呢。能多跟你在一起一日是一日。再说一遍,我不去书房!”萧弘在一边不快道。 谢妙容:“先说明啊,不是我赶你出去。而是我觉着阿姑会让你出去。还有啊,我想问你,若是我因为怀上了身孕不能跟你行房,你会不会很难受?” 萧弘撇了撇嘴|巴:“当然会难受,我是男人,需要纾解。” 谢妙容听了就咬咬唇说:“那怎么办?” 她可不想主动说出要不要自己帮他安排通房,这个事情她很排斥,要让她做出不在意的贤妻的样子,她真得做不到。她想,要说出来,也得等萧弘自己提出来。 萧弘望着她不说话,可是看得出来他眼里的促狭之意。 她推他一把:“你倒是说呀,我,我接受得了。” 萧弘:“这可是你说的啊,到时候可不许耍赖不答应。” “嗯。”谢妙容心中黯然,勉强点了点头。 萧弘就拉起了她的手,抚|摸着她的手背…… 然后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嘴唇,轻轻摩挲。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妙容傻傻地问。 萧弘笑起来:“真是傻子,我的意思很明显,你不是还有手,还有嘴,这也可以帮我纾解呀。” 谢妙容会意过来,不由得红了脸,脸上辣辣的。 “去!”她推开他的头,瞪他一眼。 萧弘哈哈哈哈笑起来,笑得无比欢畅。笑完了,他问她:“卿卿,你说行不行?不行的话,那我可要找别的女人了。” “你们男人就是下半身动物,简直是好|色!好|色!” “卿卿,你这话有意思,我还没听别人这么说过,快跟我说说,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去神仙洞府看到的?” 谢妙容不搭理他,不过,她心里还是蛮高兴的,最主要萧弘的答案虽然有点儿让她不好意思,但是他没有说要收房的话。这已经让谢妙容感觉到放松了。她跟萧弘已经是夫妻,夫妻之间行房也没有什么羞不羞耻的问题,最多是萧弘要求的她一开始会不习惯而已。但是,她又必须要习惯,总不能不帮丈夫纾解,让他去找别的女人吧。 “当然是我自己想的,你承不承认?” “我承认啊,我就是对你好|色,就想欺负你,你喜不喜欢?” 萧弘一边说一边去亲谢妙容,谢妙容跟他闹了一会儿,示意他乖乖的躺下,她还有话说。 等到萧弘在身边躺下了,谢妙容缓缓道:“郎君,我多谢你爱我,在我怀上身孕时,愿意跟我同房,也没有说要收通房的话。可是,我还是有担心,我怕阿姑,还有大人公,以及祖母他们会说我不贤惠,明明怀上身孕了,可还要霸着你,不给你收通房。我还害怕,你撑不住他们的压力,最终难免会收房。如果那样我会很难过很伤心,但是若是你扛不住他们的压力收了房,我还是会爱你,还是你的娘子……”   ☆、第230章 23.0 “你就把我想的那么没出息?”萧弘看谢妙容一脸郑重的样子,又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谢妙容垂眸,撅嘴:“我不是怕……” “好了,都交给我就行了,你放心,若是我连这一点儿让你放心的事情都不能做到的话,你也就白跟我了。” 谢妙容抱住他,亲了亲他下巴:“搂着我睡,这会儿我可以睡着了。” 萧弘“嗯”一声,将她搂进怀里,在她头顶的发上落下一吻,也安心的闭上了眼。 次日,萧弘自去军中忙碌,谢妙容呢,早起喝了点儿牛|乳|,吃了个煮鸡蛋,早早地去婆婆跟前请安。这喝牛奶,吃鸡蛋也是她昨日被诊断出怀上了后,叮嘱小厨房做的。不为别的,为肚子里那个肯恰到适宜来的小生命,他这么肯帮她这个妈,那当然得注意下营养,希望他生出来的时候白白胖胖的。其实,没怀孩子以前,她习惯早起吃点儿粥,或者就吃点儿瓜果当早餐,这样子吃没有怀孕还是不错,可是一怀上孩子了,那营养就差了点儿。 她二嫂曹玉仪一见到她,就向她贺喜,贺她要当母亲了。 谢妙容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呀,还早着呢,估摸着得明年春尽了。” 曹玉仪笑着接话:“只要是定下了日子的事情就快。” 一边的孔氏也乐呵呵地说:“二郎媳妇说得不错,一晃眼就到了。” 婆媳几人说了会话,就一起去了周氏所在的乐寿堂,向周氏这个二房的老祖宗请安。到了乐寿堂,不一会儿殷氏等人也来了,见到了谢妙容都纷纷向她道贺,谢妙容呢,也一一向她们回礼。 这一日在周氏的乐寿堂里,来请安的媳妇们发觉气氛是难得的好,众人说话的内容都是围绕着怀孕生孩子,该吃什么,该注意什么,生前生后又需要准备什么,林林总总,直接说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周氏才让大家散了各自回去吃晌午饭。 谢妙容怀孕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长房的齐氏等人耳朵里,潘氏就对齐氏抱怨说:“没想到,谢十五娘真能装,偏偏要等到二房的弟妹要指责她好妒不贤时,她才让郎中诊断出来怀上了。这样一来,我那弟妹她恐怕也不好意思去提那纳妾之事了。您看看,她那逸安堂的浴室根本就没有拆,这一次啊,她又占上风了。” 齐氏哼一声说:“她怀上了,正是要让三郎纳妾收通房的时候,她若是敢坏规矩,我第一个不饶她!” 于是,在谢妙容怀上身孕后的每一天,齐氏都要去潘氏那里念叨这个不能让谢妙容怀规矩的事情。周氏给她扰得心烦,只得又把儿媳妇孔氏给叫来,问她到底跟谢妙容说了纳妾收通房的事情没。 孔氏道:“我想着她才怀上,没好败她的兴。这事情就缓了几天。再加上三郎这几日也不在家里头,等他回来了就跟他说。” 周氏让孔氏抓紧,说只要让萧弘收两个通房就免得齐氏一直抓住这事情不放,老跑过来难为自己了。 孔氏满口答应,内心里却在怪那个齐氏多事儿。 从乐寿堂出来,她让婢女去跟门上的门房打声招呼,就说要是萧弘回来了就让他先上自己这边德永堂来一趟。 恰恰萧弘去军中忙了好几天,这一日才有空回府,一到府门口,那门房就跟萧弘说了孔氏派人来说的话,萧弘听了便往母亲和父亲的德永堂走去。 见到母亲后,他向她行礼后问:“不知道阿母叫我来所为何事?” 孔氏让他坐下再说。 萧弘只得坐到一张枰上,看着孔氏,等她下言,他再想回去看好几天没见到妻子,但这会儿也只得耐着性子听母亲说话。 孔氏也不啰嗦,直接开口:“三郎,你可有喜欢的婢女没?” 萧弘一愣,心思一转,立即明白他阿母要说什么话了,于是他说:“没有。” 孔氏也一愣,她倒没有想过儿子会这么回答。可她愣是不太相信儿子这种话,怎么可能他就这么纯良,除了他娘子,竟然一个喜欢的别的婢女都没有?这还像是她的儿子吗? “真得没有?”孔氏盯着儿子问。 “没有。”萧弘依然板着脸说,停了停他有些着急道,“阿母,您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要赶着回去呢,我不在这几日,也不晓得她过得如何?” 孔氏睨他一眼:“她好得很,我可是每日都要过问她吃啥喝啥……” “我在军中老在想,这几日没见,她肚子可大了些,心里牵挂她和她腹中的孩儿。”萧弘讪讪地笑着说。 不知道为何,看见儿子这样,孔氏心里不太舒服。大概天底下当妈的都不喜欢儿子在自己跟前表露出他有多么喜欢另一个女人。 “行了,我们府里的人都看顾着她,不劳你如此操心。我也长话短说了,你娘子既然怀上了,你们就不能再同房,从即日起你就搬到书房里去住,还有,既然你没有喜欢的婢女,我就在这边给你选上两个摸样性情都不错的送到你书房里去,你把她们收了房,照顾你起居……” “不,阿母,我不需要什么通房,而且我也不想跟十五娘分房。” 孔氏听儿子说得笃定,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心里一下就堵起来,垮下脸训斥他:“你这是什么话?你不晓得十五娘她这一胎怀得不稳啊,你怎么能再跟她同房,真是不懂事!” 萧弘分辩:“阿母,我是说跟她在一个屋子里,但不会对她做什么事情,我当然知道她这一胎不稳,需要安胎。” 孔氏听了诧异不已,看着萧弘,就像是在看一个怪人。 也难怪,萧弘说的话她这个当母亲的当然懂,他是说跟谢十五娘同房,但不行房,这对于男人来说不是很难受的事情吗?据她自己知道的看到的,周围的萧家的男人们哪个在妻妾怀孕时不跟别的女人行房啊?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他们是不能在这方面忍得住的。但是偏偏,从自己儿子说出来的话看,他似乎能够忍得住。是他太爱谢十五娘,只认她一个女人,对别的女人没兴趣,还是因为谢十五娘太强势,她完全拿捏控制住了儿子,使得儿子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三郎,我问你,你是不是害怕谢十五娘,所以才这么说的。我可知道,自打小她就跋扈,挠过你的脸。”孔氏沉声道,说实话,这是她完全无法接受的一个想法,要是儿子告诉她真是这样的话,那她一定要帮着儿子收拾谢十五娘这个母老虎。 萧弘望着母亲阴沉的脸,古怪地笑笑,道:“阿母了,你想哪儿去了?没有这种事情。” 接下来的那种推测,孔氏必须要说,她同样觉得非常心塞,那就是儿子爱谢十五娘,以至于为她这一棵树,放弃了一片森林。 孔氏陡然拔高了声音,带着怒容说:“即便你喜欢谢十五娘喜欢到命里,可你也不能坏了我萧家的规矩。萧家的郎君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我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哪有你这样的,守着一个女人,孤零零的过日子,走出去也不像话!” “阿母,这日子是我跟十五娘在过,我用得着管别人怎么看吗?我就想一心一意地对她,碍着别人什么事儿!”萧弘争辩道。 “你姓萧,就得按照祖宗规矩来。不但你祖母不许你怀规矩,就是我跟你阿父也不许你怀规矩!” “什么破规矩,把男人当配种的牛羊,还是什么呢!我没空伺候!”萧弘不快地直接站了起来,作势欲走。 孔氏厉喝一声:“你给我站住!三郎,你为了她竟然敢忤逆我!我这生你养你十几二十年的人竟然不如一个只跟你在一起一年多的女人?” 她如此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这让萧弘感觉到了自己刚才有点儿冲动,说话的确是顶撞了母亲。于是他忙向孔氏道歉,说自己刚才话说得不对,求她大人大量,原谅他一回。 孔氏见儿子认了错,就得寸进尺要求了:“那你说一说,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一意孤行,你给我个痛快话儿。” 萧弘默然,他前几日可是答应了谢妙容的,一定会顶住府中的人给他的压力,让她不要担心。可这会儿母亲如此相逼,他真得很难办。 “我……”他嗫嚅,默了一会儿说,“阿母,你要想安排就安排吧,只是,儿子先提前说一声,你不要怪我阳奉阴违就是了。” “你什么意思?”孔氏追问道。 萧弘却垂着头再不说话了。不过,孔氏猜测自己这当娘的到底还是将萧弘压服了,便不也再逼着他再表态了。遂松了口,说:“行了,你回去吧。” 向母亲辞了行,他心急火燎地往自己的院子安逸居去。最近军中事情多,他好容易安排好了事情回家来,就是巴望着见怀着身孕的妻子,想跟她说话,跟她一起吃饭,跟她独处,再摸一摸她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越来越有孕像。这一切都能让他的劳累和疲劳得到舒缓。可是偏偏回来,就被母亲叫去了她跟前,听她说什么要给自己安排通房的话。他觉得自己目前来说对妻子很满意,真想做那回事,也是想到的妻子,没有想过别的女人。可她母亲非得要他遵守什么萧家的规矩,去跟那些低贱的来做他通房的女人行房,那些女人差不多都是指着荣华富贵来的,她们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时恐怕想得并不是他这个人吧。那么,跟这样的女人行房除了一时舒服了后,剩下的还有什么。 当他跟妻子一起在龙溪经历生死之后,他感受到了他的心和身体跟另外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在一起,灵肉交融的那种快感,远胜于单纯的发泄。他想,他已经尝过了仙桃,再去吃其他的水果就觉得口味太差,还是算了。还有,他不想看到她难过伤心,所以心甘情愿地守着她一个女人,让她感到安全,安心,这是他作为男人的担当。 谢妙容在萧弘回家的时候,已经吃过了饭,正在灯下看书呢。见到萧弘回来,她雀跃着向他蹦过去,却被萧弘一把给捉住了,开始怪她不小心,要是伤到肚子里的孩子该怎么办? “你也太小心了,没事儿的,这才多大点儿。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让小厨房做两个你爱吃的菜。” “让阿豆和阿虫去就好了。你给我好好坐着。” 萧弘把她给扶着坐下,转头让一边笑嘻嘻地伺立着的阿虫和阿豆去小厨房给他做个汤面来吃了就行。 等她们出去了,他自己去浴室洗了脸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跟谢妙容说说笑笑。 他告诉谢妙容,从荆州那边果然传来了消息,说是楚王桓朗起兵反叛,讨伐新登上帝位的皇帝曹焕,说他是奸臣乱国,明明是胁迫小皇帝曹奇退位,可却说自己是有德之人,所以曹奇禅位给他。楚王一反,听说北边的秦国和燕国也有异动,元新帝曹焕下旨,让各地的带兵的刺史勤王,而萧弘的祖父却令本部兵马不动,只是加紧操练,决定看情况再出击…… “怪不得你这一次去军中过了好几日才回来,却原来是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谢妙容惊道。 萧弘:“若是各地的刺史们都按兵不动,那么建康,就凭皇帝所掌握的禁军,恐怕难以抵挡楚王的兵锋。” “不是还有豫州和扬州么,豫州是袁四郎在做刺史,而扬州则是王家掌握,这两家可都是曹焕的心腹啊。” “扬州或者会听曹焕的,可是豫州却未必,袁四郎虽然是豫州刺史,可他手中的北府兵的诸位将领都是以前谢家的旧部。袁四郎才去豫州两三个月,哪有那么容易就调得动兵的。而且,那些北府兵的将领就算是表面听了曹焕的,但是背过去拖拖拉拉,袁四郎又有什么办法。甚至,我想,说不定袁四郎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有自己的打算?你说说他可能拥兵自立,也像徐州这样观望形势?” “袁四郎是个精明的人,怎么做,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不过,我昨日还是修书一封,命人送去了豫州,我劝他要待机而动,如同我们徐州……” 谢妙容抓住了萧弘的手,问:“那你说袁四郎他会听你的么?” 萧弘答:“没有十分把握也有六分把握。” “那你说要是各地领兵的刺史除了王家外,都不支持新帝曹焕,那么楚王的叛军一路东进,大概多少时候到建康,又需要多久能打下建康?” 萧弘摸一摸下巴,仰面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估计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建康就会被楚王的叛军拿下。你要知道,现如今在景国,最能打的军队当属楚军还有豫州的北府兵。楚军是先前的素有战神之称的大将军桓羿训练出来的军队,十分能征善战。而北府军是你十哥吸收了由北边逃到南边的流民组成的军队,他们本身彪悍,再加上你十哥训练这些人得当,所以他们的战力也很强悍。” “那萧家的军队呢?”谢妙容问。 “我们应该是比楚军和北府兵略逊一筹,但是我们萧家的悍将多,而且素有谋略,所以我们也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萧弘颇为自得地说。 谢妙容笑话他:“自己夸自己吧,呵呵!”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在军中是如何厉害的。” “你如何厉害我不管,可我想你要是出征的话,能够平安回来。” 萧弘看着谢妙容那充斥着柔情的眼,心中一动,将她拥进自己怀中,喃喃道:“卿卿,我会的。” 恰在此时,阿豆和阿虫捧着两个食盒去而复返,谢妙容听到帘子响,就离开萧弘的怀抱。 阿豆和阿虫走到两人跟前,两人打开红漆的食盒,将里面的一大碗的鸡汤面还有一些小菜从食盒中拿出来,放到萧弘面前的圆桌上。 萧弘摩拳擦掌笑着说:“真饿了,军中吃的东西远比家里的粗糙,还是家里的饭食吃着香,就算是一碗汤面,也比那些大鱼大肉好吃。” 谢妙容将一双牙箸递给他:“那就快吃,吃饱,不够让小厨房再煮来。” 萧弘接过谢妙容递过去的牙箸,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面,谢妙容看那一海碗,她可能需要吃两天才能吃得下。虽然怀孕了,可她的胃口并没有变大,尽管没有因为孕期反应而吐得天昏地暗,但是却还是时常觉得不太爱吃东西。 吃完一海碗面,萧弘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说吃得很饱。谢妙容拿起手边的一块帕子帮他擦拭额头的汗。 萧弘眯着眼,笑眯眯地由着她擦,一副非常惬意的表情。 谢妙容见状笑道:“三郎,你这样子就像是咱们院子里那只吃饱了,阿虫阿豆她们摸着它头的小白。” 小白是谢妙容养的一只大白猫,跟波斯猫差不多的样子,通体雪白,院子里的奴婢常常逗它玩儿。 “吼!”萧弘突然吼一声,做出老虎龇牙的表情,笑着问她:“那,这样呢?” 谢妙容“啊”一声,吓得心中好一阵激跳,扯着肚子里面也狠狠抽了一下。 萧弘敛了笑,见谢妙容脸色有点儿发白,连忙问:“十五娘,没事吧,是不是吓着了?” 谢妙容摆摆手,道:“还好,只是觉着怀上了身孕,似乎不经吓了。” “都是我不好,我怎么突然一下子忘了你怀上了身孕,还这样没高没低的。”萧弘明显吓到了。他满目担心地看向谢妙容。 谢妙容摸摸他的脸,示意没事儿。 接下来萧弘不闹腾了,乖乖地去沐浴了,拉着谢妙容上了床。 他让她枕在他臂上,抱着她,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说:“卿卿,我要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气。” “嗯,你说,我不生气。”谢妙容道,反正已经打预防针了,肯定不是好事就是。 “就是,今日一回来,我就被我阿母叫去了德永堂她那里,她说,说你怀上了身孕,所以叫我搬到书房里去,而且她还要给我两个婢女,让她们伺候我……” “那两个婢女是给你做通房的吧?三郎……你要了吗?”谢妙容抬起头,看向萧弘忐忑地问。 萧弘摇头,说:“我跟我阿母说我不去书房睡,我也不要通房。结果我阿母大发雷霆,她说我不能破坏萧家的规矩,萧家的郎君都要纳妾收通房的。要是我不收通房,不纳妾,坏了萧家的规矩,不但她不会同意,就是我祖母,还有别的萧家人都不会同意。除非我不姓萧,否则就要按照萧家的规矩来……” “那你……你打算怎么办……”谢妙容带些紧张地问。她预感,孝顺的萧弘无法拧过其母。 果然,下一刻只听萧弘说:“我没法子,答应了我阿母。” 谢妙容的眼神立即黯淡下来。她就知道,多半会是这么个结果。与其这样,让婆婆挑两个人送过来,她还不如让自己身边的两个信任的婢女阿虫和阿橘做萧弘的通房呢。 她正要开口,只听萧弘又说:“不过,我也跟我阿母说了句话,既然她要我顾及族人的眼光,那么就不要怪我阳奉阴违。” 谢妙容猛然抬起头,看向萧弘,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弘就凑到谢妙容的耳边如此如此一说,然后笑着问她:“这样如何?” 谢妙容点头:“好就是好,可我害怕最后更会惹得你阿母生气。” “那我也管不了太多。那也算是我能为她做到的了,再要求更多恕我不孝。” “你呀,哎,说来还是我不够大方,要是我眼一闭,跟别的女人一样就好了。看来,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需要跟外人的眼光斗一辈子了。真是难为了你。” 萧弘搂紧她,低声道:“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放心,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于此同时,在二房院的一间偏僻的耳房里,一个黑影悄悄地推门进去,屋角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下,一个身穿青布衣裙的小婢女从黑影手里接过了一包药粉,又接过了两块金饼。那黑影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那青布衣裙的小婢女低声点头道:“晓得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让那女人落胎……”   ☆、第231章 23.1 孔氏第二天就挑了两个她认为无论是性子还是摸样都不错的婢女阿红和阿绿给逸安居送了过去,并且她亲自去送的这两人,还亲自监督着底下人把逸安居的西厢房给收拾出来做了萧弘的书房,当然那两个婢女阿红和阿绿就成为了书房伺候的婢女,预备着做萧弘的通房。 谢妙容倒是面色如常的接待了婆婆孔氏还有那两个预备做通房的婢女阿红和阿绿。 孔氏看在自己这个媳妇怀上了身孕的份儿上,并没有因为萧弘昨日对谢妙容太过袒护从而说出顶撞她的话,让她生气,就将这气发在谢妙容身上。反而她对谢妙容和声说了些要放宽心胸才利于肚子里的孩子的话,让她好好养胎,书房的那两个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婢女阿绿和阿红会帮她照顾好萧弘的。最后,她加了一句,萧家的祖宗规矩就是男子们必定是要有妻有妾的,这个规矩她不希望到谢妙容这里被破坏了。 谢妙容装傻点头,说知道了。 不过可惜的是,萧弘一大早起来就去军营了,没有亲自接收他母亲送来的这两个要在书房里服侍他的“通房”。而且,谢妙容还知道,这两个预备做通房的婢女恐怕很难有伺候着萧弘的时候。萧弘可能不经常回来,回来了不可能在书房里歇,所以,她们大概要独守书房了,哎,但愿她们都识字,不然的话,在书房里面对着一屋子的书可能会更加烦恼。不知怎么的,她一想起这个,就想起了成为了五郎萧嵩的妾的阿竹。 阿竹跟了萧嵩以后,就成了萧嵩娶进门儿的妻子张巧灵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前在建康,张巧灵没少拿阿竹出气,到了徐州后,两人之间依然不对付。不过,因为张巧灵跟萧嵩成亲后一年多没有怀上身孕,让孔氏非常不满意她,所以孔氏也开始插手管萧嵩院子的事情了。 她让张巧灵严格的遵守妻妾侍奉萧嵩的时间表,并且不许她再给几个通房灌芜子汤。 不过,可能因为萧嵩以前的通房们被灌的芜子汤太多,所以,即便停了药几个月,可是她们肚子里依然没有消息。这实在是让她们担心和气馁。因为作为萧家郎君的通房,她们知道唯有肚子里面怀上了萧嵩的种,才有可能被纳妾,成为正式的伺候萧嵩的女人,在萧家才算勉强的立住脚了。 于此相反的是,四郎萧业的娘子宗姿言成亲后不出三个月就怀上了。次年到了建康,于谢妙容被许郎中诊断出怀上身孕后的前七日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而且,在宗姿言怀孕期间,殷氏给其子萧业指派的两个通房也先后怀上了孩子,最近,殷氏又给了萧业两个通房。因为先前给的那两个通房因为怀上了身孕又没法伺候萧业了,而且在她们生了孩子后就会被抬妾,所以萧业又收了两个婢女做通房。 比起萧业那边人丁兴旺,作为萧嵩嫡母的孔氏当然是非常不满萧嵩这边院子里这么多女人竟然一个都没怀上。所以,她挑了两个还算不错,看起来比较会生养的婢女给萧嵩送去,让他将她们收房,多加努力,早点儿传出好消息。 新人的到来,自然是让他的正妻张巧灵,还有阿竹等几个通房急得眼发红,心里生气。可是生气也没有用,这一次可是孔氏亲自督办的,连张巧灵也没有办法发雌威。 却说谢妙容这边的逸安局被孔氏安排了两个婢女进来做通房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萧府,长房的齐氏和潘氏自然是称心如意了,暗自称快。在她们两个心中,觉得这件给谢妙容添堵的事情,是齐氏一直给二房压力,才让谢妙容最终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潘氏当然对婆婆齐氏大拍马屁,说二房到底还是要听她婆婆这个长房当家人的,萧家的规矩岂是随便就能改变的。 齐氏得意不已,认为总算是报了被谢妙容不给面子,不借钱,让她被打脸的仇。 除了长房的齐氏和潘氏,另外萧府里自然还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其中一人就是阿桃。她认为到底是自己给沈氏说的话起了作用,看来自己送给沈氏吃的糕点没白吃。想当初谢妙容是怎么防自己和阿竹的,没想到来了徐州,浴室是修起来了,但是她那借用浴室固|宠|的把戏到底是被自己揭发了,这下被看穿了,还是斗不过萧家的老祖宗了吧?防得了自己和阿竹,可是防不了的别的女人。她真心觉得谢妙容有点儿痴心妄想,妄图霸住三公子,霸住一个如此俊美出色的郎君守着她一个。她凭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是谢氏的嫡女?可现如今谢氏也势微了,她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倚靠? 一想到谢妙容如意算盘被打破的沮丧样子,阿桃忍不住就要发笑。她认为老天爷这会儿对她还不错,她这辈子认定的两个仇人中的一个开始倒霉了。她诅咒谢妙容自此就倒霉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阿桃的诅咒起了作用,就在孔氏给逸安居送去了给萧弘做通房的两个婢女阿红和阿绿之后的第三天上,谢妙容一早起来就腹痛不已,接着发现下头流血了。这下可把她,还有在她身边服侍的阿虫和阿豆吓坏了。 她们两个一个跑去孔氏所在的德永堂报信,一个派人去萧弘领兵的军营中报信。 孔氏听了阿虫的禀告也是吓了一跳,她连忙派人去请许郎中,接着她自己则是赶去了逸安居。不到一个时辰,那替谢妙容诊过脉的许郎中就来了。他赶忙坐下替谢妙容诊断。 耗费了小半个时辰,许郎中的眉毛拧了起来,他先命童儿开了药箱给谢妙容拿了一丸药出来,让阿豆和阿虫服侍着谢妙容服下,说这药丸能止痛。 谢妙容下腹坠痛,冷汗都出来了,整个人极端不舒服,可是她还是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就忍着痛问隔着帷帐的许郎中,自己腹中的孩子要不要紧。 许郎中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让她感觉把那止痛的药丸吃了,好生躺着,他会替她开药保住孩子。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说是去替谢妙容开药方。 孔氏便走到外间去低声问许郎中,她的媳妇谢妙容到底怎么了,她腹中的孩子要不要紧。 许郎中就拧着眉头说:“说来奇怪的很,几日前我替谢十五娘诊脉,觉得她脉相有力,就算从前头葵水来的情况来说,即便怀得不太稳,但是过些日子,再吃上些安胎药,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方才,老夫问了她已然吃了老夫开的安胎药几日了。可,适才我替她诊脉,却发现……发现她的脉相紊乱,怕是要保不住……” “什么?怎么会如此?”孔氏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 “或者是她这几日心绪起伏,有什么烦心之事?又或者是受了惊吓?还有可能是吃了什么容易落胎的食物或者药?”许郎中捋着下颌的胡须缓缓道。 “许郎中,你一定,一定要保住我媳妇腹中的孩子呀!不管多贵的药尽管开就是,还有,若是能保住我媳妇腹中的孩儿,我们一定重金相谢!”孔氏脸色煞白地恳求许郎中道。 许郎中很为难的样子,只是说他只能尽力,先给谢妙容开一副药吃了,要是过了今夜无事,那么明日再换几副保胎的药,循序渐进,说不定也真还能保住,不过,他一再强调,他只能尽力。 其实在他心中,能保住谢妙容腹中的孩子的可能性不到三成,但是面对孔氏等心急如焚的亲属,他也只能把情况说得好一些,以免他们难过伤心。 这里许郎中正在开方子,从外头冲进来一个人,他一进来一看见许郎中,立即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喘着气问:“许郎中……我娘子……我娘子她没事吧?” 孔氏忙向许郎中说这是她的儿子,也就是他刚才诊脉的十五娘的夫君。许郎中一般都是给一些名门大户的妇人瞧病,所以没见过萧弘。这会儿听到了孔氏的介绍才知道眼前这高大俊逸的年轻人是里面那个病人的丈夫,于是就把他刚才对孔氏说过的话再对萧弘说了一遍。 萧弘看许郎中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可能情况不太好,可他跟他母亲一样,都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于是赶忙恳求许郎中一定要保住他娘子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能保住,无论许郎中提出来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许郎中硬着头皮说他尽力,从眼前这个年轻的郎君那份儿急切和担心来看,许郎中真怕自己说出真话后,会挨上一顿暴打。 “老夫尽力,老夫尽力,三公子莫急,莫急。”许郎中脑门子都出渗出了冷汗,他急忙挥笔写下药方,然后交给萧弘,说把这方子上的药先煎给谢妙容吃,明日他再来…… 交付了药方,许郎中接过孔氏让人捧上来的诊金,急匆匆地告辞而去。 萧弘就立即将药方交人去买药煎药。 在进去内室看谢妙容之前,他脸色难看地对孔氏说:“阿母,你也太着急了,做什么要安排什么通房,您让十五娘怀稳了孩子再安排不行么?我知道,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可是她肯定会心中难受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你称心如意了么?” 他说到最后,语气明显地冷下来。 孔氏不敢置信地看向儿子,嗫嚅道:“你……你这是在怪我,怪我害得十五娘这样?” 萧弘冷哼一声,道:“儿子不敢……” “你这样是不敢么?明明就是在怪我。”孔氏眼圈儿都红了,她受不了儿子的这种指责,她成了儿媳妇有可能小产的元凶,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但是她还无从分辩。因为刚才许郎中可说了,儿媳妇谢妙容有可能是因为心绪不佳,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而这几日唯有一件事容易造成谢妙容心情不佳,那就是她这个当婆婆的往逸安居送了两个婢女过去,打算给自己的儿子萧弘做通房。 萧弘却不答话,一拂袖往内室里走去了。他脸上如罩着寒霜,且又满是焦急之色,可以想见他有多么担心自己的娘子小产。这也难怪,这是他跟谢十五娘的头一个孩子,他对这第一个孩子相当看重,可如今眼看着就要失去他,他不难过气愤才怪。 但是,许郎中可说了,也可能有后面两种情况啊,不一定就是自己给逸安居指派了两个通房造成的。孔氏本来想跟着进去提出这两点,向儿子辩解也许有其他的可能性造成了儿媳妇这种小产的危局。 孔氏往内室里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她想,此刻儿子很有可能正在安慰媳妇,她跟进去算是什么回事,而且儿子这会儿正在生她的气呢,她跟进去不是碍眼是什么。 想到此,她真是心里堵得慌。她认为,儿媳妇弄成这样,绝对不该是自己往逸安居送通房造成的。从她对谢妙容的了解来说,她觉得这个谢十五娘是心胸宽广大度的人,她那么聪明,应该不会钻牛角尖,想不开。而且,到底要多大的气,才能造成这样的情绪起伏,最后竟然弄得要小产? 孔氏摇摇头,把自己给撇清了后,她就想到郎中想到的其余两条,一是媳妇这几日受了惊吓,另外一条则是有可能吃了什么造成小产的东西。 要想知道这两条到底是不是造成儿媳妇这样的愿意,那就要好好了解这几天逸安居里面发生的事情。 于是孔氏立即吩咐身边的管事婢妇立即把逸安居服侍谢妙容的婢女,还有小厨房做饭的婢妇等全部带去逸安居旁边的一间空屋子,将她们看守起来,她一会儿要亲自过去审问这些在逸安居里面当差的人。 却说内室之中,萧弘匆匆走进去,径直走到谢妙容躺着的床边,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冷汗,看起来非常的虚弱。见到萧弘进来,谢妙容眼中一酸,忍不住就流下了眼泪。 “三郎……”她哽咽着向他伸出了手。 萧弘忙握住了她的手,再在床边坐下,安慰她:“没事儿了,十五娘,我回来了……” “我们的孩子……孩子……我好害怕……”谢妙容紧紧攥着他的手,抖着唇道。她这会儿无比强烈地陷入了一种害怕失去孩子的恐惧之中。曾经她对于怀上萧弘的孩子,更多的是考虑自己的身体。而且她自认为自己都没有成年,都是个大孩子,根本没有必要那么早要孩子。可是这一次等到她怀上了,觉得肚子里面有了个小生命,那种要做母亲的奇异的感觉很快就征服了她,让她改变了想法。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将生命奉献给自己孩子的想法,她一下子勇敢起来了,不再害怕生孩子会危险。可就在她将这新奇的要做母亲的感觉转变为喜悦和希望,而且还一日比一日多的时候,突然她的身体竟然会出现了这种要失去孩子的征兆。这如何不让她恐惧和焦虑,谢妙容突然一下子感觉无限的无助。简直比她刚穿越过来睁开眼那一刹那的无助感还要强得太多。 萧弘心中同样是觉着恐惧和难受,可他是男人,绝对不能将情感外露,况且他的妻子这会儿又这么无助。 他抬手用手掌给她擦汗,一边继续安慰她:“会没有事儿的,许郎中说了,好好养着能过这一关。咱们从来都不曾做过坏事,菩萨不会没眼的……” 谢妙容闻言心里却在打鼓,她想自己做过坏事吗?似乎将阿桃和阿竹逼得离开了丈夫,这算不算是坏事呢?但是,就因为这个,老天爷就要惩罚她,让她失去跟萧弘的第一个孩子,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过分? “三郎,三郎,我,我……”她想将以前在建康修浴室,修书房,将阿桃和阿竹逼得离开了他的事情说给他听,说这是不是老天爷惩罚她想要他跟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 “十五娘,别说话了,不是你的错,都怪我。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我跟你玩闹,你说到小白,我就装老虎吓你。你当时脸色都变了,还说现在不经吓了。想来,一定是我那一日吓了你,你才……才……”话未说完,萧弘的眼圈儿都红了,语带哽咽之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妙容睁大了眼,她脑子里开始迅速地去想丈夫萧弘说的这个事情,难道真是那天吓着了,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症状。那一天,她被吓得肚子里狠狠的一抽。本来她这一胎就怀得不稳,又处于最容易流产的月份。或者,真是萧弘说的这个理由。因为在其他方面,这几日她情绪不错,能吃能睡。就算婆婆送了那两个叫阿红和阿绿的婢女来做萧弘的通房,但是萧弘先前可是跟她通了气的,他说他会多在军营里呆,回来他去外书房睡,也不会在逸安居的内书房睡的。总之,他不会收那两个婢女做通房,她们在内书房也就是哄哄人的眼,装装样子罢了。等到谢妙容生了孩子,他依旧进她的屋子来跟她做恩爱的夫妻。所以,她并没有因为婆婆送了两个婢女来给萧弘做通房这件事情而生气。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个被吓,还有吃错了东西的理由了。 至于吃错东西,她觉得应该不至于吧。她每日的饮食都是阿豆和阿虫亲自负责的,还有那安胎药,也是她们两个看着煎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总之,这会儿她心乱如麻,也没有心情去细想到底这一次弄成这样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不断祈求,自己的运气能好点儿,若是这一次能保住孩子过了眼前这一关,她一定多多做好事,多帮那些穷困的人…… 看到坐在床边的萧弘如此难受,谢妙容反倒开始安慰他了:“三郎,跟你没关系,我想咱们的孩子经得住吓的,你想一想,你在战场上多威武,杀那么多胡人都不害怕,还有我也是个胆大的,你忘了我还在楼云寺挠过你呢,多大的胆子。咱们的孩子怎么会胆小,所以一定不是你。还有,这几日我也没有为了阿姑送婢女来给你做通房生气。这一定是我,我吃东西不小心,动了胎气才这样……” “十五娘!”萧弘一把抱住她,“你别说了,一定是我,是我……” “说了,不是你,就不是你,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看了难受。” 萧弘赶忙把眼角溢出的泪给悄悄的擦掉,道:“十五娘,别说了,让我今晚陪着你,陪着你撑过去。许郎中说了,要是今晚你能撑过去,咱们的孩子就会没事。我看你面色难看,你别说话了,睡会儿,我在你身边陪你。” “嗯……”谢妙容苦着脸点头,实在是她这会儿肚子里那坠痛感十分强烈,一阵阵如同潮水般漫上来。她需要拿出很大的体力来应付这疼痛,说话都费劲儿。 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谢妙容累极,终于是睡过去了,可是她睡得非常不安稳,一直在做梦。这些梦都很糟糕,梦中她不是限于无法走出去的困境,就是梦到一些生离死别的场面。一个梦连着一个梦都是这样,最后,她梦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喊她阿母,她高兴地把他抱在怀里亲着,可小胖团子要跳下地去走,她就把他给放下去。谁知道一放下去,他就跟人参娃娃一样,一下子钻入地里不见了。她赶忙拿手去扒开泥土找他,可是她双手挖得鲜血淋漓,也没有找到他。她心里充满了失去孩子的恐惧和悲伤,坐在那土坑跟前嚎啕大哭…… 她一下子哭醒了,双手乱抓,口里叫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十五娘!十五娘!我在这里,没事儿,没事儿!”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抓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一个她熟悉的让她安心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之中。 她睁眼,看到昏黄的烛火之下,是丈夫萧弘关切的眼,还有那憔悴却不改俊美的脸。 “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她虚弱地哭泣道。 从下腹传向全身的强烈的连绵不绝的痛感撕扯着谢妙容的神经和身体,她感觉到了从身体里面决堤一样涌出一股股粘稠的血,一开始是热的,可是很快就变凉,在身下迅速的蔓延开去。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完全摄住了她的心……   ☆、第232章 23.2 孔氏早起的时候昏昏沉沉的,昨日她审问逸安居的那些奴婢到半夜,可还是毫无头绪,于是她让管事婢妇女继续审问剩下的没问完话的婢女,并且把她们说的话给记下来,她第二日好看。 跟前的婢女才服侍她洗漱了,她接过婢女捧上的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呢,就有昨晚她留在逸安居帮忙的婢妇跑过来向她禀告说,昨晚上谢妙容没撑住小产了…… “什么……”孔氏猛然一惊,手里的茶盅都没拿住,一失手“哐当”一声摔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就算是心里有心理准备,但是孔氏可是一直祈求菩萨保佑,自己的儿媳妇能够保住这一胎的。她存有很大的侥幸心理,想着谢妙容不会那么倒霉吧。可是,如今看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在震惊过后,是伤心和难过。 次子萧弘和谢妙容这个腹中的孩子她可是已经盼了好久了。好不容易谢妙容怀上了,她这个当婆婆的可是相当高兴啊。可是,这才高兴了几天啊,就传出来了这样的噩耗。她可以想到此时儿子萧弘,还有儿媳妇谢妙容会多么的痛苦和难过,她甚至都不敢过去看儿子怎么样了,光是想到儿子那痛不欲生的摸样,她就会心抽抽的疼。还有啊,她还害怕儿子因为儿媳妇到底小产了,会想当然地恨上她。 可是她心里又急,急着去逸安居看看,想安慰儿子和儿媳。 踌躇了一会儿,她一咬牙还是去了,她决定了,就算是盯着儿子看她的怨毒的眼光,也要去看看情况,顺便劝他们两句,再把给萧弘的两个婢女阿绿和阿红给带回来。她这个婆婆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不愿意在儿媳妇小产后伤心难过的时候,还把那两个没有做成通房的婢女搁在逸安居给儿媳妇添堵。她想过了,既然这头一个小产了,就要好好养身体,争取早点儿把身子养好,尽快再怀上一个。 于是孔氏由许多婢女和婢妇簇拥着去了逸安居。 此时的逸安居,气氛沉闷,被孔氏问过话,没有什么问题的婢女和婢妇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们也都知道了昨儿晚上娘子小产的消息,而且她们还听到了从内室里传出来的郎君和娘子的哭声,那哭声何等惨痛,听得她们跟着一起难过,掉泪珠子。 此时在内室里的谢妙容已经哭够了,萧弘命人点起安神香,在一边哄着她,她才慢慢睡过去了。 所以,阿虫进去禀告说夫人来了时,萧弘才得以将手臂从谢妙容头下抽离出来,再凝目看她的确是睡着了,这才下了床,撩开帷帐,穿上靴子往外走。 昨晚他衣不解带,一直陪在谢妙容身边。后半夜,谢妙容小产流了很多血,他一直在旁边指挥着奴婢们给谢妙容喂药,换衣裳。 小产后,谢妙容精神状态极差,一直都在哭,萧弘就忍住泪意,不断的劝她。直到要天亮了,谢妙容哭累了,这才停住了哭,萧弘让人点起更多的安神香,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这才让谢妙容安静下来,终于睡着了。 孔氏看到儿子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抽。眼前的萧弘面色青白,双目赤红,下巴上一|夜之间就冒出了胡茬。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和冷峻。 “三郎,你这是……哎,你不要太难过,你们还年轻,以后还能有孩子……”孔氏哽咽着劝萧弘。 萧弘此时却突然一下子流下泪来,他道:“可这是我跟十五娘的头一个,头一个啊。我的心肝都要被失去这个孩子的痛给搅碎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跟十五娘,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孔氏见儿子流泪,她也忍不住哭了,上前去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摇晃着说:“三郎,你信我的,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孩子的。” 萧弘甩开孔氏的手,说:“阿母,您让我静一静,我想歇一歇,我太累了。对了,书房里那两个,还请你快些叫她们走,我不想看见她们。她们要不走,别怪我动手,别怪我忤逆。” 他这话说得后面越来越冷,令人心生惧怕。 孔氏本来过来就是要带那两婢女走的,如今听到儿子这样说,就马上说她已经让人带走她们两个了。 萧弘摇摇晃晃的往书房里去,那里有一间卧室,他可以在里面歇一歇。他熬了整整一|夜,因为失去了头一个孩子又痛苦不已,再加上看到谢妙容那样伤心,他又自责,数种情绪合在一起差点儿把他给打垮了。他也是一直强撑着,这会儿却是要撑不住了。 孔氏害怕儿子摔倒,忙命人上前去搀扶住他,可是萧弘却不领情,将那两个上前去搀扶他的婢女给一把推开。接着踉跄着急步走进书房,接着砰一声把书房门给关了,并且撩下一句话:“娘子醒了就来叫我,除此以外,谁都不许来打扰我!” “照三公子说得做。不然,我头一个不饶她!”孔氏环视着逸安居周围的婢女们大声吩咐道。 “是,夫人。”众婢女赶忙躬身答应。 孔氏再看看逸安居一片沉寂,心里真是忒不是滋味儿。旁边的婢妇阿雁上来提醒她,这到了去乐寿堂请安的时间了。孔氏只得摸出帕子来擦了眼泪,接着往乐寿堂去。 进了乐寿堂,她见到大儿媳妇曹玉仪和五郎的媳妇张巧灵早一步过来了,原来今日她去逸安居的时间比领着曹玉仪等几个媳妇去乐寿堂的时间早。所以曹玉仪还有张巧灵去德永堂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孔氏,孔氏早先留了话给守院子的奴婢,说曹玉仪她们来了就让她们先去乐寿堂。 曹玉仪和张巧灵后忙向她请安。孔氏让她们起来,接着领着她们两个去婆婆周氏跟前行礼问安。 周氏见她脸色不好,而且昨日她也晓得了谢妙容身子出了状况,有可能小产的事情。对于这件事情,她其实也是挺担心的,毕竟,她最喜欢的孙子萧弘的媳妇怀上的是头一个啊,她也非常想抱上萧弘的孩子,她的重孙。 所以见到了孔氏后,她让孔氏坐下,接着就问她:“三郎媳妇怎么样?没什么事情吧?” 周氏这一问,孔氏不由得鼻子一酸,哑着嗓子说:“昨儿下半夜……没保住……” “什么!”周氏立时一惊,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痛起来。 满屋子的人,包括殷氏,曹玉仪等都一下子脸色都变了,各个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殷氏先开口安慰周氏和孔氏,劝她们不要难过,说谢妙容和萧弘都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这种话也是场面上的话,尽管好听,却不一定真能安慰人。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就这么没了孩子,谁都心中难过,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缓过去的。 周氏难过了很久,问孔氏:“到底是怎么起的,我看十五娘身子矫健,又没什么病痛的,前几日我还瞧过她,瞧着挺好的,怎么这才几日就这样了?” 孔氏道:“昨日许郎中说了,要不就是心绪不佳,要不就是被吓了,要不就是吃错了东西,动了胎气才这样。” 周氏冷着脸说:“给我好好查逸安居的那些奴婢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平白无故的就这样掉了孩儿,我就不信这里头没什么腌臜事儿!” 到底人老成精,周氏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见过的内宅中各样的事情不少,所以,像谢妙容这样才怀上几天就奇怪的掉了孩子,周氏感到绝不寻常。若真是她怀疑的那样,这萧府内宅里面有鬼,有人向要对付谢妙容,害得她掉了孩子,周氏一定不会轻绕那个人。这都多少年了,萧府里面没出过这种事情,可是到今日竟然又出了这种阴司的事情,周氏想一想,就恨得咬牙。 三十多年前,她嫁给萧裕时,萧裕收的一个通房曾经下过药,害得周氏落了胎,那是她的第三个孩子,当时她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可是被那通房害得小产了。因为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经比较大了,那一次的小产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好在她福大命大,最后撑过来了。孩子下来后,她看了那孩子,是个已经成形的女胎。在生了两个男孩后,她一直想要个女儿的。本来要说不出这件事,她就会心想事成有个女儿了。但最终,她的女儿没有活着来到人间。 周氏在那次小产后,就再也没有怀上孩子。这会儿,她真是想向诸天神佛祈祷,她的孙媳妇谢妙容可不要像自己那样小产后就再也怀不上。尽管谢妙容小产时,肚子里面的孩子不大,但这是她头一胎,就这么小产了,对她的身体是有很大的损伤的,所以,周氏的担心不无道理。 “二郎媳妇,你得亲自看着点儿,让许郎中给十五娘开些好的药,让她好好调养,一定得把身子给养好。”周氏神色凝重地叮嘱孔氏道。 “是,阿姑。您放心,我会亲力亲为。”孔氏点头道。 这一次到乐寿堂来请安,气氛十分沉闷。众位媳妇孙媳妇们服侍着周氏吃了饭后,周氏就撤退了,让媳妇们吃早饭,吃了早饭,她特意叫孔氏留下来,问她打算怎么处理孙媳妇谢妙容小产的事情。 孔氏因为刚才人多并没有把自己昨日就开始着手调查谢妙容早产的事情对周氏说。 这会儿见婆婆问起,就把自己调查的情况对周氏说了。 周氏道:“一定要给我好好的查,咱们府里真要是出了这样行阴司之事的小人还了得。若不彻查,保不齐哪日还有人遭害。这一次,我要你拿出手段来彻查此事,若是有什么疑惑拿不准的事情,尽管来问我。” 孔氏连忙答应,说她这就回去继续查,昨晚因为太晚,有些人她没有亲自审问,她这就回去继续审问逸安居的人。 周氏挥手让她回去,并说一有消息就赶紧来告诉她,她一定要看看到底是谁害得她的重孙没了。 孔氏就领着一众婢女和婢妇从乐寿堂出来直接去了逸安居。到了逸安居的时候,恰逢着许郎中来了,他得知了谢妙容小产后的消息只是不断叹息。因为萧弘进书房的时候说了不许人随便去打扰她,所以逸安居的婢女在许郎中来后也不敢带他去瞧谢妙容。 直到孔氏来了,大家才有了主心骨。阿虫就上前去请孔氏陪着许郎中一起进去再替谢妙容诊脉。 孔氏答应了,带着许郎中进去,在阿虫和阿豆的帮助下,让许郎中替还在睡熟中的谢妙容诊了脉。然后许郎中出来问了下昨晚服侍谢妙容的阿虫和阿豆,昨晚谢妙容小产时的一些情况。最后,许郎中走出来替谢妙容开药,孔氏在一边特意嘱咐他尽管开好药,不要考虑钱,怎么好怎么开,务必要谢妙容因为早产损伤的身体早些好起来。 许郎中当然知道萧家作为徐州的土皇帝,那是一点儿都不差钱。所以,他就按照孔氏的要求,给谢妙容开得滋补身体的要全部都是最贵的最好的。 等到许郎中给谢妙容诊完脉一走,孔氏紧接着就办下一件事。 她让人把昨晚自己回去后,留下的管事婢妇审问那些她没审问的婢女的笔录拿来看。一张张看下去,她没发现什么问题。一直到最后那一张,是一个叫阿花的婢女说出的话。她提到她是在逸安居的小茶房里做事的,这两天她有点儿不舒服,是另一个在逸安居做粗活的婢女阿芥帮着她洗茶盅还有药碗和药罐的。 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是引起了孔氏的注意。她立即让人把那个在小茶房里做事的三等婢女阿花给叫来了。自从谢妙容和萧弘来到徐州后,除了在建康使唤的那些婢女,后来随着锅炉房和小茶房的建成,逸安居就又多了些婢女。这些婢女是从萧家各房的婢女抽调出来的。这个阿花,还有那个阿芥都是后面抽调进逸安居的。 关于小茶房,孔氏是知道的,除了平日婢女们在里面煮茶外,还有灶眼是拿来熬药的。因为谢妙容和萧弘嫌弃小厨房里面熬药,那浓浓的药味儿会窜入饭菜中,所以在修建小茶房的时候特意让人多造了灶眼,用来熬药。主要是这会儿的茶汤里面常常会放入药材,所以茶汁儿和药汁儿倒是不害怕窜味儿。并且因为小茶房里面没什么油烟,熬出来的药似乎也要好些。 阿花随随便便的提到一句,就是她这两天不舒服,平时在院子里干粗活的小婢女阿芥来帮了她的忙,帮着她洗茶盅和药罐子药碗。此时已经进了八月,天气变凉,洗茶碗什么的手还是会冷。如果这个阿芥跟阿花关系好,她抽出空去帮着阿花洗茶碗药罐什么的还说得过去,若是关系一般,阿芥的这种做法就显得很让人疑惑。 阿花战战兢兢地跟在那将她带进来的管事婢妇之后进来了,她只有十一二岁,从来都没有在孔氏跟前出现过。因为她是是三等婢女,又是在小茶房里烧火,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孔氏跟前出现。别说孔氏了,就是这边院子里的主子谢妙容和萧弘,她也没有在两人跟前出现过。能进萧弘和谢妙容的屋子,能站在他们两个跟前的基本都是一等的婢女,两二等的都捞不着进屋,何况她这个在小茶房里面烧火的三等婢女。 所以,这会儿阿花被喊进来单独见孔氏,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奴婢阿花给夫人道福……”阿花站在孔氏身前不远处,弱弱地开口道。 孔氏知道眼前这个小婢女萎缩胆小,便尽量将语气变得柔和些,她先让阿花起来,然后问:“你跟那帮你洗茶盅和药碗药罐的阿芥很要好么?” 阿花听到问这件事情,松了一口气说:“禀夫人,奴婢跟她是一起进府的,在被分派差事以前,曾经跟着管事婢妇学了一段儿规矩,所以跟她相识。后来,我们分开了,她去了夫人那边做粗活儿,我则是去了老夫人那边做活儿。再后来,我们被抽调到了三公子这边的院子。我在小茶房烧火,阿芥在院子里负责洒扫……” “看来,你们的关系说不上要好?”孔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阿花。 阿花点头:“只是说得上话而已,谈不上多好。” 孔氏听了眼眸微眯,寒声道:“这就对了!” 从昨日开始,她审问了所有逸安居的人,从媳妇和儿子跟前的一等婢女到后面的二等,三等婢女,还有小厨房,锅炉房,小茶房,一直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最后,从这个阿花这里她发现了可能有猫腻。 那个负责扫院子的阿芥应该很有问题。试问这样的天气,她不好好歇着,却有闲功夫来帮着一个关系说不上好的小婢女洗小茶房里的茶盅和药碗和药罐,难道她吃饱了撑得慌。 “阿雁,你即刻带人去把那个阿芥给带来,另外让人好好搜一搜她的住处,还有她的包袱和箱子!”孔氏冷声发令道。 “是,夫人!”阿雁答应了,立即带人离去。 孔氏就开始回想跟小茶房还有熬药有关的那些婢女,以及她们说出的话。她想,要说是那个阿芥有问题,可她是怎么做到在媳妇喝的茶又或者安胎药里动手脚的呢? 因为据阿虫和阿豆说,小茶房里面是禁止除了里面干活的奴婢,还有她们四个一等婢女外的外人进去的。并且在谢妙容身体不适,找了许郎中来瞧病开药后,那拿回来的药都是阿虫和阿豆守着亲自煎的,根本就没有让人插过手。还有药也是她们两个亲自送进去,看着谢妙容服下的。顺便说一句,洗那些茶盅和药碗药罐是在小茶房后面的一口井边。所以,就算是怀疑阿芥捣鬼,但是她却是没有进小茶房的。既然没进小茶房,她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呢? 这让孔氏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而不可得。 既然自己想不出眉目来,也就只有把那个阿芥带来问了才知道了。 不一会儿,阿雁带着人就把阿芥给推进来了。阿芥见到孔氏倒还镇静,完全不像是阿花那样畏畏缩缩的样子,看起来她无所畏惧。 先是向孔氏行了礼,阿芥就问:“但不知夫人叫阿芥来所问何事?” 孔氏指一指阿花,道:“你认识她么?说一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芥随后十分坦然地将阿花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孔氏听,两人说得一模一样。 孔氏随即问她为什么要去帮阿花洗东西,难不成她太闲了? 阿芥说:“因为听阿花说她这两日感染风寒,不太舒服,所以我帮着她做点儿活儿。” 孔氏挑不出这句话的错漏,本来也是,就算阿芥跟阿花的关系一般般,但若是阿芥其实是个乐于助人的人,那么帮着生病不舒服的阿花洗一洗东西也说得过去,不一定非要关系很好才帮忙。 但是眼前这个小婢女阿芥超出一般人的镇静让孔氏无法不起疑心。若是阿芥进来也像阿花一样畏畏缩缩,那才是正常的,但是阿芥如此镇定,回答的话好像是专门准备了答案一样有条不紊,这就很不正常。 所以,孔氏越发不相信阿芥是无辜的,反倒是对她的怀疑更重。 她想对如此不老实的阿芥是不是应该用刑呢?还是用其他办法让她供出那指使她做陷害儿媳妇小产的幕后的人。 孔氏沉默着,打算等到那去搜了阿芥的包袱和箱子的人回来看是否有所发现再决定怎么办。 没等多会儿,去搜阿芥的东西的人回来了,她们禀告说在阿芥的包袱里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孔氏不相信,决定自己亲自去搜一搜。于是她留下阿雁看着阿芥和阿花,自己领着人去阿芥的住处搜查了。 阿芥是跟另外三个小婢女住一个屋,孔氏亲自动手把阿芥的东西都搜了一遍,果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想,这些有心机的人才不会那么笨把让自己搜到东西,她既然敢做这件事情,一定是有准备的。于是,她命令跟着自己来的婢女们把屋子里其她三人的包袱和箱子都搜一遍,结果这一次却有发现,她在阿芥挨着的那个婢女的箱子的角落里搜出来了两块金饼。 金饼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三等婢女的箱子里,所以,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第233章 23.3 孔氏便在这间几个小婢女住着的屋子里坐下,随即让人把那个从她箱子里面搜出金饼的小婢女带来问话。 很快,一个叫阿芹的婢女给带来了。 阿芹也是个在逸安居做粗活的三等婢女,年纪和阿芥差不多。她一被带进来,就给吓得瑟瑟发抖,见到孔氏还没等到孔氏问话,脚一软,就扑通一声摔坐到地上了。 孔氏手里拿着那两块金饼,冷冷问她:“阿芹,说一说吧,这是怎么回事?这两块金饼是从你箱子里面搜出来的……” “什么?”阿芹不可置信地看向孔氏手里拿着的那金灿灿的东西,仿佛听说了最大的玩笑一样。她是萧府的三等婢女,一个月的工钱也才数百钱,金饼这东西她只听说过,可从来没见过。 所以她看见孔氏手里拿着两块金灿灿的东西说那是从她箱子里搜出来的金饼,理所当然地会吃惊。 她低声喃喃:“这就是金饼?” 好吧,孔氏看阿芹的表现一点儿都不像是装出来的,连金饼都不认识的人,又怎么可能是金饼的主人。所以,很显然这个呆呆的小婢女是被人陷害了。可是这屋子里有四个人,又是谁要做这种陷害她的事情呢?她又会跟谁有仇呢? 孔氏也不是探案的,她只是凭借直觉分析,跟阿芹的衣箱挨得近的就只有那个可疑的阿芥。会不会是她昨日见自己怀疑媳妇谢妙容小产是被人给害的,把所有逸安居的人叫去审问,回来后,她见到阿花被带走了,害怕事情败露,所以立即把自己的两块金饼藏到了隔壁阿芹的衣箱里,那样的话,等自己派人来搜她的衣箱的时候是搜不到的。一般的人就像自己重新来搜她第二次,可能也是一无所获。而且她将金饼藏在阿芹衣箱的最下面的角落里,这会儿已经入秋,阿芹的衣箱里最下层是放的夏天的衣裳,一般来说,她是不会翻动到最下面的。差不多要等到明年夏天时才会翻到最下面的夏天穿的衣服,将它们拿出来穿。 这样一来,别看将金饼藏在别人的衣箱里,有可能会失去这两块金饼,可严格说起来却是很安全的,只要等到风头一过,她就会悄悄取回这两块金饼,神不知鬼不觉。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自己派人来搜出了这两块金饼,但是却在别的婢女的衣箱里,她也不会有事,至多是失去这两块金饼而已。 好狡猾的贱人! 孔氏在心里暗暗骂道。 她又静心下来一想,认为那个让人怀疑的阿芥肯定是相当在意这两块金饼的,她很有可能作恶就是图财,所以哪里舍得白担一回风险,失去这对于她那种小婢女来说活是巨大的财富的两块金饼是她不能接受的,所以,她一定会想着过了眼前这一关,将两块金饼取回去。 要想将她的把柄给抓住,只要抓住她取回两块金饼就行了。 孔氏想到这里,计上心来。她让人把阿芹从地上扶起来,随后对她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阿芹不断点头。 接着孔氏将搜出来的那两块金饼依旧放回了衣箱里,这才领着人走了出去。 回到了那审问阿花和阿芥的屋子里,孔氏训斥了两人一顿,让她们以后只干自己的活儿,别管别人的闲事,否则会将她们发卖出府。 阿花和阿芥忙点头答应了,并多谢孔氏开恩,没有惩罚她们,这才退了出去。 孔氏看到两个人出去了,手指在身前的几案上慢慢敲打着,心想,这鱼饵已经撒下,单等着鱼儿上钩了, 并没有等多久,也就两天左右,阿芹和另外两个婢女拉着阿芥来了。 阿芥脸色发白,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手里还攥着那两块金饼。看到阿芥在这种情况下都还紧紧捏着那两块金饼不放,孔氏摇头,想,这还真是人为财死啊,也不知道她是太蠢还是太聪明。以阿芹十一二岁的年纪,可能她认为自己是聪明的,但是哪晓得她的这种聪明只不过是小聪明而已。 孔氏身边的管事婢妇阿雁看着阿芹等人,道:“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阿芹就禀告说:“两日前奴婢听了夫人的话,就一直盯着我的衣箱,连晚上睡觉也不曾合眼。终于,在今日我假意跟屋子里的其她两位姐姐出去洗衣裳,阿芥在我们出去后,就去翻我的衣箱,哪晓得我却是在外面的窗棂那里往里看着呢。我冲进去抓住了她,然后我高声喊起来,夫人派在那附近守着的两个姐姐就过来一起捉住了她……” 孔氏听完,眼中有得意之色,看向阿芥道:“阿芥,你这会儿还有什么话说?这可是被现场抓住了。” 阿芥垂下了头,脸色难看至极。 孔氏挥手让阿芹和闲杂人等都出去,跟前只留下了管事婢妇阿雁,接着对阿芥道:“只要你老实说出谁是那个幕后指使你的人,我就会绕你一命,纵然将你发卖出府,也不叫你吃苦。可你要是抵死不认,我可是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另外,我听说,你家里还有兄弟好几个,还有你阿父和阿母。你们家里也是穷才卖了你出来做奴婢,你做奴婢得的工钱还要补贴家里。最近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处,你才被人收买做这种陷害少夫人的事情?” 阿芥流泪说她家里最近母亲生了重病,家里穷,根本治不起病。而她不想她阿母死,所以答应了帮一个熟人的忙,陷害谢妙容。 “这人是谁?你只要老实招了,我会让郎中去替你阿母治好病。”孔氏和声道。 “夫人,您说得是真的?只要我招了,就请郎中替我阿母治病?”阿芥不可置信地问。 孔氏点点头:“当然是真的。虽然你做了这样的事情,不能再留在萧府,但我想着你也是一片孝心才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就绕你一命,只把你打发出萧府就是。你阿母我会派人去找郎中替她治好病,这样你也能安心了不是?” 阿芥听完一下子就跪到了地上,将两块金饼放到地上,哭着向孔氏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害得少夫人小产了,多谢夫人绕奴婢不死。奴婢这就把那个叫我这么做的人告诉夫人……” “……竟然是阿竹……是她!”孔氏听完了阿芥的话,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已经被五郎萧嵩收为通房的阿竹是害得媳妇谢十五娘的幕|后指使。 “你说说,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给我细细说一遍……”孔氏压着心头狂涌的怒气对阿芥道。 于是阿芥开始说起来。 原来她是以前在夫人院子里面当做粗活的三等小婢女时,萧弘的|乳|母阿蓝有一次帮阿芥说了话,使得她免于被处罚。就这样,阿芥对阿蓝心存感激,也因为这个原因跟阿竹认识了,有空的时候她就会去找阿竹说话聊天,一来二往,两人也熟了。 阿竹也说过一些她的心事跟阿芥听,比如说她说自己喜欢萧弘,而且她姑母,也就是萧弘的|乳|母阿蓝说了夫人已经有意要在萧弘成亲后,将她指给萧弘做通房。后面,谁想到萧弘娶了谢妙容进门儿后,谢妙容又是修浴室又是修书房的,阿竹就害怕她的差事被裁撤,再也不能在三公子跟前伺候,如此一来,自然是害怕三公子忘了她,她做不成三公子的通房了。 后来不知道她怎么搞的,阿竹竟然成了萧嵩的人。阿芥猜测说,这里面一定有事情,因为按照她对阿竹的了解,她是死心塌地的喜欢三公子的,她根本不可能看上五公子。所以不是五公子对阿竹做了不齿的事情,就是阿竹做了什么得罪三公子的事情,她才跟了五公子。 孔氏听到这里就去回想了下,当初萧弘是怎么跟自己说的,好像是说的他五弟看上了阿竹,于是他就让阿竹跟了萧嵩。可能这里面真有什么透露出来后,令人觉得羞耻的事情,所以他就没说。 先暂时不管里面都有些什么,孔氏决定先让阿芥说一说关键点,她都是怎么接了阿竹给的那坠胎药,而阿芥又是怎么下手得手的。 阿芥随后告诉孔氏,她把那阿竹给的坠胎药给融化在水里,趁着帮助阿花洗那些药罐药碗还有茶盅的时候,将那化在水里的坠胎药抹在洗干净了的茶盅,药碗还有药罐的底部。这么一来,等到小茶房的人来将洗干净的茶盅,药碗还有药罐子拿回去用,即便她没有进小茶房,但是这药已经下了……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孔氏问阿芥。不过,刚一问出口,她就觉得有点儿多余了。因为眼前这个阿芥只有十一二岁,若是她能想出这样的法子,那就不会蠢得舍不得那两块金饼,以身犯险,被自己吩咐阿芹给抓住了。 果然,随后阿芥告诉孔氏,这个法子是阿竹告诉她的。 阿竹跟她说用这个法子下了药也会查不出来,再加上她拿出两块金饼来诱|惑阿芹,阿芹从来没见过那么大一笔钱,想着有了这些钱,拿出去给其母治病,她母亲就不会死了。于是一咬牙就答应了。只是她没有想到阿竹给她的药那么厉害,她只是连续两天帮着在小厨房干活的阿花洗东西,顺便在那些药罐子和药碗里面抹上药汁儿,谢妙容在第三天上就小产了。她都还没来得及请假出府,把这两块金饼带给家里。她记得当初阿竹跟她说,要是她下药成功,谢妙容要七到十日后才会发作的,但是只有三天就发作了。 对于这一点儿,孔氏倒是明白,这主要是因为儿媳妇本身就怀得不稳当,本想着吃安胎药安胎,哪想到喝进腹中的却是坠胎药。这么一来,当然是日子提前了。 弄清楚了阿芥的下药手段后,孔氏别提多恨眼前这个助纣为虐的阿芥了,因为贪财害得自己失去了孙子,还害得儿子怨恨自己。要是阿芥不贪财,就算阿竹有如此阴毒的谋算但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儿媳妇也就能保住腹中的孩子了. 当然,她更加恨的是阿竹那个贱人,心思如此歹毒。儿媳妇谢妙容怀上身孕的消息才传到她耳朵里头,她就开始嫉妒恨了,紧接着谋算着让儿媳妇堕胎。 她是有多恨谢十五娘啊,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如今是五郎萧嵩的通房,可却还在嫉恨谢妙容。要说她是三郎的通房,嫉妒主母怀孕,然后想让主母坠胎,这还说得过去。都已经是别的男人的人,还惦记着以前那个男人,还在嫉妒以前那个男人的娘子怀孕,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可是老天爷不开眼,偏偏还让她的谋算成功了。要是自己不细心点儿发现那个小厨房做活的小婢女阿花的话有值得推敲之处,就没法揪出阿芹,当然就没法查出儿媳妇被阿竹陷害小产之事。如此一来,阿竹在暗中肯定会得意不已,哈哈大笑吧。而且,她得手了一次,说不定还会对媳妇出手,那么一来,自己还想抱着嫡出的孙子吗? “简直是孰可忍孰不可忍!”孔氏脸色阴沉,抬手在跟前的几案上重重一拍,心中决定自己一定要给没有临世就夭折的孙子报仇。当然,还要为儿子和儿媳妇失去头一个孩子的仇! 她让人立即去把阿竹给绑到这里来,另外让阿芥跪到一边儿去,一会儿把阿竹绑来了就跟她对质。阿芥垂着头答应了。 孔氏身边的管事婢妇阿雁亲自出动,带了人杀气腾腾地奔二房这边五郎萧嵩的院子去了。 萧嵩和其妻张巧灵那个时候正在院子里面,见到了阿雁带着一大票人杀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阿雁就说,她是奉命来绑萧嵩的通房阿竹的,问阿竹在哪里。 “她做什么了?家家要绑她去?”萧嵩连忙问,阿竹是他最|宠|爱的通房,他当然不想她有事。 阿雁就瞧不起眼前这个好|色的萧家五郎,所以并没有遮掩什么,说:“阿竹买通逸安居的小婢女阿芥在三少夫人的安胎药里下药,害得三少夫人小产,所以夫人让我带人来绑她。” 这个话可算是说得相当明白了,听了阿雁的话,不但是萧嵩,就是张巧灵都是震惊之余,直接懵了。完全不敢想象谢十五娘小产的事情竟然跟阿竹相关,阿竹如今可是萧嵩的通房啊,她怎么能够隔了房头去害人呢?要害人,她也不该是害张巧灵好么? 最后还是张巧灵回过神来,出了这种事情,她这个主母似乎应该赶快帮着婆婆捉拿害人的凶手,不然说不定会被婆婆迁怒也说不定。于是她扔下还在发愣的萧嵩,领着阿雁等人往位于第一进的西厢房去,阿竹作为萧嵩的通房就是被安排在西厢房的书房里面伺候。这是阿竹做了萧嵩的通房后提出的要求,萧嵩就也答应了她。 一行人推开书房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阿竹在东次间的书案旁坐着正在看书。她的姿态娴雅,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奴婢,却像是个大家的女郎。阿竹在书房里,是很自在的也是很有气质的。 见到张巧灵和阿雁等人推门而进,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她脸色霎时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将手中的书本放下,她站了起来,抿了抿发,再理了理衣裙,向阿雁等人屈膝行了个礼。 阿雁直接开口:“阿竹,夫人叫你去一趟。” 阿竹没说话,直接走到阿雁身旁才说:“走吧。” 好像她已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结局一样。 就在阿雁带着阿竹离开时,萧嵩扑了上来,抬手就朝着阿竹脸上甩了两耳光儿,嘴里愤愤地骂:“贱人!” 张巧灵在一边笑,笑出了声,她说:“亏你还为了这个贱人跟我闹呢,这会儿知道了吧,人家心里根本没装你,当初也不知道你是喝了什么**汤,把这么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贱|货给弄回来了……” 萧嵩也是刚刚听了阿雁说的阿竹买通逸安居的婢女给谢十五娘下药,害得他三嫂小产才明白过来当日在三哥的书房里,他是错吃了本该他三哥吃的那加了催情之药的茶饮,才会控制不住强行占有了阿竹。当时他还觉得是自己有魅力运气好,把三哥这个内定的通房给弄到手了呢。原来人家阿竹当天的目标是他三哥萧弘,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才让他占了便宜。而当时阿竹将错就错,跟了他。 只不过从她犯下的事情来看,她就算跟了他,可她心里其实惦记的是他三哥,否则也不会在他三嫂传出怀孕的消息后,设计谋害她三嫂,害得她三嫂小产了。 男人就是这样,凡是他占有了的女人,就容不得这女人不管是身体或者心向着别的男人,否则极伤自尊。就算萧嵩只是个庶子,他也同样有这样的认为。 再加上阿竹其实是萧嵩很满意的一个女人,他很喜欢她。所以,这会儿明白了这样的真相,他当然羞怒异常,下手打阿竹的耳光就非常狠,非常重。 他这两耳光打下去,让阿竹站不稳,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脸上立刻就浮起了红肿的掌印,嘴角也流出了鲜血。 阿雁冷冷地看着摔倒在地的阿竹,觉得她又贱又毒,别看着外表文雅像个大家女郎,其实是蛇蝎心肠,真得是该被打。所以,她并没有拉住对摔倒在地的阿竹拳打脚踢的五公子。 还是张巧灵怕萧嵩将阿竹打坏了,一会儿不好向婆婆交差,才拉住了他,劝他别打了,这阿竹还要被带去见婆婆呢。 萧嵩听了这才住了手,只是嘴里依旧骂骂咧咧,说像是阿竹这样的贱人要被弄到军营中去做军妓,给那些粗鲁的汉子糟蹋死,才让人解恨。 阿竹已经被萧嵩打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一张秀美的脸早变了形。 阿雁见状,这才让同来的健壮的婢妇将阿竹拖起来给架着走了。 孔氏见到阿竹的那惨样后,就问阿雁这是怎么回事,阿雁把五郎萧嵩打骂阿竹的事情说给了孔氏听,孔氏听完嘴|巴里只轻轻说出两个字:“活该。” 接着孔氏就问阿竹:“你瞧见了阿芥了么,她已经把你让她做的事情全部招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阿竹一副认命的表情,她笑着看了阿芥一眼,道:“我没什么说的。” “如此说来,你对阿芥说的话没任何异议了?阿芥说是你指使她下的药,害得三少夫人早产了。”孔氏继续道。 “她说得不错,是我,是我做的。你们想杀想剐随意吧。”阿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道。 孔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说我跟了五郎还惦记着三郎?”阿竹带着挑衅意味地说。 她也是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本来在孔氏跟前应该自称为奴婢的,但这会儿她自称是“我”。 孔氏当然不舒服她在自己面前以这种口吻说话,不过,她也不计较了,等问完她的话,她就会把阿竹给关起来,然后去问下儿子和儿媳想怎么惩罚这个害得他们头一个孩子没有临世的凶手,最后好好收拾她。 “对,你如此水性杨花,也难怪五郎会对你下重手了。而且,你还蛇蝎心肠,你知不知道你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是要下地狱的。”孔氏轻蔑而愤恨地看向阿竹道。 阿竹却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眼泪流下来了,看向孔氏大声道:“夫人,想必我姑母老早就跟您说定了要让我做三公子的人吧,而您也一早就同意了。但是,谢十五娘嫁进来了,她就容不下我了。像我这么一个想着只要做了三公子通房就会满意的人,但她却是不肯给我一条生路。在建康时,那些什么锅炉房浴室,还有新建的书房,就是想让三公子跟我们越来越远,她就想一个人霸着三公子。三公子还在小的时候,奴婢就伺候着他,奴婢打定主意这一世就只跟三公子一个郎君的……” 孔氏对于阿竹说的这个话无法反驳,她在内心里也认为谢妙容这个媳妇真得是有点儿好妒了,的确,自己的儿子跟她成亲后变了,连萧家的规矩也不当回事了。 阿竹继续说:“我有今日这个下场,还不是拜谢十五娘所赐,她要是不霸着三公子,我能跟了五郎那个好|色之徒?要是三公子不是娶的谢十五娘,这会儿我一定是三公子的通房或者侍妾,甚至能怀上三公子的孩儿。谢十五娘毁了我一世的期许,我恨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如今,她的报应来了,报应到了她腹中的孩子身上,该,活该!我纵然死了,也死得其所,哈哈哈哈哈……”   ☆、第234章 23.4 孔氏在抓住阿竹这个害得儿媳妇早产,害得次子失去头一个孩子的凶手后,便让阿雁带人看好阿竹,然后自己在身边一众婢女的带领下去了逸安居见儿子和儿媳妇。 谢妙容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两三天后,终于可以坐起来了,这都多亏了萧弘。 萧弘一直陪在她身边安慰她,伺候她吃饭吃药,陪着她说话。谢妙容在养着的同时也开始想到这一次自己是不是被人害了,就像是她穿前看到的那些小说电视一样,又像是穿来之后听到的不少主母们怀孕后如临大敌,生怕被那些心思阴暗的小人害得保不住孩子,从而小产。她想自己还是要快些好起来,再好好的查一查她小产前的事情,若是真查出来是被别人害得小产的话,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这一日孔氏过来告诉儿子和儿媳,这两日她一直在查谢妙容小产之事,并且查出了内情,还抓住了那阴谋算计,并且害得谢妙容小产的人后,萧弘和谢妙容听了都是齐齐一惊。 谢妙容没想到的是她的推测果然成立了,竟然是真得有人不想让她生下腹中的孩子。 而萧弘吃惊的是萧府内宅中竟然有这样的人行阴私之事,害得他失去了头一个孩子。 便听他们两个齐声问孔氏:“这人是谁?” 孔氏道:“是阿竹。” “阿竹?”萧弘瞪大了眼,完全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而谢妙容却是脸色阴沉下来,说实话,在她怀疑的几个人里面就有阿竹,所以听婆婆说出来后那个害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是阿竹时,她并不吃惊。只是本来她对阿竹的怀疑是最小的,在她看来,可能长房或者阿桃要害她的可能性还大些。阿竹尽管是朵小白花,可谢妙容并没有当她是条毒蛇。但最后,事实告诉她,恰恰是她认为最不可能犯事的人做下了这种阴毒之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萧弘陡然愤怒地站起来,握着拳问道。 孔氏看谢妙容一眼,说:“还不是她认为十五娘挡了她做通房的道,所以,听说十五娘怀上身孕后就嫉恨她起来,所以买通了逸安居做洒扫的三等婢女阿芹,让她趁着帮小厨房做事的阿花洗茶盅药罐和药碗时,把那坠胎药融入水里化成药汁儿抹在洗干净了的药罐药碗底部。这么一来,就算阿芹不进小厨房,就算阿豆和阿虫守着熬药,也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坠胎药给下了。媳妇正是不知不觉把这坠胎的药喝下去了,所以才小产了。再加上媳妇本来怀得不稳当,故而这小产的日子也提前了……” 她把审问阿芹还有阿竹两人听到的话都说给了萧弘和谢妙容听。 只是她把阿竹说的一些诅咒谢妙容的那些疯狂的话没说出来,她是怕谢妙容和儿子萧弘听见都会气得不行。而谢妙容小产后身子虚弱,不宜动气,所以孔氏把那些阿竹说的太过分的话都省下了没说。 “这个毒妇!”萧弘听完后咬牙满脸阴骘之色骂道,“亏我那些年对她样好,在建康,书房里她跟五弟苟且我也没揭穿她,还让她跟了五弟。我这样对她,她最后还设下这样的毒计害得我娘子小产,害得我失去了我头一个孩儿。即便她是我|乳|母的义女,可我也不能轻绕了她。否则,我没法跟我那没临世就走了的孩儿交代!” 孔氏便问:“那你想怎么处置她?” 萧弘紧抿着唇,想了想看了看谢妙容,问:“十五娘,你想怎么处置她,我听你的。” 谢妙容冷冷道:“若按我的意思,我想让她受尽百般凌|辱而死,方能为我没出世的孩儿报仇。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像是阿竹一样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萧家如果有家规就按照家规办,而如果没有这一条,就交给衙门里头,让她受国法的处置吧。” 孔氏就接着说:“三十多年前,阿姑就定了这样的家规,若是有府中奴婢,通房,侍妾做出这样谋害主母腹中胎儿之事,就将她杖毙而死。” “杖毙?”谢妙容倒是没想到萧府对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手段如此毒辣。 孔氏:“是的,杖毙,但并不是一下子就打死,要经历三日的痛苦才能死,这还是阿姑三十多年前被一个通房给害得小产,失去了一个女儿后定下来的。” 谢妙容和萧弘这才知道原来周氏年轻的时候也遭遇到过这种事情。 萧弘随即同意:“那就按照萧家的家规办吧,对做出如此阴毒之事的人,不厉害点儿无以震慑那些心思阴暗之人。” 孔氏点头:“三郎说得是,你祖母三十多年前那样惩罚了一个通房后,咱们萧家就安静了三十来年。看来,这条家规对那些阴毒的贱人们还是有作用。” 谢妙容不发表意见。以暴制暴,以恶制恶,是她不赞成的,可是有些时候似乎这样的方法比其他方法更有用。人们也就自然选择这种做法了。 阿竹于三日后被萧府的健壮婢妇绑在五进院的一棵大树上,周氏领着内宅的女人们全部来看府内的专门挥杖打人的婢妇对阿竹用刑。 这些专门行私刑的萧府健壮婢妇很有手法,她们的杖打下去,在皮肤表面看不到多少伤痕,可其实身体里面的内脏已经给打坏了。 连续三日,萧府的内宅的女人们都被周氏要求来看阿竹被打,周氏是要整个萧府从上到下的女人们都记得,谋害萧家的子嗣,不管出没出生,都是滔天大罪,不能被原谅,而且会受到严重的处罚。像阿竹这样的人就是榜样,看她如何受尽痛苦而死。 阿竹在被萧家的人动私刑前,曾经要求见萧弘一面,但萧弘拒绝了。所以她在被打时,一直都在念叨“三公子,三公子,来世我再来服侍你”。 这种话听得孔氏火起,让人把她的嘴打烂,让她无法说话。因为阿竹可是五郎萧嵩的通房啊,她这么一直念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萧弘有什么首尾,或者说萧弘对不起她呢。在孔氏心里,这种事情绝对算是丑闻,阿竹竟然还敢说出来。 萧弘在阿竹被打的过程中从始至终都没来看一眼,他只是一心一意的伺候媳妇儿,经过这一次的事情,萧弘在谢妙容进口的东西上设置了严格的检查制度。她让谢妙容身边的四个一等婢女各自负责一关,最后还要经过他的检查才让这些东西进谢妙容的嘴。 阿竹被行刑时,谢妙容也没去看,再说她也出不去,毕竟小产了也要如同坐月子一样要注意,不能吹风,不能着凉。要在屋子里呆一个月才能出门儿的。她在屋子里呆着的时候偶尔会听到从前头院子传来行刑时阿竹的惨叫声,不免将头埋进被子里。她想要同情阿竹一下,可一旦想到自己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这么没了,这让她做不到去同情阿竹。 她只能说,阿竹完全是自作孽不可活,她落到这种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并且她还从这一次的事情里面吸取了教训,甭管是在内宅之中,还是在外面,都要做好自保的准备,在此基础上,再对那些意图对自己不利的人进行无情的反击。她暗暗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一点伤害,若是她还能怀上,还会有孩子的话。她深深滴自责,这一次是自己大意了,到底被那阴毒的小人钻了空子,让她失去了头一个孩子。以后,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阿竹是在被打的第三天晚上死的,据说她的死相很惨,整个脸孔都因为痛苦而变形了。孔氏命人将阿竹抬出去扔到乱葬岗,连薄棺都没有给她准备一口,就那么拿床破旧的草席把她一卷,挖了个坑把她给扔下去埋了。 她的死还是震慑了萧府里头不少人,特别是那些心里打主意意图对谢妙容不利的人。特别是阿桃,她本想在萧府里头挑事儿针对谢妙容的,可是亲眼看到阿竹是如何惨死的后,她老实了,也不再去长房那边找沈氏磨牙,说谢妙容的不是,挑动她去鼓动齐氏和潘氏对付谢妙容了。 齐氏和潘氏也被周氏请去了阿竹被打,她们两个也受到了些震动。虽然她们并没有弄出什么阴毒的事情来针对谢妙容,但是通过周氏惩罚阿竹,她们明白了一个理,二房也是有底限的,若是触碰到底线和痛处,说不定就会遭受到雷霆一击,周氏下起手来还是挺狠的。阿竹那么个死法,一般的家里还真没有。 萧家二房靠着武力起家,男人们在外拼杀,这使得内宅中的女人们动起手来也带了些狠厉,阿竹的这种死法就是证明。这让长房的一干人等也稍微收敛了下。 萧府在接下来的数月中果然是如同周氏和孔氏意料中的一样,内宅中平静了下来。 长房也不隔三差五地来找周氏说谢妙容的不是了,齐氏也不来提什么萧家的规矩,要萧弘纳妾收通房了。阿桃也不带着糕点吃食去找长房的沈氏唠嗑了。大家就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周氏在重九到来之际,就做主请了徐州城的高门士族之家来萧府赏菊登高,谢妙容已经下床,可以出屋了。她本来想去参加二房老祖宗周氏办的赏花宴的,可萧弘拦着不让去,说要想看花,他让人搬来些名品给她看就好,不要到人堆里去,这虽然养了个把月,也能活动了,但是还是要注意,不要惹上什么病回来。 谢妙容无奈只能听他的,萧弘亲自带人去搬了几十盆菊花回来把院子装饰起来,然后陪着谢妙容一起在廊下饮茶赏花晒太阳。 “三郎,你什么时候回军营去?”谢妙容问他,自从她小产之后,萧弘就一直在家里陪着她,军营里的事情完全撩下不管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也没有催着他回军营里去,但是谢妙容终究关心这一点儿,因为她听萧弘说楚王桓朗的军队已经打到了建康附近。跟之前萧弘曾经跟她说过的一样,元新帝曹焕下旨让各地的领兵的刺史勤王。结果只有兼任扬州刺史的司徒王涛带了扬州的兵马去建康和皇帝手下的禁军汇合,抵挡楚王桓朗的兵锋。另外还有几个跟王家有姻亲关系的领兵的豪族带着人马支持皇帝。而作为皇帝最寄予厚望的豫州刺史袁嵘却没有带领手下的北府兵来帮着皇帝对付楚军。他给皇帝曹焕的密折说的是他无法调动以前属于谢家嫡系的豫州北府兵,那些北府兵的将领根本就不听他的,他向皇帝恳求是否可以多运些金子和珠宝来好收买这些北府兵将领,让他们为皇帝效力。 曹焕看了密折大怒,认为这是那些北府兵将领趁此要挟他,讹诈钱财。他又骂袁嵘没用,为什么做了刺史还调动不了那些北府兵将领,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就是,为什么竟然让下属给要挟。 他身边一直给他出主意的王鸾就说,不管如何,先开了国库弄些钱财去给袁嵘,让他收买那些北府兵将领,好让他们带兵来打败楚王要紧。钱财这些东西,等到打败了楚王,朝廷稳定下来,大幅提高赋税,很快就能把钱给弄回来的。 曹焕没办法,听了王鸾的话,开了国库,按照袁嵘的要求调集了五十万金给袁嵘送去。袁嵘收了钱,倒还真得买通了那些北府兵将领,让他们带着部队开拔。只是他们走的实在是太慢,一日行军十里八里的,士兵们就跟在旅行一样。按照这种速度,等豫州的兵马来,恐怕建康就要被攻下了。于是曹焕明白自己可能是被从前的心腹袁嵘给耍了,他气得想要把袁家的人抓起来全部杀掉,可是这一次却是阮献劝他,不要如此冲动。要是杀了袁家的人,恐怕袁嵘就会带着豫州兵马帮助楚王了,要是这样的话,建康恐怕不出一月就要被攻陷。曹焕听了,想一想也就算了。 豫州的兵马调不动,他就下旨让萧裕领导的徐州兵马来建康勤王。 谁知道萧裕写了信答复,说去年徐州干旱欠收,所以他们的粮草不够,恐怕到不了建康就要吃完。所以他请求皇帝能给他先调运些粮草去,他才好带着吃饱了肚子的人马来建康勤王。 这下子曹焕明白了,这个萧裕也是在找借口观望,而且他跟袁嵘同样可恶的是趁火打劫,想要讹诈他这个皇帝。 “太可恶了!朕绝不再被这样的无赖给讹诈一次!”曹焕拍着御案大怒道。 在一边的王鸾简直没法劝了,上一次就是他劝皇帝给了豫州的袁嵘五十万金,谁知道这钱给了,袁嵘那边的兵马尽管是开拔了,可却是走走停停,明显的是在拖延。这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之前,皇帝看好袁嵘,觉得他会带兵又忠心,这才派他去了豫州,谁知道他去了豫州后却是这么无用,根本节制不了原先属于谢家的那些旧部呢。 这豫州的兵马来不了,就凭王家的那些战斗力不强的士兵还有同样战斗力不强的禁军怎么和楚王的如狼似虎的那些荆州兵相抗衡啊。难道曹焕就不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吗?这都什时候了,还在舍不得给钱,给粮草给各路豪族军阀,说句不该说的话,要是楚王桓朗的荆州并杀进了建康,眼前这个皇帝可就成为了阶下囚,被杀是分分钟的事情。人都死了,还拿那些金子,那些粮草来做什么。这些话王鸾差点儿脱口而出,但是又怕说出来后得罪皇帝,所以忍了下,不打算说出来。 可是回头一想,王鸾觉得自己不说那是大大的不对,毕竟王家已经跟曹焕绑定了,同荣同辱。就目前来说,这江南半壁江山是曹家的,也是王家的。因为王家的鼎力支持,曹焕才禅代成功,登上了帝位。当时他登上帝位的时候,可是拉着他祖父王涛的手说,这天下是曹家和王家共有的。祖父得了他这句话,更是死心塌地的支持他。就拿这一次楚王桓朗反叛的事来看,目前为止,好像就只有他们王家带了兵马来抵挡楚王的发难和进宫,他祖父现如今还在战场上,亲自带兵出征呢。 这样倾全力支持皇帝,如果这个皇帝在大事上还这样贪财,王鸾真得觉得他们王家支持错了人。 不行,可不能让王家的投入就这么打了水漂。 想到此,王鸾就说了:“陛下,依微臣看,那萧裕既然要粮草就给他。都到这时候了,民间有一句话,叫做舍财免灾。只要这江山还在您的手上,您又何必担心没钱呢?” 曹焕望着王鸾问:“可要是萧裕还是像袁嵘一样,要了东西,最后却是敷衍朕,根本不派兵来呢。那朕岂不是又吃亏了?” 王鸾:“那陛下还有什么法子调兵么?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微臣劝陛下还是快些给萧裕送去粮草,还有,立即昭告天下,凡是那些流民帅愿意带兵来保陛下的江山的,都拜将封侯,重金赏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定就会有人来帮陛下解决眼前之难。” 曹焕拧着眉,想了半天,的确是没有想到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征集兵源去击败楚王桓朗的叛军。而且他也知道这么下去,要是北边的秦国和燕国也向景国动手了,那就可是大大的不妙。他再舍不得好不容易搜刮盘剥的大笔的钱财,这会儿也得撒出去。就像是王鸾说的那样,只要江山在手,不愁没钱。可要是江山没了,他不但会没钱,甚至连命也会没有。 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了,在王鸾的劝说之下,曹焕终于决定按照萧裕说的,给徐州送去数十万石的粮食还有草料。 接着他写了旨意昭告天下,号召那些流民帅带兵来支持他,他将会给这些人拜将封侯,给予大笔赏赐。 谁想,他的诏书发出后,只有南边的小股的流民或者山匪来投效他。向来的大股流民都是从北边而来的却被袁嵘的豫州兵马还有徐州的萧裕给截住了,并将他们招到麾下。所以,王鸾给他出的这个不错的点子,最后却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而就像是曹焕担心的一样,他命人给萧裕送去了粮草,但却并没有让萧裕带兵来救建康。萧裕那边甚至都没有开拔,他重新给皇帝曹焕写了个折子,说因为天气严寒,他的士兵缺少过冬的衣裳,请求皇帝再支持下,否则他的士兵没有办法开拔…… 收到萧裕写的这个给士兵要冬衣的折子,曹焕大怒,直接将这折子扔下去,砸到了王鸾的头。 “萧裕这个老匹夫,老狐狸!朕真是后悔,当初听了袁嵘的话,放了萧家离开建康,早知道这样,朕就把他们都给关进诏狱,萧裕敢抗旨,我就把他的儿子孙子都给杀干净!”曹焕怒声吼道。 王鸾在底下摸着脑袋,腹诽,早干嘛去了,当初自己可是在皇帝跟前劝他不要放萧家和谢家离开建康的。可是皇帝因为贪财,又耳根子软,终究是放走了谢家和萧家,这下后悔不及了吧? 哎,看来要早做准备,吩咐家人收拾细软和行礼,看情况不对就要逃离建康,去扬州了。 王鸾直觉这曹家的江上在曹焕手上要丢了。祖父和自己这一次可是错投了机。 曹焕哪想到在底下站着的对他来说最忠心的臣子王鸾已经在打主意要舍掉他这个皇帝逃跑了呢。他还在发火念叨这不该那不该呢。 情况就像是王鸾预计的那样坏下去了。 到将要过年的时候,前方传来消息,皇帝的禁军和王家的扬州兵被楚王桓朗的叛军击败,联军已经退守离建康三百里远之地修整。王涛一日之中连续写了三道奏折,让皇帝增派援军。说要是再不来联军,恐怕下一次他们也抵挡不了楚王的叛军的进攻了。 皇帝曹焕收到王涛催要援军的奏折,却是毫无办法给他抽调援军,京城里还剩下一万他的虎贲亲军,可这是他保命的军队,要是给了王涛,万一建康城里有个什么事,他又拿什么来自保。所以,这一万虎贲亲军无论如何是不能给王涛的。 这样一来,似乎只有听天由命了。曹焕这会儿有点儿后悔了,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帝,若是可以重来,他宁愿做个富家翁,不问政事,终老一生。可是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做梦,因为他姓曹,所以他的宿命里面就从来没有那个做富家翁的选择。他不往上爬登上帝位,就会死得更早。   ☆、第235章 23.5 要过年的时候,逸安居传出来了好消息,谢妙容再次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传出来后,周氏领着孔氏等内宅的女人们一起去徐州城最有名的珈蓝寺为谢妙容祈福,祝愿她这一胎能够平安产子,能为萧家添二房添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 萧弘本来在谢妙容养好身体之后又回军营去继续操练他所管辖的士兵,但是得知谢妙容再次怀上后就干脆不去军营中了,亲自照料谢妙容的衣食。至于安胎药什么的,所有要进谢妙容嘴的东西全部都要经过他的检查,还有谢妙容住的内室里面只有阿虫和阿豆才可以进去,除此之外,所有的奴婢都不许进入。就算这样,谢妙容还让阿虫和阿豆每日检查内室里的衣裳和器物,防止有那种小人将一些容易小产的毒|药以她们不晓得的法子给弄进来。已经失去了过一个孩子了,谢妙容和萧弘当然都是万分小心,力保这一胎无事。 转眼就到了五月,有震动天下的消息从建康传来,楚王的叛军攻克了建康,杀了朝廷的主帅司徒王涛,曹焕在登基为帝后不到两年就被赶下了帝位,并且同样也被杀。桓朗在那些叛军的下属的拥戴下,自立为帝,国号楚,定都建康,并且大肆封赏功臣。 桓朗建立楚国,自立为帝的消息传到徐州后,萧裕立即和豫州的袁嵘互相呼应,称桓朗为乱臣贼子,所以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们打出旗号要为先皇帝曹焕报仇,诛杀桓朗。联军于五月十六日开拔,一个从西,一个从东,向建康挺进。 萧家的妇孺们都去徐州城外送行,祝愿她们的丈夫子侄等够平安,也祝愿他们能够打胜仗,能诛杀桓朗那个叛贼。 萧伦临行前特意嘱咐曹玉仪,阿桃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让她自己养着。曹玉仪虽然心中不快这阿桃又怀上了,可见丈夫还是挺|宠|她的。她如今已经成了亡国的长公主,曾经有的帝胄的血脉带给她的身份上的荣耀,如今变成了尴尬和可怜。她只能是更加要在丈夫面前显得贤淑和柔顺才行,所以她答应了萧伦的这个要求。 阿桃是在年后才诊出了怀上了身孕,如今她的肚子里的孩子只有五个月大。而在年前就诊出怀上了的谢妙容此时肚子里的孩子有七个月大了,她大腹便便,没有出城来送行。只是出席了昨晚萧家举行的为众位萧家男子送行的酒宴,祝愿祖父还有公公和叔父等人能够杀掉乱臣贼子桓朗,最终得胜。至于得胜后,她的公公和祖父等人又是个什么打算,她就不知道了,所以没说。 再说了,她现在真得比较关心自己,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再过两三个月她就要生孩子了,她关心肚子里面的这个未临世的孩子远比什么天下大事更多. 还有就是谢妙容不去徐州郊外为萧家人送行,是因为萧弘这一次没有答应祖父和父亲的要求,随军出征。尽管萧弘算是萧家的一员猛将,他不随军出征对于萧家来说是损失,但他说了,他不放心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孩子的谢妙容。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守在谢妙容身边,看着妻子平安生下孩子,他才能放心。 萧弘的祖父萧裕和父亲萧咸也没有办法,他们都知道萧弘是个倔脾气,一旦认定了什么事,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而且因为他头一个孩子被府中阴毒的妇人所害,没有临世,对他来说是种打击。故而这一次谢妙容再怀孕,萧弘相当紧张也是情理之事。这要是不同意他留在其妻身边,硬要他随军出征,说不定会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事,分了神,上战场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掉小命的。思及至此,萧裕和萧咸同意了萧弘这一次不随军出征,留在徐州,等着谢妙容生完了孩子,再到军队中来参战。 萧裕带领着麾下的大军开拔后,萧弘就暂时代理其祖父的职务,一边照顾谢妙容一边管理徐州城的治安。 徐州城的老百姓继续过着平静的日子,萧府的日子也很平静。 但是在前线,却并不平静。萧家的军队和袁嵘带领的豫州兵分别从西和东跟桓朗的荆州兵交手了。 直到进入八月,谢妙容临产,前线的战事还呈现胶着状态。只能说,桓朗的荆州兵确实是战力强悍,尽管东西分兵,但跟萧家的徐州兵和袁嵘的豫州兵交战并不处于下风。一开始甚至略占上风。特别是跟萧家的徐州兵交战之后,好长一段儿时间都是压着徐州兵在打。直到后来,萧裕任命了新投靠的一个流民的头领刘赞为前锋,他手下的数千人十分勇猛,这才让桓朗那边的荆州兵的兵锋遇挫。萧家的军队这才一下子逆转了劣势,进而占据了优势,连着打下了好几座荆州兵控制的城池,往前推进。 而在西边,袁嵘带领的豫州兵在跟桓朗的荆州兵遭遇之后,在相持了一段儿时间之后,特别是在萧裕任命的前锋刘赞挫了荆州兵的兵锋之后,袁嵘这边的豫州兵士气高涨,接着也打了胜仗。所以,两边对盘踞在建康的桓朗的军队形成了合围之势。看起来,桓朗的情况很糟糕,他在起兵反叛之时,太过自信,认为凭借他手中的荆州兵的强悍战力,能够打败曹焕,夺取天下并不难。而且,夺取了天下后,他再决定对手中掌握军队的萧裕的徐州兵还有袁嵘掌握的豫州兵各个击破,如此一来,他就能坐稳天下了。哪里想到,萧裕和袁嵘早有联系,他们就等着他跟曹焕决战之后,兵士本身疲累,而且他还立足未稳,立即就联合起来向他发起了进攻。他的荆州兵都没有休整一下,就又再次投入了战斗。这样一来,当然荆州兵的战力要打折扣。直到萧裕和袁嵘的联军将他手底下的近二十万荆州兵吃掉了一半,剩下的人被迫往建康撤退,他才明白了萧裕和袁嵘早就有这种准备,就等着他杀掉曹焕,自立为帝了。他们师出有名,讨伐他这个叛臣,天下的百姓必会支持萧裕和袁嵘的联军。 极有可能的是他为人家做了嫁衣,这江南的半壁江山到了他手上,还没有捂热呢,就要易主了。 这让桓朗极端恼怒,于是他派人去搜寻袁嵘在建康城内的亲属,但是袁家在桓朗杀进建康城时,就趁乱逃出了建康,往豫州方向去投靠袁嵘了,所以,他派去的人自然是扑了空。 萧裕和袁嵘带领的联军围住了建康城,也不立即进攻。因为建康城的城墙高大厚实,易守难攻。所以,两边商定先将建康城围起来,这样他们的军队可以休整,另外城被围久了,里面就会断粮。到时候趁着敌军挨饿,士气低落时,再攻城,那样会容易得手些。 就在萧家和袁家的联军围困建康的时候,谢妙容于八月初三生了。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郎,这个孩子是足月生下的,足足有七斤六两,生下这个孩子,谢妙容可是受了点儿罪。因为这个重量比起一般的婴儿更重,生起来当然困难些。 眼看着是要难产了,可最后还是顺利生下来了。谢妙容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响亮的啼哭,然后听到帮着接生的稳婆高兴地喊:“恭喜娘子,是个小女郎!” 她听了顾不得虚弱和疼痛,叫那稳婆把女儿抱过来给自己看看。 那稳婆答应了,把孩子包裹起来,抱到谢妙容跟前给她看,她见到了孩子紧紧闭着眼,红红的,模样也不知道像谁。对这小东西她第一个感觉是觉得奇怪,然后觉得她长得好丑,最后才是丑得开爱。 在产房外面等着孩子出生的萧弘在听到了里面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后,就在外面催快点儿把孩子抱出去给他看看。 谢妙容听到了便叫稳婆把孩子抱出去给丈夫看,稳婆笑着答应了,抱着孩子出去了。这里阿虫和阿豆以及其她的人都向谢妙容道贺她平安产女。 其实这会儿谢妙容已经精神不济,只想闭着眼歇一歇了,这一场经历了七八个小时的生子战斗,把她给折腾得够呛。做了母亲后,她才体会到了当初自己的母亲生下她时,曾经也是难产,想必也是跟她遭了一样的罪吧。不知道为何,她这会儿特别想念母亲,好想她在自己身旁。从父亲带着母亲离开建康已经两年了,而她来豫州也有两年了。 在思念母亲的怅惘之中,谢妙容由得屋子里的婢女和婢妇们替她收拾妥当,然后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上灯了。 她是在午时左右生下的女儿,后面收拾妥当睡过去,这一睡就睡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色暗下来。 才睁开眼,脸孔上方就出现了一张喜滋滋的俊美的脸孔,柔声问她:“卿卿,你醒了?” 谢妙容“嗯”一声,方才的梦里她可是梦到了母亲了,梦到了她抱着自己才生下来的女儿笑眯眯地跟她说话,嘱咐她要注意这注意那,还说那个小东西好可爱。 等到睁开眼时,她明白刚才的那让她喜悦而满足的情景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梦醒的刹那,她有点儿悲伤。不过,等到温暖的烛光里面出现了那一张她熟悉的俊美的脸时,她的悲伤与怅惘就渐次退了下去。眼前这个人将会是她相伴终生的人,跟她生儿育女,一起经历人生的哀荣,她从母亲的怀里跌到了他的怀里,他稳稳的接住了,让她感觉安稳和满足…… 于是她的脸上就也跟他一样有了笑,她慵懒的向他伸出了手,萧弘就把她的手团到了手里,接着扶着她坐起来,让她倚靠在床头,再在她身后塞了个锦缎的靠枕,急切地问她:“卿卿,你饿了吧,我这就让她们把糖水鸡蛋给你煮来,你说说,你能吃多少,八个,十个,还是更多?” 谢妙容噗嗤一声笑出声,说:“你当我是猪啊,吃那么多?” “我阿母跟我说,她生下我大哥后,头一餐觉得饿极了,吃了十二个鸡蛋呢。” “这么多?我想我大概能吃六个吧,也没多饿,要是晚些时候饿了,再煮来也是一样。” “好,那我这就让阿豆亲自去煮六个来……” 萧弘说完,立即起身往外走,走到外间,大声招呼阿豆给谢妙容去煮糖水鸡蛋。 阿豆在外头高兴答应了,接着萧弘又走了回来,一直走到谢妙容躺着的床边,然后依旧坐下,接着关切地问谢妙容:“卿卿,觉着好些了么?你不知道,今日|你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生不下来的时候,我都要担心死了……好在,最后一切顺遂,你终于生下了咱们的孩儿……” 提到了孩子,谢妙容就往屋里四处看,问萧弘:“咱们的孩子呢,她吃了么?” 萧弘告诉她,他们的女儿才由||乳||母阿真喂了奶,这会儿甜甜的在东次间改成的婴儿房里睡觉,就睡在他们两个亲自画图,让木匠打造的小床上,小床四面都有栏杆,孩子在里面随便翻滚也落不下来。 谢妙容其实这会儿非常想看孩子,但是想到丈夫说孩子才吃了奶在睡觉,又不想打扰她睡觉,所以只能把这种渴望给生生得压下去。 萧弘看她的表情似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就对她说:“卿卿,你先吃东西,吃完了,我让||乳||母把十二娘抱来给你瞧瞧。” “十二娘?” “是啊,咱们的孩儿在萧家她那一辈里面排行第十二。” “萧家的孩子真多。” 谢妙容感叹道,就她知道的长房的大堂兄有三子两女。 然后二房的萧弘的兄长萧伦,其妻曹玉仪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后来其妾阿桃又给他生了一子。 接着是二房的四郎萧业跟其妻殷氏生了一子,他的两个通房又为他生下了一子一女。 轮到自己和萧弘的女儿出生就是第十二个,所以叫十二娘。而当世大家族的规矩都是孩子小的时候用排行称呼,或者用阿猫,阿狗之类的贱名儿,图一个好养活。一直到孩子要发蒙进学的时候,才会取个正式的名字。 萧弘接着她的话,笑着说:“这就叫多了啊?咱们才生一个呢。我阿母说,这女人生孩子,只要开了头,跟着就是一串串的生呢。” “一串串?你当我是鱼还是猪,再说了孩子生多了对女人的身体不好,每生一个可都要大亏损。” “不怕,生了孩子好好补一补,要不了多久就能补好。” “可是补品吃多了容易发胖,我可不想胖。” “好了,好了,你只给我生五个就行。” “五个……”谢妙容简直想在萧弘的脑袋上给他一下子,五个对他来说就是动动嘴|巴的事情,看是天知道五个孩子从十月怀胎到生下孩子,对女人来说有多难。 正想表示她坚决不愿意生这么多时,阿豆亲自捧着一个食盒,将煮好的糖水鸡蛋送进来了。 见到吃的,谢妙容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她还真饿了。萧弘看她的馋样,忍不住笑话她,不过他还是亲自捧着和碗糖水鸡蛋喂给她吃。谢妙容要自己动手,可是萧弘不让,她说:“你千辛万苦为我生下了女儿,我喂你吃点儿东西那是天经地义的,若是连这个都不能为娘子做,我还算是你的郎君么?” 简直话比蜜甜,谢妙容很满意,她也就不伸手了,享受下这饭来张口的滋味儿。 这碗糖水鸡蛋的甜味儿好够,好够…… 吃完了糖水鸡蛋,萧弘才让人把碗收捡了,外头就响起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脚步声,还有掀帘子以及许多婢女的道福的声音。 在内室里的谢妙容从婢女们道福的声音里听出来是婆婆还有嫂子曹玉仪等人过来了。 果然,阿虫等几个一等婢女迎进来了孔氏等人。 孔氏领着几个媳妇径直走到了谢妙容坐着的床前,说是来看她的,晌午的时候,谢妙容生了,奴婢们收拾好了,她都睡了。所以她们也就没有打扰她,这会儿吃罢晚饭了,趁着曹玉仪等几个媳妇过来请安,就带着她们来瞧她了。 谢妙容坐着向婆婆欠身行礼,说才生了下不来床,只有在床上向婆婆请安了。 孔氏摆手,让她好生歇着,曹玉仪等人则是恭喜她喜得娇女。 谢妙容对众人来看她表示感谢,又请婢女们给她们上茶,请她们坐下说话。曹玉仪笑着说:“这倒罢了,只是把十二娘抱出来给我们看一看就行了。晌午就见了一眼,都没好好看过她,快让我们看看,十二娘长得像谁?” “她呀,长得丑,刚生下来时我看了一眼,竟看不出来她像谁。”谢妙容笑着回答。 一边的萧弘便让人去传话,叫|乳|母阿真将十二娘抱来,他想着,正好娘子也要看,就抱来,一起看了算了。 不一会儿|乳|母阿真就把孩子抱来了,谢妙容让曹玉仪等先看,曹玉仪低头边看便笑说:“这孩儿长得像三弟……” 旁边的宗姿言也这样说,孔氏闻言就也凑过去多看了两眼,眼中渐渐有了笑意。本来,她对儿媳妇生下一个小女郎不太满意的,而且她一直以为谢妙容会生个小郎君。因为谢妙容怀着的时候肚子尖尖的,这种孕像被认为是要生儿子。结果呢,却是生下了个女儿,这让孔氏大失所望。所以,在孩子刚生下来,被稳婆抱出来给萧弘看时,她就只是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淡淡的。 萧弘听众人说孩子长得像他,就又探出头去仔细看。不过,他疑惑得很,像是这么个小肉团儿,到底她们都是怎么看出来孩子像他的。 于是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孔氏回答他:“你才生下来也是这个样子,所以啊,我觉着十二娘跟你像。” 曹玉仪则是笑着说:“三弟,十二娘的脸像你,错不了。” 萧弘听了眉开眼笑,连声道:“像我好,像我好。” 谢妙容想起以前萧弘说的那得瑟的话,什么他长得比她好看,孩子像他好。这会儿听他又这么说,不由得撇撇嘴。自己也长得不差啊,他就这么自信?真是的,太傲娇,太自恋了!我的十二娘长大了可别跟他一个德行! 正在这里腹诽呢,萧弘把女儿抱过来给谢妙容看了。 他说:“给你瞧瞧,方才你刚醒就想看她的。” 谢妙容凑过去看,见孩子比刚生下来那会似乎要看些了,于是狐疑道:“这才一会儿功夫,怎么变好看了。才生下来,我看她皱巴巴的,红红的,一点儿不好看。而且,她怎么还闭着眼在睡,这么多人围着她说话她也不醒。” 这话被众人听到了,都哈哈大笑起来,|乳|母阿真说:“小孩儿才生下来见风长,三五天就变样子。还有啊,这才生下来的孩儿一日之中大多数时候都在睡,醒着的时候少。多睡才能长得快呀。” “原来如此。”谢妙容明白以后自己也笑了,她又看到了孩子嘴唇上一个大泡泡,觉得非常可爱。便用手去戳戳那个奶泡。不想她的手指才一碰到孩子的嘴,孩子的小|嘴儿就吧唧了几下,感情她认为又要进食了呢。 谢妙容忙收回手,有点儿抱歉她怎么让女儿误会到了进食时间了呢。 孩子的脸团团的,谢妙容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脸,真是觉得无比娇嫩,生怕使大点儿劲儿,孩子的皮就得破了。最后她又亲自抱了抱孩子,觉得她小小的,好轻,跟个小猫似的。 一种为人母的自豪和满足就那么充满了她的心。 抱了好一会儿孩子,她才依依不舍地交到了|乳|母阿真说里去,而孔氏等人没坐多久便也起身离去了。在走出屋子之前,孔氏对谢妙容道:“好好养好身子,争取下一胎给三郎生个小郎君,那样,你们就儿女双全了。” 谢妙容当然答应是,多些婆婆体恤。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谢妙容问萧弘:“郎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生了个小女郎不那么欢喜?” “哪有?我喜欢十二娘呢,甭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欢。你别瞎想。” “你真这么想?” “当然是真的,我相信我们会有儿子的,别忘了,你要给我生五个,说不定后面都是儿子了。” 谢妙容看萧弘在那里笑着说话,也不忍心打击他跟他母亲一样,都是重男轻女的人了。 一个月以后,萧弘亲自张罗,给十二娘办了满月酒。萧家的姻亲以及徐州的名门大族都上门儿来道贺,十分热闹。 只是在酒宴举行之间,有奴婢匆匆忙忙进来禀告了孔氏一个消息,孔氏听完立即就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发糖了:)   ☆、第236章 23.6 萧府次日为萧家二房的长子萧伦发丧。 原来前一日在萧弘和谢妙容女儿萧十二娘的满月生日宴上,那个急匆匆跑进来向孔氏禀告消息的婢女,告诉她的是老爷萧裕从建康派了人回来,向家里人传信,他和孔氏的长子萧伦七日前在攻打建康城时被流箭所伤,伤重不治,五日前在建康亡故。萧裕派了人将萧伦的尸首运回徐州安葬,在信使到达徐州萧府门口的时候,装着萧伦尸首的棺材也被马车运到了萧府门口。 这下子萧家的喜事变成了丧事,来参加萧十二娘的满月酒宴的萧家的姻亲和故旧第二日又来吊唁萧伦。 整个萧府都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之中。因为二房的男丁就以留在徐州的萧弘的年纪最大,便由他来主持大哥的丧事。孔氏得知萧伦的噩耗后,当时就晕了过去,第二日因为太过伤心病倒了。与此同时病倒的还有萧伦的妻子曹玉仪。她们都无法承受失去萧伦的悲痛。萧弘更是自责,他觉得要是自己在妻子生产后,就立即赶去建康,说不定就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因为攻城的时候,他肯定是会跟其兄长互相策应的,以前在战场上,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跟兄长并肩战斗的,可是这一次因为妻子生孩子,他没有随军,就出了这种事情,他心中无比痛悔。 当着人他没有哭,可是关起门,就哭得稀里哗啦。谢妙容只得在一边劝他这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责怪自己,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其实,她私心里很庆幸,要是自己的丈夫跟着公公还有祖父等人出征了,说不定攻城的时候出事的是他呢。荆州兵的战力强悍,想必攻城战发生得相当激烈吧。也难怪,是牵涉到王朝更替的战争,不激烈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萧弘出事,自己的孩子才出生就会没了父亲,她又该如何面对一切。 当然,她也为萧伦这个兄长的死感到难过,对于嫂子曹玉仪就此成为寡|妇感到悲伤。 但是,生死这种大事,不是平凡人可以操控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数日后,萧伦的丧事办完,萧弘不听孔氏的劝,执意要去建康参战,他说,他要为兄长报仇,一定要亲自杀死桓朗,斩尽那些荆州兵。谢妙容也想跟婆婆一样劝他别走的,但是这种话藏在心里却是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要是不让萧弘去的话,可能他心里会对兄长的死愧疚一辈子。作为萧家的儿郎,又岂能不为这江山社稷出一份儿力呢? 所以,尽管孩子还小,谢妙容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丈夫离开自己,但是这会儿她却是没法阻止他了,否则也是太自私了。面对嫂子曹玉仪,她还抬得起头来吗? 于是,她只能切切叮嘱萧弘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来,她和孩子等着他呢。 萧弘点头,他临行那一晚,坚持把女儿放在他跟谢妙容的床上,将她们母女两个都圈在自己怀里,温柔地亲了又亲。他对着妻子和女儿许下承诺,他一定会平安回来见她们。 次日,他将徐州的政务交给自己的心腹打理,然后领着一队亲兵离开徐州,赶赴建康。 他赶到建康之时,正好碰到萧家和袁嵘带领的联军攻破建康城,杀进了城去。萧弘亲自带兵搜索桓朗等人,结果却是抓到了被桓朗封王的桓家四郎桓密,对于这个人,萧弘根本不留情,举刀就想砍下。不料旁边冲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求他饶过他夫君一马。萧弘定睛细看,这个人竟然是他认识的人阮明月。当年她嫁给了桓家的四郎桓密,后来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差不多一年前随着桓朗带着荆州兵攻陷建康杀了元新帝曹焕,自立为帝,桓密被桓朗封王,成为了楚国的王爷,阮明月跟着成了王妃。哪想到这一场荣华富贵还没有享受多久呢,随着楚国的覆忘,便已经到头了,简直就跟做了一场黄粱梦一样。 “我绕他,可谁绕过我二哥!”萧弘厉声喝道,说完,让左右的兵士将阮明月给拉开,依旧是举起了刀。 当年这个桓密使坏,想将他哄到桓家的军营中,意图要他的命的事情他可没忘记过。而且,他还猜测当时桓密想向他下杀手,多半是和阮明月有关。在那之前,他曾经故意在萧家后园让无耻纠|缠他的阮明月落水,想必她因为那件事情开始恨他,后面嫁给了桓密后,在桓密跟前说他的坏话,桓密便帮妻子出头,想要取他的性命讨好阮明月。 如今这一对阴毒的夫妻栽到了自己的手里,自己岂能绕他们! 而且,萧弘还认为正是桓家兄弟手下的荆州兵造成了自己二哥的死,这是血仇,岂能轻易放过。 不过就在他举起刀意欲向着桓密的头上砍下的时候,却见那桓密普通一声向着他跪了下来,求他饶命,并说他知道他大哥躲在哪里,他愿意带领萧弘等人去捉拿桓朗,以此来换取自己一命。 萧弘闻言,将高举的长刀放了下来,让他带路。 桓密就赶忙爬起来,带着萧弘等人往秦淮河上边走,他带着萧弘的等人走到了秦淮河边,指着一艘花船说他大哥就躲藏在那艘花船上。 萧弘听了,便留下一队兵士看守桓密,带领其他的人征用了几艘船划到了那艘停泊在河中的花船旁边,接着兵士们纷纷上船,进船舱去搜人。 刚一进去,就遭遇了里面潜伏的高手的伏击,不少兵士被杀翻在地。 萧弘见状立即带领自己的几个武艺高强的校尉登船,冲进去跟里面的人交起手来。有了萧弘等几个高手在前冲锋,后面源源不断赶来的兵士就把这搜停泊在秦淮河中的花船给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在船外的兵士们早已经张弓搭箭,每见一个花船上的男子冲出来,立时就是一阵箭雨,将冲出来的男子射成刺猬一般。 而在外面船舷上的密密麻麻的兵士们就用手中的长|枪搞破坏,把这搜花船的船窗跟舱壁都给拆了,一时间只听得船上的刀剑相碰的叮当声,男子受伤的惨叫声,还有那些歌妓们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如此半个多时辰后,船上终于安静下来,因为整个花船的船舱都被萧弘手下那些勇猛的兵士们给拆了,河上飘着的除了被射死或者杀死的男人,就是那些被拆掉的船舱的破烂的木板。船上的七八个歌妓都两手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脸上和身上都喷溅了不少鲜血的萧弘手执长刀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又让人将水中的死尸也捞起来摆在船头,冷声问被带上船来的桓密:“你大哥呢?若是你哄我,我必将你凌迟!” 桓密哆哆嗦嗦挨个看了那些趟在船头的尸体,的确是没有他大哥。可是据他知道的消息,他大哥应该在这条船上的。 于是他指着那几个歌妓说:“萧将军你可以问一问这些女人,她们可能知道我大哥的下落。” 萧弘道:“我方才已经问过了,可她们说不知道。” “那你可以问一问她们知道这艘船上可有鱼舱。”桓密继续说。 萧弘这下明白了,因为他也熟知水性,知道江南一带的打鱼的百姓会在小船下面开一个鱼舱,每当打起了鱼就会把鱼儿扔到盛水的鱼舱里喂养,以图等到回到岸上时,鱼舱里的鱼儿还是活的。那样就会卖个更好的价钱。 只不过这一艘是类似于画舫格局的花船,里面装饰得十分奢华,谁会想到这样的船下面会有鱼舱。 “立刻给我找!”萧弘随即一挥手下令。 便有许多手执长|枪的士兵开始去戳船板。很快,他们就有了发现,在船上中部一个供人休息的矮榻下面他们发现了一块可以被挑起的活动的木板。然后他们将那块木板掀开,接着他们发现了一半身体泡在水里的一个男人。 “上来,再不上来,立即扎死你!”围着那被揭开了木板的鱼舱的众兵士们大声吼道。 底下那个人忙说:“我就上来,别动手!” 接着,他被两个兵士给拉了上来,刚一到船舱上,就被周围的兵士按倒在地。萧弘上前去,蹲下|身,拧过他的头面向自己。尽管他跟这个桓朗很多年前在桓羿逼宫,桓家得势时,只见过两三次,但是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了。 “桓朗,没想到我们还有今日这样相见的时候。”萧弘淡淡笑道。 “哼!”桓朗并不向萧弘求饶,他只是冷哼一声,接着他往船上其它地方看,等他一下子看清楚站在离他不远处,眼神闪烁不敢看他的桓密时,马上就挣扎起来,满脸怒气地朝着桓密吼,“四郎,原来是你出卖了我!” 桓密脸色异常难看地解释道:“大哥,我不说出你在哪儿,他们要杀我啊!当初也是你要反叛的,我听你的话,结果落到这样的下场,可我不想死!你想一想,迟早你要被抓住的,与其这样,还不如用你的死换我的生……” “住口!你这贪生怕死的小人,我给你荣华富贵时,我封你为王时,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算我看错了你!信错了你!” “大哥,你别怪我,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是老话儿……” 萧弘站起来看着他们两兄弟说这些令人齿冷的话,最后他问:“你们说完了么?说完了就该上路了!我阿兄还等着你们去地府,再杀你们一回呢!” 话毙,用手上长刀朝着桓朗的背心里扎了一刀,接着让周围的兵士动手,一会儿就把桓朗扎得成了筛子,鲜血流了半船。 桓朗在血泊了里抽搐了一会儿最终不动了。 萧弘撂下一句:“看你也是条汉子,就给你留条全尸吧。” 说完,转身看向桓密,见他吓得脸色煞白,全身发抖,满脸惊惧之色。 萧弘向身边的一个校尉努努嘴,道:“给他一个痛快的。” 那校尉应声是,拔刀在手,满目杀气,大步向桓密走去。 桓密转身就向逃,可是这条船上都是萧弘手下的兵士,围得铁桶一般,他哪里逃得出去。才跑出去两步,他就被抓住了。然后被拖到那手持利刃的校尉面前。 “萧弘,你这个不讲信用的小人,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必定变成鬼来取你性命!”桓密朝着萧弘声嘶力竭地喊。 萧弘抱臂,搓了搓鼻子,说:“我答应了你不杀你,我可没有动手,所以这不关信用的事情。有一件事情在你死前我要跟你说,让你死个明白。就是当年你的娘子在萧府后园纠|缠我,想勾|引我成其好事,想要我娶她。可是,她如此下贱,我怎么瞧得上,所以让她落到水里清醒清醒。后来她嫁了你也不知道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被这女人蛊惑,想谋害于我,你当我是傻子啊。好了,话都给你讲完了,你可以上路了!” 桓密听完一霎时脸变成了猪肝色,他两手几乎抠进船板里,摇着头说:“不……不……” 临到死前他才明白了一件事,他被他喜欢的女人骗了,骗得好惨。可以说要不是阮明月,他不会心心念念想要报复萧弘,以至于得罪了他,落到现在这种下场。他其实应该后悔,应该憎恨的是阮明月那个祸水吧。但是现如今,这一切都晚了。 就在桓密眼中闪现悔恨的时候,手持利刃的校尉已经一刀斩下,桓密那颗染满鲜血的大好头颅离开了身体,大睁着眼,望着青天。 于此同时在离花船不远的秦淮河边,一个女人在拥挤的人群中捂住了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的眼,接着她把小男孩抱起,快速转身离去。 解决了桓家两兄弟,萧弘抬起手臂,拿衣袖擦一擦脸上的血迹。他突然想起了阮明月以及那个孩子,脸色一沉,他立即命人上岸去搜寻阮明月以及那个孩子。刚才他只顾着带桓密来找桓朗,都忘了控制住阮明月和那个小男孩了。很显然,小男孩是桓密的儿子,既然杀了桓密,若是斩草不除根的话必定会留下后患。所以,萧弘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桓密的妻儿一并杀了。 萧弘手下的一个见过阮明月的校尉立即带人下船沿路去搜寻阮明月。但是去搜寻的人却没有发现阮明月的踪迹,她带着孩子就此消失无踪了。 接着萧弘又下了一道命令,凡是桓氏族人,不管男女老幼,抓到了立即斩首。还有跟桓氏有姻亲关系的,走得近的家族,以及那些所谓的桓氏立国的功臣全部都给抓起来关押到皇城里面的诏狱。紧接着就是发布安民告示,严令进程的萧家的军队不许骚扰百姓,秋毫无犯。若是有人敢乱来,则以军法处置,斩首示众。 当然,他严格约束了萧家的军队后就去找袁嵘,让他也这么要求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和兵士。 袁嵘却有些为难说:“三弟你也晓得,我手下的那些北府军将领不太听话,他们肯跟随我一起来打桓朗,不过是因为桓家当初可是打压谢家的人。若要这些人完全听话,怕是要我岳父出面才行。” “他们不外乎是为了钱财女人,说什么要听我岳父的那只是借口而已。我劝你趁此机会立威,收服他们。你可以向他们说明你是谢尚书的女婿,现今你岳父来了信,让他们听你的话不许骚扰百姓秋毫无犯就行。你这么说了,带着谢家九娘于他们相见,想必他们也就相信了。要是再不信,我可以出面为你证明。你看如何?” “这样能行吗?” “怎么不行,若有那不听话的,我帮着你将他剪除,还有,咱们开了宫里的国库,大肆封赏他们,我就不信他们愿意跟你作对,一点儿好处都捞不着。” “那就试一试吧。”袁嵘最终答应道。 其实,萧弘想得更长远些。他认为攻下建康,诛灭了桓家之后,接下来立即就会面临一个谁是天下主的局面。而且,经过了一场战乱,百姓遭受了战乱之苦,民生凋敝,实在是需要稳定,与民休养生息。特别是京畿之地,更需要尽快地恢复到战前百姓们过上稳定的生活的状态。 先让京城稳定下来,再来说谁是天下主吧。 对于这一点儿,萧弘当仁不让地认为萧家应该是天下主。因为是他祖父发出的讨伐桓朗的檄文,而且萧家也是攻打建康的主力。另外他祖父的威望远比袁嵘高。袁嵘应该明白他处于什么位置才是。其实,对于袁嵘并不能完全控制豫州的北府兵,倒是让萧弘比较满意的。这样的话,他就更不能跟祖父相争了。 另外,在攻进建康城后,他祖父带领的精兵直奔皇宫,将皇宫给占领了。这是在攻城之前,萧家的男子们聚在一起商量方略时就定下来的。占领了皇宫,不但可以获得那些桓朗无法带走的国库的财帛,另外占领了皇宫也代表了一种接受正统的帝国权力中心的意思。 手里有了钱,就可以分化收买那些不怎么听袁嵘话的北府军将领,这样一来,当然更容易让萧家成为这江南半壁江山的主人。接下来,萧弘打算派人去会稽请岳父谢庄出山,假如他肯帮助萧家,那么这天下的世家大族都会归心,这对于他们萧家坐稳江上非常重要。他相信,他的岳父应该明白尽快建立一个汉人的政权对所有江南的百姓都有好处。因为那样一来,就可以聚集起力量,跟觊觎江南的财富的北边的两个胡人的国家相抗衡了。只有阻止胡人的铁骑南下,才能让江南的百姓们免遭生灵涂炭之苦。 接着,袁嵘果然采用了萧弘的法子,让北府兵的众将约束士兵,不要抢掠百姓,而且他也亮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些北府兵将领知道他是谢庄的女婿,娶了谢家的九娘后非常吃惊。不过,他们大多数的人在见过谢绣姬后,听她说起他们曾经的头谢家十郎谢节的许多事,就也相信了袁嵘的话。于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按照袁嵘的意思办,不让手下的兵士去骚扰百姓。当然,萧弘也依照前面跟袁嵘商量好的话,拿出了国库里的许多财帛赏赐给北府兵的将领和士兵,让他们不去为了钱财劫掠骚扰百姓。不过,也有少数几个不听话的,执意要纵兵抢掠百姓。萧弘亲自出面,带兵将他们拿下,并将带头闹事的以军法处置。 萧弘的雷霆手段到底起了震慑作用,很快建康城就恢复了往日的次序,百姓们又开始了正常的生活。 这时候已经快过年了,萧裕命人去徐州把家小都接到建康来过年,至于住处就是萧家以前住的那宅子。当年,谢妙容等人离开时,有萧家的奴仆在此守屋。故而,在周氏等人来之前,稍微打扫布置就可以住人了。 之所以萧裕占着皇宫没让家人住进去,是因为他虽然在做称帝的准备,但是毕竟没有称帝。 在萧裕和袁嵘的联军攻破建康,杀了桓朗之后,萧弘就给岳父去了信,请他出山,到建康来帮着萧家建立新王朝。谢庄接了信后思虑再三,后面果然如同萧弘预料的那样来到了建康,号召天下的世家大族们都拥戴萧家建立新王朝。因为有谢庄这个天下第一大名士号召,所以差不多的江南的士族都站到了萧家这一边。而且还有许多饱学之士来到了建康,帮着萧家出谋划策,建立新王朝。 众人初步商定,等到过完年,在元月一日,就拥戴萧裕称帝,建立大齐国。 谢妙容抱着孩子,坐着萧家的马车去建康,在路上,她想起了两三年前跟萧弘一起去徐州,当时她还以为要在徐州住很多年,甚至会住一辈子的。那想到,这么快,只不过两三年后她就返回了建康了呢。 从丈夫萧弘给她的信里得知,她的父亲还有母亲,以及谢家的人都从会稽来到了建康,并且住回了缁衣巷的谢家。这就让她往建康赶路时心中生起了许多急切。她是何等想念她的父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啊。 当然,她也很想萧弘,当时萧弘离开徐州奔赴建康战场之后,谢妙容没有哪一日不去佛前烧香为萧弘祈福的。其实,她是个并不迷信的人,但是,她也唯有那样做才能让自己心安。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有那么多拜佛的人了,其实他们并不是信,而是跟自己一样祈求个心安而已。 到达了建康的时候,她远远地就看到了丈夫萧弘身穿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在城门处,坐在马上,挺直身子往萧家的车队张望。当他一看到萧家的马车时,立即策马向他们飞奔而来。   ☆、第237章 23.7 萧弘策马飞奔到萧家众人的车队前,大声喊着:“十五娘!十五娘!” 与谢妙容同车的阿虫赶忙把车帘子掀得更开,谢妙容探出头去答应他:“郎君,我在这里!” 萧弘便驱着马儿跑到谢妙容坐着的马车跟前,让她把女儿抱高点儿,给他看看。 谢妙容从|乳|母阿真手里接过孩子,凑到马车的车窗前把孩子竖起来,让孩子的小脸儿朝着萧弘,笑眯眯地对她说:“十二娘,这是你阿父……” 萧弘和谢妙容的女儿十二娘已经四个多月大了,长得跟个汤圆一样,又白又圆,非常可爱。她年纪大点了,也没有整天睡觉了,这会儿听见车子外面一个男人一叠声地喊她“十二娘,十二娘”,就也努力地瞪大眼睛,手舞足蹈往前蹦。 不过,等到蹦得近些了,跟萧弘面对面的时候,却是呜哇一声哭了,然后直往谢妙容的颈窝里钻。原来小孩子的眼睛没有发育好,只能看到比较近一些的地方,所以当十二娘凑近了萧弘,突然在她面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孔时,她当然立刻就吓住了。 谢妙容见状却是哈哈笑起来,搂紧了女儿,轻轻拍着她的小屁|股,温柔地安稳她:“小傻瓜,这是你阿父,天底下除了我这个阿母以外,最疼你的人……” 萧弘在车外挠着头,显得有些尴尬抱怨说:“这个小没良心的,才跟我几个月没见,就不认识了。她忘了,从她生下来,我每日抱她好几个时辰。她以前最跟我亲的。” 谢妙容闻言睨他一眼,说:“她这点儿年纪,三日不抱她,她都能给你忘了。这下来了,你天天抱她,用不着多久就又跟你亲了。” 萧弘在外搓手:“那感情好。” 谢妙容看他那种样子忍不住一笑。见女儿一直哭,就把她递给同车的|乳|母阿真,阿真抱过去,略微哄她两下,见她还哭,就解开衣裳喂她的奶。小东西是个贪吃鬼,一吃|奶立马就老实了,不坑声了。 没了孩子的哭声,谢妙容就也能隔着车窗,跟在外骑马伴行的萧弘说话了。两夫妻不过说些分别以后的闲话,太多的思念之情当然是不能当着外人说。 进了建康城,马车往萧家在建康城的老宅去,如今的萧家老宅所在的那一条街已经驻扎了兵士,禁止行人通行。在萧家老宅左右的宅子都空无一人,不让人居住。毕竟这里住着的人要不了多久就是新王朝的皇室,当然是有其重要性和尊贵性,一般的官吏和百姓不能跟他们接触了。 在萧家人来之前,萧家的老宅被好好修葺了一番,其中的布局按照豫州的萧家的刺史府来。 然后各个院子也是按照徐州萧家刺史府的院子来取名。 萧家人到的当晚,萧裕在家里举办家宴,给亲眷们接风洗尘。在家宴上他宣布了元月一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然后元月一日后,萧家的子侄们会被封王,也会赏赐王府,所以大家要珍惜这短短的相聚的日子。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大家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在朝堂上是君臣,在私底下是父子和子侄,他希望萧家的子孙们一起努力,建设好新王朝,让江山在萧氏手中代代相传。 说实话这一场滔天的富贵委实出乎太多人的意料,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他们有一天还会成为皇族,成为王爷,成为王妃,成为皇亲。 于是各个在萧裕说话之后都喜笑颜开。 许多人在酒宴之后回去,跟自己亲近的人都在说等到萧裕登基之后,他们会得到什么封赏。 自然萧咸和孔氏也说起了二房的孩子们哪些人会被册封为王,为公主,还有这些王爷和公主也有身份上的稍微的差异。比如庶出的是不是就要比嫡出的差上一些。 当然两人最大的争议是在萧咸被封为皇太子之后,皇太孙是该让萧弘来做,还是该让萧伦跟曹玉仪的长子萧崆来做,准确来说应该是重孙了。 萧咸比较倾向于让次子萧弘来做这个皇太孙,因为萧弘已经成年,而萧崆才不过只有七岁多。而孔氏则是念叨起为了这萧家的江山在攻克建康时战死的萧伦。她红着眼圈儿说,要是萧伦在,那这个皇太孙是一定会落到他头上的,他的儿子萧崆当然是会在萧伦百年之后继承帝位。要是忘记了萧伦为萧家的江山做出的牺牲,总觉得有点儿对不起长子那一房。 这话说得萧咸好一阵默然,不过,很快他就说:“此事还得由阿父定夺,我们说了也是白说。” “那就不能去向大人公建议一下,提一下吗?” “我可不敢这么做,这事情|事关重大,岂是我能随便去置喙的。而且,我跟你说,等到元月一日阿父登基为帝后,他就是帝王,我们更不能随便在他跟前乱说话了。就像是阿父适才在家宴上说得那个话,以后在外是君臣,在家才是父子。可我看,私下里虽然把他当阿父,但其实还是应该尊他为皇父……” 听丈夫如此郑重的说这件事情,孔氏便也明白自己虽然想着长子萧伦,觉得应该由他那一房承继帝位,但是这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在这种事情上,为了萧家的江山稳固着想,是不太可能让萧伦的儿子来成为皇太孙的。 虽然古往今来,帝王之家一直讲究的是立嫡立长,但是这时候萧家夺得的天下还远未太平,一个七岁的皇太孙,和一个二十二岁的皇太孙且又立有军功的皇太孙相比,想来公公不会多想,一定会选择次子萧弘做皇太孙吧。如此一来,这帝王之位就要在次子这一房传承了。 萧咸和孔氏在说这个话题的时候,曹玉仪跟前服侍的她的心腹,婢妇阿桐也在跟她说起这个事情。只听阿桐说:“皇太孙本该是为了萧家的江山战死的郎君的,可是眼下他没了,不是就该是五郎的么?公主,哦,不,娘子,您可得为了五郎争得这天下啊!” 婢妇阿桐嘴|巴里面的五郎就是萧伦和曹玉仪的长子萧崆,他今年七岁,在萧家同辈人里面排行第五,所以阿桐称他为五郎。 曹玉仪当然想让自己的儿子做皇太孙,可能天下的母亲,任何一个人处在她这个位置都会这么想。要是萧伦不死,那么这个皇太孙的位置百分之百是萧伦的,而自己的儿子萧崆作为萧伦的嫡出长子,将来这皇位也定然是要落到儿子头上的。 可是偏偏丈夫在攻克建康的时候不幸战死了,他一死,这种必然的事情就变成了可能。 因为萧伦的兄弟萧弘同样也是即将成为皇太子的公公的儿子,而且他还成年,又有军功,这样的条件,极有可能不管是公公也好,还是即将登上皇帝位的祖父都会选择萧弘做皇太孙吧。 但,曹玉仪觉得好生不甘心! 明明自己的丈夫萧伦在为萧家夺得这江山时出了大力,而且还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但是到头来却便宜了一直在徐州守着谢十五娘的三郎。萧弘这一次根本没有随军出征,他也是在听到了自己的丈夫战死,而谢十五娘生完了孩子,又给孩子做了满月酒后才去的建康。并且,等他到达建康的时候,很快萧家的军队和袁嵘带领的豫州兵就攻克建康了。他领着人顺利地进了城,都没有跟桓朗的荆州兵拼杀过,但论功行赏时,他却得了一等军功。 “你让我怎么去跟大人公还有祖父说,此事不是我们这样的妇人能做主的。况且,本身,五郎年幼,这天下初定,她虽然是长子长孙,占了嫡长这一条,可是他阿父不在了……这家里还有谁为我们做主?”曹玉仪酸楚道。 “奴婢觉着娘子应该去找老夫人,还有夫人,在她们跟前哭诉一下,当然也不要明白地说出应该让五郎做皇太孙。只要那么一哭,就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了。若是她们也觉得亏欠郎君,说不定这事情还有转机。再不济也得给五郎封一个好的富庶些的封地……” “这能行么?” “娘子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阿桐撺掇着曹玉仪去二房老夫人周氏,以及她婆婆孔氏跟前哭一哭。 曹玉仪本身是个脸皮子薄的人,但是为了儿子她也豁出去了。决定明日去给婆婆还有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哭诉一下,看到底起不起点儿作用。 于此同时,惦记着这件事情的还有阿桃,她在月前才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这个男孩算是遗腹子,并没有见到其父萧伦的面。萧伦的死,也让阿桃难过,不过她难过的是眼看着萧伦这个萧家的长子长孙会成为皇太孙,以后会成为皇帝,她呢也能成为皇帝的妃子。可是萧伦没了,她也就做不成什么妃子了。甚至,她还认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说不定会成为皇帝,也许嫡出的萧伦活不长呢。那她不是就能成为皇太后了吗?天底下最最尊贵的女人。她可是做梦也没想到她一个卑贱的婢女会有这么一天的。不过,萧伦死了,她所有的美好的希望就如同泡影一样破灭了。她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在萧家的家主萧裕昨日说过那些封赏的话后,她就想着自己给萧伦生了两个儿子,萧伦为了萧家的江山战死,即便他的儿子们不能作为皇太孙的继承人,是不是能够给儿子们封个好点儿的地方做王爷,她也跟着去享福啊。 萧裕登基之前,已经定下了国策,要大封宗室,让他们到各地去为藩王,为大齐帝国守疆卫土,共同屏护建康。这也是吸取了前朝的教训,景朝因为没有强大的宗室制衡权臣,制衡强臣,导致后面被臣子把控朝政,最后覆亡。而且此时新帝国刚刚建立,也只有用自己人,萧裕才觉得放心。 不过,阿桃也想得太美好了点儿,尽管她为萧伦又生了个儿子,但这会儿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大,她想随着封王的儿子去外地享福也是太早了。因为在萧裕的心中,萧家的子孙封了王,也得等到大点儿,比如说行了冠礼,才可以去封地就藩的。当然,皇家的孩子的冠礼年纪小点儿也可以举行,但至少要在十岁以后。所以,即便她的儿子封了王,她也只能在建康的王府里面享福,只要在建康城里,上头还有皇帝,当然她不能为所欲为。 阿桃生下萧伦的第二个儿子后,曹玉仪遵守了先前萧伦离开徐州时的叮嘱,那就是若是阿桃再生下孩儿,不管男女,这个孩子都给阿桃养。 见到自己这一次生下的是个儿子,阿桃不知道多高兴,她想,她这辈子有指望了,好在她身边还有个儿子。至于在主母曹玉仪身边养着的那个儿子,她没指望将来他会认自己。 阿桃在这里想给自己儿子讨一个好地方,长房的潘氏还想给自己的儿子萧康讨一个富庶的封地呢。 萧康可是已经成年了而且已经三十五岁,作为萧家最年长的孙子辈郎君,潘氏完全有理由要求堂叔萧裕给自己的儿子封个富庶之地做封地。她跟婆婆齐氏在一起商量该去管萧裕要什么地方,到底是扬州好,还是会稽好。这两个地方都是富庶之地,到那里为王,当然是会享尽荣华富贵。想来想去,她们决定去向萧裕讨要扬州作为萧康的封地,那地方以前可是闻名天下的王家的地盘。现如今,因为王家帮了元新帝,后来被桓朗打击,不少王家子孙死于非命,王家失势,扬州也成了无主之地了。至于会稽,那个地方也是好地方,但是那里是谢家的地盘,而谢家帮着萧裕建立新帝国,那里想当然以后会封给谢家,萧康显然无法染指。所以,她们两个觉得扬州最合适。 趁着萧裕还有十来天才称帝,齐氏和潘氏认为她们有必要去早点儿跟周氏说道说道,扬州那里就封给萧康好了。 所以,第二日,齐氏和潘氏去见周氏了。她们去得很早,甚至在孔氏和殷氏带着自己儿媳妇去向周氏请安之前。 周氏那个时候才刚起来,她人老了,早上挺早就醒了,起来收拾一下,去给自己喜欢的花卉浇了水,修了枝,这才回屋去洗漱了下坐下喝早茶。 正喝着茶呢,婢女掀帘子进来禀告,说齐氏和潘氏过来了。 周氏就请她们进来,一面心里狐疑她们这么早来是做什么的。 齐氏和潘氏进来向周氏见了礼,然后坐下满面是笑地跟周氏扯了几句闲篇儿。没扯几句话,两个人就开始说起来这些年她们两个女人撑起长房的难处了,最后,她们道出了来意,那就是希望给长房的唯一的子嗣萧康封一个好点儿的封地,也让她们跟着去享一享福。 周氏听到这里不高兴了,心想,自己的丈夫还没有登上帝位呢,她们就来要封地了。就凭借长房的那一窝子人的德性,能把这大齐主要的赋税来源地,扬州封给他们吗?再说了,自己的丈夫可是说了,希望宗室们分封出去后能够为大齐守疆卫土,屏护建康。可长房的人倒好,想都没有想过作为宗室应该先尽的责任,首先想起的就是给自己捞好处。扬州要是封给长房这一窝子贪得无厌的人,别把扬州百姓给盘剥得起来造反了。 所以,周氏觉得自己尽管是女人,本不该搀和到国家大事里面,但是凭她这些年来对长房的这些人的了解,第一个就反对把扬州封给萧康。像是萧康这样的,就该分到偏僻艰苦一些的地方去做王爷,一则可以磨练下,二则免得他盘剥封地上的百姓太厉害,让百姓们起来造他的反。 不过,尽管心里不痛快,但是周氏在表面上还是要给她们面子的。 所以,她笑着说:“这事情,我会跟郎君说,你们也晓得,这些大事上,妇人是不能搀和的。否则,底下的大臣将来会说我们妇人干政,牝鸡司晨,这可是不吉利的……” 听出了周氏的推脱之意,齐氏和潘氏不太高兴,不过,她们这会儿也不太敢跟周氏撩脸子了,毕竟很快周氏就会成为大齐的皇后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所有的妇人们见了她,都得低头的。她们要是再敢胡搅蛮缠,得罪了周氏,以后恐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她们只得陪着笑脸,恳求周氏看在她们婆媳守寡这么多年的份儿上,给萧康封一个好地方,若是扬州不行,江南的其它地方也行。但务必是天气好,又是富庶繁华之地。 周氏点头,说她知道了,会跟郎君说这个的,让她们放心。 得到了周氏的肯定的答覆,潘氏和齐氏才向她道了谢,起身出去了。她们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孔氏和殷氏带着各自的儿媳妇来给周氏请安,彼此见了礼,潘氏和齐氏这才施施然去了。 孔氏和殷氏互看一眼,眼里都有惊异之色,因为她们两个知道,长房的那两个妇人过来一般都没什么好事,而且她们来得这么早,又不知道来要什么来了? 谢妙容等人也是在心里嘀咕,怕是这两个人过来又没什么好事。 等到众人进去见了周氏,向她请安行了礼,按照平时的程序伺候周氏吃了早饭。婢女们撤下碗筷,另外摆上了干净的碗筷,孔氏等人吃完了饭,这才去西堂陪着周氏说话。 孔氏就先问起了婆婆周氏,不知道长房的伯母还有大嫂这么早过来做什么呢。 这话尽管有八卦之嫌,但是不问的话,孔氏觉得自己心里如同个猫爪子在挠一样。 周氏也不瞒她们,道:“还不是为了她们家大郎来讨个富庶之地做封地的。” “……”众人一点儿都不惊讶,周氏说的这个其实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长房是什么德性,当然她们也知道。 “那阿姑以为如何?”孔氏继续问。 她当然关心这个,因为现如今天下成为了萧家的,象那些富庶之地就如同桌子上的好菜一样,那一盘子丰盛的端给谁吃,大家当然都盯着拉。 “自然是不太可能,封地可不比财帛珍宝,那些富庶之地当然是要给能干的会治理的儿孙。不然横征暴敛,弄得民不聊生,最后坏得是我们皇家的名声,那些百姓只会跟着一起恨我们姓萧的。” “阿母说得甚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虽然不管那些封王的大事,但是牵连到我们萧氏宗族的名声之事,还是要管上一二的。” 两人正说话间,曹玉仪忽然抽抽搭搭哭起来。 众人见她哭,都转脸过去看她,孔氏就问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啼哭。 曹玉仪就说她想起了丈夫萧伦,要是他这会儿还在,必然会为萧家争气的。 她这么一哭,一提萧伦,孔氏先就开始抹泪,周氏也红了眼圈儿,其她人则是静默无言,大家当然都很同情曹玉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有人想起萧伦平日爱护兄弟,尊敬长辈,又对人热心,这么好的萧家儿郎,年纪轻轻就去了,何等可惜。 宗姿言听曹玉仪这么哭,心中暗自叹气,她这个二嫂的运气也是不好,要是二哥还在,恐怕如今的她是最令诸位妯娌羡慕的人。但是现在,这个最该被羡慕的人应该是要变成三嫂了吧。 想到此,她调转视线去看谢妙容,见她神情肃穆,似乎也挺伤感的样子。 宗姿言想,不知道三嫂是真伤感还是假伤感呢?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周氏发话了,她道:“孙媳妇,你放心,二郎为了我们萧家的江上赔上了一条命,你祖父不会亏待他的孩儿们的。” 孔氏听婆婆这么说,也欢喜地擦了擦眼泪说:“就是,你祖父心里会有数的,二郎媳妇且放宽心。” 得到了两位长辈的承诺,曹玉仪这才擦了眼泪,她想,这下心里有数了,看来老祖宗和婆婆都明白着呢。她的儿子若是不能做皇太孙,那至少给封一块大的富庶之地做封地吧,比如说扬州那地方就不错。 接下来,众人陪着周氏又说了会儿话,就各自散了。 到了晚上,萧裕回府,跟周氏一起同桌吃饭时,周氏就把长房的两个女人过来替萧康求扬州之地,以及孙媳妇曹玉仪今日过来请安哭的事情说给了萧裕听,她问萧裕心里可有谱没有,这些儿孙们的王爵和封地可都想好了?   ☆、第238章 23.8 萧裕道:“早就有所考虑了,不过,最后定下来之前还是想找谢丞相商量下。” “谢丞相?郎君打算登位之后册封谢子安为丞相?”周氏问。 萧裕点头:“是啊,我觉着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做丞相了,前朝的王谢,那是响当当的一流高门士族之家,而王家已经凋零,现如今也就剩下了谢家。而谢子安还是当代第一大名士,又做过前朝的丞相,门生故旧极多。有他来做这个丞相,想必天下的士族还有读书人都会来朝了。再加上他是我们的皇太孙的岳父,有这层姻亲关系在里面,用他我就更会放心……” “你已经决定让弘儿做皇太孙了?”周氏问。 萧裕捋着下颌的花白胡须笑道:“那是当然,难不成还要舍了弘儿这么一个能干的成年的皇孙去将就崆儿。断没有这个理!天下初定,帝位的传承者是否能干,是否成年极为重要。虽然说自古帝王之家讲究立嫡立长,但伦儿已逝,崆儿才不过七岁,所以我理所当然要选弘儿做皇太孙。那些迂腐的什么立嫡立长的规矩在我这里行不通,至少要等到大齐四海升平,我的儿孙们再讲究这个吧。” 周氏也明白大齐才开国,作为一个开国皇帝的丈夫,又是武人出身的,当然是重视能力胜过那些被他看成迂腐的所谓的儒家教条。想一想,她也觉得丈夫考虑得妥当,但是她还是说起了二郎的媳妇曹玉仪哭泣的事情,然后对萧裕说:“郎君,崆儿那里既然做不成皇太孙,你恐怕还是要补偿下那一房人才行。” 萧裕道:“你放心,这个我心里有数。” 接着周氏又说起了长房的齐氏和潘氏过来说的那些话,然后她问萧裕打算怎么安排长房的萧康。 萧裕道:“扬州那等富庶的地方当然是不能封给他,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明白得很,我会封他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地方,小点儿的地方给他去折腾。” 周氏点点头,说:“所以我说我们这些妇人不搀和到朝政里去呢,男子们自然有主意,我们只要把内宅里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以后把宫里的妃嫔们管好就行了。”萧裕补充了一句。 周氏听闻这个话,笑得却有些僵硬。看了眼已经须发花白已经六十七岁的丈夫,他即将登基做皇帝,就算这个年纪,但是也肯定会选择那些年轻女郎充实到后宫里去的。想她这么个皱纹满脸的皇后还要做出贤惠的样子来给丈夫选年轻的女郎做嫔妃,她不由得满肚子都是酸味儿。周氏今年也是六十五岁了,头发同样花白,跟那些十几岁鲜花一样的女郎坐一起,想一想连她自己都感觉不适,想必她的丈夫,身为皇帝的萧裕也会皱眉吧。私心里,这一场滔天的富贵,她真不稀罕。这都六十好几的人,如今又要再次像是年轻时候那样做醋罐子,这种福气她真得有点儿无福消受啊。 可是现如今这种局面,她无福消受也得消受。 周氏必须要做好心理建设,看着那些她亲自挑选的花枝招展鲜媚的嫔妃给自己添堵。 “好。”她答得有些意兴阑珊。 萧裕才没管周氏的这种不显山露水不快的小情绪呢,自顾自地走了,这要登基称帝了,太多的事情要跟自己的谋臣们商量。 —— 逸安居里,萧弘和谢妙容在一起下棋,相聚后,两人除了参加家宴,这两日都腻歪在一起。毕竟好几个月没在一起,对彼此的思念和渴望都已经积攒得老高了。所以昨晚两人恩爱了一|夜,谢妙容早晨的时候腰酸背痛的,真是不想起来。可是,想起这是回到建康后的第一天早晨,要是不去向婆婆,还有老祖宗请安,还不知被人怎么说自己呢。想到此,她还是赶忙起来了,收拾打扮了先去跟婆婆请安,然后又去了乐寿堂向祖母周氏请安。 请安回来,她也八卦了两句今天在乐寿堂见到了来求祖母去向祖父美言两句,以使萧康得到个更好的赐封的齐氏和潘氏的事情。 对于此,萧弘嗤笑了一声,说:“她们以为这是给吃的,还是给喝的呢,好吃好喝的,还能吃点儿亏给她们。可那是我大齐的封地,凡是去封地的王爷都有替大齐守疆卫土,造福百姓的责任。就照萧康那个性子,还想要好的封地,他要胡弄,将来还不是让我们去给他收拾残局。而且,损了我们皇家的名声,百姓们还是会认为我们萧氏不好。” “那你说祖父会不会给他们好的地方?”谢妙容试探着问,“毕竟长房也是萧家很近的亲戚。” 萧弘摇头:“不太可能,我祖父还没有昏聩到那个地步。我想,可能封一个小地方给他已经不错。” 谢妙容就想起了她了解的这个景国的封王,基本上就是重要的宗室成员封一个大点儿的地方,庶出的或者远枝的就封个小点儿的地方。而且他们常常用封地的地名来作为王爵的名字。这样一来的话,在王爵的名字上是看不出什么大小的,只有比封地的大小,才知道重要性和远近。这样做其实都没有体现出这个王爵的等级性。而按照她穿前的对历史的了解,她认为明代的王爵分封还算是比较有操作性的,而且通过王爵的名字一目了然地知道等级性。比如亲王会是一字王,郡王会是两字王,郡王除了世子之外的儿子们被封为镇国将军,以此类推。这样一来,当然是光看王爵的名字就知道这个王爷是否重要了。而且,还有必要实行推恩令,将分封的王的封地,让他以后的儿子们孙子们都把这封地给分了,这样一来,免得占有一大片封地的王爷做大,将来跟中央集权对抗。就像是汉代的吴楚七国之乱一样,不知道这一点儿萧弘的祖父考虑到这么一点儿没有。 其实,她要不是这会儿成为了皇室成员,就算萧弘做不成皇太孙,但他至少会是一个王爷,而她是王妃。大家都说家天下,家天下,她如今成为皇室成员,颇能感受到所谓的对于皇室成员来说,国就是家,家就是国。试问,谁人不爱自己的家呢。况且在如今这个乱世,萧家凭借武力夺得了江南的半壁河山,但是要是治理不好的话,将会面临什么后果,谢妙容可是太明白了。 远得不说,就是这几年之中,传承了一百多年的景国覆亡了,桓朗建立的大楚更是短命,仅仅一年多就被灭了。在这两场的改朝换代的争斗中,作为皇族的曹家,还有后面的桓家是个什么凄惨的结果,谢妙容只觉得想起是那么震撼,让人觉得惶恐。 所以,以前她可能不会关心什么国事,更多的是只关心家事,关心自己的家族,还关心如何赚钱,并不会搀和到政治中来,当然更不会出谋划策,提意见了。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以前就只是个官僚的女儿,后来成为了另一个官僚之家的儿媳妇,皇家跟她八杆子打不着。她自然不会去想管着些闲事了。 但是,这会儿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她觉得要是自己藏着掖着一些穿越金手指自带的关于政治的智慧,不拿出来,给自己的夫家用,那么真是愚蠢和犯罪。 于是,她试着慢慢把自己关于这封王的建议提了出来。没想到,萧弘听完了当即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半天才说:“十五娘,你这些也是在那什么神仙洞府看见的么?” 谢妙容能怎么说活,她总不能说她是穿来的吧,那样的话肯定会造成一系列严重的后果,而且是她不可以猜想的。 她只能点头讪讪地说:“是,的确是那一回做梦畅游神仙洞府,随便看了些就记到脑袋里面了。只是以前是拿记住的家具图样赚钱,这会儿呢,跟你说到封王,我才想起还有这些。怎么,这些有用吗?” “当然有用了,岂止是有用,这可是大齐的国策啊。” “这么好,那你就把我方才说的话去说给祖父听吧。” 谢妙容以为自己这么说了,萧弘一定会立即说好,让他去说给祖父听。哪想到萧弘却说这么好的法子,他却不适合去说。像是这种国策,可是关系到宗室里的每一个人,要是他们将来知道了是自己去向祖父建议的这个有损他们利益的提议,可能将来萧氏皇族的人有许多会对他有怨言,也就是说怕招人恨。而且。像这种国策,他去向祖父提,是很容易让他祖父觉得他有点儿逾越了。尽管这个法子对皇帝本人,以及直系的后来的帝王有好处。但是,他这样去说了,会不会让他祖父觉得他已经认定自己将来会是这大齐帝国的继承人呢?就算他祖父也真想让他做皇太孙,可这会儿却有很微妙的不舒服的感觉,毕竟做皇帝的人都不喜欢被人猜到心思,更何况这种心思算得上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哎,三郎,你想得太多了。你就想一想吧,你以后最少也是大齐帝国的王爷。怎么样的国策对大齐帝国好,就应该去提,去实行。不过,你想得也不是不对,毕竟这会儿一切都还没定下来,你冒冒失失地去提这些,别人还以为你谋私利呢。万一弄得不好,还会坏你的好事……” “十五娘,要不,明日我陪你回娘家去,向你阿父提一提你今日跟我说的话把。现如今,他是我祖父倚仗的重要的谋臣,要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这个话,是最合适的,而且我祖父还会听。你说,这么做好不好?” 谢妙容低头一想,觉得丈夫这么说的也是挺对的。由自己的阿父去说,的确可以让丈夫避嫌。其实,在她心里也有一种猜测,极有可能丈夫会成为新建立的大齐帝国的皇太孙。要是这样的话,将来他就会是皇帝。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这样一种身份。只是,在成为皇太孙之前,需要谨慎低调,换谁也会这么做。 “好吧,那就这么做,只是这么一来,我阿父以后恐怕会被皇族的某些人嫉恨了。特别是实行类似推恩令的那种做法。但这眼看着祖父登基的日子就近了,这样的国策能够定下来,最后颁行,对于大齐是只有好处没有好处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十五娘,你放心,谁敢对岳父发难,我第一个不饶他!” 看到丈夫捏着拳头铿锵的样子,谢妙容摇摇头,叹口气,道:“你可要记住今日|你说过的话,否则,我可是要怨你的。” 萧弘揽着她肩膀,笑嘻嘻道:“我记得牢牢的,放心吧。” 次日,谢妙容由丈夫萧弘陪着回位于缁衣巷的娘家谢家,另外十二娘也让|乳|母阿真抱着,阿豆和阿虫等几个婢女随行。还在路上呢,谢妙容坐在马车上就开始心潮澎湃了。其实刚刚回到建康,她就想回娘家的,但是夫家也有许多事,而且她带着孩子从徐州长途跋涉而来,也需要休息,所以就耽搁了一天,这第三天上就想到要回娘家了。即便没有那跟阿父建议的事情,谢妙容也想看看自己的母亲还有弟弟们呢。自打当年父亲带着谢家人去了会稽,这已经两年多没见了。这两年多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她小产了一个孩子,她又生了一个孩子,她以前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是在给娘家的父母去的信里面说她生了一个十二娘。或者真正地跟母亲在一起促膝长谈的时候,她才会敞开心扉吧。 等到马车终于停到了谢府门口,谢妙容隐含激动地从马车上下去,望着眼前熟悉的娘家,她快步往前走,直到身后的萧弘喊她,她才发现自己把丈夫和孩子都扔到了后面了。 于是,她笑着站住等丈夫,还有抱着孩子的|乳|母阿真走过来。 其他的奴婢们手里拿着不少她送给父母的礼品,这些都是徐州的一些特产,也就图吃个新鲜。 门上的奴仆在见到谢妙容时,有几个老仆赶忙上来向她请安行礼。 她扶起他们时,明显可以见到他们的眼圈儿红了。谢妙容心中也有感触。 经历了战乱,还能重逢,他们都是多么幸运的人啊。 进入谢府,就有奴仆陪着他们一行人去二门上。另外由二门上的婢妇带着他们去嘉玉堂。因为谢妙容的祖母已经过世,所以,这会儿她的阿父和阿母就搬到了嘉玉堂去住。 进了嘉玉堂,立即有婢女提着裙子飞奔进去报信,下一刻,就见到她的阿母刘氏快步走了出来,向她走过来。 刘氏的步子是那样急,这也难怪,她这两年多没见到小女儿,心中自然是思念她得很。 “阿母!” “十五娘!” 谢妙容终于是扔下了丈夫和女儿,向着母亲小跑着冲过去,然后抱住了母亲的手臂,打量她,欢喜得眼中充满了眼泪。两年多不见,她的母亲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显见是老些了。 刘氏也是上下打量谢妙容,发现自己的小女儿比当初离开时长得还要高,并且她的脸庞也褪|去了青涩,带了些成□□人的风采。她不胖不瘦,身材还是依然矫健。 两母女互相打量着对方,面上都有激动之色。 “走,十五娘,我们进去坐下说话。”刘氏拉着谢妙容的手转身就往屋子里走,两个人说笑着,完全忘记了萧弘,还有抱着十二娘的阿真她们。 萧弘在后面不禁苦笑着摇头,他就知道娘子一回了家,就不管自己跟女儿了。 还是阿虫和阿豆上来替谢妙容解释,萧弘摆摆手,示意不要紧,然后自己走进屋里去。 刘氏拉着女儿进了屋,两母女坐在一张榻上。直到萧弘等人进来了,两人才想起还有他们的存在。 于是。刘氏赶紧站起来让女婿萧弘坐下,接着看到|乳|母阿真手上抱着的小孩儿,眼睛不由得发亮,三两步走过去,走到阿真跟前,盯着她抱着的那个白胖团子,问谢妙容:“这就是十二娘?” 谢妙容乐呵呵地说:“是,她可是皮着呢。一点儿不老实。” 刘氏赶忙伸出手去抱她,这会儿十二娘还没多认生,所以,刘氏一下子就抱住了,又在她脸上可劲儿亲了几口。然后笑着夸十二娘长得俊俏,可比谢妙容小时候好看,长大了以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这话说出来,萧弘乐不可支,一直都在笑。 谢妙容斜睨他一眼,怪他太得瑟,就喜欢听别人说女儿的好话。 十二娘在她外祖母怀里蹦跶了一会儿,终于认清楚这个人不熟悉了,然后她的小脑袋就到处转着看,看哪里有她熟悉的人,好过去。 谢妙容见女儿不耐烦了,就把十二娘抱过去,放到自己的腿上,指着对面坐着的母亲,教她认人。 刘氏跟女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十二娘在谢妙容身上睡着了,谢妙容就让|乳|母阿真把十二娘抱下去睡觉,自己和萧弘两人陪着母亲说话。说话间,进来了两个瘦高的少年,谢妙容见到他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笑着向他们走去,嘴里高兴地喊:“十六郎,十七郎!” 原来进来的两个少年是谢妙容的双胞胎弟弟十六郎谢志,还有十七郎谢武。他们两个今年已经十四岁了,长成了翩翩少年郎。两个人尽管高高瘦瘦的,但并不文弱。主要是因为他们两个这些年可没有忘记当初谢妙容这个姐姐的嘱咐,一定要习武强身。说起来,正是因为听了谢妙容的话,在谢家搬去会稽的路途中,他们曾经遭遇了一股流民,这些流民意图劫掠谢家的财产,但是却遇到了谢家的护卫还有谢志和谢武的抵挡,没有让他们达到目的。到了会稽后,谢志和谢武也曾带着人跟会稽谢家庄园附近的那些流民斗过。故而,在他们两人身上,就看不到当世那些大多数高门士族之家的郎君的孱弱。 “阿姊!”谢志和谢武也向谢妙容跑过来,两个人围着她说笑。 萧弘倒是很喜欢看到自己的娘子跟兄弟姐妹团聚说话,往往这种时候,是谢妙容最高兴的时候。 谢志和谢武接着上前来向萧弘这个姐夫行礼。萧弘大方地给了他们两个荷包作为回礼。荷包是谢妙容绣的,在萧府里已经流行开了,用来装一些金珠,或者装一些女子用的口脂粉盒,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挺合适。临来之前,谢妙容就准备了一些这种装着金珠之物的荷包送礼。 故而当谢志和谢武手里拿着这种第一次见到的小包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萧弘见他们好奇的样子,就解释了下这种东西的名字还有功用。谢志和谢武高兴地拿在手里把|玩。 谢妙容想和母亲说一会儿话,就让谢志和谢武带着萧弘出去转一转,陪他下棋,或者是向他请教功夫都行。 谢志和谢武立即答应了,带着萧弘出去了。萧弘也觉得跟小舅子们一起活动比跟着娘子坐在那里听妇人家说那些家长里短的话更好。 刘氏和谢妙容见跟前没人了,才又说些两母女说的一些私房话。 比如说刘氏比较关心的是萧弘可收了通房,可在外有外室这些。因为在谢妙容写给她的信里尽管没有提萧弘纳妾,不过,萧家的情况刘氏还是了解的。所以,她认为小女儿谢妙容可能在萧家处境比较难,很可能谢妙容有些话隐藏起来,并没有跟她这个母亲说实话。 谢妙容说萧弘没有什么通房外室。不过,她还是提到了那个阿竹,曾经想做萧弘的通房,不过,最后还是没斗过自己。但是阿竹尽管没有成为萧弘的通房,但却是害得她失去了头一个孩子。 孔氏听了大惊,就让谢妙容把这事情详细地跟自己说了一遍。 听完了谢妙容的话,她就说:“这眼看着萧家就要成为皇族,你丈夫萧三郎至少会被封王,甚至有可能封为皇太孙。你想一想,他要是做了王爷,或者皇太孙,还能守着你一个么?可能你那个做皇帝的祖父就不同意,必得给你郎君几个侍妾。接下来,你跟萧三郎还有路要走,还有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情要面对呢,你得有点儿准备才行……”   ☆、第239章 23.9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过,我对三郎有信心。可要真是到了他受不住妥协时,我知道该怎么办。”谢妙容抿一抿唇道。 刘氏轻轻拍女儿的手:“女人啊,有时候得认命。毕竟你找的可不是小门小户的郎君,不定将来萧三郎就是天底下最至尊无上的人。你说,你听说过自古以来的帝王只守着一个妇人过日子的么?” 谢妙容想说有啊,明朝的孝宗皇帝朱佑樘就是只守着一个女人,他的张皇后过日子,一辈子都没沾染过别的女人。只是这个皇帝离现在一千多年,说了孔氏也不知道,所以拿不出手来反驳。而且明孝宗之所以守着张皇后一个人过日子,还是因为小的时候差点儿被其父的|宠|妃万贞儿给害死。于是心里有了阴影。长大后做了皇帝,害怕出现万贵妃这种女人害自己的皇子,所以干脆守着张皇后一个女人过日子了。其实,要不是明孝宗小时候有心理阴影,长大以后很有可能跟其他的皇帝差不多有三宫六院的。历史上的皇帝更多的是这样有三宫六院的皇帝,甚至那些好|色荒淫的皇帝也不在少数,天下的女人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他们随时可以享用的物品。 而现在离明孝宗的那个时代至少一千多年,自然不能拿明孝宗来举例了。 对于母亲的提问,谢妙容默然,无法应答。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者就像是小时候读的故事,小马过河,其实这河不那么深,也不那么浅,也就是情况也许不会那么糟。 自从生下了女儿十二娘,谢妙容这个当妈的自觉自己改变了很多。什么事都要为孩子考虑了。也许,不到最后她无法接受那一步,比如说作为帝王的萧弘有三宫六院,有很多的嫔妃,她和萧弘对彼此的爱都淡了,她会选择退出,维持自己起码的尊严。但是,她希望那个时候孩子已经长大,不会因为自己和萧弘的分开,让孩子的心理有阴影。 “阿母,你放心,以后我会处理好的,我都这么大了,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最后,谢妙容反握着母亲的手用力握了握,把信心传递给母亲,“您要好好保养身体,以后还要抱上我更多的孩儿呢。” 刘氏道:“我呀,现如今就只是操心你的两个阿弟,十六郎和十七郎,等他们成家了,我就放了心了。” “阿母,二姐来瞧您了么?”谢妙容想起一个关心的问题,在她看来,袁嵘既然都已经向豫州以前谢家的旧部说出了自己娶的妻子是二姐了,想必这个消息也传到了其母耳朵里。 果然,在谢妙容问过话之后,刘氏点了点头说:“前些日子她回来了一趟,是跟着袁四郎一起来的,夫妻两人一人抱着个孩儿,一个是小郎君,一个是小女郎,看他们和睦美满的样子,我跟你阿父也不说什么了。我有时候也想,是不是你二姐当年有点儿傻,或者说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细心。她要是早跟我们说她跟袁四郎早就有情,我跟你阿父也不是不能把她跟袁三郎的亲事推了。要是还能再回到过去,我一定这么做。那你二姐就不会遭遇这么多磋磨了。好在,好人有好报,最后她还是跟袁四郎在一起了。我看到她时,真是……” 说到这里,刘氏又抹了抹眼角的泪继续道:“真是感概万分,我想,当初我这个当阿母的都没帮她,你也晓得那个时候知道她被山匪劫走,我心里好生后悔……” 听母亲絮絮叨叨的说起二姐的事情,谢妙容不禁想,要是等到自己的孩子长大了,遇到这些事情,自己是会顾面子,还是顾及孩子的真实的情感呢,又或者是作为母亲以自己吃得盐比孩子的米都多,替她做出选择。恐怕,到时候自己也会觉得难以选择的。 两母女直说了近两个时辰,一直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一家人才聚在一起吃了晌午饭。下晌,谢庄回来了。 他见到了小女儿带着孩子跟丈夫上门来,当然是非常高兴。抱着十二娘,逗着她玩了好一会儿,看她乏了,才将她交到谢妙容手里。谢妙容将孩子给|乳|母阿真抱着,自己则对其父说她有事情要跟他说。 谢庄听了,就请女儿跟着他一起进书房里去。 进了书房坐定,谢妙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直接就把来意对其父说了,然后将自己昨日写下并整理好的关于封王的一些建议的小册子交给了其父,请他看一看,都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然后增删修改一下,最后呈给即将要登位的萧裕。 谢庄接过去谢妙容写的小册子细看了一遍,不时点头,最后等他看完了,也不禁夸奖了谢妙容两句,说她的建议极有见地,而且操作性还挺高。他还说,他会向萧裕进言,建议按照谢妙容写这个来册封新帝国的宗室。 当然,他也问了谢妙容,这些见地从何而来。谢妙容打哈哈,把告诉萧弘的话同样告诉了父亲。对于这又是从神仙洞府看到的解释,谢庄也只能选择了相信。总之,他这个女儿太奇怪了,从小就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现在看来,他的这个女儿不但会做买卖,还有政治见地,萧弘那小子娶了她还真是好福气。 不过,谢妙容还是把她先前跟丈夫萧弘说了此封王的建议,他说以他现在的身份不好向其祖父建言,才来找阿父拐个弯说的。而且她还说了,以后萧氏皇族的其他皇室成员知道了封王的这个建议是其父提出来的,恐怕会针对他。她也向其父说了,萧弘说了,将来谁敢向阿父发难,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等等。 谢庄听完了谢妙容的话,捋须笑道:“为父一心为国,为公,但凡是对国家,对百姓好的建议,我定然是要向皇帝提的。要是怕这怕那,干脆不要为官了。十五娘,你夫婿有这个心就对了。而且,既然我已经答应了萧家出山来到建康帮他们,就会尽心尽力,各人的安危荣辱不会放在心上的。” “阿父……”谢妙容真得觉得自己特别佩服父亲,在她心中,父亲简直是个绝世好男人。不但风仪出众,而且道德高尚,又有能力,还对母亲一心一意。这样的男人太难得,别说现在了,就是放到一千多年后她穿来之前的时代也难找。父亲在她心中真得是无比高大上的。不过,父亲的鬓边也多了白发,跟母亲一样。 她打算从今以后要多回娘家来探望父母,尽到一些身为女儿的孝道。父母已经不知不觉之间老去,她不想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在”,虽然她是出嫁女,可不会只知道顾及自己的小家,就会忘记父母的。 同样的嘱咐父亲要注意身体,不要过分操劳,这政事是忙不完的。 谢庄捋着胡须笑着点头,嘱咐她以后要带孩子常来,让他多享受一下这含饴弄孙之乐,谢妙容赶忙答应,她克制着自己不要让眼睛湿润,不要在父亲之前失态。经历了离散之后,再跟亲人相见,谢妙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对亲人的眷恋。她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说起来有点儿自私的人。 晚上,谢妙容和萧弘跟着谢家人在一起吃完了晚饭,这才带着孩子回萧府。在马车上,她将下午在书房里跟父亲说的那些话说给了丈夫听,告诉他父亲已经答应去跟祖父提了。这下子,丈夫只要回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萧弘当然是把岳父好一顿夸,谢妙容则是让他不要忘记了对自己的承诺。萧弘说他一定不会忘的。 —— 很快,就过完了年,到了元月一日萧裕登基的日子。 随着萧裕登基,建立大齐国,定年号为盛武,萧氏成为了皇族。接着萧裕大封功臣和宗室。首先跟着萧裕一起合作利用手中的豫州兵同他一起攻克建康,让桓朗建立的楚国覆亡的袁嵘被封为豫王,镇守豫州。袁嵘成为了大齐开国以来的唯一的一个异性王。而在攻灭楚国的战争中立下军功的投靠萧裕的流民帅刘赞被封为徐州刺史,兼镇军将军,等于是萧裕把徐州交给了这员猛将,让他替大齐镇守徐州这块战略要地。谢庄则是被封为丞相,总理朝廷的政务。 皇太子理所当然是萧咸,孔氏则被封为太子妃。萧咸的侍妾,给他生了孩子的尚氏和缪氏则是成为了良娣。萧弘也是毫无意外的成为了皇太孙,谢妙容则被封为皇太孙妃。 至于皇太子萧咸跟两个妾生的儿子,五郎萧嵩被封为东鲁王,就藩山东衮州,张巧灵成为东鲁王妃,其她的萧嵩的侍妾成为侧妃。 六郎萧咏被封为西淮王,就藩江西饶州。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之前在徐州时已经娶了徐州名门华氏之女华若雅为妻,自然华若雅被封为西淮王妃。因为萧咏才成亲不到一年,他并没有纳妾,所以,并没有侧妃。萧咏是皇太子萧咸跟其|宠|爱的缪氏生的儿子,所以西淮王的封地还是挑选的条件不错的地方封给他的。 至于缪氏跟萧咸生的女儿萧韶英今年十四岁,还没有及笈,被封成了康乐郡主。 萧嵩和萧咏尽管现在是郡王,但是等到萧咸以后即位以后,两人就会成为正式的亲王。同样的康乐郡主萧韶英就会成为康乐公主。 皇帝萧裕的次子萧沛被封为楚王,楚王就藩武昌,这是把非常重要的一块地方封给了萧沛。可见萧裕对次子报以厚望,因为荆楚之地以前可是桓家的地盘,那里地大物博,地理位置非常重要。萧沛被封到那里,如果经营得好,可是宗室非常重要的一股势力,利于制衡强臣和权臣,如果有强臣和权臣存在的话。至少,在萧裕这一朝,不太可能出现。这也是未雨绸缪之举。 萧沛的妻子殷氏被封为楚王妃,两个妾辛氏和包氏则是成为了侧妃。 殷氏生的嫡子萧业成为了楚王世子,女儿萧文鸾被封为东安郡主。而辛氏生的萧奕成为寿昌王,包氏生的萧霖成为兴国王。 东安郡主萧文鸾今年十六岁,去年及笈时曾经跟徐州名门许氏的一位嫡子许再定亲,本来打算是来年完婚的。两家当初在定下亲事的时候,萧裕还没有领兵攻打桓朗建立的楚国呢。在当时看来,这门儿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毕竟许家也是诗酒传家的名门,而且许再这个人本来风仪好,品行兼优。可是等到萧家夺得了天下,成为皇族,萧文鸾成为了郡主,作为徐州的名门的许家放到建康城来比,就不够看了。所以,殷氏对于今年把女儿东安郡主萧文鸾嫁给许再就有了意见。她想,自己的女儿贵为郡主,再怎么样也该配一个建康的名门豪族为妻吧。把女儿嫁到徐州那么一个地方去,给一个在全帝国比较起来算是二流的士族之家许家的郎君算是什么回事。 所以,在萧裕封了萧沛为楚王,眼看着不日就要之国就藩之际,殷氏也和丈夫说起了许再如今已经配不上女儿了,是不是该把这门儿亲事给推了,也就是退婚。 听了妻子的话,萧沛也犹豫了,毕竟他如今已经是楚王,他就这么一个成年的宝贝女儿,作为父亲,他当然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的委屈。可是,他又想到大齐才刚建国,要是这么做,会不会被人认为是他们皇家欺负许家。可要是就这么勉强自己的意愿把女儿嫁给许再,他这个当父亲的又觉得象是吞了个苍蝇一样。 想来想去,他跟殷氏说,让她去问下女儿萧文鸾的意思,看她是否想嫁给许再。 许再这个人萧文鸾见过,是在她小一些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许府参加许家老祖宗的生日宴会时见到的。初初相见之后,她认为许再还是不错的,至少看起来人物风|流。但是要说多出色,她却并没有这么认为。毕竟在萧家,她的堂兄弟们比如萧伦,萧弘那都是极端出色的美男子,萧文鸾看惯了这样的,许再这样的当然不会觉得惊|艳,只不过觉得还行。 后来两家定下了亲事后,萧文鸾对于这门儿亲事只能说勉强,她没有多高兴,也没有多沮丧,一切都是平常心。 所以当她母妃来问她的意见时,她说了句:“女儿听父王和母妃的。” 殷氏听了,掂量着这个意思似乎女儿并不钟情那许再,那么只要女儿不反对,他们当然也就可也做主把这亲事给退了。那个时候,退一门亲事远不如后世那样给女子带来什么名节上的问题。更何况萧家成为皇族,萧文鸾为郡主,作为其父的楚王和其母的楚王妃,委婉地透露出不愿意再跟许家联姻不要太容易。 接着很快楚王两口子就帮萧文鸾把亲给退了,许家也没有多说什么,可能他们也明白现如今两家差得太多,再让儿子许再娶一个郡主也是不合适了。 只是退了亲后,在离开建康就藩之前,楚王和楚王妃必须要给萧文鸾再寻找一门儿合适的亲事,才能够放心走。他们随即放出风声去,说要给自己女儿东安郡主找婆家。消息传出去后,那登门来提亲的建康的士族和豪族不知道有多少。其中就有豫王袁嵘来其弟袁鑫提亲。这些年来袁鑫跟随其兄征战四方,也立下了不少军功,只是个人的终身大事一直拖着没有解决。所以,作为兄长的袁嵘一直记挂着。而且袁鑫的父母认为儿子只听他这个四哥的,所以不少求他帮着解决下袁鑫的终身大事。 楚王放出消息来要给自己的女儿东安郡主找婆家,袁嵘听了倒是觉得其弟很合适。袁鑫虽然不像其兄那样封为异性王,但是萧裕因为他立下的军功封了他做安定候,兼任杭州刺史。所以,他觉得其弟还是配得上东安郡主萧文鸾的。 袁嵘为了表示其诚意,拿了其弟袁鑫的八字亲自上楚王府来为袁鑫提亲。 萧沛亲自接见了袁嵘,也收下了袁鑫的八字,说他会让人马上就拿袁鑫的八字跟女儿的八字合一合。若是合适的话,很快就会给袁嵘答复。 这种话其实已经说明,楚王是很看得上袁鑫的,当然更看得上作为袁鑫的兄长的豫王。在楚王的内心里,认为袁鑫跟自己女儿相配,而且袁家一直都是一流的高门士族,门第够高。加上袁家兄弟很有本事,一个封王,一个封侯。可能放眼大齐,除了萧氏皇族,下来就要数袁家的势力大了。 这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一桩亲事,家族更多的是会考虑其政治结盟或者形成某种关系网。更何况,像是楚王这样的人家。 楚王拿了袁鑫的八字回去立刻叫人拿去跟女儿相合,结果得出上上这样的结果。于是,他直接跟自己的妻子楚王妃说,那就定下袁家八郎作为女儿的夫婿了。趁着大家都在建康,就赶紧通知袁家把这门儿亲事给办了。 殷氏倒是没有楚王那么乐观,她道:“那袁家八郎尽管封侯,还做了杭州刺史,可是他的年纪要比咱们的女儿大五岁,这会不会太大了。” 楚王看不上楚王妃的见识,说:“这男子大五岁算什么。袁家兄弟可谓是当世英雄,错过了袁八郎,女儿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况且,杭州那地方乃是江南富庶之地,女儿嫁到那里可比建康都不差。袁家又是传承百年的名门,门第一等一的高。袁八郎还有豫王那样的大树可以乘凉,这门儿亲事错过了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殷氏听完了想一想,觉得丈夫说得也有理,不过,她还是想看一下袁八郎的相貌,觉得如果配得上女儿的话,就同意这么亲事。于是她把这个意思对自己的丈夫说了。 楚王听了,也觉得由此必要,他还想看一看女婿呢,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嫡女,当然想要她嫁给一个俊朗的郎君。 于是他派了王府的管事上豫王府去把这意思对豫王袁嵘说了。 袁嵘听了觉得人家楚王两口子的要求很正常,就叫弟弟袁鑫去一趟楚王府。 袁鑫这些年来投笔从戎,追随其兄南征北战,早就从一个瘦弱文雅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挺拔的郎君,年少时的俊秀也变成了俊朗。所以他一去楚王府跟楚王夫妻相见,楚王两口子立即就看上他了,立马拍板同意了这门亲事。 两家达成了成为亲家的意向,便开始着手一系列的成亲前的准备工作。两边的速度很快,二月里就定下了三月底成亲。 到了三月底,袁鑫和萧文鸾成亲,排场及其大,连皇帝都派了人来赏赐珠宝等物以示庆贺。 作为皇太孙妃的谢妙容和作为皇太孙的萧弘也应邀参加了袁鑫和萧文鸾的婚礼。 谢妙容向袁鑫表示了真心的祝贺,萧家的其他人不知道袁鑫和谢妙容之间在年少时曾经有纠|缠,除了萧弘以外。说实话,对于袁鑫娶了自己堂妹东安郡主萧文鸾,萧弘是感觉奇怪的。 袁鑫一直到这个年纪,都二十一岁了才娶亲,萧弘不得不想当然地认为他还惦记着自己的妻子呢。 但是自己的叔父既然选择了袁鑫做女婿,他也不能置喙多嘴。只能暗自祈愿袁鑫是真心喜欢堂妹萧文鸾,两个人以后的夫妻生活能够过得好了。 不管怎么样,袁鑫总算是成亲了,成亲了,他总不能再独身继续等谢妙容了,这也是个好事。萧弘觉得自己不用再有如同什么刺儿扎在背上的不舒服的感觉了。 谢妙容哪想到自己的丈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她是乐呵呵地向新婚夫妻敬酒,祝愿他们白头到老。 袁鑫当面叫谢妙容嫂子,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可见大家有缘。 这话说完,在他身边的萧文鸾,还有在谢妙容身边的萧弘都是面色一僵。特别是萧文鸾的神色更是古怪。 萧弘后面打个哈哈,使劲儿拍了拍袁鑫的肩膀,朗声笑道:“兄弟说得是,我们如今啊都是一家人了!” 他说这个话化解了尴尬,帮着谢妙容解了围。 接着他就把谢妙容给拉走了,袁鑫则是继续跟来宾喝酒。 萧文鸾一直阴着脸,直到进了洞房,等着醉酒的袁鑫回来,立马就质问他方才当着三嫂说得那“大家有缘”是什么意思?   ☆、第240章24.0 袁鑫嬉皮笑脸答:“没缘分,我能跟你成亲啊?谢十五娘是你三嫂,我也得跟着喊一声嫂子,这是不是一家人?行了,别废话了,我去洗了,咱们该洞房了。” 说完,也没管萧文鸾会怎么说话,自己个儿去净房让婢女进来伺候他沐浴。 萧文鸾对上嘻嘻哈哈的没正形儿的袁鑫也没办法正给他脸子瞧,毕竟她再怎么矜贵,是皇家的郡主,但是袁鑫可是她丈夫,堂堂的安宁侯爷,又算是当世英雄。嫁过来之前,她父王和母妃可是叮嘱她一旦嫁过去了,必须要尊重丈夫,不要拿自己郡主的身份去跟丈夫斗嘴,斗狠。既然嫁了人了,就要有个妻子的样子,对丈夫要尊重要顺从,不然惹得丈夫不高兴了,以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毕竟她也不想和离再嫁吧? 于是,萧文鸾只得把心里头的不快压下,不过,她还是起了心要去查一查丈夫跟三嫂有什么关系没有。不为什么,她就是想知道。 不一会儿,袁鑫沐浴了出来,朝着袁文鸾行了礼,接着吹灭喜房内的喜烛,拥着萧文鸾进入喜帐,颠鸾倒凤,成其好事。 次日起来,袁鑫领着萧文鸾去拜见自己的父母,接着跟袁家的众人见面。他们成亲后只在建康呆三日,就要启程赴杭州。 却说萧家的长房的萧康被封为延陵王,封地包含晋陵,武进,江阴,宜兴四地。这一块封地离建康不是很远,也还算是气候适宜经济水平一般般的地方。但是比起之前齐氏和潘氏去求周氏要的那什么扬州和杭州那些地方可是要差多了。并且,延陵王在王爵里属于二等,也就是属于郡王那一类。而萧康的儿子们除了长子萧鹏为世子外,其余的二儿子们都是镇国将军,女儿则是县主。跟萧沛等正儿八经的亲王差远了,就是袁嵘那个豫王他也比不上。所以,在萧裕封了萧康做延陵王后,长房一家子的怨言那可是不少。只是他们抱怨也没有用了,现如今萧裕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周氏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她们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想过去胡搅蛮缠,直接走去二房的乐寿堂就行。现在啊,她们要想去见周氏还要去宫门口递牌子才行。并且递了牌子,还不一定能见着周氏呢。 就在萧康的王爵刚封下来时,齐氏还怒气冲冲地跑去宫门口递牌子要见皇后周氏,谁想她的牌子递进去了后,在宫门口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有个内侍跑出来告诉她,今日皇后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见客,让她改日再来。 说这个话的时候,那内侍可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正眼都没瞧齐氏一眼。 齐氏吃了闭门羹,这才知道了自己跟周氏之间的鸿沟有多大。她知趣儿了,乖乖地回去让孙子收拾收拾,这就择日之国就藩。 萧康虽然不满自己的封地太小,但是再小也有四个郡,他在他的封地上可以为所欲为,钱和美人儿都不成问题了,所以也想快点儿去自己的封地上享福了。 所以,长房这一支是最先收拾了去延陵封地的,他们在萧裕登基,封赏了宗室之后,没出半个月就走了。 走之前,萧裕和周氏召见了萧康,潘氏,齐氏。萧裕嘱咐萧康去封地要好好地做他的王爷,要爱惜百姓,治理好封地。萧康当然象鸡琢米一样的点头答应。而周氏则是嘱咐潘氏和齐氏帮着萧康管理好王府内院,并祝愿她们跟着去了封地能够身体健康,一切顺遂。齐氏和潘氏再不满意周氏,这会儿也假装笑着谢过了周氏。 萧裕又赏赐了一些财帛给萧康,然后派内侍送到延陵王府去。 大齐国的所有的王爷在都城建康都有王府,萧裕规定他们三年来朝一次,然后宗室相聚一下。另外还会根据朝廷派出的国相上报的各个王爷封地的治理情况评定优劣,优等的有赏,劣等的就要处罚。 拿到了皇帝萧裕的赏赐,延陵王萧康第二日就带着一大家子人坐着牛车,在一队王府护卫的保卫下,去了封地。 所以,在楚王的女儿东安郡主萧文鸾和安定候袁鑫成亲的喜宴上,长房那一家人没有参加,甚至他们都没有派人送个贺礼来。当然了,袁鑫并不介意这门亲戚不来参见自己和萧文鸾的婚礼,可是楚王和楚王妃就不太高兴了,觉得长房一家人真是抠,而且不懂事。这样的亲戚以后都不要往来算了。 至于萧伦那一支,萧裕还是考虑到补偿嫡出的长孙为了大齐的建立失去了生命,所以封了他和曹玉仪生的嫡出的长子,只有七岁的萧崆为蜀王,等到他十岁以后行冠礼,赐金册以后就去成都就藩。 而阿桃生的两个儿子,头一个养在曹玉仪跟前的萧昂封了衡康王,封地在山东青州。同样,他也要到了年纪才可以去封地就藩。 阿桃生的第二个儿子,养在她自己跟前的萧纲封了益端王,封地在江西建昌。他的年纪也小,当然也是要满了十岁以后才能去封地就藩的。 就在袁鑫和萧康成亲之后,包括二房的楚王那一房到年纪拿了金册可以就藩的王爷和郡王们就纷纷离开了建康,去了封地就藩。 豫王带着自己的妻子王妃谢绣姬并一双儿女来到了谢家,向岳父和岳母辞行,他们见到了来建康看望父母的谢庄和刘氏的长女谢伯媛还有他的丈夫卫序,两人如今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三个孩子里面,一个是女儿,两个是儿子。卫序和谢伯媛最近才从扬州带着孩子们上建康来探望父母,顺便见妹妹和兄弟们。来见了岳父母,卫序和妻子还没来得及去见妹妹们呢。这倒好,恰恰谢绣姬带着丈夫和孩子来向父母辞行了。 两姐妹相见异常激动,谢伯媛抱着谢绣姬可劲儿流泪,她当年离开建康时,可是不知道二妹还活着,直到后来母亲写信了跟她说了收到了其妹的信,信中说她嫁了人,也有了孩子,日子过得平安富足,她才晓得二妹并没有死。当时,她已经高兴坏了。哪晓得后来,等到萧家和袁嵘带的军队攻克建康,灭了反叛的桓朗建立的大楚,她又收到了其父的信,这才知道了二妹竟然是跟了袁嵘。不过,袁嵘真得很争气,到最后居然成为了新建的大齐的唯一的异姓王,而妹妹一下子成为了王妃不说,袁嵘还一心一意地对她,这些年两人跟前连个通房也没有。虽然她自己和丈夫也非常恩爱,面前也没有一个通房存在,但是二妹能够跟有情|人终成眷属,妹夫还是这样英雄的人物,她非常替二妹高兴。 “九妹,你们再晚些去封地豫州吧,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聚在一起了。不如姐妹们都回娘家来聚一聚。”谢伯媛擦着脸上的泪提出了建议。 谢绣姬听了看了看旁边站着的丈夫袁嵘一眼,袁嵘笑道:“看我干嘛,你想多留几日就多留几日。我们晚些日子去也没什么。” “我是想着这去了豫州,要三年才能回建康了,所以想跟姐妹们聚一聚。”她解释着,“不是也要征求你的意思么,毕竟打乱了你的安排。” 谢伯媛就对袁嵘说:“得把你的王妃借给我们几日了,不知道豫王爷有没有意见?” 袁嵘摆摆手,大方道:“尽管借,没她在跟前,我的耳朵还清净几日呢。” 此话一出,惹得屋子里的人哈哈笑出声来。 于是两姐妹就此商定这事,又让阿母刘氏去写请帖,请谢妙容,还有谢丽仪,谢柔华后日来谢府相聚。 还在,现如今刘氏的其余三个女儿都在建康。三女谢丽仪嫁给了陆梧之后,生了一子一女,陆梧家也因为投靠袁家的关系,在萧裕建立大齐之后,陆梧获得了一个五品的建武将军的职位,在都城的禁军里面任职。至于谢柔华嫁的阮献,当初在曹焕手底下做到了三品的侍中,后来看情况不对,在桓朗攻克建康,覆灭景朝之前,便带着妻子儿女家人,卷了细软财物逃去了南边的扬州避难。后来在萧裕覆灭了桓朗,建立了大齐之后才又带着妻子儿女回到了建康。至于阮献的家人却是不肯跟他来建康,因为他们觉得当初他们阮家跟桓家的关系也密切,特别是阮家三房的女儿阮明月可是嫁给了桓家四郎桓密为妻,而桓家跟新建立大齐的萧家是敌对的仇人。随着大楚的覆灭,桓密也是被现如今的皇太孙萧弘给亲自杀死的,他们不敢跟着阮献去建康。 可是阮献的妻子谢柔华却极力撺掇丈夫回建康去,因为她的父亲谢庄如今又是丞相了,深受当今皇帝信任。并且,她的妹夫萧弘如今可是皇太孙,以后就是皇帝。有这样的靠山,她相信皇帝不会拿阮献做筏子,要追究他的。而且,三房的阮明月是阮明月,阮献跟她隔了房头,又没有投靠过桓家,应该大胆地回建康去,不要害怕。 其实不用谢柔华说,阮献也想到了这一点儿,就是他利用妻子那边的关系大可以在新王朝里找个事情干一干,再投机钻营一番,不定以后又可以获得高官厚禄呢? 阮献一惯都是个投机取巧的人,又岂会放弃这么好的条件。不说多的,他的妹夫是皇太孙啊,将来的皇帝,这还不够他臭屁的! 有这么一棵大树可以依靠,可以乘凉,他要不去才是傻冒。至于其他的阮家人怕有事,就让他们留在扬州好了,阮献就带着自己妻妾儿女回到了建康。因为他这些年大肆搜刮受贿,手里的财帛还是比较多,回到了建康之后,就花重金在宫城不远处买了所五进大宅子住了进去。接着,带了厚礼携带着妻儿上谢府来拜见了谢庄和刘氏。 阮献尽管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害过谢家人,虽然他贪财不计手段地搜刮财富,却不至于弄得人家破人亡。再加上当初他利用掌管诏狱的机会,还曾经通风报信,让萧弘和萧伦两兄弟逃过一劫。故而谢庄尽管不是很喜欢他的投机还有品格不高,但是倒还不至于看不起他,不给他好脸色看。无论如何看在女儿的面上,他们对他都还客客气气的。 谢庄问了下阮献的打算,阮献说他先歇一歇,看是到时候走个门路为新朝服务做个小官,还是做个什么买卖,比如说承销下皇太孙妃名下的那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家具也不错。顺便说一句,随着谢妙容成为皇太孙妃,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高足家具成为了朝廷采购的办公家具,也成为了新朝的官吏们讨好皇太孙的一个法子。所以,谢氏宜家木器店的生意爆好,短短的几个月之间,一个月开家分店,现如今光是在建康城,谢氏宜家木器店已经有了一家总店,三家分店,而且看这势头,还要开几家才行。并且随着朝廷和官吏们都用高足家具,上行下效,这股高足家具的风已经向民间席卷而去,不少富户都以拥有一两件高足家具为容。 对于兴起这种风潮,谢妙容还是有长远的打算。她打算利用自己的身份,大力向民间推行高足家具,改变那种跪坐的习惯。毕竟这种起坐方式的改变会给百姓们带来生活的便利,而凡是能够给百姓们带来生活便利的事情就值得推行。当年她刚开始做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时候,曾经就有这样的愿望,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号召力有限,于是只能利用高足家具给自己赚点儿钱了。但是现在她身为皇太孙妃,却已经不会再渴望聚集那么多金钱和财富了。毕竟,将来等到丈夫登基为帝那一天,这整个天下她都有份儿,金钱财帛那是更不消说了。可以说,自从做了皇太孙妃,她对集聚个人财富的欲|望那是直线下降。 她打算在建康城的谢氏宜家木器店,以后分成几等的直营店,一等供应皇家和朝廷,二等供应那些官吏,三等供应富户。至于第四等供应给平民的则是可以招募一些分销商,这些高足家具用的木材比较普通,样式也要简单些,想当然的价格也要低些,这样一来才能够让那些平民买得起,利于推广。 而阮献说的想要承接谢妙容手里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销商来做,就是觉得即便做分销商,也有大笔的钱可以赚。至少养活一大家子人没问题。 不过,阮献志不在此,他还是比较想做官的。做了官后,一些隐性的财富收入并不比做什么家具店的分销商少,并且,做官还有面子,有官威,两相比较,他当然愿意做官了。 说出做分销商的话不过是想在岳父跟前遮掩一下而已,谢庄一听大概也能明白。不过,尽管作为新朝的丞相,他并不敢答应随便给阮献找个官做。毕竟对于这位女婿的德行谢庄比较没信心。 故而在阮献说了那句话后,就说他们才回来建康,想必还有许多家事没有处理好,不如先歇息一阵子再说做什么好。 阮献也是长了耳朵的,况且在官场上也混了好多年了,岳父话里的推脱之意他也听的出来。不过,虽然谢庄推脱了,阮献却并没有不高兴,而是淡淡一笑,道:“岳父说得是,小婿的确还要跟娘子处理许多家务事情,等到处理好了,再上府里来找岳父喝上一杯。” 谢庄:“好说,好说。” 阮献接下来就不说话了,全程脸上带笑听着妻子跟岳父和岳母谈笑风生。 到晌午,谢庄和刘氏夫妻留他们吃饭,吃完饭,阮献和谢柔华才带着一双儿女出门来坐了牛车回家去。 上了牛车,谢柔华就有些担心阮献会不高兴,方才她也听到了其父婉拒了其夫想要找他帮着找个官职的要求,所以,她这会儿有些不放心。本来,回到建康来是她执意要求和鼓动丈夫的,她对扬州那地方并不喜欢,觉得比起建康差远了。再说了,她一个出嫁女,离娘家的父母远了,还是挺思念的。况且,现在她的父亲身为新朝的丞相,重新回到了权利巅|峰。她的一个姐姐成为豫王妃,一个妹妹成为皇太孙妃,她觉得她回到建康简直能在城里横着走,而且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不敢小看她。留在扬州,远离这些可以带给她无限荣耀的亲戚算怎么回事。故而,她极力鼓动丈夫回建康城去,并且打包票说,就凭借她娘家的关系,丈夫一定会再次入朝为官。 哪想到才回到娘家,丈夫才开口,其父就拒绝了。她自己见到父母倒是高兴了,可她丈夫没达成目的,想必就不会高兴,丈夫不高兴了,她还能继续高兴吗? 不曾想,她这么说了之后,阮献轻轻一笑,说:“我都没想过能让岳父帮我弄个官做,适才我说的那个话不过是随便一说罢了,你阿父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太明白了,他不答应帮忙倒在意料之中,可他要是愿意帮忙我才要奇怪……” 谢柔华握住他的手,问:“你真这么想?” 阮献点点头,继续说:“过几日咱们去见你小妹,还有妹夫,他们呢,若是不答应给我官做,可也会给我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销商做的,做了分销商,多开几家木器店,咱们一家人的日子一定比扬州还过得好。所以啊,去皇太孙府,才是我来建康的主要目的,你阿父和阿母那里不过是讲个礼节而已,我这个女婿也有两三年没去拜望他们了……” “郎君,你真好。”谢柔华望着阮献感动道。 所以,后面刘氏写了请帖给女儿谢柔华,说她大姐提议,让姐妹们都回家来住住时,阮献看了就叫她去。并且说这聚会之后,他们两口子就可以去皇太孙府里了。他还特意花心思买了不少别致的玩意儿,让谢柔华带去给几个姐妹。谢柔华见丈夫想得这么周到,当然高兴,拍着胸|脯说她回去了一定跟姐妹们把关系处好,特别是小妹谢妙容,她更要讨好。阮献却叫她一视同仁,不要拍马屁那么明显,反倒让姐妹们看出来,然后显得做作了。 谢柔化“哦”一声,说了一句:“还是郎君想得周到。” 阮献听了得意,说:“所以你嫁给了一个才貌双全的郎君,没亏是不是?” 谢柔华星星眼,蹦起来搂着他张嘴就亲,阮献抱着她说:“要不,再给我生几个孩儿如何?” —— 刘氏给几个女儿们写了信,几个女儿很快也就会了信儿,说她们响应长姐的提议,回娘家来好好玩几日,并且不带上孩子。 谢妙容呢,也接到了母亲的请帖,她一看,立马乐了,对丈夫萧弘说:“我要回娘家潇洒几日,你在家好好带孩子哈!” 萧弘闻言就把谢妙容手里要的那封请帖拿过去一看,看完了他道:“我支持你,好好去玩一玩,这些年这样那样的事不少,如今新朝建立,总算稳定下来了,你也该跟你的姐姐们聚一聚。像你二姐过几日就要跟着豫王去封地,再见可是要三年了。” 谢妙容顺嘴一问:“郎君,大齐真得稳定下来了吗?北边的那两个胡人建立的国家就不再觊觎这江南的富庶和繁华了吗?” 萧弘:“说起来,幸亏我们动作快,及时收拾了桓朗,又极快地建立了大齐,否则北边已经有异动的秦国和燕国可能会趁着江南战乱,乘机南下,那样我们不但会难以收拾局面,就是百姓们也会遭受倒悬之苦。” 停了停他又说:“此番豫王去封地,可是要直接面对北边的燕国,说起来我们大齐立国以后,燕国居然派了来使臣说,他们新帝即位,愿意跟我们大齐和平相处。我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我们在跟桓朗大战的时候,燕国为何没有派兵南下趁火打劫,原来竟然是因为他们新帝登基,立足未稳,所以没有发兵南侵。不过,说起这位新帝王的皇后,还跟你长姐有些交道呢。燕国来使还特意提到了他们的皇后说豫王要去豫州就藩,以后跟故人的妹子豫王妃就近了,所以不但问候你长姐,还问候豫王妃呢。” “啊?竟然有这回事?”谢妙容大吃一惊,紧接着她问萧弘,“郎君,这位燕国皇后到底是谁啊?”   ☆、第241章 24.1 “这也难怪,都已经好多年了,你可记得你长姐的一位姓卫的好友,当初她建立了品香会……” “是她!我想起来了,卫家五娘,卫康子!当年她在楼云寺出事,不但是我跟阿姊,就是她家里人都认为她被北边儿来的燕国密探给绑走,必定凶多吉少。谁知道,八|九年过去了,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她竟然,竟然成了燕国皇后……这实在太让人感觉匪夷所思了。” 萧弘听完却是一笑,继续说:“要是你晓得燕国新登位的皇帝是谁,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谢妙容问:“那么郎君知道那燕国新登位的皇帝是谁了吗?” 萧弘顿了顿,道:“乃是当年闻名江左的高僧慧远,现在你明白了吧?” 谢妙容愣了愣,随即以手捂住嘴,惊得瞪圆了眼。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当初卫康子在楼云寺同慧远一起被那所谓的北边的胡人探子给掳走,实际上是很有可能跟着慧远走了。而慧远一定是燕国重要的人,那些胡人探子是专门来找他的,要是谢妙容所猜不才错的话,慧远不是燕国宗室的人,就是燕国权臣之子,只有这样的身份返回燕国,才会在不改朝换代的情况下登上燕国帝位。 于是,她紧接着把自己所猜的那些跟萧弘说了,然后问他:“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萧弘笑眯眯地摸了摸她头,赞赏道:“我娘子就是猴精,正如你方才所猜,慧远得确是燕国慕容家宗室。据我们在邺城的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说当今登上帝位的皇帝,名字叫做慕容义,乃是以前太原王的世子。只是若干年前奸臣郑准向燕国皇帝进谗言,所以包括太原王在内的数位王爷被灭门,慕容义侥幸逃出来,过了江,被江左高僧智空大师收为入室弟子……后面的事情你也晓得了。卫家五娘跟着慕容义回到邺城后,慕容义被恢复了太原王的王爵,辅佐重病的皇帝,他堂兄慕容十四。只是不出两年,慕容十四就死了,遗旨是让太原王慕容义辅佐他的儿子,只有十二岁的慕容辉登上帝位为皇。不想这慕容辉是个无能之辈,而且好|色荒淫。可能也是太好|色了,到了十八岁都没有子嗣,反而还染上了脏病,于去年病死了。这下子,众宗室里面也就只有太原王慕容义够资格继承帝位,于是大臣和宗室就都一致商定,让太原王慕容义继承燕国皇帝位。这么一来慕容义就成了燕国皇帝,而跟了他的卫家五娘就成了燕国皇后……” 谢妙容接话:“我大胆猜测下,一来因为燕国新皇帝即位,朝局还没稳定,二来,因为慕容义和卫五娘,这两位燕国的帝后是在是跟我们南边的关系匪浅,所以,才会派遣使臣来跟我们大齐修好。” 萧弘点点头:“或者是吧,不过,我并不认为慕容义在汉地呆了这么多年,皇后也是汉人,他就该跟我们大齐平安相处。我比较倾向于第一种,他是还没有把朝局理顺,所以抽不出手来联合秦国趁火打劫。北边的胡人是什么德性,你也应该明白。他们羡慕江南的繁华,一直都想南侵,这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自打秦国和燕国建国时,胡人哪一年不骚扰景国边境,不烧杀抢掠。不会因为换了个跟汉人有渊源的皇帝就停止了一惯的国策。所以,我倒是认为慕容义此举说不定是麻痹我们大齐,觉得燕国派来了使臣传达了跟我们大齐修好,我们北边就不用担心了,他们正可以整顿朝政,厉兵秣马,等到条件成熟那一天就会趁着我们大齐建国不久而攻打我们……” 谢妙容听萧弘这么一分析,不免会想他是不是太谨慎了。也许人家慕容义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坏心思呢。但是,转念一想,萧弘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大齐跟北边的两个胡人建立的国家不是同类,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并且国与国之间并不存在永远的友谊,也同样也不是永远的对手,一切都要看利益。 萧弘现在是大齐的皇太孙,将来这大齐的江山可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一个国家最根本的就是要保证能够延续统治,作为统治者当然是会防备那些非我族类的国家,而燕国就是。 “所以,我会建议圣上一边让百姓休养生息,多种地,多养马,以后马匹可以抵算劳役。另一方面加强招兵买马,训练兵士。务必保证我大齐的军队一声令下就可以出战,而且战必胜!”萧弘铿锵道,满脸的豪情。 “你这是要像那些胡人学习吗?胡人就是这么搞的,所以,他们的骑兵才会很强大。不过,我……” 说到这里,谢妙容突然停住了,她本来想要出主意给丈夫,那就是改善军备,比如制造一些比较“现代化”的武器。比如说□□,红衣大炮,单兵连发劲弩。如果说有了这些武器,那不是就能碾压什么北边的那些胡人的军队吗?他们再彪悍,再厉害,能有枪炮厉害吗? 只是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暂时不要说比较好,因为要制造出枪炮,可不是能画出图纸就行的。首先必须要有炼铁,甚至炼钢的技术,然后在这之前,还要寻找铁矿石,并且是纯度比较高的铁矿石。要做好这些最少要三五年,甚至十来年才行。目前来说,也就只有那个单兵连发的劲弩才比较现实了。 萧弘注意到她没说完的话,就问她可是想到了什么? 谢妙容于是就把自己想到的那单兵连发劲弩的想法说出来了,她问萧弘,大齐的军队里的士兵是不是有这种弩。 萧弘告诉她,士兵们使用的大多数是弓箭。谢妙容就建议让他建立这种单独的弩兵的军队,这样攻击力会成倍的提高,要是再配合骑兵的话,两种速度叠加,冲锋陷阵时,会给对手造成很大的冲击。 “哎呀,娘子,你这个提议甚好!哈哈哈,我这可有事情干了,我明日就奏明圣上,我要亲手建立这样的骑兵!” “我也有事情干,明日要回去跟姐姐们相聚,只是,你别光记着建立劲弩骑兵,还是要回家看看十二娘。我这两三日不会回府。” “晓得了,你放心去吧。我每日不看到十二娘,还睡不着呢。我跟你讲,她这两日张嘴,似乎要喊人了,我昨儿听到她含含糊糊喊阿父呢。看来她是要先喊我了。” “不是说孩儿先喊谁,谁会比较辛苦吗?” “为了你们母女,我情愿辛苦。” 谢妙容听了,笑话他就知道说好话哄人,萧弘却上前去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说:“要不我这会儿再辛苦一下,咱们得快点儿再添几个孩儿……” “没个正形儿!”谢妙容笑着嗔怪道,抬手在萧弘额头给了他一指头,可到底还是顺从他,由着他拉去了内室。 —— 次日,谢妙容带着阿豆和阿虫高高兴兴地回娘家了。 此时正是四月仲春时节,天气晴好,草长莺飞,百花盛放。 在谢府的后花园里面,刘氏亲自动手,做了不少好菜给女儿们吃。谢妙容还请了自己的|乳|母阿枣回来帮忙,她也去做了些拿手好菜给姐姐们吃。 席间,谢妙容就说到了长姐的好友卫康子如今是燕国皇后的消息。这话一出,自然是让谢伯媛等人吃惊。毕竟卫康子跟高僧慧远一起被北边的胡人探子给掳走已经八|九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她的消息,大家都以为她不在人世了呢。 谢柔华就先赞卫康子有造化,现在居然成为了燕国的皇后,就是不知道当今的燕国皇帝是怎么看上她这个和离过的女人。 谢丽仪在一边说,北边的胡人对于女人是不是在室的女郎并不那么讲究。 只有谢伯媛笑着说:“我倒是为五娘能够跟了她的意中人感到高兴。” 谢妙容看向长姐,竖起了大拇指道:“到底长姐了解她。” “哎呀,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快说说,到底卫五娘的意中人怎么变成了燕国皇帝?”谢柔化扯着谢伯媛的衣袖摇晃着问。 谢伯媛顿顿道:“要是我所猜不错,那燕国皇帝应该是曾经江左的高僧慧远吧?” 谢妙容再次向长姐竖起了大拇指。 谢柔华等人一头雾水,对于高僧慧远怎么变成了燕国皇帝显然不明白。 谢妙容就对众人解释了下慧远的另一层身份,又道:“卫康子做了燕国皇后,不但问候长姐,还问候了即将去豫州的二姐呢。说豫州之地能来一位故人的妹妹,她十分高兴。希望以后两国的边界能够安宁无事。” 谢绣姬听了,便说:“王爷说他镇守豫州之地,主要就是防着燕国,他们那边的边将不要频繁过来劫掠我们大齐的百姓就烧高香了。安定无事不是她一个皇后想想就行的。当然了,既然她是长姐的故人兼好友,兼大姑子,我们也觉得可能好沟通一些。不至于一有点儿事情就兵戎相见。” 谢伯媛:“她的心愿总是好的,现如今有了她的消息,我回去一说,想必阖府都会高兴的。” 接下来,姐妹们就说起了这些年各人家里的事情,以及这两年频繁的改朝换代,各人家族里都有些人在战乱中殁了。说起来总是世事无常,现如今姐妹们能够平安相聚,这已经是难得了。而且她们都围绕着刘氏,现出孺慕之情。 谢妙容等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在谢府后花园钓鱼,游船,把小时候姐妹在一起爱玩的游戏都玩了一遍,直到三天后大家才尽兴了各自归家。 谁知道,谢妙容回到皇太孙府,迎接她的不是她的丈夫萧弘,而是面色冷淡的婆婆,现如今的皇太子妃孔氏。 孔氏一见到谢妙容就说:“你是怎么做阿母的,十二娘病了,你却在娘家玩乐,既不管女儿,也不管皇太孙。” “十二娘病了?她怎么了?”一听婆婆这么说,谢妙容赶忙担心地问。在她心中一直认为|乳|母阿真带着女儿,女儿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孔氏冷声告诉她,原来她回谢府娘家后,丈夫萧弘回来得晚,昨儿晚上他把孩子带着跟他一起睡,结果他不细心,孩子踢开了薄被,于是十二娘就受凉了生病发热。她这个做婆婆的过来见到的场面就是萧弘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孩子生病了哭闹,他基本哄不住。结果还是孔氏发觉了孩子身上烫,觉得她是受凉生病了,这才忙让人去请了御医来给十二娘瞧病开药,孩子吃了药才睡了,然后萧弘因为有事儿忙,半个时辰前匆匆忙忙地出门了。他却是叫母亲在这里替他守着孩子,说一会儿谢妙容就回来顶替她。 于是孔氏问萧弘谢妙容这个媳妇去哪里了,萧弘告诉她,因为豫王妃不日将要跟着豫王去豫州,所以谢家让女儿们都回娘家聚一聚。 孔氏又问萧弘:“皇太孙妃去了几日了?” 萧弘答:“说好了去聚三日,三日后就回来,今日晌午之前就会回来。对了,儿子还有些事要跟下头的人议一议,烦请母妃在这里代替我看着十二娘下,一会儿十五娘回来就可以替您了。” 孔氏挥手让儿子有事情就去忙,这内宅里的事情不该他插手。萧弘接着就匆匆忙忙地走了,自从谢妙容跟他说了那什么劲弩骑兵以后,他次日就向祖父上了奏折,很快他祖父就批准了他着手建立这劲弩骑兵的提议,并让他牵头来建立这支军队。萧弘于是就跟朝廷里的一些负责军队啊马匹,以及制造兵器的部门的头儿碰头,逐一敲定此事。故而,他最近都在忙这个,每日回府挺晚。 而皇太孙府和皇太子府是相邻的,孔氏经常会过府来看儿子儿媳还有孙女儿。 谢妙容和萧弘,也常常去皇太子府,向皇太子和皇太子妃请安。 这会儿听婆婆说女儿病了,谢妙容顾不得跟婆婆分辩什么,先是歉然地表示自己的确是贪玩了,所以让女儿生了病。先认错,永远是谢妙容面对长辈的指责时的态度。她知道,这一招很好用,不管是对已逝的祖母,还是对婆婆都挺好使的。 果然,谢妙容这么一认错,孔氏也不再挑剔她,只是让她快些进去看看十二娘。 谢妙容这才回房去换了家常衣裳,然后去女儿的房间看她。|乳|母阿蓝见到谢妙容,立即就上前请罪,说十二娘生病都怪她,明明知道皇太孙不会带孩子,还让他把十二娘给抱去了…… “算了,我知道你的难处,你也不敢抗命,让我看看十二娘。”谢妙容摆摆手,走到女儿躺着的小床前,把手放在她的额头碰了碰,果然还烫着。 阿真告诉她,十二娘才喝了药,在发汗,等到出了汗就能退热了。谢妙容知道现在这时代的小孩儿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要随时看着给她物理降温,要是一直让她发汗,说不定给烧出肺炎之类的病,这可就吓人了。 于是她让人去准备手巾凉水来,随时拧帕子给女儿搭在额头,又用酒擦她的手心和脚心…… 孔氏后来进来,见谢妙容在忙着照顾十二娘,也不多说话了,站了一会儿,嘱咐了谢妙容几句就回去了。 她回去后没闲着,进宫去瞧婆婆,当今的皇后周氏了。这也是规矩,作为皇后的周氏,虽然是在宫中的仁寿殿住了,孔氏等人也不用每日去她跟前问安了,但是每过三日,作为皇太子妃的孔氏还是要进宫去看望婆婆的。她有时候还羡慕弟妹楚王妃殷氏好命呢,跟着楚王一起去封地就藩,再也不用到婆婆,当今皇后周氏跟前去立规矩了。不像她这个长媳,需要按时进宫去向婆婆请安,这种事情一定要做到婆婆闭眼吧。但是婆婆的身体貌似很好,心态也好,可能还要活很多年。 尽管那种希望婆婆短命的想法孔氏不敢有,但是她还是非常渴望哪一天不用到婆婆周氏跟前立规矩啊。 却说她今日进了宫后,去了仁寿殿向婆婆,皇后周氏请安。周氏正在她宫中的花房里忙呢,她一边拿个木勺子给花房里的花浇水,一边问她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儿没有。这也是随口一问而已,平时孔氏进宫,她也是这么问的。 孔氏就告诉她,今日去了皇太孙府,见到的事情,她叹气道:“皇太孙妃真是让人不省心啊,她不明白现如今她的身份么?而且,她跟皇太孙这都还没有小郎君呢。皇太孙现如今只不过有一个小女郎,这像什么话?” 周氏听了这个话,就把手里给花浇水的木勺子放下,说:“你还别说,我正要跟你商量此事。以前,也是看在皇太孙妃遭人所害,小产了,本来要给弘儿纳妾的事情就拖了拖。但现如今,就像你说的,弘儿的身份与以前大不同。将来,这大齐江山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他虚岁已经二十三了,可膝下却只有一个十二娘,这样可不行。得尽快给他纳上几个良娣,让子嗣繁盛起来才行。” “但是,皇太孙妃还没生下嫡男,要是给弘儿纳了良娣,良娣生了庶长子却是不美。”孔氏皱眉道。 周氏摇头:“弘儿都已经二十三了,往常这个年纪的萧家郎君,孩儿都三四个了。要是这皇太孙妃始终生不下来小郎君,弘儿难不成一直等下去?这会不会以后坏了大事?” 孔氏知道婆婆的意思是,作为皇太孙要是迟迟没有儿子,那以后这个储位是让人不放心的,对于整个帝国的稳定似乎也会造成影响。想到此,她也两难了。只不过,她那个儿子心思都放在谢妙容身上,之前自己强迫他要收通房,他还闹成那样呢。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不想出头,免得得罪儿子,还得罪儿媳。 周氏说完了自己的意见后,见儿媳孔氏没搭话,便说:“你可有什么提议没有?” 孔氏苦着脸摇头,道:“没有好法子。” 周氏想了想道:“这样,我娘家也有几个适龄的女郎,我可以选一个出来,再在建康城的高门士族家里选几个,到时候一并给弘儿做良娣。我也懒得等,过些日子,等弘儿忙完了,就让皇帝赐给他,你看如何?” 孔氏还能说如何,只能说让她这个皇后婆婆安排就是了。就算儿子跟儿媳鹣鲽情深,但是将来他是要做皇帝的人,不说三宫六院,但最起码身边要有几个妃子吧,不然这皇帝做得也太寒酸了。并且,作为皇太子妃的谢妙容也不会生,这会儿就生了一个女儿,如何能行?婆婆挑的人,公公作为皇帝赐给儿子,他总不敢推辞吧。 在照顾女儿的谢妙容那晓得她婆婆进了个宫,然后皇太孙府不多久就会有别的女人住进来了呢。 她只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女儿十二娘,在她的精心照料之下,十二娘第二天总算是退烧了,然后开始咳嗽。治她的咳嗽倒花了十来天,最后她才完全好了。 对于女儿这次生病,萧弘回来后见到谢妙容,表示都是自己的错,要是他不硬要女儿跟他一起睡,孩子就不会生病了。谢妙容听了道:“所以孩子交给男人不放心呢,我原想着有阿真在,十二娘无论如何也会好好的,谁想到你还要添乱。本来我回娘家去玩得挺好,谁知道回来却挨了母妃的骂,这都怪你。” 萧弘忙说:“我给你打,还不行吗?” 谢妙容举起手,却没有打下去,转而说:“前几日我四姐还有姐夫上府里来说的那些事情,你怎么想?” 萧弘道:“怎么想?就看在当年四姐夫曾经通风报信救我和阿兄逃过一劫,这份儿恩情我也得报答他,尽管他是贪财,可要说做事的能力还是不错的。我想着,让他再去管诏狱,这是他的老本行,想必也能做得好。另外,为了防止他再受贿,你再给他个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销店干,他也不用亲自去管,派家里头的管事去管着就行。这么一来,他也能好好管理诏狱了。不过,给他这个官的时候,我也得跟他说清楚,不要再干那受贿的事情。” 谢妙容笑:“郎君,你考虑得非常周到,而且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替我四姐和四姐夫谢谢你。那就照你说得办吧。”   ☆、第242章 24.2 六月里,谢妙容指挥着婢女们把娘家兄弟新送来的瓜果拿个篮子吊到凉水井里湃着,等到丈夫萧弘到晚间回来,就给以把这湃在凉水井里的瓜果提起来,切了给他吃,那样既能解渴,也不会因为太凉伤胃。 这些瓜果还是当年她在娘家时捣鼓的那蔬菜大棚里育苗,栽培种植的,后来谢家人虽然去会稽避难了,但是谢家的宅子还有后园里的花木瓜果都还留了奴婢照料。所以,后来等到谢家人从会稽再次返回建康谢府时,后园里还是一派葳蕤气象。她的两个弟弟在她嫁出去后,接手照管她的那改良过的瓜果园,到了六月里瓜果成熟时,就给她摘了头一茬,拿篮子装了给她送来。 谢志和谢武一人提着一篮子瓜果给她送来,谢妙容就让婢女把两篮子瓜果拿去放到小厨房旁边的那口凉水井里湃着,回转身,请两兄弟上屋里去吃盏凉茶,然后让他们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两兄弟答应了,陪着姐姐说些闲话。 正说话间,忽地跑进来阿豆向谢妙容禀告:“殿下,宫里来人了,宣您出去接旨!” “接旨?”谢妙容真是觉得突然。这要说有旨意也是给萧弘的吧,她一个皇太孙妃有什么旨好接的。不过,既然是旨意,她还是要表示尊重。便起身进屋子里去,让阿豆和阿虫两个人帮忙,拿出她皇太孙妃的行头,按品大妆起来。阿豆和阿虫的动作也挺快的,不一会儿就给她盛妆打扮妥当了。等她从屋里出来,她的两个兄弟见到她这种样子,瞪圆了眼,差点儿认不出来她了。 谢妙容就朝着他们赧然一笑,说:“我出去接旨,你们等着我,一会儿回来,阿姊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两个拿手菜吃。” 谢志和谢武笑嘻嘻地点头说好,等着她回来。 谢妙容就由阿虫和阿豆陪着往皇太孙府的第一进的大堂上去,那里是皇太孙府里的主人接旨的地方。这个府邸也是以前的景国的王府改的,格局没怎么动过,只是门匾还有一些装饰变了下。 进来报信的阿豆在谢妙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两只手绞着,一直在咬唇,欲言又止。她刚才进来向谢妙容这个皇太子报信儿,有一件事儿没说,就是她看到宫里出来那个内侍可是带着四个年轻鲜媚的女郎来的。 阿豆也不蠢,一看见那四个十六七岁长得非常漂亮的年轻女郎,就想这不会是圣上赐给皇太孙妃做婢女的吧?皇太孙府里不缺人使,所以她们是来给皇太孙妃做妹妹的,也就是说来给皇太孙殿下做良娣或者良媛什么的。 想到这个可能,阿豆立即为谢妙容担心起来,不过,她不敢提前对着主子说,害怕万一自己猜错了呢,那可是不好收拾。自从谢妙容成为了皇太孙妃,不但是阿豆,就是阿虫都对她比以前恭敬些了,根本就不敢再向以前那么随便。就算谢妙容叫她们对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可是她们就是不听她的。毕竟阿虫和阿豆可是本土人士,对于皇室的威严那是从心底敬畏的。 故而,要是放到以前,阿豆一定会向谢妙容说出来的话,可这会儿却不敢说了。 所以,等到谢妙容走到皇太孙府的正堂中,一打眼见到宫中的内侍带着圣旨还有另外四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郎站在面前,不等那内侍宣旨,她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霎时,她脑袋中瞬间空白了下,好容易她控制住自己没有晕倒。 强自控制着自己心中的慌乱和无措,谢妙容向那内侍点了点头,于是那内侍就开始宣旨了。 这道旨意是当今的皇帝萧裕下的,圣旨上说,皇帝考虑到皇太孙家庭里人太少,所以赐给他一个良娣,三个良媛,希望作为皇太孙妃的谢妙容能把这些出自名门的女郎当妹妹看,还有处理好妻妾之间的事情,将来好让皇太孙的子嗣繁盛,家庭和睦。这样才不负皇帝还有皇后的期望,才会让大齐的百姓衷心拥戴皇太孙等等。 总之内侍用非常典雅华丽的辞藻念出了这一道圣旨,接着他就把这道圣旨交给跪在地上的谢妙容,并说,皇帝还一并赏赐了许多锦缎和财帛给皇太孙妃,让皇太孙妃拿去花用。 谢妙容被阿豆和阿虫扶了起来,心道,这应该是皇帝给的这几个皇太孙妾的生活费吧。一次性给了,好让自己拿了钱,以后不至于给她们吃糠咽菜,穿戴布衣。 低头看着手中的这道圣旨,她只能无语。不由得感叹皇帝和皇后,真是好关心孙子的人生性福啊。利用她无法拒接圣旨,给她硬塞了几个妹妹来。她方才听得清楚,这里面有一个良娣姓周的,可是皇后的娘家人。尽管是给皇太孙做良娣,只比自己位分低上一些,可是她的身份并不贱。至于剩下的几个,都是新建的大齐的功臣之女,她们的身份同样也不贱。虽然谢妙容对于她们是嫡女和庶女还缺乏进一步的了解,但是看她们的容貌还有气质,应该都不是艳俗的人。 这些人必定是皇后挑选的吧,她可是深深明白自己的孙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个顶个的都是按照她谢妙容的标准来的,身材并不过分的瘦弱,也不是过分明艳,还带着些书卷气。这三点都符合萧弘的审美。难不成皇后还想她们这四个人将来取代自己吗?又或者将来缺了自己,萧弘也不觉得太难受,还可以找替代品? 虽然搞不懂皇后的心思,不过,谢妙容却明白现实的威胁来了,她从前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萧弘还没有回府,自然是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只是,有一点她很明白,她不能抗旨,不能把这四个皇帝和皇后赐的人给赶出去,不然她就是抗旨不尊了。 谢妙容只得拿了个装了些碎金块的荷包来给了那内侍,然后说了些客气话。那内侍谢了赏,领着负责送进来放在堂前的那几十担的锦缎和财帛的小内侍们走了。 等到她转身,那四个皇帝赐下来的“妹妹”们就向她盈盈一拜,谢妙容抽抽嘴角,勉强欠一欠身,叫她们起来。然后叫过阿豆来,让她把她们带去安置下。 阿豆就问谢妙容把她们安置到哪里。 谢妙容想一想说,就安置到第四进的两个院子吧,第四进是皇太孙府的倒数第二进院子。谢妙容和萧弘的正房大院在第二进。也许是本能地有些排斥这些来争夺她的丈夫的年轻的女郎,她把她们安置得离自己有点儿远。 阿豆应声好,便上前去请她们几个跟着她去。谢妙容见她们离开了,脸上刚才一直强自绷着的那一丁点儿笑才淡了。她突然觉得全身无力,脑袋也有点儿发晕。不免抬手来抚着额头。一边的阿虫见状,赶忙上前扶着她,关切地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请御医来瞧一瞧。 谢妙容摆摆手,说不用了。她很明白这个突然身体不适是心病,到底是担心成了真,这下子要面对那几个皇帝御赐给丈夫的女人了。尽管她很久以前就有心理准备,但是一旦真正面对,还是让她心烦意乱。 “阿虫,扶着我回去。”谢妙容吩咐道,她想起两个弟弟还等着她呢,自己也答应了给他们做好吃的。谢志和谢武巴巴地给她送瓜果来,她应该好好招待他们。 于是,她又吩咐阿虫一会儿不要把这皇帝赐侍妾给皇太孙的事情告诉自己的两个弟弟,连一丁点儿都不要透露,她不想自己的两个弟弟为自己担心。她想好好地招待他们吃个晌午饭。 阿虫当然答应了,只不过脸上还是有哀戚之色。 主子悲伤,她当然也悲伤,简直是感同身受。 谢妙容暂时把这几个御赐的“妹妹”的事情给放下,扶着阿虫的手回到了第二进的正房中。她先去把这一身太沉重也太华丽的衣裳给换下,然后才出来招呼谢志和谢武。 尽管她还是让自己露出笑脸,但谢志和谢武却有奇怪的感觉,就是他们的姐姐去接了圣旨回来,似乎情绪有点儿低落。 谢志就问谢妙容,皇帝到底传了什么旨意下来? 谢妙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没什么,也就是赏赐了些东西下来。” 谢志“哦”一声,不再问了。他从姐姐的回答里,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她不愿意说的东西。既然姐姐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再问了。 说了一会儿话,谢妙容就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去给两个兄弟做吃的。晌午的时候,谢妙容让十二娘的|乳|母阿真把她给抱来,喂了她一些肉糜吃。十二娘已经十个月了,如今也能含含糊糊地喊萧弘阿父,喊谢妙容阿母了。谢志和谢武一边吃饭,一边逗她,让她喊他们舅舅。十二娘张嘴就来,很快就会喊他们两个了。这让谢志和谢武一直认定他们的这个外甥女相当聪明,嘴甜。长大了肯定不比谢妙容差。 谢妙容却道:“其实我倒是想她资质差些,那样一来,以后跟平常人过得差不多,我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谢武却在一边说:“阿姊,这也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你想一想,姐夫是皇太孙,将来可是这大齐江山的主人。十二娘长大了再资质一般也是公主,又怎么能跟平常人过得一样?所以啊,阿姊的愿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谢妙容感叹,连自己的未成年的弟弟也看得清楚,一旦身为皇家人,你的命运的走向很大程度上已经被规定了。逃避绝不是一个法子,只有去面对,却战斗,才能争取到自己所要的生活。所以,她是要鼓足勇气去战斗吗?即便做一个悍妇,即便没风度,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将来的孩子们,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母亲。就像是一只护着小鸡仔的母鸡,她必须要伸展开翅膀,在这内宅中给他们遮风挡雨。 一顿饭吃完,谢妙容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按照礼数给皇帝御赐给萧弘的侍妾们分配去服侍的婢女,以及衣裳和其他用品。不管怎么样,不短人吃穿,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这是她头一件要做的事情。接下来,她打算把那四个御赐的侍妾一个一个叫到跟前来,问一问她们的出身,家里人,以及一些具体的她们的年纪等等。 送了谢志和谢武回来,谢妙容让阿豆和阿虫服侍着她,给她换了比较正式的衣裙,以及梳了高髻,戴了华丽的金步摇。 平时她在家里不爱做如此正式的打扮的,但是既然别的女人进府了,她要是再那么随便一定会被人小看了去。不说她要她们怕她,但至少要摆足了气势,不让她们认为她好欺负。 头一个她想见的就是皇后周氏的弟弟的女儿,被封为皇太孙的良娣的周玉香,今日宫里出来的内侍宣旨后,特意指着那位身穿妃色襦裙,颜色娇媚的年约十六岁的女郎说,那是皇后的娘家的弟弟的孙女,以后还请皇太孙妃多多关照。 谢妙容估摸着这句话应该是皇后说给那内侍听,要他带给自己听的。皇后应该是提前打招呼,让谢妙容这个皇太孙的正妻要高看这位周良娣一眼,她可不是一般人,是她娘家人呢。好吧,既然皇后如此说了,谢妙容不对周良娣表示重视也说不过去。 她就让人去把周良娣给传到面前来,请她吃茶说话,顺带问一问她家里都有谁,又是做什么的等等。 周良娣扬起下巴,颇为自傲地说,她是皇后娘家的弟弟,当今富安侯的孙女儿,她父亲在禁军里任职,是四品的虎贲将军,她是家中的嫡女等等。 谢妙容边听边点头,唇边带了笑,似乎颇同意周良娣说的那些话。在谢妙容身后站着服侍的阿豆见了不由得暗暗撇嘴,心想,这样的身份也拿出来炫,你跟我们皇太孙妃的家世比起来算什么。我们皇太孙妃出自传承百年的名门陈郡谢氏,诗酒风|流传家,家族历代出了不少公侯将相,就是现在的谢家也不是你们周家可以比的。周家顶多也就是外戚,别说百年前了,就是二十年前,周家还在干嘛,谢家又在干嘛。周良娣的下巴居然敢在我们皇太孙妃面前抬起来,她也真敢抬…… 周良娣哪晓得在谢妙容身后站着的阿豆都看不起她呀,她自己个儿还得瑟不已,觉得自己可是皇后的娘家人,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的。说实话,要不是她祖父跟她说尽管做了皇太孙的良娣,就像是侧室一样,但是以后皇太孙可会继承帝位,将来她就会成为妃子,甚至……要是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生不出儿子的话,她将来还有可能母以子贵,跟谢妙容平起平坐的时候。让她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儿,别以为自己这个嫡女去做了皇太孙的良娣就是掉份儿了。而且她祖父还说,皇太孙有天日之表,俊逸无双,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嫁了他做良娣,根本不亏。她听了祖父这样说,才点头同意了。在她同意之后,她祖父又带着她进了宫,去见了皇后,皇后告诉她尽管放心,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到宫里来找她,她会帮她的。 皇后的话,她听了,就更是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了。她想有这样的靠山,皇太孙妃也不敢拿捏她,给她脸色看了吧。所以,在见到谢妙容后,认为谢妙容姿色平常,就更不把谢妙容放在眼里了,表现在神态上就是比较傲气。 谢妙容脸上微微笑着,心里却对这个周良娣不以为然。她觉得像是这样的人,倒好对付,这心里有个啥都表现在脸上的人有什么好忌讳的。所以,她也不说什么话去打掉对方的傲气,周良娣越傲慢越好,因为萧弘可不会喜欢这样的,将来呀,就等着被打脸吧,不是被自己,而是被萧弘。 耐着性子听周良娣说完了她们周家的光荣历史,谢妙容最后让阿虫拿了个匣子来,里面有一支漂亮的镶嵌了绿宝石的金簪,这还是御赐之物,她给了周良娣,说这是见面礼,以后姐妹之间还要和睦相处才是。还说,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来找她要就是。 周良娣接过去,向着她屈膝行了礼,道了谢,就由分配给她的婢女陪着回去了。 紧接着,谢妙容又让人把那三个分封为萧弘的良媛的女郎传了来,还是按照先前问周良娣的话,问了她们三人。 这三个人年纪也是十六岁,出身乃是当今皇帝即位后的功臣世家,各个都是嫡女,也读过一些书。三人里面家里做官做得最大的是三品官,最小的也是五品官。这三个良媛一个姓宋,一个姓吴,还有一个姓李。从她们的姓氏就可以看出来,她们并不是传统的高门士族之家的女郎。这和建立大齐的皇帝执行的国策有关。原来萧裕建立大齐之后,大肆提拔重用的都是跟随他起兵的寒门之人,这些人大多以军功起家,里面就算有些士族,也是二三流的士族。而原先的高门士族,除了谢庄之外,许多人在朝为官,萧裕让他们做的都是没有实权的官职,听官职的名字似乎挺高大上,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实权。萧裕的朝廷里之所以养着这样一些人,不过是为了充门面,表示新朝廷依然是看重那些诗酒传家的百年大族的。但实际上,这些人根本没有实权,站在朝堂上也就是充作个参谋而已。 萧裕的打算很明确,他要改变以前这些孱弱无能的高门士族把持朝政的恶政。他认为这些人虚浮无能,要是大齐的江山由这些人打理,将来难免会步景国的后尘。他绝对不要这样! 所以他大肆提拔寒族,而那些寒族没有根基,大多都听命于他,这样一来,有利于加强皇权,他当然要这么做。 宋良媛,吴良媛,李良媛三个人面对谢妙容时,就要谦卑得多了。可能她们也认为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和谢妙容的父兄相比,还是差一些的,况且她们也没有皇后周氏做后台,要是在身为皇太孙妃的谢妙容跟前摆谱,那就是作死。所以,这三个人来见谢妙容时,身段儿都是放得低低的,脸上也尽显谦卑的神色。谢妙容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 这三个人这样,倒让谢妙容有些心里没谱,她可是知道,后宅里头越是不显山露水的人越阴,跟不叫唤的狗要咬人一样。她从眼前这三个谦卑的良媛的身上看不出来这些人心里的盘算和心思,就想着,看来以后还要费功夫摸透这些人的底呢。 最后,跟这三个人说完了话,谢妙容同样给了她们见面礼,只是这礼比起周良媛来要轻些,不是她手上没好东西,主要是周良媛本身的品级要比这三个人高,她理应得的见面礼高档些。而且,她就是要可劲儿地往上抬周良媛,最好把她抬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好。登高必跌重,很多时候,蜜糖就等于砒|霜,不知道她明白明白? 宋良媛等三人谢过了谢妙容,也由着身边服侍的婢女退出了安逸居。 萧弘和谢妙容搬进了皇太孙府之后,同样也把正房院子取名叫做安逸居,这让两人会常常回想起在徐州的一些两人相处的美好岁月。 见完了皇帝御赐的皇太孙的几个侍妾,谢妙容有些累。她让阿虫帮她捏肩膀,帮她揉额头。 阿虫静静地做着手上的话,忽地冒出来一句:“这下子皇太孙府里进了这些人,殿下连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了……” 谢妙容苦笑一下,接话道:“那就得让你和阿豆多费心了。我倒不怕她们,我怕得是我的十二娘,恐怕一天到晚,得不错眼地盯着她了,还有吃的喝的……” 阿虫补充一句:“不但是小娘子的吃喝穿戴,就是殿下你的也得不错眼,可不能让阿竹做的那些事情再在您身上发生。”   ☆、第243章 24.3 晚间,萧弘回府,门上早有人把今日宫中来了内侍,传了皇帝的旨意给他送了什么良娣,良媛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自然吃惊,赶忙回了正房院,远远的透过开着的窗扇,看到谢妙容在南窗下坐着,似乎在看书。 此时暮|色|降临,远方还有一抹晚霞横亘在天际,橘红色的暮光打在谢妙容身上,让她全身微微发光。萧弘就觉得自己是个喜欢光的蛾子,朝着光源不管不顾地飞了过去。每次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家,心里就特别渴望能跟妻子还有女儿一起吃晚饭。他喜欢女儿十二娘小|嘴里包着他喂的东西,囫囵吞咽,妻子在一旁让他少喂点儿,免得吃撑了孩子…… 今日他的心虽然一如往日般急切,可却多少带了点儿忐忑,方才在门上他也听说了,今日他祖父御赐了几个侍妾给他,想必妻子一定不会高兴吧。老实说,他当然是想要对妻子一心一意,可是他是男人,在外面也要有面子才行。不要说以前他的身份不像现在,那个时候他的军中的兄弟们都说他怕老婆,他每次都说那不是怕,而是爱。况且他爱妻子一个都来不及,何必去跟那些身份低贱的女人们纠|缠。可现在他是皇太孙了,他的父母,他的祖父和祖母都曾经说过他,身边只有一个妻子有点儿不成体统。他懂他们说的意思,那就是将来大齐的江山要交到他手上,他必须要子嗣繁盛,嫔妃成群,才像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现在的他还有妻子,还有女儿,这一家三口的规模太小了。假如他的子嗣众多,储位才会稳固,萧家的江山才会有更多的子孙帮着撑起。可要子嗣众多,不纳侧室怎么行?妻子一个人哪里能生那么多?可是纳了侧室,他总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妻子,面对她对自己的深情。 心里乱糟糟的,萧弘走入了正房中,早有门口的婢女打起湘妃竹帘,然后等他走进去,东次间坐着等他回来的谢妙容就走了出来迎着他,一起进入内室把外袍给他换了。接着又拧了帕子来替他擦汗,最后又跟他一起出来到外间的圆桌旁坐下。 整个过程中谢妙容都不提那几个皇帝赏赐的人,而是和平常一样叫婢女们提了食盒来,把准备好的饭菜摆放上桌。又叫人去把阿真叫来,叫她抱了十二娘来。这是因为萧弘每日晚上回家吃饭时,必要女儿过来一起吃饭,逗着她玩儿。 萧弘见妻子不提那些女人,他也懒得说,对于他来说,那几个祖父赐的女人就跟什么摆件一样,摆在那里,有兴致的时候看一看就行了,当自己累的时候,或者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就不需要去搭理那些摆件了。而这会儿,他就想跟妻子女儿一起好好吃个晚饭,再逗一逗孩子,跟妻子说笑几句,那么他一天的疲劳都能得到缓解。 一家人如同平常吃晚饭那样,吃完晚饭都到了上灯的时候了,谢妙容让阿豆去把娘家兄弟送来的湃在凉水井里的瓜果取了一些来,洗得干干净净,切好,端上来,拿了一小块给女儿吃,大的拿了一块给丈夫萧弘。 萧弘接了蜜瓜,咬了一大口,连赞这瓜又凉又好吃。 谢妙容告诉他:“这是我娘家兄弟今日特特给我送过来的,这些还是以前我未出嫁之前种在谢府后花园的,全都是我改良的品种,可比一般的甜多了。” 萧弘笑:“果真是比素日吃的不同。” 谢妙容偏头问:“以前我们刚成亲的时候,难不成没有拿我们谢府后园的瓜果来吃么?那时候都干嘛了?” 萧弘吃着瓜果回忆:“头一年成亲,我们成日腻歪在一起,很快就过了夏日。第二年,夏日,我记得在你生辰之日我没有回来替你庆生,我去了龙溪,那一年的夏日是在龙溪过的。后来嘛,我们回来,第二年入夏的时候去了徐州……” 谢妙容听他说完,说了一句:“郎君倒还记得清楚。” 萧弘问她:“难不成你记不得了吗?” “记得啊,可我就想听你说出来。” “你这促狭鬼。” 两口子开起玩笑来,在一边的十二娘吃了一小块蜜瓜后,开始打哈欠了,谢妙容就让阿真进来将她抱回去,给她擦洗了睡觉。 等到阿真抱着女儿走了,屋子里没人时,谢妙容也拿了块蜜瓜吃,然后非常随意地对萧弘说:“郎君,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圣上今日派了内侍出宫到皇太孙府,宣旨,赐了你一个良娣,三个良媛这事情,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圣上还赐了许多锦缎财帛给我们,我也给她们安置好了,就在府中第四进的两个院子。” 萧弘已经吃了三块蜜瓜,这会儿觉得肚子里舒服,嘴|巴里凉快,听完了谢妙容的话就说:“的确,我是听到了,既然圣上赐的,我也不能给退回去,娘子安排了就是。我最近一段儿忙,也没空搭理她们,还劳娘子看顾她们一二。” 说完,站起来,扔下来一句:“我去洗洗,早点儿歇下吧,我都累一日了。” 谢妙容问他:“你不见见她们么,人家今日可是才到府里来。” 她本来想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的,但是听到萧弘的耳朵里就带了少许酸味儿,于是回头看向谢妙容促狭道:“难不成娘子想让我见她们?” 谢妙容咬咬唇:“我当然不想……” “那不就结了,你别想那么多,进浴室来帮我搓一搓背,再给我捏一捏,我委实乏了。”萧弘一边说一边自己个儿进浴室去了。 谢妙容跟他一搬进皇太孙府,就让阿橘监工修了浴室,现在这个浴室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生活设施了。 “好,就来。”谢妙容起身应道,脑子里还想着萧弘说的话,他说不可能把这些皇帝赐的女人给送走,那么他的意思就是留下了?而且他说要让自己看顾她们一二,那是把她当成正妻看,把那些皇帝赐的人当成侧室看吗?自己刚才问他打算怎么做,他可是没有回答到底怎么做啊。只是说他忙,没时间见他们。或者等他忙完了,他就有空纳了她们了? 不得不说,她一旦想到这里,心里就堵得慌。不过,她又有什么法子呢?其实她也跟萧弘一样,无法拒绝皇帝所赐。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跟看到缓坡下是个大深坑一样,明知道往下走,将会让自己陷入深坑之中,可却没有办法停住脚步。 “十五娘,快来,我已经放好水了。”萧弘在浴室里面催她。 谢妙容只得收拾起烦乱的心绪,往浴室里走,她想,既然自己暂时没什么解决之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 周良娣等人进了皇太孙府都已经超过十日了,竟然没有见到这个府邸的主人皇太孙萧弘。 而作为皇太孙妃的谢妙容也吩咐人跟她们传话了,说不用她们到她跟前去请安立规矩。毕竟她的岁数小,还不习惯她们如此。实际上是不想见她们,觉得烦。 周良娣等人进府之前,各个的父母还叮嘱她们进了皇太孙府,成为了皇太孙的人,就要每日去皇太孙妃跟前晨昏定省,别看皇太孙妃比她们大不了几岁,可她毕竟是正妻,而她们是侧室,有个长幼尊卑在里头,她们必须要知礼守礼。 谁想到皇太孙妃竟然是主动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了。 当正房院皇太孙妃跟前的婢女到她们跟前传达这话时,周良娣自然高兴,她觉得自己可是皇后的娘家人,要不是想着萧弘是皇太孙,将来能做皇帝,她才不会来做个侧室呢。她堂堂一个嫡女,又不是什么庶出的,身份本来高贵,到谢妙容这个女人跟前来做低伏小,简直是丢份儿。可是宋良媛,吴良媛,李良媛三个人就不这么认为了。相反,她们认为皇太孙妃不叫她们去跟前请安,表面上看是体贴她们,实际上却有可能是不承认她们。在被皇帝赐给皇太孙之前,她们也风闻当今的皇太孙妃是个妒妇,皇太孙跟皇太孙妃成亲好几年了,可跟前连个通房都没有。进了皇太孙府后,见到皇太孙妃,看着还挺亲切和善,但是这样的人呢,在她们的母亲嘴里都被说成是心思深,可怕。故而,她们三个对于谢妙容不让她们去晨昏定省可是不高兴的,总之感觉是不太好。 接下来,果然她们的那不好的预料应验了。自打她们进了皇太孙府后,一直到第十天,她们都没有见到皇太孙,而皇太孙妃那里她们也没去。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她们被人请到家里做客,可是主人都没现身过,她们被底下的人安排住下,吃喝都有人管,可主人就是不跟你照面,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反正你饿不死冻不着就行了。 宋良媛和吴良媛两人住一个院子,她们连续十天没见着皇太孙也没有见着皇太孙妃,两个人就有点儿着急了,在一起商量,是不是该去第四进的周良娣和李良媛那里去打探一下,她们可有谁去见过皇太孙或者皇太孙妃。 原来,宋良媛和吴良媛被阿豆给安排到第四进的东边的最靠北的院子居住,跟西边的周良娣和李良媛住的院子隔得挺远。本身她们四个人被皇后选上,又被皇帝赐给皇太孙萧弘,心里就把彼此当成对手呢。特别是宋良媛和吴良媛,她们的位分可比周良媛低,她们更自然的对周良娣怀有嫉妒之心。 进了皇太孙府前几日,她们都没有去西院那边逛一逛,跟周良娣打交道,而且她们是属于空降部队,一个贴身服侍的奴婢都没有带进来,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皇太孙妃谢妙容给她们安排的。这先了解皇太孙府中的情况就要花点儿时间,所以她们顾不上去奉承周良娣。不过,随着对皇太孙府里的情况熟悉起来,而她们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皇太孙,就让她们心慌起来了。 这一日,两人就决定一起去西院那边看一看,看周良娣和李良媛可见到皇太孙了。 她们两个在身边的婢女的引领下,没费多会儿功夫就找到了西院,刚走进院子里,就听到正房里传来“哐啷”一声砸碎瓷器的声音,接着传出来一个年轻女郎骂人的声音。仔细一听,这人不是周良娣又会是谁。 听到她在砸东西骂跟前的奴婢,倒让宋良媛和吴良媛不好进去了。正踌躇间,从西厢房跑出来一个小婢女,跑到两人跟前说她是李良媛跟前伺候的奴婢,她主子请她们过去说话。 宋良媛和吴良媛听了就跟着那小婢女进了西厢房。然后被带去了西堂。 西堂里面摆放着罗汉塌,以及一些高足的圈椅。李良媛见到两人进来,就从罗汉榻上站起来,走上前来迎接她们,请她们两人在罗汉榻上坐了,她自己则是让奴婢搬了一把圈椅来坐。 又让婢女送了茶饮上来,李良媛就将跟前的人打发出去守着,说要是周良娣那里过来人就进来禀告一声。 等到跟前没人了,还没等宋良媛和吴良媛说话呢,李良媛就先开口问:“两位姐姐是看今日天气晴好,出来闲逛的么?” 宋良媛比较反应快一些,就立即顺着这话说:“是啊,我跟吴良媛进了皇太孙府,一直忙着打听这府里的规矩,我们可是一点儿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故而耽搁了出来找妹妹闲聊呢。” 其实,宋良媛和吴良媛来,李良媛却觉得正是瞌睡碰到了枕头呢。她也正想过去东边问一问她们两个可曾见了皇太孙。主要是李良媛从她身边服侍的婢女嘴|巴里什么也问不到,这些婢女是皇太孙妃跟前的一等婢女阿豆派来的,个顶个的嘴|巴都很严实,想要问个皇太孙的情况基本她们都说不知道。这样一来,她觉得自己就跟个睁眼瞎一样。别的不知道,反正她知道她们这边连周良娣都还没有被皇太孙召见呢。至于东院那边,李良媛推测极有可能宋良媛和吴良媛也并没有见到皇太孙。但是她不敢肯定,这不,她正打算今日也出去到东院去打听情况呢,没想到宋良媛和吴良媛却是自己来了。 寒暄了几句之后,宋良媛就开口问李良媛了:“不知道周良娣还有妹妹有没有见到皇太孙?这都十日了。” 此话一出,李良媛就知道了宋良媛和吴良媛同样是没有见到皇太孙,她们也跟自己一样着急了。 于是她摇摇头,又指了指正房那边,小声道:“连周良娣都没有见到皇太孙呢,何况我?” 明知道宋良媛和吴良媛也不可能见到皇太孙,李良媛还轻声问:“两位姐姐也没有见到皇太孙吗?” 宋良媛和吴良媛沮丧地摇摇头,一齐说:“我们也没有见到皇太孙……这都十日了啊……而且我们位分底,可她……也没有见到皇太孙,这是怎么回事?” 李良媛道:“谁知道,或者皇太孙殿下忙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拿来做掩饰最好。掩饰什么呢,就是皇太孙根本对她们不感兴趣,这是她们最怕的。在进入皇太孙府之前,她们也都曾经有雄心壮志,要抱着皇太孙这根金大|腿,获得一世尊荣,将来让家族也跟着沾光的。可是,看眼前这光景,她们的心简直凉了大半,剩下的不过是些卑微的指望而已。 宋良媛和吴良媛对于李良媛的话表示赞同,并且宋良媛还说:“不是我们里头位分最高的周良娣都没有见到皇太孙么,我们着什么急。” 这种话也能宽慰屋子坐着的这三个不安的女郎。 李良媛多了一句嘴:“可是周良娣应该急了。不然,也不会一早起来就砸东西,打骂跟前的奴婢。” 宋良媛:“她这个性子也是太急了,这样也没有用。” 李良媛哼一声笑,道:“我要是她,就进宫去找皇后去……” 三人心里都升起一个想法,那就是要不要过去跟周良娣出出主意,让她进宫去找到皇后把她们这几个皇帝赐给皇太孙的侧室受冷遇的情况跟皇后说一说啊。尽管表面上她们嘴|巴里说是皇太孙太忙,没空见她们。可是在心里,她们可是认定一定是妒妇皇太孙妃谢妙容拦着不让皇太孙来亲近她们的。而皇太孙呢,碍于皇太孙妃的雌威,就不敢来见她们了。可这样子怎么能行,她们又不是摆件儿,摆在皇太孙府里就行了,她们进了皇太孙府,可是要来跟皇太孙生儿育女,为大齐的皇家添丁进口的,并且她们还承担着家族的希望,希望她们靠上皇太孙这棵大树,为家族带来荣耀和利益。 要是这么被皇太孙妃隔着不跟皇太孙相见,她们的所有的幸福的指望恐怕都得鸡飞蛋打。这绝对不行! 而她们人微言轻,无法撼动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如此作为,可是周良娣不一样啊,她可是皇后的娘家人,她要去找了皇后说道说道,皇后一定会为她做主,阻止谢妙容这个妒妇这样霸着皇太孙的。 宋良媛接着就出主意了:“我看,不如我们姐妹三人过去跟周良媛说一声,也免得她在那里干着急,你们以为如何?” 李良媛和吴良媛心里早这么想了,所以宋良媛这么一说,她们立即道:“那我们三个人一起过去。” 是嘛,要做这种事,当然谁都不能落下,免得有谁将来去皇太孙妃跟前反水,打小报告,害其她的人。 “好,我们一起去。”宋良媛点头站了起来,当先往外走,李良媛和吴良媛赶忙跟上。 三人掀开西院正房的时候,周良娣刚扔了个青瓷花瓶过来,“哐啷”一下子碎在三人脚下,倒让三人吓了一大跳。 周良娣正在发火,见到三人就没好气地问:“你们三个来做什么?是不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宋良媛嘴快,立马谄笑着说:“周姐姐,我们哪敢看您笑话,我们三个过来是想劝一劝姐姐不必如此生气,再说了生气发火也没有用,皇太孙最近忙,顾不上来见姐姐也是有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周良娣使眼色。周良娣看她那眼色似乎是要她把屋子里立在屋角的两个奴婢喊出去。 于是,她知道了她们这三个良媛来大概是有什么话跟她说。 “你们都出去!”周良娣对屋子里的两个婢女吼道。 那两个婢女缩着头赶忙退出去了。等到屋子里没有除了她们四人以外的其她人了,周良娣就看向宋良媛问:“宋良媛,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宋良媛往外头看了两眼,这才轻手轻脚走到周良娣身边,在她耳边如此如此一说。 说完了,拿眼觑着周良娣,看她怎么说。结果,她看到周良娣眯了眯眼,笑了,说:“看我,这一着急都忘了这茬了。对呀,我们又不是摆件,怎么能够容忍跟个摆件一样被人扔到犄角旮旯……” 停了停,她陡然带了兴奋之色说:“我收拾收拾这就进宫去,我祖姑姑可说了,进了皇太孙府,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去找她。你们等着,不出三日,皇太孙必定会来见我们的!” 宋良媛等三人于是立即大拍她的马屁,说有她出马,皇太孙必定很快就会来见她,|宠|幸她了。 当然了,有周良娣出马,找到皇后,跟皇太孙谈一谈,在他工作紧张繁忙之余,不要忘了家庭的和谐呀。后宅里还有等着他去|宠|幸的美女呢。就算皇太孙是真忙,皇后吩咐了皇太孙,他能不照办吗?退一万步来说,要是皇太孙依旧不按照皇后的话办,而皇太孙妃也只会跟周良娣对上。要是她们两个斗起来,万一斗个两败俱伤,那就该她们三个占便宜了。总之,要是周良娣得到皇太孙|宠|幸的话,撕开了这个口子,那她们三个良媛得到皇太孙|宠|幸的时候就不远了。万一,周良娣没撕开这个口子,反而得罪了皇太孙妃吃瓜落,那么也是她自己的事情,血溅不到她们身上。所以,这一招可谓是完美无缺的。恐怕也只有周良娣这个猪头才会当出头鸟了。 周良娣其实也不蠢,大概也会想到眼前这三个位分比她低的良媛撺掇着她进宫去找皇后,也是着急没有见到皇太孙,想要被他宠幸,搏个前程。不过,现目前而今下,她们确实是统一战线的。她丝毫不忌讳得罪了皇太孙妃会怎么样,她心里对皇太孙妃谢妙容非常有意见,那就是她太好妒,竟然想要霸着将来会成为皇帝的皇太孙,这简直是不能让人原谅!她要为天底下的女人争口气,把这个想要霸着皇帝的女人的脸给下了,让她知道她到底几斤几两!   ☆、第244章 24.4 皇宫,仁寿殿。 周良娣向着皇后周氏哭哭啼啼地诉苦。说不但是她,还有其她三位圣上赐给皇太孙的良媛,进了皇太孙府都十日了,可却连皇太孙的面儿都没见着。想必是皇太孙根本就对她们这几个皇帝御赐给他的女郎不感兴趣,所以还请皇帝能够收回成命,让她们都各自归家,找个平平常常的人嫁了,也好过那样被皇太孙冷落…… “胡闹!”周氏听得恼怒不已,抬手就在跟前的几案上重重一拍,然后继续训斥周良娣,“你们是圣上御赐给皇太孙的侧室,岂能是想要回去就回去的?不管皇太孙收用了你们没有,自圣上将你们赐给皇太孙那一日起,你们就是皇太孙的人了,这天下哪一个郎君敢娶你们,我看他是嫌活得不耐烦了!” 周良娣装出吓着了的样子,继续抽抽搭搭的哭,过了一会儿便说:“请祖姑姑给我们做主……” 周氏阴着脸,心里想这哪是什么孙儿故意冷淡她们,恐怕还是皇太孙妃在那里作怪,拦着孙儿,让他不去亲近圣上御赐给他的侍妾吧。皇太孙妃要真是这么做,那就是太不贤惠了!而孙儿被一个妇人给挟制住,哪也是太没用了!不行,自己得把孙儿后宅的事情给理顺,使其合乎阴阳尊卑。 不过,周氏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没有当着自己的这个堂孙女儿说谢妙容的不是。好歹,谢妙容还是皇太孙妃,她这个做皇后的很明白要维持她的体面,至少在她这个作为皇太孙良娣的堂孙女儿跟前。她不想堂孙女儿倚仗着自己,去挑战皇太孙妃的权威,那样一来也是为了维持尊卑。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周氏最后对周良娣挥一挥手道。 周良娣没有听到皇后数落皇太孙妃谢妙容的不是 ,不由得有点儿失望,想着皇后可是她的祖姑姑呢,为什么她都没有明白自己在她跟前哭诉的意思。 “祖姑姑……”周良娣带着祈求的眼神巴巴地望着周氏,有点儿不愿意走的样子。 周氏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就说:“你回去吧,放心,不出三日,我定然会让皇太孙纳了你。” 得到了这样的肯定的答覆,周良娣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了,连忙从袖中掏出来帕子把脸上的眼泪水给擦了,站起来道:“那我就回去等着了。” 周氏点点头,让身边的女官将周良娣送出去。 接着她让人去传太子妃孔氏进宫,到仁寿殿来见她。 孔氏来了后,周氏就对她说:“陛下已经让人将宫中的东宫修葺一新,过几日|你就和皇太子,以及皇太孙和皇太孙妃都搬进宫里来住吧。你们进了宫,我想要看你们也容易点儿。” “是,阿姑。”孔氏点点头,装出高兴的样子说,“东宫总算是修好了。我们也巴不得早些到宫中来陪阿姑呢。” 其实,孔氏真得是好不烦躁,她才不喜欢宫城里位于东边的那一片叫做东宫的建筑呢。 当今皇帝萧裕占领宫城的时候,东宫那边的宫殿建筑已经被那些叛军烧了个大半,萧裕让手下的兵士将火扑灭了。接着请了工匠进来修造。直到他登基的时候,东宫都没修好,一直到进了六月,将作监的内侍头领才说工程进入尾声,要完工了。所以,周氏才会对孔氏说要他们搬进宫里来的话。 “对了,你们稍微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就行,宫里什么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是,阿姑。” 孔氏又恭敬地点头道,这要是搬进了东宫了,那就要天天到皇后跟前来请安了,在外面好歹还两三天才一次。她委实不耐烦自己都老了,还要请这个安…… 周氏停了停才开始说正事儿了:“太子妃,我听说周良娣等人进了皇太孙府,连着十日都没有见着皇太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望你去查一查。这也是太不像话,周良娣等人是圣上御赐给皇太孙的,望他纳了她们,多多繁衍子嗣。可他要是这样不把圣上的旨意当回事,那就是抗旨不遵,是不孝和不敬。要是惹怒了圣上,又或者他将来没有子嗣,那他那个皇太孙的储位可是不稳固的……” 孔氏吓一跳:“有这事儿?” “你还不知道?难不成这十来日|你都没到皇太孙府上去?” “去是去了,可他没跟我说周良娣等人的事情,只是说起十二娘。” “那你可要回去问一问,管一管了。三郎要是个明智的人,就该知道如何做。你这个当母妃的需要提点他。我希望你去问一问他,到底是他自己不想纳圣上赐给他的侧室,还是有难言之隐,叫人挟制住了,不敢去亲近周良娣等人。总之,我要你好好处理此事,务必在三日内让三郎纳了周良娣等人。”周氏十分严厉地说。 孔氏见状心里一凛,马上答应了周氏,她一定按照婆婆说得办。 “那你看你的了。”周氏撂下这么句话,让身边服侍的女官帮着送客。她本来最开始是要想将皇太孙,皇太孙妃,还有皇太子妃一起叫到跟前来训话的。但是考虑到要不了几天皇太子两口子,还有皇太孙两口子都得搬到宫里来住了,要是到时候皇太孙还没有去宠幸周良娣等人,她再出面不迟。这会儿就交给儿媳妇孔氏,让她去办好了。要是她办好了,一则免得她出面,让皇太孙妃不舒服,二则她是皇后,当然不能轻易出面处理家务事,她得端着。 孔氏便恭敬地退出了仁寿殿。她对于婆婆方才要求的事情真得觉得很难办,但她还是答应了。她知道自己不答应走不脱。所以只得先答应下来了。萧弘是个什么性子,她这个当母亲的很明白。她想,皇太孙妃是不可能挟制自己的儿子不纳周良娣等几个皇帝赏赐的侧室的,这一定是儿子觉得那些人对他没什么吸引力,可有可无,当个摆件儿。 不过,她打定主意回去后还是要多多训一训儿子,还有皇太孙妃一并要训。牵涉到皇家的子嗣的事情都是大事,可不是他们两口子关起门来的家务事。还有此事跟储位相关,开不得玩笑。 于是从皇宫里出来,孔氏没有回皇太子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太孙府。 她到的时候,萧弘不在,只有谢妙容在。 于是,孔氏找谢妙容说话,两人在逸安居的正屋的西堂内,除了两婆媳,并没有多余的人在跟前,这还是孔氏这个做婆婆的要给皇太孙妃留面子的意思。毕竟她可是给萧家生了孩子的媳妇,而且还是出自名门陈郡谢氏,并且还跟儿子萧弘之间经历了生死。这样一个媳妇,当然那些皇帝赏赐的侧室是不能跟她比较的。今日孔氏进宫,听了婆婆,皇后周氏的训话,大概是明白婆婆不快于她娘家的堂孙女儿被儿子冷落了,所以才会那么严厉地跟自己说话。孔氏其实对于婆婆的做法有点儿意见,那就是她的娘家的手都还没伸到儿子跟前来,周家的手倒伸过来了。儿子萧弘以后是要继承帝位的人,周良娣一来就是良娣的位分,只比皇太孙妃矮一丁点儿,可是她尽管出自皇后周氏娘家,身份有点儿特殊,可也不至于一来就册封良娣啊,都没有给儿子生过孩儿,凭什么一来就这么高的位分,这不是显得皇后偏爱她么?可周良娣再受偏爱,也不能越过皇太孙妃去啊。 而且,孔氏还觉得婆婆周氏今日把她叫进宫去说事儿,大概是周良娣进宫去跟皇后说的,这也就是说周良娣进宫去打小报告了。对于这种人,孔氏有天生的反感。她才将进府的时候可是问了门上的守门人,今日可有人坐了马车出府? 那守门人就说,新进府的周良娣要了马车出府,说是要进宫去看望皇后。 自打大齐立国以后,宗室们用的车就是马车,而且车辕上有皇室的徽号。至于其他的除了宗室以外的大臣士族们就只能坐牛车。这体现大齐开国皇帝萧裕的不同寻常的意志。他一来是要从各个方面抬高宗室的地位,包括车马服饰等,现出萧氏皇族的尊贵和特殊。另一方面,他要求宗室子弟习武带兵骑马,是要他们继续保持武力,优于那些士族郎君。 周氏从守门人那里知道了果真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直到见到谢妙容的时候,谢妙容见婆婆阴着个脸,心里就有点儿紧张,后来又见她让屋子了的奴婢们都出去,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能等下来是要挨骂了。 其实,今日谢妙容已经知道周良娣要了马车出了府,并且去了皇宫见皇后。本来周良娣要出皇太孙府是要跟谢妙容禀告一下的,但是她根本就没有这么做,在周良娣想来,要是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知道她要出府,一定会问她去哪里。而且要是知道她要进宫去找皇后诉苦,一定会拦住自己不让自己去。所以,她就去要了马车,催着车夫赶去皇宫,颇有先斩后奏的意思。 在周良娣出府之前,谢妙容在她去要马车的时候就听到阿豆禀告她这件事了,阿豆还说,这个周良娣怕是要进宫去找皇后告谢妙容的状,问要不要拦住她。 谢妙容说迟早会有这一天,丈夫在这些人进府后,都没去看她们一下,她们肯定是不满,周良娣去皇后跟前告状太正常了。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有催过丈夫一句,让他去见一见那些皇帝御赐给他的美貌的并不低贱的侧室。她可做不来这种白莲花圣母的事情,那四个女人本来就要来抢夺她的丈夫,她没有必要大发慈悲,好心地帮着把丈夫推到她们身边去。她们要是自己有本事,就尽管放马过来抢走丈夫。至于丈夫能不能被抢走,就要看她们各人的手段了。 她就是要霸着丈夫,就是不把她让人给抢走。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必要跟谁客气。 孔氏开口说话了:“今日,皇后传我进宫去,厉声斥责我没有管好你跟三郎的家事,说三郎的家事其实也是国事。生为皇太孙,没有什么事情是家事。” 谢妙容忙开口:“带累阿姑受祖母的责备了。” 孔氏摆摆手,继续说:“想必你也知道我说的要管的家事是什么了吧?” 谢妙容装傻:“但听婆婆明示。” 这件事情上她当然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婆婆认为她不老实,她也不在乎。试问,有谁会承认自己非但嫉妒,而且讨厌那些来跟她争夺丈夫的人。 孔氏看垂着头,做出一副乖乖洗耳恭听样的谢妙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道:“那我就实打实跟你说明白,从今日起,你这个皇太孙妃就把圣上赐个皇太孙的周良娣等人给安排一下,排出日子来,让她们承|宠|。要是你做不好,那就由我来代劳。” 谢妙容听了心中一梗,默然无语。 她真得做不到大度,即便是婆婆说出这样严重的话,给了她这样大的压力。 孔氏见谢妙容垂着头不答话,一时想要发火的,可是转念一想,儿媳妇不乐意让出儿子也是正常的。哪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乐意的。想一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丈夫头一晚去睡侍妾时,她不是也是难受得要命,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吗?可是身为女人,还是大家族的女人,就避不开这个丈夫纳妾收通房。 她刚想劝媳妇两句,让她要认清现实,可是又想起了谢妙容的父亲,现今的丞相谢庄就是一个不纳妾的人。或者,儿媳妇还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像她父亲吧,关于这一点儿,她得好好谢妙容说一说。 于是,她道:“既然你不愿意说话,那么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安排吧。其实啊,这男人纳妾收房也不是多大个事儿,你想一想啊,女人若是满了三四十了,既不容易生孩子了,也不好看了。可男子三四十还生龙活虎一样,他们能耐得住不要年轻的女人陪伴?还有,三郎将来可是要成为这大齐江山的主人。要是搁在以前,三郎没通房,没妾,我们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如今,不一样了啊。皇后可说了,要是三郎一直子嗣艰难,以后可是会动摇储位的。你难道想让他做不成这个皇太孙,想让大齐的百姓们失去这么一个能干的明君。你可晓得,你只顾自己,未必不会给咱们大齐的百姓带来灾难……” 谢妙容听到婆婆居然把萧弘纳妾与否上升到了如此的高度,竟然跟大齐的百姓的幸福相关,要是自己再拦着,简直要成了千夫所指的大罪人了。这让她狂汗。 不过,她还是憋着不松口。 就让全天下的人把她当悍妇,当妒妇,当罪人算了。她就不愿意退看起来的一小步,其实是她破底线的一大步。 孔氏见谢妙容一概不吭声,装耳聋,她也说得口都干了,也没耐性了。 最后,她下了决心:“这样吧,就由我来给你们定日子吧。” 说完了,她让身边的婢妇去把黄历给拿了来。定下来谢妙容这个皇太孙妃一月里头有半月伺候萧弘。生下的半月给那四个皇帝御赐给萧弘的侧室分。十五天里面,李良媛等三个位分低一些的每个分去了三天,剩下的周良娣分去了六天。 谢妙容看着婆婆在黄历上写写画画,不由得腹诽,这是给公猪安排配种吗?要是真按这么分配,所谓的雨露均沾,丈夫会不会觉得很累呢?可能也有男人喜欢干这种事情,不以做配种的公猪为累,反而乐此不疲呢。比如,五郎萧嵩就是这样。现在他去封地就藩了,想必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就是不知道他这么不知道节制,三年后回建康来的时候,还能不能走路? “你看看,没什么意见就这么定了。”孔氏将那按照黄历编排的萧弘的|宠|幸妻妾的时间表给谢妙容看。她也是够操心,竟然一气给萧弘把剩下的半年都排好了。 谢妙容抿抿唇,终于憋出来一个阿姑您说了算。 只不过她依旧气得肝疼,丈夫就这么被瓜分了,还是强制瓜分,她还不能抗旨不遵。这到底是何种道理啊,难道一夫一妻违反了大势和人伦吗? 她正生闷气呢,突然一下子觉得肝不疼了,倒是肚子痛起来。于是她摸着肚子叫唤起来。 孔氏一开始还以为儿媳妇是因为对自己排这个时间表不满意,装病喊痛呢。那想到后面见谢妙容痛得额头都出了一层汗,唇色也变得青白,才知道她是真发病了。 “你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呢?”孔氏扔下手中的那个排了萧弘重新妻妾的时间表的小册子,站起来关心地问谢妙容。 谢妙容告诉她自己的肚子痛。 孔氏问她是不是吃坏了东西啊,谢妙容说自己今日跟往日吃的东西一样。 “那还是赶紧请御医来看一看吧。”孔氏一边说一边让人去请御医来替谢妙容瞧病,一边让人把谢妙容扶到内室里去躺着。 不一会儿,御医来了,隔着个纱帐,替谢妙容诊了脉,忽然面现古怪之色,接着又让谢妙容换手,再替她诊次。终于,他站了起来向孔氏一拱手说:“恭喜皇太子妃,令媳,皇太孙妃身怀有孕,至今应该已有两月。” “什么?你……这……”孔氏不由得一惊,说话都结巴了。 那御医再次将刚才贺喜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补充了一句:“老夫行医近四十年,绝对不会诊错的,皇太孙妃的确是身怀有孕了,而且脉象有力,将来应该能诞下小郎君。” 在床上躺着的谢妙容撑起了上半身,同样是呆呆的表情。她就想不通了,怎么自己肚子痛,到最后却是诊断出身怀有孕了呢。这个时候身怀有孕,可不是好时候。后院里那四个虎视眈眈要等着丈夫去|宠|幸的女人这下子是不是可以多分几天了?这一次知道怀孕的消息远远没有第一次知道怀孕的消息的时候高兴。反而还多了些愁绪。 孔氏让御医替谢妙容开些安胎的补药,接着让人送了他出去。 等到御医出去了,孔氏才走到谢妙容身边嗔怪她道:“你呀,也是太大意了,自己怀上了还不知道。头一次怀上了也是这样,你是不是还是跟以前那样,葵水这两个月还有点儿?” 谢妙容点头。 孔氏便接着说:“看来,你这回怀得又不稳当,你可听御医说了,这一次是怀的男胎,务必要保住这个孩儿平安生下来,这可关系到大齐的江山社稷。” 谢妙容暗叹口气,心想,这成为皇家人就是不好,什么都给你上升到关系到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江山社稷上头,真特么太累了! “对了,你这会儿肚子还痛么?”孔氏问。 谢妙容摇摇头:“奇怪得很,御医来诊断出我怀有身孕后,就不痛了。” 孔氏笑:“那就好,那就好。” 想了想她说:“方才我给你排那个你们伺候皇太孙的日子一事,就暂时缓一缓。我也晓得你必定不乐意,不欢喜,这又怀上了,看起来还是怀得不稳。这种时候,一定要心宽,就不把那个事情给你添堵了。你放心,我会进宫去跟皇后说道这事儿的。你不用担心,从今日起可要好好的养着。我会每日过来,亲自过问你衣食,还有安胎药,你只管歇着就行了。” 不管出于什么高大上的目的,孔氏这么做,谢妙容还是挺感谢她这个婆婆的,便说:“那就多些阿姑了,我最近也乏得很,什么事都不想管,就想静静心,好好养胎。” “说得对,须得要静心才能养好胎,所以,啥事儿你都别管了。我这个当阿姑的都给你管起来。”孔氏笑眯眯道。 谢妙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着自己这个肚子里的儿子真是知道孝顺,一来就给她这当娘的减压了。要是真如御医说得,怀的是个郎君,以后生下来,丈夫就有儿子了,那时候不会有人想要动摇他的储位了吧?她知道丈夫一直都心怀天下,他的理想和抱负很多年前她就知道了。她什么帮不上他,就给他生个儿子帮他稳固储位,实现理想吧,也算自己尽力了。而纳那什么周良娣等人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到来的,她又该怎么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呢?   ☆、第235章 24.5 萧弘晚上回到府中知道了两个消息,这两个消息都是他母妃孔氏告诉他的。 第一个是他的娘子怀孕了,御医来诊断出多半是怀上了小郎君,也就是萧弘将会有儿子了,如果谢妙容平安生子的话。 第二个就是皇后亲自训话了,要萧弘把皇帝御赐的那四个侧室都给纳了,否则会动摇萧弘的储位。而且她这个当母亲的已经替他安排了|宠|幸她们的日子,这下谢妙容怀孕了,就更有必要实行那个安排了。只不过呢,考虑到这一次谢妙容似乎又怀得不稳当,所以这个安排就晚一些再实行,等到五个月之后,谢妙容怀稳当了再实行。 萧弘听到第一个消息那是相当高兴,后面他母妃说到第二个他就敛了笑,但是还是尽量耐着性子听完。只是听到要五个月以后再实行,便对其母说行啊,说完,就进内室去看谢妙容去了。 孔氏在后面摇摇头,转身去安排儿媳妇谢妙容的吃喝还有安胎药去了,她对于谢妙容的这一胎相当重视,决定全面接手,严格管理,坚决不让儿媳妇操心,操劳,也不许那些小人再来害媳妇,害她肚子里没有临世的孙儿。 内室里,萧弘坐在谢妙容身边,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一边说话,一边不时看她的肚子两眼,谢妙容见他这种表情,不由得撇嘴说:“嫁给你我现在可后悔了,这都要变母猪了,生孩子生个不停。” 萧弘:“难不成你不喜欢孩子?你瞧瞧,咱们的孩子多漂亮,多子多福啊,这会儿你嫌烦,可等孩子们长大了,你就喜欢了。” “我是因为先喜欢你,才愿意生孩子,不是喜欢孩子在先。该怎么说呢,好比爱你是鸡,生孩子是蛋,先有鸡,才有蛋……” “哈哈哈哈!的确是先有你这只母鸡,才有鸡蛋,才有咱们的孩子。” “去!跟你说正事儿呢,你尽在那里捣乱!好了,其它都不说,你说说吧,皇后非得要我排个时间表出来,让你去|宠|幸后面那几个,我不愿意,阿姑就代劳了。那我就想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按照那个时间表来呢?” 萧弘肃然:“怎么能够?她们也不是不晓得你怀上了,还怀得不稳当,不能够着急生气。为了不使你着急生气,后面那四个,我当然是不能去碰的。” 谢妙容问:“说到底你还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稳当,才不去碰那几个女人的是不是?” 萧弘听她语气又有点儿不对了,连忙解释:“我当然是心疼孩子的母亲在先,就像是你说的,没有鸡,哪有蛋,哪有小鸡仔?” “滚!”谢妙容装出生气的样子在萧弘胸|前锤了一拳。 萧弘连忙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笑着说:“别生气,我说个让你放心的话,孩子我就跟你一个人生,她们那些人就让她们做摆件好了。” “可……你就这么把她们扔在那里做摆件,那不是耽搁人家的年纪吗?” “那怎么办?她们又不是物件儿,能够退回去。也只能委屈她们了。” “真是头疼啊,你这么做,会让我招恨吧,不但她们四个,还有皇后。周良娣可是她娘家人。” “难不成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还要委屈你?还要委屈我?我祖母越逼我,我越不会听她的。你好好养胎,养身子,给我多生几个小郎君,到时候谁也不敢说你的不是!” 谢妙容尽管不想做母猪,但是在她这个地位,在她这个身份,不多生孩子,并且是男孩,就无法让那些想要给丈夫跟前塞女人的人心死,无法保住家庭的完整,无法让自己的孩子们在一个快乐完整的家庭中长大。选择了萧弘,无意中就选择了这种命运。这或者是她这种女人的宿命?她的心如同向往九霄的鸾凤,可是她的双脚却被爱情还有孩子形成的铁链给拴着,注定她无法起飞,只能心向往之。也许那些幸运的不受牵绊的鸾凤在九霄之上遨游时,也会偶尔会感到孤单,羡慕那些扎根于地上的无法移动的树木,它们成对,成行,成林,他们热闹而踏实的活着,代代传承。 所以,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难。 叹息着,谢妙容想,这辈子她还会招多少女人嫉恨呢,特别是她找的是这么一个出色的男人。就算萧弘肯对他一心一意,这个世界的人们的伦理观念也会对他造成困扰。他这样对自己其实已经是不错了。至于那些不管什么渠道凑过来的女人,她也只能对不起她们了。她们的青春大概要在府中后院虚度了。若真有可能,她真得想放她们出去,各自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这是以后的打算,现在嘛,还是先顾着自己算了。 却说孔氏第二日进宫去向婆婆禀告了皇太孙妃谢妙容怀上身孕的事情,并说御医说了这一胎是男胎。 周氏听了也笑了,说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要是谢妙容平安产子的话,那么皇太孙的储位那就稳固了,朝臣和百姓也不会担心皇太孙子嗣上成问题了。 不过,周氏紧接着就说:“既然皇太孙妃怀上了,其她的侧室正好伺候皇太孙,你去好好安排吧。” 孔氏垂眸道:“怕是不能太快安排,这一次皇太孙妃怀得又不稳当,昨儿还是我看她肚子痛,才找的御医去看。御医先是当肠胃痛给看的,谁想最后却诊出了怀孕。她前头两三个月还是有少许葵水,可见又跟第一胎那样不稳当。我就想,咱们皇太孙的嫡子十分重要,不能出一点儿差池,所以把让周良娣等人伺候三郎的日子往后推了。至少要等到皇太孙妃怀孕五个月后,否则她要是嫉妒生气三郎|宠|幸别的女郎,肚子里的孩儿出问题,那可就太不妙了……” “五个月?那样一来,不是还需要三个月……这皇太孙妃也是如此多事……罢了,就依照你说的,等到她怀稳当再让三郎的侧室伺候他吧。”周氏边说边皱起了眉头。她有点儿嫌弃谢妙容怀个孩子弄得大家紧张,弄得她那个堂孙女儿的好事又要晚几个月,蹉跎年华,但是比起皇太孙妃肚子里的嫡子,其它的事情当然要让位。 孔氏就知道会这样,于是便点头应好。 谢妙容怀上身孕的消息一开始传到后宅时,周良娣等四个人都欢喜起来,认为这下子很快皇太孙就会|宠|幸她们了。周良娣更是想起她祖姑姑说的那话,说三日之后必定让皇太孙纳她。要知道皇太孙妃怀上身孕了,她就不用如此着急进宫去找祖姑姑帮忙了。毕竟内宅里面正妻怀孕了,还要给郎君找通房呢,何况她们是现成的,皇帝御赐给皇太孙的人,这下子看皇太孙妃还怎么拦着。 不过,就在四人暗自高兴时,孔氏找到她们四个人说话了,大意是说,皇太孙妃这一胎十分重要,不管是对大齐皇室来说,还是对大齐的臣民来说,所以为了保证皇太孙妃肚子里的孩子安稳无虞,她们需要再等一等。因为皇太孙和皇太孙妃夫妻鹣鲽情深,为了避免因为皇太孙纳她们而让皇太孙妃心情不好,让肚子里的孩子怀不稳当,所以要等到皇太孙妃腹中的胎儿有五个月以上,怀稳定了才可以让皇太孙纳她们。她还说,这是她这个皇太子妃的决定。 周良娣异常不满,直接脱口而出:“这不是让我们守活寡吗?” 此话一出,直接招致了孔氏的训斥:“周良娣,你说什么?什么叫守活寡?你竟敢咒皇太孙死!” 这话出了口,周良娣才觉得有点儿不妥当,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完全说得不对,于是分辩道:“我何曾有咒皇太孙死的意思?只不过,这实在太可笑了,天下哪有皇太孙妃这样的妇人,连怀着身孕还要抓着皇太孙不放。怕她生气,要是她生气一辈子,是不是我们就要老死在府里,永远都没办法侍奉皇太孙?” “周良娣!这个决定是皇后下的,你若是不满意还可以进宫去找皇后!”孔氏大声道。 她真得差点儿骂出来,别以为你是皇后的娘家人,就敢在我跟前放肆,竟然如此失态跟我顶嘴,还说出了那样不吉利的话。真是好一张利嘴!你也不想一想,你是个什么身份。别以为你能跟皇太孙妃肚子里的嫡出皇孙比! 周良娣被孔氏这么一吼,也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她听到皇太子妃的话,就知道她进宫去告皇太孙妃的事情被人知道了。这种事情并不是光彩的事情,要是被皇太子妃晓得了,肯定会招致讨厌。她现在也是恨自己没有忍住,今日脱口而出的话,实在是没有经过脑子。难不成,她还要进宫去找祖姑姑一次吗?就像是皇太子妃说的,不满意还可以进宫去找祖姑姑。可是她是真得很不满意啊! 撇撇嘴,周良娣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孔氏本来心情平和地来跟这几个将要成为儿子侧室的女郎说话的,没想到被周良娣口出不逊之言给气着了。最后挥挥手说:“你们四个不许到前面去,晨昏定省自然是免了。各人好自为之,不要惹事,否则出了事,谁也保不住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没多少,要结束了。我也是写累了,需要恢复元气。= ̄ω ̄=   ☆、第246章 24.6 周良娣回去后气得不行,又砸了东西,这一次,包括李良媛在内的其她三个良媛都没有再去劝她。她们可是见到了周良娣在皇太子妃跟前触霉头,而且就算周良娣是皇后的娘家人,一开始说进宫去找了皇后回来,不出三天就会被皇太孙招去|宠|幸的。结果呢?从皇太子妃嘴里里边说出来的,还要等三个月,等到皇太孙妃的身孕怀稳当了,才能安排侍寝。而且,皇太子妃说了,这是皇后下的决定。可见在皇后心里,也没多拿周良娣这个娘家人当回事,而只要皇太孙妃生下了嫡子,那么周良娣这辈子再怎么蹦跶也越不过皇太孙妃去。这下,她们三个人明白了,周良娣不过是个外头看起来金光灿烂的佛像,里头其实是泥土,她们可别投靠错人,到时候跟着她一起倒霉。既然皇太子妃那么说了,那么遵行就是,三个月不过一转眼就过了。至于,周良娣,她还想怎么蹦跶就由得她去吧,她们不搀和。周良娣要是蹦跶出个名堂来了,她们也可以沾点儿光。可要是蹦跶的太高,摔着了,活该她倒霉! 不过,周良娣并没有紧接着蹦跶,因为她得知了一个消息,就是过不了几日,包括皇太子府,皇太孙府的所有人全部都要倾迁入宫城中的东宫去,只要进了宫,到了宫中去住,那想要见皇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没过几天,整个皇太子府,还有皇太孙府的所有人还真是迁入了修造一新的东宫。 东宫占地面积非常大,前面三进属于皇太子,后面三进属于皇太孙。这样一来,相当于萧咸一家人又住到了一起。当然死去的萧伦那一房不在内,他的遗孀曹玉仪带着儿子以及萧伦的妾阿桃,还有她生的儿子去了蜀王府居住。一般逢年过节,或者公婆等人的生辰,她会去皇太子夫妇跟前侍奉,贺寿等。 迁入东宫之后,皇帝和皇后亲自过来与皇太子等人庆贺乔迁之喜,并在东宫大排筵席。 筵席结束,皇后周氏留下来瞧了皇太孙夫妇,叮嘱皇太孙妃谢妙容要养好胎,还叮嘱皇太孙适当的时候也要关心下皇帝御赐给他的侧室们。当然这话不是当着谢妙容说的,而是谢妙容退下去休息后才说得。 萧弘说他这一段儿忙着建劲弩骑兵营,所以非常忙,祖母要求的事情怕是要缓一段儿才行了。 皇后轻轻皱眉,说:“只要你不是因为怕皇太子妃而这么没出息就好了。” 萧弘微微抽抽嘴角,低首下去,不答话。 皇后无奈,只得让他退下,接着她叫人把周良娣给叫来了。 周良娣一见到皇后,就要哭的样子。皇后皱皱眉,让跟前服侍的人都退下了,这才对周良娣说:“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祖姑姑……”周良娣果然放声大哭起来,周氏在一边始终拧眉看着她,也不劝她。等她哭够了,才递了快帕子给她让她擦眼泪。 在周良娣擦眼泪的时候,皇好说话了:“再等等,等三个月,我必定做主让皇太孙纳了你。本来上一次你进宫来看我,我已经交皇太子妃安排你们侍寝的,哪想到皇太孙妃在这个时候怀上了。皇家以宗室子嗣为重,皇太孙妃怀得不稳当,这个当口,所以你们只能让一让了。这是我的决定,你不要怪皇太子妃。你要像是孝敬阿姑那样孝敬她,尽管你们不够格,连称呼她一声阿姑也是僭越,但是心里你要这样认为。毕竟,我不能永远护着你,不过,我一定会让让你生下皇太孙的孩儿才放心走……” “祖姑姑,多谢您看顾我……”周良娣又要哭的样子。 周氏摆摆手,又跟她絮叨起了她的一些讨得男人欢心的经验,让周良娣仔细记下。尽管周良娣在被选上赐给萧弘之前,她母亲已经跟她说过一些,但是周氏教的毕竟又不一样。她的着眼处不一样,起点更高,对于周良娣来说当然是一种可以值得学习的宝贵经验。 —— 很快三个多月过去,谢妙容的肚子明显大起来,宫中负责给后妃诊平安脉的御医来替她瞧过,告诉她这一次肚子里怀的是双生子。也就是说她怀得是双胞胎。这样谢妙容惊讶不已,让萧弘惊喜不已。 谢妙容说:“怪不得这一次连我自己都觉得肚子比往常大,没想到竟然是双胞胎。” 萧弘纠正她:“什么双胞胎,奇奇怪怪的词儿,明明是双生子,你的肚子里怀了两个小郎君。” 谢妙容暗忖,要是两个小郎君,那才好呢,其实她巴不得每次生个双胞胎,三胞胎的,尽管怀得时候辛苦一点儿,但是生得时候省事啊。一生两个,那样,再生一次,凑够五个给萧弘,那就可以撂开此事了。只是,这也是想得太美,就这么怀个双胞胎也跟中彩票一样,省下来一次十月怀胎,一朝临盆。 “怪不得这一次我如此能吃,三天一根猪蹄,五天一只鸡的,而且你看看,越来越胖了……”谢妙容向萧弘伸出了一只手臂,“手腕上都看不到骨头了……” 萧弘哈哈笑,说:“吃得才好,到时候给你我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 “我就怕生了这两个,身材全都没了,上下一般粗,到时候你会讨厌我。”谢妙容蹙起眉说,又担心地看向萧弘问,“你到时候会不会嫌弃我,这女人生了孩子,就跟花苞开了一样,以后也就只有凋零了。” 萧弘唇角噙着笑道:“我就喜欢胖的,冬日搂着暖和,夏日枕着软乎。” 谢妙容难得呵呵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就算这是谎言,可也是善意的谎言,她喜欢听。但是听归听,她可没忘记要控制自己的嘴,五个月以后,不能再那么吃,否则到时候生得时候可是很难,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胎了。 这头萧弘和谢妙容在为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说说笑笑,那头周氏可是又把孔氏招去了,说:“皇太孙妃的身孕已经五个月了,昨日我招了负责她的御医问,说这一胎坏稳当了,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一切都正常。所以,我让你这就去安排,明日就让皇太孙|宠|幸周良娣她们吧。” “是,阿姑。”孔氏点头答应了,她知道婆婆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呢,她呢,也想把这件事情办了,毕竟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不能够身边只有谢妙容那么一个女人啊,再说了,就算谢妙容这一次能一胎生两个小郎君,但对于皇家来说,还是太少。 回到东宫之后,孔氏直接去跟谢妙容打招呼,说这就要儿子萧弘从她那边给搬出来,因为皇后已经下了令要让皇太孙宠幸周良娣等人。 谢妙容挺着个肚子,听得心塞而又无奈。她能说什么,不准吗,现如今肚子里面这两个孩子才该是她最在意的。至于萧弘,他到底会怎么对待自己,对待那个几个皇帝赐给他的女人,她做不了主,一切都但凭他的心意了。 当晚,萧弘回宫后,孔氏直接拦住了他,牵着他的袖子到后面第五进的宫室里去。 萧弘说他要去看过了谢妙容再去,孔氏都不许。 第五进名叫乐成殿的宫殿是周良娣分到的居处,此时殿中已经摆放好了酒食,周良娣也盛妆打扮,在殿中等着萧弘的到来。 萧弘磨磨蹭蹭地跟着母亲走了进去,周良娣见两人进来,赶忙上前向着两人行礼,等到孔氏叫起,遂直起身来朝着萧弘娇媚一笑。 萧弘忽然愣了愣,发现这个周良媛有些眼熟。 孔氏看儿子突然发愣的样子还以为她被眼前这个周良娣迷住了,不免心中高兴,心想,这就是少见女人的原因。一直以来,儿子跟谢十五娘成亲以后,一直都守着她那个女人,就以为她就是最美,最好了。实在是没想到,这世上美丽贤惠的女郎有那么多吧。这会儿见识了,以后也就不要那么死心眼子守着谢妙容那么一个了。而且谢妙容其实也应该知足,毕竟儿子尊重她,对她也好,她又占了皇太孙妃的位分,以后等到儿子登上帝位,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女人。而且眼看着,她又要生下两个皇家嫡出的郎君,这样一来,她不仅要当皇后,还要当皇太后呢。所以啊,完全没有必要把儿子抓那么紧。 反正见到儿子见到周良娣一愣后,孔氏放心了,认为儿子终于是心动了,开窍了。 这么着,就好办了,她可算放心了。这要开了头了,以后的李良媛她们也能顺利给萧弘安排下去了。 “你们好好吃,好好的说话啊……”孔氏把儿子拉到饭桌旁坐下,笑着交代了两人几句,就走了出去。 萧弘还在不错眼地看着周良娣,周良娣则是一直面上都带着娇羞的笑,她挥手让殿中服侍的宫女都退下去,然后亲自拿起酒壶给萧弘倒酒,倒完了酒,笑着说:“殿下一直看着臣妾,臣妾不好意思了。” “咳咳,你……你是周三娘?”萧弘会意过来自己失态了,不由得轻咳两声遮掩了下,然后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点会有第二更。   ☆、第247章 24.7 “殿下,你还能记得臣妾?”周良娣偏着头问,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小时候去祖母娘家玩,我们一起去后园摘过桃子,去池塘里捉过鱼,还有很多周家的孩子们……你呢,胆子特别大,一般的小女郎都不敢捉池塘里的鳝鱼,可你敢。还有啊,一般的小女郎都不敢爬树,可你敢……”萧弘微微一笑道。 “所以殿下就记住了我?” “是啊,真没想到圣上竟然将你赐给了我,这真是……”萧弘不知道该怎么说,本来他对于母亲把他拉来见这些个祖父御赐给他的侧室们感到心烦的,也不愿意跟她们见面吃饭。可是,这会儿见到周良娣,让他记起了眼前这个女郎竟然是他小时候认识的玩伴,也就没有那么多抵触了。 “自从殿下到建康去求学之后,臣妾就再也没有见过殿下了,这一晃都好多年了。臣妾还以为殿下见到臣妾,也不会认出臣妾来了……而且,跟殿下见一面也真是不容易呢。”周良娣以一种颇为感触,又低徊的语气说道。 萧弘搓了搓鼻子,心中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这种不好意思,是产生在周良娣是一个他认识的故人的基础上,于是他仿佛要做出补偿一样,让周良娣坐下吃饭,并且说,说话归说话,但不要耽误吃饭。 周良娣便依言坐到了萧弘身边的靠背椅子上,自从大齐立国以来,宫中的家具几乎全部都换成了高足家具,这让初到宫中的没有用过高足家具的人觉得很新奇。也让外头的百姓们很羡慕,纷纷以拥有一件高足家具为荣。所以,谢妙容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生意爆好,一年之内几乎开遍了所有大齐的疆土上的的州郡。就跟后世的连锁店一样,谢妙容开了很多的分销的加盟店。以前她的店就是日进斗金,现如今,她一日之内得到的利润更比以前多百倍千倍不止。萧弘曾经笑话她,说她如今可是大齐第一有钱的女人,说不定是大齐第一有钱人也有可能。她一年赚的钱估计能抵得上扬州加上杭州甚至建康的一年的赋税收入。她挣得这么多钱,完全可以养得起一支劲弩骑兵营。萧弘牵头建的劲弩骑兵营人数有三万,一年下来也得耗费不少钱。 萧弘还说,这也是因为谢妙容是她媳妇,否则挣这么多钱,不抽她重税才怪。 谢妙容说她挣的这些钱可不是给自己用的,而且她有用处,叫萧弘不要打她的钱的主意。萧弘就问她,她的钱打算拿来怎么样。谢妙容说等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了,来年她要办女学,这女学依附于谢氏宜家木器店建立。也就是说在每一个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州郡,就必定办一所女学,女学里面请先生教学,教那些有志于学习的女学生。当然关于招收什么样的学生,以及招生的过程都还要详细商讨,最后定下一个章程来。 萧弘便说,各地的学堂,也有女先生教书的,不但在大齐,就是前朝都有,谢妙容办这个并不稀罕。不想,谢妙容说,她要办的女校,除了教认字以外,主要教农学,算学,天文学等比较实用的学问。不是以写诗做赋还有政治等男子学的东西为主。 谢妙容的规划其实还是希望让这个时代的女人呢们掌握一些自然科学,掌握一些生存技能,提高她们的生存能力。她真得有个极端有雄心的想法,那就是等以后空出手来,就大力地发展大齐的自然科学,不但办女学,还要办类似于后世的科研机构这样的部门。她还要出资让大齐派出使者去访问阿拉伯罗马那些当世科学人文比较突出的地方,把他们的书籍,他们的关于自然科学算学等优秀的东西弄回来,还有他们的人才,也都弄到大齐来。 要是放在以前,她都不敢想这些,总觉得是在做梦。不过,当她到了现在这么一个位置上,有钱,有地位,可以推行这些让华夏民族领先世界其他地方的民族的措施,她觉得自己要是不做的话就是罪人。如果,穿越大神选择了她穿越,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人,她觉得她不该只活在后宅之中,或者后宫之中,跟别的女人们一起抢男人。当然,她也稀罕爱情,可要是这爱情要让她牺牲那么多自由,那么可以造福更多人,甚至造福华夏民族的事情,那么她真得会放手。 就像这会儿,她面前坐着婆婆孔氏,正在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必须要心胸宽阔,才能做天下女人的表率,并告诉她今晚丈夫萧弘就会去周良娣那里|宠|幸周良娣,所以不会回来陪她吃饭了。并且,孔氏还有意无意地提到,似乎萧弘见到周良娣后都呆住了。言下之意是,她的丈夫被她管太紧了,未必人家不喜欢别的女郎的。 “我晓得了,我这就自己吃饭。”谢妙容脸色如常道。她觉得自己已经努力了,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状况,也不是她可以控制住的了。不能说她心里不伤心,但是已经做了心理建设很久,她觉得她可以不用痛彻心扉地接受了。她的人生并不只是为了萧弘存在。 孔氏又安慰了她两句,让阿豆和阿虫伺候谢妙容吃饭,吃完晚饭,早些歇着,便走出了宫殿。 阿虫和阿豆不敢说话,默默地伺候着谢妙容吃饭。谢妙容最近吃得清淡,捧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牛骨汤时,有泪花掉进了汤里,只是她把汤碗捧得高高的,遮住了阿虫和阿豆看她的视线。她告诉自己,就哭这么一会儿,这么一会儿过去后,她不许再哭。 在那边周良娣的宫殿中,萧弘和周良娣谈笑风生,聊得正高兴。周良娣跟萧弘说起了她那些表哥表弟们的事情,当年他们可是带着她跟萧弘一起玩的。萧弘不知不觉之间喝了很多酒,把桌上的菜吃完了以后,他也喝醉了。 摇摇晃晃地他站起来,想着要回去看望妻子,想要摸一摸她的肚子,听一听她肚子里的孩儿们的动静。可是没走出两步,一个踉跄竟然差点儿摔倒在地。周良媛赶忙上来扶起他,让他坐下,她去让人给他端碗醒酒汤来喝。 萧弘嗯一声,就在殿中的一张罗汉床上靠着,在等醒酒汤的功夫,睡着了。 次日一早起来,他觉得头痛欲裂,口干舌燥,不由得扶着额头要水喝。 “殿下,您稍等,臣妾这就给您要水去。”忽地,一个娇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和他平时听到的妻子的声音有些不同,这让他一下子就睁大眼,坐了起来。 结果,他看到周三娘胸前春光大露,光着膀子,肩上铺着一肩乌发,含羞带俏地望着他。 “这……你……”萧弘吓得完全清醒了,立时下床。 下床后,他发现自己赤条条的,而他的衣袍等都挂在旁边的床架上。 难不成自己昨夜喝醉了酒,跟周三娘做了那男女之事?萧弘一想到这个,耳朵里就嗡嗡地响。他这会儿非常后悔,昨天晚上光顾着跟周良娣聊天,一不小心就喝多了,直到后面人事不省。以至于有可能跟周良娣做了那种事情。 他一边想着这种可能性,一边快速地拿下床架上搭着的衣裳穿上。 周良娣坐在床上看萧弘手忙脚乱地穿衣裳,眼眸里有笑意,更有得意。 穿好衣裳好,他回头望着周良娣,问:“周三娘,我问你,昨儿晚上,我跟你是不是……” 周良娣咬着唇,低下头,非常羞涩地说:“殿下,臣妾非常荣幸能得殿下|宠|爱。” 萧弘脑子里头又轰然一声响,他觉得自己口干得更厉害了。 想了想,他扔下周良娣大步往外走,拉开殿门,迎面就是一阵冷风冷雨。深秋的早晨,又下着雨,扑面而来的空气使得他不自禁地打了冷战。顾不得找伞,萧弘顶着雨往外跑。 周良娣却慢慢从床上下来,敛了脸上的得色,从被褥里翻出一张染了血的绢帕,又找了个木匣子给装了起来,想着等一会儿皇太子妃命人来拿这个落红时,就给她看。从此以后,她可是皇太孙的人了,皇太孙妃究竟还是没有霸住萧三郎。她一定想不到吧,自己还是萧三郎认识的故人,她就知道,只要萧三郎一见到自己,一定不会拒绝自己陪着他的…… 谢妙容早起正在用牛奶鸡蛋呢,见到萧弘披散着发,全身湿透,看起来异常狼狈地跑进殿中来了。 她微微吃惊,看他一眼,又继续用瓷勺舀牛奶喝,一手拿着个煮鸡蛋在吃,好一会儿才头也不抬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跟个落汤鸡一样地跑回来了?” 萧弘盯着谢妙容看,他咬着薄唇,一脸的愧色。他没有看到她红肿的眼,没有看到她痛苦的神色,她就像是她平常早起的样子。 于是他松了口气,可又莫名觉得失落。   ☆、第248章 24.8 “吃朝食没有,没有吃就坐下吃点儿。”谢妙容抬起头对萧弘道。 “……好。”萧弘没料到妻子还叫他吃早饭,就跟平时一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这样一来,他心中的不安却更甚。 谢妙容又看他一眼,说:“瞧你这一身儿湿漉漉的,去浴室洗洗换个衣裳,再出来吃朝食。你吃什么?吃粥,还是吃我这个?” “吃粥吧。”萧弘打了个寒战道,他一路跑来,刚刚头脑发热没觉得冷,现在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寒意入体了,“那我先去洗一洗。” 他说完,往内室里面的浴室走。 搬进东宫后,在两人的卧室里面,相邻的一间也修造了浴室,在洗浴方面,萧弘已经被谢妙容影响了。习惯于沐浴,而且是习惯于在浴室里沐浴,身旁不需要任何人伺候。他自己去在内室的箱柜里找了换洗衣裳,径直进浴室里去放热水沐浴。在浴桶里泡着的时候,他使劲儿去回想昨晚到底有没有跟周良娣发生男女关系。可是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他唯一只记得最后自己醉倒在她那里,喝了一碗醒酒汤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再醒来就已经天亮了,而自己也跟周良娣躺在床上,周良娣没穿衣裳,自己也是赤条条的。反正从眼睛里看到的是发生了些什么一样。可是不能啊,他记得昨晚都没有对周三娘产生过兴趣。当时留下来吃饭,也是看在她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玩伴而已。 况且,他从来就没有过这种酒后乱性的事情。即便是跟自己的妻子,要是喝得烂醉如泥,他一般都不会碰她。 所以,他觉得自己问周良娣时,她说的那个话恐怕不能当真。要是没有的话,他就会坦然面对妻子了。想起自己的妻子怀着身孕呢,他要是在这种时候胡作非为,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甚至没脸见来年就会出生的孩子们。 萧弘存着这种侥幸的心理,洗浴完了,擦干了头发和身体,穿上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走到外头去,看到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白粥,还有谢妙容春天的时候给他做的酱菜,是以前的他的|乳|母阿蓝的做的那种口味。 自从大齐建立之后,萧弘的|乳|母阿蓝也得到了许多的赏赐,有了自己的宅邸,以前谢妙容安排给她的义子娶了媳妇儿,生了好几个孩子。那义子夫妻都挺孝顺阿蓝。萧弘曾经去探望阿蓝,告诉了她关于阿竹的事情。阿蓝听了,沉默了半响,最后说阿竹是罪有应得,谁叫她太贪心。 昨晚喝醉了,肚子里都是酒,萧弘这会儿看到桌上那些粥菜,忍不住食指大动。 坐下去,萧弘连吃了三碗粥才停下来,谢妙容见状淡淡道:“周良娣连朝食也不叫人给你准备么?” “我根本就不想在她那里吃朝食。”萧弘放下牙箸说。 “这是不是侨情?你不想在她那里吃朝食,怎么会同意在她那里吃晚膳呢?” “你不知道,昨晚我回东宫,被我母妃拦下了,她硬拉着我去周良娣那里。结果,到了那里,我发现周良娣竟然是我小时候认识的玩伴儿,所以就坐下来跟她一起聊聊以前的事情,顺便吃饭。不知不觉喝多了,就没有能走回来。” 原来那个周良娣竟然是丈夫小时候就认识的人,这样一来的话,丈夫对她肯定是不会那么容易拒绝的。其实这样的人,比谢妙容想象中的美若天仙的女人还要厉害。更厉害的是,她要是被丈夫|宠|幸了,就要比一般的女人在丈夫心里更觉得亲切。她其实很想问丈夫,没有能走回来,就是睡在那里了,可有没有发生关系呢? 但是这种话谢妙容却觉得说不出口,白痴也知道一个男人酒醉后睡在侧室的屋子里会发生什么。自己去问也是太可笑了。 她垂眸下去,将碗里的牛奶喝完,放下瓷勺,看向萧弘,托起下巴,说了个:“所以……” 萧弘哽了一下,他当然明白妻子嘴|巴里的那个“所以”的意思,他想了想,道:“我就想跟你说,我昨晚其实想你,想着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回来,你也不会相信,还会说我侨情对不对?我今早起来,发现周良娣躺在我身边,但是我的确记不得昨晚喝醉后跟她做什么了……” 谢妙容哼笑一声,不语。 萧弘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相信,他也不好再解释了。反正,他打算以后都不去周良娣那里就行了,或者他这就住到劲弩骑兵营里面去,这样他的母亲也没法逼他了,又或者即便回宫看妻子,也不在宫中过夜。只不过,他觉得这样有些对不起妻子,妻子怀着身孕,本来他这个丈夫是该每天陪在她身边,让她心情愉快的。 “十五娘,我打算最近住到劲弩骑兵营里去,正好新建的这支军队,事情多。”最后,他还是想着暂且避一下那个周良媛,还有他母妃,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他找麻烦。 谢妙容也能想到萧弘为什么要去军营里住,那什么事儿多都是借口,他是不喜欢家里面的事情烦他,不喜欢她这个妻子给她压力,不喜欢那些侧室纠|缠他。 有时候,谢妙容也觉得萧弘这样的男人真可怜,内宅的女人们给他的压力真不少。而他呢,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又不能太任性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最后,没办法就只能逃避了。 “好吧,你住到军营里去清静清静也好,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想我跟我肚子里的孩子,再回来也行。”谢妙容抚着自己的肚子幽幽道。 萧弘站起来,走到谢妙容身边,蹲下去,将耳朵轻轻地贴放在她肚子上,闭上眼,倾听妻子肚子里的小生命的心跳。 谢妙容抬起手,轻轻扶着他的头,他好看的脸…… 莫名地,丈夫昨晚留在了周良娣那里,她却恨不起来他。从他要搬到军营里去住,她可以猜想,或者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只是醉了睡在了那里。一个男人,甚至一个女人,又或者一个人,一辈子哪可能一点儿错都不犯。她不会把丈夫看成仇人,毕竟她跟他很小就认识了,两人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在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他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他们也失去过一个孩子,很快,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即便做不成爱侣,她也想待他如亲人,还是很亲的那种。 忠诚不二是一种美好的品格,但不代表是一种人生里必须要具备的东西。 人有时候会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做不到不犯错,但作为爱人,作为亲人,是不应该把犯错的人推开的。如果连改正的机会也不给对方,这对对方太残忍,也对对方不公平,不原谅有时候是双刃剑,会伤到自己。 也许,萧弘只不过是犯了一次错而已,谢妙容想,除非,他真得是恋上了另一个女人,他对自己毫无眷恋了,自己才会对他如陌生人。只为了保留少许的自我的尊严,不会输得里子面子都没了。 —— 萧弘最终还是搬去了劲弩骑兵营里面住,扔下了怀着身孕的谢妙容,逃避开他的母妃,还有后宫里的那些侧室。 这一去,超过了半个月都没回宫。 谢妙容倒还算淡定,每日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现在她什么都不愿意去多想,只想着养好身子,顾着自己肚子里怀着的孩子。可有时候午夜梦回,也难免会想起丈夫,不免低徊。 她这里平静,不代表别的人可以平静。因为她大着肚子怀着身孕,所以无论是皇太子妃孔氏那里,还是皇后孔氏那里,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于是她每日起来,吃过了早饭,就在庭院里逛一逛。谢妙容没有去皇宫的御花园散步,主要还是不想遇到以周良娣为首的那四个萧弘的侧室,也不是怕跟她们言语上起冲突,主要是她觉得自己怀着孩子,跟那些人打照面,万一出个什么她都无法预测的意外,那她的孩子出事了怎么办。经过了第一次被阿竹整得掉孩子,现在的谢妙容已经有心理阴影了,怀上孩子后格外小心。 早晚两次在东宫属于谢妙容和萧弘的宫室的庭院里散了步后,她接着回去看会儿书,自己打下棋谱,再有空,便让阿豆和阿虫陪着给孩子做点儿小衣服,小鞋什么的。她的女红很一般,但是做女红的时候,跟着周围的宫婢,比如阿豆和阿虫等人说说笑笑,倒也能打发时间。于是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过下去。。 可是周良娣却已经去找过皇太子妃孔氏,还有皇后周氏几次了,她抱怨说皇太孙太不解风|情了,为何|宠|幸了她一|夜就不来了。事情不该是这样,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原因。她暗指一定是皇太孙|宠|幸了自己回去后,皇太孙妃不满,跟皇太孙发生了冲突,于是皇太孙一怒之下就不回宫了。 皇太子妃孔氏听了周良娣的抱怨,就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萧弘最近没回东宫,又去做什么了。负责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告她说,皇太孙最近去了他亲手建立的劲弩骑兵营,而且吃睡都在军营。孔氏也知道儿子建劲弩骑兵营的事情,还知道圣上夸赞了萧弘的这个主意,并让他去组建这支劲弩骑兵营。她丈夫,皇太子萧咸还跟她说过呢,说儿子建的这支军队,以后在战场上必能所向披靡,锐不可当。以后跟胡人打战,那些胡人必定要吃苦头了。言谈之间,对儿子大加赞赏。 所以,孔氏并没有听进去周良娣的抱怨,反而对她说:“皇太孙最近的确是忙,没有回宫也是正常。既然他已经|宠|幸了你,你就应该放心等着,我家三郎是个极有担待的人,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在儿子萧弘留在周良娣那里过夜的第二天,已经从自己身边的女官手里接过装了落红的匣子,并且打开匣子看了,知道了儿子已经跟周良娣成就好事了。心里也比较欢喜兼放心。 周良娣见皇太子妃这么说,显然是不满意,又去找了皇后周氏,把她对孔氏说的那些话重新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说,这会儿皇太孙妃正怀着身孕,皇太孙就应该多多|宠|幸她们这几个皇帝赐个他的侧室,这样皇家才会有接二连三的皇子和皇女降生。皇太孙跑去军营不回宫是个什么意思,一定是皇太孙妃不贤惠,见皇太孙|宠|幸了自己,就跟皇太孙置气,弄得皇太孙难做,故而不回来。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太孙妃把皇太孙挟制得太厉害了。 皇后就把周良娣的话听进去了,过了几日派人去位于建康城郊的大齐劲弩骑兵营,叫萧弘回宫,用的借口是她这个当祖母的身体不适,希望他回来侍疾。 萧弘明知道这有可能是个借口,但也不得不回宫来见祖母。 果然一见到祖母,见她好好的端坐在一把金丝楠木的靠背椅子上,便向她请安。 皇后就让萧弘站起来,接着让他坐下,这才问他是不因为|宠|幸了周良娣,皇太孙妃不高兴,他因为惧怕皇太孙妃才不回宫的。 萧弘:“这倒没有,实在是军营里忙。” 皇后就说,这军营里面的将军不少,哪里用得着萧弘这个皇太孙天天扎在军营里面。要是这样,那些将军们也该解甲归田了。她还语重心长地对萧弘说:“不必害怕皇太孙妃会怎么样,她都跟你生孩子了,眼看着你们就会有三个,她不会离开你。还有大丈夫三妻四妾也是平常,更何况你还是大齐尊贵无比的皇太孙,这服侍你的嫔妃就该更多,才不失你的体面。你呀,就趁着这一次|宠|幸周良娣,把|宠|幸侧室的头给开了,以后呢,皇太孙妃终会习惯,你不必太计较她会怎么样。说白了,她现如今享有的尊荣还不是你给她的。对女人,就不能太|宠|,否则她就会爬到你头上去……” 周氏絮絮叨叨一番话,也不知道萧弘听进去了没有。 只是萧弘心中挺烦躁是真的,耐着性子听完了祖母的这一番好心好意的话,他说了句:“我晓得了。” “去吧,回来了,就也去看看你阿父和阿母,还有皇太孙妃,当然还有周良娣,她可是来我这里好多次,说很是思念你呢,我还等着能抱上你跟她的孩子呢。”周氏笑眯眯道。 萧弘听到这个话却不自觉地头皮一凛,说实话,他真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跟除了谢妙容以外的女人生孩子,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在手里,总有很奇怪的感觉,就是生不出那种亲切感出来。 提起了孩子,他就想起妻子的肚子肯定更大了吧,他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把头放在她的肚子上,听她肚子里的孩儿的心跳声了。这会儿,心里竟然急切起来。匆匆地辞了祖母,他先去拜见了其母和其父,然后收获了他们的好心的叮嘱,内容和其祖母说得差不多,还要他点头答应说记住了他们说的话,他才得以脱身回到他跟妻子的宫殿。 见到谢妙容时,见她正在靠南窗的罗汉榻上坐着,旁边是阿虫和阿豆各自端了个小板凳坐在榻下,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在做绣活儿。 “殿下回来了!”阿虫和阿豆两个人见到萧弘,都赶忙站起来,把手上的绣活儿放进针线笸箩,再把小板凳搬开,到外面去催小茶房的宫女快些煮盏菊花茶来。 谢妙容手上的针线不停,看他一眼,说声:“你回来了啊。” 接着又低头做着手上的小肚兜,小肚兜上是个戏水的童子。荷叶碧绿,童子白胖,还有一尾金黄|色的跃起的鲤鱼,看起来十分鲜亮喜气。 “真好看。”萧弘走过去,在谢妙容身边坐下,伸手就把她搂着,头放在她肩膀看她做绣活儿。 他在军营里不怎么修边幅,所以腮上长出了青青的胡茬,当他的脸贴着谢妙容时,就刮着她的脸。两人的呼吸就无孔不入的浸入对方的鼻中,萧弘深深嗅着谢妙容身上的味道,觉得芳馨无比,不由深深陶醉。而萧弘的男子气息也让谢妙容有点儿心猿意马。她无法静心再做这个做给腹中的孩子的小肚兜了。于是她放下了针线,问萧弘:“怎么想着回来了?” 萧弘轻声道:“我想你了,还想我们的孩子,还有十二娘……” 谢妙容摸一摸他的脸,手掌被他的胡茬刮着不舒服,于是体贴道:“去洗洗,把胡子刮一刮,晚间我让小厨房做几个你喜欢的菜吃。” “叫阿真把十二娘抱来,我们一起吃。”萧弘带些撒娇意味的说话。 “好。” “让我摸一摸你的肚子,听一听咱们的孩子……” “嗯。” 萧弘就脱了鞋上榻,抱着谢妙容的腰,一只手在她肚子上轻轻摸着,然后再像往常一样把耳朵轻放在谢妙容的肚子上,闭上了眼沉下心去听,一边喃喃道:“十五娘,咱们的孩儿又长大了,我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很有力气,很快……” 谢妙容低头,伸手在他眉睫上拂过,问他:“这些日子累不累?” “身体倒不累,就是心有点儿累。十五娘,我跟你说,这些天我都在想,那一日我到底碰周良娣没有?” “然后呢,想清楚了吗?” 老实说,对这个问题,谢妙容还是挺关心的,要是丈夫说没有的话,她心里会立刻云开日出。 “我觉着,我没有碰她,因为我自认为我不想跟她生孩子。” “不想生孩子,就不能做那件事吗?” “意思是我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啊,而且酒后我醉了的话,一般是不会做那件事的。” “或者有意外呢?” “你不相信我?” “……当然我选择相信,没有就没有吧。只是,婆婆她们都认为你宠幸了周良娣,你就不管她了,祖母她们能放过你?” “我最烦的就是这个。” 见到丈夫皱起了眉头,谢妙容去帮他把眉头抚平,说:“算了,别多想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我,陪肚子的孩儿,还有十二娘。” “好。” —— 萧弘回宫了,陪了谢妙容几日,劲弩骑兵营迎来了第一次实战的机会。原来在杭州方向近日有一股海匪联合了五斗米道的数万教众攻打杭州,杭州刺史袁鑫向朝廷求救。消息传到朝中,萧弘就建议由他带领新成军的劲弩骑兵营去剿灭杭州方向的叛乱。 孔氏担心儿子,不想让他去,可是皇太子萧咸还有皇帝萧裕都赞成萧弘带领三万劲弩骑兵营去剿灭叛乱,顺便检验一下这支军队的战斗力。 谢妙容对于经过她建议成立的这支劲弩骑兵营的战斗力倒是很有信心,相信那几万海匪混合五斗米道的乌合之众不可能是劲弩骑兵营的对手,只是她很希望这一次生孩子的时候,丈夫能在自己身边,就像她生十二娘一样。现如今她怀孕大概有六个月了,至多还有四个月她就要临盆。要是萧弘带领劲弩骑兵营去支援杭州,帮助杭州刺史袁鑫剿灭叛乱的话,很有可能四个月后他无法回到自己身边。 只是,这一次她虽然有这样的心愿,但却不可能提出来了。她想起了长嫂曹玉仪对萧弘还有自己的抱怨。上一次生十二娘的时候,就因为丈夫守在自己身边,萧伦在攻克建康一役中战死了。在曹玉仪看来,如果萧弘这个做弟弟的去战场上和其兄长并肩战斗,说不定萧伦就不会死了。而萧伦不死,大齐的帝位是要传到她的儿子手上的。可现在,大齐的帝位将来会落到萧弘这个皇太孙手上,如果谢妙容这一次真得生儿子的话,那么大齐的帝位就板上钉钉的属于萧弘这一房了。这也难怪曹玉仪会对他们两口子意见不小。自打萧弘被封为皇太孙,而曹玉仪的儿子萧崆被封为蜀王后,曹玉仪可是一次都没跟他们两口子见面,从前还算亲密的关系变得异常疏远了。 咽下了心底的这愿望,谢妙容挺着肚子送萧弘出宫,切切叮嘱他要早去早回,在外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 当然除了谢妙容送萧弘,萧弘后宫中的周良娣等四个皇帝御赐给他的侧室也来送他了。 周良娣更是黯然落泪,对萧弘的离去表示异常难舍。李良媛等人当然也眼巴巴地望着萧弘,满面舍不得他的样子。在皇太孙|宠|幸了周良娣之后,她们也就重新有了希望。萧弘要带领军队去平乱,她们当然也担心。 谢妙容看到周良娣等四个萧弘的“后宫”,不禁微微摇摇头,将头转向一侧,真是眼不见心不烦。 萧弘向着众人拱拱手,策马带着随从的虎贲护卫飞驰而去,马蹄扬起烟尘,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走的时候是深秋,直到两个多月快到过年的时候,才有前方的战报传回来,说萧弘带领的劲弩骑兵大破那些叛乱的五斗米道的教众,那些叛乱分子退到海中的小岛上去了。萧弘正组织船只,打算渡海继续剿灭那些海匪和五斗米道的教众。所以,应该还要两三个月才能结束战事。不过萧弘在写给谢妙容的信里说,他打算组织军队再打击下那些残余的匪众一次,就回建康,希望能赶得上谢妙容生孩子,能够守着她生下他们的孩儿。 谢妙容当然是盼望着丈夫能够再胜那些叛乱分子一次,然后在自己临产前回到建康,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生孩儿。 不过,就在她收到萧弘写回来的报告好消息的信的第二日,她从其婆婆,皇太子妃孔氏那里知道了一个让她满嘴苦涩的消息。那就是昨日,宫中的御医替周良娣诊平安脉的时候,诊出了周良娣怀上了身孕,有两个多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本渣作者有些写得真玛丽苏,其实我本身意愿可能会暗黑得多。不过,还是给亲们多些光好了。不要教坏小朋友,为和谐社会做贡献。呵呵哒!   ☆、第249章 24.9 周良娣怀上了皇太孙的孩子的息很快就传遍了宫中,一时之间她所在的宫室也成了个热闹的所在,不但皇太子的嫔妾们去跟她走动得多,就是皇帝的嫔妃们也有不少登门道贺的。李良媛等三个皇帝赐给皇太孙萧弘的侧室也是去凑趣,上赶着去巴结讨好周良娣了。她们这会儿也只能巴结周良娣,因为谢妙容那个皇太孙妃自从诊出怀有身孕之后,就更是不出她那个庭院,又免了她们晨昏定省,她们一次也见不着她,就算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 阿虫和阿豆听到了周良娣怀上了身孕后,私下里都在生气,说自己主子如何如何可怜。特别是当初跟着谢妙容一起去龙溪寻找萧弘的阿豆,更是愤愤地说自己家的主子是眼瞎了,去救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当然,她们当着谢妙容的面是不敢说这些,甚至连什么安慰的话也不敢说,不过,她们两个在谢妙容身边服侍的时候也看得出来她们的主子看起来郁郁寡欢,想必她知道了皇太孙是确确实实地|宠|幸了周良娣,所以感到伤心难过了吧。 于是她们两个就尽在谢妙容跟前说些好笑的话,又或者拿出她们做给将要出世的小郎君的鞋子之类的东西来引起谢妙容的兴趣。 谢妙容尽管心里难受,可是她不会当着阿豆等人的面哭哭啼啼的,她这不是她的作风。 在她待产的过程中,她的母亲和长姐等人都来看望过她,当她们知道了周良娣怀上了萧弘的孩子的消息后,都纷纷劝谢妙容要想开些,毕竟萧弘的身份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一天早晚要来的。谢妙容很明白她们的意思,因为将来萧弘是要做皇帝的。做了皇帝,必定要有三宫六院,要是守着谢妙容一个人,那底下的大臣们肯定会上折子要求皇帝多纳嫔妃,是谢妙容挡也挡不住的。在这个时代,皇帝没有三宫六院是不可想象的。 谢妙容只能认命了,因为事情已经发生,她再计较也没有用。只不过,她对于想要萧弘回来陪自己待产的那种想法已经淡了很多。说她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可记得当初萧弘说的那样肯定,说他自己没有跟周良娣发生关系。可如今,周良娣孩子都怀上了,还说他当初没有跟周良娣做什么,这也是太可笑。没做什么,孩子从哪里来的? 要是萧弘在跟前,她真得想对他说:“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没有碰过周良娣吗?” 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她,不过,无论他辩解和不辩解,谢妙容都听不进去了。 她以前觉得萧弘或者因为酒醉跟周良娣发生了些什么,只要他以后不去搭理她,自己也就能够原谅他。毕竟人都难免会犯错。可是周良娣却怀了萧弘的孩子,那么注定周良娣会跟萧弘牵扯一生了,因为那个她的孩子也是萧弘的血脉。萧弘不搭理周良娣也不能不管孩子,按照谢妙容对萧弘的了解,他是一个很疼孩子的父亲,对孩子很负责。所以,谢妙容可以想象,萧弘将来一定会管那个周良娣给他生的孩子的。 一根刺就会永远地扎在谢妙容心上了,她一辈子也无法拔去,一辈子都要面对。 她问自己,自己能够忍受和面对别的女人跟自己共侍一夫吗,能容忍别的女人的孩子叫自己的丈夫为父亲吗?这真得有点儿突破她这个穿越者的底线,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能够接受吗?最后的答案是真得很难。所以,她就要放弃萧弘吗,把萧弘让给别的女人?后来她发现,这样似乎也是很失败,凭什么啊,她跟萧弘是结发夫妻,最后却要把萧弘让给半道儿才冒出来的女人。并且,她完全有自信,那就是萧弘爱自己胜过那个周良娣,要是自己就这么让了,才是顺了那个周良娣的意了。 如果说周良娣那个女人的孩子是个意外的话,她可以接受,留下那个孩子养大他。但是周良娣嘛,对不起,自己不想看到她。这或者有点儿狠毒了,但是这就是她的底线。如果萧弘回来了,那么她要他做出选择。这样,她才能继续跟萧弘往下过日子。如果萧弘难以选择,那么对不起,她会使出手段来让萧弘难受的,她保证. 打定了这个主意,谢妙容好受多了,她开始扳着指头算自己的临产期还有多久,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总之去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她就觉得时间会过得快点儿。 过完年,快到二月份的时候,东宫里属于谢妙容和萧弘的宫室里的奴婢忙绿起来,皇太孙妃要临产了。皇太子妃孔氏过来亲自指挥把谢妙容搬到产室里去住,什么接生婆,还有御医都到位了,就等着谢妙容生产了。 就在谢妙容生产的那一天,萧弘赶回来了。他到的时候,谢妙容肚子刚开始痛,于是他隔着窗子对谢妙容喊:“十五娘,我回来了,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别害怕。” 谢妙容听到他的声音,一瞬间有点儿高兴,可是很快又有点儿郁闷。但是现在她肚子的阵痛一阵儿比一阵儿厉害,她也顾不得去东想西想了,只在接生婆的指挥下,配合着指令呼吸,减轻阵痛…… 窗外的萧弘搓着手,一脸的急切,这时候他身边出现一个人,拉了拉他的袖子,亲热地喊了他一声:“三郎……” 萧弘回头一看,是他母妃孔氏,便赶忙向她问安,然后讪讪地说:“儿子才回来,听到十五娘临产,就急忙忙地跑来了,也没顾得上去向母亲请安。” 孔氏说他眼睛里就只有媳妇儿,方才她可是站在这里呢,他都没有看自己。 这话把萧弘说得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孔氏摇摇头,不责怪儿子,接着她又笑眯眯地告诉他谢十五娘这里生了以后,再过半年周良娣也要生。 萧弘一听,便皱起了眉头,问:“什么意思?周良娣要生是什么意思?” 孔氏笑:“难不成你自己做的事情都忘了么,那一回我领着你去周良娣那里,由她侍寝服侍你一|夜,就是那一次她怀上了。要说,她真是个有福之人,只不过伺候了你一晚,就怀上了你的子嗣,看来是个能生的妇人。据给她诊脉的御医说,她这一胎应该怀的是个小郎君。三郎,你说你听了这个事儿欢喜不?这一年之内啊,你就会多出来三个儿子。要是你再多||宠||幸几个侧室,很快,你的子嗣就多起来了……” 萧弘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真有六月天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来的感觉,全身发冷。又有突然雷霆轰鸣,震得耳朵发聋之感,耳朵里嗡嗡响,脑子转不动。 他低头,脸色很不好看,喃喃道:“不会,不会……” 孔氏脸色霎时变得奇怪,看着儿子,她完全想不到自己告诉他周良娣怀上他的孩子后,他是这种表情,嘴里还一个劲儿说什么“不会,不会”。难不成他根本就不高兴听到周良娣怀孕的消息。 想到这里孔氏就说:“三郎,周良娣怀的也是你的骨肉,你不能厚此薄彼太厉害。周良娣虽然是你的侧室,但是她也是好人家的嫡出女郎,生的孩儿不比正室差多少。” 萧弘闻言抬起头对孔氏说了一句:“周良娣怎么会怀上?我都没碰过她!” 孔氏却摇头道:“想是你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我可看过了,那一|夜周良娣伺候你的落红的白绢。” “……”萧弘倒吸一口凉气,这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像母亲说得那样,是真得喝醉酒了,不清醒的状况下跟周良娣有了男女关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萧弘转头去看谢妙容呆着的产房。妻子也一定知道了吧?她这些日子又是怎么过的? 他还想起了自己以前言之凿凿地跟妻子说的话,说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碰过周良娣。可这时候母妃告诉他的话却好像是重重打了一耳光在他脸上一样。他心里立时升起一种负疚感,觉得自己好对不起谢妙容。 现在错已铸成,又该怎么面对妻子,怎么处理跟周良娣的关系呢? 萧弘一瞬间觉得无比头疼起来,刚才还为妻子将要生下自己的儿子感到无比激动和高兴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再看一眼谢妙容待产的产房,他转身去旁边的偏殿,坐到一把靠背椅子上,沉默不语。 孔氏跟着走进去,见他这副摸样,就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长途跋涉回来累了,要是这样就先去歇一歇,吃点儿东西。这里有我守着,要是十五娘生了,我就派人来告诉你。” 萧弘摆摆手,说:“不用,我就在这里等着十五娘生……” “三郎,你没事儿吧?方才我还看你欢欢喜喜的。怎么这会儿就这样了?”虽然孔氏这么问,但她大致也会猜到儿子是在听了周良娣怀孕的事情之后,情绪一下子不好起来的。她头一个反应就是儿子一定是担心这个事情会让皇太孙妃心生怨恨,从而对他抱怨,或者恨他。而儿子呢,又非常喜欢媳妇,所以这让他担心和难受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孔氏真是直叹气,她数落萧弘:“三郎,你不要这么没出息好不好?谢十五娘要是为这事儿跟你置气,你就别理她了。这天底下的好女郎多得是,你这样尊贵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没有?” “母妃,您别说了!”萧弘不耐烦地打断了孔氏的念叨,这会儿他真得很有点儿怨母亲,要不是那天她硬要把自己拉去周良娣那里,现在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对周良娣那个女人,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爱慕的意思,对于她怀上了自己因为酒醉跟她发生关系有的孩子,他也觉得有点儿诡异。一点儿都没有知道妻子谢妙容怀上了孩子后那种高兴劲儿。爱与不爱一个女人,这就是巨大的差异。单单从这种情绪,他就知道自己的心事向着妻子的。可这会儿,他却犯了该死的不可饶恕的错,让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人怀上了孩子! 想必妻子一定很伤心吧,这几个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萧弘心里有深深的愧悔。他真得不知道一会儿见了妻子的面该怎么跟她说,跟她解释。想来,她一定不会原谅自己吧?当初自己可是在她面前下死口说,自己根本没碰周良娣的,这会儿回想起当初说的话,妻子一定觉得自己在撒谎吧。 “哎,你呀,在女人上头就是个死心眼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儿子!”孔氏伸出手使劲儿戳了萧弘一指头,这才转身,让殿内的宫女们好生伺候着儿子,这才带着人出去了。 萧弘一个人坐在偏殿内,想周良娣怀孕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呢,一时之间,还真没有好主意。好一会儿,他才决定先等到妻子生了孩子,自己再陪着她,到时候听一听她是什么个意思。不管怎么样,先求得她的原谅比较重要。他还想跟自己爱的女人好好过日子,想跟她白头到老呢。 这样决定了,他便赶紧去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打算等到一会儿妻子生了,就进去瞧她,让她看到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样子。 —— 谢妙容果然生了一对儿双胞胎儿子,这一次生孩子比起生十二娘来说要顺利多了,基本是没有什么意外状况的就生下来了。 她听到了两个小家伙生下来时,那响亮的啼哭声,比起女儿十二娘跟个猫儿一样的叫唤是要有精气神儿多了。接生婆还有宫婢们给她收拾干净了,她就让给孩子早就找好的两个|乳|母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一看之下,她满意地看到两个儿子的那厚厚的耳垂,这像她。旁边的|乳|母就笑眯眯地告诉她说,这两个小公子长得像她,儿子长得像母亲非常好。 谢妙容看完了儿子,产房外,就响起婆婆孔氏,还有丈夫萧弘的声音,他们急切地喊把两个孩子抱出去给他们瞧一瞧。 “抱他们出去吧。”谢妙容吩咐两个|乳|母道,她生这两个孩子也是太累了,这会儿眼皮子直往下坠,就想睡会儿。这个两个孩子是在午时左右生下来的,跟十二娘的时辰差不多。 也跟生完十二娘睡了一觉醒来的时间差不多,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睁开眼,床前坐着的还是那个人,还是同样的笑脸。 摇曳的烛光中,萧弘问她:“卿卿,你饿了吧,我让人把糖水煮蛋给你端进来?这一次会不会想多吃点儿,我记得你上一次吃得是六个……” 谢妙容张张嘴,她的高兴没有像上次那样,整个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喧嚣,都快乐,只带了一种淡淡的喜悦而已。那喜悦跟儿子相关,但却不是跟眼前这个男人相关。 萧弘见她这样,大概也猜到了她为何不是特别高兴,就说:“这会儿让我先伺候你好么?别的事情,等你出了月再说,你这才生了孩儿,不要多思多虑,否则以后会落下头疼的病根儿……” 是啊,身体不好了,遭罪的是自己,有些事情就暂时放下,不要想了,吃吃喝喝睡睡,把这一个月过去了再说吧。 于是她说:“这一次仿佛要饿些,那就吃十个吧。” “好,我这就去叫人给你煮来。”萧弘站起来,转身大踏步到外头去喊人快把糖水蛋端来,谢妙容看着他的背影,就想起生下十二娘时,他也这样兴头极高的跑出去让阿虫她们把煮好的糖水鸡蛋端进来。但是,这一次,似乎又和上一次不一样,到底是他生命里多了别的女人,不管这女人是怎么挤到他生命里的,也不管他愿意接受不,总之是有了。谢妙容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了阴影。 不一会儿,萧弘亲自捧着一碗糖水鸡蛋进来了,他走到她床边,先将那碗糖水鸡蛋放到一边的小圆桌上,再去拿了个锦缎靠枕来给谢妙容放在身后,再弯腰把她给抱起来,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锦缎靠枕上。他看起来格外殷勤,想要把媳妇儿给伺候好。 谢妙容大大咧咧地由着他伺候,简直理直气壮。就觉得他欠她的,做这些补偿她都是小事儿。 萧弘真是提着心做着这些伺候谢妙容的事情,他就怕她突然一下子发飙,跟他讨论周良娣的事情,他真得不想妻子因为那个女人生气,在月子里生气。 他端起糖水鸡蛋,拿瓷勺子一勺子一勺子的喂她,嘴里恭维她:“娘子真能干,一下子就给我生了两个小郎君,这下子,再没人担心我萧弘没儿子继承帝位了。你可是我们萧家的大功臣,说,你想要什么,就是天上的月亮我都搭梯子去给你弄来……” “太甜了,甜得腻人。”谢妙容扁扁嘴说。 萧弘以为她说煮的这糖水鸡蛋太甜,便说:“不能啊,这个糖是按照你平时吃的来放的。” “别装傻,我说什么太甜你知道。” “哦,那个,要是……要是,我就改……” “别了,我爱听,说吧,都还有哪些甜言蜜语奉承话儿一并说了,今日是我两个儿子降生的好日子,我不跟你计较。” 萧弘咬唇了,俊美的小麦色的脸上竟然诡异地现出了红色。他舔舔唇,结巴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甜言蜜语上头,他欠缺得很,会的那几句都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要是让他作诗倒还难不住他,可要说这种哄女人的话儿,他着实是低低手。 谢妙容吃完了十个糖水蛋,心满意足地靠在软乎的锦缎靠枕上,让萧弘跟她说一说去杭州剿灭那些五斗米道还有海匪的事情,她想听。萧弘见她提起这个,话就多了,于是把在杭州指挥劲弩骑兵营打败那些叛乱的海匪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给了谢妙容听。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说得口都干了。 “行了,我也困了,明儿再来给我讲吧。”谢妙容打了个哈欠道。 萧弘赶忙说:“那好,我叫人抱床绵被来,我们都歇了吧。” “你不用如此,去书房里睡吧,这么远的路赶回来,该好好歇一歇。我这才生了,你上上下下的,我怕弄疼我。”谢妙容直接拒绝他。 “我保证小心,这床大,你睡里面,我保证不碰着你。” “这不好吧,要是阿姑晓得了,怕又要说我霸着你,哪有我才生了孩子就让你在我这里歇的。” “十五娘,你就让我睡你身边好么?”萧弘看向谢妙容恳求道。 “不行,你走吧,你在这儿我睡不好。等出了月你再来。”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是不是?”萧弘突然红了眼圈儿大声质问谢妙容。 谢妙容脖子一梗:“你倒是说一说我为什么要讨厌你啊?你做了什么事情招我讨厌呢?” 萧弘咬唇,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说:“十五娘,不管你信不信,我真得一点儿都不喜欢周良娣,她要真是……真是怀上了,也是我醉酒后不知道做了什么出的意外。” 谢妙容深深看着萧弘,良久问:“那你想过怎么对待周良娣没有?想过怎么对待她生的孩子没?还有你又该怎么对待我?” 萧弘抬起头来,看向谢妙容道:“十五娘,你告诉我,你想怎么办?” 谢妙容直接撂下一句话:“有我就没她,有她就没我。孩子她可以给你生,生下了我们也能养,但是我谢十五不会同意跟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 “你是说……留子去母?”萧弘迟疑地问。 “我不想当杀人犯。周良娣,我可以给她很多钱,让她离开建康,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好半生,但是我不想要她在我跟前,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丈夫睡了她,她还怀上了你的孩儿。你说,我这个要求过分吗?” 萧弘摇头:“过分倒是不过分,但我想很可能她不会答应。还有,她是我祖母的娘家人,我祖母头一个就不会同意这么做。” “那就是说,她要天长地久地在我面前,然后恶心我了?要是这样的话,你自己看着办。又或者本身你就是想要周良娣这样的侧室伺候你的,但同时还想抓着我不放。萧三郎,我可以老实地告诉你,就算你将来是皇帝,也只能有我这一个女人。别说什么身份尊贵这些话,我对待你一心一意,也就要你这么做,要是做不到,你想要有三宫六院,那么,对不起,我不伺候。” 这些话是谢妙容长久以来憋在心里想要对萧弘说的话,特别是最近两个多月,她晓得了周良娣怀上身孕之后。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直白的说过,或者提过也是拐弯抹角的,主要是她不想说白了,然后跟萧弘的认知冲突,那么弄得大家尴尬不好下台。但是,这会儿,她就脱口而出了。 萧弘显然没有准备听到谢妙容等同于宣战宣言一样的真心话,并且谢妙容以前提到这个都是开玩笑的说一说,他就没当真,全当做妻子的撒娇了。可他这会儿看妻子那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些话是认真的。 谢妙容的话可说明白了,有周良娣,就没有她。在妻子和周良娣之间,他闭着眼也能选择谁对他更加重要。但是谢妙容要他答应,以后做了皇帝以后,也只能有她一个。 对于这一点儿,他不太敢肯定。主要是这件事情推行起来难度太大,让人侧目。   ☆、第250章 25.0 萧弘这么略一犹豫,谢妙容就扁嘴说话了:“行了,你去书房睡吧,好好想想,要是没把握别答应我。不然,我可是不欢喜被人骗。” 一说到“骗”这个字,萧弘简直觉得芒刺在背。 他咬咬牙,说:“我答应你了。即便以后我为帝,也对你忠心不二。” “应该是忠贞不二。你们男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心给你了,可心给了,身子在外头乱晃悠,所以,我要你说忠贞不二。”谢妙容觑着他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那就忠贞不二。”萧弘又咬牙道。 谢妙容笑了:“瞧你那样,牙咬得,是疼还是怎么了?” 萧弘给她讥讽得牙痒痒,朝着她扑过去,把她上身压|在靠枕上,寻着她的唇就去亲。才不管谢妙容推他,一通唇齿间的肆虐,他想惩罚她伶牙俐齿,就这么把他给吃定了。 好一会儿,才松开了她,看她躺在那里喘粗气,眼睛里面像是有水雾汪着一样,湿漉漉的。 谢妙容瞪着他,说他乱使用武力,而且是对着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动武,太没有节操了。 “解草?什么玩意儿?能吃吗?”萧弘擦了擦自己胡搅蛮缠弄得红润异常的薄唇不屑道。 谢妙容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丈夫居然接了句后世的名言“节操,能吃吗?” “流|氓!”谢妙容今天说了太多萧弘听不懂的词汇,索性快活一下嘴|巴。 “再乱说这些我听不懂的,我可得再罚你了。”萧弘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她的衣领。 谢妙容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别闹了,要是想睡,就让人抱床绵被来,他睡外面。 萧弘嘿嘿一笑,这才收回手,叫人去外面给他抱床绵被来,他跟谢妙容一起同床共枕而眠。 次日,阿豆和阿虫进来伺候,看到萧弘睡在谢妙容旁边,都暗暗捂嘴笑。谢妙容那个时候都已经醒了,爬起来,看到萧弘在她旁边睡得正香,简直不忍推醒他。 恰在此时,殿外却传来一个她不想听到的女声:“臣妾周氏恭贺皇太孙和皇太孙妃喜得贵子,臣妾周氏向皇太孙和皇太孙妃请安!” 紧接着就是一个宫婢阿橘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向谢妙容禀告说:“奴婢想拦也拦不住,周良娣气势汹汹地带着两个宫婢闯了进来!” 谢妙容知道自打周良娣怀孕后,皇后就调拨了她身边的几个得力的宫女到周良娣身边去,说要伺候着周良娣平安生下孩儿。仿佛是怕谁会害周良娣无法生子一样。对于这位皇祖母的小心,谢妙容真得是要无语。可是,皇后的这种做法也说得过去,皇宫里面的阴司事情可是比起民间来只多不少。 好吧,人家都来防她了,看来她可以省点儿心了。 周良娣这会儿气势汹汹地闯进来说要拜见自己跟萧弘,恐怕其实是想见萧弘吧。因为萧弘昨日从杭州回宫了,可却是没有去瞧她一眼,她心里当然生气了。说起来,自从那一晚她伺候了萧弘后,萧弘一走了之,紧接着又去了杭州,又是几个月。这会儿她的肚子都挺大了,也不知道萧弘知不知她怀了他的孩子。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对她如此无视了吧?她并不知道孔氏其实昨日都已经说了她怀了萧弘的孩子的事情,还以为萧弘并不知道呢。在周良娣心中,认为就算萧弘对她这个女人没什么感情,但是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就像是皇后还有皇太子妃说得那样,萧弘是个对孩子负责的好男人,那么他要是知道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应该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也喜欢上自己吧。周良娣相信,只要有了这个孩子,将来她一定能够跟冷面郎君萧弘处出感情来的。 萧弘一回来,她就打发人来这边长延宫打听关于他的消息,结果得知萧弘昨夜竟然睡在了才生了孩子的皇太孙妃的寝殿中,这让她简直妒火中烧。她在心中暗骂谢妙容无耻,刚生下孩子,就要男人陪她,她到底是有多离不开男人。所以今日一早起来,她就愤愤地来闯宫了。谢妙容曾经要求过她们那几个皇帝赏赐给萧弘的侧室在她怀孕期间不用来晨昏定省。可是现在她生完孩子了,自己就可以来了,借着恭贺皇太孙新得了两个儿子的由头,顺便向他们请安。想来他们也不会怪她太多礼了吧。 果然她这么说了之后,谢妙容撇撇嘴,将萧弘推醒了,嘴|巴朝外边努一弩说:“外面周良娣来向我们道贺和请安了,你起来,出去看一看吧。” 萧弘皱一皱眉,慢慢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下床去穿衣裳。 谢妙容就向进殿来禀告的阿橘说:“你出去与周良娣说,让她去偏殿等着,皇太孙就出去见她。” “是,殿下。”阿橘低着头,退了出去。 谢妙容又指挥阿虫去帮着丈夫萧弘梳头,伺候着他洗漱。 不一会儿,萧弘收拾好了出来,走到谢妙容躺着的床边笑一笑说:“你再睡一会儿,一会儿我回来伺候你吃朝食。” 说完,一伸手捏一捏她的脸蛋儿。 谢妙容笑着打开他的手,道:“别说伺候,一起吃吧,免得让人知道了又对我不满了。你可是至尊无上的皇太孙,怎么能够伺候媳妇儿,服从于我的雌威?” “我乐意,谁都管不着。”萧弘撂下一句话,径直去了。 谢妙容闭上了眼,想再眯会儿的,可是脑子里面老是会去想萧弘会跟周良娣说什么,这让她睡不着了,只好睁开眼,望着殿上的承尘发愣。 那边长延宫的偏殿里,周良娣扶着肚子站在离萧弘不远的地方,眼中含泪,语带颤音道:“殿下好狠的心,自打那一|夜臣妾伺候了您之后,就再也不来看臣妾一眼。臣妾如今已经怀了殿下的骨肉五个多月了。殿下就算不可怜我这个女人,也该可怜下我腹中的这个孩儿吧。难不成殿下不想认他吗?” 萧弘的眉头一直拧着,自从见到周良娣开始,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而且也不愿看她,只是垂着头对她说:“你有事就快说吧,说完了早些回去歇着。” 听完了周良娣的话,萧弘抬起头,看了眼周良娣的肚子,抿抿唇他说话了:“周良娣,我的孩儿我自然会认,自然会管。没什么事,你不要到这边长延宫来。你就在你那里好好养胎不行吗?皇家最重子嗣,你好好地生下腹中的孩儿,将来的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 “荣华富贵?殿下,可我想要您的|宠|爱,给我一丁点儿就好。”周良娣苦笑着说。 萧弘锁起了眉头看向她,觉得她太贪心了。要不是此刻看她怀着身孕,怕说出重话来刺激到她,他真想要对她说,有些东西请她不要肖想,比如说关于爱,关于|宠|。她难道不知道,爱和|宠|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其珍贵和稀缺程度远比权势和金钱来说更甚,不知道对于其他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但对于他萧弘来说就是这样。他活了这么大,只把这个两个字给了一个女人,他的妻子谢十五娘而已。 要想将他给妻子的东西拿出来分给她,他做不到。 “你去吧。”最终,他将眼眸垂下,一挥袍袖道。 “郎君!”周良娣哭出了声喊道。 萧弘见她不愿意走,就自己站了起来,往偏殿外走,走过她身旁的时候,周良娣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流着泪再次喊:“郎君,三娘喜欢您,喜欢得要命……求您,求您不要离开我……” “哎……”萧弘使劲儿把袖子从她的手里给扯出来了,低声说,“三娘,你何苦如此,的确,那一晚我酒醉后做了错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会加倍补偿你的,还有,将来你生下了孩儿,我也会好好待他。我真想,退回去到那晚,只跟你喝茶,不跟你喝酒……” 话毕,大步离去。 周良娣手里一松,一下子就跌倒在地,她护着肚子,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萧弘远远地听到她的哭声,似又不忍,不由得回头去看了看偏殿一眼,接着摇摇头,回转身来继续走路。 他走回他跟谢妙容的主殿明德殿,往寝殿里走去。此时殿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他一听,脸上就有了笑。走进去后,果然见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被两个|乳|母抱着,她们站在妻子倚靠着床头的床前,而谢妙容正在逗弄着孩子。 早春的雾散了,从窗棂间投进来和煦的春阳,室内满是生气。 他唇边不自觉噙了笑,大踏步走过去。 谢妙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他,见他笑着走过来了,就招呼他:“三郎,快来看看我们的儿子。” 萧弘走过去,逗一逗这个,再逗一逗那个,脸上都是舒心的笑,忽地他想起一件事情问谢妙容:“十五娘,哪一是十三郎,哪一个是十四郎呢?” 昨日到今日都光顾着高兴了,没有问清楚谁是大的那个,谁是小的那个,这很重要呢,以后可是要凭借这个册立储君的。 谢妙容记得当时接生婆把孩子报给她看的时候,说过,老大先下来一刻钟,而且老大的额头的发际线那里有一颗黑痣,所以额头发际线里的那个应该是老大,也就是十三郎。于是她就对萧弘说:“十三郎的额头发际线那里有颗黑痣,十四郎没有,你看看是不是?” 萧弘听了,赶忙去拂开两个孩子额头的头发看,当他果真看到了一个孩子的发际线里有一颗黑痣时,不由得仰脖子朗声快活地笑起来,笑完了又说:“果然这个是十三郎,不行,以后我可得多练练,不然两兄弟还是不好认,总不能每次认谁,还要去看他的额头吧?” 这个时候,十二娘的|乳|母阿真也抱着她来给萧弘和谢妙容请安了。 十二娘已经一岁多了,喊阿父和阿母都非常清晰,萧弘就一手抱一个孩子,弯下腰给她看,说:“十二娘,这是你的两个弟弟,十三郎和十四郎,你有弟弟了,以后谁欺负你,就让他们帮你揍他好不好?” 十二娘脆生生地说:“不好……我要……阿父帮我揍,阿父大……他们小,连我都揍不过呢……” 她这话一说出来,惹得殿中的人都大笑起来。 逗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萧弘就让几个孩子的|乳|母把孩子们都带下去,他则是让人抬了张小食案来放在谢妙容倚靠着的床上,叫底下的宫婢将朝食端上来。 谢妙容喝了些牛奶,就跟萧弘一起吃粥还有点心。这时候,谢妙容才问萧弘,刚才去见了周良娣,跟她怎么说的。 萧弘就把自己方才对周良娣说的话对妻子说了,最后道:“反正,我都跟她说清楚了。这事情,我想通了,不能拖泥带水的,不能给她一点儿念想。总之,我是不会去她那里的,等她生了孩儿,就把那孩儿抱到你这里来养。” “我想皇后可能不会同意吧?”谢妙容瞟着萧弘说。 “那就抱到我母妃那里去养,这样我祖母总没意见了吧。要是她非得让周良娣养,那么那个孩子我就不管了。” 谢妙容惊讶于萧弘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不过,一转念又想到他这样对那个女人不是为了自己吗?但是她真得想知道这个话他说得是真的,还是只是敷衍自己而已。 “三郎,你真能不管那个孩儿?” “我不是不想管,我是不想让周良娣拿捏住那个孩子,让我不得不去面对她。她要真想这么做,我不会让她如意的。可我想,不管是我祖母也好,还是她也好,都不敢跟我赌这个,要是她们疼孩儿的话。” “所以,你料定她们会让步?” “是的,不让步,只能对那个孩儿不好。我说得出来就做得到。” “好吧,你看着吧,这事情……” 谢妙容握住了丈夫的手,想说为难他了,但是又想到此事本来就是他惹出来的,他不快刀斩乱麻的做出决断,到头来害得可不只是周良娣一个。 “吃饭,吃饭,来多吃点儿。”萧弘笑着抽出手拿起牙箸给谢妙容夹菜,“早日养好了,再给我生几个孩儿……” “去你的,还真当我是猪了!”谢妙容嘟起嘴,给了萧弘脑袋上一筷头,打完了,两个人看着彼此都笑出了声儿。 —— 周良娣去找萧弘哭诉了后的第二日,又去找皇后周氏了,她是去告状诉苦的。 告谁的状,当然不会是萧弘,她每次的告状对象都是谢妙容,说皇太孙妃谢妙容刚生了孩子却霸住皇太孙,竟然让皇太孙跟她同寝。难道她不知道刚生了孩子的女人不洁净吗,那肚子里的恶血都还没排净呢。诉苦,则是说萧弘偏心,光顾着生了孩子的谢妙容,而对她这个同样怀了他骨血的女人不体贴不关怀。 对于这些话,周氏也就只听了半耳朵,不像上次那样给周良娣打包票说她要插手此事,让萧弘去周良娣那里了。毕竟,今日不同往日。皇太孙妃谢妙容一下子给皇太孙萧弘生下了两个儿子,大齐的皇位有了传承的保证,为此,皇帝非常高兴,昨日还去宗庙里面给祖宗上香了呢。紧接着,今日将会有大笔的赏赐给皇太孙妃,作为她为萧家生下皇嗣的褒奖。所以,要是自己这就去帮着周良娣出头训斥皇太孙妃谢妙容,那就是不识时务。况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周良娣虽然是她弟弟的孙女,是娘家人。但是谢妙容可是她的亲孙子的明媒正娶的高门士族陈郡谢氏的嫡女,门第真得非常高贵。再加上谢妙容又能干,这个皇家的媳妇儿,她跟皇帝还是挺满意的。 以前唯一对她不满意的只不过是谢妙容没有给孙子萧弘生儿子而已,现在人家可是一下子就生了两个。母凭子贵,以后皇太孙要是登位为帝,谢妙容的儿子就会是太子,她本身的身份会是皇后,将来是皇太后,也就是说,这辈子人家的荣华富贵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周良娣要是顺利生下了孩子,只能做王爷,这个跟能做皇帝的皇孙是两回事。其实,她觉得这位堂孙女也应该满意了,因为自己答应过她,要保她生下皇太孙萧弘的孩儿的。现如今,她怀上了,要不了几个月就会生了,那么自己的义务似乎也该尽了。 所以,周氏拍着周良娣的手说:“三娘,你不要东想西想,皇太孙留在才生了孩子的皇太孙妃那里也是正常。将来,你要生下了孩儿,他也会这么对你。这会儿你就好好养着胎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要是你也一举得男,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才是跑不掉了……” “那,祖姑姑,皇太孙他从杭州回来了,是不是也该隔三差五地来看看我吧?他为何对我不理不睬?就算我怀上了身孕,不能伺候他,不是还有李良媛她们么?我并不是个嫉妒心强的妇人,不会像某人那样,就知道霸住皇太孙,而是会推荐自己的姐妹,希望她们均沾雨露……” “好了,你的建议我知道了。我会跟皇太子妃说的,让她给安排安排。” “多谢祖姑姑。” 周良娣娇笑道,心里却在想,谢十五娘,你别想霸着皇太孙,我不能伺候他,还有其她人呢。就是便宜了其她的女人,也不能便宜你…… 于是,皇后周氏果然在隔日皇太子妃来请安时,对她说了她的意见。就是既然周良娣都能替皇太孙怀上,想必其她的几个良媛也盼着均沾雨露。既然皇太孙妃还在坐月子,不能伺候皇太孙,而周良娣也怀着身孕,同样不能伺候皇太孙,那就另外安排那几个良媛侍寝好了,不能把她们空在一边儿。她让孔氏这就回去安排,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了。这皇家就是要子嗣繁多才好。 孔氏把婆婆的话给听进去了,想着自己上次安排周良娣侍寝,她一下子就怀上了,要是自己这就回去安排李良媛等人侍寝,说不定她们也能很快怀上儿子的骨肉呢。总之,她这个当娘的人,是希望次子萧弘的子嗣越多越好,本身萧伦那一房断了,就希望这一房能够繁荣昌盛。况且,将来次子是要继承大齐江山的,孔氏认为她这个当母亲的十分有必要把儿子的后宅给管起来。她暗中以为,儿子有点儿怕谢妙容,自己要是不在这种事情上头替儿子做主,儿子肯定是听谢妙容的,不碰李良媛等人。可这样怎么能行,对于谢妙容已经给萧弘生了两个儿子,孔氏认为还太少,在她心里,儿子必须得有十个八个的小儿郎才说得过去。可是十个八个,谢妙容能生得过来吗? 回去后,孔氏打算第二日就去把黄历给排一排,然后亲自押着儿子去李良媛等几人的殿里,让她们侍寝。 只是没想到,孔氏回去安排了,第二日打算亲自监督儿子去后面李良媛殿中时,刚吃过早饭,正打算去皇后那里请安时,传来消息,皇帝昨晚在|宠|妃何夫人那里过夜,大概是用了药,折腾得过度了,早起的时候头晕,一下子摔倒在御榻下,昏迷了过去,御医抢救,没抢救得过来。从昏迷到驾崩,只不过一个多时辰。 这个消息传出来,宫中就象是经历了一场小地震一样。连谢妙容听了也惊了一下,心扑通扑通乱跳了好一会儿。 于是,孔氏放下了那什么给儿子安排侧室侍寝的事情,跟着丈夫一起去了皇帝寝宫,太极殿。 到了太极殿的时候,见婆婆皇后周氏早已经在那里放声大哭了,殿中跪着皇帝的|宠|妃何夫人。这个何夫人,是皇帝登位后选的民间美女充到后宫里来的,何氏只有十七岁,长得美若天仙,而且骨子里又风|骚异常,把皇帝给迷得不轻,封了她夫人的位分,这可是仅次于皇后的妃位。 何氏被封为夫人后,就更加刻意奉承皇帝了,皇帝一月之中,至少会超过十日招何氏侍寝。皇帝六十好大几的人,难免精力有限,所以为了跟|宠|妃欢好,就让人给他找了那些让他雄风大振的丹药来,吃了这种药跟何氏颠鸾倒凤。只是这种药毕竟害处很大,特别是对于皇帝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所以这一次他玩得过分了,以至于突发脑溢血之类的心血管疾病,一倒下去,脑袋里的血管爆了,很快就驾崩了。 只是他死前早已经册封了皇太子,皇太孙。故而,除了他突然暴病而死,让宫里的周氏等人没有心里准备,感到伤心和难受以外,朝政上没有什么乱象。皇太子萧咸按照顺序继承帝位,皇太孙萧弘成为皇太子。 皇帝一死,孔氏等人自然是要为他服丧,就连民间百姓们也要为皇帝服丧三月。服丧期间,不许婚嫁,不许宴请,不许纳妾。 当然,宗室更要遵守这个规定,萧弘为了表示自己的孝道,宣布要为祖父服丧三年。其实作为皇孙,不用服丧这么久的,但是那个时候,从汉以来的以孝治国的国策并没有太大变化。所以,萧弘也这么做,外人甚至还有大力赞扬,谁敢让他只服丧一年。 萧弘要服丧三年,要纳李良媛等人的事情自然是泡汤了。 他要为祖父服丧三年的消息在宫中传开时,李良媛等人直接哭晕了过去,周良娣则是脸色铁青,简直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想为谢妙容添堵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可是远不止如此,因为皇帝被何夫人迷惑,死于龙床之下,皇后周氏怒火攻心,亲自拿了皮鞭抽打何夫人的过程中,突然中风晕倒,醒来之后半身不遂,连话也说不清了。这下子,周良娣想要再让皇太后周氏管她的闲事可是不容易了。不过,她绝对不会就此罢手的,周良娣再心中暗暗发誓。   ☆、第251章 25.1 周氏中风之后,没过多久,也就是在先皇帝萧裕死后没两个月,她病情恶化,撒手人寰。 接连两个月之内,萧弘失去了祖父和祖母,这让他异常悲痛。 但是没想到的是,周氏被安葬后没三天,就有一个宫婢拿了一件布偶来向皇太子萧弘和皇太子妃谢妙容告密,说周良娣自己做了一些布偶,又找了潜藏在京城里的五斗米教的妖道,弄了些符咒回来,天天晚上化了符咒,拿针扎布偶,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太子妃以及其他人。这个宫婢只拿了写有谢妙容的名字的布偶来给两人看。 萧弘听了忙让人把那宫婢带来的布偶呈上来给他看。 将扎了不少针的布偶捧在手里,萧弘越看越越恼怒不已。谢妙容凑过去一看,只见萧弘手里拿的那布偶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八字生辰等。那些针有些扎入胸口,有些扎入腹中,还有些扎入脑袋里面。真是针针要害,可见这个扎针的人有多恨自己。 萧弘拧着眉问那个来告密的宫婢叫什么,还有问她所说可是实话,要是不实的话,可是会被杀头的。 跪在地上的官婢说她叫阿莺,是已经崩了的皇太后周氏派去伺候周良娣的,因为周良娣常常对她打骂,她不忿,所以在发现了周良娣行巫蛊之事,诅咒皇太子妃后,这才拿了她一个布偶来告状的。 “你说,周良娣不止一个布偶?”萧弘问。 阿莺点头:“是的,奴婢看到有好几个,只是趁着她不注意偷拿了这一个来。” “那你知道那些布偶还有谁吗?”萧弘继续问。 阿莺答:“似乎还有些小娃娃。” 一听到这里,萧弘陡然一下子将手中的布偶扔到了地上,站起来,黑着脸说:“给我带路,我要去看看,她到底还在咒谁?” 他的声音像是淬冰一样冷,让跪在地上的阿莺听了直哆嗦。 一边坐着的谢妙容对于周良娣弄个粗糙的写了自己生辰八字的布娃娃来诅咒自己是不信的,反而觉得可笑,觉得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觉得幼稚。只是,在她眼里看来幼稚的行为在当时的本土人士看来却是属于非常严重,不能原谅的恶**件。所以,萧弘会显得那么生气。 阿莺给吓着了,跪着起不来,还是阿豆上前去把她给扶起来,然后说:“给太子殿下前面带路,不要怕,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给你做主呢。” “哦……”阿莺这才勉强撑着在前带路,往周良娣住着的宫殿中去。 周良娣这会儿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大腹便便,这会儿又是暑热天气,她正在殿内的一张榻上倚靠着吃蜜瓜呢。看到萧弘黑着脸大步走了进来,一开始脸上还面露喜色,刚想说句欢喜的话时,一打眼见到自己这边的宫婢阿莺,眼神闪烁地跟在萧弘身后进来,一下子眼中就露出了惊慌之色。 萧弘并不理周良娣,而是叫阿莺带路去找余下的布偶。 阿莺点点头,往西边的一个供奉着佛祖像的隔间里去。周良娣见状连忙从榻上挣扎着下来,鞋都不穿地向要跑到萧弘前头去拦住他。可是没想到萧弘却吼一声,让殿内服侍周良娣的官婢拉住她,否则全部杖杀。那些本是先皇太后周氏赐给周良娣的宫婢们赶忙上前去拉住了周良娣。她们都是怕死之人,皇太子一声吼,把她们吓得够呛,不敢不听他吩咐。 周良娣还没等阿莺带着萧弘找到她藏在小佛堂那佛像下面的那几个布偶,就已经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殿下,您饶恕我吧,看在我腹中这个您未临世的孩儿的份儿上!” 小佛堂里面,萧弘抽出佩剑,一剑将阿莺指着的那木胎佛像下面的锁着的暗格给劈开,从里面一下子就落下了三个小孩儿摸样的布偶出来。萧弘捡起布偶看,见上面写着他跟妻子所生的三个孩子的排行,生辰八字。并且这些小孩儿的胸口脑袋上都插了针。 萧弘的眼角抽搐着,眼中露出了愤恨之色。 他手里捏着那三个小孩儿的步偶,一步一步走向还在那里哭喊着求饶的周良娣。 他的眼里似乎能喷出焚烧一切的怒火,唇抿得紧紧的,再加上他一手提着剑,周良娣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慢慢地停住了哭泣,脸上现出惊恐之色…… “说,这是怎么回事?”萧弘手上捏着那三个写着萧十二娘,萧十三郎,萧十四郎名字的布偶,往周良娣眼前娣,含着怒气冷声问。 周良娣嘴|巴抖动着,她咬着唇,良久吐出来一句:“这是我阿嫂教给我的法子,前些日子她进宫来看我……” “哼,你阿嫂倒还真是好人,竟然教你这样的好法子咒人死。而且好狠的心,不但想要咒死我娘子,还想要咒死我的三个孩儿。你也是快要产子的人,怎么会忍心做这样的事情?你说,要是你光咒我娘子那个大人也就罢了,十三郎,十四郎才多大点儿的人,你竟然狠心咒他们死。你这妇人,真是蛇蝎之心,我,我要不是看你怀着身孕,这会儿我就一剑杀了你!”萧弘边说边提起了剑指着周良娣。 周良娣看见那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吓得脸色煞白,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那几个拉着她的宫婢见状也跟着往后退。皇太子是从腥风血雨的战场上下来的人,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他一面现怒容时,身上就不自主地会有一股杀气腾腾地冒出来,让人感到害怕。 “你们几个看好周良娣,从今日起,周良娣不许出这殿中一步,谁要是私放她出来,我灭她满门!”萧弘拿剑指着那几个宫婢寒声道。 “……是,殿下……”那几个宫婢缩着头答应, 说了这个话后,萧弘将剑插回腰间剑鞘中,手里拿着那三个小孩儿布偶,阴着脸大步离开。临走之前,他又让阿豆去拿锁来,把周良娣所在的宫室锁起来,并派人来看守她。 阿豆刚忙答应了,随即去找人办事。 萧弘先是回了他跟妻子的东宫正殿明德殿,然后把那三个扎着针的写了十二娘等三个小孩儿的名字的布偶递给谢妙容看。 “你看看,那阴损的妇人做得好事。不但咒你,连三个孩儿都咒上了!” 谢妙容接过那三个写着女儿和儿子的小名儿的布偶,脸色也是有点儿不好看了。跟天底下所有做了母亲的人一样,别人怎么心怀恶意说自己不好,自己都不会急赤白脸跟人急,可要是别人怀着恶意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又或者像周良娣这样恶意诅咒她的孩儿,她真得也会很生气,尽管她这个穿越人士并不是很详细这种迷信的东西。不过,十三郎和十四郎还是那么小的小肉团儿,她居然这么恶意满满的诅咒他们,她也是真得怒了。 她拧紧了眉头,道:“周良娣太过分了!” 萧弘握着拳在面前的几案上一拳,愤然道:“这种妇人,按律当诛!” “杀了她?可她肚子里还有没出世的孩子呢。”谢妙容小声提醒萧弘道。其实她想劝萧弘不用动杀意的,毕竟这个周良娣搞这种事情也没对自己和孩子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毕竟这真得只是个迷信而已。但是,这种事情要是不惩罚周良娣,甚至是严厉地处罚她,谁知道她以后还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谢妙容不是白莲花,不是圣母,可她也不想杀一个肚子里还怀着孩子的孕妇啊。而且就算惩罚周良娣,她也觉得真得是罪不至死。现如今她也是做母亲的人了,对于周良娣肚子里的孩子,她不想那孩子跟着周良娣一起倒霉,因为周良娣做出这样的蠢事连个临世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孩子生下来了,周良娣被杀了,那个孩子这一世就没妈了。 “三郎,你……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毕竟周良娣肚子那么大了,还有两个多月就要临产了啊?”她试探着对萧弘说。 萧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好了,先把她给锁起来,不许她出来,这个事情等她生下了孩子再说。” “那你最后打算怎么处置她?”谢妙容问。 萧弘握着拳,大拇指和食指搓着,眼里露出狠绝来,道:“大齐的律法里头有这样的罪,况且还是诅咒皇太子妃以及皇孙,必定要将她处死的,不然的话,还颁布大齐律法做什么?” “真要按照律法来?” “是,必须要这样。我可不想一头饿狼躲在暗处算计着你还有孩子们。你不知道,有时候心软,可是会坏大事。”萧弘肃然道。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去看看孩子们。”谢妙容站起来道,她也知道生在皇家,像是萧弘现在的身份,做起事情来必须要决绝,否则必生后患。朝廷内,宗室内的算计和倾轧可不是做老百姓的能够想象的,他自有他的考量。尽管他的决定让谢妙容好一阵心寒。不过,有什么办法,现在的她的愿望就是孩子们平安,家庭完整。既然周良娣那个女人要这么作死,帮着她达到人生的目标,她也不能拦着呀。对敌人的仁慈就是自己的残忍,已经有了三个孩子的谢妙容当然是想护着自己的崽儿。 萧弘在谢妙容走后,又拿着周良娣做的几个布偶,一个大的三个小的去见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 皇帝萧咸和皇后周氏见了这四个布偶都被吓住了,听萧弘说这是周良娣做的,跟她宫外的嫂子勾结,利用巫蛊之术诅咒自己的太子妃,以及三个孩儿。 “没想到她竟然心思如此恶毒!”孔氏先就愤怒出声。 萧咸则是说:“这样的妇人不能留!按律当诛!” 然而孔氏接着就说:“不能杀,不能杀。” 萧咸看向她问:“为何不能杀?” 孔氏解释:“她腹中的孩儿还有两个多月就要生了,要是生下一个小郎君,就是我们的皇孙。试问,要是将周良娣杀了,以后皇孙长大了,必定会晓得他的阿母是被咱们杀的,你说他会不会恨咱们。其实啊,方才我听三郎说,都是那个周良娣的嫂子起的头,要不是她撺掇着周良娣做出这样没头脑的事情,周良娣怎么这样做?要我说,头一个要拿下问罪的就该是周良娣的嫂子,至于周良娣,她可是阿姑的堂孙女呢,阿姑才走了百日不到,我们就下手杀了周良娣,外头的人会怎么说?甚至还有人会说是皇太子妃嫉妒,才做出这样谋害皇太子的侧室的事情……” “母妃,您这说得是什么?十五娘怎么会有那种心思,要害周良娣?”萧弘大声反对道。 孔氏却撇撇嘴说:“这后宅里,后宫里的事情,你们这些男子就从来没弄明白过。这事情可是牵涉到将要临世的皇孙的母妃,牵涉到周家,为何就不能谨慎一点儿呢?你光是听那个突然跑来的叫什么阿莺的宫婢的话,也不想一想既然周良娣做这种阴司之事,岂会让人随便见到,还有,阿莺是怎么拿到那个大的写了皇太子妃的布偶的,你问了她么?另外,阿莺的来历你知道么?并不是说我这个当母妃的要袒护谁,但是后宫里一般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要问清楚的。很简单,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更要用两只耳朵听话,你说是不是?” 她的这番话倒让萧咸和萧弘低下了头,仔细考虑了下,不得不说,两父子认为孔氏说得有理。就算这事情一眼看过去都是那周良娣的错,但是按照这个程序来问一下那阿莺的话也没错。 于是,萧弘便说:“那就等问清楚了阿莺的话后再让那周良娣受罚。” 萧咸就问萧弘,要是阿莺的话没什么问题,是否要让周良娣死,萧弘道:“那是自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咱们皇家的家规就是国法,古来有一句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周良娣只不过是我的一个侧室而已。” 孔氏直摇头,说儿子的这种做法太绝情,要是将来周良娣生下的皇孙长大了,知道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下令杀了其母,恐怕是要恨他了。 萧弘道:“我占了理,不怕被人恨,即便那人是我的儿子。” 孔氏又说:“你且听听我的话,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要太偏心。” 萧弘不想跟母亲啰嗦了,就说:“这事情我会斟酌着办,母妃不用再操心。” 说完,站起来辞了其父皇和母后,回宫去让人把那个阿莺带到了自己跟前。 阿莺见到冷着脸的萧弘就害怕,不等说话,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萧弘让她别害怕,他这会儿要问她一些话,希望她老实回答,要是有所隐瞒,定不饶她。 “殿下……您请问,阿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我问你,你是如何拿到你主子周良娣锁在那小佛堂下面暗格里的布偶的呢?” “奴婢趁着昨日周良娣忘记了锁那暗格拿到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她做这样的巫蛊之事呢?” “是周娘娣的阿嫂前些日子频繁进宫,而且奴婢看她们说话神神秘秘的,故而猜测她们可能在做什么阴司之事?” “那你拿到了布偶后,为何敢直接拿到我跟皇太子妃跟前呢?我瞧你也不过十四五岁,做宫婢也没多久,别人像你这样大是不能有这么大的主意的。” 萧弘问到这里,见阿莺眼神闪烁了下,就立即明白了她很可能是有同谋或者拿主意的人,于是继续问:“是不是有帮你拿主意的人?不妨事,你说给我听,我不会对她怎么样?” 阿莺犹豫了下,才慢慢道:“皇太孙妃跟前的阿豆姐姐一直都叫奴婢留意周良娣的举动,为此,她给了奴婢一些财帛和衣裳,还有,奴婢的确是被周良娣打骂,心中不忿,所以……所以,就帮着阿豆姐姐……” 她的话尚未说完,萧弘突然鼻子里面冷哼了一声,脸上明显不快起来。 阿莺却是给吓得发抖起来。 萧弘冷冷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阿莺,沉默了半响,叫她起来,让她回去。并说,以后有什么事再叫她来,不过,还是希望她以后忠诚事主,不要因为主子对她不好,就心生报复之心。但是,这一次她揭发周良娣是对的,所以,他也会给她赏赐,让她好好回去当差。 阿莺跪着谢了萧弘,这才爬起来退了出去。 萧弘一个人闷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往外走,不过,他并没有回到跟谢妙容住着的宫殿,而是去了周良娣那里。他让人拿了钥匙来,将门打开,进去见了周良娣。 周良娣见他来看她,不由得激动地大哭。 萧弘劝她别哭了,说这么哭着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还说,从今日起,只会锁这处宫殿的大门,她可以由宫婢们陪着在院子里散散步,另外,她的吃穿还是跟以前一样,希望她好好养胎,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周良娣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痛哭流涕地表示悔恨,说自己都是被嫂子教唆的,还请萧弘能绕她一次。 萧弘并没有当着她的面就应承她会饶她,只是叫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周良娣见萧弘的态度比起当初持剑斥骂她的时候软化多了,就知道自己这一次很可能不会死了。她其实也知道行这种巫蛊之术,要是被人发现了,让萧弘等人知道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但是,当时她真得在自家嫂子的鼓动下,脑子一热,就给了她嫂子不少金饼,让她给弄些符咒进来,配合她做的布偶来诅咒谢妙容和她生的那三个孩子的。在她想象中,要是她嫂子给她出的这个主意起了作用,到时候皇太子妃和她生的那三个孩子真给咒死了,那自己生的儿子将来不就会因为成为长子登上储君之位了吗?自己的儿子成为了储君,那么皇后,皇太后…… 不得不说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得让周良娣敢于冒险一试,可她哪里想到她身边自认为是心腹的宫婢里会出了叛徒。就说那个偷拿了一个布偶去揭发她的阿莺,竟然会被谢妙容派出来的阿豆给收买了呢? 阿莺可是当初皇后周氏赐给她的人,就是防着谢妙容小肚鸡肠,会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特意赐了人给周良娣使唤,就是为了让周良娣平安产子的。 可是世上的事情无绝对,要是周氏在的时候的话,阿莺等人就算有一百个胆子,就算阿豆拿出一千块金饼来,阿莺也不敢背叛周良娣,偷听了她跟其嫂的说话内容,又偷拿了个布偶去皇太子和皇太孙妃前检举周良娣。因为只要有皇后周氏在,她要是敢做背叛周良娣的事情,绝对是拿了钱也没命消受,她哪里敢这么做! 只是等到周氏一死,像是阿莺这种人就会认为周良娣失去了庇护,没了皇后,她跟皇太孙妃就不是一个级别上的人物。再说了,谢妙容派阿豆一直在宫中周良娣等人的宫殿中都派了耳目。周良娣那里自从皇后赐了人之后,谢妙容的耳目就插不进去了,至少是近不了周良娣跟前,一些比较机密的事情她就无从得知了,只是阿豆可是个有心人,一直都没放弃要把爪子伸到周良娣跟前。等到先皇后周氏一死,她就找到了下爪子的人了,就是这个阿莺,她听说了阿莺最近因为做事马虎可是被周良娣打骂过。所以,利用阿莺可能对周良娣产生的怨恨之心,阿豆就成功地收买了阿莺。她对阿莺说,只要她帮着皇太子妃拿捏到周良娣的把柄,以后就跟着皇太子妃混了,想一想皇太子妃将来可是会成为皇后,皇太后,这么粗的一根金大|腿,阿莺觉得自己不抱才是傻子。 所以,后面她收了阿豆给的好处费,严密地盯紧周良娣,终于发现了她的秘密,又拿到了她的把柄一个写了谢妙容的生辰八字的布偶,如愿在阿豆的安排下去去见了皇太孙和皇太孙妃,将周良娣给告倒了,她也相当于是立功了。 萧弘重新改变了主意怎么安置周良娣后便走了回去,当晚跟谢妙容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没什么多的话说。看得出来,他不是太愉快。 谢妙容就问他怎么了。 萧弘放了饭碗,默了默,开口说话了:“十五娘,我问你,周良娣那里的那个阿莺是你派去的阿豆收买的,然后拿了布偶来告周良娣的吗?” 谢妙容一愣,没想到他竟然问起这件事。老实说,这件事,之前她确实是提前从阿豆嘴巴里知道了,当时阿豆告诉她之后,问要不要这就把那个周良娣给抓起来。毕竟谢妙容作为皇太子妃,完全是有权力这么做,处置一个行巫蛊之术诅咒自己和孩子们的侧室的。但是呢,谢妙容却觉得这件事情,让萧弘知道了之后,由他来出面处理比较好。因为就算她处理周良娣,可也要让萧弘知道才行。还有周良娣怀着身孕呢,再说了,谢妙容不想亲自处置周良娣,还有一层考虑就是,要是她处置周良娣,会不会落下一个瓜田李下之嫌。不知道的人还说她善妒,借着着什么或许是编造出来的由头诬陷周良娣这个皇太子的侧室呢,又或者她一处置周良娣,周良娣现场给你弄个肚子不好了,孩子早产之类的事情,那么她的莫须有的罪名不是就落实了吗?   ☆、第252章 25.2 “阿豆是先告诉了我有这事儿,但我想这事情就算我处置了,还是要跟你说。再说了,周良娣又怀着身孕,我真得怕我出手,会有些人在后面嚼舌根儿,说我善妒之类的话……所以,我让阿豆跟阿莺说,这事情还是等我跟你都在的时候,来说比较好。”谢妙容向萧弘解释道,语气平常。她并不紧张,因为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可是这事情是你让阿豆去收买的阿莺,让她注意周良娣的举动,这种做法不是相当于往周良娣那里派密探吗?可见你防着别人,心思狭隘。此种做法跟比那些行阴司之事的人差不了多少。” “你说什么?我心思狭隘,我行阴司之事?萧三郎,你忘了我们的头一个孩儿是怎么死的吗?”谢妙容一下子激动起来,看向萧弘愤然道。她怎么也想不到丈夫会这么说自己。 这话一下子就将萧弘给刺着了,失去头一个孩子也是他心里永远的痛,那个时候,失去了头一个孩子,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这件事情还要伤心。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对于那些卑贱的出身的女人越发看不上了,认为她们都是爱慕虚荣,心思阴暗的东西。凡是身份卑贱的女人,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可是这个周良娣却是不同,她可是祖母娘家的女郎,还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再加上曾经是萧弘幼时的玩伴,自小认识。他对她除了没有男女之间的爱,其他的朋友般的感情还是有的。后面他酒醉后又意外跟她发生了关系,使得人家怀孕,萧弘内心里还是觉得欠人家的。除了|宠|爱,除了感情,别的他倒还是愿意补偿她的。 一开始他看到阿莺拿了那诅咒妻子的木偶来告周良娣,他的确生气,后来阿莺带着他去找到了诅咒他跟谢妙容的生的孩子们的木偶,他简直是愤怒了,周良娣要是没怀孕的话,他真想把她一剑给杀了。妻子还有孩子们是他生命里面最珍贵,最不可缺少的人,有人想害他们,他当然出离愤怒。 不过,等到后面经她母亲提醒说还是兼听则明,他就让人把阿莺找了来问话,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阿莺到自己跟前来告周良娣跟自己的妻子相关。虽然阿莺说的是周良娣跟她嫂子勾结拿了符咒进来行巫蛊之事,可是这件事情是妻子的心腹阿豆买通阿莺让她找周良娣的把柄,所以萧弘也有点儿生气,在他面前直爽的妻子竟然有这样算计的一面。她和别的内宅争|宠|的女人没什么两样,总是想方设法地意图收集对手的把柄置其于死地。她在自己的面前是宽容善良单纯的,但是呢,没想到背过身去,她也同样想控制着后宅里,后宫里的那些意图跟自己发生关系的女人。 自己只不过有一个不小心发生关系,让她怀孕的周良娣,这个女人还是先皇帝御赐的,推脱不掉的,但是妻子还是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防着她。甚至,萧弘还想到,会不会那个告发周良娣的阿莺是被妻子派出去的阿豆收买,故意拿了这木偶来陷害周良娣的。好在那个周良娣一早就承认了是她嫂子撺掇她这么做的,不然萧弘绝对会产生这种怀疑。 谢妙容见萧弘不吭声了,继续道:“我可没忘记我的头一孩子是怎么没了的,那个时候我太大意,没有想到阿竹居然隔了房头还要来害我。这内宅里面的女人们的心思谁知道?我不想害人,可我也不想我再被人害。这一次周良娣行巫蛊之事诅咒我和几个孩子,我问你,若是我没有派出阿豆去窥探周良娣那边宫殿里的事情,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跟孩子们真被她咒着了,然后相继被咒死,到时候想必你就欢喜了?我和孩子们是无辜的,纯良的,也是该死的!” 她越说越生气,看向萧弘,嘴中的话语冰冷,眼中却现出讥讽和愤然。 “我……我什么时候欢喜了?”萧弘眼神有些闪烁道,他被谢妙容的这些话给说得毫无辩驳之言。 “你以前在我面前许下的诺言,说是即使你为帝,也只有我这一个女人,可以随时作废,因为我瞧着你不情不愿,不相信我的样子。这种话就跟张废纸一样,我不会当真的。”谢妙容冷冷一笑道,说完站了起来,“我还要去陪孩子们了,你呢,心怀天下,就去做你的正经事,后宫中的事情若是你有兴趣管,尽可以拿去管,我乐得清闲。另外,我也给你生了三个孩子了,我也有我自己的正事儿干,不能一辈子窝在后宫里给你生孩子。” 说完,谢妙容拂袖离去。 萧弘给她这一席话说得面色尴尬不已,他看着谢妙容走出去殿去,本想站起来去追她的,可是,他又觉得追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跟妻子道歉吗?说自己不该怀疑她?可是自己真得是很失望发现妻子表面上不争|宠|,实际上却做着争|宠|之事。尽管那个周良娣的确做了让人生气,无法原谅的事。 算了,由得她去吧。她说得对,自己还有很多正事要做,这个后宫里的事情以后他都不管了,交给他的母后还有谢妙容管吧。 还有,他还认为自己太|宠|妻子了,她一个不高兴就拂袖离去,可是宫殿内外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呀。自己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储君,她就这么随随便的下自己的脸,不给自己面子,让那些宫女内侍看了,会怎么想自己。 这也是萧弘没有迈步去追谢妙容的原因。他还是想要妻子在外人面前给自己些面子,毕竟今日不同往日了啊。希望妻子能够理解自己没有像以前那样,她一不高兴了,就要追上去哄她。 至于妻子说的她跟他三个孩子已经够了,萧弘却不赞同,而且他觉得这一点儿妻子也没法子她说了算。除非她不跟他每晚同床。但实际上,他们两夫妻在妻子做完月子后,夫妻恩爱,在房中和谐得很。他打定主意,努把力,争取让妻子很快又怀上。她说,三个就够了,那怎么能够? 他既然全心全意只|宠|爱她一个女人,当然要她不断给他生孩子。直到她生不动了为止。 要是谢妙容知道萧弘居然打这种主意的话,肯定会想方设法避孕的,她可不想这后半辈子都用来生孩子了,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真想只争朝夕啊。 总之,萧弘跟谢妙容说完话后,就去见了他母后孔氏,告诉她,自己问了阿莺的话,没什么出入。不过,他想到其母说得一些话也在理,所以他去把锁着周良娣的宫殿打开了,只是不让她出大门。他还说,以后这周良娣的事情就交给他母后了,等到周良娣生完孩子再处罚她,甭管什么处罚的方法,不要她死就是了。 孔氏连忙说,这才是兼听则明的好孩子。 谢妙容跟萧弘两人为了周良娣的事情小吵一番后,连着好多天她都没怎么理萧弘,萧弘呢,回来也跟她说了些软话,说他还是爱谢妙容她这一个女人的,而且对他许下的诺言一辈子都不会变。只是他含蓄地表示,希望以后谢妙容在有外人在的情况下,给他点儿面子,不要撂脸子给他瞧。 对于他的这个要求,谢妙容倒是表示接受,说以后会注意在外人面前做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二十四孝好媳妇,这下对了不? 萧弘给她说笑了。说也不用这样,只需要稍稍注意一下就行了。他后来又给谢妙容描绘了两个人牵着七八个孩子的美|妙景象。谢妙容这才起了警惕心,想着这家伙原来放下身段儿来求自己是为了让自己多生孩子啊。对于生孩子这一点儿,她也知道这个时代的人那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并且这还是在皇家,萧弘还是皇太子,当然是更希望子嗣众多。并且他又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人,那她不多生真得过不了关。而谢妙容生孩子的底线,她给自己定下的要是再生下一个,不管是男,是女就到头了。七八个,真还把她当母猪了,她绝对不会愿意生这么多。 刚生完双胞胎,丈夫又想要孩子了,这个男人难道会是“孩控”? 其实,要是把自己跟丈夫调一下,她是男人的话,那她也不介意萧弘多生几个的。还会觉得萧弘多生几个,才把他拴得更牢呢。并且孩子不用生,光是逗,这么愉快的事情她也愿意干。这大概就是男女本身身体构造得不同,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谢妙容对于生孩子这种事情的打算是,生下了这一对双胞胎后,她必须要歇一歇,养一养,过两年再说生孩子的事情。她还很年轻,再过两年生,也才二十多点儿,用不着那么着急。 所以,她跟萧弘两个人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还是稍有分歧的。 当然她并不表面上就跟丈夫争起来,而是打算把以前用过的避孕方法再用起来,这种事情她当然不敢让萧弘知道,否则萧弘一定会反对的。 夫妻之间,是不是有时候做不到不尽坦白呢?毕竟男女不同,人与人不同,唇与齿也还不同。甭管男女,当完全依附于另外一个人时,失去了独立性,也就不那么值得对方去爱了。反正谢妙容是这么认为的。她坐了月子出来,先是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恢复身材的计划,每天坚持锻炼,做操,希望自己的身材在三个月到半年之内回复到没生双胞胎儿子以前。之前她生了十二娘后就是这么做的,结果不到三个月她就恢复了,只是这一次怀双胞胎,似乎肚子更大,腹部堆积的脂肪更多?故而要想恢复身材就要时间长点儿? 另外,她找了阿虎来商量,也就是阿虫的哥哥,这些年来一直帮她管理庄园店铺的,是她|乳|母阿枣的儿子。她让阿虎去大齐还没有开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州郡以及诸王的封地上去考察一下,条件合适的话就把新的连锁家具店给开起来。另外,她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在已经开设了家具店的州郡,选择合适的地方建女校,当然阿虎去只是去选择地址建校,至于后面女校的教书先生,以及硬件和书籍等,这需要谢妙容找在行的人来商量。比如,她阿父手下的一些管理大齐的皇家教育机构的官员,还有一些她父亲认识的有名的山长。在这方面,她觉得她有必要找她父亲帮忙。 谢妙容交给阿虎的这差事可不轻松,按照谢妙容的要求,在没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州郡要开设新店,在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地方要开设女校,阿虎估摸着自己要去个两三年才能完成谢妙容交给他的任务。 这要开店,要选址建女校,就需要花钱。谢妙容想了下,要阿虎就近调拨那些已经开设了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州郡的利润。这些利润本来每年都要结算了往建康运的。 大齐现在用的还是五铢钱跟黄金,两样并行。民间的百姓们平时买些小金额的东西就用五铢钱,比如粮食菜肉等。而大金额的交易就会用到黄金。在偏远的地方依旧是以物易物,最保险的就是布帛还有粮食。这样一来,要开展商业贸易就非常不方便。因为这个运送黄金等到异地买卖东西,一来运输的车马人员要吃草吃粮,还要开工钱。二来,这个运送黄金还需要护卫,不然就这么运出去,半道上出来山匪给你劫了,你怎么办? 随着谢妙容的谢氏宜家木器店如同雨后开花一样,一家家的开起来,谢妙容已经深有体会这个金属货币的运送不易。她已经有想法要不要超前一下,开设票号。也就是古代的银行。如果把这个给开起来,这真是比谢氏宜家木器店还要赚钱的生意。并且,因为她的身份,可以说开起来就是独一家。票号这种东西开起来后可不是只是便宜谢妙容这么一家做买卖的人,票号本身还存在存贷行为,对于商品的流通,还有商业的发展可是会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只是这个想法虽然好,执行起来,就会非常有难度。首先,就是度量衡的统一,还有货币里面的五铢钱以及黄金的这个兑换比例,以及绝对的国家铸币行为,不能够允许哪怕一点点私铸,否则可是会引发通货膨胀,老百姓要遭殃的。在这个封建社会,存在着大大小小的王爷还有世家贵族,你要禁止他们私铸,与国争利,那又是一番纷争。 除非君主高度集权,那些王爷们只能在封地上吃喝享受富贵,或者把他们全集中在京城,国家拿钱养着他们,类似于明清时代的那种票号流通体系才能建立。 所以,这就是虽然动一发然而已经动了全身。 谢妙容想清楚了后,觉得这个建立票号的主意虽然好,可是要实行起来需要政治上的配合,还有发展资本主义,不是三五年就行的。最关键的现在的那分封藩王以护卫都城还有皇帝的国策就制造了不小的难度。她要让萧弘改变这个国策都是不容易的,更何况如今天下还在她公公手上。故而,谢妙容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让阿虎老老实实调动她的那些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钱做自己的生意,开自己的女校。她只能一步一步做自己力所能及范围的事情。等到时机成熟了,才推动那些宏伟的计划吧。这计划跟国家的富强相关,有时候并不只是在她这一生结束之时就能达到的。但是谢妙容想,自己不是还有孩子吗,她要把这些观念灌输给自己的孩子们,若是她这辈子没办法实现目标,那就让她的孩子们,她的孙子们接下她的接力棒,继续努力,让国家变得更强,让老白姓有好日子过。而且这种强是跟全世界的国家比,老百姓的好日子也是超过其他民族。 “阿虎,好好干,等你再回建康的时候,我给你庆功,再给你阿妹找个好婆家,你回来吃喜酒行不行?”谢妙容笑着鼓励阿虎道。 “殿下放心,阿虎会将您交代的事情办好,不然我妹子可是嫁不了人了。” “你阿母最近身子还好么?” “她好得很,带着两个孙儿每日都乐呵呵的。” “那就好,那就好。” 跟阿虎聊了些家常后,谢妙容把早就准备好的给各地的掌柜,上面盖了她的印鉴的信交给了阿虎,又派了一队皇家卫队给他,让他带着他们择日出发。 阿虎接了信,点头应了,这才转身辞了谢妙容,走了出去。 把这件事情吩咐了没几日,周良娣生了,她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在谢家同辈里面排行第十五。这个孩子长得像萧弘,一看就是萧弘的种,这让之前谢妙容对于这个周良娣一次就怀上萧弘的孩子的疑虑取消了,但是呢,坐实了某些事,也让谢妙容心里觉得发堵。然而萧弘很喜欢这个孩子,孔氏也很喜欢,说这个孩子长得漂亮,像自己的儿子。谢妙容在一边听了,不由得撇嘴,心想,难不成自己生的两个儿子长得像自己就不漂亮了吗? 后来,阿豆还悍不畏死地八卦,说:“长得漂亮又如何,论起来,身份还是不如我们十三公子,十四公子贵重。而且男人长那么漂亮做什么当不得饭吃。” 谢妙容叫她少说两句,尽管大齐建立之后,力改前朝那只注重门第,注重男子容貌漂亮与否,然后赐官的陋习。但是呢,前朝的风俗和认知可不是一两天可以改变的。而且这个话还有点儿打击一直以来自认为美风仪的丈夫呢。只是打击归打击,谢妙容也这么认为。男人嘛,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看的。除非,长得又好看,又能干,那才值得炫。 本以为周良娣生了个跟萧弘相像的漂亮的儿子,上次她搞巫蛊之事诅咒谢妙容和她生的几个儿子的事情就会被揭过的。要真是如此,谢妙容绝对会提出来,并且反对不处罚她。这是原则问题,她当然不能当做不知道。 可是,萧弘还是做出了他早就想好的处罚,尽管没有真把周良娣弄去按照大齐律法砍脑袋,但是在她做完了月子后,让人把她送去了建康郊外的一家皇家寺院带发修行,期限是无期。萧弘说了,她做的事情的罪孽太大,没让她死,已经是看在她为了萧家生下了皇子的原因。所以,她必须要去皇家的佛寺修行才能赎罪。 这个消息是在为萧十五郎办了满月酒以后,萧弘当着周良娣宣布的。 周良娣当时听了简直傻掉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因为她生下了儿子后,萧弘和孔氏可是抱着那个孩子乐得不行啊,她当时还在想,凭借生了个像皇太子的儿子,自己前头做的那没头脑的事情会被揭过吧,谁想到,到了最后,萧弘就然对她宣布了这么一个让她感觉生不如死的消息。 她真得宁愿死,都不想跟儿子分开,她扑倒在萧弘的脚下,哭着求他收回这个决定,只要能让她留在儿子身边,她愿意在宫里为奴为婢,愿意做所有的粗活,只求别让她跟儿子分开。 萧弘就说:“要是你留在宫里为奴为婢,那你的儿子就会同样为奴为婢,我说到做到,你自己选。” “什么?”周良娣一下就呆住了,她不可置信地仰面看向萧弘,看到了这个男人那线条锋利的下巴,以及他紧紧抿起的唇,还有他眼里的决绝。这些都无一不彰显他的决定不可改变。尽管周良娣不太相信萧弘会这么对待他的亲生儿子。可是,她什么都敢赌,就是不敢赌儿子的前程。要是她执意要留下,那么萧弘果然将她的儿子变成跟她一样的奴婢,那她不是害了儿子了吗? 这是她的软肋,是所有天下当了母亲的人的软肋,那就是连一丁点儿跟孩子不幸福相关的赌都不敢下,就怕那万一。 萧弘呢,也早就拿捏住了周良娣绝不可能让十五郎变成奴婢。所以,他等着,等着周良娣放弃,等她点头。 在这件事情上,他绝不认为自己对周良娣狠心,本来,她做的那诅咒妻子和孩子们的事情,是真该把她按照大齐律法给斩了的,真得是看在她生了一个确实看起来是自己的儿子的份儿上,才饶她不死的。 能够让她活着,并且到皇家寺庙去带发修行赎罪已经是他能给她的最大的优待条件了。 果然,如同萧弘一早预料到的一样,在周良娣哭着说萧弘是个狠心的男人,她恨他后,她答应了萧弘提出的条件,去建康郊外的那一个叫报恩寺的寺庙带发修行。 “你好自为之吧,一会儿自己收拾收拾,下晌就会有人来带你去那里,还有,十五郎就交给我。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他,就如同我的嫡出皇子那样……”说完这个,萧弘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我的十五郎……十五郎……”周良娣趴在地上念叨着儿子悲痛不已,嚎啕大哭。 下晌,果然有宫中的女官带着人来把周良娣给带走了,她跟着那些押解她的宫婢们上了马车,离开了皇宫。她两眼哭得红肿不已,可心里却在想,她一定要活着,以后一定要去找儿子,让他为自己报仇,她恨谢妙容,恨萧弘,她在佛寺里念经时,一定每念一遍就咒一遍这两个人不得好死…… 却说周良娣被萧弘派出去的人押解离开皇宫后,萧弘就让十五郎的乳母抱着他去了谢妙容那里。 他对谢妙容说:“烦请娘子以后好好照顾十五郎,他就是养在你身边的你的儿子了。” 谢妙容对于萧弘这么做,真得颇感吃惊,而且,她真得不太想养这个周良娣生的孩子在身边。每当看到这个孩子,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吧,看到这个孩子那么小,她又同情他。犹豫了一番,她还是接受了萧弘的请求。毕竟孩子是无罪的,而且像她现在这个身份,这么个情况,养一个庶子在身边,也是她无法推脱的责任。   ☆、第253章 25.3 接收了周良娣生的这个孩子后,谢妙容跟前就有四个小孩儿了。 萧弘严令宫中的内侍和宫婢说起十五郎的生母周良娣,要是有人敢多一句嘴,一旦被告发,就会必死无疑。不但东宫中是这样,就是整个皇宫中都是这样。这是他跟其父皇和母后商量好了的,一来是不想让十五郎长大后知道其生母是那样的身份,并且做了那种事情,而感到自卑。另外,也想让十五郎跟抚养他的妻子产生真正的母子之情。还有,就是希望将来他的姐姐和哥哥们不会小看他,利于兄弟姐妹之间增进感情。 谢妙容对于萧弘如此考虑和这么做,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觉得吧,就算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也会产生感情,何况还是一个孩子。当然她有儿子有女儿,不稀罕占谁的孩子,只是萧弘叫自己顺便带着这个孩儿将他养大,她私心里当然想让这个孩子跟自己亲一些,不希望因为她生母的事情,将来这个孩子她白养了,甚至还会因为他生母的原因恨她。 很快,两年多过去,谢妙容养的四个孩子,女儿三岁多了,长得玉雪可爱,非常调皮。而她生的那一对儿双胞胎儿子生性活波,比十二娘还好动。只有周良娣生的十五郎,跟他的姐姐哥哥们都不一样,他看起来挺内向,不爱笑,又因为长得像萧弘,简直是第二个小冷面郎君。孔氏见了,总是说这个孩子最像儿子小时候。 十五郎只比谢妙容生的十四郎和十五郎小两个多月,自从出生后就在谢妙容身边养着,他跟其他的孩子们一起管谢妙容叫母妃。谢妙容呢,自认为陪着这些孩子们的时间都一样多,可是养出来的孩子到底还是不一样。 这两年多,萧弘一直努力想再造人,可是谢妙容没有这打算,一直避孕,所以两人一直没有再添孩子。这让皇后孔氏又有点儿不高兴了,但是没办法,萧弘可是要为其祖父服丧三年的,三年之中本来应该连妻子都不碰的,更别说李良媛等三个侧室了。这样倒好,谢妙容不怀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萧弘为了替祖父服丧,连妻子都不碰了。 但是萧弘可说了,替祖父服完丧,他要好好陪着谢妙容,让她替自己再生孩子。 谢妙容想,再等一年,自己也养了三年了,到时候倒是可以配合他再生一两个孩子,一来堵住婆婆的嘴,二来也让丈夫高兴一下,因为自己可是答应过萧弘再给他生两个孩子的。 八月里,刚给十五郎过了生辰不久,却有阿豆跑进来向她禀告说有个谢妙容两年多前派出去护卫着阿虎的受伤的侍卫要见谢妙容,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她禀告。 谢妙容一听,直觉恐怕跟阿虎相关,于是立即让阿豆去把他带进宫,她要见那个人。 阿豆听了,赶忙去办。她则是带着其她几个宫婢走了出去。 在东宫的一间偏殿里,谢妙容见了那个受伤的侍卫,那侍卫见到她后向她磕了头,接着谢妙容叫他起来说话。 那侍卫站起来后,谢妙容留意到他身上不少地方都包扎着,显然受伤不轻。 “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殿下,陈管事,还有我们的那些车夫和弟兄们都被杀了,我们牛车和财帛都被抢了……” “什么?”谢妙容震惊不已,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侍卫竟然告诉她这样的消息,侍卫嘴|巴里说的陈管事就是她派出去的阿虎,他姓陈,在谢妙容跟前他以奴仆自居,但是其实很多年前谢妙容就让|乳|母阿枣一家人成为了良民。而阿虫留在她身边,一直没有返还她身契,其实是因为她们主仆情深,阿虫不愿意离开谢妙容。而且阿枣也叫女儿多服侍谢妙容几年再离开她成家。谢妙容呢,也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阿虎去替她办好她吩咐的建新店和开建女校的事情告一段落,等到他一回建康,就让早已经替阿虫选好的人家迎娶他的妹妹。谢妙容到时候会给她身契,再给她一大笔嫁妆。要是阿虫婚后愿意再回来帮她,那谢妙容也会接纳她。 原想着阿虎出去替自己办事,都已经两年了,应该也要回建康了,哪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只是那胆敢劫杀她的车队的人也是胆子太大了,她的车队上头可是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标志。大齐疆域内的人不知道谢氏宜家木器店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要是知道是谢氏宜家木器店的车,却还敢来劫财和杀人,那这些匪徒倒真是不要命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出的事情,为何你不去报官,却直接返回建康来报信?”谢妙容沉声问道。 那受伤的侍卫说:“小人名叫卢七,是殿下派去护卫陈管事的车队的一名吃着皇粮的皇家护卫。我们在晋陵地界上靠近龙溪十八洞的路上出的事情,那些人都戴着形如鬼面的面具,人数众多,怕是有上千人,我们二百名护卫,还有一百多名车夫中了他们的埋伏,最后我们逃出了五六名兄弟。一开始,我们也想着去晋陵郡报官,谁想到了晋陵郡守的衙门外,我因为受伤最重,流血不止,就去找了家医馆包扎伤口,让其他几个弟兄进去报官,一会儿我再进去。结果,那几个兄弟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后来我去打听,就听说郡守将他们当做山贼给抓了起来,说最近有山贼骚扰劫杀过路的商客,而他们就跟画像上的人相似……” “难不成他们没有自报身份,若是自报身份了,那郡守还敢冤枉你们?”谢妙容问卢七道。 卢七回答:“小人没进去,也不知道他们报没报?但是,小人猜想,很有可能他们报了,反而更被拿下,投入牢狱,甚至很快就会杀人灭口。甚至有可能他们刚一自报身份就被杀了,由此小人才逃过一劫,所以,小人飞快地离开了晋陵城,连夜赶回建康,向太子妃殿下禀告此事。” “真会如此?”谢妙容皱起了眉头。她低下头开始沉思起来,不得不说,要是真如这个受伤侥幸逃脱回来的侍卫卢七所说。晋陵郡守明知道阿虎那一行人被山匪劫杀,却还诬指去报官的卢七的那些侥幸逃生的兄弟是山贼,这个郡守就有问题了。他这种做法显然是杀人灭口。为何要杀人灭口,当然是跟那山匪勾结谋财害命。在景朝时,政治**,官吏贪财的也多,在偏僻的山地或者江河间,时常会出这种官商勾结,劫杀过路的商客的事情发生。甚至,有些地方的官兵就是靠这种方法筹集粮饷。可是现如今大齐都建立三年多了,在这三年多,萧弘祖父,父亲,还有他可都是大力地打击这种贪腐的官吏,严禁此类事情发生的。所以,她很少听说大齐的地界上再出现前朝那种官匪勾结,劫杀商客的事情。但如今,在晋陵,偏偏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劫杀她谢妙容的车队。况且这个车队还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标记。而谢氏宜家木器店属于当今的皇太子妃,相信全天下没有人不知道这个。 是谁敢这么大的胆子,调集了上千的山匪,杀了她的车队包括阿虎在内的三百多人。 三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样没了。半月前,阿虎写回来的信里,还说到他唯有延陵王那里的四个郡还没去了。之前的其它郡的事情都办得挺顺利。他沿路顺带将一些木器店的利润给收上来,除了建设女学,剩下的都装了车,等到去延陵王地界上开设一家木器店,再将原先的在江阴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利润拿去建一间女校后,他就会让车队返回建康。 谢妙容知道,阿虎带领人押送的车队,黄金的数量至少在二十万金以上。这么大的数量,当然是容易招人惦记。只是阿虎带的人手不少,又加上那些想打主意劫财的人看到车队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标记,可能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退后,知道惹不起,只能肖想一下而已。但这天下真有不怕她这个身份的人,还心狠手辣,意图将所有人都杀了。那样一来,死无对证,他们就放心地吃下谢妙容的二十万金。还有那个晋陵郡守,不但不帮被劫杀的谢妙容的去报官的护卫,反而将他们拿下。 拿下了之后,想必凶多吉少吧。谢妙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既然那晋陵郡守敢这么做,当然不会留下活口。大概他太心急了,见着那几个来报官的护卫,没有问清楚还有其他人没有,立即就将他们拿下投入大牢,接着为了避免事情泄露,很快将他们全杀了。要是当时卢七伤重,不急着去治伤包扎伤口,可能跟着其他人进去,同样也会是没命的下场。 这么一来,谢妙容的商队的所有人都死了,再加上地方官吏的包庇,甚至是勾结,这事情就算朝廷动用人手去查也会没有头绪,查不出来。谢妙容人财两失,那是注定的了。 钱都是小事,谢妙容不至于少了二十万金就会怎么样,但是三百多条人命啊,还有她|乳|母阿枣的儿子阿虎,这么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为她做事情,他就这么被杀了,谢妙容想起来眼圈儿都红了。她跟|乳|母阿枣的感情很好,对她的儿女的感情也很亲切。这一下,阿虎死了,想必|乳|母会伤心得要命吧?一想到这一点儿,谢妙容就难受得不行,她甚至觉得阿虎的死跟自己脱不了关系,要是自己不派他去做这一回的事情,他就不用死了。谢妙容手下也不是没有同样能干和值得信任的人。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谢妙容的眼泪掉下来了,她站起来重重地一拍身前的几案,咬牙道:“阿虎,还有其他的兄弟们,我谢十五娘对天发誓,你们的这个仇我一定要为你们报!” 接着她接过阿豆递给她的帕子,擦了眼泪,吩咐人带卢七下去,让他好好养伤,有什么事情,再叫他来。 卢七点头答应了,跟着人下去了。 等他人一走,在她旁边站着的阿豆就愤然说话了:“那个晋陵郡守是何人,竟然如此大的胆子?竟然敢向着皇太子妃您的商队下手?真是胆大妄为!” “我也想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简直胆大包天!”说完,谢妙容一挥袖,吩咐阿豆即刻去找人把皇太子给找来。 “是,殿下!” 阿豆心里也窝着火呢,这些山匪杀了阿虫的亲哥哥,她这么多年来跟阿虫一起伺候谢妙容,两个人可以算是好朋友兼好姐妹。如今好朋友的亲哥哥不能回来参加她好姐妹的婚宴了,她想到阿虫一定会非常伤心吧,于是她心里想要为阿虎报仇的那意志也空前强大。 萧弘跟着急匆匆来向他禀告说皇太子妃有急事找他商量的宫婢身后,到了属于谢妙容的一间书房里,一打眼就见到妻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他立刻问她:“十五娘,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谢妙容就让他坐下,接着把她刚才卢七那里听到的事情说给了他听。 萧弘听完有一瞬间简直觉得好像是听了个笑话,他绝对不会想到妻子说的这个话是真的。 在大齐的国土上,竟然有人胆敢于劫皇太子妃的财,杀皇太子妃的人,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看妻子哭过的样子,还有她说话时候的沉重语气,这绝对不是个笑话。 “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胆敢跟着皇家作对,他敢于劫杀你的人,抢你的钱,那就是不把我们大齐皇室看在眼里,这等同于谋反和叛乱!”萧弘寒声道。 “三郎,这件事我一定要亲自查清楚,为我手下三百多条人命,还有阿虎报仇!”谢妙容咬牙道。 “我会帮你一起查。” “你先查一查那个晋陵太守吧,若是卢七所说没有错,这个人一定跟那劫杀我的车队的山匪是一伙的。还有,卢七说,对方人数众多,足有上千人,而且头戴鬼面的面具,又是在龙溪十八洞附近。你想一想,这事情可会跟龙溪十八洞的土人相关。还有,在那附近,熟悉地势,一次性能够调动上千人的大概也是那里的洞主了。只是龙溪一共有十八个洞主,到底会是谁干的呢?要是不是龙溪那些人干的,又会是谁使用的这个借刀杀人之计呢?”谢妙容一口气就提出了很多问题。 萧弘说:“我这就派人去把延陵王封地的那四个郡的郡守,特别是晋陵郡的郡守是何人给弄清楚,我一会儿会把卢七叫来,让人仔细将他说的话写下来,再给他看一看晋陵的地形图,让他把出事的地方详细位置说清楚。争取明日我就派人去查,我们晚上再商量此事。” “好。”谢妙容点头。 下午她还有一些事情要办,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个消息跟阿虫说了,并派人送她回家一趟,让她告诉其母,其兄出事了。随后她会亲自上门去看望|乳|母并吊唁阿虎。当然,更会送上抚恤金。这金额的数量足可以保证阿虎的妻儿还有父母衣食无忧。 —— 晚间,萧弘回到他跟谢妙容的宫室明德殿,两口子一起吃晚饭时,他把下午去查的事情对谢妙容说了。 他说:“自从我大堂兄成为延陵王以后,那四个郡的郡守都是他委派的。而且,风闻,这些郡守都是花了不少钱才弄到这个官做的……” “延陵王卖官鬻爵,这件事情怎么是风闻,难不成你们以前不知道?” “真得不知道,我也是今日去查,才知道了这样一些情况,而且,说这话给我听的官吏还说是风闻。看来,他们也忌讳延陵王宗室的身份。我想,可能底下有不少知道这个情况的官吏也有此担忧,怕他们把这种事情对我们说了,弄不好,反而会牵连自己倒霉。” “朝廷里的御史是做什么的?这样的事情都不报上来,他们又何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真是失职!” “十五娘,咱们先不说这个,你放心,过后,朝廷里的御史我会亲自管,必定将那些不合格的人给裁撤了。” 谢妙容真想建议大齐弄一个武则天时代的那种言官制度,或者后世的锦衣卫,甚至东厂,将朝廷的耳目派到全国去,让底下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都能传到中央来,这样利于皇帝治理国家,铲除奸臣,任用忠良。 不过,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事情,暂时还没有闲心去管这些本该萧弘这些男人做的事情。 “你给我说说那晋陵郡守是何许人吧?怎么会如此大胆?” 萧弘:“这晋陵郡守是大堂兄的妻舅,名叫沈聪。他是延陵王的封地上唯一个没有花钱买下郡守之位的人。” “哼,怪不得,他胆子这么大了,竟然连我的车队都敢劫,人也敢杀。原来他跟延陵王是亲戚。这真是……真是一家人啊……” 谢妙容本来想说蛇鼠一窝的,可是考虑到萧康姓萧,丈夫也姓萧,要是说蛇鼠一窝,似乎有冒犯萧家之嫌。 她说沈聪跟萧康是一家人,这里头的意思萧弘也懂,大概是谢妙容说他们一样的贪财。 “他倚仗着自己是延陵王的妻舅为非作歹,在晋陵地界上跟山匪勾结,劫杀过往商客,图财害命。为了钱,什么事情都敢干,连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商队也敢动。你说,他是有多猖狂。而且,卢七等人去报官,他反而诬陷他们是山匪,将他们收监甚至杀了灭口。三郎,这样的祸害绝对不能不除!”谢妙容愤怒地说。 萧弘:“我岂不知这样的祸害必定要除才能让我大齐百姓少被残害,只不过,我想,这件事情咱们一定要查清楚,比如那多达上千人的山匪,他们真得是山匪吗?他们来自何方?还有,沈聪做这些跟山匪勾结劫杀过路商客的勾当,延陵王可会知道?甚至延陵王又可曾参与其中?” 谢妙容听完微微一默,也觉得丈夫考虑得周到,今日她听说阿虎遇害了,头脑发热,一时之间就想飞去晋陵,揪住晋陵郡守那个狗官为阿虎,还有手下的三百多人报仇。远不像他丈夫萧弘想得这么细致。的确,这件事情里面牵涉得人多,又有很多疑问。要是冒冒失失就去把那个沈聪给抓了,很可能会漏掉大鱼,又或者让那些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所以,这一件事情一定要彻查,争取把那些凶手,不管是幕后的还是前面的,都给一网打尽,不但要为死去的阿虎等人报仇,还要为大齐的百姓除害。 “那么,三郎,你打算怎么做?”谢妙容看向萧弘问。 “我想去暗访下延陵王的封地,特别是晋陵,务必将这一次你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车队被劫杀一事给查清楚。”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宫里还有四个孩子呢?他们离不开你。” “可你别忘了,那事情发生在龙溪附近,你说,那些上千人的山匪会不会是龙溪哪一个洞主手下的私兵呢?还有,你别忘了,我跟黄洞的洞主之女黄灵儿可是结拜的姐妹。我想,若是我带着农十一跟你一起去景陵,到时候我去见一见黄灵儿,托她查一下此事肯定是事半功倍的,就算不是龙溪的哪个洞主手下的私兵干的,但是上千人的外地山匪要在那里下手,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吧,我想龙溪的那些土人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我去了,一定会有用处。而且,阿虎就这么死了,我觉着自己不在这事情里面出一份儿力,简直于心不安。” 萧弘听完了谢妙容的话,不禁低头想了想,他觉得妻子说的话也对。事发地在龙溪附近,要想查明那些山匪的来历,最好就是向当地的龙溪土人打听。而妻子跟龙溪十八洞总洞主之女是结拜姐妹,由她去托那个黄灵儿查一查这事情是最稳妥不过。而且,他推算,跑一趟晋陵,让妻子去找黄灵儿查探那些山匪的来历,顶多来回也就会花上半个月时间,这点儿时间孩子们还是能够等的,只是他特别不放心两夫妻都出宫,若是不能把孩子给信得过的人看着,他一定会不放心。 思来想去,他觉得唯有让母后帮着看下孩子了。 只是,他还有个办法就是自己先在宫里呆着,让谢妙容先去晋陵龙溪,找到黄灵儿,让黄灵儿帮忙查清楚那些山匪的来历,然后谢妙容得到了这个答案,她返回建康宫中,自己再去暗访延陵。这么一来,也不至于两夫妻都要离宫,抛开孩子们没人看。而且他还想到,要是自己跑去跟母后说,他们两口子要去延陵王的封地上查案,他的母后一定不会放他们走的。 于是,他把自己想到的这些对谢妙容说了,然后问她,她怎么想。 谢妙容呢,其实是跟萧弘有同样的顾虑,那就是害怕两夫妻都离宫,孩子们会不习惯。所以,她很快同意了萧弘的建议,那就是她先一步去晋陵龙溪,让黄灵儿帮忙查那些杀害阿虎等人的山匪的来历,一旦得到了消息,就赶忙回宫告诉萧弘。萧弘掌握了这消息,再去延陵王的封地把这事情查个清清楚楚。   ☆、第254章 25.4 谢妙容这一次再去晋陵龙溪,带的人还是上次那些人,贺牛,周坦,阿石,农十一,阿豆,这一次还加上那个逃回来报信的卢七,另外萧弘还给挑选了他手下的些厉害的暗卫。约莫三十人左右,扮成车夫和仆从。 考虑到在晋陵龙溪劫道的人都是朝着商队下手,所以,谢妙容这一行人只是扮成一般的赶路的富户,所有的人数加在一起控制在四十人以下,三辆牛车,仆从们骑着一些矮脚马。衣服也穿得很普通。 谢妙容带着这些人在两夫妻商量好了的第三日就出发了。从建康到晋陵,谢妙容坐着牛车,大概需要三天,虽然她很想快一点儿到事发地,但是大齐朝可是严禁百姓们坐马车的,只能坐牛车,驴车,也就是说马是禁止被用来套民间的车的,除了一种劣马,就是矮脚马可以用来当百姓们的坐骑。所有的良马全部是军马,被军队征用了,还有一部分是宗室才能骑乘。 萧弘叫她按照一般的百姓的赶路行程来,中途该住店歇息的就歇息,事情要办,可人也别累着了。 谢妙容就说以后这个不许民间百姓套马车的习惯该改一改,民间百姓不能套良马,难不成劣马还不能套吗?要是百姓们有急事办,坐着牛车不是给急死了。就像她现在这个百姓就是这种心态。 萧弘说他知道了,以后等他登基为帝那一天,他一定把这规矩给改过来。谢妙容本想说,等他登基为帝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可是这么一说的话,貌似有点儿对公公不敬,所以,话到嘴边又给咽下了。 从建康到龙溪先要到晋陵城,跟阿虎当初带着人从杭州那边过来先要经过龙溪才到晋陵不一样。 既然晋陵城里有那么一个奇葩而且胆大包天的郡守,谢妙容一行人来到了晋陵城歇脚的时候,找了个有饭卖的客栈,吃了饭,她就由阿石等人陪着到晋陵城里去逛了。这一逛之下,才发现这里已经比几年前她由黄灵儿送到晋陵的时候,看到的城中的情景有点儿不一样了。最大的感受是不如当初人多,繁华了。 几年前,这里商贾众多,城中的百姓也多。可是现在的城里,就算这会儿日当正午,按理说正是一日之中热闹的时候,可城中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人并不多,街道两边更没有几个小商贩。那些打开店门做买卖的店面内也是门可罗雀。 谢妙容奇怪之下,就让阿石去打听一下这城里怎么这样了。 阿石点头,随即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告诉谢妙容,原来自从晋陵郡守沈聪上任后,开始大肆征收各种明目繁多的赋税。甚至有过桥税,进城税,至于那些想要到城里来卖点儿菜呀果子呀的百姓,就算你只卖一斤也要交税。这么一来,城郊的百姓们谁愿意到城里来卖东西,卖了也赚不了两个钱,除非是实在缺钱花的才会进城来买东西。另外,城里的那些开店的商人也被收重税,他们为了维持经营,就只得提高商品的售价,城里的百姓们要买东西便也得花高价,至少比起建康那些地方的物价高。 这样一来,城里那些有能力搬走的百姓都搬走了,开店赚不了钱的商家也关门歇业了,城外的那些种菜种果子,买鸡卖鸭卖鱼的也少进城了。城中当然也就萧条下来了。这让谢妙容会意过来,为何今天他们一行人进城时,在前面的牛车上的周坦掏了钱袋子,他们一行人才进了城。一开始,谢妙容还以为是这里的守城的校尉贪财,管周坦要过路钱,原来这是交的入城税。还有他们一行人进入城中一家带卖饭的客栈时,那家的掌柜和伙计别提多殷勤了,毕竟像他们这一行人三十多人,整个店中他们一行人的人数就占了一半还多,对于这一家的掌柜来说,这已经算得上大买卖了。尤其是在这种萧条的情况下。 听了阿石说的话,再联系到眼前看到的情景,谢妙容对于这个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晋陵如此凋零的沈聪简直是深深痛恨。 他们一行人又去了郡守的衙门附近溜达,听到一些聚拢在衙门附近的百姓说,前几天,有一伙山匪被抓,已经被郡守下令给斩首了。那些被斩首的山匪无人认领,已经被拖去了城外的乱葬岗掩埋。 为了确定这些被郡守沈聪认定是山匪斩首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兄弟,卢七就说他想去城外的乱葬岗挖一挖。当然这种事情,谢妙容不能跟着一起去,于是她让周坦带几个人跟着卢七一起去,而剩下的人依旧回晋陵城内歇脚的那家客栈,一边歇脚,一边等他们。 正在谢妙容等人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人手分配妥当时,突然农十一拉了拉谢妙容的衣袖,低声对她说:“你看,从郡守衙门里出来一个人,那个人阿姐认识。” 好在此时的谢妙容和阿豆两人都戴着轻纱帷貌,农十一呢,跟随谢妙容去徐州,又辗转回建康,学文学武,好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变成了个跟周围的汉人少年差不多的样子,变化很大,相信就算是他母亲再世,也不能一下子认出他来的。 谢妙容听了农十一的话,就转脸去看那个从晋陵郡守衙门里出来的人,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惊,果然,那个人他认识。还是农十一的亲戚,就是农十一姨父的兄弟陆莺,当初谢妙容在陆洞农十一的姨父和姨母家留宿,见到的那个陆洞大巫师的助手陆莺,他会汉话,也在汉地呆过几年。当时,这个人给谢妙容的感觉就不太好。 后来,离开了龙溪,陆莺就被谢妙容完全抛到脑后了。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再见到他,并且是在晋陵郡守的衙门前。这让谢妙容脑子里陡然产生了一种联想,那就是在龙溪附近发生的谢家车队被劫,阿虎等人呢被杀的事情一定跟龙溪十八洞的土人相关,甚至说不定就跟陆莺有关联。 谢妙容看清楚了陆莺的样子,随即背过身去,直到陆莺上马打马离去,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看他背影,又看了看那晋陵郡守衙门,随即抿紧了唇。 良久,她招呼阿石等人随她回客栈,一路上她想,看来此番去龙溪,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了。 第二日清晨,卢七等人回来了,只见他眼睛红红的,手里还提着一个脏兮兮的染血的包袱。他将包袱放到客栈房间的地上,对谢妙容说:“殿下,晋陵城外那乱坟地里面的确是那几个跟我一起到晋陵报官的兄弟,那里,是他们的头颅……” 谢妙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沉重得很。而站在她身边的阿豆则是明显地一抖。 “去找些好一点儿的木匣子来装好,再找些冰来把木匣子放到里面,周将军,你排两个兄弟把这个先送回建康去给太子,这些将来要用来作为指证凶手的证据。” “是,殿下。” 周坦立即叫了人来将那个装了被斩首的谢妙容的护卫的头颅的包袱拿下去。 接着谢妙容吩咐大家收拾收拾,这就去龙溪。 要到龙溪的黄洞找到黄灵儿,就要通过陆洞的地盘。在晋陵郡守的衙门口见到了陆莺,让谢妙容对于这么多人经过陆洞有点儿忌讳,害怕他们一行人无法通过陆洞。因为要是陆莺在陆洞,他手下的人发现了谢妙容等人的汉人身份,恐怕会凭空起波折,所以,她决定先去农洞落脚,还是装扮成杂货商人,然后让农十一去黄洞找到黄灵儿报信,再让黄灵儿派人来接她们这一行人,这样稳当点儿。 于是他们又在晋陵高价进了一些杂货,放在矮脚马上,扮成两队杂货商,前后相隔一两里的距离,在山间逶迤前进。 两队人按照计划去了农洞,买些杂货,通过农十一,他们又找了人家寄宿,接着农十一穿上龙溪土人的衣裳,又将蓄了几年的才长头发用刀割断,变回龙溪当地人的样子。腰上挂了把弯刀,农十一单独一人上路去黄洞找黄灵儿。 也多亏谢妙容先想到了这一点儿,因为据后来回来的农十一说,陆洞果然加强了检查出入的人,凡是汉人,都不许进入陆洞,这样一来,那些带了货物来此售卖的汉人杂货商只能将货物卖给陆洞的洞主指定的龙溪商人,他们拿了货再进入陆洞去转卖给洞民。而这些指定的龙溪商人售货所得的利润有大半要交给陆洞的洞主。 这么一来,进入陆洞的就没有一个汉人了。要是谢妙容等人装扮成杂货商来到陆洞,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货物被搜走强卖给陆洞的洞主指定的龙溪当地商人。而人却是不让进陆洞。他们一行人无法通过陆洞去黄洞,甚至还有暴露,被发现从而出现意外的情况。而农十一作为当地的土人,他又是个半大的孩子,很容易就进入了陆洞,然后穿过陆洞去黄洞。 农十一找到黄灵儿时,她才帮一位洞民治了病回来,现如今她已经是黄洞赫赫有名的具有神力的洞女。黄洞的洞民凡是遇到难治之病,都会去求她治疗,而黄灵儿似乎真具备某种法力,只要她一出手,很少有治不好的人。所以,现在的她在黄洞的威望很高,可能在洞民们的心中,也只有黄洞的洞主能够跟她比肩。 黄灵儿见到农十一时,完全认不出他是谁,最后还是农十一自报姓名,又说出谢妙容的名字,黄灵儿这才认出了农十一。 她听说谢妙容来了,十分高兴,就问农十一:“我阿姐在哪里?我想要见她。真是太难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能想起来找我。” 农十一就说:“她在农洞,因为陆洞不让汉人通过,所以,她想要来见你也不行。对了,我想问下,陆洞是什么时候不让汉人通过的,甚至连那些汉地的杂货商也不许进入陆洞贩货。” 黄灵儿说她并不知道陆洞不让汉人通过,如果真有这政策的话,大概也是最近才这样的。而最近几个月,她并没有离开黄洞。 农十一就对黄灵儿说,他的阿姐也就是谢妙容想见她,要不让黄灵儿去一趟农洞与她相见,要不她派人去接他们一行人到黄洞来。 “我亲自去接阿姐吧,我想让她这一次在黄洞多玩几日。” “也好,那我可以为您带路。” “行,我们这就走!”黄灵儿说走就走,带了些私兵就由农十一在前引路,下了黄洞,通过陆洞,去了农洞。 她是黄洞的洞主之女,自然一路畅通地到达了农洞。 再见到谢妙容,黄灵儿抱住她直跳,而谢妙容也非常高兴。两个人说起了过去这几年经历的事情,通过跟谢妙容谈话,她这才知道原来谢妙容竟然是改朝换代的大齐的太子妃,而那一年谢妙容来龙溪救走的那个姓萧的男子,也就是谢妙容的丈夫,将来会是大齐的皇帝。黄灵儿直说龙溪这里太闭塞了,他们只知道汉人的皇帝换了,但却不知道是谁。 谢妙容就说:“你不知道,可我看陆洞的人却是知道呢。” 黄灵儿就问她怎么这么说。 谢妙容告诉她了他们一行人来龙溪的时候,在晋陵郡守的衙门外,看到了陆洞巫师的副手陆莺从里面走出来。 不想,黄灵儿却告诉她,现如今陆洞的巫师已经是陆莺了,原先的老巫师死了,小巫师呢也死了,最后陆洞的小洞主陆溪鱼提议,就由陆莺做了陆洞的巫师,而且陆莺做陆洞的巫师已经超过两年了。 “那么,不知道陆莺做了陆洞的巫师,他手下能掌握多少私兵?” “大约五百人左右,不过,自从陆莺做了陆洞的巫师后,给陆洞的洞主奉献了许多钱财招兵买马,扩大私兵。顺带着他自己的私兵也招募了些。据说,他现在手下掌握了约莫千人左右的私兵,这在龙溪十八洞的巫师里,也是掌握私兵最多的了,一般的洞的巫师掌握的私兵不会超过五百人。因为养私兵可是要花钱的。” 听到黄灵儿说到这里,让谢妙容产生了一个直觉,那就是恐怕那跟晋陵郡守沈聪有来往的陆莺极有可能跟这一次劫杀自己的车队的山匪有关。从目前听到的看到的联系在一起,陆莺都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嫌疑人。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向黄灵儿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请她派人去打探一下在自己的车队出事的那一带,可有一股上千人的外地山匪出现过。 黄灵儿就问谢妙容打探这个消息做什么,谢妙容就把她此行的来意告诉了黄灵儿,当黄灵儿说谢妙容手下的商队在这附近被劫杀被抢,而且竟然死了三百多人,这让她极度震惊。于是,她很快答应了谢妙容,这就派出手下去打探此事,她还邀请谢妙容这就去黄洞落脚,在黄洞,她可以陪着谢妙容把以前没逛过的好山好水给逛一遍。 谢妙容虽然急着想打听清楚关于那一股山匪是谁的消息,不过,她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只是,她说,为了安全起见,她希望将自己的人扮成黄灵儿的私兵,自己也混在里面去黄洞,免得横生枝节。 黄灵儿想到大概谢妙容对于排斥汉人的陆洞同样有排斥之心,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让谢妙容这行人稍微化下妆,变成他手下私兵的样子,然后在傍晚天色变暗时,由她带着通过了陆洞。 陆洞的那些看守见是黄洞的洞女带的人,当然没有阻挡,让她带着谢妙容等人通过了陆洞。只不过,中间差一点儿出意外,那就是他们在黄洞的街道上行走时,碰见了小洞主陆溪鱼,她拦住黄灵儿说了会儿话,而在她身边,赫然站着的竟然是陆莺。原来陆莺做上陆洞的巫师后,这两年又是招兵买马,又是贡献了不少财物给陆洞的洞主还有小洞主陆溪鱼,讨得了他们的欢心。陆洞的洞主最近刚决定,让自己的女儿小洞主招陆莺为夫,不日就会让他们成亲。所以,现在的陆莺俨然是陆溪鱼的准夫婿了,随时陪伴在她左右。 他在陆溪鱼跟黄灵儿说话时,无聊地东看西看,不经意间往谢妙容等装扮成黄灵儿的私兵这边看过来。看了几眼后,他忽然对黄灵儿说:“洞女最近招的兵看起来不错,人高马大的。” “那是当然,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钱弄来的。怎么样,羡慕了?羡慕的话,我可以卖给你,也不多要,三块汉人的金饼一个。”黄灵儿故作大方道。 这个价格可是比此地的买那些强壮的汉人逃兵或者流民做私兵贵了三倍不止,那些强壮的汉人逃兵或者流民顶多也就值一块金饼而已。黄灵儿故意说这么高的价格其实也就是想让陆莺觉得贵,从而自己打退堂鼓。 没想到陆莺皱了下眉,又仔细看了谢妙容等人几眼说:“这个价格虽然贵了点儿,但是我看洞女的那些私兵的确雄壮,这样吧,要是洞女肯割爱,就把他们卖给我好了。” 黄灵儿惊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就坐地起价了,说她方才是开玩笑随便说说的,这些私兵可是她父亲买来送给她的,她不能随便将他们转手卖了,不然到时候会辜负她父亲的心意。 说完了,还打个哈哈,说没什么事,她要继续赶路了,希望晚一点能赶到家,她二哥今天过生日,她还要向他敬酒呢。 陆莺见黄灵儿这么说,当然也不好强人所难了。陆溪鱼便说,过两个月她要跟陆莺成亲,到时候请黄灵儿上陆洞来参见她的婚礼。黄灵儿自然是向两人道贺,说她到时候一定来,并送一份儿大礼给两人。 又寒暄了几句,黄灵儿带着谢妙容等人继续往前,陆溪鱼和陆莺那一队人则是让到了路边,等黄灵儿等人通过了,这才继续走路。不过,陆莺走了几步后又去看了眼黄灵儿那一队人。 陆溪鱼见状,就掐他的手臂一把,低声质问他,是不是瞧上黄灵儿了。 陆莺被掐得嘶一下叫出了声,转回头他笑着对陆溪鱼说:“她哪里能赶上你一分,我只是觉得她带的那些私兵从来没见过呢?难不成是这几日黄洞主才送给她的。” “走吧,你闲事管得多,有那闲心,不如多陪我喝两杯酒。” “也是,走,今日我陪你一醉方休,好好庆祝一下……” —— 在月上中天之时,黄灵儿带着谢妙容等人终于到了黄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上,她一下子就放松了,刚才一直在赶路,她都没有怎么跟谢妙容说上多少话。 将谢妙容带来的人安置了,黄灵儿带着谢妙容还有阿豆去她的竹楼住。 到了地方,谢妙容就要了热水沐浴,这些天在路上,她都没有洗过一次澡,好在现在已经入秋,天气没那么热了,否则那么多天没洗浴,身上味儿不知道会多大。 阿豆伺候着谢妙容沐浴,两人就说起了路上遇到那个陆溪鱼和陆莺的事情,阿豆对那两人的评价就是蛇鼠一窝,那两个人还真配。而谢妙容说的是刚才在路上黄灵儿告诉她,在陆洞遇到陆莺和陆溪鱼时,陆莺提出想买谢妙容这些高大雄壮的手下,黄灵儿开价三块金饼一个,可那个陆莺竟然都没嫌弃贵,居然想买,可见陆莺很富裕。黄灵儿还说幸好她当时说谢妙容的手下是其阿父送给她的,否则还真不好推陆莺的出价,本来顶多只值一块金饼的雄壮的私兵,他居然会不眨眼的答应出三块。 “这非常可疑,陆莺哪里来的那么多钱,难道仅仅是靠盘剥那些汉地来此售卖杂货的商人就会积聚这么多钱?” “殿下的意思,是那个陆莺手上如此大方,极有可能和前些日子他带着人劫殿下的二十万金有关?” “我觉得应该是,只是,这里头还有人给他提供消息,他才能带人去事先埋伏。是谁会知道阿虎这一次带着钱和人将要去晋陵呢?看来那个给他提供消息的人一定非常清楚阿虎这一次行走的路线,还有车队中那些箱子里面装了多少金子?” “所以,殿下怀疑在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那些掌柜里,有人出卖了阿虎他们行走的路线还有带有多少钱的消息给陆莺?” “极有可能。看来,我还要查一查阿虎这一次出去做事的路线,以及他都跟哪些家具店的掌柜接触了,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不是那么快能够查出来了。” “殿下,您何必舍近求远,去查什么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那些掌柜,依照奴婢说,直接派人把那个陆莺给捉了,带到跟前来审问一番,只要手段足够,不怕他不开口。只要他开了口,那么到底是谁出卖了阿虎他们不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吗?” 不得不说,阿豆说出来的这个法子是最直接,也是最迅捷的。谢妙容离开建康,到晋陵来查探那股山匪的底细,还是想尽快回去的,毕竟她心里牵挂着几个孩子。这做了母亲就是不一样,在外做事,心里总有牵绊。谢妙容自问,要是她没孩子的话,那她会极有耐心调查这次的案子。 沐浴完了后,谢妙容打定主意,明日就找阿石和周坦等人商议,看怎么才能将那陆莺擒住,从他嘴里审出有用的话来。只不过,在动陆莺之前,她还是要把这事情跟黄灵儿通气,毕竟是到了她的地盘上,而且抓的也是她认识的龙溪人。若是不打招呼的话,就是冒犯人家了。   ☆、第255章 25.5 卢七带着黄灵儿的人去龙溪附近事发地调查了一番,五日后这些人回来了,告诉黄灵儿和谢妙容,他们并没有查到最近有什么外来的上千人的山匪出现在那一带,若是,最近有什么人去那一带的话,据住在那附近的龙溪土人说,倒是有陆洞的小洞主带着的私兵在那一带狩猎。 “难道是陆溪鱼做的?”谢妙容听完就自言自语道。 毕竟从卢七等人去事发地调查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来看,能够一次性调动上千人,又不是外来山匪的就只有洞主之类的人了,还有一个特殊的陆洞的巫师陆莺。总之,陆莺和陆溪鱼要成为一家人了,又或者是他们两个都有参与这件事情。 “若真是他们两个做的,那我黄灵儿对天发誓,一定帮姐姐讨回这个公道!此事,姐姐不用出面了,由我出面请他们两人到黄洞来喝酒,然后趁机将他们拿下,好好审问一番,想必能从他们嘴|巴里得到姐姐想要的答案。”黄灵儿铿锵道。 “可万一他们不承认,那可怎么办?要是那样的话,你可能会得罪陆洞的洞主。”谢妙容有些担心地说。 黄灵儿却微微一笑道:“我可不怕得罪什么陆洞的洞主,而且我有预感,就是那个陆莺一定可疑,你说过在晋陵郡守的衙门口看到他出来,而那晋陵郡守又是如此贪婪的人,他们搅合在一起绝对没好事情。所以,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能从陆莺的嘴里得到有用的东西。他若是敢负隅顽抗,那我肯定有东西让他知道厉害。” 说完,她从腰间摸出一个黑色的玉石小罐子,笑着说:“我这里面的蛊虫可不是吃素的。” 谢妙容立即明白了黄灵儿所谓的手段是什么了,她善于下蛊,还会些奇奇怪怪的法术,自然有法子让陆莺开口。 “那好,这件事情就麻烦阿妹了。大恩不言谢,等这次的事情告一段落,我邀请妹妹去建康玩一玩,看看皇宫,再吃一吃建康的美食。” “好,我答应你,非得去把你给吃垮,哈哈哈哈!” 有了黄灵儿帮忙,谢妙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只需要等待而已。 没过两天,黄灵儿高兴地告诉她,陆莺和陆溪鱼已经接受了她的邀请,明日就来黄洞参加她设下的酒宴,并且想要让黄灵儿割爱卖十来个上次他看上的那些黄灵儿手下的强壮的私兵。 黄灵儿就笑着说:“没想到陆莺还惦记着你手下的那些护卫?” “我也惦记着他。”谢妙容开玩笑。 “他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明日会来赴一个你们汉人嘴|巴里说的鸿门宴。” “是啊。明日就靠你了。” 很快,陆莺和陆溪鱼赴宴的日子就到了。黄灵儿在她的竹楼请客,安排了许多这里龙溪的美食,以鱼为多,配上些烤肉水果之类,另外准备的就是很多米酒。这种米酒是当地人酿造的,十分甘甜醇厚,一个人喝上一坛子也不见得醉。 酒宴安排在中午,将到午时,门口守门的奴婢进来禀告,说陆莺和陆溪鱼带着不少私兵来了。 黄灵儿便出去亲自迎接两人,走到门口,发现他们果然带来不下二百人的私兵来。黄灵儿走过去就说:“你们把私兵安置在外面,我一会儿让人给他们弄些吃的去。” “好,那就多谢洞女了。”陆溪鱼先开口笑道。 “那你们随我来。”黄灵儿向着两人招手。 陆溪鱼和陆莺便一左一右随着黄灵儿往里走,可是没走两步,却见到两人一起动手,制住了黄灵儿。 “你们做什么?”黄灵儿使劲儿挣扎,大声喊道,“我好心好意请你们来吃酒席,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哼,恐怕你这好心会是鸿门宴!”陆莺冷声道。 陆溪鱼和陆莺两人各持一把短剑架在了黄灵儿的脖子上,这突然发生的状况让黄灵儿暗自心惊,也让黄灵儿手下的那些奴婢和护卫给吓了一大跳。很快,他们就围了上来,抽出刀剑来跟陆溪鱼等人对峙起来。 “你们都退后,退后,否则我们刀剑无眼,杀伤了洞女休怪我们心狠!”陆莺大声吼道。 出现了这种突发状况,早就有人跑去报告黄洞的洞主,还有人进去通知谢妙容等人了。 陆溪鱼和陆莺劫持这黄灵儿退出去后,他们带来的那二百多私兵迅速围了上来,将他们三人护在中间,往黄洞山寨外退。 “你们两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快放了我!”黄灵儿大声道,“就凭你们带这点儿人,是出不去的,识趣的话早点儿放了我,不然我阿父一会儿带了人来,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陆莺:“哼!你以为我们就带了这一点儿人来,山寨外我们的汉人朋友已经派了五千兵卒来帮我们,要想让我们放了你,除非你将你的那几个汉人朋友给交出来,交给我们!” 黄灵儿听她这样说,不由得一惊,心想,他们是怎么知道了谢妙容等人来到了黄洞呢? 但是她的本性根本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所以听陆莺这么说,根本就不会松口承认谢妙容等人在这里,所以她立即说:“你胡说什么,我哪来的汉人朋友?” 不料陆莺却立即反驳说:“别以为你这样说,就会蒙混过关。我告诉你,前几日在陆洞的时候,那一晚我有个汉人朋友在我跟溪鱼身后,他可是把你的那些汉人朋友给看清楚了。我老实告诉你,你这会儿不交出他们来,要不了一个时辰也会交,因为他已经带了兵卒来,此刻应该已经攻进了黄洞了!” 话音未落,果然听到黄洞寨门那边喊杀声四起,有洞民在大声喊:“汉人和陆洞的那些兵一起攻进来了!” 这话传到陆溪鱼和陆莺耳朵里,让他们欢喜非常。 接着又有人喊,说黄洞的洞主带着兵跟那些攻进寨门的人交手了。 黄灵儿听到四处传来的喊杀声,不由得质问陆溪鱼和陆莺,这可是要造反。龙溪十八洞自古以来就奉黄洞的洞主为主子,今日他们这样做,将来一定会被其他的洞主讨伐。 没想到陆莺却告诉她,他早已经跟汉地的官商量好了,这一次杀了黄洞的洞主后,将来就由他和妻子陆溪鱼共同掌管龙溪十八洞,有了汉地的官员支持他,那些龙溪其他的洞主根本不敢反对他,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原来你们早就有反叛之心了。”黄灵儿望着陆溪鱼和陆莺愤然道。 “少废话,识相的话,你这就把那几个汉人交出来,我们还可以饶你不死。否则,哼,刀剑无眼,我们可管不得你是什么洞女!”陆莺凶狠道。 “杀吧,什么刀,什么剑,都尽管朝着我来,要人没有,要命一条!”黄灵儿将脖子一梗道。 陆莺闻言转眼去看陆溪鱼,眼风里有讨主意的意思,那意思是杀还不是不杀。 陆溪鱼摇了摇头,她嘴唇轻轻动了动,陆莺看出来她说的是“汉人”两个字。是啊,这一趟,他们两人假装赴约不过是为了抓住黄灵儿的那几个汉人朋友,要是将黄灵儿杀了,就不能将那些人给引出来了,总之,在那些汉人没出来之前,黄灵儿掌握在他们手里还有用. —— 谢妙容住的竹楼里,原本她还想着今日就要抓住陆莺,从他嘴里得到她要想知道的东西,心里暗自高兴呢。没想到,一会儿功夫,农十一和阿石飞跑进来告诉谢妙容,外头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谢妙容赶忙问。 “殿下,您的阿妹,洞女黄灵儿被陆莺和陆溪鱼给制住了,他们出其不意擒住了她,并将她带去了外面。”阿石向谢妙容禀告道。 农十一还加了句:“而且,我听到了从黄洞的寨门那里传来了喊杀声,还有那陆莺说他的汉人朋友带了兵来要攻占黄洞,并且他要洞女把咱们交出去。说他们识破了洞女的鸿门宴。而且他还说,要是洞女的汉人朋友不出去,那他就会杀了洞女。” “农十一!”阿石没有阻止住农十一的话,不禁有些懊恼。他忍不住瞪了农十一一眼。 农十一接收到阿石瞪他的眼光,才会意过来这个话不该说。因为谢妙容知道黄灵儿遇险被劫持,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要是谢妙容出去换黄灵儿,必定会遭遇危险。而如果谢妙容出事了,他们这些人谁能负责,谁敢负责。谢妙容不仅是他们的主子,还是当今的皇太子妃,以后的皇后。这身份如此贵重,岂能随意犯险。所以,即便黄灵儿命在旦夕,他们也得先保住谢妙容。 但是,这会儿农十一嘴快,已经把这话说出来了,他想后悔也没有用了。 果然,谢妙容在听了农十一的话后,忍不住霍然站起来,说:“不行,我得去把黄灵儿给换下来,她是为了我才遭遇了这种危险。要是我做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她被陆莺等人伤害,我于心何忍!” 阿石赶忙劝阻:“殿下,看来陆莺身后还有人是为了您来的,您要是出去,就着了他们的道了。我想,他们那些人的目标是你,不是黄灵儿,所以暂时黄灵儿没有事儿。这会儿,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咱们得赶快带着我们的人从这里出去,先避开陆莺那些人的锋芒才是。刚才,农十一说已经有汉人带了兵来帮忙攻打黄洞,要是我所猜不错的话,那些人一定是为了您来的。” “你是说,有人发现了我的身份,然后为了杀人灭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了兵来强攻黄洞,妄图将我们全部杀死在此处。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明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行凶?” “要我说,不定前番阿虎等人被杀,您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金子被抢,跟这一次那些人攻打黄洞相关。他们越是知道您的身份,越着急,所以狗急跳墙,妄图将咱们都给杀了,免得咱们在这里探听到了消息回去后对他们不利。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赶快逃离此处。就怕一会儿此处被围了,咱们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说话间,周坦等人也跟着过来了,大家一碰头,把各自看到的听到的情况一说,都赞同阿石的意见,先逃出去再说。 不得已,谢妙容只得让阿豆匆匆忙忙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跟着阿石和周坦等人从黄灵儿此处院落的后门出去。好在,后门还没有陆莺等人的人,寨子里此时喊杀声不断,四处都乱糟糟的。 阿石就问,往哪里逃? 农十一说,由他带路,他们往黄洞最里的那一片叫老虎岭的山上去。 周坦一听,就问,那个地方是不是老虎挺多。 农十一道:“是有一些,不过,咱们这么多人不用怕。现如今,也就是那里山高林密,可以藏人了。要是像陆莺说的,他的汉人朋友带了几千的兵来打黄洞的话,黄洞这里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咱们先逃入山里藏起来,看事情接下来有转机没。” “你小子读了几年书后果然不一样了。”谢妙容不由得夸奖了农十一一句。 农十一呵呵一笑,继续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行人很快出了寨子,往那老虎岭进发。身后的黄洞山寨传来的喊杀声震天。谢妙容不由得频频回首,她真得是无比担心黄灵儿,还有为那些因为自己的到来,而遭受了飞来横祸的洞民们感到愧疚。 进入老虎岭后,他们一行人直接走到了天黑,觉得将后面可能存在的追兵给远远地甩到了身后,他们才去找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的大石下过夜。因为怕晚上生火会引来追兵,所以只能围成一圈,互相依靠着取暖。 现在已经是深秋,晚上山里的温度自然是低,阿豆把带出来的几件衣裳都给谢妙容穿上了。周坦等人则是在她们两个女人的周围围成一圈或坐或站,替她们抵挡山风。 众人出来的慌忙,也没带吃的,在山里走了一天,大家都饥肠辘辘了。但是此地叫做老虎岭,是有豺狼虎豹的。夜里,他们不时可以听到那些野兽的嚎叫,周坦就叫了几个人,两人一队在四个方向站岗,防止晚上有野兽突袭他们这一行人。 还别说,当夜真有野兽嗅着他们的味儿过来,但让周坦手下那些勇猛的暗卫给杀了。 这一整夜,谢妙容无法安然入睡。 到了第二天,好容易天亮了,众人看起来精神都不太好。阿石就说,这样不行,他们必须要寻找一个天然的大山洞歇一歇,生火,弄点儿东西吃,不然,这样下去,谢妙容跟阿豆两个人首先就要生病。 周坦等人都同意了阿石的意见,大家就都去找可以暂且让人歇息的山洞了。 还是农十一厉害,他往林子里钻,不一会儿就带了两只野兔回来,并且他说还发现了一个山洞,看起来挺大,可以暂时歇脚。周坦就带着几个人跟着农十一去了,进到山洞里,依旧是仔细地搜索了一番,怕在山洞里发现虎豹之类的凶兽。不过,这一次比较幸运,他们在山洞里发现了几只山羊,却没有发现什么虎豹之类的凶兽。 很自然地,这几只山羊就成为了送上门的猎物,周坦等人出手,没费多少功夫,就把这几只山羊给收拾了。周坦留下了农十一,还有两个暗卫,让他们把这里给收拾一下,弄干净一些,再升起火来。他让农十一先把那两只野兔给烤了,一会儿好给谢妙容和阿豆吃。 他则是带了人去将还在那山石下等着的谢妙容等人给接过来。 不一会儿,谢妙容等人就跟着周坦到了阿石他们所在的那个山洞。这个山洞是个天然山洞,比较空旷,足够谢妙容他们这三十来个人歇脚。大家这一天一|夜,光顾着赶路,都没有好好休息,又缺吃少喝的。所以,到了这里以后,大家吃了些烤山羊肉,又喝了些水,吃了点儿野果后。谢妙容就叫大家暂时在这里歇一段儿,等恢复了体力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山洞里点起了两个火推,谢妙容和阿豆,农十一,阿石等几人一个小火堆。而那个大火堆旁边则是周坦,卢七,还有二十多个暗卫。 谢妙容吃了点儿东西后,撑不住就在火堆旁和衣而卧,倒下去睡着了。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来后,竟然发现周坦等人全部都嘴吐白沫,人事不知。她赶忙推醒在她旁边睡着的阿豆,阿豆倒是没事,醒来后看到阿石,农十一,还有周坦等人全部口吐白沫昏迷不醒,那是给吓坏了。 她跟谢妙容两人逐一去探这些人的鼻息,发现他们倒是没有断气,不过,看起来非常不好的样子,面色青白,口吐白沫。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全部这样了?这可如何是好?”谢妙容简直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不由得焦躁地走来走去。 阿豆也是一脸焦急的表情,她连声道:“怎么会这样?为何他们这些男子全部这样了,而奴婢跟殿下却是没事儿?” 谢妙容突然看到了还在周坦等人火堆上架着烤的那一腿山羊肉,忽然喊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阿豆连忙问:“殿下,他们怎么了?” 谢妙容:“应该是吃了那些山羊肉出了事儿,那些山羊肉可能里面有什么病毒。周坦等人吃了有病毒的山羊肉,就都被毒倒了。” “病毒?那是什么?”阿豆睁大着眼问。 谢妙容不小心说了个现代词汇,她也没办法给阿豆解释,只得说:“就是那些山羊肉里有让人生病的东西,刚才我们吃的是农十一打的兔子肉,而周坦男子吃的都是那些山羊肉,所以,他们有事,而我们没事。” “可是,殿下,如今这样,我们没事也会有事了。没有了周坦,阿石他们这些男子,我们两个怎么办?到哪里去找吃的,又怎么能走得出去?” 谢妙容看见倒伏在地上的阿石等人,更加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阿石等人。如今在这个老虎岭,外面到处都是猛兽,她跟阿豆两个人自然不能出去,留在这里,她们也没吃的没喝的,更要命的是,阿石等人要是没有药替他们解毒,说不定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纷纷一命呜呼。三十多条人命啊,阿石,周坦,农十一这些人对她来说,都算是很亲的人。要是他们就此出事,在这里一命呜呼了,谢妙容会觉得自己简直是灾星,带给了他们灾难。而且,她真得承受不起再死这么多亲近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谢妙容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火堆旁转着圈儿。 恰在此时,山洞外却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显然是有许多人朝这里走过来了。阿豆先听到声音,就忙跑去了山洞口朝外张望。 她看到了不少的龙溪土人装扮的兵卒还有一些汉人装扮的兵卒正在朝这边走过来,他们的手上还牵着几条大狗,那些狗一边嗅着地上,一边朝这边山洞跑来。 阿豆随即快速跑回去,对站在火堆边的谢妙容禀告说:“殿下,不好了,那些龙溪土人还有汉人的兵卒找来了,他们手上牵着狗,看来是那些狗闻着了我们的气味儿,带着他们来了。怎么办?这一下,我们要落到他们手里了。” 谢妙容一听,心中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看来这一次在劫难逃了。想了想,谢妙容决定自己走出去,她要跟那些龙溪土人做一笔交易。她一弯腰,将倒在地上的农十一腰间挂着的短刀拿到了手中,然后往外走。 阿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连忙一边喊她一边跟着跑了出去。 洞外传来了狗儿的狂吠声,还有一些汉人的喊声:“找到了,找到了,他们在这儿!” 随即有人发令:“把这个山洞都给我围起来!” 谢妙容镇定地慢慢走了出去,等她一出现在洞口,洞外那些搜索过来的龙溪兵卒还有汉人兵卒就一齐发出了吼声。 “叫你们的领头的人过来,我要跟他说话。”谢妙容大声道。 那些兵卒见她一个单身女子,哪里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有人乱起哄,说想要见他们的头儿,就要先好好陪陪他们。 “住口!我只数三声,若是不叫人来,你们下一刻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说完,谢妙容将那柄短剑的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只要她用力将短剑往自己的脖子上一送,一定会横尸当场。 跟在她后面的阿豆吓着了,不由得在后面喊出声:“殿下,不可!” 那些围住山洞的汉人兵士一听阿豆喊“殿下”都愣住了,纷纷看向谢妙容,猜测着她的身份。 这时候,有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跟陆莺排开那些包围住谢妙容的兵卒走了过来。 戴帷帽的男子走到离谢妙容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上下打量了谢妙容一番,森然一笑:“谢十五娘,人世迢迢,没想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这一日。” 谢妙容听他说话沙哑,听起来似乎是个中年男子,但是听他说话的声音,她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可是,很显然,这个一身黑袍,头戴帷帽,说话颇为阴森的人却是认识她的。 “你是谁?是你联手陆莺劫持了我的车队,杀了我的人对不对?”谢妙容看向那男子问。 “咳咳,你猜得不错,看来,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鬼精灵。”那男子握拳放在唇边,淡声道。 “小时候……”谢妙容蹙起眉头,看向那黑袍男子,想,这个人难道还在自己小的时候就认识自己?   ☆、第256章 25.6 “不要再去东想西想了,总之,今日是你的死期,陆莺,让你的人准备冲过去将那女人拿下。这一次我会让郡守册封你为龙溪十八洞的总洞主。”黑衣男子似乎不想跟谢妙容废话,他只想让谢妙容越早死越好。 阿豆却突然冲了出来,将谢妙容护在身后,向着对面的那些兵卒大声喊:“你们胆大包天,知不知道这位娘子是谁,她可是大齐的皇太子妃,你们若是敢向前来冒犯皇太子妃,到时候会被诛九族!” 不得不说,阿豆这一喊起了点儿作用,至少让陆莺和那些汉人的兵卒脸上现出了犹豫的表情。 谢妙容这才想到,很可能那个跟晋陵郡守有关系的黑衣男子让陆莺带着他手下的私兵劫持自己的车队,但是他却并不知道他带着私兵劫杀的人的身份,这个情报是那黑衣男子提供给他的,他只知道带人去作案。杀了人抢了东西后,留下一部分财物,剩下的都交给那黑衣男子了,而且陆莺显然对这个黑衣男子言听计从,因为黑衣男子和晋陵郡守沈聪认识,甚至还是黑衣男子给陆莺搭桥认识的沈聪。陆莺因为长期和黑衣男子合作,劫杀这附近的赶路的商客,所以劫杀谢妙容的车队只是一单生意而已。只是因为谢妙容车队的钱财比较多,比起其他的生意让陆莺重视。 “那个女人说得是真得?”陆莺听了阿豆的话后转脸去问那黑衣男子。他听得懂汉话,在阿豆那样喊了之后,心就提了起来,转而去问他的汉人朋友。这位汉人朋友在晋陵郡守府里是郡守沈聪的心腹,陆莺也是通过他才抱上了郡守的金大|腿。 之前,他跟准媳妇儿陆溪鱼合作,利用那黑衣男子提供的消息,劫杀了不少商队,得了不少钱财。最近的一次劫财是得利最多的,他跟陆溪鱼足足得了五万金,这让他们一下子就暴富起来。 只是前几日,那黑衣男子到陆洞来跟他见面时,发现了黄洞的洞女黄灵儿的那所谓的私兵里面有汉人的密探,所以他就对陆莺说,一定要将那些密探给杀了,否则他们回去会向朝廷告发,朝廷就会派兵来逮捕陆莺等人。但是,陆莺还说,你们不就是朝廷吗,郡守大人可是这晋陵最大的官,还用怕别人吗? 谁想黑衣男子,也就是他认识的汉人朋友叫王凤的告诉他,那些密探是从京城来的,是来查那被劫的二十万金的。陆莺尽管不知道王凤说的这消息从何而来,但王凤是官府的人,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于是,他问王凤该怎么办? 王凤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将那些密探都给杀了,这样一来,那些朝廷的人也就没法子回去了。 陆莺又说,那些人既然是黄洞的小洞女的朋友,肯定不好杀。 王凤接着又给他出主意了,那就想个办法去黄洞,他回去带着官兵来住他一臂之力,一举拿下黄洞,顺便将那些汉人的密探给杀了。 陆莺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好的办法可以杀掉那些调查上次劫杀一个汉人的商队,抢劫二十万金的朝廷的密探。如果跟王凤合作的话,的确可以既杀掉那些朝廷的密探,也可以夺下黄洞,达成他多年的愿望。所以,紧接着就答应了王凤的提议。 王凤就回去准备带汉人的兵卒来,这边他回去后陆溪鱼商量了,两人都一致决定就按照王凤的意思做。他们也就跟着把自己的人召集了起来,等着王凤带的兵卒来了,就一举进攻黄洞。恰恰此时,黄灵儿又派了人来请他们两人去黄洞赴宴,陆莺假意答应了,还故意说要向黄灵儿购买她手下的那些强壮的私兵,以做掩饰。实际上,他们是将计就计,借着赴鸿门宴,擒拿黄灵儿,顺便攻打黄洞。 再后面,他们果然顺利地捉住了黄灵儿,也攻占了黄洞,将老洞主和他的几个儿子还有黄灵儿都给关了起来,作为将来要挟其他十六洞同意他坐上总洞主之位的砝码。他们搜遍了黄灵儿的竹楼也没发现那些汉人。有人告诉了他们,从黄灵儿的竹楼后门跑出去一些人,看那方向是跑去了老虎岭。 于是陆莺就把这消息告诉了随后赶来的王凤,王凤听了就说他们带两千人进老虎岭去搜山,务必要把那些汉人给抓住,否则要是让他们逃了,以后朝廷的大军来了,他们就会被抓被杀。 陆莺当然恐惧会被京城来的朝廷大军给抓住杀掉,所以立即同意了陆莺的提议。自己带了手下的私兵跟王鸾一起进老虎岭搜山。虽然老虎岭有虎豹等凶兽,当他们带的人不少,自然是不怕的。 而且龙溪的土人经常狩猎,所以他们养了不少嗅觉灵敏的狗搜索猎物。在黄灵儿的竹楼里,他们搜到了一些谢妙容等人没来及带走的衣物,于是让猎狗嗅着这衣物,一路追踪进山。在山里追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下晌,他们终于发现了谢妙容等人藏身的山洞,而谢妙容也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一开始,谢妙容想要找这些追兵的头说话,打算用自己活着换取他们可以救一救山洞里的阿石等人。谁想她遇到了根本就不想她活着的黑衣男子。当时,她就在想,难不成自己一会儿真要自裁吗,以免落到那黑衣男子手里,受辱不说,最后还是一个死字。 让她没想到的时候,在这危急关头,阿豆竟然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说出了她的身份的话,本意是想恐吓下那黑衣男子以及陆莺,在谢妙容想来这样的恐吓应该没用才是。因为她从那些人明知道是她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车队,最后依然是下了手,推测对面的陆莺应该是知道她皇太子妃的身份的,而且正因为知道这身份,更要杀她灭口。 可是这会儿她在阿豆大声喊出那样的话后,居然发现了陆莺竟然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这让她感到了一线生机。 于是她立即说:“陆莺,想必你还认识我吧?当年我们在陆洞见过,在你阿兄的竹楼,还有农十一,你也应该记得吧。当初我从小洞主手里救走了我丈夫萧弘。现如今他是新建立的大齐的皇太子,而我是皇太子妃。数日前,你劫杀的那超过二十万金的车队是我的。那个车队上头有谢氏宜家木器店的标志,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所劫的是皇太子妃的车队……” “陆莺,你不要听那女人胡说,她只不过是拖延时辰,想要趁我们不注意逃跑,快,过去杀了她!杀了她,你就会是龙溪十八洞的洞主了!”王凤大声打断谢妙容道,他再次催促陆莺带人上去杀了谢妙容。 不过,陆莺也是个狡诈之徒,他尽管不能确定谢妙容会不会是真得皇太子妃,可是她说得农十一的事情,还有他仔细打量她,也想起来了当初在陆洞的时候谢妙容作为一个来自汉地的杂货商人,跟他有过数面之缘。这些事情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听了谢妙容说的话,觉得至少有一半的真实度,并不是胡言乱语,所以,他这会儿比刚才更加犹豫了。他可是想到了,要是自己和陆溪鱼真得上了王凤的当,劫持了皇太子妃的车队,杀了她的人,现在这位皇太子妃找来调查此事,那是最正常不过的。 要是此刻黄灵儿在这里的话,他立即就可也从她口中知道对面那个说她是当今皇太子妃的女人的真实身份。 眼珠子一转,他又想到了要是此刻农十一在的话,他也能从农十一嘴|巴里知道对面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要是农十一告诉他,对面站着的那个女人真得是皇太子妃的话,那他可要好好考虑该不该听王凤的杀掉皇太子妃了。 毕竟杀了皇太子妃,朝廷百分之百地会派人来调查,稍微走漏一点儿风声,他别说做什么龙溪十八洞的总洞主了,可能怎么死都不知道。他相信,要是被朝廷知道内情,一定会派大军将龙溪十八洞给踏平。那他还有福做什么龙溪十八洞的总洞主吗?要是对面那个女人真得是皇太子妃,那么王凤可是把他给坑苦了。 想到此,他对谢妙容说:“不知道农十一在吗?” “陆莺!你竟然不信我?你可知道,你这么稍微犹豫,最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王凤大声斥责陆莺道。 “王兄,你要让我冲上去杀人,总得让我弄清楚到底杀得是谁吧?以前那些人我听你的杀了就是了,若是对面那个女人真得是大齐的皇太子妃,我要是杀了她,你说,最后,我坐上龙溪十八洞的总洞主之位,又能够做多久?”陆莺阴阳怪气地看向王凤道。 抢在王凤说话之前,谢妙容已经说话了,她对陆莺说:“陆莺,农十一在山洞里面,只不过他吃了点儿有病的山羊肉,晕倒了……我可以让阿豆去把他拖出来给你看。” 说完,她拉了拉挡在她前面的阿豆,吩咐她进去把农十一给拖出来。 阿豆却不愿意,说她怕自己离开了那些人会对谢妙容不利。 “不怕,你去,快,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你说是不是陆莺?”谢妙容看向陆莺道,接着她又加了一句,“若是你在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劫持了我的车队,杀了我的人,我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不死,并且让你继续做陆洞的巫师,你看如何?” 陆莺看着谢妙容,脑子里在迅速地判断这句话的可信性。不过,要是他真得见到了农十一,并把他给救醒,应该就能够采信对面那女人的话了。 想到此,他立即说:“你将农十一弄出来给我看,在农十一被弄出来之前,我保证你不死。” “好,阿豆,你赶紧去把农十一弄出来,让陆莺看。”谢妙容立即吩咐阿豆道,她刚才的那些话起了作用,多疑的陆莺明显地犹豫了。这对自己有利,然而对那姓王的黑衣男子却是非常不利。因为现在陆莺说了,再见到农十一之前,不会让自己死,那么即便那黑衣男子要让手下的兵上前来杀她,陆莺也会阻止了。除非,那黑衣男子亲自动手,但是,陆莺可能也不会让他得逞。因为陆莺怀疑那黑衣男子坑了他,让他闯下了大祸。现在的陆莺想得是,要是他真闯祸了,就要想一想可否弥补。自己接下来,只要继续再说些不会追究他的话,想必在他见了农十一后,还会跟那黑衣男子反目呢。 阿豆在谢妙容吩咐完,赶忙依言跑进了山洞,去把昏迷不醒的农十一给拖出来。 王凤见状气急败坏地向着陆莺吼:“陆莺,你这就不听我的话了?你还想不想做龙溪十八洞的洞主?” “王兄,我说了,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我不想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好,好,你不愿意动手,那我就叫我的人动手了!”说完,他转身招呼那些汉人兵卒,“兄弟们,给我上,谁杀了那个女人,赏一百金!” 那些听到阿豆的话的汉人兵卒们其实刚才心里也在打鼓,他们听了王凤的话来搜山,结果却搜出来了一个自称是皇太子妃的女人,这让他们都有些害怕。毕竟要是动了皇太子妃,那可算是招了杀身之祸。他们是当兵的要听当官的话不假,可他们也想留着脑袋吃饭。所以,在陆莺犹豫的时候他们也犹豫了。 要是王凤不出赏金一百,直接招呼他们上前去杀谢妙容的话,他们一定会犹豫不前的。可此时,王凤直接出了一百金的赏赐,这可是一笔大钱,尽管多数的士卒都还是畏惧皇家威严,但总是有少数的亡命之徒会被金子蛊惑。 所以,就在王凤说了那样的话之后,立即就有几个不要命的汉人士卒拿着刀向谢妙容冲了过去。 这时候只见谢妙容微微一笑,指着王凤,大声道:“谁帮我抓住那黑衣男子,我谢妙容从这里出去后,赏他万金!” “万金!”所有汉人兵卒都愣住了,有人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万金,天啊,是真的么?” 谢妙容笑着说:“当然是真的,我可是大齐的皇太子妃,一言九鼎!” 一百金和一万金相比,傻子也知道谁多了。 于是先前那几个为了一百金的亡命之徒,都停住了冲向谢妙容的脚步,转身看向王凤。 王凤看见那些人盯着他的目光,就像是狼看见了肉一样,不由得心慌起来,大声道:“反了你们,竟敢不听我的号令了?谁敢不听我的号令,我即刻让人斩了他!” “嘿嘿,我可不是你的手下,我不用听你的号令,王兄,这一万金我要了。”忽地,在他身边冒出一个凉凉的声音。 王凤心中猛跳,他转过脸去,看到了陆莺不怀好意的笑。 不等王凤抽刀在手,陆莺手里提着的一柄刀已经抢先往前一送,再一横,那柄锋利的长刀就已经压|在了他脖子上。 王凤大声喊:“兄弟们,你们快些来救我!” 陆莺已经说出来龙溪土语,让他手下的人一部分过去护着谢妙容,一部分在自己身边围成一圈,护着自己。 事发突然,那些汉人的兵士一下子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去救王凤的话,立即就要跟那些龙溪土人动上手。 正在犹豫的时候,谢妙容又说话了:“凡是此时放下兵器,不跟龙溪人械斗的兵士,每人赏十金。而且我还会饶恕你们不知情,跟着姓王的冒犯我之过错。” “十金……不打就会有十金……”那些汉人兵卒听谢妙容这么一说,就有不少人将手中的刀枪放下了,不少人说,“我们不斗,我们不斗,我们愿意得那十金。” 有人开了头了,不一会儿,所有的汉人兵卒都从众放下了兵器。这么一来,谁也不会为了王凤跟龙溪土人动手了。 陆莺见状,仰天哈哈大笑。 王凤却是给气得发抖。可他现在也毫无办法,那些汉人的士兵贪图谢妙容开出的十金,都丧失了斗志,不再想着要来救他这个上司了。而他一向认为是很听话的兄弟的陆莺,也被谢妙容开出的一万金给诱|惑了,为了那一万金背叛了他这个好兄弟,好朋友。 此时,阿豆已经把农十一给拖了出来,拖到了谢妙容身前。 她抬起头时,发现眼前的状况不由得瞪大了眼。什么时候对面那些人分成了两派?原先这些人不是一致对着皇太子妃发难吗?就在她刚才进山洞拖农十一之前,那些人还手持刀枪,要扑上来杀皇太子妃的。可这会儿,她见到的是陆莺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长刀压|在那黑衣男子的脖子上,看样子,那个黑衣男子被陆莺制住了,而那些汉人士兵都是刀入鞘,枪放下,似乎在作壁上观。 “殿下,那些人……”她狐疑地看向对面那些人问。 谢妙容却不回答她这话,反而是对陆莺说:“陆莺,你看一看这是不是农十一?” 陆莺闻言,就叫了自己的两个手下来,将王凤给绑上,他自己收了刀往躺在地上的农十一那里走。 走到昏迷在地的农十一跟前,他蹲下去仔细看了一看,最后还真是认出了农十一。尽管农十一走了好几年,样子也变得像汉人,皮肤也没那么黑了,可他的耳后依然有农洞的纹身,这无论如何也消失比了的。再加上他的脸型还是没有脱去小时候的样子,故而,陆莺确认了眼前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农十一。 这下他对谢妙容的话那是更加相信了。 陆莺又检查了下农十一的口鼻,闻了闻味道,很快他就从腰间摸出一个黑瓷瓶出来,从里面倒了些药粉出来,再取下腰间挂着的葫芦,将那药粉抖入农十一口中,又用葫芦里的水给他灌下,接着把农十一的脑袋给放下。 他说:“要不了一刻钟,农十一就会醒过来。” 谢妙容就说:“洞里我还有些兄弟吃了有病的山羊肉给毒倒了,你能不能也帮他们解毒?” 陆莺稍微犹豫了下,他看了看地上的农十一,皱了皱眉,又回头看了眼被他的手下绑起来的王凤,最后他说:“好,看在那一万金的份儿上。不过,你可的说话算话,要是你真是皇太子妃的话,可得饶恕我不知之罪,我并不知道王凤是让我们去做的劫持皇太子妃的车队的勾当,我跟溪鱼都被他给骗了。” “我说话算话,你放心吧。”谢妙容挥挥手道。 她想,要是这个陆莺一会儿真得救了阿石等人,那么自己就履行诺言,饶过他带领手下去劫杀了自己的车队的那些兄弟。尽管陆莺和陆溪鱼杀的人多,而阿石他们不过三十来个人。但是,也是这个陆莺还不是个丧心病狂,偏执的人。否则,她今天就算说出自己的身份,又拿万金来引诱他,也很可能过不了眼前这一关,被杀死在此地的。因为有些人顾前不顾后,又喜欢杀人灭口这一套。 陆莺就带着几个手下往山洞里走,进去救吃了病山羊的肉被毒倒的阿石等人。 他本身是巫师,除了会以些奇怪的法术之外,在还精通医术,尤其会一些龙溪当地的用那些不知名的药材治病的法子。这也是当地土人的传统,巫医不分家,一般是巫师的人兼做医生。黄灵儿也是这样,她那个洞女又是巫师,又是医生。 等着陆莺几人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农十一已经醒过来了,他趴在地上大吐特吐了一通,才好些了,坐在地上直喘气。 他醒过来时,看到周围那么多兵还给吓了一跳,阿豆简单地跟他说下情况,他才放心地去吐去了。 陆莺出来后看到农十一,就朝他走过去,叫他。 然后蹲在他身边,说是自己救了他的命,所以,他有话想问他,希望他老实回答。 农十一就叫他问,自己一定会说实话。 其实陆莺此时不用问农十一,他做的事情已经表示他相信了谢妙容的话了。因此他问农十一,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已。到底,他还是有点儿害怕万一帮错了人,得罪了王凤,那以后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那个龙溪十八洞的洞主之位肯定是做不成了。 “那个,你身后的那个女人真是大齐的皇太子妃吗?”陆莺小小声地问农十一。 农十一点头:“的确是的。” “没有说谎?” “我要是说谎,以后就叫虎豹给吃了。” 这话说得非常地狠,因为农十一的父亲是被老虎吃掉的,农十一绝对不敢轻易起这个誓。 而农十一的父亲是怎么死的,陆莺也明白,所以,他立即就相信了农十一的话。 紧接着他就站了起来,拍了拍农十一的肩膀说:“我没白救你。” 然后走向谢妙容,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朝着谢妙容哈腰拱手:“小人陆莺见过太子妃殿下,方才小人多有冒犯,还请殿下饶恕……” 谢妙容大方道:“不知者不罪。对了,陆莺,不知道我阿妹黄灵儿怎么样了,你们没有对她下手吧?” “没有,没有,溪鱼将她和她父兄都关在一起。太子妃殿下,回去后,还请您一并饶恕了溪鱼,我们也是被王凤给骗了,才做下了这些得罪您的事情,还请您能绕过我们。还有,我们对黄洞的洞主也多有得罪,这会儿,我救了你,也就不能做龙溪十八洞的洞主了,您可否给我们指一条活路啊?”   ☆、第257章 25.7 “你放心,我会让黄灵儿他们对你们做的事情既往不咎。还有答应给你的一万金分文不会少你的。”谢妙容道。至于后面陆莺和陆溪鱼要如何在陆洞呆下去,这就不是自己可以管得了的了。自己跟陆莺不过是做生意而已,绝对不可能管他一辈子。而且,他只不过是贪财之人,他现在肯倒戈,背叛那黑衣男子,也是衡量了一番才做出的选择。对于这样的小人,她用得着跟他讲什么道义吗?能够履行才跟他许下的条件已经算对得起他了。 其实,谢妙容完全可以想到,陆莺回去放了黄灵儿等人,自己尽管要黄灵儿不追究他,但是等自己一走,这些龙溪十八洞的人一定会给他小鞋穿,为难他的。所以,他跟陆溪鱼将来恐怕难以在龙溪在立足。若是他到时候再求到自己跟前来,那么她倒是愿意让萧弘给他们在西北的边地安排位置,让他们带着手下去那边戍边。这么着既能让他们安身立命,又可以为大齐增加一些战力颇强的边军。 但是,现在嘛,她可不想多管闲事。 打定这个主意后,谢妙容打算过去看一看那个姓王的自打小就认识自己的,一心想要自己的命的黑衣男子。 她听陆莺说他叫王凤,这个名字貌似没有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所以她很好奇那个人是谁。 “农十一,阿豆。你们陪我过去看一看那个人。”谢妙容指了指那黑衣男子道。 一边的陆莺赶忙讨好地说:“小人可以陪太子妃殿下过去看。” 谢妙容点点头,顺手把手里的短刀递还给了农十一。农十一接过去握在手里,走到了谢妙容前头,他随时注意护着她。 阿豆,当然是站在谢妙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这会儿周坦和阿石他们还没醒过来,自然是该阿豆和农十一保护谢妙容。 谢妙容倒是觉得现在没有危险了,放松得很。 于是,她慢慢走到那个头戴帷帽的黑衣男子身前两三米处站定,让陆莺上前去将他的帷帽取下来。 黑衣男子似乎极为恼怒,朝着陆莺大嚷:“陆莺,你给我记住,若是我不死,以后有你好瞧的!” 陆莺却一把扯掉了他的帷帽,然后冷笑着说:“你都这副样子了,还要我瞧好?你先想一想会怎么死再说吧。” “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不得好死!” “我是小人?我看你才是小人,你明知道前些日子那个车队是皇太子妃殿下的,却叫我和溪鱼带人去劫,你这是把我跟溪鱼都给哄了,让我们犯险,要不是这一次我好运气地知道了你要杀的人的底细,到时我跟溪鱼可就要被你害死了!” 谢妙容仔细地看着那个去掉了帷帽的黑衣男子的脸,末了,她讶然出声:“王鸾……” 要是她记得不错的话,刚才陆莺可是告诉她,那个黑衣男子叫王凤的。 她转脸看向陆莺问:“这就是你嘴|巴里说的王凤?” 陆莺点头:“是啊,他就是。” “哼,你被他骗了,你可知道,他真的名字是什么吗?” “殿下认识他?” “何止认识?很早以前,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个人的名字叫王鸾,乃是大齐正在追捕的要犯,他可是前面的大楚王桓朗手下,这个人还跟我们谢家有仇。没想到,他跑到晋陵来了,改了名字投靠了郡守沈聪,然而依然为非作歹。特别是,依然要跟我作对,挑唆你们带人来劫持我的车队。我带人来调查此事,被他发现在小洞女黄灵儿手下的私兵中,于是又继续带人来追杀我,妄图杀人灭口……” “原来如此。” “谢十五娘,算我王鸾倒霉,落到你手里。你想要杀要剐,随便你。”王鸾见谢妙容揭了他的老底,脖子一梗强装镇定道。 “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你不把你跟你主子做的祸害百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容易。” “交代?我没什么交代的?” “放心,我想有的是法子让你张口,这龙溪的一些奇特的蛊术你还没见识过吧?” “……”王鸾一下子就面现恐惧之色。 也是,龙溪这里的土人的蛊虫可是毒得很,什么样的都有,王鸾可能不怕刀剑,但是不可能不怕那些噬咬心肝和脑子的蛊虫。那些蛊虫赫赫凶名在外,他也听说过一些。所以,在谢妙容那样说之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哼哼,殿下说得不错,他若不开口,小人愿意帮助殿下让他开口。”一边的陆莺阴阳怪气地说。 王鸾脸色煞白,狠狠地剜了陆莺一眼。陆莺则是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弄清楚了原来那黑衣男子是王鸾之后,谢妙容便也不看他了,转身往山洞里走去,她关心着阿石等人的情况。等她走进山洞后,看到阿石等人都已经醒过来了,他们也像农十一刚醒过来那样大吐特吐。山洞里味儿太大,谢妙容受不了,只好到外面来等他们。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周坦等人差不多恢复了,这才走了出来,他们刚才在山洞里吐的时候,农十一在里面已经把他们昏迷的时候外面发生的情况跟他们说了。所以,等他们出来的时候,见到外面那么多兵也就不奇怪了。 他们在听了谢妙容是如何将陆莺等敌人变成帮手后对谢妙容都是无比佩服,各个走到她身边来向她表示敬佩。 谢妙容摆摆手,道:“既然你们都好了,那我们出去吧,先回黄洞,跟黄灵儿他们相见。” 阿石等人纷纷答应,众人于是簇拥着谢妙容往山外走。 周坦又带着那二十几个暗卫走到那些汉人士兵跟前亮明他们的身份,暂时取代了王鸾对他们的指挥权。那些汉人士兵见到了周坦和那二十几个暗卫出示的腰牌,便也服服帖帖地听从周坦的指挥了。 —— 一天一|夜之后,谢妙容等人走出了老虎岭,重新回到了黄洞。 陆莺先带着人去与陆溪鱼见面,他把最新的情况说给了陆溪鱼听。陆溪鱼对于这么个结局显然没有心理准备,最后还是在陆莺的劝说下这才同意了他的提议,两人去把黄灵儿等人放了出来,并向他们致歉,说他们也是被王鸾哄骗才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个时候,谢妙容带着人已经亲自来接黄灵儿出狱,两姐妹相见激动非常。 谢妙容就在一旁说,陆莺也算是将功抵过,请黄灵儿和黄洞主能够宽恕他和陆溪鱼。 当着谢妙容的面,黄灵儿和她爹黄洞主看谢妙容的面子,答应了不追究陆莺和陆溪鱼犯上作乱之过。 接着,谢妙容把王鸾交给了黄灵儿,让她帮自己审问下他,让他招认如何跟晋陵郡守沈聪狼狈为奸,盘剥当地百姓,以及跟陆莺和陆溪鱼合作,抢劫过路客商的。 王鸾一开始嘴硬不招认,可是后面到底受不了黄灵儿在他身上放蛊带来的生不如死的痛苦,就也老老实实招了他是怎么投靠沈聪,又是怎么给他出主意盘剥晋陵百姓的。另外,他们还嫌盘剥的钱不够他们送给延陵王,于是他就想出了在晋陵地界上打劫过路客商的主意。恰恰龙溪十八洞之一的陆洞的巫师陆莺找人打通官府的关系,就和王鸾认识了。王鸾就拉他入伙,让他带领手下的私兵抢劫过路客商,他负责提供那些过路客商的情报,陆莺就带领戴面具的他手下的私兵装扮成山匪劫掠过路客商的财物。至于谢妙容的宜家木器店的车队,是王鸾早就盯上的肥肉,他从延陵王封地上的宜兴那里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分店打听到,最近有一支谢氏宜家木器店的车队要到晋陵来,于是才进入晋陵的驿站派了人守候,一旦得到谢氏宜家木器店进入晋陵的消息,就让人去通知陆莺动手。 后面,果然阿虎带领的谢氏宜家木器店的车队进入晋陵,王鸾将这消息给了陆莺,陆莺带着人去果真劫了那只车队,杀了绝大部分的人。后来,有少数几个车队的护卫到晋陵郡守的衙门报案,请求支援,当时王鸾也在堂上,听了那些人说的话后,他就让晋陵郡守赶紧将这些人抓起来,连夜给杀了。为得是怕此事暴露。沈聪后来知道了他到手的十万金竟然是皇太子妃谢妙容的,也吓得要命。可这会儿已经做下了这种事情,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后面,王鸾要他调拨郡中的五千兵力攻打黄洞,他也同意了。因为,他跟王鸾一样,认为杀人灭口才能阻止此事被朝廷知道。 如此一来,也唯有陆莺和陆溪鱼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底细,被王鸾和沈聪利用作恶。 在黄灵儿审问王鸾的时候,谢妙容也在旁边听着。听完了王鸾的供述,谢妙容让人写了口供,让他画押。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谢妙容决定将王鸾关在黄洞的牢狱中,周坦留在这里顶替王鸾带领那五千汉人兵卒,她则是带领阿石,还有贺牛,农十一,阿豆,以及少数几个暗卫,拿了王鸾的口供返回建康。 她让周坦带着手下那些人控制住那五千汉人兵卒,让他们留在黄洞,等候她丈夫萧弘带兵来捉拿沈聪,问延陵王的罪。 辞别了黄灵儿等人,揣着王鸾的口供,谢妙容等人第二日就上路了,往建康城赶。 这一次为了快点儿到达建康,谢妙容没有坐牛车,她和其他人一样骑马。好在矮脚马虽然矮小,但是跑起来还是比牛车快多了。 两天后,谢妙容等人就回到了建康,众人直奔皇宫。 萧弘在宫里等着谢妙容回来,已经望眼欲穿了。直到见到了妻子,从阿豆和农十一口中,他才知道了这一次妻子遇到的危险,要不是她机智勇敢,恐怕已经遭难了,也不会回来跟他相见了。 “幸好是有惊无险,十五娘,你要是真出事了,我一定要带兵踏平龙溪十八洞!” 两个人私下相处的时候,萧弘将她搂在怀里道。他声音犹然带着些紧张,手臂上也使了力,勒得谢妙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我看,我没死在龙溪,倒要死在你手上了。”谢妙容闷着声在萧弘胸口戏谑道。 萧弘这才会意过来,自己使劲儿太大,把妻子给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嘿嘿。”他笑一笑,松了手,只是还是舍不得放开谢妙容。 谢妙容呢,也靠在他胸口,觉得万分安稳和满足。当初她在老虎岭的藏身的山洞前,手持利刃,意图舍身救下阿石等人时,可是没有空想自己还有丈夫,还有儿女,要是自己就那么去了,他们可能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但那种时候,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否则,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胆小鬼,面临的情况将会更糟糕,甚至根本无法扳回劣势。 “十五娘,有生之年,我再也不要你去涉险了,你看看,原本安排得稳稳当当的事情,最后却差点儿让你丧命。我这会儿想起来,实在是后怕。” “现如今我想起来也后怕呢,可当时不知道怎么地就不知道害怕。但是,我告诉你,当时我要害怕了,那王鸾一定会抢先动手杀了我,偏偏当时周坦和阿石等人都吃了有病的山羊肉给毒倒了……” “王鸾,这次落到我们手里,看我不将他凌迟,让天下人都看看,谁敢对我的娘子起坏心眼儿,必叫他死得难看!” “对了,你打算怎么收拾那个晋陵郡守,还有延陵王?他们互相勾结,横征暴敛,在延陵地面上弄得民不聊生。” “此事,我明日就去与父皇商议,我估计肯定要捉拿沈聪,还有惩罚延陵王。” “事不宜迟,我建议你快些带兵去,迟了就怕走漏消息,那个沈聪狗急跳墙,会去鼓动延陵王谋反。” “谋反?他有那胆量吗?你放心,我大堂兄胆子小,弄钱他还有些胆子,可要是反叛,那他就是找死!还有你说的那什么陆莺,那可是杀了阿虎等三百多人的凶手,岂能如此便宜就放过他。虽然他后面是放下屠刀了,可他不是贪图钱财才这样的吗?这样的人万万不能放到什么北边的边境上去戍边,他能够今日为了钱背叛王鸾,将来也可能为了利,背叛我们。”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我可是答应了让黄灵儿等人放他一马的,还有也答应了给他一万金的。” “钱可以给他,但是他不能不受点儿惩罚,算了,这事儿你别管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你走了这么多天,孩子们都想死你了……”如此说着,他的声音暗哑下来,“我也想死你了。” 不用说,萧弘想做什么,谢妙容知道。好吧,安全得回到了丈夫身边后,她的情和欲难得同步了,而且是跟丈夫同步了。 一夕缠|绵恩爱自不用提。 次日早起,两人一起用了早膳后,萧弘就去见他父皇了,|乳|母们带着四个孩子到她跟前来,孩子们已经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了,见到她后,各个都往她跟前扑。 “阿母,阿母……”那些脆生生,软糯的声音围绕着她,软乎乎的团子们都把小脑袋钻到她怀里来,在她身上蹭着,就像一个个小猫一样。 谢妙容乐呵呵地抬起手一会儿去摸一摸这个小脑袋,一会儿去摸一摸那个的小脸,满心的满足和愉悦。 成功脱险,从死亡之境地涉险过关后,再看见孩子们,再看见周围的亲人,谢妙容真是觉得幸福感特别强烈,就连一直不爱笑的周良娣生的孩子十六郎,在谢妙容的眼中也变得无比可爱起来。 那边厢,萧弘去与他父皇商议之后,决定由他直接拿着王鸾的口供,三万禁军直扑晋陵,捉拿晋陵郡守沈聪,并且问延陵王的罪。萧咸在听了儿子说的话后决定将延陵王萧康废为庶人,迁到建康,监视居住。之所以一次性如此到位地惩罚萧康,主要是萧弘一直坚持要惩罚他们这些人竟然敢劫杀自己妻子的车队,而自己的妻子可是皇太子妃,他们这样做难道不是藐视皇权。现如今大齐开国不久,正要借着这一次的事件杀鸡给猴看,让那些在暗中生有贰心,对萧家统治不满的那些人心生忌讳。 萧咸本来想着萧康是宗室,就算牵连在劫杀皇太子妃的车队的事件里头,但他不是主谋,似乎可以宽大处理,比如说收回他两块封地,再罚些钱就揭过去了。但萧弘不同意,说国家才建立,必须要用重典,震慑那些宵小之徒。就好比那王鸾,萧弘决定将他压到建康来,将他游街,并且要凌迟处死。 当他说要将王鸾给凌迟处死的时候,他父皇萧咸又有不同的意见,应该说是有一些担心。因为王鸾可是出自琅琊王氏,乃是跟陈郡谢氏齐名的顶级门阀,尽管历经大楚的叛乱,还有萧齐的建立,家族的势力比起以前来说大不如前,可是他们在江南还是很有影响力的。所以,萧咸有一点儿担心,要是将王鸾凌迟处死的话,这是在是将王家的脸打得太厉害了。 萧弘却道:“祖父在的时候,说过我们大齐要扶持寒族,以军功封侯,像琅琊王氏这样的门阀,正是我们要抑制的家族。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王鸾乎。而且王鸾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若是不把他凌迟处死,我们皇家的脸面又在哪里?父皇,您放心,琅琊王氏不敢怎么样的。” “好吧,都依你。这事情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萧咸最终道。 “是,父皇。”萧弘应承。 萧弘当然要往死里整王鸾了,还在谢妙容小时,这个家伙就差点儿掐死谢妙容。后来,勾结歹人,假扮流民,劫持谢妙容,要不是谢妙容机智跳水逃亡,又撞到他跟其兄长,才将她救了下来。否则,谢妙容就要死在王鸾手里了。这一回,这个王鸾又勾结龙溪土人,劫了妻子的车队,还杀了那么多人。甚至,他后面带领官军,杀进黄洞,意图将妻子杀了,达到杀人灭口的目的。如此恶劣的作为,他要是不杀王鸾,不将他凌迟处死,萧弘觉得自己都不配是妻子的丈夫。 进一步,他还想借着王鸾的事情,全面打击琅琊王氏,让这个家族彻底的衰落下去。 萧弘从皇帝宫中出来后,回了一趟东宫,把自己跟父皇商量下的结果告诉了谢妙容,接着嘱咐她在家里好好带着孩子,他这就去调兵,明日就带兵去晋陵。 谢妙容点点头,说她依照萧弘说的在家看着孩子们,同时让他出去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归来。 萧弘道:“放心吧,此去我可带了三万禁军,我看谁敢对我不敬。” —— 自离开建康到将王鸾沈聪以及萧康等人押回建康只不过花了不到十日的功夫,延陵王被废为庶人,长房一家子全部被关在皇城北边的一所院子里,由萧弘派出的禁军监视居住,这离萧康被封为延陵王,到延陵就藩不过三年,萧康就自己作死被废掉了王位。 萧弘带着三万禁军去了延陵,简直是碾压延陵王的那些王府护卫。就像是萧弘一早预料的一样,萧康在知道萧弘带了禁军来捉拿他的时候,根本不敢反抗,他一直说得就是他是冤枉的,关于沈聪和王鸾勾结龙溪土人劫持皇太子妃的车队的事情他不知道,还有后面沈聪让王鸾带兵去追杀皇太子妃的事情他也不知道。 不过,他却对沈聪送钱给他的事情没有否认。 沈聪招供出来的话是,因为他这个延陵王的妻舅来做晋陵郡守,并没有事先给萧康多少钱。于是他答应等他做了晋陵郡守之后再想办法弄钱给萧康。所以,沈聪做了晋陵郡守之后就开始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民不聊生。萧康的胃口又大,每年要他封地上的官员上供不少钱财,若是完不成任务,那么下年就别想做那个官了。所以,在他封地上的官员都卯着劲儿地搜刮百姓。这样一来,整个延陵的百姓都是颇有怨言的。只是碍于延陵王是新贵,是皇族,没有百姓敢去告他。 一个多月前,谢妙容的车队被劫持,车队的人被杀,后来王鸾可是告诉沈聪是谁了。沈聪呢,还来不及告诉萧康,萧弘就带着伞万禁军来了。 萧弘认为,萧康虽然不知道沈聪跟王鸾合谋干下了谋害太子妃的事情,但是他可是纵容他们搜刮百姓,劫持商客的人,他得了利,哪能跟这事情毫不相关。 所以,不由分说,按照跟父皇商量的结果,将萧康一家子都给捉了,同时宣布废掉延陵王的王位,另外派朝中的官员来管理延陵。 延陵王被废之事震动了天下,这让不少地方官员和百姓看出来了当政的皇帝是多么地圣明,所以在延陵王被废后,有不少称颂当今皇帝圣明的奏章雪片般飞进朝中,让皇帝萧咸非常高兴。 接下来更有一件震动天下的事情发生,那就是琅琊王氏的嫡出子孙王鸾被游街和凌迟处死,罪名当然全天下都知道,那就是跟晋陵郡守沈聪一起谋财害命,而且那谋害的人里还有当今皇太子妃。好在皇太子妃福大命大,没有被害着。但是即便如此,这种作为也被当成谋反,再加上死在他们两人手上的不少人命,王鸾就被判了凌迟,而郡守沈聪同样没有轻饶他,他在王鸾被凌迟处死之后,被点了天灯,这也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   ☆、第258章 25.8 在礼乐声中,皇后谢妙容和皇帝萧弘喜滋滋地看着他们的长女永寿公主萧青凤及笄。 其时已经是明光二年,萧弘即位为帝两年了。其父萧咸在做了十二年的皇帝后撒手人寰。萧弘即位后励精图治,不但整顿武备,而且开科取士。彻底放弃了前朝按照门第来为国家选择官员,使得寒门学子们能够有一条进身之道。 今日是明光二年的八月初三,谢妙容和萧弘两人的长女萧青凤年满十五岁,帝后亲临永寿公主所在的临华宫,参加她的及笄礼。 皇帝萧弘和萧弘两人看到女儿长成了一位仪态万方,高华端庄的女郎,心中十分欣慰。 及笄礼结束后,众人纷纷向她道贺,接着开宴。 宫中的女眷,以及来向永寿公主祝贺的谢家人,还有谢妙容的姐妹们都来了。她们坐在一桌说笑。皇太后孔氏,皇后谢妙容作为主人招呼着她们,当然永寿公主作为今日的主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谢妙容的娘刘氏就悄悄问她:“十二娘已经及笄了,你和三郎可给她挑婆家了?” “在挑呢?” “想挑什么样的尚主?是高门大族,还是寒族俊彦?” “她父皇的意思,想要挑一个有才学的寒门俊彦。” “三郎即位后,已经开科取士了,要按照他那条件,怕是要在那些人里面选。其实啊,我倒觉着也可以在高门有才学的郎君里面选婿,我觉着三郎这是矫枉过正了。” 刘氏本想说这些年来,萧氏皇族不断打击高门豪族,以琅琊王氏为首的那些传承了上百年的豪族们已经尽皆凋零了。其实这些高门豪族虽然族中子弟多的是虚浮无能之辈,但是那有风骨有才学有底蕴的子弟难不成就比那些寒门的郎君们差吗?可是这些话,她这个当岳母的自然是不能当着女儿说,况且女儿旁边还有她的孩子们,这些话要是被他们听去了,传到了萧弘的耳朵里不好。 谢庄此时已经在上月致仕了。他说,他来参见了外孙女永寿公主的及笄宴后,就会和妻子刘氏一起归隐会稽。所以,这是谢妙容的父母最后一次在建康跟她相聚。当然也不是永远不见了,至少三五年之内是不能够跟谢妙容相见了。因为他们年纪已经大了,去了会稽当然不能轻易返回建康。再说了,谢妙容知道父亲为了大齐又操心了十来年,须发皆白了,他想要归隐山林,自己这个女儿怎么能让他在会稽和建康之间奔波呢。但是呢,她现在的身份是大齐皇后,要去看望父母去会稽也是要大费周章的。 故而,她格外珍视和母亲父亲相聚的机会。 对于母亲说的那矫枉过正的话,谢妙容呢只赞同一部分。毕竟大齐是新建立的王朝,所谓的新朝新气象,各方面都在改革。以前的王谢大族等高门士族的门阀制度,堵塞了寒门学子的进身之路。这是必须要被改革的。萧弘呢又是一个改革的强硬派,执政的作风就是大开大阖。他这样稍微用力一猛,就给人矫枉过正之嫌。 但是,她相信他大方向是不会错的,他的执政经验当然是远比她这个光有执政知识的人丰富,所以,皇帝应该干的事情就交给他,谢妙容只管搞自己的经济和教育,还有引进当世世界各国的先进的科学技术就行了。 高足家具,及其对应的起坐方式如今已经在大齐普及开来,现在谢妙容随便去大齐的普通百姓家里,他们坐得就是凳子椅子,睡得也是木架子床。他们再也不会席地而坐,也不会认为坐在凳子上就是无礼。 还有谢妙容办的女校遍及了大齐的国土,许多有志于学的女子进入学校学习,学成后就成为教师,开始开设私塾教授女学生。短短十来年间,因为女子文化水平的提高,她们的求生能力也得到了提高,伴随着经济地位的提高,自然社会地位也得到了少许提高。谢妙容甚至建议萧弘,再等几年,就让女子也一样可以参加科举,成为朝廷录用的有才之士。 她还大力地推广精耕细作,提高粮食产量,还有她的谢氏宜家木器店赚的钱还用来制造海船,派人去南洋,去东洋,这些海外做买卖,卖出大齐的特产,引进大齐需要的东西。其实,现在的小打小唱,只不过是为了最终建造起船队,行驶到美洲。美洲有谢妙容想要的两样东西,玉米和土豆。要是能够引进这两样农作物,那么大齐的农民们饿肚子的就会少得多。土豆和玉米这两样农作物易于栽种,而且亩产量高,比起小麦和稻谷更容易让农民们获得丰收。 所以,谢妙容和萧弘两人实在是互补性极强的一对帝后。一个抓政治,一个抓经济和教育。大齐在他们两人手里,那是以眼睛可以看到的速度,变得日渐强盛。 此时,她劝慰刘氏,说:“阿母放心,我也会看人的,若是三郎挑的那有才学的寒门之士我看不上,那我也不会同意的。在我的眼里,可没有什么寒门,高门,我只要那配我家十二娘的郎君人品好,喜欢十二娘,对她一心一意,就像是阿父对阿母一样。您看,我阿父不是高门之后吗,可他的人品才学冠盖天下,有几个男子能比得上她。阿母,您能嫁给阿父,天底下不知道多少女人羡慕您呢。” 这一些话说得刘氏笑起来,接下来倒也言笑晏晏跟谢妙容说些别的话了。 吃完了饭,谢庄和刘氏要出宫了,谢妙容就带着自己所有的孩子们来见他们,让他们能跟孩子们说笑一阵儿。 谢妙容的长女永寿公主谢青凤带着弟弟,太子十三郎萧卓,越王十四郎萧正,淮王十五郎萧德,以及谢妙容后面生的儿子,十岁的安王十六郎萧法,还有妹妹,七岁的安定公主萧秀姿一起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行礼。 谢庄和刘氏看到眼前这些谢妙容的孩子们各个都容貌秀雅,举止有据,不禁十分高兴,纷纷对他们夸赞个不停。 皇帝萧弘在岳父和岳母要出宫,归隐会稽之际,也过来了,祝他们一路顺风。并说,合适的时候他会带着妻子还有孩子们去会稽看望他们,希望他们保重身体。 刘氏就说好在她的两个双胞胎儿子以及他们的媳妇都要跟着去会稽,这让他们觉得不那么孤单。 谢妙容的两个弟弟十六郎谢志和十七郎谢武都已经娶妻生子。原先,谢庄为宰相时,他们也在朝廷里为官,为大齐效力,如今谢庄致仕归隐,他们也就索性辞官,跟着父母一起去会稽了。对于两个弟弟这样的尽孝的行为,谢妙容当然是十分支持和大加赞赏。 “阿父,阿母,虽然十六郎和十七郎他们一家人在你们身边陪伴你们,这让女儿觉得心安,但是女儿还是每两年就会到会稽来探望你们。” 这是她跟萧弘商量好的,她必须要这么做,因为父母年纪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去了,她常年不能在他们身边陪伴他们,但是每两年去看望他们一次还是可以的,虽然去的时候有点儿费事,但这绝不是不去看望父母的理由。 萧弘就说,到时候他陪她一起去,顶多他们轻车简从,不要摆那么大的仪仗。再过两年,皇太子萧卓也有十四岁了,到时候就让太子监国,他就陪着谢妙容一起去探望岳父和岳母。 “好,好。”刘氏和谢庄一起笑道。 众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庄夫妻才带着其余的女儿女婿们出了宫。 谢妙容和萧弘,还有他们的儿女则是将他们送出了宫。 送走了父母姐妹弟弟等人,谢妙容和萧弘一起回太极殿,路上两人就说起了女儿永寿公主的及笄礼,还有她及笄后,都会有些什么人愿意尚主,以及萧弘心里可有什么好人选没有。 萧弘就说到有一个人不错,不但模样俊朗,而且才高八斗,现如今做着淮王的伴读和老师之一。 她这么一说,谢妙容立即知道这人是谁了,实在是这个人的确非常出色。他就是来自蜀州的十六岁少年李言,这个人出自寒门,去年在萧弘即位为帝后举行的头一次科举中,成为三甲之一。当时,朝廷正好在给王爷们选择伴读,淮王萧德仰慕李言的才学和风仪,就恳求父皇萧弘能让李言作为他的伴读兼老师。 萧弘准了,于是李言就成为了淮王的伴读和老师之一。 李言比淮王只不过大四岁,但是才学惊人,其实,萧弘觉得给了淮王做伴读真是可惜了,所以还是给李言加了个官衔,让他成为淮王的老师之一。 淮王萧德是萧弘和周良娣所生的儿子,自打小在谢妙容身边长大。他长得美风仪,是萧弘的儿子里面最像他的,而且这个人醉心文学,十分内秀。跟他和谢妙容生的几个儿子都不一样,那些儿子们要硬朗得多,更加喜欢舞刀弄剑和骑射。只有这一个看起来内向文弱,萧弘在内心里常常觉得对不起他,因为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的亲生母亲一次。 萧德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向萧弘讨要过什么,所以,他破天荒地要一个人去做他的伴读和师傅,作为父亲的萧弘不会不同意,尽管有点儿舍不得他殿上的三甲之一去给一个皇子做伴读。要是萧德是太子的话,那么这个伴读兼师傅还是极有分量的一个职位。 李言做了淮王的伴读和师傅后,常常陪在淮王左右进入宫廷,谢妙容也不少见到他,所以萧弘这么一提,她就知道是谁了。 “可是,三郎你倒是挑上了人家,可知道人家愿意尚主否?” 私底下,跟萧弘在一起的时候,谢妙容是从来不喊萧弘陛下的,而萧弘也觉得这样舒坦些。 这会儿听谢妙容这么一说,萧弘就笑了,道:“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小子想尚我家十二娘。李言能被朕挑上,真是他的福气。他用脚趾头也能想清楚,到底是跟着一个皇子做师傅还是作为朕的乘龙快婿有前途。而且,做青凤的驸马和做十五郎的师傅和伴读并不抵触。李言今年十六岁,只比青凤大一岁,这年纪上就合适。还有,他们容貌相配,最重要的是李言出自寒门,人品稳重,尚了青凤后,想必能对青凤一心一意,成为神仙眷侣。” “你光想着那李言尚青凤合适,可你还不晓得青凤她瞧得上那个李言不呢?我觉着还是问一下女儿的意思,要是她不喜欢那样的,我看你就别拉这根红线了吧。” 萧弘一听,低头想了想,就也同意了谢妙容的话:“好,你去问一问青凤,看她觉着那个小子如何?要是她不喜欢这样的,那就算了,朕另外替她挑选。想我萧弘的女儿,还怕挑不到好郎君么。” 在儿女们的婚事上头,谢妙容和萧弘算是一对儿开明的夫妻,而且萧弘跟谢妙容成亲这么多年,在很大程度上,谢妙容的一些观念影响了他。比如说让女子接受教育,自食其力,推行男女稍微平等,大力发展商业,重视法治等等。当然在婚姻上头,也不要父母一言堂,完全由父母决定儿女婚姻的幸福,这也是谢妙容孜孜不倦地对萧弘进行洗脑的结果。 反正在长女永寿公主的及笄礼后,过了两天,谢妙容就去找到女儿说话了。 她也不藏着掖着,先就问女儿心里可有喜欢的郎君的类型,她开诚布公地告诉她,女孩子十五岁及笄就算成人了,有必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而如果女儿想要缓几年也行。关于大齐建立后,这个男女的适婚年纪上头,谢妙容也曾努力让百姓们相信,男女满了十八岁再成婚才是最合适的。但无奈这个时代生产力低下,人民的寿命普遍不高。所以,这个女子十五岁及笄,紧接着订婚成婚的风俗一下子就改不过来。老百姓因为现实的原因不愿意改,占人口百分之一不到的贵族官僚阶层又想多子多福,子孙繁盛支撑门庭,他们也不愿意改变,所以,谢妙容大力提倡的这一条结婚年龄上的改革就无疾而终了。 但在谢妙容这个穿越的母亲看来,女儿要是想十八岁后成亲的话,她一定支持她,甚至到二十岁也可以的。 不过,永寿公主周围的那些表姐表妹,堂姐堂妹,都是在十五岁及笄后就定亲,然后十六七就嫁人了,所以,永寿公主在这一点儿上倒是保持了传统,没有受她的穿越者母亲的影响。 况且,她心里的确是有中意的人了。所以,当母亲问起她喜欢的郎君的类型的时候,她就侃侃而谈了,要才高八斗,要风仪出众,还要跟她年纪相仿。谢妙容听女儿说这些,最后竟然在脑子里绘出了李言的样子。总觉得女儿说得那她喜欢的男子的样子就跟李言差不多,不说百分之百相像,但至少百分之八十少不了的。 所以,最后听女儿说完了,谢妙容就问:“十二娘,你是不是心中已经有中意的人了,要是有的话,就说出来给母亲听一听,让我替你掂量掂量,看他配得上你不?” 永寿公主虽然为人爽朗,不过,在说起这些事情上头还是难免羞涩,便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母后,我说出来了,但请您不要笑话我,还有,希望能玉成我跟他……” “还真是有?”谢妙容忍不住吃惊道,吃惊之后,她又笑眯眯地说,“我不笑话你,你说出来给我听一听,到底是谁。” 永寿公主慢吞吞道:“就是,就是十五弟身边的伴读……李言……” “啊?”谢妙容先惊后笑,然后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怎么跟你父皇一个心思?” 永寿公主一听就欢喜无比地问:“难不成父皇他……他有意要李言做孩儿的驸马?” 谢妙容点头:“正是啊。我今日来本想着要把你父皇给你挑选的驸马的人选说给你听的,但是,我还想先听一听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还是先紧着你的意思来。哪里想到,你竟然跟你阿父一样瞧上了李言那个小子。你快告诉母后,你是什么时候瞧上李言的?” 永寿公主:“就是去年参加十五弟的生辰,然后就看到了李言了,那时候他刚成为殿试的三甲之一,也刚刚成为十五弟的伴读和师傅……后来,十五弟举行了几次文会,我就跟他对了几次诗,发现他真得是才华出众,顿生景仰之心……” 谢妙容笑起来:“于是你就惦记上人家了?” 永寿公主羞涩地垂头。 谢妙容见状更加开心了,拍着女儿的手说:“既然你也中意他,你父皇也瞧得起他,母后这就去向你父皇回信儿,让他帮你玉成此事。” —— 淮王府里,淮王萧德与伴读兼师傅李言面对面坐着弈棋。 落下一子后,淮王就对李言说:“我父皇今日召了我去,跟我说了个事儿,让我回来跟你说一声。” 李言头也不曾抬,盯着棋盘道:“什么事儿,王爷尽管说。” 淮王:“我父皇说,我长姐及笄了,他要为她挑选一个才华出众的驸马,我父皇觉得师傅不错,所以想问一问你的意思。要是你家中并没有为你定下亲事的话,问你可愿意尚主?” 李言听了,落下一子后才抬起头,看着淮王说:“王爷,你说我还能不愿意么?” 淮王看着李言俊逸无比的脸,伸出手去,紧紧握着他的手,红了眼圈儿道:“桃蹊,本王舍不得你……” 李言任由他紧紧握着,凝注着对面那个绝色少年,半响道:“臣承蒙王爷看重,必定会舍生忘死报答王爷。其实,能够尚主,臣将来对于王爷更有用……再说了,咱们也不是见不着了。臣做了驸马,也一样可以做王爷的伴读的。” “话虽如此,可你,可你将来可是会跟我长姐进洞房的,你……”淮王说不下去了。 李言是他一见钟情的人,而且自从两人相识后,感情一日千里,到现在两人如胶似漆,同睡同起,几乎不能分开了。但是现在他所爱上的人就要去做驸马,去娶他长姐了,他当然不舍得,不甘心。 “王爷难道忘了您的亲生母亲了吗?”李言良久幽幽说出一句话。 这话一出,淮王就像是手被烫到一样,紧紧握着李言的手抖了抖,慢慢地松开了手,将手收回来,再紧握成拳。 他绝美的脸上,原先的一双凤眸,此时射出了冷冽之光。 “桃蹊,你去吧……”最后他哽咽道。 李言站了起来,依依不舍地看了淮王一眼,这才转身大踏步离去。 —— 永寿公主和李言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婚后,李言成为驸马都尉,兼任丹阳尹,负责皇城的治安。萧弘因为女儿的原因,十分看重他。 只不过,两人婚后除了头一晚洞房之夜之后,驸马就不再踏进公主的闺房了。 他总是以自己很忙还有尊重公主作为借口,不跟公主同宿。 永寿公主对驸马的冷落完全无措,在成亲之前,她绝对没有想到这个自己看上的男人竟然会对她如此冷淡。其实,洞房之夜,他对她也只不过是敷衍,并没有多少热烈的情意。 公主在驸马冷落她之后,也派了人去查看驸马在外面可有什么相好的,或者有什么外室。但是去调查的人回来禀告她说,驸马在外面没有女人。这就让公主更加疑惑了,既然他们两人跟前没有通房,府中也没有妾室,外面驸马还没有外室,但他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冷淡呢? 难道是他并不喜欢自己,尚主只不过是顺从了父皇的意思。可她明明记得,在成亲前,跟李言的几次相遇和对诗的时候,他对自己都是含情脉脉的,一看就是喜欢自己,对自己有情意。他还写过情诗给她呢。正因为如此,她才也给予了他回应,喜欢上了他。在她的预想中,她和他成亲,那是两情相悦的结果。可最后,为什么竟然是这样呢? 她苦苦思索而弄不明白,又不好意思去问李言这个问题。长久下来,她就因为内心郁闷而病倒了。 谢妙容听说女儿病了,亲自带了御医来替她诊治。经过御医的诊断,说永寿公主是思虑过多才成疾,并且说这病要好起来,必须要少思少想,不然,长此以往,公主必定会饮食渐废,身体虚弱,香消玉殒。 “十二娘,告诉母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谢妙容抓住女儿瘦了一圈的手腕着急地问。 公主咬唇,好半天才对谢妙容说了,她跟驸马成亲后,驸马对她冷淡,让她备受煎熬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他……他难道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吗?”谢妙容问。 “女儿也曾派人去查过,但是查不到他在外头有什么女人,他只是说他忙,忙得没有功夫顾及到我。” “胡说八道,他跟你才成亲,还在新婚里头,哪里来的什么要忙的事情,比你更重要。这分明是借口!”谢妙容十分生气道,她是过来人,知道男人才新婚的时候,有多黏糊妻子。刚才听女儿说,她只是跟驸马洞房一夜后,李言就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房内。所以,她才会说李言是在撒谎。 一向爽朗的女儿竟然被这个男人弄成这样,谢妙容心疼女儿的同时,更是对李言大为憎恨。从公主府回去后,她见到丈夫萧弘退朝回到寝宫,就向着他胡乱发了一通火,说他什么眼光,怎么会给女儿选了那样一个人,真是眼瞎了!   ☆、第259章 25.9 萧弘无奈地承受着妻子的这一通抱怨和发火,就算他是帝王,可是回到后宫,他面对皇后谢妙容时,他就跟普通的丈夫没有两样。长女的驸马是他这个当父皇的人做主给她挑的,如今女儿跟李言成亲后不但不幸福,还因为驸马的冷淡而病倒了,而且听妻子话里的意思,要是女儿再这么心情郁闷病下去,将来还有可能香消玉殒。这可是把萧弘给吓着了,永寿公主可是他跟妻子的长女,自打小,他这个当父亲的没少抱过她,逗过她。可以说,在他跟谢妙容生的五个孩子里面,就是长女,他抱得多些。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格外喜欢,又因为这个女儿长得像他,这种喜欢便又多了几分。 最喜欢的长女被他颇为器重的驸马这样对待,萧弘当然心中有气,他在听完了妻子含着怒气的抱怨后,便说:“十五娘,我明日就找那李言说话,要他向我解释为何那样对待咱们的青凤。” 谢妙容气愤道:“这有用么?你觉着你作为皇帝跟李言谈了,他就会变成一个称职的对妻子好的郎君?别怪我看不起那个李言,我如今觉着他只是为了权势和富贵才尚的青凤,他对青凤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而且,我还怀疑他当初用诗文跟青凤唱和,分明就是勾|引青凤,让她钟情于他,好达成做驸马,攀龙附凤,获得荣华富贵的心愿。所以,这出自寒门的俊彦李言其实就是个贪慕虚荣,心思阴暗之徒。你呀,可是看走眼了!也难怪,我阿母当初在青凤的及笄宴上说,你矫枉过正了,其实那些高门豪族里面也有好子弟,无论学问风仪人品都不比那些寒门俊彦差。最关键是这些人本身富贵,他们不会为了富贵去娶妻,他们所娶的妻子多半是自己中意的,这比那些虚伪的贪慕荣华富贵娶妻的寒门才子们要真实得多,要好得多!这会儿,我真是好悔!为什么不坚持多选一选,就听了你们父女的话。你们两个,都看到的是李言的光鲜的一面,被他外头现出的那些表象给骗了!” 萧弘:“不管怎么说,李言尚了青凤日子也不长,夫妻之间或者有些我们外人不知道的矛盾,咱们还是要凑合他们,我还是想先跟李言谈一谈,若他依然不改,还是那么对青凤,那我就让青凤跟他和离。只是他不做驸马了,官也就做到头了。” 要照谢妙容以前的脾气,她非得让萧弘直接下旨让女儿将那个李言休了,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大齐公主,难道还不能休掉他那样一个寒门的俊彦?天底下的寒门才子多得是,大齐的朝堂不缺他那么一个!一想起女儿这次初婚嫁给李言弄成这样谢妙容就生气,她不禁想起了当初她的长姐嫁给王鸾,结果磨磨蹭蹭地最后还是和离了,还有她的二姐跟袁三郎,那一段婚姻也是反反复复,给二姐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最终还是和离了。所以啊,像是李言这样,根本对女儿就没有感情的男人,谢妙容并不赞同丈夫那种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婚的做法。但是,想起女儿对李言也是有感情的,似乎这门婚事他们当父母的直接就下决定让两人分开,可能对女儿来说也不公平。 思来想去,她对萧弘说:“那你明日召见李言,就问他到底还想不想跟青凤一起过日子,若是他有一点儿勉强,就让青凤即刻跟他和离。要我说,早离早好,我不看好他们两个这个婚姻!” “好。我都听你的。”萧弘揽住了妻子的肩膀道。 次日,萧弘果然将李言召进宫问话。 也不用寒暄了,萧弘直接就问他怎么回事,为何他要冷落自己的长女永寿公主,是不是他不喜欢女儿,又或者是他在外面有什么相好的? 李言哪敢说他答应了淮王,只跟妻子永寿公主亲近一|夜,再加上他的确对永寿公主没什么性趣。他是个根深蒂固的断袖,喜欢的是男子。自打认识淮王之后,两人相当投契,打得火|热。 之所以愿意尚永寿公主,还不是为了淮王,因为做了驸马,就可也成为丹阳尹,手下有兵,可以掌控皇城。 丹阳尹这个职位传统来说就是驸马做的官。淮王将来想要成事儿,自然需要将这个丹阳尹的职位揽入自己人手中。 况且,对永寿公主冷淡,他也有私人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这么折磨下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打击下她的傲气。让她知道,就算她贵为公主,她也要雌伏于自己这个寒门男子之下。 只是,他知道自己这么做,难免会让皇帝和皇后知道,找他说话。 “微臣只是做了丹阳尹,又要担任淮王的伴读和师傅,所以每日相当忙碌,疏忽了公主。不过,微臣已经将所有事情都理顺,接下来应该有许多空闲可以陪公主了。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会对公主好的。”李言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 萧弘点点头,冷声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朕就信了你。只是朕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以后再冷落公主,那朕就会让你吃点儿苦头。”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李言躬身道。 “去吧。”萧弘挥了挥袖道。 “是,陛下。”李言恭声答应,随即退了出去。 回到公主府,他去瞧了生病的萧青凤,好言安慰于她。萧青凤见驸马李言肯来俯就她,别提多高兴了。所以,这病也就立时好了很多。李言这会儿算是见好就收,他已经冷落了萧青凤一段儿时间,达到心里的目的,这会儿稍微对公主好一点儿,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等到公主病好了之后,虽然他对女人不感什么兴趣,但是为了保住自己这个丹阳尹的职位,他也要硬着头皮跟公主行房。他想只要让公主怀上孩子,那他以后就不会勉为其难少睡点儿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了。 永寿公主哪知道李言的打算,还以为驸马前段儿日子的确是因为太忙冷落她呢,再说了她被李言一通冷落后,等到李言再来跟她欢好后,那对李言是更加迷恋,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她心里只装着这个男人,全心全意地爱他。 在两人成亲差不多一年后,她终于是怀上了身孕,李言于是又开始早出晚归,忙起来了。 永寿公主对于这一点儿,倒是理解,毕竟怀了孕她就没办法跟李言行房了,李言不到房里来跟她同睡,那还是通行的做法。并且,她还想着要不要给他纳两个通房,否则驸马也是太难捱了。毕竟从公主被御医诊断出怀孕以后,还要半年,孩子才会出生。 谢妙容出宫来看望女儿时,听她说起这个话,向自己讨主意,就训她:“你怎的这样好心肠,当初我怀着身孕时,你祖母等人就想给你父皇跟前塞通房,可硬是被我给拒绝了。现如今,你贵为公主,驸马既然尚了你,当然不能纳妾,纳通房,你管他做什么?对了,是不是你怀上身孕后,他就不来你房中了?" 萧青凤点头,说:“自打御医来给女儿诊断出怀上身孕后,驸马就不进我房中了。” 谢妙容微微摇头,她总觉得这个驸马有点儿不对头,可仔细去想,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李言给谢妙容的感觉就是,这个女婿并不爱自己的女儿。现如今女儿又怀了他的孩子,这要是想后悔和离就更难了。 直到现在,谢妙容为人母,同样为自己的女儿操心起来她的婚姻时,她才能感受到当初母亲的心情。 “你别把驸马看得太重,要记得你可是大齐高贵的公主。别给他什么通房侍妾,好好养胎,我会常常出宫来看你的。”谢妙容拍着女儿的手叮嘱道。 “是,母后。”萧青凤答应。 谢妙容回去后叫来了农十一,农十一现如今长成了一个高大敏捷的青年,他如今在禁军里任职。谢妙容还给他娶了亲,现在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见到谢妙容,他依旧亲热地喊她阿姊。 谢妙容让农十一派几个得力的手下好好查一查驸马李言,他每日都去哪里,跟那些人来往,务必查清楚,还有,她让农十一查完了这件事后,亲赴蜀州,查一查李言家里的情况。虽然李言来建康参见科举考试时,关于他的籍贯还有家里的情况在卷宗里面都写得清清楚楚,并且这卷宗是官府登记的,不会存在什么虚假的情况。但谢妙容就想让农十一亲自带人去一趟蜀州,去李言的故里查一下他的底细。 农十一抱拳应是,随即转身离去。 没过几日,他来见谢妙容了,对谢妙容说他派了手下得力的兄弟去跟踪李言,并没有发现李言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每日就只在丹阳尹的衙门,淮王府,还有公主府之间走动,平时也不去什么酒肆赌坊,当然也不去什么风月场所。 谢妙容皱起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李言看起来是个规矩的正常人,也没有不|良爱好,但他怎么就是对女儿若即若离的样子呢? “农十一,那你带人去趟蜀州吧,好好查一查驸马李言的底细。”谢妙容紧接着吩咐道。 “是,阿姊。”农十一向着谢妙容拱了拱手,紧接着退了出去。 等到农十一走后,谢妙容陷入了沉思,她忽地想到难不成李言经常进入淮王府,在淮王府里跟什么女人有关系。不然得话,他何至于跟女儿成亲后如此冷淡她。 因为在丹阳尹的衙门里,李言是不可能跟什么女人有关系的,而在公主府,他也没有什么通房和侍妾,剩下的就只是在淮王府了。从李言经常出入淮王府看,若是他真要有什么相好的人也该在淮王府。 只是又该怎么查出李言在淮王府里有什么相好的女人呢? 若是召淮王进宫来,让他据实已告,恐怕他不会愿意,若是真存在什么李言在淮王府跟里头的什么奴婢好上的话,淮王把他当师傅兼好友,必定是会包庇他的。说起来,谢妙容对淮王从来都没有放心过。 这些年来,尽管淮王在她身边长大,他比起她的那几个亲生儿子都更加内向,更加听话,也更加孝顺。 为什么这么说,在淮王没有封王之前,还是皇子的他在宫中从来早晚都会到谢妙容跟前来请安。每当谢妙容生了病,小小的他总是在她病榻前陪她,给她端药,并且喂药。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任性过,也从来没有忤逆过谢妙容,他学习认真,爱护兄弟姐妹,总之,他是个乖孩子。比起谢妙容生的那些儿子们要老实得多。 但是,正因为他这么好,谢妙容才会觉得不放心。她常常想,为什么都是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十五郎就如此不同呢。难不成真是遗传基因不同,在作怪? 她总觉得在淮王过分乖顺的背后,有些事情不太自然。 当然,这些都是她的直觉,事实上,她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据可以证明她的怀疑。 所以,她认为就算把淮王召到自己跟前来问他驸马的事情,那个乖顺儿子也会一问三不知的。 可惜这会儿农十一已经带人去了蜀州,否则谢妙容会派他先带人暗暗潜入淮王府去探一探底细,然后再去蜀州的。 谢妙容只能作罢,想着等一个多月后农十一去了蜀州回来,再潜入淮王府去查探李言可会在淮王府有相好的女人。 —— 就在农十一去蜀州后没几日,就是大齐分封到各地的藩王们到建康来面圣的日子。这个规矩从大齐立国开始就没有改变,每过三年,分封到各地的藩王们就会到建康来,进宫拜见皇帝,向皇帝陈述他们在封地上的一些政绩,再向皇帝进贡一些土特产,然后皇帝以家长的身份请他的王叔子侄们吃饭,聚会,并且赏赐一些贵重物品。 其实这也有点儿皇室一家亲的意思。 在这样的日子里,虽然没有皇后谢妙容什么事,但是那些王爷们有的带了女眷来,那些女眷们就要进宫来拜见她这个皇后的,谢妙容这个皇后也要以大家长的妻子的身份,接见这些王妃郡主什么的,接受她们奉上的礼物,再请她们吃饭,在一起饮宴聚会。 这一年,她见到了一张新面孔,就是蜀王萧崆的继妃华氏,先前的蜀王妃闵氏嫁给萧崆之后,于去年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所以今年蜀王萧崆续娶了华氏为继妃。华氏的娘家乃是蜀中大族,据说蜀王在原配王妃闵氏亡故后,底下人向他推荐了华家的华氏,蜀王悄悄去瞧过华氏一次,一下子就看上了。回来后,向皇帝请旨,请求能娶华氏为继妃。皇帝同意了,后面萧崆就顺利地娶了华氏。 今年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大齐各地的藩王到皇都的日子,作为继妃的华氏自然是要进宫来拜见皇后。 谢妙容头一次见这位蜀王的继妃,便也准备了一些东西准备一会儿赏赐给她。 宫人将华氏引了进来,华氏向着谢妙容叩拜,等到她直起身来,谢妙容仔细看她,见她肤色白腻,十分秀美,比起原先的蜀王妃闵氏在容貌上还要出色,看她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跟她的长女永寿长公主差不多大。 谢妙容就问她多大了,她回答说她今年十六了。 谢妙容又问她素日有些什么爱好,她就说她喜欢佛学,喜欢看经抄经,喜欢拜佛。对于这个爱好,谢妙容明显觉得有点儿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不太合适。要是华氏年过三十了,谢妙容举得她有这个爱好还让人能够接受。为何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却有这样老气横秋的爱好? 于是谢妙容就说话了,年纪的姑娘还是要有些年轻人的爱好为好,不要总是去寺庙里拜佛,也不要总是抄经,这些爱好完全可以等到三四十岁以后再发展。 华氏便说她记下了,不过,她随后又提出了头一次到建康来,皇后可否带她去一两个古刹名寺去见识一下,顺便看看建康这边的佛寺的佛像精美,还是蜀州的佛寺里面的佛像精美。 谢妙容对于亲侄子的继妃的要求倒是不好拒绝,所以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说:“那明日我就带你去瞧一瞧吧,建康这里的佛寺极多,你看了就晓得到底是蜀州的佛像精美还是建康的佛像精美了。” “多谢皇后娘娘。”华氏赶忙曲了曲膝道。 听说皇后谢妙容要带蜀王继妃去建康附近的佛寺游玩,其她不少的宗室女眷们便也凑趣,说倒要跟着一起去散一散。恰恰此时真是暮春天气,草长莺飞的,天气晴好,谢妙容就觉得这样也难得,毕竟这些宗室女眷们可是要三年才能来一次建康相聚的,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呀,她这个皇后算是建康这里的主人,也该带着客人们去转一转的。 只是她如今是皇后,出行要有仪仗,还要派许多禁军一路护卫,然后跟随的人也多,这声势浩大的,谢妙容觉得麻烦,轻易不出去。这回承蜀王的继妃起了头,她就也决定索性带着这些宗室女眷们一起逛一逛寺庙礼佛。 于是谢妙容就问她们都想到什么寺庙去逛一逛,其中说要去楼云寺的,还有说想要去珈蓝寺的,以及一些别的大寺院。 楼云寺当初有高僧慧远的时候,吸引力远比现在高,现如今那里的方丈是个白胡子老头,也不怎么开坛讲经,所以现在那里的香火比起以前差多了。珈蓝寺的话,在建康郊外,规模宏大,占了整整一座山,风景秀丽,同时,这还是一座皇家寺院,皇室成员要礼佛的话经常都会去这座寺院。 谢妙容想一想,还是带蜀王继妃等人去珈蓝寺好了。那里一来是皇家寺院,平民百姓不能进入,这样就少了许多闲杂人等,自己带着宗室的女眷们去逛比较合适。毕竟现在她身边的这些人可都是身份高贵的妇人们,不能跟那些闲杂人等混在一起的。另外,珈蓝寺在郊外,带着她们去也就像是踏青一样,末了,还能在那里用斋饭。因为珈蓝寺是皇家寺院,谢妙容要带人去逛寺院顺便礼佛,只要提前跟寺里打一声招呼就行了,寺院里面一定把一应的准备工作全部做好。 所以,谢妙容就决定了明日带着身边这些宗室的女眷去珈蓝寺好了。 “这样,我们明日就去珈蓝寺,我派人早一日去叫寺里做好准备,你们觉得如何?”谢妙容看向周围的众人问。 “好,就依皇后。”众人齐声道。 商定下这件事后,谢妙容便叫了宫中的内侍来,让他们去珈蓝寺传她的懿旨,让寺中方丈带着寺中方丈做好准备,明日迎接自己带去的宗室女眷们。 等到传懿旨的内侍走后,谢妙容继续跟众人饮宴,到了晚间,才尽欢而散。 回到寝宫吃了杯茶,萧弘就回来了,她把明日带着宗室女眷们去珈蓝寺踏春和礼佛的事情对他说了。萧弘说这是好事,难得宗室女眷们三年才来建康一次,谢妙容作为主人家是很该带她们去逛一逛的。而他明日则是应了蜀王所请,要带着王叔子侄等人去郊外的猎场行猎。自打萧弘即位后,他为了让宗室们不忘记是萧家是在马上得的天下,就在建康郊外圈了数百亩地,还有附近的几座山,建了一个猎场。每年,春秋两季,他时不时会带着皇子们,还有在京的其他宗室子弟去猎场行猎。这一次那些藩王们到建康来,也是想去见识一下,他们都还没去过呢。 谢妙容听了,就笑着说:“看来我们都有事情忙了。” 想了想又问:“你带着藩王宗室们去猎场行猎,怕是一日回不来吧。” 萧弘道:“是一日回不来,不过我会叫太子在宫里处理日常政务,正儿等人就随着我一起去猎场疏散筋骨。” “那你也别在那里耽搁久了,不过三五日就回来吧。” “怎么了,舍不得我,三五日就受不了?” “去你的,你瞧你都多大了,还这么没正经。”谢妙容推萧弘一把,接着说,“我是想着太子年纪不大,虽然也已经跟着观政两年了,但他毕竟没多少经验,我担心万一边关有什么急事,他处理不了。” 萧弘却笑着说:“哪里能那么巧,我才一去猎场就有边关大事来了?你也晓得,这些年来我建的劲弩骑兵营在北边的边境上跟胡人的两个国家都打过几次,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最近几年边境上平静得很,他们再也不敢到大齐边境上来骚扰劫掠我们的百姓了。还有,我告诉你个事儿,这些年咱们一起研究的那红衣大炮有了进展了,我估摸着再等两个月就能造出来两门,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校场看试炮,瞧瞧能有你说的那种威力吗?” 谢妙容:“这倒是个好消息,行,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萧弘又道:“我心里也有数,至多五日就会回宫。若是你想我得紧了,也可以来猎场来找我的。” 谢妙容见他那促狭样子,不由得在他胸口锤了一拳:“我可没那兴趣,你少臭美了。” “那你们明日好好去逛庙宇,我想你明日晚间就能回宫,要是太子真遇到什么决定不了的事情,你就帮他把把关。我明日出宫之前,也叫他遇到什么难事就来找你这个母后。” “行。”谢妙容一口答应。 接下来,因为两夫妻明日都要出宫,所以各自去洗浴了歇下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忙,更得比较晚,亲们第二天来看比较好。   ☆、第260章26.0 建康郊外的珈蓝寺中,谢妙容带着宗室的女眷们在这座景色优美的佛寺中一边欣赏春日胜景,一边去佛堂中烧香礼佛。 蜀王继妃华氏特别虔诚,只要进到佛堂中,不管什么样的佛像,她都要倒地参拜,再虔诚上香。 谢妙容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想这个华氏才十六七岁,就有了这种老年妇女的爱好,也不知道她家里是怎么教导她的,听说华家是蜀中大族,这让谢妙容不禁想到这华家是不是一个传统上信佛的家族,才会教育出这样的女儿来。 正因为蜀王继妃遇到佛堂就要进去参拜,许多的宗室女眷就不耐烦等她了,谢妙容就让她们自己结伴在寺里逛一逛,一会儿等到晌午就去珈蓝寺里的斋堂吃斋饭。那些女人们就听了谢妙容的话,各自结伴散了。只有谢妙容,还有她的小女儿七岁的安定公主萧秀姿,以及阿豆领着几个宫婢在华氏身边。 阿豆跟贺牛成亲后,又返回了宫中做谢妙容身边的掌事女官,继续服侍着她。 而阿虫出宫嫁人后,谢妙容没有再同意让她返回宫廷,主要是谢妙容心里对阿虫的长兄阿虎的死一直都比较介怀。认为要是阿虎不受她指派去延陵的话,那他就不会死了。阿虎是她|乳|母阿枣唯一的儿子,他的死几乎让谢妙容的|乳|母哭瞎了眼睛。想一想也是,老来丧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阿枣岂能不悲伤。 所以,谢妙容后来安排了阿虫的婚事,替她招赘了一个丈夫到家后,就让阿虫出宫成亲,然后陪伴着其母,不让她再回宫了。她对阿虫说,希望她和她丈夫陪伴着其母,过些平常人家的日子。宫廷里面自来波谲云诡,并不是一个平安的地界儿,所以,她不想让阿虫再回宫。 阿虫听了她的话,自此以后就在家里跟招赘上门的丈夫一起开了几家饭馆酒坊,置办了些田地和商铺,过起了平常的富足人家的日子。 可是阿豆跟贺牛成亲后,一心要回宫廷,谢妙容就没有拦着她,因为谢妙容觉得自己身边也的确需要阿豆这么一个对她忠心又能干的心腹在身边。阿豆和贺牛两人可是陪着谢妙容出生入死两回的人,所以,在阿豆返回宫廷后,谢妙容在禁军里面给贺牛安排了一个职位,这样一来,这两夫妻在宫中就可以常常相见了。为了便于两人过夫妻生活,谢妙容还特意将两人当值和休息的时间安排一致,这样两人就可以常常相聚了。 今日,谢妙容带着一干宗室女眷来珈蓝寺,这样的场合阿豆作为皇后的掌事女官,自然要跟随而来,在前后左右陪侍和安排了。 华氏从一座佛堂拜了普贤菩萨出来,就开始直嚷渴,谢妙容听了,就说去附近找一间禅室坐一坐歇一歇。 阿豆随口问在跟前递香的小沙弥,问这间佛堂附近哪里有清雅的禅室提供给她们歇息。 小沙弥便说,这间普贤菩萨佛堂后面就有几间禅室,是专门提供给来此礼佛的宗室皇亲休憩的。阿豆就让小沙弥带路,然后陪着皇后,小公主,还有蜀王继妃一起往后面的禅室去。 到了那里一看,只见那里果然有个小院子,里面有三间清雅的禅室,禅室里面有坐榻也有桌凳,布置得十分清雅。 阿豆就让宫女去把坐榻跟桌凳再擦一擦,这才请谢妙容坐了榻,蜀王继妃华氏和安定公主坐了凳子。紧接着就有其她宫女开始用随身携带的茶炉在外面廊下烹茶。不一会儿,茶端上来,谢妙容就和女儿,还有蜀王继妃一起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 华氏喝茶的时候,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精美的金丝编织的小盒子,从里头拿出蜜饯来吃。 安定公主还是个小孩子,尽管平时不缺吃的,可是这会儿看见华氏一边喝茶一边吃蜜饯,就眼馋,华氏见状笑着给了她几个吃。 不想小公主是个金尊玉贵的人儿,平时大概没吃过外头的东西,吃了几个蜜饯,喝了一杯茶后,由宫女陪着在外面庭院的花圃里扑蝴蝶玩儿,还没玩一会儿就嚷肚子痛。谢妙容听见了,就走出去,问她到底怎么了。 小公主说她肚子绞痛,想要去如厕。 谢妙容听了,就让两个宫女带着她去上茅厕。她们方才跟在那小沙弥身后来这里的禅室的时候,那小沙弥曾经告诉她们禅室隔壁就有个茅厕,因为考虑到此处是皇亲贵戚们休憩饮茶的地方,就没有在这个院子里修造茅厕,而是在院外,隔了一堵墙修建了一个茅厕,供来此的贵客们登东用。 本来皇后出行,随行的宫女就有提着恭桶的,只是谢妙容考虑到隔壁就有茅厕,就让女儿上那外面的茅厕算了,没有叫女儿就在自己眼前用恭桶。 看着两个宫女带着女儿去隔壁上厕所了,谢妙容这才走回禅室去坐下继续喝茶。可是没想到,等到她喝完了一道茶,小半个时辰后,小女儿都还没有回来。谢妙容觉得心里不稳当,便叫阿豆亲自过去看一看,为什么小公主去上个茅厕要这么久。 阿豆应了,带着两个宫女去了。不一会儿,就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向谢妙容禀告说,小公主不见了,而那两个陪着小公主去上茅厕的宫女被人打晕了,昏倒在茅厕里。在她们倒下的地方还有一封上面写着皇后亲启的信。 说完,阿豆将手上捏着的那封信给了谢妙容,谢妙容慌忙拆开一看,只见里头写着小公主在他们手里,要谢妙容这个皇后不许声张,否则她见到的只能是小公主的尸体。还有,让她见到信后,独自一人去珈蓝寺的后山白塔下相见,若是她不敢来的话,那么以后她也不用再见到她的小女儿了。 珈蓝寺后山的白塔? 谢妙容往东看去,只见那座九层的白塔位于珈蓝寺后山林木掩映的最高处。此时,她所在的禅室离那里约莫有三四里远。 看来,小公主这会儿已经在那里了吗?谢妙容的眉头拧在了一起。 她绝对想不到看似轻松随意的珈蓝寺一行,最后却是出了自己的小女儿被歹人绑走的事情。看来,这所谓的皇家寺院珈蓝寺里面水深着呢。 珈蓝寺的僧众上千,是建康城附近修造得最宏大,最华美的寺院。在上千的僧众里面出几个里应外合,意图对谢妙容这个皇后不利的人并不让人惊奇。要是这会儿就下懿旨封寺,在珈蓝寺最高处的白塔下的人一定会看得到。甚至寺院里稍微有些不平静也能看到。所以,谢妙容不能做出这种事情。她这个当母亲的无比在乎小女儿的安危,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敢冒险,只能答应那信上的人的要求,独自一人去珈蓝寺后山的白塔跟那歹人相见。 “阿豆,你留在这里陪着蜀王继妃,我要去那白塔一趟,另外,小公主被人掳走的事情不许泄露出去。若是我一个时辰后没回来,你立即派人去建康城外的猎场通知皇帝。”谢妙容望着那珈蓝寺后的白色佛塔神情凝重道。 “皇后娘娘,您不能去啊!奴婢瞧着此事那歹人明显是针对娘娘您的!”阿豆阻止道。 谢妙容幽幽道:“我不去能行吗?我要不去,我的十七娘怕真是被他们给害了。就算明知道他们是拿十七娘做诱饵,可我也得必须去。” “这……”阿豆也知道皇后的这个说法理由充足,她如今也是为人母的人了,要是她遇到这样的情况,那么不用多说,她的选择会和皇后一样。 但是作为皇后的心腹,这么多年在她身边伺候,她当然担心皇后的安危。从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那藏在暗处的歹人的目标显然是皇后,所以皇后真去了那白塔,极有可能出意外,要是皇后出了意外,小公主想必也回不来了。 这真是明知是个坑,还要睁着眼去跳。 阿豆着急地搓手,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皇后了。谢妙容却已经下了决心,要去赴险。她走回屋子去,让阿豆把她梳妆的一尺大的匣子拿来,接着在屋子里解散高髻,取下那些贵重的金步摇等物,自己重新输了个平常在宫里日常的矮髻。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梳头想事儿,阿豆等人都在外面候着,不敢去打扰她。 好一会儿,谢妙容才出来,她对蜀王继妃说:“你也在这里等着本宫吧,无事不要乱走。小公主的事情,你不要泄了出去。一切听我身边掌事女官的吧。” 华氏赶忙答应。 谢妙容又把阿豆叫到跟前,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阿豆不断点头。 安排好了这一切,谢妙容这才缓步走出这几件禅室所在的院子,往珈蓝寺山后的那白塔走去。 珈蓝寺后山的那座九层白塔已经有百年历史了,白塔修造在珈蓝寺后山最高处,若是登上白塔,一直走到最高的九层,不但可以将整个珈蓝寺尽收眼底,而且还可以看见大半个建康城。在白塔旁边有一片房屋,乃是守塔的僧人的住处。 谢妙容爬上后山,走到那座白塔底下时,塔下只有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僧在那里扫地,扫塔下积聚的那些落叶。 她四面张望了下,除了那老僧以外,没有看到别的人,于是,她想,难道那个人就是…… 谢妙容紧张地往前走,她踩踏脚下的那些枯枝还有落叶的声音,让那个扫地的老僧回转头来了。 等他一转身,谢妙容就警惕地看他,他上下扫了她一眼,说:“这位檀越,塔上有人在等您,请上塔吧。” 谢妙容仰头看了看那座九层的佛塔,从五层以上,她就看不清那些窗口了,黑洞洞的,但是她有直觉,有人正从那黑洞洞的窗口在看她。 既然那人在塔上等她,她也不能不上去。这就是一只脚都已经踏入泥潭了,不介意另一只也踏进去。 为了女儿,她毅然决然地向塔上走去。 连着走了八层,她都没有在塔上看到一个人。这会儿爬得也有些累了。就倚靠在佛塔的窗口歇息,顺便往塔下望,可这一望之下却吃惊不小,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正在被两个僧人带下山,小女儿的嘴似乎被捂着,她在奋力挣扎。 “十七娘!”这一下子她急得大喊,就要往下冲。 “谢十五娘,你若是想要你的女儿还能够再回到你身边,就上来跟我好好谈谈,若是你愿意合作,那么你还能够见到她。”突然一个略有些低沉的女人声音从上一层发出来。 谢妙容心里担心女儿,哪里听上面那个女人的,抬脚就往下跑,可是紧接着上头那个女人又说话了:“我敢保证,你下去也追不上,我还敢保证,你就这么追下去,一定再也见不着你的小女儿。” 听到这个话,谢妙容停住了脚步,她想了想,不敢再追。 她只能将那种急切的想要救女儿的心思收起来,一咬牙,转回身来,往上一层走。她倒想要看一看那个说话的女人是谁,她甚至不去想为何珈蓝寺里面会有不明身份的女人,既然对方能进来,就说明人家早就有准备。还有这白塔下的老僧,以及那两个带走小女儿的僧人可能都是一伙的。 等谢妙容大步走到第九层时,她终于看到了一个头戴僧帽,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一眼能认出来的人的脸孔。 在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僧人,也不知道是真僧人还是假僧人,他们垂着手臂,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是你……周……周氏!”谢妙容吃惊道。 那头戴僧帽的人正是十多年前生下淮王萧德后,就被萧弘送到建康的一家皇家寺庙修行的周良娣。当初,谢妙容记得很清楚,萧弘将周良娣送去的是一座庵堂,而非佛寺,更不是这珈蓝寺。 那站在第九层佛塔窗边,穿着一袭黑色僧衣,头戴僧帽的人正是周良娣,这么都年过去了,她也老了许多,不过容貌大致未变,只是脸色有些青白而已。 周氏冷笑一声,看着谢妙容道:“想不到,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日吧?谢妙容,哦,不,如今你可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啊!” 谢妙容也冷笑一声,看向周氏问:“你这是想做什么?以德报怨?你的儿子我替你养大,还封了王,你难不成想要毁了你儿子的前程?想要他因为你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被废为庶人?” 不想,周氏听了却哈哈大笑说:“十五郎的前程,用不着你来操心,你好好想一想你自己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不要让我的十七娘遭殃。”谢妙容到底担心女儿,所以跟着话也说得软和了些了。 “我只想要你今日回去时,大开宫门,让我们的人进入宫城,那样我会留你的十七娘一命。” 谢妙容这才明白了,原来周氏那些人抓走十七娘是想要用她威胁自己这个皇后大开宫门,放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进去。他们进了宫,想必是朝着太子去的。现如今宫里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的长子,太子萧卓。 “你们想要夺宫?可你别忘了,皇帝还在呢,他要是知道宫里出了事,必定带会带领禁军回宫,周氏,我问你,你自忖能够抗衡皇帝吗?” “萧弘那个负心人啊,他自身难保,所以,你就不要为我多操心了。” “什么?”谢妙容实在是被周氏这个话给大大地吓了一跳。从她的话里,似乎能够听出来,这会儿正在建康郊外的皇家猎场行猎的萧弘会出事。如此一来,可见这一次她上珈蓝寺,萧弘去建康郊外的皇家猎场,都是有人设计的,是谁让她跟丈夫出宫往不同方向去的呢,还有,是谁让小女儿吃了东西肚子不舒服上茅厕,结果出事的呢? 她昨日晚间跟丈夫说起去建康郊外皇家猎场的事情,仿佛听到他说是蜀王提议的。而她自己上珈蓝寺来仿佛也是蜀王继妃起的头。此刻这个周氏又在珈蓝寺里面出现,还跟小女儿被劫持的事情相关。这样连起来一想,很明显,这一次的事情将蜀王和蜀王继妃推到了事件中心。 难道这次的谋反是蜀王和蜀王继妃策划的,他们还联络上了周氏。然后分别行动。 只是,谢妙容无法弄明白为什么她的侄子蜀王萧崆居然会谋反。难道他对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为富庶的蜀地的藩王不满意,他还想要肖想皇帝的位子。 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量敢做这种反叛的事情。要知道,此事稍微出点儿差错,他就不止被削掉爵位,废掉王位那么简单。这一次的谋反事件,足可以将他杀头。而且,谢妙容还觉得自己要是蜀王的话,绝对不会做这种如此冒险的事情。他虽然是萧家长子长孙,以前要是其父不死的话,那他就该是皇帝。但是,当初大齐建立的时候他还小,根本不合适成为储君,当初开国皇帝不选他为储君,那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从现在蜀王做的事情看,他是相当不满意自己没有成为储君,继承帝位。所以,现在他动手了。 要是他这个长子长孙要想达成心愿,成为皇帝的话,那么必须让现今的皇帝萧弘,还有自己的儿子们都死了,他才可以有资格继承帝位。若是像周氏刚才说的那样,在建康郊外的皇家猎场行猎的丈夫和几个皇子都会出事的话,那么就只剩下宫城里的太子了。这么一想,怪不得蜀王等人会设计将自己的小女儿给劫走,然后威胁自己这个皇后为了女儿,同意大开宫门放他们的人进去,进去后,他们只要杀了太子,那么就可以达到蜀王预想的目的了。 只是这种残酷的夺位是以杀死坐在帝位上的丈夫和自己所有的儿子为代价。除了自己的儿子们还有淮王周德。只是按照周氏参与了这件事情来看,淮王是绝对不会被杀的。可是,真要走到哪一步了,不知道蜀王可会放过淮王呢。即便先前有约定也不会放过淮王的吧。 想到此,谢妙容就对周氏道:“我也不知道你跟蜀王之间达成了何等协议,不过,若我是蜀王,夺了宫之后,是绝对不会留着淮王的。在皇帝位面前,谁都没法不心动。” 周氏也聪明,她听谢妙容这么一说,就明白谢妙容说得什么意思了。 的确,之前蜀王曾经跟她说过,要是夺了宫之后,就扶持淮王继承帝位的,因为蜀王这么说,她才答应了和蜀王合作夺宫。 周氏也不傻,当时她可是问过蜀王,为什么要帮着淮王夺位,蜀王说,他的母亲非常恨萧弘和谢妙容,所以才这么做。周氏又问,要是淮王做了皇帝,他想要什么。 蜀王说,他什么都不要,他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满足母亲的心意罢了。 对于蜀王的这个说法,周氏也曾有过怀疑,只是她当时要是不答应跟蜀王合作的话,她就不会见到儿子,儿子也不会知道有她这么个亲生母亲在。而且,她还知道,要是萧弘永远在帝位上,那么她一辈子都只能偷偷摸摸地跟儿子相见了。因为萧弘说过,要让她永远在佛前修行的,直到她老死。 曾经,她对萧弘是有感情的,可是萧弘实在太冷酷,甘心为了谢妙容那个正妻,拒绝所有的女人。 当年她为萧弘生下了孩子后,还以为他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接纳她,哪想到,他的心如铁石,愣是把她这个十五郎的亲娘给送到了尼庵里修行,还是一辈子。而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是给了她仇恨的谢妙容养。为了这个,她到了庵堂里面差一点儿寻死,要不是后来蜀王的人找来,说愿意帮她跟儿子相见,她早就死了。 周氏当然对蜀王那样简单的要夺宫的原因不太相信,但是她也知道若是不借用蜀王的力量,她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跟儿子在一起。所以,明知道蜀王有可能以后不守信用,想要连着自己的儿子淮王一并除去,可她也答应了跟他合作。因为周氏觉得她只要出了庵堂,跟儿子在一起了,还能够找娘家周家,让他们联络保淮王的人支持淮王。毕竟淮王只要在萧弘跟他的那几个嫡出皇子都死之后,他有优先继承皇位的权利。 她打的如意算盘就是,就算明知道是彼此利用,但先出了这个泥潭再说。后面嘛,再慢慢谋划。 此刻她听了谢妙容的话后,却是不屑道:“谢妙容,你就少来挑拨离间了,你因为你想得那些别人想不到吗?废话少说,你若是想要你的女儿十七娘活着,一会儿就照我的意思做。立即下去召集所有人回宫。当然,我跟我的两个护卫会跟你一起,这就下去吧。” 谁料谢妙容却一口拒绝:“不行,我没看到女儿活着,我不会同意那么做!” “你适才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周氏反问道。 “我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并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除非你把我的十七娘带到这里来给我看,我才答应你的条件。”谢妙容坚持道。 周氏想了想,觉得也不怕谢妙容一个女人能耍什么花招,自己身边有两个强壮的护卫,这白塔底下的十几个僧人都是蜀王的人,还怕谢妙容能搞出什么事情吗? “那好,我让人去把十七娘带来给你看,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耍花招,否则不但是她,就是你也不会好过。”   ☆、第261章 26.1 “母后!母后!”安定公主使劲儿挣扎着哭喊要往谢妙容跟前蹦,可他被两个健壮的僧人抓着手臂,根本就蹦不到谢妙容跟前来。此时珈蓝寺后山的九层白塔上,除了周氏和那两个看起来像是武僧的人,还有抓着安定公主的另外两个健壮僧人。 佛塔的第九层空间逼仄,谢妙容站在一边,另外一边就是周氏等五人,外加一个小孩子安定公主,两边中间只隔了两米多不到三米远。 周氏这时说话了:“谢妙容,十七娘你看也看了,也别废话了,这就按照我们先前说定的,即刻回宫吧。” 谢妙容两眼含泪,哀哀地向周氏恳求:“能让我抱一抱十七娘吗?只抱一下,让我劝她不要哭闹,乖乖地跟着你们走。” 周氏一转眼珠子,觉得谢妙容这个提议貌似也不错,小孩子一直哭闹是很烦心的事情,在以十七娘逼迫谢妙容大开宫门之前,自然是希望这个十七娘老实点儿。况且,她觉得在这个珈蓝寺后山的九层佛堂上,她这边加上她自己一共有五个人,其中四个还是会武的假僧人,塔下还有几个她这边的人。再加上这佛塔的九层空间又这么小,即使让谢妙容抱一下十七娘,她们也不能逃脱。 所以,下一刻她对那两个抓住十七娘手臂的假僧人说:“你们放了她,让她过去一下。” 那两个假僧人闻言便松了手,安定公主当然就跑过去抱住了谢妙容,哭着不撒手。 谢妙容弯下腰,安慰女儿:“不哭,不哭,阿母在这里,别怕,别怕啊……” 周氏在那里不耐烦:“好了,抱也抱了,快叫十七娘别哭了,要再哭,我们不客气了!” 谢妙容却趁着弯腰抱女儿的当口,一下子把女儿拖到她身后,紧接着二话不说,抬起手臂向着周氏和那几个假僧人。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周氏和那几个假僧人还没弄清楚状况呢,只听到接连的惨叫声响起,瞬间五人就倒伏在了地上,各个手捂胸口或者面孔,鲜血淋漓。 说时迟那时快,谢妙容紧接着又抬着袖子对着受伤倒地的那几个人补了几针,特别是那几个假僧人,她更是痛下杀手。 原来她的袖子中藏着一筒暗器,一种类似于后世暴雨梨花针一样的装置,针筒里面有一百根半尺长的细铁针。这是她这十几年来大力地发展大齐科学的技术结晶。这东西也是在半年前才做出来的,因为做这个非常耗时,耗工,所以目前的产量只有三筒,这东西做出来后,谢妙容有一筒,萧弘有一筒,剩下的就是太子萧卓有一筒。并且他们有这种极端厉害的防身暗器可算是大齐皇室的绝密,除了造出这东西的工匠,剩下的就是谢妙容和其夫萧弘,以及太子萧卓知道了。 谢妙容的这个绝密的暗器平时是放在她的妆匣的暗箱那一层的,这个一尺左右的妆匣可是谢妙容的随身物品,在宫里,她当然不用随身携带,可是外出的话,她是一定带在身边的,就为了防备不测。 没想到这个东西今天却是起作用了。当她知道小女儿被歹人绑走,而且还有看了阿豆拿来给她看的那封信后,就走入禅室自己梳妆,顺便把那个暗器拿出来藏在了袖中。当初这个暗器做好了的时候,她可是拿去试着射了几下,掌握了角度和用法后,这才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妆匣中。 后面,她就在袖子里头藏了这个暗器来见绑架小女儿安定公主的人,然后见机行事。 其实,周氏选了这么个地方,珈蓝寺后山的九层佛塔,虽然能够将整个珈蓝寺看在眼里,但是也有个不利的地方,塔顶的空间逼仄,这一点儿利于谢妙容动手。可能在不知道谢妙容有这种极端犀利的暗器前,周氏还觉得空间逼仄是好事呢,她和她的人可以很容易控制住谢妙容。 只是,谢妙容袖中的那暗器完全是他们没见识过的,一出手,就将他们伤到了。 谢妙容射倒周氏等五人,一下子发出去三十多针,凡是铁针射入胸口的人,没有多喘几口气就一命呜呼了。后面没有死的,谢妙容又补了几针,除了周氏外,那四个假僧人都被谢妙容的暗器给杀死了。 周氏眼睛中了一针,肩膀和腹部中了一针,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谢妙容之所以没要她的命,还是想让她随后招供出蜀王妃夫妇,以她的口供来捉拿蜀王和蜀王继妃。 没有管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周氏,谢妙容走到窗口,摸出一支鸣镝,向着天空发射。 鸣镝的尖锐的响声响彻珈蓝寺上空。 底下那几个受周氏驱策的假僧人吃了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不过,他们恨快反应过来,接着向佛塔上跑。 谢妙容在窗口看见不禁冷笑,她掂了掂手中的那暗器针筒,知道里面至少还有超过五十根铁针,只要底下的那几个人敢上来,她保管叫他们有去无回。 “十七娘,走,跟母后下去。”谢妙容拉着女儿的手往塔下走,她不想让女儿呆在血腥的第九层,毕竟此时那里已经多了四个死人。 她拉着女儿连下两层,到了第七层时站住了,自己站在楼梯口,让女儿站在角落里,不要过来,接着抬起手臂,全神贯注地盯着楼下。 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妙容深吸口气,在第一个假僧人露头时,她触发了暗器开关,于是一根铁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朝着那假僧人疾射而去,那一针直接贯穿了他的头,他连叫都没有叫出来一声,就倒了下去,然后身体往楼梯下滚。阻挡了后面跑上来的那几个假僧人的路。 后面的人见他被一针贯穿脑袋,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也是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谢妙容手上有任何武器,所以狐疑之下,还有人想要上来捉拿她。所以就有几个人拔刀在手,越过那滚下去被谢妙容的暗器射死的人,穷凶极恶的往上跑。 谢妙容面容冷酷,丝毫不惧怕他们,而是抬起手继续稳稳地发射手中的暗器,所以,接连十几针出去,冲在前面的那几个手持利刃的假僧人都给她射倒了。没有死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这一下,后面几个还想往上冲的人看清楚了,谢妙容手上有极厉害的暗器,冲在前面的人一下就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个把没有立即死的也是重伤。 他们明白了什么状况后,就不敢再往上冲了,彼此看了对方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深深的恐惧。接下来,当然是落荒而逃。 谢妙容看剩下的那几个僧人终于害怕了,落荒而逃后,一直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下来。 她微微吁出一口气,但还是没有放下手臂,而是始终戒备着,因为她怕万一有狡猾的假僧人去而复返,突然袭击她,而她又放松了警惕的话,那么就糟糕了。 在她身后不远角落处的安定公主一直紧张地缩在角落里看谢妙容这个母亲对付那些坏人,她的一张小脸煞白,明显非常害怕。也难怪,她一直都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公主,何曾遇到过今天这种让她吓破胆子的事情。不过,她也知道不能在母亲对付那些坏人时哭,让母亲分心。只不过这会儿看到那些恶人退了,就想往母亲跟前去了。只是她见谢妙容还在全力戒备着,就没敢过去,只是小小声地喊:“母后……母后……” 谢妙容听到了,就转脸安慰她:“乖,十七娘,再等等……” 安定公主闻言,就听话地嗯了一声。 谢妙容从佛塔七层的窗口看下去,可以看到从佛寺前面有不少禁军护卫往这后山跑来,她知道再等一会儿,等着贺牛带着的禁军到这佛塔下,她跟女儿就彻底安全了。 原来在她到珈蓝寺的后山佛塔这里之前,已经嘱咐了阿豆,让她派人去通知贺牛带领的禁军护卫,若是听到了她放的鸣镝,就让他们一起到珈蓝寺后山白塔这里来。 没有等多久,约莫一刻钟后,贺牛就带着上千的禁军护卫到了珈蓝寺后山的白塔跟前,贺牛带着人当先往上冲。 谢妙容在七层佛塔的窗口看到了贺牛冲上来,这才算彻底松了气,然后放下了手臂,接着走向小女儿。 安定公主忙扑向她怀中,两母女紧紧地搂在一起。 不一会儿贺牛带着人冲上了佛塔的七层,看到了谢妙容,立即神情一缓,向着她躬身下去一拱手,说他来晚了,没帮上皇后,如今看到皇后好好地在这里,他就觉得放心了。 谢妙容却让贺牛立即下去准备马儿,让他立即带着手下的人去建康郊外的皇家猎场,告诉皇帝蜀王等人意图对他不利,但愿还来得及。 贺牛就问谢妙容怎么办,谢妙容说,她要立即回宫,接着让太子下令调动禁军逮捕跟淮王和蜀王有关系的所有人。 “皇后,还是让属下先护送您回宫吧。”贺牛担心谢妙容,故而如此说。 “不,你别管我,只给我留下个百人左右就够了,另外,你再留下百人封闭珈蓝寺,等咱们的人来得更多再好好搜寺。对了,上面还有一个活着的,你派两个人上去将她带入宫中诏狱先关押起来。事态非常紧急,我们分头行事!” “好,属下就依皇后娘娘的吩咐办!”贺牛向着谢妙容一拱手道。 说完,他让跟着冲上来的两个手下上去将重伤的周氏带下来,背下去。 自己则是叫过来两个校尉,让他们两个一个下去带一百人封寺,另外一个带一百人送皇后回宫。 他则是带着剩下的千人左右的禁军只奔建康郊外的皇家猎场,向皇帝禀告谢妙容说的那些话。 贺牛领着人急急地去了,谢妙容也牵着小女儿的手下来,塔下有一百人的禁军在底下等着。她来不及派人去通知在珈蓝寺里各处游玩的宗室女眷们,而是直接回去了她让阿豆在那里等候的那有几间禅室的院子。 到了那里的时候,发现蜀王继妃早已经让阿豆跟几个宫婢绑起来了。这是谢妙容临走的时候吩咐的,说等自己走了,如果蜀王继妃一旦有异动,阿豆就带人将她给绑起来。 因为谢妙容也不傻,自己的小女儿是如何被这寺里的歹人给绑走的,那蜀王继妃就是始作俑者。 所以,她在小女儿出事后很快就怀疑上了蜀王继妃华氏,只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没有立即动她,而是嘱咐阿豆留意她的动静,要是她想离开此处,就将她拦下并捆绑起来。 后来,果然如同谢妙容预测的那样,当她在珈蓝寺后山的佛塔第九层上放响了鸣镝后,华氏就慌了,匆匆忙忙地往禅室外走。阿豆见状就按照谢妙容先前吩咐的,让华氏不能乱走,要在这里等着皇后回来。 华氏立即向阿豆发难,说她一个小小的宫中女官,竟敢拦阻她这个蜀王妃,真是大胆。 阿豆不跟她废话,直接让手下的几个宫女将华氏给扭住,再将她给捆绑起来,华氏犹在怒骂,阿豆直接拿张帕子将华氏的嘴给塞了起来,并告诉她,这是皇后的懿旨,所以,她若是有得罪的地方也是无可奈何。 听了阿豆的话,华氏立即就蔫了,变得垂头丧气。 这会儿谢妙容回来,见阿豆已经将华氏给绑起来,就知道这个华氏果然是跟周氏一伙的。也就是说蜀王的意图谋反夺宫的阴谋,华氏参与了。 顾不得问华氏为何要这么做。谢妙容直接让阿豆等人将华氏给带走。 一百名禁军护卫着谢妙容,等人出了珈蓝寺,坐上了寺外停放的皇家的马车,车夫快马加鞭,将马车赶动起来,往皇宫狂奔。剩下的一百禁军就将珈蓝寺的前门,后门,都关闭了,并看守起来。 —— 谢妙容在晌午之前回到了皇宫,一进了宫,她立即就直奔太极殿,那里太子萧卓正在负责这几日皇帝不在时的政务。 当她到太极殿的时候,萧卓正和几位大臣在议论政事,见到她就起身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晚间才回来吗? 谢妙容立即告诉儿子,她在珈蓝寺遭遇的事情,以及抢先做出的一些安排。 萧卓听完自然大惊,旁边的几个大臣也是吃惊非小。 谢妙容要儿子立即下令让虎贲营的将士兵分两路,一路去建康城外的皇家猎场护卫皇帝,另一部分去将跟淮王和蜀王有关的官员全部抓起来,投入诏狱。这里头尤其以驸马,丹阳尹李言为首,因为丹阳尹可是掌握了皇城的一部分禁军。 萧卓听母后说到这里,立即就让人拿了虎符来,去调集虎贲营按照母后所说行事。 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后,谢妙容要太子再下令封闭宫门,任何人没有皇后的手令不许出宫,也不许让人进宫。而且她还让守宫的禁军加派人手,注意警戒。 做完了这一系列安排,谢妙容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在太极殿坐阵,跟太子还有众大臣一起一边等待着建康郊外皇家猎场的消息,一边商量还有些什么错漏。 却说萧弘带着皇子们还有宗室的藩王们一早出了城,去了离建康约莫五十里左右的皇家猎场,到那里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随行的禁军就去驱赶猎物,而皇子和藩王们便张弓拿剑,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就去追逐猎杀猎场里的鹿和羊之类的猎物。 萧弘带了约莫五千人的禁军出城到猎场行猎。因为猎场占地好几百亩,几千人的禁军驱赶猎物完全必要。 但是要把这些猎物驱赶到包围圈里面,也需要一两个时辰。 在等着猎物出来的功夫,萧弘就下马和皇子以及众位藩王一起用些早膳,因为出城早,所以大家都还没吃早饭。 内侍们摆好桌子,众人就围在桌子旁吃喝。 中间蜀王频频向皇帝敬酒,本来早晨萧弘从来没有饮酒的习惯,只是今日都是男子们的聚会,若是没有酒也说不过去。所以,萧弘就喝了蜀王敬的一杯酒,蜀王还要敬时,萧弘却是不喝了。他说等到一会儿行猎,猎到了猎物,晚上大家再好好喝几杯。 既然作为皇帝的萧弘如此说了,蜀王也不好再敬酒。 众人吃完早饭,远远看,数千禁军已经将那些猎物往萧弘等人所在的地方赶过来了。 萧弘就上马,指着前方说:“今日看谁猎得多,猎得多有赏!赏赐朕的这把弓!” 他身上背着的弓是是名家所制,平日萧弘非常喜欢,所以,他拿出御|用的弓来做赏赐,诸位皇子和藩王们都摩拳擦掌。 在萧弘当先一马当先奔出去后,诸位皇子和藩王就紧随其后,各个张弓搭箭,开始射猎起来。 萧弘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十四郎萧正,十五郎萧德,还有十六郎萧怀,朝着前方有猎物的田野间奔去。 蜀王和楚王则是各自分开,和其他的宗室子弟们追逐着猎物。 皇家的猎场占地极大,大家一跑开,一会儿功夫就跑散了,萧弘领着自己三个儿子一口气射杀了十来只鹿,最后在一个小山坡底下才停了下来。 刚刚停下来,他就觉得肚子痛,于是就下马来去树林子里方便。 不想,他刚刚蹲下去,斜刺里就射来一箭,射向了他后背。好在他是个谨慎的人,在便衣之下穿了一副精制的锁子甲。正好那锁子甲前后又有加厚的护心镜。所以从背后飞来的那一箭竟是没有射进他后背。 这一下,他吃惊不小,连忙提起裤子,就地一滚,果不其然,他刚才蹲着的地方嗖嗖又射来了几箭,箭头没入土中,箭羽不断颤|抖。 “是谁,竟敢行刺朕?”萧弘怒声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吼。 可能对方也没想到这一番偷袭下竟然没有得手,就往小树林深处跑。 萧弘当然怒极,立即拔剑在手,去追赶那行刺者。 谁知道追出去数十米远时,脚下突然一空,一下子就坠入一个底下布满了利刃的陷阱。他落下去后,底下的利刃一下子就刺入了他的大|腿和手臂等处。好在他落下去时,眼尖,看到了陷阱底下那一片锋利的剑刃,就知道他着了道。为了避免伤到胸腹等要害部位,他硬生生将自己的手掌和手臂迎向剑尖,所以,他的手掌和手臂以及大|腿和脚都被底下的利刃贯穿了,可是他因为手脚的支撑,那底下的利刃都抵近他胸腹了,但硬是没有插|入他胸腹。 但饶是如此,手脚被贯穿的剧痛还是让萧弘痛不可当,况且手脚处的伤口流出了大量的鲜血。 他忍着痛没有大喊大叫,而是装作被利刃插|入身体,昏死过去的样子。 他知道,他掉入了那奸人早就设置好的陷阱后,那引着他落入这个陷阱里的奸人一定会过来看的。要是自己大吼大叫,恐怕会引来那奸人补刀,这种情况下,还不如装死。 正如他预料中一样,在他落入陷阱后,不一会儿只听到悉悉索索分开草丛的声音,接着传来轻而迅疾的脚步声,有人往他落入的这处陷阱走来了。 因为面朝着陷阱底下,他无法看到那个过来的人是谁。 周围一片死寂,萧弘的心跳得很快,他估摸着那个奸人已经走到了陷阱旁边,正在往里看,看自己的伤情,决定着是否要补刀。 就在他提心掉胆时,陷阱上方那个人动手了,他朝着萧弘的背上射了一箭,这一次他没有射他的背心那里有加厚的护心镜的地方,而是射向他的肩颈。 锐痛入体后,萧弘的肩颈处中了一箭,喷出了大量的鲜血。 上头那个人接着又射了一箭,本来这一箭是朝着萧弘颈子正中射的,但不知道为何箭偏了,只是擦着他颈侧射下,将他的颈侧给划开一条小口子。 然后,他感觉到眼前的亮光越来越少,并且还有许多草叶落下来,一会儿功夫,这个陷阱就漆黑一片。 他终于明白,那个凶手是拖来了许多树枝草叶将这里遮掩了起来,然后离开了。 萧弘在底下想,为什么他不杀死自己,却是匆匆离开,要是他再朝着自己的颈子射上几箭,他必死无疑。可他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难道是外面突然出了什么状况吗?而且这状况还是不利于他的,所以,他才放弃了继续射杀自己。 想到此,萧弘好一阵高兴。只是,他随后一想,自己现在的情况也是岌岌可危。首先,他的手脚和手臂等处都被埋在这陷阱里的利刃贯穿了,他根本动弹不了。还有他肩颈处中了一箭,这也让他无法转动脖子大声喊叫救命。再说了,这个陷阱还挺深,就算他现在发出虚弱的声音外面也很有可能听不见。要是没有人来救他的话,那他在这底下肯定撑不了多久。毕竟他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随着流血越来越多,他的体力就会越来越差。不说血流尽了而死,就是后面没体力了,他也无法再支撑住自己的胸腹不被底下的那些利刃刺入。 而要是他的胸腹被陷阱底下的利刃刺入的话,他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萧弘无比焦灼。不知道为什么,他陷在这险境中时,竟然想起的是自己的妻子还有儿女。他很害怕,自己这要是出了事,他们会多么伤心。而且,连他这个皇帝,连他这个父亲都出了事,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如何的凶险。是谁,竟敢向他下手,而且还得手了。这个人如此胆大妄为,岂会仅仅满足只是杀死他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要大结局了,所以明天开始歇两天,组织下,亲们见谅。   ☆、第262章 26.2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的正文就此完结了,如果亲们想看什么人番外的可以留言给我。 另外感谢投雷和留评支持我的亲们,么么哒! 接下来,作者会休息一段儿,下一本开的文是预收的《枭臣之女》,风格较轻松一些,希望亲们能收藏一下。还有顺便收藏下作者专栏,再次支持渣作者。 爱你们,群么! 在黑暗中,萧弘也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总之,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神智也越来越模糊。他竭尽全力想要维持清醒,因为他明白要是自己就这么昏迷过去,他的下场一定是命丧此处。 “十五娘……十五娘……”萧弘虚弱地念叨着妻子的名字,他意识越来越迷糊,可脑子里妻子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他眼里蓄了泪,想对妻子说自己对不起她。曾经两人成亲的洞房之夜,他说了他一定要比她更后死的,因为怕自己先死,留下妻子一个人会孤单,会难过。而他是男人,不但体格比她强大,就是心理都比她强大,这样的苦应该由自己这个男人来吃。可是,看起来,他要食言了,他要先一步离妻子而去了。并且,他明白,自己要先去了,接下来妻子要面对的人,面对的局面,恐怕也由不得她可以在痛苦里缅怀自己。 覆巢之下无完卵。妻子还有孩子们怕是也要遭殃了。 比起自己死,他更担心他们,更为他们即将要遭遇的厄运而感到痛苦和难过。 就在这样痛苦和悲伤以及绝望的轮番情绪折磨中,萧弘终于是撑不住眼前渐渐地黑了,然后失去了意识,头一歪,晕了过去。 仿佛睡了很长一觉,又仿佛是做了一个非常长的梦,梦里头乱纷纷的,人声嘈杂,然后又有许多人围着他,搬动他,他觉得自己想要动弹一下,但手脚都不听指挥。就像是做了噩梦,梦里鬼压着他,他无论如何起不来一样。 他拼了命地凝聚了全部的力气,要起来,他心里担心妻子儿女,想着自己无论如何要快点儿起来,赶去保护他们。 努力再努力,他心里焦灼无比,一着急,就睁开了眼。 是真得睁开了眼,他挣出了一头汗,眼睛都是红的。 “三郎,你终于醒了!”有人在他身边大声激动地喊,喊声里面带着哭声儿。这声音他拓印了灵魂里,一听就听出来了,是他心心念念牵挂和深爱着的人,妻子谢十五娘。 萧弘赶忙聚焦视线,在他的脸上方不远处,有一个人低着头正看着他,脸上淌着泪,然而神情却是激动和喜悦。 他认得清楚,这个人真是妻子。 这不是做梦吧,他想抬起手使劲儿擦一擦眼睛,可是下一刻他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稍微动一动,都是锥心地痛。 谢妙容发现丈夫想要抬手,连忙伸出一只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臂,切切道:“三郎,别动,你伤得很重,御医才给你包扎了,这一次恐怕你得养上一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常了。不过,幸运地是,你到底没有离我而去。” 萧弘开口,声音嘶哑,他问:“十五娘,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谢妙容俯身下去,靠近他耳畔告诉他:“郎君,你没有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你没死,你被救了。” 萧弘明明记得他在那皇家猎场的小树林里的陷阱里被利刃贯穿了手脚,最后因为流血太多,晕了过去。只要晕过去,他胸腹部下面的那些利刃就会扎入他身体,他必死无疑的。 所以,他看向谢妙容,眼里都是疑惑的眼神,要求妻子给他说一说,他是怎么脱险的。 谢妙容就简洁地告诉他:“贺牛带着一千多禁军赶到了建康城外的那皇家猎场,直接抓了蜀王和淮王,然后逼着他们说出来了你在哪里。是蜀王带着贺牛去将你救出来的。那个时候你刚刚昏迷过去,陷阱下面的那些利刃正扎在你衣服下面穿的锁子甲上,并且还没有刺透。贺牛亲自下到陷阱里面将你给救了下来,再和兵士们一起把你给弄了上去……” 然而谢妙容这么说了以后,萧弘眼里的疑惑更深了,他问:“什么意思,你说蜀王和淮王两个合谋想要置我于死地?这怎么可能?” 都到黄泉路上去走了一趟了,萧弘还不太相信蜀王和淮王会合谋杀他。也难怪,蜀王和淮王,一个是他亲大哥的儿子,他十分看重和喜欢的亲侄子,而另一个是他非常疼爱的儿子,这两人会是谋害他的凶手,他这会儿听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谢妙容见丈夫这种表情,不由得长叹一声,接着说:“别说你不信,就是一开始我也不相信。说起来,要不是周良娣和蜀王的人在珈蓝寺对我和十七娘抢先出手,而我幸运地扭转败局,反将他们收拾了,接着立即派贺牛带领禁军来皇家猎场向你示警,这会儿说不定你就真得离我而去了。” “周良娣?珈蓝寺?你和十七娘在珈蓝寺里遭遇了什么?”萧弘立即紧张地问,即便他知道现在妻子能够坐在他面前,就是说明她已经没事了。但从妻子的话里面,依然能够想象她和女儿在珈蓝寺遭遇了颇为凶险的事情,而且要不是妻子机智地扭转了败局,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所以,他不能不对妻子和女儿遭遇的事情感到紧张。 谢妙容随即就把自己和女儿在珈蓝寺遭遇的一切,以及从周良娣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说给了萧弘听。还有要不是她立即回宫,跟太子一起抢先下手,将蜀王和淮王的同党都给抓了,那么建康城就会落入淮王之手了。 “十五郎,他……他怎么会跟蜀王合伙谋害我?”萧弘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作为一个父亲,竟然遭遇了疼爱的亲生儿子对他下杀手,意图行谋反之事,他这个当父亲的自然心中痛苦。 谢妙容继续道:“一开始我也有这样的疑惑,不明白淮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阮姐夫在诏狱里用了些手段审问周良娣,还有淮王,李言……” “驸马李言?他也搀和到这件事情里面去了?”萧弘显然非常意外,意外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更是愤怒,他带了怒气问,“李言好好地做着他的驸马不行,可为何要参与到淮王和蜀王一起谋害我的事情里面?难不成只是因为他是淮王的师傅和伴读?” 谢妙容苦笑,接着说:“郎君,其实我真得想劝你要不要再歇一歇,明日再跟你说这些事情。毕竟这些事情牵连甚广,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而说了,我又怕你生气,况且你的伤还这么重,要是生了气,对你的伤不好。” 萧弘却固执道:“你快说,我死不了,你要是给我拖着,我才会急死呢!” “那你忍着点儿,不许生那么大气。动气伤肝,不利于养伤。” “好,你说吧,我自有分寸。” 谢妙容就告诉萧弘:“李言你知道他跟淮王是什么关系么?他跟淮王可是一对儿呢。” “一对儿?”萧弘闻言喃喃道,接着剑眉一跳,他迟疑道,“你……你是说,他是断袖?淮王也是?” 谢妙容点头:“正是,真因为他跟淮王情深,所以才答应了淮王帮他,借着咱们的青凤到淮王府参加淮王举办的文会时,故意写情诗给青凤,引诱她,让她钟情于自己。后面,青凤上当了,真以为李言喜欢她呢,而你呢,也被李言那寒门俊彦的外表给骗了,竟然挑了他做驸马。李言做了驸马,紧接着就如愿做了一直由驸马做的丹阳尹,掌握了皇城的一部分禁军。李言做了丹阳尹后,如此冷淡十二娘,就是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淮王还缠着他,淮王让他只能跟青凤洞房一|夜,以后不能碰青凤。只是后面咱们过问他跟青凤的婚姻生活,他才又重新进了青凤的屋子,让她怀上身孕后,就又早出晚归,不再进青凤的屋子了,因为他压根儿就不爱青凤,咱们的青凤只不过被他利用了而已……” “这该死的畜生!”心疼长女被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哄骗利用,还怀上了他的孩子的萧弘,当然是含着怒气出声。长女遭遇到这样一个人,萧弘这会儿心里气恼得要命,自责得要命,就像是妻子说的,他也被李言的外表给骗了,以至于带来了这样的不幸给女儿。李言出了事儿,参与到淮王和蜀王共谋杀害他这个皇帝的事情里头,这样的罪当然是死罪,甚至凌迟。这么一来,女儿就会失去丈夫,而且还因为她肚子里怀了那个畜生的种,要是把这孩子给生出来,那么这孩子一辈子带给女儿的就是一个耻辱。所以,接下来,必定要让女儿不要这个孩子。这种打掉孩子的事情,带给女儿的一定是极大的打击和痛苦。想一想,这才知道肚子里怀了喜欢的丈夫的孩子,女儿心里想必是满满的喜悦。可这才过去多久啊,立即就要打掉这个孩子,女儿如何能接受。而且,与此同时,他还会知道丈夫跟自己的弟弟竟然是如同夫妻一样的情|人,他丈夫对她不忠,出|轨的对象竟然是她的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又会受到怎样的打击?萧弘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一想,不免痛苦和生气。 谢妙容见他如此激动,决定今天跟他讲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毕竟丈夫才刚刚清醒,这身体还虚弱着呢,的确应该多休息,不该这样生气耗精神。 所以,接下来她就住了口,死活不愿意跟丈夫再说那些跟谋反有关的事情了。她亲自服侍着他喝了药,又哄着他睡着了这才离开。 第二日,她看到丈夫的时候,见到他气色就比昨日好多了,这才继续跟他说关于谋反的事情,因为她姐夫阮献负责诏狱,而周良娣,淮王,李言,蜀王,蜀王继妃,还有一些跟他们相关的官吏都被抓进了诏狱,由阮献审理。阮献这几日可忙,连家也没回,拿出来了他的看家本领,拷问周良娣等人,陆续有供状从诏狱里出来,交到谢妙容手里,谢妙容看了这些供状,就对这一回谋反事件的细节渐渐清晰起来,等到萧弘问的时候,也可以向他仔细说明了。 昨日她跟丈夫说了这个驸马李言是个什么样的人,丈夫都气成那样,她就没有说蜀王和淮王是怎么勾结在一起的,免得他再生气。但是今日看他好些了,当然也就会跟他把剩下的事情说了。毕竟等到丈夫了解了一切后,对于这次谋反的人的处置是由萧弘这个皇帝来决定的,她呢,不想再搀和到里面去,因为,她相信丈夫的能力绝对够处理这些事情,她就在旁边听着,然后提供一些意见让他采纳得了。 “十五娘,今日我好多了,你将蜀王和淮王是怎么勾结到一起的说给我听一听吧,我心里就诧异,我的亲侄子和儿子为何会杀我?” “好吧,我讲给你听。阮姐夫审问了蜀王的亲随,从他们嘴里知道原来蜀王有一个十分信任的心腹名叫卫仪,就是这个卫仪不断挑动蜀王对郎君的仇恨,他说这天下本来该是蜀王的,都是你这个当叔叔的当初故意不去攻打大楚,所以才害得蜀王的父亲死在战场上。你这个叔叔这么做,都是为了获得帝位,后面你终于如愿以偿了。这些话他反复在蜀王耳边说,蜀王慢慢地就深信不疑了。并且,我估摸着嫂子私下里也跟他如此抱怨过,他就理所当然这么认为了。当他终于决定要对你这个叔叔展开报复时,他通过卫仪知道了有李言这么个人,卫仪说李言已经成为了殿试三甲,他可以帮蜀王去联络淮王,让他做内应,这样一来,两人合作,就可以增大谋反成功的可能性。” 萧弘听到这里就问:“这个卫仪和李言是什么关系?还有卫仪这一次跟蜀王在一起吗?” 谢妙容回答:“奇怪的是,按理说这个卫仪是蜀王的心腹,像是这种行刺皇帝,谋划夺宫夺位的事情,他应该在蜀王的身边的,结果据阮姐夫审问那些亲随的结果,却是这个卫仪居然没有跟蜀王同行,说不定还留在蜀州,作为策应。” “他能策应什么?难道是蜀王在蜀州另外训练了私兵,只要蜀王在建康一得手,那卫仪就会率领私兵策应他,比如说攻打楚王封地还是挥兵东进,将这些私兵变成蜀王的亲随禁军。” “也许有这可能,不过,我已经派了一部分禁军在周坦的带领下去蜀州,帮着贺牛调查蜀王,卫仪,李言等人。郎君,难不成你没有发现,卫仪和李言等都是蜀州的人,而蜀王也是去了蜀州就藩,才变了吗?” 萧弘嗯一声,接着说:“所以,朕怀疑在蜀州藏有特别恨朕的人。” 谢妙容:“我怀疑这个卫仪和李言都是受人指使,你看他们两个,一个成为了蜀王的心腹,一个成了淮王的心腹,而卫仪和李言之前认识,李言到了建康接着成为了淮王的伴读的机会,先是勾|引淮王,让淮王跟他关系变得异常亲密后。再将淮王亲生母亲周氏是谁,以及在何处等事情告诉了淮王,完全能够想到,淮王在见到了周氏,周氏也会向他灌输一些她对你,还有对我的仇恨。淮王身边都是这样别有心机,挑唆他的人,他最后答应跟蜀王合作,两位王爷互相合作,在珈蓝寺针对我,在皇家猎场针对你的谋反的阴谋就产生了。最后还实施了。你都不知道,在皇家猎场,在你出事后,淮王在十四郎和十六郎身后拔剑,意图和随后返回的蜀王一起将他们两兄弟杀死,十四郎和十六郎奋力抵挡,十四郎为了护住弟弟,被淮王刺伤,要不是贺牛带着禁军及时赶到,恐怕十四郎和十六郎两兄弟就得死在那里……” 说到这里,谢妙容的声音明显带了哭声儿,不过,她很快明白不该在重伤在床的丈夫跟前说这个,也就抿抿了唇继续说:“所以啊,你看,这起事件的起因都在卫仪和李言身上,不是他们挑唆蜀王和淮王,这一次他们谋反的事情就不可能发生。” 不想,萧弘却道:“或者正因为他们两个把这脓包提前戳破了呢?我适才想,要是蜀王和淮王在二十年后再做这样的事情,而我又不在其位了,皇位上坐得是卓儿,皇后位上也不是你,你说卓儿和其皇后能应付得过来吗?二十年后,蜀王和淮王的羽翼远比现在丰|满得多。说起来还是那在卫仪和李言身后的人太等不得了,要是再多等二十年,不保其谋划不成功。我想,也许我得感谢他呢!”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了冷笑声。 接着他让谢妙容帮他传旨,让虎贲营再去一部分人去蜀州,查抄蜀王府还有蜀王继妃华氏所在的华家及其姻亲,另外全力抓捕卫仪。 两个多月后,当萧弘终于可以下地行走,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 贺牛,周坦等人从蜀州回来了,他们奉旨查抄了蜀王府,还有华家,以及抓捕了在蜀州跟蜀王和华氏相关的一些人。 等到他们两人将那些抓捕的人大部分送到诏狱去关押审问之后,两人就一起进宫来见了皇帝萧弘和皇后谢妙容。 他们两个将此去蜀州办差的所有经过都详细说给了帝后两人听。 “原来蜀王之母早已经疯癫了,据王府里的人说是在三年之前,就是卫仪进了蜀王府一年后。于是后面没有人再能劝谏蜀王,还有所谓的原来的蜀王妃闵氏因为难产亡故也很可疑。伺候蜀王妃生产的接生婆说,蜀王妃很容易就生下了小公子,只是后面吃了一碗糖水蛋后就不成了,在这之前,蜀王妃和蜀王感情不和,激烈争吵过。更可疑的是,蜀王妃就这么奇怪地死了,蜀王都没有派人查过这事情,反而对外面说,蜀王妃是因为难产,产后失血而亡的。过了一年,蜀王就续娶了华氏为继妃。这个华家的确是蜀中大族,其家主的夫人姓李,她的堂弟是个教书的先生,名叫李桓,也续娶了一个女人为妻,这个女为他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就是李言……”贺牛缓缓道。 谢妙容吃惊:“原来李言竟然跟华家有这样的关系。” 周坦在一旁嘿嘿一笑,说:“陛下和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那个卫仪跟李言竟然是亲兄弟。” “什么?”萧弘和谢妙容齐齐一惊,接着就要周坦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周坦:“李言的母亲在嫁给教书先生李桓之前,还有一个四岁多的儿子,被她送给了蜀州一家没有儿子的人做义子,然后她嫁给了教书先生李桓,其实,她肚中还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所以,李桓的头一个儿子早产了,只有八个月就生下来了。李桓并不知道他的长子竟然是个遗腹子,李桓的前妻因病亡故,只给他留下个女儿,所以他很宝贝这个早产的长子,从小就教他读书,李言也很聪明,学得很好。这也是为何后面他以区区十六岁的年纪参加陛下主持的科举考试,一下子就能考中前三甲的原因。” 谢妙容问:“这个卫仪和李言的母亲是谁?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这个人我们应该认识,因为她肯定跟我和陛下有仇。” 周坦点头:“皇后娘娘说得不错,这个人就是当年的桓密娶的妻子,阮家十二娘,阮明月。” 萧弘听了陡然一惊:“原来是她!当年我斩杀桓朗,以及令手下杀了桓密后,突然想到阮明月带着一个孩子祈求我不要杀桓密,后来桓密被杀后,我让手下的兵士去搜捕她,却被她逃脱了。这么多年,阮家和我们都没有她的消息,却没想到她居然逃去了蜀州……” 谢妙容接话:“是啊,她逃去了蜀州,没有隐姓埋名生活,还将仇恨的种子撒到了两个儿子心中,让他们步步谋划,意图复仇。这一次真是好险,要是周氏不是那么大意,我家十七娘被她制住,我难保不为了女儿听她的,大开宫门,由李言控制的丹阳尹的那些兵就会进入宫中,那样一来,皇帝在劫难逃,宫里也会经历一场杀|戮。这会儿,想起来,还让人后怕。” “那个阮明月,还有卫仪都抓住了吗?”萧弘问。 周坦:“抓住了,不过,因为阮明月和卫仪都跟阮献有点儿关系,所以微臣将他们母子扣在军中,还没有交到诏狱里去。” 萧弘吩咐:“将他们投入诏狱,朕要亲自去审他们。” “是,陛下。”周坦答应。 随即他和贺牛起身,却步退了出去,按照皇帝的旨意去提那两母子进诏狱。 次日,萧弘和谢妙容两人一起去了诏狱,在一块特别开辟出来的监区,关押着这一次谋反的蜀王和淮王以及周氏等人。 诏狱里面早就准备好了一间刑讯室,室内摆放了两把椅子,供萧弘和谢妙容坐。在他们前面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许多口供。 阮献等到帝后两人来了坐下后,就按照皇帝萧弘的要求,先将阮明月和其子卫仪和李言带了上来。 阮明月见到了萧弘和谢妙容只是冷笑,说老天爷不长眼,让他们没死,至于她对于自己唆使儿子们做出的挑唆蜀王和淮王做出谋反之事,全部都认了。至于为何自己这么多年不放下仇恨,她只说,荣华富贵她已经享受过了,留着命不死就是复仇,她永远忘不了丈夫在自己面前人头落地的情景。并且,儿子为父亲报仇那是天经地义。若是杀父之仇能报,不定大齐最终还会落入桓家之手呢。 谢妙容和萧弘这才明白,原来阮明月和其两子并不是想要报桓密被杀之仇那么简单,要是他们的谋划成功了,以后的淮王和蜀王怕也会被他们算计。他们不但想要复仇还要复国。 “将这个疯妇拉下去,好生看管,朕要亲自看着他们母子身首异处!”萧弘冷冷道。 狱卒便上前将阮明月拖了下去。接着萧弘和谢妙容又审了卫仪和李言。特别是李言,萧弘无比痛恨,认为他害了自己的一子一女,所以,对于他,萧弘决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接下来就是周氏和淮王了,对于这两人,萧弘发话了,会让他们留全尸,等到案件全部审理结束,执刑时,将会赐白绫将他们绞死。周氏和淮王还流着泪请求萧弘赦免,萧弘长叹一声,说这已经是宽待他们了,只怪他们不守本分,心比天高…… 至于蜀王和蜀王继妃华氏,萧弘略微审问了几句,就让人将他们带下去,等待着两人的将会是枭首示众。 将这一谋反案全部审结后,萧弘和谢妙容肩并肩走出了诏狱。 夏阳耀眼,两人一出诏狱,他们就被如此灿烂的阳光晃花了眼。萧弘伸手过去将她的肩膀拦住,两人毫不畏惧这种灼热,反而觉得身后的阴暗终于被这烈阳给包裹,顿生惬意和轻松。 “十五娘,走,我们去看望青凤,再叫上儿子们,我们一家子明日去会稽一游。我去陪岳父钓鱼,你去陪岳母采摘瓜菜。” “好,都依你。” 全文终(2016年4月3日)   ☆、第263章 26.3 永寿公主萧青鸾从父皇和母后的嘴边里知道了驸马李言所做的一切后,承受不住打击病倒了。萧弘和谢妙容不得不推迟了去会稽的计划。 谢妙容索性把女儿接进了宫,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要将李言这个人给彻底忘记,当然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要。 萧青鸾自然是舍不得才怀上的这个孩子,可是孩子的父亲最终将被凌迟处死,也就是说她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的话,等到孩子一出世,就会没有父亲。 一开始,她坚决不同意其父皇和母后的意见,打掉腹中的这个孩子。毕竟,她深深爱过李言,而且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没有谁不爱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可是等她得知李言从一开始就对她不怀好意,他尚主只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做上驸马,然后成为丹阳尹,掌握皇城的一部分禁军,帮助淮王和蜀王夺宫。特别是,李言居然是个断袖,跟其异母弟淮王有首尾,这让她备受打击。 就在李言被判了凌迟后,萧青鸾去了诏狱中见他。 两人见面之时,萧青鸾问他:“你是否从来没爱过我?你是不是爱的是我十五弟?” 这话她在知道李言勾结淮王和蜀王谋反后,一直存在心里,就想当面质问李言的。其实问出这种话来,萧青鸾也觉得自己傻和可笑。只是,她真得不甘心,不死心。 李言面对着萧青鸾毫无表情,他道:“其实,公主,我想告诉你,我从始至终都不曾爱过你们姐弟任何一人。你以为我只是爱淮王才帮他?真是可笑,既然我已经被判凌迟,那么我不妨告诉你,我跟我阿兄分别成为淮王和蜀王的心腹,让他们勾结起来,共同对皇帝和皇后不利,要是他们成了,那么下一步我们就会挑动他们两兄弟内斗,让他们自相残杀,最后我们再坐收渔利。” “不,不……”萧青鸾望着李言流泪摇头。在来之前,她早已经心里有准备,听到李言说他并不爱她,而是爱的她十五弟。哪想到,此刻李言告诉她,他谁都不爱,她和她十五弟其实都被他利用了。 李言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冷酷无情的人。她还好,只是被骗怀上了他的孩子,可她十五弟,却要身首异处了。 想起她十五弟光风霁月,俊逸无双,酷似其父皇的风仪,想起他自打小体弱多病,想起他曾经跟在自己这个长姐身后嘻嘻哈哈的跑,那些姐弟相伴的年少岁月,萧青鸾无比心痛。她想,要不是这个李言,她的十五弟不会死。虽然十五弟跟她是异母兄弟,但是在这次谋反事发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十五弟不是她亲弟弟。她一直把十五弟当亲弟弟看的。 现在知道了十五弟是她的异母弟弟之后,但感情上她还是跟以前那样,不觉得自己跟十五弟之间的姐弟情有任何改变、 李言见萧青鸾这种摸样,突然狰狞笑起来,说:“公主,没想到吧,没想到你的驸马是这样的人?一直以来,我都以冷落你,让你痛苦为乐,还以折腾你十五弟,让他起不来床为乐,堂堂淮王,却在我身下像个女人一样婉转承欢……” “你别说了!住嘴!住嘴!”萧青鸾指着李言痛苦地大声道,“你这个恶魔,恶魔!你被凌迟真是罪有应得!” “哈哈哈哈!”李言仰面大笑,笑得无比得意。 萧青鸾被气得发抖,曾经的俊美无俦的丈夫兼才子李言,此刻在她的眼里真得成了恶魔,她无比讨厌和憎恨他! 李言笑毕,又咬牙道:“要说谁是恶魔,应该是你父皇吧,当初他当着我阿母和阿兄的面,杀了我阿父。你知不知道,当初你父皇说了只要我阿父带他去找到我大伯父,就绕我阿父不死的,结果呢,他食言了,让人当着我阿母和阿兄的面砍了他的头,他至死双眼大睁着,不甘心啊……我阿母和阿兄后来一直做了十来年的噩梦……要让这噩梦终结,就是要你父皇的命,要让你们这些他的儿女受尽折磨,我们桓家本来是这江山的主人,是你们萧家夺了我们的天下,你,还有你十五弟都是我的仇人,国仇家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些事情萧青鸾倒是从未听其父皇说过,再说了萧弘也不可能跟她说这种事情。所以,在听了李言这样说后,她半信半疑的摇头,指着他道:“你胡说,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不信,你可以去问你父皇,看他做过我说给你的事情没?” “……” “不过,即便没有杀死你父皇,可我和阿兄也替我阿父和大伯父报仇了,蜀王和淮王作为萧氏的子孙,最后却要身首异处,而你,却怀上了我桓家的孩儿,这真是我桓言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你把他生下来吧,我想看着他这一辈子都被人瞧不起,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哈哈哈哈!” “疯子……你这个疯子!”萧青鸾无论如何想不到眼前这个曾经是她丈夫的人,竟然对自己腹中的胎儿存有这样恶毒的心思,他希望看到他的孩子痛苦,以此来发泄他对萧家人的仇恨。看来,他完全就没有把自己腹中的孩子当成他的孩子看。 李言还在笑,笑得流泪。 萧青鸾哭着后退,她一只手指着李言,嘴巴嚅动着,全身发抖。 忽地,她被身后的一张凳子绊了一跤,一下子摔倒在地,接着下腹一阵剧痛,她不由得惊恐地大声喊:“来人!来人!” 有宫婢从牢房外头跑了进来,将她扶起,她的裙子已经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萧青鸾又气又痛,紧接着竟是晕了过去。 在牢房里原本笑着的李言慢慢停住了大笑,望着流血晕倒的萧青鸾脸色煞白。 三日后,李言在皇宫前被凌迟处死,一共被割了两千多刀,才咽气。 皇宫中,原先永寿公主萧青鸾未嫁时所住的宫殿内,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没保住,小产了。 她在宫中养着,一养就是大半年,一直到来年的春天,才开始跟着其母后谢妙容出外走动。 萧弘和谢妙容也问过她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是否需要他们帮她再找个驸马,这一次他们一定好好挑选。 “不了,父皇,母后,女儿感激你们的好意。女儿暂且不想再找什么驸马,只想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情。” “青鸾想做什么事,不妨说给我跟你母后听一听。”萧弘一听就好奇地问。 “想到处去走一走,看看我大齐的大好河山。” “这倒是个好主意,母后赞成。只是你外出,还是需要多带些随从,安全为上。要不,这样吧,我叫农十一带人在你左右,护卫你的安全。这些年来,农十一的功夫大有长进,恐怕整个大夏要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好,女儿听母后的安排。”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我稍做准备就走。” “那我和你父皇到时候去送你。” “不用了。女儿不想惹人侧目,到时候清晨悄悄出宫就是。” “也好,那就依你说的办。” 萧青鸾在三日后的清晨出宫,与在宫外等着她的农十一等人离开了建康。为了便于赶路,她穿了男装,也跟农十一等人骑马。 说起来,萧弘和谢妙容的儿女都不是文弱之人,那几个儿子就不说了,各个舞刀弄剑,弓马娴熟。就是萧青鸾这个女儿,也是会骑马,并且会些简单的剑术的,要是在外遇到三五个歹人,自保之力还是有。 只不过,跟驸马李言成亲之后,她才收敛了,为了做个好媳妇,所以窝在内宅中做贤妻。等到李言被凌迟,她腹中的孩子也小产了,经历了诸多打击,她慢慢地养好身体,将过往的那些感情放下后,就又恢复了活力了。 农十一问她想先去哪里,萧青鸾道:“就先去蜀州吧。” “蜀州?殿下难不成还没有忘记……” “不,哪里名山大川多,我只想去逛一逛,你不要多想。” “既如此,那就依照殿下所说,我们去蜀州。其实去蜀州,在下还可以为殿下带路呢。” “那你就在前带路吧。”萧青鸾笑起来道。 他们一人挥动马鞭,很快就驱策着马儿跑出了皇城。 —— 谢妙容和萧弘实在没有想到,女儿萧青鸾这一去,等他们再见到她时,是在三年后,她居然绑了个清俊的年轻道士来见他们,并且说,这个人是蜀州青城山清风观里的人,从今以后就是她的驸马了,他们两人已经拜过天地。 “青鸾,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萧弘和谢妙容一起哭笑不得的问她。 那年轻道士见了萧弘和谢妙容也不害怕,反而朗朗道:“慧尘师弟胡闹,她假装男子拜我师傅为师。然后又故意哄骗我与她结拜兄弟,我跟她是拜了天地……” “慧真,你也承认拜了天地是不是,所以,拜了天地你就要承担这结果。” 小道士红了脸迟疑道:“我答应过我师傅,要继承他衣钵的,要是成亲了,就违背了当初对师傅许下的诺言……” “我才不管,既然我已经跟你拜过了天地,你就是我丈夫,必须要娶我!” 萧弘和谢妙容彼此望着对方,不禁咋舌。 他们两个完全没想到,女儿还会强抢一个道士回来成亲。 良久,谢妙容问女儿:“青鸾,你不要胡闹了,这个小道士既然不喜欢你,你喜欢他有什么用?” “谁说他不喜欢我,你问他,他喜欢我吗?他明明看出了我是女人,还一样跟我一个屋睡觉,天天给我倒洗脚水……” 萧弘随即转脸问小道士:“我女儿说得可是真的?” “这个……这个……”小道士不是个习惯撒谎的人,这个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妙容循循善诱,和声问他:“那你是不是只是觉着不能违背对师傅许下的承诺,从而为难呢?其实,你还是喜欢我家青鸾的。” “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先回答我是不是这样?” 好半天,小道士终于点头,小小声说:“在下的确是喜欢公主……” “有多喜欢?” “情愿为她倒一辈子的洗脚水。” 萧弘和谢妙容闻言不由得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萧弘随即对小道士说:“这话实在,朕跟皇后都爱听。这样,朕在建康城里盖一个跟你那个清风观一样的道观,将你师傅接来做观主,你就做个挂名的真人。这样一来,你也算履行了对你师傅的承诺,也能跟我的青鸾一起。你说这样可好?” 小道士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扭捏道:“也好……” 于是,萧弘和谢妙容接下来真在建康城里盖了一座清风观,接了小道士的师傅来让他做了观主。慧真做了挂名真人,然后尚主。 婚后,萧青鸾和她的还俗的道士夫君两个人热衷于双修得道,三年生两,不到七八年时间,膝前已经有了一串孩子,足有六个之多,在萧弘和萧妙容的儿女中,实在是生孩子最多的人。 谢妙容开始犯愁了,孩子太多,她这个外婆每天穷于应付,她真想建议一下青鸾跟她驸马,务必要注意计划生育,这样生下去,何时是个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青鸾番外的亲们等久了。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