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云浅落叶 整理 ==============  十里春风 作者:青木源 文案 一只狼叼起了一只兔,想了想决定:还是养肥点,再吃掉吧。 然后没过多久,狼就憋不住了。 PS:不考据,大写的不考据!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杨清漪 ┃ 配角:慕容定 ┃ 其它: 作品评价: 城破那日,清漪在一片混乱中遇到了那个把她抢回来的男人。他留她在身边,不管她如何绞尽脑汁,他都不放她离去,他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她过下去了。清漪只想哭:这家伙喜欢她哪一点,她改还不行吗?本文语言细腻,将男女主角之间的冲突和互动描写的格外生动,令人读之会心一笑。 ============== 第1章 开端 阴沉的天空乌云密布,浓厚的乌云如同一块布一般将天光挡在云层之外,明明是白日,却是乌云压城,昏暗和夜晚一般。 清漪扯着自己嫡出的姐姐,疯狂的在洛阳城通往城外的小道上狂奔。她们的运气不好,前两天才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难走,一脚下去直接淌在泥水里,鞋袜吃了水。黏在脚上说不出的难受,但是难受也要走,不能被后面的追兵追上,一旦追上,等待她们的就会是生不如死。 清湄已经跑不动了,原本是被人服侍的大家娘子,这会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逃亡,她哪里跟得上。 渐渐地体力开始不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 清漪拼命的拉着她,“快跑,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她拉着身后的嫡姐,往前跑。原本是一家人逃难出来的,但是追兵赶上,混乱之中,众人失散,她也只来得及抓住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逃了出来。 “赫——赫——”清湄拼命的张大嘴吸气,空气钻入喉咙,带起一阵阵的喘息。她是真的跑不动了,甚至拖着清漪的手,腿上如同灌满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似乎已经挪不开脚步。 但是她知道一旦被后面的追兵赶上会是个什么样子。这些从边境六镇来的镇兵们凶神恶煞,而且对洛阳里头的一切都十分憎恨,因为三十年前的汉化改革实行魏晋的以文官为清流,而六镇只能从魏国开国时候的高高在上,沦落成谁也不愿意去碰的浊流。 当年魏晋大乱未必没有那些不得志的寒门子弟在其中煽风点火,那些大乱能够让晋室险些社稷断绝,更何况是那些六镇上抵抗茹茹刀口舔血的六镇镇兵?他们原本是帝国的勇士,一朝变成了最让人讨嫌的存在。甚至上升之路也被切断了,他们的怒火熊熊燃烧,终于在皇帝和皇太后争锋,皇太后毒死皇帝之后爆发了。 洛阳已经被攻破,洛阳城内凡是能够排的上名号的宗室大臣全部给镇兵们带走,皇太后和新立的小皇帝也被一块带走了,那些贵人们前脚才走,后脚那些六镇镇兵们就在洛阳城内烧杀抢掠起来。 怨恨积攒久了,就会如同一把烈火,原先被压制的有多深,爆发起来就有多狠。 那些六镇镇兵们公然闯入以前视他们为蝼蚁的王公贵人的家中,抢夺他们的财物□□他们的妻女,纵火焚烧这些朱门大宅,将一切能够毁坏的统统砸坏。杨家的大门也就是那会被打破的。 杨家长子杨晏之在皇帝皇太后都被押解走之后,察觉到不对劲,但是他没办法让父亲杨庆之不跟着那些粗鲁的六镇镇兵走。 领头的那个契胡酋首手里有朝廷百官和宗室的名册,照着上头的名册来一个个的点人去,六镇势大,洛阳城又被攻破了,谁敢不从? 杨晏之送走了父亲,后脚就带着全家逃亡,能往哪里逃?自然是南朝。他们好歹还有个弘农杨氏的名头,到了南朝哪怕不如那些乔族好过,但也能过得去。谁知半道上被留在城内的镇兵给截了道。 清漪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抓出了一个人来,谁也管不上,谁也顾不了,她同母的弟弟杨隐之她都没有救上。混乱之中人人自保不暇,她只能随便伸手抓。 冰冷的空气从喉管里穿过,干疼干疼的。 她拖着清湄拼命的往前跑,“轰隆——”天空炸开了一记响雷,天地乌黑一片,已经看不清什么了,豆大的雨珠落下来,啪嗒啪嗒砸在人的脸上身上。 两个弱女子在泥泞的路上拼命的向前跑,泥水浸入了鞋履,两只脚泡在冷冰冰的水中冻得没了知觉。 “咴咴——”身后马嘶鸣的声音穿透了雨帘,在一片噼噼啪啪声响中传入了她们的耳朵,伴随而来的是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声,如同石锤重重敲击在两女的心头上,这声音对她们来说无疑是催命! 两人咬牙,拼命往前跑,清漪一脚踩到了个水坑,脚崴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脏污不堪的泥水中。带的后面的清湄也摔了一跤。 “哒哒哒!”马蹄声在眨眼的功夫从后面追上来。清湄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听到那催命一样的马蹄声顿时唇色苍白。她也顾不得去搀扶地上的清漪了,自己提起裙裾往前头跑去,眨眼的功夫钻到了那些灌木丛里头。 清漪爬起来,还没等她站起来后面的追兵就已经追上来了。 大雨磅礴,但是没有阻碍他们的脚步。这场追逐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在六镇的草原上追杀猎物。简直是乐在其中,草原上男人的两大乐趣,一是追逐他们想要的猎物,欣赏猎物四处逃窜的无助。二是抢夺他们看中的女人,撕去她们的衣物,压住她们的身躯,亲吻她们蜜色的嘴唇,欣赏她们无助的呐喊和尖叫。 而现在的洛阳已经成为了六镇镇兵的放马场,他们可以尽情的放纵,享受属于他们的胜利。 马蹄阵阵,如同催命的鼓声。很快团团将清漪包围住。她浑身上下狼狈不堪,头发已经被雨水湿透了,发髻更是因为方才扑进了污水塘脏污不堪,面上都是泥水。只是身上的衣物被水浸泡之后,紧紧的贴在身上,在一众如同饿狼的男人们面前露出了略显青涩但已经足够诱人的美好曲线。 那些男人挥舞着手里的马槊,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什么。几匹马很快包围起来,将清漪包围起来,他们放肆的大笑,笑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她仓皇无助的看着这些骑兵,伸手抱住自己胸前紧紧抱住。那些男人骑在马上围着她转了一两圈,终于有个人下马,朝她大步走过来。 男人伸出手来抓住了她衣襟将她拖过来,口里大声嬉笑着,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啊——放手!你们放手!”清漪两辈子活下来,从没有遇过这件事,面对这群眼睛里头泛着绿光的男人,她惨然尖叫,手朝着这些男人脸上挠去。 那男人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反抗,他们在洛阳里头,哪怕是皇宫中那些肤色白皙如花似玉的宫女后妃们的反抗最多也不过是尖叫四处奔逃,哪里料到这么一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美娘竟然会悍然出手? 领头的那个男人猝不及防脸上就被清漪给挠出了几道鲜红带血的伤口。兔子急了还会咬死人,更何况是人?那几下清漪用了全力,抓破皮,还挠去一层浅浅的肉,立刻就见血了。 “哈哈哈——!”其他男人见抓住清漪的男人脸上被个女人抓破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被清漪挠伤的那男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女人给挠了,立刻大怒,抬起手一巴掌重重扇在她脸上。那一巴掌打在清漪脸上,她整个人几乎都要飞出去,耳朵里头嗡嗡作响,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她扑倒在泥水里,嘴角淌出血来,眼前发黑。 还没等她清醒过来,那些男人就已经把她从泥水中提着翻过身来。雨水很大,冲刷着她的面庞,将脸上原本的脏污冲洗干净。露出原本的白皙丰盈的肌肤。 男人怔怔的盯着清漪看了好会,他突然露出惊喜,冲着其他同伴大喊,很快那些人也围了过来。 他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很快就有人不顾这雨势,伸出手就撕开她的衣襟,身上穿着的锦帛柔软,根本经不得这般蛮力,雨声中锦帛被撕裂开来,露出少女白皙的肩膀。 清漪靠着残余的清醒奋力挣扎,溅起的泥水呛得她喊叫不出来,手脚被按在脏污不堪的泥水中,身体越来越冷,浑身的血液似乎停止了流通。 “咻——”她耳边隐隐约约听得一声从远处而来的破箭声,一声惨叫将她几乎已经游离出来的魂魄拉了回来。 她整个人泡在泥水里头,吃力的抬起头,看到有一队骑兵,领头的人手持长弓,他头上戴着遮面的兜鏊,看不到他的脸。 那些原本围住她,如同饿狼盯着一块肥肉的男人们,见到领头的那个男人,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向后退去。他们看起来很怕那个男人,但是她已经无心再去看了,被追上的女人的下场,她就算不想也知道。 如今这模样,当真是生不如死。 男人翻身下马,大步走到那些骑兵面前,用鲜卑话重重的呵斥他们,突然抬起手里的鞭子打在一个人的身上。那鞭是真狠,一鞭下去立即皮开肉绽,听得惨叫一声,被打的那个人捂住脸滚倒在了泥水当中。雨珠继续打下来,雨水混着血从指缝中淌出。 剩下的几人立即噗通跪倒在水里,对着那男人连连求饶。 清漪听着那些完全听不懂的话,躺在泥水里想要笑,可是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都笑不出来。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人也没有逃过,依次狠狠被打了好几鞭子。清漪听着惨叫已经麻木,她躺在那里,双眼直瞪瞪的看着天空。雨水落到眼睛里引起一阵不适,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头上的光线被挡住了。 黑铁的面罩之下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寒冽至极,有暗暗的怒火在跳动。两双眼睛对上,一双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扛在了肩上。男人的肩膀抵在她的腹部,硌的她难受的干呕了几声。走了几步之后,她整个人就被丢到了马背上。 那个扛着她的男人翻身上马,口中叱喝一声,拨转过马头,向洛阳城内奔去。 马背上颠簸不已,清漪在路上狂奔了那么久,又遇上那种事,体力几乎透支,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清漪多想自己能够永远晕过去,但她是在马背上清醒过来的。她被横放在马上,如同一只被猎人打到手上的兔子或者是狐狸,随便往马背上一丢。 肚子被马背硌的难受。雨还在继续,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流淌下来。 身后的男人似乎口中重重叱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加快了速度向前狂奔,清漪被颠的肚子里头那点点东西都要吐了出来。 她已经无力再挣扎,只能垂着头,任凭这个男人将自己带往未知的前方。 似乎过了有千百年那么久,她几乎要再次晕过去的时候,那男人终于长吁一声,拉住了马。没有了颠簸,但是她也一点不好受,头是倒靠在马肚子上,全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往头颅上冲,她快要受不住了。 那男人把她从马背上提了下来,如同扛沙袋一样扛在肩上。大步就朝里头走去。 清漪在他背上呕吐了好几下,她除了早上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到了现在几乎滴米未尽,呕了几声,除了呕出点酸水之外,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她如同垂死的鸿鹄拼死抬起头来,看那朱色的大门,还有门上那黄澄澄的铺首。 入了大门熟悉的景色开始在她眼前一一经过,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这是乐安王的府邸!她年满十四之后,家中父亲就把她定给了乐安王的庶子元穆为妻,嫡母也曾经带着她来过乐安王府好几次,她绝对不会记错。 风景破败,洛阳沦陷。她如今也要遭受这非人一样的遭遇。往事真的只能如烟了。 乐安王府邸内混乱一片,四处可见被扯落的幔帐,还有那些破碎的衣料。 乐安王好蓄美婢,每逢府里来客,总要那些美婢出来或是献技或是劝酒,一定要那些宾客大醉酩酊,才肯罢休,不然就要治美婢的罪。如今乐安王永远都不用操这个心了。 那男人扛着她穿过了前庭,直接就上了堂,他没有脱去脚上的靴子。鲜卑人的靴子踩在铺满木质地板的地上蹭蹭作响,而清漪心如死灰。 看到这破败的一片,她已经不觉得自己能够有多少活路了,真正的是左右不过是个死…… 清漪正想着,男人已经扛着她到了乐安王的正房,乐安王耽于享乐,他的府邸自然是修的十分豪华宽敞。以前她从来没有来过,也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样子。谁知今日今日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进来的。 男人一脚踹开门,直接扛着她进去。脚上向后一踢,门就合上了。 下刻清漪就被丢到宽大的床榻上,床上但凡值点钱的都已经被搜刮走了,镶嵌在床榻上的珠宝用刀子挖出来,那些锦绣金罗也被撕走,留下来的只是光秃秃的床板。 清漪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丢在床上,她后背撞在床板上隐隐作痛。她吃力的翻过身来,仰面躺在上头,她看着那个男人就坐在床榻边,她原本就不是什么有力气的女人,在杨家虽然是庶出的,但嫡母也没有亏待过她。锦衣玉食身边也有十几个奴婢服侍,事事都不用经过她的手。如此金贵娇养长大的女子,手上能够有几分力气? 在城郊外和那几个六镇镇兵厮打已经是她的极限,现在她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男子背对着她坐在那里,过了一会他伸手将铁线编制的面罩拉上去,取下头上戴着的兜鏊,随手一丢。 兜鏊撞在梨花木上,发出好大咚的一声。 清漪死死盯住那个男人,想要记住杀了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那男人取下头上的兜鏊之后,又随意的脱去了脚上的鹿皮靴。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才回过头来。 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看了过来,他的肌肤很白,白的几乎让人吃惊了。下巴略有些尖,可是却没有女子妩媚的味道。 清漪在这个人回过头来之前,在心里想过他会长的如何凶神恶煞,毕竟六镇在草原上,哪怕有城池,和真正的草原也好不了多少,风吹日晒,除非天生丽质,不然出来的人就没有几个是样貌好的。 她也没有想到这人竟然长着这样一张脸。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披着人皮的畜生! 清漪死死的瞪着他,乌黑的眼睛里映出那个男人美丽却冷漠的脸。 他瞧着清漪这么死死瞪着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好笑。他在沙场上听了不少濒死的惨叫和呻~吟,也见过不少残肢内脏。不过看见她这种表情,他就是想笑。 清漪见着这个男人对她露出了谜一样的笑容。她如今形容狼狈,不自觉这幅模样能够取悦他。 只是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喉咙里头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男人笑了一会,直接伸出手,开始剥她身上的衣服,这种事她早就已经料到。这种男人掳掠回来个女人,难不成还是为了做好事吗? 她心里早有准备,只是牙齿还是忍不住的打颤。那男人的手比她大的多,也有力的多。她的衣襟在之前的撕扯中已经被扯开,他轻轻松松如同剥鸡蛋壳一样,三五两下就将她剥干净。 清漪终于忍不住从唇齿里,露出哽咽声。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大吉,轰轰轰!~ 男主是个三观轰塌的家伙,素以你们都懂得。 另外文章背景是借了北魏末期,但是不按照历史写,所以看到人物姓名和历史上的不一样,不要奇怪~ ** 受不了某些自己历史是白痴,还来叽叽歪歪的了,解释一下:文章背景是北魏末年!北魏是拓跋鲜卑立国!也就是说北魏的皇帝也是鲜卑人,男主属于六镇,就是驻扎在边境防止北方蠕蠕人入侵的军队!他是吃北魏国家饭的,这段就是六镇起义大爆发!别和我说什么五胡十六国了,我的天啊,五胡十六国打进洛阳的是羯人!那会鲜卑都在东北大兴安岭玩泥巴! 第2章 苏醒 男人粗糙的手指抚摸在羊脂玉般凝滑的肌肤上,床上的少女已经被雨水淋得狼狈不堪,可是她身上的肌肤却是没有半点损伤,除了膝上有伤口之外。 清漪喉咙里头冒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她死死的瞪着一双眼睛,乌黑的眼睛紧紧的看住此刻身上的男人,哪怕是死,她也要知道自己死在了这个人的手里。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脸上,顺着嫩滑的肌肤一路向下,经过了颀长的秀颈,陷入肩下那处略有些深的窝窝中。 手指一勾,指腹上的老茧摩挲着那点娇嫩的肌肤,顿时让手下的少女倒吸了口冷气。是了,他这样刀口舔血的人,指腹和掌心上都是老茧,哪里能让人觉得舒适? 男人的眼沉了沉,向下看去,清漪哆嗦着双手抱胸,将自己胸前死死护住,她咬牙切齿瞪着他,哪怕知道自己在所难逃,她也不愿意就这么躺平了让人侵犯,这不是什么完事了就可以保命,天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先侮辱她,然后杀了了事。 漂亮的眼睛眯了眯,他抬起了身子仔细打量她,她咬住唇,毫不畏惧回瞪,回想起她在雨水中和人厮打,果然还是个暴躁脾气,看起来是大家女的模样,其实真正的模样却是和一头幼狼一样。 清漪双手死死护在胸前,她双腿蜷缩,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堡垒。她知道自己在力气上和眼前的男人相差太多,但她也做不到乖乖躺平张开双腿任人□□。 她盯紧了他,脸颊上左右两块肉紧绷,眼里更是带上了一丝凶狠。 他饶有趣味的盯着她,漂亮的脸上露出些许笑,他伸出手拽住她的脚踝,猛地一下将她腿拉直。 “啊!”清漪受不住他那么大的力道,尖叫一声。浓厚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他高大强壮的身躯顿时压在她的身上,清漪已经近乎全~裸,身上留下来的不过是内里遮羞的裲裆,还有下面的一条亵裤罢了,这个混账东西甚至连脚上的足袜都没有给她留下。 身上男人衣襟半开,不耐烦的扯了扯身上的袍子,露出下面微隆的胸肌,清漪被他一逼,双手也顾不得护住胸口,直接铺头盖脸对准男人就打过去。只是她力气在之前已经耗费完了,一双拳头软绵绵的,打在男人身上不疼不痒,反而像是娇嗔,他一手抓过她双手,将皓腕按在她头顶,带着绝对倾轧的强势附身下来。 他的气息在瞬间逼近,清漪眼睁睁的瞧着那个男人迫近,瞬间绝望轰上头顶,双耳嗡嗡作响,顿时两眼一黑,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要是真的就这么死了的话,能不能回去?这是她晕过去之前最后的想法。 清漪在昏睡中,觉得浑身滚烫,似乎有火把在身下烤,头更是昏昏沉沉,眼皮有千万斤重,不管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睁开双眼,拼尽了全力,她张了张嘴。结果一股水流注入,灌入了干渴的喉咙里。她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只能靠着本能大口的吞咽,靠着这灌入喉咙里的水平息身体里的火还有那干渴的折磨。 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滋润,她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 半睡半醒之中,她察觉到有人撬开她的嘴,往里头喂苦涩的汁液,她浑身上下无力,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任由人摆布。 终于有一日,让她在睡梦中不得安生的火焰终于消散下去,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手臂吃力的抬起来,她微微抬起手,都还没有触碰到面前的帷帐,结果就重重摔在床板上。声响立刻引来了外头人的注意,没过一会就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见着榻上清漪眼眸半睁,立刻去拿了一碗热水过来,把她从榻上扶起来。 清漪现在的情况,连大病初愈都算不上,只是刚好从鬼门关那里捡回了一条命。病去如抽丝,她现在真正的不太好。 老妇人在她背后给塞了个隐囊,让她可以有个东西靠着。 等着她坐好之后,老妇人拿来一碗温水给她喝下,老妇人开口就是纯正的洛阳口音,“姑娘家就是要多喝热水,喝凉水,会坏了身子的。年轻时候看不出来,等到年纪大了,就吃亏了。”老妇人说完,又感叹了一句,“现在这个世道,能活一日是一日,好好保重啊。” 清漪才醒来,喝了些热水才勉强恢复些,她这会还在一个比较整齐的房间里头,只是可见有些家具上,原本有宝石的地方被匕首之类的刀具给挖烂了。 洛阳奢靡之风盛行,贵族世家都会在家具上点缀宝石玉器来展现自己的财富,杨家虽然不会明晃晃的将各类宝石镶嵌在木头上,但也会在衣饰上下大力气,看似简朴,实则豪奢。哪怕最简单不过的白单,也会有富有经验的绣娘在上面绣上精致的暗纹。 清漪垂目看到自己身上,身上很明显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只是外头穿着的不是她常穿的那件。 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她的噩梦。 清漪深深吸了口气,她看向那个老妇人,“阿媪,外头真的已经……” 老妇人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只胡床,这东西以前是胡人用的,放在马屁股后头,可以随时拿下来用,因为这个是垂足坐,而且是分开腿的那种。世家很是鄙夷,基本上清漪就没见过。 “是真的。”老妇人叹口气,“外头都已经乱的不像话了,都是一些刀口舔血的人,这一眨眼进了富贵窝,什么事做不出来?”老妇说着,将一个小炉子提的更近了些,她转头看着床榻上的少女,因为生病,少女瘦了许多,甚至脸颊两侧都快要凹陷下去,只是这样还没有将她的容色损耗彻底,那双乌黑清凉的眸子,生生将憔悴的病容添上一抹亮色。 明明已经成这样了,还是能看出原来是个出众的美人胚子。 只是可惜美女在这年头,命都不好。 许多话老妇都没说,但清漪也能猜出来了。毕竟来的人就是对洛阳心怀仇恨的,怎么可能会看着这片富贵乡平安无事,要是那样,她的嫡兄也不会火烧火燎的带着全家逃往南朝了。 清漪的病才退下去不久,只不过说上几句话,就累了。她靠在隐囊上休息,而老妇也坐在一旁。 清漪闭上眼没多久,突然想起在洛阳城郊外的那一幕幕,她心头似乎有人揪起来似得,顿时喘不过气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对着老妇人就问,“阿媪,是谁让你来照顾我的?” 她不是那种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以为眼前这个老妇人见着她可怜,跑过来照顾她。六镇镇兵都已经进城了,看样子这老妇人还是洛阳人,普通人见着这架势,还不赶紧的往外头跑。这是人的本性,能跑的都跑了,留下来的,除了那些真正对皇帝忠心的,就是跑不掉的。 老妇人闻言看了她一眼,“老妇我是被人抓来的。” 清漪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可是听到老妇人这话,后脖子上还是一凉,如同有桶冰水对准头顶浇了下来。那张俊美又冷漠的脸在脑海中浮现,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双手如何将她身上扯得几乎全~裸。 清漪牙齿上下打冷战,咯咯直响。老妇人察觉到她在害怕,叹了口气,取来一件衣物披在她的身上,“小娘子好好休息吧,现在想得再多也没用。何况上回,你恐怕也累得不轻。” 说着,老妇人意有所指似得看了一眼她身下。 老妇人是被人从俘虏里头给提过来的,直接就到了清漪这里,她进了房门,就见着丢的满地都是的衣裳,还有榻上几乎赤条条的女孩。雪白如脂的肌肤上道道红痕,触目惊心。真不愧是外头来的野人,对这么个娇娇嫩嫩的小娘子,竟然把人折腾成那副模样,也不知道怜惜半点。 清漪被老妇人看的脸上发烫,她不由自主的往床榻里头躲了躲,好避开老妇人的目光。 老妇人冲清漪一笑,她继续坐在那里,拢着小炉子。过了不久,老妇人就闭上眼睛打盹,也没搭理坐在那里的清漪了。 过了一会,老妇人就发出鼾声。 清漪在老妇人的鼾声中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头顶。她想起了那场大雨里头的追逐,手脚冰冷,几乎感受不到半点暖意。她蜷缩起手脚,手掌搓着,想要给自己带来一些暖意,可是她搓了半天的手,掌心还是一片湿冷。 她手脚的凉意似乎沿着四肢一路在身体里头乱窜。不管她怎么用力搓手,还是暖不起来。她嘴唇抖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嘤嘤嘤,那个禽兽,那个混账! ??:你再嘤嘤嘤,我就真的叫你嘤嘤嘤! 女主:…… * 作者瑟瑟中,不会被锁掉吧? 第3章 惊扰 老妇人睡醒之后,瞧着清漪躺在床榻上睡了,抬头看看外头,天都已经发灰了。她看看床榻上的人,叹息了一回到底还是生了一场大病没有多久,睡了几天,醒了没多久,过一会就又困了。 老妇人收拾了一下出门,看着这片乱成一片的院落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原来是她这种人不能踏足的,现在她却站在这里,哪怕是来伺候照顾人的,也进来了。老妇人在心里感叹了一会,赶快去做饭了。 她也不知道那个煞星什么时候回来,每顿的饭食都要做好,不然惹得他不高兴,弄不好这条老命就没了。 清漪再次醒来是被老妇人叫醒的,老妇人拿来了做好的饭,“小娘子,醒来吃点吧。” 清漪身体虚弱,哪怕昏睡了几天,可是醒来没多久,还是觉得身体发虚累的厉害。她睁开眼,眼角还带着熟睡的嫣红。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越发妩媚。老妇人见着,哪怕这把年纪还是个女人,也不由得看着双眼发直。她总算是明白,那个煞星为什么把这么个小娘子留下来了。她可是见过洛阳城中大乱的,莫说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就算是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家娘子在这些人的眼里,也和那些奴婢没区别。 喜欢就带上,不喜欢哪怕一刀杀了,也没人为死了的人说半句公道话。 清漪有些吃力的起来,靠在隐囊上。她身体还是有些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好好进食过,还是生病损耗了元气,反正虚得很,动一动就累。 “多谢阿媪了,”清漪说着,觉得就这么称呼眼前的老妇人还是有些不妥,毕竟人家也照顾了自己这么久的时间,也该问问别人的姓名,“刚才我糊涂了,还没问阿媪姓氏呢。” 老妇人一听就笑了,“劳烦小娘子惦记,老妇姓李。” “李媪好。”清漪身上没力气,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她长得娇小,不似北方女子的浓艳高大,反而有一抹江南的娇小俏丽。说这话的时候,更是柔和的让人心都恨不得化成水。 “小娘子还是快把这些都吃了吧,冷了就不好了。”李媪道。 因为清漪身体才好些,脾胃虚弱,大鱼大肉只会让肠胃受不了,所以李媪就做了些粥。 李媪坐在一旁,看着清漪秀秀气气的吃东西,餐具没有碰撞,食物入嘴更是半点声响都没有,看到就出身大富大贵,是从有规矩的人家里头出来的。这种人家出来的小娘子,胃口一般都不大,李媪担心她吃不完,“如今洛阳里头一斛米买的比金子还贵,这还是有价无市呢。” 清漪一听,她愣了下,而后抿了抿唇,轻轻的嗯了声。低头将碗里的粥都喝完。 穿越前她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穿越后,杨家怎么可能还缺米?家里光是花费在吃上面的就有万钱之多,杨家子弟们还感叹无处下箸。 可是现在一粒米一碗汤,都必须要珍惜。 清漪知道现在不比从前了,尤其在这动乱的时候,粮食比金子还要好使。她立刻将碗里头的米粥吃的一点都不剩下,半颗米都没剩下。 李媪见她这么受教,不由得对她多了份好感。接过她手里的碗,李媪迟疑一下,还是和她说了,“今日那位可能要回来,你……准备准备” 清漪原本有点红润的脸上,刹时血色褪尽,苍白的厉害。李媪口里说的那位是谁,她自然知道。她对那个男人的印象就是洛阳郊外的那场大雨,还有在安乐王正房里头他毫不留情在她身上肆虐的手。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呢? “你可别想不开!”李媪见着清漪有些瑟瑟发抖,不由得好心去劝,“你也算是好运了,至少这个还是个当官的!”她说着手指朝天,“好多人都只能被下面那些小兵糟蹋,那些小兵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身上一股羊骚味,脏的简直看不得。你反正也和他有过一次了,不如干脆顺着他,他高兴了,你到时候也好过。” 这话听得清漪脸都绿了,她要是真的能这么顺着他,就不会到了最后还死守。有些事她倒是想忍忍就过去了,可是有些事不能忍。说起来容易,可是做起来的时候,恨不得自己直接死了算了。 “我说这话,也是为你好。”李媪见着她那个脸色,就知道她听不进去。李媪顿时就有些恼怒,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 清漪沉默着不说话,她扭过头去,态度再明显不过。李媪心里骂了声倔,拿着她用过的碗勺起身离开,绕过屏风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清漪,大病初愈的少女身上单薄的连件衣服都撑不起,坐在那里瘦瘦弱弱的,似乎一股风就能吹走了。 明明长了张好脸,却没有个聪明脑袋。到时候真的得罪人了,就算后悔了去求人家,也要别人愿不愿意看得上她。 清漪没搭理李媪离去之前那一眼的鄙视。 她坐在那里,拥着被子,呆呆过了许久,才靠坐在隐囊上。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呼吸的声音。 李媪没有再来,反正需要的东西和水都已经放在那里了,要用清漪自己去拿就是,不必让她来伺候。 清漪坐在矮榻上,李媪走了之后,室内越发的冷清,死一般的寂静。她不禁觉得冷,双手搓了搓手臂,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双耳仔细听着外头一切可能的动静,她坐了良久,浑身僵硬,侧耳聆听,外头什么都没有。室内安静的几乎让她心慌,要是他来了怎么办? 她四处张望,想要寻个趁手的东西来防身。环视室内一周,除了这床榻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了,原本应该挂在床榻前的锦绣帷帐都被人大力扯下,只留下一小段残片还在挂钩上。看的出来洗劫安乐王府的人都是一群蛮力十足的人,锦绣厚实,加上上头的秀纹,重量实在不轻,挂起来更是有几分沉甸挺括的质感,结果就那么被硬生生撕扯下来。 环视一圈,莫说锐器,就连个合适的棍子都没有。那些破碎的木屑倒是有一地…… 木屑…… 清漪看到木屑里头有片比较尖锐的,她从榻上起身,走过去,吃力的弯下腰,捡起一片来,这碎片真的是小,但是聊胜于无。她握在掌心里,想要给自己增加些许底气。哪怕知道自己不低,可是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她睁着眼睛在榻上等了一宿,或者说是担惊受怕了一宿。这一晚上从夜色浓厚到天空放出光亮,那个煞星都没有出现。 清漪大病初愈,经不得夜里苦熬,子夜的时候,就忍不住歪倒在床榻上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外头都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这边还是依然和睡前一模一样,甚至她之前被子推开的位置都是完全没有动过的。 她悬起来的心在确定那个男人没有回来过之后,终于放下来。 接下来几日,那个男人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似得,除了从李媪嘴里听到几句话之外,从来没有露过面。 要不是自己的的确确因为受凉大病了一场,外头又时不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她还真的会当做一场大梦。 李媪对外头的动静敏感的很,她时不时就要站在外头的门看着,生怕有人突然冲进来。她这边警惕着,清漪这边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外头那些男人要是真的冲进来了,两个弱女子,还真的不能把那些兵痞子们怎么样。 她在房内抓了一根木柴,提心吊胆,几乎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统统想了一遍。那些兵痞子喝醉了,在门外头不知道叫嚷些什么东西,终于那些人注意到这边的院子,开始砰砰砰的拍门,门被打的震天响,响声之大似乎要将两扇门都给拍倒。 门外兵匪们叫叫嚷嚷,门内的两人吓得脸色苍白,李媪手里抓着那把柴刀,一个劲的在抖,几乎握不住。 外头的人拍了门有一刻钟的时间,见着门拍不开,不知道用鲜卑话还是别的胡语高声叫骂了会之后,晃晃悠悠走了。 两女大气都不敢喘,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会,听到门外骂声远了,过了好久,腿都站的已经没有了知觉,李媪吞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将门上头的门栓给一点点的挪开,李媪将门推开一条缝,眯着眼往外头窥探,左右看了一回,发现没有人之后。终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真是菩萨显灵,那些煞星可都走了!” 清漪一听,也跟着双腿一软。立刻跌坐在地上,小脸煞白,心有余悸。李媪还能说话,她可是连话都不说不出来了。 李媪就这么坐在地上,推开门探出头去左右张望,好容易确定终于是没人了。李媪哭了起来,“这都过得成啥样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啊啊啊啊,有兵痞子来了!!! 男主吃瓜中…… 第4章 劝说 这仅仅是一次而已,接连着好几天,拍门叫嚷的士兵只多不少,甚至还有一回拔刀砍门,幸好这门坚固,没有被劈开,不然一群喝醉酒发疯的兵匪,能干出什么事来简直不敢想象。 这日难得外头没有人来,李媪见今天阳光正好,胆子大了起来,在院子里头将竹竿架好,把屋子里头的被子给搬出来。 清漪也出来帮忙,李媪虽然在照顾她,但又没有伺候她的义务。这会要是还将自己当做千金大小姐等人服侍,那就真的是找死了。 她十多年没做过活,但是上辈子都做过,除了动作生疏之外,也没有碍手碍脚帮倒忙。 李媪瞧这小娘子是从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模样,但是性情却没有半点娇气,心里满意了点。 两人将被子加上竹竿,收拾妥当,李媪拿来两张胡床,让清漪坐下。 “如今这年头,活一日是一日,真的不能奢求别的了。”李媪坐在胡床上就和清漪说起话来,这人不能不吃饭,也不能不说话。又不是哑巴,就算是哑巴也得和人打交道呢,要是和人长久不打交道,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李媪说着重重叹口气,“老妇我被那些人抓走,因为年老,姿色没有半点,被赶去给他们做饭,后来就到了小娘子这。” “阿媪家中还有亲人吗?”清漪听李媪说她自己是被人提到这里来的,顿时心中一紧,浑身上下的血都凉透了。她记得那双藏在铁面罩之后的眼睛,她每次想起,就忍不住牙齿打颤。 “有,家里头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老翁,还有日日吵着要改嫁的新妇。”李媪说着嗤笑声,“我家新妇日日说要改嫁,只是这男人少,一直没成,现在倒好,直接就有了许多男人。” 清漪在一旁听得浑身发凉,她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李媪坐在那里,袖着双手晒太阳,她乜着这嫩生生的小娘子坐在那里不说话,开口,“别说阿媪说话难听,如今这世道乱啊。”她叹气,“小娘子瞧见之前的那兵荒马乱的样子吗?以前那些富贵家的郎君,骑着马连妻儿都不要了,直接就往外面逃。这还算好的,男人还逃的出去,可是女人呢?”李媪半是真心的叹了口气,“你是没见着这些人把那些女郎当牲畜圈起来的样子,可吓人了。” 清漪立刻回忆起杨家出逃那日,逃亡队伍被镇兵们给截杀,那些镇兵对这些人完全是当做狩猎一样。她眼里看到的是血,耳朵里头听到是人临死之前的惨叫。当时马车是男女分开,她根本没有和自己弟弟坐在一辆车上,最后逃出来的时候,只是随手抓了自己的嫡姐。 后来,嫡姐把她推给那些如狼似虎的镇兵了。 “哎。”李媪叹气,她斜睨着清漪坐在那里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决定再加一把火,“小娘子可知道寺庙里的那些出家女尼?” “知道。”清漪轻声答。 “这些个女尼,平日里头,鼻孔朝天,这会正忙着给自己找个男人,好有个靠山呢。”李媪说到这里从鼻子里头重重嗤笑了声。 如今,寺中女尼都开始找男人寻靠山了,可见这局势已经不是一般的坏了。 “要我老妇说啊,趁着现在,还不是最坏的时候,赶紧给自己找个靠山。到时候甚么都不用怕了。”李媪笑的和蔼,她见着清漪眉目里头露出不屑,原本和蔼的笑容立即一冷,“老妇话说的糙,可是理不糙,不等到这个时候,难道要和老妇的那个新妇一样被七八个壮的和牛一样的男人轮流糟蹋才知道乖?!” 这话说的实在是难听,指甲顿时刺破了掌心,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我的事,不劳烦你操心。” 说完,她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就往屋内走。 李媪一番好心结果被当做驴肝肺,哪怕知道面前是个性子倔的,也涨红了脸,愤愤的骂“真是不知好歹,一番好心,还听不进去,还以为自己多高贵!呸!到时候指不定也是个千人骑万人踏的货色!” 李媪肚子里头可没那么多墨水,在市井里活了这么多年,骂人哪里会好听? 清漪脚下顿了顿,脸上惨白,深深吸了口气,才将心中的怒意压下。 她咬住唇,坐在床上,久久说不出话。眼下的局势对她来说好不到那里去,杨家人生死未卜,她的弟弟不知死活。想起同母所出的弟弟,她深深吸了口气。 当时场面太混乱了,她现在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轻轻的搓弄双手,似乎这样就能将心中的害怕给压下去。 在这里呆着的话,不知道还能留多久。万一那个男人回来,她要怎么办?外头那些是畜生,可是他又是什么好人了?非得要她在垃圾桶里头选一个? 她不在乎所谓的贞洁,这会也根本没这个概念,但她也是人,不是随便抓来丢去的猫猫狗狗。 清漪坐在床上好一会,双腿因为好久没有活动而气血不通,变得麻痹起来。她试着站起来,结果双腿麻的厉害,才试着站起来,结果双腿没撑住身体的重量,就摔在了地上发出老大的咚的一声响。 外头的李媪听到声响,以为清漪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跑进来,就见着人摔在地上。她伸出两条胳膊就把地上的人给捞起来,“都成这样了,还硬气个什么?和男人也就是那么回事,眼睛一闭,没一会就完事了。到时候你还能吃得好不必做活,有什么不好?” 李媪把人扶起来,她心里有怒气,扶着清漪的手都不那么稳当。 清漪斜睨着她,“那么阿媪为何这么热心的劝说我呢。” “小娘子好了,老妇也想跟着多活一会。”平常人被问到,多少会有些尴尬,甚至会拿出所谓‘为你好’的说辞来。但是李媪倒是直接。 清漪被李媪如此直接的话哽了一下,她看着李媪在那里收拾,李媪心里有气,收拾东西的时候,手下哐哐当当直响。收拾完直接转头就出去了。 李媪出去了之后,就没有进来,想来气还没有消。清漪也正好的了自己独处的空档,耳边可以清净一下。 现在外头形势到底怎么样了,她的亲人怎么样,弟弟还活着吗?她的弟弟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是十二三岁,不比杨晏之那样成年男子瞩目,可是她也不能保证那些人真的就会放过他。而且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就算真的能顺利逃出来,他要靠什么维生? 越想她就越坐立难安。如今她在乐安王府内,可是要怎么出去,甚至掩饰她的样貌和体型。那一日的事她没有忘记。 要怎么出去,要好好做个计划,不然出去就可能比死还惨。清漪握紧了拳头。 她在屋子里头一坐,就坐到了金乌西落。李媪心里气清漪不知好歹,可心里还真的没有到要饿死她的程度。何况她是来照顾清漪的,要是人饿死了,她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简单的饭菜做好,李媪送了进来。而后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清漪尝试着动了动,然后慢腾腾的站起身,去取放置在一边的水壶。心里有事,也没多少胃口,比起饭食,她更想喝水。弯腰抓住水壶上的那个环,才把水倒进杯子里头,就听到外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紧接着就是沉重的步伐声,李媪粗嘎又高亢的嗓音就在院子里头喊起来,“将军您回来了!” 清漪一个激灵,手里的水壶就掉到了桌上,里头的水立刻就泊泊流淌出来,沿着桌边淌下去。 果然,一个高大的身影绕过门口的屏风,一个浑身上下披挂着严严实实盔甲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他头上的兜鏊都没有摘下来,上面编织的铁网还罩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清漪知道来的这个男人是谁,她压住袖中手指的颤抖,抬起头,迎着从铁面甲中投来的目光看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终于回来了! 女主:你别回来了…… 男主:你说真的? 第5章 再见 男人生的十分高大,清漪之前在洛阳郊外只顾着逃命,根本没有注意,之后被这个男人掳了来,路上几乎一路昏睡过去,也没有在意过。一直到现在,她直面这个男人,如同有座山就这么突兀的立在面前,明明他一言未发,可是她却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压力。 男人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少女的个头在女子里头不算矮,可是和他一比,就完全不够看了。 那男人看到她手里的水壶,伸手将头上的兜鏊摘下,兜鏊取下之后,那张脸顿时就显露出来。 过于白皙的肌肤格外显眼,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可是清漪哪里敢放松半分,她想起那日粗暴撕开自己衣衫的手。不由得伸手抓紧胸口的衣襟。 年轻男人看到她抓紧胸口的衣物,眼睛里多出几分兴趣来。 外头的李媪面对这个男人战战兢兢,她守在外头,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没听到里头传来什么动静。 男人和清漪对峙了好一会,准确说来,是清漪站在那里警惕的瞪着他。男人站了好一会,见着清漪没有任何动作,不耐烦了起来,他直接走到她面前,抓过她手里的水壶,也不用杯子,直接口对着壶嘴喝起来。 清漪立刻退出好远,恨不得跑出门外去。可惜那男人挡住了去路,让她根本出去不了。他高高大大站在那里,将路堵了个严严实实,站在那里直接就这么喝水。清漪转过头去,就想要找个别的地方。哪怕出去和李媪挤一挤也好。 她动了动脚,男人眼睛瞥过来,他放下手臂,水壶随意往身边什么个位置一丢。水壶立刻咚的一下滚落到地上。 安乐王府内的东西不愧都是上好的,这屋子里头原本有的地衣已经被扒了去,只露出光秃秃的木地板,一般瓷器砸在地上都会碎掉,可是这水壶愣是半点都没有损坏。 清漪立刻警觉的盯着他,她抓紧藏在袖子里头的木刺,这是她用来防身的。那个男人直勾勾的盯着她,如同一匹野狼在盯着自己看上的猎物,眼里绿油油的,没有半丝遮掩。他眼里那股呼之欲出的侵犯,让清漪立刻别看目光。 她咬牙就转过身去,结果才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脚步,手上一紧,就被扯了过去。那男人的手劲很大,他似乎也不知道怜惜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动作粗鲁,把她就这么拉了过来。清漪一头就撞在了他胸甲上。 这男人在六镇乱兵里头的地位应该不低,因为他胸前的两片胸甲硬得很,撞在脸颊上,一阵生疼。若是平常士兵,是没有这么好的盔甲的。 清漪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被他拖入了怀里,立刻就开始扭动挣扎,男人完全不将她的挣扎放在眼里,甚至还带着几分逗弄小猫小狗似得的纵容。这男人说像胡人,却和胡人不一样,生的面容俊美,可是要说汉人,他和汉人长相的确不一样。他眼窝要稍微深一些,肌肤更是白的有些过分,就算是那些从小娇生贵养的世家子的肌肤也比不上他一人的白。 但他的容貌和她以前见到的胡人并不完全相似。 她挣扎了几下,完全挣扎不开,一抬头就瞧见他逗猫逗狗的眼神,怒从心边起,抓住袖子中的木刺,就狠狠刺下去。 手腕一痛,腕骨被他牢牢握住。他看到她手中的木刺,眉头皱了皱,转过眼看她。 清漪一言不发,就这么抬头看着他。突然手腕处一阵麻痛,紧握的手掌被迫松开,握在掌心的木刺掉了下去。 他拇指按在她的脉门上,就是这么看似小小的一招顷刻瓦解了她的防御。 男人一把将她丢到床上,清漪整个人扑倒在床面上,幸好她没有被伤着,背后传来窸窸窣窣解开盔甲的声音。她脸色惨白。 她在船上翻过身来,见着他已经面无表情的开始解开护臂的系带,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脱衣服,这里头的含义,就算是傻子,也明白。 他动作很快,两只护臂很快就前后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更多的护甲脱了下来,露出了里头的袍子。那是很典型的鲜卑圆领袍子,洛阳自从汉化改革之后,所有的鲜卑贵族都已经穿上了汉服,只有六镇地方的人还保持着穿胡服。 清漪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头跑。男人手臂一捞就把她捞过来,不管她的撕咬踢打,把她按在穿上,他一只手按住她的手腕,弯下腰紧紧盯着她。 她喘着气,毫不示弱狠狠瞪回去。 身上的男人有着一张俊美的脸,可惜他就算脸上漂亮的开出花来,她也不会觉得有多好。两人保持着这么种姿势对峙了好会,终于那男人抬起手捏住她下巴,手指在下巴那点肌肤上轻轻厮磨一会,接着就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清漪察觉到他的手指就在自己的脖颈上,估计这会纠结怎么把她掐死,或者说是怎么折腾死才好。 就在这事外头想起了嘈杂声,甚至还有李媪惊慌失措的尖叫,不一会儿,很多脚步声踩进了房间里,几个看起来小将似得人闯了进来。 他们一进来就见着这么一副男上女下的暧昧场景。他们可能也没料到,顿时个个张大嘴站在那个,和木头桩子一样。 有人看到了那个被压住的女人,身下的那个小娘子可长得水灵灵的,掐一把能冒出水似得。有一两个年轻禁不住火的,禁不住就露出垂涎的脸来。然后两只靴子当空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两个满脸垂涎的人的脸。那劲头相当强劲,砸上那两个的脸,立刻两个嗷嗷痛叫。 清漪滚到床榻里头,抓起被子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上一刻还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已经光脚下了榻,他嘴里呜哩哇啦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鲜卑话,满脸怒容。他话说的飞快,应该是在骂人,清漪将身上的被子拉下一条缝,看见他将那几个闯进来的人骂的头都抬不起来。 可是似乎将人骂的抬不起头,还不能抵消他的怒火,他抬起手,几个巴掌就落在了之前对着清漪露出垂涎目光的人身上。 那巴掌打的极狠,两个人被打的扑到在地,嘴里一吐,就吐出一口血来。 清漪在一旁看着他的暴怒,身上的血几乎都凉透了。 他又骂了些什么话,手指指着外头,进来的那几个人,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只留下两滩血在地板上。 男人看着那血里头的牙,狠狠骂了句清漪听不懂的话。他一回头,见着清漪坐在榻上,她拥着被子,眼睛里是呼之欲出的警惕。 他看了一眼,弯腰抓起自己的靴子,当着她的面套上,一只手将落在地上的那些盔甲全部捡起来,大步走出去了。 没过一会,李媪走了进来,见着地上的血迹,吓得嘴唇直哆嗦。清漪对她笑,“阿媪别怕,只是那人发脾气打了手下而已,两滩血,没什么的。”她见着李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干脆推开身上的被子起来,走到那滩血旁边,抓起一团布就把血迹盖住,大力揉那么两下,用力将上头的血迹擦拭干净。 清漪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媪才反应过来,“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了。”她想起之前在外头里头听到的屋子里的响声,还心有余悸,“这些人真是太凶了。” “……”清漪想起之前那个男人扇人巴掌的力道,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李媪看着她,“那些人凶的要死也就罢了,偏偏还搅合了你的好事!”她话语里无限遗憾,她看了清漪一眼,“那小将军长得也不错,怎么样,还行吧?” 清漪的耐心在这刻可以彻底宣告告罄,她可以和外来人相处,毕竟她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大小姐,更何况这情况,别提谁看不起谁,可是还这么被个老太太问那个男人怎么样,她真的是非常心烦。 她嘴唇动了动,好歹是没有爆粗。这么喜欢问她怎么样,一幅巴不得她和那个男人睡了的模样。为什么不干脆自己上?! 李媪见状就知道她生气了,顿时就拉下脸,“老妇也知道你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都成这样了,还以为是从前呢!我告诉你——” 清漪知道她嘴里恐怕又要说不干不净的话了,直接站起来,往外头走,将所有的不堪的叱骂都抛在脑后。她走到院子里头,看着那边的门。掌心里又冒上层汗水,要不要试试看?或许她这次真的能出去呢? 心底的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结果另外一个念头冒出来“出了这道门,说不定她会死,说不定比死还——” 可是弟弟呢?她可以不管杨家其他人,但总要看弟弟一眼吧?弟弟不知死活,她难道连试一试都不肯? 清漪咬牙,掌心里的汗水湿了又干好几次之后,她向那扇门跑过去,用力将门推开。将门推开一条缝,她向外窥探,这几日她知道外头并没有士兵把守,而且这座府邸应该处在一种无序的状态,不然也不会有喝醉的士兵来闹事。 背后门打开的声音立刻引来了士兵的注意,士兵一回头,就见着门缝里一个怯生生的美人看着他。顿时投过去的原本凌厉目光都不自觉的柔软几分,还没来得及开口,开了一条缝的门砰的一下关紧了。 清漪背靠在门上,惊疑不定。明明一开始这里是没有人把守的,怎么会多出那么多的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来快活啊~来浪啊~ 清漪:你滚! 第6章 直面 清漪之前因为生病,一直休养,后来身体好些,门外又来了很多来喝醉闹事的士兵,所以到今日为止,她都不敢踏出院子大门一步。她不敢出去的时候,门外只有喝醉酒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士兵。到她鼓起勇气,要出去了,这院子却被一群兵给围的水泄不通。 清漪恼火的狠狠踢了一下木门,门外的士兵听到里头咚的一声响,有个校尉凑近了门边,开口:“小娘子可是有事?” 校尉等人奉命把守这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入。他们之前也不知道这个院子里头住了谁,直到了方才才知道里头居然还住着个小美人。 “……”门缝里再没有声音,校尉难得起了点怜香惜玉的心思,结果对方半点都不搭理。 校尉不禁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走开了。 清漪靠在门上,闭上了双眼。 夜里李媪摆上了饭菜,李媪出身贫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菜都是合在一块,不像富贵人家那么还那么仔细的给每个人分出来。每顿饭就那么多,分多分少都要吵。干脆放一块免得那么多事。 清漪见着面前几碗,心里生出点亲切,在杨家吃饭都是分餐的,一家人就算聚在一块,也是个人吃自己面前的饭菜,根本就没有多少亲密感。 只是李媪心里有火,手里的筷子碰在碗上哐哐当当作响。其实清漪也挺不明白李媪是怎么想的,既然想要靠着她来活下去,偏偏对她的态度没有半点客气,一张嘴里什么香的臭的都能说出来。就不怕到到时候她把她给处置了? “哐当!”李媪吃完最后一口,把碗筷往桌子上一丢,筷子重重撞在碗口,结果因为受力太大,筷子一跳老高,直接打到李媪脸上。 “噗哧。”清漪一个没忍住,端着碗笑出声。 李媪立刻拉下脸,“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清漪立刻低头扒饭,就当没听见。李媪看见她这模样顿时就来了气,这段时间收受够这个女人的气了,知道她是富贵人家里头养出来的,一身皮子奶白奶白的,比刚挤出来的羊奶都还要白皙,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人糟蹋?就这样还在自己面前摆谱。 清漪不搭理她,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菜。突然手里的碗被大力打了出去,李媪常年在家里做活,除了一把力气,其他什么都没有,清漪又是没防备,顿时手里的碗就被大的飞了出去。 “你拿什么乔,装什么样?”李媪当年也是在村子里头骂街撒泼的好手,顿时叉腰,拿出一副迎战的模样来,就要和清漪开骂。 她这话才骂出口,吱呀一声,原本关着的门一下打开了,这时候那只碗砸在踏进来那只脚的不远处,四分五裂。 李媪嫌弃在屋子里头吃饭有味儿,难以消除,还是保持着在村里头的习惯,只要外头不是冷的打摆子,那么就还是到院子里头吃饭。 “我有乔可以拿,请问阿媪又有什么?”清漪没有不和李媪计较,她直接冷笑,“我原本敬你年纪大,以前说话也就罢了,现在你若是不想直接滚出去,免得和我这种拿乔装样的人在一块,污了你的眼!” 清漪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一次两次还行,三番五次那就挑战极限了。原先是想着毕竟要相处一段日子,不管如何,脸上也别那么难看,尤其年纪又这么大了,吵起来不像样子,看起来现在不吵的话,还真的不行了?! 她做好应对李媪破口大骂的准备,李媪嘴里向来不干不净的,什么话都能骂出口,可这回李媪看着她背后双眼发直,脸色发青。然后膝盖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清漪可不觉得李媪能被她一句就吓成这样,下意识回头看过去,就见到那双曾经叫她凉透了心的双眸。 清漪瞧着眼前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顿时向后退了步。她怕他,经历过这么多事,她怎么可能不怕他! 那男人长得比她要高出个头来,居高临下瞥了眼清漪,至于旁边抖若筛糠的李媪他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他看到泼了一地的饭食,眉头皱了皱,他侧过头,嘴里说了些什么话,很快守在外头的士兵进来了两个,架起地上的李媪,一左一右往门外拖出去。那李媪已经没有了对着清漪时候的神气,这会双腿软如泥,连支撑身体都做不到,直接就这么被拖了出去。 “洛阳里头现在一斗米用一斗金子和一车的绢都换不来,说泼就泼,我还没有豪气到这种地步。” “你会说汉话?!”清漪听到这男人竟然能够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大吃一惊。她还以为这人只会说鲜卑话。 “……”男人看她一眼,他没有戴兜鏊,他看着她没有说话,那边被拖走的李媪听到男人的话语,不禁后悔的吐血,贫家比不得富贵人家可以将饭食随便乱泼,可是这段日子,饭食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她也没有以前那么小心,刚才她也不过是吓唬吓唬那个小娘子…… 李媪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一句,就已经被拖走了。 院子里头安静的可怕,之前有李媪在,两人吵嘴也好,李媪单方面撒泼也罢,至少还有些人气,可是现在半点声响都没有,外头站有士兵,可是那些人如同一堵墙。清漪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破碗,还有里头泼了一地的饭食。 她蹲下去就去收拾,将地上的陶瓷碎片捡起来,另外找个干净的碗将饭食拨到里头去。 “你在做什么?”背后传来男子略带惊奇的声音。 “你说洛阳里头,一斗米价钱比一斗金子还有一车的绢还要贵。我不敢浪费食物。”清漪对着那个男人冷冷淡淡的。 “哦。”男人随意应了句,他双手抱胸靠在门边上,他上下打量清漪,眼前的少女没有了之前他看到的那么狼狈,乌黑的头发没有梳成发髻,只是简简单单的在脑后束成一把。他冲清漪招招手,“你过来。” 清漪见他这么副招猫招狗似的手势,让她咬住嘴唇,眼前的年轻男人绝对可以称得上貌美二字,他肌肤白皙,下巴尖尖的,脸庞轮廓鲜明。 她强行压制住心头的屈辱,拼命挪动了下脚步,向那个男人移动了几步。 “呵。”男人笑了声,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月色如雪,罩在她的脸庞上,似身披轻雾。 清漪垂下眼,任凭男人的手捏在她的下巴上,一声不吭。男人的目光火热而富有侵略性,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然后扫到她脖颈之下。 他突然伸出手来按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劲很大,一把将她拉到怀里。 少女淡淡的馨香就这么在怀里传开来。 “李媪会怎么样?”清漪轻声问。 “她不是和你吵么?你还问她?”男人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问这话的时候带着些许好奇。 “她是和我吵了,但是只是拌嘴,没有什么。”清漪也不喜欢李媪,一开始两人相处还行,到了后头李媪就一个劲的劝她委身给眼前的这个男人,说实话,委身不委身都是她自己的事,李媪有什么资格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两人吵归吵,李媪还是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我听说你们汉人不把这种贫贱妇人当做人看的。”男人眼里有了一丝兴趣,“你们不是用貌美的年轻女子来招待客人,奴婢性命和牛羊猪没有任何区别,哪怕打死也没什么?” “那不是我!”清漪抬头猛地看向他,“她的命和我一样,我没有资格去决定那些人的生死!” 她的双眼在月光中熠熠生辉,明亮无比。 “……”年轻男人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嗤笑了声,“这样的人就该是拖出去打死,你真的想要她活着?” “她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至于死。”清漪抬头答,面前的男人实在是太高,身高似乎有一米九左右,在她面前就如同一座小山似得,她用力的抬起头,双眼直直的看着他。眼前这男人双眼的眸色不是汉人的黑,而是和她未婚夫元穆一样,眼眸里是琥珀色。 男人似乎听到了好笑的话一样,当着她的面毫不遮掩就笑出了声,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够了他不怀好意的搂住她的腰,“之前看你在泥巴水里头滚,这会洗干净了,倒是能入眼多了。” 他说着,手在她胸脯上揉了把。 “你做什么!”清漪反射性的伸手就打他,结果被他攥住手腕,狠狠按在她背后。 “嗯……”他脸上露出了近乎恶劣的笑,“还是太小了点。”她耳边传来他轻轻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我终于说人话了么? 清漪:请你安静如X 第7章 深夜 面前的男人笑的一脸恶劣,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清漪感觉到脖颈和耳郭上有气息吹拂而过。 清漪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恶狠狠的盯着他。之前李媪告诉她,想要活着,就得对着眼前男人卑躬屈膝,可惜她被杨家养了十多年,突然要她卑躬屈膝,她都不知道怎么做。上辈子倒是忍过,但没有一桩事,是危急生命的。 情急之下,她干脆凭着自己本能来行动。 男人吊儿郎当的揽住她的腰,他的身高对于清漪来说,实在是有些高,他将人结结实实困在自己怀里,借着月光好好的将她看个仔细。汉人都说灯下看美人特别有风味,可惜他觉得还是现在最好。 月光如雪,照在人的身上,将整个人都映照的通透。洛阳的月色比怀朔镇上的要柔软许多,怀朔镇位于草原上,常年风沙遍天,就连月色都带了一丝的大漠草原的凛冽。他记得自己十三四岁亲自猎杀前来偷羊的狼群,那夜也是有月光,在呼啸的寒风中,寒意入骨。这洛阳的月色和怀朔镇比起来,简直就是柔弱。 和怀里的人一样。 清漪见着这人定定的看着她,不发一言,心下顿时就有些慌张,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以前就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她站在那里,突然眼前一花,下一刻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打横抱起来,往里头走。 李媪舍不得用油灯,只是夜里完全不用灯不行,所以才点了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屋子里头昏暗的厉害。可是身上的男人完全不在乎这些,他抱着她就往最里头走,直接把她丢在床榻上,这回可不同上次,她摔在榻上,头昏眼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着翻过来身。 她在一片金星里头看到那个男人的脸逼近,他捏住她的下巴,摆正她的脸。屋子里头的灯光被屏风挡住了,内室里头漆黑一片,她睁大了眼睛,也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清漪感觉的到他的手掌摩挲在自己的脸上,指腹和掌心留下长年累月拉弓射箭的老茧,粗糙的厉害。这手指擦在脸上,带来的不是一阵阵的酥麻,而是轻微的刺痛。她才来得及双臂撑住身体就被他覆下的身体压了下来。 终于来了。清漪心头和另外一只靴子落地似得,反而平静下来了。 她被推倒在床榻上,黑暗中看不到身上的人,只听到他沉重的呼吸。 “我叫慕容定,你记住了。”说完,清漪只觉得有重量罩头压了下来,滚烫的唇压在她的嘴唇上,他毫无章法乱吻一通,然后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裳。夜里有些凉,她格外多穿了几件,可是那几件衣服在他手里简直和轻纱没有区别,直接剥掉丢到榻下。洛阳夜里冷,屋子里头没有生火盆,寒意让肌肤上迅速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冷的牙齿打颤,然后身上就多了具滚烫的身子。 一冷一热,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偏偏她没有动情,也没法动情,慕容定几乎是按着她的脸在吻,可是他几乎就是拿着嘴唇在贴脸,其他的什么都没做!清漪又不是傻兮兮不知道男女那点事的傻妮子,他这样她松一口气之余,又被他弄得难受。 她喘不过气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就往推,可是他如同一座小山,任凭她吃奶的劲儿都推不开。 慕容定一口咬住她的脖颈,如同野狼最后一击猎杀猎物一般,牙齿咬上柔软肌肤的那瞬间,她就安静了下来。求生的本能逼着她放缓手里的力道,唯恐她手上多一份劲头,他就啊呜一口将她的脖子咬断。 肩上的系带一紧,然后绷的一下被扯断,慕容定胡乱几下就把她内里的裲裆给从身上撸下来,随意丢到一旁。 “啊!”清漪被感受到瞬间增强的力量,尖叫一声。 他可不管那么多,揪住她就要把她给翻过身来,嘴离开了脖颈,清漪立刻感觉自己逃出生天了。这人还真的是个混账玩意儿! 慕容定黑暗之中察觉到有股风冲着自己□□冲来,伸手一挡,攥住秀气纤细的脚踝,将她腿上的力道化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坐在她的腿上,清漪一声痛哼,慕容定嗤笑,“你还想多吃点苦头?” “混账玩意!”清漪开口就骂,她双腿已经被他压制住,可是嘴上还是空着的。 “哦。”慕容定根本就不在乎清漪骂些什么,他毫不在乎的哦了声,然后腿从她身上放开,继续坚持不懈的要把她翻过来。 清漪脸上涨的通红,这家伙竟然喜欢背后!她双腿乱踢,嘴里更是乱骂,“你个王八羔子,爸妈不管的下三滥!有妈生没妈养的野种!”她急起来高声骂起来,下意识的就开始说现代的普通话,把所谓的洛下音给忘记个精光。 慕容定听到她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骂些什么,按住她的双手,提着她的肩膀将人给翻转过来,他将她的裙裳推起来,压在她身上在她耳边调笑,“你说的是什么?不是洛阳话也不是鲜卑话,到底是什么呢?”他说着,已经扯断了裙带,一把撕下里头的长袴。 入手处丰盈细腻,手指如同触碰在绵云上一般,不,绵云还不会如此有弹性,哪怕此刻半点也看不到,也能感受到少女躯体的曼妙。 慕容定的呼吸刹那间就粗重起来,他浑身比刚才还要滚烫,上下似乎着了火似得,脑子里头更是嗡嗡作响,完全顾不得别的了,只有身下这温香软玉才能将他身上的火给扑灭。他将她的裙子高高的推到腰部,狠狠搓着那细腻莹软的身体。 软,太软了,明明那么纤细的女子,竟然会这么柔软,柔若无骨。他狠狠压在她背上,牙齿叼住她肩膀上的肉,双手搓揉着她的躯体,软到了极致,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激发出他心底下最浓厚的肆虐的欲望。这属于洛阳富贵乡的温香软玉,激起他心底下的那份兽性。 他想要将这个少女整个的拆吃入腹,手臂穿过她的腹下,逼迫她抬起臀来,压向自己。突然耳边传来了毫不压制的哭泣,哭声很大,哪怕他想要忽略都不行。他暴躁的吼,“你哭什么!男女都是这么做的!” 清漪一听,顿时吼回去,“谁都是这么做的啊?你这个死变态!” 慕容定身形一顿,他问,“什么是变态?” 清漪立刻就要讥讽他,外头突然响起人声来,有人站在外头禀报什么,不过说的可能是鲜卑话,她完全听不明白。不过她感觉到慕容定听了外头人说的话之后,他按住她的手劲儿松了,她趁机从他身下跐溜逃出来,躲到一边,自己这样子出去肯定不行的。屋子里头的是条野狼,可是外头的都是条条伸出舌头准备从人身上咬下肉来的狗! 她抓住被子遮在身上,在角落里头蜷缩成了一团。 室内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外头的那盏油灯搬到内室里头来了。她咬着牙去看那个男人,发现他头发全部没有任何束缚披在肩上,浑身上下只下~身穿了一条贴身的亵裤,穿着衣服的时候只觉得他高大,结果衣服一脱,身上的肉几乎全露出来,紧致的肌肉线条在灯光下越发显眼。 常年的马背上生活,让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赘肉,胸膛上肌肉微鼓,阳刚却又不过分彰显属于武夫的粗糙,他觑着她,面无表情。 眼前少女发鬓散乱,雪白的肩膀暴露在外头,她死死抓住被子把自个裹了个结实,那恶狠狠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和之前在怀朔镇狩猎时候猎到的兔子,四肢乱蹬,却最后不得不成了他口里的肉。 他随手将油灯搁在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当着他的面,一件件穿了。 慕容定转过头看她一眼,向她伸出手来,无视她的敌意,在她脸上轻轻摸了把。 这段时间,洛阳内外的事多,没了那些皇帝太后还有各种达官贵人,六镇的镇兵们自己都能闹出不少事来。 清漪往后瑟缩了下,慕容定轻笑声,脸上带上些孩童的顽劣,转身就走了,一直到后半夜都没有回来。 清漪一夜不敢合眼,生怕自己睡着了,那个混账就回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外头没有动静,她终于松开被子,自己爬出来找衣服穿。昨夜里头慕容定扯烂了她里头裲裆的带子,缝一缝应该还能穿。至于其他的衣物没有多少损坏,捡起来直接穿了。 她穿戴好,自己去点火烧水,可惜水抬来了,火却生不起来。她两辈子加在一块也没学过用火石来生活做饭。清漪拿着手里的火石干瞪眼,她试着打了几下火石,闻到一股硝味儿,可是架好的柴火死活点不起来。 这下,她彻底愤怒了,卷起袖子就和火石干上。她还不信一个大活人因为不会用火石就饿肚子了! 她抓了一把容易点着的干枯树叶放在柴火下,然后继续和火石死磕。 这会院子里头传来嘈杂的声响,清漪连忙伸头看向院子里。只见着门户大开,外头的士兵们把个年轻女子推进来,然后又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那个女子面黄肌瘦,只是一头头发是乌黑的,看得出来年纪不大。清漪想着很有可能也是被掠来的,她伸手顺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脸上生出点不好意思来,“请问,你可以教我怎么用火石吗?” 那女子正惶然无措,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吓了一大跳,转过身来看着她。清漪看到那个女子的脸也跟着吓了大跳,这女子很有可能之前吃了苦头,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完全凹陷了下去,看着相当吓人。 女子呆呆的看着她,看的清漪脖子上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女子大哭出声,噗通跪在地上对着她砰砰的磕头,清漪以前在杨家的时候,被奴婢叩拜都觉得浑身上下难受,更何况现在?她拉住那女子的双臂拿出吃奶的劲头就往上拖。 好好的跪她做什么? “六娘子,六娘子啊!”女子嚎啕大哭,反手抱住她,死活不撒手。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你个死变态! 慕容定满脸茫然:什么是变态? 第8章 噩耗 清漪在杨家同辈女孩里头排行老六,家里人和仆从也都叫她六娘或者是六娘子,但是自从到了这里,她就没听过人这么称呼过她了,现在有人抱着她大哭还称呼她为六娘子,顿时就是一个激灵。 “你是……”清漪怎么也想不起抱着自己的这个女子是谁了,但是这个女子抱住她,嚎啕大哭,“六娘子,六娘子!奴婢终于活着看到你了!” “你是……”清漪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明明瘦弱的女人在这时候似乎爆发出身体里头最后藏着的那点力量,死死抱住她,如同在水中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般。 “奴婢是兰芝……”女子哭的撕心裂肺,几乎要将血都哭出来,女人的嚎哭和四周的空旷凋零糅合成入骨的凄凉。 “兰芝?”清漪脑子里头一道光亮闪过,她曾经的一个贴身奴婢就是叫做兰芝的,她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捧住女子的脸直看,这女子几乎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瘦骨嶙峋,身上如同只是挂着衣裳的架子,空空荡荡,脸色几乎没有多少活人的气息,只余下那两只眼珠子偶尔骨碌一转,证明还是个活人。 “你怎么成这样了?!”清漪捧住她的脸,上上下下打量,她不习惯身边奴婢伺候,也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身边人,那些贴身侍女说是奴婢,还不如说陪着她玩的。衣食住行只好不坏,几乎是养着几个富贵小姐一样。兰芝在她印象里头脸庞圆润肌肤白皙的可爱女孩子,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大郎君出城那日,乱兵突然从道路旁冲出来截杀,当时太乱了,人人胡乱奔走,那些乱兵见男人就砍杀,女人……女人……”兰芝说着哭声更大了,双眼通红,近乎快要泣血,她扑倒在清漪身上,哭得快要晕了过去,吸进去得空气在喉咙里头赫赫作响,听得清漪连连拍她得背,“不哭不哭了,现在已经没事,没事了!” 她突然想起方才兰芝那话里头有一句乱兵见到男人就砍杀,胸腔里头的心脏顿时跳的飞快,她扶住兰芝,吞了一口唾沫,让自己冷静下来,“兰芝,你看到十二郎了吗?”她弟弟杨隐之才十岁上下,当时情形实在是太乱了,偏偏又是男女分开坐在马车上,她根本就没办法到弟弟那里去,只能伸手乱抓,抓到谁就扯着谁逃跑。 “大郎君当场就被乱兵给杀了。”兰芝嘶哑着嗓子答道,“十二郎君,奴婢当时没有看清楚就被乱兵给掳走了。” “……”清漪心一下沉了底,不过她又振奋起来,至少兰芝没有看到弟弟被杀,说不定还真的活下一条命了呢?他那么小,乱兵的目标一般是成年男子,对孩子应该会放一条生路吧?清漪知道自己这是自我安慰,可是她只能这么想。 兰芝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看到清漪,抱住她大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在哭声中夹杂了“咕噜咕噜”两声。兰芝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满脸泪的看着清漪,清漪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 清漪是真的肚子饿了,自从昨夜那顿之外,她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呢。就是昨夜那顿,也没吃多少。 兰芝袖子一抹脸,“奴婢这就给六娘子做膳。”说完,兰芝擦擦脸,到厨房里头开始做饭。她熟练的打起火石,将树叶点燃,将灶台里的火升起来。兰芝以前是她的贴身侍女,说是侍女,其实过得比外头许多富家女还要好。这些活计根本就轮不到她来做,清漪看她如此熟稔,知道她肯定不止做了一次,眼睛里顿时有些酸涩。 清漪将袖子卷上去,到庖厨里头将一筐子青菜抬出来,打算去打井水洗菜。兰芝一抬头,就见到她吃力的抬着一只竹筐,吓了大跳,“六娘子这是要做甚么?奴婢来就可以了!”说着,她放下手里的火石,就要来帮忙。 兰芝伸手就抓住竹筐两边,要给抬过来。“你还要生火,这些我做就行了。”清漪道。 “这怎么可以!”兰芝瞪圆了眼,“还是奴婢来吧。”说着她手上用力,就将竹筐抢去,结果没走两步,气力不济,差点摔上一跤。幸好被清漪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说罢,还是我来。”清漪提着竹筐就去井边了,兰芝看着清漪熟练的将水桶丢到井里头,然后将水桶摇上来。兰芝顿时又哭了,六娘子在家中哪里做过这些!明明是娇养出来的贵女,如今、如今却做些奴婢才做的事情! 清漪听到啜泣声,回头一看,见着兰芝就站在那里抹眼泪,她知道兰芝为什么哭,叹口气将水桶提上来开始洗菜。 兰芝用庖厨里头的食物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两人一起吃了些。将餐具收拾清理之后,两人坐在一块,谁也没问这么多天来,两人都遇见了什么,小心翼翼的维护对方的尊严。 “六娘子……”过了许久,兰芝开口,她纠结的捏着衣角,“六娘子打算日后怎么办?” 如今杨家散了,当家的家主在外头生死不知,其他的族人又各自逃了。清漪的处境怎么看怎么糟糕。 “六娘子……没看到其他几位娘子么?”兰芝问着,粗糙的双手不安的搓了又搓。 清漪想到那日把自己推给乱兵的姐姐,脸色刹那就变得铁青。 兰芝看到她的脸色,吓得一声都不敢吭。 “我当时抓住四姐,”清漪眼神晦涩,她一脚把旁边的石头踢的飞起来,“可是之后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清湄当时那样全为逃命,尤其对着的又是一群如狼似虎的乱兵。是,她可以理解。但那时她还在乱兵里头把她给抓住来了,怎么到需要她伸手的时候,就把自己推到那群男人里头了?难道清湄真的会不知道一旦她被那些乱兵抓住会有个什么下场,还是说她根本只顾自己活命,不管她的死活? 兰芝见之清漪如此反应,心下也猜到了点。她顿时讪讪的,这个世道,就算是兄弟姐妹都不可信,人人都想着自己能活命,为此做出丧尽天良的事的人又不是没有。 两人没话说,清漪拿出了昨夜被慕容定扯烂了的裲裆补起来。裲裆肩上的带子被他从中生生扯断,幸好把带子补一下还能穿。 兰芝看到清漪手里那些裲裆,顿时变了脸色,但是她又无可奈何的坐下来,帮着清漪捻线。 忙了一会,门从外头被打开,兰芝立刻跳了起来,看到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走了进来,她看到这男人身上的鲜卑袍子打扮,顿时就明了他的身份,立刻向后退了好几步。清漪只是抬头,见着慕容定,又低头下去缝衣带。 慕容定大马金刀的坐在她面前,双腿一岔,要多豪气就有多豪气,他才从外头回来,几乎都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新鲜的汗味。 “上回那个老妪,嘴里不干不净,这次给你换了个年轻的,用着顺手吗?”慕容定见着桌上有水,也不管之前是不是被人喝过,直接取来就喝。 “……”清漪只顾着低头缝衣服,没有搭理他。 慕容定见她沉默,好看的眉头一挑,“不说话,那就是不喜欢,那我就叫人把她换了,给你再弄个来。” 兰芝浑身发凉,立刻看向清漪,“六娘子!” “她在我这里挺好。”清漪终于肯抬头看他了,说话的时候,气流几乎是从牙缝里头冲出来。 慕容定听出她话语里头的咬牙切齿,哈哈一笑,他手指撑着自己的下巴,那双狭长的眼睛看她,“终于肯说话了?” “……”清漪捏着手里的针,恨不得把手里的针戳到他身上去。 “杨劭是你甚么人?”慕容定突然问。 “他是我阿爷。”清漪答道。 慕容定闻言瞥了她一眼,“那好,正好可以告诉你,杨劭前几日死在了河阴。”他这话说的平平淡淡,似乎在和清漪讨论今日的天气不错。 清漪如遭雷击,双耳轰鸣,血流轰轰作响。她身子摇了摇,几乎快要在小小的胡床上坐不住。一旁的兰芝看到立刻扶住她“六娘子,你感觉怎么样?!” 清漪抓住兰芝的手臂,勉强稳住身子,她手抓紧了兰芝,指甲几乎抠入兰芝的皮肉里。兰芝吃痛,但一声不吭,她感觉到六娘子的身体都在颤抖。 “你说甚么?” 慕容定看她一眼,这一眼,不似汉人的琥珀色眼眸里终于带了一丝怜悯,“你阿爷死在了河阴,不过他有伴呢。王公大臣还有那些宗室,哦,还有那个太后小皇帝,前前后后三千人,就算下了黄泉,也算是有伴一块。” “他怎么死的?”清漪发晕,但她强行保持清醒,死死抓住兰芝的手。 兰芝吃痛,担心的看向清漪。 “死都死了,你问怎么死的,不是多此一举么?”慕容定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袍子,他挑起眼来,“问了难道你阿爷还能死而复生?” “你——!”清漪丢开手里的针线,她哆嗦着嘴唇,手颤抖着指向慕容定,“是你们对不对?三千宗室大臣,还有皇太后和皇帝,全部死在河阴,不是你们还会有谁?!” 慕容定双手抱胸,冷笑声,“那你真的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我说给你听也无妨。他们是赶到河阴,被铁骑团团围住,然后下令全体射杀。一个人都没有放过。”他说的轻巧,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的无所谓激得她胸下气血翻涌,恨不得扬手就给他一个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你爹死了干我啥事~! 清漪:…… 第9章 主意 兰芝畏畏缩缩躲在厨房里头盯着灶台下的火,火生的很旺。火苗舔舐着锅底,锅子里头噗噗作响,煮出来的浓稠米汤不断的顶锅盖,冒出一股浓厚的粥香。兰芝闻着这股香味,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外头已经大乱,她知道外面一口米汤都已经值得好几块金子了。幸好六娘子这里还衣食不缺,她瞧着粥已经煮的差不多了,拿起木勺来,舀了满满一碗,给清漪送过去。 清漪这会躺在床上,死活不起来。 她那天和慕容定大吵了一架,慕容定摔门就走了,她气过了头,胸口一直很闷,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她双眼直瞪瞪的盯着已经空无一物的架子,这屋子里头原本有承尘,帷帐等物。不过现在基本上都已经被一扫而空,什么都没有了。她和慕容定吵,心里清楚,她其实是想借着那点点吵架,给自己点勇气。至于为杨劭伤心,那基本上没有。 杨劭家里女人太多,儿女也多。她对这个所谓的父亲,从出生到现在见过的几次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仅有的那几次见面,她要对父亲拜来拜去,父女间的亲情几乎没有,她对杨劭的印象还不如慕容定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来的深刻。 “六娘子。”屋子里头想起了人的脚步声。兰芝小心翼翼的护着手里的碗,走到清漪床边,床上的人侧着身子,乌黑亮丽的头发没有盘起来,就这么压在榻上。雪白的肌肤哪怕是粗布衣裳都遮不住。 “六娘子一日都没怎么进过水米了,还是吃点吧?奴婢亲自守熬了一个时辰,米都煮烂了。”兰芝说着闻到粥香,忍不住又吞了口唾沫,她在外头吃了大苦头,有时候连着两三天没吃饭的都有,现在饿怕了,哪怕肚子不饿,看到眼前有吃的,都恨不得灌到嘴里去。 “嗯。”清漪点了点头,她从床上起来,坐在那里乌鸦鸦的头发就落了一身。清漪人长得好,也生的一把好头发,乌黑浓密的让人羡慕,记得变乱之前还有贵妇说,杨六娘有这把好头发,日后都不用戴假髻了。 清漪接过兰芝手里的碗喝了几口,她瞥见兰芝偷偷的看她手里的碗,还时不时吞唾沫,“你吃过了吗?” “还没,不过奴婢不饿。”兰芝口里说不饿,但还是忍不住瞥她手里的粥。 “你先去吃了吧,我这里有自己就行了。”清漪才不信兰芝的话,伸手就赶人,兰芝忍了忍,见着清漪是真的要她先去吃饭,就走开了。清漪这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清淡的粥汤倒是开了她的胃口。 没人盯着,她也不用保持所谓的世家礼仪,勺子丢一边,直接一口气喝个精光,抹抹嘴,一顿饭就算完了。 过了会,兰芝过来帮忙收餐具。忙完之后,兰芝陪她坐着,过了好会,兰芝才犹犹豫豫的开口,“六娘子有没有想过以后?” “没想过。”清漪摇头,“这会有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想了也白想。” 兰芝揪住衣带,纠结的搓了搓,话还是没说出口。清漪看一眼就明白,“难道你也劝我从了他?” 兰芝涨红了脸,“不不不,奴婢没有……”没有两个字说的心虚,气都快要飘起来了。 “之前也有人也劝我,说现在都成这样了,还拿甚么架子,其实也有那么点道理不是么?”她靠在身后的隐囊上,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全铺在上头,清漪根本就不把所谓的世家血统当回事,人又不是猫猫狗狗,还用血统来论高低。只是她心里很不舒服,上回慕容定过来,她还是架不住心底的恐惧,和他打了起来,当然是她单方面的,她从小娇生惯养,比不过慕容定这个马背上长大的,要不是突然有人找过来,还真的就成事了。 慕容定简直就是个变态,上来就直奔主题不讲,还要那样的姿势。还真的看不出来! “六娘子……”兰芝忍不住哭起来,“现在郎主没了,十二郎君又不知死活,只能……只能……认命了。”兰芝哭着,想起之前那些伙伴的下场,心里知道说出委身鲜卑胡虏的话可能会让眼前人生不如死,但要是咬着牙继续说道,“六娘子,奴婢……” “好了,我知道了。”清漪叹口气,她看着面前人哭的满脸都是泪,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我不是傻子,知道怎么做,你别哭了。”说着她一笑,“活着一切才有可能,不是么?” ** 洛阳城经过三代帝王的经营,在兵乱之前,相当繁华,比起南边的建邺,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现在么…… 一条野狗优哉游哉的在空荡的街道上乱逛,自在的很。一身毛皮油水光亮,结果从一个拐弯处传来尖啸声。野狗平常最是动作敏捷的,可是这回却因为吃的太饱,撑着一个硕大的肚皮,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尖锐呼啸而来的箭矢射了个对穿。 野狗中箭倒地,四条腿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两匹马从角落里头走出来,背上的人看着那边的死狗,撇了撇嘴,“洛阳里头越来越没意思了,人少了不少,原先是人跑不动,现在变成狗跑不动了。” 贺拔盛在马上打了个哈欠,他说的是洛阳城破那日,洛阳内城里头那些达官显贵抱头鼠窜的样子。说起来也挺好笑的,元氏原本也是草原鲜卑,结果到了现在,元氏大多数人竟然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没有多少区别,当年的铁马金戈到了他们这里,全都变成了纸醉金迷,还有那弯弯绕绕永远让人闹不明白的诗词歌赋。 大敌当前,也只会惊慌失措,四处逃散。这个样子,亏得六镇之前还臣服他们! 贺拔盛在马上打了个打哈欠,他转头看到另外一匹马上的慕容定阴沉着脸,顿时就笑开了,“六藏怎么了,这个乐子不喜欢?那么再找个怎么样?”说着,贺拔盛努力的想了想,“要不,去宫里头转转?” 原先的守卫森严的皇宫到了现在成了骑兵们的练马场。什么高高在上,什么不可侵犯,都是狗屁,莫说像慕容定贺拔盛这样的镇将,就算是下头那些小兵也能在宫里头转那么个几圈,开开眼界。毕竟六镇不是天苍苍野茫茫,就是一天到晚咩咩叫的牛羊,对着的蠕蠕人更是满身腥臊,哪里比洛阳皇宫有趣? “你还没腻呢?”慕容定拉过手里的马缰就往外头走,“宫里进进出出都多少回了,皇帝的御塌都被你翻了吧?” 何止翻了,上头镶嵌的宝石都被贺拔盛用环首刀给撬走了。 “哈哈哈!”贺拔盛在马背上大笑,“我在那个明光殿左看右看,也就元家小儿的那张榻还勉强能够入眼,说实话这段日子你也捞着不少吧?” “是不少……”慕容定斜睨着他,“不过这个和你没关系吧!” 贺拔盛驱马赶上他,“你早就派人守在那些王府的府库那里,后来的都进不去!诸王私藏的宝物甚多,虽然比不上宫里头,但也够丰富的了。”说着他斜着眼乜慕容定一回,他骑马绕了慕容定一圈,打量了他一番,嘴里啧啧有声,他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你这么不高兴,让我猜猜。和人争财?不像,谁和你抢,你们慕容家马上骑射本领高超,出名的强,谁和你抢还不得受当胸一箭,有钱也没命花。”说着,贺拔盛眼睛骨碌一转,“那么就是为女人?我听说前段时间你才得了个美人儿,这个美人儿差点就让几个小兵占了便宜,你还把那几个小兵打的死去活来。不过美人脾气都大,看样子是不顺着你了。” 贺拔盛兴致勃勃,他也想见识见识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儿,只是慕容定防备甚严,别说尝尝滋味,就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我调~教女人有一手,要不你把她交给我,到时候还给你一个乖顺的美人儿,怎么样?”贺拔盛问道。 “人要是到了你那里,恐怕就没有回来的时候了吧?”慕容定对贺拔盛这种话简直嗤之以鼻,他看向贺拔盛,阳光将他的眼眸照出两簇幽绿来,“我的人,你别想打主意。” “以前打蠕蠕的时候,俘获的女人从没见你上心,现在……”贺拔盛和慕容定一样,都是世代生活在六镇的镇户,两人家里世出镇将,如今两人也是接了父亲的班。 慕容定铁青着脸,不说话,他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言。慕容家的好容貌也被他继承了,鼻梁笔挺,肌肤雪白,一双眼线条生的极好,浓密的睫毛几乎都能在眼下投下一扇阴影。 “她不从?”贺拔盛噗嗤问道。结果看到慕容定脸色更加难看,“原来遇上个节妇!” 贺拔盛怪笑几声,“原来是这个,你花点力气就搞定了。” “……”慕容定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双腿夹紧马腹,催促胯~下马匹走的快些。这匹马是他一手养大,灵性十足,他只是稍加催促,马立刻就加快了速度,贺拔盛从后面追上来,“不从就打,再不从就杀,这世上妇人甚多,有甚么好头痛的?” 贺拔盛说着笑了笑,“而且女人么,这两招下来,够她们吓破胆子,到时候你要她做甚么,她就做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贺拔盛:我和你唆,我很会和女人相处的,要不我帮帮你? 慕容定:滚! 第10章 胁迫 贺拔盛说着,就见着一群穿着尼姑衣裳的女子走过。贺拔盛仔细看了一眼那些尼姑,这群尼姑不像其他寺庙里头经常做活的出家人,哪怕这段日子遭了罪但还是能看出她们和普通出家人不同的地方。原本光光的脑袋上,因为没有及时剃掉长出来的头发,黑乎乎毛茸茸的如同一颗颗毛栗子。她们露出来的脖颈还有脸,都看得出肌肤细腻雪白,没有半点劳作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是从瑶光寺里头出来的。 “你!过来!”贺拔盛手里的马鞭一指,遥遥的指向一个女尼。 女尼们被人押解着走过,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吓得心肝俱裂,可惜去不去也不是她们能够决定的,押解她们的士兵停下来,伸手把一个女尼推搡到贺拔盛面前,恶声恶气驱赶,“快点!” “瑶光寺里头的尼姑!”贺拔盛笑嘻嘻的看着慕容定,“怎么样?瑶光寺里头的女人出身可都不低,而且天性放荡,要是你觉得比你那个美人儿漂亮知情趣,咱们换换?” “你和别人换吧。”慕容定懒得和贺拔盛纠缠,丢下一句,拉过马缰直接就走。道路两旁除了跑过和在那些高门大户里头进出不停忙着搜刮财物的镇兵之外,基本上也没多少人了。 突然大道上有一群骑兵快马驰过,慕容定驱马到路旁躲避,一行骑兵快驰而过。马蹄声里头都带着一股焦躁。 “这是怎么了?”慕容定看着这么一群骑兵而过,有些奇怪,城中主事的人已经离开洛阳,就算回来,也应该还在路上,洛阳里头基本上是随便镇将镇兵们。 “估计大将军要回来了吧?”贺拔盛道。他口里的大将军就是这会带着六镇镇兵冲进洛阳的段秀。 段秀是鲜卑人,家中世代都是魏将,不过他祖上曾经征伐后燕立有大功,所以身上有爵位,一直传到了他的身上。 朝廷压制六镇过甚,到头来,段秀干脆领着一群镇兵冲进了洛阳,把朝廷捅了个四脚朝天。 “回来了?”慕容定回头去看贺拔盛,“这么快?” “是啊,洛阳里头还有你想去的地方的话,就赶紧去,到时候大将军回来,你都……”贺拔盛说着,眼珠子转过来,就见着身边早就没人了,慕容定打马而去,留给他一个极其俊秀的后脑勺和马上挺拔的背影。 “又回去睡女人了!”贺拔盛痛骂。 慕容定占了安乐王的王府,准确说来,是占了安乐王府的几个院子。在洛阳的人都这么干,先来先得,后来的屁都没有。 守在院子门口的士兵见到慕容定骑在马上,立刻低下头来,他拉住马缰,他胯下的黑风立刻打了个响鼻。亲兵上来给他拉住马,他从马背下来,径直推开门就往里头走。 他打开门见到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女踩着一块石头,伸手去攀折院子里头大树的树枝。这安乐王府里里外外都要被六镇的镇兵给翻个底朝天,连花草都死了一大片,偏偏这院子里头的老树长得好,枝叶繁盛,上头的树叶嫩得能掐出水来。 不过她才和自己吵过一架,他可是清清楚楚记得这个娇娇弱弱的少女浑身颤抖站在他面前,双眼狠狠瞪着他,几乎滴血,口里的话语几乎一字一顿,“你们根本就不是人!就是一群畜生!长着人样的畜生!” 那话说的可真是毒,半点脸面都没留。 那个眼睛都通红的少女,现在踩在石头,踮起脚,一只手攀折住树枝,拼命使劲想要把那段树枝给折下来。 “呀!”兰芝拖拽个菜筐出来,才出来就见到那个身量高大的俊秀男人站在那里,吓得噗通跪倒在地,她被这些人吓得胆都破了。 清漪挂在那里,听到兰芝噗通跪下的声音就知道谁来了。秀颈拧了拧就看到背后那个浑身上下似乎还带着六镇边关寒冽肃杀的男人。她原以为慕容定会几日之后回来,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她的手攀在树枝上,手中不自觉用力,只听得喀嚓两声响,一段纤细的树枝就被她折了下来,上头的树叶簌簌而落。 “……”慕容定盯着她,看她僵在那里,他不发一言。 清漪脚下的石头因为受力不匀,骨碌碌的从她脚底下滚出来,顿时她身子没了平衡,噗通一下摔在地上。慕容定看在她狼狈不堪的一屁股摔在地上,没有过去搀扶她,倒是一旁的兰芝看见,顾不得还站在这里的慕容定,几乎是跪在地上爬过去,把地上的清漪给搀扶起来,“六娘子,六娘子还好吗?” 清漪在兰芝的搀扶下做了起来,手掌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看,手掌上细嫩的皮已经被粗糙的树枝蹭破,露出下面粉色的肉,有血细细涔出来。 “你挺有兴致的。”慕容泫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盯着她,“不是你阿爷才死么?不是悲痛欲绝么?怎么,这才多久,你就把丧父之痛给全部抛到脑后了?” 兰芝浑身发抖,不敢说一句话。 “……”清漪抬头,直直对着面前年轻男人的目光看回去,“丧父之痛痛彻心腑,可是我现在沦落至如此地步,不能亲自给父亲收殓,只能折下这一束树枝,祭祀父亲!”她红了双眼,毫不畏惧的回瞪他。 按照习俗,父亲死了,儿子应该给父亲一碗饭,好让逝者吃饱上路。这会家里的那些人死的死逃的逃,眼下也就她还有这个条件,给杨劭供上一碗冷饭。 “……呵。”慕容定见她这幅倔强模样,嘴里笑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果然院子里头在对着河阴的方向已经摆上了简单的祭品,祭品只是些许煮熟了的米汤还有菜蔬,朴素的厉害。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树枝,可能这树枝也是献给父亲的祭品之一。 “你拿我的东西祭祀你的父亲?”慕容定问。 “……”清漪脸色一白,她咬住下唇,看向慕容定。 慕容定好整以暇看着她,嘴角勾起,带了些许意味不明的晦涩,“我从来不白白给别人东西。” “我知道。”清漪道,她手掌捂在胸口。 “六娘子!”兰芝哭了声,她壮着胆子看向慕容定。 兰芝已经是第二次见到慕容定,这个年轻男人并不像她之前在洛阳城中看到的那些镇兵那样长得凶神恶煞。这男人眉目俊美,并不是汉人那种儒雅,而是带着几分如同北地飒飒烈风的凛冽,哪怕他容貌俊美,可一眼之下,也不敢生出多少非分之想。 兰芝看了一眼清漪,主仆两人之前已经谈过一回,清漪说过她会好好活下去,要活下去,一定会有所牺牲,女人还能有什么可以牺牲的。她咬紧了牙关,“不如让奴婢伺候将军吧。” “兰芝!”清漪吃了一惊,之前她还劝她不要那么对慕容定,怎么现在…… “……”慕容定有些好笑的看了兰芝一眼,那一眼看的兰芝心头狂跳,不得不低下头来,“我不要丑八怪。” 兰芝咬住唇,牙齿咬破了皮,血涌出来,“六娘子,奴婢帮不了你了。”她低泣着。哪怕之前劝说过清漪不要那么强硬的对待面前的鲜卑将领,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不忍心看着之前金尊玉贵的六娘子被个鲜卑人糟蹋,她反正原先就是个奴婢,无所谓,可是世家小娘子哪里能受得了这些! “你帮我的够多了,该我对你说声谢谢。”清漪拍了拍她的手,她从地上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 慕容定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少女肌肤雪白,乌发不梳成发髻,就那么在脑后垂着,发梢垂在了腰臀,衬托着纤细的脖颈和不堪一握的楚腰。 他不言,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肢,拉的她一个趔趄。摔在他胸口上。 “慕容将军。”清漪双手抵在慕容定的胸前,哪怕隔着层层衣衫,她还是能感受到这几层衣衫下男人健硕的身躯和他火热的体温。 那日夜里,实在是太混乱,她明知那种事避免不了,偏偏又不甘心,她才没有管什么闭闭眼忍忍就过去了,反而和他打起来了。再加上房间里头黑成那个样子,根本就看不见什么,所以触感才会翻倍的增强,她那时能感受到他的壮硕和那抗争不了的蛮力。 慕容定那好看的眉毛扬了扬,贴在她后背的那只手缓缓下移,直接就捏了那软软又富有弹性的臀肉一把。 “你!”少女勃然大怒,双手拼命在他身上捶打,那双纤纤素手打在他胸口上,那点点力气,简直给他挠痒痒都不够。 “你这样子,是服软吗?”慕容定径直抓住她的手腕桎梏在她身后,清漪双肩被锁住,胸部被迫向前送。 慕容定说着靠近她,靠近了少女的幽香在他鼻下浮动。六镇是北朝的重镇,分布在阴山一带,那些地方和草原相比除了一个城墙之外,没有任何区别。他见到的是牧民的咩咩叫唤的牛羊,那些草原女子靠近了不是凶悍无比就是死缠烂打,身上还有股常年混迹在牛羊里头沾染上的膻臭味,再加上草原人一年到头难得洗几回澡,常年不洗的垢臭和牛羊的膻味混在一块堪称醉人。 哪里和怀里的少女一样,柔若无骨,芳香怡人? “嗯?”他轻轻一声,手中用力,怀中女子倒吸一口冷气,眼角出了泪。 “六娘子!”兰芝尖叫声,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嗷呜~~~~~~~~~~~~~ 清漪:啊啊啊啊啊,你快把你的毛尾巴收回去啊!!! 第11章 轻薄 兰芝吓得闭上眼不敢再看,这男人在她看来已经是衣冠禽兽了。不,不对,说他衣冠禽兽都是抬举他。这男人披散着头发,穿着鲜卑人的袍子,哪里有个衣冠的模样?只是可怜六娘子。兰芝想着心下越发觉得悲凉,不由得哭出声。 女孩子的哭声嘤嘤,如同被撕碎了的锦帛一样,听在耳里让人心碎。可是慕容定可没有那么个闲心思来管兰芝。怀中的少女,眼角挂着泪,双目红红的瞪着他。少女生的好,更是长了一双好眼睛,眼眸黑如点漆,线条更是柔和优雅,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明明一句话没说,就已经是楚楚可怜。 慕容定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把脸抬得更高。巴掌大的小脸上,有恐惧害怕,那双清丽的眼睛却还是在强撑着瞪他。 那目光化成了一只羽毛,在慕容定的心头上轻轻的扫了扫。痒痒的,麻麻的。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推,那胸就完全贴在了他的胸口上。他脸上的笑越发恶劣,凑到她的耳边出声,“你拿了我的东西祭祀你的阿爷,那么我从你身上拿走些甚么,不是天经地义么?” 清漪抑制不住的颤抖,慕容定说话的时候从唇里冒出来的热气半点不漏的全部喷涌在她的脖颈上,他的强壮和强势逼得她不得不放弃所有的防抗,当然她也防抗不了。她咬住下唇,任由泪水流淌下来,她吸了几口气,又把眼里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慕容定察觉她真的不反抗了,也松开了手里的力道。他的手掌虚握在她手腕上,顺着她那纤细的腕子一路向上滑过去,细腻嫩滑的触感让他眉目上浮起一层愉悦。 “这才对。”他享受了片刻的丝滑,按在她身后的长发上。 清漪感觉到下巴上的力道消失了,就要低下头来。结果灼热的气息铺面而来,慕容定气势汹汹的就亲了过来,和那个晚上一样,他蛮横的压在她的唇上,使劲儿的辗转,那模样根本就不像是在亲吻,反而有几分像野狼在撕咬猎物。其中的区别不过是慕容定没亮牙罢了。 他手掌不耐的搓揉着她的身躯,这野性十足又不堪入目的场面落到兰芝眼里,顿时让兰芝又惊又恐,几乎是下意识的,兰芝操起一旁的木盆子直接对准慕容定直接砸下去。结果木盆太重,兰芝抡起一半,木盆就从她手里掉下来,咕噜直接滚了出去,重重撞在慕容定的腿上。 慕容定的动作一滞,他从清漪香软的颈窝中抬起头来,直直瞟向兰芝。那眼神如刀,裹挟着无尽的血腥味直接对她劈斩过来。 兰芝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瘫坐在地。 慕容定转过身,脸上杀气腾腾,他又不是傻子,如果没有人推,那个木盆还自己长了脚撞到自己腿上? 他立刻抽出腰间的环首刀,那把刀刀锋锋利,出鞘之时,凛冽寒光就照在一旁清漪的脸上。 慕容定没有半点犹豫,挥手就要斩下,千钧一发的时刻,清漪扑到瘫软成一团的兰芝身上。 慕容定手里的刀锋立刻停住了,他喘着粗气,双目血红。清漪抱住还在瑟瑟发抖的兰芝,她回过头来,对着慕容定挤出一抹笑,“慕容将军,我曾经听说前燕太原王慕容恪是个心胸十分宽广的人,哪怕是抓住了战场上的仇敌,也会不会想要取其性命。”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如今我们两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有冒犯之处,的确该罚该打。慕容将军乃前燕之后,颇有先祖之风,对于犯了事的人,也只会是罪配其罚。对不对?” 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环首刀,看着面前瑟瑟发抖抱成一团的女子,顿时所有的兴致都败了个干净。他收刀回鞘,伸手捏了捏眉头,这段时间杀人的事做多了,到现在动不动就想要用刀解决。 他走过去,捏起清漪的下巴,“你知道的不少。”说罢,转身大步就往屋子里头走去,临走的时候还摔下一句话,“给我烧水。” 慕容定进了屋子之后,清漪才低下头来,手掌搓了搓兰芝的胳膊,“好孩子,没事了,现在没事了。” 兰芝吓得双目都木了,过了会,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清漪抱住她一个劲的安慰,“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们去烧水。” 清漪几乎是半拖拽着兰芝去了庖厨,灶里头为了避免次次都要烧火的麻烦,已经留了点火种,只要继续往里头添柴火就可以了。 清漪扶着兰芝在灶膛前坐下,先拿些容易点燃的枯叶丢在留下来的火上,用棍子捅捅,好让火快些生起来。 兰芝被慕容定骇破了胆子,过了好会,清漪都卷起袖子要往水壶里头添水了,她才反应过来,豆大的泪珠就一个劲落下来。她哭着过来帮忙,火熊熊燃起来,水壶放在灶上头,两女缩在那里,等着水热。兰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清漪轻声劝慰。 “奴婢没用,没有帮到六娘子。”兰芝擦着眼泪,哭的喘不上气来。 清漪伸手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傻姑娘,你有这份心已经很好了。”患难见真情,这话不管多久都不会失效,别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自己,那就是真情实意的对她好。这份真情最是难得。 “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哭坏了。”清漪劝得兰芝终于收了泪,兰芝抬头看到清漪脖子上的痕迹,顿时泪又涌上来。清漪肌肤原本就雪白,加上精心养了十几年,肌肤白皙细嫩,随便轻轻捏一下,就会留下个明显的痕迹。何况还是慕容定那近乎□□的啃咬,纤细嫩白的秀颈上,一块淤青生在那里,突兀的厉害。 “水快热了,待会我给他送过去吧。”清漪看着水壶上已经在冒热气了,说了一句。 “不,还是奴婢去吧,刚才他才……要是六娘子去,还不得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下?”兰芝抹了抹眼泪,立刻答道。 “你才得罪他,虽然我暂时拿话劝住他了,可是要是他气没消,拿你磨刀怎么办?”清漪看的出来慕容定是真不拿人命当回事。她不能拿兰芝的命去赌慕容定的心胸如何。 灶上的水过了会热了,清漪自己提着水壶就往屋子里头赶。 慕容定进的屋子是她住的,不过他现在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没人管,也没人能管的了。 一进屋子,就见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丢着衣服,甚至一只靴子还压在内里的长袴上头。 屋子里头摆着一只浴桶,慕容定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亵裤,他听到传来的脚步声,转过头去,见着清漪提着水壶,眉毛挑了挑,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 清漪见多了男人穿宽袍大袖,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慕容定这种野人做派,把她弄得脸上发热,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 清漪眼睛瞥到别处,不看那边几乎全光的慕容定。她提起水壶就往浴桶里头注水,被人伺候了这么多年,这回自己伺候别人,还不熟练,手臂抬一会就有些发酸。慕容定见着吃力的提着水壶,径直走过来,伸手一勾,从她手中把水壶提过来,自己往浴桶里头倒水。 水从水壶中倒出来,室内立即热气弥漫,水雾缭绕。慕容定一手倒水,一手环在她的腰上,五指不时一握,引得她低低惊呼。 清漪脸上红的要命,偏偏站在身后的人和堵墙似得,真是想躲都没地方躲,身前就是浴桶,身后是他那硬邦邦的肌肉,腰上还被圈了一条手臂。被他死死的定在那里。 水壶里头的水全部到了浴桶里头,慕容定把手里的水壶丢到一边,水壶被他丢到地上,骨碌转了个圈。 他低下头来,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尖尖的下巴戳的她有些疼。她试着向外挪挪,结果腰上一紧,臀上就贴上个火热滚烫的物件。那高昂坚硬的触感,逼得她额头都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浑身开始僵硬起来,心下活动的飞快,赶快找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慕容将军,灶上还有水,我给将军取来。” “……”慕容定的手指已经抚上了她的肩膀,那几件衣物在他的指下突然变得纤薄,似乎下刻他的手就要穿过那几件衣服,毫无阻碍的触碰到她的肌肤。 腰上一松,慕容定向后退了一步,“你去叫外头的人进来,你那个小身板,这种事做不来。” 清漪也顾不上他这话中满满的嘲讽,立刻就跳到一边去,头也不回直接就往外头跑。跑到院子里头,被冷风吹了一头,才好了点。她去门边叫进来几个亲兵,慕容定的那些个亲兵们都是鲜卑人,一个个生的老高,有两个还是金发碧眼。他们进来之后,眼睛基本上就没离开过清漪身上。那个娇弱美貌的少女,如同江南的柔风细雨,站在那里一站,便是无限柔情,和草原女子的浓艳粗壮完全不同。 亲兵们进出庖厨和房间的时候,眼睛就忍不住往她身上瞟。 清漪站在一旁,袖着双手不说话,过了好会,一个亲兵走过来,操着一口口音十分怪异的汉语和她说,“将军让你进去。” 清漪手搓了好几下,鼓起勇气走进去。室内已经是水雾弥漫。地上原先丢的到处都是的衣物也被收拾好放在一旁。 屋内在水雾中还能看到女子的衣物还有梳妆用的梳篦等物。这里慕容定并不常来,屋子里头的女子气息更浓厚些。 慕容定听到细细的足音,从浴桶里头抬起头来。他大大咧咧的两条手臂搁在桶边上,见清漪来了,对她勾了勾手指,清漪走过去,他下巴向放在旁边的布巾抬了抬,清漪拿起那块布巾泡在水里,给他擦拭。 “劲太小了。”慕容定靠在那里,闭上眼睛,感觉背上搓洗的力气和给他挠痒似得,或者说连挠痒都算不上。 清漪咬住唇,使出吃奶的劲儿给他搓,恨不得给他背上搓下一层皮来。可惜慕容定皮糙肉粗,在凛冽寒风中呆惯了,别说搓下层皮,连半点红肿都没有。 慕容定突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吓了清漪一跳,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手臂一勾就将她整个人险些带到桶子里头去,她力气就比不过他,上半身就全部溅上了水,清漪一抹脸恶狠狠地瞪他。慕容定勾唇一笑,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唇就狠狠压在她的嘴上,贴了会松开她,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睛死死盯住她。 清漪心里怵他,他一松手,她立刻躲到一边去。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水渍,差点摔个大马趴。 他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舔舔舔~~~~ 清漪:救命,谁把这个生毛尾巴的家伙拖走!!! 第12章 接触 慕容定毫不留情坐在浴桶里头哈哈大笑,清漪狼狈不堪的抓住一旁的家具,才没让自己摔个四脚朝天,她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慕容定趴在桶边,好整以暇的瞧着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洛阳这段时间天冷,她也穿的多,外头两层衣物被水给浸透了。贴在内里的衣服上。 “都湿了,脱了吧。”慕容定一双眼睛钉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清漪一抬头就瞧见他那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忍不住向后缩了缩。生怕他突然伸出只胳膊要来剥她的衣裳。她顾不上其他,爬起来直接就往外头跑,背后还传来慕容定恶劣十足的大笑,“你别走啊,这水还有多,一起洗啊!” 她跑到外头,等在那里的亲兵听到动静全部转眼看过来。瞧见娇娇弱弱嫩的能出水的小美人,外头两件衣服湿了,不由得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些亲兵的视线比慕容定稍微收敛点,他们不敢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但是那目光也让她浑身上下不舒服,如果说慕容定像一只草原狼,他手下的人,就是一条条饿狗,随时等着一拥而上将猎物撕裂吞下肚子。 清漪忍不住伸手拢了拢湿了的衣襟,低头跑开,这会一阵风吹来,她立刻就打了个寒颤。 兰芝在庖厨下守着火,见着清漪回来,身上衣衫不整,还湿了大半。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大颗掉落下来。 清漪在外头被风一吹,冻得牙齿都上下打架,她顾不得安慰兰芝,自己坐到火边烤火取暖。 她身体并没有好完全,前段日子连惊带吓,尤其在雨水泥潭里头滚了一圈大病了一场。虽然好了,但身体底子还是虚,被风一吹,冷的牙齿上下打架,都能听到咯咯声。 兰芝瞧见清漪冻成这样,连忙把火塘里头的火生的更旺了些。现在那个煞星霸占着房间,她不好也不敢就这么进去给六娘子拿干净的衣服。拿来也不敢换,外面都是如饥似渴的男人。要是被看见了,那还要命不要? “六娘子,坐过来点。”兰芝手里拿着火钳把火捅开了点,好让火更大些。 清漪靠在火边,过了好会,都没觉得有点暖意,反而觉得头有些昏。她哆嗦着,手往火塘里伸近了几分。 清漪几乎一整日都缩在火塘旁边,到了夜间就不行了,整个人开始发热,站都站不起来。 慕容定看到白日里头还壮着胆子和自己说话的人,到了晚上就已经病的起不来身。他见着塌上的人面颊升起两块病态的红晕,不禁皱紧了眉头。他看向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兰芝,“怎么回事?” 兰芝怕他怕的要死,对着他恨不得立刻钻到地缝里头去。可现在没地方让她躲,她只能硬着头皮,“白日的时候,六娘子身上湿了,也不好换身干净衣裳。吹了风,就病了。” 她不敢说,要是没有他,清漪也不会生病。 慕容定听后有几分不可思议,身上淋了点水,然后吹了下风就成这样了?他的话别说只是沾上一点点水,就是大冬日里向身上浇凉水吹冷风,他也能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他凑近了,看到她烧的通红的脸颊。清漪张大口,拼命的呼吸,胸口剧烈起伏,哪怕呼吸不畅,她也要努力的呼吸。慕容定迟疑的伸出手去,指尖碰到她脸颊上,立刻缩了回来,指尖感受到的滚烫的体温,让他不禁蹙眉。 兰芝看到满脸通红的清漪,一咬牙,她噗通就跪在那里,涕泪横流,“将军,求求将军救救我家娘子吧!再这么烧下去,她不死也会变傻子的!”兰芝生怕慕容定不管,伸手就去抱住慕容定的腿。 “将军!救救我家娘子,您要奴婢做甚么都行!”兰芝话语里带了哭腔,听得慕容定一阵心烦,他一脚把抱在腿上的兰芝给踢开,他走到外头去了。兰芝以为慕容定不管清漪,哭的死去活来,过了会慕容定进来听到兰芝哭的那么大声,不由得觉得头疼。 “你再哭就把你丢出去!” 吓得兰芝立刻闭嘴,只敢把哭声闷在喉咙里。慕容定满心的暴躁,他瞥了眼床榻上的人,转身就出去了。 过了会,亲兵架过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进来。老人家两腿一进屋子就被丢了进去。兰芝吓了大跳,还没反应过来,那老人家就几步过来,“把手拿出来吧。” 兰芝知道这是给清漪看病的人,立刻就把清漪的手从被子里头拿出来。医者很仔细的给清漪诊脉,然后端详脸色,还让兰芝把她嘴掰开,看舌苔。 过了好一会,老医者就去开药,吩咐兰芝,“好好看着她,这段日子不管好坏,不要让她下塌,娇弱身子经不起折腾,要是病中不好好养,日后要落下病根的。” “是是是!”兰芝连连点头。 药是亲兵送来的,兰芝半点都不耽误,立刻在庖厨熬药。熬药也有不少讲究,三碗水熬成一碗,而且这火候也要掌握好。兰芝守在炉火旁,一门心思熬药,药汁熬出来,立刻给送过去。 清漪烧的浑身滚烫,身上摸着很烫,可是嘴里却一直在喊冷。身上的被子已经盖了好几层,却好似没有半点效用。 “六娘子,喝药了。”兰芝把人扶起来,药进了嘴,沿着嘴淌出来。连接几次,都是这样,兰芝急的双眼都红了,“六娘子,你喝药啊,不喝药的话会死的!” 清漪烧的迷迷糊糊,只听得耳边有人说话,浑身上下瘫软无力,那声音怎么听也听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突然脖子一紧,空气进入身体里的通道瞬间被掐住,她被迫张开嘴,大口呼气,气还没喘上几口,温热苦涩的汤药就全部灌了进来。 兰芝目瞪口呆看着慕容定抓住清漪,把那碗药汤全部灌下去。 药碗空了,慕容定手劲一松,清漪顿时躺倒在榻上止不住的咳嗽。 “六娘子,六娘子!”兰芝连忙膝行过去,抱住清漪给她拍背。 慕容定面无表情,他看着清漪大口喘气,把呛在喉咙里头的药汁都给咳出来之后,转过头去满脸冷漠。 外头的亲兵听着里头又是哭又是剧烈的咳嗽声,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谁都知道屋子里头有个美人儿。男人见着美人,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之外,还能有啥。 亲兵们不敢说话,彼此之间全用眼神交流。几个人的眼睛和抽了筋似得,一个劲的盯着里头,然后来回转。 亲兵们眼神正荡漾着,眼神暧昧盯着门,冷不防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慕容定面色冰冷站在那里,亲兵们吓得一个激灵,顿时屏气凝神,不敢有半分放肆。 慕容定对手下人并不宽容,若是做错事,打的死去活来还算是好的。亲兵们几乎都挨过他的罚。 “给我守好这里,要是有人不知死活过来闹事,直接砍了,不用再来问我。”说罢,慕容定直接摔门而走。远去的背影里都露出一股怒气。 亲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慕容定的怒火从哪里来的,只得按照他的命令守在门外,不准闲杂人等进去。 清漪在榻上养了好几天,高热喝了好几次药之后,终于退了下去。高烧退了之后,鼻塞流涕嗓子疼痛什么都来了。那模样太难看,几乎不能够出去见人,幸好这段时间慕容定没有再来,慕容定不在,少了许多麻烦事。兰芝跑前跑后照顾她,要不是清漪怕自己的病传染给兰芝,两人夜里都能睡到一块。 清漪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死很容易,但是活下来却很难。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半点也不敢有疏忽。 养了大半个月,除了嗓子还哑着之外,其他的毛病都好的差不多了。兰芝也敢大着胆子,把窗木支起来,好好透透气。 没有慕容定在,兰芝浑身都是说不出的轻松劲儿,这么几年,虽然脸上还没养出肉来,但是多了几分笑影。也和清漪说说笑笑了。 “最近天气都不错,等到六娘子好了,可以出去晒晒太阳。”兰芝手里做着针线活,和那边半躺在榻上的清漪说着话,“六娘子在屋子里头肯定憋坏了,到时候可以到处去看看了。” “出去走走也好。”清漪开口,嗓子还是哑着的,似乎是砂纸上磨刀具的声响,没有半点以前的柔婉。她揉了揉嗓子,看了一眼窗外。 这几日天气不错,院子里头的树也生的好。 “对了,”清漪想起杨劭来,杨劭死了,哪怕她真的对杨劭的死不伤心,还要给他供上七天的饭食,送过头七,“阿爷那里……” 她话还没有说完,门就从外面推开。高大的男人裹挟着股汗味大步走进来。兰芝笑容僵在脸上。她丢下手里的针线活手脚局促的站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慕容定摘下戴在头上的兜鏊,随手就丢到一边,后面跟进来的亲兵,立刻给他捡起来。慕容定瞧着少女气色比之前生病的时候好了不少,“好了?” 清漪记得他每次来都要干什么,脸颊上那些血色顿时褪去。 亲兵要给慕容定解开明光铠上的系带,结果一把被他挡开,“不用你,出去。”说着他盯着清漪一笑,“你服侍我更衣净身。” 兰芝担心的瞥了清漪一眼,才要开口说话,清漪站起来,“是。” 亲兵和兰芝一块被慕容定轰了出去,室内只剩下慕容定和清漪两个人,男人目光依然和以前一样火热,看的清漪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她走过去给他解开盔甲上的系带。 北朝汉人世家很少有人做武将,绝大多数是在朝堂或者地方上为文官。杨家也没有例外,清漪对盔甲并不熟悉,偏偏他身上这套盔甲繁琐的很,把护臂护手拆下来,把她忙活的额头上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 慕容定站着没动,也没有半点帮她的意思,低头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眼睛眯了眯。洁白细腻的肌肤上那些细小的汗珠子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淌,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他喉结上下滚动,手不自觉地捏起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 少女巴掌大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惶,她飞快的垂下眼,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偶尔忽扇一下,温婉而又无辜。换个男子,恐怕早已经怜爱不已,偏偏慕容定却没有半点这样的心思。他挑着她的下巴,那温婉的模样激出他内心的暴虐来。他想把少女这无辜秀美的小模样全部揉碎,露出她原本应该有的泼辣模样出来。 “你怕我?”清漪僵着身子不敢随意乱动,耳边传来慕容定这句。清漪眼眸动了动,应了声,“嗯。” “怕我就好。”慕容定笑的有几分得意。这会她解不开他身上胸甲的系带,系带似乎还打了结,忙的满头大汗,还是没有将那团疙瘩给拆开。慕容定低头一看,哈哈笑了声,他直接伸手将里头的系带扯开。 铠甲直接丢到一旁,他只剩下里头的袍子。没了铠甲,脱衣服很简单。外袍掀开露出下面贴身的内袍。外袍才脱下来,年轻男子的体热扑面而来,清漪无意乜了一眼,他应该是在外头骑马了,内里湿漉漉的,黄白的细麻布被汗水打湿,紧紧的贴在身上勾勒出其下肌肉的起伏的线条,肤色在湿透了的衣料后,也露出来。 慕容定伸展着双臂,肆无忌惮向她袒露躯体,双眼盯紧了她,不放过她半丝表情。 亲兵送水进来就出去了,清漪拿起布巾泡在热水里,过了会绞干,给他擦身。她已经小心翼翼,可是指尖还是不小心划过他的肌肤,他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不太出来,可是衣服一脱,那身腱子肉就没了半点遮挡。腰身紧致纤细,胸肌微微隆起,她不经意一抬眼,就见到他手臂的肌肉起伏连绵成阳刚十足的线条,皮肤被擦过之后,闪发着光泽。她转眼过去,脸上烧的通红,慕容定瞥见她的局促,越发不动了,他高高抬起头,双臂打的更开,如同一只俏丽的雄孔雀。 布巾擦过他胸前,慕容定瞧见她要回身,叫住她,“还有地方没擦呢。” “……”清漪顿时脸颊上红的要滴血了,她浑身僵硬,伸手过去手里的布巾卷成一团重重擦在他胸口凸起的那点上。慕容定眯眼,俊美的脸上似是舒畅,喉咙里冒出满意又舒服的呻~吟。 怎么疼不死他!清漪明明手里用力了许多,明明是掐过去的,结果他反而一脸享受。 清漪身体才好,经不起他这么调戏,脸往一旁一扭,闭着眼睛给他擦干净,然后拿来他的干净衣服,随便给他套上。才要走,就被他一把搂住了腰。男人的体温立刻从身后热烘烘传贴过来。清漪吓得脸色苍白,双手掐住他的手腕,满脸惊恐。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好了大半了,走,和我出去逛逛。”说完,也不等清漪拒绝,他直接把人扛起来往外头走。亲兵正忙着喂马吃豆料,马的豆料才吃完,还没来得及添,亲兵就见着慕容定扛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大步跑过来,肩膀上的美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双脚乱踢,手在他背上打了好几下。慕容定不怒反笑,把人丢上马背,自己翻身上马,叱喝一声,驰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一脸荡漾:啊~~~用力~~~ 清漪:尼玛拿刀子给你戳! 第13章 出去 清漪被慕容定丢上马背去,这会慕容定终于没像上回那般,将她当成个麻袋丢上马背,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慕容定坐在她身后,一只手蛮横的搂住她的腰,另外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住缰绳。手掌贴在清漪的腰身上,偶尔五指收拢,抓住那纤腰上的软肉,惹得怀里人一阵轻颤。 “看不出来,你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倒是长了身痒肉。”慕容定故意使坏,说话的时候,朝着她小巧的耳洞吹拂口气,她身体顿时僵硬起来,那漂亮秀气的耳郭也充血变得红彤彤起来。 慕容定见着她的耳垂小巧饱满,如同一颗小玉珠似得。汉族女子没有穿耳的习俗,在她的耳垂上找不到耳洞,饱饱满满,煞是可爱。他眼神立即沉了下来,晦涩而幽深。他没有半点迟疑,低头一口噙住那饱满小巧到可爱的耳珠,舌头肆意的在那点点的柔软肌肤上来回舔舐。 清漪感觉到耳垂上突如其来的湿热和麻痒,脸颊上滚动着他的鼻息,臀后被顶上滚烫坚硬的东西,她浑身僵硬不敢有半点动作,可是胯~下的这头棕色畜生,却不知道她现在的难处,四只蹄子在石板路上小跑起来,马一跑,带着背上的两人颠簸起来,他那昂扬的混账玩意儿就隔着层层布料在她臀上蹭来蹭去。 她脸上滚烫,甚是难堪的把脸扭向一边。清漪辛苦的把身体往前头挪,想要脱离他的掌控,慕容定察觉出她的意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狠狠的把她往怀里一圈,牙齿咬上嘴里的那点点软肉上。 “啊!”清漪疼的叫了声,就听到背后男人恶狠狠的威胁,“你不乖乖的,我就在马上把你办了!” 男人说话的时候,都在向外吐火热的气息,身上也开始热起来。怀里的这幅身子柔软的简直可恨,不管他怎么用力,手臂里接触到的都是一片绵软,似乎触摸不到她的骨骼。早知道直接就该在屋子里头把事给办了! 清漪心头一震,知道慕容定这话不是吓唬她,他干得出来这事。她无所谓什么委身不委身,但是至少也不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许多人盯着。她咬住唇,别过脸去,任由身后的男人肆意妄为。 慕容定紧紧搂住她的腰,把柔若无骨的身子紧紧的贴在身前,腰没有章法的乱蹭。他吸吮了几下耳垂,后又去亲吻她的脖颈。他完全不知道温柔为何物,牙齿咬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个再明显不过的牙印,似乎印上自己的印记。 清漪听到身后压低的喘息,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去看街道两边,忽视掉后面的男人。 这还是她被慕容定掳走之后,第一次出来。慕容定占了大半个安乐王府,清漪跟着在安乐王府住。安乐王府和其他宗室一道,都在寿邺里附近。以前清漪跟着嫡母还有其他姐妹一道来这些宗室家里做客,有时候还会到白马寺烧香拜佛。她不信佛,所以她会和偷偷和元穆约好,两人一块在白马寺约会。 现在…… 清漪抬起头,看到大道上一篇萧瑟。屋舍府邸勉强还算完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只是有几处王府大门洞开,有些朱门都被砍成了一地碎片。 一队骑兵迎面驰来,清漪前段日子被骑兵吓得够呛,听到他们的马蹄声,吓得不由自主向后面缩了缩。正好靠入了慕容定的怀里。 慕容定搂住她,喉咙里溢出舒服的喟叹。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过了好会,他抬起眼,“害怕?” 他嗓音里的嘶哑,听得清漪恨不得立刻跳下马。可是腰上的那条手臂死死的圈着,她半点也动不了。 “不怕,不用怕,有我在,这些兔崽子不敢把你怎么样。”慕容定说着勾唇一笑,斜睨向那些骑兵。果然骑兵们直接从他们身边的道上奔驰而过,半点都不停留。 路过白马寺的时候,清漪忍不住看了寺门一眼,白马寺寺门破了个大洞,上头黄澄澄的铺首不知道哪里去了,只留下两只木头眼儿,还证明上头曾经有铺首过。 清漪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看到佛寺都没逃过一劫,不由得目瞪口呆。时人好佛,不管鲜卑人还是汉人,都信佛教,佛寺之内更是神圣之地。她见识过鲜卑人对佛教的虔诚,尤其元氏天子们还自称是转世如来。 “……”慕容定见着怀中的少女一双眼睛盯着白马寺的大门,眼里满满都是惊诧和惊惶。不由得勾唇一笑,“佛寺里头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里头的沙弥都穿金戴银,吃用比外头的俗人好上百倍,不抢他们抢谁的。尤其他们的粮仓里头还有不少粮食,正好拿来做军粮。” “……”清漪心里厌恶他又怕他,坐在那里没有搭话,过了好会,都穿过洛阳大市了,还没见慕容定勒马的意思。忍了再忍,终于清漪忍不住问,“这是要去哪儿?” 平日里头熟悉的景物没有给她带来安全感,反而更加让她惶恐不安。原先热闹非凡人头攒动的地方,都已经变得冷冷清清,除了树枝上停留的老乌鸦之外,就没有半点活气了。 慕容定察觉到她在发抖,干脆挺了挺腰。顿时她浑身开始僵硬,颤抖也止住了。 “去皇宫。”慕容定道。 “皇宫?”清漪吃了一惊,“去哪里做甚么?” “自然是去看看,你应该还没去过吧?”慕容定说着勾唇一笑,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前方,“你现在不去看,到时候想去也去不了了。” 说完,他双腿踢了下马肚子,马会意立刻撒开四蹄在大道上狂奔起来,清漪只听得狂风在耳畔呼啸,她嗓子一紧,立刻尖叫,“啊——!” “哈哈哈哈!!!”慕容定一只手紧紧搂住她,止不住的大笑。 慕容定在马上一路狂奔,直接带着她进了西明门,高大雄伟的宫门在清漪眼前闪过,然后她就陷入一片黑暗里。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慕容定已经下了马,牵着缰绳在前头走。她嘤叮一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大道两边排列的整整齐齐的房舍。 这些房舍都有一定的规制,高大雄伟。一眼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普通卫士呆的地方。 她在马背上一动,身下的马转过头来,甚是鄙视的瞥了她眼。 清漪不和头畜生计较,她努力的抬头看着两旁的屋舍,“这是官署?”宫中有这样气势的,除了皇家的宫殿之外,只有那些大人们呆的地方了。 “嗯。”慕容定在前头淡淡应了声,他手里的鞭子横出来,指指旁边的大门,“那是将作曹。”过了会,走了好长一段路,他又甩了甩手里的鞭子指了指那边破了一边门的地方,“那个就是汉人喜欢的国子学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清漪瞧着慕容定对这些官署这么熟悉,不由得奇怪,慕容定一个镇将,在六镇入洛阳之前,肯定没有进宫,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我在这里搬东西搬了半个来月,里头的院子草长甚么样,我都一清二楚。”慕容定鼻子里头哼了声,“都说这是清流呆的地方,我自然要把这地儿砸烂。” “……”清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慕容定牵着马带着她大摇大摆在铜驼街上走。铜驼街位于官署之间,直通皇城,能在这条道上过的全都是洛阳位高权重的人。在之前,两个人别说在这条道上过,就是进来看看,也没有半点可能。 清漪第一次来,哪怕这地儿之前被人掀了个底朝天,但是好歹外头还都能看。清漪在马背上坐直了背,她几分好奇打量四周。 皇城里头的景色自然是和外头大不一样,渐渐的,清漪就真的带了几分过来旅游参观一样的心思,四处张望。 慕容定嫌弃就这么走太耗费脚力,直接翻身上马,带着清漪冲入了皇宫。 宫内要比官署所在的地方大上不知道多少倍,宫城中的宫殿错落有致,几条大路通向太极殿。 太极殿是宫城中心,皇帝继位,还有举行重大典礼,都会在太极殿举行。清漪骑在马上,她看着富丽堂皇的太极殿,不禁微微张开唇。这宫殿,修建的实在是太大了,她左右看了看,还没等她看出个好歹,慕容定就提着她的后衣领子把她给提下来了。 “坐在马背上看有甚么意思,走,进去瞧瞧!”慕容定直接拖起清漪就往内跑起,外面看着富丽堂皇十全十美,可是真的到了殿内才发现内里早已经一团糟,太极殿仿造南梁的宫室建造而成,一切几乎全部照着汉家宫殿来建造的。那些个原本放下来的竹帘已经被撤的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至于皇帝御座上的帷幄直接被拆的连个骨头架子都不剩下了。 四处空空,一阵冷风刮过,带起阴冷的呼啸。 清漪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这地方太冷清,呆着心里止不住的发怵。 她一圈还没来得及看下来,从柱子后面冒出几个着鲜卑人打扮的人来。那些人手里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用布包裹着鼓囊囊的。 那些人看到这边的清漪,大步走过来。清漪连忙躲到慕容定的身后,不敢露头。 那几个男人大步走过来,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慕容定身后的少女,“六藏,今日有兴致过来玩玩?” “嗯。”慕容定喉咙里头应了声。 贺拔盛阴阳怪气的笑,“今日带着你那个美人过来玩,也该给兄弟们看看吧?”贺拔盛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其他两人的好奇。 其他两个人连连点头,“没错,六藏你既然得了美人,也该给兄弟们看看!” 慕容定双手抱胸笑了两下,“你们从哪个旮旯里头跑出来,还想见我的人?” “看看,只是看看!”其中一个两只眼睛细长的男人高声叫道。 “只是看看,不准动心思,要是谁敢动爪子,我碾了他。”慕容定说完,直接把身后的人给扯出来。 清漪扯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她抬头就看见面前几个男人一脸呆滞的盯着她。她听不懂刚才慕容定和这几个人说的话,但是他们肯定是一伙的,既然如此,不管怎么样,慕容定都不可能拦住他们。顿时心里的恐惧立刻散去,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没有人护着她,那么就只有她自己了。 少女亭亭玉立,身形瘦弱,面容妍美,目光冰冷。几个人见过的女人,不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就是满脸呆滞和行尸走肉一般。哪怕再漂亮,也没了兴致。这冷冰冰的模样,反而激起心底的征服欲来。 “汉人?”清漪听到里头一个面相颇为清秀的男人开口问。 清漪别过脸去不说话。 那男人笑笑,“正好,我祖上也是汉人,我姓赵。”比起其他几个□□都浮上脸的人,这个男人算是相当不错了。他汉语说的还算周正,没有多少鲜卑口音。 清漪听到汉人两字,眼睛动了下,却也没有正眼看他。 “唷,脾气还真大啊。”一个男人往地上呸了声,伸手就捏她的下巴,慕容定伸手扣住那只手,他抬脸就笑,“事先说好了,只是看看,谁想要动手,别怪我不客气。”说完,几个人就听到杀猪似的惨叫。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甩着大尾巴:可以带出去炫耀炫耀 大尾巴狼A:想吃 大尾巴狼B:好想吃…… 大尾巴狼C:加点胡椒烤烤味道一定很好 慕容定炸毛:都给我滚! 第14章 故人 慕容定脸上在笑,可他扣在那男人手腕上的手如同铁钳,那男人疼的脸色发白,挣扎了好几次,却挣脱不开手腕上的桎梏。 “六藏,贺突拓也不是故意的。”清漪看到那个面容清秀的男人上前一步,他满面笑容,一张脸上都是和气。 慕容定乜了一眼这个自称姓赵的男人,对之前要对清漪动手的男人扯了扯唇角,手掌一松。剧痛的手骨骤然被松开,贺突拓抱住自己的手掌,几乎快要跪倒在地上。贺拔盛从头至最终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热闹,见着慕容定将人放开,他回过眼来,在清漪的脸上转了一圈。他冲她痞笑了两下,走到慕容定身边,伸手拍拍慕容定的肩膀,“知道你得了个美人,心里正高兴,兄弟们也不是不知趣的人。给个教训就行了,别真的闹出人命。” 慕容定拂开肩膀上的手,他不搭理贺拔盛,直接伸手将清漪扯了过来,当着三个男人的面,亲亲热热的一条胳膊横在她肩膀上。这家伙死沉的,差点压的她一个踉跄。她扶住他的腰,站稳了。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亲密暧昧的姿势向殿内走去,殿内的景致和外头并无多少区别,要说有什么,就是里头横七竖八,倒的到处都是的破碎器具,清漪扫了一眼,肩上一重,是慕容定压了过来。 这人当着其他三个人的面,没有半点收敛。他对着她勾唇就是笑,“待会带你去明光殿。”说完,他扭头去看另外三个跟在后头的人,准确说来是两个,之前那个叫做贺突拓的,手骨差点被慕容定给捏碎了的男人,脸色苍白,似乎还没有缓过来。之前慕容定对他下了狠手,也不知道掌骨断没断。 “你们还跟着干嘛,走走走!”慕容定转过头来不耐烦的赶人,他不甚在乎的瞥了一眼贺突拓,“难不成还想要找我要钱看手不成?赵焕带他快点走!” “别,我们是有事告诉你,这段日子你不是忙着在小美人身上爬上爬下,就是在洛阳里头到处转悠,恐怕还不知道,大将军快要回来了,你阿叔并州刺史也要跟着一块来洛阳了。”贺拔盛不怀好意道。 清漪感觉到身上的慕容定身体一阵僵硬,半晌她才听到慕容定嗯了声。过了会,她发现之前那三个人没有跟上来。压在身上的重量也轻了不少,太极殿离皇帝的寝殿还有一段距离,宫城太大了,在里头别说一天就是十天半个月走马观灯都完全看不完。 走了好会才到太极殿东堂,慕容定直接骂了句,“皇帝是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修的这么大,走了老半日都不到地方!” 他这话说完,过了半会都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手下这个少女沉默着,他不禁有些恼火,“你不说点甚么?我还当自己一人来呢!” “皇帝不自己走路的。”清漪瞥了一眼慕容定,轻声道,“皇帝备有大小辇,大辇有百人拉动。就算是小辇也有数十人来抬。” 慕容定鼻子里头哼了声,“原来是懒成这样了,难怪不禁打。” 清漪垂下头来当没听到他的话,头才低下来,慕容定就捏住她抬起下巴来。她脸颊小小的,被他那只手一衬,越发显得小。她目光低垂着,不发一言,只要慕容定不要她开口,她就不说话。 慕容定一把拉起她,“走,去别处看看。” 他力大似蛮牛,想到什么也是不管不顾,说走就拖上她一块。清漪差点没撞在他身上,被拉着跟在他身后跑。 宫内这会除了这些宫殿之外,里头没太多可看的。他脚力惊人,见到清漪跑得不如他快,干脆抱起她就往链接宫殿的复道上跑。到了上头他才把人给放下来,清漪一下来,立刻就去看复道外。慕容定一口气跑到复道最高处,在这上头往下看,还真有几分危楼坠坠的危险感。 清漪立刻双手伏在复道的栏杆上,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空空荡荡。她看了一个来回,有些兴致缺缺的松开手,“不看了?” “都没人,没甚么好看的。” “没人才好看,”慕容定嗤笑,“人多的时候,乱的很,有甚么好的?” 清漪忍了忍,怕激怒他,还是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下去了。 “你想说甚么?”慕容定瞧见她眼睛看向别处,一撩袍子,随意就在复道上坐下来。 “没甚么。”清漪低声道。 “才不信。”慕容定哼了哼,他从她招招手,清漪迟疑一下,还是坐了过去,“你多看看吧,以前看不到的。” 说着他的手就贴在她后背上,引起她一阵心惊肉跳。幸好慕容定没有下一步举动,他抬头看着远处,“你去过怀朔镇么?” 还没等清漪回答,他自己就笑出声来,“这话我白问了,恐怕你连洛阳都没出过呢。” “我没去过怀朔镇,也没出过洛阳。”清漪双手捏着袖边答道。 如果没有这一场变乱,她恐怕一辈子都不太可能到洛阳之外的地方去。 “洛阳好是好,房子很大,吃的穿的没有一件不精致的。”慕容定说起这些眼里露出点羡慕嫉妒恨来,“别说怀朔镇,就是并州刺史府上都没有这么多好东西。不过就是太好了,人养的一个个细皮嫩肉,那不起刀,也上不了马。祖宗的本事全忘了个干净,就这些玩意儿,对付六镇也只能用蠕蠕那些浑身上下冒膻味的东西了。” 清漪知道朝廷在镇压六镇的时候,因为在兵力方面捉襟见肘,就让蠕蠕人过来镇压六镇,六镇是北朝兵力重镇,而且长年累月和蠕蠕对抗,哪怕一时让蠕蠕得了优势,但是很快就冲破了蠕蠕人的攻击,如同星火燎原一样,迅速朝着洛阳席卷而来。 清漪嘴唇动了动,直听到慕容定恶狠狠的发话,“一味只知道学汉人,难怪到了现在成了这幅模样!” “汉人自然有汉人的好,”清漪道,她瞥了一眼慕容定脸上似乎要浮出怒容来,立刻又说道:“可是鲜卑人也有鲜卑人的长处。”她说着,抿了一下嘴唇,“不然当初为何前燕要设定大单于台以管束鲜卑臣子?” 慕容定一愣,而后拍腿大笑,他一把将清漪抱入怀中,低头狠狠在她脖颈上亲了一口。他的吻毫无技法可言,嘴唇贴在肌肤上,牙齿咬住那点点嫩肉。这样子不像是亲吻,倒有几分像是在野兽撕咬猎物似得。清漪动都不动,过了好会,慕容定终于松开她,手指在方才咬过的地方来回摩挲。 “你说的对,汉人有汉人的好处。你知道的可真多,你家里竟然连这个都教你。”慕容定说着将她从怀里翻过来,手指抚摸着她白嫩的脸颊,她眼眸低垂着,下巴被挑起来,“看着我。” 清漪抬起眼来,和慕容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他那双眼睛线条优美而流畅,睫毛浓密,垂下眼几乎能在眼下投下阴影。 那双眼睛盯着她,清漪手心里起了层薄汗,慕容定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丝毫不在乎这里是在皇宫内。 “你想不想去皇帝的寝宫看看?”慕容定终于开口,他促狭一笑,“听说皇帝睡的榻比安乐王府里的那张要大多了。” “不,不去。”怀里的少女立刻摇头,生怕他会带她去皇帝的寝宫里头,怕他会把她丢到那张大榻上面去。 “傻瓜,为甚么不去?”慕容定坏笑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舒服着呢。” 清漪闻言瞥了一眼,神情复杂。她可不觉得有哪次舒服了。 慕容定被她那眼看的恶从胆边生,直接掐住她的腰。 “不是在马上……怎么又来?”清漪伸手推他,结果被他强势压了下来,年轻男人炽热的唇贴在她脸颊上烫的她忍不住往后缩。可惜他手臂圈在她腰上,根本就逃脱不了他的怀抱。 小兵气喘吁吁找到慕容定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把人给按在地上了。小兵没想到一来就见到如此香艳的场面,吓得立刻低头。 靴子踩在地上噌噌作响,哪怕想要装作听不见也难,慕容定从清漪的颈窝中抬起头来,他一抬头,脖颈肩膀上一片雪白没有半点遮挡袒露在人眼前。 清漪立即把衣襟拉上,她回头瞥了一眼那边的小兵,小兵看起来十来岁,唇上还有一层绒毛。头都快要垂到胸口了。她恨慕容定行事完全没有忌讳,手紧紧抓住衣襟,脸埋在他的胸口。 慕容定用鲜卑话和那小兵说了几句,随后眉头微蹙,满脸的不耐烦。他挥挥手让小兵退下,清漪在他怀里无意抬头,瞥了那小兵一眼,正好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那小兵顿时看直了眼。 慕容定见状怒斥一声,吓得小兵慌慌张张立刻掉头就跑,结果因为脚下走的太快,太慌张,没有看脚下,还没走几步呲溜摔了个大马趴,砰的一声脸砸在地上。 “扑哧。”清漪见着那小兵摔个七荤八素,四脚乱滑,不由得笑出声来。慕容定听到怀里的轻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走吧,我让人送你回去。”慕容定道。 清漪闻言,浑身轻松。想起回去可能这家伙更加肆意妄为,又警惕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我有事。你要是没我看着,恐怕会被那些狼崽子啃得连渣都不剩下。”说着他拉起她就往外头走。 清漪看了看左右,复道两旁空荡荡的,风吹过,那些还没被扯下来的竹帘左右晃动,清冷又凄凉。 慕容定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她,笑道,“怎么,喜欢出来?”清漪没做声,脸颊边落下两缕黑发,发尖轻戳着柔软的肌肤,她抬起眼来点点头。 在院子里头呆着,不知道洛阳里头到底成啥样了。比起关在笼子里头,她当然想出来走走。 “你只要乖乖的,我以后就多带你出来走走。”慕容定伸手去摸她的长发。一头青丝只是用发带束在脑后,乌鸦鸦的落在背上,手指插~入发中,指掌间是令人舒适的凉。 慕容定贪恋这触感,他重重揉了一把她的长发,最后无奈的放开。今日不巧还有事,不能过多享受。 慕容定将清漪送到阖闾门,阖闾门是皇宫正门,门前立有高大的双阙,远远望去,雄伟壮丽。 慕容定在马上看着外头立着的双阙眯了眯眼,低头对清漪道,“多看两眼,看了这个,这趟也不算白来了。” 慕容定不巧有差事,不能随意离开,幸好他亲兵都在的,叫来一队人送她回去。清漪还不会骑马,慕容定有意看她笑话,不出手帮她上马,瞧着她笨拙的伸手去拉马鞍,一只脚踩在马镫上,清漪以前从来没有骑马过,出行都是乘车,哪里骑过马。劲儿使的不到地方,手都勒出红印了,人还是上不去。 这时有个男人看不过去,大步上前,扶住她的腰,一使劲,直接就让她跨坐上了马背。 男人清秀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坐好了,以前没骑过马的话,要抓紧马缰,不然会被甩下来的。” “多谢。”清漪在马上点头道谢。她白皙的脸颊被阳光一照,肌肤越发剔透。她迟疑了下,“赵郎君。” 这男人就是之前和贺拔盛还有贺突拓一块的汉人男子。赵焕有些意外,他眼里露出再不过的惊喜,“原来小娘子记得我。” “够了。”慕容定敛起笑容,他大步走过来,对准马屁股就是一拍。马吃痛撒开蹄子就跑,清漪被马带的一个趔趄,紧紧抓住自己手里的缰绳,才没摔下来。 “你怎么这样?”赵焕压低了声音,“万一她摔下来怎么办?” “不用你操心,摔死摔残了也是我的事。” 清漪抓紧缰绳,今日的洛阳天气很好,但是风也很大,身后两人的对话被风一卷,听得不太真切。她还是第一次自己骑马,没人教,有些手脚无措,过了会慢慢抓住了感觉。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慕容定的亲兵就在她四周,他们时不时的打量她一下,这些男人,哪怕再用力压制,也是狼的气息。 清漪抬起头,目光放远,不去注意身边这些男人。 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那些打马经过的骑兵之外,见不着多少行人。这和以前摩肩擦踵的热闹反差太强烈。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清漪瞥了一眼,发现是一拨骑兵,骑兵们前后左右几乎包围成了一个圆,在这个包围圈里头的,都是些萎靡不振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绝大多数脏污满脸,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过了,满是脏污不说,还结成板。 只是从他们身上脏污不堪的袍服上偶尔露出的那么点精致的暗纹,还有谈吐,才能窥见这群人身份的不俗。 清漪打马从这些人离经过,她无意乜了眼,在那些脸中,有一张有些眼熟,过了会,脑中突然闪现过什么。她睁大了眼,立刻回头去看。那张脸的主人也认出她,少年人满脸都是污垢,几乎快要看不出原本的轮廓。他认出马上的人,一脸狂喜踉跄着向清漪这里跑了几步,就被骑兵推了回去。 骑兵高声叱喝了几句,哪怕听不懂他说什么,只看他满脸不耐烦,也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少年人被骑兵粗鲁的推了回去,他被迫继续向前赶路,他频频回头,见着离她越来越远,喉咙一紧,“宁宁!” 话才出口,少年后背就被重重推搡了一把。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摔到地上。 第15章 庆幸 兰芝一直心神不定,她坐在院子里头,手里是刚刚被士兵送来的蔬菜,在这小院子里头吃喝不愁,但是人总是被关着,不知道外头成什么样,心里总是不安稳。尤其那个男人喜怒无常,上一刻还笑,下一刻他就能勃然大怒拔刀杀人。 也不知道六娘子被带到哪里去了…… 兰芝咬住下唇,她将手里的蔬菜洗完,直接提着篓子打算去庖厨底下做饭。才走几步,背后大门吱呀一声响。兰芝回头就见着清漪走进来。 “六娘子,你回来了!”兰芝见到清漪,顿时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头。她丢下篓子走上去,就见到清漪魂不守舍,甚至有些呆呆的。 “六娘子,六娘子?”兰芝唤了好几声,都没见清漪反应,她眼尖的看到清漪脖颈露出的那小块的肌肤上,有块红印。兰芝脸上唰的一下就白了脸,眼里冒出泪光,她捂住口,将呜咽堵在喉咙里。 兰芝心里知道,眼下她们若是想要活的好,唯一的法子只有依附那个男人。可是心里知道归知道,可真的要六娘子去讨好那个男人,她看着实在难受。不然上回不会忍不住动手。明明是金贵娘子,如今却要跟个鲜卑军户一块。这怎么叫她忍得住! 清漪听到啜泣,回过神来。她见到兰芝拽着袖口擦拭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了,哭甚么?”清漪拉住兰芝问。 兰芝哭的双眼通红,她两只眼睛红肿着,“六娘子太委屈了……” “嗯?”清漪满头雾水,她瞧见兰芝一边哭一边看着她的脖颈,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在太极殿的时候,慕容定突然发疯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几口,这会这小妮子看到了,以为自己被怎么样了。 慕容定虽然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但也差不多了。 清漪嘴唇动了动,“兰芝,我见到他了。” 兰芝只顾着抹泪,听到清漪这一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六娘子?” “你还记得汝南县公吗?”清漪定了定心神问道。 兰芝哪里会忘记,她惊呼了一声,“汝南县公他……” 清漪点点头,“嗯,我在外头看到他了,”她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还活着。” 她满了十三岁之后,家里就给她和安乐王之子元穆定下婚事。她也没期待自己能有个什么自由恋爱。士族的婚姻基本上都那么一回事,都是照着男女的门第高低来婚配,她也没多少抵触。反正就是现代也多得是相亲结婚搭伙过日子的。 元穆虽然是庶子,但他好歹是宗室。年岁尚轻,就封了县公。他本人也很上进,在宫中给皇帝做伴读,已经拜为中书侍郎,前途一片大好。而且他姿貌俊美,她记得两人初见还是在杨家里。两人放定之后,他前来拜见杨劭,嫡母允许她躲在屏风后面偷看一眼。 士族们的家风也不是那么严格,女子们可以出行,和外男见面也算不上什么。何况已经是未婚夫妻,隔着屏风偷看那么一两眼。她躲在屏风后,探出脑袋往外看。记得一个玉身长立的貌美少年站在那里,他貌美又文雅有礼,只是和杨劭说完话之后,含笑斜睨了屏风一眼。 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低头一看,就见着自己肩膀上挂着的帔子的一段已经露出到屏风外头了。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躲开也没什么意思。她干脆就一直站在屏风后,等到元穆出来之后,她干脆就大大方方出来和他见面。 少年人见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行为大胆,当即楞在那里,傻傻的盯着她看。之前在杨劭面前的清贵之气完全没了,傻傻的像个愣头青。 后来,后来两人私下相会见面,她放开胆子和他来往。他对她很好,真的很好。或许这生都遇不到一个能比他更好的人了。 “六娘子,那太好了!”兰芝记得那个相貌俊美,身姿颀长的汝南县公,她跟着清漪笑了一阵,又见着清漪落下泪来。 “六娘子,这怎么了?”兰芝连忙扶住她,让她到屋子里头坐着。清漪这段时间已经连续病了两场,身子骨也不如从前。在外头又被慕容定好一番折腾,到了这会已经有些挨不住了。 “不用了。”清漪摆了摆手,“在屋子里头坐着怪闷得,出来反而觉得好多了。” 清漪想起元穆被那些士兵粗鲁推搡驱赶的模样,心头一紧。过了好会她深深吸口气,“活着就有希望。” 只要活着,才有可能。如果死了,那就是真的半点希望都没有了。 兰芝含泪点点头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原本关上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推开。几个高大的士兵抬着一只只木箱进来。 那些士兵提着木箱直接就进了清漪住的屋子。士兵们一口气抬了好几只箱子进来,箱子搬进去之后,士兵们都出去了。 清漪和兰芝到屋子里头一看,放了有三四只木箱。箱子上头没上锁,兰芝吞了口唾沫,上前把箱子打开。里头都是满满的女人衣服。上襦还有以前洛阳时兴的大摆裙子。上头的秀纹十分精致,比之前杨家的也差不了多少。 兰芝再开了一个箱子,里头放着的是各类妆奁盒,打开了看,是女人插发用的梳子还有各类钗环。 再翻了翻,结果女人的胭脂水粉都有! “他想要做甚么?”兰芝大致看了看,越看越糊涂。难道那个男人还把六娘子当做不正经的女人了? 清漪看了一眼,她就没出声,靠在那里不说话。过了好会,她开口,“把东西都取出来吧。” ** 洛阳的夜晚安静的近乎鬼魅,街道之上除非是经过的骑兵之外,几乎见不到半个人。 临时的大将军府内,里里外外都是防守的士兵,几乎水泄不通。从河阴赶回来的段秀大马金刀的坐在胡床上,看了一眼面前站成两三排的元氏宗室子弟。 洛阳战乱一起,元氏宗室们有些死了,有些逃入民间隐姓埋名。段秀杀了皇帝,不能放任洛阳里头那个位置空着,只能找个元家人坐上去。 带过来的元氏宗室绝大多数都是些年轻人。上了年纪的宗室几乎在朝中位置不低,基本上都被杀了个干净,活下来的都是些不够资历的年轻人。 段秀扫了这些元氏年轻人一眼。这些年轻人绝大多数面容清秀,哪怕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他们的姿容。 “大将军。”段秀身边的中年人面向他一礼,“可以开始了。” 段秀点点头,“让他们去吧。到时候谁铸金人成了,记得来告诉我。” 中年人又是一拜,“是。” 慕容定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子里头这些元氏子弟,他双眼露出些鄙视来。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这些人连败军之将都算不上呢。 段秀和身边的中年人说了几句话之后起身离开,中年人挥手让人带那些人去铸金坊。照着段秀的意思,让这些元氏子弟照着之前鲜卑人的习俗,手铸金人,以示天意。 士兵们押解着这些元氏宗室前往铸金坊,中年人见到慕容定双眼盯着那些宗室,眼露不屑,立刻重重咳嗽了声。 慕容定听到中年人重重咳嗽声,立刻低下头来,叉手道,“阿叔。”眼前的中年人就是他的叔父慕容谐,也是并州刺史。 中年人皱紧眉头,踱步到他面前,“慕容将军,方才你称呼我为甚么?” 慕容定立刻改口,“刺史。” 慕容谐见到侄子这乖顺的模样,顿时觉得头疼。侄子这个性子不管怎么样都改不了。 “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在洛阳里头肆意妄为?”慕容谐叹口气,“和人抢财物抢女人……” “刺史,大家都这样,不是我一个人。”慕容定说起来还有些委屈,“谁不这样,而且大将军也没有下军令不准抢掠。” “你还有理了!”慕容谐立刻怒道。慕容定闭嘴巴不说话,这位叔父发火的时候最好别顶嘴,不然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老实告诉我,你上回是不是为个女人,把个将军的手差点捏碎了?”慕容谐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几乎都在冒火。他才到洛阳,就被人找上门告状。 “贺突拓这么快就告状了?”慕容定有些意外,他恼怒起来,“早知道就该废了他的手!” “你要废了谁?”慕容谐压低声音,按压住火气,“待会你到我府上来。”说罢,慕容谐甩手而去。 手铸金人,耗时较长。鲜卑人喜欢拿这个来占卜吉凶。当年魏国也曾经用手铸金人来选立皇后。 火已经拉了起来,那些找过来的元氏宗室已经到了火钳。洛阳里的鲜卑贵族汉化已久,骑马射箭没几个会的,甚至连鲜卑话都不会讲。几乎和那些汉人士族没太大的区别,一个两个见着面前铸金人的那套工具都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在身后士兵不耐烦的催促下,那些宗室颤颤巍巍的拿起防止在一旁的工具,开始烧铜水。 * 这夜慕容定没有回来,清漪早早睡了,一夜无梦。白日里头被折腾的厉害了,又遇上了元穆,知道他没死,心头上一件事下来,轻松了些。直接就睡到了启明星出来。 “将军,六娘子还睡着,还是奴婢先去叫六娘子……” “滚开!” “啊!” 外头兰芝的一声尖叫把朦胧睡梦中的清漪惊醒,她捂住胸口的被子坐起来。噌噌的靴子声已经从外面进来了。 一股汗水混了血的味道在室内弥漫开来,室内留着一盏灯,防备着起夜用的。灯苗如豆,昏暗的灯光中,慕容定站在那里,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脸颊上都是汗珠,正不停的往下淌。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甩着尾巴:我逮到的兔几谁也别想抢! 元穆尾巴一翘眼露讥讽:做梦! 第16章 包扎 “慕容将军?”朦胧的灯光下,少女捂住胸口的被子满脸迷茫的看着他。慕容定喉咙里头赫赫的喘着粗气,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而后慕容定高大的身子一歪。咚的一下就跌坐在榻上。 他人长得高高大大,一下坐下来的时候,榻板上发出好大一声。清漪不禁往旁躲了一下,她见着慕容定坐下来,不停的喘气,过了好会,她瞧着他额头上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掉,她过来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慕容定坐在那里不吭声,清漪手去贴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上因为汗水湿漉漉的。手背贴上去,满手的汗水。 过了好会,清漪也没有从他额头上探得过烫的温度。清漪抿了抿唇,视线下滑,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看到慕容定身上的衣物松松垮垮,像个麻袋似得挂在身上,一边的系带都没有系上,直接就这么敞着。 大清早的这么一副德行回来,除了干坏事之外,清漪还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其它的可能。 “给我脱衣。”慕容定喉结滚动两下沉声道。 “是。”清漪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可他这话一出来,她也只能上前去,给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外袍还好,脱到里头的汗衫。清漪才轻轻将衣物揭开,就听到慕容定抽了口冷气。她下意识的手下一顿。借着室内的昏暗的灯光,瞧见汗衫背上的位置一片暗色。清漪鼻尖动了动,闻到一股铁锈似得味道。 她动作顿时轻下来,原本她给他脱衣就十分小心,此刻更是小心,几乎是一点点的在剥。好不容易将那件带血的内袍脱下来,清漪自己已经是满头汗水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外头的光照进来,可以看到慕容定的背上鞭痕交错,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伤口边缘皮肉卷起,露出下面猩红的血肉。清漪看到压住声音低呼了声,她站起来,随意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就去找兰芝。 可怜兰芝这会瘸着腿正在准备早上吃的东西,慕容定回来的时候,心情正恶劣着。兰芝又挡着他不让进去,就踹了她一脚。那脚兰芝哪里受得住,哪怕没有伤到骨头,也痛的她走路都一瘸一拐。 清漪见着兰芝拖着伤腿艰难的挪动,立刻扶住她,“腿上伤到了?” 兰芝见到是她,大吃一惊,挣扎着就要挣脱,“奴婢能站好……” “好了这时候就不要讲究甚么了。”清漪知道兰芝是想要说什么尊卑,立刻打断她的话,扶着她坐下。自己拿起火钳把火拨了拨。 “还疼吗?”清漪只记得半睡半醒的时候,兰芝叫了声,却没有多少机会出来看。 兰芝摇摇头,清漪抓住她的手握了握。然后起身来去给慕容定打热水,慕容定脾气急躁,要是晚了还会发火的。 清漪自己提着木桶就到了房间内,布巾泡在水里浸透,然后坐在慕容定身后给他清洗伤口。 她动作并不熟稔,但是已经极力放轻了力道。慕容定上半身没有半点遮掩,直接袒露着。他脸颊苍白,都是冷汗。 清漪擦着伤口,手劲儿已经尽力放轻,可是抬头看到慕容定眉头紧蹙,似乎在忍耐,“是不是我劲太大了?” 慕容定原本咬牙忍耐背上如同火灼一样的痛楚,听到少女略带害怕的一句,立刻笑起来,“你这点力气给我瘙痒都不够,那里会痛!”他话语才说完,清漪发现他背上一处鞭伤上已经流出污血,连忙给他擦拭,手里的布巾并不是那种柔到了极点的吴缎,哪怕擦的再轻,布料刮在伤口上,也会引起痛楚。清漪听到慕容定喉咙里头的咕噜噜声,知道他这会是在死撑着。 第一遍清洗伤口,一盆水几乎都已经红了。清漪再打了盆热水,往里头撒了食盐。慕容定指头戳进水里,拿到嘴里尝了尝,“咸的。” “嗯。水里加了食盐再清洗伤口,可以防止伤势加重。”清漪说话的时候柔声细语,如同春风拂面。以前她这声音没少被元穆喜欢,缠着她说这说那,如今这春风也吹拂到了慕容定心口上。他眯了眯眼,似乎背上的疼痛减缓了些。 “这法子你从哪里听说的?”慕容定问,他以前和蠕蠕打,和朝廷打。受伤是家常便饭,受伤了,只要不严重到见骨头流肠子的程度,拿着唾沫涂涂了事。根本不怎么放在心上,现在看着清漪这么弄,倒是有些新奇。 “我记得先帝曾经下诏令,召集各郡县善于治伤的医者到军中听候调遣……”清漪这话说出口,就看到慕容定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 “那些人顶个屁用,朝廷派来的都是一群没用的软蛋!”慕容定开口就骂,“人一多,就根本见不到他们的影子,治了和没治一个样。” “……”清漪立刻闭嘴,给他第二次清洗伤口。盐水清洗伤口有消毒的意思,这个可比清水要难受多了,帕子刚刚擦上去,她就听到慕容定倒吸了口冷气。但是很快他就咬牙忍住了,所有未尽的声音全部被他堵在喉咙里,不肯露出半点。 清漪也是第一次给人处理伤口,杨家人在朝廷里都是文官,弟弟杨隐之小时候调皮曾经摔伤过,但也有专人治疗,根本不需要她来。所以她也是倍加小心,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就让慕容定伤的更加厉害。 她挺起酸疼不已的腰,将手里的布巾丢到盆子里。她无意瞥了慕容定一眼,他背上都是交错的鞭伤,显然鞭笞他的那个人力道掌握的很好,只是想给他教训,而不是要他的命。手下十分有分寸,痛是痛,可是没有一道是打在要害上。白皙的肌肤上都是猩红的口子,伤口狰狞,却透出几分妖异的美感。 清漪转过眼去,“将军要不要请疡医过来看看?毕竟这只是清洗了一下,还要上药。” “……”慕容定转过眼来,额头上都是方才忍痛流下的汗珠。 “嗯。”他喉咙里应了声,算是答应了。 很快亲兵就请来了给他看伤的医者,清漪原本以为没有什么事,想要出去,结果被叫进去给他上药。 药贴在背上,要缠上包扎的绷带。这种事交给亲兵来最合适不过了,这些亲兵都和慕容定一样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怎么包扎才能是最大程度的减轻疼痛,包的紧密,可是慕容定偏偏不,就是要她来。清漪拿着绷带给他包扎,绷带穿他腋下的时候,一手拿着,另外一只就要接过布团,然后她被迫整个身体贴在他的胸口上,还要小心翼翼的避开他的伤口,辛苦的要命。 慕容定低头,就见到胸口两只白皙的纤纤素手拂过。她的手生的和她的人一样,那是极其好看的,他知道这双手不仅仅是看起来美,而且揉在掌中时,更是有说不出来的妙处。柔若无骨,恨不得贴到他的心口上。 “我让人送来的东西,你见到了吗?” 清漪在他背后忙活着,听他这一句,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下,“嗯。” “都看过没有?” “看了。” 慕容定笑的越发张扬了,这伤在背上不在脸上,所以他笑的格外张扬肆意,“那些都是我之前从安乐王府里头扣下来的东西,果然不错吧?” 他这一句,险些没有把清漪给呕死,那些衣服看上去很艳丽,来处不简单,没想到还真是慕容定直接从安乐王府里头给拖出来的。安乐王好女色,家里除了王妃和侧妃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姬妾,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原先那些姬妾用的。 “你这几日穿的清汤寡水的,简直能和寺庙里头的比丘尼比一比了。”慕容定说着,越发得意,“干脆叫人给你送来这些。” “多谢将军。”清漪口里说着,手里一抖,动作就重了些。慕容定半点都没有察觉到似得。手里的绷带滚过他肋下,清漪被迫贴上去,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慕容定身体向后一靠,那宽阔的背就结结实实压在她的胸上。男人那富有侵略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她稳当当的接住递到另外一只手里的绷带,然后离开他的背,拿过剪刀剪断绷带,将剪断了的那头塞在那层层包扎好的绷带里头。 “你不是喜欢出去看热闹么?过几日洛阳里头会热闹起来,你打扮一下,出去瞧瞧。”慕容定动了一下,背上的伤依然还在痛,但是比清晨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伤口上敷着的草药起了作用,伤口处传来丝丝凉意,这份惬意让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清漪拿来放在一旁的衣物,给他披上。慕容定不让亲兵进来,所有的事都让她做了。清漪蹲在他面前,给他系上系带,“洛阳里会有甚么热闹?” “会有个新皇帝,你说到时候热闹不热闹?”慕容定冲她笑,俊美的脸上笑的邪气。 清漪立刻想起了见到元穆的那天。那天被骑兵押解的都是一些年轻人,其他几个人她也曾经见过的,似乎都是元氏宗室。这些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让这么多元家的年轻人过来,她心里一紧,已经猜出来里头的用意了。 “到时候洛阳里热热闹闹的,你也好出去看看。”慕容定说着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少女抬眼看他。那清澈见底的眸子和他才一接上,就觉得心头被一根羽毛扫过似得痒得厉害,鬼使神差的,他已经勾起了她的下巴,亲在那两瓣花瓣似得的嘴唇上。 她乖乖的,不吵不闹,任由他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定大尾巴扫扫脸:小白兔表现很好! 元穆热泪盈眶:你个混账,那是我的! 第17章 盛装 慕容定身上有伤,出去的少了,他干脆就占了这半个安乐王府作为自己在洛阳的住处。其实现在差不多都这样了,元氏宗室死了一大片,活下来的有,也有逃入民间隐姓埋名做乡农的。那些宗室诸王居住的府邸顿时空了一大半出来,有些直接就被慕容定这样的给占了。 慕容定心里憋着口气,叔叔因为一个告状的外人把他给打了,而且下手还挺狠,即使没有打的他起不来身,但是后背也结结实实痛了好几天。心里不痛快也不往叔叔面前凑,反正叔叔和大将军总是有谈不完的要事,和他也没多大的关系。 反正他也不是没有消遣的去处。 兰芝惊恐的发现,那个煞星回来的一天比一天早,而且在家里呆的也越来越长了。要是以前他天黑了才回来,天不亮就走,有时候外头的士兵还有小将还会大早的过来叫。现在回来的早不说,还要命的会在家里吃了早膳才走! 这些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 兰芝脸色发灰的看着慕容定趴在榻上,他光着上身,高高扬起下巴,带着些许炫耀似得在清漪面前展示自己线条矫健优雅的身躯。他眯了眯眼,连被子都不盖,就那么袒露着。还让兰芝把屋子内的烛光给挑亮一点,生怕她看的不清楚似得。 清漪坐在他身边,将外面士兵带来的羊奶递给他,“将军,趁温喝了吧。” 她想要活下去,不管是找弟弟还是元穆的事,只有活着才有可能。难道一个死人还能把人给找回来? 为了活下来,付出一些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慕容定瞥了一眼清漪手里的碗,碗里头的羊奶挤出来煮开之后送过来的,一股老大的腥膻味儿就满满溢了出来。 那味道兰芝闻着都忍不住皱眉。不是只有鲜卑人才喝羊奶的,汉人也喝,汉人士族里头也有不少人喜欢酪浆,尤其是北方士族。杨家的羊奶,都专门有人用进行配制的方子煮过滤过,到最后端上来的时候,奶色洁白,并且飘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哪里像这样腥膻的要命! “你喝了吧。”慕容定大大咧咧双手枕在脑后,“你那个小身板,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摁在哪里。以后要在怀朔镇,被风一吹就没了人影。”他说这话逗清漪开心来着,结果见着面前的小美人不但没笑,反而眼神有些怪异。 “将军喝了吧。”清漪低头看了一眼碗里的羊奶,她和兰芝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东西,兰芝问了问那些亲兵,照着鲜卑人的法子给煮了一遍直接送过来。没怎么进过处理的羊奶并不好闻,而且也没有加糖,喝起来味道有几分销魂。 “嗯?”慕容定有些不高兴,他乜了她一眼。这一眼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威慑,甚至有点儿闹脾气似得。 “你喝,都喝了。我都能喝,难道你喝一口就不行了?”慕容定道。 “……”清漪再没说话,直接端起碗就往喉咙里头灌,没两三下,碗里头一滴奶也没有剩下。 “好!”慕容定大大的高兴起来,他一下就从榻上坐起身来,伸手就去扶她起来。清漪看着清瘦,可是一入怀,柔若无骨,握住她的纤纤细腰,把人往怀里拉。少女幽幽的馨香渡了过来。 慕容定忍不住轻嗅她的秀发。她不喜欢用那些胭脂,他不耐烦用士族那些劳什子的熏香,所以不管他身上穿的,还是清漪用的,都没有熏香过。可是两人靠的近了,她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有幽幽的馨香,虽然很淡,但他还是闻到了。 清漪靠在他怀里,浑身僵硬,刚才喝下去的那碗羊奶似乎还是一个劲的给她冲味儿。她不敢张嘴,生怕一开口,腥膻就从口里喷涌而出。胃里头似乎有什么在翻涌,要把她的肚子给搅个天翻地覆。 兰芝见着清漪双眼发直,脸色苍白就知道不好。她在清漪身边服侍这么多年,自然清楚知道她的习惯。果不其然下刻清漪忍不住呕的一声吐了起来,开始喝进去的那些羊奶全都吐了个干净。 慕容定抱着她,也被吐了一身。清漪吐的时候压根就没想着要避开他。慕容定抱着软软的美人,心里还没美上一会,就听到怀里人呕的一下,胸口一热,满是濡湿。 兰芝立刻扑上来把清漪搀扶到一旁。慕容定低头看自己的一身,额头上的青筋直跳。谁想抱个美人结果自己被吐了满身呢? 兰芝见到不好,立刻麻溜的跪下了,“将军,六娘子从小就喝不惯羊奶,肠胃又娇弱,所以才会这样,绝对不是六娘子故意的!”她这话有一半是假的,杨家里都是北方饮食,尤其清漪还要嫁给元穆,不能适应奶肉这样的饮食,过去是要被夫家当娇娇美人供起来?清漪会吐的原因,还是这羊奶太粗糙了。 慕容定脸色没有好半点,抬头去看清漪,清漪肚子里头的那些羊奶吐了出来,原先翻腾的肠胃终于肯服帖下来,她趴在榻上。一双杏眼发红,眼中泪光闪动。瞧着似乎下刻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这样的柔这样的软,就算是利钢也要化作绕指柔了。慕容定心中一软,伸手过去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手下的背纤弱的很,他努力的放轻自己的力道,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力气大了就把她给拍趴下了。 兰芝打来水就要给两个人收拾,清漪捂住嘴,眼里泛着泪光,摇摇头。那模样好相慕容定已经把她给怎么样了似得。 “你照顾她吧。”慕容定走出去,几下就把自己给脱干净,用井水一浇,顿时觉得干干净净。 兰芝提着桶子出来,就见着他赤着上半身,年轻男人精壮的身躯没有半点文弱的味道,可肌肉也没有鼓胀到令人厌恶害怕的地步。既不文弱也不过于雄壮,兰芝瞥了一眼,吓了大跳,就往里头躲。 里头清漪已经收拾好了,羊奶吐出来之后还舒服了许多,喝了点热水基本上也没甚么不舒服了。 她休息这,慕容定从外头裹挟着一股水汽进来。她一看,发现他的头发都还在滴水珠子。洛阳这时候天已经有些冷了。不比漠北那等泼水成冰的严寒,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温暖气候。不过慕容定瞧着半点事都没有? 慕容定挨着她一坐,清漪就能感受到一股热浪迎面而来。他常年习武,身体健壮,莫说在洛阳,就是在怀朔镇上,他照样能面不改色一盆冷水泼身上。 “没擦吗?”清漪抓过来布巾胡乱给他擦在头上。慕容定没有和汉人一样梳发结髻,反而是披散着头发那种。男人披头散发最是考验长相,头发全部梳上去还能看着精神,可是披下来,只要容貌有半点不好,就会显得猥琐异常。可是慕容定没有,一缕打湿了的乱发挂在他的眼睛上,也没有掩盖住他的皎皎姿容。 “现在不是还有你给我擦么?”慕容定眯起眼睛享受她的照顾,清漪没好气的加重手里的力道,可惜这人根本就没发觉出来。 慕容定任由自己脑袋上被清漪搓成一鸟窝,他坐在那里,“看样子你身体真的是不好,可惜了,明天那个新皇帝要登基。照着大将军的意思,似乎是要照着往例,把皇帝用黑毡给抬进去。” “是代北旧俗?”清漪拿过梳子给他梳理头发,轻声问道。 这会因为三十年前的汉化改革,宫廷礼仪几乎全是汉家的,连皇帝的登基大典也是照着汉人的礼仪来的。她听到慕容定这么说,就猜出来了。 “嗯,鲜卑代北的旧俗,可惜不能带你去,不然让你瞧个新鲜也好。”慕容定说着就瞥她,“你们汉人那些弯弯绕绕太多了,还是不如我们鲜卑人好,简约!” “皇帝继位,再简约也简约不到哪里去,不过将军说准许我出去看看?”清漪道。她现在自由还有这条命全都在慕容定手上,说话更是特意放柔了调子,听在耳里,越发的婉转。 “原先是这么想的,不过看你这样,出去了别在马背上晕过去,那天我要进宫看着,可不在。”慕容定瞧了瞧她,这身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柔弱了,一碗羊奶喝下去都吐。他还真怕人到了马背上,过不了多久就晕过去被人送回来。 “我好着呢!”清漪顿时急了,她双手按住慕容定的肩膀,“刚才只是头回喝,所以有些不耐受。其实我哪里都好。”她见着慕容定眼里露出不相信,急了,“是真的!” “就这么想出去看看?”慕容定问。 “嗯。”清漪点点头,“老是呆在府里,觉得闷得很。” 这话她说的可怜巴巴的,那双眼睛已经染上几分凄婉。慕容定见多了草原女子的豪迈粗糙,那里见识过这种的,心里一软,“你去也可以,不过小心点。” “嗯。” 第二日清漪就起了个大早,她知道自己不能进宫,也见不到元穆,但是她能出去看看,看看外头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慕容定看着她难得的梳了个少女的双丫髻,发髻上别了两根珊瑚珠簪子,脸颊上也终于不是以前清汤寡水的模样,脸颊上抹了淡淡的胭脂。 眼眸旁淡淡的两抹桃红,越发衬现的妩媚多情。慕容定盯了她一会,险些没把她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清漪嘴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话,慕容定突然长臂一勾,就将人勾入怀中,在唇上狠狠亲了口。唇瓣离开之后,还觉得唇间有淡淡的胭脂香味。慕容定痞笑,舌头舔舔唇,背过身出去了。 清漪顾不得搭理他,她扑到镜台前一看,惊呼了声,“都花了!兰芝快给我补一补!”女人化好妆的脸哪里能碰,碰一碰简直让人救不过来! 兰芝手慌脚乱的给她补粉,将擦掉的胭脂补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嘴舒服的眯眼:味道很好~ 清漪:你个混账玩意儿,女人化妆后的脸不能碰!!! 第18章 怒喝 清漪听慕容定说,这次皇帝继位,不完全用汉人的礼仪,该用代北旧俗。代北旧俗是拓跋鲜卑在草原上实行的鲜卑习俗,具体如何清漪只是曾经听人说过,毕竟她出生的那年月,拓跋家的那些人都已经改为元姓,习俗作风和汉人也没有任何区别。知道这些除了满足好奇心之外,没有格外的用处。 不过清漪知道,皇帝继位不是在皇宫里头,而是在宫外举行,回来的时候会经过城中的大道,百姓也可以在道路两边,只是不能靠近而已。她不知道元穆有没有被这些人选中,但作为宗室,在这种典礼上一定会出席的。 所以她只要等在那里就行了,哪怕看不到,知道他在那里,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几乎是被圈死在那个小院子里头,外头有士兵把守,没有慕容定的准许,她根本就出不去。所以她特别珍惜每一次能够出来的机会,慕容定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慕容定放在这边的一个亲兵过来,也不进屋子,直接就站在外面,“请问娘子可以涩来了吗?” 亲兵的汉话比较生硬,那音调听到耳朵里说不出的奇怪。 清漪伸手扶了一把头上的发髻,站起来,兰芝跑到外面和亲兵说,“六娘子现在可以出来了,一切劳烦你。” 亲兵见着出来的不是清漪,而是兰芝,有些奇怪。要回话,直接在屋子里头要和一声不就成了,怎么还偏偏跑出来? 兰芝送走亲兵,把清漪迎接出来。今日天气不错,一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亲兵给两人准备的出行工具是两匹马,兰芝看着那两匹马脸都白了。旁边的亲兵一脸茫然,奇怪这两个人怎么还不上去。 鲜卑人不管男女老少,出行都骑马。亲兵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清漪最先做出反应,她没怎么骑过马,但这会也不是挑剔的时候,抓住马鞍上的皮带,一脚踩在马镫上,使出吃奶的劲翻上马背。上了马背,小脸通红,都是憋得。 兰芝在一旁都看傻眼了,她吞了口唾沫,“奴婢还是在一旁伺候吧,不骑马了。”宁可两条腿受点罪,也不要在人前这么丢脸。 说完,她就跑到面前,给清漪牵马。兰芝之前也没做过这活,缰绳抓在手里,向前走了两下,结果马不买她的账,四只蹄子没一只动的。兰芝用力扯了一下,这匹高高大大的棕毛畜生打了个响鼻,还是不理她,用力了,棕毛畜生脖子一抬,大眼里头漏出鄙视的光来。四面的鲜卑兵看到这架势,也顾不得去看马上的美人了,一个个扑哧扑哧闷笑。 兰芝轰的一下,脸上通红。其中有个黄毛的杂胡奴隶低头哈腰的走过来,嘴里叽里咕噜连指带划,可惜她一个音都听不明白。马奴一看,干脆直接从她手里把缰绳抓过来。 “你上马,别添乱!”亲兵说着抓起兰芝的肩膀就往马上一扔,女人的尖叫过后,兰芝四肢死死的吸在马身上,死活不敢松开。 清漪比后面的兰芝好过点,毕竟她不是头回上马了,而且前头还有个马奴给她牵马,不必她操心。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门。 过了会,宽阔平整的大道就出现在众人面前。或许可能是因为新皇帝登基,所以城内整饬了一番,看起来凄凉了点,但是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来不及撤走,滞留在洛阳的富贵人家全都遭了劫难,这会他们也被提溜出来在道路两旁做个摆设。 那里头有男有女,男人绝大多数畏畏缩缩,垂着脑袋,生怕有个风吹草动。而女人们,见不到个年轻的,绝大多数都是年老色衰的老妇人。 哪怕不说,也看的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清漪抿了抿唇,不说话。 此时新皇帝的登基仪式已经开始了,皇帝登基仪式繁杂而浩大,哪怕是用鲜卑旧俗,百来个牛角号声一同响起时,震耳欲聋。牛角声之外,还有女巫们操起手里的两只鼓槌,将牛皮鼓 满脸孱弱的少年郎颤颤巍巍的上了事先放置在地上的黑毡上,之后出自元氏宗亲的七个年轻宗室上前,将黑毡抬起来,让新皇帝向西边跪下拜天。这也是当年拓跋鲜卑的旧俗,里头有不少的讲究,参加这个仪式的人是一水流的鲜卑人,汉人几乎没有。而且抬黑毡的人必须是和拓跋氏十分亲密的“十族”,如今十族是找不到了,把以前有封号在朝中担任官职的宗室找出来抵数。 这七个年轻宗室已经完全不见了之前的落魄,沐浴干净了,换上玄色袍服,头发披散下来,显得肤白貌美。 慕容定离得近,瞧了一眼,心里鄙夷。长得是好看,可惜都是些面上好看,没有多大用的废物,这么多年,鲜卑人祖传的骑射本领全部丢干净了。六镇打过来除了跑就是躲,漠北草原上的蠕蠕都比这些人像样! 慕容定瞧着皇帝祭天宣告继承大统,黑毡上瘦弱少年的身板,让他勾了勾嘴唇。铸成金人的这个皇帝瞧着也太瘦弱了点,这一步三晃的模样,他瞧着都担心皇帝会不会一头从黑毡上给载下来。 慕容谐看着那边的天子,回头和段秀对视一眼,段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年轻男人原本就爱弄出事,尤其是年轻力壮的,野心勃勃,一身的精力只想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如今的这个看上去走一步都恨不得晃三下,就算有野心也没有那个力气去给他使坏,再好不过。 祭天完毕之后,一身玄服的皇帝退下来,到备好了的车驾中,准备到宫城去。 皇帝的车驾在周旁骑兵的簇拥下,在洛阳大道的御道上行驶,清漪从马上下来,她站的还算是靠前,位置不错,虽然身前有士兵,但还是站到了最好的地方。 突然牛角声远远传来,这是皇帝到来的预示。道路两边的人统统跪下,皇帝不仅仅是天子,而且还是转世如来,世间的凡人都得在他面前屈膝。 清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道路上已经提前被洁扫过,因为是供皇帝使用的御道,自然不是城郊外的土路。每一块青石砖都干干净净。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跪着的人膝盖上都能感受到从那边传来的隆隆的振动。 车马辚辚,玄黑的皇帝车驾从御道上驰过。魏国服色尚黑,所以车驾全是黑的。清漪飞快的看了看左右前后,发现没有人专门盯着,干脆抬起头看。皇帝的车辇很大,前后有六匹白马拉着,车身通体为黑,十分威严庄重。身后跟着的宗室们也都是一身玄袍,个个披头散发。 她睁大了眼,仔细看。车辇里头的皇帝是看不到了,但是外头马上的人还是能看到。马背上的人靠近了只要眼睛没毛病,不说把人瞧得真真切切,看个大致是没问题的。她小心的伸长了脖子,还要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不是一般的辛苦。 终于才车驾后的第二批人里,她就看到了熟悉的脸。 元穆的位置稍微靠边一些,如果再向内一点,恐怕她脖子伸得再长也看不到。心脏猛然紧缩,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死死盯着那个年轻男人,马上的元穆似乎感觉到什么,他侧过脸来,发现跪在人群里头的女子。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浮出紧绷住的狂喜。嘴角都快要咧了上去生生被他扯了回来,表情古怪的很。 两人目光交缠,交错的刹那,元穆脸颊往外牵了一下。 多日的等待和忍耐到了这刻终于体现出它的价值,清漪目送他远去,垂下头来,极力压住袖子里轻颤的手。 亲人死的死逃的逃,弟弟也不知死活。遇上一个亲密的人,对她来说无疑是救命的一根稻草。 皇帝的仪仗队伍走了很久才走完,待到皇帝的卤薄和仪仗都已经过了之后,跪在地上的人们纷纷起来。 兰芝看着清漪坐在那里发傻,赶紧搀扶她起来,“六娘子你怎么了,哪里不好?” 清漪摇摇头,她抓住兰芝的手,冲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凑到兰芝耳边轻语了几句。兰芝听了也大喜过望,“真的!” “嗯!”清漪笑着点点头,“他没事就好!” 皇帝那个位置看着光芒四射,高高在上,可就是好看而已,实际上和关在笼子里头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有个风吹草动,皇帝说被杀就杀了。 “哟,哪里来的美人儿啊?”背后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汉话。清漪面色一肃,回过头去,就见到一个穿着鲜卑袍子的男人甩着马鞭子坐在一匹马上,他左手持鞭,右手则架着个板子,上头密密的缠满了绷带。看来上回慕容定是真没有手下留情,断了他的掌骨。 贺突拓甩着手里的鞭子,一双眼睛鹰隼一般盯住面前的少女。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带黄的牙,“嘿!六藏那小子心倒是挺大,敢放这么个大美人出来。呵!”他仰面大笑声,而后低下头来手下曲起的鞭子就伸到了她下巴上,想要逼迫她抬起头来。 “滚开!”清漪一把挥开抵在下巴上的鞭子,怒视贺突拓,“你是甚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来撒野!” 她怒目圆瞪,几乎怒发冲冠,面上冷若冰霜,不容侵犯。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穆热泪盈眶:亲爱的!!!等我!!! 慕容大尾巴狼:滚滚滚!别想等! 大尾巴狼?:我要先咬口~ 第19章 反抗 众人呆呆站在那里,清漪平日温和,没见过她发火过。清漪目光冰冷,背脊挺得笔直,哪怕她手里没有任何利刃,贺突拓一时间竟然心底生出了点畏惧,不敢上前。 此刻皇帝和那些宗室大臣的车驾随从已经过去了,大道上虽然还在戒严,但是已经不是之前那么严格。尤其贺突拓看上去就是个鲜卑人,从头到脚都是泄露着六镇的野蛮和特意显露的倨傲。 贺突拓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前头清漪已经拉着兰芝转过身走了,心下顿时火冒三丈。自己双手粘的血都不知道有多少,现在到头来竟然会被个小妮子给镇在那里,顿时贺突拓驱马上去,截了她们的去路,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眼里的怒火快要喷出来,“哟,你说我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去照照自己,你现在竟然还有资格问我?你这身上,恐怕不知道被六藏那个小子爬上爬下多少回了吧?” 说着,他舌头在自己的牙齿上狠狠的刮了一回,对着清漪就是一口浓痰吐出来,“呸!还当自己有多尊贵呢!” 清漪看见他那个刮牙齿的动作,就立刻向后退了几步,躲开那口痰。 “你!”兰芝气的半死,她狠狠瞪着贺突拓,恨不得把这个人从马上拖下来,脸上狠狠踹上几脚。 清漪怒意收敛,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睛可以看出摇动的怒火,“哦?那么请问,你是甚么东西呢?” “你敢说我是东西?!”贺突拓勃然大怒,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打下来,这女人竟然敢说他是东西,他非得把这娇弱的和花骨朵的身子给打烂不可! 他手里的鞭子才扬起来,就看见那张芙蓉面上露出浅淡的笑容,“那么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东西咯?” 她话语里带着小小的俏皮,旁人一听哄然大笑,个个乐不可支。是东西?不是。不是东西?也不是。那么到底是不是东西嘛! “笑,笑个屁!”贺突拓满脸涨的发紫,他手里的鞭子顿时就改了方向,鞭打向那些嘲笑他的人。 顿时场面乱成一团,那些人纷纷惊叫躲开,有几个还摔在了地上。 清漪见场面乱了,还有人被贺突拓的鞭子打到,痛的在地上滚,她提高了声量,“话是你说的,何必怕人笑!” 贺突拓气的笑出了声,手里的鞭子指向她“你这么说,我就冲你来!”说罢,双腿一夹马肚子,径直冲向清漪。行人见到这个杀千刀的杀星冲过来,那里敢拦他的路,四肢马蹄子。哪怕只有一只踩在身上,都有可能去了阴司。 原本围观的人尖叫向四处散去,给贺突拓让开一条道路来。兰芝下意识尖叫,双手抓住清漪的袖子,胡马横冲过来,马上人娴熟的抓起少女就往扔到身前。兰芝被带着滚落在地上,她死死抓住清漪的袖子,可是吃不住那个力道,袖子被她生生扯下一块料下来。她摔倒在地上,手肘剧痛。 兰芝顾不得已经破皮流血的手肘,立刻去找那些亲兵,慕容定放了几个亲兵在她们身边,只是这会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现在只能指望他们。 “放手!”清漪反手一巴掌抽在贺突拓脸上。 贺突拓脸上挨了一巴掌冷笑声,手里的鞭子重重打在马屁股上。 马吃痛长嘶一声,四蹄在地上重重的一蹬,整匹马顿时飞驰出去好远。 清漪肚子抵在马鞍那个卷起的角上,马上颠簸的要命,眼前一片混乱,根本就看不清眼前到底有什么东西。 贺突拓抓住马背上的女人,直接就朝着自己在洛阳的居所狂奔而去。 兰芝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那些亲兵急的直哭,她一只手臂血淋淋的,上头的皮已经被蹭掉了,露出猩红的肉,可是她没有半点去包扎的意思。周围的人都是些怕事的,见着那个野蛮的鲜卑男人不好惹,别说出手相助,就是兰芝看向他们,都纷纷避开,如避蛇蝎。 兰芝茫然无措,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甚至起了死的心思。六娘子被掳走肯定没有好事,她没有拉住六娘子,干脆死了算了! 她哭了一阵,耳边听到有人问,“哟,这怎么了?小娘子哭的伤心……嘶”那人吸了口冷气,“被马拖了?这胳膊怎么伤的这么重?” 兰芝泪眼模糊的抬头,见着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身上穿着明光铠,威风凛凛,只是那张脸不是鲜卑儿的高鼻深目,而是带着汉人的精致。 “救、救命!”这会兰芝也顾不上其他了,抱住那个男人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我们是慕容定将军的家眷,今日出来看陛下登基的。谁知道遇上了歹人,把我们家娘子给掳走了!”兰芝不是傻子,要是说杨家娘子谁会认,把慕容定抬出去,说不定别人听到是鲜卑人的女眷被人冒犯,就会出手相救了。 赵焕皱了眉头,“你说你们是谁家女眷?” 兰芝哭声顿时小下去,“慕容、慕容定将军……” 赵焕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个如冬日红梅的少女来,他知道的慕容定就抢了那么一个女人。除了那一日拿出来在人前炫耀之外,几乎都不让人出来的。原本他只是见着这么个清秀的少女在这哭,还拖着一条受了伤的胳膊,忍不住怜香惜玉。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个抢人的! 他阿娘的,胆大包天啊。要是能抢,他早抢了,还能轮得到别人来?! “去,让人去告诉慕容将军,说他女人被人抢了!”赵焕和身边小兵说完,回过头来就来看兰芝,“你告诉我,那个抢了你家娘子的人往哪里去了?” 兰芝见着终于有人来管,抽噎着,伸出手来指了指某个方向,赵焕立刻叫人牵马过来,翻身上马,直接追着过去了。 * 贺突拓驰马到了自家门口,径直下了马,他一只手不方便,自己一脚踹开了门,才把马牵进去,清漪在马上被颠簸的七荤八素,但稍微平稳了些,她立刻清醒过来,双手用力从马上摔了下来,爬起就往外头跑。 像这种从小娇贵养着的娇娘,别说在马背上颠了那么段路,只要被男人给抢了,不是哭哭啼啼,就两腿软的站不起来,任由别人摆布。清漪这种气势,贺突拓还是头回见到。 他勃然大怒,都已经把人给拖来了,还没尝着个鲜味呢,就要往外头飞了?立刻跑上去,抓住她的头发就往回拖。 头皮被扯起来,疼的钻心。清漪双手死死抓住他抓住自己发髻的那只手,咬牙滚在地上,泥土把身上精心搭配好的衣裙弄得到处都是泥土。 贺突拓口里用鲜卑话高声叫骂,揪住她的头发也不管她躺在地上,就往门里头拖。结果拖了几下发现她坐在地上死死不肯起来。抓住她头发的那只胳膊沉的很,他一把将人摔在地上,直接坐在她的身上。 顿时他感到了如云的,说不出来的绵软。那滋味比他在其他女人身上的要美妙多了。 难怪六藏那个混账玩意儿不准其他人靠近,原来还真的有她的妙处。贺突拓双目立刻红了,也不管其他,直接附身下来就来亲她的嘴。 清漪拼命挣扎,脸左右乱摇,躲开那张臭哄哄亲过来的嘴。贺突拓气狠了,直接摁住她,“怎么?六藏碰的,我碰不得?” 清漪发丝散乱,发髻散了大半,胡乱的堆在地上。她双眼赤红,如同一只发怒的母兽,死死保护着自己。 “他至少还有张脸能看,你有甚么!脸烂如坑,怎么不去死!”清漪怒骂。 “嘿!给脸不要脸!我现在就叫你知道,男人看的不只有那张脸,还有下头给女人吃的!”说着他伸手来就剥她衣裳。可是他一只掌骨断了,另外一只手又要压住她,又要剥她衣裳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清漪挣扎中,拔下自己发髻里的珊瑚珠簪子,狠狠对准他的脖子刺了下去,贺突拓身子一歪,簪子错了方向,刺入他的肩膀里头。 “你还有胆子!”贺突拓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到她脸上。打的她耳里嗡嗡作响,一巴掌打完还不解恨,他一只手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娘的,杀了算了!” 脖子上的手猛然缩紧,清漪立即感觉肺里的空气被压缩了起来。她死死抓住他的手,狠狠咬牙。 “咚!”木桶掉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清漪无意识的往声源处看了一眼,那是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男孩,小男孩瘦嶙嶙的,脚上胡乱套着两只破草鞋,只是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整洁,当她看到小男孩那张清秀的脸时,她双目睁大,嗓子里赫赫出声。 “弟……噫!”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她眼前发黑,几乎要断气。手上指甲已经深深抠入了脖子上抓着的那只手的肉里。 “姐姐……”男孩见着地上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被人掐住脖子的少女,那双呆滞的眼睛终于有了几分活气,他喃喃自语。他看到清漪身上穷凶极恶的男人,想都不想,直接冲过去,抓住贺突拓,“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杨隐之使出全身的劲儿,拳头砸在贺突拓身上,“你放开她,放开我姐姐!” 贺突拓没想到还来了个小奴隶和他捣乱,手臂直接推上他身上,那手上是用了几分力道,杨隐之这么个小孩子那里吃的住他的力气,立刻就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墙上。 清漪看到弟弟软绵绵的倒在地上,两只眼睛刹那红的能滴出血来。 “我和你拼了!”她狂暴不止,手里的簪子如同狂风暴雨一样向身上这个男人招呼。她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好像嘴边有温热的液体留下来,她也顾不上了。 赵焕带人赶到的时候,就见到少女被死死抓住咽喉,她双目怒瞪,几乎凸了出来。手里的簪子死死刺在男人身上。 赵焕立刻跳下马,他一把揪起贺突拓,见着几乎毫无生气的清漪,心头狂怒,反手一巴掌就抽到了贺突拓那张满是血的脸上。 “你干甚么!” 贺突拓脸上挨了一巴掌,立刻跳起来就要和他算账,“我干甚么,她干甚么了!老子身上都快要被她扎成筛子了,六藏是从哪里拖回来的母狼!” 作者有话要说:  赵大尾巴狼心疼的嘤嘤嘤:美人都被弄成这样了,老子要杀了你啊!!! 慕容大尾巴狼:滚滚滚! 第20章 报复 “娘的!”贺突拓脸上全都是血,脖子附近还有肩膀上更是血糊成一片,脸上还能看出指甲挠出来的血痕,“亏得老子在一旁等了那么久,滋味没尝到,反而自己被啄眼了!” 赵焕想要前去看看清漪的情况怎么样,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贺突拓蹦出这么一句来,他转过头,浓眉皱起来,沉声问,“你说甚么?” “今日老子特意找了个六藏那小子不在的时候,跟在这小娘们后面出来,六藏看起来吓人,他手下的人都是废物,人到了那里就跑去喝酒,也活该被老子逮到!”贺突拓恶狠狠道,他就是专门去找麻烦的!六藏那个混账玩意儿以为官做的比他大,就在他面前拿威风,他呸!要不是有个好阿叔,六藏哪里还能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贺突拓看向自己打着板子的手,更是不忿,他既然那么宝贝他的女人,那么他就偏偏要把这个女人给睡了!不仅仅睡了,还要睡个过瘾,回头提留着丢到六藏面前去,看看他的女人是怎么在他身下□□的欢! 这一切计划的好好的,谁知道拎回来的女人竟然是个泼辣货!贺突拓恶狠狠的想道。原本都好好的,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敢打他,敢反抗他!他以前上了的那些个女人不是嘤嘤哭,就是和死人一样。这个敢打他! 赵焕几步走上来,左右开弓,几个巴掌抽在贺突拓的脸上。巴掌声掌掌轻脆,听得后面的士兵们牙根发酸。 赵焕虽然是汉人,但是世代居住在怀朔镇,没有半点文弱的影子。蒲扇大的手一巴掌扇人脸上,要是轻点的,都能被他扇飞出去。 赵焕没有惜力,几巴掌扇得贺突拓难以招架,只好胡乱抬起手来挡,结果赵焕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踹的贺突拓扑倒在地。 赵焕怒目圆瞪,“感情你还是事先一路跟过来的!你是人还是个畜生,就是畜生也没你这样的吧!竟然这样披着那副人皮做甚么,叫个师傅给你剥了那身皮,直接披上热熊皮做熊人算了!” “你和六藏有仇,直接找他去,打他还是杀他,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你不找他,找个女人,你本事啊你!”说完不解恨,赵焕抬腿就狠狠踹了他两脚。真是他阿娘的出息了,有仇不敢找男人,专门寻女人来出气,他事先还奇怪,怎么出这样的事。原来这厮老早就想好的! 赵焕骂完,直接走到清漪身边,他看了一眼,看了看左右,他这身穿着盔甲,里头的袍子也是贴身的,他想了想,干脆当着人面,把外头的盔甲去了,脱下袍子披在清漪身上。他看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禁心疼的很,他狠狠剐了地上嗷嗷叫唤的贺突拓一眼,这混账玩意儿! 他把人抱起来,对准地上打滚的畜生一脚踹过去,“你甚么东西,她甚么身份,你干得出来!” 他们虽然现在都混出有点模样出来了,可是一个两个的和别人比起来都是满地滚的泥腿子! 赵焕小心翼翼把人抱上马,那小心劲儿哪怕是对待家里的妻子都没有这样的。 “痛痛!痛死我了!”贺突拓抱住被赵焕的腿嗷嗷叫唤。 “痛,怎么不痛死你个兔崽子!”赵焕也不上马了,亲自给牵着缰绳,他恨不得把这个混账玩意儿给踹死! 他不想继续留在贺突拓家门口,直接带着人选了条没多少人的小道。 * 慕容定跟着慕容谐进宫去了,慕容谐的儿子大多留在并州,这个侄子也是自小留在身边养大的,说是侄子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要提携一二。 皇帝登基之后,紧跟着的就是册封百官。他自然也要捞个好处的。他那会在阿叔手下做了个骑兵参军,掌管骑兵。这会多少能提一提吧?至少给他从从七品下给提上去啊,天天卖命,结果就这么点位置,塞牙缝都不够呢! 慕容定满脑子都是升官的事儿,他知道他一定能升官,就看能升多少。毕竟他也是跟着大将军打进洛阳的,光凭这个,他就有功劳。 晕晕乎乎听了好一会,那边才算是完事儿,可惜慕容定伸长了脖子,也只是听到光晕从三品以上的安排,其他的等着皇帝点头用玉玺,再派人过来领印绶。 慕容定一脸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摸了摸脑袋,离得远,哪怕里头的人扯大了嗓子,他也听不到里头在说些什么,晃出宫门,就见到几个士兵朝他走过来,他眯起了眼,认出这些是赵焕身边的亲兵,顿时拧起眉头。好好的赵焕来找他做甚么? 只见那亲兵走近了,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两句,话才说完,就见到慕容定脸色顿时坏得极其难看,“真的?” 亲兵向后退了一步,“小人不敢拿这事来欺骗将军。” “反了他!”慕容定怒喝,他看向自己的亲兵,“给我牵马来!” 亲兵不敢有半分慢待,立刻就把他的马黑风牵了过来,黑风是他一手养大的,缰绳一被他牵在手里,立刻露出温顺的姿态。 慕容定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黑风立刻如同射出的箭矢一般,风行电掣冲了出去。 慕容谐才从宫门出来,就见到侄子策马狂奔而去,他甚至都来不及开口,就见到慕容定已经狂奔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如同绿豆一样的背影。 “这混账去哪里?”慕容谐气的直跺脚,他还有事吩咐这个家伙呢,今日夜里大将军府上药举行宴会,他还要带这个混账小子去大将军府上赴宴,之前就已经和他说了,如今这么没头没脑的,又是要干什么! 慕容谐不好跟着侄子屁股后面,立刻看向身后的亲兵,“去跟着!” 亲兵冲他一拱手,立刻翻身上马跟在慕容定身后。慕容谐看着两骑扬尘而去的背影,狠狠的揪起眉毛,“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沉稳,屁点大的事就跑的颠颠的!” 慕容定一路驰马狂奔,他骑术甚好,在大道上狂奔而过,电闪雷驰一般,只是苦了道上其他行人,有些为了躲开这突然冲出来的快骑,慌慌张张拉开马头,差点儿没从马上掉下来。 慕容定狂奔到安乐王府门前,拉住了马,就见着门外站着几排面生的士兵。他认出来那是赵焕身边的亲兵,他直接跳下来,大步走过去,“你们赵将军呢?” “赵将军正在里头。”亲兵见着正主来了,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场景,不禁吞了口唾沫。 “……”慕容定一甩衣摆,直接走了进去。 赵焕正站在院子里头,伸长脖子等着里头的治伤的大夫出来。救人救到底,既然出手了,就没有救到一半把人丢在这里不管的道理,尤其小美人遭了大罪,他要是不管,那还不得出人命啊。 赵焕有些唏嘘,好好的出来看热闹,结果遇上个包藏祸心的,真的是不管怎么应对都要被那个混账祸害。 真是防不胜防啊! 他听到背后靴子的噌噌声,回头一看,就见着慕容定脸黑如锅底走过来。 “六藏你可真回来了!”赵焕赶紧走上去,“听我说,待会你别发脾气……”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定冷冷的瞥他一眼,所有的话都被他冰冷的那一眼给堵到嗓子眼里。 慕容定直接绕过他,大步走到了房内。 兰芝跪在清漪床边嘤嘤哭泣,一条胳膊已经被结结实实包扎好了。屋子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膏味儿。慕容定走上前,看到清漪躺在床上,脸上半边脸颊肿起,嘴角破了,额头上也有好几块青肿。 他伸出手去,将蒙在下巴下的被子拉开,刹那眼中风雪暴起。纤细优雅的脖颈上偌大一个青紫的手印,这是人掐上去的。 兰芝见着慕容定来了,哭的更大声了,“将军,六娘子只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就被……” “说,到底怎么回事?!”慕容定看向兰芝,俊美的脸上如同鬼煞。 兰芝被吓了一大跳,她不敢有半点隐瞒,一股脑的把所有她看到的知道的都说了,还特意把贺突拓开始挑事加重了音。 慕容定听完,额头暴出青筋,一双拳头握的骨头咯咯作响。 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出去,赵焕见着他满脸冰霜,就知道他肯定饶不了贺突拓。他立刻站到一边,给慕容定让出一条道来。赵焕可不敢拿自己去堵慕容定这火口,何况谁干的缺德事谁去填,和他没半点关系。 才走出大门,之前那些跟着清漪出去的亲兵们光着膀子排成一排跪在地上。 慕容定之前吩咐他们跟着清漪,结果把人送到之后,他们觉得没事了就成群结伴一起去喝酒,谁知道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慕容定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迈出门去。 今日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街上的人走路的时候,忍不住把身上的衣领子扯紧一些。好抵挡住不停往脖子里头钻的风,慕容定在马上怒喝一声,黑风似乎察觉到此刻他暴烈的怒气,加快了速度,风激烈的刮在他的脸上,可是他不为所动。在转了几条道,慕容定一把拉住马,没有半点停顿立刻跳下来,他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直接就往屋子里头走进去。 贺突拓正让人伺候他上药,鲜肉没有吃到反而身上被戳成筛子,怎么看怎么亏,他啜着牙,痛的倒吸冷气。还没嗷嗷喊上两句,外头嘭的一声巨响,把屋子里头的人吓得怂然一缩。 屋子门被人从外头踹开了,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口,贺突拓还没看个究竟,后衣领子就被提起来,接着一圈重重的捣在他脸上。这一拳打的他身子一仆,嘴里哇的一声吐出口血来,血里头还带着几颗牙。 他这口血吐完,肚子就被捣了好几拳,贺突拓被打懵了,别说还手,人都是迷瞪瞪的了。慕容定和拖死狗似得把人拖出来,拿出绳子在贺突拓的手腕上一圈,绳子另一头牵在他自己的手上,他翻身上马,拽起人就走。 * 清漪睁开眼睛,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当时真的是拼命挣扎,什么管不了也什么都顾不上。贺突拓那样的人,她看得出来是故意来她这里找茬的。这种人以前别说在她面前晃,就是连她身都近不了,这种人一旦得志,就恨不得侮辱她,和那会的李媪一个德行。觉得折磨原先高高在上根本接触不到的贵族女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六娘子?”兰芝守在一旁,见着她已经睁开眼睛,又惊又喜。 “兰芝?”清漪记得自己被贺突拓抢走的时候,兰芝被马拖行了一段。她努力的要坐起身来,“手怎么样?” “还好,多亏了赵将军,已经包扎好了。”兰芝扶住她,“六娘子身上有伤,还是躺着吧。” “兰芝,我今日见到……”清漪握住兰芝的手,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门轰然豁开,清漪见到慕容定手里提着个人大步走进来,他一把将浑身是血的人丢在地上,满脸煞气,他一脚踩住地上人的手,狠狠望向清漪,“说,这畜生之前是哪只手动你的!” “……”清漪目瞪口呆,她的视线转向地上满脸都是血的人,她已经看不清楚这人的脸了,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血,只是勉强能看出有个人形。 “左手。”清漪吓了一跳,但依然口齿清楚。 慕容定一听抓起人拖出去,抓起之前准备好了的石头,当着院子里头众人的面,蹲身下来,按住贺突拓的左手,扬起石头狠狠的砸在他的指尖上。 指尖那点点骨头,脆弱的很。哪怕是个大男人,也受不住这个力道,贺突拓已经差不多是半昏了,指尖被他砸的血肉迸溅,嗓子里挤压出完全不似人的惨叫。 慕容定一寸一寸一点一点,从贺突拓的指尖开始用石头砸,外头一层皮肉被砸烂,里头的骨头自然也是碎的一塌糊涂。 赵焕看到满地的血和碎骨肉,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升起,直冲颅顶。石头砸在手掌上,血肉飞溅,哪怕他这种上过沙场,见过死人的,肠胃中也是一阵翻腾。 “好了,六藏!”赵焕去拉住慕容定,“他手已经没了!” “手没了?”慕容定扬起嘴角,阳光落到他的眼里,映照出令人寒颤的妖异,“我要他命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竟然敢故意找事,咬碎你的狗爪! 第21章 等待 贺突拓人已经晕死过去,人事不省,他的左手被慕容定砸的血肉模糊,五个手指头几乎都成了一滩血肉,从那滩血肉里头,还能看到露出来的森森白骨。 这模样不死也废了,还没有哪个将军两只手都没有了还能做得下去的。 赵焕之前见着贺突拓那个混账样子,觉得这孙子哪怕被打的满地找牙都活该,可是慕容定这架势可不是仅仅把人痛打一顿,而是直接冲着人命来的! “你可别做傻事!”赵焕立刻扣住他的手腕,“私下斗殴原本就犯了大罪,他有错在先,又险些犯下大错,你把他打第一顿说出去也没人敢说三道四,到时候再让刺史在大将军那里周旋一二,就甚么事都没有了!但你要是把人打死,就真的出大事了!” 镇兵到了洛阳之后,自然不可能本本分分,这段时间来,为了抢财物抢女人,镇兵之间互相斗殴不知道有多少,之前慕容定还专门处置了这些闹事的士兵,并不会真的完全照着军法处置,但是闹出人命就另说了。 慕容定冷笑,“哦,那他抢我的人,打一顿就可以一笔勾销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抬起脚重重碾在贺突拓那只骨头都已经露出来的手掌上,狠狠的碾了好几下。以往上战场的时候,身上受伤,要是伤口处理不干净,就会加重伤势,流脓还算轻的。重的会伤口腐烂,哪怕挖去了腐肉还是控制不住伤势,最后在极度的病痛中死去。 这种上到将军下到士兵最常见也最怕的,可是也是他们会用来对付敌人和战俘的手段。 慕容定自觉碾的差不多了,才抬起靴子来,血黏上了靴底,他随意的在地上擦了擦。 “待会我会让人把这母狗生的拖出去,不会连累你。”慕容定抬头见赵焕那一脸的欲言又止,当他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连累他,出言安慰。 结果这话说出来不如不说,赵焕的脸上顿时黑到了底,“你说这话,是把我当做甚么人看!你这一路上过来恐怕不少人都看到了,谁还会往我身上泼!”说完,赵焕又觉得自己说的这话不对,要是有人有心构陷,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能变成他做的。 慕容定这一路过来可谓是人人回头,人人惊恐。任凭谁见着一个人被拖拽在马后,也不可能和没事一样。早就有人报官了,这会恐怕慕容谐也已经得知消息。 赵焕重重叹口气,抬腿就走。他留在这里没多少意思,还不如离开。只是走之前,他还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清漪住的屋子,之前给她看伤的大夫和他说,她身上的伤几乎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更加没有伤到要害。 这倒不是因为贺突拓手下留情,而是因为他一心想要把人给睡了,加上一只手受伤不方便,清漪反抗挣扎的不是一般的厉害,打起来看起来可怕,但是伤势没那么重。 慕容定送走赵焕,他盯着赵焕的背影一阵沉默,刚才赵焕走的时候,那个依依不舍的眼神,他可是看在眼里的。想着他令人把地上的贺突拓拖出去,将院子里头收拾收拾,院子里头有这家伙的血,他闻着都觉得恶心。 清漪躺在屋子里头,大夫给她用的药膏起了作用,伤口的疼痛慢慢被压了下去,清凉清凉的,十分舒服。可是她根本没有坐下来的心思,而是左立难安,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兰芝拖着条受伤的胳膊,挪过来,“六娘子身上还有伤呢,好好躺着。外头恐怕正乱着呢!” 她话语才说完,外头就传开一声惨叫,那声音听到耳朵里头,顿时让兰芝打了个哆嗦。 外面慕容定正在处罚那些保护清漪不力的亲兵,方才他在外头活生生砸掉贺突拓半只手掌,这会已经在收拾那些亲兵了。 看着慕容定那冲天的火气,估计能把人去掉半条命。 “不是,我要去找他!”清漪心里急的要命,“我在那个畜生那里,看到十二郎了!” 这下兰芝也坐不住了,她瞪圆了眼睛,“六娘子,真的看到了?” “嗯,就在那个畜生那里,恐怕这孩子是被当做奴仆掳去的。”清漪说着更是急的如同热窝上的蚂蚁。“我要是不过去,恐怕到时候就迟了!” 清漪想起弟弟那个瘦骨伶仃的模样,心痛的不得了。这孩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瘦成了那个样子,她要是还不去救他,恐怕到时候就真的没命了。 “嗯嗯!奴婢就扶六娘子去将军那里!”兰芝知道此事半点都不耽搁,用没受伤的胳膊扶起清漪,清漪这一身几乎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被人搀扶着也能走。 清漪记得兰芝一条胳膊有伤,只是轻轻靠在她身上。 一出门那些惨叫顿时就浓烈了起来,兰芝听得心惊肉跳。头差点埋到清漪身边去,之前慕容定问她清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都是往重里说,就指望这位知道她们受了多大的委屈,好好的给她们出气,结果到现在听着那些人惨叫,她又害怕。 这位这个残暴的性子,要是以后六娘子有什么得罪了他,还不得被打啊? 院子里头才收拾干净,青石板路上冲洗血迹的水都还没有干,清漪看都不看,直接奔着慕容定所在的院子而去。 心里惦记着人,她脚下也走的飞快。人在贺突拓那里,那么就要慕容定出面。慕容定这会拿了一个胡床在院子里头坐着,前头一排的亲兵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几个人手里持着鞭子正狠狠鞭打,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看的兰芝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你怎么来了?”慕容定正面无表情看着人受罚,听到禀告转头过来就见到清漪被兰芝搀扶着过来。 “我有事和将军说……”清漪说着就急急忙忙走过来,“我有事求将军。” 慕容定听了眉头一挑,“你有事求我?这可难得。”说着他笑起来,阳光将他白皙的肌肤都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那笑容看在眼里就像一个大男孩用笨拙的手段来使坏。 清漪也顾不得许多,反正这段时间她知道自己要活下来,不得不在他身边,他多说几句话又算的了什么,“是,我……有事相求。” “……”慕容定见着她身上还有伤,脸上的擦着药膏,嘴角和额头上还贴着几块,“你还是去躺着吧。” “不,”清漪知道这会半刻都不能等,“将军,我有一个弟弟,就在那个人那里!求将军……”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了,她轻轻推开兰芝,身体摇摇欲坠,慕容定见她站都站不稳,直接从胡床上站起来,一把将她抱到怀里。 清漪轰的一下,脸上透红。平常他喜欢对她动手动脚,亲一亲,摸一摸之类的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现在她身上有伤,哪怕没照镜子,也知道脸上看不过去,而且…… 她抬头见到那边被打的鬼哭狼嚎的亲兵们,这些亲兵也都是年轻人,脱了衣服光着膀子,白花花的肉露在外头,这些人被抽的鬼哭狼嚎,可是慕容定没下令往死里打,人年轻底子都好,打的嗷嗷叫的同时,还能偷偷往这边看。 清漪不好推开他,既然求人自然是要顺着来,哪里能求人还把人往死里得罪的? “你想说甚么?”慕容定瞧着她嘴角那块淤青,伸手碰了碰。清漪立刻吸了口冷气。 “我有个弟弟,那会在城门口失散了,可是我就在那个人家里见到他了!求将军把他带过来,将军……”清漪抬头急切的看他,慕容定有些意外,“你还有弟弟?” “嗯,他才十一二岁,年岁很小。”清漪掌心已经出了一层汗,“将军……” 她话语未落,外头已经传来人声。 一个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怒气隐忍不发。那男人虽然人到中年,但是相貌恢毅,不怒自威。 清漪连忙去推慕容定。她知道真正有权力的人来了。 慕容定顺着她的力道松开她,转过身对中年人一笑,“阿叔,你来了?” 慕容谐对着侄子那张笑脸,恨不得一巴掌糊上去,他看到慕容定身后的女子,眉头一皱,清漪立刻退后几步,双手持在腹前,屈膝对慕容谐行礼。 慕容谐见到那个少女脸上有伤,尤其是半边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嘴角破了。不过哪怕成了这副模样,还是能看出她发如乌木,肤白甚雪。 “阿叔可别吓她,她才受了委屈,经不得吓。”慕容定笑道,他看了一眼清漪,清漪再次对两人行礼之后带着兰芝退了出去。 走出院子外,兰芝急的眼睛都红了,“六娘子,这可怎么办?” 清漪看了一眼院子大门,这会她已经冷静下来,现在哪怕再着急也不能贸然行事。 “我们等他回来。”清漪拉住兰芝,“我们先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甩甩尾巴:哎呦,老叔,我这兔几最胆小了您可别吓唬她 大尾巴狼?鼻青脸肿:你是认真的吗? 第22章 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你弟弟关我屁事,除非……你给我肉吃 小白兔:你自己断片了怪谁! ** 这章节别锁啊哈哈哈 清漪和兰芝先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头去,方才进来的那个中年男人, 她知道权势一定不简单。她在杨家这么些年, 分辨上位者几乎都已经练出来了。真正掌握权柄的人,尤其是能够坐得住那个位置的, 基本上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她必须退出来。 清漪回到屋子里头,屋子里一股浓厚的药味。她脱了鞋躺在床榻上, 闭上眼睛。她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尽快恢复, 自己弟弟获救也能多分希望。 慕容谐看着那串而被鞭笞的亲兵, 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面前侄子年轻俊美的面庞,深深吸了几口气, 一面自己把巴掌扇到他脸上去。 “你才离开我眼皮子多久?你就又闹出事来!”慕容谐听人禀告说侄子把贺突拓废了的时候, 气的半死。他早就和侄子说过, 在洛阳能少惹事就少惹事。有些事惹出来了, 一时是痛快了,但是要收拾起来没那么容易。 “阿叔是说那个畜生吗?”慕容定立刻就笑了, “阿叔错怪我了,这事可错不在我。”他说着,嫌弃那边亲兵的惨叫声太大,挥挥手让人把那些亲兵给带下去。这叔侄两人说话, 惨叫声太大了说也说不下去。 那些挨罚的亲兵们抖着两腿颤颤巍巍离开。 不一会儿院子里头就剩下叔侄两个了。 慕容定笑,“那个畜生,趁我不在,就抢我的女人, 要不是赵焕机灵,她自己性情烈的很,恐怕这会早就死在畜生的手里了。这事是他自己做的不厚道,既然敢做,那么就别管我下手狠!”他脸上的笑突然狰狞起来,“他敢做还怕我找上门来?我还觉得我下手轻了,早知道就应该把他活活拖死!” 慕容谐之前只听说侄子把人给废了,他听侄子这么一说,眉头蹙起来,“就是我方才看到的那个?” 那个看到的少女,露出来的头脸还有脖颈上都是伤,尤其脖子上偌大的一个淤青手掌印,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狠狠掐出来的。 “一个女人,送人也就罢了,没甚么大不了。”慕容谐道,“你把人给废了,他那一大家子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到时候这些人来找你怎么办?” 慕容定一听眼中冷冽更甚,他狞笑道,“那正好,免得我去找他们了,他们有种直接来找我,别学那个畜生玩意儿,对我有火不敢发,就来找女人的麻烦。这种玩意儿就算死了,也该拿出去喂狗!” 他说着眼睛一斜,神情似笑非笑,“而且我还没想把她送人呢,尚书右仆射的女儿,金贵的很。” “尚书右仆射?”慕容谐眉头比之前皱的还深,“是杨劭的女儿?” 慕容定一听,神情得意起来,他高高的扬起下巴,“是啊,杨劭之女。要不是我手脚快,恐怕她老早就成别人的了。” 慕容谐瞥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冲慕容谐一笑,“这么金贵的小娘子,在怀朔镇可难见到,好不容易在洛阳抢了一个,说送人,我可舍不得。” 说着他还胆大包天的冲慕容谐挤挤眉毛,慕容谐手痒的很,手抬起来了,还是没打下去,“你还真是为了个女人甚么都做的出来!以前教你的都忘记了?” “没忘,我这些年可都是照着阿叔的教诲做的,不然就算有阿叔相助,我又怎么能带兵?”慕容定胆子大的很,半点都不怕,“只是自小阿叔也没教过我遇事就要忍气吞声。尤其对那些人,都被欺负到脸上来了,还一个劲的做低伏小,到时候恐怕他们觉得我们慕容家的人好欺负。” 慕容谐并不是真的胆小怕事,胆小怕事的人做不到他这位置上。慕容谐心头的火气下去,冷着脸,“这事出来,恐怕又要去麻烦大将军。” 段秀和慕容谐是表兄弟关系,段秀的父亲还是慕容谐的表舅。两家之间沾亲带故,都是亲戚。 “大将军知道这事,也会站在我这边。”慕容定鼻子里哼了句,“上回阿叔说我惹事把那个畜生的手骨给弄断了,打了我一顿鞭子。可是这回,阿叔可就真的不能再怪我了。” 这话听上去都对,可是慕容谐听到耳朵里头,恨不得揪住侄子再打一回。 “我那次也是为你好,为了个女人,把人打折一只手,传出去你以为好听?” 慕容定不屑一顾,“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想要说甚么,我不想管也管不着。”说着他笑,“何况我还没有别人欺负到我脸上了,我还要忍着的习惯。” “……”慕容谐从鼻子里呼出气来,年轻人冲动好胜,这是男人的天性。不管他怎么劝说都改不了的。“大将军有意让你做他女婿,你屋子里头藏个女人,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 慕容谐真心不知道要说侄子什么好了,这会儿痛快了,到时候还有无数的麻烦事。 慕容定学着汉人的模样,给慕容谐作揖,“大不了我亲自说好了。” “你亲自说,就怕你到时候连门都出不了!”慕容谐消下去的火气又涨上来,这小子简直不知死活,还以为段家的女人好打发? 慕容定这回没有说话,只是笑眯眯的对慕容谐再次作揖。 当夜慕容定大半夜才回来,他一进屋子,浑身上下都是酒味,熏人的厉害。清漪等他回来,等得几乎心焦,听到外头的动静,她立刻出来。 慕容定被两个亲兵一左一右扶着,外头一片漆黑,别说月光,天上连个星星都见不着,如果不点火把,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头火把的光亮增添了几丝活气,清漪知道现在自己脸上不好看,站在光线不太好的地方,等到亲兵把他扛进去了,她才出来。若是求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至少她把自己收拾一下的话,要好很多。 可是她弟弟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 清漪走到屋子里头,让兰芝把屋子里头其他油灯都带走,只剩下一盏预防起夜用的油灯。灯苗如豆,室内顿时昏暗下来。清漪手掌心都是汗珠子,她踟蹰一会,还是走到慕容定榻前。慕容定不知道喝了多少,不说醉的一塌糊涂,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将军,慕容将军。”清漪推了推他。 慕容定立刻睁开了眼,他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早就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只有有些许动静,就会清醒过来。 屋内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清楚他眼里的冷光。她吓了一跳。 慕容定看清楚是她,下意识摸向腰边的手又收了回来,他恢复了之前懒洋洋的模样,躺在床上,“怎么了,有话和我说?” 这样子似乎已经把之前清漪说的话都给忘干净了。 清漪咬咬唇,“将军,我有个弟弟……” “我知道,是在贺突拓那里对吧。”慕容定懒洋洋开口,他在她面前也不讲究什么了,摊开四肢,如同一只四脚朝天的野狼,大大咧咧的袒露着肚皮。 “嗯。求将军将那孩子带回来,将军恩德……” “你弟弟和我又有多少关系?”慕容定不耐烦打断她的话,“我不是庙里头的菩萨,甚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他拿眼睛觑着她,嘴角挑起一抹笑,“何况杨劭的儿子,救了对我又有甚么好处?没好处的事我不做,除非……” “除非甚么?只要将军说,我一定能做到。”清漪开始被慕容定浇了一头冰水,他后面那句又重新给了她希望。 “你得给我好处,”慕容定伸出手来,手指揩过她的脸颊,“我不是甚么好人,你不给我点甜头,怎么叫我给你做事呢?” 是的,这男人一点都不忌讳自己的狼性,不给他好处,他是不会出手的。说起来她和他其实半点关系都没有。不给甜头,怎么可能请得动他呢? “不知道将军想要甚么?”清漪问。 “这就看你了,你想给甚么,就给甚么。”慕容定说完,双手枕在脑袋下,好整以暇的看着清漪,她脸上伤在那里,可是远处朦胧的光照在她身上,在昏暗中,还是看出她妙曼的身躯,还有那不堪一握的楚腰。 清漪双手握紧,她垂下头来,“我知道了。”说着,她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带,身上已经清洗过换了干净衣裳,她除了慕容定令人搬过来的衣物之外,没有别的换洗衣裳,袖子上金线绣成的绣纹被灯光照出一片璀璨的色彩。 手指抽开拧成细结的丝绦,解开裙带,没了约束的长裙立刻委顿于地,她解开外头的纱衣还有珊瑚红的外衣,她都穿着半透明的中单坐在那里。慕容定寻来的衣物是之前安乐王府内准备给那些姬妾穿用的,端庄不足,妖媚有余。 中单全是轻纱所做,比之前外头穿着的那层纱衣来说,只稍微厚那么一点点罢了。灯光照过来,那层纱中单竟然如同一层薄雾笼罩在她身上,甚至还能看见那下面的锦绣裲裆,少女纤细又妙曼的曲线在那层薄雾下越发朦胧,胸口那凸出的一道,让人垂涎不已。 她拔下了头上束发用的簪子。脖子动了动,原本盘在发顶的发髻如同乌色的瀑布直泄而下。清漪将油灯移开的远了点,既然这么做了,自然不会打算恶心慕容定,她脸上不好看,那么还是把油灯放远点,不然就是弄巧成拙了。 她站起来,等着慕容定伸手把她扯到床上去,可是等了会,慕容定却没动作。他保持着之前手枕在脑下的那个姿势,只是那双眼睛已经露出了盈盈绿光。 清漪见过的男人不少,对她有意思的更是有好几个。那些男人都是温文尔雅,哪怕是有意勾~引,也做得诗意十足。她的未婚夫元穆更是自制,哪怕情热,也只是压制着自己的欲望和冲动,吻吻她的额头。 慕容定却不同,他就是一头十足的狼,浑身上下都向外喷发着狼性。他还喜欢戏耍猎物,要猎物自己乖乖的送到他口里来。 她等了一会,都没有见到慕容定有任何动作,她从衣物堆中抬起纤细笔直的腿,径直踩上了榻,骑坐在他的身上。慕容定身上硬邦邦的,硌的她难受。清漪附身下去,没有半分迟疑,她吻上了他的唇。少女的唇柔软而芳香,慕容定对着这份好处很是满意,他眯起了眼睛享受她的亲近,她不是和他一样,仅仅是简单的双唇相贴,正在他眯眼享受的时候,她的气息就已经渡了过来。 细细软软的舌抵开唇缝,轻舔着他的唇瓣,酥酥麻麻的痒在唇上传开。慕容定忍不住从鼻子内哼了声,他抬起胳膊就握住了她的腰。他见过男女亲吻,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肌肉紧绷,而后又缓缓放松,他顺着她的力道张开嘴,香软的舌就渡了进来。他呼吸骤时粗重起来,手掌贴在她柔软的躯体上,她吻的认真仔细,舌尖滑过上颚,和羽毛似得,逗得身下男人喘息不已。 她双手撑着自己的身躯,小心着不要压到他的身上。他的躯体高大魁梧,他撕扯着她的中衣,扯下来的衣物直接踢下床榻。完好的肌肤莹润,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指掌上的老茧硬的很,摩挲在肌肤上,带起一阵阵轻痛。清漪不在乎这些小小的痛楚,她松开他的唇,顺着他下巴一路吻下去,手指挑开他腰间的带勾,纤纤素手解开袍服的系带,伸了进去。她唇贴在他的脖颈上,舌尖描绘着他凸出的喉结。 慕容定重重喘息了声,他暴起一把将身上香软的简直可恨的人抓住,狠狠的用双臂捆在怀里。清漪原本以为他是要她自己坐上来服侍他,结果这才开了个头,他就不要了? 是她咬疼他了还是怎么的?她也没用牙齿啊,何况他皮糙肉粗的,就算她重重咬下去,也不见得能把他咬破皮。 两人身体紧紧贴着,清漪察觉到一股体热扑面而来,她衣衫单薄,感觉就更加直接,她怔怔盯着他,这男人双眼似乎在黑暗中透出血红的光来。 “啊!”慕容定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唇也气势汹汹压了来,他胡乱的舔着她的嘴唇,而后急哄哄的探进来,他没有半点技巧,粗暴又直接。清漪被弄了个戳手不及,她强行忍住把他推开的冲动,任由他乱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定一把把她推到在床榻上,因为受伤,所以兰芝特意把床榻铺的厚了些,比之前软了不少,摔在上头也没有多痛。清漪躺在那里,慕容定抓住她的胳膊直接把她翻过来,他几下扯下了她身上仅剩的衣物。玲珑雪白的身躯没有半点遮掩,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前。 慕容定只觉得浑身燥热,他撕扯着自己的衣衫,直接扑了上去。、 清漪趴在那里闭上眼,随便自己被折腾成什么样,只要事后慕容定肯把弟弟带过来就行了。 身后男人扑了过来,重重压在她身上,她身上原本就有伤,被他这么重重一压疼的几乎叫出来,过了会她缓过劲来,却察觉到压在身上的男人没动静了。慕容定已然醉倒在她身上,之前她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浓厚的酒味,嘴里也满满是酒气,但这会竟然断片了? 清漪惊奇的吃力转过身,把身上男人推开,慕容定双目闭着显然已经醉了,他浑身上下酒气直冒,幸好他没有发酒疯,胡乱骂人之类的。只是躺在那里,鼻子里头往外头呼气。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已经睡过去了,清漪坐在那里,夜间的凉意吹拂在肌肤上,冻得她打了个喷嚏。连忙抓过一边的被子裹在身上。 他要她给好处给甜头,结果好处甜头给他了,他反而断片了。清漪心下感触复杂,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慕容定这一觉睡到外头天蒙蒙亮才醒过来,才睁开眼,宿醉的滋味不好受,眼睛才睁开,就觉得头痛欲裂。慕容定抱住脑袋,嘴里嘶了一声。昨晚上在大将军府内,被一群人灌酒,好像那些酒不要钱似得,当时喝着不觉得怎么样,结果回来之后后劲发作起来,才知道厉害。 说起来昨夜他还在要好处来着,吃到一半就不省人事了,想着就觉得没脸! 外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清漪昨夜是和兰芝挤在一块睡了。慕容定一身酒气,她实在忍不住,再加上他都醉成那样了,留在那里也没多少用,不如等到他醒来再说。 清漪端着一碗茶汤进来,她看到慕容定躺在那里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知道他又怎么了。 “将军把这个喝了吧,能清醒头脑的。”说着,她走到慕容定跟前去,将手里的碗递给他。碗里头的茶汤是她特意煮的,热气氤氲散发着一股苦香。 慕容定一手接过来,捏着鼻子当药喝,结果喝一口睁圆了眼,茶汤没有常有的那种苦味,他瞥了清漪一眼,清漪袖着双手,对他一笑。慕容定眼睛盯着她,把手里的茶汤一滴不剩喝完了。 “你今天脸上消肿了点。”慕容定丢开手里的碗,打量了她会说道。 “将军,昨夜你说的事……”清漪急急切切道。求人不能急切,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要不动声色,这是杨家告诉子弟的处世之道。可是这会要是用这套的话,恐怕没有半点作用。慕容定这种人,适合直来直去,他懒得也不会去体会什么深意。 “昨夜?”慕容定对着清漪一脸茫然,而后他长长的哦了声,靠在软枕上,“你可是说你弟弟的事?” “是的,将军可还记得?”清漪一下更加急切。 慕容定看见她脸上的焦急,对她招了招,清漪小心翼翼过去,才过去,就被他一把拉了过来,她跌倒在他身上,碰到了伤口痛的吸了口冷气。 “李涛!”他高声喊了一句。外头立刻就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没有进来,直接站在屏风外,“将军。” “你到贺突拓那个混账玩意儿家里,看看他家里有没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全都带过来。”慕容定也懒得去问清漪她弟弟到底有个什么特征,反正这年岁的小男孩基本上都一样。说了也白说。 “是。”外头的亲兵立刻行礼而去。 清漪心头的石头放下来,很快又揪起来了。那天杨隐之帮着她反抗贺突拓,也不知道贺突拓有没有把他怎么样。 “你又在担心甚么?”慕容定上下其手,避开她的伤处,摸得不亦乐乎。抬头就见到她眼里满是忧愁,他有些不满的挑起她的下巴。 “那天他在帮我,我怕那人会对他不利。” “……”慕容定一听,觉得还真的有几分可能,贺突拓哪个家伙本身就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心胸宽阔的也干不来他这事。这混账要是在他提溜他之前处置的人,那还真的有几分不好说。 “生死有命,我叫人给你去找。但是找不找得到,我也不知道。”慕容定思索一二,决定还是和清漪把话说开,“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你也不要想多了。这年头,这事多了去了。” 清漪咬住唇,她知道慕容定说的虽然不中听,但句句都是实情。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天光大亮的时候。李涛就已经将贺突拓家里十一二岁的奴仆全部带了过来,贺突拓人已经被慕容定给废了,家里人又不在洛阳。慕容定的人闯入他居所,贺突拓除了躺在榻上昏睡之外,没有半点办法。 清漪几乎是得知消息就出来了,那些孩子站在一排,个个都瘦弱的很。眼里不是麻木就是害怕。 那些孩子,她一个个看过去,看到最后一个,都没有看到杨隐之。她头上似乎挨了一记重锤,双耳嗡嗡作响。她身体摇晃两下,险些摔倒。 “没有?”慕容定过来问。 清漪抬眼看过去,那孩子的脸都已经擦干净了,她再次一个个看,还是没有。 哪怕她不说,慕容定看到她这样子,心里也猜出来了。 “生死各有天命,你管不了。” “六娘子!”兰芝捂住口,双眼冒出泪光。 “……”清漪努力站稳了,她不搭理慕容定,直接走到一个孩子面前,“那里头和你们一样年岁的孩子,其实还没有来全,对吗?” 那孩满脸惊恐,似乎还没有从恐怖中清醒过来,他觑着清漪不敢说话。清漪绕过他,接着问下个孩子,“你说了我给你一顿饱饭。” “……我说!”清漪这话一出,立刻有孩子站出来,一顿饱饭在这些孩子看来,简直就是求之不得的事。 “之前我们里头还有个人,个子比我们要高点,而且长得白。就是他平常不说话,前两天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主人,被狠狠打了一顿,叫人卖出去了。” 清漪一震,她抓住那个孩子,“你说的是真的?” 那孩子被吓了跳,但脑子里头还算清楚,“我、我不敢说谎。的确是被人带出去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被卖到哪里去了。” “……”清漪狂喜的看向慕容定。慕容定看向亲兵,觉得自己真是接了个苦活,“要是被卖了,都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要是手脚快的,指不定都已经出洛阳了。” “将军!”清漪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眼泪已经是泪光盈盈,她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现在杨家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也不知道还有几个活在世上。我不敢奢求过多,只求将军给我带回弟弟的消息!哪怕将军叫我去死,我都愿意!” 她双眼盛满泪光看的慕容定转过脸去,说实话慕容定还真的不怎么乐意找杨隐之,杨隐之和他无亲无故,和他又有多少关系?只是…… “好好好,我叫人去找,你别要死要活,我讨厌这个!”慕容定挥手叫人过来,去把洛阳里头贩卖人口的商人给叫过来。 各州各县甚至县下面的乡,都有专门从事贩卖人口的商人。北朝蓄奴之风不说浓厚,但也淡不到哪里去。权贵之家有成百上千的奴婢,这些奴婢除了家生子之外,很多都是从外头买进来的。 那些过不下去的乡农,或者是丧心病狂的父母,又或者是孤儿,成为或者给人贩子提供货源。 说实话,人一旦到了人贩子手里,想要找到简直就和大海捞针一样难。慕容定嫌弃麻烦,根本就不想沾手这事,昨夜得了她些许好处,兴许早上一碗茶汤灌迷了心窍,他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然后待到一群人贩子被亲兵带到面前的时候,慕容定额头上青筋直跳。 这群人贩子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被抓了过来,个个惊恐难当,见着那个俊美的年轻将军就开始喊冤。听得慕容定脑子更疼,恨不得直接拔刀把叫嚷个没停的那几个家伙都砍掉脑袋。 “人我带过来了,之后要问你自己去问。”慕容定才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吵吵嚷嚷的地方,丢下这句之后,慕容定起身离开。 清漪瞧着场面吵吵闹闹,让一名兵士代为喊话,“你们之前谁到一个鲜卑人家里带走了个男孩?” 慕容定坐在房内,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昨夜的酒似乎喝的太多,哪怕过了一夜,到现在他头还是隐隐作痛。听到吵闹的声响,就痛的更加厉害。 慕容定叫了个亲兵给自己按摩穴位,之前有个什么不舒服,他不是自己咬牙挨过去,就是交个亲兵给自己揉揉。反正军中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没有多少讲究。可是这回真的男人粗粝的手指按在他头上的时候,慕容定一阵难受,挥手叫亲兵退下。、 过了会,清漪急切走进来,她脚下生风几乎快要飞起来,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在跑。 “那孩子被卖到一户叫做贺拔的人家里。”清漪想起来慕容定也是鲜卑人,对于现在洛阳里头的鲜卑人自然是他最熟悉。 “……”慕容定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狠狠咬几下泄愤,没见着他这会头疼着么? “将军是不是不太好?”清漪见着慕容定脸色发青,目光不善,立刻打住话头,她到他身边,没有说话,直接给他按摩头部。 宿醉的人都有头疼的毛病,慕容定还算是好的,至少他没有吐的天昏地暗。 柔软细嫩的指尖按上穴位,慕容定浑身上下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原本青黑的脸色也缓和下来。他枕在她的腿上,舒服的叹口气。他睁开眼,正好瞧见她的脸。 擦上去的药膏还是有一定的功效,至少那些淤青消去了些。只是破皮的只能慢慢等了,他目光下移到她胸口,想起夜里看到的艳色,他神情有些古怪,伸手过去隔着一段在她胸口比划了一下。 清漪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家伙又想要干什么。 “你这里也小了点。”慕容定比划了一下,再和自己以前在怀朔镇看到的那些草原女人胸前晃动的那两大团,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些草原女人能生的那么大,而她却小巧玲珑的,一手就能包住。 清漪立刻僵硬了起来,这话叫她怎么回答?她现在就这么点年岁,以后还会长大的? “你得多吃点肉,多喝点羊奶。你们汉人的那些东西,吃了不长肉。”慕容定马上就给她定下来了。 清漪听得脸色发青,感情这家伙以为每个女人的胸前都晃荡着两颗足球? 清漪面上还是恭谨的答应,“嗯。”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急不来了。清漪也只等慕容定的头疼缓解了,再提不晚。操之过急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的弟弟和你长得像么?”慕容定放松下来,和她随意说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一母同胞,自然是有些像的,不过现在他只是年岁小,等到过些时候,就不像了。”清漪手里保持着不轻不重的力道。 “难说,我听说你们汉人男子以学妇人傅粉为时尚,谁知道他会不会跟着学?”慕容定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清漪一愣,想起大哥那张涂了铅粉白的吓人的脸,不禁咬住了下唇,“要是他不学好,我会打他!” 慕容定一愣,而后大笑。 第23章 再见 慕容定笑的双肩颤抖,他那双线条优雅漂亮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一副乐不可支的小模样。清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句话能让慕容定笑成这样, 她扯了扯嘴角,跟着干笑了两声。慕容定笑的眼角泪光都出来了, 他的相貌其实是有几分阴柔,但是硬生生被他自己从内而外的一股阳刚之气压制了下去, 此刻在清漪面前,不会也没有必要保持警惕, 深藏在那俊美容貌里的最为魅惑的东西如同泉水喷涌而出。 清漪别过脸去, 不再搭理他。慕容定这会拿着她那话取乐子呢,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话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好会, 慕容定终于笑够了, 只是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收起来的意思, 手指揩拭掉眼角的泪, “我说你的那个弟弟性子和你像不像?” “有些像。”清漪答道。 慕容定看着她,眼里浮动着些微怜悯, “要是和你像的话,那可就真坏事了。你这弟弟能不能好好带出来,还不知道呢。” “甚么意思?”清漪一听,立刻急了, “将军这话到底是何意?” 慕容定掏了掏耳朵,“你的阿爷是尚书右仆射杨劭对吧?” “是。”清漪一颗心顿时悬得老高,杨劭出身汉人士族,弘农杨氏的门楣不低, 杨劭在朝中势力也很大。不然也做不到尚书右仆射这样的位置上,但人爬的越高,敌人也就越多。这个道理清漪很是明白。 “你父亲在朝堂里头那是权势甚重,以前小皇帝年少,朝中的事除了宗室之外,就是你阿爷为首的汉人士族大权在握。”慕容定说着咂咂嘴,一副羡慕嫉妒的模样,他们在边关要死要活,一颗脑袋捆在裤腰带上,给朝廷卖命,他这样的刺史之子因为做武将都成那样子,简直是太不公了。 “你说你弟弟被卖进一家姓贺拔的人家里,这洛阳里头贺拔家的人,我想不出第二个来。那家正好和你阿爷可是有仇的。”慕容定说着,嘴角勾起一道弧度,抬起手臂来,手掌抚摸着她的脸蛋,他避开了她脸上的伤口,少女的肌肤是那么的水嫩充盈,哪怕花容失色,那肌肤还是让他舒服的喟叹。 “将军!”清漪抓住他在她脸上的手。 “别急别急,听我说完。”慕容定笑,反正被掳走的不是他亲弟弟,他才不操这个心。弘农杨氏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杨家的男丁死活关他什么事?只不过昨夜享受了美人的服侍,抬抬手,给她甜头罢了。就算他亲弟弟,要是太麻烦了,他也不一定出手。慕容家的人天生就是狼,哪怕同母兄弟也能厮杀。 “你也知道,我们鲜卑人,尤其是没和你们汉人学的。只能去六镇驻守,六镇是朝廷面向蠕蠕的最前面一道线,你知道镇户么?就是世代居住在六镇,家里的男人必须做镇兵的。每到天气冷的时候,蠕蠕就喜欢挑事,到那个时候,六镇就得派人去洛阳送消息,对就是去给你阿爷那样的人那里。”慕容定笑眯了眼,这会头痛已经缓解,而揉在穴位上的手指也失去了力道,他将那双手拉到自己面前,肌肤白皙细嫩,手指修长。一看就知道是娇贵养出来的。 “那次他正好就是去给你阿爷送消息,那会你阿爷心情正好,心里一高兴就给他酒肉吃。他么,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赶过来,饥渴交加,哪里还甚么讲究,坐在地上就吃喝起来。你阿爷见他既然如此粗鄙,就令人把他打了一顿赶出来了。”慕容定说着把她手拉了过来,“说起来你阿爷太不厚道,那会洛阳里头冷的厉害,哪怕比不得怀朔镇冷,但是把人痛打一顿,那就是要人命了。” 清漪听得脸色发白,杨劭竟然还做出这种事!他一时凭着心意痛快了,但是现在就让他们来还债了! “将军!请你快些救救他,十二郎和这事完全没有关系!”清漪反手抓住他的手掌心急如焚。 “……”慕容定在她掌心刮了一下,起身来,“那你的可欠我多了。” “是,是我欠将军的!”清漪急切道。 “……”慕容定嗤笑,他想要咬一口她。昨夜她对他做的那些事,滋味不赖,还想来回。他把她的头压低了些,想要品尝她的嘴唇,可是离得近了,他见着她眼里闪动的晶莹泪光。那小模样看起来可怜的很,似乎只要他伸手去碰一碰,那忍住的泪珠就会掉下来。 美人哭起来可能别有一番韵味,可是他真的没有喜欢看女人哭的爱好。所有戏弄的心思,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去,你哭作甚!”他顿时就没了兴致,把人推到一边去。 他看了一眼清漪,她嘴唇动了下眼内盛满了期待又有些害怕。慕容定知道她性子烈,如今为了弟弟成这模样,他心里有些怪怪的,有点不是滋味,他干脆从床榻上翻身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安乐王府很大,他也不会就挨着那些人贩子在的地方休息,从房内出来,听不到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 慕容定站在院子里头,抬头盯着这湛蓝的天空。今日洛阳天气不错,天空蓝的澄清,那舒卷的白云都缱绻在天际。 如今洛阳里头有段秀坐镇,他也不需要像前段日子那样到处在外头收拾那些惹事的刺头儿。好不容易能够歇会,结果他给自己倒是揽事了。 慕容定吐出一口浊气,狠狠搓了一把脸,叫过亲兵就出了门。 清漪见着他出去了,一路追到门口,门口守着的士兵见她跑出来,立刻把她拦下。清漪看着慕容定远去的背影,咬住唇。 “六娘子。”兰芝急急忙忙过来,“六娘子还是回去躺着,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清漪深深吸气,将心情平复下来,点点头。既然事情已经交给慕容定,她就只能信他。 慕容定带着亲兵在洛阳坊间的大道上溜达,转过几道弯,一头扎进一条小巷子里头。 这洛阳里头姓贺拔的,他除了贺拔盛就找不出第二个人来。这洛阳原先的人跑的跑逃的逃,原先的那些鲜卑人都已经改为汉姓,没改的那都是六镇进来的。 贺拔盛见着慕容定带着人进来,一脸的惊讶,“你今天没事?”他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打量慕容定,“不该啊,我昨天听说你把贺突拓那个贼小子给废了,你阿叔找你算账去了,你现在竟然半点事没有?” 慕容定脸上顿时冷下来,“那小子自己先招惹的我,我没当场打死他就算给他脸面了!” 贺拔盛大笑,“你还是这脾气!”说罢,他伸手揽住慕容定肩膀,两人就往屋子里头走。贺拔盛也是占了之前那些王公的府邸住着,反正这家子人都几乎死绝了,不住白不住。 两人坐在宽敞的大床上,贺拔盛拿起壶子给慕容定到了一杯酪浆,浓稠乳白的羊奶堆在琉璃杯中,颇有些暴殄天物。慕容定直接拿过来喝了口,差点吐出来“甚么玩意儿!” “味道不好?”贺拔盛见慕容定一脸恶心恨不得喷他头上,拿过来自己尝了一口,酸的过头了,立刻叫人端下去。 慕容定也不是专程到贺拔盛这里来喝酪浆的,“听说你昨天买了个人?” “怎么?”贺拔盛奇怪的瞥他一眼,“我弄个奴婢来伺候,你也要管?” “不,那个小家伙有人找我要,你要是愿意卖我个面子,把人转给我。”慕容定说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脸都不红一下。这话也不算是骗人,家里那个小女子的的确确哭着问他要弟弟来着。下次一定要把她给办了!不然对不住他这份辛苦! 贺拔盛让人上奶酒,喝了小口,“兄弟的面子不能不卖,不过你要的是谁呢?我这里进人基本上没数。你要哪个?” 慕容定顿时哑然无言,他没见过杨隐之,鬼知道杨隐之长得什么样子。慕容定不愿意也不会在人前露出懵懂的神情,他立刻和没事人一样,“你把人都叫上来给我瞧瞧。” 贺拔盛斜睨着他,“你这口气听起来怎么不像是给别人要人,而是自己挑人呢?” 慕容定双眼一瞪,“怎么?就算是我挑人,难道你还不给?” 贺拔盛慢吞吞喝了口酒,“你要人,我自然不会不给。”说着,就让人把最近弄进来的那些人都叫出来给慕容定看。 北朝蓄奴的风气原本就不淡,发达了自然也想享受享受使奴唤婢的感觉。这会买人基本上用不了多少钱,不趁着这个时候多弄进来点人,那么要到什么时候呢? 顿时面前就站了一片。男男女女都有,各种年岁都有。 慕容定有些发懵,“这么多?” “那人看上的人是要多少年岁的?” “十一二。” 立刻人少了一半。留下来的都是些冒头丫头小子,一个赛一个瘦,看着都觉得有点寒碜。贺拔盛瞧着都觉得奇怪,到底是哪个人喜欢这种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子的?这家伙比他还要禽兽的多啊。 慕容定记得清漪说,她弟弟生的和她有几分相似。既然是姐弟,那么应该有几分相像。慕容定站起来就去打量那些小孩子,那些孩子大多数有些畏畏缩缩,头都快要挂在胸前,生怕被自己看了去。 他发现这些孩子满脸脏污,别说看出五官,就是看出肤色都是麻烦。慕容定一阵心烦意燥,他抬眼看了过去,发现有个孩子,长得比其他孩子要高点。他走过去,眯起眼看。这孩子的衣着要比其他孩子要稍微整洁一点,眼神也有些不同旁人。别人都是畏畏缩缩,惧怕不已,偏生他却是深沉。 “你是从另外一个鲜卑人那里来的?”慕容定想了想问道。他不好当着贺拔盛的面问是不是姓杨。贺拔盛和杨劭有仇,如今杨劭死了,尸体都丢到河里喂了王八,但他要是知道杨劭的儿子落到他手里,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 那个小少年闻言,眼里露出些惊讶,他看向慕容定,眼底有鄙夷恐惧。 好,就是这个小兔崽子了。慕容定伸手就把这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男孩子揪出来,“这人我要去了。” “先别走,等着。”贺拔盛叫住他,“这小子好歹是我花钱买的,哪怕没多少,也是花钱的。你好歹留点吧?” 慕容定听完一脸嫌弃上下打量自己手里脏兮兮的小孩,“瘦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还能做多少活计,长得也难看。再长大点,吃的就多了。偏偏还做不了多少活计,恐怕只能做放羊的活,放马都还要力气呢。”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只羊。” “这么少?”贺拔盛不愿意了,“好歹也五六只吧!” “你打劫打到我头上了,你自己出去问问,这样光吃干不了活的能值几个钱!”慕容定毫不留情直接怼回去。 “好吧。”贺拔盛摸摸鼻子,算是同意这个价钱了。 杨隐之听着这两个人嘴里鲜卑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见着那个面容白皙俊美的男人伸出手指比了个数,他心里能猜到这两人在讨价还价,顿时心中生出愤怒。他红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慕容定抓住领子提了出去。 杨隐之在外头吃了苦头,受了不少苦,身形越发的瘦骨伶仃,根本没有几分重量,被慕容定提在手里,真的是和拎小兔崽子似得。提出了门,慕容定直接把手里的那个小少年丢给亲兵,“给我看好他!” 杨隐之落到亲兵手里,挣扎起来,他想要和亲兵厮打,结果亲兵一下就把他双臂给扭到后背,动弹不得。杨隐之回首就望见那些亲兵毫不掩饰的鄙视,怒火更炽,只是这会亲兵们直接把他丢上马,口里叱喝一声,骑着马跟着慕容定呼啸而去。 清漪坐在床榻上等着,她有些不安的搓着手,兰芝在一旁陪着她。因为现在两个人都有伤,所有的事都有其他人来做了。 兰芝有些焦急,她时不时就到外头和那些士兵套近乎,打听打听外头到底怎么样,慕容定回来没有。 清漪坐在室内,过了好会,觉得气闷,干脆出去走走透气。院子里头的花草已经死了一大半,王府里头养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娇贵的不得了,必须要有专人照顾,而且肥料都不一样。这会谁还有那个心思来弄这些花草?倒是院子里头那棵古树,哪怕没人照看依然长得枝叶繁茂。 清漪靠在树干上,过了会,就见着兰芝脚步匆匆跑过来,她气喘吁吁,“六娘子!”话才出口,慕容定就从她背后冒出来,手里还提着个人。 清漪立刻站定,睁大眼。 “你的弟弟。”慕容定说着,就把手里提着的人丢到地上。 杨隐之这段时间都没有进食,身上没有多少力气,被他这么一丢,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肩膀就已经被双素手按住,哪怕面前的小少年满脸脏污,可她还是能认出来他是谁。 “十二郎?”清漪轻声问。她在这个时代,剩下来的亲人恐怕就这个一母所出的弟弟了。她双手紧紧抓住他单薄的肩膀上,手掌被凸出来的骨头硌的生疼。 “姐姐?”杨隐之看着面前的少女喃喃出声。眼前少女脸上还有伤痕,尤其嘴角的伤口还敷着药膏,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他的亲姐姐。 “十二郎!”清漪一把把弟弟抱在怀里,她失声痛哭。 姐弟两个抱头大哭,兰芝在一旁看着也在抹眼泪。慕容定抱臂靠在门上看着,过了会,他转身走了。 兰芝过了好会,才走过去劝,“六娘子,十二郎君,能相遇是好事呢。别哭了,待会奴婢去庖厨下面,看看有甚么好吃的,给十二郎君上点?” 慕容定对清漪还算是大方,也不抠门。 兰芝话音刚落,杨隐之肚子里头就咕噜两声,他一张脸涨的通红,“我已经一段时日没吃了……” “好好好,兰芝你去端点吃的上来。”清漪扶起杨隐之就往屋内走,不一会兰芝就提着和食盒过来,里头都是在灶台上温着的胡饼和肉,还有一碗清粥和两三碟水煮过的菜蔬。杨隐之这段时间被饿的厉害,不能够立刻大鱼大肉吃,必须先吃点清淡的养一下肠胃。 他努力不去看肉,执起碗箸就着菜蔬扒粥。 “十二郎君找回来就好,以后六娘子也可以放心了。”兰芝笑道。 姐弟团聚,怎么看都是好事。兰芝话语里都带着笑。 清漪身上如同卸了块石头,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之前担心弟弟会被人怎么样,现在见着人没事就放心了,看着他把一碗清粥都喝了下去,她才高兴。 “你没事就好,我先到慕容将军那里去。”清漪说着,伸手就抚平衣裙上的褶皱。慕容定好歹帮她把弟弟带回来了,她还是该去谢的。 “姐姐。”杨隐之突然抓住她的手,他望着她,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翘起尾巴:干完了活,我就要吃肉。谁再给我灌酒,我就咬死谁! 大尾巴狼BCD:…… 叔叔卷起袖子拿出鞭子:来吧! 第24章 劝说 杨隐之看着此刻清漪的装扮,欲言又止。从进来开始, 他就注意到姐姐的打扮, 她身上还是汉人的衣着打扮,可那妖媚的亮色刺的他双眼生痛。杨家女眷在衣着, 几乎没有多少人穿着妖艳颜色的衣裳,而是颜色淡雅, 力求端庄。只有那些家里养的家姬才会穿这样的衣裳。 “姐姐……”他双眼立刻就红了,哽咽难言。 清漪见着他的视线黏在她的衣袖上, 那上面金线绣出了一朵蔷薇, 熠熠生光。她突然明白了杨隐之想要说什么。 “怎么了?十二郎?”清漪原本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了下来。杨隐之双目血红,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 十一二岁的男孩, 在这会已经不是可以随意玩耍的孩童。就算是在锦衣玉食的杨家, 也已经是个成人。杨隐之原本就聪明, 哪怕清漪不说, 他从这一身衣裳上也看出端倪来了。 “十二郎君?”兰芝坐在一旁,见着事半大的少年突然掉泪。吓了一大跳, 连忙问道,“十二郎君,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杨隐之不理睬兰芝,只是对着清漪掉泪, 心如刀绞。他的姐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头!哪怕他们是侧室所出,但也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姐姐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后来又婚配宗室。如今, 如今! 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咬破了外头的皮,血珠沁了出来。 清漪叹了口气,她伸手按在弟弟的肩膀上,“傻孩子,不要想得太多了。”有时候还真的不能想得太多,想太多了不仅仅对自己无益,反而还会弄的自己心情不畅。 “姐姐!”杨隐之哑着嗓子哭了声,扑到她的怀里,“姐姐,到底发生了甚么!”少年紧紧抱住她,痛哭出声。 “……你真的想听?”清漪扯了扯嘴角,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年人。她经历的那些事,要是有多少有别于别人还真的没有。但说出来,又有自己的心酸。 “那日骑兵截道,我慌乱之中拉了清湄,之后逃跑路上,被骑兵追上,她就丢下我跑了。”清漪再说这话时,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怨怼。清湄把她丢在那里,和她亲手将自己推到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那里没有任何区别。 她没有丢下清湄,可是清湄把她给丢了。是,清湄丢下她是人之常情,可是她难道就不可以恨她了么?! “甚么!”杨隐之听了她这话惊骇欲死,他嘴唇抖动着,呆呆抬头望着姐姐。双目呆滞,“四姐姐怎么会……” 清湄是嫡出,北朝家族中嫡庶有别,汉人士族家族更是重视,但他们姐弟和嫡出的兄姐从未有过节。紧要关头,清湄把他姐姐一丢了之,曾经的姐妹情分可以说不再存在。 清漪扯了扯嘴角,对于这些,她已经不再去回想。清湄现在是生是死,她都完全不知道。要说半点不怪清湄,她做不到。 “姐姐!姐姐……”杨隐之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悲怆,什么世家子应当有的礼仪也完全顾不上了。被清湄丢在那里,四周都是粗鲁不堪的六镇骑兵,姐姐遇到了什么,他光是想一下,都觉得浑身颤栗。 清漪抱住他,手抚在他的背上。 “好孩子,哭甚么,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清漪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你也活着,我也活着,能开口说话,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能活着就是福气,人活在世上,那就什么都有可能。 杨隐之哽咽着点点头,他像个被安慰的孩子,依偎在她怀里。过了好会杨隐之止住了眼泪,想起之前清湄丢下姐姐这事,眼里露出怨恨来。哪怕知道清湄当时可能为了逃命,这个是人之常情,可他还是忍不住怨。 “姐姐,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叫你受委屈!”这话说完,杨隐之抬头,看到清漪那身衣裳,悲愤突起,现在他们如今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姐姐被个鲜卑蛮子给霸占,他的生死也在那个鲜卑白虏的手里。日后又从何谈起! “你这话我听着心里舒服多了。”清漪在杨隐之头上揉揉,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梳洗了,哪怕竭力保持自己的整洁,头发上也不可避免的油腻打结。杨隐之知道自己现在模样不好看,他躲了躲。 清漪不由得笑起来看向兰芝,兰芝立刻明白了清漪的意思,“奴婢就让人提水过来给十二郎君洗漱。” 两人身上有伤,以前都是她们自己干活,现在慕容定重新拨了人过来,一切都有人代劳。 “杨隐之见着清漪站起身来往外头走,他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姐姐是要去见那个人么?”杨隐之还记得慕容定和那个鲜卑人讨价还价的样子,脸上一阵不自然。任凭谁也不想亲眼看到自己被贩卖的场景。 他不喜欢那个姓慕容的鲜卑男人。 “嗯。”清漪点点头,“他把你带回来了,于情于理,我都得去谢他。” 杨隐之满脸通红,咬住下唇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但是他还是抓住清漪的衣袖死死不放。 “我去去就回来。”清漪道。 “姐姐……汝南县公……你还记得么?”过了半晌,杨隐之牙齿里挤出这么句话来。 “十二郎君!”兰芝惊呼。现在提汝南县公做什么? “我没忘记,”清漪抬起头,目光放远,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往事,她笑起来,眼里都露出柔软来“上回我在大街上看见他了。嗯,就是在陛下继位的典礼上,他还活着,骑在马上呢。”清漪轻叹了口气。 说完,细白如葱根的手指抓住衣袖,慢慢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杨隐之眼睁睁的见着清漪走远。 兰芝看着杨隐之盯着姐姐的背影发呆生怕他想不开,“十二郎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六娘子她不容易,前段日子……”兰芝察觉到自己差点就把之前那件事说出来,立刻闭上了嘴。 “怎么了?”杨隐之回头问。他目光清亮冷冽,盯得兰芝立刻垂头。 清漪到慕容定那里的时候,慕容定脱了上半身的衣裳,在院子里头树起了靶子,练习射箭。 洛阳的那些汉化鲜卑贵族,绝大多数已经把祖传的骑射功夫都给丢掉了。没丢掉的,也没法和他们这些年年和蠕蠕较劲的镇将相比。安乐王早就和汉人文士无异,家里也没有什么武备库,靶子还是慕容定自己叫人取来的。 那些亲兵见到清漪,目光闪烁了一下。侧身就放她进去了。 清漪道谢后走进去,走过一道悠长而曲折的长廊,听到箭矢破空的嗖嗖声。她走到庭院里,见着庭院二三十步开外一字排着好几只靶子。慕容定赤着上身站在那里,此刻洛阳已经开始刮起了寒风,清漪站在那里都被吹的双手冰冷,他倒是半点都不受影响。 慕容定眼睛紧紧盯住拉开弓,搭在弓上的箭镞微微向上拉起,弓箭射出的时候,会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才会射中目标。所以估算射程还不够,还要会一定的估算目标下刻会在哪个位置。毕竟射的活物,不是死的。 修长白皙的手臂搭在弓上,拉起弓弦的时候,手臂肌肉鼓起,凸出阳刚的线条。琥珀色的眼睛盯紧了靶子上的目标,弓弦一放,在场的人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直接射穿靶心。 “好!”院子里头的亲兵立刻喝彩。 慕容定抬头看了一会,撇了撇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好甚么!都说百步穿杨,二三十步有个甚么好的?”说完,慕容定看了看四周,一脸嫌弃,“也不知道这安乐王要干甚么,把宅子修成这样!连骑马射箭都不方便!”说着他嫌恶的看了一眼一旁的细小溪流。那条小溪流曲曲绕绕,水面澄静,里头还有几条富贵人家不会养的小鱼。 清漪看了一眼,她向前走了一步,“这是仿照南边晋国的曲水流觞所造。” “……”慕容定闻声转过身来,就见着清漪站在那里,她见到他看过来,不好意思笑了笑,然后屈膝对他一礼。 “曲水流觞?”慕容定好歹父亲也是刺史,人还没有文盲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明白清漪说的是什么,“那个不好,吃别人的口水。而是一群大男人。” 清漪听到他这话,险些笑出声。怎么好端端的一件事被他一说就成一群男人互相吃口水了? 慕容定见她嘴角勾起又生生绷住。冲她招招手。 他才给自己找回弟弟,也应该对他柔顺点,清漪没有犹豫,走到离他两臂远的距离就停了下来。慕容定看看两人隔得这么远,挑了挑眉毛,向她伸出手,“过来。” 清漪见他这一幅不悦的模样,知道顺着他来才是最好的,纤纤素手从朦胧的袖中探出放在他的手里。指尖才和他掌上的肌肤接触,慕容定立刻收紧了手掌,攥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怀里来。 一入怀炽热的体热还有雄性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半点缓冲都不给,直喇喇的闯进来。那两块微微隆起的胸肌直接撞在她手上,湿热的手感一路冲上颅顶。 男人肆无忌惮的向她释放着男子独有的气息,如同初春季节,雄性卖弄自己的雄壮的身躯来吸引配偶。 “将、将军!”清漪舌头都要打结了,这气息铺天盖地的,都不给她半分躲避的空间。她倒不会因为看着男人的肌肉就觉得如何,而是慕容定实在是尾巴已经快要翘起来了!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手掌都贴在了自己胸膛上,湿热的肌肤就在掌心下,还能感受到其下的心跳。 这可就太微妙了。 慕容定眯起眼,她的柔软柔若无骨,贴在胸口的滋味真是美妙。 “你终于舍得来了?”慕容定把手里的弓丢给一边的亲兵,低下头来。“我还以为你和你弟弟有说不完的话呢。” 清漪浑身上下不自在,她努力的把身躯挪的离他远了些。他另外只手搂住她的腰,柔软的身躯就贴了过来。 “我过来和将军道谢的。”清漪抬头看他双眼道,细小的挣扎也停止了。挣扎的时候,肌肤摩挲,容易擦枪走火。她还是停下来的好。 “哦,这个不必了。”慕容定笑,“反正之后你也要还的。”那夜俯在身上少女妙曼的身躯还有那令他浑身酥麻燥热不已的动作,他可都清清楚楚记得。 他看了看那边的靶子,“你会射箭么?” 清漪摇摇头,“未曾学过。” “这可不好,在六镇,不管女人小孩,个个都会射箭。”说到这里慕容定才想起清漪连骑马都不怎么会。他干脆把她拨过身子去,叫亲兵换一把拉力小的弓来,“骑马也不会,我们鲜卑人的孩子两三岁的时候,阿爷就要把他们放在马背上,到了长大,不用人教,都能好好骑马,再大些,带上绳套,指不定能套匹野马回来!” 他说着把弓塞到清漪手里,“拿着。”清漪之前见到慕容定怎么拿弓,她学着他的样子把弓拿在手里。 “倒也像模像样。”慕容定贴在她背上,给她调整姿势,“你拉拉看,看看能不能把弓拉开。” 清漪依言拉动弓弦,不出所料,弓弦只是动了下。 “你头回拉弓,还好。我小时候拉弓的时候,弓拉不开结果被阿爷吊起来打了顿。”慕容定说完叫人拿另外一张弓来。 “将军……也被打过?”清漪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慕容定的叔父看上去也是一方的掌权人物,这会没科举考试,职位几乎都靠着举孝廉或者是父荫来的。做到了刺史的位置上,就能让一个儿子入仕途,慕容定虽然是鲜卑人,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慕容定拿弓过来,冲清漪一笑,“怎么不打?我们鲜卑人打儿子那是家常便饭,儿子不打不成器。和你们汉人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杨家里头不是很容易就对儿子们动手。除非的确干坏事了,那就打一顿,而且还有讲究,不能让旁人看见,拉下竹帘打儿子。 “来,试试这个。”慕容定把换了的弓塞到她手里。 “你现在才学,所以我拿教孩子的法子来教你。”慕容定道,清漪一听冷汗就冒出来了,“那……将军会不会打我?” “……”慕容定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他大笑,“我打你,好啊……”他贴近了她的耳朵,“你喜欢我打你吗?”说着抬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 “我伤还没好呢……”清漪转过眼,她努力扭过脸去。这家伙贴的太紧了,她都快要喘不过气。 “嗯。”慕容定应了声,“等你伤好再说。” 慕容定的手覆在她手上,带着她拉开弓弦,几次下来,清漪学的像模像样。 清漪对手里的弓生出了几分兴趣,她摆弄了一会,想起杨隐之来。现在杨隐之是被救回来了,但他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如今杨家都散了,就算到时候杨家宗亲会慢慢聚拢,可天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而且她们这一支没有了当家的人,肯定会另外选一个族长出来,到时候新族长愿不愿意搭理她们还不知道呢。 她想起了元穆,元穆能够跟随在皇帝车驾后,那么说明他现在性命无虞,把弟弟托付给他是好选择。不仅仅两人之间有婚约,而且杨劭和元穆之前也有过交情。 “承蒙将军大恩大德,十二郎找回来了,但是也不好一直把他留在这里麻烦将军,不如把他送出去托付给故人。”清漪瞧着慕容定嘴角带着笑容,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提议道。 慕容定闻言垂下头看了她一眼,而怀里的人也抬起头看他。她那双眼睛黝黑,几乎像从西域那边过来的黑曜石。乌黑的双目里水光潋滟,脉脉含情。任谁看着都忍不住心动。慕容定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她脸蛋,“这倒是不用,我既然花了三只羊把他换回来,那么就不在乎再给他多花点别的。” 慕容定稍加思索,“这样吧,我让他在我身边给我提刀。” 清漪目瞪口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怎么可以?!他就那点年岁又瘦弱成那个样子,别说替将军提刀,就连替将军做些打杂的活计都难!” 要是真给慕容定做提刀的亲兵,以后杨隐之可能没多少脸去见族亲了。而且她觉得弟弟那个年纪就跟在慕容定身边东奔西跑,实在是太勉强了些。 “的确是瘦了点,”慕容定笑眯眯的,那模样真的是只心满意足的大狼,“不过也不是不能调~教,而且年岁小就年岁小的好处,从小跟在我身边学武,到处长见识,到时候出去了他也已经练出来,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不是,这他实在是不堪重任!”清漪急了,杨隐之现在是个什么身子板,没人比她这个姐姐更清楚,别说他现在吃了苦,身体虚弱,就是之前过富贵日子的时候,杨隐之也是三天两回的闹病。 她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被慕容定给折腾死了啊。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慕容定脸猛地沉下来。 清漪摇摇头,“怎么可能,将军救了他,对他有大恩,怎么敢瞧不起将军。”清漪为了平息慕容定的怒火,身体靠在他的胸口上,他到这会上半身还光着,半点都不怕冷。而且不仅仅不怕冷,清漪察觉到他的体温源源不断的透过来。吹冷的手,也暖了起来。 她的主动亲近让慕容定缓了脸色,柔香软玉在怀,他的心思都不在教弓箭上面了,他柔了声音,“若是怕他身体弱,到时候拿着肉奶养养就回来了,学学骑射,对身体也大有裨益。又不是纸糊的人,哪里会几下就到了?男人就该顶天立地拿着糙养,圈在宅子里头金娇玉贵的养着,这叫甚么事儿?连小娘子都当不得!” 慕容定句句都在理,清漪心思转的飞快,现在是不违背慕容定的意思。而且现在不同往日,要是弟弟再拖着个病弱身子,日后会很麻烦。 男人练武不仅仅是强壮体魄,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更是能将人的精气神给提出来。 “一切都听将军的。”清漪道。 慕容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既然已经定下,立即就让人给杨隐之送去了环首刀马槊铠甲,还有各类衣物。亲兵都是他自个养的,吃他的饭,所以一切都是由他来发配。 “姐姐,我不去!”杨隐之一脚就把那边的东西给踢翻了,一脚踹下去,盔甲的兜鏊被他踢得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汉人士族以做武将为耻,这股风气从魏晋以来一直都有。士族们更希望是用自己的谋略和家世姓氏,而不是一身蛮力和卖命。 杨隐之自小也深受家族这种教导。武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以驱使他们,但是绝对不能成为武将。 杨隐之身体虚弱着,狠狠把盔甲踢开,那些准备好的衣服丢的满地都是之后,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要不是环首刀和马槊都是铁家伙,他砸不动,不然也一块砸碎了。 清漪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她沉默着过来,一件件给他收拾。 “姐姐!”杨隐之见到清漪竟然还将那些粗人穿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不禁着急。他是真的不想去给那个鲜卑人做亲兵! 堂堂弘农杨氏的子弟给人做亲兵?哈哈哈!简直可笑!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想过把你托付到穆郎那里。”清漪抱起兜鏊她抬头看着杨隐之,目光清澈。那清澈的几乎见底的目光让杨隐别过脸去。 “但是,他不肯。说要留你在这里,我劝过了,但是不行。十二郎,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现在不是过去,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清漪手指抠紧,“阿爷已经没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了!” 杨隐之浑身一颤,他颤巍巍的转头,精致的脸上抽搐着。 姐弟两人对视良久,杨隐之喉头赫赫两声,忍不住放声大哭。少年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管仪态嚎啕大哭。 清漪蹲下身,等到少年哭的嗓子哑了几乎出不来声,她靠在弟弟清瘦的背上,“如今这世上就剩下你我相依为命了。所以不管用甚么方法,你必须要立起来!” 第25章 晕倒 杨隐之哭的嘶声力竭,清漪将他丢的满地的那些衣物都收拾干净。她坐在那里, 沉默着望着他。男孩子懂事的都晚, 尤其杨隐之自小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长大。杨氏子弟的前途都是被规划好的, 读书成人,然后在家族的举荐下入朝为官, 然后娶妻生子。十年来杨隐之都是这么过的,突然要丢弃这些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东西, 他难以做到。 可是做不到也要做到。 “杨家散了, 再聚集起来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而且就算族人们都回到洛阳, 族长也已经不是我们的阿爷, 换了别的族人, 恐怕对我们这一系也不会格外照顾。”清漪说着冷笑了声, “我虽然不知道现在朝廷上怎么样了,但也能猜到如今朝堂上绝大多数位置都是段秀手下的人占了, 皇帝也不过是个坐着盖玉玺的罢了。杨家现在拿甚么去和这些人争?若是真的有位置,他们恐怕也会自己先拿去,哪里还会管你我的死活?” “姐姐?”杨隐之红肿着双眼,嗓音嘶哑的和破风箱似得, 他怔怔的望着清漪,满眼震惊。 “血脉至亲都可以同室操戈,族亲……”清漪似笑非笑,她摇了摇头。 “可是, 我不甘心在那人手下,他、他还打了姐姐。”杨隐之说着抬头看了清漪脸上的伤口,她嘴角青紫,脸颊上肿了一大块,很明显被人给打的。他想起那个男人出众的仪容,拳头捏紧。 清漪一愣,她抬起手摸了摸脸,好笑的摇摇头,“这个不是他。” “那是谁?!”杨隐之险些跳起来,他怒发冲冠,“我要他的命!” “好了,他也没命了。”清漪拉住他坐下来,贺突拓已经被慕容定给废了,半只手掌被活活砸秃噜了。她看着很有可能没救,别说这会根本就没有什么很好的止血包扎的技术,贺突拓的情况非得截肢不可,不然会有整条手臂感染的可能。但是这会就算截肢又有什么好的消毒包扎么?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的手术条件,说白了,还是个死。 她坐在那里,满脸冷静,那份冷静也影响了杨隐之。他原先冲天的怒火被浇灭,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满脸悲戚。 清漪看了他一眼,“照着我看,这事也不是没有好处。学武可以强身健体,你身子弱了点,练练也无妨。不求你能武艺出众,至少能让你身体康健。” “姐姐,我、我不甘心。”杨隐之扭过脸去,脸上泪痕犹在。他容貌长得和清漪有几分相似,哪怕年岁小,可依然能看出日后长大之后的俊美来。 “谁不甘心,谁又能甘心?还不是形势比人强?要不是为了活着找你,我也不想被人这么关在这里。”清漪狠狠咬了咬牙,她再次抬眼,眼神锐利,“何况你就不找找自己的优势?他身边的人大多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难道还比不过他们?弘农杨氏这四个字难不成用水写出来的?你会读会写,而且精通典籍和古今往事。不是要比那些人强许多?你要是怕被人讥笑,他们自己管不住舌头,那是他们自己德行有亏,祖上无德!只要你将来真的打出一片天,他们不但不会讥笑你,反而还要千方百计的巴结你。” 清漪想了很多,慕容定要留弟弟下来,乍一看似乎是坏事。但是坏事之中也蕴含着巨大的转机。 “如今天下大乱,已经不是过去了。要出头光靠个姓氏远远不行,姐姐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清漪双眼静静盯着杨隐之,屋内昏暗的光蒙在她乌黑的眼上,添了几分晦涩。 杨隐之脸色变幻,眼眸转动着,十分艰难。他目光时不时扫过那些已经重新折叠好的衣物。 清漪站起来,走到屋子外。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能不能想通就看杨隐之自己的了。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已经是半个成人,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不愿,她就算强摁着他的脖子答应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兰芝见着清漪回来,见着她满脸的忧虑,不禁有些担心,“六娘子,是不是十二郎君他不肯?” 清漪脱了鞋,坐在床上,她苦笑了声,“他现在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地方?我原本想要把他送到汝南县公那里去。在那里不管我和他的情分,还是阿爷和他的交情。汝南县公也会好好照顾他。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她手臂靠在凭几上,下巴到脖颈的一道弧线紧绷着,优雅而紧张。兰芝不禁唏嘘,“要是到汝南县公那里,十二郎君好歹也能继续过好日子。可是……”可是跟在个武将后面,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清漪自然知道兰芝想要说什么,“也不一定全是坏事,练武可以强健体魄,而且日后就算有甚么事,也能自保。” 兰芝听着也觉得有道理,“六娘子这么一说,的的确确不是件坏事。” * 杨隐之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第二日,他穿着衣服,穿着一身歪歪扭扭的铠甲去见慕容定。 慕容定一见到那个铠甲都穿不好,兜鏊顶头上都快要掉下来的小少年,刚喝下去的一口水险些没喷出来。 他身后的亲兵个个憋笑憋的满脸通红,还有些胆子大的,去瞅瞅杨隐之下头,铠甲都穿成这幅模样,也不知道里头的袍子是不是跟外头的袍子一样乱的没法看。 杨隐之一眼就看到慕容定,倒不是完全因为他站在亲兵之前。而是慕容定生的白皙颀长,哪怕在一堆男人里头,鹤立鸡群似得,立刻就能和旁人区别来。 哪怕心里不平,杨隐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鲜卑男人容貌出众,五官邪魅俊美。有着白鲜卑的轮廓,却也不是其他胡人那样的眼深似湖潭。他在杨家曾经见过许多相貌出众的男子,那些男子样貌俊美阴柔十足,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润君子。可是眼前男人却完全不同,哪怕脸长得好看,凛冽的眼角和高大强壮的身躯,无一向外吐露着来自北地的彪悍。令人只敢远望而不敢轻易靠近。 “隐之见过将军。”杨隐之犹豫了下,他走上前,对慕容定一拱手。慕容定看着他那收拾挑了挑眉,这孩子是半点都不知道武人行礼的时候是抱拳不是双手贴着的。有几个亲兵见着,立刻屏住呼吸,准备看杨隐之被慕容定一脚踹倒。慕容定脾气可不好,亲兵们犯了错,挨打那是家常便饭。 老兵总喜欢看新兵被罚,除了幸灾乐祸之外,也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免得不懂规矩。 他们吊着脖子等着,看到慕容定对那个连盔甲都撑不起的小少年走进了几步。个个凝神屏气,等着巴掌声响起。 在火热的注视之下,慕容定不负众望的抬起手来。 正当亲兵们以为那巴掌会扇在那少年精致的小脸上的时候,那手重重的落在他的肩膀上,慕容定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杨隐之的身躯都在他掌下瑟瑟发抖,慕容定自小习武,力道那里是杨隐之能抵挡的?肩膀上的力道如同一块大石,他努力的直着背脊,才没让自己趴在地上。 “……”慕容定能察觉到掌下少年瑟瑟发抖的身躯,他瞥了一眼杨隐之,发现他脸上没有半点异样,若不是的确探到他躯体正在发抖,还真的以为他半点都不怕呢。 慕容定一哂,“有点意思。” 杨隐之稳住心神,依然不卑不亢。姐姐说的那些话他都已经听到了心里,形势比人强,他和姐姐都没有依仗,那么就自己做依仗。但他也不打算和奴仆一样跟在慕容定身后,所以一开始姿态必须做好。既不能让人觉得倨傲,也不能使得慕容定认为他目中无人。 他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站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没有半分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慕容定看了一回,心里哼了声。世家子弟就眼前这么个,倒还是有那么点过人之处。 “你在家学过骑射没有?”慕容定明知故问。 “没有。” “那马槊和环首刀学过没有?”慕容定继续问。 “都未曾学过。”杨隐之答道。 世家子就没有一个学这些的,打猎不是他们会做的事,每年初春上巳之时,他们会自己举办曲水流觞的宴会。打猎是那些只知道厮杀的武夫才会做的。 这话杨隐之没有告诉慕容定。 慕容定挑了挑眉毛,他打量了一下杨隐之,嘴角略为讥讽的上翘,“不学骑射,不学刀剑,那你们学甚么?” “学《大学》《中庸》等经典,另外子弟从小学习修身养性。”杨隐之说完,他对慕容定又是一礼。 慕容定听到他口里这两个名字,顿时头大如斗。当年开蒙的时候,他也被家里抓住读书,不说百家经典,也被逼着背不少的书。他自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并不爱读书。那些书卷怎么背也背不完,背的不好,还要被打手心。 慕容定脸色终于起了些变化,他嘴里胡乱应了声,“哦,那还挺不错的。” 原本等着看好戏的亲兵们,顿时目瞪口呆。将军喜欢孔武有力的人,那些文文弱弱的男人,别说得到他一句夸奖,不当面讥讽就很不错了! “好了,你起来。”慕容定见他还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叫他起来,“你还是去把铠甲脱了。人瘦成这样,我都担心你会不会被铠甲给压住。”慕容定这话一出,身后的那些亲兵再也忍不住噗噗闷笑,相互之间挤眉弄眼。 杨隐之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是。” 慕容定看着杨隐之瘦弱的背影,不禁有些头痛,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给自己招来这么个麻烦。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什么都不会,还要劳烦他来操练! 杨隐之换过衣裳再来的时候,慕容定二话没说,直接让杨隐之绕着安乐王府跑。这小子身子弱,别说学骑射,给他一把马槊,都能被压的一屁股敦地上。要想学武,首先得把身体底子打好,不然一切免谈。 少年人二话没说,直接就去了。只是过了会,就有人来禀告,“将军,那人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慕容定吃了惊,“这才多久就晕了?” 杨隐之的确是晕过去了,他身体现在到底还是有些瘦弱了些,安乐王府大的很,绕着安乐王府跑,对他来说到底还是负重太大,一圈下来,直接一头栽倒。还是看门的老半天没见着人,循着墙根去找,才将人找回来。 “……”慕容定听手下人把大致的经过一说,目瞪口呆之余,也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才好。这么……娇弱的男人,他还是头一回遇上,哦,杨隐之才十一二岁大,嘴上都还没长毛呢,也算不上是男人。 “快把人抬回去!”慕容定挥手。 清漪好一阵才知道弟弟晕过去的消息,或许是因为她弟弟在,慕容定也不怕她到处乱跑了,院子门口的士兵也被撤走。她在这王府里头,暂时恢复了稍许的自由。她得知消息,立刻就赶了过去,杨隐之被人背进来,他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伸手摸了他的额头,手掌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 “麻烦,拿点淡盐水过来。”清漪对送杨隐之过来的士兵道。 士兵看上去也不过十五六岁,唇上还有着一层软软的绒毛。她言语诚恳,嗓音如同出谷黄鹂一般清脆动听。立刻弄得士兵红了脸,转身就跑,不多时就把清漪要的东西拿来。 淡盐水还是温热的,清漪马上给杨隐之慢慢喂下,过了好久她才看到少年睁开眼睛。 杨隐之只觉得浑身无力,连动动手指头都难。睁开眼就见到姐姐满眼关切守在身边,浓厚的愧疚立刻冲上心头。 姐姐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但是他却这么没用…… “姐姐……”杨隐之才哭着嗓子喊了句姐姐,就见着清漪摇摇头,“你身体不好多休息会。”说着,她含笑弹了下他的额头,“你才回来没多久,身体都没有养回来,怎么跑的过来?” 身体都还没有好完全,慕容定就叫人去跑步,这不是把人往病床上推么。 “来,喝点水。”清漪说着,又把手里的碗送过去。跑过之后,大量出汗,需要补充水分和盐分。喝点淡盐水对身体好。 清漪看着杨隐之躺好,什么事都没有才出来,她一出房门,脸色铁青。她摇摇头,叹口气离开。 晚间慕容定到清漪这里,他见到清漪,就招手让她过来。兰芝在一旁添了盏油灯。 灯光将清漪脸上照的更清楚,慕容定借着灯光仔细看她的脸,她脸上已经渐渐消肿,原本破皮流血的地方已经结痂,他仔仔细细看了一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嗯,恢复的还算不错。” “嗯,多亏了将军的照顾。”清漪扬着下巴,任由他打量。修长优雅的脖颈在灯光中越发莹白。 慕容定对她一笑,顺手就把她捞到怀里,“看来给你看伤的人还有几分本事,下回再给你多看看,好的快点。”等好了,他也就好下手了。现在她有伤,他喝酒之后,可以乱来,不喝酒嘛……他还是想看看她肤白如雪的模样。 清漪垂下头,而后又抬眸,那模样清纯又无辜。慕容定看着,捏着她的下巴就亲了上去,他抵开她的唇,粗暴又直接。自从那夜被她深吻之后,对慕容定来说,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前他以为男女亲吻就是嘴对嘴,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妙处。柔若无骨的身躯贴在他身上,偶尔可以听到她轻轻的抽气声。 鼻尖是她渡来的芬芳气息,他越发肆意了。 一吻过后,清漪面色潮红,她双手紧紧抵在他胸口上,垂头喘息。慕容定要的太多,几乎没把她闷死。现在只是亲吻就这样,如果来真的,她有些害怕自己会被这个饥渴难耐的男人给折腾死。 慕容定琥珀色的眼睛水光浮动,晶亮的吓人。他还不满足,垂首去亲啄她的脖子。这小女子香香软软,明明没见她用过任何熏香,身形也纤细的很。可偏偏散发着淡淡馨香,身躯柔软。 唇扫过脖颈的敏感处,顿时酥麻如电流一样从周身攒过。她喉头不禁溢出一声轻哼。慕容定双耳灵敏,立刻就捕捉到了这声轻吟。 慕容定狡黠一笑,直接亲到了她的锁骨上。清漪推他推不开,再这么亲下去,恐怕都能被抱到床上去。 “将军,我葵水来了,不行……”她压低了声音,小声求饶。 慕容定还没禽兽到愿意碧血洗银枪,他依依不舍的在精致漂亮的锁骨上咬了口。这才抬头,他颇有些遗憾的瞥着她的胸口,“最近有没有吃羊肉?” 清漪见他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胸口,又羞又气。这家伙以为女人胸口就该挂两颗足球,嫌弃她胸小。她这身体明明也只有十五岁好不好!能大到哪里去! “羊肉膻味太重,吃了爱吐。”清漪垂着头,碎发落在脸颊上,“膻味太重的东西,我吃了会吐。” 这小小的抱怨停在慕容定的耳朵里,格外舒畅。 “你这么娇贵,以后怎么办?”慕容定抱住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怀里小女子咬住下唇,瞪了他一眼。那眼软绵绵的,没多少威力,他也不会放在眼里,“说你还不高兴,今日你弟弟晕过去了,”慕容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我也没叫他做甚么。” “将军不知道,十二郎自小身体就不好,这段日子又吃了不少苦头,身体底子都没有养回来。所以才会那样。”清漪仔细斟酌着给杨隐之说好话,“他也奉将军之命了不是?” 慕容定鼻子里头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话。 “原本我不应该说那孩子的好话,但是他身体不行,可以养回来,而且他也有旁人比不上的好处。” “你说说看?”慕容定突然就来了兴趣。他把杨隐之放在身边,也不是没有折辱士族的想法,不过他还没到真的把人往死里整的程度。他和杨家没仇,杨家也不是蠕蠕,他还抱着个杨家女,松松手也就松了。 “这个我说了不算,到时候要将军自己去体会。”清漪冲慕容定一笑,卖起了关子。 “你还真是……”慕容定笑笑,然后在她腰上一捏,惊得她连连低呼,“好,就让他好好养一段身子,把身子养的壮些,不会再随便晕过去再说。” 清漪得他这句话,心头上悬起来的石头放了下来。她还真怕慕容定会把杨隐之从床上拉起来。 “多谢将军。”清漪动了动,要从他怀里退开,结果腰上的手更紧了些。 “谢甚么谢,反正你是要还的。”说着慕容定把她抱住,“让我再抱一会,你别想跑。” 清漪有瞬间的僵硬。 原安乐王府原本打开的侧门很快关上了。门一关上,除了在外头驻守的士兵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隔着大门几丈远的拐角处,人影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摇的掉毛:亲亲,再亲亲,亲着亲着我就吧唧吧唧吃掉 清漪小兔几舔舔毛:求如何打发走这头要债的狼,在线等,很急 第26章 相遇 清漪脸上的伤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消肿, 那些破皮的地方也长出了新的皮肉。她年少, 正是长得快的时候,伤口处理的及时, 而且慕容定找来的大夫医术高超,给她敷上了生肌膏, 现在疤痕是有,但是淡淡的, 再过一段时间, 可能就不见了。 清漪对着铜镜看了会,兰芝见着纤细的手指拂过肌肤上那道几乎快要看不出来的疤痕, 以为她在乎面上这一套, 将粉盒取来, 递到她手边, “要不六娘子拿粉遮一遮?” 清漪注视铜镜中的人良久,脸颊比之前要瘦了不少, 肌肤依然莹白剔透,越发的楚楚可怜。她对着镜子里头的人办起脸来,顿时那份楚楚可怜如同被阳光下的雾气一样散做无形,眼底深处隐隐浮动着一股倔强。 “六娘子现在的伤差不多快好了, 那人会不会真的……”兰芝掐了把手心,面带忧虑。慕容定过来,她在一旁伺候的时候,听慕容定说, 等六娘子身上的伤好了,他就要如何。哪怕逼不得已,兰芝也不愿意清漪真的委身于他。就算长得好,也还是个鲜卑人,和汝南县公没有半分可比之处! 兰芝仔细拿慕容定和汝南县公元穆比较,论出身,宗室的汝南县公自然比慕容定不知道高贵到哪里去了。就算阿爷是刺史,但也完全没得比。论相貌,两人倒是部分伯仲。可才学慕容定给汝南县公提鞋都不配,这家伙就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 兰芝越想就越着急。若是来强的,六娘子哪里是这个莽夫的对手! “他若是真的想要,我也没有办法。”清漪垂下眼,她拔下头上的发簪,随意的丢到镜台下,簪子撞上妆奁盒,咚的一声响。 乌鸦鸦的长发立刻就落下来,乌如乌木的长发立即倾泻而下。肤白如雪,发如乌木。瞧得后面的兰芝都有些直眼。 过了好会,兰芝才反应过来,她压低了声音,“可是这样,也太委屈六娘子了,看他样子,恐怕是不会给六娘子个正当名分……” 清漪坐在那里,咧起嘴角摇摇头,“我当时就是被他从泥水里头拖起来的,他也不是光明磊落把我聘娶来。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不然他要十二郎去他身边的时候,我为甚么不反对到底?” 她为什么不彻底的反对?一个怕触怒慕容定,另外一个她也想让弟弟可以在这个乱世有一份可以站住脚的本事。这份本事,暂时杨家给不了他,但是慕容定却可以。他可以教杨隐之在这个群狼环伺的世道如何活下去。 至于她自己,她可没有要和慕容定天长地久白头到老的心思,何况两个人之间那个关系,恐怕时间一长,他腻味了,她就可以退场了。她恨不得快点走,才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分。 “六娘子……”清漪说的平淡,但是兰芝听在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眼睛一红就要落泪。 “好了,别哭,我还没死呢。”说着,清漪咬着牙露出一丝略带狠意的笑来,“能活到现在,我们就已经很有本事了,说不定有些人死了,我们还能活下去呢。” 兰芝被她这笑吓住了,她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清漪。这样的六娘子多少有些陌生。 清漪见着兰芝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叹气,“傻丫头,这会谁都有委屈,不说我。十二郎他不委屈了?如今身体好点就被带去习武了,就算是宫里的皇帝,也要看人脸色行事呢。” 兰芝听得云里雾里,过了好会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说起十二郎君,今早十二郎君来找奴婢,说他一切都好,六娘子不要担心。”兰芝想起那个还没她高的小少年提着足足有他半人长的环首刀来找她,顿时一阵唏嘘。 “嗯。”清漪点头。 * 慕容定这会站在宫中偌大的广场上,瞧着那边上朝的大臣排队从太极殿前走过去铜驼街两边的官署。 自从六镇入洛阳之后,这天下就翻了个遍。清流的士族们死的死逃的逃,那些宗室就更妙了,没下水喂王八的,也个个恨不得钻到民间乡野里头去。没了祖上的威风,这些人基本上也阡陌农夫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说起来他当年也只是个骑兵参事,管理骑兵,如今也能到这洛阳皇宫里头来看看了!慕容定如今是南北东西四中郎将,属护军将军治下。别看上头还有个上峰,可算起来可是从三品。比其他原来的那个骑兵参事,简直是一飞冲天。 大丞相就是出手大方,手下的人只要有功劳,也就出手大方。 慕容定春风得意,见着那边的大臣,眼角里也露出些许不屑。这些人不过是不重要位置上的小官,每次早朝拉过来在大殿上一站装样子的。真正有事哪里会进宫,直接到大丞相府里就行了。 他站了小会,瞧着差不多了,自己也点了卯,伸手弹弹身上袍子的灰尘,大步向宫门外走去。他办事的地方也在铜驼街,下朝之后也要去。 宫禁内不得大声喧哗,大臣之间就算是有话说,也必须压低声音。至于政见不合大打出手,恐怕还没等打出个胜负,就被羽林军拖出去打的屁股开花了。 所以宫门处人虽然多,但是大家都保持着队形。除了脚步声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响。 慕容定是热闹惯了的人,在怀朔镇的时候,他对手下的骑兵十分严厉,但是从校场上下来,他还是喜欢和伙伴骑马追逐打闹。现在别说骑马进出宫闱,就连先要肆意大笑都不可以。 事先阿叔就狠狠的警告了他一番,在洛阳做官不比在怀朔镇,哪怕有大丞相坐镇,也不要以为事事都能替他摆平。 慕容定年少丧父,后来因为年岁小,刺史一子可做官的好处他也没有享受到。后来因为家境窘迫,母亲还不得不带着他到阿叔慕容谐家中,慕容谐这个阿叔对他来说,不是阿爷,但是有养育之恩。 哪怕再跳脱,他也不会真的和慕容谐对着干。 出了宫门,慕容定让人牵马上来,翻身上马,直接叱喝一声向官署奔去。官署之中一片繁忙的景象,慕容定才在官署坐下,就有人给他抬上一堆的简牍。打开来看,就是四关关尉津尉送上来的文书,上头都是关于年末本关本津的所有的人口粮草,还有些驻守当地的军队的事。 他拿起笔写了几笔,读了一遍,突然觉得自己写的好像有些过于文白。慕容定自小喜欢练习武艺,对读书并不热衷。父亲慕容旻活着的时候对儿子还能管束,可是他死之后,慕容定就彻底放纵自己在马背上了。 慕容定头疼了起来,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不愿意手下的那些人小看了自己,见着上头文书写的如此漂亮,他也不愿意尽写些大白话上去。他正是年少人较劲的时候,咬着笔写了几句话,读着不成样子,直接丢到一边去。 这时原本关着的门从外头被推开,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少年走进来,他身上穿着合体的铠甲,脸上还将带着没褪去的稚气,手里还提着一只食盒。 进来的人正是杨隐之,杨隐之身体才好了点,要他去习武还是不行,慕容定可不愿意白白养他,干脆提在身边要他做些打杂的活计。 “将军,备好的点心和茶汤来了。”杨隐之拼命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怨恨。他低下头学着以前服侍他的那些侍从的样子,跪在慕容定面前,将盒子里头的点心和茶汤一一取出。慕容定抬眼乜了眼这个少年,杨隐之自觉在脸上隐藏的很好,可是他偶尔抬眸,不经意从眸子中泄露出的厉光,暴露他自己现在心下最真实的想法。 慕容定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他整个人都靠在身后的凭几上,带着点儿逗猫逗狗的心思,看着杨隐之服侍自己。 杨隐之上完了东西,就退避到一边。没有慕容定的命令,他是不可以擅自退下的。若不是为了姐姐,他才不会在这个鲜卑白虏面前受辱,如其这么受辱不如自尽算了,也算是保全了弘农杨氏的脸面! 慕容定不叫他退下,伸出手抓住茶碗,喝了一口,冲入口中的葱姜咸还有茶原本就带的苦味,顿时让慕容定一口茶汤就呛在了喉咙里。 立即慕容定就咳嗽的死去活来,杨隐之在一旁看着,幸灾乐祸。 “甚么玩意儿!”慕容定好不容易把呛入喉咙里的茶水咳出来,随手就把茶碗丢到了一边,里头剩下来的茶水泼了出来,丢下一地水渍。 杨隐之看热闹看够了,终于垂着双手给慕容定讲解,“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洛阳里风行的茶汤,茶有苦味,所以以姜葱盐中和,在南边,听说还经常举办茶宴,以示风雅。”鲜卑白虏就是鲜卑白虏,好东西送到了嘴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白白的砸了这一碗好汤。 慕容定皱着眉头听完,鼻子里一声冷笑,“南边的那些人没事和自己过不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反正给他们一头骡子他们都跑不动呢。那茶水煮的难以入口,比不上你姐姐半分手艺!” 慕容定酒醉之后喝过清漪亲手做的茶水,清淡可口,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哪里和这个似得,又是葱又是姜,还一股咸味。谁喝他都不会喝! 杨隐之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他原先想要取笑慕容定不懂风雅,没想到他竟然会拿出姐姐来。 “姐姐擅长烹煮茶汤,自然比得过别人。”杨隐之就算再想叫慕容定吃瘪,也不想把姐姐也牵扯进去。 “你姐姐烹煮出来的茶汤,我以前没喝过。”慕容定手指点着下巴,仔细想了一下说道。 “士族女子都有自己独特的本事,并不值得说道。”杨隐之开口。 “哦,是吗?”慕容定应了声,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那些文书,抬眼瞥了一眼杨隐之,顿时肚子里头的坏水就冒出来了,“之前你说,你自小没学武艺,没学骑射,都去学那些经典了?” “……是。”杨隐之俯首答道,他眼眸转动了几下,不知道慕容定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个,只得应了一声。 慕容定一听就乐了,他伸出手指指案上的堆积的那些文书,“那正好,有用得着你的地方,那些文书我都看过了,我说甚么,你就写甚么。” 杨隐之顿时目瞪口呆,这些文书的回复,竟然要他来写? 慕容定见到杨隐之面露呆滞,呆坐在那里,不禁竖眉怒视,“怎么?你还不领命?”杨隐之只得俯身下去,“是。” 慕容谐来找侄儿,一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侄儿没个坐相的瘫在凭几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或者说个孩子,手里拿着笔在文书上写着什么。 “来年春日,记得要放牧军马,军马有半分病痛,都要重视。我会上奏朝廷,定期派人查看。”慕容定懒懒的,那边杨隐之听到开门的声响,下意识回眸看了一眼,就见到一个中年人站在那里,神色晦涩不明。这个中年人相貌堂堂,身材颀长,肤色更是和慕容定如出一辙的白皙。这两人的眼睛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杨隐之立刻反应过来,他写好了最后一笔,就将手里的文书递给慕容定,退避到了一边。他眼聪目明,又不是傻子,两人相貌相似,肯定是亲族。他自然要避开。 “嗯,愿其尽忠职守,不负大丞相与陛下之恩。”慕容定看着最后一句,笑出声来。这孩子看上去和他姐姐一样烈的很,没想到也会这么识时务。 “你在做甚么?”慕容谐站在门口,双目炯炯直接看着慕容定。 “阿叔!”上一刻还坐没坐样的慕容定,下刻立刻跳起来,嬉皮笑脸的对着慕容谐,慕容谐看着那张笑脸,忍了许久才没动手。 慕容谐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杨隐之,“你连文书都不自己写了?”声音发沉,明显就是动了怒气。 “我不会写那些文绉绉的话,而且有个现成的杨家人在这里,我干嘛不用?”慕容定说着瞥了杨隐之一眼。 杨隐之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士族并不教子弟们忠义二字,多是如何在朝廷中钻营,家族抱团。所谓的君子之风只是拿出来给人看的,不是没有人真正有君子之风,可绝大多数不会只做隐士名士。但像慕容定这样,不要脸直接摆上明面上的,杨隐之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慕容谐立刻阴了脸,但他还记得慕容定的脸面。挥手让杨隐之退下去,杨隐之退出门外,将门合上。 官署里头人来人往,好一派繁忙的景象。现在接近年末,加上洛阳里前段时间遭受了大乱,所有的事加在一块。官署人又不够,还有许多只晓得打仗不知道治国的鲜卑新贵。事还是必须有人来做,鲜卑新贵下面的那些属官们个个忙的脚下生风,恨不得爷娘多生两条腿。 杨隐之看着那些属官们忙的连口水都不愿意喝,眼里暗暗发热。这些就是浊吏做的事,他方才和慕容定做的,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他胸腔中顿时掀起了骇浪,做浊吏,做亲兵,不管哪一样,他都不愿意!难道他们这一支就没有崛起的希望吗? 杨隐之悲愤难当,眼里发热,他低下头闷头就往外头冲。他脚下一阵风,属官们纷纷惊呼避让,他只管闷头跑,也不看路,结果一头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大胆!竟然敢冒犯颖川王!”有人大声叱喝。 叱喝才完,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还是个孩子,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颖川王这……” 那声音如珠如玉,和珍珠落在玉盘上一样,让人沉醉不已。 这声音听着好耳熟…… 杨隐之下意识抬头一看,站在光晕中的年轻男子五官精致,浅浅的光晕渡在他周身,越发显出他清俊的容貌。 这人正是元穆。 两人四目相对,元穆眼中神色一变,很快眼里的波涛迅速按捺下。元穆依然是浅笑的模样,他弯下腰,对杨隐之伸出手来,“摔着没有,起来吧。” 杨隐之望着那只修长的手,眼圈红了,泪意铺天盖地的压过来。他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把手放到元穆手心里,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两人的手分开之际,杨隐之察觉掌心里被飞快划了一个字。 “没事就好。”元穆淡淡笑着,和杨隐之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请不要忘记我,蟹蟹。 清漪小兔几咬住手帕热泪盈眶:我木有! 慕容大尾巴狼疯狂扑上去露出森森尖牙:咬死你个妖艳贱货!!! 第27章 改变 “你是越来越本事了。”慕容谐等杨隐之出去之后,直接就把慕容定从席上给提了起来, 慕容定嬉皮笑脸的, 没有半点正经样。 他见着慕容谐的手似乎要抬起来了,立刻高声道, “阿叔手下留情,这些四关四津的文书, 我事先都看过了,我写不出太文绉绉的字来, 大白话发出去多丢人, 正巧杨家的儿子在这里,所以我就让他代劳了。反正我说他写, 我也不是甚么都没干啊。” 慕容谐乜他, “当年要你读书, 你偏偏喜欢武艺, 到了这会,总算知道当年不读书的坏处了吧?” 慕容定摇摇头, “阿叔你当年不也是一样么?何况我知道怎么做就行了,门面功夫自然是由旁人来做。” 慕容谐年轻时候也是喜欢武艺不喜欢那些汉家经典,慕容定在这点上倒是和这个阿叔很想。 慕容谐脸上露出一丝僵硬,他咳嗽了声, “以后这些事,能别让旁人过手就别让旁人过手,杨家那个孩子,年岁虽然还小, 但是我观他面相,恐怕不是平庸之辈,你若是想要把他收入麾下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这个打算,那么还是丢的远远的为好。” “侄儿知道了。”慕容定拱手道。 慕容定瞥了一眼之前杨隐之写好了的回复,眉梢一扬,杨隐之年岁不大,但是他的字已经颇有棱骨,一股凌厉铺面而来。 “果然字如其人。”慕容定想起之前杨隐之在他面前露出的不忿和愤恨,不禁一笑。这姐弟两个,一个比一个有意思。 “阿叔不让侄儿让他写回复,那么侄儿就不会再让他来了。”慕容定答道,心里头却是在旁算着:阿叔说不能让杨隐之来,但是没说不能让他姐姐来。就算被见着,难不成阿叔还能和个女子计较? 慕容定冲慕容谐笑的谄媚。 慕容谐见到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恐怕心下又在打什么主意,不禁出言敲打,“现在的局面来之不易,你得好好抓住时机,”他说着向左右看了一圈,压低了声音,“将来若是换了个天,你有本事有功劳,怎么样都能站得住脚。” 慕容定一听,眼底隐隐透露出些许热切来,“阿叔的意思是……” 换个天,意思莫不是改朝换代?慕容定对朝廷可没有多少忠义可言,他长大在军中效力的时候,见着的就是朝廷贪墨盛行,拖欠军饷。军士们脑袋捆在裤腰带上,苦苦卖命,上头的人一声令下就能丢出去打鞭子。 如今他和那些权贵换了个地方,哪怕没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和过去那是有云泥之别。这些可不是朝廷给他的,而是他和阿叔一块跟着段秀一块造反得来的。莫说段秀当皇帝,就算是杀了那些没半点用的皇帝,他都不觉得有何不对。 “那正好,反正元氏势弱,”慕容定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都那个样子了,还怎么做头领,没了也就没了。” “你说的容易!”慕容谐手指指了指他,“不说要你做大儒,读书比汉人还厉害,至少要你脑子会想想事!上来就做皇帝,就算是当年的曹孟德和司马懿都没做过,大丞相哪里敢轻举妄动!” “……”慕容定挨了叔父一顿批,颇有些委屈的摸了摸鼻子,“那叔父怎么说换天?” 慕容谐险些没被慕容定给气死,这孩子说和他像,还真有几分像,可他的脑子怎么就不完全开窍呢? “汉人有句话,叫做未雨绸缪,这话说的很对。现在大丞相比起夺位,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夺位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说到这里,慕容谐重重叹口气,“六藏,不管怎么样,阿叔总是希望你能好,明白吗?” 慕容定坐在慕容谐身旁,听叔父这么语重心长的话,原本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都散了个干净。 他自小丧父,阿娘带着他到叔父家里,婶母看他不顺眼,认为他和阿娘就是来她家里来乞食的,对他们母子冷言冷语。几个堂兄弟因为生母的关系和他也不怎么样,排挤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是阿叔对他极好,吃穿用度和他亲生儿子没有任何区别,他不喜欢读书,喜欢武艺,阿叔就亲自带他去马市买马,带着他学武。可以说他这一身的本事都是从阿叔身上学的。 慕容定思及过往,红了眼圈,和小时候一样,规规矩矩的跪在他身边,拿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成大事的人,不仅仅要心思细胆子大,你胆子再大没有脑子那也只是个傻大个。”慕容谐对侄子谆谆告诫,“想要成大事,需有大勇,脑子要够活。所以你回去好好把汉人的那些史书读一遍。汉人其他书可能没太大用,但是史书是最有用的,不可不读,而且不但要读,还要读精细了。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读多了,你也知道许多事该怎么做了。” 慕容定送走慕容谐之后,自个坐在床上发呆,之前杨隐之写好了的文书也堆放在那里,没有叫人收走。 过了好会,慕容定突然跳起来,手烦躁的抓抓头发:阿叔过来找他,怎么变成他要读书了呢? 杨隐之一天都心不在焉,今日可算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自己成了和浊吏一样的人,喜的是竟然在官署见到了元穆。 他这段时间从姐姐那里知道了,之前听从命令离开洛阳的宗室大臣,全部都被杀了,尸体也丢到了河水里。父亲杨劭也是那样被杀的,元氏宗亲也因此死了大半。今日见到元穆,他欣喜非常,元穆还活着,那么姐姐日后就还有盼头了。 杨隐之年岁虽小,还不到在男女之事上开窍的时候,但他看得出来,元穆很喜欢姐姐,绝对不可能对姐姐置之不理。 他心里这么想着,僵硬的腰也放松了下来。 洛阳大道上还是有些冷清,大乱过后,虽然人比之前多了些,但也还是没有大乱之前的繁华。 杨隐之在马上转过身来,“将军,我能去见见姐姐么?”他还是说不出“小人”两个字,干脆直接用了“我。” 慕容定瞥了他一眼,想起这小子还帮他写了文书,也该给点甜头。他这人最是赏罚分明,“嗯,好,你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你姐姐喜欢的东西,带点给她。” 慕容定说完,双腿一夹马肚,催促马儿加快速度。留下杨隐之一脸惊喜,杨隐之不敢浪费时间,他也没去买东西,直接跟在慕容定身后,往原先的安乐王府去了。 杨隐之下马就往清漪居住的院子去了。 亲兵们见着杨隐之脚下跑的飞快,不禁转头就和慕容定告状,“将军,这小子也忒不把您放在眼里了,您都还没下马呢,他就跑的飞快,之前谁在马上,腿肚子打颤来着?” “这小子,的确是要管管规矩。”慕容定颔首,他见着杨隐之跑的一顺溜就没了人影,顿时就冒出个促狭的法子来。 杨隐之跑的飞快,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双翅膀,立刻飞到清漪那里,他转过了几道拐弯处,到了那个院子。 他奔跑到门前,拼命捶门,“是我,兰芝开门!” 里头的兰芝听到杨隐之的声音,立刻出来给他开门,满脸的惊讶,“十二郎君今日怎么过来了?” 杨隐之并不能随意进出姐姐的居所,平常有个什么事,都是通过兰芝来传递,现在竟然亲自过来了? 杨隐之没有回答她,直接跑到了清漪那里,清漪闲来无事,手里拿着根细棍在地上写写画画什么。清漪百无聊赖,她在这里和坐牢没有任何区别,她到不了外头,有什么事还要慕容定告诉她,至于出门想都别想,没有他的话,她就出不了门。这样的日子过得她有些受不了,只是受不了还得咬牙忍着。 她见过慕容定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模样,不敢轻易提自己想要出去放放风,怕他突然就翻脸了。 “十二郎?”清漪抬头见到杨隐之满头大汗跑过来,不禁有些奇怪,杨隐之一向自持身份,哪怕有再急的事都是保持风度款款走来,现在成了这样子? “姐姐!”杨隐之双眼发亮,他费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咧开嘴角大笑出来,“姐姐,我在铜驼街见到汝南县公了,他如今做了颍川王,他还活着!” “谁活着啊?”杨隐之的话音才落下,背后就传来优哉游哉的话语,杨隐之满脸的因为欣喜和运动而起的潮红,顿时如同潮水褪去,剩下一片苍白。 清漪立刻站起来,手重重拍在杨隐之的背上,将他拨到自己的身后,“将军回来了?” 慕容定伸手拨拉着自己下颌上的冠带,他穿习惯了盔甲,如今正经的朝服穿上身,他反而各种不习惯了。总觉得有些碍手碍脚,清漪见状走来,“将军快些进屋子去吧,外头风大。” 慕容定喉咙里头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杨隐之。杨隐之双拳紧握,愤怒到了极点。这鲜卑白虏之前明明说过他可以来看姐姐,结果他才来得及和姐姐说一句话,这家伙就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头冒了出来,这是要让他好好和姐姐说话的样子么。 他悲愤难当,清漪转过头来,对他摇摇头。 清漪自然知道弟弟心里在想什么,杨隐之早年顺风顺水,如果没有六镇入洛阳的那回事,他现在还是好好的在族学读书,日后通过家族的引荐入朝为官,在足够清贵的官职上度过一生。 但现在终究和以前不同,一切都不一样了。 清漪靠在慕容定身边进了屋子,兰芝见状赶紧走过来,“十二郎君若是有话,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待会可以转告六娘子。” 杨隐之心头的怒火如同遇着了火星子立刻窜了上来,他板起脸孔,冷冰冰的拒绝,“不用。” 说完,就在兰芝诧异的目光中,大步离开。 这里不是杨家,只是他们姐弟两人暂时不得不栖身的地方罢了,慕容定来了,他就只能走。 屋子里头清漪给慕容定解开下颌的系带,将头上的冠帽取下来,帽子上挂着的和钓鱼竿一样的簪笔随着她的动作上下一抖一抖。 “可舒服多了。”慕容定长长的舒了口气,清漪将解下来的冠帽防止在一旁,低头给他解开腰带,好把这一身都给脱下来。 以前只是看着杨劭或者是元穆穿着这么一身,现在自己还上手脱了。 脱下来的官服都整整齐齐的架在衣架上。 清漪给他穿上家居的袍子的时候,下巴上突然被捏住了。捏住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逼迫她抬起脸来,“你弟弟方才说甚么活着,是谁活着?” 清漪抬眼看他,那双黑眼清澈见底,“一个故人,之前在杨家的时候,和他交情深厚,也不知道十二郎从哪里知道他还好的消息,特意来告诉我的。” “哦。”慕容定应了声,“那也挺不容易的,跟了谁啊?”他只当清漪口里说的那个故人是个女子,随口就是一问。 清漪愣了愣,别过眼去,“这个就不知道了。”她想起那一天在洛阳街道上,见到元穆被鲜卑骑兵驱逐的场景,她手下劲头一大,就把慕容定的腰带系的更紧了些。 慕容定察觉腰上一紧,低头就见着她手指被腰带给勒的发白,他咧嘴一笑,摸了摸她的脸,腻滑的触感在手掌上流连不去,“怎么,这会就来勒我了?” “啊。”清漪察觉到自己自己用力过猛,立刻松了力道,慕容定顺势抱起她,直接搂住她滚倒在宽大的床上。 兰芝捧着水进来,见到床上滚做一团的两个人,吓得立刻退出去。 清漪双手抵在慕容定的胸膛上,就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精力!以前她上班,一天下来,就累的什么事都不想做,这家伙竟然还能占她的便宜! 她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今日十二郎跟着将军出去,不知道他表现如何?” 慕容定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俯身下来就想要亲她双唇,结果她一双手就抵在他胸口上,有些不耐烦的将抵在胸口的手给拨开,直接压上去,他含着她的嘴唇,含糊不清,“嗯,还算不错吧。”说着他的舌头就渡了过来,追逐着她,在那小小的檀口内展开你逃我追的游戏,他越玩越高兴,清漪双眸微阖,气息凌乱,他下口没轻没重,唇上被咬了好几口,她疼的眉头直蹙,鼻子里泄出几声痛哼。 身上的年轻男人听到,一愣,随后放轻了力道,舌尖勾起她的,带着些许急切,让她和自己一块纠缠。 过了好会,慕容定才心满意足的抬起身来,他双眸里盛满笑意,手指擦了擦她有些红肿的嘴唇,“不过我想要让你弟弟做的活计,恐怕以后不能让他接着干了。”清漪原本还在喘息,听到他这话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怎么了?” 慕容定将今日在官署的事掐去一些随便和她说了,“其实事还是我再做不是,你弟弟只是个代笔的,写完之后还需要我过目,我点头才算是可以。”说起这事,慕容定还有些郁闷,他抱着她,抱怨着,“阿叔既然开口,我是不能违背他的意思,不过我字的确写的不好看。” 清漪有些心疼杨隐之有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会因为慕容谐的一番话就没有了,她叹了口气,“是十二郎做的不好,没这个福气。” “……”慕容定直直看着她,少女脸上红晕还未褪,她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如同蘸水了的蝴蝶翅膀,轻轻扇动。 “你也应该读过不少书吧?”慕容定侧身躺在她身边,一只手撑着头。 “不敢说多。”清漪不知道慕容定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她立刻打起精神来回应。 “你说多读书,真的能让人变得聪明?”慕容定把她拉到身上来,咬着她的耳朵问。清漪点了点头,“人不过区区几十年,知道的有限,就算天资再聪颖,也只能到那里打止了。” 慕容定听后郁闷更甚,看来他这书是非不读不可了,可问题是,他以前看到书就头疼不已,现在手边除了记事需要的简牍之外,书籍之类几乎没有。 “你这里有书没有?”慕容定闷声闷气,活似有人欠了他大笔钱还没还。 清漪头枕在他身上,脖子被他浑身上下硬邦邦的肌肉给弄的酸痛,她悄悄的调整了下姿势,好歹让自己脖子好过些,“我这里哪里有书……” 要是有本书的话,她也不至于坐在院子里头自己拿着木棍画画来打发时间了。 “这样吧,过段时间,我让你出门给我买些书籍来。”慕容定仔细想了想,决定人尽其用,要清漪给他采买书籍,“记得是要买史书。”他手下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根本就不识货,这事交给他们肯定给他办砸。 “将军?!”清漪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惊又喜,她除了上回皇帝登基出去了那么一回之外,其他时间都被限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她在这里呆着都觉得自个就和关在笼子里头的鸟没多大区别。 慕容定见到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外的挑挑眉,“能出去了很高兴?” 清漪脸上的笑立刻僵住,她怯怯的看向慕容定,带了些许讨好,“将军?” 这人喜怒无常,她也不敢肯定自己能完全摸清楚他的性情,慕容定立即露出个大大的带着些许恶劣的笑容,“那我也要跟着去。” 清漪心头的石头噗通一下落了地,她捂住胸口,“你可吓死我了。” 慕容定见着她那纤纤素手放在胸口上,伸手一握,手掌立刻被绵软占据,他收了收手掌,一双长眉挑了挑,“那些肉吃了没有?怎么还是这么点大?” “……”清漪想要咬死这个家伙了! * 亲兵的一切用度都有主将负担,衣物盔甲兵器,甚至是领取的军饷,都是从主将那里领来。比起下面那些士兵,亲兵们的待遇要好很多,甚至亲兵们很多是从同乡甚至是下一级的亲随们选出来的。所以,亲兵们也会替主将做些私事。 杨隐之骑在马上,在洛阳大街上左右张望。慕容定让他出来,到两市上给清漪买些她喜欢的东西。 说来也够讽刺的,明明是那样凶暴的人,却对他姐姐有那么一丝丝的怜惜。杨隐之在他手下这么些天,见到有好几个亲兵因为办事不力被他责罚,抽鞭子几乎已经是家常便饭,那些亲兵也是不可理喻,打完穿上衣服就回来,和没事人一样。难道这些人不会怨恨么?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夸赞一句白虏御下有方。 不过慕容定对清漪的那丝丝怜惜,杨隐之嗤之以鼻。依照这人的作风,自己如果再不采取行动,恐怕姐姐难免要下场悲惨。以色侍人,又有几个是下场好的? 幸好…… 杨隐之看了看左右,他身边没有同伴跟随,除了路上的行人之外,不见一个所谓的同袍。因为清漪的关系,慕容定对杨隐之到底还是特别对待了。没有让他和那些亲兵们睡在一块,有独自的房间。那些亲兵原本就看他不顺眼,加上对他的特别对待,更是厌恶他。所以这差事没有一个人和他出来。 也辛亏如此…… 杨隐之拉了拉马,将马拉入一条小巷子,转进了一个坊内。七转八转,过了许久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面前,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三声敲案几的声音,他立刻推门而入。 那一日元穆在他掌心飞快的写了了个旧字,哪怕仓促之中字迹潦草也不全,但他还是明白元穆写的是什么。旧,这个是他以前在杨家的时候和元穆商议好所用的暗号。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耍,不爱老是枯坐在案前读书,可是又怕父亲责罚,元穆看出来他这个小小烦恼,干脆和他商定了这个暗号,意思是在旧地点见面。 这屋子是以前元穆购置下来,作为给两人玩闹所用。元穆是个很好的姐夫,不仅仅对姐姐一往情深,对他这个未来妻舅也是诸多照顾,哪怕他没有开口,都会一切都安排好,可以说是细心入微。 门一推开,他就见到了元穆,元穆穿着一身半新的袍子,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方帕子,帕子已经洗的有些发白,可是上头独特的秀纹,让杨隐之一眼认出是清漪所有。 这也没什么,世家并不禁止家中女儿外出,也不禁止她们结交男子,和未来夫婿交换定情信物就更不算是什么了。 “十二郎,你来了。”元穆之前呆呆望着手里的帕子,杨隐之进来,他将手里的帕子十分珍重的放入了贴近心口的位置。 “汝南县公……不,姐夫!”杨隐之进来,立刻把门严严实实关好,他没有半点迟疑冲元穆拜下,“你救救姐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满脸泪:姐夫! 未婚夫满脸感动:好孩子! 慕容大尾巴狼炸开一尾巴的毛:你叫谁姐夫! 第28章 刺杀 杨隐之见到元穆,立刻给他拜下去, 小小的少年, 当年眼高于顶,这世上鲜有人能入他的眼, 现在他为了姐姐愿意向元穆低头。 如果姐姐继续留在慕容定那里,他都怕姐姐哪日就被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给害了! 元穆立刻伸手扶住杨隐之, “你快起来,你姐姐现在在那里, 你又为何是这幅样子?”元穆在宫中官署里遇见杨隐之, 就有许多疑问。哪怕杨隐之成了乡间一个普通的乡农,他都不奇怪, 但是杨隐之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官署中, 还穿着一身铠甲, 这就非常奇怪了。 杨家不允许子弟从武, 绝大多数子弟甚至压根没有想学武。 “……姐夫……”杨隐之哽咽着,眼角露出泪光, 他把杨晏之如何在父亲杨劭被段秀手下士兵带走之后,准备全家出逃南朝,而后在洛阳郊外被骑兵截杀的前后过程大致说了一下。 “家中的男子,绝大多数被那些畜生给杀了, 女子被掳走,我年纪还小,趁着慌乱的时候躲到了死人下面,后来被卖人的人牙子给卖给了一个鲜卑人, 后来就见到了姐姐……”杨隐之顿了下,将在贺突拓意图侮辱清漪这段略过去,他们都知道女子在此刻受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事,但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元穆放置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双眼沉下来,几乎探不到底。 “嗯……”杨隐之有些担心的看向元穆,“姐姐现在在南北东西中郎将那里。他……也是护军将军慕容谐的侄子。” “混账!”元穆心中又痛又怒,他挥手就把床上矮案上的茶具挥落在地,他双眼里露出再明显不过的痛恨来,“如今朝廷里头君不君臣不臣,所有的实权位置都被段秀手下党羽霸占,陛下几乎只剩下个盖玉玺的作用,这些镇兵简直可恶,可恨!” 一个两个都是从六镇过来的镇兵,哪怕做到顶头位置的,原先不是刺史就是镇大将,可是和他们这些真正的天潢贵胄相比,简直就是泥腿子。 但是现在那些泥腿子不仅仅占据了重要位置,还霸占了他的未婚妻! 元穆双目赤红,险些淌出血来。回想起那日回到洛阳,清漪坐在马上,无声回望他。心脏瞬间被一只手攥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恐怕那个时候,她都已经不得不委身别人了吧?为何她要受那份苦…… “姐夫,朝廷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是现在那些人实在是太可恨了。姐姐落在慕容定的手里,我生怕她有一日怎么了。”杨隐之咬咬唇,“我在慕容定那里几日,他对手下人都是非打即骂,日日少不了要鞭笞人的。姐姐现在能保全一时,但以后呢。若是姐姐不小心触怒了他,岂不是性命堪忧?” 元穆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出,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使得他没有暴起冲出去。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心心念念放在心口上,哪怕轻轻碰碰她都怕伤着她,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捧在手心上的未婚妻,如今却被另外一个男人所夺,而且指不定会有性命之危,他只恨不得立刻将那个畜生斩杀! 杨隐之觑着元穆的脸色,元穆面上青青白白变幻好几回,嘴唇哆嗦着,几乎血色全无。自己方才那话句句出自肺腑,没有一句话是冤枉慕容定。可见到元穆气成了这个样子,担心元穆被气出个好歹来。 “姐夫?”杨隐之上前一步,面露担心。 “你姐姐现在如何,那个混账对她怎样了?”元穆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元穆的指尖几乎抠进了他的皮肉离去。 杨隐之吃痛,但强行忍住,“姐姐现在都好,那白虏暂时还没有对她如何,只是日日夜夜不准她出府,她在那里和坐牢没有任何区别。” 说着杨隐之的眼圈又红了,他的姐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好,那就好。”元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她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可是姐夫……”杨隐之想要再说,元穆点头,“我知道十二郎想要说甚么,我现在又何曾不想立刻把宁宁救出来?她留在那样的禽兽身边,我一刻也不能安宁!” 宁宁是清漪的乳名,一般只有十分亲近的人才会叫这个小名。杨隐之顿时有些羞涩,他不好意思别开脸。 “你现在可在慕容定手下?” 说起这事,杨隐之恨不得吐血,“没错,慕容定就是想要折辱人,姐姐告诉我,她原先是想要将我托付给姐夫,但是慕容定他从中作梗,姐姐也无可奈何。”他狠狠的喘了口气,“他就是看不惯我们士族,借此机会来羞辱我们罢了!” 元穆深深吐息,将怒火慢慢压下去,看向杨隐之,“好孩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他重重叹口气,“可是现在,你姐姐身边也只有你,我暂时不能到她身边安慰她,所以只有你保护她了。” “姐夫?”杨隐之有些失望,他说了这么多,难道元穆不立刻将姐姐救回来? “我也想杀了那个畜生,生啖其肉。但是此事必须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护军将军掌管宫中禁军,而慕容定更是掌管国朝四关四津,这对叔侄哪怕说声位高权重都不为过。我若是贸然出手,恐怕还没救出宁宁,就已经打草惊蛇。”说到这里,元穆悲愤交加,“我倒是不珍惜这条命,反正当初能够留下一条命来,已经是上天怜爱,我又何必再惜此一条命!我只是担心,到时候事情败露,慕容定会迁怒宁宁。” 元穆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若是大乱之前,他哪里会让别的男人靠近自己的未婚妻半分?但是现在,他想要把人抢回来,都得慢慢谋划。 杨隐之有些失望,他颓然坐在床上,但元穆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在理上,他都想不出能反驳的话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姐夫,我听你的。如今形势对我们不利,也只能走卧薪尝胆一条路了。” “好孩子,辛苦你了。”元穆愧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他伸手入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佛,玉佛精致小巧,浑身剔透无暇,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这块玉佛是他贴身佩戴,哪怕是在逃难路上都没有丢,有时候他觉得是不是冥冥之中,这块玉佛在保佑着他。 元穆手指摸了摸那只玉佛,“把这个交给宁宁,就告诉她,我不会忘记她。我不能在她身边,就让它来替代我保护她吧。”说着,他将那只已经被他的体温养的十分莹润的玉佛递给杨隐之。 杨隐之一看就知道这块玉是元穆贴身佩戴了许多年的,他接过来,慎重的收好,“好,我会告诉姐姐,只是姐夫,你可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元穆举起手来发誓,“我若是忘了,不去把宁宁救回来,祖宗不佑,天地不容!” 这样的誓言太重,重的杨隐之一时半会的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他愣愣的看着元穆,元穆看他,“你先回去,记住,眼下不要让他们看出端倪来。” “再过三日,慕容定回带着姐姐出来。”杨隐之将玉佛塞进袖口,匆匆走了。杨隐之胡乱在街上乱逛,这会街上清冷,哪怕是两市,都没见到有多少商贾,杨隐之胡乱买了点女子用的东西,直接打马回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玉佛塞到了一盒胭脂里头。 杨隐之回到府内,立刻去见姐姐。 清漪正好带着兰芝走廊上散步,最近院子里头长出了许多野花野草,原先那些娇贵的花花草草死了之后,原先的位置就被野花野草占据。 野花野草自然没有娇贵花朵,例如牡丹好看,但是那份生机勃勃,却不是随便就能比上的。 “这么冷的天,别的草都枯了,这草还长得这么好。”清漪说着就笑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下雪,还有多少会活下来。” “六娘子这您就不懂了。”兰芝见她心情不错,也叽叽喳喳说个没停,“这天到时候冷的厉害了,不枯也得枯,但是根还在,等到来年春天,一暖和就活了。” “有根……嗯。”清漪似有所思,微微颔首。“的确是这个道理。”只要根还在,就有一线希望。现在又何尝不是这样,必须保全她和弟弟两个人,只要人活着,希望也就在。 “姐姐。”杨隐之不知道几株野草野花有什么好看的,慕容定就是个莽夫,除了打打杀杀之外,这些风雅完全不懂。这个院子他没有半点恢复的意识,完全任由它破败下去。杨隐之不怀疑,时间一长,到时候这里就是野鼠出没的地方了。 “十二郎回来了?”清漪眉间露出喜意,快步走到他面前,“辛苦你了,饿不饿?我叫人给你准备膳食。” “不必了,就这么一会,我要是去晚了,恐怕要和其他人一样要被鞭笞了。”说着他压低声音,“我见到了姐夫,里头有他给你的东西,就在胭脂盒里。”说完,他将手里的包袱往兰芝手里一塞,大步走开。 兰芝看着杨隐之匆匆离开的背影不禁有些抱怨,“十二郎君也真是的,每次来去匆匆,和六娘子多说几句话也好呀,如今这里除了姐弟两个,恐怕再也没有可以放心依靠的人了。”兰芝每次听杨隐之说他有事,可是几句话能有多少事? “这孩子心里还有气,等等吧。”清漪看向兰芝怀里的包袱,她神情欢喜又紧张。她拉着兰芝回到房里头,清漪让兰芝拿些茶水进来,然后自己到内室把那只包袱拆开,里头都是一些女人所用的梳子发钗还有打扮所需要的胭脂水粉等物。 她打开胭脂盒,就看到红彤彤的胭脂上压着一块小巧的玉佛。她立刻拿起来塞进袖子里头,转身就放到了衣箱最底下。 慕容定喜欢回来就缠着她,两人耳鬓厮磨,要是他一时兴起要把她剥个精光,随身带着就要露馅了,所以还是放在其他地方比较保险。 兰芝端着一壶茶水进来,“六娘子,茶汤来了。” 清漪立刻将胭脂盒盖好,走出来。 兰芝拿出一只碗,把壶中的茶水注入碗中。散发出淡淡的花香。 时人喝茶,几乎是把茶叶当做菜来煮一样,葱姜蒜恨不得样样都加进去,煮出来的东西清漪光是闻着那个味道,她就恨不得狂奔而逃,后来她就自己试着做。买回来的,不要磨成粉的茶饼,而是完好的茶叶。 她自己让人炒制,加入花瓣之内的东西,哪怕不如她以前喝过的好喝,但是总比那些用葱姜蒜一块煮出来的茶汤要好多了。 “将军说今日回来,他想要喝六娘子做的茶汤。”兰芝突然想起这事来,“不如六娘子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拿水泡着吧。”清漪道。 清漪心里想着元穆的事,嘴角情不自禁的就往上翘,至于慕容定,先往后放一放,反正他不是还没有回来嘛。 “六娘子。”兰芝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斟酌着自己的言辞,“现在十二郎君的前程全在将军手里,万一将军不悦……” 兰芝都不敢把话说清楚,如今主仆三人的身家性命全部在慕容定手里,清漪如果掉以轻心,万一慕容定大发雷霆,到时候三个人岂不是要惨惨戚戚? 清漪哪里听不懂她话下的意思,她顿时就苦了脸。要说真心,她心里还真的不怎么想伺候慕容定来着,只是没办法。自己也不是光棍一个,要是自己一个,都无所谓了。 “好吧,你去把水煮起来。”清漪起身就去煮茶的屋子里头。 “哎。”兰芝立刻跟上,她给清漪打下手,把放水用的罐子提过来,水都是井水,没有任何讲究,兰芝不禁和清漪抱怨,“没有上好的泉水,怎么能够煮的出好茶来,可是这里都没有一个人懂的,等到下了雪,奴婢去采集些雪水来,怎么着都比井水好。” 清漪守着茶炉子,手里的火筷拨弄着炭火,她抬起头瞥了兰芝一眼,“还是算了吧。”时人都觉得雪水是最纯净的,毕竟雪看起来白白的就讨人喜欢,杨家还专门在冬天收集冰块雪快,等到其他时候饮用。可是她知道雪是水汽升华来的,并不是别人以为的那么干净,相反说不定还有些什么看不出来的东西,喝下肚子指不定就上吐下泻了。 “六娘子?”兰芝有些奇怪。清漪冲她一笑,摆了摆手。 这里头的原因还真的不好解释。 ** 慕容定这会不在宫中的官署里,而是在段秀那里,他到段秀府中是有正经事要办,宫里头的那个皇帝,基本上是睁眼的瞎子,长耳朵的聋子,军政大事那里会问过这个傀儡,当然是来禀告段秀了。 段秀人如其名,人长得白而美,哪怕他是鲜卑,长相放在那群讲究男人相貌的汉人里头,也是十分出众。让人移不开眼。 段秀听完慕容定的回禀,满脸笑容,“好,看样子四关和四津是没有任何问题了。”他笑着看向坐在手边的慕容谐,“我说六藏可以吧?偏生下头那些论资排辈习惯了的家伙说六藏人太年轻,太浮躁,坐不住。”段秀脸上的细纹都舒展起来,“现在看看,六藏人年轻,可是做起事来也是一等一的好。你这个阿叔之前还担心他会应付不了,现在总归该把心落到肚子里头去了吧?” 慕容谐有些尴尬,“六藏这个家伙,大丞相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小年纪,他一路过来闯了多少祸!这叫我怎么能放心!” 段秀对慕容谐这话不以为然,“这小家伙也是我看大的,依我看,六藏虽然小错不断,但是大错他从来没有一次。”段秀仔细看了一眼面前俊美高挑的年轻男人,“六藏,我有意把女儿嫁给你,我们两个做翁婿,你说好不好?” 慕容谐闻言望向慕容定,之前他已经和慕容定头透露了点消息,就看他自己如何应对了。 “我现在觉得外头的事,挺有意思的,不想成家。”慕容定在段秀笑容快要淡下去的时候,立刻添了一句,“何况大丞相大业还未完全完成,我又要成家干甚么!” 段秀原本心中不喜,结果听了这话大笑出来,“小家伙倒是会说话,娶妻和大事又有多少联系?” “有不同,家里有个女人,时不时烦我,我哪里还能静下心做事!” “你这小子!”段秀听他这回答,不禁笑骂,“好了,既然你暂时无心娶妻,这事就先放一放。” 慕容谐见慕容定坐在哪里只笑,不禁呵斥,“你还楞在那里作甚么?还不赶快谢过大丞相!” 慕容定被慕容谐这么一呵斥,顿时从床上站起来,对段秀一拜,“多谢大丞相不罚之恩。” 段秀伸手在慕容谐背上拍了拍,两人都是表兄弟,他也不用讲究什么乱七八槽的礼节,“六藏又没做错甚么,不用谢我。” “大丞相,这小子……” “好了好了,孩子大了,你也别管他太狠了,不然肯定会和你对着来。”说着段秀压低声音,“你这样和这孩子的阿爷似得,太辛苦了吧。” 慕容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闭嘴不言。 “好了,好了。六藏也没多大的错,你现在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段秀道。 慕容定求之不得,慕容谐见慕容定似乎又要露出那股跳脱劲来,立刻一道凛冽的眼风过去,逼得慕容定把自己要露出来的笑容给收了回去,“是,属下告退。” 慕容定退出丞相府,翻身上马,出了丞相府,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双腿一夹马肚,就向自己居所的方向行去,走到一半,身后突然冒出突兀的马蹄声。慕容定和自己亲兵的马蹄声比较合一。 所以那些杂乱的马蹄一来,立刻引起了慕容定的注意。他在马上回首一看,一个年轻人带着一小队人朝他驰来,双方人马离得近了,那领头的年轻人见到慕容定大叫起来,“六藏,听说你家里藏了一美,可以让我看看?” 来人正是段秀的三儿子段兰,段兰看着取了个女气的名字,可是人却长得五大十粗。 “哟,不好意思,”慕容定一听段兰竟然是为这个来的,脸上似笑非笑,话语里也多了几分不耐烦,“我家里没甚么美人,你可听错了!” 段兰一听哪里肯依,他这段时间早就听说了慕容定为了个女人把曾经的同僚给废了的事,要不是他阿爷出手把这件事压下去,还不知道那家人要怎么闹呢。 那个女人听见过她的人说,那是真长得漂亮。段兰也想跟着过去瞧瞧那个美人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驾!”慕容定哪里会肯,直接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冲在了前头,其他跟在后头的亲兵也立即跟上。 段兰一见,立刻高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说罢,立刻驱马而上。 眼看着快要到门前,后头的段兰竟然还不要脸的跟了上来,不禁气急,慕容定嘴里长吁了声,拉住马缰,让黑风停下来,“你怎么还跟着!要脸不要!” “你自己又没说不让我看,怎么说是不要脸呢!”段兰毫不气垒,高声回道。慕容定被段兰这理直气壮的不要脸给哽的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不过他真的没有带段兰去见家里那个小女子。 那些男人见到她,如同野兽见到了兔子,恨不得叼走吃肉,上回的那个贺突拓就是明证。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既然如此,还是和段兰说清楚为好。这家伙怎么半点眼色都没有! 慕容定在心里暗骂,不过他还是踢了一下马腹,打算亲自过来和段兰说清楚。他驱马走来,走出亲兵簇拥的圈子的时候,从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射出一只冷箭。 慕容定敏锐的捕捉到这记破空声,在沙场和狡猾野兽中练出来的直觉立刻逼他整个人伏在马背上,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抽出腰间的环首刀,熟悉又陌生的痛楚已经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对月狼嗷:嗷呜~~~~~~~ 清漪小兔几瑟瑟发抖 大尾巴狼ABCD:给我们看看小兔几! 第29章 震惊 黑风是被慕容定从小马驹养大,十分通人性。慕容定中箭, 它立刻驮着背上的人, 转过身撒开蹄子跑进亲兵组成的包围圈。 段兰坐在马上目瞪口呆,只是眨眼的功夫, 人就在他面前遇刺了。话说人还活着没?活着还是死了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一部分亲兵已经冲向了冷箭射出的拐角处。对方为了掩人耳目不可能骑马, 人的两条腿哪里比得过马的四条腿。亲兵们马蹄声和刀锋出鞘声混成一片,杀气在这寒冷的夜里头越发逼人。 段兰带着人呆呆坐在马上, 过了好会他才反应过来。 “走走走, 过去看看!”段兰大嗓门一吆喝,带着身后的那些个人就往大门里头挤。慕容定是死是活他不知道, 不过他眼下不是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进去嘛, 到时候美人也要出来的, 趁机会看几眼。要是真的长得够漂亮, 慕容定活着,等到他腻了, 要过来。要是他死了,那就更好办了。 人才到门前,看门的就把门给关了。段兰一行人被拒之门外。 “你姥姥的,放我进去, 我和你们将军是亲戚!”段兰大喝。 “将军有令,说不准闲杂人等入内,还是请回去吧!”守门的士兵压根就不怎么怕段兰,直接回道。 段兰抬头看了看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 张口就要骂,可是开口一股冷风吹来,立即叫他吃了一肚子的风。段兰悻悻闭嘴,只好拉过马头,打道回府。 清漪和兰芝两人在屋子里面准备煮茶的热水等物,茶炉上的炭火才烧旺,一个士兵裹挟着一股冬日的寒冽推门而入。清漪听到来人的脚步和慕容定的不一样,立刻警觉起来。 只见到一个十几岁的亲兵大步走进来,“将军叫你过去。” 这亲兵也是鲜卑人,汉话说的生硬且音调怪异。清漪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说罢,她立刻跟着亲兵往外头走,兰芝之前听不懂亲兵口里说什么,呆坐在那里,等到清漪都站起来了,她才反应过来,立刻拿起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到她身上,“六娘子,外头风大,披着披风好防寒。” 清漪双手将身上的披风拉的紧了些,两只手从披风的两个开口伸出来。一出门,寒冽的风就迎面刮来。 亲兵半点都没有被这个寒风给吓到,脚步如常。洛阳冬日的风和怀朔镇的比起来,只能算是春风。 清漪跟在亲兵身后,绕过了好几道长廊,终于到了主人应当住的院子。她看了一眼门口两排杀气腾腾的士兵,立刻知道不好。 她垂下头到院子里头,来人见着是她,把她领到屋子里头。一进屋子,一股炭火混了鲜血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慕容定又受伤了? 这屋子里头原先有很多挂起来的帷帐,但是后来都被撤掉了,慕容定住进来之后嫌弃那么多帷帐没必要又遮挡光线,干脆全都去掉。现在她抬头还能看到光秃秃的木杆横在那里。 到内室,血腥味越发浓厚。清漪握紧了被风吹的冰冷的双手,心下一阵紧张。慕容定受伤叫她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绕过放置在门口的一面描金屏风,就见道慕容定上半身脱得赤条条的坐在床榻上,另外一个大夫模样的人跪在他身边,手指夹住一段箭杆,只听得喀嚓一声,外头一段箭杆被折断。慕容定脸上如同坚冰,没有半丝变化。 亲兵把人带到,上去和慕容定用鲜卑话说了几句,慕容定朝清漪看过来,抬了抬手让亲兵下去。 慕容定冲她招招手,清漪走过去,离他一臂的距离坐下来。她瞥了一眼,见到慕容定左手臂上插着一支箭,从她的角度看不到伤口如何,不过恐怕不好。 “坐近点。”慕容定开口,他嗓音嘶哑,听得清漪吓了跳。清漪挪动几步,离他近了点。血腥味越发浓厚了。 离得近了,她看见他脸色不说苍白如纸,但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他的嘴唇还有些干裂,“将军是否要喝水?” “嗯,我正渴呢。”慕容定气色不怎样,但面容平静,还真看不出他有多少痛楚。清漪立刻起身去给慕容定倒热水,她站起来无意一瞥大夫那里,见到治伤的大夫正好从小盒子里头拿出一支小刀,看样子似乎是要往慕容定手臂上的伤口招呼。 “将军,当真要把箭镞给挖出来?”大夫问道。 “嗯。”慕容定颔首,“真的等肉烂了,箭头松动了才拿出来,我人都不知道被折腾成甚么样了,挖出来,我好好养伤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清漪听着那边的对话,见着那大夫听完慕容定的话,手里刀子就要往伤口上动,立刻站住了,“不知道大夫手中刀具可曾清洁过?” 大夫手里的动作一顿,抬起头很是不满,“老朽行医这么多年,只要能清洁自然都是清洁过的。小娘子问这话实在是不应该。” “那么请问这是怎么清洁的呢?”清漪没怎么见过这会治疗箭伤,不过没有完全消毒的手术用具会引起感染,感染可比伤口本身更加致命。 大夫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那个小娘子长得十分貌美,态度也是客客气气,只是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中听的。 大夫的脸立刻拉下来,正要训斥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几句,慕容定开口了,“怎么了?” “我之前听说治疗伤口,容易加重病情。如果将伤口和治疗伤口的刀具清洁再使用,伤情加重就没那么严重。” 大夫听着嗤之以鼻,“妇人无知!你难道不知道在治疗伤口之后,还要用烧的火红的烙铁烧灼伤口?以免伤情加重?” 大夫治疗过的伤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早就处理习惯了。哪里容得下这么一个毛都还没有长全的小丫头在跟前放肆。 清漪听出大夫话语中的鄙夷,“可是烧灼伤口也会引起伤痛不是么?万一烧灼出来的伤口也加重了呢?”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大夫一时语塞,他也不好当着慕容定的面说出生死由天这样的话来。 “好了你去把那些东西都煮一煮再回来,”慕容定道。 大夫到底不甘心,毕竟自己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给驳了,那里能甘心呢,可是脸上还要装作关心慕容定的伤情,“可是将军的伤……如果不早些医治……” “我和蠕蠕人打仗的时候,受过的伤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了,这个算不上甚么。”慕容定直接打断大夫的话,“照我的话去做。” 说着,慕容定一眼瞥来,那一眼看似无奇,但大夫觉得那一眼如同一座山似得,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他立刻不敢做声了,自己抱起衣箱就到外头去。 大夫走了之后,清漪看到慕容定的胳膊上一个血肉模糊的血口,血口之外还有个折断了的箭杆。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慕容定听她那些话听得有些新鲜,他倒是知道南边治疗外伤会有盐水和烈酒来清洗伤口,但是她那些话还是头次听说。 “以前在家里胡乱看书,偶尔翻到一本医术,看到的。”清漪答道。 慕容定顿时就来了兴致,“甚么书?” “不记得了,当时也只是看着好玩,没曾想要看细致,所以书名也不记得。” 慕容定叹口气,“可惜了。” 说者,外头响起亲兵的声音,“将军,刺客已经抓住了,您看如何处置?” 行刺的地点就在大门不远处,这附近亲兵们早就已经摸熟透了,再加上对方只有一个人,哪怕天早早黑了,照样和逮兔子似得,把人给提了回来。 慕容定摸了摸下巴,露出点嗜血的笑。清漪见着他那笑,心里一突,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把人吊起来,衣服给剥了。”慕容定笑了两声,笑声冰冷,“小心看着,别让他自尽。” “是。” 清漪取水过来递给他,慕容定瞥了一眼,“我手受伤,你喂我。” “我就去寻勺子。”说着,她就要起来,慕容定一把攥住她手,眉眼里似笑非笑,“我又没说要你用勺子喂,我说的是你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清漪宁愿自己真傻算了,这家伙哪怕受伤都半点不安分。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碗将水含在口里,俯身下去贴在他嘴上。她现在几乎都提不起半点什么羞涩的感情来了,面前的就是两片肉,舌头抵开牙齿缝隙,水灌进去。 大夫一进来就见到这香艳的模样,一张老脸顿时羞的通红,立刻躲到外头。 一口水喝完,慕容定舔舔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他眼露得意去看清漪,清漪安安静静坐在那里,脸不红气不喘,别说他想看到的娇羞,就是脸红都没红一下。慕容定不禁有些悻悻的。 清漪收拾东西出去,大夫见着她,头都不敢抬起来,赶紧进去给慕容定治伤。 她到了外头,发现院子里头已经架起了个木架子,木架子上头挂着个人,那人口里塞着一团破布,手脚都拿麻绳绑的结结实实。 想必这个就是之前那个刺客了。 清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男人上半身被剥了个精光,下头留情留了条亵裤。但是在洛阳这个冬天,这个模样别说一天,第二天清早估计就能出人命了。 那个男人扭动着身躯,想要挣开身上的绳索。手脚被绑住的地方,破了皮。露出鲜红的肉。他见到长廊上站着的俏丽少女,挣扎的更加厉害,嘴里呜呜作响。 清漪看了一眼,垂下眼,立刻回到她休息用的小厢房内。鲜卑人自己的事,她不想管也管不到。 灯光下,大夫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外头不停的有人进来给屋子里头多添加几盏灯。灯一多加上原本的炭盆,大夫有苦难言,热的后背内袍都湿透了。幸好他全神贯注在眼前的伤口上,一刀刀避开主要的经脉,顺着肌理将紧紧镶嵌在肉中的箭镞一点点拨松。 慕容定也不好过,大夫头上的汗一半是紧张一半是热出来的,他坐在那里,牙关紧咬,手臂上的疼痛逼得他额头上起了一层汗。 受伤的滋味到底不好受,慕容定想起那个香香软软的少女来,叫人去把她叫来。清漪来的时候,内室里头的血腥味已经比之前更浓。慕容定一条胳膊血淋淋的,他见着她来了,两眼钉在她身上。双目血红,似乎下刻就要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过来。”慕容定咬牙忍住手臂上钻心的疼痛,冲她伸出手来,清漪颇为艰难的吞了吞唾沫。这简直就是要羊送虎口,她强迫自己向前迈出步子,几乎是挪着两条腿到了慕容定身边。 “坐下。”慕容定发号施令。 清漪坐下,浑身僵硬。她才坐下,慕容定攥住她的手骨,这时大夫手里的刀往里一挑,瞬间他额头上青筋爆了出来。 “我非要办了你不可。”慕容定咬着牙,凶狠瞪着她。手劲比方才大了好几倍,他把人抢回来这么久,竟然没有一次是吃到嘴的!要是他死了,岂不是太亏! “将、将军!”清漪只觉得腕骨上一阵剧痛,痛的她眼泪直冒,似乎腕骨都要裂开了一样,他疼的咬牙,自己不好过,也要她不好过。清漪伸手就去扯,那只手和铁钳似得,纹丝不动。她疼的厉害了,脾气一上来,撕下平常温顺的表象,和慕容定恶狠狠的对视。手腕疼的受不了,好像要断掉,她一口咬在他手上。 “你属狗的啊!”慕容定大吼,其实她那点力气,咬在手上还比不得他另外一条胳膊痛。 “将军勿动!”大夫正在关键时候,哪里能容慕容定放肆,也顾不得尊卑之分,高喝一声。 那声中气十足,威严难当。顿时慕容定和清漪一块安静下来。 清漪嘴一咧,露出两颗小尖牙,“还请将军稍安勿躁,治伤最是动不得,只要刀偏离半分,这手说不定就废了。” 慕容定恶狠狠瞪她,那目光恨不得立刻将她剥干洗净吃到肚子里头,“你还说!”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再也不做声。 慕容定之前口里没有咬东西,至于在舌下含参片续元气,更是嗤之以鼻。现在元气不足说不上,可是疼的滋味真的不好受,要是麻木倒也罢了,偏偏没有。也不知道大夫要在他胳膊上折腾多久,他看向身边的小女子,小女子脸色苍白,恶狠狠的瞪他。褪去了平常的温顺模样,他反而觉得现在这模样倒更鲜活些。 平常温温顺顺,乖乖巧巧的模样也很得他心。只是看着就像个听话的木偶,美也很美,看着赏心悦目,那会他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但现在她这幅呲牙的模样,鲜活的很,似乎一张脸都跟着活起来了。 慕容定目光发绿,盯着她鼻子里头哼哧哼哧的喘气。清漪气的扭过头去。和这人比不要脸,她是绝对比不过的。 “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的一声,箭镞被大夫拿了出来。大夫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接着给慕容定上药包扎,忙的脑门上汗珠直掉,都来不及擦一擦。 一通忙完,大夫终于松了口气,把沾满鲜血的手清洗干净。 “将军记得这段时间伤口不能碰水,另外……”大夫说着觑向还被慕容定摁在那里的清漪,“不要近女色。” 近女色三个字被大夫加重了说。 清漪坐在那里,半点不动。慕容定瞥了她一眼,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年轻男人气血方刚,浑身精力必须找个地方发泄,不然就要憋出毛病来。不是习武就是在女人身上,大夫觉得,叫慕容定对着个小美人憋着,十有八、九是憋不住。过不了多久,恐怕又要过来诊治裂开的伤口了。 大夫收拾好东西离开。清漪手腕还被慕容定攥在手里,她瞥了一眼,“将军还有甚么吩咐?” “这会不咬人了?”慕容定低头就瞥见手腕上一圈牙印。 “……”清漪转过脸去,咬都咬了,还能有什么补救不成?“将军方才捏的我手疼。” “哦。”慕容定应了声,“你服侍我穿衣。” 清漪依言拿起放置在一旁的干净衣服给他换上,避开他手臂上包扎好了的伤口。穿戴整齐后,慕容定一把扯起她,“走,跟我去看看。” 院子里头的男人已经吹了一阵子的冷风了,原先还挣扎不休,后来四肢冻僵,喊叫只是将体力消耗的更快而已。慕容定和清漪过来的时候,这男人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慕容定半边身子几乎挂在清漪身上,她辛苦的扶着他,慕容定斜睨着这个男人,“哟,抱歉,我也没想到夜里能有个客人,所以没有甚么准备,只能辛苦你在这里了。”说着他上下打量,发现这男人剥的只剩下下面的一条遮羞的亵裤,其他什么都不剩下,满意的咧了咧嘴角。 “说罢,你到底是谁?”说完,他就拿下了男人嘴里塞的破布。破布拿出来立刻淌出一股血污,清漪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为了防止男人咬舌自尽,牙几乎被拔了个精光。 “你废了我的弟弟,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男人嘴里一自由,立刻嘶吼,“慕容定,你这个畜生,活活把我弟弟砸掉半只手,现在他身上都烂了!你说我不杀你,还是人吗!” 慕容定笑着看他,“你弟弟原本就不是人,你这个哥哥不是人又有甚么好奇怪的?” “你!”男人被这话气的一口血鲜血冲到喉咙口,“你这个阿娘和狼生出来的玩意儿,你不得好死,你那个阿叔也是一样!” 慕容定笑容瞬时褪去,下刻他的手紧紧扣在他的喉咙上,手中用力,顿时男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眼凸出。喉咙里赫赫出声。 “你咒我?”慕容定笑起来妖艳而又诡异,两颗虎牙从唇下露出来,“那我先让你下去,好好看看,接下来下去的到底是谁!”说完,他掐在其脖子上的手越发用力,他笑着看着男人剧烈挣扎,琥珀色的眼睛里照出来的是人临死前扭曲到极致的脸。 他手收紧,过了会,脖子上的那只手松开,立刻男人的脑袋和折断了似得掉下来。 清漪捂住嘴,满脸惊恐看着慕容定。慕容定伸出手来,亲兵立刻给他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手巾,他仔细将手上擦拭干净,擦拭干净之后,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把尸体丢出去,着狗吃了。”慕容定发令。 清漪看到士兵把尸体从木架上拖下来,头软绵绵的靠在胸前。 慕容定处置完了人,心情正好,正要叫清漪过来,远处一阵骚动,他抬眼看去,就见到慕容谐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阿叔?”慕容定吃了一惊,他赶快走过去,“阿叔怎么来了?” 慕容谐见他内外衣物都换了,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和药草味。气不打一处来,“你都遇刺了,我为何还不能来?” 说着,他看到了正在被拖走的尸体,“是谁做的?” 慕容定撇了撇嘴,“还能有谁,不就是贺突拓的那个哥哥。兄弟两个都怂的很,正面不敢来,一个只知道找女人麻烦,另外一个只知道暗里放冷箭。他要是觉得心里不服,找我正大光明的比上一场,我都佩服他!可是呢?”慕容定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胳膊。 慕容谐蹙眉看向他受伤的胳膊,神态不自觉中露出几丝紧张来,“胳膊怎么样?” “还好,箭镞已经取出来了。已经甚么事都没有啦!”说着,慕容定还把胳膊伸出来给他看。 慕容谐立刻把他胳膊给按下去,“好了好了,没事就好,好好养伤,”说着他的目光越过慕容定,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少女。少女身形纤细,哪怕外面套了个披风,伫立在寒风中,衣摆被吹起来,似乎要被风吹走了似得。小脸只有巴掌大,垂着眼,也不知道想什么。 在四周士兵手中的火把下,眉目如画,风姿绰约。 这样的美人,的确是惹人爱怜。 “我看,你还是把她送出去吧。”慕容谐收回目光,直接对慕容定道,“你为了她,废了一个人,如今又招惹来一个。自古红颜祸水,妲己褒姒的教训还不够多吗,这才多久,就出了两件事,此女再美,留在身边又有何益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颤抖着,尾巴毛都抖了起来:老输,你说啥! 未婚夫热热闹闹放鞭炮:谢谢啊!谢谢! 第30章 质问 慕容谐并不爱管慕容定的房内事,传出去说阿叔管到了侄子睡女人, 不好听。但慕容定两回都是为了这个汉人少女, 这难免不让他觉得此女不详。 清漪站在院子里,慕容定杀人, 不一定非得用刀。尸体拖走了,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清漪双手冰冷, 她双手拢在袖子里,好让手掌能够积蓄起一些热气。她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 可是双手一直冷, 似乎怎么暖不起来。 她抬头瞥了一眼慕容定那边,和慕容定说话的还是上回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和慕容定说些什么, 突然他投过来一道打量的目光。那目光厉如尖刃, 似乎要划开皮肤, 剖开肌理直达骨髓。 那目光让人很不舒服,清漪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任由慕容谐来回打量,不卑不亢。 “阿叔?”慕容定一脸惊愕,不明白为何慕容谐怎么说出要他送走清漪的话,说是送走, 其实就是逐出门去,任其自生自灭。慕容谐向来不爱管这些男女之事,今日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阿叔,这两事都和她没关系。”慕容定急了, “贺突拓那事明面上冲着她,其实是对我来的。至于这回,那直接就是我了。和她又有甚么关系?何况妲己褒姒的,还不是男人自己没本事搞出来的事。我又不是甚么周幽王纣王。” “你舍不得她?”慕容谐斜睨着侄子。 慕容定满脸的不自然,“实话和阿叔说,我的确有些舍不得她。以前都碰不到的人呢,好不容易抓到手里一个,甚么滋味都没有尝够,就要我丢出去,我不要。” 慕容谐闻言蹙眉,他再次看向伫立在院子里的少女,这时天空开始下雪,开始是细碎的雪沫,雪沫窸窸窣窣下了一会之后,雪花飘下。清漪的头发上落上了雪花,她呼出一口白气,抬起眼来看这纷纷扬扬的雪。 这还是洛阳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呢,抬眼的不经意间就和慕容谐的视线撞上。 清漪曲了曲双膝,给他行礼。 慕容谐见多了惶恐不安的男女,院子里头的少女脸上没有半点惶惶不安,反而带了些安定和闲适,似乎还是当年世家女的模样。哪怕没有华贵衣物,也没有随从婢女,她依然一身的气度。 莫说是在女子里,就算在那些男人里头也丝毫不多见。 慕容定没想到今日竟然下起了雪,他见着清漪乌黑的发丝上落满了雪花,有点儿心急。这小女子他是最清楚的,喝一杯膻味浓厚的羊奶都能吐得死去活来,这么一副娇贵身子,要是真的受凉了,他怕她会真的“下去”,他才送贺突拓的哥哥下去,还放下狠话说要他仔细看看接着下去的到底是谁,要是清漪下去了,那要怎么办? 他故作厌烦,“离并州和怀朔镇久了,都不知道下雪是甚么时候了,洛阳下雪也太晚了。阿叔这么晚过来,回去恐怕不方便,侄儿立刻叫人给你准备一番?” 慕容谐瞥他一眼,慕容定那脸装出来的厌烦立刻沉下去。这位阿叔把他从小拉扯到大,真的是他肚子里头肠子有几道弯,都一清二楚。这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他? 慕容定乜了一眼清漪,院子里头士兵手里的火把熊熊,将这一块的夜色驱逐干净。火光下她的面容依然没有半点瑕疵,只是发丝上的雪花越来越多。 “……”慕容谐见慕容定时不时看那个少女一眼,知道他是不想。 慕容谐从鼻子里呼出两道气来,“罢了,我先回去。” 慕容定见到慕容谐转身就走,立刻撒腿追上去,“阿叔,这都下雪了,不如留在侄儿这里吧,侄儿这里地方多的很。”说着,他趁着慕容谐不注意,立刻转过身来,冲着清漪挥挥袖子,嘴往她身后的屋子努了努。 清漪立刻会意,都说下雪还比较暖和,可再暖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她的脸被寒风冻的通红,慕容定叫她回房间里去,她立刻掉头就走,半刻都不停留。 房内暖意融融,屋子里头已经有人收拾过了,但还是有淡淡的血腥味。 清漪把双手放在炭盆上头暖了又暖,才好过来。被寒风吹得滞住的血又重新在血管里流动起来了。 她对着手指哈了几口气,冻僵了的手稍微恢复了些许灵活,不过还是有些笨拙。 门外,慕容定送慕容谐到门外,慕容定是真心想留叔父在家里住一宿,反正现在他有自己的府邸了,哪怕是抢来的,他也算是在洛阳有个窝,可以招待叔父了。可是慕容谐拒绝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当年一道紧急军令,带着十余骑在风雪中奔驰数日夜,也没见有甚么。” 慕容定连连称是,送他到府门外,亲自给慕容谐牵马,慕容谐翻身上马,他从慕容定手里接过马缰,他不急着走,在马上定定看了慕容定一眼,他叹口气,“你婶母以前说话不好听,不过她就是那样的人,说话从来只图个嘴上痛快,也不顾听话的人心里怎么想,你别放在心上。” 慕容定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阿叔我可听不明白这话。” 婶母对他们母子不好,不给好脸是常态,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母子在叔父手下求生活。慕容定到现在都不能忘记母亲贺氏是怎么在自己面前笑着听婶母那些话的。 “好了,你身上有伤,我想大夫该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慕容谐也不想过多在侄子面前谈论妻子,他瞥了一眼慕容定的受伤的胳膊,“你既然都知道了,我就不再和你说一遍。” 说完,他踢了踢马肚子,带着人走了。 慕容谐听到慕容定遇刺,立刻带人过来,见他无事,一颗心落下之后,就走了。半刻都没有停留。 慕容定站在雪中,望着远去的慕容谐好一会,一直到看不到了,他才走过来。 他走回来,李涛就走过来,“将军。” “嗯,”慕容定看向他,“我改主意了,那个家伙的尸体让狗吃一半,剩下来的一半丢到贺突拓门上去!” 贺突拓在军中,他的哥哥自然也在。慕容定不像慕容谐,他性情如同爆炭,不惹他也就罢了,但是真的惹到他的头上来,他的手段直接而暴烈。 李涛愣了愣,随后露出些许难为情,“将军,这……”、 慕容定斜着眼,“怎么?” 那一眼似笑非笑,阴戾狠厉,李涛在这天气里硬生生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是,小人遵命。” 李涛刚要走,又被慕容定叫住,“叫人给屋子里头送了热奶和肉了没有?” “小人已经让人送进去了。”李涛低头。 慕容定颔首,眼中的阴戾终于散去一点,“嗯,那就好。” 他一条胳膊受了伤,哪怕上了药,还是疼的他心情恶劣。哪怕不是头回受箭伤,这回还是窝火。 若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也就罢了,结果这次竟然是被人刺杀。 简直窝囊! 慕容定心中有火,脚下走的飞快,一股风似得走到他自己居住的屋子面前,推门而进。一进门就见到清漪坐在火炉旁,脱了脚上的履和手一块凑在火盆上烤。 清漪之前在慕容定面前从来没有这种举动,她可以性烈泼辣到和他对吵,也可以温顺的和只小猫一样,满满都是柔顺。可是没有一回是和这样,在他面前手脚一块凑到火盆上头的。 清漪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大跳,她子外头冻得有些厉害,脚都有些冻僵了,哪怕知道不应该就这么凑到火面前去,可是她冷。 她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着慕容定盯着她有些发呆,立刻穿好履站起来。 “将军回来了?”收起满脸的惊讶,她又恢复了冷漠。这段时间装柔顺,装的她脸都僵硬了,好像她天生只会笑似得。 “嗯。”慕容定回过神来,点点头,他大步走过来,直接叫外头的亲兵过来给他脱了脚上的靴子。大大咧咧的坐在之前清漪坐的地方,伸直了两条长腿。 “刚才冻得厉害了?”慕容定一眼瞥到她红彤彤的手指问道。 “嗯,在风里站那么久,都会冻着。” 慕容定听着这毫不客气的话,噗嗤笑出声来,他起身把人拉过来,见着她手指通红还有些肿了,感叹,“你还真是杨家金娇玉贵养出来的,不知道你这么把冻僵的手放到火上烤,会生冻疮的。这玩意儿一旦生出来,又痛又痒,难受的要命,不挠难受,挠了也没多少用。到了天气暖和,那更加难受,又热又痒,要掉你半条命去。” 清漪两辈子加在一块都没有长过冻疮,听慕容定一说,手脚上都难受起来,尤其是指节上火辣辣起来,似乎随着慕容定的这些话开始肿痒起来了。 慕容定见到她不自在的模样,顿时噗哈哈哈笑了,他笑的直打跌,腰都快要直不起来。 这人变脸非常快,前一刻还在满脸阴狠的掐断人的脖子,这会就对着她笑的前俯后仰。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来来来,你过来?”慕容定笑的眼角都出了泪,他伸手擦擦眼角的泪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清漪迟疑了下,没有过去。 慕容定见她不过来,干脆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来,他一条胳膊有伤,而且慕容谐临走之前都那么说了,自然不会做什么。 清漪被他拉的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撞在他身上。 慕容定不怀好意看她,“你可知道方才阿叔和我说了甚么?” “我不知道。”清漪微微侧过脸,不去看他。这家伙哪怕手臂受伤,手还是没有半点老式。他的手指在她背上划了一道,不过隔着层层衣裳,她不容易感受到他的触摸。两人之间有比这个更亲密的举动,只是慕容定这会笑起来,活似已经把她吃到嘴里似得。 “我阿叔说,你是红颜祸水,和妲己褒姒差不多,要我送你出去。”慕容定打定主意要看她慌张的模样,他还特意靠近了,在她耳畔吹了一口气。 耳朵在外头的时候被吹的红透了,这会他那口气就是一只火把丢在冰山上,就算清漪想,她也没有多少感觉。不过他的话实实在在引起了她的注意。 盈盈美目立刻转过来,带着些许讶异,“护军将军这么说的?” 慕容定立刻像个恶作剧得手的臭小子,仰起脸来,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立刻顺到了她的袖子里摩挲着她的手腕。手腕的肌肤莹润如玉,令他爱不释手。 “没错,我阿叔见你实在是太能惹麻烦,你到我这里,这才多久,就出了两件麻烦事。这回还让我伤着了手臂,他生气的很,所以要我把你送走。” 清漪想起了在庭院里,那个中年人投过来凛冽的一眼。原来他是嫌弃自己给侄子惹麻烦了。 也难怪。 清漪心底立刻转起来,慕容定的叔父既然这么说了,侄子一般也会照做。况且慕容定也是他养大的,两人名为叔侄,但实际上和父子也差不了多少。 “那么将军想如何?”清漪此刻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她含笑看向慕容定,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天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早的多。 慕容定原本以为她会大惊失色,会哭哭啼啼,求他不要赶走她,但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她既然会如此平静。平静的简直是在和他商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又恼又怒,恼的是她竟然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这个世道,就算洛阳里头不像之前那么乱,但一个貌美女子,没有家族庇佑,要是出去了,被人掳走恐怕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怒的是,她脸上呈现出来的,毫不掩饰的轻松。 怎么?和他在一起难道这么累不成?!还说她有所依仗,所以根本不怕?! “我想如何?”慕容定笑出了声,他恨不得把这个小女子拆开来看看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东西! “这事有关你的性命,你怎么想?”慕容定慢慢开口。 “护军将军将我褒姒妲己相比,实在是太高看我了。”清漪想起这话简直觉得好笑,这两位也是牛人,自己这样哪里能比得上? “只是,这两件事或是直接,或是间接和我有关。我心实在难安,何况还是护军将军说这话。” 清漪想起方才慕容定活活掐死人的那一幕,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这种就算长相再俊美,她也敬谢不敏,万一哪天被掐的人换成了她呢? 谁能保证? 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慕容定的意料之外,他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心中滋味掺杂,觉察不出到底是何种滋味,不过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这就像是他狩猎的时候,明明猎物已经在他手中弓箭射程内,结果猎物撒开腿就跑了。 “你想走?”沉默许久后,慕容定咧开嘴角,双眼死死盯住她。 他双眼如同鹰隼,视线盯在身上,如芒在背,一点都不好受。 清漪抬眼看他,双眼里平稳无波,“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她的确没说自己想走,只是顺着慕容定的话说下去而已,说起来,还是慕容定自己提起来的。 “那个男人是谁?”慕容定冷声道。俊逸的脸上布满寒霜。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炸开毛:说!那个臭不要脸的是谁! 清漪小兔子舔毛:哼哼哼,拜拜 未婚夫:你才是个臭不要脸的!是个三儿竟然妄想做正室! 慕容大尾巴狼对准未婚夫狂扑而来~ 第31章 同寝 慕容定脸上结满了冰霜,他双眼如同鹰隼, 盯紧了她, 不放过她脸上半丝变化。她自求被驱逐,要么就是她不想活了, 要么便是她还有其他依仗。要说她不想活,慕容定不会信一个字, 若是真的不想活,何必这段时间来和他虚与委蛇?换做之前, 恐怕她早就和他正面打起来, 哪怕打不过,她都会反抗到底。 性情比他见过的汉女都要烈的多, 这幅脾气怎么可能会不想活却耐着性子和他磨那么久?只有一个可能了, 杨家人死的死, 逃的逃, 死了的比逃走的要多得多。若是真的有杨家人做她的靠山,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只有一个可能了。 清漪瞬间心下一惊。她没有和慕容定透露过元穆半个字, 至于兰芝更是没有可能。就算告诉了慕容定,对兰芝来说也没有半点好处,没有了她,兰芝在这里的前途只能惨淡无光。 她袖子里头的手, 狠狠掐了一把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此时杨家多年来的教导起了成效,哪怕心中早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面上依然不动半分。 “我那天听到你弟弟说, 谁活着,是不是那个男人?”慕容定见清漪不动分毫,立刻开始逼问。 她心里一定有人! 慕容定想到这个,心下如同有把火在烧,他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拖出来,当着她的面亲自斩下首级! 清漪满脸的冷淡,她微微侧过脸去,似乎在看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将军所说的那个男人是谁?” 慕容定见她如此冷静,甚至连气都不生,顿时心中的怒火更为炽热,他狞笑着过来,没有受伤的那条手臂抬起来,轻抚她的脸庞,滑腻的触感在手指下越发如同上好的昆仑玉,温热润滑的滋味让人沉醉不已。 手指在面颊上停留了片刻,便滑下到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上。脖颈纤细修长,比之前被他活活掐死的男人要柔弱许多,恐怕还不需要他花费那么多的力气,只要他用点点力,她的骨头就断开。 清漪被他的目光看的心中发寒,不等他收紧手指,立刻挥手打开,“你作甚么!” 慕容定没有预料到她会突然跳起来,手立刻被她打开,但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气势汹汹的把她拉过来,清漪哪里肯乖乖就范?他越是粗暴,她就会反抗的越激烈。 慕容定不止是喜怒无常,而且敏锐的吓人,明明她一个字没提,和元穆也从来没有见面,可是他偏偏从那些少的可怜的蛛丝马迹里头找出痕迹来。心惊之余,她不打算乖顺的对他,越是乖顺,在他看来,越是心中有鬼。还不如和最开始一样。 慕容定只剩下一条胳膊,对付她也绰绰有余,扣住她的双腕,狠狠的摁在头顶上。 “你说,那男人是谁!”慕容定压在她的身上怒吼。 清漪重重喘息着,她和他厮打了会,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她狠狠瞪回去,“你说有就有?你见到我和他见面了?说话了?”她看着他满是怒气的脸扬起天鹅一样优雅美丽的脖颈,“是你和我说,护军将军要你把我赶出去,我不让你难做,难道还错了?非得要我哭哭啼啼跪下来求你不要抛弃我?” 慕容定咬牙盯着身下那张妍丽的脸,“你还顶嘴!” “我不顶嘴难道等着你给我扣罪名吗?”清漪说着扭动着身躯,要挣脱他的桎梏。柔软的身躯在身下扭动,无意间蹭到了他最敏感的地方。酥麻如同电流迅速从亲密接触的地方传遍了全身。 慕容定之垂下头重重喘息了一声,他双目发赤,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到她从衣襟中露出来的那点点白皙的肌肤上。雪白玲珑的身躯,还有那隆起上的粉红花蕾,身体里有一股无名邪火窜了出来,他重重俯身压在她身上,堵住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檀口。 舌头霸道兇蛮的闯进来,肆无忌惮的横扫,不顾她的不愿意,强行追逐着她的舌尖。那只手上也没闲着,直接就去扯她的裙裳,冬日里男女都穿得厚,清漪身体并不好,穿的还格外多些,厚厚的裙裳完全不好脱,裙带扯了几回,都没有扯开,不耐烦的直接扯断,把她身上的裙裳直接丢下床去。 清漪自由了的双手拼命在他身上捶打,拳头打在他身上,他不动半分,反而吻得更凶了。 管她呢。慕容定肆意□□她柔软无骨的身躯,脑子里迷迷糊糊想着:先吃到肚子里头再说,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初救人又不是为了行侠仗义。人已经是他的了,自然是他爱怎样就怎样! 他力气根本不是身下这小女子能够比的,扯下她厚重的长袴,将她腿拉开,大大咧咧他压过去,清漪逼急了一腿踹过去。 慕容定扣住她的脚腕,正想冲她冷笑,结果另一条胳膊上伤口一阵撕裂的痛楚。大夫走之前和他说的那句话,不合时宜的钻入了脑子。 不得碰女色…… 慕容定两略带鄙夷的扯了扯嘴角,为何不让他碰女人,他倒是也能想明白其中原因。若是自己伤势加重的消息传出去,阿叔十有八、九是不会饶了她的。到时候不仅仅将人赶出去了,杀掉都很有可能。 清漪在他停下动作的瞬间,立刻做起来,双手拢住之前被他扯开的衣襟,屋内哪怕有炭盆,寒意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入。 慕容定深吸了口气,当着清漪的面把他自己扒的只剩下内袍,他一屁股就坐在她面前,不管她满脸的惊恐。 清漪警惕的瞪着他,这家伙在她面前衣衫不整,胸膛都露出了大半,双眼紧紧的盯在她身上,似乎随时要在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慕容定虎视眈眈盯了她好会,过了许久,见到她冷的似乎有些受不了,低下头用鲜卑语低低骂了几声,叫人送热水进来。 慕容定贴身服侍的都是亲兵,很少用侍女,亲兵们站在门外头,自然听到里头的动静,几个人正用眼神交流里头的动静要持续多久。 将军这么年轻气盛,那么个小美人在身边服侍,不折腾到大半夜恐怕不会消停,都是一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对女人感兴趣呢,自己吃不到嘴,也乐意别人吃给他们看喃。几个人守在门口,不能随意交谈,但是丝毫不影响他们用眼神彼此交流。 ‘将军这么强壮,少说也得几个时辰去了!只是可惜了小美人,娇娇弱弱那个样子,上回骑马都差点摔下来,都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你那玩意儿能磨上几个时辰?长茧子了吧?’ ‘将军勇猛非常,说不定真的呢。到时候我们要不要去把大夫拖过来救小美人……’ ‘噢噢噢噢——!里头好像声响更大了,你们快仔细听!’ 亲兵们守在门口,眼睛几乎要抽筋,突然里头传来一声打断他们的绮想,“拿热水来!” 完事之后的确要拿水洗洗再睡……噫噫噫!不对啊!怎么这么快完事了!应该少说也要个把时辰吧!怎么就完事了! 亲兵们个个饱受打击,都在为自家将军竟然雄风不振而震惊。 不过事还是有人去做,不多时,水立刻送进去,送水的亲兵壮着胆子瞥了一眼,小美人在里头,但丢在地上的女人长裙还有东一只西一只得鞋,还向人预示着之前的战况。 亲兵见着慕容定浑身火气出来,被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热浪逼得向后退了几步。 将军这模样分明就是□□未消啊,怎么就出来了?难道不应该抱着小美人继续鏖战么? 这话亲兵也只敢在心里想,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问出口。放下热水之后就赶紧出去,把门小心的合上。 慕容定瞥了一眼缩在床榻角落里的清漪,她头发散乱,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衣襟,那副被他弄的凌乱不堪的模样,看在眼里,慕容定莫名的觉得顺眼。哪怕没有真正吃到肚子里头去,却也好想和野兽一样,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气味,警告着别的雄性,不准靠近。 “你洗洗吧。”慕容定没动水盆里的热水,侧过头对里头的清漪喊了声。 清漪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必了,我回去再整理吧。” 慕容定闻言眉头深深蹙起,“谁说你今夜就回去了?今夜你就睡在我这里。”他迎着清漪震惊的目光点点头,“没错,你留在这里伺候我。” 他猜测她心里有人,原本打定主意吓吓她,女人的胆子也就那么大,吓一吓,若是心里有鬼,痛哭流涕全盘托出。清白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好证明自己的无辜。可是她两样都不是,她直接和他打上了。 真是…… 慕容定抬起下巴,一条手臂还包扎的严严实实。清漪咬牙,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就算她再想走,恐怕也走不了。 清漪好洁,哪怕不天天洗浴,每日的擦洗是少不了的。慕容定让外头的亲兵多送了几桶水进来,直接送进了净房,让她好好擦洗。 她浑身带着氤氲的水汽到他床榻前,慕容定躺在船上,睁着双眼睛看她。那目光□□裸,似乎要穿过她身上几层薄薄的衣服,直接扫在肌肤上。 看也看了,摸也摸了。就差最后一步,就算想要害羞都没地方害羞。她直接上了床,慕容定伸手一拉,拉着她滚到被子里头。 冰凉又厚重的被子让清漪吸了口冷气,贵族睡觉一般都会用个小熏炉把被子烘暖。这种小薰炉从汉代以来就有,烘暖被子的同时,还能在被中熏上怡人的芳香。但是慕容定压根就没这个习惯,以前行军作战哪里有这种条件,草原上半年都是冰天雪地,有时候急行军,夜里有个篝火靠着就算不错。到了洛阳来,他对之前那些贵族奢靡的爱好,根本没多大兴趣。 清漪冷的牙齿打颤,她蜷缩起双腿,好积蓄热量的时候,年轻男人火热的身躯就从后头贴上来,慕容定抱着她,上下其手不亦乐乎。一只手握住她胸脯,还恶作剧的手指刮了刮上头的红梅,那点点敏感的很,经受一点点刺激就会有反应。 慕容定察觉到那雪上嫣红一点,挺立在自己手里,兴奋又得意。她也不是完全对他没兴趣的么…… 不能来真的,可是又没说她不能干别的。慕容定把人翻过来,逼着她抬起头来,吻她。 “将军不是还要问那个男人是谁么?还请将军告知那个人是谁……啊!”清漪在他怀里近乎全~裸,他几下就除掉了她身上的衣衫,埋首在她胸口。 他牙齿上下一咬,清漪喉咙冒出一声叫痛。 “嗯……这次饶过你。”慕容定揉着她的身躯,听到她这话,没有之前那么暴怒。他只是猜测,那么说只是为了从她口里诈出来那个人而已。 慕容定揉搓了好一会,身上的火越烧越旺,半点都不让他消停,可是来真的,万一伤势加重,阿叔知道了,恐怕会直接绕过他把人给处理掉。 尚书右仆射的女儿在慕容谐眼里可真的没金贵多少,尤其杨劭还喂了王八。 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里好一会,烦躁的往边上一躺,抓过她的手直接按在自己难受的地方。清漪被突如其来诡异的手感吓得尖叫一声。 她不顾自己身上光着,立刻坐起身来。 “我难受的很,我不管你用甚么法子,快点!”慕容定只觉得那地方难受的似乎要炸开,他躺在那里摊开四肢,外头的灯光照进来,都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潮红。 清漪下意识的收紧手指,慕容定喉咙里溢出一声舒服的呻~吟,他眯起了眼睛。过了会他感觉到清漪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顿时恼怒起来,“快点,我不为难你,你也别叫我难受!” 清漪咬住下唇,眼睛盯着床榻外的一盏油灯,手里上下动作。 慕容定喉咙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那感觉简直太美妙了,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向着云霄冲去。他不禁手指抠进了身下的褥子,一会之后,清漪从被子里头把手拿出来。头一回做这事,而且是被逼的,手劲就有几分大,男人那地方娇贵的厉害,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她撸掉一层皮。 清漪抓起地上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急匆匆跑出去洗手。回来的时候,慕容定已经睡过去了,她还记得他睡眠很轻,尽可能放轻了动作。夜里太冷,屋子里头的炭盆也不知道还能燃多久。要是一夜睡在边上会被冻死的。 她已经尽可能放缓了动作,可是两条腿光溜溜的露在外面,冻得直打哆嗦。钻进被子里头,被他的体热一烘,才算是活了过来。 年轻又自小学武,慕容定在冬天就像个移动的火炉,靠近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意。 清漪过了好会,想起自己钻进被子的时候,动作不算不小,她立刻抬眼去看他。结果发现慕容定双眼闭着,睡得正好。 提起来的一颗心,立刻落到了肚子里头。慕容定睡着的模样没有清醒时候那么狠绝,他眉目原本长得俊美,现在睡熟了,竟然还透露出几分无辜。 清漪翻过身去,将被子裹紧,闭上眼睛。 慕容定睡相很好,也没有踢被子打呼噜这样的坏习惯,她一觉直接睡到天亮。一觉醒来,她翻了个身,就见着兰芝捧着一叠衣物跪在榻前。 清漪还没完全清醒,鼻音浓厚,“兰芝,不是说了,不用来伺候我穿衣么,我自己来就行了……” “六娘子……这,这不是在我们那里啊。将军在等着你呢。”兰芝哭笑不得,六娘子真的是睡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这是哪儿了。 兰芝这话和盆冰水似得泼在头上,清漪一个激灵就醒了。她起来,双腿间凉凉的,似乎有点黏糊的感觉。她吓了一大跳,明明睡前是没有的,还是慕容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 “醒了?”外头传来慕容定的声音。 “六娘子已经醒了。”兰芝恭敬回道。 “那好。”慕容定大步走进来,他穿着那一身的官服,有些不习惯的正了正头上的纱冠,“快点把这套穿上,我今天带你长见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高兴的追着尾巴咬:噢噢噢噢噢,本狼终于拿到了福利 清漪小兔几在一旁默默垂泪 第32章 见面 昨日一夜大雪,这会哪怕外头天光还没有完全放出来, 借着火光还是能看到天地白茫茫一片。清漪换好了衣服, 吃完了准备好的早膳,跟着慕容定走在长廊上。他今日要带着清漪一同进宫去。 外头的雪还是没停, 鹅毛似得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直接落下来。院子里头的雪已经被打扫干净, 估计是仆役半夜打扫的。她瞥了一眼前头的慕容定,慕容定一身官服, 他长得俊秀, 穿上官服之后也有一番风姿,只是她想起今日起来时候, 察觉到的异样, 对慕容定心下有些说不出来的膈应。 要说真的有什么, 除非给她下迷药了, 不然不可能半点感觉都没有,可是那股黏稠的感觉, 怎么都像是…… 清漪抬起眼狠狠的瞪他。这会慕容定好像背后长眼似得转过身来,“怎么,还觉得冷啊?” 慕容定完全不把洛阳的冬天当回事,并州和怀朔镇的冬天, 风都是和刀子似得,吹在脸上如同有刀子在割肉。至于雪那就更是小巫见大巫,这雪花他还觉得太软绵了,和洛阳一样, 骨子里头就透露着一股娇气。 慕容定这会没揣着手炉,身上更没有披披风,穿着那一套官服轻轻松松站在那里,看不出有半点畏寒的模样。看的清漪眼热,她怕冷怕的要命,这会内里穿的不是很厚,她现在可是慕容定的随从,哪里有随从穿的比主人还臃肿的道理。 年轻男人瞥了一眼清漪,见着她脸颊被冻的通红,对后面的亲兵吩咐了一句,“李涛给她拿热羊奶来。” 李涛立刻就去了,不多时手里就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 “喝了。”慕容定从李涛手里接过羊奶,递到清漪面前。 羊奶向外散发着淡淡的腥膻味,清漪一咬牙,端起来一口气喝下去。一口喝完,她长长的喘口气,“将军不怕我和上回一样吐出来?” 上回慕容定让她喝这个,她直接吐了他一身。 慕容定还记得这事,“要是你真的吐出来,你就今晚上和我在一块,就你上次弄得那个,不折腾你一个晚上,就不放过你。” 他想起那晚她压在他身上的那副小可意的模样,慕容定就有些意动。 李涛顿时头恨不得垂到胸前去,脸都滚烫滚烫的。清漪更是一张脸通红,两人间的私事,他竟然还真的就这么拿出来说! 清漪脸上烧的通红,不去看身后同样尴尬的恨不得钻地缝的李涛,跟在慕容定身后直接往外头走。 杨隐之等在外头,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慕容定来了,他才站定,就见到慕容定和清漪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清漪穿着男人的袍子,头发也梳成了男人的发髻。他站在那里看的目瞪口呆。 这…… 杨隐之瞥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这会已经叫人牵一匹性情温和的马过来。 清漪看到了站在道路边上的弟弟,她看到弟弟满脸担忧,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马牵来了,清漪跟着慕容定一道翻身上马。慕容定和他的那些亲兵几乎是动作一致上了马,只是清漪有些吃力。 “你以后可要多学着骑马。”慕容定瞧着清漪那笨拙的模样,笑的前俯后仰,清漪听到他的笑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慕容定踢了踢黑风的肚子,黑风迈着小步子踱到清漪身边,慕容定抓住她的腰上的衣服,一使劲,就把她给提上了马背。 清漪上了马背,立刻抓住马缰,脚结结实实踩在简单的马镫上。她在马上直起背,白皙的肌肤下涌出两块绯红,那肤□□人,白里透红,勾的人很想立刻亲上去。 “以后我得了空,亲自来教你。”慕容定见她在马背上轻喘,眼神里的讥笑消散,多了几分柔和。说完这话,慕容定没有给她回话的机会直接打马前去。 亲兵们的目光小心又热情,在清漪的身上游弋着。杨隐之见着这些亲兵竟然还真敢打量自己的姐姐,怒火高炽,他立刻打马走在她的身旁,将那些目光挡在自己身上。 亲兵们见着杨隐之竟然过来把小美人给挡了个结实,顿时激起了众怒。 杨隐之察觉到那些亲兵愤怒的目光,心下越发舒畅起来。 清漪察觉到弟弟的维护,在马上回过头来对他笑了笑。 杨隐之对清漪报之一笑,想起之前见元穆的时候,元穆说的那些话。希望元穆能够说话算数,早些将姐姐救出去。 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所以慕容定能够优哉游哉这么久,其实朝臣们去灌输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晚去了的话,会当着众人的面施加仗刑。只是这个规矩在鲜卑新贵面前,如同虚设。 清漪这是第二次跟着慕容定到铜驼街来,慕容定是段秀手下得用的人,阿叔更是掌管宫中禁军,这对叔侄的权势也没几个真的敢去招惹他们。 所以清漪顺顺利利就进了宫中。进了宫城之后除了段秀这样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宫城骑马的资格。进了宫门之后,一行人都下马了。 宫城内银装素裹,在大门的屋檐下还能见到一串儿冻住的冰凌。站在宫道上,眯眼去看官署署房上飞檐,可见一层厚厚的雪压在上头,金色的铜铃挂在檐下,上头都挂上了一层雪。 清漪看着冬雪中的宫城,呼出一团雾气。 慕容定直接就带着清漪到了他办公事所用的屋子里头。亲兵们互相交流一个暧昧的眼神,尤其昨夜守在慕容定门前的那几个。 昨夜难道是将军不觉得满足,所以今日带着小美人来继续?! 顿时亲兵之间眼神乱飞,暧昧与猥琐齐飞。有几个直接盯上了杨隐之,杨隐之长得和清漪有几分相似,显得有几分女气,亲兵们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有些遗憾的咂咂嘴:长成这样,偏偏是个男人,简直惨无人道! 有些人的眼神直接冲到杨隐之脐下三寸去了。杨隐之额角爆出一段青筋,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这些家伙真当他是死的?! 混账东西,母贱婢,白虏,鲜卑小儿!杨隐之察觉到那些目光在身上游走,气的浑身发抖,在心里用自己知道所有骂人的话,把这些亲兵给骂了一遍。 清漪跟着慕容定到署房内,这里十分整洁,木架上的宗卷码放的整整齐齐,木质的地板上被擦的蹭光瓦亮,地板是新安上的,站在室内还能嗅到新木的清香。 慕容定看着少女站在那里,双目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新奇,袖着双手打量着署房。 “如何?”慕容定往床上一坐,大大咧咧问她。 “隐约有威严,不错。”清漪打量了一圈,点头道。 慕容定立刻笑了,“难得,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着,他指了指手边的一个位置,“你坐到那里。” 清漪走过去坐下来,慕容定指的那个位置上有纸笔还有墨。她瞥了他一眼,慕容定示意她去拿身边的那些文书。 清漪拿起一卷,打开一看,是关津的文书,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关津的事务。清漪看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扯了扯下颌上的系带,一副大爷的模样,“我说甚么,你就写甚么。” 哦,原来是抓她来作秘书了。 清漪有些奇怪,其实慕容定这个位置上也应该有负责这类事务的人。不过既然他都找她来了,她也能胜任,那就好好做就是了。 清漪摊开文书,将墨汁磨好,拿着笔等他开口。 她今日着男子打扮,但男子粗犷的那一身,也没有遮掩住她的秀丽。她持笔微微侧首等待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别有一番风情。 慕容定颔首,“你们说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最近天冷了,河上开始结冰,津上等人必须要各司其职,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借着冬日河面结冰的机会通过津关。” 慕容定说的都是些大白话,但写在文书上的就不能是原话,所以这个就必须经过润饰,清漪算是明白为何慕容定要她来了。 她之前没有见过慕容定的笔迹,所以模仿他的笔迹也无从说起,幸好她自己本身的字迹也没多少秀丽可言,杨家不出王羲之那样的书法家,但是字体上绝对不弱。毕竟一手好字可是人的门面,杨家对家中子女在书法从不懈怠。 清漪全神贯注,手中的笔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将慕容定的话中的重点听取下来,然后润饰成公文中常见的文体。 “尤其上党关石井关等关隘,不得有任何疏忽。”慕容定浑身上下都是劲,平常说这么多话,就算不累,心里也也烦躁,可是清漪在那边坐着,他浑身上下都是用不完的劲头。 他喜欢说,却不耐烦写,他下头也不是没有长吏司马等属官,可是那些人他都不认识,叫他们来,总觉得怪怪的。有上峰一来就告诉下属自己不善于文辞? 算了,他还没有在陌生人面前露缺点的爱好。 那边漏壶上的箭矢沉下好长一段,面前的那些文书解决了大半,清漪脖颈僵硬酸痛,写的时候忍着,但是得了稍许的空隙,她忍不住揉揉脖颈,好缓解脖颈的不适。慕容定见她蹙眉揉着脖颈,顿时就笑了,“怎么,这样就累了?” “……”清漪不说话,扭过头去。 慕容定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昨夜之后,她就不肯和之前一样那么温顺小意的伺候他。之前他挺喜欢那样的柔顺,不过现在也不错,这样的她,比起之前倒更生气勃勃。 “脾气可真大,说一句就生气了。”慕容定哼哼的,“累了就休息会,你要是累出个好歹,我就真的要找那些长吏了。” “长吏也不是做这个的,照我看,将军可以借个小吏来。”清漪给他出主意,她眼眸水光潋滟,妩媚之余双眼里闪烁着淡淡的狡黠。 这模样简直就是肚子里头在冒着坏水的秀气小狐狸。慕容定看着一笑,露出口白森森的牙,“哦,这样啊。”慕容定一笑,“你是打定主意我不会的,对吧?” 这狡猾的小兔子……不对,现在哪里是兔子,简直就是狐狸,给他出了个这样的坏主意,他是那种能做出向所有人宣告自己就是个草包的人吗? 真是心坏的小东西。 清漪见他识破了,秀颈一扭,拿起另外一卷,“将军继续吧。” 过了好久,那些堆在身边的文书才处理掉,清漪脖子疼的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不过比起脖子上的疼痛,她对慕容定手里的权力更是心惊。 她当然知道慕容定这个四中郎将是做什么的,这个位置位高权重,手中权力甚大,掌管关津等要隘,所以一般都是让宗室来担任。可是她真的看到那些文书里头提到了各处关隘里的驻防,藏粮多少,那些关尉上来陈述这一年各关各津之政。才能深刻的感觉到慕容定手中的权力。 明明那么年轻,算起来二十还没到,却已经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清漪想起慕容定的阿叔慕容谐就是护军将军,四中郎将属于护军将军之下,这叔侄两个掌控内宫禁军,另外一个牢牢将要隘,说一句权势熏天都可以了。 清漪看着手里的那些文书,上头写着上党关的武备。她一只手握成拳头轻轻压在唇上,轻轻的呼出气来平复心中的震惊。 这对叔侄,一个年纪不大,另外一个更是年轻轻轻。就已经到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 就算元穆,也少不了一番历练,少说十年之后才能接触到这样的权柄。 慕容定喝了口水,见着她揉着脖子,一脸辛苦的模样。他想了想,自己打仗的时候都还没有拿着笔处理公务累,他自己都这样,更何况娇滴滴的小娘子呢。 “要不要外头的人给你送些吃的?”慕容定问道,“这里的糕点还算不错。” 慕容定更像说的是不够甜,吃到嘴里清淡无比。不过他觉得可能更得女子的喜欢。 说起糕点,慕容定怀念她烹煮的茶汤了。官署里头的茶汤放了米还有姜葱,简直不能进口,还是眼前小女子做的更好。 “你给我烹一碗茶汤吧。”慕容定道。 清漪一听,有些惊讶的抬起头,“若是有人看出来我的身份呢?” 慕容定抬眸瞥她一眼,“看出来又如何,你是我带来的人,只要你不惹出岔子来,谁还来管你?” 只要不是段秀本人亲自来,别人就算是皇帝来了,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慕容定轻描淡写,清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起身来到外头。 外面守着的亲兵见到她出来,眼神闪烁,清漪对门口的亲兵说,“将军要我给他烹茶,你知道烹茶的地方在哪里?” “我知道。”杨隐之恰好听到这话,立刻回道。 “……”亲兵一脸深沉盯着他,杨隐之这会压根就不怕这个亲兵,他比起这些亲兵自己都还有优势,有姊姊在,这些家伙也不敢轻易招惹他。 “我带你去吧。”杨隐之说着就在面前带路。 之前清漪还担心自己这模样会被认出来,毕竟她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能用一套男装就能遮掩的住的。后来她见着官署里头人人忙的几乎都在跑,每个人眼里只有自己的事,对外人几乎不注意。 清漪和杨隐之两个低着头,一路就到了烹煮茶汤的地方。茶叶难得,洛阳的茶叶几乎是南边来的,价格昂贵,又是风雅之物。所以不会把煮茶的地方给搬到庖厨里头去,而是另外准备干净幽静的房间。 房间里头茶炉茶壶等物一应俱全,只等人来用。清漪立即点起了火炭,融融的炭火点起来,室内立刻暖意添了好几分。杨隐之看着,过了会到外头去。 清漪全部的心思都在茶炉上,炭火点起来,将雪水倒进茶壶里头放在炉子上。她坐在一旁,等着水开。 她听到背后传来开门又关上的声音,那声音轻轻的,几乎快要听不到。 “十二郎,你回来了?”清漪只当弟弟去而复返,结果她没有得到应当有的回答。清漪有些奇怪的回过头,“十二郎,你怎么不说……”话语戛然而止,元穆背靠在门板上,他双眼紧紧盯着守在茶炉面前的女子。 她做了男装打扮,原本乌如乌木的青丝全部拢在头顶做汉人男子发式。厚厚的冬袍,依然遮掩不了她的纤细。 清漪站起来,她怔怔走到他面前,直直望他,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宁宁?”元穆颤抖着双手抚上她的脸颊,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涌上心头的,竟然是一阵害怕。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她。 “嗯。”清漪应了一声,她眼睛一酸,下刻,他直接拉她入怀。清漪双手回抱住他的腰。她感受到元穆似乎清减了不少,他瘦了,看上去也没有以前那么有精神。 “宁宁,宁宁……”元穆双臂将她梏在怀里,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如同身体失去的那部分又重新回来了一般。 清漪闭上眼,双手回应他似得,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他身上浅浅的安息香从衣襟里隐隐浮动,她将脸埋入他的脖颈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热泪盈眶:我终于见到你了! 慕容大尾巴狼炸开一身毛嗷呜冲上去:咬死你个妖艳贱货!!! 第33章 会晤 杨隐之守在门口,他抓紧了手里的环首刀, 小心的打量着来往的人。这块地方是专门用来给官署里的贵人烹煮茶汤的。烹煮茶汤是一件风雅的事, 自然不会放在庖厨那样闹哄哄的,这里地处幽静, 也没有多少人来往。 外头雪花纷纷扬扬,银雕素裹, 站在门口还是觉得有阵阵冷意转过缝隙吹拂进来。杨隐之额头上渗出大颗的汗珠,握住环首刀的手掌里已经满是汗水, 他到了铜驼街之后, 借着上茅厕的借口去找了元穆。 他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胸腔, 冻的他肺管都在痛。不过那丝丝痛意迅速让他头脑冷静下来。 杨隐之伸手抹了一把汗珠。他换上一副轻松的模样, 继续守在门口。 门内两人依然抱在一起, 元穆双臂紧紧的梏住她, 想要将她融入血肉。日思夜想的人儿终于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如何叫他不狂喜? “宁宁, 我终于见到你了。”元穆声音哽咽,他轻轻吻着她的脸颊,她脸颊上的温度,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 清漪靠在他的肩膀上, 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哪里去了?你到底哪里去了啊?”她哑着嗓子问,那会她面对那些追逐她的镇兵,面对慕容定的时候,多想有个人来救她, 可是没有。 过了好会,清漪松开他,头抵在他的他肩膀上。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了,不停的向上翻涌,顶着茶壶的盖子,顶的砰砰作响。这声响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哪怕千万般不情愿,她还是将元穆推开,“他在等我。” 元穆的眼睛立即充满了血丝,“是那个慕容家的人?” 清漪侧头过去不说话,她走到茶炉前,将烧滚了的水提开。元穆见她弯腰把茶柜打开,取出里头的茶盒,准备泡茶。胸膛里的心跳的飞快,他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茶盒咕咚掉在地上。 元穆双眼看着她,半刻不愿意离开,他喉咙紧了紧,终于开口,“宁宁,和我走吧。” “走?”清漪以为两只耳朵听错了,她看着他,“我们去哪?” 元穆深深吸了口气,来平复此刻激动的心情,“我们立刻出洛阳,去哪里都行,我已经听隐之这孩子说了,慕容定这个人喜怒不定,鞭笞责罚人几乎已经成了习惯,你要是还呆在他身边,哪里还有活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先走,到时候具体去哪里可以从长计议。”说着,他拉起她就要往外头走。 结果她没有动,元穆转头看她,“宁宁?” 清漪神色悲怆,“就这么走了?” “我原来也想着从长计议,可是现在看到你这样,我忍不下去了!”元穆咬牙,忍住胸腔中翻涌的恨意,“再等下去,再等下去你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他等不了,他现在就要带她走。什么从长计议,小心谨慎,他顾不上了!如果真的因为他的小心谨慎,自己心爱的人出了什么差错,这一生,他都不会原谅自己分毫。 清漪还是丝毫未动,她眼露悲伤,“现在走能走到哪里去?” 元穆握紧了她的手,“天大地大,怎么会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们可以北上平城,也可以南下到南边那里去。” “……”清漪见他满眼的赤诚,知道他这话全部出自肺腑,她嘴唇动了动,“你知道吗,慕容定这个人,喜怒无常,最厌恶有人冒犯他。一旦有人得罪了他,下场极其凄惨。”她亲眼看到过慕容定是怎么处置刺杀他的人。 心里忍不住一阵发凉。元穆眼下是颍川王,是堂堂宗室,有这么层身份在,除非是段秀本人,不然谁也别想在明面上侮辱欺负他。但要是和她跑了,颍川王的身份恐怕就不会再存在,到时候元穆在那些人的眼里,还算是什么?到时候还不是想杀就杀? “那又如何?”元穆反问,“留你在他身边多一日,你就多一份危险,当日我没能带着你一块逃出洛阳,已经是我心中恨事,我不想留你在他身边,丢了性命。” 说着,元穆扣住她的手腕,就把她整个人往外头带,“只要出了洛阳,我们就安全了!” “安全?”清漪被他拉了个趔趄,撞在他身上,元穆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你还好么?” 怀中少女眼中流露出悲伤,“你现在知道他手里权力有多大?四关四津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不管是北去平城,还是南下梁国,我们都要通过那些关津,而且……”他们要靠什么谋生呢。 清漪想走,但是要走必须要策划好,一走了之固然简单,但之后问题就会接踵而来。弟弟也一定要跟着她走的,到时候就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临近年关,各关隘已经掐紧了出入关口的人。万一他下令,岂不是自投罗网?” 清漪想起之前看的那些文书,这会反而冷静下来,她不想留,想要走。可她不能把元穆和弟弟两个人的性命全部搭进去。 “宁宁!”元穆焦急,“只要有你在,我们那里去不了,既然关隘走不了,我们就到乡下去。前段时间,洛阳城中大乱,也有许多宗室为了逃避战乱,隐姓埋名做了乡农,我们去学他们。到时候我们就隐姓埋名过一生……” “怎么还没好?!”元穆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冒出吵嚷声来,两人悚然一惊。 外头的杨隐之握紧手里的刀,冲着那些过来的亲兵低声喝问,“你们过来作甚?” 眼前的这几个男人都是头戴兜鏊,腰间挂着环首刀,是慕容定身边的那些亲兵。领头的那个就是李涛。 慕容定身边的亲兵鲜卑人多,汉人少,但也不是没有,李涛就是汉人。按理来说,在鲜卑人里,同为汉人应该更为亲近,但杨隐之自持出身,不愿意屈尊降贵和李涛相交,李涛也没有用自己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爱好,两人别说深交,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李涛冷冷的看了一眼杨隐之放在刀柄上的手,他瞥一眼,就能看出这手掌虚软无力,拿出来做样子都嫌寒碜,更别提能有多少实在的力量。 “你姐姐难道还没有烹好?将军已经在催了。” 杨隐之把门挡的结结实实,“好,我立刻和姐姐说,不一会,就能把茶汤送到将军面前。” 李涛听了这话不但没有离去,反而眉头更加皱紧了。这小子平常从来不掩饰对他们这群武人的鄙夷,就连将军也不例外,这会竟然能好好叫一声将军?这可稀奇了。 李涛想着,眼神看向他身后的那扇门,“门里头有谁?” “还能有谁?只有姐姐。”杨隐之道。 对杨隐之的这个说辞,李涛显然不信,如果真的只有杨清漪在里头,这小子有必要这么慌张么? “让开我看看。”李涛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把杨隐之提开,杨隐之哪里能容他进去,立刻手掌用力拔出刀刃。刀刃拔出两分就被李涛重重一记撞在刀柄上,赳赳武夫的力道不是个半大孩子能够比的,立即□□的刀刃被推了回去。 李涛拎小鸡似得,把杨隐之后脖子提起来往旁边一丢,把门豁然一拉。 这间烹茶的小屋并不大,但是收拾的十分整洁,一个身形纤细的妍丽少年坐在茶炉边上,手旁一字排开好几只茶盒,每只茶盒的盒盖都打开了,壶子里头的水被煮开了,不停冒涌出滚滚的热气,把壶盖顶的噗噗作响。 门被拉开之时,少年正在伸手取茶叶,纤细秀丽的一段手腕从袍袖中探出。肌肤皓白莹润,在灯光下越发诱人。 “嗯?”清漪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一行人,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这是……” 声音柔和悦耳。几个亲兵已经露出迷恋的神情,小美人就是小美人,连说话声都这么好听。 李涛手正紧紧压在刀柄上,他左右环视一圈,室内不大,站在那里就可以将室内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怎么这么快还没好,将军在催了。”李涛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松开压在刀柄上的手,说道。 “这里没有干花。”清漪叹口气,“将军喜爱喝带花香的茶汤,但是这里没有干花瓣,所以配制上花费了些许时间。” 说着,清漪将水提开,舀出几碗,防止在冷水中冷却片刻拿出来,将之前配制好的茶叶放在里头。 顿时淡淡的茶香弥漫满了正座屋舍。 清漪看了一眼李涛,发现李涛没有任何走的迹象,稍许提高了音量,“门洞大开,茶香会流逝,等到送到将军面前,恐怕已经没有多少香味了。可以先关上门么?”这话说的有几分不客气了,可是在场的几个人,没几个真正生气的。 李涛身后的人拿手肘捅了捅他的背,“既然没有情况,不如我们就在外头等着吧?反正也快好了,不怕将军怪罪。” 李涛狠狠剐了说这话的人一眼,他走进房内,将门拉上。坐下来盯着清漪不放,“请小娘子见谅,年末魑魅魍魉到处都是,为了小娘子的安全,某不得不守在这里。” 清漪记挂着窗子外的元穆,也不知道他顺利跑出去了没有,她没给李涛好脸,直接拿背对着他,一心一意开始烹茶。 她烹茶其实没有太多的技巧,也不会和时人一样在茶里头放葱姜蒜,仅仅是照着她自己的习惯拿不那么烫的水去泡而已。 谁知道慕容定也喝的习惯。 为了显得不那么可疑,清漪故意拖延了一下,才从几碗茶水中挑出一碗来交给李涛,“还请交给将军。” 李涛瞥了她一眼,“小娘子还请一块前去吧。” “这是自然。”清漪点头。 清漪满脸镇静,跟着李涛等人出了屋子,看到站在一旁努力压抑着自己情绪的杨隐之。姐弟两个只是眼神瞬间的交汇,而后迅速错开。 清漪跟着李涛回到了慕容定那里,她离开了一回,慕容定那里又已经堆满了文书,慕容定看到她回来了,不禁抱怨,“怎么那么久?” “不久了,烹一碗茶汤没那么容易,何况这里也有许多东西没有,需要立即找。”清漪说着叹口气。 “好好好,看来还是我说错了。”慕容定见到她人来了就行,他指了指那堆文书,“你来了正好,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又给我来这么一堆,我读的眼睛都痛了,你快过来给我读一读。” 清漪坐到那堆文书旁边,拿起一卷文书,打开来,给慕容定读出来。她声量恰到好处,足够慕容定能够听清楚,又不很高让外头的人能听到。口齿清楚,嗓音清脆和出谷黄鹂似得。 外头的人立刻给他们两个把门拉好,免得来往的人看到。 亲兵们互相交流了个眼神:还是将军日子过得舒服啊! 杨隐之站在门外心神不宁,他把元穆给找来,结果元穆不见了,只有姐姐在。那么元穆去哪里去了? 元穆这会回到了自己的署房内,他袍服下摆已经沾满了雪,在外头的时候还没事,但是到了署房内被屋子里头的火盆一烤,袍服下摆被融化了的雪水浸湿了一片。 伺候他的内侍石牙一见,立刻惊讶了,“大王这里到哪里去了?袍服都湿成这样了!” 元穆失魂落魄,呆呆傻傻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石牙的话似得,跌坐在床上。石牙伸出脖子一瞧,以为元穆是冻傻了,赶紧到外头让人把火盆搬近了点。厚厚的袍服下摆被火盆的热一烘,盈盈袅袅的就冒热气。 元穆双腿盘坐在榻上,手边是堆得老高的文书。他并不仅仅只有颍川王这么一个头衔,在朝廷中也有实职。年关将近,官署内事务繁忙,哪怕官职再高,手边也会有一堆事务等着处理。 他随意拿过一卷文书来,上头的字看在眼里,烦躁无比。眼下他虽然还领着事,但朝廷里头手掌大权的已经是段秀。皇帝不过是段秀手里的提线木偶而已,自己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尤其他这个颍川王竟然还救不回自己的妻子,必须忌惮那些个镇兵! 元穆怒从心来,把文书啪的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石牙听到里头的动静,探出脑袋一瞅,两只眼睛正好和元穆的对上,吓得石牙脖子一缩,屁滚尿流跑了回去。 石牙躲在一旁,瑟瑟发抖,方才颍川王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在冒着血光,看着要吃人似得。 这不过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 清漪在官署里头给慕容定整理了一天的文书,慕容定这里的活计还真不好干,慕容定要求多而且刁钻,平常人还真的不一定能做的过来,她给他写好回复之后,将那些文书一一分类好。 等到忙完之后,只觉得脖子酸痛。 慕容定叫人拿来一叠糕点放在她手边,“累了就吃点。” 清漪瞥了一眼手边的糕点摇摇头,“不用。”事情忙完了,她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也想知道元穆到底怎么样,哪里还有胃口吃零食。 “看不上啊?”慕容定问。 “不。只是太累了。”清漪轻声道。 慕容定望了一眼她身边那些整理好了的文书,那些文书被清漪分好了类,整整齐齐放在那里,这些东西慕容定是看着她如何一点点整理出来的,知道她费了老大的功夫,难得的良心有点点不安。 “就年底这一段时间累,等到熬过去就好了。”慕容定突然想到件事儿,“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见大人物。” 清漪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好,他口里的大人物,恐怕就是慕容谐段秀这样的人。莫名其妙的,把她带过去,她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 “这不用了吧?”清漪他放缓了声调,“这……”她见着慕容定斜睨着她,剩下来的话全部吞进肚子里。 慕容定带着清漪出宫城的时候,外头已经半灰了。冷天天冷的早,时辰不晚,但天空已经露出一股灰色。 马出了宫门,宫门前也有其他官员骑马离开。风气已经大为不同了,以前都是乘坐牛车,现在和鲜卑人一样,都骑马去了。 慕容定打马出来,面前的路上就有个年轻人骑马拦在那里。那个年轻男人面容阴柔妍丽,有出众之姿。慕容定以前看汉人的书,记得有说男人面如好女。现在一见,觉得眼前这男子还真的称得上“面如好女”这四个字,只是这男人眼神阴狠,看着不像是个善茬。 元穆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慕容定,两个男人如同搏斗之前的野兽一样,仔细打量对方,想要寻出彼此的致命弱点。 清漪在一旁看的惊心肉跳,她万万没有想到,元穆竟然会直接来找慕容定。她在这数九寒天里,生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慕容定没有见到身后清漪怪异的眼神,他此刻满脸兴趣满满的盯着元穆,脑子里头飞快的想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思索一会之后,慕容定发现自己压根就没见过他。长成这样的男子,就凭着这张脸,他也不可能忘记。 这就奇怪了,既然都没有见过,自己也不可能和他有过恩怨吧?那样的眼神,似乎和自己有不同戴天的仇恨似得。 慕容定正在奇怪的当口,元穆踢了踢马肚子,转身离开。 清漪见到他转身离去,憋在喉咙口的一口气终于能松了。 “怪人。”慕容定鼻子里哼了声,带着人朝着自己家门走去。此刻他居所门口也是一片热闹。 贺突拓站在冬风里头,自己脚下就是被野狗咬的残破不堪的自己哥哥的尸体。今早上他见到这具尸体的时候,几乎晕死过去。慕容定不仅仅废了他,而且还把他的哥哥喂了狗! 寒风吹来,将尸体上的百步吹开,露出一段手臂,那手臂被咬的露出了森森白骨。 马蹄声由远而近而来,慕容定远远瞧见门前有人,等到离得近了见到是他,立刻勃然大怒,“你来了?你还有脸来!” 贺突拓睁大眼,他一条手臂为了保命,已经被砍下来了,袖子空空荡荡,他听到慕容定的话,立刻大喊,“慕容定!你还是人吗,你废了我还不够,还拿我的哥哥去喂狗!” 慕容定听了更是恼火,“你们兄弟一个来找女人泄愤,另外一个鬼鬼祟祟来刺杀我,我杀你杀你哥哥难道还错了?”慕容定伸手指指他,“你们兄弟两个,是不是觉得天下都该让着你们?你哥哥都杀到我面前了,我难道还要好言好语把他送走不成,我让人把他尸体留一半,已经够给你面子了。我没留一堆骨头给你,你还想如何!”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将白布刮去,露出下面狰狞恶心的尸首来。清漪看了一眼,一声尖叫堵在了喉咙里头,她立刻转头不去看。 贺突拓如同慕容定所说的那类,明明自己做了恶事,还觉得天下人都应该让着他。他拿慕容定身边的女人出气,事后还觉得都怪慕容定自己,没事儿放个出身世家的小美人放身边干嘛。 “都散开。”慕容定已经彻底厌恶了,他抽出刀来,决心来个决断。清漪没有半点犹豫,立刻给他让路。 “慕容定,你个王八羔子,你迟早有天死在那个汉人女人的身上。另外活该你阿叔半夜钻你阿娘的房!”贺突拓别说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之前身体完好健康的时候,也不是慕容定的对手。干脆破口大骂,图个痛快。 慕容定额头青筋爆出,他停下了驱马的动作。眼睛眯了起来,“来人,把他给捆起来,剥光衣物,和我去郊外。” 亲兵们一拥而上,很快就把贺突拓给捆了起来,慕容定侧过脸来对清漪道,“你先回去。” 清漪求之不得,立刻拉过马头先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兰芝见她脸色苍白,立刻把她迎入屋子里,上了一碗热辣辣的姜汤。 这夜,慕容定没有到她这里来,清漪难得享受了一夜安眠,过了两日,慕容定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她到官署里头办事。只是清漪见到杨隐之有些精神不振,有一回,她抓住机会,私下去见弟弟。 见到姐姐,杨隐之立刻崩溃了,他抱住姐姐压抑的哭出声,“姐姐,他不是人,不是人啊!” “怎么了?”清漪见弟弟哭成了这幅模样,连忙捧起他的脸。 “上回那个闹事的鲜卑人,慕容定把他捆到了洛阳郊外,令人在他身上划出伤口,丢到有猛虎的山上……”杨隐之说到这里,哽咽难言,他以为经过了那次变故,自己什么都见过了,可是遇见慕容定那样的手段,才知道什么叫做残暴。 他似乎还能听到那人被猛虎咬住拖走的时候,惨叫响彻丛林。 清漪见到杨隐之脸色发白,立刻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两拍,“好了,不要怕,不要怕。” 她心里对这事完全没有半点底,如今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乱世里头什么事都有,手段不狠,很难活下来。可杨隐之到底还是个孩子,娇贵养了这么多年,接受不了,这也很正常。可她要怎么解释这些人的野蛮行径。 这孩子之后还会见到更多类似这样的事。 清漪为难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满脸激动:宁宁我们走吧~我们结婚~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嗷呜冲在了清漪小兔几的面前呲牙:滚滚滚! 未婚夫尾巴一炸:三儿原地爆炸!竟然敢拦住正宫! 第34章 门外 清漪对着弟弟的脸,一时半会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好孩子, 不要怕,不要怕。”阴暗处没有人会注意, 附近更是没有多少人来往,所以杨隐之对着姐姐可以放心的暴露出自己的脆弱。 “姐姐, 我是不是很没用?”过了半晌,怀里传来少年人带着哽咽的声音。杨隐之记得自己被慕容定带回来之后, 姐姐对他说的话。阿爷已经没了, 杨家散的不成样子,他们这一系恐怕也就他一个男丁活下来,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立起来。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清漪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头顶, 杨隐之明明还没到及冠的时候, 却已经早早的去了孩童的总角。 “不,十二郎很勇敢。就算是比你大的那些男人, 恐怕也不是个个都和你一样懂事。”清漪按住他的肩膀,“他这次做的的确过分,人杀了也就杀了,偏偏要带去林子里头喂猛虎。你看到会害怕理所当然, 就算是慕容定他自己,我就不信他对着猛虎扑上来的时候,能够不怕。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被猛虎咬个腚光。” 清漪难得话语里带了一点粗俗的诙谐,杨隐之破涕而笑。 杨隐之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 他推开清漪,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在姐姐这里哭鼻子怪不好意思的。 清漪看到他脸红扑扑的,不禁笑出了声,“在姐姐这里还害羞甚么,下回心里有甚么不舒服的事,可以找姐姐来说。” 杨隐之闻言抬头有些迟疑,“可是那个男人那里……” “慕容定那里你不用担心,你是我弟弟,来找我说说话怎么了?”清漪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要是连这个都猜疑,那就真的没法想了。” “姐姐,上回你和……”杨隐之咬住唇,“到底谈的如何了?” 杨隐之上次费尽心思让清漪和元穆见上了一面,两人的确是见上面了,可是谈的如何他也不知道,还险些被慕容定的人抓个正着。事后想起那些亲兵找上门的模样,杨隐之还有些手心发汗。 清漪面上的笑容立即沉寂下来,杨隐之见状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姐姐?” “他说要带我走。”清漪回想起元穆对她说的那些话,手指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袖子。 杨隐之大喜,“那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他会怕这些人呢,他果然还是没有忘记姐姐。姐姐和他约定好了甚么时候走么?” 清漪摇摇头,杨隐之脸上顿时僵住了,“这怎么了?” 清漪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也和元穆一样没有考虑到里头的细节。只好压低声音和他解释了一遍,“要走容易,可是之后呢。要是成了别人的砧上鱼肉,那还不如不走!” 杨隐之之前只是觉得姐姐和自己在慕容定这里是水深火热,恨不得立刻离开,至于其他的没有想那么多。被姐姐这么一提点才向后之后还有这么多事。 “到南边也是个事。”清漪重重吐出一口气,“真的要他去做乡农是不行的,他也做不习惯,那些乡农比佃户能好到哪里去,何况南边比北边也没好多少。” “姐姐,不赌一赌怎么知道?要说此事难的话,世上万事都有其难处,可是不去做的话,谁知道呢。”杨隐之不甘心道。 试一试总算会有一线生机,可如果试都不试,谁又知道结局! 清漪一时哑然,她过了好会嘴唇抿成一条线,“十二郎,就算要冒险,你也要将其中的风险想明白,并且安排退路,如果想都不想直接扑上去,那和莽夫又有甚么区别?” 杨隐之所有的愤慨全部堵在喉咙里,半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垂下头,灰心丧气,“姐姐,那要怎么办?” “如今是年关,各处加紧了对来往路人的盘查,这时候想要走,很不明智。只能等等。至少等安排妥当。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处置大事,想明白其中风险,并设置后路都是应当做好的。十二郎你在族学读书这么多年,不应该不清楚啊。”清漪握住了小少年的肩膀,双眼盯住他的眼睛,“当断则断固然好,但却不去想,那也是枉然。” 杨隐之心中羞愧,他拱手对清漪就是一拜,“隐之受教了。” “好了,我们都是姐弟,用得着这么多礼么?”清漪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说的话多想想,另外这段日子记得多锻炼一下身子,毕竟现在不比以前。” 以前在杨家,使唤奴婢,冬日的时候,外面数九寒天,但屋子内却暖意如春。出门更是不管男女一定会揣个手炉,穿着狐皮斗篷,现在能吃饱穿暖就算是不错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就不要奢望了。 杨隐之当然明白姐姐说的是什么,“姐姐放心,这段时日,我一直都有在习武,不会和以前一样轻易病了的。”慕容定留着他可不仅仅想要他提刀,每日天不亮亲兵们就要起来绕着府邸里头开辟出来的校场跑圈子,明明寒风凛冽,每个人都能跑出一头汗来。杨隐之也没有例外,哪怕没和那些亲兵似得跑出一身肉来,但也感觉到自己身体比以前好上了一些,没那么畏寒了。 姐弟两个说完话,清漪就返回署房内,铜驼街恐怕是北朝眼下最繁忙的时候了。顶头的上峰们对这些政务一窍不通,事情就全部落到下头这些属官的身上。清漪见到一个司马样的中年人脚下走的虎虎生风,眼睛没注意看,结果和另外一个长吏撞在一块。两人脚步都快,面门撞在一块,哎哟哎哟两声,屁股都墩在地上了。 两人怒目而视,觉得都是对方的过错,但谁也没大打出手。 清漪趁着别人都转头看向这两个人的时候,赶紧溜回慕容定那里。慕容定胆子也大,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带她来,似乎很乐意用她做这些文秘该做的事。 “最近四中郎将的笔迹变得格外出众了啊。”清漪闷头走路的时候,听到几个曹吏在议论,“观其字体,笔法精妙,笔势飘然含蓄又行云流水一般,字骨清秀,颇有大家风范。” “短短时间之内,四中郎将的书法竟然有如此大的进步,若不是前后两回字迹颇有相似之处,我们恐怕还以为是别人代笔呢。” 曹吏的话远远的传到清漪的耳朵里,清漪脚下一顿,重重吐出口浊气。别人夸慕容定的字好看,那就是夸她的书法好。算是好事呢! 好事个屁!她心里真不舒服!心里想着,脚下步子更加快,一不注意一个人和她撞上了,那人撞的她整个人几乎都飞出去,她坐在地上,墩在地上的尾骨一阵痛麻。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她还疼着,撞到她的那个人,倒是连连道不是,并且搀扶她起来,“小郎君没事吧?” 说话人嗓音尖细,听着比正常男人要少了一股中气,听在耳朵里又轻又细,清漪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中官。 “没事。”清漪退开一步。 中官满脸都是笑,“没事就好,要是小郎君摔出个好歹来,恐怕我也要受罚呢。” 清漪对中官行了一礼,匆匆走开,走了几步,她察觉袖子里头有些硌人,之前并没有这种感觉,她伸入袖子里一掏,指尖就碰到硬硬的东西。她下意识的去看之前那个撞到她的中官,中官已经走了几步,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她的目光似得,也回过身来,对她微笑颔首。 清漪立刻装作没事人,加快步伐走了。 慕容定在署房内等她,自从把清漪带过来之后,他算是食髓知味了,要回什么,自己动动嘴,词句都有清漪给他整理写好,不得不说清漪那一手字,就算是他这种不怎么喜欢文墨的,都觉得赏心悦目,又没有任何的娇柔女气。 用的顺手,他干脆回回来了,为了不让被慕容谐抓包,他还特意让人出去盯着,要是见着护军将军来,立刻来通知他。 “回来了?”慕容定喝一口她煮的茶汤,茶香沁入心脾,让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怡人的茶香,身心都觉得舒畅无比。自从有她在身边,自己这过得可比以前要舒服多了。 “嗯。”清漪嗯了声,走进来到火炉旁,把双手放在炭火上烤了烤。待会还要给慕容定写文书,如果手指冻僵了,也写不好。 慕容定坐在那里,瞧着她鼻头冻的红红的,一双眼睛呼闪着点点光芒,通红的手指在火上小心翻转。 “你出去和你弟弟说话了?”慕容定看了好会,突然开口问。 清漪身体一僵,而后很快点点头,没有半点迟疑,“嗯,那孩子最近有些魂不守舍。我忍不住,去看看。” 她没有说杨隐之为何魂不守舍,慕容定倒是猜出来了。 “都这么大了,胆子还这么小,不应当。我当年十二三岁,自己拿了弓箭和刀,和其他人猎杀了头狼。” “如果人人都能和将军比的话,那就好了。”清漪手指被炭火烤的有些生疼,但她似乎没有半点察觉,依然保持着之前烤火的姿势,和他说话。 慕容定一听,顿时笑出了声,没有人不爱听好话,何况还是从美人口里说出来,“你这话说的我爱听。” 他摸了摸下巴,“最近恐怕又有的忙了。” “可是有蠕蠕南下作乱?”清漪听他这么说,立刻抬头问道。 慕容定摆摆手,“不是,若真是这个,我干脆亲自到大丞相面前自请去打蠕蠕了。” 清漪看他,那双眼睛眨了眨,没有说话,慕容定嗤笑,“是个人私事。我阿叔想要把留在并州的家眷接过来。毕竟我们都在洛阳,把人留在并州也不像回事。” 他说到家眷两个字的时候,清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见到慕容定眼底有幽幽冷光泄出。 她垂下头来,当做方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坐在炉边。 “将军,之前写好的文书,请你过目。”清漪把之前写好了的文书递交给慕容定,这一封是要给段秀看的,所以清漪之前照着慕容定的要求,写的白话了些。 “……”慕容定将清漪之前写好了的文书拿过来,他通篇看完,颇为惊奇的看了她一眼,若是说之前那些文绉绉的文书,清漪能写好他不稀奇,毕竟世家子擅长的就是这个,清漪能写好也不奇怪,只是这通篇大白话的,就不一定能写的来,毕竟这和他们平常写的完全不同。 “写的不错,”慕容定重点看了一下她没有写废话,要点几乎都在最前头摆着,一个不少,主次分明。瞥了一眼,慕容定把手里的文书放到一边。 “……”清漪点了点头。 慕容定见她脸上没有多少欣喜的神情,有些奇怪。他很少夸人,至于夸女人那少之又少。至少给他个笑脸吧? 清漪转过眼来,就见着慕容定幽幽的盯着她,吓了大跳,“将军,这怎么了?” “……”慕容定手揉着自己的下巴,仔细的打量她。今日她和往日一样都是很清淡的男子装扮,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甚至他都见不到她带的头巾下有半丝乱发。脸上也没擦任何的脂粉,但这脸色没了脂粉修饰,依然白里透红。 这清淡又俏丽的模样,还真有几分蛊惑人的味道。看着寡淡,却又诱人的很。 慕容定咕噜吞了口唾沫,这间署房里头就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人,吞咽声在屋子里格外清晰。清漪立刻后脖子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都在他身边这么段时间了,哪里还不明白他这会起了什么心思? “将军,这里是官署!”清漪吓了一大跳,她急急向后躲开,可惜慕容定还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穿的很厚,男装穿在身上格外宽大,塞满了丝绵的长袴裤脚挂在脚踝上,他不费吹灰之力攥住,隔着厚厚的一层捏了捏,笑眯了眼睛。 清漪喘气看着他,瞧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生怕他下刻就禽兽了。 “我又没说我要干甚么,你躲甚么?”慕容定扣住她的脚踝好整以暇,“怎么?” “将军。”清漪试着往外头抽了抽自己的脚踝,结果被他扣的更紧,清漪试了几回,最后只好放弃,她双臂撑住身体,不敢再动,生怕又不经意触动他哪根神经。这家伙发情简直毫无征兆,她裹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只有个脑袋,他都能发情。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好了,你怕甚么,我又不要你如何。”慕容定说着顺手松开,清漪立刻收回脚去。坐到一边,离的远远的,生怕离他近了。慕容定见她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得摸了摸脸,难道自己脸变了,变得难看了? 正在奇怪的时候,门外传来李涛的声音,“将军,大丞相让你过去一趟。” 李涛这话对清漪来说无异于天籁,慕容定听到李涛这话说,立刻站起身来,“你留在这里等我。”说完,他直接就出去了。 李涛站在门口等慕容定走过去后,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人。妍丽的少女如同一只受惊了的白兔,坐在大床的角落里头动也不敢动。李涛看了一眼之后,立刻面无表情将门拉上。 门合上之后,室内立刻安静了下来,清漪等了好会,外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才小心翼翼的从自己袖子里头拿出之前那个中官塞进袖子里的东西。 那是个蜜蜡丸子,蜜蜡只有士族还有贵族才有能力用的东西,蜜蜡燃烧性好,而且不会生出任何的黑烟。清漪把那只蜜蜡丸子放在火上烤了烤,外头一层蜜蜡都软了,她将里头的布条抽出来。 不出她所料,这个蜜蜡丸是元穆叫人给她送来的。他在信中说了自己绝对不会忘记将她救出来,既然她觉得此刻不是最佳时机,那么他就慢慢蛰伏,等到那刻的到来。 纸条上熟悉的字迹看得她双眼发热,她说的话,元穆既然真的听进去了。 她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投入了碳炉,蜜蜡被火一烧立刻起了明火,不多时,那亮起来的明火随着布料化作灰烬很快的平复下去。清漪打开一扇传呼,好让屋子里头的气味快些散去。 外头的冷风吹进来,吹拂在脸上,冷的脖子立刻缩进了衣襟里。 ** 慕容定带着人直接去了段秀那里,大丞相在铜驼街自然也有办公的地方,只是段秀一般不怎么爱来,他办公一般都是在他自己的丞相府。或许是见着这会到了年关,给宫里的小皇帝一个面子,屈尊降贵到了铜驼街。 慕容定一进屋子,一股带着馨香的热浪扑面而来。屋子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慕容谐也在其中。 慕容定左右扫视一眼,发现几乎跟着段秀出来的骨干都在,他立刻拂去袍服上的褶皱,抬腿入内。 “下官见过大丞相。”慕容定对上头的段秀就是一揖,段秀见到他,抬了抬手,“四中郎将来了。” 慕容定心头一个咯噔,下意识看向坐在段秀左手边的慕容谐,慕容谐五指并拢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东西带来了?”段秀似笑非笑看向慕容定。 慕容定立刻将手里的文书呈交上去,段秀接过来一看,眉头挑了挑,“四中郎将手下多了个能写节略的人才?” 慕容定想起清漪来,这节略都是她写的,当然他事后都会过目,这人才还是给他比较好吧! “人才算不上,不过她写这些的确是有一手。”说完,慕容定脸上笑容一收,“大丞相,这次靠近南边的沙洲白沙关城等关池已经查探到梁军动向,观其意图,似乎所图不小。” “南人时常如此,”段秀不甚在意。 慕容定抬眸看了段秀一眼,他又开口,“若只是南边的梁国,那倒不足为虑,可是现在六镇北边的蠕蠕正是蠢蠢欲动。这些年来蠕蠕已经比之前更加强大,并不好对付。如果梁国和蠕蠕练手,两边夹击,就算梁国弱如牛羊,有蠕蠕这么一条疯狗在,恐怕我们应付起来也十分吃力。” 南边的汉人想要联合北面的蠕蠕,已经不是一回两回,段秀自己也是六镇出身,知道蠕蠕人的战斗力,他吸了口气,抬眼看向慕容定,“那么你可有良策?” “大丞相抬举我了,我哪里有甚么良策?”慕容定立即就笑了,“如今我朝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如果要和两边打,依照六镇的实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耗费太大。不如暂时和其中一边交好,专注对付另一方,等到平定一方之后,就可以腾手出来了。” 这也是惯用的法子,毕竟和蠕蠕还有南朝打,消耗实在是太大。就是段秀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两面夹攻之下能够取胜。 “也只能如此,如果南边一定要打,倒也不怕他。北面的蠕蠕,我私心是不太愿意和这些虫子把酒言欢。” “那容易,吓他一吓。”慕容定道,“蠕蠕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人,眼下正是冬季,草原上风雪正盛,此时出兵,恐怕会打定主意夺上一票。但是风雪之下的胆气足也弱的很,灭了他的胆气,足够他安生到明年开春。” “……”段秀闻言,他嘴角勾起,眼角里多了几分暖意,“六藏果然是少年人才。”他说着看向慕容谐,“依照我看,假以时日,六藏也会和你一样成为一员大将。” “大丞相过誉了。”慕容谐低首道,“这孩子就是个暴躁性子,老是闯祸,若不是大丞相照顾他,恐怕还不知会成甚么样子。” “嗳——这个不算甚么。”段秀笑容满面,让慕容定坐到位置上去。 众人又恢复了谈笑。 有人给慕容定上了浓热的羊奶,羊奶冒着淡淡的膻味,慕容定接过来,一饮而尽。耳边听到有人说,“听说你的婶婶还有那些堂兄弟要来了?” 慕容定将手里的瓷盏丢到一边,抬眼看过去,是贺拔盛。贺拔盛慢悠悠的喝着手里的酪浆,“我记得你和那些个堂兄弟关系并不好吧?你阿娘也没少受你婶婶的气。说起来也怪,换了别人早就受不了这口气,改嫁去了,偏偏她还就不改嫁。” “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回头收拾你。”慕容定丢下这句。 贺拔盛一愣,他讪笑两下。慕容定前段时间把贺突拓拖去喂了老虎这事,洛阳里头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慕容定下手狠,没个轻重。方才一开始段秀对他冷言冷语,也是这个缘故,不过看现在段秀和慕容谐言笑晏晏的模样,这事十有八、九是不会追究了。 贺拔盛闭上了嘴,慕容定的心里却不安宁了。 他对婶婶贺楼氏深恶痛绝,只是碍于阿叔的面子,才没有和婶婶闹翻。年幼时候那些冷言冷语,对母亲韩氏的讥笑和讽刺,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若不是阿叔,这些人这些人!慕容定手掌收紧。 段秀正在和诸将商讨派谁去吓退北面的蠕蠕,慕容定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等到他从段秀那里回来,心下压着一股邪火。跟在他身后的亲兵这会已经看出他情绪的不对,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碍他的眼。几个人都大气不敢喘,清漪在署房内整理那些让人头痛的文书。 门从外头猛地拉开,啪的一声带着无尽的火气。清漪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笔都错了位置,在一卷黄麻纸上留下一个黄豆大的墨点。 “……”清漪抬起头,默默看着门边站着的慕容定。 慕容定脸色潮红,轻轻喘息着,明显生气了。清漪站起来退避到一边,“将军。” 简简单单两个字如同一盆水,哗的一下就浇在心头上,那熊熊的怒火,顿时就灭了一半。 慕容定到了那边的箭漏,水一点点的从箭漏里滴落,“到时间了,回去吧。” 亲兵们对他突然就消火了这事颇为摸不清楚头脑,这些亲兵除了杨隐之,其他的人多少都跟了他几年,知道慕容定脾气一旦上来了就很难消下去,打人还算是好的,有时候不知死活的人凑他跟前挑衅,最后他恐怕连个全尸都难捞到。 这样一股火气到了一个弱女子面前,竟然无影无踪了? 清漪看到慕容定身后那一群亲兵们的诡异表情,摸不着头脑。她跟在慕容定身后。 洛阳任然是天地白茫茫一片,雪早在两天前停了,这场雪又大又漫长,扫到路边的雪堆都堆的老高。 清漪瞥见这么高的雪堆,心底有些痒痒的。慕容定转头看见她盯着那些雪堆出神,愣了愣。 “待会你回去,和你姐姐见见面。”慕容定冲杨隐之来了句。 杨隐之莫名其妙,但他能和姐姐正大光明说几句话,非常高兴,声音都不由自主的上扬,“谢谢将军!” 终于是露出了一丝少年人该有的活力。 回到了府邸里,清漪居住的院子热闹非凡,天气冷院子里头的雪也没有化开,兰芝从庖厨那里拿出来一个小铜锅,在屋子里头架在炭火上,她还准备了好些菜蔬还有牛羊肉之类的东西。 慕容定是鲜卑人,也吃惯了肉食,所以庖厨下牛羊肉从来都不缺。 清漪带着弟弟在院子里头堆雪人,快要过年了,这也算是两个人提前过年。 两人的手冻的通红,但还是没有停下来,不一会儿雪人就堆起来,清漪取了两块炭块镶嵌在雪人脸上,拿个削尖了的萝卜当鼻子。两只竹帚插在身体两旁,木盆往头上一扣,活脱脱就是个滑稽的小丑。 “哈哈哈!”杨隐之见到雪人那滑稽好笑的模样,笑的捂住肚子,肩膀颤抖个不停。 慕容定缓缓踱步到门外,听到从门缝里头传来的欢笑声,那笑声听到耳朵里,无比的刺耳又极具诱惑力。他站在门外透过门缝向里头看,见着院子里头那个滑稽好笑的雪人胖滚滚的身子,还有两只竹帚的手。 不用想,绝对是她做出来的。 那个对他不假颜色的少女按住杨隐之,手里抓着一团雪往他脖子里头塞,杨隐之对着她连连作揖,“好姐姐,饶了弟弟吧!” 姐弟两个笑闹成一团,那个婢女满脸笑意从屋子里头出来,“六娘子,十二郎君,奴婢刚刚把锅子弄好了,酒也备下了,赶紧进来吧!” “走走走。”清漪丢开手里的雪,拉着弟弟到里头,“我们这个就算是提前过年了,你也可以喝酒,但是不可以喝多了……” 门缝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的只听到欢笑声。这些像利刀,刀刀割的他生疼。可犹如美酒甘霖深深的吸引他。 他站在门外,寒风凛冽,可他依然站在那里丝毫不动。他突然察觉到他的渴望,对她的渴望。 没有一刻能像此时,深深的想要她。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毛色晦涩:我也是宝宝,需要怜爱…… 清漪小兔几和弟弟欢快的去吃肉喝酒了 未婚夫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活该! 慕容大尾巴狼大怒:兔几吃什么肉喝什么酒,快来安慰我! 清漪小兔几:你滚! 第35章 母亲 女子娇声嘤嘤,带着丝丝痛楚和欢愉。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掌撑在他厚实的双肩上, 不停的推搡着他, 想要将压在自己身上这沉重的躯体给推开,但是她所有的力气都抵不上他半分。他纠缠住她的舌尖, 不管黑夜或白天,沉沦在这无边无尽的欢愉当中。柔若无骨的躯体格外让他沉迷, 五指一握,就能将那娇小玲珑的雪团握于掌中, 顶点的那端尖尖儿受不住这样的磨搓, 挺立起来,亲密无间的蹭着他的掌心。 他腰间挺进, 不管她愿意或是抗拒, 扣住她那双纤细的手腕, 压在厚厚的褥子上。沉沦起伏, 肆意索取。 她身体随着他撞击的力道起伏不止,最后承受不住他这样霸道的力道, 只得哀哀低泣,“将军,你饶了我吧。” “我不饶了你。”他看着她那不堪征伐的模样,心中越发得意。 “呼——!”慕容定抱住被子呼的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来, 房间内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坐在那里,双眼瞪大, 止不住的喘气。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把身边,身边别说柔若无骨的身躯,手伸过去,就是一片冰凉。 那满腔的火热随着指尖的冰冷刹那间冰冷下来。他坐在那里好会,外头还没有亲兵过来叫起,恐怕这会时辰还早,还没到起来的时候。 慕容定动了动,突觉得下半身濡湿难受。他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用叫外头的亲兵进来,自己从衣柜里头取出亵裤,立刻换了。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关于女人难免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联想,他十二三岁时候曾经有过,不过那会叔父慕容谐对他管束比自己亲儿子还要严厉几分,生怕他一不小心就被引入歧途,他喜欢习武,慕容谐就让他一天到晚都花在习武上。精力都在骑射和舞枪弄棒上头使完了,每天天黑倒头就睡,根本没有任何的精力来想别的事。 现在却有些不同寻常,哪怕他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梦,也不是头回出精,但这次做梦却和真的一样。 那柔软的躯体,还有湿热的呼吸。没有一个不真实,甚至深入的时候…… “嘁!”慕容定把自己的回想掐断,鼻子里头哼了声,他翻身下来,把换下来的裤子卷成一团丢在那里,等待会亲兵进来收拾。 他也不穿袍子,直接拎起放置在屋内的槊,到院子里头操练起来。 外面天寒地冻,地上都结了一层冰。慕容定似乎没感觉似得,直接走上去,手里的槊在空中斩开一道凛冽的弧度。 他足足练了一个时辰,硬生生出了一身大汗。整个人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往外面腾热气。 一场下来,慕容定痛快了许多。亲兵赶紧给他送上擦脸的帕子,“将军,擦身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嗯。”慕容定喉咙里应了声,他一面擦汗,一面抬头看了看,没见到杨隐之的身影,“杨家那小子呢?” “那小子恐怕还没起来呢。”亲兵立刻道,“杨家小子身体弱,又娇气,不睡够那么久,谁都叫不醒。”亲兵早看不惯杨隐之很久了,这家伙嘴上不说,可是真当他们看不出来,这小子对他们看不上? 机会就在眼前,自然是要好好告状。 “这样子,要是跟着将军上疆场,恐怕梦里就会被人给砍了脑袋。”亲兵道。 慕容定一声不吭听完,擦过汗的帕子直接丢在亲兵手里,转身就到屋里去了,走之前丢下句话“把他给我叫过来。” 亲兵立刻大喜,以为慕容定要收拾杨隐之,立刻就把杨隐之给找了来。 杨隐之到的时候,慕容定在屋内正擦洗身体。天冷,但一身汗不擦的话,黏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再加上之前还弄脏了裤子,正好一块洗了。 杨隐之站在屏风外,听到里头的水响,自嘲的想他这会和世家子这三个字是越来越远了。 “你来的这么快?”里头传来慕容定的声音。 “是。”小人两个字杨隐之实在是说不出来,他如此应道。 “嗯。昨天和你姐姐过得还好吧?”慕容定想起昨天夜里姐弟两个欢快的笑声,心里一阵发堵。姐弟两个再加上一个婢女,没有美酒也没有像样的美食,竟然就这样欢笑了许久。那笑声听得他竟然有几分羡慕,尤其那会他竟然特别想要她。 不过后来还是忍住了,要是他当夜去睡她,估计那个小女子笑脸都能变成哭脸。 “多谢将军,我和姐姐终于见上面了。”杨隐之顿了顿答道。他不知要如何和慕容定谈话,和那些亲兵一样卑躬屈膝他做不到,可是平起平坐更是不行。只得说出这些别扭的话。 “嗯,我想了想,这段时间,恐怕我还要交给你姐姐不少事,所以你暂时不用跟着我,跟在你姐姐身边。好好保护她。”慕容定特意在“保护”两个字上咬重了音。事情一旦牵扯到清漪,杨隐之立刻神色变了,“是。” “好,你出去吧。” 屋子内的声音退到屋外之后,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他眼睛瞪着屋顶。下面又起来了,还以为一个时辰能消停会呢。看来这几日是不能让她再在自己面前晃了。 “将军,今日不要我换男装吗?”清漪看着面前的李涛,一脸吃惊。李涛身边还站着杨隐之。 李涛对清漪还有几分客气,他冲她抱拳,“将军说了,今天杨娘子不必跟在他身边,他有另外的事要吩咐杨娘子。” “甚么事?”清漪一听顿时就有几分好奇,她瞥了一眼杨隐之,杨隐之也一脸茫然。 “那就要杨娘子自己去问将军了。” 明明要她不必跟去,还要她去问他。这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怪。清漪到了慕容定的院子里头,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慕容定。 不得不说,他穿上那一套官服,头上戴上笼纱冠,下颌系上冠带,站在那里宽大的袖子服帖的垂下,竟然还真的有那么几分韵味。 清漪抬头多看了他一眼,就低头行礼,“见过将军,不知将军有何事吩咐?” 慕容定闻言看过去,“嗯,的确是有事找你,我要把我阿娘从并州接过来,估计就过年前会到。我这里就你一个女人,你给我操办吧。” 清漪立刻僵住,她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万万没想到,慕容定竟然是要她操办这事? “将军,这!”清漪急急向前走了几步。 慕容定强忍着不去看她,眼睛瞅着别处,要是看她一眼,指不定他又做出什么来,他向来没多少自制力来着。 “这事就交给你了,我走了。” 清漪站在那里,看着慕容定的背影欲哭无泪。慕容定还真的是给她找了份大活来做!比起操办准备他母亲过来之后的居所,她还是宁愿换上男装和他一块进宫算了。 这离新年都没有多少天了,这府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恐怕还有许多房间都没有用到。慕容定母亲的居处还有服侍他母亲的侍女侍从,这一切都完全没有头绪。 这一切压过来,要人命了! 清漪立刻四处张望,“那如今府里谁管事?!” 李涛见着美人四处张望满脸迷茫,还是有些不忍心,“杨娘子,现在府里没有专门管事的人。” 清漪呆住了,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这要她如何下手?! 慕容定前脚一走,清漪后脚就忙的团团转,她让兰芝去要府邸的堪舆图,自己立刻去看当初王国太妃居住的院子还能不能腾出来。 不出所料,王国太妃住的院子都快要成老鼠的乐园了。她一进去,就有几只灰不溜秋的肥硕老鼠窜到了院子里头的杂草里头。 “啊!!”兰芝见到那些老鼠吓得尖叫。清漪看着这院子一片荒凉的模样,抿紧了嘴唇。 王国太妃是安乐王的生母,也是这座府邸前最尊贵的女主人,现在那位王国太妃不在了,几进的院子直接就成了老鼠的天堂。门板已经烂了一半,垂死挣扎的挂在门框上,院子里头杂草遍地,原本有的老树也光秃着枝丫,没有半分活气,再来几只昏鸦就能凑成个闹鬼的鬼屋了。 “六娘子。”六娘子见着这院子已经破落成这幅模样,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怎么要给那位夫人住啊。” 能坏的都坏的差不多了,打扫打扫或许可以,但是家具摆设还要准备新衣裳。这些没有几个月根本完不成的。 “根本就不能住人。”清漪青黑着脸,她从李涛那里打听过来,慕容定的母亲韩氏是个汉人。既然是汉人,那事情就更不好解决了。鲜卑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随便拿着好话糊弄糊弄几句,准备的屋子能住人,基本上也没太大的事了,但是汉人就没谁不讲究个名正言顺的。 慕容定自己占据着安乐王的院子,那么他的母亲自然是要到王国太妃那里去。可是这里破坏成这样,如果让工匠加班加点也不是不能修复,但是屋子里头的呢? 这个家伙从来就不安好心!清漪心里暗骂。给她出的难题简直一个跟着一个! “这要怎么办?”兰芝忧心忡忡。 “让人把这里都收拾好,野草拔了,里头坏了的都搬出来,工匠们今日就来!”清漪吩咐完,大步到了外头。 杨隐之就在外面等着,他见到姐姐脸色难看,不禁问,“姐姐,怎么样?” “怎么样?”清漪听到这个就一阵头痛,“还能怎样,里头乱的不成样子,时间也只剩下这么点。”她说着吞了口唾沫,慕容定把她当免费打工的管家使,她只能苦哈哈的受了。 干活的人手脚麻利,院子里头的杂草在冬天里头几乎死绝了,要清理也不是很难,工匠们在屋子里头敲敲打打,王国太妃居住的院子用料自然是上好的,木料结实无比。虽然柱子上有些砍痕,但是工匠们用其他颜色的漆在柱子上绘画,精妙的将这些砍痕给掩饰掉,只是门窗不好补,尤其是之前有镂空花纹的,短时间之内无法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拆其他屋子的,补上去。”清漪面对前来请示的人,眼睛瞄着上头的木梁,“大小合适的话,一整套都换了吧。” 别说就这么些日子了,就算是给她一年半年,恐怕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出一模一样的来。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拿别的大小合适的全部换了。 “至于里头的家具,也一概从其他闲置的屋子里头寻找能用的。”清漪抚了下额头,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前来请示的人一走,清漪差点就要趴在那里。杨隐之见着心疼的不得了,“姐姐,何必为他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清漪闻言,睁开眼睛瞥了弟弟一眼,“你当我愿意给他费心?可是没办法,你我一日不离开,一日就要听他的吩咐。”她说着咬住唇,“你现在还小,我替你撑着。” 杨隐之听后羞愧的厉害。他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到如今还要靠姐姐来保护他。 清漪睁眼看到杨隐之毫不掩饰的羞愧,不禁觉得好笑,“别怪自己,你现在年岁还小,很多事都急不得,慢慢来。” “嗯。”杨隐之明白自己现在就算再着急,也还是有许多事他做不了。 * 这几天,工匠出入络绎不绝。不过他们每个人都领着一个小牌子,上头记着他们的姓名年纪外貌特征,全靠这个出入。 慕容定从官署里回来,心血来潮到后门转转。大门都是留给客人还有主人出入的,侧门还有后门就是给府邸里头的仆役用的。 慕容定骑在马上,看到不少工匠扛着工具出入,出入的时候有人仔细分辨之后再让他们进去或者是离开。 他看了好一会,转过马头离开。 府邸里头敲敲打打了好一阵,慕容定自个在房内坐着,都能听到隐约的敲打声。他发把手里的书卷一丢,旁边的李涛看见,不禁道:“小人过去让他们停工。” “算了。”慕容定摇摇头,“现在阿娘要过来,要他们停工,到时候阿娘住在哪里?”说到母亲,慕容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何况这件事也是她在办,就看她办的好还是不好了。” 现成的材料,不用另外琢磨和雕工,拆拆再装在一块。除了工匠们必须满府邸乱转之外,也没有别的难处。最多拆开来的要拼凑在一块要反花费点功夫。 清漪算是破坛子破摔,屋子收拾的干净整齐家具齐全就已经不错了,还想要求其他的话,她只想把慕容定给一拳打到地上起不来。 这一忙就是大半个月,劳心劳力,连东西都没有多少心思吃。人都瘦了一大圈。 最后完成,清漪请慕容定来过目。随便听听他说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清漪拿出伺候客户的毅力来对付他。客户们最擅长的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不让改个七八十遍就好像自己吃了亏。清漪就不信慕容定比他们还要难伺候。 她跟在慕容定身后,看他左右察看。 外头乱糟糟的院子已经收拾干净,拔掉了的野草露出来的地皮,搬来了两只大水缸,把秃出来的地皮给盖住。 屋子里头干干净净,屏风床等用具一应俱全,甚至帷帐都已经搭了起来,帷帐和屏风将室内空间分割开来,给人曲径通幽处之感。慕容定看了一圈,室内简洁大方,也没有过多的装饰。 他瞥了一眼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子。她垂着眼,从进来开始她就不发一言。要不是那细细的足音,他都快要以为身后没有人。 “嗯,很不错。”慕容定笑着瞥她。 清漪立刻垂下头去,“将军可曾还有甚么要求?”她心里在冒冷汗,要是提出什么过分要求,那真的是杀了她,她也难办到了。时间有限,能调用的资源有限,做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极限了,要再有个什么要求,她非疯不可。 “嗯,就先这样吧。”慕容定点头,“之后看阿娘过来是否还要添些甚么。” 清漪听到慕容定这话,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她舒出口气的声音被慕容定耳朵捕捉到。他立刻回过身来,清漪立刻受惊的看他。 “……”慕容定双目炯炯,那目光如同有实质,扫在她身上。如同一阵火焰,横扫过处,几乎寸草不留。清漪被他那目光生生看得背后出了一层汗。 “你怕我?”慕容定见到她快要拔腿而逃的模样,缓缓靠近。 男人低沉的声音,危险的气息几乎铺面而来,扫过她的鼻尖。似乎这个男人随时能够化身野兽,将她吃的骨渣都不剩下。 “将军威严甚重,如何不怕?”清漪强行压抑住想要逃走的冲动,稳了稳心神,抬眼看他。 这不看也就罢了,一看慕容定见到她那略带怯意的眼神,心头的炙火上又被浇了一桶油,他欺身而上,直接将人搂在怀里,手掌托起她臀下,将这个娇小纤细的人儿全部裹在怀中。 “将军!”清漪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惊叫了声,俊秀男人眼里的□□高炽,她吓得动都不敢动。 明明不是在好好说话吗,怎么突然之间就…… 还没等她想明白,慕容定把她扛上肩,大步走进内室,将她扔到榻上,榻上已经提前铺好了褥子,褥子很厚很软,摔在上头没有摔疼,慕容定压下来就亲。 他吻过她的唇,咬着她的脖颈。清漪慌乱间双手抵住他的肩膀,他丝纹不动。眼瞧着他身上的热浪都快要透过厚重的衣物透过来。 清漪感觉他的手掌滑进了她裙子里,压下溢到唇边的尖叫,“将军,将军!这里是夫人的住处,她是你的母亲,寡母带大孩子不容易,将军请多多尊重她吧!” 清漪几乎是尖叫了。 身上男人顿时僵住,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清漪睁开眼,瞧着他喘着粗气,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慕容定从她身上翻开去,坐到一边。 清漪感觉自己又逃出生天了。 过了好会,慕容定突然转身,吓得她差点没缩到角落里头去,“怎么这么多次没有一次成的?我和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成事才好呢。清漪心想。 慕容定见她这饱受惊吓的模样,也不好再来一次霸王硬上弓,直接愤愤的离开了。 清漪过了好会,整理一下发髻还有身上的衣饰,才出去。兰芝等在外头已经有段时间了,脸都冻得通红,见着清漪出来,抖了抖冻僵了的脚,快步走上去,“六娘子没事吧,方才奴婢看见将军怒气冲冲走出来,可吓人了!” 清漪摇摇头,“没事,不要担心。” 就是她又坏了他的兴致而已,不过这回可真的不能怪她,哪个儿子能在母亲的卧室里和女人乱来的。 兰芝之前见慕容定那脸色,吓得不敢言语,听清漪这么说,脑子里头紧绷的弦才放下来。 ** 慕容谐将并州的儿子家眷接过来的同时,把慕容定的母亲韩氏也一块带了过来。韩氏和贺楼氏到洛阳的那天,洛阳里头又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如同鹅毛直落而下,整座洛阳城都在冰雪的包围中。 慕容定这天有些心神不定,也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更怯,清漪给他写回复的时候,慕容定说的不如以往那么流畅,中途还断了好几次。 “将军是不是有些疲劳?”清漪在他再一次的停顿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笔,看向他,“不如先休息一会?” “你说,外头这么大的雪,马车通行会不会各种不便?”慕容定问。 清漪一脸古怪的看着他,这种事恐怕几岁小孩子都知道吧? “外头风雪甚大,车马自然是各种不便,将军若是担心,可以派人去问问。”清漪知道他说的是他母亲的事。 “……”慕容定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眼内雾沉沉的,不知道想些什么,“不必。” 清漪敏锐的捕捉到他话语中的迟疑,她飞快的别开眼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甩着尾巴满脸郁闷:为啥每次都吃不到兔几 清漪小兔几迅速狂奔而逃 第36章 初见 清漪听他这么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她这会都觉察出来慕容定和他母亲的怪异之处了。 若是说慕容定对母亲很孝顺, 哪个孝顺儿子会在母亲快要来的时候, 才会准备母亲的居所。尤其他母亲在洛阳又不是住那么几个月,要是孝子早就准备起来了, 不会拖到现在才让她来动手。 而且听他这话语里的意思,似乎还不怎么希望母亲来?可真要说他不将寡母放在心上, 他似乎也还没到这地步。 “雨雪多,路面结冰, 恐怕到时候不利于出行。”慕容定自言自语, “到时候恐怕马车走快了会翻车,这会出入城池的人也多, 倒时候也多有不便, 还是叫人请她们暂时放缓速度吧。” 清漪坐在一旁不说话, 这是慕容定自己的家事, 她这个外人不好开口,也不想掺在里头。 “你说怎么样?”慕容定看过来。 清漪愣了愣, 没有想到慕容定竟然还来问她,收拾文书的手不由得顿了顿,“眼下天寒地冻,道路结冰, 不利于出行。为了夫人的安全起见,放慢行程也是应当的。” 慕容定颔首,“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清漪将文书收拾在一边, 她坐在那里等了等,过了好会,慕容定都没有说话,坐在那里似乎想着什么。 “我去给将军煮茶汤来?”清漪坐了会,脚后跟压的都有些疼了,轻轻开口。 “你去吧。”慕容定道。 清漪从署房出来,直接往茶房去了,门口的那些亲兵如今都认得她了,见面亲兵们还会对她点头示意。 茶房这一块冷清的,附近也没有多少人路过。如今的鲜卑新贵们更喜欢喝酪浆,而不是南边盛行的茶汤。也就慕容定觉得她泡的茶喝着新鲜,才叫她经常过来。 清漪把水壶提在炉子上,手里持着火钳,将里头的炭火拨了拨。身后传来轻轻的门拉开闭合的声响,那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茶房内没有别的人,就她一个人。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那点声响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下意识转身往门口一看,就见到元穆面带笑容背靠在门板那里。 元穆见到她,双眼都笑成了弯月,“宁宁。” “你来了?”清漪吓了一跳,她起来就走到他面前,“你还来呀?” 上回两人说话的时候,李涛突然就带人冲过来了,吓得清漪连忙把元穆推到窗户外头去。亏得这茶房也就一层,院子里头除了厚厚的雪之外没有其他东西,所以元穆能够脱身。 “我为何不来?”元穆握住她的手,他摸了一下她的手心,探到她指间一片冰凉,连忙持起她的手,拉到火面前坐下,“怎么手这么凉?” “刚刚在外头走了一圈,被风给吹的。”清漪道,她眨着眼睛,嘴角带了点笑,“不过已经习惯了。” 元穆一愣,脸上所有的神情凝结了起来,过了好会,他长长的吐出口气,“宁宁,让你受苦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里搓,动作轻柔又细致,生怕自己会弄疼她。 “我自己烤烤火就行了,会冻着你的。”清漪感受到他掌心里传来的融融暖意,试着将手往外头抽了抽,但才动一下,立即被元穆按住。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定定看她,“冻着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到现在,还在那个白虏那里受苦!” 清漪嘴唇动了动,她转过头去。 元穆将她双手放入怀里,用自己胸口的体温来暖着她。人心口最暖,也最能感受到人心跳的位置。 他将她的手伸入自己的衣襟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袍,贴在胸口上。体温伴随着心跳一块传到手上来。 两人以前私下相处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拘束,甚至清漪会更主动一点和他亲昵,元穆总带着一股少年人的羞涩。如今他比以前要大胆去多。 “你也不怕冻到。”清漪脸都红了,“你这样,待会出去别人问起要怎么办?好歹你也是颍川王,衣衫不整不是叫人笑话么?” “我整理好就行了,又不是不会自己整理。”元穆毫不在乎,“只要你别冻着就行了。” “那里不是还有火么?那里冻得着。” “手冻僵了,不慢慢暖,直接去烤火取暖,会生冻疮,到时候宁宁你要难受好几个月,我哪里舍得,反正我是男子,也受得住。”元穆说着,手隔着层层衣物轻轻压在她的手上。 清漪脸上心里一热,冲他笑了笑。 炭火上的水壶这会被里头烧开了的水顶的砰砰直响,清漪听到声响,赶紧抽出手来,拿着火钳把炉子里头的炭火都拨开一点。 元穆看着她持着火钳忙碌的模样,不由得攥紧了手,手背上青筋暴出。那个男人竟然让她做这些烧火的活! “他竟然如此使唤你!”元穆双目通红,恨不得立刻找慕容定决一死战。对了,他听说慕容定此人性情残暴,除去一张脸还能入眼之外,其他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对付仇家,杀掉不算,竟然还要投入山林去喂猛虎。这种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还行。也不算是甚么重活。”清漪听着他这话有些奇怪,“烧烧水泡泡茶就可以了,他也没要我做其他的……”话语才落,元穆已经抱住她。 他心疼的抚住她的背,手掌下的躯体比以前要瘦了不少。 “宁宁,你等我,我一定将你救出来。”元穆声音哽咽。 “嗯,我等你。”清漪轻声答道。 他一片真心,她哪里不知道。他一开始甚至为了救她可以不要可以庇护他的宗室身份,真心如此,实在难得。她又怎么会不珍惜。 “宁宁,你听我说。”元穆吸了口气,将心中的心疼愤懑诸多情绪压下,“我思量许久,眼下暂时委屈你,等到……”元穆说到这里,抿了抿唇,眼里露出几分杀气。 “你想要刺杀他?”清漪一惊,握住他的手。 “不,别人用过的不奏效的法子我不会轻易尝试。”元穆笑了笑,“你暂且耐心等待。” 清漪一看顿时就急了,“你可不要脑子一热,跟着别人胡乱起哄。眼下不必以前,一件事必须要瞻前顾后,如果你要动甚么人,不是想做就做了的!”哪怕元穆没说,她也猜到恐怕是什么大事。 “宁宁!”元穆紧紧盯着她,“放手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下清漪明白了,恐怕是宫里的那位小皇帝已经对段秀等人有了不满,想要重新振奋元氏天下。元穆身为元氏宗亲,自然也不想被人骑在头上。 “现在段秀绝对不敢做什么,”清漪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何况段秀名声在外,可以压得住各地有野心的人。何况他的党羽遍布各关津,尤其控制着晋阳等重镇,这不是杀了几个人就能了事的!” 如果段秀一死,恐怕真的才会天下大乱,各地有野心的人会迅速而起,重镇落入别人之手,洛阳又算得上是什么?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清漪光是想想,就一阵不寒而栗。 “宁宁。”元穆咬住唇,口腔里已经弥漫出了一股血腥味,他最爱的女人恳求他不要轻举妄动。 “宁宁,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颓然坐在席上,“坐在这里是死,反抗还是死。那么要怎么办?我若是不有任何举动,又如何能救出你?” “我可以等。”清漪抬头,“我宁可等,也不想你陷入任何的危险里。不管任何事,只有活人才能去做,死人什么都做不了,身后事都要被人操纵啊!” 元穆闭上眼,拳头上的青筋越发爆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将心中诸多不甘的情绪按捺下去,勉强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好,宁宁,我暂且听你的。” 清漪还没来得及露出个笑,外头就传来咚咚敲门声,有些耳熟的尖细嗓音低低响起来,“大王,该走了,待会还要去见陛下喃。” 元穆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不想走,想要立刻将她带离这个地方,但是现在的她还不行,“我先走了,以后我还会来看你。” “嗯。”清漪点头。 元穆急匆匆从茶房走出,茶房这一块几乎没有多少人来,慕容定那里人多,但是慕容定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亲兵布满整座官署。 清漪一出来,他就收到了消息,赶过来和她相会。 石牙见到元穆出来,胸前衣襟不整,脚下小跑着给他整理,“大王进去才那么会,怎么衣衫乱成这样了?要是被风吹着可要受凉了。” 元穆闻言,站住了脚。抬头看天,这会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下雪,他伫立了一会,默然无语,过了好会,他才继续向宫城里走去。 宫城中还是之前的老样子,当年元穆还是汝南县公的时候,就以中书侍郎的身份在宫廷中行走,现在他已经成了颍川王,但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皇帝已经在等他了,皇帝是段秀用鲜卑手铸金人的那一套选出来的。意为对外宣告皇帝的天命所在,可是人只要在那个位置上,又有几人是愿意伸出脖子被人砍的? “颍川王,陛下已经等你许久了。”等待在外头的侍中如此说道。 侍中也是由元氏宗室来担任,说话之间自然没有外人那么拘束,甚至还带了一丝责怪。 元穆面上有些尴尬,也不好说自己是为了去见未婚妻所以才耽误的时间,只是连连告罪。好在侍中也没有多问,见到他人来了,引他入内。 皇帝坐在御床上,长相清秀的像个女子。他见到元穆进来了,连连招手让他过去,“颍川王也来了,正好,朕正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段秀那厮,恨不得将自己的党羽插遍朝廷内外,晋阳都已经成了他的老巢,难道还不够?” 皇帝之前为了这事壮着胆子和段秀吵了一架,段秀愤愤离去,暂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但他心下还是有些不安,见到了元穆,倾诉一番,也好壮壮胆。 “……”元穆坐在那里,皇帝的话还在继续,但是心思却还在清漪和他说的那番话里。如今段秀势大,而且各处心怀叵测的人不知几凡,杀一人当真能成大事?可是祸首不除,大事又从何谈起? 一时间诸多事涌上心头,元穆只觉得头痛难忍。 * 清漪送走了元穆,神思恍惚了一阵,她看着面前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出神。过了好会,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提茶壶,指尖一不注意被铁皮烫了下。清漪立刻丢开壶子,抱住被烫伤的手。 清漪端着泡好的茶水去慕容定那里,慕容定听到她回来了,抬眼一看,见到她手上有块红肿,“你手上怎么了?” 清漪闻言一看,发现之前用衣袖遮掩的地方又露了出来,烫伤的那块肌肤就那么露出来。她赶紧把手藏在身后,“没事。” 慕容定扬了扬眉毛,他什么也没说,直喇喇的冲她伸出手来,清漪见状,只好将手伸了过去。 他定眼一看,发现手指上燎起了三四个水泡,那块皮肉都已经红肿起来了。慕容定叫人去取药膏,回头过来责问她,“怎么搞得?你还把手伸到火里头去了?” 清漪那会神思恍惚,不小心就让烫着了,但是这些都不能和慕容定说的,她垂下头,“拿火钳的时候不注意,就烫着了。” “你呀,还真是娇贵命。”慕容定半是埋怨的说上一句,从亲兵手里接过药膏给她涂在伤口上。药膏涂在伤口上清清凉凉,慕容定瞧见她袖口处有些水濡湿的痕迹,也没有问。 “日后有个伤痛你只管说就是了,自己忍着找办法去治,恐怕没事都被你弄出事来。” 慕容定知道她怕他,以前也不以为然,反正怕他的人多了去,也不在乎那么一个小女子。现在见着她受伤了,宁愿拿着雪去糊,也不要告诉他。这心情多少有些微妙。 “是。”清漪垂下头恭顺答道。 “别是是是的,你之前对我凶的很,当我忘记了?这会恭恭敬敬,你当我相信?”慕容定冲她笑的呲牙。清漪顿时脖子一缩。 她那会不也是被逼的么?清漪瞥了他一眼。 慕容定说完整个人往后面一躺,长长吐出口气。想着第一个在洛阳的新年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几日之后,几辆马车缓缓到洛阳高大的城门口,这几辆马车看似不讲究,装潢也没有多华贵,乍眼一看和平常车辆也没有多大区别,但是拉车的马长得壮实高大,肌肉线条极其优美流畅,哪怕是不懂相马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马的不寻常之处来。 中原的马高大的也有,但是数量有限,更多的本地马生的并不高,而且好马难求,民用和一般殷实人家用的都是下等的驽马,至于好马不是被军队征用,就是出自北方各大马场,有资格用马场出产的马匹,恐怕身份不低。 洛阳城门口的士兵几乎或许眼神不济,不擅长分辨贵人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们懂马,从马身上就能看出许多来,那几辆马车看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就凭那几匹马,士兵们也是好声好气送他们进城。 在马车的旁边,还有几个年轻男子骑马跟随,他们肌肤几乎同出一辙的白皙,眉眼更是俊秀脱俗。 其中一个青年满脸好奇的打量着洛阳,洛阳城内不比之前那么繁华,但骨架还在,高耸入天的佛塔,还有街上来往的高鼻深目棕发胡人,让他觉得新奇不已。 “六拔,”马车垂下来的车廉被挑起来,露出一张中年妇人的脸来,她看到儿子满眼新奇的看着这洛阳国都,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要不是那个贱人暗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让家里男人一心一意替她儿子打算,她的亲生儿子至于这么大的人了,都已经担任官职,还没来过洛阳? 中年妇人想着,又在心里把那个所谓的贱人给唾弃了一番。 “阿娘。”被唤作六拔的年轻人听到母亲的呼唤,立刻驱马过去,“你阿爷派人来了没有?” 慕容延闻言在马上坐直了身子看了东边一眼,果然见着有一队的人正驰马向他们行来,“阿娘,来了。” 中年妇人闻言,紧绷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容,“嗯,那就好。” “阿娘,待会我们是不是要和伯母一块……” 慕容延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被中年妇人打断,她一脸的不耐烦,狠狠的瞪向一旁的马车,“她自己有儿子,以前儿子年纪小,在我们家求口饭吃,这也就罢了,现在她儿子出息了,还巴巴的赖在我们这里,真当自己是乞儿了!” 这话说的难听,慕容延咳嗽了声,也没有去制止母亲。相反那辆车上一直纹丝不动,似乎好像没听见她那番话似得。 几个弟弟骑马上来,“怎么不见六藏派人来,该别是真的要我们把伯母送到他自己家吧!” 贺楼氏听着儿子们恶意的调侃,嘴角微微上勾,笑的有些得意。她伸手抹了一把发鬓,正想要开口说话,那些人已经驰马过来了,“小人奉命护送两位夫人回府。” 顿时贺楼氏脸色变得铁青,慕容延和几个弟弟也是面面相觑。 “两位夫人?这怎么回事?府君难道还想把我们两个都带回去不成,这么大年纪了,他还真是……”贺楼氏对着来人一同叱骂,骂的人却是慕容谐。引得过往行人纷纷转头,如今洛阳里头能听懂鲜卑话的人也有不少,她骂声一出,立刻就有人伫立看热闹。 这会那边从入城以来一直没有多少动静的马车终于有了些许动静,车廉被人从里面拉开,但是只露出一只保养不错的手来,“妹妹何必发脾气,依我看府君也只是一番好意,想要送我到六藏哪里,妹妹若是在意,我已经问明白六藏府邸何处,自己去就行了。” 音量不高不低,淡淡的就透出一股汉人独有的婉转温柔,和贺拔氏的粗犷高亢立刻分离开来。 慕容谐派来的人嘴上不说,可是心里都觉得左边那位汉人夫人说话温柔有礼,反观那位贺楼夫人,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慕容延见到情形不对,立刻弯腰,“阿娘,既然阿爷就派人来了,就让他们护送伯母去就是了,六藏从小穷酸惯了,连几个人都舍不得派来,我们难道还和他一般见识?” 贺拔氏一脸不情愿,“他连自己的阿娘都不管,凭甚么叫我们来送?” 话语才落,那边就有一队人驰来。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人人手持马槊,甲胄加身,列成一排队形。森森杀气从这队骑兵身上散发出来,那些原先伫立看热闹的人,见势不妙,纷纷脚下抹油跑的飞快。 李涛上前,冲着韩氏的马车抱拳,“小人奉将军之命前来迎接夫人回去。” 李涛相貌刚毅英武,坐在马上更是纠纠威风,贺拔氏和慕容延一见,脸上都是一黑。慕容定这是故意掐着时间给他们下马威呢! “有劳了。”车内传出的声音依然和之前一样有礼,没有半点耀武扬威的意思,“还请妹妹先行。” 慕容延的脸色立即难看起来,这话如同一个巴掌啪的一下打在他们脸上。这位伯母真不愧是善于心计,明明什么坏话没说,也没给什么坏脸色,但就在众人面前扫了他们的脸面。慕容延看了一眼面前的人,这些人都是慕容谐派来的,回去之后少不得要将发生的事回禀给慕容谐,到时候又少不得一顿训斥。 贺楼氏嘴张了张,她知道自己吃了韩氏的亏,但是这亏怎么吃下去的,她还是没反应过来。只得愤愤的令人护送自己去将军府。 清漪已经在门外等了一段时间了,今天慕容定的母亲韩氏要住进来,他自己如今事务缠身,干脆就抓了她的包,要她站在这里迎接韩氏。 今日天气尚可,出了太阳,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头上,但没有一丝暖意,袖子里的双手还有脚都是冰冷的。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扫到两旁,青石路上干干净净。扫到路边的雪有些融了,雪水流动形成细小溪流,从人脚下穿过。 兰芝站在清漪身后,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今日清漪来了月事,这会恐怕正难受着。女子月事时候最不能受凉,不然痛的能满地打滚。原本听说今日六娘子不必跟着去宫里,还以为是好事呢,谁知道还有这么苦的差事。 清漪身上披着白狐裘,这件还是最近两日慕容定令人给她的。说她皮肤白皙,衬得上这白狐皮,现在正好用上了。 其实依照她现在在慕容定身边的身份,还真的用不上这样的东西。但是慕容定还真的指定了要她盛装来迎接韩氏。 清漪都不明白,慕容定这样是不是和自己生母有仇。 她正乱想着,马蹄的哒哒声就已经传来,清漪立即摆正自己的脸,双手持在腹前,拿出对女主人应当有的恭敬姿态。 她垂下眼,侍立在那里,看到朴素无华的马车从面前经过。车辆入门之后,她才跟在后头进去。 一名老妪最先从车内出来,将车廉卷上去。 清漪走过去,盈盈拜下,“杨氏见过夫人。” “嗯?”她听到一个女人轻轻咦了声,“六藏这里还有女人?” “娘子,郎君年纪轻轻,身边有一两个服侍的人也不奇怪。”清漪听到那个老妇人这么说。 “嗯。”韩氏看到地上拜下的女子,年岁不大,但从背后看去,身形窈窕纤细,“你抬头给我看看。” 清漪依言抬头,只是目光还垂着,不和韩氏有直接的接触。 眉眼秀美婉转,柳眉纤长,双目垂着,看不真切,不过从那双眼中透出的点点脉脉柔光,也看得出来这女子生了一双好眼。光是她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一股淡淡的妩媚已经扑面而来,如同出水芙蓉,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韩氏放下手,没说一句话直接转身走了。清漪见状,跟在她身后。安乐王府太大,哪怕慕容定只是用了一半,但是没人带着,清漪怀疑韩氏都能在里头迷路。 韩氏一行人直接走到慕容定专门为她准备的阁楼,走进去看到干净整洁的庭院,面上的笑容浓了点。 清漪跟在身后离她有两臂的距离,除了门外,不管是韩氏还是她身旁的这个老妪,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一眼,清漪不奇怪,也不委屈,只是跟在她们的身后,等着韩氏要她退下,慕容定交给她的这桩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韩氏左看右看,看完了一圈之后,满意的点点头,她回头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少女。少女生的肌肤白皙,身姿颀长。脸颊上更是饱满,不见一丝纹路,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韩氏站在她面前,自觉都要被比成了糠腌菜。 她有些不喜,转过身去,“你是哪里人士?” “妾姓杨,祖上弘农。”清漪依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垂目答道。 “弘农?”韩氏闻言心下一惊,“弘农杨氏?” 清漪对她又是一礼,算是默认。 韩氏的面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清漪见她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一通,那目光如刀,几乎恨不得将她肌肤割开来,看个仔细。 慕容定还记得今天是母亲到洛阳的日子,一下值,就回到家里去。韩氏守寡多年,哪怕没有养出别的寡母一样依恋儿子的诡异心思,但性情还是有些奇怪,他还真担心那各小女子有些受不了。心下更想着要回去,有他在,韩氏也不会太过分。 才走了一段路,李涛就来报,“将军,后面有人跟着。” 慕容定闻言向后转头一看,就见着上回那个貌若好女的男子骑马带着随从在后面跟着。 他记得这个人,长成这样,想叫人不记住也难。说来也巧,这人是安乐王的儿子,现在的颍川王元穆。 慕容定可不记得自己和宗室有个什么来往,他走了一段路,见着元穆跟着,有些烦躁的拉过马头高声道,“大王跟了这么一路,可是有甚么指教?” 元穆今日一日没有见到清漪,心里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她。结果真见到慕容定随从里头没有自己想要见到的人,慕容定话语里又有些不客气,他的脸也沉下来,“没有任何指教,只是恰好和四中郎将同路罢了,若是四中郎将介意,我另寻他途就是。”说罢,元穆拉过马头,直接往另外一条道路去了。 “……”慕容定骑在马上,过了好会,他才转过头来,“元家的人还真是怪。” 回到门口,慕容定叫人找来杨隐之,杨隐之最近在抽条,刚来的时候和个豆芽菜似得,又瘦又矮,现在和雨后春笋似得,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吸足了养分往上头窜。再过不久,可能和慕容定也差不多高了。 “你姐姐没受委屈吧?”慕容定压低声音问。 杨隐之目光古怪,“这个我也不知。” “你怎么不知道,你今天不就是在她身边么?”慕容定狠狠瞪着他。 “将军自己去看看不就好了?”杨隐之也不和他发脾气,直接向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道路来。 慕容定急急走到韩氏那里,门外和院子里都没见到她人。进门一看,就韩氏和伺候韩氏已久的卫媪在屋子里。 “回来了?”韩氏听到声响抬头,她看到儿子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嗯。”慕容定嘴里应一声,视线半点都不闲着,四下扫视一圈,没有发现清漪的踪迹。 “别看了,杨氏我叫她回去了,毕竟士族小娘子来伺候我这个寒门,到底说不过去。”韩氏道。 慕容定脸上抽动一下,“阿娘这话怎么说呢。” 韩氏望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爱听这话,话题一转,“这是我们新到洛阳的第一年,到时候还是去你阿叔那里?”说到这里韩氏面露期待。 慕容定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怒气。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伸爪推推清漪小兔几:妈,这是我抓到的兔几,你看看 未婚夫炸毛中:我要杀狼啦啦啦啦啦! 第37章 吩咐 清漪在屋子里头正忙着烤火,兰芝帮着把外头的狐裘等衣物脱下来, 放到一边去。兰芝事先放在火炉上的一壶热水这会派上了用场, 清漪脱掉了脚上已经半湿的鞋,换上干爽厚实的鞋袜, 她喝了口热水,长长的吐出口气, 这会终于感觉,活回了一条命来。 兰芝盯着鞋帮子都快要湿透了的鞋, 心疼不已, “甚么时候不来,偏偏化雪的时候来!化雪时候可冷了, 那位夫人是不是想六娘子冻着?”说着兰芝看了看坐在榻上的清漪, 今日不凑巧, 清漪月事来了, 这受凉了,到时候是要吃苦头的。 一杯热水下肚, 吸附在身上的寒气才慢慢向外驱散,她过了好会睁开眼睛,“这事和她没多大关系,之前韩夫人就到了洛阳郊外, 后来那位看洛阳雪下得大,道路又结冰,就让韩夫人在外头住了一会,这会不是见着再拖下去不像话, 恐怕还会迟几天。” 兰芝吓了一跳,“这还能往后推迟的?将军是怎么想的?前段时间雪是下得大,但是路面的冰一直有人铲除,走走也不成问题,非得现在。”兰芝嘟嘟囔囔,很是不满,“六娘子身体正不好呢,那位夫人看起来,脾气也不怎么好,这不是在折腾人嘛!” “傻妮子,你还听不出来呢。”清漪哭笑不得,她伸出手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兰芝额头上轻轻一戳,“这位慕容将军和他的阿娘有些不对付,哪有孝子天寒地冻把母亲和婶母放在外头的?就算有人照料,这也不应该。” 兰芝两只眼珠一转,“六娘子,你的意思是说,将军和那位韩夫人不和?”兰芝顿时就来了精神,她凑到清漪身边,“难怪呢,这么久了,也没有听过那位夫人如何。原来是母子失和,鲜卑人还真是奇怪……” “别人家的事谁知道呢。”清漪手掌贴在瓷杯上,汲取着热量,“各家有各家的事,我们就当看个热闹。” “寡母只有一个独子,这个独子还和她失和,”兰芝说起这个就笑,“这位夫人恐怕日子难过咯。” “那不一定,我看那位夫人保养十分好,似乎重心也不在儿子身上。”清漪回想起韩氏,眉尖微蹙,韩氏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保养的十分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到府内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居所如何,看的满意了,才分出些许精力来问在儿子身边伺候的人。 “一般寡母,对儿子紧张的很,尤其对身边的女子,甚是不喜。见到那么一两个,都恨不得把底给问透了。可是那位,到最后才问我一句,问完之后,就叫我退下了。” 清漪仔细回想,韩氏对她这个在亲生儿子身边的女人也太漫不经心了。 “那位夫人对六娘子不在意才好呢,”兰芝继续收拾清漪换下来的衣物,“要是被记住了六娘子可不是日日都要她跟前站着?一个寒门,有这样的脸面么。”说到后面兰芝越发愤愤不平。 “小妮子,这话说的小声点,别叫人听到了!”清漪吓了大跳,手掌拍在兰芝背上。 兰芝吃了一吓,反应过来,主仆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会。清漪骂慕容定不知道骂了多少回,而且全部都是当着面骂的,但是骂了这么多次,也就那次慕容定在榻上把她剥的精光,她回了句没父母的东西,那还是用普通话说的。之后她只骂慕容定,再也没骂过他父母。 “这话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我都保不住你。”清漪捏了捏兰芝的脸,兰芝这会也反应过来了,要是自己这话被人听到,恐怕会被剥掉层皮,面色如土。 “好了,这会估计也没别人,以后这话不要再说。”清漪嘘了声,这院子里头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人。应该没有旁人听去。 兰芝被她这么一说,心才落回肚子里头,“六娘子,你吓死奴婢了。” “不吓你一下,日后恐怕嘴上没个把门的。”清漪说着就笑了,屋子里头这会灯火昏暗,两人之前对付着吃了顿饭,这会也到了该睡的时候了。 兰芝起身就给她铺被,清漪大白天里头睡了一整天的风,为了迎接韩氏忙的脚不沾地,这会也有些累了,她洗了脸泡了脚,在脸上匀上一层润肤润唇的面脂和口脂。脱下厚厚的衣裳钻入冰凉的被子里。 慕容定根本没有给熏炉这种东西,大冬日里被子冷冰冰的,清漪又没有让人暖被窝的习惯,只能靠着自己的体温去暖了。 她手脚上好不容易在热水里汲取来的热量,被棉被迅速吸走。最近下雪下的多,被褥也没有多少机会拿出去晾晒,盖在身上厚重冰冷,与其说保暖,还不如说吸人体温更强些。清漪来了月事,小腹正难受着,这下小腹一阵抽痛。她只是咬牙忍着,不发一声。 兰芝收拾完之后,就退了出去。清漪不喜欢有人守夜,只要将东西给她准备好就行了。 这座院子是个独立的小院,庖厨厢房一应具有,兰芝到庖厨下,将水壶里架在灶上。瞄了一眼院子,觉得明早恐怕院子里头又会结冰,少不得要叫人进来铲冰。只求那位夫人和六娘子说的一样,对她们并不看重。也不用她们过去服侍,这么冷的天去服侍,天不亮就去服侍,还不得冻坏了? 她一个婢子是不要紧,但是六娘子身体娇贵着,冻坏了就坏了。 正想着,突然院子门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兰芝心下一个咯噔,立刻抓了根火棍防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提高身量,“你们是谁,屋子里的人都睡了,有事明日再来!”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熟悉的男子嗓音,“是我。” 哐当一下,兰芝手里的火棍滚落在地。兰芝连忙将门拉开。门外火光熊熊,慕容定站在那里,身后十多个壮汉一字排开,手里持着火把。 “奴婢不知道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兰芝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她头都快低到胸前了,声如蚊蚋,几乎快要听不到。 慕容定也不在乎她,直接迈开腿进来,他看了一眼乌黑的院子,冬日里头窗户都用布蒙的严严实实,屋子里头不管有人没人,都没有灯光透出来。 “你家六娘子呢。”慕容定问。 兰芝想起之前清漪说过的,慕容定母子不和的话来,心下立刻拿定了主意。她吞吞吐吐,满脸的为难,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模样。 慕容定不耐烦的皱皱眉头,“怎么了?” “六娘子受了寒,现在正躺着……”兰芝怕他怕的要命,说话时候声音都在打颤,“六娘子今日还来了月事,受寒之后,也不知道有多难受……” 慕容定听后,径直就大步走向清漪住的屋子。兰芝一见,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这话有效果了。 兰芝不想清漪明日大早就去韩氏那里服侍,于是就想出这招来。 清漪在屋子里头躺着,以前兰芝见着出太阳,就把被褥拿出去晒着,只要晒一次,连着几日,被窝里都是暖的,可是现在下雪出太阳也不能晒被子,躺了好一会,被子里头都是冰冷的。 她把自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月事里女子气血双亏,冰冷之下,热气都难得生出来,她不禁有些难捱。 正在辗转反侧的时候,她听到有靴子的脚步声。 清漪知道是慕容定来了,穿着靴子敢进她内室的男人,在这里除了慕容定之外,不会有第二人。她强撑着从榻上起来,果然有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 慕容定见到榻上清漪拥被坐着,她头上的发髻这会都已经拆了,乌木似的长发如同黑瀑倾泻在身侧,巴掌大的小脸埋在乌鸦鸦的黑发里越发显的娇小。他心上似乎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将军这么晚来,是有甚么事吗?”清漪开口问道。她肚子疼着,不耐烦招呼他。 “没甚么事。”慕容定挨着她坐下,离得近了,发现她面无血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憔悴。 “你脸色不好,怎么了?”慕容定伸手去碰她脸,清漪下意识一躲,她反应过来,咬住下唇,“没甚么。” 她只想打发他快点走,平常也就算了,现在她真的没有那个精力来应付他。 慕容定眉梢一扬,察觉到她的不耐烦。 “你嫌我?” “没有,将军多心了。”清漪说话都有气无力。 慕容定听她这么一说,到外头拍手让人进来,清漪坐在床上听到外间的动静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过了好会,慕容定身上只着内袍,两只裤腿卷起来,一副洗漱过后的模样。 “将军,今日我身体不适……不能……”清漪一看这架势,不禁觉得厌烦。 “不要你如何,”慕容定直接掀开被子坐进来,“我也还没到这地步呢。” 清漪听他这么说,差点没笑出来,这家伙倒是把他自个想的挺好,还没到那个地步。当初是谁不顾她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上来就强占的? 慕容定一入被子,他炙热的体温过来,让她松了口气。这男人天生就是个小火炉,不管多冷的天,他身上都暖意融融的。不像她,入冬之后不拿着炉子暖着就会冰冷。 “嘶……你都躺着这么久了,怎么还是冰冷的?”慕容定不怕冷,躺进去都嘶了口气,这被子里头还真的没有半分热气。他想起进来的时候,兰芝说的那话,“你受凉了?” 清漪躺下没有吭声,她乌黑柔顺的头发滑落在她背后。慕容定捏起一缕把玩了一下,她生了一头好头发,乌黑柔顺,他拿在手里感觉青丝如同缕缕丝线,缠绕在指尖不放。 慕容定松开手里的发丝,将她抱入怀里,清漪不爱让他抱着,不过他此刻勉强能当个人形暖被炉用,她轻轻挣扎了一下也没有再动了。慕容定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从背后传来,融入她冰冷的肌肤里,将寒意从身体中驱赶出去。 过了好会,慕容定听怀里的小女子终于舒服的舒出口气,知道她是缓过来了。都说女人最为畏寒,他以前听后只是鼻子里哼哼,自小他和母亲韩氏并不经常见面,后来大点直接去了六镇,六镇的女人没几个娇弱的,拿着把刀就能和男人一样,骑马射箭样样在行。他还见过段家的那个女儿,张弓就把天上的鹰给射了个对穿。 如今遇上了怀里的这个,才明白女子身体娇弱不是说说,他随意伸手在她身上捏捏,白皙的肌肤上就能浮出红肿的痕迹来,好几日才能消的下去,稍微用点力,她就能疼的直哎哎。这简直就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怀里的“麻烦”这会贪念他身上的暖意,轻轻在他怀里动了动,他倒吸了口气。 清漪顿时僵住,知道这家伙不知道哪处敏感的地方又被碰着了,僵硬着身体不敢动。这家伙血气方刚,上回不过是看他一眼,就惹得他兽性大发,这次两个人肌肤相贴,一不小心,他就热血冲脑什么都记不得了。 慕容定还没禽兽到不顾她还在月事里就要把她给吃下肚子的地步,他缓缓吸气,好歹把那股冲动给压了下去,两人僵硬着身子,谁也不敢乱动。过了好会,慕容定拍拍她的手臂,“好了好了,没事。” 清漪立即弹出他的怀抱,老实躺平。现在被子已经被他给烘暖了,盖着要比之前温暖许多。就是脚还需要好会才能热起来,但她是真的不敢再“劳烦”他了。 “这段时间家里的事都托付给你了。”慕容定双眼盯着帐子顶道。 清漪心里一惊,“怎么?夫人不是回来了么?一切事务可以尽情交付给夫人。”她现在在慕容定这里名分不定,不是妻也不是妾,她自己也完全没想过要从慕容定这里要个什么名分。名分这玩意儿,对现在的她来说就是个束缚,有名分她将来就算是走了,也没人包括慕容定自己在内都不能指责她什么。 两人没有婚约,也没有什么夫君和妻妾的关系。一段乱世里的萍水姻缘,就算有过实质上的关系,也什么都算不上。可一旦有了,那就不一样了。 “阿娘她……”慕容定想起韩氏说到新年要到阿叔那里去的时候,一脸的期待,如鲠在喉。 这么多年了,还真的是半点都没有变。 “阿娘她的心思不在管家上面。”慕容定闷声闷气,听着就知道他不高兴。 可惜清漪可不管他高兴还是不高兴,自己根本就不想管他家的事,他这里几乎就处在没人管的状态,上回翻修阁楼的那会,她吃够了这个苦头,要是真的全部要她来,恐怕要愁白头不可。 “怎么可能,”清漪笑了,“将军这里还没有正妻,夫人管事天经地义,而且我喜欢写节略写文书,不爱管府里的那些事。一时也就罢了,可是长久下来,一定会出乱子的。” “要你给我做点事,你就左右推辞!”慕容定来了脾气,拥住她的腰,翻了个身,将她压在下面,脸几乎贴在她的面上。 “不是我推辞,实在是名不正言不顺。”清漪这会也不怕他了,脚感觉到浓浓暖意,不由自主的探出去一踢,脚趾不偏不倚的勾在他脚上,慕容定一愣,冰凉软软的脚趾抵在他脚上,一股异样只冲心底。 清漪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耐着性子和他说道理,“夫人还在这里,将军就让我管府里诸事,在外人看来,就是将军沉迷女色,不惜将夫人放在一旁不搭不理。而且我出面,又有几人会买我的账呢?” 慕容定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清漪见他别开脸,觉得自己那话估计已经说动他了,“此事还是交于夫人吧,不然我也不太可能料理府中事务,又给将军整理各类节略文书。” “……”慕容定没再说话,咕咚一声滚到她身边,生闷气似得拿被子照着头,他这一罩被子里的温度更高。清漪乐的他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带来的暖意。 半晌之后,她都快以为慕容定睡着了,正准备入睡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句,“之后你就不要去阿娘那里了。” “嗯?”清漪求之不得,心下又有些奇怪,“我不用去了?” “嗯。”慕容定应了声,就再也没有声音。 多亏了慕容定,这一晚上清漪睡的很安稳,慕容定就像个火炉,冰冷的被子被他烘的暖暖的,原本小腹还有些痛,到后来都没有什么感觉了。一觉醒来,手足皆暖,她睁开眼睛,慕容定已经自己在穿戴了,他不是什么娇气的人,自小就会自己穿衣洗漱,在军中也当过一阵子的小兵,不用人伺候,也样样都能做好。 “睡好了?”慕容定见着榻上的人醒来,整了整自己的腰带,今日是休沐日,不必大清早的就进宫去,所以他还能让她睡到自然醒。 清漪衣衫不整发丝散乱,慕容定笑了下,“以前听你们汉人说,男女阴阳交合有大益处,有没有大益处我不知道,但是我贴着你,你的确有益处受着。” 清漪感叹慕容定的脸皮,大清早的,就这么调侃她,她半张脸埋在青丝铺满的软枕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看得慕容定脸上的笑一点点慢慢收敛了回去,慕容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被个小女子看得心里发毛,到底不是件得意事,立刻虎着脸对着她,“你再这样,我以后就不过来了。” 话一说完,他自己觉察着有些不对,立刻站直了身子,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清漪懒得理他,直接躺了回去。 过了会,兰芝进来,跟着她一块进来的,还有她手臂上挂着的食盒,兰芝见着清漪还在呼呼大睡,放下手里的食盒,从里头拿出食物来。 淡淡的膻味传来,清漪双眼睁开一条缝,就见着摆在面前的羊奶。 “这是甚么?” “这是将军吩咐拿过来的。”兰芝也苦着脸,这些东西怎么入口?“将军说六娘子的身体也太娇弱了些,必须要拿这些东西……滋补一下。”兰芝后面这些话说的艰难,这东西哪里能滋补人,连膻味都去的不干净,喝下去恐怕会上吐下泻。 “……”清漪一听躺回榻上,她直直盯了头顶的帐子好会,突然想起慕容定的母亲韩氏来,“韩夫人那边没来甚么消息吧?” 她有慕容定那话没错,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地方又不是她的家,要想的地方多了去。 “那位夫人啊。”兰芝的表情瞬时变得奇怪,家里来了这么尊大佛,兰芝不可能不去关注,“奴婢听说这位夫人打扮了一番往护军将军那里去了。” 清漪双眼瞪的溜圆,她嘴张开,和兰芝默默对视。兰芝颇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已经不是私下往来了,简直就是明火执仗! 清漪顿时兴奋起来,她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火辣辣的绯闻了,以前听说过清河王和皇太后那些香艳传闻,不过皇太后性情风流,在元氏宗室里头的情夫不止一个两个,清河王只是最受皇太后喜欢,长相最好的那个而已。皇太后开后宫又不是第一回,都腻了,清漪长大的时候,清河王早死了不知道几年,听说的传闻哪里有自己眼前活生生的来的有趣? “他知道吗?”清漪跐溜一下爬起来,自己给自己穿衣,一面穿还不忘记问兰芝。 “将军自然知道了,而且知道之后,脸色很难看。” 慕容定对慕容谐十分尊重,甚至是真的有几分将阿叔当做父亲看的。现在亲生母亲这么找上去了,他自然心里不舒服。 “嗯,哎,算了,他的事,他自己自有分寸,也用不着我来。”清漪套上鞋袜,接过还有余温的羊奶一饮而尽。 兰芝看的目瞪口呆,“六娘子,这都还有味道没去除呢,这么喝下肚子……” “算了吧,以前喝不下去,要是日后还喝不下去,那就是和自己姓名过不去了。”清漪喝完,将唇边的奶渍擦干净。 今日一天,清漪读读书看看风景,看看弟弟习武,过得十分充实。但是慕容定那里却是和刀山火海似得,到了晚上清漪就听到慕容定关起门来和母亲吵了一架的事。 再接连着好几日,清漪都没见慕容定的身影。掐着时间,她觉得也离朝廷旦日不远的时候了。 有一日她眯着眼睛站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一群人高马大的亲兵破门而入。清漪吓了大跳,见着那些亲兵提着许多只箱子进来,不多时就把院子给填的满满的。 清漪看着那些箱子,闹不明白这又是要干什么了。 李涛见着手下人把箱子都放好了,转身对清漪一抱拳,“这些都是将军令我送来的,将军说了,这些都是杨娘子操办旦日之资。”说罢,他挥手令人把那些箱子都打开,里头果然满满堆放着各种丝绢。 清漪一阵恼怒直冲心头,明明都告诉他了,不要把这些麻烦事都推给她,结果还是把事情都堆到她身上了?! 清漪目瞪口呆,但没有剩下多少时间来让她发呆和细想了,因为旦日就剩下短短几日! 她恨不得磨牙,在心里把慕容定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自己亲娘摆在那里,偏偏就来抓她的包,这家伙难道把她当他家里人了还是怎么的? 气归气,清漪还是迅速给他办了起来,反正旦日来来回回不过就是那几样,吃喝玩乐。只是竹筒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东西两市还没到休市的时候,做生意的商人也没有见着钱不肯卖东西的道理。一箱箱丝绢运出去,换回了一箱箱的首饰香料,另外她还令人在家里将幔帐等物全部挂起来。 贵族起居室内宽阔,但会挂上各类幔帐屏风等物,将室内空间分割开来,营造出曲径通幽处之感,之前那些东西几乎被扯了个干净,现在清漪又给他挂起来了。 反正钱不是她的,花起来半点罪恶感都没有。 清漪如愿以偿在短短几日之类,把慕容定送来的那些丝绢花掉了只剩下一点点。顺便她还做了详细的账目,等韩氏过问的时候好送上去。 她已经想好了,只要韩氏一问,她立刻双手把所有的东西全部上交,然后自己乐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结果一直等到旦日前一天,她都没有听到来自韩氏的各种不满。 除夕那天,清漪打算自己和弟弟还有兰芝,做个小火锅,喝杯小酒乐一乐,结果李涛过来把她叫走了。 堂上是摆开了的家宴,慕容定黑着脸坐在上首右手边的位置,韩氏坐在主人席上,满脸不快,清漪来了给她行礼,她随手对清漪挥了挥就让她起来,完全不在意,韩氏转头就和慕容定道,“六藏,这次怎么就不去你阿叔那里去?我们家里就这几个人,冷冷清清,过年也不痛快,不如到阿叔那里去,人多也热闹。” 韩氏说着笑起来,眉目里多了几分欣喜之色。 慕容定听了不说话只喝闷酒,清漪却是竖起耳朵,听得仔仔细细,这会可没什么歌舞助兴,她可就靠着这些绯闻八卦下酒了! 韩氏抬头看了一会儿子,发现慕容定沉着脸,不动半分,不禁有些恼怒,“怎么?你还生气不成?你阿叔辛辛苦苦拉扯你长大,还给你谋得了军职,你能有今日,又有几分是你那阿爷的功劳,难道去他那里还不应该了?” 韩氏话语里都带着颤音,清漪听着往死里憋笑。 这位夫人,当真是个妙人啊!没见过母亲对着儿子说,你能长大都是你叔叔的功劳,有现在和那个爹没关系的。 “阿娘,如今我们自己有家,何必要到阿叔家去,明日是元旦,我会和阿叔一道进宫朝贺,到时候我会恭贺阿叔,阿娘就不必去了。”慕容定头也不抬直接道。 韩氏面上似笑非笑,“你是真长大了,不想受阿娘的管,阿娘明白,说实话,这么多年,你在我面前尽孝了多久,”她那目光看向清漪,“你让杨氏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又何尝说过一句呢?” 清漪一僵,她才要站起来请罪,慕容定已经对她做了一个坐下的动作,皱眉看向韩氏。 “阿娘此言……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翘着尾巴颤着毛:我要肿么办,我要肿么办 未婚夫:你只要把兔几还给我一切都好了 清漪小兔几一脸认真:你只要放了我就都好了 慕容大尾巴狼:嗷呜~~~~~~~~~~你才睡了我,就不认狼了吗? 第38章 姐妹 母子目光相触,双方互不相让, 清漪坐在一旁都嗅到了一股浓浓的硝烟味。她坐在那里, 动也不动,眼睛直视盯着面前的蒸饼。蒸饼已经放了好会, 摊在食案上,半点热气也无, 清漪盯着食案上的酒肉,心下叹了口气:她才不管慕容定和韩氏之间是好是坏呢, 她只想吃饭! 慕容定不想让母亲管事, 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她头上来。尤其今日还是除夕,除夕当天, 所有人都来讨她的主意, 忙的脚不沾地, 甚至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这会肚子里头都空了。 清漪抬头看了看慕容定母子正在对峙, 她立刻低头去看面前食案上的食物,反正这会是没她事了。 “我甚么意思, 六藏你哪里不明白,”韩氏脸上露出一丝笑,“我去你阿叔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你还担心甚么?” 慕容定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垂下头继续喝酒,其他食物别说吃,连动也没动。 韩氏持起双箸, 夹起一根蒸薤入口,似乎半点没有瞅见慕容定那副不情愿的模样。清漪见着这两个都已经开始动筷子,她动了动手,拿起匕首在羊腿上割下一小块肉来,放到慕容定面前的盘子里。 她想吃东西,可是慕容定和韩氏这两尊大佛往这里一坐,她就只有干坐着的份,只能让慕容定自己开口。瞧着他这喝酒的模样,恐怕也没有多少心思来吃了。 慕容定持酒杯的手一顿,他转过头去,见着清漪坐在那里一手挽住袖子,一面在羊腿上割肉。 她力气不大,割肉的时候有些吃力,脸颊都微微鼓起来,煞是可爱。原本难受的心里也因为她这举动慢慢平缓下来,没有之前那么愤怒失望。 他喝了半壶的酒,肚子里头还没填些实在东西,他直接把那块切下来的羊肉塞进了口里,清漪回首就见到他真的把羊肉给吃下肚子了,顿时吐血的心都有了,之前不是只喝酒吗?!怎么突然有心情吃肉了! 清漪抬起眼飞快的瞥他一眼,然后继续给他割肉,慕容定吃了两块,伸手轻轻压在她的手上,“罢了,你自己用吧,我来就可以了。” 清漪一听,对他微微颔首,坐了回去,对着自己面前的炮羊肉使劲,炮羊肉是选了刚满一岁的小肥羊,宰杀之后,四肢等部位的肉切成薄片,以豆豉、葱白、姜、椒、胡椒调味之后塞入羊肚,缝合好之后下火坑烧烤,出来之后香气四溢。这道菜算是一道名菜,不禁鲜卑人喜爱,汉人也赞不绝口。 慕容定让她管事,自然也包括了除夕家宴上的食账,她假公济私就把这道菜给加了进去。 慕容定看着清漪吃炮羊肉的时候秀秀气气,连拆开羊肚上的线,都带着几乎入骨的优雅。他随意切了快羊肉,沾了点酱料和胡椒粉塞入嘴里,不去看上头的韩氏。 韩氏放下手中双箸,小声抽噎起来,“你七八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我怕改嫁之后,你无人照料,明明知道你婶母厌恶我们母子至深,还是带着你到了你阿叔家,这会你好不容易长大成人,逢年过节,难道还不准我这个寡妇上门道谢?” 女子哭声抽噎,如同泠泠不绝的雨。清漪望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脸色铁青,她看过去,都能看到他脸黑如锅底。 “阿娘若是要去,有何必这么急?这几日阿叔家上门的人恐怕不少,阿娘就算去了,也只能在后院和婶母面面相对,何必呢。”慕容定埋头啃肉,嘴里咀嚼个没完,似乎和手里的羊肉有仇似得。 韩氏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她和妯娌贺楼氏关系从来没有好过,之后更是势同水火,她倒是不怕这个只知道使蛮的女人,而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慕容谐见面了,哪怕一刻都觉得珍贵非常,不愿意浪费一丝一毫在那个女人身上。 “六藏说的也是……”韩氏蹙眉起来,“哎,当初在并州的时候,想见日日就见着了,现在……哎”韩氏那声叹息愁丝柔情百转千回,听得清漪都忍不住脸红,她偷偷看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脸上青白不定。 慕容定从羊腿上割下一大块肉下来,浇上蜂蜜和胡椒粉,直接塞到清漪面前,“吃吧。” “将军,这……”清漪见着自己面前足足有自己两只手掌那么大的羊肉,眼睛瞪的溜圆,这两块羊肉吃下去,恐怕她这顿基本上也就吃完了。 不对,慕容定作为儿子在这种家宴上,难道不是先给母亲韩氏祝酒劝多多加食的么! 清漪下意识的看了韩氏一眼,韩氏这会坐在上首,满脸愁容,根本就没往他们这边看。慕容定吃吃喝喝,也没怎么看她。 这除夕家宴,几乎就是各吃各的,冷清的厉害。还不如她回去和弟弟兰芝一块喝酒呢。 清漪把慕容定送过来的羊肉吃了一块半,再也吃不下了。 “你身体虚,得多吃点。”慕容定见到清漪对着剩下来的那半块羊肉眉尖直蹙,开口道。 “将军,实在吃不下了。”清漪满嘴都是羊肉味,有苦说不出。再好吃,吃了那么多下肚子,再香再美味都觉得要吐了,她感觉羊肉已经从胃一路堵到了嗓子眼。 “这羊不是中原养的,都是天水那里放养的,这羊自小在草原到处跑,又以各类野菜药物为食,没有多少膻味,就算是洛阳里头的贵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品尝的到。” “将军,我真的吃不下了。”清漪见着他还要劝她吃,急的冒汗,再吃下去她恐怕连露都走不动了,到时候就真的在人前出洋相。 慕容定眼睛一抬,“吃不下了?” 清漪立刻摇摇头,“真吃不下了。” 话音刚落,慕容定长臂一伸,把她面前的盘子拿了过去,低头把她吃剩下的那半块羊肉,切成条塞嘴里吃了。 清漪在一旁目瞪口呆,嘴微微张开,上头的韩氏看了一眼,不甚在意,继续烦她的烦心事了。 一顿饭用完,韩氏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她扶着身边老妇人的手,慢吞吞的向她自己居住的阁楼行去。 韩氏人到中年,不仅仅肌肤保养得好,就连身材也保养得当,她衣着不似平常寡妇那样的暗淡,反而选了洛阳里最时兴的襦裙,头上戴着金步摇,腰束的纤细,脚下步履一动,头上步摇就花枝颤动,在火光下金光熠熠。 清漪站在慕容定身后看着韩氏离去的背影,一颗八卦之心在一顿家宴上算得得到了满足。慕容定也就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粗人,说话也不会遮遮掩掩。韩氏却也半分不让,只差将她和慕容谐的私情公然说出口。 话里话外说是要谢谢当年小叔子照顾儿子的恩情,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哪里是要去谢慕容谐照顾儿子,分明就是要慕容谐好好“照顾”她。 清漪还是头一回看到活生生的伦理大戏,只觉得过瘾。 “现在天还早,你就别回去了。”慕容定开口一句话就把清漪回去的心思给绝了。 清漪垂着头,脸上不显,心里把慕容定给骂了个半死。这段时间来,他当自己是块砖,那里需要往哪里搬,到了年三十还要她继续陪着。 “是。” “……别是是是了。”慕容定一阵心烦,他背过身去,看着院子里头熊熊的火把,“我还不知道你本性?现在阿娘不在,你也用不着装乖了。” “将军以前不是说,只要我乖乖的,就愿意带我出去吗?”清漪闻言,慢慢挺直了背脊,轻声开口。 慕容定一愣,他回首过来看到少女的脸颊被橘黄的火光照的透亮,那双黝黑的眼里更是跳着两簇小小的光芒。 这模样鲜活又美好,他轻笑了下,“以前的话……你听着吧,我带你进宫,也不是因为你多乖多听话。” “是是是,将军带我进宫,是因为我能听会写,而且一手好字非旁人轻易比得上。”清漪哼哼了两声。 “你还算聪明嘛。”慕容定脸上多了两分笑影,他拍了拍手,“进去吧,外头冷的很。待会还要守岁,你身体娇弱,熬一晚上,会受得住才怪。” “将军为何不休息,”清漪离他一臂的距离,双手拢入袖子里,跟着他进了屋子。年三十要闹腾到明天一整天。明日是正旦大朝会,天不亮慕容定就要进宫祝贺皇帝新年,一直要到晚上的宫宴之后才能休息。 有这么一件大事在,她才不怕慕容定会兽性大发。 果然两人到了屋子里头,慕容定也没真的要她怎么样,反而叫人取了只胡鼓,他自个咕咚咕咚的拍起鼓来,嘴里用鲜卑话不知道唱着什么。 调子粗犷苍凉,她似乎看到苍穹之上展开双翅傲然飞翔的大鹰,飞翔于九天之上,突然如箭俯冲而下,于草原里抓起一只猎物。 清漪在洛阳还没听过这样的调子,她听得入了神,虽然听不懂鲜卑话,但是不妨碍她从曲调中攫取意思。她听了好会,不禁手握成拳压在唇上吸了口气,“苍鹰盘旋于天,好威风啊。” 慕容定歌声一顿,他抬头看她,少女双眼明亮,坐在床上,看都没有看他。她头微微歪着,仔细听着歌声。 慕容定一哂,也不回答,手中鼓声不绝,歌唱依旧。 清漪以前听说草原上的人还有西域的人天生就有能歌善舞的基因,他们随便篝火一点,不管男子还是女人,都能立刻围着篝火跳起来。在洛阳自然是见不着这样的,洛阳里贵族家里有不少从西域龟滋鄯善国贩卖过来的胡女,这些胡女长得雪肤金发,腰肢如蛇,经常在宴会的时候出来表演歌舞为客人助兴。 但是这种不过就是玩物,清漪这种不会看也不可能去看。 高亢的歌声传出房门之外,伴随着极有节奏的鼓声。慕容定原本不过是随口一唱,却没想听众竟然听出歌曲的意思来,顿时就来了劲。今天是和她做不了其他的事了,但是唱唱歌还是可以的。 连续唱了几首,清漪都能大致猜出意思来,过了会她有些困了。干脆就趴在床上睡着了,慕容定拍鼓的手一顿,停了下来。听到她呼吸声都变得平缓起来,笑了两下:这丫头胆子还真的不是一般大,他说可以休息,她还真的睡着了。 想起慕容谐家中那些年轻姬妾小心讨好的模样,慕容定觉得面前这一个的胆子是那些女人所有的胆量加在一块都比不上的。 不过想想她要是对自己小心翼翼侍奉,慕容定又觉得有些不舒服。美人在皮也在骨,皮相美,可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再好的容貌也落了下层,沦落成供人把玩的玩物,不能再称之为人。 慕容定看了看火盆里的炭火还有些余温,他站起身来,从内室里拿出一条被子来,胡乱丢在她身上。 她睡着了,察觉不到身上被褥的压迫。 慕容定把鼓推到一边,发起呆来。这么个除夕夜竟然是这么过的,他回想往年新年是怎么过的,军中绝大多数是鲜卑人匈奴人,就算有汉人,汉人也是和其他胡人差不多的作风。鲜卑人不怎么喜欢过节日,再加上需要常年驻防,提高警惕,佳节这对他们来说有和没有一个样。反正好坏也就那样了,老子做镇兵,儿子也做镇兵,连他们这种镇将都不能领到足额的军饷,日子看不到好转的迹象。 新年过还是不过,有甚么区别? 只是阿娘是汉人,对这个到底有些看重。他这么做,不过是让母亲开心开心罢了。 慕容定眼睛看着烛火出了神,不知道多久,那边睡着的人终于醒过来。清漪感觉到身上被子的重量,吓了跳,下意识的看向胸口,见到衣襟整齐,没有半点凌乱,她才松了口气。 “醒了?”身后突窜出个男声来。 清漪转过头去看,慕容定穿着鲜卑袍服站在那里,他披散着头发,腰间挂着环首刀还有匕首火石之类的东西,他对她笑了笑,“醒的还真是时候,走了,外头估计快要投爆竹了。” 清漪连忙爬起来,和他一块到了外头。 这会火药存在于方士的丹药炉里,还没应用广泛,所谓的爆竹,自然不是后世的鞭炮,而是一段段的竹筒,投入火中,竹筒就会噼里啪啦的炸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和鞭炮也差不多了。 韩氏依然不来,慕容定让人问清楚韩氏已经入睡之后,也没有再派人去,自己抓起一节竹筒投入火中,听着竹筒噼里啪啦裂开的声响,慕容定淡淡开口,“你以前在家里是怎么过新年的?” 清漪没有多想,“也没有甚么,家中姊妹甚多,除去嫡出的几个能到父母面前尽孝心一同用餐之外,其他的人拜见父母后,就会回去,私下偷偷和自己的生母或者同母兄弟在一块。等到祭祖的时候再出来。” “呵。”慕容定一听,笑出声来,“看来,你们兄弟姊妹的情谊也没好到哪里去。” “家中嫡庶有别么。”清漪毫不在意的笑笑,“在外头都一样的。” “我记得那日有士兵说,那会和你一块的,还有个和你年岁相仿的女子……”慕容定想起之前有个受罚的士兵为了自己能够高抬贵手,主动将还有另一个女子的事告诉他,只是那会他没搭理。 清漪立刻坏了脸色,不由自主冷声道,“将军就不要说这个了。” 慕容定一顿,回首回来,看到她近乎苍白的脸色,知道触及她心事了,干脆换了个话题,“你们汉人也太折腾,又是大鱼大肉又是爆竹噼噼啪啪响这么久。元家也烦,好好的和汉人学,明天一大早还要去宫里朝贺。” 清漪脸色缓了过来,“辛苦了一年,好歹也要犒劳自己,还要祭祀下祖宗吧?人之常情,一年开了个好兆头,也是一件喜事。明早将军还要入宫朝贺,还是赶快休息吧?” 慕容定看着她短短瞬间就恢复过来的脸色,有些发愣。 他回到了房内,躺在床上,想着那个少女一下脸色就变回来,觉得颇有些意思,变脸变的那么快…… 他躺在床上想了想,越发觉得女人,或者说是这个女人,越发让人捉摸不明白,要说她识时务,她反抗他的次数他都记不清了。要说她寻死,偏偏有时候对他乖顺的很。来来回回的,他都越发不明白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了。 慕容定想了会,有些心烦意燥,干脆把脑子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到外头去。 新年前几天,慕容定忙的脚不沾地,元旦日他入宫朝贺小皇帝,忙到夜晚天都黑透了他才从宫里回来。所谓的宫宴只是听上去很好而已,饭菜端上来都是凉的,也就个所谓的汤锅还是热的,肉汤之类的凉了,上头一层白花花已经凝固起来的油,看一眼就觉得倒足胃口,一趟下来,什么都没吃,酒倒是灌了不少。 回到家里,已经有人备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慕容定见到眼前一亮,立刻端起碗筷就吃,过了好会吃完了,他一抹嘴问身边人,“是谁准备的?” “是杨娘子吩咐厨房在将军回来之前备好的。” 韩氏这天揪心想着什么时候去见慕容谐,加上她对宫廷不熟悉,以为儿子在宫里已经吃饱喝足了,也懒得再管。 慕容定脸上一僵,再也不说话了。 旦日过后,所有的官员都有七天的假期,这段时间可以走亲访友,也可以祭祖。韩氏终于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也不和儿子说了,直接就去了护军将军府上。 慕容定知道了也不管她,让清漪打扮一番,带着她出去会友去了。 清漪跟着慕容定一下车,被人带着进了厅堂,见着一大群男人搂抱着身边的女人嘻嘻哈哈高声喧哗的模样,脸顿时就黑到了底。 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场面,不过她转过念头一想,她也不是慕容定什么正经人。顿时心底冒出来的火气迅速散去。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她无所谓了。 杨隐之却不这样,他在亲兵中,看着姐姐被慕容定抱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悲愤的难以自制,手死死的握住手里的刀。 李涛瞥了他一眼,“小子,你别乱来,你姐姐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你要是乱来,到时候她可就真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李涛原先看不上杨隐之,觉得这小家伙不过就是娇生惯养的少年,靠着姐姐苟延残喘罢了。可是看到他真的拼命习武,学习骑马到把大腿磨得血肉模糊,李涛心里暗暗敬佩他还是条汉子。 杨隐之脸上立刻血色褪尽,一言不发。 这场宴会是贺拔盛办的,男人扎堆的地方,乌烟瘴气那是少不了的,哪怕是那些讲究风雅的世家子们也是一样,只不过世家子们吃相好看,本质没有任何不同。 “六藏,上回你得了一美,老是藏起来,不给诸位兄弟看看,现在你可不能再藏了!”贺拔盛大笑。 清漪听不懂鲜卑话,但是从他的神情也不难猜出他在说什么。清漪秀颜微侧,躲在他背后,不肯出来。 心里对慕容定没期待,不代表她愿意对着这么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 “你们看归看,我还是那句话,谁要伸爪子,就别怪我不理兄弟之情。”说着,慕容定拍了拍身后的人,“出来吧,让他们都看看你,等他们认得你了,也不会打你的主意。” “……”清漪从他身后出来,一脸冷漠。 赵焕手中持酒,看着慕容定身边那个缓缓出来的女子,眼神迷离,魂不守舍,连身边美女把酒都送到他嘴边了都不知道。 女子清丽,神情里头都是冰霜,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若是换个人如此,早就有人不满,偏偏她让人生不出半点火气来。 赵焕双眼盯紧了她,酒也不喝了,他听到身边一声倒吸气的声音。转眼看过去,是个年岁和清漪年岁差不多的女子,一身艳丽的打扮,嘴唇上涂抹着浓厚的胭脂,她双眼死死盯着那个少女,嘴唇略有些哆嗦,双眼里闪过震惊,沉思等情绪,而后复归于一片晦涩。 赵焕见她容貌尚可,伸手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清漪转眼正好就和这两人撞上个正着,赵焕怀里的女子对着她看过来,清漪如遭雷击,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酒……酒呢?”慕容定唤了几声,发觉身边没有动静,朝清漪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她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对面的赵焕。 赵焕这会怀抱一少女,正忙着饮酒,他怀中女子看也不看清漪一眼,脸上堆满了笑,盈盈眼波投到慕容定的身上来,她姿容比不上清漪美丽,但也艳丽十足,这艳丽带着几分青涩,也有几分高傲和难以驯服。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甩着尾巴百思不得其解:小兔几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 清漪小兔几伸出兔爪,锋利的爪子藏在毛绒绒的兔毛里:你信不信我这一巴掌会打死你! 第39章 掌掴 慕容定眉毛都没抬一下,视线飞快的略过她, 看向身边的清漪。他看到身边的少女, 满眼震惊,嘴都微微张开, 露出洁白的贝齿。那红唇齿白的模样看的他心痒,过去一把攥住她的手, “怎么了,看谁看的那么入神?”说着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正在和女子调笑的赵焕, 赵焕嘴里在喝酒,眼睛却盯着慕容定那边。 清漪目光发直的盯着他, 他怀里的那个少女, 赵焕浑身一个激灵, 顺手就将怀里的少女松开。 喝下去的酒全部压在肚子里头, 眼神清明的不得了。身边少女被他推开,整理了一下身上衣饰, 神情冷漠的别过脸去。 “你在看赵焕?”慕容定沉下脸,一把抓过清漪的手,将她扯过来。慕容定的力道哪里是她能够吃得住的?立刻就扑入了他的怀里。 赵焕神色立即萎顿下来,无精打采的。一旁的女子望见慕容定将清漪拥入怀里, 亲昵无比,冷漠的眼底浮起些许鄙夷。 清漪猝不及防就被慕容定拥入怀中,她手掌抵在他的胸口上,还没来得及说句话, 下巴就被捏住了。 慕容定捏住她的下巴,俯首看她,神色晦涩,“你方才那样盯着赵焕看,是看上他了?” 两人此刻挨得甚近,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没有半点阻碍的在她脸上涌动,他双眼眯起,俊美又危险,只要她说出一句他不想听到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中,男人眼眸中是半点都不遮掩的占有欲。 清漪颇有些艰难的转过头去,“谁在看他,要看他,那会我怎么不盯着他看?我看的是他身边的那个!” 慕容定闻言,看向赵焕身边,赵焕身边有两个鲜卑将领,那两人不是长得高鼻深目,就是脸平如饼,不管哪一个,容貌别说俊美,就连平整都算不上。清漪自然不可能是在看他们,他的视线终于转到了之前胆大望他的那个陪酒女子身上。 那个女子身量并不高,身材中等,两颊饱满,容貌要说美艳,实在算不上,不过清丽是有的。 她坐在那里任由人打量,唇边含笑,也不像其他陪酒女子主动寻找依偎的男人,而是坐在那里,只有男人伸出手来了,她才会凑过去。 那女子察觉到慕容定的打量,转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只是从那盈盈眸光中透出点点如利剑似的鄙夷。 这目光不是对着他来的,陪酒女子还没有胆大到如此地步。既然不是对着他来的,那么就是对着怀里人来的。 慕容定低头看向怀里,只见清漪脸色苍白,她死死盯住那个女子,下唇被贝齿几乎咬破,他几乎都能看到洁白的牙齿边缘隐隐浮现血色了。 再继续咬下去,恐怕要破皮了。慕容定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松开劲道,“你还咬着,皮都快被你咬破了!” 清漪被迫顺着下巴上强劲的力道松开口,她牙齿上下打颤,浑身无力的躺在他怀里,慕容定见她很不对劲,和左右说了一声,抱起她,在众多男子暧昧的眼神中离去。 慕容定抱着她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厢房,两人一入房,外头立刻有人贴心的将房门关好。室内就他们两个人,慕容定拢着她坐在柔软的床榻上,怀里人浑身无力,几乎瘫在他怀抱里。双眼发直,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慕容定一看她这模样,吓了一跳,拍了她脸两下,结果没有半点反应。 “喂喂喂!”慕容定顿时慌了,立刻伸手捏她人中,清漪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声委屈。 “你到底怎么了?”慕容定抱住她,她哭的满脸都是泪,也不搭理他,似乎身后这个男人从不存在,哭到后面,她抓住他的衣襟,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我没有对不起她,她怎么能那么对我!” “谁?”慕容定被她哭声弄得心慌意乱的,她这么一句,他也不知道她口里说的到底是谁。他转念一想,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可是赵焕身边的那个女人?” 清漪伸手捂住嘴,哭的伤心,“我没有对不起她……当初举家出逃,我就救了她一个人,她把我抛下了……我……” 赵焕身边的那个陪酒女就是清湄,多日不见,她和过去已经大为不同,但是她哪里会认不出来,而清湄想必也认出了她。清湄看向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是赤~裸~裸半点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唾弃,她知道清湄鄙夷她什么,鄙夷她自甘下贱,不但没死,没有死在那些鲜卑骑兵的□□里,反而活着,还活得这么好。 她知道清湄那目光里在谴责她不知羞耻。她不知道两姐妹的再见面原来是这样的,她救了清湄,清湄抛下她跑了,如今还来责怪她不知羞耻为了活下来委身鲜卑。 “那个女人是你姐姐?”慕容定恍然大悟,而后又觉得不对,“不对呀,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和你没半点相似!” 清漪原本正伤心,听到这话被气笑了,“她不是我同母姐姐,是我嫡母生的。” 慕容定哦了一声,抱紧了她,“原来不是一个阿娘生的,那就更不要伤心了,不是一个阿娘生的,有同一个阿爷,也算不得兄弟姐妹。你就当时同个姓氏的陌生人。你救了她,她却弃你而去,那么她也没脸做姐姐,我在沙场这么几年,遇见这种士兵,必定要斩杀的。” 他这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却说的清漪破涕为笑。她淌着眼泪,但是嘴角却往上抽,这男人还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慕容定见她这又哭又笑的,拍了拍她的背,“你伤心干什么,你伤心了,她反而得意了。她不就是要见你难过么?你难过,那就是中她的计了。” 清漪这会已经平复下汹涌起伏的情绪,她把脸擦干净,狠狠咬着牙,“嗯,你说的对,要是我伤心了,才是顺了她的意。” 在清湄心里,她恐怕算不上什么,哪怕清湄有一点点的自责,她都可以原谅她。毕竟这世上的亲人已经没有多少了,能有一个就多一个,可是清湄没有。清湄看向她的目光里,只有一片理所当然和讥讽。 似乎她当日在大乱之中救出自己是理所当然,抛弃她活命也是理所当然。 在清湄的目光中她找不到哪怕一丁点的内疚,只有赤~裸~裸的讥笑和冷漠。她都不知道,当初自己怎么就救出这么一条蛇出来? 要是她当初有心,把清湄丢给后面追逐的骑兵,不说完全能给她争取到活命的机会,拖延时间也是可以的,可是她没有,哪怕清湄那会跑不动了,她还是拖着人往前逃命。 人活命是本能,的确,自私是深深埋在人心之下的天性。可是她们不是陌生人!是在同一片屋檐下相处了十多年的姐妹!陌生人抛弃也就抛弃了,反正彼此之间毫无联系,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可她们是吗?! 古人常说长兄若父,长姐若母。她不可能也不会把清湄当做母亲看待,但她绝对做不到对清湄如同陌生人那样。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去,“我想见她一面,不知道将军可有办法?” 慕容定眉头一皱,他看向怀中的少女,她脸颊上泪痕犹在,我见犹怜,“你见她干甚么,都知道她狼心狗肺了,恐怕一张嘴里也说不出甚么好话来。何必给自己找苦吃?” “不,有些话说开了比较好些。”清漪深深吸了口气。 慕容定看她这样子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长臂一勾,将放置在案上的一块奶糕拿来,“哭了这么会,估计体力不济,吃点吧。” 清漪依言接过慕容定递过来的奶糕,小口小口吃干净。慕容定令外头的人送来热水,给她洗干净脸上的泪水,重新上妆,一切都弄好之后,慕容定出去了。不一会儿,一个女子推门而入。 进来的人自然就是清湄,清湄被突然叫到这里来伺候,她施施然过来了,一进屋子,见到上头坐着的清漪,目光一凝,掉头就走。但门一开,外头左右站着两个煞气十足的士兵,手里抓着步槊,见着门突然打开,目露凶光齐齐看去。 清湄浑身僵硬,立刻将门合上,她转过头来,盯着上头的清漪直笑,“果然出息了,知道用这些胡人来对付姐姐。” 清漪满脸冷漠,“你是姐姐吗?” 清湄脸上抽动一二,似乎想起什么来,她深深吸口气,“你想要我怎么样?当日的事又不是我愿意,你自己也看到了,我救了你又有甚么益处,难道要我留下来和你一块被骑兵轮流□□吗!” 清漪目光动了动,她点了点头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会被骑兵□□啊。” 清湄嘴角抽搐一下,“当日我就算救了你,我们也是死路一条,与其两个人都是死,不如我先逃出去,好歹还能活一个人!”她像是给自己壮胆气似得,下颌高高抬起,“我们两个都死了,又有甚么好处!” “所以我就活该留在那里,被人□□。妙,当真是妙。”清漪抬起手来轻轻拍了两下,“姐姐说的真是好,若是当年洛阳名士清谈,姐姐应邀前去,一定能舌战群儒,拿下无耻冠军。” 清湄脸上涨得通红,她胸口上下起伏,喉咙一紧,“你现在活着不是么?既然活着你还来责怪我甚么!你如今有鲜卑人做靠山,没有半点事,还来责怪我,哪里来的道理!” “问的真好,只要活着,还责怪你甚么……”清漪咬牙切齿,她从床上快步走下来,对着清湄的那张脸一巴掌打了过去。这些时日,慕容定一直让她吃肉奶,而且教她射箭,手劲比之前大了不少。 清湄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扇了个正着。清漪一口气扇了她三四下,清湄被打的头晕目眩,两颊通红,慌乱中伸出手来推她,结果脚下踩到地衣,身体一下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 清漪看着地上捂住尾骨满脸红肿的清湄,神色冰冷,“现在我们两清了。” 说罢,她打开门走出去。这件事捂在她心里已经有段时间了,如同一颗种子下了土,迅速生根发芽,如今正好,把事全部了了。 慕容定站在外头,双手抱胸,靠在柱子上。见到她过来,“这么快,还以为你和她要说上好会呢。” “不,几句话就行了,说明白一件事也不一定非要长篇大论。”清漪说完,和他一样靠在柱子上,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 “我再给你解解气吧。”慕容定说着,冲她露出恶劣的一笑。 “别。”清漪抓住他的手,“姐妹之间的恩怨,我们自己解决就行了,不要再加其他的了。” 慕容定望见她眼下□□还没遮好的红肿,眼底一深,他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怀里来,背对着清漪,他对站在那里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即冲他一抱拳,轻手轻脚去了。 “要见她的时候,就‘请将军帮忙’,解决了就‘姐妹之间的恩怨’,这话一套套的,嗯?”他捏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抬起脸来,红唇上没有涂抹半点胭脂,可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润泽的光晕。他俯首下去,要吻住这两片柔唇。 蒙上唇间的不是柔柔樱唇,而是一双素手。 清漪侧过头,一脸难堪,“不要在这里。” 慕容定一愣,而后放声大笑,他一把将人抱起来,怀里人轻飘飘的没有多少重量,他大步直接向外走去。 慕容定没有亲自和贺拔盛道别,而是派了个亲兵和他说明此事。贺拔盛知道慕容定脾气,也不生气,“好,他走就走了,免得留在这里馋人眼!”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在座男人的大笑。 赵焕还一脸患得患失,身旁的男人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在想六藏的女人呢,你小心你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了,亲自杀到洛阳,和你算账!” 赵焕虽然是汉人,但娶了一个鲜卑女子为妻,鲜卑女子多彪悍,所以才来这么一句调侃。 “她才舍不得和我算账呢。”赵焕说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慕容定拥着清漪直接打马回了家,家里韩氏还没有回来,回来路上,他看到杨隐之比以前高大瘦削了不少,“你这样子已经可以去练射弓了,” 十二岁的男孩子,已经开始抽条,假以时日,能长得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力气虽然还没跟着个子上来,但是已经可以慢慢适应弓弦的强度。 “是。”杨隐之垂首。 顿时其他亲兵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能得到将军的亲自指点,这可很不容易呢! 杨隐之点点头,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姐姐就坐在这里头。慕容定在贺拔盛府上呆了一会就出来了,杨隐之在外头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但见到姐姐能这么快出来,心底松了口气,毕竟那里头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姐姐这样怎么能到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去? 回到府中,韩氏还没有归来,慕容定也不管她。反正过去十多年韩氏都恨不得和小叔子做一对比翼鸟,这会将近一年没有见到人,自然不会轻易回来。慕容定都懒得管她了,清漪从车中出来,直接被他报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就被抱入了屋子。 李涛伸手揽过杨隐之,“过来,我教你射箭,既然将军都说你可以拉弓了,我就教你拉弓去。” 杨隐之不肯,李涛伸手就把他从马上拎下,直接去了校场。 到了校场上,两人没拉弓射箭,反而扭在了一块,杨隐之将眼前的李涛当做慕容定,啊的一声大叫冲了过来,径直撞在李涛高大魁梧的身体上。 李涛是十足十的北人,长得十分高大,杨隐之已经抽条,可那个个子在他看来完全不值得一提,杨隐之撞在他身上的那点点力道,犹如蚍蜉撼树,挠痒痒都不够。 过了半个时辰,杨隐之浑身大汗,瘫坐在地上。李涛走到他面前,对他伸出手来,“终于累了?” 杨隐之抬眼,看了李涛一眼,脸上不自然抽了下,伸出自己的手,借着李涛的力道站起身来。 “你姐姐那事,你也不要生气。”李涛沉吟一会,开口说道,“将军是喜欢她的,不会亏待她。” 李涛在慕容定身边多年,是最早一批亲兵,可谓是看着慕容定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慕容定从来不将精力放在女人身上,在漠北待久了,似乎整个人都带上了漠北的肃杀。 他还是第一回看到慕容定对个女子如此上心。 杨隐之听到这话,脸皮抽搐两下,“我宁愿他不喜欢姐姐!” “你莫说这话!”李涛喝止他,“小孩子说话不知轻重,你要知道这话传出去,会成甚么阳么!” 杨隐之看到防止在校场边上的弓架,他箭步冲过去抄下一把弓来,赌气道,“我迟早不是孩子,一定可以保护姐姐,振兴杨家!” 李涛见他满脸孩子气,不禁笑道,“想要振兴杨家,容易,去拉弓吧!” 杨隐之垂眸看着手里的弓,咬着牙伸手就拉。 李涛在一旁看着,心里点点头。 * 清漪被身上男人炙热的体温烤的有些难受,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撩着他了,迫不及待的回来就要把她吃进肚子里头去。 两人叠罗汉似得压在床榻上,他扯开她身上厚重的冬袍,丢到榻下,他吻住那两瓣花瓣也似得柔嫩嘴唇,缠住她的舌尖,肆意缱绻,手掌游弋于那柔软的躯体,两人身体紧贴着,不能一探她胸前的美好,那双大手拂过她的肋下,缓缓揉过那纤纤细腰,向下行去。 清漪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褥子,面色潮红,察觉到他的手继续往腰以下游弋而去,她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一两声轻吟,那地方敏感的很,哪怕有半点刺激都能感受的清晰无比,她侧过脸去,逃避开这触感,慕容定垂首贴在她脸颊上,“抱着我!” 话语如同一匹饿狼,躲无可躲,清漪不知道他做这种事,还要她抱着他做什么,难道这样会有更多的快感? 她那条雪白的胳膊抬起来,挂在他的脖颈上。 慕容定眯眼看身下的女人,面颊桃红,眼中潋滟水光,她张开嘴唇轻轻喘息,那娇媚的模样让他恨不得立刻要了她,见此美景,他再也不压制着自己,起身来,就将她浑身上下仅存的衣物剥去,雪白无瑕的身躯看的他双目发红,身下胀痛不已,他分开她的膝盖,直接压了上来。 清漪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没有痛哭也没有哀求,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好让自己度过即将到来的剧痛。 结果那坚硬滚烫的东西咕噜一下戳到了她的腿根。 噫?清漪眨眨眼,她眼眸动了动,有些讶异。身上的男人也察觉到有些不对,不过他没有停下来请求她的帮助,反而径自在她腿间拱起来,几下之后,清漪觉得腿根处有淋漓的热意,她睁大了眼睛,原先被他的抚弄起来的热度全部降了下去。 慕容定的身躯随着那淋漓的热意一道重重压在她身上,险些把她压的断气。 慕容定喘息一二,他撑起身体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床榻前的帷帐已经放了下来,放下的帷帐将床榻内隔绝成一个独立的空间。 他还镶在她两腿间,她手护住胸,有些不知所措。 这会她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FONT> **** 慕容大尾巴狼一个劲的舔清漪小兔几,舔了几下,大尾巴狼咦了一声:“我总觉得这不是正确吃兔几的方法。” 清漪小兔几:快把这只狼拖走!! 第40章 变化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出声。门外砰砰砰传来敲门声,“将军, 将军!” 慕容定听到那两声, 恶从心上来,几欲拔刀把外头那个人给砍了, “将军不在!” “将军,不好了, 夫人出事了!”外头的声音更大,几乎透过门板透过来 清漪拉上被子盖住头脸。慕容定整理好衣着, 转身见到床榻上鼓起来的大包, 他走过去,伸手拍了她一下, 他柔了声音, “我去外头看看, 等到事情解决了, 再回来陪你。” 清漪躲在被子里头,悲愤难言:她真的不要他陪, 还是快些走吧! 慕容定见那大包动了动,笑了笑,立刻去了。 外头站着的是慕容定一个叫做乙哈的亲兵,乙哈满头大汗, 慕容定记得母亲出去的时候,他让乙哈带人护卫。 慕容定沉下脸来,“怎么了?” “夫人和贺楼夫人吵起来了,贺楼夫人拔了刀, 小人特意过来请将军赶快过去一趟。”乙哈知道自己坏了慕容定和美人同床共枕的好事,头都快要低到胸口,不敢抬头看他。 乙哈奉命保护韩氏到慕容谐府上,结果过了一会,里头就传来人的呼喝声,“你赶快回去请你们家将军来,贺楼夫人要杀你们家夫人了!” 那里是慕容谐家里,他们作为亲兵也不能贸然入内,只能出来找慕容定。慕容定是韩氏的儿子,又是慕容谐的侄子,身份上远远比他们要适合管这事。若是外来之人冒犯,他们自然会拔刀护卫夫人安全,可这要是女眷们之间,他们还真是无可奈何。 慕容定脸上抽动了一下,嘴唇抿的很紧,直接向大门外走去。韩氏为何和贺楼氏闹起来,他哪怕不在场,也能猜到一二。 慕容定对韩氏这个母亲仅限于六岁之前那个模糊的,给他唱着汉人柔软歌谣的身影。后来阿爷去了,母子两个到了阿叔那里寻求庇护,阿娘似乎对他就不太在意,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年轻俊美的小叔子身上。 再后来,阿叔对他抱有很高的期待,学骑射学武,让他到军中历练,母子两人见面越来越少,他都不太记得阿娘到底该是个什么样子了。 但哪怕母子之间生分了,他还是要护着她。她是生了他的阿娘,不管她做了什么,做儿子的还是要护住她。 他骑在黑风背上,口中轻轻叱喝,黑风立刻驮着他风驰电掣一般向前冲去。 护军将军府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贺楼氏手里提着明晃晃的环首刀,周围一圈人拦着。慕容延盯着母亲手里的刀,额头冷汗直冒,伯母今日来家里,说是要谢谢阿爷当年对她们母子的照顾,结果两人说着说着就没有了人影。 慕容延和下头的弟弟,都已经习惯了,之前这对母子还住在自家的时候,这事也不是没有。但之后韩氏出来了,发鬓妆容显然是重新打点过的,面上光芒微露。那模样比衬的旁边的贺楼氏老了十多岁似得,贺楼氏和身旁的女眷说了几句话之后,突然高声道,“我最看不上那些个使些妖媚手段来勾~引男人的贱人!”说罢,她霍的一下拔出放在一旁的环首刀,明晃晃对准韩氏砍过来。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慕容延带着手下的弟弟们赶紧跑过来,拦住母亲,不让她真的砍下去。韩氏看似娇弱,其实贺楼氏抽刀砍来的时候,脚下跑的飞快,这会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不见了,但是场面已经乱了起来,那些女眷们躲到一边,睁大了眼睛看热闹。贺楼氏面色通红,手里抓着把刀,四处张望,周围都是慕容谐的儿子们,慕容延一马当先首先挡在母亲面前,刀枪无眼,以免她一刀戳到自己。 “六拔,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杀了那个贱人不可!”贺楼氏情绪激动,她一手拎刀,一手就把面前挡着的儿子推开,慕容延带来的那些弟弟,都是下面姬妾生的,自然不会拿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堵嫡母的雷霆之怒,见着兄长都被她推开了,立刻让出一条道来。 贺楼氏气势汹汹大步在房子里头找韩氏,屋子里头没找到,提着刀就冲到外头去找。 之前那些官眷们眼露八卦,私下里唧唧咋咋,慕容延看到那些官眷们神色各异,小声交谈着什么,脸色顿时黑到了底。 贺楼氏转过一道柱子,寻了韩氏一圈,没有找到人,立刻要冲到其他房屋里搜索,贺楼氏奔到院子里,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慕容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贺楼氏心里,慕容定也是个仇人。她赤红着双眼,高高扬起手里的到就对着他劈来,那些过来看好戏的女眷们,见到这幕,吓得纷纷闭眼尖叫。 哐!慕容定面不改色抽刀直接格挡住婶婶批下的刀,他眼中冷冽,手腕一转,手中刀柄重重击打在贺楼氏的手上,疼的贺楼氏松手。只听得哐当一声响,她手里的刀落地。 “阿娘!”慕容延追出来,就见到慕容定打掉贺楼氏手中环首刀的一幕。他跑过来,扶住贺楼氏,“阿娘没事吧!” 贺楼氏双眼盯住面前的慕容定,咬牙切齿。 “我阿娘呢?”慕容定也不管贺楼氏,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没见到韩氏的影子,目光才慢慢回到面前这对母子的脸上。 慕容延上前一步,将母亲推到自己身后,“我也不知道你阿娘去哪里了,要找她的话,你自己去问别人吧。” 慕容定冷冷的望着这对母子,没有说话。才要抬步去找母亲,就听到有人惊呼,“不好了,韩娘子要跳河!” 慕容定立即冲了过去。 韩氏站在一处湖水边,泪水潸潸,周围一圈都是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韩氏站在湖边,擦着眼泪嘤嘤哭泣,她哭的泪眼婆娑。 “韩娘子,四中郎将来了!你可别想不开!”那些家仆们不敢轻易靠近她,生怕离得近了,这位夫人受了刺激真的想不开跳下去。谁都知道,在郎主慕容谐的心里,这位阿嫂可比旁人要重要多了。 韩氏一听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那边跑过来的慕容定。慕容定直接就到了离母亲两臂的地方。 韩氏泪水涟涟,看到儿子来了,泪水流的更加厉害,“六藏,你来了!” 慕容定眉头皱起来,“阿娘站在那里作甚么呢?快些过来,要是冰开裂了掉进去就不好了!” 说着他伸出手来,就要把母亲拉回来。 韩氏侧身躲避过慕容定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六藏,阿娘委屈,阿娘好委屈啊!” 正说着,那边慕容谐和贺楼氏赶过来了,慕容谐满脸焦急,脚下走的飞快,把妻子贺楼氏都给甩到后面去。 “芬……”慕容谐见着韩氏泪流满面站在湖水边,立刻脸色都变了,险些叫出她的闺名来,他咳嗽了声 ,好歹将后面一个字给压了下去,可脸上的焦急担心还浮在那里,“嫂子,站在那里作甚,快过来,要是掉到冰水里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韩氏岿然不动,她满脸泪水,看着慕容谐那张依然刚毅的面孔,“小叔,我是真的委屈,我守寡的时候,六藏只有那么点点大,孤儿寡母,孤苦无依,不得已,只能到并州投靠你,你细心照顾六藏这么多年,将他养育成人不说,还诸多照拂,让他有了如今的地位。我以为能够轻松一段时间,只等六藏娶妻生子,就可以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可是我都到了这把年纪,还要遭受到如此侮辱……” 韩氏痛哭着,脚尖往湖边动了动,慕容定看见立刻大呼,“阿娘回来!” 慕容谐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他双眼都盯在韩氏身上。只要韩氏真的有个好歹,他立刻冲过去。 贺楼氏见着慕容谐这么上心,顿时就怒了,“她想死就让她去,跳河让她跳去,难不成她想死还不让她死了?”贺楼氏气在头上,一张嘴更是如刀,“她都在我家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了,带着个小的,也不知道羞耻,如今她要死就让她去!只是可惜了我家的湖水,被个汉女给弄脏了!”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慕容谐心系那边的韩氏,听到妻子这话语,气的回头怒叱。他双目怒睁,满面通红,几乎须发怒张。 贺楼氏被他这句吓得后退一步,慕容延也被父亲那声怒喝喝的抬不起头。 “妯娌说的甚是。”韩氏神色凄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只是可惜,这水要被我弄脏了。”说完,她纵身往湖心一跳。 慕容定一脚一蹬,扑了上去立刻把韩氏抱住拖了回来。洛阳不比并州冷,但是真跳进湖水里头去,就算不立刻淹死,也会被冻的够呛。 韩氏被儿子抱在怀里,痛哭不已。慕容谐在一旁看着,也是心疼,他来的路上,身边的人把大致的来去都和他说了,他抬眼看向贺楼氏,贺楼氏方才被他那么一吓,也没有方才那么足的底气,见着丈夫看过来,她也委屈起来,“你还看我,看我作甚么?又不是我推她下去,是她自己要跳的!” “你还说!”慕容谐这会不好和妻子吵,要慕容延扶贺楼氏回去,他对慕容定叹口气说,“这会竟然有这种事,阿叔也实在没有想到,你婶母这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阿娘受委屈了。” 突然拔刀砍人,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慕容谐不好在慕容定母子面前说贺楼氏拔刀这事。只能先安抚他们,“六藏,待会阿叔办一场酒宴,给你们母子好好压压惊。” “阿叔,这没甚么,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估计这回婶母心里不舒服,阿叔还是快去看看吧。”慕容定道。 韩氏一听,不禁抬头看了慕容定一眼, 慕容谐脸色更加难看,他转头看了那边的慕容延母子一眼。贺楼氏已经气得双眼通红,她身子被慕容延紧紧禁锢着,只要儿子松开手,她就会冲过来,把韩氏给真的推到河里去。 “六藏,你先带你阿娘回去,待会阿叔给你阿娘一个交代。”说罢,慕容谐亲自过去拉起贺楼氏就走,贺楼氏还想再闹,接触到他冷到了极点的双眼,出口的污言秽语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慕容谐拉着妻子离开,那些过来看热闹的女眷见到慕容谐冷若冰霜的脸,吓得立刻纷纷躲避开,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慕容延回头狠狠瞪了慕容定一眼,匆匆跟在后头。 “他兄弟这么多,结果最后帮忙的一个都没有。呵呵。”慕容定看着慕容延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 “六藏,我们先回去吧。”韩氏不知何时止住了眼泪,她捂住喉咙,哭了那么一阵,嗓子还真是不舒服。 贺楼氏拔刀砍人,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管这么样,开场这局她就输的彻彻底底,她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慕容谐知道贺楼氏对自己喊打喊杀就行了。这鲜卑女人真的是愚不可及,真当自己是慕容谐的姬妾,由着她的兴致处置呢? 慕容定把贺楼氏送上马车,自己骑马在前头。都说新年里要有个好开始,这样一年才会有个好兆头。 开年没几日,母亲就再次和婶母对上,这年是个什么样子他也能猜到了。 “阿娘,以后阿叔那里就少去了,今非昔比,阿娘若是觉得身边孤独,我去给你买几个专门伺候妇人的男人回来。” 马车里头安安静静,半点声音都没有。 慕容定嘴唇抿紧,“那么家里的所有事,都交给她来管了。” “你自己的事,随你高兴。”这会,车中才传来韩氏颇显慵懒的声音。 清漪已经将自己打理整齐了,慕容定突然被叫出去,恐怕一时半会的回不来,她径直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兰芝见着她回来先是一喜,可是看到她脖颈衣襟处没有遮好的痕迹,顿时跨下脸来,“六娘子?” 清漪见兰芝眼睛盯着自己的脖颈,伸手捂住,脸上有些发烫。 兰芝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立刻闭上了嘴,去给清漪烧水,过了好会兰芝过来,“十二郎君来过,说今明两日过来和六娘子一起用饭,晚上准备些甚么呢?” 现在不用兰芝亲自做饭了,要吃什么,直接吩咐庖厨就是了。 “叫他们上一只炮羊吧,另外……准备些菜蔬过来。”清漪说到菜蔬就笑了,冬季里头,蔬菜水果都是他奢侈品,不是说能吃到就能吃到的。 “那可好,最近十二郎君抱怨,说不能常常吃到蔬果,嘴里都生疮了。这会十二郎君可以好好的吃个够了。”说着兰芝高高兴兴的去了庖厨。 清漪松了口气,之前嫌弃慕容定让她管事,是没事给她找事做,现在终于找出其方便之处了。 慕容定之后的两三日都没有来找她,但是家里的各种事却都是叫她来管。这种内务,应该是交给妻子来的,如果没有正妻,那就交给母亲来。慕容定抓了她的包,韩氏也对这种事丝毫兴趣都没有。 换了别家这么做,恐怕家里老母已经和儿子闹得不可开交了。清漪想不通慕容定这家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漪坐在那里想了好会,发现怎么想不明白这家子,干脆将此事抛到脑后。韩氏不来管她,总比韩氏对她指手画脚要好得多。 韩氏回来之后,罕见的三四日没有去慕容谐那里,不是在家中,就是在外面和以前来往过的女眷来往。她见人还是之前的未语三分笑,似乎之前她没有被贺楼氏追着砍。 韩氏和没事人一样,但是几日之后,慕容延带着几个兄弟上门来了,韩氏听说之后借故不出,只让清漪出来接待这几个侄子。 清漪恨不得把这对母子扭吧扭吧成一块麻花,然后丢到黄河里头去。她不是他们家正经的什么人,结果这对母子使唤她使唤的无比自然。 兰芝听到韩氏过来叫人,也是气苦,“我们六娘子从年末到现在都没有消停过呢,难道就不给半点松气的机会?” “将军人呢?”清漪听兰芝这么说后,直接出去问来人。 过来的人是韩氏身边伺候的那个老妇人卫氏,卫氏睁着一对三角眼,打量了面前时的清漪一眼,上下这么一扫,只觉得清丽逼人。 “老妇只是替夫人传话,至于将军在何处,老妇也不知道。小娘子还是快些过去招待几位郎君吧。” 清漪听后,她进去看了看铜镜。她今日也没做什么艳丽打扮,她也不喜欢那个,脸上几乎没上脂粉,兰芝急急忙忙去拿,被她拦住,“算了,这会也来不及了。我就这样出去吧。”说完,她整理了一下发髻,急匆匆走了出去。 卫氏跟在她的身后,发现这个小娘子,虽然脚步走的又快又急,但是步履稳当的很,头上戴的步摇也没有乱颤,甚至裙摆都是稳稳当当,没有跟着脚步乱飞。姿态轻盈又优美。 卫氏在后面看着,哪怕一把年纪了,心里也生出几分羡慕。不由自主的跟着她学起来。 清漪半点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卫氏,她走到庭院里,果然看到有好几个年轻人站在那里,这些男子无一例外都是做鲜卑人打扮,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见到这些人都身材颀长,肌肤白皙。 这点和慕容定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慕容延站在那里,听到几乎不可察觉的脚步声,转头看去,见到一个少女盈盈走来,眉如远山,发黑如黛,一袭鹅黄的襦裙,她见到他,扬起唇得体一笑,双手持在腹前,对他行了一礼。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妪,老妪跟在身后,别扭的扭着腿,学着她走路。她努力的模仿身前人走路的姿态,她紧紧盯着清漪在裙裳下的腿,依葫芦画瓢,扭动着腰肢。 清漪对身后人的举动毫无察觉,自顾自在前走。她停下来之后,身后的卫氏也跟着停下来,她见到面前那些年轻郎君,心中有些发怵,领头的一个更是贺楼氏的儿子。她脚步向后退了好几步,将自己的身影完全藏在柱子后,过了会,干脆直接跑了。 在场的人都看着清漪,没人在乎她身后跟着的老妪,所以卫氏跑了,也无人在意。 慕容延双眼盯着她,他轻轻眨了下眼睛,视线在她嘴角扬起的笑里,似乎拔不出来。弟弟慕容弘在身后咳嗽了声,才算是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慕容延一行人都是被父亲慕容谐给轰来的,贺楼氏和韩氏不和,自然也不会轻易让儿子们到韩氏这里。慕容谐禁了她的足,随便也让儿子们到韩氏这里来走亲戚。新年伊始,亲戚之间总要互相走动,慕容延和慕容定母子不和,下面的那些弟弟们和慕容定没有任何深仇大恨,但碍于嫡母,也不敢来。 慕容弘这一声,让其他几个打量慕容定居所的几个慕容家少年全都看了过来。清漪察觉到那些少年郎在打量着自己,她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 慕容延咳嗽了一声,“起来吧。”他面上露出几丝笑容,越发柔情。 清漪见着领头的青年都这么说了,她顺势站起身来。 慕容延打量了她一下,少女脸颊上没有任何妆粉,甚至两道眉毛甚至都没有修饰过,但这没有精心妆饰的模样却如同清水芙蓉一般,比精心妆饰过还要胜出几分。 “你……”慕容延颇有些兴趣的看着她,他轻轻搓着双手,带着些许踌躇“你是何人,我之前……没见过你。” 慕容延此言一出,其他少年也看过来,颇有些兴趣的望着清漪。 “小女洛阳人,是慕容将军进入洛阳之后,才到这里来的。”清漪答道。 “……”慕容延闻言有些呆滞,而后反应过来之后,心中懊悔的不得了。阿爷怎么这么偏心,跟着大将军去洛阳这种好事,不带上他?他若是到了洛阳,恐怕眼前人应该会在他身旁了吧? 想到这里,心中越发气闷。原本应该是他的好机会,硬生生被抢了去。果然这对母子,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就没有一个好的。 “伯母呢,怎么不见伯母?”慕容弘看了一眼左右,堂屋下的庭院修建的格外宽敞,几个人环视一圈,也不见韩氏的影子。 “几位郎君,今日夫人有些身体不适,不能接见几位郎君了。”清漪柔声道。 “哦,这样啊。”慕容延点点头,“那么六藏呢,他人在哪里,我们来了这么会了,不见到他人,说不过去啊。” 这找麻烦的话,从慕容延口中说出来,反而带了一丝柔情,像是情人间的低低私语。 “将军如今在哪里,小女也不知道。”清漪垂首。 “这可不行!阿爷说了,要我们来拜见伯母,和六藏一述兄弟之情,现在六藏不出来见我们,我们怎么和阿爷交代?”慕容延低声道,“我们来之前,也没看门人说六藏到外面去了。这么躲着我们,实在不像话。” 清漪听着不做声,等慕容延说完,她抬起眼来,“请几位郎君稍等,小女这就去寻将军前来。” 说罢,清漪就要转身离去。 慕容延不过是要下慕容定的面子,又不是真的要见他,见到眼前美人要走,他立刻喊住,“不用了,若是六藏无心见我们,就算你去了也于事无补。”他有心和清漪多少几句话,他看了看四周雕梁画栋的房舍,“这府邸原来是何人居所?” 清漪嘴唇还没动,一声男声遥遥从她背后传来,“你既然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 清漪轻轻退避到一边,慕容定浑身大汗从一条碎石铺成的道路上大步走来,这模样分明就是才从校场上下来。 “大过年的,六藏还练习骑射?”慕容延见到慕容定这么一副模样前来,不禁火从心边起。 他从家里赶过来,慕容定倒好,自己跑去校场上射箭骑马去了,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不问,都到这么久了,才出来。 “汉人的玩意儿,我在军中这么些年,也没听到谁说过年就不驻防,不练习骑射的。”慕容定说着,随意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对清漪伸出手来。 清漪楞了一下,从袖子里头抽出自己私用的汗巾送过去。慕容定瞥见她拿出来的巾帕,眼里多了几分得意,擦擦额头上的汗,回身过来,就见到慕容延几个小子眼睛基本上都在她身上。 那眼神有好奇有打量,更多的是男人对女人那种窥视。 慕容定心头的那点点得意顿时烟消云散,他板起脸来,转向清漪,“好了,这里用不着你了,下去吧。” 清漪求之不得,立刻告退。离去的时候,脚步都比之前轻盈许多。 慕容延看着清漪离开,眼里露出点点失望,“你这个女子不如给我吧。” “……”慕容定坐在宽大的床上,他手指间摆弄着方才她留下来的那方手帕,她的手帕简简单单,上头连一丝女孩子喜欢的秀纹都没有,干净朴素的厉害,“哟,你一来,就是到我这里来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呢。”他抬起头来,眼带讥诮,“何况她也不是能随意送来送去的人。” 这话说的慕容延脸上发青。 慕容弘见状,起身道,“今日阿爷让我们来,是为了让我们和伯母道个不是,随便让我们兄弟几个喝上几杯,一叙兄弟之情。” 慕容弘是慕容谐的庶子,他说话的时候,带着些许小心,看向上面的慕容延。慕容延面色铁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慕容延不开口,那么只有他来调和了。 慕容定点点头,“既然阿叔开口了,我也没有赶人的道理。阿娘上回受了惊,回来之后身体就有些不好,实在不能见你们,不是我阿娘有意为之。” “伯母身体不适,要紧吗?”慕容弘问。 “不好也不坏,至于要紧不要紧,应该也没大事。”慕容定一笑,“你们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宫里赐下来的美酒,说是鄯善国的甚么果实酿造的美酒,今日一同品尝品尝。”说完,慕容定令人搬上食案,摆上各色玛瑙杯,慕容延兄弟看到食案上摆着的玛瑙杯,都有些双眼发直,在并州哪里有这种好东西。 葡萄酒很快就被家仆从地窖中抬了出来,鲜红如血的酒水入杯,慕容定拿起食案上的玛瑙杯,对在场的人一敬,“我敬诸位兄弟。” 慕容延看着手里雕工精致的玛瑙杯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六藏果然和过去不同了,做了四中郎将,住在这么好的宅子里,还用这么一套上好的酒具……” “这些也不是我随便弄来的,六拔如果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要活着,自然也有。当年我在六镇的时候,底下的那些镇兵杀了另外一个镇将,要反朝廷。”慕容定眯起燕来回想当初,“我杀了几个不老实的,你是没见过那些兵闹起来是如何模样,一个个的恨不得扑倒你身上咬下块肉来,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披着人皮的饿狼,只要你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丁点的软弱,他们就扑上来吃了你。不杀几个领头的,根本镇不住他们。呵呵,再后来,朝廷派蠕蠕人过来,杀了不少的蠕蠕人,再是所谓的朝廷大军,厮杀好几场,身边的人还没完全人认熟,就死了。最后才到了洛阳,我这一切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这番话,听得慕容弘等人长叹不已,“六藏这也不容易。” 慕容延听在耳里,颇有些不放在心上,“如果阿爷带上的是我,恐怕我如今也不仅仅只有七品的位置了。” 慕容弘心下马上大叫不妙,看向两人。 果然慕容定朝慕容延看过去,手中持着酒杯,挑起嘴角,略带轻蔑“你先说服你的阿娘,再说这话。” 慕容定和慕容延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目光之中刀光剑影,厮杀了不知几回。慕容弘看向身边的弟弟慕容烈,慕容烈立刻将持起手里的玛瑙杯向两位兄长一敬,“两位阿兄,弟弟敬你们一杯。” 慕容定嘴角挂笑,他看向慕容烈,不再看怒容满面的慕容延,转头看向慕容烈,慕容定持起酒杯对慕容烈一敬,“兄弟们既然都来了,那么就不要拘束,在我这里喝酒吃肉都可以的。” “哼。”慕容延扭过脸去,鼻子里头重重哼了一声。 慕容烈面上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冲慕容定笑了两下。慕容定报以微笑,他令人去取出不少葡萄干之类的干果来。 “这些都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说此物酸甜可口,可是我拿到手的都已经是晒干了的,幸好吃到嘴里还是有甜味,多吃些。”说着,家仆们已经把一碟碟的葡萄干都断了上来,摆在那里。 慕容谐的儿子都年轻,少年人对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很好奇。他们虽然都是并州刺史的儿子,但门关起来,家里要分个嫡庶,管家的嫡母自然好东西都优先给自己儿子,他们就不一定顾得上。到了慕容定这里,顿时没了许多约束,开始玩闹了起来。 慕容定这里没有助兴的乐伎,也没有陪酒女子,慕容弘慕容烈几个人,干脆让人寻了一只鼓过来,咚咚咚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唱歌,慕容弘下场来给哥哥们跳舞。 以前在并州的时候,几个少年觉得无聊,又不能寻花问柳胡闹,骑射又玩腻了。就这么找来几只胡鼓,咚咚敲,跳舞玩闹一番。 醇美的葡萄酒入口,弥漫在唇齿间,葡萄的果香充斥着口中每一个地方,慕容定看着慕容弘跳舞,似有感触,“以前在并州的时候,和你们几个这么玩过,后来出去之后,也少有这么玩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摇的欢:没有吃到兔几,好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 清漪小兔几抖抖毛:我觉得我越来越危险了…… 第41章 图谋 慕容定和慕容延目光在空气中碰撞,目光之中刀光剑影, 厮杀了不知几回。慕容弘看向身边的弟弟慕容烈, 慕容烈立刻将持起手里的玛瑙杯向两位兄长一敬,“两位阿兄, 弟弟敬你们一杯。” 慕容定嘴角挂笑,他看向慕容烈, 不再看怒容满面的慕容延,转头看向慕容烈, 慕容定持起酒杯对慕容烈一敬, “兄弟们既然都来了,那么就不要拘束, 在我这里喝酒吃肉都可以的。” “哼。”慕容延扭过脸去, 鼻子里头重重哼了一声。 慕容烈面上有些尴尬, 他不好意思冲慕容定笑了两下。慕容定报以微笑, 他令人去取出不少葡萄干之类的干果来。 “这些都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说此物酸甜可口, 可是我拿到手的都已经是晒干了的,幸好吃到嘴里还是有甜味,多吃些。”说着,家仆们已经把一碟碟的葡萄干都断了上来, 摆在那里。 慕容谐的儿子都年轻,少年人对没有见过的东西都很好奇。他们虽然都是并州刺史的儿子,但门关起来,家里要分个嫡庶, 管家的嫡母自然好东西都优先给自己儿子,他们就不一定顾得上。到了慕容定这里,顿时没了许多约束,开始玩闹了起来。 慕容定这里没有助兴的乐伎,也没有陪酒女子,慕容弘慕容烈几个人,干脆让人寻了一只鼓过来,咚咚咚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唱歌,慕容弘下场来给哥哥们跳舞。 以前在并州的时候,几个少年觉得无聊,又不能寻花问柳胡闹,骑射又玩腻了。就这么找来几只胡鼓,咚咚敲,跳舞玩闹一番。 醇美的葡萄酒入口,弥漫在唇齿间,葡萄的果香充斥着口中每一个地方,慕容定看着慕容弘跳舞,似有感触,“以前在并州的时候,和你们几个这么玩过,后来出去之后,也少有这么玩闹了。” 慕容烈咚咚咚的拍着鼓,正热闹,听到慕容定这句,他嬉笑着,“记得记得,那会六藏那会和我们差不多高,和我们玩的可高兴了,只是之后你不小心滑到了家里的池塘里,大病了一场,之后伯母就再也不准你随意出来了。” 慕容定听着,面色淡淡的,“都过去的事了,后来我基本上也没怎么在家中呆过了,跟着阿叔到处跑,那会我还羡慕你们,能在家里好好带着呢,不用和我一样外头吃沙子。” 慕容烈冲慕容定一笑,脸上柔和了许多,“阿爷也是对你抱有期望,不然怎么会让你到六镇去?那地方虽然不好,连年风沙漫天。不过对着蠕蠕人,要出头不说容易,但也不难。” 慕容延听着弟弟这话,脸色越发难看。家里都知道,阿爷对侄子比对儿子还要看重,不然家里这么多儿子,就带出来了一个侄子,而且侄子身居高位,已经压在了他们之上。 “要是没有我阿爷,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慕容延轻哼一声。 当年慕容旻死的时候,身上虽然担任着刺史的职位,照着规矩,刺史可以让一个儿子做官,但那会慕容定年岁还小,完全没有到可以做官的年纪。 “是,阿叔对我恩德深重,我难以报答。”慕容定听到此言,放下手里酒杯,肃穆起面孔。 慕容延看到他这样,反而心里不是滋味。他转过头去,“我阿爷不仅仅对你恩德深重,对你阿娘也是深情重呢。” 慕容弘脚下舞步一顿,旋舞停下来,兄弟们看到慕容定面色铁青。慕容定拳头握紧,放在嘴边轻轻压了一下,“阿叔叫你来,我便不和你计较。只不过这么多年,婶婶一直把你抓在并州,不轻易让你离开她眼皮子底下,这是要你一辈子在她跟前晃荡呢?” 贺楼氏不爱儿子离开眼前的事,全家都知道。慕容谐原本有意让长子入军中历练,结果贺楼氏知道之后和丈夫大吵几场,那会吵得刺史府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死也就罢了,何必还要搭上她亲生的儿子,要死让我死去,要不然叫小妇生的去也可以。”慕容定笑着将贺楼氏当年的话复述出来,场面安静的几乎掉根针都能停到。 慕容延额头青筋暴出,双眼死死盯住慕容定,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口肉来。他要暴起往慕容定扑去的时候,慕容定将手里的玛瑙杯重重放在桌上。 “在家里不会和你打,想要比试到外头去。” 说完,慕容定放开杯子大步走到外头去,慕容延踢开面前的案几,直接跟着他到外面去。两人到了校场上,直接动手。 慕容弘和慕容烈几个人想要拦住他们,结果还没拦住,慕容定一脚重重铲向慕容延下盘,将人几乎给掀翻在地,待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掌掐住慕容延的脖子。他身体压在慕容延身上,制住他所有的挣扎和反抗。 慕容定面目狰狞,嗓子里重重喘气,“你把力气都用在哪里了?这么久过去了,你的功夫还是没半点长进!” 说罢,他直接丢开他。慕容定练的都是些杀人功夫,和慕容延纸上谈兵不一样,谁也没想到他冲上来就是对着要害去的。顿时场上一片静寂,谁也不敢说话。 慕容延爬起来,径直调转过头去,大步走了。 慕容定见慕容延走了,脸上才多了一丝笑容,回头和慕容弘等人说,“看来这会大家是聚不成了,下回我请你们喝酒!”说完,慕容定咦了声,“不对,酒我这里就有。等等,我叫人给你们带上。” 说着,慕容定去叫人给慕容弘一行人准备葡萄美酒还有别的布帛之类的东西。准备整整给他们准备了几车,他一条胳膊搭在慕容弘的肩膀上,哥俩好的不行,“这个你们都拿回去自己用也好,孝敬你们阿姨也行。就当我的心意,送你们的礼。” 慕容弘也没想到慕容定这么大方,想笑又生生憋住,“只是阿娘那里……我们实在是……” “无事,待会我另外会让人送过去,不会叫你们难做。”慕容定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你们来一趟,我还能叫你们空手回去?” “不,我们来也不是为了那些东西。”慕容弘咳嗽了两声,“你也知道,家里阿娘管着,我们外出也不好常常来找你,后来你又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我才要更要好好谢你们,我现在既然吃肉,也没有叫你们不跟着受好处的道理。”慕容定说着搂紧了慕容弘的脖颈,慕容弘被他勒的有几分喘不过气来,颇为艰难的点了点头。 慕容定说到做到,不仅仅给了慕容延下面那些弟弟们东西,还另外给贺楼氏准备了一份礼,叫人浩浩荡荡送过去。 慕容定打发走了两拨人,面色有些疲惫,他令人将清漪叫过来。清漪过来的时候,杨隐之对她飞快的递了个小心的眼神。 杨隐之有些看不上这家子的风气,简直乱的让人大开眼界,只是这别家私事,他们外人看看,腹诽一二就好。 清漪得了弟弟的提醒,想起之前那么多人找上门来,领头的那个青年更是不怀好意,慕容定那个性子,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别想叫他吃半点亏。这样子……看起来是吃瘪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清漪掌心里都起了一层汗。 她走进去,就见到慕容定坐在那里喝酒,屋子里头一股浓厚的葡萄酒味。 清漪顿时放心下来,既然有心思喝葡萄酒,那么事情还没算的上最坏。慕容定自斟自饮,他见到清漪来了,拍了拍身旁,示意她过来。清漪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慕容定瞥了一眼手边的酒壶,清漪会意给他满上。她持酒壶坐在一旁,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 慕容定喝了几杯,抬眼看向她,她依然是平日安静的模样,指尖搭在酒壶把手上,她肤色如上好的羊脂玉,探出袖口的那点点指尖几乎和手中玉白的酒壶混为一体。他眯眼看了看,“你怎么不问我,发生了甚么事?” “将军既然不说,我又何必要问呢?”清漪笑答。她才不管慕容定和他的堂兄弟们发生了什么事。 “你家里有这样的事吗?”慕容定没管手边已经住满殷红酒水的酒杯,突然开口。 “嗯?”清漪抬脸看他,“将军?” 慕容定看着她,“有这事吗?” 清漪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 慕容定笑出来,“我就猜到了,你们家里恐怕一群礼法人,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清漪不知道慕容定说的是哪件事,“将军说的是何事?” “我阿娘和我阿叔,你知道吧。”慕容定见清漪迅速低头,马上开口,“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清漪无奈看他,“我知道没错,可是这种事,也不是我这种外人能够随意说的。”她只会私下伸长脖子看热闹而已。清漪在心里加上一句。 “说,你家有没有?” 清漪叹气,“杨家是没有,不过倒是听说荥阳郑氏,有堂兄妹私通产下一子一女的。” 慕容定双眼一亮,“还有这个?来说说!” 清漪不肯说,慕容定缠她半天,实在是熬不住,清漪只好开口,“是郑家以前的事了,那个女儿后来许配给燕王做王妃,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慕容定一听,颇为不过瘾,“同姓男女生孩子,被你一句话就说完了,哪里有你这样说的。” “这原本就不是甚么光彩事,我们这些外姓就算知道,也只会当做笑话看,怎么可能真的去了解个彻彻底底?”清漪不耐烦了,她还想知道郑家的那对堂兄妹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呢,可是没人和她说啊! “你们汉人就是死脑筋。这个算的上甚么?”慕容定哼哼两声,“这在我们鲜卑人离都不算是事。” “我记得当年鲜卑联盟,不是说同姓之部落,不能通婚吗?”清漪眨着眼睛。那模样乖巧无辜的很,看的慕容定只觉得牙痒痒。 “我不记得了”慕容定耍赖似得一下靠在身后的隐囊上,伸开手臂,他盯着她,嘴唇动了动,“不过鲜卑有父死娶后母,兄死娶寡嫂的习惯。” 清漪心上挑了一下,她见着慕容定手边的酒水未动,将一盘还没有动多少的葡萄干往他手边推了推。 “那又如何?” “如何?”慕容定觑她,脸色似笑非笑,“你给我出个法子,让我阿娘别一门心思在我阿叔身上。” 清漪惊讶看他,慕容定琥珀色双眼直直盯着她,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 “这种事,我怎么好出主意?”清漪气的发笑,“人心哪里是这么容易说动的,尤其男女之间,最是琢磨不定,谁来也没用啊!” 慕容定闻言,摊开在隐囊上的手臂慢慢收拢,他眯起双眼似乎在想些什么,“你这话我可不相信,都说汉人士族最厉害就在一张嘴上,死的都能被你们说活过来,你告诉我没有办法?” 清漪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她咬住下唇鼓起勇气,“这男女之间的,谁有办法?尤其也不是一人单相思。”她说着,颇为委屈,“除非将军肯给夫人重新另选上好佳婿……” 她还没说完,慕容定不耐烦打算她,“我阿娘都这年纪了,年轻时候都不想改嫁,别说这会了,何况我还不想对另外的男人叫阿爷,多出几个便宜弟弟妹妹呢。” 清漪听慕容定这么一说,更气了,他都说了不愿意给韩氏另外找个男人,还要逼她。她气红了脸,“之前在家时候,曾经听过其他贵妇人守寡之后,在外豢养貌美男子,将军何不效法,令人找来貌美男子服侍夫人,夫人尝到了年轻美男子的甜头,恐怕也不会再想着出去和护军将军如何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阿叔老了丑了?”慕容定道。 清漪脸上僵住,慕容定怎么好好的想到那上头去了,她愤愤扭过头,“将军如果这么说,那么小女也是没办法了。” “怎么还生气了?”慕容定对她伸出手来,“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还真的生气上了。”他那模样似乎等着清漪自己凑过来,清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又或者,让夫人沉迷在其他事上,无心分~身。”清漪乜着他,“将军可以让夫人管家。” “……”慕容定顿时觉得一阵头痛,“她要是愿意,也不用你来了。” 清漪扭过脸去。 想了好会,慕容定鼻孔里喷出两道气来,他看了清漪一眼,见她坐在一旁,脸转向墙壁,不看他一眼,知道她生气了,“脾气这么大,我不过说了一句而已。你知道慕容延等你走之后,向我讨要你,我都没答应。” 清漪顿时悲从心来,她微微侧过脸去,“身如浮萍,来去皆由将军之意。”话语悲怆,手指已经握紧。 慕容定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和你说一声罢了。” 清漪脸转向墙壁,不肯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慕容定从床上起身来,带着些许讨好扯了扯她的袖子,清漪依然不肯回头看他。 慕容定拉起她的袖子,扯住她整个人,将她拨过身来,抬起她的下巴,“你怎了?还发脾气了呢?” 清漪被迫扬起脸,那双眼睛怔怔看着他,不多时两道泪水淌下来。她哭的无声无息,死死咬住嘴唇,双肩颤抖着。 慕容定放下手来,有些手足无措,清漪说哭就哭了,几乎没有半点征兆,他手慌脚乱的想要给她擦眼泪,清漪愤愤转过头去,眼泪滑过脸庞,晶莹的泪珠滚过脸庞,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她不像韩氏那样嘤嘤哭泣,也不像贺楼氏那样恨不得嚎啕大叫以头抢地,就是坐在那里,不发一声,哭的浑身颤抖,也只能看到她落下的泪珠而已。 慕容定见着她下巴上滴落的泪珠,心似乎被什么攥住似得,难受的有些喘不过气。他猛地站起来,冲着坐在床上的清漪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和你说这话,要是有人再提,我直接拒绝,你也别哭了。” 说完,慕容定怔怔站着,有些发懵。清漪还没说话,他调过头去,直接大步走出门了。 清漪等他走后,过了许久,伸手将面颊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缓缓起身走出门去。路上有好几个负责采买或者是其他事务的人过来讨要她的主意。清漪随便几句就打发了他们,兰芝看到她双眼红彤彤的,吓了一跳,“六娘子这是怎么了?”她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将军又欺负你了?” 男人对女人的欺负,都是暧昧不清的。 兰芝满脸愤愤,“这也太欺负人了,这么折腾,六娘子身子哪里受得住!” 清漪脸顿时就红了,她伸手捶了兰芝一下,“不是这个。” 兰芝一听顿时迷糊了,“不是这个,那么是哪个啊?” 清漪只好叹着气把之前发生的事都给兰芝说了一遍,主仆两人生性谨慎,这会兰芝早就把院子们都给关了,屋子门关的严严实实,屋内除了两个人之外,就再无别人。既然不怕墙外有耳,说话自然也放开许多。 兰芝听后气的脸都青了,“这慕容家的人也太欺负人了,一个两个的,一来开口就是要人,这到底是把六娘子当做甚么人了?难怪这家子的人,偷嫂的偷嫂,撒泼的撒泼。一家子上下也没个人样!” “鲜卑都这样。”清漪皱眉苦脸的,“你不知道吧,鲜卑有兄死娶寡嫂的习俗,我算是知道为何那位夫人有恃无恐了。”她叹气,感情原来在鲜卑看来,守寡的嫂子和小叔子眉来眼去天经地义? “难怪都是些胡人!”兰芝低声骂了句。 “我现在只想着,能不能早些走。”清漪说着看着屋子内的油灯,灯苗如豆,昏暗的光芒下,她白皙的肌肤都被灯光晕染了一层浅浅的橘黄。 “原先想着,稳打稳扎,只要能都全须全尾的出去,熬个几年也没甚么,可现在我就怕,我人还没熬到,就已经被送出去了。” 慕容定和她说,以后若是有人还向他讨要她,一律统统拒绝。可是男人的话尤其是从慕容定嘴里说出的话,她要是相信,那就是蠢。她和慕容定无亲无故,两人什么关系都算不上,他的那些诺言,只能说给空气听。万一是慕容谐来要人,他给还是不给? “六娘子这话说的甚是。”兰芝点头,“现在就等大王快些将六娘子赶紧救出去。”她想到慕容定这一家的爱恨情仇,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里实在是太没规矩了些。” “关等不行,还得有人和他互通消息。再过一段时间,他应该会再带我入宫,可是能不能遇见他,真心不好说。”她咬住嘴唇,“只能让十二郎跑一趟了。” “六娘子。”兰芝看她。 清漪摇了摇头。 * 杨隐之出了大门,他这会骑马已经相当熟稔了,当初他第一次骑马的时候,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但是现在骑得无比熟练,似乎他也是自小长在马背上一样。 “真的不去?哥几个带你去见识见识娇娘!”门口几个亲兵嬉笑着问杨隐之。 杨隐之摇摇头,“不了,我姐姐拜托我给她带几样东西,要是来不及办,恐怕她是要生气的。” 那几个亲兵只不过随口一问,并不是非要杨隐之和他们去。一群大老爷们里头跟着半大的小子,怎么看都不是事。尤其这个半大小子长得比他们可好看多了,恐怕那些娇娘只会喜欢往他身边凑。 亲兵们一拥而散。 今日慕容定给身边的人放了个假,所以杨隐之也得以出门。杨隐之小心的在街上走了几回,再三观察身后没有人之后才拐过一道拐弯处,直接到之前和元穆见面的地方去。 元穆已经在那里等你了,两人一打照面,杨隐之就大吃一惊,元穆比较上回见面清隽了不少,指骨越发分明。 “姐夫。”杨隐之踟蹰了一下,还是开口,“姐夫要甚么时候动手,姐姐那里恐怕已经等不了,上回已经有个慕容家的人想慕容定讨要姐姐,如果姐姐真的被要去,恐怕……” 元穆瞳孔猛地一缩。 杨隐之察觉到慕容定对自己姐姐不同之处,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相信慕容定。元穆和姐姐至少还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可是慕容定算什么?只要他点头,姐姐说不定就会被送给别人,这如何能叫他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FONT> ** 慕容大尾巴狼烦躁的甩尾巴:我不是没把你送出去嘛,你哭什么! 清漪小兔几跳起来,一兔爪拍在狼脸上:我要走! 第42章 骨头 元穆原本就清瘦的脸上越发没有半点血色,他嘴唇颤抖着,嗓音嘶哑,“当真有此事?” 杨隐之看了他一眼,解下身上的佩刀坐在他对面,“姐夫,我骗你作甚么!讨要姐姐的人,就是慕容延!我当时守在外面虽然不能进去一探究竟,但后来也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何况后来姐姐也和我说了此事,她这次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了。慕容定这次拒绝了慕容延,但是以后呢,谁能保证慕容定能此次拒绝?要是他阿叔慕容谐亲自过来要人,慕容定给还是不给?” 杨隐之说着,他双眼紧紧盯着元穆,不放过元穆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元穆脸上紧绷,握紧的拳头上青筋迸露,他咬着牙,“原先我想直接带宁宁走,宁宁说时候未到,现在陛下想要举大事……” 杨隐之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火冒三丈,“那么姐夫的意思是,先以大事为重,我姐姐就可以暂时放到一边?”他怒火直冲颅顶,对元穆失望透顶,“姐姐为了我,才会委身在慕容定那个白虏,但是现在她害怕以后会被当做一件物什被送出去,只得来请姐夫把她快些解救出去,现在姐夫却说陛下要举大事?” 杨隐之越说越气,从床上噌的一下起来,他面露讥讽,“原来颍川王也不过如此,现在恐怕府邸中早就有一二娇娘,哪里还会把我姐姐放在心上,只是可怜我姐姐,到现在还不知情,心里想着大王能救她于水火,既然这样,我干脆舍出去,把姐姐带出来再说!”、 说完,杨隐之抓起放在一旁的刀,就往外头冲。 元穆立刻站起来,几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十二郎,你这是要干甚么!” 杨隐之红着眼睛,“你不救姐姐,我去救她!我总不能看着她这么继续被糟蹋下去!” “你以为我不救她?”元穆气的脸色发白,他手紧紧梏在杨隐之的手腕上,勒出了几道红痕,“你说我府中有人了,我如今心里就她一个,苍天日月可鉴,别的女子从来进步了我的眼。” “那你就去把姐姐救出来,嘴上说说谁都会!”杨隐之冷笑看他。 元穆沉下脸,点点头,“好,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我就做给你看。也让宁宁知道,我没有一刻忘记她。” 他说着,拉住杨隐之到床上坐好,“你现在去找慕容定,除了白白丧命之外,还能有甚么?你姐姐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她怎么办!” 一番话说的杨隐之脸上发烫,他看元穆,“那打算甚么时候动手?” “宁宁既然都已经求救了,恐怕事态不是一般的紧急,就定在十五。你告诉宁宁,十五那天一定要出来,沿着大道往洛阳大市那边走,我会派人过去接应。”元穆想了想,立刻道。 “……那是甚么时候?”杨隐之没想到元穆能这么快就应下来,有些不放心,打算问仔细。 “戌时三刻,那时候洛阳里正好是赏灯的时候,记住不要让慕容定跟在她身边,不然到时候不好动手。” “……”杨隐之咬了咬牙,“好。” 元穆说完,心中似乎一块大石头放下来,脸色缓和了些,他见杨隐之不再冲动的要去找慕容定一决高下,扣住他手腕的手也松开,他想起了清漪,两人在年前曾经见过一面,可是那一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慕容定不知道发觉了什么,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慕容定再带清漪进宫。 “宁宁这些日子可还好?进食可多?”元穆急切的拉住杨隐之问。 “姐姐最近因为忙着慕容定家里的事,慕容定阿娘不管事,所以慕容定就让姐姐来管。他家的事又杂又乱,人都瘦了一圈。”杨隐之道。他觑着元穆脸上露出后悔心疼,就放心了。其实清漪管事,事是要比以前多,烦心事也有。但并没有他说的那样人瘦了一圈,反而清漪利用管事的便利,为几个人谋得了饮食用度上的便利,不说胖了,但瘦肯定是没有的。 “是我的错,不是我的话,宁宁也不会受这份罪。”元穆低头叹息,他闭上眼睛无尽的懊悔,要是他当初在乱军攻破洛阳之前,托人将宁宁送出去,又或者和尚书右仆射商量,提前成婚。要是他当初托人将宁宁送出去,现在他早可以将人接回来,做一对神仙眷侣,哪里会有这样的祸事! “这事不能怪姐夫。”杨隐之脸色缓下来,“当初人人自顾不暇,谁也没有想到守城的人竟然会和外面的乱党相互勾结,放乱军进来。”他握紧了拳头,“不然依照洛阳之富有,不说坚持一年,几个月还是能的!” 此事是所有元氏宗室里头的恨,尤其那个人也是宗室,现在所有的元氏宗室都不得不夹紧尾巴,偏偏那个吃里扒外的乱臣贼子活得好好的。元穆脸色越发难看,他双眼转向杨隐之,“此事我告诉你,一定要告诉宁宁,不要忘记了。” 杨隐之慎重点头,“此事我不会忘记。” 元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下少年的肩膀虽然还略显稚嫩,但是却已经比之前厚实了不少。元穆这才惊觉,原来杨隐之几乎和他差不多高了。 “十二郎长成个大人了。”元穆感叹。 “我现在就怕长得不够快,”杨隐之长叹,“早些长大成人,姐姐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少年郎神情凝重,当初就是他太过年少幼小,姐姐才会牺牲这么大来保护他。 “好,好孩子。”元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杨家何愁不能复兴?”他脸色黯下来,“只可惜我们现在都是无父母之人了。” 杨隐之鼻头一酸,泪意汹涌漫上来,半大的少年郎红了眼睛,“阿爷,阿爷到现在都没有被收敛……” “我也是……”元穆哽咽了几声,“那会我只来得及逃出去,一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幸好路上有一老妪见我可怜,给了我一口吃食,我才能活到被带回洛阳。之后我派人前去河阴,那里早就已经不见到半点影子。” 元穆悲愤难言,“太后还有妹妹收敛,可是我们却连收敛的机会都没有。” “呜……”杨隐之喉咙里冒出一丝悲音,咬住了自己的手腕,不让自己哭出来。 过了好会,两人压下心中的悲愤,又仔细商量了细节。元穆之前被杨隐之那么一催,计划立刻就冒了出来,可是细处怎么做,他还没有想到。 杨隐之如今在慕容定身边做亲兵,对府邸中布防比较清楚,他给元穆又提了不少的主意。 “姐夫救出姐姐后,打算如何?”杨隐之说完,双眼紧紧盯着元穆。 “先委屈她在我府邸上住上一段时间,等到一段时间过去,风头过去了,我会请来宾客成昏。到时候就算慕容定知道了,木已成舟,他又能如何?” 到那时宁宁已经是他的王妃,难不成慕容定还想要上门抢人不成? “好,那我就放心了。”杨隐之扬起嘴角。 出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笑着的。他到洛阳大市里头给姐姐买了点东西,清漪穿用也是慕容定给的。几乎都是之前安乐王那些姬妾的东西,那些艳丽衣裳看的杨隐之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了一圈,洛阳大市里头卖的布匹,在他看来,连拿去做铺在地上的地衣都不够格。更别说穿在姐姐身上。 逛下来,竟然发现没有能入他眼的东西! 杨隐之垂头丧气,骑马在街道上满满踱着。大道上多了许多骑马的人,杨隐之有些感叹,以前洛阳里头,坐车才是风尚,只不过短短几个月,洛阳里头几乎换了个面貌似得。心下悲伤了一会之后,耳朵里传来车轮倾轧过路面的声响,他看过去,是一辆汉人士族常用的牛车,慢吞吞的走在道上。 杨隐之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看到这种车辆了,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垂下的车廉将马车遮掩的严严实实,从外头几乎看不到里头,杨隐之的马从车辆旁经过的时候,车廉从里面顶开一点,露出半张脸来。男子的手抵在车廉,筋骨分明。 杨隐之一窒,想要看个清楚的时候,那车廉已经放了下来。车内人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一丝一毫了。 杨隐之满怀心事回到府邸中,一上来就被慕容定派人叫了去。 慕容定在屋子内不停的踱步转圈,摩拳擦掌,有心事似得,见到杨隐之过来,对他招招手,“正好你来了,你告诉我,你姐姐喜欢甚么?” 杨隐之顿时僵住“将、将军?” 好端端的,过来问他姐姐喜欢什么? 慕容定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两下,“你姐姐前段日子是真的累着了,家里内外都是她来管,我看她有几分辛苦,所以要表彰她,嗯!”慕容定说到后面,语调都不由得有些发飘,不敢去看那边满脸惊讶的杨隐之。 “这……”杨隐之满脸古怪,他盯着慕容定站在那里,慕容定过了会,没有听到杨隐之的回话,顿时有些恼怒,“我问你话呢!” “若只是一般女子,只会喜欢胭脂水粉,首饰华服,但是姐姐自小在家中,这些早就见多了,俗物恐怕不能进她的眼。”杨隐之垂首。 慕容定之前想要送清漪的就是那些首饰,听杨隐之一说,顿时急了,“她不喜欢这些?”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过于张扬艳丽,不是姐姐所好。”杨隐之压下嘴角浮出的冷笑,“何况将军给的,姐姐哪里会有不喜欢的道理?” “……”慕容定瞥他,“那你姐姐喜欢甚么样的?” 慕容定不知道女子喜欢什么,也不好去问别人,赵焕可能知道女子最喜欢什么,这家伙自小生的红唇齿白,相貌清秀,也因此格外受女子的青睐,但是求助他,慕容定心中一万个不愿意。 谁知道这家伙想要做什么,他可没有引狼入室的爱好。 “……待会你去选,我叫人送到你姐姐那里去。”慕容定拍定,他眉眼含笑看向杨隐之,颇有些得意。 杨隐之想要拔刀把面前这个洋洋得意的家伙给砍了,他对慕容定一拱手,“遵命。” * 清漪此刻并不在房中,她不喜欢被关在一个小地方里,以前在杨家的时候,就喜欢时常出来走动,在慕容定这里,一开始受到了约束,可是现在约束松动早就不复存在。清漪坐在席上,背脊挺得笔直,上首是韩氏。她让兰芝将这段时间来处理好的账目全部交给韩氏过目。 韩氏虽半老,但风韵犹存,尤其她还擅长装扮,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年轻不少。 韩氏听了一会清漪的回禀,自己又拿起几卷账目看了,不由得点头赞许,“不愧是大家出来的娘子,这些做的十分有条理清楚,我以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接触的账目大多混乱不堪,甚至许多处被下面的人篡改,故意算错数字,企图瞒天过海。”韩氏说着轻笑了声,“不过管事的主母只是个会骑马射箭的女人,摆到面前了也看不出来。” 韩氏和贺楼氏早些年就不合,世间妯娌不睦的多,和睦的少。当年韩氏还没守寡的时候,就和这位鲜卑妯娌两看相厌,后来到了并州晋阳,贺楼氏更是明里暗里给母子两人不少绊子,后来贺楼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慕容定将来大富大贵,比其他慕容子弟更加有荣极人臣之相,竟然派人推慕容定入水。 北人不比南人,没几个会水,那次慕容定险些淹死。之后韩氏也干脆真的和慕容谐在一块。 这么多年了,贺楼氏只能在她手下不停的吃暗亏。韩氏笑贺楼氏以为自己勾~引了她的丈夫,却看不出来慕容谐对她倾心在先,而且她那些手段,男人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心甘情愿的被她骗。 “夫人谬赞了,这些只是最基本的东西,小女不敢承担夫人的夸奖。”清漪眼皮子都不抬,她只是注视着自己膝盖前的那块地。 韩氏笑了声,她身体缓缓靠在身后的隐囊上,她神态慵懒妩媚,“我说的不是客气话,平日里我也不爱夸人,这事你做的的确不错,我才会说好的。”韩氏说着笑了声,“这家里的事,你管着吧。我挺放心的。” 清漪飞快的看了一眼上首的韩氏,身体微微俯下,“小女何德何能,何况此事原本不是小女应该染指,只是将军命令,所以暂时由小女代管。如今夫人身体已经痊愈,小女自然应当全权还给夫人。” 她做的事,根本就是慕容定正妻应该做的。府里的那些管事的个个都来问她的主意,可是她心里并不乐意管这些事。她是一定要走的,哪怕一时半会走不掉,慕容定也会娶妻,到时候娶进来的人和她这个管家的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如何相处?她光是想想鲜卑女人的那些手段,就打了个寒颤。 “既然是六藏开口,那就更好了。”韩氏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这孩子自小执拗的很,制作自己认为觉得对的事,他叫你管,那就认定是你了,你就管着吧。反正……”韩氏笑了,“反正你做的也挺好,我也不耐烦管这些事,要知道操心容易老,我还想继续保持这模样下去呢。” “十五日的事,你也管着吧,我之前都在并州,也不知道洛阳里头的十五到底是个甚么样子。” 洛阳正月十五夜晚会解除宵禁,狂欢一整夜,甚至贵族家中还会让家中的家伎艺人到外面献艺供路人围观。 韩氏听说过洛阳里奢靡之风盛行,和并州大不一样,干脆一股脑全塞给清漪了。 清漪知道韩氏奇葩,但是没想到她奇葩到这种地步。她哽了一下,垂下头,“是。” “好孩子,我知道你操心不少。”韩氏说着,对身边的卫氏使了个眼风,卫氏颔首去了,不多时回来,取来了一只匣子。卫氏到清漪面前,垂头道,“杨娘子,这是夫人赠与你的。” 卫氏用的是“赠”而不是“赐”,清漪伸手接过卫氏手里的匣子,满是不解的看向韩氏。 韩氏笑了,“去吧去吧,待会你回去晚了,恐怕六藏要到我这里来要人。” 清漪脸红了,这事慕容定还真的能做的出来。她点头起身带着兰芝出去了。 卫氏等这对主仆离去之后,她满脸不解转过头来,“娘子,杨氏不过是郎君从外头掳掠回来的,何必让你如此费心?” 掳掠来的女子,那就是妾,而且还是没过明路的,连侧室的算不上。韩氏对她却没有半点女主人对儿子小妾的意思。 “弘农杨氏之女,哪里是我这个寒门在头上耍威风的。”韩氏笑着叹口气,“就算真的和那些无知愚妇一样,耍威风,你以为真的她能放在心上?何况六藏这孩子喜欢她,我这个做阿娘的哪里不知道?” 卫氏在韩氏身边服侍多年,可是韩氏想什么,就连她都不能明白,例如当年人人以为她会改嫁的时候,却带着孩子投奔并州。人人以为她在并州会以青灯古佛打发时间的时候,她却把年轻俊美的小叔子笑纳为己有,鲜卑虽然有兄死娶寡嫂的旧俗,但韩氏却没有丁点嫁给慕容谐的意思。 卫氏一张老脸皱起来,“可婢子听说,大丞相有意将家里的小娘子嫁给郎君,和大丞相结亲,对郎君的前程总归是有益处的……” 韩氏脸上的笑立即凝固起来,“段氏的女儿还想嫁进来,我还没死呢。” 卫氏惊愕的望着她,“娘子?” “鲜卑女子多有好妒好勇之人,擅长打架骂人,但半点规矩都不懂,娶进门来是想要和我这个婆母唱对台戏,还是想日日揪着六藏吵架?”韩氏狠狠吐出口气,“而且依照我看,段秀想要做曹孟德,也得看他坐的不坐得住!” “既然如此,还想把女儿嫁进来,贺楼氏那样的愚妇一个已经够了,不必再来第二个!”韩氏拧着眉。 卫氏惊骇欲死,双眼惊得险些凸出眶外。她看着发怒的韩氏,张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漪从韩氏那里出来,兰芝捧着手里的匣子累的额头都冒了一层细汗。她见左右都没有人了,和清漪抱怨,“韩夫人到底送了六娘子甚么,好沉啊。” “这位夫人还真是不能用常理衡量啊。”清漪咬住下唇,轻轻道。 “若是能用常理来想,六娘子也不会在这里了。”兰芝盯着手里的匣子,匣子是一整块香木雕成,熏以椒兰,饰以美玉。盒子都这般豪华奢靡了,还真让人好奇匣子里头到底装着什么。 主仆两人还没想出什么,慕容定兴冲冲大步走来,他几个箭步冲到清漪面前,拉起她的手就走,“我找了你一圈,都没看到你,问了人才知道你到阿娘这里来了!” 慕容定双眼水亮,他冲她一笑,孩子气十足,“真是的,害的我好找!” 清漪低下头来,“我到这里来,是把之前的账目对夫人交代一下。” 慕容定鼻子里嗤笑一声,他转头看她,清漪今日穿着翠色广袖衫,长裙及地。她垂着脸,他看在眼里,总觉得牵着的少女面含娇羞。 “这些杂事,阿娘才不会过问。”慕容定笑了又笑,“我带你去看好东西。”说着手中使劲拖起她就走,剩下兰芝欲哭无泪。 慕容定拉着清漪过了一道弯曲且长的过廊,直接到了一处房屋前。慕容定推门而进,清漪站在屋子里头,看着他拉开一处柜子的门,从里头拿出一只小袋子。 慕容定转过身来,让清漪过来,“你看看,这可是不容易找到的好东西。” 清漪从他手里接过来那只小袋子,掂量在手里沉沉的。她难得的生出了几分好奇心,解开带子,到处几块白白的骨头,骨头表面光滑,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看了一下骨头的尺寸,应该是某种动物的,至于是那种动物,她也看不出来。 清漪抬头看向慕容定,满眼疑惑。 “这个是北人经常玩的,这个是狍子骨头,玩的时候,伸手出去,就看谁一手下去抓的多。”慕容定扬起下巴,他原本就比她高,站在那里扬起下巴的时候,更是压迫十足。 清漪一听,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他送一堆骨头给她,是要干什么? “这东西可不好弄到,我还是正好遇上有人去辽东,托人带过来的。”慕容定颇为期待望着她,“如何?” 如何?怎么如何?她要拿着这袋子骨头炖汤吗? 清漪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对着他了。 *** 弟弟尾巴盖住脸:大尾巴狼太危险了!还是快点把姐姐救出来! 未婚夫尾巴直摇:没错!而且要快点行动! 弟弟&未婚夫:盟友达成! 大尾巴狼狼爪把骨头推到清漪小兔几面前:给你,很好玩的哦! 清漪小兔几气的短尾巴直抖:见过兔子玩骨头的吗!!! ** 40章彻底被删的木有了,其实这文一开始我设定就是比较荡漾,那种内容之后还会有场比较激烈你们懂得,我想了想,根本不能简化或者删掉啊,改掉得话那个味道都不一样了,晋江是绝对不能放,要么开个读者群,要么放微博,其实我怕微博也来净化删掉删掉的说,但是微博似乎是比较好的方式了,所以不要脸的放个微博号,以后可能未删节的都在那边:晋江~青木源 皇兴五年。 此时距离拓跋鲜卑统一北方也有二三十年了。 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冽, 狂风夹杂着雪沫重重的砸在人的身上。 博陵长公主府大门处的一侧小门吱呀一声出来一个着短骻圆领袍头戴尖顶鲜卑帽的人。 凛冽寒风一卷, 冻的那人一个哆嗦,他呼出一口雾气, 望了望这天色,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赶紧向不远处的燕王王府跑去。 长公主这次病的有些重,还是要请大王过来看看。 那人跑到燕王王府门前, 叩门几下, 里面的阍者将门打开,因为风雪太大, 只肯打开一条缝, 从那条缝里露出半张脸来。 “何人喃?”风雪顺着那条开启的缝隙吹进去, 让人睁不开眼睛, 最近世道不太平,平城调集了大批的人马, 传来的消息是说皇帝和皇太后萧氏斗法,闹得平城内人心惶惶,连多说两句话都怕招来祸事,哪怕只是仆役也是小心翼翼的。 “某是博陵长公主府上之人。”来人说话也很客气, 不见半点跋扈。虽然说是长公主,是天子的姊姊,但是燕王是皇太后的弟弟,权势赫赫, 最近更是被太后任命为太傅。这样一来,长公主完全没办法管辖这位夫婿了,甚至燕王大肆蓄养姬妾,王府中庶出的郎君娘子成群。 长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和太傅分开居住,夫妻关系也只能说得上比相敬如冰好上那么一星半点,长公主所出的世子也大多数居住在公主府里。 “长公主可是有事?”听到是博陵长公主府上来的人,阍者赶紧将门推开让来人进来。阍者招呼着从公主府来的人在火炉边坐下。 “长公主病重,想请太傅过去看看。”来人搓了搓手说道。 “郎主不在府中,”阍者一听是这事,脸上露出难为情来,“今日一早,皇太后便召郎主进宫了,到了眼下都还没回来呢。” “这……”来人没有想到到此刻燕王竟然还没有回来,顿时就愣在那里。 天子召集军队,如今第一等兵和第二等兵已经出动,禁中内外戒严,如此时刻,皇太后竟然召弟弟入宫? 来人无功而返,只能将得来的消息上报给博陵长公主。 “去宫中了?”博陵长公主头发披散,身上穿着鲜卑内袍,她在侍女的搀扶下从病榻上坐起身,嘴角含着一抹冷笑。 “太傅应该有要事在身,长公主莫要放在心上。”旁边的女史见状劝说道。 “我为甚要放在心上?”博陵长公主咳嗽了几声,她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神情,“我和他原本也不过是半路夫妻罢了。” 博陵长公主并不是燕王也是太傅萧斌的原配,萧太后当年是罪臣之女,家中成年男子皆被杀,未成年的男子被流放边鄙之地,女子们则被没入宫中为婢,亏得她还有一个姑姑是左昭仪,用了些许手段调到了当时还是皇太孙的先帝身边,后来青梅竹马有了情谊,皇太孙继位之后,便册封了萧氏为贵人,过了两三年,几位后宫妃嫔在铸金坊铸造金人,只有萧太后成功,得以册封为皇后。 当年的罪臣之女成为国母之后,去将被流放的兄弟们寻回,哪怕是有仇的继母那一支都找回来了。 萧斌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在当地娶妻生子,妻子是当地的氐人,儿子都已经在襁褓内了。 萧太后嫌弃萧斌的原配身份低微,后来回平城不久,原配莫名其妙的撒手人寰,还是萧皇后的萧太后一手促成了萧斌和博陵长公主的婚事,甚至后来以博陵长公主之子为燕王世子,那个原配所出的长子,倒是被人忘记在一边了。 博陵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来也好,不来也好,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 外面天寒地冻,王府内却是温暖如春,燕王宠妾常氏的屋内点了好几个火盆,火盆里的炭都是上好的,点起来不起半点烟尘。 常氏坐在床上,肚腹隆起,手里拿着针线,一边做女工,一边逗两岁多点的女儿。 女儿两岁多大了,可是话还不能说的明白,她自然是仔仔细细的教,“大娘,叫阿姨。” 常氏是宠妾,而且长公主基本上不管到燕王府里来,规矩自然是松的很,但该守的她还是守,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可是能担得起那一句‘阿娘’只能是长公主,而不是她。 萧妙音张开嘴,学着常氏的发音叫阿姨。 “阿常,慢慢来。”乳母看着萧妙音用软糯糯的嗓音说话,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大娘还是很聪明的。” 常氏笑笑,“希望如此吧。” “大娘子,来叫阿姨。”乳母指了指常氏说道。 “阿姨~”萧妙音两年来装孩子炉火纯青,立刻软软的用娇嫩的童音道。 当初在晋江系统里选择难度的时候,她一个手抖选了个宫斗宅斗大集合,结果在这家里呆了两年,宅斗没有见着,虽然她的阿爷(父亲)姬妾众多,但是也没见着姬妾私底下药泼水的,甚至庶出的孩子有好几个,也没有看到今天毒死你儿子,明天弄死她女儿之类的。比起那些宅斗文,简直是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她生母常氏的这一胎也好好的怀到了现在。 至于嫡母使坏……她觉得照着嫡母的那个身份,根本就不需要使坏,而且她还没见过嫡母呢。 难道是她弄错了? “呵……”常氏轻笑一声,手里的针轻巧的转了一个弧度,一只虎头鞋做好了。 “给大娘试试看。”常氏挺着肚子,不好弯下腰,只好将手里的鞋子递给乳母,让乳母给女儿穿上。 “这些活计,阿常让针线娘子来就好了,何必亲自来?”乳母一面埋头给萧妙音穿虎头鞋,一面说道。 王府里头什么没有,不过是一双孩童穿用的虎头鞋,针线娘子的手艺不是好上许多?干嘛还要这么费神费力的自己做? 如今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要是不小心怎么样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私底下偷着笑呢。 “无事,”常氏见着女儿穿上虎头鞋在床上走了几步,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我注意着,不会累着肚中孩子的。” 她瞧着女儿穿着虎头鞋走的极稳,手握成拳轻压在唇上笑得极是满足。 乳母看着常氏这样,也只好不再劝了。 正在常氏看着女儿玩闹的时候,一个侍女急急忙忙的跑进来,“阿常,不好了!” 萧妙音听到侍女慌慌张张的,立即转过头去。 “怎么了,?是郎主出事了么?”常氏一张俏丽的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撑着腰就要从床上起来。 “不是,是陛下!”丫头见着常氏捧着肚子要起来,连忙解释,“方才紫宫那边丧钟响了!” 萧斌自从萧太后掌权以来,几乎是位极人臣,宅邸自然也离皇宫较近。 常氏听到不是萧斌出事,立即松了口气,她想起什么来,“陛下山陵崩了,那么房中艳丽色彩的衣裳也不能穿用了。” 做人妾侍又不是做妻,自然是要打扮的花枝招展来让夫主喜欢,常氏也有许多艳丽色彩的衣裳。 “那么让人准备素净衣裳去。”这话一出,室内立即忙起来。 侍女们忙着去翻以前萧斌赏赐下来的布帛,找出些素净的用着,常氏看着女儿脚上那双虎头鞋叹口气,这鞋子不能穿了。 萧妙音不是真的孩童,当然听得懂方才侍女和常氏在说些什么,她惋惜的和常氏一起看向脚上的虎头鞋,皇帝老儿没了,估计又有一段时间吃不着肉了。 ** 紫宫丧钟大响,皇帝驾崩消息传来,帝后之间的争斗已经出了结果。 萧太后从皇太后居住的东宫前往西宫,拓跋鲜卑虽然是东胡,但是平城宫却是照着汉代东西两宫来建造的,皇帝居住在西宫,皇太后居住在东宫的万寿宫,南宫还在建造,至今还未完全建好。 “陛下。”步辇到达西宫天安殿前,大长秋卿弯下腰来。 “太子呢?”萧太后并没有急着下辇,在坐辇中问了一句。 魏室实行汉武的那一套立子杀母,若是立儿子为太子,那么母亲就要赐死。皇后何氏一无所出,太子乃妃嫔所生,萧太后在太子拓跋演三岁的时候,让皇帝立皇长子为太子,并赐死太子生母,之后也不将失去母亲的皇太子交予皇后抚养,而是亲自抚养。 “小人听说,太子早些歇息了。”大长秋卿道。 “善。”萧太后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殿中悄悄的,不见有任何声响,萧太后进入天安殿。 天安殿中竟然没有一个黄门宫人,堂堂天子死后竟然冷清到如此地步。 萧太后步行到寝榻前,自己打开了寝榻四合的小门,见着里头年轻男人的尸体,尸体面上发黑似是中毒所引起的。 “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萧太后收回推门的手,她脸上神情淡淡的,既没有养子去世的哀伤,也没有得胜之后的得意。 “长大了更是想着时刻甩脱我。”萧太后想起养子长成亲政之后的一系列打击举动,缓缓摇了摇头,“罢了,毕竟你也不是我生的。” 说完,萧太后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召百臣入宫!” 丧钟的沉厚声响在宫城之上如同湖面的涟漪一样,一层层的传荡开来。 东宫万寿殿的一处宫室内,宫人们屏住呼吸,仔细守着眠榻上的一个锦衣小童。太子乳母看了几次见着太子的确已经睡熟之后,才让人将眠榻前的帷幄放下。 眠榻上的小童长相精致漂亮,他过了许久,身体渐渐颤抖起来,小手抓起被衾塞进口中,堵住喉咙间的哭声。 天子驾崩,皇太子继位,封嫡母皇后何氏为皇太后,嫡祖母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 皇太子今年不过才五六岁,虽然国朝中有皇太子五岁处置政事的先例,但那是特殊情况,太武皇帝那时正带兵征战漠北草原,而朝中还有保太后窦氏的辅佐。 北朝皇室出身鲜卑,鲜卑比不得汉人那般早早的就以父系为尊,哪怕到中原因为八王之乱闹得不可收场的时候,鲜卑还是带着一股浓厚的部落氏族气息,其中有一个就是尊女之风,先不说鲜卑族中的‘先母而后父’将女子喻为天女,当初先祖建国之时,就有皇后直接参与朝政,到了皇帝驾崩,皇太后摄国事,时人称为“女国”。 后来将北方大致平定后,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就定下立子杀母的规矩。 新继位的天子年幼,所以由太皇太后一手处理政事,至于新上任的何太后,对着婆母只能唯唯诺诺,连个不字都不敢讲。 先帝驾崩,天子登基,剪除先帝党羽一系列的事,朝中忙了许久,等到来年改元,众人才稍微敢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当朝太傅也是被封燕王的萧斌才得以好好在家休息一番。 王府门口早就有人等着,见着萧斌乘马而来,连忙进去招呼将门拉开。萧斌下马,家奴们将马牵到马厩去。 穿堂入室,洗漱一番,来人才顶满脸笑来恭喜,“郎主,今日侯氏产下一个小娘子。” “嗯,我知道了。”萧斌低头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袍袖,听到侯氏产女时,他愣了愣,口了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有多少欣喜之意。 前来报喜的家仆有些摸不清楚郎主的意思,这位侯氏在府中要说多得宠也不至于,不过侯氏先前产下两子,都很得太皇太后喜爱,甚至被接入宫中亲自抚养,有这么两个得太皇太后喜爱的儿子,作为生母,侯氏多少都会得夫主些许喜爱吧? “对了,常氏如何?”萧斌转而问起另外一个宠妾来。 “常氏今日尚好,只是小郎君有些微恙,已经让疾医过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家人道。 “嗯。”萧斌点点头,“去常氏那里。” 萧斌来的时候,正好见着三四岁大的女儿坐在床边陪着母亲。 萧妙音坐在大床上觉得挺无聊的,在这儿久了,自然是知道一些常识,萧家并不是什么规矩人家,要是真规矩也不会是姬妾成群,庶出儿女成堆了。 “阿妙?”萧斌瞧着萧妙音坐在床榻上,左左右右的玩一只荷包,出声道。 “是阿爷!”萧妙音将手里的荷包一丢,从大床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跑到萧斌的面前,“阿爷!” 这会已经是开春了,而且有点热,所以她身上也床上了轻薄的罗,她长得乌发雪肤,五官娇俏可爱,一笑嘴角就有两个酒窝,看着让人很是喜爱。 萧斌宠爱常氏,顺带也喜爱她所出的子女。 “小阿妙又重了。”萧斌将萧妙音抱起来,向那边的大床走去。 常氏方才在萧斌进来的时候,就将儿子交给一旁的乳母,自己从大床上下来,垂手站在一旁。 常氏虽得宠,但不会持宠而骄,比起其他得了宠爱就开始闹腾的姬妾,的确让人放心。 “你也坐下吧。”萧斌见着女儿心情很是不错,对着常氏和颜悦色。 常氏美目流转,轻轻道了一声唯,才到另外设置的床上坐下。 常氏出身南朝,身上有种江南女子的柔婉娇媚,她坐在床上,模样恭顺。 “阿爷今日听说,你阿弟病了?”萧斌低头问女儿。 萧妙音面上笑的可爱,心里却是一紧,这要是答不好说不定会让常氏有祸事。 她把脸一扬眨了眨眼,“最近天热,阿弟老是夜里踢被子。” 一岁多的孩童,自然是不明白什么是受凉,觉得热了就踢被子。常氏要照顾孩子还要伺候萧斌,再多能也不过是一个人哪里忙的过来,而且小孩子抵抗力差,头几年几乎是各种病痛,只要长到□□岁的时候还活着,基本上就能养大了。 萧斌自然是明白这样,常氏听见在说她儿子的事,立即从床上下来向萧斌请罪,“郎主,五郎有恙,是妾的罪过。” 常氏站在那里,面上带着些许惶恐不安,她原本长得就貌美,口音里还带着江南软语,楚楚可怜。 “罢了,此事与你也没多大关系。”萧斌转头看了一眼五郎,发现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而且还十分有精神的坐在那里玩闹,也无心真的将常氏怎么样。 “小五郎,还记得阿爷么?”萧斌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幼儿的脸颊。这会孩子真是长牙的时候,抓住萧斌的广袖就塞进嘴里磨牙,涂了袖子一地的口水。 萧斌瞧着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拿着阿爷的袖子磨牙,小子好大的胆子。” 萧妙音看着萧斌半点都不生气,瞧着他逗弄弟弟心里也渐渐放下心来。 瞧着或许萧斌又要常氏过去,或者直接就在这里就寝。 这说起来也挺有些无奈,如今她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多着呢,萧斌这个阿爷就只有一个,又没有嫡出那么好的资源,自然是能争到一点是一点,爱母子抱,这在燕王府也是适用的。 “过段时间,我要去长安。”萧斌和孩子玩了一段时间,转头和常氏说了一句。 “郎主要去长安?”常氏眼带疑惑。一般说来萧斌去哪里是不用和她说的,除非要她在路上照顾服侍。 “嗯,太皇太后要在长安建燕宣王庙,那是为祖父建庙,我要去主持。”萧斌道。 萧妙音听着瞪圆了眼,她历史虽然不怎么好,但是外戚封王的很少很少。她知道的一个就是吕后,另外一个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武则天了,不过武则天直接把父亲给追封成了皇帝。 艾玛,她这个姑母是要逆天啊! 萧妙音人小,但也从那些闲不住的仆妇那里听了许多消息,哪怕只是仆妇,可是这里是王府,主人是太傅,什么消息只要不是机密的,有心也能打听到一些。 听说先帝,也许,或许,可能是被太皇太后给毒死的。 大内永远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哪怕有点小道消息,就能被说个没完。而且一年前的确帝后之间剑拔弩张,甚至平城里内外戒严,看着就是一副要火拼的样子。 她要是平常的孩童早就不记得那事了,偏偏她还记得常氏院子里从常氏到仆妇都是一副担心受怕的模样。 毕竟这里的主人是萧太后的亲弟弟,要是萧太后倒了,危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些人还不是要落个悲惨的结局?所以这次先帝莫名其妙暴毙,萧太后一系在朝中重整旗鼓,萧妙音简直是给这位还没有见过几次的姑母疯狂点赞。 高兴了一会,萧妙音突然想起吕后的身后事来,吕氏一门直接被灭完,而且连出嫁女也没有放过,顿时她心里一个咯噔,坐在那里垂下头来。 听说如今的天子才五岁,现在看不是什么,到时候萧太后一蹬腿,会不会和西汉的那些大臣一样对着萧氏开刀? 越想越有可能,常说空穴来风,流言不管真假,肯定是有愿意的。不管先帝是不是被太皇太后毒死,反正先帝的死和太皇太后绝对少不了干系。 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皇帝长大了也绝对不会和太皇太后还祖孙情深的吧? 那样的话她估计就直接蹬腿了。 姑母干脆再彪悍一点,直接踹了小皇帝做女皇吧! 萧斌一转身就看着女儿这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下有些奇怪,方才他来的时候不还是精神满满的么? “阿妙,怎么了?” “阿爷要去长安,儿听阿姨说,长安以前是个好地方,听说汉武帝就住在那里呢,儿也想去看。” “……”萧斌看了一眼常氏,常氏连忙低下头来。 常氏的身世他知道一些,原本也是江南一处殷实人家,但是那会南朝改朝换代,兵祸大起,一家人没了办法才会到北朝来,谁知道路上又遭了匪灾,一家人十几口人都要吃饭,实在是没法了,才将女儿换了袋口粮。 殷实人家附庸风雅,多少也会让女儿学个什么,萧斌听到萧妙音的话也没觉得奇怪。 “长安以前的确是个好地方。”萧斌似乎被女儿勾起一段回忆,“只是可惜啊……” “可惜?”萧妙音歪了歪头。 “可惜汉家不在了。”萧斌是汉人,他的父亲曾经去过慕容氏的女子为继妻,但他和萧太后都是汉人女子所出,根正苗红的汉人。 不过当初父亲被治罪,他被流放在边鄙之地,和当地的氐人羌人鲜卑人混居,难免的也学了一身的胡人习气。 搞得汉人看重的那一套,他不怎么在乎了。 如今北方是拓跋鲜卑做主,当年汉家的风采早就在晋人放弃洛净。 第43章 逃离 手掌里的骨头小巧光润,看着就知道事前处理过的, 摊在手上闪发着莹润的光泽。慕容定之前得罪了她, 回去气了半日,后来清漪不爱搭理他, 两人对着她也是不做声的多。 说来简直可恨,这小女子不动不作声的时候, 简直比她开口骂人更要折磨人。慕容定还宁愿她和其他的女子,开口吵闹。但清漪偏偏不, 坐在那里, 如同寺庙里头的菩萨似得,宝严庄相, 看的他根本坐不住。慕容定知道她生气了, 而且气的还不清。明明不过是炫耀讨要欢心的句话, 就让她大怒了那么久。 要他对清漪发脾气, 他不会。一来冲弱女子发性子太过卑鄙,二来他心里的傲气也不会让他这么做。舍不得冲清漪发脾气, 也知道她生气了,好吧,那就讨她欢心。女子喜欢的东西慕容定从来没去关心,也没去关注过。所以他让杨隐之去挑, 自己姐姐的喜好,做弟弟的要是不知道,简直该吊起来打。顺便他也叫人准备了这么副自己孩童时候玩的小玩意儿。 “如何?”慕容定靠近她,眉梢一扬, 笑容越发浓厚。两人靠的近了,可以嗅到她身上浅淡的花香。清香暗暗浮动,勾的人魂不守舍。 清漪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这货时不时发情,万一他兽性大发,自己就亏大了。 “嗯,尚可。”清漪看见慕容定那晶亮的双眼,心神一愣,下意识的点头。 慕容定立刻就笑了,薄唇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喜欢就好,来,我教你怎么玩。”说罢,拉着人坐到床边,将袋子里头的骨头一股脑的全部倒出来。倒出来的骨头细细白白的,都不怎么大,小巧的很。 慕容定将骨头全部仔细扒开,伸手就去抓了一把。清漪瞧着他随便伸手,面前的小骨头就少了一半多,顿时柳眉倒竖,她颇为不忿的望着他。 慕容定似乎对她的不满没有察觉,笑着催她,“该你了。” 清漪在心里骂了几声大混蛋,咬住下唇,伸手去抓。慕容定的目光被她的手吸引过去,她骨架小,人又纤细,手也生的和她差不多,纤细小巧,手指修长,腕骨更是娟秀,肌肤白皙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清漪被他看的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随便抓了一把。 慕容定笑吟吟道,“好了,一决胜负。”说罢,摊开手掌。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清漪看了一眼,扭过头去,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你赢了也没甚么,赢了也不光彩。” 慕容定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伸手扣住清漪的手腕,“比比我们俩手掌,待会给你算一下就行了……”话语还没说完,就断掉了,他怔怔看着强迫贴在他掌心上的手,方才看着不觉得,可真的放在一起比比,立刻就显现出巨大的反差来。他的手掌宽大厚实,掌心指腹上有常年握刀持戟留下来的老茧,女子的手生的娇小,比他的几乎小了一半,肌肤洁白细嫩,除了食指和中指有点点薄茧之后,肌肤吹弹可破。 他下意识的握住她的手,掌心里立即传来柔软的触感,握紧了点,才觉得有骨头轻轻的蹭着他。 清漪面色难看起来。原来又是找机会占便宜呢?她眼刀立刻劈在他身上,慕容定过了好会才抬头看到她。那眼刀劈在他脸上,慕容定瑟缩了下,但还是握住她的手没动。清漪轻轻使劲把手往外头抽,结果没抽出来。 “胜之不武。”清漪轻哼了声。 慕容定这才回过神来,他故作遮掩的咳嗽了下,眼神飘向别处,“好吧,的确胜之不武,我算你赢?” 清漪脸扭向一边,她懒得和慕容定说了,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说不通的混蛋。 慕容定见她不回话,有些悻悻的,捏了她掌心一把,“你和阿娘都说了甚么?” “之前不是告诉将军了吗?我去给夫人看账目。”清漪任由自己的手被慕容定捏着,慕容定捏捏她五个手指头,小心翼翼的,不敢用力。 “之前就和你说了,阿娘不耐烦管这些事,”慕容定扯了扯嘴角,“阿娘最有兴致的也就是到阿叔那里去。” 清漪有些不自在的躲了躲,自己八卦是一回事,听慕容定亲口提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幸好慕容定也只是提了这么一句,“我听说正月十五,洛阳以前都会有个甚么集会?我看好几个宗室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的,不知道在干甚么。”慕容定是个外来户,对洛阳的风土人情一概不知,也不打算知道。看着那些个宗室忙前忙后,他也不免生出了好奇心。 清漪把洛阳里正月十五消除宵禁,贵族让家中女伎艺人出去当街献艺的传统说了。慕容定听得两眼发直,“这样也行?” “如何不行?这么多年,洛阳都这样的。以前每逢正月十五,家里嫡母还让我们出去看呢。”清漪想起往年正月十五出门看胡人表演,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往年那么热闹。 “家里没有这些人吧……”慕容定一听就犯了难,他嫌弃人多口杂,除了自己韩氏清漪还有带进来的亲兵之外,余下来的也只有那些奴仆了。至于什么取乐用的家伎,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当年在晋阳,也没见到阿叔家里有这种人。 “是的,所以我想,这次正月十五,不如花钱请几个胡人在外面摆个架子算了。”清漪轻声道。 慕容定一眼瞥来,“然后让人看我的笑话?” 清漪叹口气,这会的慕容定还真是和个小孩子似得,别人有的他也要有,“家伎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办起来,绝大多数都是从小照着容貌高低从人牙子里买回来,然后让精通歌舞的乐伎教授技艺,没有个七八年根本不成气候。” 家中的乐伎技艺高低往往显现这家的财力高低和底蕴。 这短短几天怎么可能办的起来?清漪直直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告诉他不可能。 慕容定肩膀往下一垮,满心郁闷低头下来把床上散开了的狍子骨头一拢,“我不甘心,别人都有,就我门前光秃秃的,传出去白白叫人看笑话,再说了若是六拔搞起来,我没有,这不让我丢脸嘛!” 清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慕容定说的是堂兄,慕容定和慕容延关系恶劣,她都从杨隐之口中得知了。 “那位郎君也不一定能知道洛阳的风俗,将军夫人也是从晋阳来,如果没有人从中指点,一时半会的,恐怕也不会知道。”清漪见慕容定还要张口张嘴,她立刻道,“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会和我们差不多。” 慕容定想了一下,这对母子几乎都没有离开并州,尤其贺楼氏,生怕面前的儿子有个好歹,从来不准慕容延出远门,哪怕慕容谐有意让儿子到军中历练,都被贺楼氏搅合了。母子两个别说到洛阳,就闻闻洛阳的味道恐怕都难。 “那就更要压他们一头。”慕容定头扬起来,“他们对洛阳一无所知,不就是我们的好机会吗?”说着,他定定盯住她。 清漪咬牙,摊开手,“那只有请那些胡人艺人来了,歌姬之类大乱之后,就算有钱也请不到,只能从洛阳其他新贵家里抢人!” 慕容定还想说什么,触及她那炯炯的目光,罕见的脖子一缩,不说话了。 和慕容定说话需要费不少的力气,清漪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往他往水里按,只要她能办到的话。 这家伙把人当砖使不说,还希望人一块砖就给他搬出高大楼阁,这家伙怎么不去抢呢。 清漪气的半死,韩氏送给她的那只匣子都没有心思打开了,直接让兰芝丢在一边,幸好弟弟杨隐之给她带来的消息,让她高兴了一阵。 元穆说元月十五那日动手,正好那夜没有宵禁,处处都是狂欢一片。这个时候,就算是禁军也难免出现松动,那时候动手最适合不过。 兰芝高兴的把之前收起来的金银找出一些适合随身携带的都找出来,专门给她在衣服缝了个暗袋,好到时候将这些金银都放进去,“虽然说到了大王那里,这些也派不上多少用场,但是有些心里总归能放心点。” 清漪看着兰芝给她忙活,过了许久,伸手捂住兰芝的手。 主仆两人两两对望,兰芝忍不住掉下眼泪,“这下好了,六娘子终于能逃出去,不用继续被糟蹋。” 清漪嘴唇动了动,最终她没说出个字来。 元月十五看似遥远,其实眨眨眼就到了,白天的时候就见到各家各户忙着在外面搭建棚子,还有将燎火所用的火盆都一块搭起来,各家各户门前都是一片繁忙。这时候门前门后奴婢们或搬或抬,各种火盆还有木架,流水一般的往外头抬,原先门禁严格,外来人出入都要发放木牌作为出入的凭证,不然只能出不能进。 但是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管事的想要偷懒,还是人太多了实在顾不过来,原先的规矩也被放在一旁弃之不用了。 内外的人进进出出,也没有了木牌作为凭证。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混进来个牛鬼蛇神进来。 一个貌不出众的中年男子赶着一辆车到了府邸的后门处,后门有两个管事的男人看着,这中年男人从骡车上跳下去,点头哈腰,“这是运来的柴火,还请两位过过眼。” 中年男人生的一脸憨厚,瞧上去就是满脸的老实羊样儿,一棍子打下去都打不出声来的那种。随意看了看骡车上的柴火,上头的柴火都劈砍的格外好,一根根的差不多大小,伸手掂了掂,沉甸甸的,格外有料。 “进去吧,记得把柴房也一块打扫了。”看门的人不耐烦挥挥手。柴房里头的活都是辛苦活,没几个人想做,都是上头推下头的,下头的找新来的。 这会就是欺负人老实,让他白干活。 中年男人连连哈腰,保证自己一定把柴房里打扫干净,过了一道小路到了柴房,中年男人拿着扫帚忙里忙外,有个傻子愿意做重活,别人都愿意躲懒,尤其今日是元月十五,前头来了不少龟滋舞娘和鄯善男人,甚至还有从更西边来的俊俏少年。人人心里和有猫抓似得,恨不得飞过去看上几眼,手里的活自然也不愿意干了,有人来顶,正巴不得呢。 不多时,四周安静下来,只听到扫帚上的竹叶刮过地面的声音。过了好会,中年男人见到四周没有人,他立刻丢开扫帚,拨开骡车上的柴火,拿出一小只瓶子来。他飞快走入柴房内,放入柴垛里,然后将柴火都拿下来,结结实实将那只瓶子盖住。 事到临头,要沉下心来,哪怕依旧火烧眉毛,也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不然很有可能叫人看出来,功亏一篑。清漪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她不断催眠自己,今夜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而她只会和往年一样,在元宵的夜晚,看上一场狂欢,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 清漪冷静非常,原先有些紧张的兰芝都渐渐平静下来。 “娘子换衣裳吧。”兰芝把衣裳取来,兰芝将这些衣服小小的改了下,在里头加了许多暗袋,将那些便于携带的金银都塞了进去。 “嗯,”清漪点点头,兰芝给她将原先穿的那套换下来,换好衣服,又重新梳了发髻。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清漪露出一抹笑来。镜子里的少女立即因为这一笑添加了几分活气。 她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步摇,让兰芝给她戴上。 夜幕来的很快,暮色之下,不是逐渐平静下来,而是喧闹正渐渐生起。 洛阳的街道上家家户户点起照明用的灯笼还有各类火把。火把和灯笼驱逐了夜色,将之街道两旁照的亮如白昼。 再过了会,人声渐渐多起来,洛阳少年郎正是得意时,千金裘白马携佳人。女子们化上洛阳里头最时兴的妆容,尽可能的来装扮自己。带着侍女一道骑马穿行在街道上。不多时贵人家中出来了成群的彩衣女子,彩衣女子们都妆容艳丽,衣着清凉, 二月的洛阳还带着点点寒意,但是这些女子穿着纱裙,双臂和肩膀露在外,合着乐鼓声开始跳舞。 慕容定府邸门外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清漪知道他想要出风头,于是干脆叫人全部请来胡女还有别的从如今中亚过来那些艺人。中亚的男女长得十分有特色,高鼻深目,一头卷发,用现代的审美看,男俊女美。 胡女穿的比其他家的乐伎还少,只胸前还有腰下用轻纱围住,手臂脖颈无一处不软,手臂持平在脖颈处,身体就如同灵蛇一般踩着乐鼓的节奏扭动起来。 慕容定陪着韩氏出来观看表演,韩氏难得有兴致,慕容定自然陪着,母子两人关系冷淡,但也不代表慕容定连半点时间都不愿意花在母亲身上。 韩氏看到胡女那密鼓一样摇动的腰臀,瞪圆了眼,她拍了拍看的有些兴起的儿子,“走,陪我去看看别的。” 慕容定自然应下来。 离胡女不远处就是那些来自粟特的少年们,少年个个身体修长,线条矫健优美,充满了力量。他们高速旋转,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他们旋转开来,身形越来越快,到了后面双腿近乎悬空,双臂张合有至,人们眼睛只能扑捉到他们健美身躯的残影。 “真是不错!”韩氏看的啧啧称奇,她双眼紧紧盯在那些少年身上,在火光中,少年们旋舞中的身躯如同矫健的黄羊,温和却包含力量。 慕容定见韩氏看的入迷,轻声道,“阿娘若是喜欢,儿便把这几个人买下来服侍阿娘,阿娘以后别去阿叔那里去了。” 韩氏看那些少年,目光流连在那些少年的身躯上,听到儿子这话面色古怪看过来,过了会那边少年旋转到母子面前,在重重的一声鼓声中,对韩氏单腿跪下,展开双臂。 那个少年虽然生的一副异族脸,但好歹还看得过去。 慕容定含笑看向韩氏,韩氏面上笑意收敛,“赏他。” 清漪走在这片热闹里,街道两边都是歌舞欢笑,那些声音不停钻入耳中,吵嚷的厉害。慕容定这会陪着韩氏,她身边没人,所以就出来了,其他两个婢女跟在她身后。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不比往年那么热闹,但是这样已经足够了。清漪走到之前和元穆约好的街道,这条街道最为热闹,到处可以听到男女的欢笑声。 清漪站在人群里,四处都是人,她走了几步,左右张望。也不知道元穆安排的人到底在哪里,她看了眼身后的婢女,今天她没有把兰芝带出来,只带了其他两个人,那边有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喝了一口烈酒,然后举起手里的火团一口喷去。 刹那大火从男子手中如同一条火龙,裹挟着重重热浪向围观的人扑去,哪怕隔了人墙,还是觉得那股热浪扑面而来。 清漪和侍女下意识的就往一旁躲去,她双手正要掩住脸,就察觉有道力量紧紧扣住了她的手。清漪下意识看去,看到一个着圆领鲜卑袍的男子面带狰狞的面具,火光透过人群照过来,照在面具上一片斑驳,面具下露出的两只眼睛深深的看着她。 随即他一扯她,带住她就往人群深处跑去。 “杨娘子,杨娘子!”跟在清漪身后的侍女高声呼喝起来,她们想要追过来,这时潜伏在暗处的人立刻涌出,如同重重人墙,阻断在她们前面。 “起火了,起火了!”府邸内传出尖利的呼喝,慕容定闻声转头看去,只见他府邸内,熊熊火光已经烧起。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目瞪口呆:小兔几呢!! 未婚夫:略略略不和你玩了! 谢谢小天使的霸王票 青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2-10 00:36:23 第44章 寻找 火光是从柴房那边腾起来的,今夜是元月十五, 所有的人心思都在外面大街的热闹上。忙着看胡女的妖冶, 还有粟特少年的矫健。谁也没有在意柴房那么个小小却又最容易起火的地方,火势蔓延的很快, 火光照亮了那么小小的一片天,咚咚的胡鼓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人的呼啸,以及泼水的声音。 清漪只察觉到人群混乱了起来, 前头的男人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 不管两边人流有多拥挤,他没有没有放开半分, 清漪挣扎着回头看了一眼, 见到那边红彤彤的火光, 脸色霎时变得煞白。 元穆拉着她挤过拥挤的人群, 他担心拥挤不堪的人群会伤到她,他将她护在怀里, 在人流中一点点向外挪动。每年元宵夜,宵禁解除。街上桥上人头攒动,在外面走几步路都十分艰难,所以元穆根本不担心慕容定会派人追来, 先不说慕容定根本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去了,就算知道,这么多人,他哪里能追的过来? 两人千辛万苦从人流里脱出, 元穆拉住她走了好几条道,终于从一条小巷子里快速穿了过去。 浓黑的夜色里头,清漪听到的只有元穆沉重的呼吸声。 两人跑到一处府邸的后门,元穆左右张望了一下,抬手拍门。 “谁这么晚还来拍门,到底要不要……”开门的是个婢女,嘴里骂骂咧咧的,手里提着盏灯,见到外头站着的元穆和清漪,愣了愣,“哪里来的野鸳鸯,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儿……`啊!” 那婢女的话刚完,元穆一脚踹到婢女身上,他拉着清漪进来,摘去脸上的面具,对着闻声而来的仆役吩咐一句,“都处置干净。”说罢,他拉住清漪向前头跑去。 清漪在人群里挤了那么久,这会到了元穆府邸上,她悬起来的心落了下来。元穆察觉到身后人脚步有些沉重,他停下来,转头看她,面露关切,“还好么?” “累了,腿酸。”清漪咬住下唇看他。 颍川王府邸比之前的安乐王府小不到那里去,几乎差不多大,从后面一路走过来,她小腿不禁有些酸胀。 元穆看着她,似乎想起什么,一拍额头,“是我大意了,竟然忘记了这个。”说完,他搀扶着她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清漪看到这一路上,没多少家仆和侍女有些奇怪,“穆郎,你这里怎么没多少人?” “我之前将人清理过一遍,而且将你救出来,这事不宜大张旗鼓,所以我之前下令,这一条道不能有闲杂人等靠近。”元穆答道,他手穿过她肋下,将她整个人都托了起来。动作小心细致,生怕自己有一个不小心就弄痛了她。 清漪点点头,他身上白檀的淡雅清香盈盈袅袅,带着体温透过来,清漪低下头,“我这回让你麻烦了吧?” 元穆一听就笑了,“宁宁这说的是甚么话?我救我的妻子,我孩子的阿娘,这点算得上甚么?”他这么多天的阴郁一扫而光,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等到风头过去了,我便把十二郎也一块带过来,他留在慕容定那里,总归不像话。” 清漪点头,喉咙里嗯了声,“也好,当初我也是有心将他托付到你这里,只是……”清漪笑了下没有说话。 “他留在慕容定那里到底不好,尤其要是被你家阿叔知道了,也不好。”元穆说着,已经扶着她到了门前。 清漪一愣,“我阿叔?” 元穆扶住她推门而进,两人在床上坐好,他给清漪取来蜜水还有一些点心,“你在慕容定那里,最近这段时间也没有进宫,可能不知道,你阿叔最近从凉州那边回来,被调到了洛阳。” 清漪愣了下,杨劭自然不可能是家中的独子,也有不少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庶子们也不一定有机会留在洛阳,有些抢不到好机会的,也会做地方官,等到任期满了,很有可能升迁回调回洛阳。 “这下就好了,宁宁阿叔回来,到时候也有人可请。”元穆想起之后的婚礼,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笑意,似乎已经想到了日后两人的模样。 元穆含笑看向她,“宁宁这会也累了,我待会叫人进来服侍你休息。” 清漪一听,看了看左右,这里是元穆的内室,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我们两个一起?还是……” 元穆的脸顿时红透了,他脸上滚烫,都不敢看她一眼,口焦舌燥,口张开好几回,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清漪坐在那里觑着他,瞧见元穆背影都僵硬起来了,她伸手轻轻在他肩上一按,元穆侧头过来,哪怕房内光线很暗,清漪还是感觉到从他脸上透出的那股热气。 “不,我,我到隔壁。这里是我专门让人收拾出来给你住的。”元穆借着屋内的光看到她的面庞,她的脸颊比以前稍微饱满了些,眉目中风情越发浓厚。他心下似乎有只猫在抓,他想将她抱入怀中,可那样太轻佻了。宁宁不是能那样对待的。 元穆慌慌张张站起来,抬腿就往外头走,“我叫人进来,服侍的人一会就来……”说着他就往外头走,脚步太急促,一不小心脚勾在门槛上,整个人在门口趔趄一下,吓得清漪连忙跑过去。元穆稳住了身形,也不敢看身后的少女一眼,直接大步走出去,几乎逃也似得钻入胳膊屋子里。 清漪站在那里,见到隔壁屋子的门打开了又合上,心绪有些复杂。她感觉的出来,元穆对她不是没有遐思,当初她在佛寺中故意引诱他,他明明情动,却也只敢抱住她,死活不进行到下一步。 她不介意,真心的。 清漪不知道自己该为元穆的规矩感到欣慰,还是为自己的魅力而哭泣。 过了会,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进来,拿来了内外的干净衣裳,打来了热水服侍她洗浴。 洗浴完毕,清漪躺在榻上,侍女将一只熏被用的熏球放入被子里头,被子里头轻嗅一声满满都是怡人的清香。又暖又香,清漪在锦被里滚了一圈,今日白天劳累了一天,然后晚上跟着元穆跑了那么一阵,现在终于可以暂时安定下来,困意如同潮水汹涌上来,她撑不住,闭上眼沉沉水去。 那两个侍女都是守规矩的,见着清漪睡着之后没有离开,守在帷帐之外,等着她的吩咐。过了会,外头的夜色深了,原本关着的门吱呀一声从外头推开,侍女听到声响,抬头看去,见到元穆走进来,他浑身上下还带着氤氲的水汽,垂下的发梢还滴落水珠。 元穆做了个手势,侍女立刻垂首离开。榻上的人谁的安静,甚至规规矩矩的,呼吸绵长清浅,脸颊上浮出淡淡的绯色。 他坐到床榻边,凝视她许久,才伸出手来轻轻触碰她的脸。在梦中的人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只需要度过这几个月,她就能正大光明成为他的妻。到时候就算慕容定找上门来,他也不用怕,元氏现在式微,但还没到王妃都会被那些野蛮镇兵抢夺的地步。 “宁宁”他轻轻换了声,榻上的女子睡的安稳,纹丝不动。元穆笑了,俯身上去,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 慕容定家门口已经如同煮开了的滚水一样,沸腾了! 灭火的人抬起手里的木桶,将水泼到火堆里,住在周围的人也陆陆续续派人过来灭火。倒不是这些邻居们和慕容定交情有多好,心底有多善良,而是一旦火势大起来,会蔓延到他们那里,为了自个的一条小命,也得派人过来帮忙。 火势起的很快,几乎瞬间窜上去了。火势燎燎,那熊熊的火光看的人双腿战战,慕容定安排好韩氏,亲自过来,亲兵们几乎全部上阵了,光着膀子提着桶子就往着火的屋子里头扑。 慕容定看着融融火光,站在那里,脸色黑到了底。 最后还是有被牵连到的房屋,亏得那一代还有隔绝的地方,别说草木等易燃的东西,地上连块草皮都没有,这才堪堪将火势控制住。但是一小半的安乐王府还是糟了难。 慕容定走在那些还冒着烟的残垣中,面色晦涩。 这些是他抢过来的,是他的东西,如今烧成了这样,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他看了一圈,这几乎烧的差不多了,好好一个上元佳节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李涛急急赶过来,就见到慕容定站在一片废墟里,愣了愣,他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少年,杨隐之此刻面上几块炭黑,一缕头发还落下来贴在脸颊边,这模样委实好看不到哪里去。 李涛心里叹口气,上前抱拳,“将军,杨娘子不见了。” 话语才落,慕容定猛地转过身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甚么?!” 李涛吞了口唾沫,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据之前跟着杨娘子出门的那些侍女说,杨娘子在外看胡人表演的时候,被个陌生男子给拉走了。” “……”慕容定目光瞬间如尖刀一般锐利。 她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的?!”慕容定上前几步一把揪住李涛的衣襟,力气之大,几乎将李涛给提起来。 李涛预料到他着急,但没想到慕容定会如此,饶是他上过战场,杀了不少人,这会也是脸色灰土。 “小人不知,此事将军需问过之前跟着杨娘子出去的那两个侍女。”李涛撑着脑子里的理智说道。 慕容定眼中暴怒,他一松手,李涛两只脚才踏踏实实的落在地上。 不多时那几个之前跟着清漪出去的侍女就被提了来,慕容定扫了一眼,“怎么没有兰芝?” “兰芝今日早上不巧崴了脚,所以姐姐就没有让她跟来。”杨隐之站在一旁道,他失魂落魄,脸上又好几块焦黑。 “都怪我……”杨隐之双手敷面,“若不是急着救火,哪怕去告诉姐姐,早一刻把她找回来,也不会和现在这样……”说到后面,杨隐之语带哽咽。 慕容定的脸在火光下狠狠抽动了两下,他目光炯炯,转过头来注视着杨隐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遇见事和女子一样哭哭啼啼,你羞还是不羞?”说完,他看向那几个差不多已经瘫在地上的侍女,“说,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侍女几个没有办好看好清漪的差事战战兢兢,被慕容定那么一喝,有两个吓得身下立刻蔓出了水渍。 几个侍女断断续续夹带着哭音将事情给说清楚,“那会人太多了,杨娘子突然就被哪个男人抓住了,带着往前跑,奴婢几个要追上去,可是人太多了,太拥挤,奴婢几个实在是追不上!” 慕容定听着,双拳握紧,骨骼咔咔作响。 “把人都带下去,继续问,看看她们还有甚么忘记的!”慕容定下令。 慕容定大步冲到外头去,那些亲兵见状连忙跟上。现在夜色已深,不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那些出来表演的艺人都已经散去,街道上冷冷清清,只剩下道路两旁的用于照明的火盆。 慕容定站在道路上,大道上已经见不到一个人,亲兵们追了出来,“将军!” 慕容定紧紧盯着隐没在浓黑夜色中的道路,眼神凶狠如同一头饿狼。亲兵们跟出来,见着他如同一头孤狼伫立在夜色中,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推了杨隐之一把,推得他向前踉跄了两步。 慕容定听到身后的声响,转身过来,见到是脸上尤带泪痕的杨隐之,他眼神寒冽,“你姐姐我会带回来,哪怕死了,我也要把她的骨头弄回来!” 天光渐渐放出来,浓黑的夜色被驱逐,街上在短暂的沉静之后又渐渐的响起了声音。元月十五之后要上朝,不是休沐日,慕容定家里起了火灾,第二日还要放下一切事到宫里头上朝。 他梳洗完毕,将官服穿戴好,骑马去宫里。家里乱糟糟一堆事,韩氏指望不上,那个小女子又不知道被人带到哪里去了,他已经让人出去找,可心里知道,昨夜那么混乱,想要把人找出来,并不容易。 朝堂上的皇帝宣布了立段秀女儿为皇后的旨意,这个消息众臣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中宫位置空悬,必须有人填上,以前的后宫手铸金人的鲜卑旧俗已经被废弃,那么就只有段秀的女儿可以了。 上头的皇帝面容俊秀的像个貌美女子,他身边的中常侍宣读这道旨意的时候,秀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木楞楞的像个泥人一样。 段秀对皇帝叩拜了几下,才从中常侍手里接过了旨意。 慕容定正坐在那里,眨了眨眼,心下一阵厌烦,这上头的两个人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好在朝会结束的很快,皇帝在朝会上宣布要立皇后之后,所有的人都围绕在这一件事上。 下朝的时候,慕容谐上前几步,走到慕容定身边,他眼底有些焦急,“我听说昨夜你家中起了大火,没事吧?” “劳阿叔惦记,家里房舍烧了小半。”慕容定说着又想起清漪来,他们昨日白天里还见了面,但是到了晚上,她就下落不明。 慕容谐见他神色一滞,心里立刻揪起来,“怎么,你阿娘难道受伤了?” 慕容定眼底闪过一道晦涩,“阿娘没事。” 慕容谐闻言,顿时放下心来,悬起来的心也立即放了回去,“那就好,你阿娘胆子也不大,起火那么大的事,也真担心她。”慕容谐想起什么,眼神柔和了下来。 “……”慕容定心里发堵。 慕容谐见慕容定面色里依然有几分焦急,“怎么,还有事?” “阿叔,你帮我个忙。”慕容定压低声音,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烦意乱,“我家丢了个女人,阿叔帮我一下。” 慕容谐一愣,“你丢了个女人?”转瞬他就明白了,“可是那个杨氏?” “嗯。”慕容定喉咙里应了一声,他眉头狠狠纠起来,头上垂钓下来的簪笔让他心烦。 “你……”慕容谐一时说不出话来,“杨氏丢了,你放在心上作甚!” 慕容定脚下一顿,眼瞳微微放大。是啊,他为什么放在心上,一个掳来的女人,取悦他的话最好,若是不小心丢了,那也是她运气不好,何必找她?可是听到她被人掳走的时候,他心脏像是被手紧紧攥住,从后脖子处一股寒气侵袭而下,接着股股怒气冲上头颅。 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之后,他要把他应得的那份要回来,也要她说清楚。然后……然后直接占了她,管她又哭又闹。 要他不放在心上,好像太难了。 “我的女人丢了,我自然要将她找回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到时候我岂不是要被人讥笑?”说着,他笑容里带上几分阴狠,“抢人抢到我头上,看来上回贺突拓的下场还不够狠!” 慕容谐听他这么说,立刻头痛,“你还要闯祸!贺突拓位置不高,他家里也没有甚么能人,所以你把人杀也就杀了。收拾起来也方便。但要是你遇上铁板怎么办?还是和贺突拓那回一样,直接杀了他?” “阿叔,别人欺负到了头顶上,若是因为怕事,就不管,迟早有天他们就来要命了。”慕容定咬了咬后槽牙,“何况抢女人,阿叔也应该知道这是男人最不能容忍的。” 慕容谐被他这番话弄得无话可说,慕容定性情执拗,认下的事,就算给拖来几匹汗血宝马拉着他往回拽,恐怕也拉不回。 两人走到官署门前,官署门前人来人往,尤其中书省的门前,更是不停见到有人进出。 册立皇后,一开始最繁忙的就是中书省,其次才是其他有司。慕容谐双手背在背后,眯眼看了会,“好,我会拨人过来,帮你寻找。” 清漪在颍川王府中,颇有些无聊,因为不能让闲杂人等看到她,所以她不能随意走动,只是在这附近走动。拨过来的两个侍女跟在她身后,清漪看见一处池塘,现在还不是荷花荷叶生长的时候,水面上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水边的几株柳树已经抽出了几缕绿意。再过些时候,柳条应当就能抽出来。 “立春已经过了吧?”清漪问身后的侍女,有个叫做豆蔻的侍女双膝微微一蹲,“回娘子,立春已经过了。” “立春过了,等倒春寒过了之后就暖和了,到时候柳条发出来,一定会很好看吧?”清漪轻声道。 她看了看四周,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草木却任然没有多少勃发的迹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春季才来。 “我住进来没有多久,也不知道这几株柳树发柳条的时候会是甚么样,”背后元穆话语里还带着盈盈笑意。 清漪吃了一惊,她回头过来,见着元穆玉身长立,站在那里望着她,双眼里满满都是笑。 清漪有些说不出话来,现在还不是元穆下值的时候,“你现在就回来了?” “朝中也没有甚么大事。”元穆笑容有些淡,他伸出手来,“所以我说身体不适,暂时先回来。” 清漪走过来依偎着他,“朝廷不会派医官过来?万一探得你没有生病,岂不是要责罚你?” 元穆长叹一声,“好吧,实话和宁宁说,陛下被段秀那个逆贼逼着封他女儿为皇后,但段秀还透露出想要把几个女儿嫁到宗室里的意思,”他说着猛地压低声音,“我这是在躲祸呢!” 他满脸无奈,段秀想要嫁女,在宗室里择取女婿。可他却不想被挑中,只能逃开了。先不说他已经有宁宁,不想再和其他有什么,做段秀的女婿,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FONT> **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杀气腾腾:等我找到兔几,把偷兔几的狼给咬死咬死的! 未婚夫抱住小兔几:好香好想吃…… 第45章 怀疑 清漪依偎在他肩上,听他此话, 秀目水光流转, 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怎么能这样, 你明明有我了,怎么还把其他的女人塞给你!” 话语含娇带嗔, 眉目中的恼怒看在元穆眼中,越发甜蜜。他轻轻拥住她, 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甚是,我已经有妻了, 段秀为何还要将他的女儿塞给我?真的好没道理!” 清漪知道自己之前元穆未婚妻的身份, 恐怕段秀心里不会在乎。毕竟杨家散落的不成样子, 杨劭又身死。只是凭借一个世家女身份, 段秀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不会放在心上。清漪眉头轻蹙,揪住了元穆的袖子, “这要怎么办才好?” “段秀的女儿,我一定不会要。我已经有你了,有你在,世间其他女子, 我都不要。”元穆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耳语。 原先身后的两个侍女,已经轻轻退下了。此刻站在池水边的,就只有他们两个。 清漪眼眸转动了一下,“段秀女儿是甚么样的?我以前都没听说过。” 元穆鼻子里轻哼了声, 不由自主就露出几丝鄙夷来,“六镇上长大的,能好到哪里去,听说一身的彪悍习气,甚么礼仪规矩都不懂的。”说着,元穆蹙眉,“陛下要册封的那个皇后,就是先帝的一个仪华,原先这个段仪华在宫中不受先帝的宠爱,也不招太后的待见。先帝驾崩之后,更是被太后送出去出家了。” 元穆话语才落,清漪脸色古怪,抬头起来看他,“那岂不是娶了寡嫂……” “这个原先就是国朝旧俗,后来才废止的。”元穆想到什么,脸色更加不好,“段秀原本就是从六镇来的,那地方胡风盛行,宁宁也看到了,陛下登记典礼用的不是汉人的礼节,而是原先代北旧俗。我就担心,段秀他若是知道你还在,会逼我娶他女儿,然后你……”说到这里,元穆已经有几分不忍说下去。 哪怕元穆不说,清漪也能猜到自己在段秀那里会有个什么结局,她额头贴紧了他,“那你还是留在家里好了。免得在段秀面前晃,让他看上眼。” 元穆闻言笑了,“宁宁说的甚是,所以我对外说我生了重病,不能视事。”说着,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就在家陪着我的宁宁。” 清漪脸上一红,手轻轻捏了他的腰一下,“没正经。” “等到成婚以后,我会更加没有正经,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元穆低头,他看到她垂首,脸颊绯红,那不胜凉风的娇羞越发让他呼吸絮乱。 清漪察觉到他的靠近,脸更加红,“你要不正经,也没人拦着你。”她抬眼飞快的瞥他一眼,“你说说看,我拦着你不正经了吗?” 元穆立刻手脚无措起来,他抱住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清漪轻笑声,“原来还只是嘴上说说啊,”清漪握紧手掌,“我们两个居室就只差了一堵墙,不如今夜你过来吧,我……不在意的。” 时风不在意男女婚前是否有过私情,她就更加不在乎了。尤其元穆待她好,她也愿意和他携手在一块。 “我……宁宁。”元穆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他颤着双手抱住她,不停的轻吻她的额头,“等我们成婚之后,等等,再等等。” 清漪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扫在他的脖颈上,她扬起脸来,嗯了声,“好。” 元穆抱住她,两人伫立在水边,相拥无言。过了会,清漪开口,“十二郎那边如何了?” 清漪还是有些不放心,杨隐之年岁就那么些大,慕容定看似情绪外露,实则心思深沉。这么个稚嫩的少年郎能不能骗过那头野狼,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你也别小看十二郎,十二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尤其为了让你出来,他几次到我这里,和我一起谋划。不是个随意一眼就能被看透了的。” 元穆想起杨隐之找到自己时,少年眼睛里坚定的光芒,心下点了点头。 “何况就算是慕容定想要查,他又从何查起?元宵夜人多,洛阳里每年都是如此,他想要查有从何查起?”元穆笑了起来,“一把大火,把能查到的都烧了。” “希望如此吧。”清漪心下有些不安,她抿紧了唇,“只是十二郎和兰芝在他那里,我不能放心。” 元穆手掌轻轻抚住她的背,“放心,宁宁。现在或许还不行,但是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把十二郎给带回来。” “还有兰芝,”清漪忍不住加上一句,“她自小就在我身边,这段日子更是照顾我。” 元穆点头,“好。” * 洛阳的街道上多了许多骑兵,这些骑兵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长长的马槊,腰间更是佩戴杀气甚重的环首刀。这么一群人杀气腾腾,手中马槊在日光中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寒光。 洛阳里头不管是平民,还是贵族,对这么一行人是避之不及,恨不得绕开十万八千里去。 韩氏坐在车中,对外头的混乱不闻不问,她车前车后都有高鼻深目的胡女侍儿,加上前后都有骑兵作为护卫,那些骑兵瞎眼了都不会来冒犯她。 “夫人,到了。”外头侍女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在外禀告。 韩氏伸手出去,搀扶着侍女的手臂下了车。韩氏下了地,慕容弘在外见到她下车来,连忙迎接上去,“伯母来了,为何不事先告知侄儿们呢。今日阿爷有急事出门了,恐怕要过一会才能回来……” “你们阿娘在么?”韩氏一笑,问道。 慕容弘顿时僵立在那里,他直愣愣的看着韩氏,好半日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慕容烈答的话,“回伯母,阿娘在的。” “那就好,我听说她好的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说起来也挺令人感叹,大过年的,怎么好好的病了呢?”说着,韩氏攥着手帕轻轻擦了擦眼下,一声叹息百转千回,似乎贺楼氏已经驾鹤西去似得。 这话要是被慕容延听到,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但是慕容弘和慕容烈都不是贺楼氏所出,自然也不会为这位嫡母维护什么,“伯母是来看阿娘的?” “正是。她病了,病的起不来身,我也不好过来看她。这次见她好了,所以就赶来,我还带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补补。”韩氏满脸诚恳,倒是叫慕容弘慕容烈两人有些尴尬,这位伯母还真是理直气壮。 “伯母请进。”慕容弘和慕容烈将韩氏迎入门中,韩氏走在前面,看了左右一眼,没有见到慕容延的身影,“你们的大哥呢?” “大哥和阿爷一块出去了,估计过会才能回来。”慕容弘道。 韩氏轻叹了口气,“说实话,你们的年岁和大郎相差的也不大,要去也应该是兄弟一起去。” 慕容弘和慕容烈兄弟两人听后脸色都不好,鲜卑人家并不讲究太重的嫡庶之别,家中阿爷带上慕容延,却让他们留守在家中,的确是有几分说不过去。 “不过也应该快了,我听六藏说了,朝廷最近武官还要招募人才,我到时候和六藏提一提,你们觉得如何?”韩氏似是无意,提了一句。 慕容弘慕容烈眸光闪烁,他们带着些许期待看着这位伯母,“阿爷那里……” “你阿爷难不成还要和六藏来算个亲疏?”韩氏一笑,“你们寻得了好出路,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慕容弘两人这才缓了脸色,两人送她到内堂,恭送她进去。那恭敬的姿态从背后看上去竟然比嫡母还要恭谨上几分。 贺楼氏已经在内堂候着了,她坐在内堂上,穿着一身的鲜卑袍服,脚上皮靴擦的蹭光瓦亮,头发全部梳成一条辫子,围着头绕一圈。嘴角和脸颊上贴着鹅黄的花黄。 贺楼氏知道韩氏要来,特意打扮了一番,她知道自己不如韩氏精于保养,但也不愿意和上回一样被比衬的老了十几岁似得。 但韩氏一上来,对她就是盈盈笑意,不见半分挑衅和嚣张,双膝微微一屈,“妹妹可还好?我听说妹妹病情好些了,特意过来看看。” 贺楼氏最恨韩氏这种装腔作势,明明知道从韩氏嘴里说出来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偏偏还一脸的情真意切,看的恨不得撕了她这张嘴。贺楼氏冷笑,“劳烦你过来,我还没死呢,你年纪也不小了,算来都快比阿郎都要大了,你来了,要是一个不小心,老人病犯了,我可担待不起。” 韩氏听后一笑,“年岁这种东西,算起来,妹妹和我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前段时间一场大病,别说出来见客就连下地都难,这年岁大了的确是需要保养不是?不然吹个风受个凉,就卧床不起。” 韩氏脸上没有半丝怒气,甚至连怒气的影子都没见到。 “拿上来。”韩氏吩咐道,不一会儿侍女们就将带来的那些补品流水似得拿出来。那些有些女子滋阴补阳的好东西,有些是崭新的皮草,看的贺楼氏黑了脸色。 这份礼是之前韩氏让清漪准备的,韩氏透露个意思给清漪,清漪立刻给办好了。 “这些药材,妹妹可以酌情使用,那些皮草都是托人从辽东带来的。辽东妹妹也知道,皮裘最好,最能御寒,我想着妹妹或许能用的到。” 韩氏言笑晏晏,看的贺楼氏磨牙,过了好会她想起一件事来,她强行压下心里想要拔刀的冲动,冷下脸来,“你这些留给阿郎吧,反正只有他才会上你的当,到我这里装腔作势,没用的。” 韩氏笑了,“我这些可都是送给妹妹你的,怎么能说是装腔作势呢。这么多年,小叔对我们母子恩情甚重,何况当年六藏险些落水夭亡,还有妹妹帮忙照看呢。” 贺楼氏脸色刹那就变了,她看向韩氏,看到韩氏依然笑意盈盈,吊起来的心缓缓回到自己胸里。 当年有南边的术士过来算命,慕容谐便让那个术士给家里几个孩子算命,那个术士说几个孩子日后都是锦衣富贵之相,只是长子恐中途夭折,而其中最为富贵的,乃是那位寄居在家中的慕容定。 她原本就不喜欢那个侄子,这个侄子年岁虽小,但双目看的她心里发怵,好像是草原上的狼似得。听到术士那话,她不甘心,越发认定自己儿子的富贵和性命是被这个侄子给压住了,只有他死了才能好起来,有回见到慕容定落单,她就从背后推了一把,将人推到池子里头。 只是可恨,慕容定不但没死,反而韩氏这个贱人倒是和那个没皮没脸的家伙勾搭上了。 事情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年,韩氏突然提起此事,贺楼氏不由得一阵害怕。过了好会,贺楼氏将内心冒出的些许恐惧给压下去。 “……”贺楼氏斜睨着韩氏,“你家里最近丢人了?” “嗯,是六藏的心尖尖,那个女孩是当年尚书右仆射的女儿,后来归了六藏,出身名门,做事管家哪怕是替六藏整理公文,那是信手拈来。可惜那日人太多,被冲散了,估计过会也就找回来了。” “……”贺楼氏冷笑两声,“汉女最是奸诈,该别是在六藏身边待不住,跑了吧。” “一个小女子能跑到哪里去,何况汉女在男人身边待不待得住,妹妹不是最清楚了吗?”韩氏笑着,拿起案上的蜜水,纤长的柳眉挑了挑,她见到贺楼氏脸上紫红,胸膛剧烈起伏,惊讶的掩了口,“哎哟,瞧我说了甚么话,让妹妹竟然气成了这样,妹妹提出来,姐姐下回改。” “你、你……”贺楼氏对着韩氏满眼真诚,恨不得扑上去直接扯烂韩氏这张精心装扮过的脸。 “说起来,六拔也应该说亲了吧?”韩氏话题一转,“六拔也该娶妻了,虽然说慕容家的男人不会过早娶妻,但这成家立业还是要的,不成家谈何立业呢。不知道妹妹看上了哪家小娘子?” “六拔的事用不着你来过问,你也没那个身份来过问。”贺拔氏冷冷道。 “姐姐只不过是客气两句,妹妹怎么当真了呢?”韩氏笑容不改,她抬眼,正好看到慕容谐身边的亲随向这边走来,施施然站起,整理一下她的袖子。也不搭理贺楼氏,径直走下台阶,在贺楼氏能看到的地方和那位亲随说话。 贺楼氏看到慕容谐身边那位亲随殷勤的和韩氏说了几句,随后立刻给她让出条道路来,韩氏和来人离开后,贺楼氏险些咬碎了牙。她转身就去拿自己的弓箭:她这回一定要把这个贱人射死,就算慕容谐要对她喊打喊杀的也不管了! 想着,贺楼氏立刻取下了挂在内堂上的弓箭,拉弓上箭,箭镞对准了韩氏的背。韩氏似乎没有发觉似得,甚至心情颇好的和身边的亲随闲聊两句。 “夫人不可!”身边侍女见到尖叫一声,侍女那声让韩氏和亲随齐齐回过头来,韩氏见到贺楼氏手里的弓箭立刻白了脸,身边的亲随更是面色灰土。 韩氏一把拉起裙子,向一旁跑去,她跑的快又稳,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夫人,夫人冷静!”亲随大声呼喝,眼睛盯紧了贺楼氏手里的弓箭,“你若是动手,将军必定不会放过你!” 贺楼氏一震,她愤恨把手里弓箭丢掷在地上。 * 慕容定回到府邸里,他抬眼就见到面前一排的仆役。平常他回来,都会带着清漪,就算偶尔将她留在家中,他回来了她也会过来给他更换衣物。他看了看屋子里,除去那些仆役之外,屋子里头没有她,他心下空落落的,她不在,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慕容定不爱陌生人触碰自己,他不用那些仆役或者是侍女近身,自己站在屏风后,把衣服给换了,换了衣服出来,就见到李涛和杨隐之站在那里,李涛见到慕容定出来,立刻对他抱拳,“将军。” “嗯,有消息了吗?”慕容定问着,做到了床上。为了搜查清漪,他身边留下几个亲兵之外,其他的人全部都派了出去。 李涛一阵尴尬,“没有。” 慕容定闻言抬头看他,目光阴冷。 “大街上已经都是两位将军的人,城门处也已经关照过,但凡有貌美且说不出来历的女子统统要扣下上报。”杨隐之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为李涛辩护。 “你姐姐到现在都找不到,一日找不到她,她就多一份危险。”慕容定目光沉沉。 杨隐之双眼立即血红,他哑了嗓子,“将军,我这两日全都站在外面,街上的那些女子,哪怕有半丝像姐姐,我都要仔细查看,将军……”说到后面,杨隐之声音哽咽,“我的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慕容定展开双臂一下陷入到背后的隐囊上,他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承尘。 “你姐姐不管死活,我都要找回来,我的人莫名其妙就被人给掳走了?”慕容定冷笑了两声,阴冷入骨。 李涛想起了之前贺突拓兄弟俩的死法,脊椎尾部窜上一股凉气,直冲颅顶,这位将军的手段他知道,惹了他就千万别犯在他的手里,不然下场极其惨。 那对兄弟就是明证。 “……”杨隐之咬住了唇,不说话。 姐姐是被人掳走的,被人掳走的。他在内心不断的催眠自己,好让自己看上去丝毫没有破绽。 对于慕容定这样的人来说,这样最好能骗过他。 “那几日跟着她出去的人,都说了甚么?”慕容定靠在隐囊上,慢慢问。 “那些人说的和之前基本上没有甚么出入。”李涛道,“属下觉得再问下去,恐怕也问不出甚么。” 慕容定睁开眼睛,如刀的目光瞥向他,“这不一定,看看她们还能说出甚么来。” 话语说完,他眉头一皱,“不,我亲自来问。” “将军,那些侍女胆子小,面对将军恐怕惶恐至极,说不出甚么来。”李涛叉手道。 慕容定勾了勾唇,“怕我的话那就最好了,怕我怕到了极点,不管之前记得清楚的,还是记不清楚的,都会仔细道来。” “可是之前已经问了那么多次……”杨隐之察觉到慕容定投来的目光立刻口吻一改,“或许将军来问能问出些来。” 慕容定瓮声瓮气的嗯了声,“让她们上来。” 不多时,几个侍女被拎小鸡似得带到他的面前,这些侍女憔悴的厉害,这段时间,她们没有挨打,但是无时不刻不受到讯问,只有到晚上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几个人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 她们惶恐不安的看着慕容定,她们知道的几乎都已经说了,不知道慕容定还要问她们什么。 慕容定坐在上头,目光在这些侍女身上扫了一圈,那些侍女吓得瑟瑟发抖,个个垂着头。 “你们把那天发生的事再说一遍,”慕容定道。 那天发生的事,侍女们已经说得口干舌燥,这么多天几乎把能回想起来的都说了一遍,慕容定听后眉头蹙起,他手指屈起放在鼻子下轻轻蹭了蹭,眼里雾沉沉的,看不真切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保持着思考的模样,双目盯着不远处的一盏青瓷莲花盏,杨隐之站在一旁,心慢慢的提了上来。这些话那些侍女已经说了无数遍,之前他在一旁也听了不少,这会慕容定到底能听出什么来? “你说,那天人很多,她突然就被窜出来的男人拉住手臂走了?”慕容定眯起了眼睛,似乎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野狼。 “是,那会杨娘子突然被个戴着面具的胡人抓住,杨娘子就被哪个胡人给拖走了,奴婢们想要追上去,结果人太多了,奴婢们实在追不上去……”侍女们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慕容定垂下眼,他手指放在鼻子下轻轻的摩挲着,过了许久,他皱起眉头,“被人拉走……她打了那个男人嘛?” 侍女不知慕容定为何问起这个,苦苦思索,过了好会,有个侍女怯生生道,“那会人多看的也不太真切,那个男人的力气好像很大,杨娘子似乎是被拖着走的……” 慕容定闻言双眼眯了起来。 “将军?”杨隐之听着这话似乎没有半点破绽,姐姐力气自然比不上男人,但是心中还是不放心,生怕慕容定琢磨出什么来,不由自主看向他。 “不太应该啊……”慕容定眉头打了个结,他抬眸盯着杨隐之,“依照你姐姐的性子,有男人那样抓住她的手,恐怕一个巴掌就打过去的。” 那小女子性烈,就算是他,也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勉强愿意委身自己。贺突拓那样的,想要硬来,脸上脖子上也被生生挠出一道道血印来,那小女子看似力弱,可真的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这样性烈的人,怎么可能瞬时就被人傻傻拖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兔几在哪里兔几在哪里? 第46章 想法 杨隐之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定想到的竟然会是这个,他睫毛微微一抖, 很快就没了动静, “那会人多,拥挤不堪, 姐姐就算想要使劲,恐怕也不容易。”他垂下眼去, 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略有些慌乱的眸光。 “你阿姐的那个性子,”慕容定闻言瞥了一眼杨隐之, 手放在身旁的案几上, 拇指不停的摩挲着食指的指节,“性情刚烈, 就是我也用了不少的力气, 这事的确有些奇怪。” 慕容定说着站起来, 看向那几个侍女, “你们还记得她被人拉走的时候挣扎过么,或者说神情慌乱不慌乱?” 侍女们面面相觑, 她们仔细想了想,才有个长脸侍女不确定说,“那会火光被人挡住了,婢子看的也不真切, 婢子看到的,好像杨娘子就是被拖着走。也许人太多了,杨娘子想要挣扎也挣扎不开。”侍女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在杨隐之的目光中垂下头来。 “……”慕容定瞥了杨隐之一眼,“让她说下去,说得越多,你姐姐找回来的可能就越大。” “那为何当时不说,偏偏到现在才讲?”杨隐之说完,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这话显得自己有几分可疑似得,他扭过头不做声了。 慕容定盯着那个侍女,目光如炬,看的侍女瘫坐在地,不敢动半分。 “你说,你再仔仔细细将那夜的事说出来,哪怕一丝一点都不要放过。”慕容定喝道。 那些侍女们七嘴八舌的把自己还有印象的事一股脑全说出来,也不管对慕容定有没有用,能想起来的都说了,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她们自己后来想象上去的东西。杨隐之在一旁听得想笑,这些女子说的,基本上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有些更是臆想出来的。 慕容定一字不落全部听完,听完之后他挥手让那些侍女退下,侍女们腿都软了,几乎站不起来,还是几个互相搀扶着,抖抖索索走了出去。 “将军,这……”李涛看向慕容定。 “继续找,我还不信,那人能把她藏一辈子,只要她没出这个洛阳,就逃不出我的手心。”慕容定手掌摊开,根根手指攥紧。 杨隐之下意识瞥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面色阴狠,那眼中泄出的光,让他心头悸。杨隐之指甲刺破了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站在那里露出了忧虑。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慕容定挥了挥手,房中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室内就剩下他一人。慕容定双眼直直的盯着承尘上精致娟秀的秀纹,秀纹成茱萸凤凰,延绵无尽。 这蕴含着吉祥如意的秀纹看在慕容定眼里,觉得越发讽刺。 他抄起手边的茶水轱辘一下就砸在了上面,水溅出来,将承尘上的布料和他身上的袍子溅的一片深色。 什么吉祥如意,慕容定心中怒怼。这才多久,她就被人给带走了。 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靠坐在那里。室内安静的半点声响都没有,他张开嘴,呼哧呼哧的喘气,原本清明的眼,渐渐染上了一片血色。 难受,真是难受。 他闭上了双眼,过了会,门外传开小心的叩门声。 “我都说了,谁也不准进来!”慕容定起身怒喝。 外头立刻响起亲兵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军,夫人回来了……是护军将军亲自送夫人回来的。” “阿叔?”慕容定一下愣住,他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面走。 韩氏此刻是被慕容谐护着回来的,她面上无悲无喜,由侍女搀扶着下车来,慕容谐站在一旁,想要上前,被韩氏瞄了眼,就站在那里不敢轻易有动作。 慕容谐跟着她进了门,这会慕容谐哪里还有几分在外面的沉稳,脸上讪讪的,几次想要跟上去,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 见着韩氏快要头也不回的上堂屋,慕容谐也顾不上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径自拉住了她的袖子,“你别生气,她就是那个爆炭性子,这次我知道她做的过分,我另外购置一座府邸,日后我们见面就到那里去。” 韩氏背脊挺得笔直,听到这话,头动了动,“好将军,这话你还是回去和你的娘子说吧,上回拔刀,这次想要射死我,下回还不知道还要闹出甚么来,我命只有一条,哪里经得起她那样折腾,去你家少不了先去拜见她,回回来这么几次,还要命不要?”韩氏说着,眼睛转过来,眼神里含着丝丝幽怨,“当初你带着六藏出去了,整整一年未归,我到了洛阳,连续几日,不想别的,就想来见你,结果呢。” 说着话语哽咽,眼中的泪水就要掉下来了。 慕容谐手足无措,他抬手就要给韩氏擦拭眼泪,结果被她躲开,这时慕容定走出来,就见着两人拉拉扯扯。慕容定咳嗽了声,慕容谐站在韩氏身旁,看着他,“六藏来了?” 慕容定看到母亲眼旁尤带泪珠,不禁愣了愣,“阿娘这是怎么了?” “你婶母又做了糊涂事,回头阿叔会给你阿娘一个交代。”慕容谐道,他看向韩氏,言语柔和,“你委屈了,这次我心里知道,这次我也不打算惯着她。” 韩氏动也不动,过了好会叹息一声,“你回去吧,孩子在这里呢。” “六藏来的正好,”慕容谐没动,他看向慕容定,“大将军有意嫁女,你上回说无心娶妻,但是这回你要怎么说?” 慕容定站在那里,满脸冷漠,“大将军嫁女和我有何干?我这回事多着呢,开年就叫人忙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哪里有空闲顾这个?” “段氏和我们慕容家素来有姻亲,亲上加亲,也是好事。”慕容谐一阵头痛,他手指指了指慕容定,拿他没有办法,“何况和大丞相结亲,也有好处。” 韩氏看过来,语气不满“小叔这话不该和六藏说,儿子娶妻,不问过我这个阿娘,是要把我摆在哪儿?” “这……说的是。”慕容谐转头对韩氏一笑,笑的几分小心,“这次大丞相和我提了提,说是他家的朱娥看上了六藏,想要嫁给六藏为妻。和大丞相结亲有益无害,对六藏的前程也颇有好处。” 韩氏听着,眉尖微蹙,“这个段家的小娘子,我应该见过吧?” “见过一次,就是那个两年前春日到晋阳玩耍,臂力在姊妹里头出众,和其他姐妹一块弯弓射下大雁的那个。”慕容谐对着韩氏都带着几分小心。 韩氏对那个段朱娥有几分印象,前两年段家的几个女孩子到晋阳来玩,慕容和段家都是亲戚,自然要上门拜访,那会正好家里大白天的办了个宴会,几个段家的女孩子就当着一众来客的面,把天上的南归的大雁给射了下来。 “哦,是她啊。”韩氏顿时冷下脸来,“这件事依我看,先等等吧。段小娘子的性子急,喜欢六藏可能只是小姑娘一时间自相情愿,”韩氏说着瞥了儿子一眼,“何况大丞相门楣,我们家高攀不起。” “这……怎么可能呢。”慕容谐急了,“这主要还是大丞相之女,对六藏前途有裨益!” 这时,一直在旁沉默的慕容定开口了,“靠女人得来的好处,还不如没有。” 慕容谐顿时胸腔里一口气都沉了下来,韩氏笑出来了,“看,孩子都这么说了。那就顺着他的意思吧,这夫妻之前,非得两人都愿意过下去才行,不然一方蛮不讲理,这日子还不非得过不下去啊,这点,小叔应该深有体会。” 韩氏笑容促狭,看着慕容谐面露尴尬,“这成不成夫妻,还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思,何况靠着女人得来的东西,终究不能长久。这道理小叔应该比我更懂才是。” 慕容谐叹了口气,“可是大丞相那边……” “这又有何难,大丞相的女儿难不成还愁嫁?”韩氏笑了,她眼波流荡,看的慕容谐脸上一热。 “多麻烦小叔了。”韩氏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他的双手,“娶妻一事,关系到家中安宁,所以不能随意半点。大丞相那里,就劳烦小叔多美言几句了。” 她说着,轻轻对慕容谐眨眼,这少女似得俏皮动作,让慕容谐点点头,“好,大丞相那里,我去提一提,大丞相胸有天下,应该不会为了这点儿女私事就迁怒六藏。” 慕容谐说着,依依不舍的看向韩氏。韩氏伸手在他背上一拍,“走吧走吧,你家里还有人等你,你再在我这里呆着,回头她上门给我一箭怎么办!” 慕容定眼中阴霾丛丛。 慕容谐舍不得她,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韩氏送走了慕容定,吐出口气来,“贺楼氏还真是个蠢货。” “她又对阿娘如何了?”慕容定满脸阴霾,只要母亲说个是,他就立刻出门去,砍了贺楼氏。 “罢了,一个蠢货,闹了这么多年,会的也只是打打杀杀,她也就那样了。”韩氏转身到房里,在床上坐下。她面露疲惫,几个侍女上前,替她按摩腰腿,侍女按摩的手法娴熟,过了好会,韩氏终于缓了脸色,她睁眼看着站在那里的儿子,“你的心尖尖找到没?” 慕容定脸色更加难看,“没有。” “哎,再找找看吧,洛阳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韩氏想起那个一直进退有度的少女,甚是有些惋惜,“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杨氏的,一开始我以为她会满肚子世家女的傲气,不爱见她。后来见她做事有条理,对我也甚是恭敬。能找回来的话,就找回来吧。” “她是一定要找回来的。”慕容定抿紧了嘴唇,“她哪怕是死了,骨头我也要捞回来。” 韩氏闻言,从床上起身看了他一眼,躺下去没说话了。 “阿娘,以后你也别和阿叔来往。”慕容定道,“儿知道你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只是贺楼氏那人太过阴险,谁知道她会干出甚么来?” 他见韩氏躺在床上半点不应,闭着双眼,好似要入睡,立刻就急了,“阿娘,儿都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推入水里的小孩子了,如今儿是四中郎将,就是阿叔的那些儿子,又有几个能和我相比!” 韩氏嘴唇终于动了动,她睁开眼,“我和你阿叔,又不是完全因为当年的事。我初来洛阳,急着想见他,那是真的想他。至于贺楼氏,你别把那个蠢妇太当回事,她被我压制了十年,到了这会除了喊打喊杀,其他的一概不会。另外,你也别太自得,人这辈子说短也短,说长也长,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怎么样。”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见慕容定还要开口不耐烦的赶他,“去去去,去找你的心尖尖去,我不耐烦管你的事,你也别来管我。” 韩氏心下是真有几分烦躁了,也不和之前一样在儿子面前哭了,直接把慕容定给轰出了门。 慕容定黑着脸从母亲那里出来,这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透了。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憋着口气,直接回自己院子里头去。大步走到院子口,他站定了,想到了什么,伸手召来之前和杨隐之有过节的亲兵,“你最近给我盯紧杨家小子。” 那亲兵正愁没地儿整治杨隐之,一听慕容定这话立刻应下来,“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妥。” “记住,别叫他看出痕迹来。”慕容定吩咐道。 他回到房间里,房间里头安静的连他自个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寂静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要是平常,平常她在的时候,她会说什么呢,她是不耐烦也不愿意伺候他换衣裳的。最多两人对着斗嘴,他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眼睛水亮水亮的,脸颊红扑扑的好看极了。 这会她会在做什么呢?是在用餐,还是和别的男人一块…… 慕容定心中怒火猛涨,他拔出放置在刀架上的刀来,径直将面前的案几劈开成两半。 他半跪在那里,看着面前一分为二的案几,低低喘息。外头守着的亲兵听到里头这么大的动静,站在外面叩门,“将军,可有事?” “无事!”慕容定恶声恶气喊了声,他收刀回鞘,大马金刀的坐在床上,脑子里乱的很。 要是她真的和别的男人如何了,他就把她抢回来,不管她哭还是闹,要了她再说!至于那个男人,他要扒了他的皮,剖开这混账的肚子! 慕容定恶狠狠想好了如何处置那个把人从自己身边抢走的男人,心里终于好受了点。 她是他的,从那天他把她从污水泥潭里头扛回来开始,她就是他的。 清漪从睡梦中惊醒,从床榻上翻身而起,她迷蒙这双眼坐在那里,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她吞了口唾沫,觉得口中干渴,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取水喝。动了动,感觉到后背黏湿,才发觉原来汗水已经将里衣给打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嗷的一声:如果找到兔几一定要吃掉吃掉! 第47章 意外 元穆骑马在街道上,看到道路上杀气腾腾的骑兵, 脸上沉沉, 看不出他的喜怒。他和他的阿爷还有诸多叔父们一样,喜欢文士, 喜欢汉人的各种诗词歌赋,而对于鲜卑人的武力陌生而又反感。 他闲暇的时候, 也会骑马射箭,不过比起先祖们的娴熟, 他的骑射只是堪堪只算像个成年男人该有的样子, 至于和这些六镇里头血里厮杀出来的镇兵镇户,那是半点都比不得的。 那些骑兵, 手里握着长长的马槊, 在街道上已经列成了一条井然有序的队伍。甚至马前进的步子都十分整齐, 只需一声令下, 这样的队伍就能立即开始冲杀,元穆瞥了一眼, 脑海中浮现出洛阳城破,自己在下属的庇护下,仓皇逃出去的往事,不由得在洛阳的春寒料峭中, 额头上滚落下豆大的汗珠。 元穆夹紧了马腹,和那些骑兵擦身而过,一直到那些骑兵走的远了,元穆胸腔里猛烈跳动的心才落下来。 今日不是上朝的时候, 三日一朝会,其余的时间都是臣子们在铜驼街的官署里做事,若是有事,入内宫禀告皇帝。只是现在,大臣们有事也只是会和段秀这个大丞相说,皇帝可以说是半个傀儡。等到皇后入宫,生下了太子,皇帝半个傀儡就会变成完全的傀儡。 元穆到了宫门,下马检验了出入宫廷的腰牌,才被放入内,才走没多久,就听得后面一声让他恨不得立刻躲着走的声音,“仲通!” 只见襄城王元颓迈着大步,向他冲来。元颓当初也是得皇太后重用的宗室,甚至当初六镇兵围洛阳的时候,皇太后派他上城墙防守,只是谁也想不到,元颓竟然和段秀密谋,元颓开城门迎敌,宗室里的年轻人见到他,必定会在私下唾骂,恨不得亲自唾面,只是碍于他和段秀的交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元穆对这个吃里扒外的堂叔,避之不及,仔细算来,两人还有弑父之恨。 元穆不想搭理元颓,加快脚步,径直往前走,谁知道元颓竟然还真的从背后追了上来,他跑的额头冒汗,身上赘肉直抖,“仲通,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元颓已经赶上了元穆,直接就拉住了他的袖子,他哼哧哼哧的喘着气,“你走那么快作甚?我有话和你说,是好事呢!” 元穆听他这话,立刻脑仁痛的厉害,他挤出几分笑来,“阿叔,不知有何赐教?” 元颓站在那里,几乎有些喘不上气,他手指连连指指元穆,过了好会,等到气好不容易喘匀了,才没好气开口,“我在后面叫你那么多声,难道你都听不到?” 元穆立即眼露愧疚,他满脸歉意看向元颓,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阿叔,我的耳朵有些不灵光,当初流落在外的时候,遇上巨石滚山,声音太大,耳朵留下点毛病。不大声说,会听的不清楚。” 说着元穆满脸无辜的看向元颓,“阿叔,刚才你想要说甚么?” 元颓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元穆,元穆身材修长,肌肤白皙,容貌更是面如美女,这样的儿郎,就算是在之前的洛阳,也不好找,如今怎么多出个这么个毛病? “这是怎么弄得?” “说来话长,还是流落在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地人惊动了山神,还是如何,我和随从往那条道路过的时候,突然巨响丛起,接着石头洪水倾泻而下,我那会勉强逃出一条命来,但是双耳就有些毛病了。”元穆说这些话的时候,耸眉搭眼,俊美的脸色都蒙上一层灰色。 “……”元颓面露古怪看着他,他左右看了看元穆,想起元穆平日反应的确比平常人要迟钝些,说话小声了,他也会听的不清楚。原本他还以为这个侄子充其量只是反应慢点而已,竟然有这样的毛病! 元颓面露遗憾,“这可太可惜了,我原本想要把你推荐给大丞相做女婿呢,大丞相有女儿待嫁,想要寻个好夫婿,我看你相貌为人都不错,就想将你推荐给大丞相,谁知道你竟然双耳有问题?” 元穆心下冷笑,面上还是一派恭谨的样子,“我这模样还是别祸害大丞相家的几位小娘子了,”说着他咳嗽了两声,引来元颓一瞥,“病还没好?” “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嗓子干痒,总是忍不住咳嗽。”说着元穆又咳了几声。 元颓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嫌弃,“看来你是没有这份福气了。” “我听说四中郎将容貌出众,少年英雄。阿叔为何不推荐他呢?”元穆见元颓要走,开口道。 元颓看也不看他,“四中郎将又不是我们元氏的人,推荐他作甚?而且此人不知好歹,已经推辞了大丞相两次,我推荐他,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说完,元颓头也不回,直接大步向前走。 元穆站在原地看着他,他走远之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另外一个年轻宗室见状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和那个老贼说甚么?” “不,没甚么。只是他想要把段秀的女儿嫁给我而已。”说罢,元穆嘲讽也似的勾唇。他看向元颓背影的眼神讥讽十足。 铜驼街上经过了半年多的恢复,不复当年颓唐之相,官署门鳞次栉比在街道两旁排列开来,处处都是一片繁忙之相。 元穆进入官署,入门走过一条长廊的时候,无意听到两个曹吏低低私语,“四中郎将的字迹变得也太快了点,之前字迹骨峰俊秀,颇有大家之风,现在却乱七八槽,别说从字里头看出风骨,能看明白就不错了,还别说里头躁性十足。字迹变化之大,恐怕之前都不是他写的吧?” “你没见到吗,之前四中郎将来的时候,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小郎,面目娟秀不说,待人也是颇为有礼,和四中郎君身边其他人都不一样,依照我看,之前那些文书十有八、九出自那位小郎之手。” 元穆伫立在长廊上,听了一会,脸上露出丝丝笑容。慕容定那样的武夫,怎么可能写的出一手好字?定然是他的宁宁代笔的。 他径直走向里头,长廊上来来往往都是人,偶尔见着认识的,少不得停下来寒暄几句。元穆和个官员寒暄的时候,眼风瞥见长廊的对面走来一个汉人文士,汉人文士生的儒雅,一把美髯修剪得当,服帖的垂在胸前。 元穆双眼一亮,他立即走过去,到那个文士面前,对他一礼,“杨舍人可安好?” 面前的这位汉人文士就是杨芜,也是原尚书右仆射杨劭同父异母的弟弟。杨芜原先外放出洛阳,原本是坏事,结果遇上镇兵入洛阳,躲过了一劫,后来被召回洛阳,任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在南朝可谓是位高权重,可在北朝,权势并不如南朝那么好。更多时候是个清贵的位置,适合这些汉人士族罢了。 杨芜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面露疑惑,“中书侍郎这是……” 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些回忆来,“哦、侍郎,这……哎”杨芜想起兄长杨劭和面前这位青年算是翁婿,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人生最愉悦不过是他乡遇故知,洛阳虽然不是他乡,但物是人非,许多熟识的人或是丧命或是隐遁在山林之中避祸,遇见元穆,也是意外之喜。 “下官回洛阳不久,物是人非啊,加上以前甚少回洛阳,所以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哎……”杨芜叹了口气,他之前在外面做官,没有皇帝诏令,就算逢年过节他也不得随意离开当地,所以洛阳的事,也只是零零碎碎从往来书信中得知一些,知道自己的侄女们有个被许配给了宗室。 “也难怪杨舍人会有如此感叹,如今眼下有些不便,等休沐日,我必定会请舍人上门一聚。”元穆高兴道,他眉飞色舞,眼神晶亮。 “应该是我请大王才是,休沐日大王请来寒舍,寒舍之中还有几杯浊酒,请大王赏脸。” 两人谈了一会,见点卯的时候来了,才依依不舍而去。 中书舍人是个清贵的位置,既然清贵,自然不会和浊务有太多的接触。元穆是中书侍郎,时常被皇帝召入宫中应对,难免对有些事忽略了。 元穆脚下轻快,满脸都是笑容。杨家分离崩析,宁宁还以为杨家没剩下多少人了,若是自己将杨芜在朝廷中担任官职的事告诉宁宁,不知道她有多高兴。 元穆想着心中欣喜。 他欣喜了,慕容定那里却是阴雨绵绵不断。清漪不在他身边,他不管做什么事,都觉得心烦意燥,以前他觉得看着费眼睛的文书,也没有人给他念。他属下的那些长吏还有曹吏他看在眼里都觉得碍事。 何况他不善文辞的事,根本就不想别人知道,在自己亲自写了几日的文书之后,不耐烦,直接还是让杨隐之来。 杨隐之坐在那里,隐隐约约有了些兰芝玉树的影子。 慕容定坐在那里,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之前那个小女子持笔侧首等他开口。 慕容定将之前堆积下来的文书处理完,叫人都搬了出去,见着杨隐之想要离开,叫住他,“累了这么会,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杨隐之脚步顿住,坐了下来。 慕容定不耐满眼都是竹简还有卷轴,叫人搬得离自己远远的,他抬眼看了杨隐之一眼,杨隐之个子已经快和他差不多了,只是瘦的很,看上去没多少肉似得,一身盔甲挂在他的身上,都有些晃荡,看的他觉得杨隐之穿在身上的盔甲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慕容定上下打量他,这几日他让人盯着杨隐之,事无大小,全部报到他这儿来。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鼻下,“这段日子,你似乎不怎么关心你姐姐啊?” “该吃的吃,该睡的睡,甚至习武射箭一概都没有落下。”慕容定说着,目光越发狐疑,“你和你的姐姐,难道不是关系很好么?” 杨隐之看向慕容定,目光清冷,“那么在将军看来,我应该如何,嚎啕大哭,以头抢地?或者说还是应该整日不眠不休,失魂落魄跟在将军亲兵身后在大街上寻找?” 慕容定扬了扬眉毛,“难道不应该?” “将军此言,倒是叫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杨隐之看他,“我自小并不习武,学骑射也只是这几个月的事,论武力,我比不上两位将军身边的精锐,论体力,我自幼体弱多病,也比不上。何况,学妇人整日哭泣又有何益处?于事何补?” “你杨家人果然是一个比一个会说,”慕容定看向他,“我是说不过你。”他琥珀色的眼里神情古怪,“好了,你出去吧。” 杨隐之垂首退出,慕容定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似有所思。过了许久,他呵呵笑了两声,“有点意思。” 说完,慕容定以指抚唇,眼睛垂下来。 杨隐之出来的时候,觉得内里燥湿,知道里头内袍已经被汗水给打湿了。方才他对着慕容定的时候,看似平静,其实心跳如鼓。那个男人看他的时候,目光如一把尖刀,刀刀剐在他的肌肤上,恨不得剖开他的肌理,直入骨髓。 果然,年岁轻轻就能到这个位置,还是有他过人之处。并不是他以为那样徒有武力却脑中空空的武夫。 杨隐之走在过道上,半大的少年被风一吹,渐渐冷静了下来,他看到外头站着的那些慕容定的亲兵,握紧了拳头。 只要能把姐姐救出来,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只求慕容定快些忘记姐姐,到时候也能便宜行事了。 慕容定不是个良人,他怎么可能让姐姐继续在这种人身边呆下去。 * 洛阳的初春春寒料峭,还没到草长莺飞的时候,只是颍川王府里,仿照南朝园林,修建的长廊曲折,处处可见嶙峋的山石,水面上还仿照蓬莱仙岛修建了个阁楼,并且有条栈桥直通水面阁楼,日出之时,水光辚辚,天水一色。让人有身临仙境之感。 这颍川王府原先也是一个酷爱风雅的元氏亲王所有,但是之后人死在了河阴,再也不可能回来,所以这府邸后来就归了元穆。元穆知道这府邸的好处,不忍心把清漪给拘束坏了,画了一个圈子,不准闲杂人等靠近。让她肆意欣赏美景。 清漪站在阁楼上,举目远眺,看到水面上波光粼粼,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以前。那会元穆还是汝南县公,她也没有遇见慕容定,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杨娘子,进去吧,水面风大,容易着凉。”豆蔻站在她身后,见她瞧着水面出神,不禁劝说。 “嗯。”清漪点了点头,她关上了窗户,坐到床上,豆蔻立刻将暖热的暖炉塞到她手里。 这会手被风吹的有些冷,被暖炉暖一暖,她才松口气来,“杨娘子,羊奶。” 豆蔻将一只青瓷碗奉上,里头的羊奶已经滤过煮过,半点腥膻也没有了,暖热的散发着奶香。 手贴在碗上,感受到来自羊奶的温度,她低头喝奶,嘴唇触碰到温热的奶水的时候,眼前瞬间冒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阴狠,蕴含着无尽的冷冽。清漪心一悸,失手把羊奶给打翻。 泼溅出来的羊奶把裙子弄得濡湿一片,豆蔻低叫了声,赶紧起身来给她收拾。阁楼里都会准备着主人的衣裳,这处小阁楼也不例外,豆蔻扶着她换了赶紧衣裳,扶着她在干净的地方坐下。 豆蔻见到清漪一张脸煞白,连忙问道,“杨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清漪还余悸未消,似乎还能看到慕容定那双眼睛在她面前。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情,她看向豆蔻摇了摇头,“我没事。” 看来自己那段时间,真的是被慕容定给吓惨了。到了这会想起他还是有些怕,不过假以时日应该没有事了。 没有时光抚平不了的事。只是不知道弟弟和兰芝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豆蔻重新端了一碗羊奶上来,清漪喝完,从胸腔里舒出口气,暖意从口中一路蔓延到胃,顺着经络到四肢末梢。 “宁宁!”元穆兴冲冲冲上阁楼,急不可耐的去见她,门口的侍女刚要伸手拉门,就被他自己一把推开,他踏入房门见到伊人在床上,立刻奔到她面前,蹲下身紧紧握住她的手,“宁宁!你知道我在宫里看见谁了?” 清漪看着他满脸狂喜,知道是好事,不由自主也跟着笑起来,“是谁?” “你猜。” 清漪娇嗔的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明知道我猜不出来,故意的呢!” 元穆笑着抓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好好好,我说便是,宁宁不要生气了,我在中书省遇见你的阿叔了。” “阿叔?”清漪楞了一下,她的叔叔挺多的,这些世家子只要正妻管得不严,都有很多庶子,她不知道元穆说的是哪个。 “就是之前外放凉州的那位,杨芜。”元穆笑道。 “这、这……”清漪张开嘴,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阿叔现在在中书省?” “嗯,前段日子才被调回的洛阳,所以我也才在今日见到。”元穆说着,嘴唇止不住往上翘,“这太好了,我和他约好,休沐日的时候去他家。只是不能带你去。”说到这里,元穆忍不住遗憾,宁宁好不容易有个亲人出现在洛阳,却不能亲自前去拜访,实在是一件憾事。 “没事,你不是前两天才说,现在慕容定找我找的厉害么,我要是出去,还不是自己送上门。”清漪叹口气,慕容定也不知道怎么了,找她找的厉害。 两人没名没分,什么关系都算不上,却那样找她。 “没错,还是暂时避避风头,等以后再去拜访。”元穆点头,“我先去拜访他,回来就和你说。” “我和阿叔见的不多,”清漪仔细想了一下,她和这个叔叔见得并不多,只是听说为人正直。 “你替我准备些礼物。”清漪道。 “这是自然,你的阿叔,我怎么可能会失礼?”元穆握紧她的手,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满都是笑意。 “嗯。”清漪点头。 * 元穆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特意为杨芜准备了一份厚礼,带着人亲自前去杨芜门上。 如今杨劭死了,对着杨芜,元穆浑身上下的劲儿终于有地方使了,杨芜知道元穆要来,可是没想到他既然是准备了厚礼来的,杨芜看到元穆身后跟着的车,顿时肃起了脸色,“大王能前来,下官感激不尽,只是无功不受禄,大王无故送下官厚礼,下官不敢收。” “杨舍人何必自谦?”元穆一笑,“我和清漪是未婚夫妻,杨舍人是清漪的阿叔,自然和我也是沾亲带故,送亲戚厚礼,这理所当然啊。” 杨芜听后不但不释然,反而脸色古怪,又带着几分悲怆“六娘她……不是和十二郎一块罹难了吗?” “啊?”元穆没想到杨芜会说清漪和杨隐之死了,顿时呆若木鸡。 两人身后一道长廊环抱,长廊上竹帘全都放了下来,垂下的竹帘下垂下女子的裙裾,裙裾如同鱼尾在地上摊开来,竹帘后有双眼睛仔细的打量那边庭院中的年轻男人,过了会,裙裾从廊下浅浅青草上抽抚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无精打采甩尾巴:没兔几陪本狼过节…… 第48章 知晓 元穆过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 “杨舍人是从何处得知宁宁和十二郎罹难的消息?” 杨芜说起此事满脸悲怆, “是四娘说的,这孩子和六娘是姐妹, 前段日子我偶然之间将她救下,她告诉我说当年大郎打算带着家里所有人前往南朝避难, 在洛阳郊外被鲜卑骑兵所截,六娘和十二郎不幸丧命于骑兵刀下。” 元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那般大, 心中一急, 他拂袖道,“这怎么可能, 宁宁就在我的府上, 如今她正在躲避风头, 等到风头过了我们就成婚, 怎么可能丧命了?而且十二郎据我所知也好好的,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杨芜目瞪口呆, 他看了看堂上,堂上空空如也,不见人影,过了半晌杨舍人眨了眨眼, 似乎才反应过来,元穆面露尴尬,方才他情绪激动之下说四娘胡说八道,可稍稍冷静下来, 知道自己话语不妥。杨四娘他并没有见过几次,但好歹是宁宁的姐姐,那么也算是他的大姨子,何况杨四娘也还是杨芜的侄女。 元穆对杨芜一揖,“方才实在是情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杨芜面色有些难看,他抬了抬手,“此事怪不得大王,毕竟大王心系六娘,只是……六娘当真在大王府上?” 杨芜想起侄女杨清湄和他说的那些话。四娘是他从另外一个同僚家里救出来的,当日他正在同僚家里赴宴,宴会上有舞姬家伎陪酒乃是惯例,酒过三巡,男人多的地方难免有些无不堪入目。杨芜赴宴不过是为了人情,并不是真冲着那些女色来。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去净房,回来的时候,路上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披散着头发,嚎啕大哭的抱住他的腿喊阿叔,身后还追过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他那会才认出抱住自己腿的女人竟然是侄女,大惊之后,他喝退那两个追上来的男人,将侄女带回家中安顿,侄女告诉他,家中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甚至她还发誓看到了这些人的尸体。 “我为何要说谎?”元穆不明白杨芜此言何来,“我和宁宁相识那么久,怎么可能连人都认不出来?” 杨芜面色古怪,过了会,他吐出口气,“或许是当时场景太过混乱,看错了吧。” 元穆站在那里,他应和道,“应当是看错了,不然六娘和十二郎怎么可能还好好的出现在人前呢?” “十二郎这孩子现在何处?我兄长不幸丧命河阴,如今恐怕连收敛都是奢望,十二郎还活着,还望告知他的栖身之处,我也好将这孩子接过来照顾他。”杨芜道。 “现在十二郎恐怕不便……”元穆面带犹豫,“十二郎我眼下只知道他活着,至于在哪里,还不甚清楚。” 士族向来不爱和武人搭上什么关系,就连习武都会被讥笑,如今杨隐之不仅仅习武,甚至还成了武人。元穆心下思索一下,决定暂时还是别告诉杨芜现在杨隐之身在何处。 杨芜叹口气,过了会,脸上又露出欢喜,连连点头,“不管如何,能活着就是好事!” “杨舍人所言正是,只要能活着,那就是好事一桩。”元穆面露笑容,俊秀的近乎妍丽的脸上露出近乎逼人的光芒来。 杨芜伸出手来,为元穆让出一条道路,“请。” 主宾上堂之后,两人相谈甚欢。谈古论今,甚是尽兴。说到如今的形势,元穆愤恨的捶了一把自己的膝盖,“如今朝堂之上,所有大事都由段秀决断,陛下所能决定的,不过是些小事。长久下去,恐怕会有大祸!” 杨芜脸上的笑意褪尽,他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人在场,这才放下心来,“此事也是无可奈何,段秀势大,手下悍将众多,牢牢把持着内外。” “可是陛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尤其当初还是依照手铸金人旧俗从宗室子弟们中选出来的,更是天命所归,如今却……” “此事不要轻举妄动,要沉得下气来,贸然有举措,不但没有半点功效,反而会惹来大祸。”杨芜叹口气,“如今世道纷乱,朝中又有权臣坐镇,想要搬动段秀这座大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如何?”元穆见状,立刻追问,“只是这事必须得仔细推敲细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杨芜叹气,他抬头似有感叹,“当年先帝在朝之时,重用文士,虽然六镇有乱贼作乱,可是天下大安,现在……哎,朝廷之上武夫掌控朝政,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对于如何治国又懂得甚么!”杨芜想起在凉州所看到的那些胡人们的悍勇,眼底浮出一丝不满和鄙夷,“这些人,驱赶那些放牧人还可以,做些浊流之类的事,怎可参与清流?” 汉人士族自认清流,将寒门当做污糟不堪的浊流。杨芜看不上朝堂之上鲜卑掌权的现状,当着元穆的面愤愤出声。 元穆原本想从杨芜这里得到些许建议,可杨芜更多的是抱怨,他不禁停了口,坐在那里。 杨芜仔细问了当时镇兵是如何进入洛阳的,从元穆口中得知当时的乱相,他重重叹口气,“原来当时已经乱成了那样,倒也不怪四娘会胡乱记错了,一个弱女子,能活下命来已经相当了不得,至于别的也不能苛求。” 正说着,到了用膳的时候,杨芜令人把庖厨下准备好的膳食都端上来,食物的香味顿时在室内飘荡开来,闻着叫人食指大动。 杨芜这里没有助兴的歌舞,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元穆举起酒杯就要敬酒的时候,一抹倩影从重重帷帐中走出,盈盈到两人面前,对杨芜一拜,“儿见过阿叔……”说着,那女子抬起头来看元穆,“汝南县公……” 那女子妆容清淡,只是面上浅浅傅了一层粉,画出一双长眉罢了,甚至唇上都没有抹上丹朱。她身穿淡碧色的襦裙,梳着未婚女子的双丫髻,容色清秀端庄。 元穆没认出面前女子是谁来,甚至连眼熟都没有,女子却眼波如秋水,带着浅浅愁绪,和他关系十分亲密似得。 “县公可是记不得故人了?”那女子端正坐好,开口。 “还请小娘子明示。”元穆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眼前女子是谁。 那女子微微弯了弯唇角,眼里愁绪更浓,“我是六娘的姐姐。” “这个是四娘。”杨芜在上面适时的开口。 元穆面色有些微妙,他肃起面色,对清湄颔首,“原来是四娘子,失敬失敬。” 清湄比之前要清瘦了许多,那日见过清漪之后,她立刻就被拖了出去,挨了一顿好打,身上被打的没一处好肉,之后更是不准有医药来治她。她发了高烧,都说胡话了,幸好同室的一个女子生了恻隐之心,偷偷照拂她,给她用药,她才能活到今日。 果然,活下去才是对的。要是她死了,又怎么会遇见阿叔,会有今日的安定日子? 清湄抬眼看向元穆,眼前男子生的俊美,阴柔十足,甚至颇有几分史书中的“面如好女”的味道。 她垂下眼来,眼里的愁绪更浓,“小女在乱世之中,侥幸能活下一条命来,遇见故人,心下有许多感叹。” “四娘子吉人自有天相,福相甚重,日后必有大运。”元穆脸色缓了缓,对清湄也和颜悦色。 他起先有些恼怒清湄信口开河,明明清漪和杨隐之都还活着,却还要说他们两人已经死了。但后来一想,一个女子在兵荒马乱里头能活下一条命来,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至于其他的实在不能强求。 或许那会她混乱之中吓坏了也说不定。 “阿叔,儿可以给县公敬酒,就当是祝县公无恙?”清湄转头就看向了杨芜,杨芜颔首,他想到什么开口提醒,“四娘,如今中书侍郎已封颍川王。” 清湄惊讶掩口,再次看向元穆的眼神里已经有些微妙的变化,“原来如此,小女方才失礼了。” 说着她亲自斟满一杯酒,对元穆一敬,“还望大王谅解方才小女的失礼。” 元穆摇摇头,“不知者不怪,何况四娘子也不是有意的。” 敬了这杯酒之后,清湄坐在那里,杨芜开口了,“四娘,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大王说。” “是。”清湄依言退下,她走到外面时,脸上的恭谨和愁绪如同一股轻烟随风散去。她袖下拳头握紧,胸腔里头的心脏砰砰直跳,快要跳了出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住心里的激动。 当年的汝南县公,竟然成了颍川王。当年阿爷为她们姐妹甄选夫婿的时候,她选了个琅琊王氏的嫡子,而清漪则是被许配给了元氏宗室。 她那会还心下可怜妹妹怎么被许配给了宗室,以后若是汝南县公犯浑,家里都不好给她撑腰。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个王郎君恐怕死的都烂光了,可是这位宗室不但活着,还活得很不错,竟然被封了王。 她露出一抹笑来。 清湄到内堂上,帮着婶母料理家务。到了傍晚,杨芜让她过去,清湄见到元穆已经走了,心下有些失望,她将失望隐藏在心底,“阿叔叫儿来,可是有事?” 杨芜满脸笑意,“的确是有事,而且是好事,你上回不是和我说,四娘和十二郎不幸身亡了么?” 清湄心脏猛烈一缩,她不知杨芜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心脏跳的飞快,她垂下眼,不让杨芜瞧清楚她眼中的慌乱,“是的,那会我还亲眼看到四娘和十二郎被那些骑兵砍倒……呜……”她说着泪水漫上来,泪珠溅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四娘和十二郎都活着,你当初可能看错了,毕竟那会场面混乱。” “这……”清湄愣住,她眼眸动了几下,“阿叔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颍川王亲口所说,怎么可能有假?”杨芜拊掌笑道,“这可太好了,如今的杨家,能活一个是一个,你如今又有了亲人,高兴不高兴?” 清湄浑身僵硬,她颇为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高兴,自然高兴,杨家又多了两个人,这等好事,儿怎么会不高兴呢?” 清湄回去之后,连着几日都没睡好,才养出来的点点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杨芜的嫡妻王氏见到侄女面色憔悴,让医官来看,医官只是说小娘子心思太重,药石也无效,心病还需心药医,王氏听后想了想,决定带侄女去外面走动走动,多和人说说话,到时候就算是再重的心思,也该慢慢削减下去了。 这日王氏带着女儿还有清湄出来走动,去其他士族女眷门上拜访,街道上突然熙熙攘攘一旁,还能听到几声尖利的叫嚷。 清湄原本心情不佳,听到外面的吵闹更是烦躁,过了好会,拥堵的街道才恢复畅通,到了那户人家里,清湄也提不起多少谈话的兴致,整个人更是厌厌的,没有多少精神。 “最近可是除了甚么大事?”王氏轻声问道,“来的路上看到许多骑兵搜查,是不是出大事了?” 对方主母叹了口气,神色里颇有些鄙夷,“哪里是甚么大事,不过是四中郎将丢了个妾侍而已,果然是胡虏呢,一个妾侍宝贝的和甚么似得,也不怕没人敢和他结亲。” “……”清湄抬起眼来,“嗯?四中郎将?” 她记得上回自己挨打的时候,行刑的人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四中郎将身边的人。 四中郎将应当就是那日抱着清漪的年轻男人。 看他那个模样,的确对清漪十分钟爱。 “竟然为了个妾侍那么兴师动众……”清湄皱起眉头。 “可不是,所以说胡虏就是胡虏,半点规矩都不懂,听说这些胡虏是没有所谓的礼节的,好好的洛阳,怎么会进来这么些人来!” 主母的话还在继续,清湄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垂下眼来。 李涛带着人在大街上寻找,李涛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已经找了这么些时候了,能找到的话,早就找到了。李涛之前有些话不敢和慕容定说,要是能找到的话,早就已经找到了,照他看,那个美人儿可能不在人世了。这夜里掳人,,拿出去贩卖的又不是没见过。尤其拐人的那家伙,若是见到人带不出去,还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知道自己惹到的人不是好招惹的,为了避祸,就把掳来的人给杀了。 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李涛觉得十有八、九是这样了。只是可惜了,那个杨氏,将军还很喜欢呢。 他正在街上走着,这条道他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不免有些丧气,反正他是从来没有发现杨氏。再这么找下去,恐怕也不会找到了,就是不知道将军要什么时候才停下来。 众人在前走,这会一个小孩不怕死的凑了过来,李涛喝止他,“去去去,一边玩去,这里不是你该玩的地方!” 那小孩子吃了一吓,他握紧拳头,捏紧掌心里头的东西,乌黑的眸子越发泪汪汪,“我有事,告诉你!” 慕容定站在校场上射箭,百步之外摆着一排箭靶,慕容定从箭袋中抽出一只箭,他才把箭搭在弓上,还没拉开,李涛就从外头走进来,满脸的犹豫。 慕容定微微侧过头去,眼角余光看到走进来的李涛,他把弓拉满,嗖的一声,箭矢飞出,重重穿透了箭靶。箭靶吃不住他这样霸道的劲,向后倒在地上。 “怎么,有消息了?”慕容定看过去道。 那目光有千斤威压,压得李涛不敢抬起头来。 “将军,”李涛为难了一下,走过去在慕容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慕容定脸色顿时凝固起来,“这话是真的?” “小人不敢妄加猜测。”李涛垂下头。 慕容定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目光阴鸷,李涛不敢看他,只敢盯着自己的靴尖。 “一个小孩子的话,应该……”李涛迟疑道。 “一个小孩子,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肯定有人知道或者猜了出来,自己不好出面,叫个小孩子来说的。”慕容定脸色铁青,他握紧手里的弓箭,手背上青筋并露,抬头直直看向那边排列成一片的靶子,发狠将箭袋里头的箭矢一股气全部射了出去。 慕容定停下来的时候,前头一排的靶子都已经七零八落,歪倒在地,箭矢到处都是。 “搜,搜她的院子!” 慕容定说罢,大步就向清漪之前住的院子里而去。 兰芝听到声响走出来,就见到满脸阴沉的慕容定带着杀气腾腾的亲兵站在那里。 “将、将军?”兰芝吓了一跳,她见到这么一副架势,肝胆欲裂,咬破了舌尖,疼的她保持冷静。 慕容定目光沉沉,他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就冲进了屋子里头,屋子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兰芝听到屋子混乱的声响,吓得闭上眼,两只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起来。 亲兵们在里头各种翻找,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结果屋子内的,不是女人的首饰,就是衣物,和男人相关的,除了慕容定的之外,其他不见半点踪迹。 亲兵出来,对慕容定叉手,“将军,屋子内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 慕容定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喉咙里应了声,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芝,直接回过身去,半丝留恋都没有,直接离去。 走出门之后,慕容定拔出腰间的刀,砍向路边的花草。草木被砍的枝叶四溅,断裂的枝叶落了一地。 慕容定双目赤红,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的亲兵纷纷避让开,没一个敢直面他。慕容定起身来,带着眼底的猩红向外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疯狂的嗷叫:你果然外面有狼了! 第49章 对峙 清漪靠坐在床上,手边堆放着很多书卷, 元穆怕她无聊, 特意让人给她寻来了许多书籍还有各种解闷的小玩意儿,虽然不能外出, 但是在颍川王府里头,过的还是挺有滋味, 元穆尽可能的抽时间来陪她。 用尽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来讨她的欢心。清漪有时候想要两人干脆把事坐实算了,她也不在乎所谓结婚不结婚, 元穆对她掏心掏肺的, 两人也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她觉得元穆是个好人, 可以托付。 只是元穆不知为何, 哪怕两人的房间只隔着一堵墙, 他也坚决的守着那一道界限, 死活都不肯跨过。 这就有些叫人哭笑不得了。清漪看着手上的书卷,竖起来的架子上, 一卷书卷摊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看在眼里,就和小蝌蚪似得,过了一会眼睛都觉得酸胀的厉害。清漪向旁边一挪, 叹口气揉了揉眼睛。 豆蔻在一旁见状,轻声问道,“娘子可是觉得眼睛不适?” “嗯。”清漪点头,“看书久了, 难免会有些不舒服。拿菊花茶来。” 豆蔻立刻将准备好了的菊花茶送上去。这菊花茶也是她来到这里之后令人配制的,她喝不惯这会的煮茶,干脆用南边来的茶叶还有晒干的菊花一道用滚水冲泡。她还是喝的惯这个。 茶水已经被茶叶和菊花给泡成了淡淡的黄色,菊花漂浮在水面上,花瓣尽情的舒展开来。 清漪啜饮了一口,喝了几口,就见到元穆急匆匆的从外面赶回来,满脸的欢喜都压制不住。他从外面进来,一身的官服都还没有换掉,头上笼纱冠上的簪笔随着他走动的步子上下摆动,平添几分喜感。 “怎么了,这么高兴,是不是又有好事了啊?”清漪笑道,她想起什么,又板起脸来,“要是我不爱听的,那就别说了。” 上回元穆从杨芜家里回来,和她说了如今清湄在叔父家,清漪一听,一张脸立即覆上了冰霜。元穆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提起清湄哪里得罪她了,后来心里明白姐妹俩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再联想到之前清湄说清漪姐弟两个死于骑兵之手,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些什么。 元穆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凑到了她的脸颊边,低低的笑,“我怎么还会提让你不高兴的事?这回真的是好事,今天我从宫里回来,在街上已经没有见到慕容定的人了。” 清漪抬起头来,满脸惊喜的望着他,“真的?!” “真的!这段时日,慕容定和慕容谐叔侄的亲兵不是老在街道上来回找你么,今日我回来的时候,街道上根本就没见到他们的影子了。”元穆说着,嘴角往上翘,“看来,应该是慕容定见迟迟找不到你,耐心耗费尽了,所以就收手了。” “……”清漪想了想,心里总觉的有些不太对劲,不过再想一下,也理不出一个思绪来,“希望如此,慕容定和我原本也没多大的关系,他应该也不会在我身上花那么大的力气。过段时间,也淡了。” “没错,正是此理。”元穆颔首,甚是赞同,他眼中露出鄙夷,“慕容定此人为人阴险,好在他没有多少耐性。我们已经熬过这段日子,日后也不必怕他!” 清漪抬起眼睛看他,她双眼清亮,水光潋滟,“对他的话,还是要小心些。”她回想慕容定处置那些人的法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心驶得万年船,不会错的。” “可是小心翼翼我心里实在是太憋屈。尤其他还只是个镇兵!”元穆气的满脸涨红,他紧紧的勒住她的腰,怒气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 清漪被勒的喘不过气来,她抓住他的手,拍了一下,“松点,我快要喘不过气了!” 元穆见怀里人脸蛋通红,一副喘不过气的模样,立刻松开了力道,他紧张万分,“没事吧?方才我不是故意的!” 清漪对着他翻了一双白眼,“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故意的……”她歪了歪脸,眼里有狡黠一闪而过,她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脖子,“那也要看看我怎么治你。”她故意凑到他耳边,轻轻对着他耳洞吹了口气。 手下的身子刹那轻颤,元穆面上火红,身体徒然升起的温度透过了层层衣衫,直达她的指尖。 清漪眉毛得意的扬了扬,原来他也不是完全的无知无觉。 “穆郎……”她抱住他的脖子,软绵绵娇软软的唤他,嗲的她自个都恨不得抖下一层鸡皮疙瘩。 元穆抬头,目光迷离的望着她。 豆蔻等侍女见状,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室内只留下他们两人,空间宽敞,她还是听到沉重急促的呼吸。 清漪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腰身上的手骤然收紧,清漪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腰上的手迟疑着往下动了动,又松开,清漪察觉到他的动作,很是不解的望着他。 元穆喉结上下滚动,他费尽了浑身上下的自制力,将她推开,“宁宁,别这样……” 噫噫噫?她没听错吧?清漪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的瞪着他。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推到了一边,元穆同脸颊通红,他咬住下唇,扭过头去不敢看她。这模样如同一个被恶霸轻薄了的姑娘。 清漪坐在那里一脸呆傻,说实话,娇羞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怎么会这样? 过了许久,元穆压下身体里的那股燥热的劲头,回过头来看清漪,清漪满脸挫败的坐在那里,她抬头望着他,看的他心下一股愧疚油然而生,“宁宁,我……” “无事。”清漪扭过头去。 “宁宁,等我们成婚之后吧,快了,我们不用等上太久了。”元穆拉住她的手。 他如此正人君子,她若是还是纠缠,就是她不知好歹了。 “好。”清漪点头。 得了她这一句,他心里才好过,元穆对她一笑。 “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最近天气暖了,洛阳城郊外的桃花也开的正好,踏青赏花正是好时候。”元穆有些羞涩,他并不是个羞涩的人,可是在眼前女子面前,他总是忍不住面红,心跳如鼓。 “嗯,好。我也好久都没有出去了呢。也不知道郊外的桃花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模样。”清漪看他,双眼清澈见底。 “自然。”元穆点头。 元穆小心翼翼的观察了好几日,街上的确是没有见到慕容定那些亲兵的影子了,街道上没了那些四处搜查的骑兵,街上脸气氛都不一样了,不管是骑马还是车上的驭夫,都从内心里散发出轻松来。 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似乎只是前几日众人的幻想。 元穆谨慎又谨慎的等了好十几日,再也没见到那些骑兵,终于元穆放下心来,决心带着清漪出去走动一二。 颍川王府邸内虽然宽敞,但困在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恐怕时日久了,还是会有些憋闷。 他心下认定无事之后,决定几日之后,带清漪出来走走。清漪懒得出来一趟,上回出来还是皇帝驾崩的时候,之后不是在慕容定府邸里头,就是在他门外晃荡了一下,回想起那段日子,清漪感觉自己和坐牢也差不离了。 她特意将自己好好装扮修饰了一番,坐在车内的时候,心情如同出笼的鸟儿那样格外舒畅欢喜。 元穆骑在马上,他打马走在前头,四面是跟随着去的士兵还有侍女。 清漪坐在车中,手指将车厢上垂下来的车廉戳开一些,看到路上往来的人流和车流,这条路上以前是洛阳城中最为繁华的一条道路,现在人少了不少。她有些感叹,放下车廉来。 “宁宁,怎么样,还好么?”元穆打马过来,走在马车旁,弯下腰问道。 “很好,我好着呢。”清漪轻声道。 元穆听后一笑,他立刻踢了一下马腹,催促胯~下的马加快速度,他在马上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车内的人是否还好。 过了一阵,终于到了郊外。侍女们将踏几摆上,让车内的人出来。清漪扶着侍女的手下车,城郊外一片绿意,点缀着鲜花的色彩,站在那里都能嗅到花草的清香。 清漪站在那里,深深嗅了一口带着花草清香的空气,对着元穆笑了出来。 元穆笑着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如何,冷不冷?” “天都暖了,哪里还冷。”清漪闻言噗嗤笑出来,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笑的一派天真无邪,“何况要真是冷了,不是还有你在吗?” 元穆脸上一红,他垂首轻轻嗯了声,反手将她的手握的更紧,“这么多日,我也就觉得今日最好。” “我也是。”清漪回道,她靠在他身上,他衣襟上浅淡的白檀清香传过来,她垂下眉眼笑的清浅。 “我想过了,在过几日,我就上书陛下,说我已经找到了杨氏女,准求完婚。”元穆说到此事,双眼绽放出光芒来。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拂开沉甸甸的桃花枝,慕容定站在桃花树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那对相互依偎的年轻男女。 “真是……好一对有情人啊。”背后突然传来阴阳怪气似得话语,清漪听到那个声音,顿时脸上的血色褪尽。她回过头去,见到慕容定就站在他们身后,他今日随意把两边的头发织成辫子绑到脑后,其余头发披散下来,散在肩上,乌黑的头发衬托出他白皙如雪,可看的两人都吃了一惊。 他琥珀色的双目如狼,哪怕在白日里,也散发出幽幽的光芒。 慕容定双目死死的盯住这两人,他抬起手来,元穆立即将清漪推到身后去,对她安抚一笑,“宁宁别怕。” 慕容定头微微一歪,他幽幽的目光不停地在他两人身上打量,他嘴唇动了动,“宁宁?他叫你宁宁?” 元穆用自己的身形将身后的清漪遮盖的严严实实,他挡在她面前,直面慕容定,“四中郎将有何赐教?” 慕容定没有搭理他,双眼只是盯着隐藏在元穆身后的人。他向这对人逼近,元穆挡在他面前,隔在他和清漪之间。 清漪站在他身后,目光和他一接触,他看了过来。 “我以为你被人掳走了,没想到你竟然是和男人跑了。”慕容定面无表情,他盯着她。 “我和他原本就是未婚夫妻。”清漪怕他,但此刻却冷静了下来,她直视着他,“将军,我和你原本就没有多少关系。” 慕容定额角青筋暴出来,身上的危险气息更加浓厚。他怒极而笑,隔着元穆和她相望,“好、好、好!好一个没有多少关系。”他说着,伸出手来,“走,和我回去。” “四中郎将,请你有些廉耻!”元穆怒气上涌,他愤怒的瞪着慕容定,“宁宁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慕容定似乎才发现这个人似得,转过眼来,眼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和我没关系?”他唇角上勾,讥讽无限。 “若不是我,她哪里还会活到现在?”慕容定说着,眼睛径直转向了清漪。 清漪望着他,过了会,她开口了,“听说将军善于骑射,我曾经受过将军的恩惠,这个的确不假。救我性命的恩情,我也难以回报。不如将军凌空一箭,是死是活,皆是我自己造化。” “宁宁,别胡说八道!”元穆急了,他手已经握上了腰间佩戴的刀,回首狠狠瞪住慕容定,“四中郎将,乘人之危,可不是君子之道。”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你说这个和我又有甚么关系?”慕容定看着元穆,“我对死了的人没有兴趣,要带就带走活的。”慕容定说着勃然变色,“你拦得住我?!” 第50章 抢夺 “你!”元穆被慕容定几乎傲慢无人的模样给激怒,他伸手就扶上了腰间佩戴的刀, 拇指启开刀柄, 蓄势待发。 慕容定琥珀色的双眼微微眯起,他漫不经心的挑起一抹笑, 他迈动步子,开始围着元穆兜起圈子来, 他打量一下元穆那阴柔十足的脸庞,瞥了一眼清漪, “你就喜欢这样的?” 元穆察觉到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揶揄, 心中怒火更加炽烈。他唰的一下拔出刀来,金属刷过刀鞘的声响寒冽的令人胆颤。清漪扶住他的肩膀, “穆郎!” “宁宁, 慕容定这厮实在是欺人太甚!不教训教训他, 我实在做不到!”元穆转过头去轻喝, “这厮之前还对你无礼,宁宁, 你且退后,我教训了这厮,就带你离开。” 慕容定一听,顿时就来了兴致, 他手伸向腰间的刀,清漪瞳孔紧缩,她拉住元穆,“我们现在就走, 你和他计较这么多做甚么!” “宁宁!”元穆大急,“他羞辱你我,哪里能够让他这么容易逃过去!”他说着,望向慕容定的目光犹如利刀,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这个男人曾经亲密的在他最爱的女人身旁,甚至到了现在,还不将他放在眼里,无视他宗室亲王的身份,更是恨上加恨! 慕容定唰的一下,拔出腰间的长刀,和元穆手中宝刀的镶嵌宝石的华丽不同,他就是一把简简单单的环首刀,刀身如镜,在阳光下绽放出令人胆寒的光。 “颍川王,我敬你是宗室亲王,这样吧,我赢了,留你一条性命,只要她。”慕容定抬手指了指清漪。 元穆火冒三丈,“你当宁宁是甚么,一个物件吗?说要就要?!” 清漪站在元穆的身后,面色铁青,看向慕容定的目光冰冷,“将军,将军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将军为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慕容定脸上那一丝丝痞笑渐渐消散,他定定望着清漪,面无表情,“这话我要问你,我对不够好么?都这么久了,你竟然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你又把我置于何地?” 他看向元穆,“我才不管你之前和哪个男人有过甚么,反正现在你就和我走!” 元穆怒极而笑,手中的宝刀直直指向慕容定,“宁宁当年和我是过了明路的未婚夫妻!我和她已经问名过了,甚至还拜见过右仆射夫妇!你算是甚么?是和宁宁问名过了,还是拜访过杨公夫妇?你甚么都没有!” 慕容定脸颊上抽动了两下,琥珀色的眸子里染上了怒意,他抬头看着元穆嗤笑,“看来大王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送死。” “送死?”元穆持刀而立,他冷冷看向慕容定,眼中冷冽,“那么就请试试吧!” 清漪立刻拉住元穆,“不要这样,他学的是杀人功夫,不是甚么强身健体的,你和他打,恐怕……” “宁宁,不要说丧气话!”元穆打断她,他双目赤红,已经听不进去旁人任何人的劝说,“宁宁,你躲开,待会伤着你。” “你先顾顾你自己,我的刀准的很,从来不乱劈砍到别人身上,看来你还是修炼的不到家。”慕容定笑眯眯的,他轻轻转动了下手腕,手中刀锋在阳光下绽放出冷光。 话语落下,他刀锋一转,径直向元穆劈过去,他这一招简单直接,出手极快,几乎人眼只能捕捉到刀身挥下的残影。 元穆下意识挥刀一挡,“哐!!”两把刀重重交咬在一处,慕容定面无表情,双目露出凶光。 元穆方才那一下用尽了全力,此刻虎口被方才刀刃相撞的力道撞的发麻,他咬牙拼命抵挡住,死死守住自己的防线。 慕容定手中用力,瞬时就将元穆压了一截,他狞笑着,“颍川王难道就这点本事?我还没有使出全力呢!”说罢,元穆察觉到手中抗击的力量刹那变强,他咬紧牙关,握住刀柄的手指节发白。 慕容定刀刃几乎逼到元穆的面上来,他手中环首刀已经清清楚楚映照出了元穆额头上的汗珠。 元穆死死盯着他,“想要从我身边带走她,你痴心妄想!” 慕容定加大了手里的劲道,“哦?我痴心妄想?那么颍川王就试试看好了!”话语刚落,两人刀刃咯吱咯吱响起来,他一鼓作气,生生把元穆给压倒了一个头去。 慕容定自小喜欢习武,十三四岁便能独自猎狼。自小在洛阳锦衣玉食的元穆哪里是慕容定的对手,元穆习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而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而慕容定却是真的从血雨腥风中杀出来的。 一番比试不过须臾,哪怕元穆还没有倒下,却已经分出了胜负。慕容定强硬的将元穆压制了下去, 清漪看到慕容定几乎将元穆压制的喘不过气来,她几乎能看到慕容定眼中血红的光。 “够了,你已经赢了,还想怎么样!?”清漪喝道,她向两人跑了几步,立刻被元穆制止,“宁宁,别过来!” 慕容定目中精光大涨,他重重一挥,生生把元穆逼开,然后径直就向清漪大步走过来,清漪见他大步走来,心里发慌,立刻跑开。 慕容定哪里会放任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几个箭步就追上了她,拎住她的衣领往肩上一丢,扛沙袋似得把她扛在肩上。 清漪啊的尖叫出声,血一股劲的冲上脑,难受的要命,她挥舞手脚,踢打慕容定。 慕容定没有防备被她踹了好几脚,他不怒反笑,手臂抱住她的腿,转过身就往回走。 “站住!”元穆双目赤红的大喝,他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踉踉跄跄就往慕容定那里赶过去,“她是我的王妃!你把人留下来!” “……”慕容定原本不管他,听到王妃二字,脚下一顿,他回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王妃?甚么王妃?我可没有听说颍川王有王妃了。这女子是我的小妇人,和你又有甚么关系?” 说罢,慕容定转身就走。 元穆哪里能容他把人带走,径直用尽浑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里的刀就向他劈来, 清漪一口惊叫全堵在了嗓子眼里,突然眼前一花,扛着她的慕容定如同脑后生眼一样,回手一劈,生生将他手里的刀给打开。 这一记得力道实在是太大,元穆手里的刀被震飞出去,整个人跌倒在地。 慕容定站在那里,睥睨着他,“我敬你是元氏宗室,所以手下留情了,你也别自取其辱!”说罢,他扛着清漪大步离开,清漪在他肩膀上又踢又咬,恨不得把他给戳出个窟窿来。 慕容定完全不管她的挣扎,扛着她就往外面跑,脚步轻快的简直要飞起来了。 “宁宁,宁宁!”元穆嘶声力竭大呼,之前的侍卫和侍女们被他安排到远远的地方,眼下没有一个人能赶过来帮他。 “宁宁——!”他嘶声喊出这声,晕了过去。 慕容定扛着清漪大步跑过来,李涛等人见到慕容定脸上满脸都是笑,之前准备的马车派上了用场,慕容定直接把人往车上一抛。车内铺上了软软厚厚的褥子,摔上去一点都不疼,清漪心里挂念着元穆,挣扎着起来。这时马车已经迈动步子了,清漪咬牙就要往下面跳,慕容定大喝,“你弟弟还在我手里,你要是不管他死活,你只管跳!” 清漪浑身一震,身体僵硬,她咬住牙齿,眼圈红了,顾不得四周还有人在,哭了出来。 慕容定心里又是得意高兴又是愤怒。 他给元穆设了一个圈套,故意将那些搜查的骑兵全部撤走,他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给元穆自己心思已经消停了的假象,其实他早就盯紧了元穆。终于元穆放松了警惕,将人带了出来。不然他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清漪放声大哭,不管不顾,她哭到后面,嗓子哑了,直直的盯着车壁。 一行人到了府邸内,慕容定亲自到车内把她抱出来,她比之前在他这里的时候,稍微胖了点,抱在怀里沉了些。看样子,这段时间,她在颍川王那里过的还算是不错。 他恶狠狠瞪着她,清漪被他抱在怀里,扭过头去,根本不搭理他。 慕容定恨得牙痒痒,“你就没有甚么话要对我说?” 清漪不做声,慕容定抱住她就往院子里走,走到他居住的院子里,留下不准任何人靠近的命令后,把人抱进了屋子里。他径直进了内室,把人丢到榻上,清漪趴在床榻上,回过头来睁着那双红肿的眼睛。 慕容定望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如同一头困兽,他死死握住她的肩头,逼她正面对他,“我哪里对不住你了?我对你不够好?你竟然和别的男人跑了!你良心呢?良心呢!” 他双目赤红,危险至极。清漪这刻反而不怕,浑身放松了下来,“我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个玩物,想起来的时候,就亵玩一下,用得上我的时候,只管吩咐就是了。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眸子转动一下看着他,如同看个跳梁小丑似得,“你说我的良心在哪里?他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我和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定亲了,他对我用情极深,你觉得,我有甚么不选他的理由吗?” “你、你——”慕容定怒到了极点,不仅仅眼睛,就连脸颊上都是血红的,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逡巡着,清漪察觉到他的目光,将下颌抬了抬。 “在你心里,我或许只是个玩物,可是我自己心里,却还是把我当做人看的。”清漪说着,幽幽的目光望向他,嘴角挑起一抹笑了。 到了临头,她什么都不怕了,有什么说什么,至于会不会惹怒慕容定,她才不在乎呢。反正跑也跑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慕容定早就知道个遍。难不成自己卑躬屈膝他还能觉得爽不成? “你个……”慕容定气的想要爆粗口,生生忍下来,双眼紧紧盯着她,过了会他松出口气,“你的良心果然没了。” “我和你之前,有必要说良心么?何况良心,你又有了?”清漪笑出声来。 “我对别人没良心,对阿娘和你还是有的。”慕容定咬牙说完,他将人扯到怀里来,“我以为你被人掳走了,连着几夜未睡,我亲自跑了一条街你知道不知道?”他说着,见怀里人还是无动于衷,他手臂一松,站起来,看到桌子上放着茶具,她烹出来的茶水他喜欢喝,没有浓重的葱蒜姜,更没有煮开的粟米的黏稠。他还特意托人从南边来的商人手里买了一套茶具。 她不在,茶具里头就装了水。 水…… 他回过眼去,再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小女子。她红肿着眼睛,看向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惧怕。 慕容定走到一个低矮的柜子前,弯腰抽出了一只小抽屉,里头有一两只精致小瓷瓶,他拿了出来,当着清漪的面,到了一颗在杯子里,拿起水壶注水。 “把这个喝了。”慕容定端着那杯水到了她面前。 清漪犹豫都没有犹豫直接接过来喝了,到了现在她胆气十足,就算他给的是□□又如何?她照样能够眼睛眨都不眨喝下去。 慕容定见她毫不犹豫把杯子里的东西给喝下去,眸色更深了些,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下去。他坐到她身边,板着脸,清漪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你很喜欢他?”过了好会,清漪听到慕容定开口了。 “……”清漪不搭理他,眼睛只管看着那边垂下来的帷帐,这帷帐还是她年前的时候让人布置的,依照着安乐王在的时候的模样。慕容定不懂这个,只管有个屋子睡就可以了,不管屋子的摆设空间布局,还是清漪让人给他布置屏风,挂上帷帐。 帷帐用的是上好的蜀锦,在光线下,里头的金线熠熠生辉。 “不说话?”慕容定欺身上来,手掌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转过头来,他直视着她的双眼,她眼睛生的很好看,大大圆圆的,睫毛浓密,哪怕不如他曾经见过的胡女那般浓密,但自带天生的娇憨妩媚,他喜欢她垂目思索的模样。也爱她满脸通红,小嘴张开喘息的样子,那样子美极了。 “你觉得我们还有甚么好说的?”清漪被他捏着下巴,她挣开不了,干脆坐在那里仰着头望他。 “颍川王说,他已经见过你的爷娘?”慕容定问。 “他亲自拜访阿爷,你说见过没见过?” 慕容定点点头,“或许我也见过,那时候我也跟着阿叔或者是其他镇将到洛阳办事,随便看看风景,说不定我也见过呢。” 清漪依然动也不动,慕容定见她丝毫不搭理他,伸手将她扯过来,“这么久了,你也该还我点甚么,你是我救得,你弟弟也是我救出来的,两份人情,你别想逃过。” 清漪被扯得趴在他身上,她气息絮乱,抬头看他,一言不发。 慕容定看着她微微张开的唇,凶蛮的低头咬住她的唇瓣,舔了舔略干的唇瓣,直接抵开探了进去,他为人蛮狠不讲理,哪怕在床上对着她的时候也是一样,扣住她的后脑勺,自顾自的吻得深。 云歇雨散,终于精疲力竭的慕容定一只手揽着她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已经是金乌西沉,但清漪却还在睡着,慕容定精力旺盛,加上头回尝到此种妙处,把她折腾的狠了,体力被他耗费光了,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慕容定掀起被子,他起来叫外头的亲兵抬水进来。 他仔细清洗了身体,重新把头发都给沐洗了一遍,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到前厅去。 杨隐之坐在那里,脸色青白。 他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来,“你把我阿姐怎么样了!” 慕容定有心戏弄他,坐到宽敞的坐床上,看着袖口精致的秀纹,抬头满面都是春风,“哦?你说说看我把你阿姐怎么了?我现在是你姐夫,能把你姐姐怎么样?” “我的姐夫是颍川王,不是你这个从并州来的……”杨隐之还想说的更狠些,触及慕容定冰冷的视线,不得不将接下来的话都吞了回去。 “你们这些汉人士族,真是一个比一个好面子。”慕容定冷笑,“颍川王是宗室不假,可他出了这个名头之外,又有甚么?我是鲜卑人,他就是汉人了?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更像你们汉人罢了,我敢干出这回事,就不怕他!” 杨隐之被镇在那里,过了好会,才算找回自己的舌头,“你……” “我如何?”慕容定冷笑,“实话告诉你,找回你姐姐,我也不想再放她走了,以后我是你姐夫,哪天我上你们杨家门上认亲去!” 杨隐之到底不是慕容定的对手,哑口无言。 清漪睡了许久,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腰酸腿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她才哼哼了两声,兰芝就从外面将床榻外垂下来的帷帐拉开。 光线刹那就从外面泄入,清漪抬起手来,遮挡住有些刺眼的光线,她在被子里动了动,就嘶了声。 身上已经清洗干净,而且还换了寝衣。丝绸寝衣软到了极致,贴在身上,十分舒服。 昨天发生的事一股脑的全部冲入脑里来,昨天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脑子里清清楚楚,完全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兰芝看到她脖颈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有些难为情的转过脸去。 清漪动了动,腰上一阵酸楚,她扶住腰,自暴自弃的躺倒在床上,她直直盯住头顶上的帐子,“他还好吧?” 兰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个“他”是谁。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现在奴婢出不去,要不奴婢找个机会问问十二郎君?”兰芝轻声问。 “……”清漪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嘴:兔几甚是美味,好好好~~! 未婚夫大哭:把这头狼拖出去杀了吧! 没删节的在微博,我待会放~ 第51章 惊吓 清漪直直的望着帐顶,帐顶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祥云, 朱红的茱萸纹在锦缎上扭着妙曼的姿态。 兰芝坐在一旁一直没开口, 六娘子好不容易逃了出去,结果还是被那个煞星给逮了回来, 看着六娘子这一身,恐怕昨日被那煞星折腾的很惨。 “六娘子饿了没有?外头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兰芝眼圈红了红, 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没让泪珠掉下来。 清漪听到兰芝话语里带着哭音,转头过来, 看着她, 叹口气,“傻孩子, 哭甚么?” 兰芝摇摇头, 嘶哑着嗓子, “奴婢没哭, 奴婢只是为六娘子担心,六娘子好不容易才和大王团聚, 如今被抓了回来,不知道他要怎么折腾六娘子呢。”说罢,兰芝越发觉得伤心,落了泪珠。 清漪摇摇头,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他想如何,接招就是了。”清漪说着,动了动, 腰上一阵酸乏,惹得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六娘子还难受着吗?”兰芝见装就来搀扶她。 清漪伸手揉了一把腰,脸上绯红一片,她低声咒骂了几句,“扶我起来洗漱吧。”、 兰芝点头,叫来外头站着的侍女。这些侍女生的高大健壮,轮廓深邃。都是些胡人,伺候清漪的时候游刃有余。 洁面漱口之后,做到了铜镜前,清漪看到铜镜里的人脖子上有点点痕迹,有些心烦的转过头去,兰芝见状,贴心的拿来一条围巾给她把脖颈围上。 兰芝给她梳了个未婚女子常见的丫髻,簪上两根鲜红的珊瑚珠簪子就行了。 用完早膳,清漪坐在那里沉默着,半点声息都没有。 兰芝在一旁看着,心里担心,生怕清漪会想不开。和男子有什么,那不稀奇,就算是世家女子,也不是个个守规矩,婚前和某个男人有段私情,世人也不觉的有什么。可是这自愿和被人逼迫,太大不同了。 “六娘子,奴婢待会出去给你攀一枝桃花吧。”兰芝轻声道。 清漪一听笑了,“傻孩子,你现在还出的去?” “出的去,他……没有限制奴婢来去。” 清漪闻言,眉头皱起来,她跑了这么一回,没有被慕容定抓住也就罢了,可是慕容定已经把她逮了回来,不严加看管,也不是慕容定的作风。 “……”清漪怔了好会,她扭过脸去,面目冰冷,“罢了。” 兰芝轻手轻脚退出来,寻了一棵桃树,这府邸里花花草草还是不少,只是没有专人打理,娇贵的花草活不了,剩下来的长得野趣十足。 兰芝挑了一枝花开的格外好的,折了下来,送到清漪面前。桃花开的浓艳,轻轻一动粉色的花瓣便簌簌落下,将漆黑光亮的案几上飘落了一面的花瓣。 桃花枝给屋子里头增添了一抹春意,清漪看着沉闷的心终于有了些回转。她把花枝拿到手里,放在鼻下轻嗅,桃花本身并无多大香味,但轻轻浮动的草木清香,也足够给人带来巨大的安慰。 兰芝见到清漪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沉闷了,提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慕容定一大早就到了慕容谐府上,韩氏这段时间也住在这里,他来的早,慕容谐过了会才出来见他,“一大早的到底有甚么急事?” “阿叔!”慕容定满脸的兴奋都按捺不住,“阿叔,我要娶妻!” 慕容谐一愣,抬眼看向慕容定,将近二十的慕容定已经生的十分高大,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一点来,慕容定继承了慕容家的好相貌,明明一个男子,却生的明媚的模样。只是他自幼习武,刚毅之气已经入体,所以显露不出半点阴柔。 “你要娶妻?”慕容谐有些疑心自己听错了,“前段日子,大丞相有意将朱娥嫁给你,你说你如今事业未成,不想成家,现在却跑来和我说,你想要娶妻?” “阿叔!此一时彼一时,我和阿叔实话说了吧,我就是不喜欢朱娥,不想娶她,所以才那么说的。”慕容定一脸讨好,他小心翼翼的膝行到慕容谐面前,觑着他的脸色,“现在我有喜欢的了,自然要早些娶过来,免得节外生枝,再叫外头的男人尝到甜头……” 慕容谐听出些不对劲来,“你说甚么?再叫外头的男人尝到甜头,你要娶的是哪个?” “阿叔见过的,就是那个杨劭的女儿,”慕容定说着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想娶她。” “杨劭的女儿…?”慕容谐回想了一下,想起了那日脸上青肿的少女,“你竟然要娶她?” “正是,我想过了。没名没分的,她心思活的很,一点都不安分。外头的男人个个和条狼似得,成了我的人,那些男人只能是痴心妄想。”慕容定得意洋洋,下巴都高高的扬起来,“等到她生了孩子,就不会走了。” “女人的心思可比你想的要复杂多了,有了孩子有甚么用,心不在你身上,就算她身上掉下来一块肉,她绝情起来,照样能丢。杨氏之前就跑了,你把人追回来,这也就罢了,反正是你的人,你想怎么样都是你的事。可是你想要娶她,这就不同了。汉人的正妻抚育子女,操持家务,我们鲜卑人的正妻还能继承我们的家产,你养着她是一回事,娶她的话就另外一回事了。”慕容谐有些头疼的揉着太阳穴,“妻子可不是能随意对待的,娶回来,哪怕吵得你头疼的要命,只要能忍还是要过下去。你想仔细了。” “我想的仔细的很,”慕容定没有半点犹豫,“她心思太活泛,我也喜欢她,她弟弟正好还在我身边呢,带出个舅子来用,正好!” “你!”慕容谐听他这孩子气似得话语,伸手指着他,气的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外面响起了细细的足音,韩氏绕过门口的屏风,径直走了进来,她打扮随意,满头的青丝梳了个坠马髻,发髻上简简单单插着几只素净的玉簪,衣着整齐,可眉目里还带着三四分的慵懒。 慕容谐见是她来了,满脸是笑,从床上起来,扶住她的手臂。 “不是要你多睡会么,怎么就起来了?” “我儿子来了,我还不能过来看看了?”韩氏咯咯笑了声,如同少女似得,她看向慕容定,微微一笑,“六藏来了?” 这段时间慕容定火烧火燎的找清漪,韩氏也没闲着,直接到慕容谐新购置的宅邸,和慕容谐做了一对游水鸳鸯。 慕容定低下头,“嗯。” 话语里听着就老大的不高兴。 韩氏并不是个在意风言风语和看法的人,她听出儿子的不乐意,根本不放在心上,她径直坐在榻上,修长的手指夹起一块髓饼,就着羊奶咬了口。 “六藏到这里来,是为了甚么事呀?”韩氏口中问着,眼睛看向慕容谐。 慕容谐立刻接口替慕容定说道,“这孩子想要娶妻。” “娶妻?这是好事啊?男子不成家,哪里算的上真正的男子?小家都没有,更别提这天下了。”韩氏一听就来了兴致,“六藏看上的是哪家小娘子?” 慕容谐狠狠剐了慕容定一眼,看的慕容定忍不住低头。 “就是那个杨氏,前段时间不是被人掳走了吗?被六藏找回来了。”慕容谐道,“他今天跑过来说,想要娶杨氏为妻。” 韩氏微微有些吃惊,看向儿子,“六藏?” 慕容定扯了扯嘴角,“嗯,正是,我想娶她。” “这杨氏出身虽然是士族,但是她的阿爷已经没了。要说势力,也没多少势力。六藏娶了她,恐怕前途上没有多少帮衬。”慕容谐叹口气,他坐到韩氏身边,思索一下,抬头看向慕容定,“娶了杨氏,她可是帮衬不了你甚么。” “我要是想她帮衬到我的前程,也不会到阿叔这里来了。”慕容定看向韩氏,“阿娘有话说吗?” 韩氏整个人都靠在凭几上,手里捏着块髓饼,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是你娶妻,那么就看你自个的意思,毕竟妻子要和你过一辈子,你自己不乐意,到时候免不了吵吵闹闹,到时候和离休妻之类的,想想都麻烦。”韩氏说着,含笑瞥了慕容谐几眼。慕容谐被看的坐立不安。 “可是杨氏,我觉得还是比不上朱娥,朱娥是大丞相的女儿,和大丞相结亲……”慕容谐说着,看向慕容定,眼里有几分不赞成。 “慕容家和段家联姻也有许久了,也不差这么一两次。”韩氏笑了,她目光流转,“六藏大了,有他自己的考量,这个杨氏,之前我也和她相处过,为人不错,是个好孩子。” “这怎么能行?”慕容谐立刻打住韩氏的话,“她之前是六藏的妾侍,如今要娶她……” “妾侍?”韩氏挑挑眉,有些不悦,“又不是买卖来的,身家清白,要是以前,恐怕六藏还没这个便宜可占呢。” 这一番话,卡的慕容谐几乎说不出话来,他面露尴尬,伸手抹了一把脸,他看到慕容定一脸坚定,气冲上来都憋不住,“你想好了?” “想好了!”慕容定点头,“我既然说娶她自然会娶!” “你个小子!”慕容谐怒从心来,手臂抬起来就抽他,韩氏瞥了他眼,慕容谐不能不坐了回去。这会慕容谐算是明白过来,这小子哪里是过来求他的同意,分明就是过来告知他一声。 韩氏以袖掩面,重重咳嗽了声,慕容谐抬起的手臂顿时僵住,韩氏似笑非笑,“六藏喜欢就让他去吧,他脾气你我还不知道,认准了的事,别说你我,就是拿绳子把他捆了,他回头都能翻过墙头跑了,既然这样,何不做个好人,免得引得孩子埋怨。” “哎!”慕容谐重重叹息。 慕容定面无表情的加了句,“我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昏礼的请柬都让人去发了。” 韩氏哽咽了下,她瞪住儿子,“都发出去了?” “嗯,发出去了,我来这里就是告诉阿娘和阿叔。”慕容定说着站起来,幽幽的看了韩氏一眼,“阿娘到时候记得在那日回来就行了。” 说完,他对韩氏还有慕容谐一拜,退了出来。韩氏轻轻吸了口气,“这么着急?看来六藏还真挺喜欢她啊……” “你不拦着?杨氏貌美出身汉人世家,可也只是名头好听,对六藏的前途可没有多少助力。” 韩氏眨了眨眼,好似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冒出一声轻笑,“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若是不愿意,你按着他的脖子,他也不过妥协。他要是乐意,捆了他,他照样跑了。” 慕容谐想起这么多年来,慕容定那一筐筐糟心事,气的半死,也无可奈何。 “再说了,靠着女人的裙带吃饭,以为他心里乐意?就算一时逼着他娶了,恐怕过不了两三年,嫁过来的女人就能被送回去。他不喜欢,就算是皇族公主也是白搭。何况杨氏也拿得出手,性情也好,我也没那个必要拦着。” 慕容谐一时半会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哑然无言。 过了好会,慕容谐叹道,“只怕朱娥那里知道后,会闹上几场,听人说,她也快到洛阳了。” “她想闹就闹吧,六藏和她根本就没甚么,这么多年了,六藏正眼看她的次数,一只手都没有,不怕丢脸的话就直接过来吧!”韩氏轻哼,她很不喜欢朱娥,段秀生的白皙秀美,女儿相貌勉勉强强还能入眼,只是性情热辣如火,喜欢的和不喜欢的统统摆在脸上,就算对着她也不曾给过好脸色。 “和小辈计较甚么?她才十来岁,不懂事。”慕容谐见到韩氏面有怒色,连连过来哄她。 韩氏哼了几声,“她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算得上甚么小辈?”说完她不做声了。 ** 慕容定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娶清漪,就让人出去发请柬,这还不算,又让杨隐之去找杨家的亲戚。 娶妇一事,还是要请一请新妇娘家的人,这才算好。杨隐之就这么被打发了出去,杨隐之在街上逛了一圈,到元穆的颍川王府前,看着紧闭的朱色大门,杨隐之才要驱马离开,侧门开了,里面走出一行人来,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后面还有个抱着药箱的药童。 杨隐之看见,忍不住上去,“我是故尚书右仆射之子,和颍川王有几分交情,请问颍川王怎么了?” 出来的是给元穆看病的医官,他见面前少年一身戎装,吃不准他的身份,也不敢随意开口得罪人,“颍川王有些抑郁于心,吃几幅药就好了。” 杨隐之闻言就抿紧了嘴唇,拉了拉缰绳,给医官让出一条路来。 他在马上望着那朱门,脸上毫无血色。他愤恨的握紧了拳头,明明就差那么一步,就差一步了!姐姐可以回到未婚夫身边,继续过她富贵没有忧愁的日子,可是慕容定偏偏要从中作梗! 杨隐之咬牙切齿,他默默的看了朱红大门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去杨芜的府上。慕容定事情做得绝,他竟然还真的将如今洛阳里头的杨家人给摸清楚了! 中书舍人杨芜就是被慕容定找出来的杨家的领头人。 杨隐之自然记得这位叔父,可是叔侄两个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这一见面竟然就是为了这事。他要如何开口? 心里不安,可还是要上门去。 杨芜看着眼前的人,感觉自己都要把这生的惊讶都给用完了。妻子王氏坐在身旁,见杨芜动也不动,眼珠子凝滞在眼眶内,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阿郎!” 杨芜这才回过神来,打起精神,重新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少年,少年郎容貌清俊,带着点点阴柔,是杨家人里多见的好容貌,他仔细想了想,这少年样貌和侄子的确是有不少相似之处。 尤其这少年还说了不少只有杨家人才知道的事。 “十二郎,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杨芜左右看了三四回,终于却确定面前的少年真的是侄子的时候,旋即痛心疾首,“你父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如今这样子,不悔恨才怪!” 王氏也忍不住在一旁叹息,她看向杨隐之,欲言又止。 堂堂世家子,竟然穿上了戎装!这传出去,恐怕会遭来其他士族的耻笑。 杨隐之隐忍不发,他垂下头,“阿姐要嫁给四中郎将,所以儿过来告知阿叔,请阿叔过去,和四中郎将商讨一下昏礼……” “六娘不是在颍川王府上么?怎么到四中郎将那里去了?”杨芜皱眉问道。 “四中郎将前段时间为了个逃了的妾侍,在洛阳里闹腾了这么久,恐怕不是个良人。”杨芜叹息道。 王氏也在一旁也搭腔道,“甚是,这四中郎将肆意妄为,也不是个规矩人,要命的是,他还是外面来的鲜卑。这六娘嫁过去,恐怕会受委屈。” “阿叔,婶婶,慕容定如今是下定了决心,姐姐人都已经被慕容定掳到了府上。恐怕……”杨隐之没继续说下去闭上嘴。 杨芜和妻子面面相觑,杨芜气的把手边的凭几用力一推,“鲜卑小儿欺人太甚!”他气的一张脸上通红,王氏见他气的有些厉害,吓得拍他的门,“如今木已成舟,想再多也没用了。我听说慕容定年岁二十,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丞相的肱骨左右,他的叔父更是手掌重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杨芜闻言,狠狠喘了口气,“可是之前长兄都已经给六娘商议好了一门亲事……这……” “这又不是我们家背信弃义,完全就是慕容定一人所为。还能怪到我们杨家头上不成。”王氏奇道。 杨隐之闷闷听着,不发一言,杨芜叹了口气,“好吧,只能如此。”说罢,他让王氏叫清湄出来,“你们姐弟也好见上一面。” 杨隐之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儿也想和四姐姐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但是还有要事在身。” 杨芜一听也没有强求,亲自起身将杨隐之送出去,站在门口杨隐之对杨芜一揖,“阿叔进去吧,儿自己走就好。” 杨芜长叹,“我不喜欢慕容家的那对叔侄,但眼下境况也非我一人之力能管扭转。六娘可惜了,到时我会亲自和慕容定说一说。” 杨隐之眼底酸涩涌动,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汹涌的泪意,对杨芜一拜。 * 清漪身上不舒服,靠坐在榻上眯着眼休息。不过慕容定显然是不叫她好好休养,一天的功夫,他人不在府里,但是东西却源源不断送到了她这里,还来了给她量身裁衣的人,甚至那些做珠宝生意的胡商,都带着几箱子的带着浓厚中亚波斯风情的珠宝首饰到她这里,让她挑选。 清漪瞪着眼睛,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说什么,借口身体不适将这些人支开了。她原本身体就不舒服,根本不耐烦对着那么多的人。 到了傍晚,慕容定匆匆从外面走来。他心情不错,脸上都是盈盈的笑,他进来,见到清漪懒洋洋的半躺在床上,她梳了未婚女子的丫髻,却浑身上下都是慵懒的妩媚,慕容定一笑,立刻就坐到她身边,情不自禁的抚摸上她的腿。她身量不是很高,双腿却生的好,他想起昨天她娇喘中,紧紧盘在腰上的纤细的腿,有些口干舌燥。 清漪半朦胧中,觉得腿上一阵痒,老大不情愿的睁开眼,就见到慕容定坐在那里,双眼发绿的伸手到她裙子里。 她想也没想,直接飞出一脚,直踹他面门。慕容定满脑子都是龌蹉事儿,毫无防备之下,被她一脚踹个正着,咚的一声响,慕容定倒在床上,鼻血横流。 慕容定过了好会捂住鼻子爬起来,“你这要杀亲夫吗!” 清漪冷笑,“你是我甚么亲夫?我只看到个色鬼,这一脚你冤枉?” “睡完你就不认账了!”慕容定手一甩,鼻血飞溅,“明明昨天你自己说喜欢的!” “你还说一句试试!”清漪怒起,扑过来打慕容定,慕容定眼疾手快伸手抱住,反身压倒在床上,他脸贴着她的,鼻子里流淌出来的血都顺势流到了她脸上。 黏糊糊的叫人难受,她伸手就推他的肩膀。慕容定压住她不放,随意抓了一团布过来堵住流血的鼻孔。 “放开我!”清漪被他双臂困在狭小的空间里,轻易动弹不得,他困住她,呼哧呼哧的喘气。 清漪回瞪他,两人默默对峙了会。慕容定松开手,坐到一旁,清漪坐起身来,离他远了点。叫人端水进来洗脸。 “我已经让你弟弟去找中书舍人,也就是你的叔父,告诉他我要娶你,到时候让他过来商量一下。” 清漪擦脸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的望向他,“你说甚么?” “我是说,我娶你。”慕容定一扯脸上的布,鼻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下干涸的血迹在脸上。 清漪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擦擦脸上的血:吃了兔几还想吃,想要吃吃吃,一兔十吃! 清漪小兔几趴在那里乱蹬:这个禽兽狼! 第52章 上门 夜深人静,屋内静悄悄的, 只有外面一轮圆月挂在枝头上, 清漪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身边空空如也, 原本慕容定想要今夜两人和昨天一样同床共枕,结果被清漪给轰了出去。他留下来想要做些什么坏事, 真当她不知道? 慕容定昨天给她喂了药,他自己也吃了。原本就是血气方刚, 时不时动欲念的年纪, 吃了药之后,更是如虎添翼。她被药弄得头脑昏昏, 贴了上去。结果现在腰酸腿疼不说, 那里也难受的很。 她这模样, 要是让慕容定近身才怪了! 慕容定走前, 鼻子里塞着一团布,一步三回头。干脆在她隔壁的房间里歇下来了, 清漪翻了个身,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清漪脸颊贴着枕头上,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睁开了眼。 她睡不着, 哪怕闭上双眼许久,她还是没有半点睡意。外头的月光泠泠的照进来,将屋子内低矮的木器照成一片雪色。 慕容定说要娶她,清漪想起慕容定说的那话, 心中一团乱麻似得,搅得她不得安宁。原本以为他要的只不过是几夜的欢愉,没想到竟然是要娶她。 这男人想要做什么,她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了。 娶她做什么?她对他,几乎很少曲意奉承,两人初见的时候,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挣扎,之后倒是因为救弟弟对他和颜悦色,可也没持续多久。慕容定不可能不知道她真实的态度,可为甚么呢? 清漪想不明白了。 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边的门边被悄悄的打开一条缝,过了会,一只脚迈了进来。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向那边的内室踱去。守在内室屏风外的兰芝昏昏欲睡,一个俯冲额头险些砸到面前的熏炉上,她打了个激灵,睁开眼,见到面前有个素白的高大人影,吓得浓厚的睡意四下散了个干净。 兰芝下意识抓住身边放置的灯,压住砰砰砰的心跳,借着灯光看清楚面前素白人影的脸。 来人长发披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两只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中散发出幽幽光芒来,兰芝吓得立刻垂下头,“郎君。” “她睡了吗?”慕容定对她俯身下来,肩膀上披落的黑发随着他俯身的动作,从肩头上滑下来。 乌黑的发丝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黑发搭在他的脸颊上,衬托出他下巴越发的尖削。 兰芝缓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她低下头来,“回禀郎君,六娘子已经躺下了。” 慕容定一听,双眼更为闪亮,他嘴角不自觉的咧开,抬头往屏风内瞥了眼,“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说罢,他挥了挥袖子,钻进了屏风后。 兰芝为难的看了一眼屏风,听到屏风里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红了脸,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清漪瞪着面前的男人,恨不得咬他一口,“你怎么又来了?!” 慕容定嬉皮笑脸掀开被子,躺进来,逼得她不得不往床榻内躲。慕容定在被子里头把她搂抱过来,手捏着她的肩头,探到一片凉意,奇怪的噫了声,“在被子里头捂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凉?”慕容定眉头一皱,“是不是那些人没伺候好你?” 清漪不耐烦被他抱着,挣扎了好几下,结果慕容定一手锢住她的腰,她不敢乱动了,“没用,我的体质是这样的,体凉,不容易暖热。” 慕容定被被子里的暖意熏的有些难受,柔软的躯体贴在身上,抚慰了他的躁动。 “还暖不热呀?果然还是要我来。”慕容定闷笑了两声,他搂住这纤纤细腰,“听那些道士说,男女那事可是阴阳交合,可以采阴补阳,也可以采阳补阴,到时候我委屈一下,让你多采补几次,到时候你就会好了。” 清漪脸上涨的通红,她双手抵在他胸口,他炉子一样的体温融融的渡过来,原本有些冷的手脚开始暖热起来。 “明明就是你好色,还说的这么义正言辞!”清漪气不过,伸手就捏他,手指下去,都是紧梆梆的肉,指尖用了力气,根本就捏不上来。 慕容定一条腿压过来,勾住她纤细小巧的足,“哎呀,你难道不喜欢?昨天你自己差点就坐上来了!你不喜欢?真的不喜欢?” “你个混蛋,要不是你给我吃了那个,我会那样!”清漪气的红了眼,拳头往他胸口招呼。他生的一身腱子肉,拳头打在他胸口上砰砰作响。 慕容定扣住她的手腕,压下头来他吻住她的嘴,舌头探出来舔舐着她的唇瓣,小巧的唇被他舔了了好几回,她要挣扎,就被慕容定残酷镇压住,他抵开了她的唇缝,缠住那香舌,吸吮不放,她被吻得抽气都抽不过来,男人健壮的臂膀圈住她的腰,托住她的腰。 他的吻粗暴又直接,不会任何的技巧,清漪喘不过气来,眯着眼,嗓子里无意识的哼哼。 慕容定眸色重重,圈在她腰上的手缓缓下移,探入她的衣底,绵软莹润的手感还没享受多久,清漪就哑着嗓子哭道,“你别……昨天被你折腾的太惨了,今天那里还疼,你别来……” 她喘不过气来,手紧紧抓住他的手。 慕容定深深吸口气,咚的一声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到旁边,“那好吧,等你好了之后再来。” 清漪欲哭无泪,不过好歹是躲过一劫了。才松口气,胳膊又压了过来,清漪一颤,等了好会,压在腰上的那条手臂没有半点动作,过了好会背后传来匀长的呼吸。 慕容定睡相还行,没有打呼噜,也没有流口水磨牙。有这么一个人形暖炉在,清漪浑身上下熏的暖洋洋的,困意翻涌很快就步入了梦乡。 清漪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睡下,早上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日上三竿,幸好韩氏如今不在家里,也不是个重这些礼法的人,不然换个母亲,都觉得这个未来儿媳是在瞧不起自己。 她才起来,吃了些东西。兰芝过来,“给娘子做昏服的人来了。” 慕容定下了决定的事,就会立刻去做,半刻都不会耽误。才过了两日,似乎一切都已经紧锣密鼓的进行了。 清漪沉默了许久都没动,兰芝忍不住劝说她,“六娘子,你要好好保重,十二郎君这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还需要您的照顾……” “……”清漪的睫毛轻轻抖了下,“我没想那个。”清漪无奈,兰芝竟然以为自己会自戕。 “那奴婢让人进来吧?”兰芝松口气,轻声道。 清漪点了点头,让人进来,来的人嘴里说个没停,“娘子的肌肤真白,和羊奶似得,养的真好,配这个色正好……” “娘子腰真细啊……” “娘子不如在昏服上再多加几颗珍珠?听说外头那些富家娘子出嫁的时候,最喜欢在衣服上缝些珍珠宝石,娘子也加点?娘子年轻,来个十几颗正好。” 清漪一言不发,但是兰芝受不了了,“我家娘子又不是外头那些暴发户,浑身上下珠子叮叮当当是要怎样?!” 她这话一出,清漪见那女人涨红了脸色,开口,“好了,你下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言语淡淡的,却不容人有半分的拒绝。 来人只好退了下去。兰芝满脸愤愤,“这都是些甚么人!来做事的时候,嘴里说个没完没了,半点都不消停,六娘子要加甚么,难道不会吩咐?用得着她在那里多嘴?若是在以前,别说到六娘子面前,连门都进不了!” 清漪慢慢弯腰坐在床上,她挑下眉,“傻孩子,别为了那么个不值当的人气着自己。”她肘子支在矮桌上,撑着下巴,“这人是他从外头找回来的,生意人自然是为了多赚些钱,规矩甚么的,根本就看不到。你和她生气也没多大用处。” 清漪说罢,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杯,嘴唇才碰到瓷杯的边缘,外头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兰芝脸色一肃,正要大声叱喝,一个浑身上下都是汗的侍女跑进来,噗通一下对着清漪跪下去了,“杨娘子不好了!外头来了个女子,大吵大闹,说是要见郎主。” “有人擅闯,让人拿下就是了,这点小事和六娘子说甚么?”兰芝不满。 清漪也神色淡淡的,“我不是该管事的人,叫人去请将军回来吧,不然去请夫人回来也可以。” 清漪被慕容定再次找了回来,心下的怨怼还没有消散,不会管慕容定的事。 侍女见到清漪冷淡的转过脸去,她呆在那里,好半日都没有回过神来,“这、这……” “还不去请夫人和将军?夫人平素不爱管事,但也不是任由人胡作非为的,若是现在派人去,快马加鞭的话,还赶得及。” 侍女大梦初醒似得,爬起来就往外面跑。 清漪打发走了侍女,低下头去喝自己的茶水。 “六娘子,听这人说,来闹事的是个女子……”兰芝有些吞吞吐吐,她有些着急,慕容定已经和六娘子板上钉钉了,鲜卑人不讲规矩,可是既然已经派十二郎君去叔父府上,又告知了所有在洛阳的亲属,这事几乎已经完成了一半,若是慕容定之前有个什么老相好找上门来…… “哦,闹事的是女子又如何?”清漪说着斜睨了她一眼,满脸的冷淡。慕容定那模样,看着就不像个花丛中的高手,随心所欲,对于怎么讨好女子可谓是一窍不通。这样子要说他是花丛老手都侮辱了这个词。 如果来的事个真的能搅局的,她反而还要好好谢谢那个女子呢! 兰芝见清漪动也不动,满脸的冷淡,满肚子的话冒上又吞了下去。 现在的前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个穿着朱色鲜卑袍子的少女横冲直撞的跑进来,她身后跟着一堆人。 少女哭的满脸是泪,手里的鞭子已经挥开了,“六藏呢!叫他出来!叫六藏出来见我!” “段小娘子,将军如今不在,等傍晚将军来了之后,小娘子再过来吧!”留守的那些亲兵从后面追上来,苦口婆心。亲兵们认识朱娥,谁也不敢真的对这个大丞相的掌上明珠动手,只能跟在后面。 朱娥一听,怒从心中起,挥舞鞭子就对那个领头的亲兵抽过去,“骗人!他明明就在,一定是他不愿意见我,所以就让你们拿这种话来骗我!” 亲兵躲闪不及,手臂上被鞭子狠狠抽到,立即皮绽肉开。 那一鞭子还是不能叫朱娥消气,她挥舞着鞭子向四周的人打去,“要他出来,让六藏出来!他为甚么要这么对我!我不好吗!不娶我,偏偏要娶个汉女!” 四周的人畏惧她手里的鞭子,纷纷如同潮水向后躲闪,鲜卑女人自幼学习骑射,手上一把好力气,被抽到恐怕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 “段小娘子你冷静啊!” “我不冷静!我要见六藏!”朱娥挥起胳膊,劈头盖脸朝着附近的人一顿打,有好几个人,被她的鞭子卷到,痛的倒在地上。 “我就要见他!我要问问他,他为甚么不要我,要一个卑贱的汉女!”话语才落,一记箭矢凌空射来,破空之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那支箭矢贴着朱娥的耳朵钉到了她背后的柱子上。 众人被这突然来的一箭给吓呆了,面前这女子疯疯癫癫蛮不讲理,但碍于她的父亲,也没有一个敢上去真正阻拦她的。这凭空冒出的一箭,让众人吃了一吓。 箭矢钉入柱子,箭尾的翎羽依然抖动着。可见射箭之人用力之大,如果真的射到人的身上,恐怕朱娥此刻已经被一箭设了个对穿了! 朱娥自然看的出来,她勃然大怒,挥起鞭子就往周围的那些人身上抽,“是谁!到底是谁!我要杀了他!” “够了!”少年变声时候的沙哑嗓子如同惊雷在不远处炸开,所有人循声望过去,见到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秀清隽的少年持弓而立。 少年梳汉人发髻,身上也是汉人的服饰,只是衣服下摆不长,看着是一副武人的打扮。 “你是甚么人,竟然对我射箭!”朱娥气的脸上涨的紫红,恨不得张牙舞爪扑上来。 那少年冷笑,“你倒是有胆子,问我是甚么人。你闯入府中,肆意冲撞,丝毫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我请问女郎,你是这府邸里的主母还是何人?” “你,我是……”朱娥立刻高声回应,但话语才到一半,就被少年喝止。 “就算是外面外头的平民,哪怕身份卑微也知道为宾客之礼,女郎上门就如同泼妇,大吵大闹,更是连连出手伤人,女郎此等恶行,已经和暴徒无异!就算当场格杀,也死有余辜!” 朱娥胸脯剧烈起伏,四周的人望向她的目光更是微妙。也是,若不是顾忌她的阿爷,换个人这么个闹法,早就血溅三尺了,哪里还能让她胡闹到现在。 这会就算原先见朱娥长相娇俏,起的那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这会也消散了个干净。 有人对少年打了个眼色,赞许他做的不错。 “哪里来的汉家子,敢对我指手画脚!我杀了你!”朱娥勃然大怒,她拔出腰间佩戴的环首刀,直直朝少年郎冲过去。 少年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朱娥气的狠了,径直一刀挥砍下来,被少年一刀挡住。少年年少,但这段时间的习武,让他力气有了飞速的增涨,他勾挑之间只见眼前闪过几道寒光,朱娥耳边听的当的一声,手中一握,掌心空空如也。 刀光一闪,刀尖直直抵在朱娥喉间。 杨隐之脸上没有半分得胜后的得意,他手中的刀锋依然抵在她的喉间,原先张牙舞爪的朱娥顿时僵住。她睁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 “方才你说四中郎将所娶的女子是卑贱的汉女,道歉。”杨隐之脸色冰冷,目光更是冷冽至极,只要朱娥敢露出半分不敬之色,他立刻就刺穿她的喉咙。 “她出身士族,父亲更是故尚书右仆射,不是你能套上卑贱两字的。”杨隐之说着将手里的刀往前送了一分。刀尖已经抵在了她喉间最柔软的肌肤上,这里没有任何防护,只要他用力把刀一刺,不出几息,朱娥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朱娥瞪大的双眼里流露出恐惧,“你——” “说!”杨隐之爆喝,双眼怒火熊熊,他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了。 “我说,我说就是,我不该说她……呜呜……”朱娥怕到极点,嚎啕哭了起来。 韩氏赶来的时候就见着朱娥哭的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一把把的黏在脸上,别提有多难看了。 “哟,这是怎么了?”韩氏噗嗤笑起来,她看到那些亲兵身上有伤,还有地上掉落的鞭子。心下猜出那么点来,她笑容冷了下来,也不让杨隐之放下刀来,笑盈盈的站在那里看朱娥的笑话。 “韩娘子救我!”朱娥哇的一声哭了,之前嚣张盛气凌人完全不见一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急不急。”韩氏咳嗽了几声,她看向一旁手臂上被鞭子抽伤了的亲兵,“来给我说说,段小娘子是来这里作甚么的?” 亲兵连忙把前因后果都给韩氏说了一遍,韩氏越听,脸色越冷。 “耍威风到我们慕容家门上来了,”韩氏冷笑了声,“看来朱娥来了,是要六藏亲自把你捆了送到丞相府去?” “你、你甚么意思?”朱娥呆愣住,她直愣愣的望向韩氏。 “罢了。”韩氏讥讽一笑,她看向杨隐之,“她自小呆在六镇,被她阿爷宠坏了,野蛮不知礼仪,你教训教训她,点到为止。” 杨隐之闻言,放下她喉间的刀。生命的威胁没了,朱娥如同一滩烂泥似得,瘫坐在地上。 韩氏扶着侍女的手,慢慢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她。 “都吓成这样了,”韩氏假意感叹一会,随后怒瞪左右的侍女,“还干站着作甚么!快点扶段小娘子起来啊!” 侍女们这才匆忙上前,一左一右把地上的朱娥给架起来。 “段小娘子既然是来见六藏的,那么也不好让你白白来一趟,”韩氏说着,让侍女搀扶着朱娥到厢房里头去,“六藏今日入宫去了,过会才回来,你等他回来吧。” 韩氏说罢,再也不看朱娥一眼,她径直去了清漪那里。一进门就见到清漪出来迎接,韩氏面色冷凝,结上一层冰霜,“你怎么回事,外人都打进门来了,为何还不叫人把她轰出去,非得我来!” “小女如今还不是慕容家的人,不敢插手慕容家之事。”清漪低头答道,不卑不亢,冷静的让韩氏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下去。 韩氏眯眼看她半晌,开口,“你心中有怨气。” “小女不敢。”清漪身体微微一俯。 “不敢,你拿这话敷衍我呢。”韩氏笑了笑,“也是,我也听说六藏做出来的那些混账事,若不是有大丞相压着,恐怕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不过你要知道,你满心怨气,对你可没有好处。你知道那个段朱娥进来的时候,开口便是对你不敬。你不管慕容家,好歹对你自己上点心。有些人不是你避着她,她就会知难而退。何况你一味抗拒,对眼下又有何益处?” 韩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起手来贴着自己的额头,“罢了,年轻人最不爱人劝,我说多了也没用。只是这回你和段朱娥的梁子恐怕就结下来了,我提醒你一句,以后你想要撒手不管,可没那么容易。” 说罢,韩氏转身就走。 清漪立刻叫兰芝去打听,到底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兰芝一去一回,很快给她带来了消息。清漪不爱管慕容定家里的事,但想着应该也闹不出什么来,没想到段朱娥竟然打进门了。 “这大丞相的小娘子还真……”兰芝瞠目结舌,“要不是十二郎君,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清漪不想管慕容定家里被闹得如何,但是她不会不管弟弟。 “兰芝,待会给十二郎送点药过去。” 兰芝大为不解,“六娘子,十二郎君没受伤。” “我知道,可是他习武,经常有些磕磕碰碰的,哎呀给他送去吧。”清漪伸手小小的推了一把兰芝,兰芝笑着去了。 慕容定是傍晚回来的,才下马就被告知了朱娥白日过来打门一事,慕容定听后脸色阴到了极点,“我不去见她,不请自来也就罢了,还把我的亲兵打伤,我要是招待她,岂不是告诉别人,以后谁都能欺负到我头上来?叫她走,告诉她,这么一回,不许她以后再上我家的门!” 慕容定回来,准备好了的晚膳端上来,可却只看到韩氏在。 韩氏比起和儿子一块,更喜欢在小叔子慕容谐那里,这次回来,慕容定都呆了会。吃饭的堂屋里头不见清漪,慕容定让人去叫,结果来人说,“杨娘子说,她如今还没有那个身份,不敢前来。” 慕容定一脸青黑。 韩氏拿起碗箸,也不管他,径直吃了起来。一顿饭用完,韩氏擦擦嘴,“今日朱娥过来砸门,话语里头对她有些不干不净,被她弟弟教训了,你也该有所表示。” “我知道了。”慕容定闷声答道。 韩氏一见,也没再说话。 慕容定一顿饭用完,送韩氏回房间,直接就去了清漪那里,才进院子,就见到清漪散步消食。清漪看到他,唇抿紧了。 慕容定大步走过去,“我回来才知道朱娥过来,你没事吧?”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左看右看。 他的目光过于火热,清漪微微侧过脸去,“我没去见她,是请夫人回来的。” “阿娘?”慕容定楞了下,“难得,阿娘竟然舍得回来。” “朱娥……是大丞相家的小娘子?”清漪轻声问。那位小姑娘的作风彪悍的吓人,她听着都觉得段朱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她?”慕容定表情一下变得十分奇怪,他面色古怪的打量清漪一下,过了会慢吞吞开口,“我和她没甚么的,以前我在晋阳的时候,和她见过几面,她自己要贴上来,后来我去了怀朔镇,就和她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为何她老是缠着不放。” 慕容定见她张口想说什么,立刻打断,“我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和她都有两年多没见面了,就是方才我都是直接撵她。” 清漪僵着脸,“我……没问你这个” 慕容定睁圆了眼睛“嗯?”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抱住尾巴:难道兔几不是要问我情史吗? 清漪小兔几淡定舔毛:傻子没啥好问的 第53章 叱骂 慕容定脸上僵硬起来,他瞪着眼, 直愣愣的盯清漪盯了好会。清漪站在那里, 看到那边草木开出了一片野趣:不知名的野花野草使劲儿向上伸出头来,紫色粉色的花瓣此刻比起白日已经收拢了些, 四周的野草不甘落后,硬生生的长在那些野花之间。虽然没有之前那些名贵花朵开的雍容华贵, 但看在眼里,只觉得一片勃勃生机。 “你看那些野花?”慕容定瞧清漪不看他, 顿时恼火起来,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望见了亭子旁那一簇簇一丛丛的野花野草。那东西不是他叫人种的, 而是随意长起来, 平常看着就和没看着一样, 没有想到竟然会入了她的眼。 不对, 眼前这小女子不是喜欢这些东西的人。慕容定立刻回过神来,堂堂大家出来的女子, 怎么可能对这些感兴趣。慕容定心思转的飞快,很快他脑中灵光一现,跟着脸色就黑了下来。 慕容定抬手握住她的肩头,逼迫她转过目光来,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清漪动也不动,乌黑的眼睛望着他。 “你……”慕容定被那清冽的目光弄得方才要说出口的话全部吞进了肚子里,他不甘心就这么在她面前败下阵来,恶狠狠的瞪她。 清漪面上淡淡的, 只是眸光微微一闪,露出点灵动来,“将军,你强迫人之后,还要我一心一意,这也太难了。我若是真的立刻一颗心在将军身上,那么将军才要小心我这个见利忘义,见异思迁的小人。” “你!”慕容定堵的无话可说,他狠狠喘着粗气,他手中用力,将她揉入到自己怀里,她身形纤细,可入怀只觉得一片柔软。他双手紧紧缠在她的腰上。怀里的人动也不动,他心下冒出火气来,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终于怀里的小女子受不住,闷哼了声。 听到那轻轻的,带着痛哼的声音。他手下意识的松开,而后又咬牙切齿的缠紧,只是没有之前那么力道大了。 “不许想他!”慕容定低喝,“我要娶你了,你阿叔那里,我已经让你弟弟过去了,我那些亲属同僚,几乎个个都知道我要娶你了。” 慕容定低下头去,抵住她的额头,“你逃不了,你也别想逃,这次可不像上回,我不会轻易让你从我眼皮子底下溜了,而颍川王那边你也别想,就算他真的上书小皇帝,也半点用都没有。” 慕容定说着就笑了,他故意将嘴角挑的老高,清漪眸光清澈,像是一条蜿蜒的溪流,清澈见底。慕容定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的楞了下,随后扭过头去。 “我人都在这里,我弟弟还有我的贴身侍女在这里,你若是有心拿他们来要挟我,我哪里能不就范?”清漪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她的话音刚落,慕容定那故意装出来的凶狠顿时烟消云散,他俊美的脸上露出孩子气十足的笑容。 “你只要一心一意待我,我就会对你好,你想要甚么,我都给你。”慕容定手掌摩挲着她的脸蛋,清漪被他掌心还有指腹上的老茧磨得生疼,不耐烦的扭过脸去。她才扭过去,慕容定欣喜的抱过来,将她身子结结实实的圈在怀里。 清漪被他缠住,轻易动弹不得,她挣扎了下,他两条手臂如同一只八爪鱼似得,紧紧缠绕在她身上,过了好会,她只好放弃。 “我想要甚么,将军都能给?”清漪抬头,轻轻问。 “嗯……等等,”慕容定满心欢喜应了声,脑子却旋即转了个弯,“必须是我能做到还是愿意的!” 清漪鼻子里一声轻哼,没搭理他了。 慕容定有些尴尬,抱着她在长廊上坐下,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这样的姿势亲密无间,甚至还能方便他做些坏事。 “嫁给我可是有很多好处的。”慕容定两条手臂从她肋下穿过来,在她腹前一件件算,“我这人自小习武,如今身上也有一官半职,说不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脸上的风光是有的。而且另外的好处……”他笑的眯起眼来,在清漪圆润饱满的耳垂上啄了下,“你可喜欢的很呢。” 清漪气的立刻伸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要不是你给我喂了药,我会那样?你还说这个,我就走了!” 慕容定急了,抱住她,压在腿上揉了好会,“我不说这个,你们汉人士族重脸面,可是你们也不是只重脸面,我不是甚么宗室,是从六镇来的,但我也有好处。如今元氏看着是不行了,小皇帝都是大丞相一手立的,生死都在丞相一念之间。更何况颍川王这么个宗室?”慕容定哼哼了两声,“我保你一辈子平安喜乐,不再受颠簸之苦。” 清漪一直安静的听着,听到慕容定都给出这么个承诺,不由得抬头看他,“这时候就把话给说满了,也不怕将来打脸疼。” 慕容定面色严肃,低头看她那双小鹿似得眼睛,“我可做不出把妻儿一丢了之的事。” “随便你说,一张嘴,只要舌头在,甚么话说不出来?天皇老子都说不过你。”清漪靠在他身上,把身后这人当做活的靠垫,“现在说的好听,到时候你觉得我碍事了,把我一丢,这话恐怕到时候都忘记了。” 慕容定眸色沉下来,他低首埋入她丰美的发鬓里,“除非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事了。” 清漪眉头皱了下,也不做声了,过了会,慕容定动了动,捏住她的指头。她十根手指白嫩如葱根,指尖带点儿尖尖,他轻轻捏了她十个指头,“今天朱娥那件事……” “段小娘子的事,你来处置吧。”清漪抢先开口,她回过身来,抬头看着他,“我如今名分未定,不管任何事都不适合出面,尤其段小娘子这回是冲着你来的,今日她破门而入,又出手伤人,还是你去最为合适。” “说起这个,我还要赏你弟弟呢。”慕容定说着,两道浓眉皱起来,“那么多人,竟然都拦不住她!竟然叫她闯进来!只有你弟弟一个人拦住她。” “她身份在那里摆着,其他人顾忌她的身份,哪里会敢轻易出手?不过十二郎这一回,与其赏他金银,不如给他点实惠。”清漪靠在他身上,指头被他捏着,试着往外头抽,他岿然不动。清漪只好让他去了。 “你想给弟弟求官?”慕容定顿时就来了兴致。 清漪调整了下姿势,“他这次到底出手了不是么?他年岁摆在那里,还没有到做官的年纪,只是请你多多提拔一下他,这个比那些金银更好。” 清漪也是良苦用心,士族不入仕途的话,不出几代,也会没落。虽然杨芜在朝中做中书舍人,但中书舍人这个位置,清贵是清贵,可要说实权,可就真的只有瞪眼了。如今朝堂上武人坐镇,日后若想出头,靠着汉人士族的那套,清漪觉得恐怕是难了,既然如此,就另辟途径。 慕容定稍稍思索,他抱住了怀里的人,贴在她的青丝上,眯眼想了想。 “也好,也叫那些不敢拦住段朱娥的人好好看看,他们顾忌段朱娥背后的人,不顾忌我这个郎主会有怎样的后果!” “你老是打人,倒也不怕他们记恨。”清漪懒懒的靠在他身上,听到他如此发狠,躲开他的手指。 慕容定一听不由得噗的一声笑出来,“记恨,他们敢记恨我?那就由他们记恨去吧!我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来去,何况他们记恨我也得有个资本,资本都没有,随便他们!” 清漪沉默小会,由他去了。 慕容定几日之后给杨隐之送去了锦帛布匹还有几箱金银。还赠他一匹白马和一把精致的环首刀。 白马和好刀都是轻易得不到的好东西,慕容定这会可谓是出手大方。这还不算,他放话,就让杨隐之日后跟随左右。 这下所有亲兵的眼睛都血红血红的,跟随左右那就是亲随,亲随只要自己不作死,主将不倒,那么好前途一定是跑不了的,何况杨隐之还是主将的妻舅,看在娇妻的面上,也会对他多为照拂。 杨隐之荣辱不惊,他收下慕容定送来的那些东西,也不见他对慕容定有多少感恩戴德。 段秀对此事也有所表示,段朱娥是被撵出去的,段朱娥回去之后,自然将自己在慕容定家里的遭遇添油加醋告诉父亲,要父亲替自己出气,尤其是要严惩那个敢拿着刀尖对着自己的汉家少年。段秀娇宠女儿,可能有如此地位,也不是偏信偏听,叫来人问,再遣人去慕容定那里,一来二去,所有的事都被段秀知道个干净。 段秀不忍责罚女儿,但也口头上把她狠狠责骂了一顿。之后让人带了一份礼到慕容定那里道歉。 此事段秀出面,慕容定也不好继续和段朱娥纠缠计较个什么,更何况之前他也不会和个女子斤斤计较。 四中郎将和颍川王为了一个女子抢起来的事,已经私下在洛阳权贵里头传开了。从六镇来的那些鲜卑新贵们,津津乐道,并不以为这是什么丢人的事。鲜卑有抢婚旧俗,两男抢一女,在六镇这等胡风浓厚的地方,见怪不怪。 只是那些洛阳旧人,私下偷偷那这事来说嘴,所四中郎将为人野蛮,那个被抢的女子也是薄情,从颍川王身边被抢走,也不顾念旧人云云。 这些话听得中书舍人杨芜尴尬不已,旁人不知道,他自己是知道的,被抢了的那个人是自己的亲侄女。而且很快就要和慕容定成昏,是他正经的侄女婿,两人被外人这边编排,他面上不说,私下也是长吁短叹。好在慕容定为人刚毅且不怎么讲究人情,旁人胆子再大,也只敢在私下说说,不敢捅到明面上。 所以杨芜的脸面还算是勉强保住了些。 迎接皇后的那天来了,宫廷内外一片喜气肃穆。封后典礼上井井有条,先帝的段凝华,今上的段皇后,头梳大手髻,高髻巍峨,上簪有十二花树,两边博鬓如蝉翼,跟着她的步履微微颤动。 皇帝受汉化已久,鲜卑弟娶寡嫂的旧俗在洛阳也早就被喊停。如今段秀来了这么一回,皇帝心中很不乐意,但见到段皇后面目秀美,身材丰满,有北方女子的浓艳。心里这才好过了点。 皇帝封后,不是小事,而且还是国家大事。公卿百官到场不说,待会外命妇们还要入宫谒见皇后。 段皇后让女官接过负责传达旨意的诏书,还有代表皇后身份的一系列的印绶等物。迎着那边皇帝的方向走了过去。 仪式程序繁杂,到了外头天都黑了一大半,慕容定才从宫里出来,慕容定骑马跟在慕容谐身边,“皇帝娶妻怎么那么麻烦!累死人了!” 从天开始翻鱼肚白到现在,一整天的时间,没有做其他事,几乎都耗费在这上头了。 “平常人家娶妻都要忙上一年半载的,更何况是天家呢,”慕容谐在马上瞥了眼慕容定,慕容定瞧着比之前还要更高了,脸上的稚气几乎找不到。慕容谐心下点头,他看得出来慕容定喜欢那个汉女,原先还担心他初尝男女之事,会沉迷其中,坏了身子,现在看来,他双眼明亮有神,不像是纵欲过度的模样。 “你和杨氏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慕容定嘿然一笑,“差不多了,估计过一月就能把人娶回来,到时候阿叔一定要来喝酒!” 慕容谐笑着指指他,“小子,娶妻可不是家里多个女人那么简单,”他看着前方的道路,“娶妻成家,你就是真正的男人了。行事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横冲直撞,毫无忌讳。你这样,以后你儿子跟着你这么学,家里非鸡犬不宁不可。” 慕容定双手对慕容谐抱拳一礼,脸上满满的都是诚恳,“多谢阿叔指教!” “你犯浑那么多次,我也给你收拾了不少回,就盼着你这会能懂事。你要是懂事了,我也跟着松口气。” “阿叔你放心吧,我一定不和之前一样了。”慕容定说着,就听到两人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四周的人下意识开始警戒,还没等亲卫斥责出声来,女子的娇呼就在灰色的傍晚里传来,“六藏,是我,你等等!” 慕容定迅速的瞥了不远处的杨隐之一眼,杨隐之如今算是他的亲信,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他,此刻杨隐之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看都不看后面。 “哟,追过来了啊。”慕容谐笑了声,他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个少女骑在马上急急切切飞奔而来,一头一脸的全是汗水。 “小孩子家家的事,我不想掺和,先走了。”慕容谐冲慕容定一笑,双腿一夹马肚,催马离开。 段朱娥是个典型的鲜卑姑娘,热情大胆,看中了的男人,也不会眼巴巴的等男人来追。她自己就能跑过去,把人缠的迷迷糊糊的。一般来说,男人是不会拒绝自己送上门来的女人。尤其这女人相貌不错,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 可慕容定不喜欢她,也不爱和她亲近,见面哪怕段朱娥热情如火,他也照样冷冰冰和块硬石头没有区别,哪怕他到了六镇也仍然是痴心不改。 段朱娥好不容易从宫廷中追了出来,满心欢喜,结果慕容定没有半点欢喜,冷冷的望着她,同样冷冷看着她的,还有他身边那天制服她的汉人少年。 “你来作甚么?”慕容定一脸不耐,段朱娥听他不耐烦的冷喝,僵在马上动也不动。 慕容定等了等,少女在马上好像被定身了似得,动也不动,慕容定不耐烦,牵过马头,“既然无事,那我就走了。” “等等!”段朱娥惊呼,纵马上前挡住他的去路,“我有话问你!” “甚么话?你快说,待会天全黑了,就要宵禁,到时候走路都不方便!” 段朱娥咬住下唇,面上绯红,“昨天是我的错,不敢贸贸然闯进你们家,还伤了你的人,不过你也坏!我喜欢你,你不要,偏偏要娶那个汉女!” 杨隐之面色阴冷,他不出手阻拦,只是冷冷的盯着她。 “我娶哪个和你无关!”慕容定已经很不耐烦,“我阿娘阿叔都不管,你又不是我甚么人,你管我娶谁?” “你怎么知道她对你是真心?汉人最狡诈了,万一她哪天跑了呢?”段朱娥急切道,她踩着马镫,身子都要从马背上站起来,“那个汉女怎么可能真心对你,我从姐姐那里听说了,她以前……” “好了!”慕容定断喝一声,喝断她接下来的话语。 “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朱娥吓得脸上绯红褪去,脸蛋煞白,惊恐的望着他。慕容定自觉失态,拉紧了缰绳,“你回去吧,天色晚了,回去晚了小心大丞相会担心。”说罢,看也不看她,直接驰马而过。 慕容定都走了,其他亲随和亲兵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纷纷跟随慕容定而去,杨隐之路过段朱娥的时候,乜了她一眼,眼里露出冷冽至极的光,段朱娥记得他,也没忘记那日刀尖抵喉的恐惧。 她浑身上下打了个冷战。等到反应过来时,慕容定带着身边人早就跑的不见了人影。宽敞的大道上被浓厚的夜色笼罩,整条大街上,除去她之外再无别人,左右环顾,凄凄冷冷,既然有置身鬼蜮的错觉。 段朱娥心中正害怕的时候,有一骑打马前来,“将军令我护送小娘子回丞相府!” 段朱娥又重新欣喜了起来。 * 清漪从慕容定府邸上,到杨芜府邸上小住片刻。鲜卑人正经的婚嫁,也不是新妇一开始就住在男方家,而是男人带着牛羊跑到女方家里来求娶的,而且还要在女方家里做上半年多的劳役,才能和妻子一同回家去。 慕容定是不可能照着鲜卑旧俗给杨家白做半年的劳役,但他准备了丰厚的聘礼。哪怕杨芜不一定真的看上眼。 昏礼上有迎新妇这么一回,作为女婿,慕容定还要在岳家面前晃上一回。要是宾客一来,新妇子已经在屋子里头坐着了,恐怕两家都被人笑话,所以哪怕慕容定千万个不愿意,还是要送清漪到杨芜家里去。 他被上回的事给弄怕了,派来亲兵不够,自己亲自骑马护送。到了杨芜家门前,杨芜儿子杨育之已经等在门前,杨育之年岁比杨隐之还小,只有慕容定胸口那么高,梳着一对总角,满脸的稚气,见到慕容定一行人,他就学着大人的样儿,给慕容定作了个揖。 慕容定被这么个小孩子弄得有些手脚无措,大人比小孩容易对付,毛孩子比有礼的孩子容易对付。 可看到这么个彬彬有礼的小孩,慕容定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你家大人呢?”慕容定下马问道。 “我家大人不巧前几日生病了,”杨育之扬起小脸答道,“所以让我来迎接四中郎将还有堂姐。” 慕容定闻言回头看了一眼清漪的马车,杨育之道,“还请堂姐入内。” 慕容定瞧着马车驰进门去,他原本还打算在杨芜面前,好好的显露一手呢,结果杨芜病了?? “你家大人得的甚么病?连见客都不行了?”慕容定问杨育之。杨育之年岁小,对着慕容定却没有半分的怯场。 “我家大人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堂姐昏礼又迫在眉睫,只好先去洛阳温泉疗养。” “……”慕容定这下无话可说了。 * 清漪的车入了门内,一直到了里头才停下来,兰芝搀扶着她下车。过了二门,就见到一名容貌端庄的中年妇人带着一名少女走来。 清漪顿时冲那名中年妇人拜身下来,“儿拜见婶母。” 王氏带着女儿走过来,蹲身下来搀扶起她,“起来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王氏出身太原王氏,平素都是跟着丈夫在凉州,很少见到这个侄女。王氏仔细打量清漪,见她面容消瘦,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长叹一声,“好孩子,之前的事,就别多想了。” 说罢,她身边的少女也开口,“阿娘说的对,阿姐来了,尽管在这住下,不管多少烦心事,都放下吧。” 王氏笑着拉过少女,“让你们姐妹两个认识一下,这是清漪,这是清涴。” 清涴十二三岁,还未及笄,穿的一身女童的装束,冲着清漪笑。 少女笑的灿烂,清漪自然不能愁云惨淡,她也回了一个笑容。 “走吧,你这一路过籁,估计也累了。”王氏带着清漪就往准备好了的房间走,清涴对清漪很是好奇,她一路上冲清漪直笑,“阿姐来的真好,阿娘给阿姐选的院子坐北朝南,正好对着日光。院子里头还开着几株桃树,花开的正好,阿姐可以每日赏花。” “多谢婶母了。”清漪双膝屈了屈。 王氏掩口而笑,“这又有甚么谢的。”旋即眼里有淡淡的遗憾,“只是可惜了,清湄前段时间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这会病的正重,起不来身。而且她身边好几个人都已经被过上这病了,你不能去探望她。” 清漪眼里沉了沉,而后又一派关心之态,“姐姐没事吧?” “哎,已经让人去看了,希望能好过来吧。”王氏想起清湄也是一阵愁。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病了。 杨芜生病,两分真,八分假。主要还是杨芜不爱和慕容定打交道,干脆借口生病逃开。可是清湄却真的病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染上这病的。 “那我还是等姐姐好了之后再去看她吧。”清漪叹口气。 清湄病的时机实在是太过蹊跷,为何会在她回来的这个时候病了,她们两个心知肚明。 清湄这病,恐怕有几分是真的。心里有鬼,能不病么? 清漪也懒得和王氏说起当时逃难时候,清湄自顾自己逃命的事。她跟着王氏一路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王氏一行人进入屋子里,王氏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屋子,里头干净整洁,所有的用具都是一尘不染。 “你阿叔才来洛阳不久,家业也不甚丰厚,所以只能整理出这么一个院子。”王氏和女儿坐下,看着清漪。 清漪立刻正坐,臀部紧紧压在脚后跟上,“儿怎么会计较住所奢华是否?有个容身之处就可以了。” 王氏感叹了两声,“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前你父亲将你许配给颍川王,现在看起来,你和他也是有缘无分,不过这个世道也实在不能强求。” 王氏这么一说,屋子里头的人没有一个露出点快活颜色来。 这时外头走进来个侍女,“娘子,四中郎将说,他要和六娘子告别。” “告别?告甚么别?再过半个月,六娘就嫁过去了,这还告别?”王氏一脸惊诧,“何况男女婚前不能随意见面!” 话语刚落,院子里就嘈杂了起来,慕容定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堆想追上来又不敢的杨家家仆。 王氏听到院子里头的声响,出去一看,就见着个长相俊美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面带笑容大步向她走来。 哪怕慕容定没有半点恶意,王氏还是被他浑身上下属于武人的煞气和魁梧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王氏吓白了脸,“你意欲何为!” “王娘子安好。”慕容定笑嘻嘻的,对王氏脸上的惶恐不安视而不见,“我和宁宁要有段日子不见,我怕我挨不过,特意过来和她见见面。” 他话语说的露骨,王氏就没见过他这种的,立即面红耳赤,刚想要严词拒绝,触及他似笑非笑冷中含诮的目光,到了口边的话,不得已又全部吞了下去。 “让十五娘出来。”王氏指甲刺进了掌心里,让侍女带女儿出来,清涴之前就听说鲜卑人嗜血好斗,几乎就是个罗刹。她见着个活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王氏见到,拉住她就往外面走,简直就是躲苍蝇似得。 清漪目瞪口呆,“你怎么进来了?” 慕容定眉梢一挑,“我和那个小孩子无话可说,那个小家伙,年纪小小,嘴里大道理倒是一筐一筐的,我不耐烦和那么个小家伙说话,干脆过来找你了。”他说着走过来,长臂一伸,径直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 少女的馨香在他鼻子下暗暗浮动,他忍不住心猿意马,慕容定对着她直接吻了下去,清漪想要挣扎,根本挣扎不过他的力气,被吻得喘不过气。慕容定吻着她小巧的唇,深探浅出依然不满足,他抱了她直接到内室去。 两人倒在柔软的褥子上,清漪察觉到他的手正在急切的解开她的裙带,气的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室内响起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而后沉静下来,慕容定满眼都是欲念,手指还缠在她腰间的裙带上。 清漪气的脸上绯红,“你又发疯!” 慕容定没有半点迟疑径直压了上去,他胡乱的吻着她的脸,吸吮住她的耳垂,那饱饱满满的耳垂被他含在嘴里,弄得她气喘吁吁。 “我就上次碰了你一回,这次我们又有半个月见不上面,我难受很了,宁宁,好宁宁,你就应了我这回。”慕容定气息絮乱,不停的吻她的面颊和脖子,他吸吮的用力,清漪不耐烦的伸手就推。 “这是我阿叔家!你好歹放点尊重,在这里乱来,你要我以后怎么面对我阿叔!”清漪恨不得一脚把慕容定给踹出门去。 慕容定愣了愣,清漪趁他发愣的空档把他推开,躲到一边整理衣襟。 他坐在那里,虎视眈眈,清漪见他竟然还没有完全打消心思,气道,“你好歹也该有个人样吧,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理智,能控制自己,不然和外头的畜生又有甚么区别?!” 慕容定目光沉沉,直勾勾盯着她,嘴一张,“你骂我。”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拿出辣椒粉孜然粉,对兔几一番撒,然后拿出叉子准备开吃。 兔几一伸毛茸茸兔爪:地点不对,不准吃! 慕容大尾巴狼大惊:吃兔几还要看地方?! 第54章 亲昵 清漪玩玩没有想到慕容定竟然听明白了,她手指清理着慕容定之前弄乱了的衣裙, 扭过头去, 不去看慕容定。 “你骂我。”慕容定目光幽幽,“这里不行?” “这是我阿叔家!又不是在你自己府邸里头, 可以胡天胡地,你既然想要和杨家结亲, 你好歹要尊重下我阿叔吧,你把我阿叔这里当甚么了?”清漪听到他这么说, 扭过脸来狠狠瞪他, 但慕容定清俊的脸上满是冷漠。 慕容定脖子动了动,一只手撑在榻面上, 另外一只修长的手抓住她的胳膊, 把她扯过来, 清漪立即挥手打他。手掌拍在他身上啪啪作响, 慕容定和没事人似得,手臂圈住她的腰, 绝对的力气压制西夏,她的那些反抗,简直就像是小孩和大人打架。 他俯首咬住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柔软细嫩, 舌头一舔,甜甜软软,和饴糖似得香甜诱人。 清漪两只手掌重重推在他肩膀上,他不动如山。她只有眼睁睁的感受他攻城略地, 自己在他的攻势下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过了许久,慕容定才放开她,清漪美目半睁,气喘吁吁,脸上更是浮出两片桃红,她那失神的模样,瞧得慕容定心中痒痒,下意识的就去拨她的脚,脚贴着她的脚踝,做贼似得将旁边拨,一条腿拨开,正要如狼扑肉一样压上去时,清漪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你好歹也知点廉耻吧,刚才那样还不够?” 清漪气的眼里起了泪光,咬住下唇,“别的地方也就罢了,这是我阿叔家!我也算得上这里的半个客!你不知道规矩跑进来已经是很冒犯人了,还要在这里……你是要比的我在阿叔一家面前抬不起头对吧!” 慕容定愣住,他满眼不解的望着身上面红耳赤的小女子,“你家阿叔不准你和男人做这事?” 清漪恨不得再扇他一巴掌,她恶狠狠的瞪他,“哪个知廉耻的,会在别人家做这事!我又不是随便让人亵玩的人!” 慕容定骨碌一下从她身上爬起来,坐到一边去,“你们杨家规矩还真大。” 身上一空,压迫感顿时解除。清漪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她手臂撑着身子爬起来,警惕的盯着他,一只脚已经落下了地,只要慕容定在意图不轨,她就立刻跳起来逃跑。慕容定见她双眼警惕,恨不得将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还嫌她受的惊吓不够多,伸出了爪子来。 “呀!”清漪尖叫声,慕容定噗的一下笑出声,他眼角带着恶作剧得逞的恶劣笑容。 “你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让我不在这碰你么。我不碰你就是了,来,让我抱一下。” 清漪才不信他的话,跳下榻就要逃命,结果被慕容定一把拽住,拖了回来抱在怀里。 怀里多了娇娇软软的姑娘,慕容定心情大好,也不计较之前被她打了一巴掌了,“接下来好半个月都不能见你,我怕自己挨不过去,所以趁着这会,好好抱一抱。”说着他胳膊圈紧了她,嘴唇扫了扫她的额头。 “嗯……你这段时间好好用膳,嗯……吃胖一点,”慕容定捏了捏她的脸蛋,她脸小小的,恐怕还没他巴掌大,这么纤细,他都担心自己用点力,她就受不住了。 “要你多话。”清漪贝齿咬住下唇,狠狠瞪他。可惜这一眼看在他眼里,娇弱的很,有几分娇嗔。 “我已经将那些绢帛还有各种用具都带来了,你家阿叔只要不太贪心,应该拉不下脸来克扣你的吃穿,”慕容定说着,觉得自己方才吃到嘴里的还是太少,又凑过来想要讨好处,清漪不耐烦推他。 “走吧,你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这里管事的还是我婶婶,她是个好人,难道你就非要给她难看?”清漪抓住他的衣襟,睁着乌黑的眼睛,“我那个姐姐也在这儿,万一被她知道了,拿来发挥,我岂不是要被她压在头上。” 慕容定眉头皱起来,他不将杨家放在眼里,汉人士族在他看来,几乎是一群只会嘴上说没有实际用处的废物而已。那些规矩,他高兴了,让一让。不高兴了,见面他也只会装作没见到。 慕容定手松开,他想了想,附身下来,亲了亲她的面颊,“好,我不动你。”他眼角瞥见清漪眼中闪烁的泪光,心里一软。 他难得心软,这一次就为了她。 清漪立刻松了口气,慕容定见到她突然放松的样子,坏心眼的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反正还有新婚夜,到时候有你受的。” 清漪脸顿时白了。上回他是初次,都能把她折腾的腰酸腿疼,差点起不来。尝过滋味之后,撒着欢,她恐怕要被吃的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慕容定见着她白了脸,有些不忍心,又亲又揉的,见她面上恢复了些血色,这才放开了手。 过了好久,慕容定听到外面有细小的足音。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他算了算日子,昏礼还有十五日左右,半个来月的时间,不说长也不短,咬咬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我去见见你的婶婶。”他要起来,清漪一把拉住他,“你去见婶婶作甚么?” 慕容定一愣,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气恼,“我要走,自然要和主人辞别。难不成你还真的想要我对着那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孩子?” 清漪呆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想差了,脸蛋绯红,抓住他的手也骤然一松。 慕容定俯身下来,咬住她的唇吮了一会,“等我驾车把你抢回去啊。” 鲜卑人的婚礼其实是新郎带着一群人来抢人,慕容定这么说,清漪脸涨红。他没皮没脸,她打也好,骂也好,依旧故我。 慕容定施施然而去,外面的兰芝等到他出来,立刻钻进房里去。见清漪除了发髻乱了点之外,衣着还算正妻,立刻跌倒在地上。 “还好还好……”兰芝双腿软在那里,都撑着站不起来,“幸好将军没有……”她脸上一红,不说话了。 清漪摸了摸脸。慕容定吻她吻得用力,不是元穆的浅尝辄止彬彬有礼,而是那种恨不得将她魂都吸出来,如同一把烈火,要将她所有的抵抗和抗拒全部烧毁,要她和他一块沉湎其中。 这样如火的男人,她还是第一回遇到。 脸颊和嘴唇都湿漉漉的,嘴唇还有些红肿。清漪难为情了起来,“兰芝打盆水来。” 兰芝立刻就去了,取来水给她洁面,又仔细把头发整理了一回。 清漪对着铜镜将妆容打理干净,看着红肿的嘴唇,一阵气恼,“真的是头野狼,下口没轻没重的。” 说着,抬眼一看兰芝,兰芝脸上红的几乎红的要滴血。她也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过了好会,外面传来声音,清漪还没来得及让兰芝出去看看,就有人在外面禀告,“四中郎将准备的那些东西都已经搬来了。” 清漪讶然,她住在自己叔父家里,慕容定送什么东西来?过去一看,见到箱子把院子几乎填的满满的,里头都是一些衣物,还有成箱成箱的首饰。 “四中郎将,还令人给郎主送去了十车布帛,说是作为女郎在家中的用资。”来人恭恭敬敬答道。 这些话,慕容定是一字不剩全部告诉王氏的,王氏当场险些被这个鲜卑人给气死。自家侄女,作为叔父婶婶,当然要好好照料,长辈不慈,也是个罪过。可是慕容定送钱上来是做什么,难道觉得他们家穷困,照顾侄女不来?照顾侄女原本是长辈的义务,被慕容定这么一闹,倒是成了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一般! “这到底要作甚么?”清漪险些没被慕容定给气死。 “四中郎将到底要做甚么!”王氏当着下头的小辈终于忍不住低喝出声来,清涴看向清漪,眼露同情。 清漪也是一脸的尴尬,她垂着脸儿,都不好意思看婶母一眼。杨氏和丈夫杨芜一样,为人都比较正直,既然答应让清漪住下,就不会真的想从侄女身上获得什么钱财上的好处。 “阿娘,四中郎将不懂规矩,就别气了。”清涴轻声劝说,“阿弟去见他,直接被他说年岁太小,不和他说话,来找阿娘了。” 清涴说着,回头看了清漪一眼,对她安抚笑了笑。 慕容定直接来见主母,把王氏给吓了个够呛,世家女子和外男见面,也不是不行,只是规矩还要守一下,隔着一道帘子,或者是一把团扇遮面。可慕容定大大咧咧就进来了,似乎完全不将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王氏气了半晌,心口都疼的厉害,清涴在一旁劝了又劝,看向一旁的妾侍吴氏,“取蜜浆来。” 杨芜和王氏成昏多年,膝下只有一女,王氏才允许杨芜纳妾,生下杨育之。不过这么多年,杨育之是王氏抚育,和生母并不亲近,而吴氏,只能在王氏身边服侍,其他的想都别想。 吴氏很快取来了蜜浆,不仅仅是王氏的,连清涴和清漪的那份一起带过来了。 王氏抿了一口,胸中的愤懑渐渐消散下去,她借着女儿的力,将胳膊压在凭几上,“苦了六娘了。” “颍川王好歹也是个宗室,如今虽然朝廷内武人大行其道,但是谁又能保证将来会如何?只是四中郎将这做事实在是……”王氏说着又一口气叹出。 “阿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阿姐是个有福气的人。”清涴在旁轻声劝说。 清漪微微抬首,对清涴感激一笑。王氏如何责备慕容定,她都不会也不好替慕容定说话,谁叫他是真的做错了。 “如果这样,那就太好了。”王氏叹气之后看向清漪,“四中郎将送来的那些财物我是不会要的,照顾侄女原本就是长辈们应该做的事,他拿着钱财上门,我们却不能收下,到时候我就将他送来的东西,到了那天一并送回去,也算是全了他的脸面。” 清漪沉默半晌,对上首的王氏俯身下来,行了一个大礼。 清涴事后送清漪回院子,清涴正在女孩长身体的时候,年岁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可是个头只比清漪稍微矮那么一点。 “阿姐,这事不要往心里去,阿娘也只是关心阿姐而已。”清涴抬起头,一双小鹿似得眼睛睁着,水汪汪的,少女的纯净看的她都忍不住一笑,“我知道呀,婶婶是为我好。” “嗯,那我就放心了。”清涴说完,手掌交合在一处压在胸口,眼巴巴的瞧着她,似乎有所期望。 清漪福至心灵,拉过她的手,“妹妹可是有事?” “嗯,”清涴垂下头来,“阿姐也知道,我之前都在凉州,还是最近才到洛阳,”清涴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洛阳和凉州完全不同,连衣裳首饰都不一样,我和阿娘出去和那些娘子交际,有些有心无力。” 洛阳的风尚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凉州和洛阳相距千里,路途遥远,就算王氏有心,也难免在衣着打扮上落了下层。偏偏和那些夫人交际,这些必不可少,不然一见面就被人看低了。 “这些呀。”清漪一听就乐了,这个正好,她当初可是最喜欢这些,什么衣裙配色最搭,什么发髻配哪个步摇收拾显得清雅出众,这些她烂熟于心,早就熟的不能再熟悉了,清涴担心的那些,在她这里完全不是事。 两个姑娘顿时就乐了,一起携手回房,聊到大半夜的才睡下,因为太晚了,家里规矩多,夜里到了一定时候,各处落锁,不能随意走动。索性清漪就留清涴在她那里睡了。 夜里两个女孩子睡在一块,脚抵着脚,盖着被子,支开外面守夜的侍女,将寝不语这个规矩丢的远远的,盖着被子低低私语。 熟悉了,清涴一点都不将这个堂姐当做客人,她满脸兴奋,拉着清漪说这说那,清漪也有耐心,一件件的和她说清楚。 “洛阳里头,照着之前的来就行了,如今洛阳胡人多,估计以后说不定胡风大行其道,恐怕婶母会不喜欢。就照着之前的来。” “嗯,阿姐我知道了。”清涴拉着被子盖住半张脸,笑的秀气,“还是阿姐好,对了,阿姐这回要嫁给四中郎将,怕不怕?” 凉州胡人多是没错,可是世家小娘子哪里可能去看那些白肤黄发碧眼的胡人,这些人根本没有机会到她们面前。说起鲜卑人,哪怕如今是鲜卑人当国,在清涴心里,鲜卑也和其他胡人差不多,金发碧眼,鼻子高的吓人。 “我今日见到四中郎将,倒也长得没那么可怕……”清涴被窝里歪歪头,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鲜卑男人,她那会拿着团扇遮了脸,不过还是看到那边的男人了,那男人长得可真高,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也觉得他身材魁梧,压迫力十足。而且那男人的眉眼生的俊美,可也有一股凛冽的妖气直面扑来。 “他长得很好看。”清涴说着歪歪头,不带一丝绮意,只是单纯的评价。 “……”清漪闷闷的埋在被子里。狠狠的抓了几下褥子:他长得好看没错,可是这家伙就是个长着张好脸的禽兽! 清涴见清漪闷闷不说话,有些惴惴的,“阿姐,我说错了?” “没甚么,他的确长得好看。”清漪缩了缩下巴,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只露出额头和一双好看的眼睛来,“他原本也不该和我有甚么关系,如今成这样,那就来吧。” 清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叽叽喳喳说到深夜,年少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困意上来,眼皮子搭在一块睡了过去。清漪中途醒过来,泠泠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窗前都被映照成一片雪色。 清漪迷蒙着眼,又沉沉睡去。 清漪和别的待嫁娘有些不太一样,别的待嫁娘都在自己父母身边,她却在叔父家,而且男方还不是原来的那个,是强硬将她抢过来的那个。 辛亏洛阳里没有经过汉化的鲜卑多了,要是之前,这种事恐怕闹得满城风雨都还算是轻的。可是现在除了洛阳旧人之外,几乎没有多少人在乎,最多只是感叹几句慕容家的那个小子抱得美人归罢了。 杨芜不好在温泉那边呆上一辈子,回来见了见侄女,叔侄见面,杨芜就长吁短叹,清漪还没怎么样,杨芜自己肚子里头已经是愁肠万千,好像明日太阳就不会升起了。 杨芜和清漪甚少见面,如今见面,就是如此场景,也实在无话可说,杨芜只好说了些安抚的话。 “到了慕容家之后,要小心谨慎,他们家的门风和我们不一样,需要你忍耐。”杨芜叹气,他挥挥手里的塵尾,塵尾上细小的毛扇不出多少风来。他挥了挥,放下来,“哎,真是世事无常。” “是,儿受教。”清漪俯身下来。 “这段日子,你也别多想,好好休息吧。” 清漪退出来,刚刚到二门的时候,一个圆脸侍女飞快抬眼看了她几眼。侍女奴婢不能随意看主人们,她这样已经是非常严重的越矩,若是被抓住,打个半死都是轻的。 清漪没在乎那个侍女,直接就走了过去。 慕容定半点不消停,他似乎想要全洛阳都知道他从元氏宗室那里抢了个妻子回来似得,那些抢来的金银珠宝流水一样往杨府里送,来送的,就是杨隐之。 杨芜被气的暴跳如雷,不过鲜卑人压根就不讲究这个,还一个劲的和杨芜说他如何如何赚到。鲜卑重母系妻系,和汉人丈夫死了,寡妻仰仗夫家族人鼻息不同,丈夫死了,妻子有权继承丈夫的遗产,哪怕带着改嫁都成。慕容定送来源源不断的财物,足见诚意。 杨芜哑巴吃黄连,对着那些出自苦寒之地的鲜卑也没话好说,干脆真的称病不出。就算慕容定自己来了,他也不见。 杨芜不见慕容定,慕容定其实也不爱见他。这些汉人士族,每个人张口就是大道理,之乎者也一个劲的往外面冒,他听着都觉得烦。 见得多了,慕容定也摸清楚这些汉人士族的底:说白了这些人和平常人也没多大不同,也想要钱要权,只不过这些人书读得多,吃相好看,脸上满脸的孝悌,私底下互相捅刀罢了。既然如此,他觉得这些士族无聊透了。 不过这些都不妨碍他爬墙。 杨隐之面无表情的看着慕容定搓了搓手,对着墙跑开几丈去,然后气沉丹田,箭步上前,脚下重重一蹬,矫健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跃过墙头去。 慕容定自小习武,武艺高超,杨家的这堵墙,根本就难不住他。他事先还拉着杨隐之熟悉了杨芜家的布局,一路溜过去估计不成问题。 就算被抓住了,慕容定也不觉得有什么。男子去见自己的未婚妻难道不理所当然的吗? 杨隐之站在围墙外,一张脸已经黑到了底。 清漪在和清涴看花,春天里天暖之后,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后花园里头草长莺飞的,最适合女眷们出来赏景。 清漪不想老是闷在屋子里,她也不想。出来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院子里头姹紫嫣红一片,可是最打眼的还是那几株开的近乎妖艳的桃花。桃花看似不起眼,可是开盛的时候,满树都是桃红,清风一过,落英缤纷,美得让人陶醉。 清涴对这等美景爱不释手,她不仅仅站在一旁看,还喜欢钻到树下,伸手去接。 清漪看了会之后,觉得有些乏味,自己带着兰芝往另外一条小道走去。这个花园的路径多,而且喜欢往幽深处修,两旁都是茂盛的树木花草,游园或者是爬山,熟悉环境之后,就喜欢找条从前没有走过的小道,来尝尝新鲜。清漪也不例外,她带着兰芝往里头走,果然里头别有一番洞天,春日的天,最适合草木生发,熬过来的竹子们喝饱了水,恢复了点点生机,那些竹笋穿破了土,露出层层包裹的尖尖,突兀又生机勃勃的矗在那儿。 这片院子有专人打理,一朵花一棵草都恨不得精心照料,精致的过了头,反而不如这片野生野长的来的有趣。 清漪在竹林里瞧着一片山坡上长着一棵老树,起了兴致过去瞅瞅,鞋履踩断脚下的枯木,才走过去,那个土包后面突然生出一只手来,扯住清漪就一拉。 “六娘子!”兰芝尖叫一声就跑了过去,却见到慕容定笑容满面靠在土包上,抱住清漪不停的亲,清漪涨红了脸,使劲儿挣扎。 兰芝羞红了脸,站在那里怔怔不知所措。 慕容定抬头乜了她一眼,下令“去守着。” 兰芝乖乖的去了。 清漪在他怀里挣扎的厉害,她气都喘不过来了,“你怎么又过来了?” 慕容定按住她所有的挣扎,他吻上她的眼,她的唇,堵住她所有的尖叫,如愿以偿品尝到她的香甜芬芳之后,他才满意放开她,他垂首在她耳边深深喟叹,“真好,我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去。” “只有几天了,你别发疯!”清漪混沌不堪的脑子猛然清醒,她怒视他,“好好的,你又跑到这里来!” 慕容定挑起眼来,他挺起腰杆,更加不留缝隙的贴近她,清漪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都是他的气息,她忍不住头向后仰,好躲过他的逼近。 “你那个阿叔,病的起不来身,我去见他,他说他见不了客,我想要正大光明见你都不行。”慕容定眯起眼来,鼻子里一声轻哼。他把那个不知变通的迂腐糟老头子给丢过一边去,他抱住清漪,鼻尖亲昵的蹭着她的,“说,这段日子,你想不想我?” 清漪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她沉默着,不做声,乌黑的眼里因为他之前的缠绵起了一层雾气,她扭过头去不说话。 “想没?”慕容定蹭的更近,静谧的林子里头,几乎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声。清漪咬住下唇,愤愤扭过头去。 突然跑进来不说,还逼着人说情话,他怎么不把自己的脸揉几圈? “不说?不想?”慕容定眼睛一眯,缠了过来,清漪慌了,“你老是欺负我算个甚么本事?外面多的是人等你去对付,你干嘛老是缠着我?!” “外头人是多,不过我就是喜欢缠着你。”慕容定痞气笑着,他抱着她逼她,“说,想我不想我?” 清漪咬住下唇,被他逼得左右逃脱不得,“你如何,我如何。” 情话她对着这个男人说不出口来,不说的话,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混账事来。慕容定的眼睛瞬时就亮了,他笑起来,“那就好。” 说着他叹了口气,“真不该听那个家伙的,应该越来越早把你娶回来,你不在,家里乱成一团。” “又胡说,”清漪察觉他的手在背脊上轻轻抚摸,她绷紧了身体,“家里有夫人在,怎么可能会乱套。” 慕容定叹口气,“你还和我装呢。” 清漪眨眨眼,一脸的无辜。 慕容定手指一挠,正好轻轻搔在她后腰那块痒痒肉上,清漪呀的一声叫出来,她狠狠揪住他,“你再动我!” 她凶狠起来,眼里都是恶光。慕容定瞅她一会,“我就喜欢你这凶样。” 清漪一愣,而后俯身下来,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叼不起来,还隔着层层衣服。任凭她再使劲儿,慕容定也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完全不把她这点反抗和发泄放在眼里。 “你真的是个混蛋!”清漪泪水不停淌出来,她又打又咬,慕容定猛地起身将她圈在怀里,“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更喜欢那个娘们唧唧的家伙,但是我不怕,你迟早是我的人,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按住兔几舔了舔:哎呀,神马时候再吃兔几呢? 清漪小兔几泪流满面:你滚啊! 第55章 婚礼(一) 清漪伏在他肩膀上,胸脯剧烈起伏, 双眼狠狠瞪着他。慕容定伸出根手指竖在她跟前, “你不信?我们两个打个赌好了。” “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种事有甚么好打赌的!”清漪一巴掌就攥住他那根手指头, 双目里燃起两簇怒火,“这事拿来打赌又有甚么意思!” “生气了?”慕容定不怒反笑, 他没皮没脸的凑近,也不管自己的手指还被这个小女子攥着, 他笑嘻嘻的, 凑过去对她耳洞轻轻吹拂了口气,清漪的巴掌顿时如同疾风骤雨落到她身上, 打的闷声作响。 慕容定也不还手, 笑嘻嘻的, 像大人看着小孩子恶作剧似得。正闹着, 兰芝慌张的声音在土包前响起,“六娘子, 十五娘子好像带着人来找您了!” 清漪捶打慕容定的拳头一顿,而后她慌慌张张起来,就要往外头走,慕容定猛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腰, “这就走了?我在家里想你想的不得了,过来见你,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跑了?” 清漪恨得直咬牙,这男人真是不要脸!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处都给占完了! “你都轻薄了我一回了, 你还想怎么样?”清漪压低声音,狠狠瞪他。 慕容定挑起眉梢,眼里满满都是捉弄,“那些才不够,只能算得上利息,就那些,我才不放在眼里。”他见清漪柳眉倒竖,气的咬牙,心里偷笑,“你要不再给我点甜头,我就抱着你不放了,反正你那个堂妹要找过来也得花费些许时间,你若是不怕,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清漪咬住下唇,她重重捶在他胸口上,“你混蛋!” 慕容定舒服的眯起眼睛,“真舒服,来来来,再来一回~” 清漪挣扎了好几下,身上缠着的一双手臂如铁,不管她怎么挣扎,都稳若磐石,纹丝不动。 “你要给我点好处……”慕容定饱含戏弄的话语又在她耳边响起,他就像个恶作剧的孩子,摆明了要看她的笑话,用自己的压倒性的优势,迫使她一点点的服从于他。 “你……”清漪气苦,对着他的脚踩下去,她今日出来在后花园里赏花,穿的是士族春日夏季里头喜爱的木屐,木屐齿长且硬,一脚下去,饶是慕容定这样的武夫,也顷俄间变了脸色。 “你踩我……”慕容定只觉得脚上一阵痛,不由自主弯下腰抱住脚掌,幸好清漪力气不大,也只是疼了些,没有伤及骨头。 清漪立刻提起裙子,带着兰芝一溜烟跑的不见人影。 慕容定过了会,脚上的疼痛缓缓退去,他舒出口气来。靠在土包上,鼻子下是湿润的青草泥土芳香,他望着被竹叶被遮了一半的天。笑出声来:他就喜欢她这个泼辣性子!要是和其他汉女一样,温温柔柔,大声点说话都能吓哭的话,他恐怕也不怎么能记住她。 不过到新婚夜那天,他绝对要报这一脚之仇,不在榻上折腾的她喊阿爷,他就跟她姓! 清漪只觉尾椎处生出一股凉意,顺着背脊往上面窜,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六娘子怎么了?”扶着她的兰芝察觉到她打了个寒颤,立刻关切问道。 清漪摇摇头。 清涴手里拿着刚刚攀折下来的桃花枝,上面都是沉甸甸的桃花,几乎开到了极盛。厚重的粉色花瓣压在木枝上,木枝看上去都要不能承受其重了。 “阿姐方才去哪里了?”清涴方才到处寻清漪,见着清漪出现在面前,连忙提着裙子跑过去。 “啊,刚刚在里头看了看。”清漪挤出丝笑容来。 清涴睁着小鹿似得无邪的眸子,好奇的往那条林中小道瞅了瞅,清漪神色有些慌张。 “阿姐在那里呆了这么久才出来,恐怕景色不一般呢,我也要去看看!”说着,清涴就要往里头走,清漪哪里敢让她入内,一把就把她拦下,“那里头没甚么好看的,我只是想要活动一下筋骨,所以走的就远了点,里头还真的不好看,尤其还有新死了的鸟雀在路中央,半点趣味也没有。” 清涴吓了一跳,“还有死了的鸟雀?” “嗯,正是,所以还是别进去了,免得吓着你。”清漪嘴里一通鬼话,把清涴给吓白了脸。看着清涴煞白的小脸,清漪嘴里也是发苦,那林子里头可是有条野狼在那里蹲着,哪里能让清涴看到? 清漪拉着清涴往另外一条路上走,远离了那个竹林。 清涴最后将采摘来的那枝桃花插到了清漪屋子里头的那只高丽瓶里。屋子里立即春意融融,这是清漪在杨芜家里获得的为数不多的快活了。 婚期临近,杨家里忙碌的同时,家里十分压抑。清漪也明白这怎么回事。和元氏联姻,好歹算是和宗室联姻,可是和慕容家,又算得上怎么回事呢? 杨芜和王氏,只要见着清漪,不是凝重就是长吁短叹,似乎她这回出嫁,简直就是去龙潭虎穴。 清漪知道眼下的局面难以再被打破,只得在杨家里呆着,兰芝有一回出去了,回来之后,看向清漪的目光总是有些躲躲闪闪。清漪问了好几次,兰芝扛不住,这才说出口,“听说颍川王来了,郎主和他在前头说话。” 清漪瞬间安静了下来,兰芝心中惴惴着,听清漪问,“他如何?” “听看到颍川王的人说,大病初愈,看上去瘦的很。” 清漪闭上眼,再也没有说话。 杨芜对元穆心中愧疚,可也只能硬着头皮招待他,他试着换个杨家女嫁给他,却被元穆婉拒。 之后,元穆再也没有上杨芜家的门。 一日日过去了,婚礼那日,白日里头杨家一切如常,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王氏带着侍女们赶赴到清漪那里,清漪前一日已经沐浴过了,刚刚又将身体擦洗了一遍。侍女们将丝滑的中衣给她穿上,冰凉的丝绸中衣贴在身上,清漪舒服的叹出一声。 昏服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极其繁琐的,必须要有人帮忙才穿的上。中衣之上加了几层衣物,厚重的昏服被三个侍女套在她身上。 王氏站在屏风之外,听着里头环配叮当。如今杨劭死了,叔父婶母相当于清漪的父母,可是王氏心里没有半分嫁女的喜悦,想起那位行事没有半点规矩的四中郎将,王氏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个疙瘩。 想起颍川王的风姿,王氏心中更加鄙夷那位四中郎将。虽然说手掌实权,但四中郎将除了一张脸之外,还真的没有什么能比的过颍川王的。颍川王多好,年轻俊美,翩翩有礼,为人礼贤下士。而四中郎将那一家子的门风,侄女嫁过去恐怕要受委屈。 王氏思及此处,不由得里叹息。清涴听到,好奇看过来,“阿娘,怎么了?” 王氏看着青春正盛的女儿,想起女儿也只有两三年就要及笄嫁人了,看到此景,她不禁伸手抚摸女儿发鬓,压低了声音,“等到十五娘及笄了,阿娘一定督促你父亲给你选一个高门子弟,以免和六娘一样……” 王氏说着,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清漪穿好昏服出来,就见着王氏眼眶红红,一看就知道是哭过。她心里猜出些缘故来,也没有问出声。 “快给六娘子梳妆。”王氏沉声喝道。 她看了会,心中越发难受,拉着女儿清涴走了出来,到了外头看着金乌挂在西空,将落非落,过了好会,心情才缓过来。 “四娘还是起不来身吗?”王氏看向身后的吴氏。因为清湄的病能过人,所以王氏下令清湄的那个院子除了向里面送药食之外,一概不准里头的人出来。 吴氏想了想,“好是好了点,不过还是不能起身。” “姐妹两个就这点日子能见面,她这病的也太不是时候,以后姐妹再想见面,恐怕是难了。”王氏感叹。 屋子内,侍女们忙的热火朝天,先梳好发髻,再上妆,不然妆粉容易弄脏头发。北朝流行高髻,自己的头发不够,还要缠上假发。清漪坐在那里,任凭侍女们在自己头上忙活,假发都是真人头发,绝大多数是从下面那些佃户那里收来的,清洗好几回之后,放在浆水里泡着一段日子,才做成乌黑靓丽的假发。 兰芝见着清漪头上堆起高高发髻,不由得有些担心。清漪以前就不爱追风,也不喜欢这种高髻打扮,她眼露担心。清漪看着镜子里高髻如云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上妆有讲究,眉毛刮去了一半,先上润肤的面脂,然后厚厚的一层粉,描眉画眼,眼角涂上胭脂,眉心上一抹双凤的花钿,嘴角两旁还贴着花黄。 上完之后,光彩照人。步摇,华胜,金簪,玉插梳,这些首饰高高低低插在发髻里。等到最后一对金簪分别从两旁斜斜插在发髻里,清漪憋着口气,挺直了脖子。 步摇戴一对,分别树在发髻前两旁,和房子面前两棵树似得。清漪摆了摆头,步摇上的金色的花树也跟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铜镜里头的人清漪看着都觉得很陌生,左看右看都不像是自己了。 外头的日光一点点沉入云中,当火烧云都彻底消失在天际之后,清漪也打扮的差不多了。清漪不知道脸上被刷了多少层粉,她看着镜子里头的脸,都不由得一阵颤栗,可是身旁的侍女都说好看。 她对着镜子里头的女人眯了眯眼,对着自己的眼角,“再上一层胭脂。” 慕容定那个模样,她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今夜她能吓死他,最好抹得一脸红,吓得他不能人道! 到了吉时,慕容定带着人浩浩荡荡开道,向杨芜家过来。道路在白天的时候,就让专人打扫过了,道路整洁,他一身昏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他可不是一个人,身后跟着不少鲜卑儿郎,这些鲜卑少年领头的就是慕容烈和慕容弘,他和慕容延关系恶劣,可是和慕容烈慕容弘等人却是交情匪浅,哪怕贺楼氏沉下脸,有慕容谐点头,他们就过来了。 以慕容烈和慕容弘为首的傧相都有几十人,这么一行人骑着胡马,呼啸而过,中间还夹杂着一辆迎接新妇的宝车,宝车装潢豪华,车的四角上挂有美玉流苏。两旁人点着熊熊的火把,哪怕是见惯了场面的洛阳人,都忍不住打开门探头探脑。 领头的是个肌肤白皙面容俊美妖冶的年轻男人,后面跟着的那些傧相,更是个个容貌出众,身材高大,衣冠楚楚,胯~下的还是骏马。看的人迷了眼。 火把太多,火焰险些把道路旁树木的树叶给烤干。 一行人陆续跑到杨芜门前,杨芜大门紧闭,看不出半点要出新嫁娘的样子来。慕容定到了门前,下的马来,很是谨慎的左右看了看,谨防左右突然冒出几个人来把自己摁倒在地,慕容烈叫来人,那些人持着火把将门前那一圈站了个满满当当,刹那间,眼前一片光明。 慕容弘下马走过来,左右看了一圈,松了口气,“看来杨家没有在外头埋伏人。” 慕容定闻言,左右扫视一圈,真的没有看到这里有埋伏,他看着面前的门,“或许里头有埋伏。” 北朝婚俗受到鲜卑习惯影响,男子娶妻的时候,岳家会在门外就给女婿一顿下马威,妇家请来的姑嫂手持棍棒,埋伏在门外或者门内,等着给新婿一顿胖揍。 “杨家不至于吧?”慕容烈仰头看着杨芜家的朱门,难得生了些畏惧。 这门内该别是十几个膀大腰粗的姑嫂手持棍棒,磨刀霍霍吧。他们虽然来了,但不能帮新婿的,慕容定要是被打了,他们也只能在一旁瞪眼看。 “我还不信,杨家那些女子还能有些甚么力气?”慕容定口里说着,直接伸手去拍门。手掌重重拍在门上,慕容定高呼,“慕容定来了,还请姑嫂放行!” 里头没声儿,反而门吱呀一声被拍出一条缝来。慕容定眯起眼睛,盯住那条缝良久,里头也是火光熊熊,能看到的院子里,似乎没有手持棍棒的姑嫂。 慕容定推开门,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傧相们,傧相们顿时屏住呼吸,睁大眼。慕容定只身入内,双耳竖起,听四方声音。 然而,当他进入院子的时候,见着只有一个小孩,杨育之白乎乎胖嫩嫩的小脸在橘黄色的火光下越发童稚可爱。 “你怎么在这里?”慕容定蹙眉,左右观察,然而左右两边只有刮过的清风之外,再无他物,平静的厉害,甚至连家仆都没见得一个,这也太不寻常了。慕容定刹那间,警惕猛然升高。 “四中郎将能来此地,杨某人不胜荣幸,原本家中大人打算按照古六礼来行阿姐昏礼,但四中郎将照着眼下习俗,那么杨家也不好不随着将军来。”男童话语刚落,慕容定身后的门啪的合上,将内外隔绝开来,门外头的傧相们悚然一惊。 慕容定瞧着从门内鱼贯而出的女子们,嘴角扯了扯,“瓮中捉鳖?” 他手边没带任何武器,连根防身的棍子都没用。新婿上门迎接媳妇,哪里能带凶器? 慕容定也不慌张,环视左右,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来。 慕容烈和慕容弘两个趴在门上,耳朵贴着那条可怜的缝,里头传来棍棒呼喝的声音,还有粗壮女子的大叫。 两人最终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怎么样,后面的傧相更是着急,“里头怎么了!” “他活着没!” “没被打死吧!” “这杨家怎么关起门来,不准大家看啊,那咱们怎么冲进去和六藏一道去接新妇啊?” 傧相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了。慕容烈狠狠瞪一眼那些家伙,他们心里也着急,慕容定可别被打出个好歹,迎妇被打出好歹了,都是自个兜着的。 正担心着,门从里头被打开了,女人们纷纷到了一地,慕容定冲他们笑,招招手,“快来快来!” 傧相们一鼓作气从马背上翻下来跟着他就往里头冲,这么一群年轻儿郎嗷嗷怪叫着往里头冲,简直有几分将杨家当做城池给攻下来的意味。 他们跟着慕容定跑进去,然后好奇的左顾右盼。 慕容弘拉过慕容定,“那些女人不是你打的吧?” 这迎新妇,结果把人姑嫂打了,回头可没理啊! 慕容定胳膊轱辘一转,眨眼就把慕容弘的脖子给卡在胳膊里,“胡说八道,我再坏也不打女人,那些女人不是我整的,是她们自个撞的。刀枪无眼,我只是躲开没让她们打中,杨家找来的人,看着个个壮实,实则一滩散沙,几下就破了她们的阵。” 慕容定说着,鼻子里头还有些小得意,哼哼了两声。这小得意的模样,看的慕容弘慕容烈两人促狭心起,“小心新妇知道了待会不容易下楼咧!” 一群如狼似虎的鲜卑年轻人在杨家如同破竹之势,直冲向前,气势汹汹,那模样真的是没有几个人敢去上去阻拦,竟然就这么顺顺利利的到了清漪暂时居住的院子里。 这时候就是傧相们的拿手好戏了,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在慕容家里吃饱了才来的过来的,力气足着呢,开口就是能把屋子都抖三抖的狼嗷。 “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新妇子催出来!” 几十个年轻男人的嘶吼声能把屋顶都掀翻,何况这群人就是憋着劲把新娘子从屋子里头轰出来的。 清漪在屋子里头都听到外头的嘶吼,她耳朵里疼的厉害。偏偏还动不了,头上金灿灿的一大堆,压的脖子很疼,她动也不动只能坐在那里装菩萨。 听到外头的声音,更觉得头痛。 兰芝看了一圈,她视线被吩咐过,这关是要好好刁难一番外头的人,不能轻易让他们看轻了去。 兰芝带着几个侍女重新为清漪整理了妆容,任凭外面狼嗷处处,也不管他们。 屋子里头侍女们安安静静侍立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外头如狼似虎的男人们都不存在似得。 外头嚎叫连连,里头却是斯条慢理。兰芝拿着笔在黛砚里沾了沾,将清漪面上的一双长眉描的更长了些。 “新妇子催出来!”接着的就是极有节奏的鼓掌声。 清漪和兰芝相互对视一眼,不知道外头的到底在耍什么东西。 慕容定在下面眼巴巴望着,望眼欲穿,等了好会,后头儿郎嗓子都快哑了,都没见着人影。 “走!她不出来,我抢她出来!反正原本就是我抢来的!”慕容定心一横,指挥着人冲上楼阁。 众人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吓得脸色都变了。 清漪坐在屋子里倒是冷静,同样冷静的还有兰芝,慕容定带着人冲上来,兰芝对慕容定躬身,“六娘子说了,如果四中郎将能将她鞋履找出来,那么就可以和四中郎君一块拜别叔父了。” 慕容定一听,顿时就往屏风后看去,清漪的身影被屏风挡的结结实实,半点也看不到。 慕容定瞥了一眼兰芝,兰芝垂下头去,不敢看她。 “好,除了那个屏风之外,兄弟们,找!”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嗷呜~~~~~ 一群大尾巴狼跟着叫:嗷呜嗷呜~~~兔几快出来~~~ 清漪小兔几冷笑:先找婚鞋吧,你们这群混账狼 第56章 婚礼(二) 这可新鲜,别人娶妻都是傧相们把新娘子给吵出来, 慕容定是直接带着傧相冲进门, 这会冲进门不算,还要在屋子里头翻箱倒柜, 这可实在难见。 傧相们你看我我看你,慕容定一马当先冲在前面, 其他人颇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和他一样那么放肆, 也不翻动那些褥子等物, 束手束脚的站在那儿,几十个人一同冲进来, 就把门口给堵的水泄不通。 慕容定上爬下窜, 和只猴儿似得, 半点都不消停。他看了一圈, 眼睛瞅瞅屋梁,然后顺着屋子里的那些柜子转悠了一圈。他半点没等, 直接冲过去将翻看柜子,鼓捣了一圈,慕容定一无所获,他对着屏风眨眨眼。 慕容烈凑近他耳边, “怎么办,快到吉时了,这女家的地方,兄弟们也不好跟着你一块翻。” 慕容定眯了眯眼, “你们先出去。” 此言正中慕容烈下怀,傧相们呆在新娘子房间里,不像个话,一开始脑子发热跟着慕容定冲上来,呆了一会束手束脚的。傧相们都是十八、九的大小伙子,家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不是外头那些乡野村夫,才不会想着要看新妇出丑,和新郎做些猥琐不堪的事才心满意足。 慕容烈手一挥,那些跑进来的傧相们,如同潮水一样,向门外涌去。不一会儿,室内的傧相走了个干净。 慕容定绕过屏风,就见到坐在床上的清漪。清漪面前垂挂着纱帐,内外盈盈的灯光,将里头的人的身影映照在纱帐上。 “出来吧。”慕容定笑盈盈的,“我人都上来了,你要是不出来,我就可真的抱你下去了。” 说着,他真的伸手去拨开她面前的纱帐,纱帐一拨开,清漪坐在里头如同寺庙里的菩萨,浑身上下光芒闪动,两鬓生辉。 世家女们盛装除了出嫁就是获得封号的时候了。 清漪坐在那里,仰头看慕容定都觉得脖子痛。 慕容定借着灯光瞧见她坐的那张大床下的洞里有什么东西,立刻弯腰去掏,还真的被他掏出一双锦制的云头履来。 他手里拎着那双云头履,看向清漪的目光似笑非笑,“怪不得你叫我找呢,原来是吃准了叫我找不到。” “那么多人在,找女子的鞋履,亏得你说得出口,既然是要找,当然你来,别的男人若是找着你,你愿意?”清漪脖颈微动,目光从慕容定的脸上移开。他的那些小心思,她也看的出来。 慕容定粲然一笑,“说的也是。” 说着,他把手里的云头履放在床下,“走吧。” 左右侍女立即过来服侍清漪将鞋履套在她脚上,她起来的时候,侍女在后面将长长的裙摆抬起来,免得新娘子不慎踩到自己的裙角摔倒。 这会还是夫妻真正相见的时候,清漪下了楼,就被迎到堂屋里头,宽敞的堂屋里灯火通明,两面没有遮挡的墙壁,几乎和亭子也差不了太多了,里头防止这好几面屏风和行障,几面屏风围城的小空间里,放置着一具马鞍,清漪到屏风内坐在马鞍上。 慕容定照着规矩正坐在她对面,然后满脸正气,目不斜视的对着她弯腰拜下去。 清漪弯腰回礼。 然后两人拜别杨芜和王氏。 杨芜看着慕容定和清漪到面前领训,心绪复杂,他这段时间躲了这么久,最后还是要和这个白虏见面。 他目光在慕容定脸盘子上转了一圈,心里冷哼一声:也就还剩下一张脸勉强能看了。 “你在慕容家,要小心谨慎,多多忍耐,遇事多想想两家的不同,阿叔是帮不了你。” 慕容定一听,白眼都快要翻出来了。这老家伙把他家里当狮虎窝还是蠕蠕人的帐子了?开口就是小心谨慎,多多忍耐,还什么阿叔帮不了。说的他家好像龙潭虎穴,个个都是妖精,只要人进了他们家就出不来似得。 坐在一旁的王氏闻言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丈夫,表面上面色如常,可心下却一阵阵犯嘀咕。当着新婿的面说这些话,可不应该,毕竟新婿只能算的上半个自家人。尤其这位还是鲜卑,那么半个自家人都不是了。这个侄女嫁出去,家里人谁不说,谁也不提,可是心里头清楚,六娘差不多是被杨家放弃,是好是歹都靠她自己的造化,可话当着别人的面也不该这么说。 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清漪低垂着眉眼,动也不动。甚至脸上半丝触动都没有,慕容定只管接人,杨芜那些话,尤其是底下的深意,从左耳进从右耳出,半丝都留不下痕迹。慕容定自幼和韩氏寄居在慕容谐家里的时候,贺楼氏嫉恨母子俩,当着慕容谐面不说什么,但是私底下对母子两人话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似乎母子两人完全靠她的嫁妆过日子似得,杨芜这点文绉绉的功底,慕容定完全不放在心里。 慕容定等杨芜一通又臭又长的话说完,伸手搀扶起清漪,她浑身上下都是珠宝首饰,动一动环佩叮当,必须有人搀扶。 王氏见到慕容定伸手扶清漪,眸光动了动,而后,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清漪被慕容定搀扶着走下堂屋,她微微侧过头去,背后的堂屋灯火辉煌。她在这里住了不过短短半个月,可是多少还是有那么点亲人的感觉。 慕容定察觉到清漪回头看,攥紧了她的手,“走吧。” 傧相们已经在门外等着了,这些少年郎们,满脸笑容,个个拍手作节,大呼出声,“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 这声音震耳欲聋,清漪出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面前的阵仗,吓了一跳。眼前这些傧相们个个豪服锦衣,骑高头大马。年轻的傧相身后却是而是来个身着官服的官吏。官吏左右是手持羽扇等物的年轻侍从,这长长的队伍,在夜色里都看不到尽头。 她一出门,分列两旁的鼓乐手,顿时吹奏喜乐。 洛阳里的婚礼都极其奢侈,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在昏礼上必定会一掷千金,尽其奢靡之最。这和先秦时候的昏礼等同丧礼完全不同了。婚礼不仅半点肃穆也没,反而锣鼓冲天喜庆洋洋。 马上的傧相们知道慕容定这回娶的是个大美人,个个在马上伸长了脖子去看,恨不得一觑这位新妇的美貌,可惜这位新妇手里拿着一把团扇,严严实实把脸遮住,只是露出丰美的发鬓。 清漪头上步摇在灯光中金光闪闪,她步履端方,宽大的袍袖落下,服帖的垂在身侧。儿郎们看见的就是新妇那精致的高髻还有首饰,不过看不到反而更加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比直接看到脸还要兴奋。个个在马上伸长了脖子,和有人在后头倒提着脖子似得。 狼崽子们的目光一溜儿扫到清漪身上,慕容定半笑不笑的回看过去,那目光和他们一相撞上,顿时天雷地火一顿乱炸,火星四溅。 慕容弘和慕容烈最先不好意思转过头去,他们见过新妇的貌美,看过之后就难忘了。再次见到,总忍不住多见几眼。 但是剩下来的那些年轻儿郎们可没那么容易打发了,他们热情期盼的目光盯在清漪身上,生生让人坐在车内,都热出一身汗来。这些男人的目光和探照灯似得,她就算想要忽略都不行,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慕容定瞧着人已经上车,他令车辆立刻往前行,然后翻身上马,走在队伍最前面。 慕容定性情很不错,火光下眸子熠熠生辉。妖冶的让人移不开眼,这得意的小模样,看的人真是羡慕嫉妒恨。 慕容弘踢了踢马腹,行到他后头,“待会小心障路的那些小子。” 迎妇的路上常常会有些魑魅魍魉,有些只是想要讨个好彩头的无聊纨绔,有些横在路上想要些钱财,还有些就是冲着新妇来的,想要把新妇抢回去做娘子。最后面这种人不少,毕竟鲜卑人抢婚本来就是习俗,什么婚约都比不过两个男人最原始的争斗,用拳头用力量去抢,只有弱者和强者的区别。 慕容定眸光冷了冷,“要钱要彩头都好说,对我的人打主意,我送他下黄泉去找他祖宗聊聊。” 杀气扑面而来。 慕容弘愣了愣,而后蹙起眉头,“好好的大好日子,别喊打喊杀,你也不怕吓着她。汉家娘子和我们鲜卑人不一样,吓着她了,看你怎么办!” 慕容定脸上顿时有些迟疑,不过很快,迟疑退去,“她可不是一般的汉人,你没见过她打人的模样,亲手打,把一个比她高大强壮有力的男人给打的满头满脖子都是血。”慕容定说着,嘴角不自觉弯起来。 洛阳郊外,那几个意图对她不轨的士兵,有个就是脸上被她挠开了花,贺突拓那个死鬼更是脸上脖子上血糊糊一片。 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不会只躲在一旁哭哭啼啼,也不会躺平了任由哪个男人来随意侮辱。 他坚信,哪怕她看到了肆意流淌的鲜血,看到了死人,也不会吓得连连尖叫。 一行人在大道上经过,这么一行看上去非富即贵,有些小孩子跑过来要钱,慕容定令人给了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钱袋,钱袋里头钱不多,不过够这些小孩子欢欢喜喜抱着钱袋走了。 一路上顺顺当当的,结果慕容定和众多傧相顿了顿,他们抬起头去,过了好会,前面响起了越来越多的马蹄声,慕容定转头向后高呼,“给我一把刀!” 有个傧相利索的解开自己的环首刀,一把抛给他,慕容定伸手稳稳接住。 慕容弘安抚了下胯~下有些不安分的马,“有兄弟们在,绝对叫对方讨不了便宜!” “我先把他头砍下来当球踢。”慕容定笑笑。 慕容弘见到他那清冷的笑容,就知道他这话绝对不是在说笑,这家伙是真做得出把人脑袋砍下来当球踢的事。 能将人活活喂老虎,砍头踢球都算不上什么了。 慕容弘等人心下暗暗戒备,不多时,一个相貌粗犷的男人带着身后大片的随从到了慕容定面前。 慕容弘见到领头的那个男人,惊讶的低喝出声,“是他?!” 来人正是段兰,段兰是段秀的儿子,段秀生的白皙俊美,可是这个儿子相貌却不知道是随了谁的,长得五大十粗,半点都不像段秀。若不是段秀妻子没有过半点桃色传闻,恐怕人人都怀疑段兰不是段秀亲生的。 慕容定驱马向前,“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向我来要个彩头?” 段兰满脸冷笑,“去你的彩头,六藏,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也不和你废话,我问你,朱娥哪里对不住你,你说把人丢开就丢开,说娶了汉女就娶了汉女,我阿爷之前想要把朱娥嫁给你,你不识好歹,还娶了汉女?” 慕容定不为所动,甚至连半个眼色都懒得赏他的,“我娶妻娶谁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又有甚么关系?朱娥上回闯进了我家里,打伤了我的亲兵,这件事我都放到一边去,没算了。朱娥你爱宠着就宠着,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难道还能把朱娥拖到我家里去?再说了,我可从来没给朱娥说过一句誓言,理都没理她一句。反而她到我家撒泼闹事,你这个哥哥替她抱屈,也抱得太奇怪了些!” “比不上你娶个抢回来的女人强!”段兰气的满脸紫涨,抽出腰间的刀来。 这一拔刀,事件顿时升级,他一拔刀,慕容定身后的傧相们顿时眼中绽放出了野狼的绿光,他们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属于年轻男人嗜血的冲动在驱使着他们,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是大丞相的公子。 慕容定来了点兴趣,“怎么,还管上我娶谁了,我爱娶哪个女人,和哪个女人睡觉生孩子,这都和你毫无关系,你要彩头,我给你,你要打架,我也奉陪。” 段兰红了眼睛,作为男人的自尊,他不会退后一步,顿时大喝一声,冲向慕容定。 “他阿娘的,就这么冲过来啊,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快快快,谁带马槊了,快帮六藏一把!” “去你阿娘的,谁出来接新妇,身上还带着那玩意儿的,那玩意儿那么长,拖在地上还是准备戳人喃!” 慕容定唰的一下拔出刀来,驰马迎战,刀锋相接,刀口处溅出火花。 段兰左冲右砍,刀刀用尽全力,恨不得立即将慕容定斩于马下,慕容定挥刀抵住,他目光冰冷盯住段兰,手腕斜上一挑,将他推开去。 之后段兰又猛扑过来,慕容定一拉马缰,躲开他的锋芒。这两人就绕着那块空地兜起了圈子,段兰咬牙切齿在后面紧追不舍,慕容定冷静从容和他周旋,黑风更是和他配合的天衣无缝,慕容定和条滑不溜秋的蛇似得,不管段兰如何用力,就是抓不到手里。 慕容定拉过马头躲过他的刀锋,眼角的余光瞥见段兰气喘吁吁,额角有晶亮的水光,他故意兜圈子,双腿一夹马肚,黑风立刻快步跑起来。 马跑慢了不怕,怕的是跑快了,马匹跑的太快,若是马背上的人驾驭不住,会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来,轻则断骨重则丧命。 黑风还是小马驹的时候,就被慕容定养着了,到了现在和他默契无比。四只马蹄跑的如风一样快,但马背上的人稳如磐石。 段兰原本就急火攻心,想着早早抓住慕容定,把他狠狠教训一番,结果他反而和他兜起了圈子,他自幼被父亲段秀养在军中,马术也算精湛,可慕容定的马术比他只好不坏。而且他今日为了向慕容定耀武扬威,特意换了一匹西域来的宝马,宝马脾气大,驯马人拼了老命,才让他骑上背,之前没怎么和他接触过的。默契配合还不如之前他骑过的军马。 “你这个臭小子,有本事你就给我站住!”段秀控制着马匹,往前头追,额头鬓角都是汗珠,慕容定牵着他跑了几圈,趁着他气喘吁吁之时,抬臂连刀带鞘挥过去。 决定胜败生死,只需一招,甚至一瞬间,段兰只见到一道残影向自己劈来,他想要抬起手来,手却不听使唤似得动不了。 他紧紧闭上眼,只道这条命要交代在慕容定手上了。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剧痛。过了好久,听到慕容定那可恶的声音里还带着笑,“段郎君,既然彩头讨过了,也该让我们过去了吧?我家里还有许多宾客等着呢。” 段兰战战兢兢睁开汗湿了的眼,他心有余悸,而慕容定已经收回了刀。胜败已分,可是段秀又不甘心。 “说起来,今日大丞相也来了,我和新妇迟迟不到,恐怕大丞相会过来查看。”慕容定看出他的不甘心,加了句。 段兰这会完全是瞒着段秀出来的,要是知道儿子竟然瞒着自己去找得力干将的麻烦,恐怕这事不好收场。 段兰狠狠剐了他一眼,驱马向后退去。慕容定见他骑的那匹枣红马在他手下摇头晃脑,眉梢一扬,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唿哨。 顿时那匹枣红马暴躁起来,高高的扬起四蹄。段兰一个大男人吓得和立刻抓紧了马缰,紧紧服帖在马背上。 “走了!”慕容定振臂一呼,身后的儿郎们群起响应。驰马跟在他身后,马蹄扬起的尘土将段兰盖了一头一脸。 清漪人在车里,但外头的动静有兰芝来传达。兰芝见着前头那个架势,吓得说话都抖着音,生怕那个五大十粗的男人杀过来。 清漪在车内,十分平静,慕容定那个样子,不管谁来,哪怕是段秀本人来了,他也不会让人在这种事上占半点便宜。这家伙看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其实他脑子里精的很呢。 清漪向后靠了靠,好让自己僵痛的脖子能舒服一些。她不关心外头慕容定怎么样了,这家伙皮糙肉厚,她见到他被慕容谐拿鞭子抽成那样,过了三四天,基本上就和没事人一样了。 在车内过了许久,外头传来一声,“请新妇下车。” 话音刚落,车前的车廉被人打起来,几个婢女抬着厚重的毛毡铺到她的脚下,一路直接滚到门内去。 清漪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心下猜测应该是鲜卑人的习俗。 毛毡一路直接通往院子里搭建起来的青庐,青庐之内床帐等物一应俱全,她坐到里头,立刻迎来了四面八方的打量,弄完新婿之后,还有弄新妇,弄新妇里,宾客对着新妇丢东西骂人都是可以的,这个原本是汉人的习惯,慕容定请来的宾客绝大多数是鲜卑人,也不会真的要把清漪怎么样,大家就是过来看看新妇而已。 贺楼氏也在其中。 慕容定娶妻,怎么会不请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叔父来呢?慕容谐一来,贺楼氏不可能关在家里动也不动。 贺楼氏看着床上坐着的容光逼人的女子,心下啐了一口:果然是汉女,天生生的一副勾引男人的狐媚样貌,和韩氏那个贱妇一样,最好以后在外面勾搭个几个男人,给那个小贱种戴个绿头巾。 “长得可真好看啊” “难怪难为六藏要巴巴的抢回来,抢回来不够还要娶过来呢” “听说新妇出身也很好。” “出身好又有甚么用,汉人家才讲究的东西,依我说,娶她还不如娶朱娥,朱娥长得不差,还有个掌权的阿爷。可是新妇除了一张脸好看还有出身之外,哪样比得过朱娥。” “六藏阿娘还笑呵呵的,真的是不把儿子前途放在心上。” “她不忙着和慕容将军做那事么,亲儿子早就丢脑后去了!” 鲜卑女眷们低低私语,清漪听不懂鲜卑话,那些女人的话听到她耳朵里就是马蜂的嗡嗡嗡。 “呀,新郎来了!”她正坐着无聊,慕容定已经从外头赶了过来,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 “我来晚了,姑嫂们莫怪!”慕容定红光满面,对那些女人们一拱手。 女人们见到慕容定那英俊出众的面容,顿时眼中放出光来,“哟,六藏来了呀,来的正好,我们可都等着你呢!”说着她们哄笑着伸手推搡慕容定,她们脸上眼里笑着,眼里却是晦涩不堪的欲~望和窥视。目光不仅仅扫过慕容定的脸,还扫过他高大魁梧的身躯,甚至顺着强壮的身躯一路看下去的。 “你家新妇给等你许久了,还不快来安抚她一下?”说着那些女眷们嬉笑着将慕容定推搡到清漪面前。 “快点快点!” 慕容定展颜一笑,那些女人们都有些失神。还是年轻的男人好看,家里的老头子,年岁大满脸褶子,脾气也臭,哪里比得上眼前这男子半分? “娘子请移下团扇。”慕容定转过头来冲清漪笑。 清漪只觉得这青庐里头气闷,人太多,空间不足够,这么多人一块儿叽叽喳喳的,只觉得脑袋疼。而且方才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愿意耗下去,这么多女人在这里,哪怕隔着一道团扇,她几乎都能闻到她们对慕容定的目光正闪发着幽幽绿光。 清漪不爱让这些女人继续留在这里,直接撤掉了面前的团扇,仰着脸看他。慕容定顿时如同撬开了乌龟壳一样,找到了下嘴的地方。慕容定半点都没有犹豫,直接俯身下去,吻到了她唇上。 一股淡淡的酒气渡了过来,清漪顿时瞪他。 “哟,这么迫不及待,就亲上了!”后面女人高声叫道。也不知道是故意起哄,还是眼红。 “各位姑嫂,先到此为止吧。”慕容定从清漪嘴上撤离,对身后女人抱拳,“这接下来的事,就不好让各位姑嫂看到了。” 这话说的女人们都羞红了脸,个个唇角舌燥,口中发干。 “真是的,还想多看看新妇呢,六藏就赶人了。”女人们半真半假的抱怨。 “对不住,对不住,下回一定赔礼道歉。”慕容定高声道。 送走这些女人,慕容定回来噗通一下就躺在了床上。他直瞪瞪的盯着庐顶,“累死了,亏得这辈子也就这一次。” 清漪心里突然有些微妙,她侧身看他,“一次?” “嗯,就一次。”慕容定说着,一条胳膊枕在头下,他瞅着清漪,灯下美人,五官精致,描画的长长的柳眉,眼角一抹似有非有的绯红,眼波泠泠,流转望来,妩媚无限。 他从榻上起身,轻抚她的脸蛋,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对啊,就一次。” “说给你自己听吧。”清漪别过脸去,高呼“兰芝!” 兰芝带着人在外面等着,听到里头清漪的声音,立刻领头入内。侍女们端上水盆等物,伺候两人梳洗。 清漪就着水盆里的水将脸上的妆容洗掉,脸上的妆容化的太浓,足足换了好几盆水,才将脸上洗干净。 头上的步摇假发等物逐一摘下,长发披下,换了寝衣,让侍女梳拢一次,全部垂在身后。 两人洗漱之后,走出屏风,就见到慕容定穿着一身米白的寝衣曲一条腿坐在榻上,手里拈着一盆牛肉干在吃。 “换好了?过来吃点,这么久没吃东西,小心肚子难受。”慕容定说着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我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甚么时候开火完全不知道,军情甚么时候稳定,就甚么时候开伙。饿的厉害了,从草上抓团雪塞嘴里的时候也都有,这会肚子空着就难受。” 清漪坐到他身边,“那也要食之有度,吃多了会积食,肠胃会胀气。” 慕容定嗤之于鼻,“哼,汉人的东西,”说完,他眼珠一转,丢开手里的肉干,“怎么?你担心我?” “……”清漪看着他面前这得意洋洋的嘴脸,手痒了痒。她扭过头去,不搭理他。慕容定见她转过头去,哈哈大笑。他挥手一把将面前的案几挥落在地,揽住她的腰,目光沉的吓人。 “你既然不吃,那么我可要吃你了。” 清漪勃然变色,还没等她叫出口来,慕容定就低头堵住她的口,舌头强硬的抵开她的唇缝,直入那小小檀口中,追逐着那慌张不已,四处躲逃的软舌。 牛肉干的咸味夹杂着漱口药汤的清香,源源不断的渡了过来,清漪美目半睁,脖颈如垂死的天鹅一般仰出到优雅紧绷的弧度。 不知被折腾多久,她才被精疲力竭的放过。 清漪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大亮了。兰芝跪在榻旁,看着她睁开眼,“娘子该起身了,今日还要去见夫人。” 清漪闻言,混沌不堪的脑子才勉勉强强算是转过弯儿来,她动了动,眉头蹙了一下,这回不仅仅是腰酸,而且还有腿疼了。 “娘子小心。”兰芝搀扶着她起身,和其他侍女一道给她擦身换衣。她那青青紫紫的一身,都是慕容定吮的,掐的,看的几个年少侍女都白了脸。 换上衣裳,头发梳好。清漪推开那些步摇,随意给自己上了支玉簪就差不多了。 清漪不是自愿嫁过来,也无所谓讨不讨韩氏的欢心,何况韩氏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上面。 摆上早膳的时候,慕容定过来了,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他见到清漪走路有些吃力,愧疚又得意。他一把搀扶住她,“还好吧?” 清漪推开他,不肯搭理他。 慕容定挑挑眉梢,到食案面前坐下,“今天我阿叔来了,所以也算是见过爷娘了。” 清漪头抬也不抬。 慕容定说着无趣,咳嗽了声,昨夜把她折腾的太惨,哭都哭不出来,软绵绵的和一滩春水似得,他爱死了她那模样,什么冷淡疏离全都没了,只会因为他的动作而轻颤。 随意吃了点东西,去拜见韩氏还有慕容谐。慕容谐大清早就赶了过来,昨夜慕容定娶妇,韩氏不在家里说不过去,韩氏在家里住了好几天,韩氏说要他过来一起见见新妇,受新妇的礼,他大清早的就过来了。 上首慕容谐和韩氏如同真正夫妻一样并肩而坐,清漪和慕容定上来,拜见他们。 慕容定对上头的两人磕头就行了,他转眼就见到清漪拿着一盒东西,韩氏身边的卫氏接过来递到韩氏那里。 韩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盒子,手中漆盒髤过漆,乌黑闪亮,打开来,一股香气铺面而来。 这是难得的龙涎香,小小一块就值得一大块的金子。 韩氏迅速扣住盒子,“新妇出手大方。” “不敢,只是献给阿家的心意。”清漪端坐在那里垂下眼来,从衣裳到头发梢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新妇头发太素了,年轻女子还是要打扮打扮的,不为男人看,哪怕自个看了都觉得心情舒适。” 兰芝瞠目结舌,之前她知道这位夫人从来不是个世俗人物,但也没想到她口出惊人。平常家的妇人就算打扮,也要适可而止,过头那就叫妖冶,不是正经家的人。而这位夫人竟然说要娘子好好打扮? 清漪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是。” 韩氏顿时眉开眼笑,她看向慕容谐笑的甜甜的,“你说呢。” 慕容谐当着慕容定的面不好放肆,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你说的对。” 慕容定低下头去,当做没看到。 气氛顿时一阵微妙。 清漪正想说些什么,外面有人急急忙忙进来,对着慕容谐耳语了几句,慕容谐脸色大变。韩氏一看,顿时就明白了,“她又来了?” 慕容定一听满心恼火:他新婚第一天,怎么又来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如今站在大门外,脸色紫涨,“叫那两个没皮没脸的人出来!”贺楼氏手都在颤,“那个没良心的,自己只顾着和贱妇风流快活,家里都不要了,直接在外面和贱妇成双成对,现在她儿子娶新妇,都迫不及待的上门,慕容谐你到底要干甚么?!难不成这女人的儿子还是你背着你哥哥跟她厮混生的!” 贺楼氏自小习武,声量更是极其高亢,她那个嗓子一冒出来,不说方圆一里,临近的几家都听到了,不多时就有仆役探头探脑的从自家围墙里探出头来,十有八、九是受了自家主人的命令,过来围观,好回去八卦的。 贺楼氏竟然敢找上门来,就不怕丢脸,何况丢脸的还是那对混账男女! “韩氏你出来!”贺楼氏大喝。 原本紧闭的大门,一下就从里头被人推开,慕容谐满脸阴冷站在那里,贺楼氏见到慕容谐,浑身的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她快步冲上前,眼睛左右扫视一番,“你出来了,你终于出来了,那个贱妇呢,那个贱妇呢?” 慕容谐脸色青黑,爆喝一声,“你够了没有!” 贺楼氏被他那声爆喝镇住,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言语。她看到离慕容谐几丈的地方,站在一个女子,那女子妆容精致,梳高髻,戴着支金步摇。那个女子有些年纪了,但是保养的极其好,露出来的肌肤葱白细嫩。 她看到那个女人望着她冷笑,那讥诮的冷笑蔓延在勾起的嘴角里,蕴含在冷冽的眼里。她在看她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爪,舔舔兔几的腰腿,一脸满足:嗷,吃的好舒服~ 清漪小兔几已经晕过去了╮(╯▽╰)╭ 第57章 相处 贺楼氏双眼盯着那个保养得宜的女子,双目之中的恨意, 没有丝毫的遮掩, 她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满眼的恨意看在韩氏的眼里, 多了几分痛快。 韩氏抬起手来,幸灾乐祸的轻笑了声。慕容谐望着贺楼氏死死的盯着韩氏, 两人都吵闹了这么多年,他哪里不知道韩氏现在心里所思所想。立即闪身挡在她和韩氏之间, 将韩氏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 “你还护着她, 你还护着她!”贺楼氏一见,愤懑涌上心头, 她扑上去, 双拳用力捶打慕容谐, “事到如今, 你还护着她,你心里到底有我没有!你是不是要把我休了, 让她来?你说,你说啊!” 贺楼氏拳头砸在慕容谐身上,砰砰作响。她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这些拳头砸在身上, 可拳拳到肉。 慕容谐挨了她几拳,贺楼氏还是捶打不已,过了会,贺楼氏狠狠瞪向韩氏的位置, 冲过来就要找韩氏算账。慕容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你要干甚么!” “干甚么,我撕了那个贱蹄子的脸!这么多年,她不就是靠着那张脸把你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吗,我今天撕了她,看她还拿甚么来勾~引男人!”贺楼氏说着,挣扎的更加厉害。 “婶母要撕谁呢。”慕容定唇角挑着一抹笑,慢悠悠的出现在母亲身后,他今日特意装扮过的,崭新的袍子上还有若隐若现的暗纹,他双手背在背后,几步走上来,将韩氏护在身后。 “你这个孽种!你亲阿爷是谁都不知道呢!你阿娘到处和人乱睡,谁知道你阿爷是谁!”贺楼氏满口脏话,慕容谐额头的青筋爆出来乱跳,他伸手拎住贺楼氏的后衣领,单手一抬,贺楼氏整个人都悬空了吊起来。 “你给我回去,你在家里给我好好看家,其余的事,不是你管的,你也管不着。”慕容谐说着就把人给拎到门外,外头其他人家的围墙上,仆役们兴奋的红光满面,伸长了脖子看好戏。 贺楼氏被慕容谐伸手一扔,扔到了等候在外面的侍女身上,“把娘子带回去!” 慕容谐说罢,转身就走,贺楼氏嚎啕大哭,跑过来抱住他的腰,“你心里果然只有她了是不是,大郎你也不要了对不对?你满心满眼的,都只有那个女人和她生的贱种,连谋前途,都是给那个孽种……” “你够了没有!”慕容谐气的头脑发昏,“当初我要带大郎到军中,你自己是怎么说的!撒泼打滚,就是不肯他去,说甚么做武人前途不好,不准我害了他,现在你又满嘴胡言乱语!” 韩氏轻移莲步,见到门口贺楼氏把慕容谐给抱住,她的视线在贺楼氏脸上转了一圈,涕泪满脸,再加上平常也不注重保养,眼角的细褶子都出来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韩氏仔细端详她,不禁有些好笑:这女人难道还真的想凭借着满脸的鼻涕眼泪和她争? “我当时也是被洛阳那些人骗了!”贺楼氏睁着眼睛,死不认错,“那会洛阳来的人说,朝廷最讨厌武人,你又只爱那个贱妇,我当然要为六拔想了!我一个妇人懂甚么!你又不劝我!” 韩氏忍不住快要笑出来了,慕容定满脸阴沉,望向贺楼氏的目光更是不善,他在母亲耳边压低声音,“嘴里如此不干不净,不如干脆……” 韩氏袖子里的手微微抬起来,对儿子摆了摆手。 她快走几步上去,轻轻拉住慕容谐,“算了算了,都是夫妻,哪里有隔日仇呢。” 贺楼氏见她过来,眼里精光暴涨就要扑过来,被慕容谐冷冷凝视,她不得不将心底将韩氏大卸八块的冲动给按捺下去。 贺楼氏已经被慕容谐丢出去一回了,再也不想被慕容谐丢第二回,不然到时候她在鲜卑女眷里头,里子面子全没了。 “进去吧,都进去吧。”韩氏柔声道,她看着慕容谐,“进去吧,你也喝杯饮子,好消消火气,气的狠了,小心后槽牙肿的更厉害。” 慕容谐神色一松,“你先过去吧,我待会带她过来。” 韩氏颔首离去,离去的时候安排人伺候贺拔氏整理仪容,这涕泪满脸的模样,确实是太难看。 清漪坐在堂上,兰芝侍立在她身后,焦急的等慕容定母子回来。这家里几乎是没规矩,嫂子和小叔子混一块,妯娌打上门来。兰芝心里发苦,六娘子遇上的这都叫什么事! 清漪在慕容定家呆了一段时间,可算起来,她还是新嫁过来的新妇,有些事,她不想也不愿意掺和。 过了会,外头传来人声,抬头一看,只见慕容定扶着韩氏过来。韩氏满面春风,挡都挡不住。她上堂看见清漪,微微思索一下,“我听说新妇会烹煮茶汤?” 清漪俯身,“会是会一点,只是妾烹出来的茶汤和别人做的不一样,恐怕会不合阿家胃口。” 慕容定看向韩氏,“她煮的我喝的惯,不过的确是和别人做的不太一样,阿娘这还是算了吧?” “你婶母来了,于情于理都该招待她。她门口撒泼那是她的事,尤其在你阿叔面前,还是要将她招待好了。”韩氏说着,看着清漪,“好孩子,你去烹煮茶汤,不管味道好坏,都行。” 话都说到这里了,若是还不去,就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 清漪手脚很快,将茶具都用滚水烫暖,茶叶准备好,煮好的水放一会泡茶。韩氏吩咐说要给贺楼氏清火,还特意加了几朵干菊花。 贺楼氏洗了脸,不过没带换洗衣裳,韩氏的衣裳她也不愿意换,所以简单的整理一二,就出来了。 贺楼氏想要将慕容谐拽回家去,可惜慕容谐冷眼相向,那冷冰冰的模样,简直比两人吵架的时候还要吓人。贺楼氏不敢轻举妄动,跟着慕容谐乖乖的来了。她见到面前热气腾腾的菊花茶,眉头皱起来,“这是甚么?” “这是茶,喝了可以清肠胃,我家新妇烹煮茶汤和旁人不同,没有葱姜味,我想妹妹可能吃的清淡些更好,所以就让她亲自来给小叔和妹妹烹茶。”说着,韩氏瞥了一眼清漪,清漪微微弯腰,给贺楼氏行了一礼,慕容谐眉开眼笑,不见之前的暴怒。 “我特意让他加了点菊花,菊花可以明目消火,上火的时候喝点,最适合不过。”韩氏笑道。 慕容谐闻言,喝了一口,舌齿间都是淡淡的花香,还有淡淡的苦味。那苦味淡的很,并不引起他的反感,很快就过去了。慕容谐喝了几口,将茶水喝完了,笑道,“果然好,之前在并州的时候,听说洛阳贵人喜欢喝茶,好不容易得了一盒茶叶,专门叫人来煮,结果葱姜蒜米甚么都有,喝一口还觉得粘牙,比不得吃羊肉喝羊奶来的舒畅。” “那时候也可真不容易,一小盒子的茶叶都是从南边过来的,价钱贵的很,煮的不合口味就浪费了。”韩氏说起往昔,一脸感叹。慕容定听着有些好奇,看向慕容谐,“阿叔,还有这回事?” “嗯,那会你还在怀朔镇呢,我见着茶汤煮的不对我的胃口,剩下来的就都送给你阿娘了。” “……”贺楼氏七窍已经要冒烟了,她端起面前的茶杯,松开手指,茶杯哐当一下摔在席上,茶水还有里头的菊花还有茶叶泼了一地,她冷淡的抬头,“我们鲜卑人喝不惯汉人的酪奴!” 慕容谐脸色一变,“事不过三,你现在给我回去。” “我!”贺楼氏双眉倒竖,就要发作,慕容谐冰冷的目光砸过来,如同一桶冰水对着她的后脖颈浇下。寒意顺着脊梁生出,蔓延到四肢末梢。 贺楼氏顿时像立刻被人掐住了脖子似得,张了张嘴,嗓子里挤不出半点声音。 慕容定看着贺楼氏被折了脖子的鸭子似得,顿时闷笑。他那低沉的噗噗笑声,被坐在一旁的清漪听到。清漪回头看了他一眼,慕容定顿时精神起来,下巴微微朝贺楼氏那里努了努。 清漪悄悄的伸手过去,要在这两腿禽兽腿上捏一把。手才伸出去,还没碰到他,就又有人来禀告,“将军,大郎君来了。” “六拔来了?正好,你跟着六拔先回去。”慕容谐冷淡开口,他眼角余光瞥见贺楼氏愤愤张开口,抬手制止她,目光冰冷,威压十足,“你方才已经在外面闹了一回,不嫌弃丢人,我还没和你算这一笔!” 贺楼氏不服气要和他再吵,慕容谐摆摆手,直接站起来,外头慕容延已经急匆匆赶过来了。他也是不久才知道母亲跑到慕容定家来的,用脚趾想都知道,两女人见面,一定没有好事。再说他最清楚不过母亲的作风,打门还算好的,不闹的人尽皆知,那简直不像是她了。 慕容延立刻来找人了。 慕容延见到慕容谐黑着张脸,就知道大事不好,恐怕阿娘闹得不小。 慕容谐冷着脸,“你带你的阿娘回去吧,看好她,别叫她三天两头跑过来闹事了。” 慕容延低着头,抬头就见到慕容定,还有慕容定身后的那个……美人。他眼睛里光芒一闪,心跳加速,欣喜非常。原先的焦灼都不翼而飞,他双眼紧紧盯着那个丰美的年少小妇人,她梳着妇人的发式,发髻上却素净的很,只簪着几支玉簪,修长白嫩的脖子从衣襟中袒露出一点点,他不由自主的顺着脖子看过去。 “六拔,六拔?!”慕容延看的正入神,结果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反应过来的时候,脸都已经被打到一边去了。 “你刚才看甚么去了?!”慕容谐怒不可遏。 慕容延大知不好,捂住脸不敢说话。贺楼氏踉踉跄跄跑出来,用鲜卑话和慕容谐吵。清漪不知道这又怎么了,这场景她又不好开口问,只好悄悄往后退了些,慕容定立刻过来将她身影挡的严严实实。 贺楼氏这会是如愿了,只不过如愿的太难看,慕容谐亲自把母子俩带出去,看着他们上车,上车了还不放心,自己亲自将他们送回去。 慕容定送走慕容谐一家,回头就和韩氏抱怨,“新婚头一天,就被哪个女人给搅合成这个样子!” 韩氏一笑,“你个傻子,你要是真的心情不好,那她才会高兴呢。你要高高兴兴的,这样才能气的她三天两头吃不下饭。”韩氏这么多年似乎对这种事颇有心得,她看向清漪,“来,新妇正好在,和我们说些洛阳里头以前的事,我们母子以前一个在晋阳,一个在怀朔镇,都是一些偏远地方。” 清漪俯首下来,“不敢,不敢。” “看样子我是没那个耳福了,还是让你和六藏回去多亲热几回。”韩氏掩口一笑,清漪耳朵脸颊都红透了,要是回去和慕容定做那事,她还宁愿和韩氏在一块呢。 “那儿先退下了。”慕容定眼里顿时绽放出绿油油的光来,他不怀好意对清漪呲牙一笑,那白花花的牙叫清漪忍不住一哆嗦。 还没清漪哆嗦完,慕容定已经迫不及待抱住她往回走了。清漪挣扎着回头去看韩氏,韩氏已经回过神,在卫氏的搀扶下,慢悠悠的往回走。 清漪咬住嘴唇,知道韩氏是指望不上了,她狠狠的瞪他,“你今日没事啊!” “是没事,我这段日子可是在官署里头把该做的都做完了,除非有重大的要事,不然今天谁也别想把我给叫出去。”慕容定说着,低头见她脚下走的有些不灵便,干脆整个儿将她打横抱起来。 清漪吓得低叫声,两条胳膊紧紧缠上他的脖子,免得自己掉下去。 慕容定一路抱着她回到房间,让人端上来热气疼疼的羊奶。羊奶已经做过处理,却还有点点膻味。慕容定从侍女手中接过来,送到清漪嘴边,“这个你喝下去,虽然味道有些不好,但热热的喝下去,补身子的。” 他将羊奶送到清漪嘴边,清漪闻到那股淡淡的羊膻味,眉头皱了下,她这会正身体不舒服,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把羊奶一口口喝下去。 慕容定眉开眼笑,“没错,喝下去就好了,这东西可好着呢,虽然不是肉,但是比肉好多了,羊奶可养人了。” 碗内的羊奶一滴不剩的喝下去,清漪漱口之后,蹙起眉头来,“刚才护军将军怎么突然动手了?” 慕容定正嬉笑着伸手抱她,听到她这么问,脸上的笑一僵,他闷头闷脑的把清漪给抱在怀里,不顾她的挣扎,把人圈在怀里,圈的结结实实,他才低头笑,“你没见到六拔那个混账玩意儿刚才看的是谁?” 清漪挣扎了两下,他两条胳膊缠她缠的太紧,她脸都憋得通红的,听到慕容定这么问,她愣了愣,“看谁?难道不是看阿家么?” 慕容定一愣,想起方才还真是站在韩氏背后,他低头直直看着她大而明亮的双眼,清漪满眼疑惑,她被慕容定盯的汗毛树立,她咬住下唇,甚是无辜,“怎么?我说不对?” “你觉得六拔长得如何?”慕容定眯起眼来,他低下头,话语放轻放柔,诱哄似得。清漪下意识就觉得有些坏,她满心觉得奇怪,“我记得,只见过他一回,话都还没说两句,我就走了,哪里还记得他长甚么样儿?” 清漪反应过来慕容定这是喝了一罐子的陈醋,她扭动下身躯,嘴里嘟囔,“他长甚么样我都忘记了,这会你倒是来问我了,我连护军将军家里有几口人我都弄不清楚呢,你问我这个!” 她气的狠,挣扎的也厉害,慕容定连忙按住她的挣扎,可惜怀里的人儿不停的扭动,不管他怎么按,她都能扭过去,他憋红了脸,嘶哑着嗓子威胁,“你别动了,再动我就忍不住了!” 清漪瞬时动也不敢动,他忍不住之后的模样,她在清楚不过。可以把她折腾的晕过去,她顿时老实下来,气不过了,伸手就在慕容定的腰上狠狠拧了一把。慕容定痛的叫了声,抱住她咬耳朵,“真疼,你下手还真狠啊。” “我这点力气,你还说疼,昨夜我被你折腾的……”清漪脸红了红,“那又算甚么!” 他昨夜和狂风暴雨似得,半点喘息的空档都不给她,弄得她后面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折腾的。 “那个我是憋得厉害了,”慕容定咳嗽了声,“昨夜之前,我也就碰你一回,憋得厉害,难免……” 慕容定咳嗽了声,他眼睛跐溜的顺着她的腿看了过去,“受伤了?要不要我给你上药?”说着,蠢蠢欲动,伸手就去提她的裙子,清漪哪里肯,“你要是真碰了,我指不定伤的还重些!” 慕容定讪讪收回手去。 清漪这才松了口气,她靠在他身上,浑身放松下来,又听慕容定说,“上回没有这样啊,要不,我还是把那盒药找出来?” 清漪脸涨的通红,“那盒药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定要说亲近女色,她没见到他有,但是那种药,怎么到他手上的? “哦,贺拔盛这个小子塞得,我和他有些交情,偶尔也到他家去喝酒,你也知道,男人酒多之后,就容易满嘴跑马,尤其吹到和女人的那些事上头。他就送了我这个,说这个算是以前洛阳里头,有些贵人用的,说是吃了之后,可以男女尽欢。” 慕容定说着,想起哪日,眼睛眯了眯,贺拔盛这小子虽然嘴里经常跑马,但是这药上还是没有骗他。 “这些药,我劝你还是少吃。”清漪冷笑,“人的精气就那么点,哪怕年轻人也是一样,这药不过就是将你的精气一口气压上来。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肾水不足,日后别说房事,就算是生育都难。” 慕容定眉毛一扬,“当真?” 清漪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爱信不信。” “哦,那我就把那个东西丢了吧,听你这么说,那玩意儿用那么一两次还行,用多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后果?” 清漪听着,心里觉着这家伙还是怕所谓的房事不济,但凡男人就没有不怕这个的。看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原来还是有怕的。 “那我可要小心呢,要是我不行了,你这半辈子还不得受苦啊。”慕容定得意洋洋,清漪听着他那话恨不得咬他。 这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不过,以后见到六拔还是小心点,他见你就掉了魂,上回他还向我要你来着。”慕容定说着两眼翻着看房梁。他当时找回清漪,第二日醒来,觉得这人自己要是不娶回来,多得是男人和他抢。 清漪黑了脸,不肯搭理他了。这么多事,什么不好提,偏偏提这件。 怀里的小女子扭过脸去,只露出一边绯红的脸蛋。白里透红,慕容定望着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下。 清漪冷不防就被这登徒子给轻薄了,她擦着脸上被他亲过的地方,怒瞪他,“你还来!”那怒视看在慕容定眼里,是软绵绵娇嫩嫩的娇嗔。 他抱着她滚到床上,满心都是欢喜,清漪被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伸手就推他,“你又发疯!” 慕容定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发疯才好啊,人这辈子总要疯上几场,才算是回本,不然一直老气横秋的,又有甚么意思?难道你喜欢无趣的男人?” “你这样子也算不上有趣,”清漪咬牙把他沉重的躯体往外推了推,慕容定身体一斜,咕咚一下就侧躺在一旁。 他一条手臂撑在脑袋上,笑吟吟的望着她。“我这么好的男人,你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我长得好看,身体强壮,男女之间那点事如何,你最清楚不过,家里也有财,更重要的是,我手里还有实权,别人想对你怎么样,我活撕了他。” 清漪一愣,扭过脸去。慕容定俯身下来,“好了,你别气了,下回我仔细点对你。”清漪依然背过身去,理也不理他。 “好了,说点让你开心的,我有心给你弟弟在宫里谋一份羽林郎的身份,你是他姐姐,有权决定。你觉得如何?” 清漪立刻回身过来,满眼都是诧异,“羽林郎?” “正是。”慕容定再次抱住她,这回仔细抱紧了,免得她再挣开,“我原先想着把他放在我身边,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家不乐意,他自己倒是不在乎,平日里习武也很用功。我听说你那个阿叔,逢人就说杨家遭难,子弟都给人牵马去了。话没明说,我也知道在说我。”慕容定愤愤不平,做他亲兵当然要给他牵马,他没叫杨隐之给他洗裤子已经够给面子了好不?何况杨隐之在他这里可学了不少在杨家学不了的东西。 “如今我娶了你,和你家也是亲戚,叫小舅子牵马,这事我做不出来,干脆想着拜托我阿叔给他在宫里头谋个羽林郎的位置,也免得你阿叔继续抱怨。” 清漪僵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慕容定眸子水亮水亮的,湿漉漉的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夸奖。羽林郎在以前那都是非亲贵之子不可担任,但是后来汉化改革之后,武人的地位迅速下降之后,就算是那些投靠过来的高车人,也没有几人愿意去做了。 慕容定之前都在怀朔镇一带,可能还不知道。 “依我看,羽林郎也只是面上好看,还不如将十二郎放到军中历练。”清漪思索再三,还是开口,事关弟弟前程,她半点都不敢马虎。文还是武,若是以前,士族觉得武将只配在边关驻守,是下等的浊流,不能和士族这等清流相提并论。士族家里若是有哪个子弟学武,绝对是惊骇的大新闻。可是现在,清漪昧着良心都不敢说学武无用。 学武实在是太有用处了,尤其士族钟爱的那些位置,绝大多数是些清贵的位置例如中书舍人之类的,现在也抵不上什么用。最实用的,还是兵权。 慕容定愣了愣,他抬起身来,和她对视,“让他继续留在我这里?” “嗯,”清漪点头,“他留在宫里又有多大用,还不如出来,你这里是磨练人的好地方。他自小娇生惯养,正好练一练。” 慕容定一听,心中顿觉舒畅无比,“你阿叔那里不会说甚么?” 清漪想到杨芜也是一阵头痛,可真要听杨芜的,杨家恐怕的蛰伏一段时间,可这蛰伏的时间的长短,谁也不知道。 “那就问一下十二郎,若是十二郎自己愿意,那也管不到了。”清漪轻声道。 “那可好。”慕容定心满意足的躺倒在她身边,“我原本就挺看好这个孩子。”慕容定这段时间一直在派人盯着杨隐之,前些时候是对他不放心,尤其是身边这小女子跑出去会旧情郎,他专门叫个人盯他。杨隐之这人,年纪虽小,但是心性极其坚忍。他也不是没见过别的世家子,但凡遭遇大变,不是疯疯癫癫,就是自尊越发浓厚几乎到可笑的地步。 而杨隐之,却是闷头习武,哪怕之前从来没有学过。而他学成的,也没有叫他失望。只要杨隐之不傻,他当然愿意拉一把。 清漪听这话,嗯了一声。慕容定回过头来,双眼紧紧盯着她,“刚才还在发脾气,一说到你弟弟,你就立刻变了个人似得。” 清漪一阵心虚,她转过眼去,“才没有。” 慕容定一手将她脸掰过来,额头抵着她的,“还说没有,你自个说这话,都发虚呢。” 清漪咬着唇,不说话。 慕容定半真半假的凑近,清漪吓得伸手推他,她之前被他折腾怕了,手上真用了几分力气,把毫无防备的慕容定给推开几寸去。 慕容定一愣,见着清漪涨的通红的小脸,憋不住哈哈大笑。 清漪怔怔躺在那里,瞧着慕容定突然和抽风似得大笑,吓得有些缓不过劲来:这家伙该别是忽然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兔爪疯狂的挠:你这只禽兽狼别想靠近本兔!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拨了拨兔几,把兔几拨过来,一狼爪按住:再挠吃你哦…… 清漪小兔几:(?⊙ω⊙)? 第58章 归宁 三日之后,归宁探访父母。清漪的生母早已经去世, 而杨劭夫妇也已经离世。清漪的归宁, 只能去杨芜府上。 慕容定令人准备了丰厚的礼品,光是成捆的蜜蜡就叫人装了小半车。清漪看到礼单的时候, 都忍不住去见韩氏,“阿家, 这也太多了。” 她出嫁的时候,杨芜也曾经给她嫁妆, 但事出突然, 之前根本没有准备,再加上杨芜家中也不是很富裕, 准备的不多, 更多的是慕容定之前送过来的, 杨芜和王氏添了一点又当做她的嫁妆送回来。 如今慕容定准备的又是蜜蜡又是锦帛, 这好几车的,清漪也觉得实在是太占别人便宜了。 韩氏闻言, 颇有些奇怪的瞥她一眼,“六藏多准备些东西还不好?你回去之后,也不必担心娘家以为你嫁入个穷家吃苦了。这还不好?” 清漪顿时被韩氏这话哽的说不出话来,杨芜此刻还真的有几分手头紧。出韩氏院子的门, 清漪都觉得自己对这位夫人的认知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兰芝见她有些神思恍惚,连忙搀扶住她,以免她脚下一个不小心摔倒。 既然韩氏都没有反对,那么就这样决定下来。 归宁那日, 慕容定特意沐浴净身,浑身上下焕然一新,在铜镜面前呆了许久。坐在马上更是骚包十足。他有心在杨芜面前显摆,自己骑着黑风在队伍前面,他后面的就是载着清漪的马车,再后面就是浩浩荡荡的装满布帛等物的车。 他有心招人来看,奈何应者寥寥,宽敞的道路上,车马辚辚,各人都赶自己的路,鲜少有人过来瞅慕容定一行人一眼。 慕容定到了杨芜门前,心中格外失落,他翻身下马,面色沉沉,看了后面长长的队伍一眼。杨芜家没有开中门,而是从旁边开了个门让慕容定一行人进入。慕容定一看,脸越发乌黑。 清漪扶着侍女的手从车上下来,抬头就见到慕容定满脸仇大苦深的盯着那扇打开的侧门。眼里阴沉的厉害,似乎下一刻他就拔刀把门给劈了。 清漪快步走到他旁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慕容定回眼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和浅浅的恐惧,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 这时门内出来了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他见到慕容定和清漪两个就弯下腰去,“郎主和娘子已经来了,还请慕容将军和六娘子随小人来。” 慕容定颔首,一把扯过清漪的手掌,近乎是拉着她在中年男人诧异的快要凸出来的眼睛底下走过。 “你、你这是作甚么!”清漪用力的往外头抽手,慕容定的大手结结实实的将她的手掌握在掌心里,死死攥住。 清漪不管怎么用力,小脸通红,都抽不出来。慕容定扫了她一眼,手上的劲没有半分放松,清漪唇抿紧,鼓起的袖子如同泄气一样,立即松了下来。 杨芜和王氏已经站在庭院里了,当他们见到慕容定和清漪携手而来,脸色顿时精彩缤纷。夫妻关系和睦,那自然最好,只是夫妻间的亲昵,如何能让外人看到,尤其是当着长辈的面呢? 杨芜的眉心立刻皱出个疙瘩,他目光严厉的望向清漪。看到侄女满脸无奈的苦笑,杨芜旋即思绪一转:侄女自小受阿嫂精心教导,不可能如此放浪,绝对是那慕容定,果然是从边境苦寒之地的武将,半点礼法也不懂得,举止放浪无礼!若是以前,这种人莫说娶杨家女,就是大门也进不得! 王氏瞧见两人紧紧交握的手,面上一热,忍不住转过脸去。可这做主人的,对客人转过脸去实在是太过失礼,又只好转过脸来。 清漪见慕容定还要往前头走,指尖一刮慕容定的掌心,慕容定脚下顿住,拉着她停下来。看着面前那对脸色都不好的中年夫妻,慕容定松开清漪的手,对杨芜夫妻一抱拳,“小辈见过两位长者。” 开口就让杨芜夫妻两个面面相觑,长者一词用在他们身上,实在是太过了。王氏有些敛然,望了杨芜一眼。杨芜立刻反应过来,他伸手抚着一把美髯,“不敢当不敢当,四中郎将此言不敢当。” “两位都是宁宁的长辈,既然我娶了宁宁,她的长辈自然是我的长辈。”慕容定说着,甚是得意的瞥了一眼清漪。 杨芜和王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当着长辈面,如此称呼妻子小名……若是他们和这个侄女十分熟稔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剩下来的,只有满心的尴尬。 清漪生无可恋的看到杨芜和王氏脸色一变再变,偏偏始作俑者还满脸兴奋的瞅着她,等着她发放奖品。 清漪欲哭无泪。 杨芜咳嗽一声,满心烦躁,心下和自己说了好几次不和这个鲜卑人计较,反复几次,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四中郎将能来,蓬荜生辉啊。”杨芜侧过身去,微微让了让,“请吧。” 慕容定一听立刻就大步向前,清漪在后面看着他那潇洒的步子,一口老血哽上心头,险些两眼发黑。她身子晃了晃,强行撑住,才没有让自己气的一头昏倒。 慕容定走了几步,觉得有些不对,回过头来一看:清漪没有动,而杨芜一张脸已经可以和锅底媲美了。至于清漪更是站在那里没动。 “来啊!”慕容定满心奇怪,自己都过来了,怎么她人还在那里? “去吧。”王氏还是看不下去,轻声道。 清漪只有硬着头皮和慕容定一道做了冒犯长辈的人,跟着他上了堂。到了堂上之后,王氏开口,“四中郎将就陪郎君说话,六娘陪我到后面去。” 慕容定一听眼里冒出些古怪来,“难道不是和我一块的么?” “女子应该到内堂去,毕竟在这里说话,她们在的话,都有些不便。”杨芜解释道。 慕容定眼里浮现一抹异色,他回头看了看清漪,微微点了点头。 王氏带着清漪到内堂上去,清涴也在内堂上,见着清漪两眼一亮,“阿姐,你回来了?” 清漪冲清涴一笑,王氏笑道,“十五娘常常念叨你呢,你们姐妹两个坐一块吧。” 清漪挨着清涴坐下,清涴睁着双明亮的黑眼,上下仔细打量清漪,眼前年少的小妇人肌肤白皙,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粉色,是季春时候的桃红。 “阿姐看上去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清涴仔细打量了一番,轻声道。 王氏听着就笑了,“傻姑娘,你阿姐嫁人了,自然和之前不一样了。女子在家里和为人家妇,这个可不一样的。” “有甚么不一样啊,除了要侍奉舅姑,操持家务之外。”清涴说着,一双琉璃也似得的眼睛望着清漪,和小鹿似得,“阿姐,你知道吗?” “自然不一样的,可是要说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清漪沉吟一下,她抬头对清涴笑道,“到时候,十五娘就知道了。”她说着,扫视了一圈内堂。 杨芜家人丁单薄,这会内堂上除了侍立在窗口竹帘下的侍女们之外,屋子里头的女眷加在她自个在内都不过三个人。 清漪依旧没有见到清湄,不过她也不会问,姐妹两个已经完全撕破脸,再见除了尴尬之外,恐怕也没有其他的了。 不见还更好些。 “嫁人可怕不可怕呀?”清涴问。 “你这个未嫁的小娘子,还没定下人家就开始担心这些,”王氏爱怜的拍拍女儿的背,说着她叹口气,“不过这些也是迟早的事。” 清漪坐在一旁看母女情深,微微侧过头去。王氏过了好会,才从自己的情绪中缓过来,想起清漪还在,不由得有些尴尬的轻咳了声,看了过来,“六娘在慕容家,可还习惯?” 才三天的时间,除非天资过人,不然一切都是不太习惯的。 清漪也不放在心上,她笑的温和,“多谢婶母挂念,儿在慕容家一切都好。” “四中郎将待你如何?”王氏问,她想起慕容定之前在庭院里的那个模样,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那么不讲规矩的人,她还是头一回遇见,“看四中郎将那模样,真是叫人好生担忧。” “他么。”清漪眨了下眼睛,眼底一抹淡漠一闪而过,“还好吧。” “慕容家和我们杨家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我和你阿叔才来洛阳没有多久,就听说了他家不少的事。”王氏想起以后还有韩氏那么一个“亲戚”,胸上简直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了。 “这样的阿家,六娘你可要小心谨慎,一旦触怒了她,还真不知道会招来怎么样的责难!” 清漪眨眨眼,想起了韩氏那一幅撒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的模样。她抬头看了一眼王氏的满心担忧。话语到了嘴边又默默的吞了下去。 只要不妨碍韩氏和慕容谐卿卿我我,清漪怀疑韩氏什么都不会管。 王氏心有感叹,又和清漪和清涴道,“这相看人家,第一眼要相看的就是他的父母。父母如何,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去。都说歹竹出好笋,可这只是口头上说说。十五娘一日大过一日了,你父亲若是要给你相看人家,我一定要问过父母的。” 说完,王氏惊觉失言。在小辈面前自然不会和平辈一样那么谨言慎行,尤其想起女儿也要嫁人,侄女被个鲜卑人抢走,更是感叹万千,一时倒是忘记清漪还在一旁了。 王氏面上有些尴尬,飞快瞥了清漪一眼,清漪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如常。似乎刚才那些话她没有听到一般。 “六娘,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四娘吧?恰好四娘这几日也好了不少,去看看吧,女子出嫁之后,想要见到娘家人也不容易。”王氏道。 “可是,四姐的病不会过人么?她那里前段日子好几个伺候她的人都生了一样的病。”清涴奇怪,那段时间王氏为了这个堂姐的病可谓是焦头烂额,两个侄女,一个要出嫁,另外一个又病成了那样。 “已经好了不少了,听医官说,她的病情已经大有起色,再休养一段时日可以痊愈了。”王氏眉眼弯弯,“六娘去看看?” “不了,”清漪摇摇头,“四姐既然在休养,儿又怎么好去打搅,何况四姐以前在家的时候,身体就有些薄弱,休养不好,恐怕会复发,不如我还是等她痊愈了,再择日探望。” 王氏愣了愣,她看到清漪眸光认真,不像是客气,仔细想了一下,点头,“六娘也想的周到,还是等四娘痊愈之后,毕竟四中郎将也在洛阳,你想要探望也不是很难。” 清漪微微俯身,“婶母说的正是。” “只是可惜,你们姐妹两人又少了一次相见的机会,以后四娘出嫁了,恐怕相见的机会一次比一次少。”王氏想到了自身,不由得感叹万千。 清漪面上恭谨,心下却松了一口气:这姐妹,还不如不要! 王氏这里其乐融融,杨芜那里却是一片刀光剑影。慕容定和杨芜无事要说,他身为四中郎将,四关四隘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可这些他都没有和杨芜说起的意思,军事无小事,何况他也看不上杨芜这一身的文士气息。干脆和他说起了自己打算留杨隐之在军中历练一事来,杨芜听到此事,一张脸拉了下来。 “四中郎将,这不应该吧。虽然这孩子的阿爷去了,但是杨家也不是完全没人,让他去军中和那些武夫一块,这也太损我们杨家的体面!”杨芜捏紧了手里塵尾的玉柄,险些没喷慕容定一脸的水。 他见着面前这个英武的年轻人,默不作声的端起水杯,心底一股火气顺着五脏筋脉直冲颅顶,“堂堂大家子,去学武也就罢了,只要经典功课不落下来,那也随便他。可是这在军营里头,这可大为不同。做武将……这……”杨芜手里的塵尾挥了挥,脸上气的绯红,“我们杨氏百年以来,也没有这种事。一旦传出去,恐怕会被其他士族耻笑。” “做自己的事,吃自己的饭。别人再笑又如何?”慕容定皱眉,“何况在军中历练也是好事,如今的形势和之前已经大为不同,我们也和南边不一样。男人不学一身武艺,不到军中好好磨练一番,和小娘子似得养的白白嫩嫩要干甚么?何况如今手里有兵才能有权,在朝堂上做些文绉绉的事,一辈子都是做应声虫的命!” “你!”杨芜脸上涨紫,狠狠扇了几下,他吸了口气,瞪向慕容定。慕容定放下手里的水杯,冷冷的望着他。这目光冰冷刺骨,如同代地寒冬时候的风,寒冽如刀。哪怕杨芜年岁比他打上一轮不止,触碰到这目光,也不由得暗暗心悸。 “十二郎毕竟是我们杨家的人,何去何从也该是我们杨家人决定!” 慕容定目光一抬,“他当初是我救回来的,若不是我,恐怕这小子都不知道被人贩子卖到哪里去了,在我这里给他衣穿,给他肉吃,还让他学本事。我可不是庙里头的菩萨,做善事不求回报的。我既然把人都养到这么大了,自然不会轻易放他走。”慕容定看见杨芜脸上怒色又起,甚是不在乎的扯了扯嘴角,“我既然救了他的命,想要从我这里走,那么就得把命给留下,除此之外,一切免谈。” “你!”杨芜手里的塵尾狠狠指向慕容定,脖子上青筋暴露,嘴唇直哆嗦“狂傲,狂傲至极!” “厮狂徒,竟然如此对我说话!” 慕容定面目平静,“我平日对我阿叔,也是这么说话的,杨舍人也不必生气。我阿叔把我打了这么多年,都没叫我改过来,杨舍人这一通骂,就更加不能叫我回心转意了。”他说着,唯恐杨芜还气的不够厉害,摊开手来,“他的去处我已经决定了,过几日就叫他去军营中去,杨舍人也该知道,如今的天下是武人的天下,这会可不是你们整日无所事事,能饮药谈玄,没事狂走发疯的时候了。” “你、你、你——”杨芜手指发颤,指着慕容定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你给我出去!” “甚好甚好,你把宁宁叫过来,我和她一块走。”慕容定已然没有半点愠怒,他从席上站起身来,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往外头走。 清漪被叫过来的时候,满头雾水,按习惯她应该和慕容定在杨芜家里用过一餐才走的,这会怎么这么急着就走了? 清漪见到慕容定一脸冷漠站在那里,而作为主人的杨芜却不见人影,她快走几步赶过去,“这到底怎么了?” 话语刚落,之前迎路的那个中年人走过来,他先是对慕容定和清漪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腰杆来,面对慕容定,“郎主有话,让小人带给四中郎将。” 慕容定眉头都没动一下。 那中年人话语刚落,俄顷和变了个人似得,腰杆挺得笔直,脸也板了起来,“芜不与野蛮无知的蛮人来往!以后还请四中郎将莫要上门!” 清漪惊骇难当,杨芜这么说,等于是不认慕容定这门亲了。刚才慕容定和杨芜到底发生了什么,杨芜竟然气的不准他再次上门? “哦,我知道了。还轻转告杨舍人,年纪大了,要平心静气,气多了,可是会遭遇不测的。” 说罢,慕容定一把拉过清漪的手,拉着她一同往外走,他力气大,脚下走的生风,清漪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到了门外,马车和随从都已经在原地待命,清漪拉住他的袖子,“你和阿叔是怎么了?” 慕容定面色冰冷,不想多说,直接将她抱上马车,“回去再和你说!” 将人塞入车中,他自己翻身上马,手一挥,“走!” 可回到家中,慕容定也没有和她说的意思,直接叫人把她送回院子里,然后叫来了杨隐之。 杨隐之正在抽条的时候,短短半个月,人就和喝足了雨水的竹笋似得,向上窜。杨隐之之前正在校场上练习骑射,突然被慕容定叫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一头雾水的望着他。 “将军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叫姐夫。”慕容定阴沉沉道。 杨隐之听出他话语中的恼火,呆愣了下,很快换了称呼,“姐夫。” 这声姐夫如同甘露入喉,终于将慕容定心中的火气给稍稍压制了下去。他的脸色缓和稍许,“嗯。” 慕容定上下打量了一下杨隐之,这少年短短几个月的日子里,飞快的褪去属于孩童的稚嫩,男子的阳刚之气逐渐显露出来。慕容定十分满意,这才是他养出来的模样。想起杨芜那样子,慕容定就一阵糟心。 杨家人相貌都不错,出美人,杨芜容貌也算出众,可以称得上美男子,可是坐在那里一身阴柔气,慕容定见到就觉得反胃。 他看着杨隐之默不作声:若是这小子落到杨芜那个老家伙手里,该别变成和杨芜那个老小子那样子吧? 杨隐之站在那里已经好会,任由慕容定打量,开先还好,可越到后面,似乎有寒意顺着被慕容定视线扫过的地方生起。 “你知道吧,我有意让你去军中。”慕容定挑起一边眉毛问杨隐之。 杨隐之颔首,“此事我知道。” “嗯,这事我和你的阿叔说了一下,你阿叔是暴跳如雷,指着我的鼻子骂了。说句实话,如今这世道,想要靠着个姓氏出头,不是那么容易了。中书舍人听起来好听,但我们北边的中书舍人和南面的不一样。名头好听,没甚么实权,想要出人头地,还是去军中更好。”慕容定靠在凭几上,看着杨隐之。 “这个我知道。”杨隐之颔首,若只是凭借一个姓氏,恐怕过不了多久,家族就会没落了。从魏晋至今,多少士族在战乱中没落,再也不复存在。想要家族延续,必须手里有些实在的东西。 “毕竟这事关系到你的前程,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杨隐之抬眸看他,“我决定照着姐夫的话去做。” 慕容定猛地击掌,一巴掌把凭几给拍翻在地,“好!我就说你和你那个阿叔不一样,你那个阿叔……”慕容定及时踩住,没有把接下来不敬的话说出口。 “好,你既然心怀大志,我自然成全你,到时候会有人带你去的。”慕容定故作沉稳。 等杨隐之一走,慕容定大笑着从床上跳起来手臂往胸前重重一屈,“气死那个老头子!”然后套上靴子,一阵风似得就跑到清漪那里。 清漪正和兰芝说话,见慕容定一脸高兴冲进来,摸不着头脑,回来的时候,还一脸仇大苦深,攒着一肚子火都没地方发似得,怎么一转眼就好像换了个人? 慕容定箭步上前,抱起清漪的腰在屋子里头转圈。清漪双手紧急抓住他的肩膀,吓的连声尖叫,他一条手臂抱住她纤细不堪一握的细腰,另外一条托在她臀下,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清漪吓得眼里都冒出了水光,她大口大口喘气,见着慕容定还眉开眼笑的,气的挥起拳头就打他,“你作甚么你!突然进来,抱着人这么转圈,你是要吓死我还是要怎么的!” 她说着觉得不解恨,拳头砰砰砰的砸在他肩上胸膛上。 “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嘛,怎么就怕了?”慕容定也不拦她,任由她的拳头落在自个身上。他托着她,瞧着她绯红的脸蛋,抱着上了床。把人给抱在腿上坐着,“真的吓人啊?”他那小心翼翼的,看的清漪恨不得又把他给打上一回。 她气的哼哼了好几声,“你说呢,突然跑进来二话不说就抱人打圈,你自己和头熊似得,还不知道?吓都快要吓死了!” 慕容定半信半疑,抬起她的下巴,“真的啊?”清漪一把打开他的手,脸扭到一边,不搭理他。 慕容定瞅她真的不回头,伸手在她臀部上捏了一把,果然清漪气势汹汹扑过来,慕容定故意不使力,顺着她的力道躺倒在床上,清漪也一同压在他身上。慕容定抱住她的腰,笑的一脸无赖,“哟,娘子的那两下,可要了在下的命了!” “还贫嘴,还贫嘴!”清漪狠命打了他几下,慕容定躲也不躲,任由她捶打。等到她气喘吁吁,慕容定伸手把她拖到怀里来。 “过几日再让你学学骑马,那点力气,给我挠痒痒都不够的。” “还挠痒痒,你恶心不恶心!”清漪啐他,她抬眼,见慕容定心情似乎不错,她迟疑了下,“在阿叔那里,到底怎么了?阿叔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慕容定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见清漪问了,他自然也不会隐瞒,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清漪听后,又扑上来捶他。 这家伙脑子到底干什么的!说话这么不客气!杨芜没当场砍他,已经算是修养不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狼爪,按住小兔几:来啊~一起浪啊~~~一起快活啊~~~ 清漪小兔几一顿佛山无影兔爪乱挠: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遇上你这种深井冰狼!!! 第59章 情敌 慕容定过了新妇归宁那日之后,回到了宫城中的官署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更是得意非常。人人知道他抢了颍川王之前的未婚妻为妻,铜驼街上人来人往。慕容定从街上走着, 一个汉人文士模样的人和他擦肩而过,耳边传来甚是轻蔑的一句“哼, 无耻之尤!” 慕容定眉梢一挑,看过去, 见着那个汉人文士穿着一身官服, 目不斜视,察觉到他的目光。汉人文士停下脚步, 转过脖子, 冷冷盯着他。浑身上下, 哪怕到每根头发梢, 都是凛然正气。 那汉人文士转身过来,脸颊上咬肌绷鼓而起。眼中含了几分警惕, 只要眼前这野蛮之人胆敢有半分冒犯之举,他就立刻大呼。 这段日子,颍川王前未婚妻杨氏被六镇来的四中郎将给抢了,洛阳旧人愤慨万千, 宗室们更是捶胸顿足。可叹堂堂天潢贵胄竟然会被一个镇将给欺负到如此地步,文士也愤慨于慕容定的嚣张跋扈,见到他,忍不住出眼讥讽。 慕容定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今日阳光不错,将地面上照的通透,他见着文士脸颊稍胖,身材中等,只是脚下脚步发虚,他一脚下去,这人恐怕就要当街扑倒。 “我看阁下印堂发青,双眼黑肿,脚步发虚,恐怕外强中干,”慕容定嘴角勾起一抹笑,“还是请回去请医官,好生给看一看,开药吃吃,不然扎上几针也行。不然会越病越重,一不小心,一命呜呼,那可就划不来了。” 文士原先勃然大怒,听后到面,脸色灰土,手指颤巍巍的指着慕容定说不出话来。 慕容定勾了勾嘴角,直接离开了。 刚到官署,慕容定就被段秀叫去,到了段秀所在的署房,慕容定发现内内外外,那些段秀从六镇里带来的那些在洛阳的亲信们,来了好几个,有几个不乏位高权重的。慕容定一眼就看到慕容谐。 慕容谐看到慕容定,点了点头。段秀身旁是段兰,段兰见着慕容定,原本就黑的脸,往下拉长了一寸。原本就相貌平常,一看更似马脸。 段秀见人都来了,他将一份文书丢到众人面前,“都说人长大了翅膀就硬了,不服管,如今我这是女婿屁股还没把那个位置给坐热,他就开始翅膀硬了。前段日子,我给那个小皇帝上了一封文书,给你们多求一些官位,谁知道,小皇帝和我说丞相要封的位置,都是至关重要之处,以往非宗室不可任命。” 段秀说着火气更胜,怒极而笑“喝!还真是好大的威风,要是没有我,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能做上这个皇帝?做皇帝,在乡下种地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段秀话语一落,众人捧腹大笑。 笑够了,京畿大都督刘茂进言,“既然上头的那位已经不开始听话,那么大丞相何不换个听话的呢?” 刘茂生的黄发白肤,他虽然姓刘,但人却是匈奴人。 “这个皇帝才立没多久,贸然废了,总有些不太稳妥。”段秀似是有些心动,他搓了搓手掌,眉头紧紧皱起。 慕容定左右看了看,站起来道,“不如大丞相自立为帝。”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纷纷看向他。目光如同火炬,可是慕容定半点也没动,更不觉的有什么不妥。 慕容谐恨不得把这个熊娃子给扒下来,拖回去好好抽上一顿鞭子,这话能随便说的吗! 段秀却来了兴致,他眉梢一扬,十分有兴趣,“哦?六藏你说说看。” “大丞相,我自小不爱读书只爱习武,长大了也是东奔西跑的打仗,汉人那些弯弯肠子还有规矩,我听不懂也不明白,但是我觉得,我们千辛万苦从六镇杀过来,不能有一天让元氏那些人重新爬到我们的头上,不然我们到时候还有活路吗?” 段秀脸色微变,“你说的对。” 慕容谐杀鸡抹脖子似得给慕容定使眼色,结果慕容定看也不看,任凭慕容谐眼睛都要抽搐了,他依旧故我。 “既然不能让元氏重新爬到我们的头上作威作福,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给拉下来,他们既然不能拥有这天下了,又有多少翻身的机会?”慕容定笑道。 “没错!”刘茂跟着他一块道,“如今的局面,是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要是元氏哪天起了反心,我们的辛苦不是白费了吗,所以六藏说的对,最保险的,还是大丞相你做皇帝!” 话音刚落,响应者甚多,“没错,大丞相做皇帝,大丞相做皇帝!” 段兰也凑过来,“阿爷,大家都这么说,你还是……” 段秀看了一眼众人的蠢蠢欲动,内心也是激动非常。做皇帝!做皇帝!他面上不露,心中却是雀跃万分,这个念头只从他在河阴杀了皇帝太后及宗室百官数千人之后,就如同一颗种子落入心间,手中增涨的权势如同雨水阳光一般,不经意间,这个念头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这……我出身六镇,也不是甚么高贵之家……”段秀尝试着拒绝。 “这又有甚么要紧,英雄莫论出处!何况我们鲜卑人里头原本也没有什么姓氏高低,有的,只是大人!是皇帝老儿没事把汉人的那套全部搬了过来,在我们鲜卑人里头还分个姓氏贵贱,若真论起来,元家祖宗还曾经躲女人裤裆呢,他们高贵在哪里了?我呸,都是一些瞎糊弄人的玩意儿,也好堂而皇之摆出来说!南边的不是还有泥腿子出身的皇帝么!直接干翻了司马家,我们大丞相比泥腿子可要好多了,凭甚么不能做皇帝!” “没错!” “没错,说的对!” 慕容定左右看看,都是一片群情激奋,似乎段秀不立刻废黜皇帝,换自己上,他们就不肯善罢甘休。他立刻一屁股坐下,淹没在众人里头,不在段秀面前露脸了。 段秀心动不已,他那些话,不过是嘴上谦虚而已,并不是真的自认出身贫贱。他手指在唇上摩挲一二,过了一会,抬眼看了四周人一眼。眼前的亲信们,不管官职大小,此刻眼露炽热的光芒,神情狂热。 他倒是冷静下来,“此事毕竟是一件大事,不能轻举妄动,我得小心才行。”段秀迟疑一下,“让我思索一二。” “大丞相,那么之前给小皇帝的那封奏章……”有人还记得之前段秀给皇帝送上的那封文书,开口问。 “奏章他不肯用印,那么我就要襄城王好好和他说一说,我和小皇帝毕竟是翁婿,有些话不好说的太明白,免得皇后难做。”段秀手指轻叩案面,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叫他的阿叔去劝他,想来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了。” 让自己的人完全的分布在朝野中,不管是为了称帝的野望,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势着想,都必须的,小皇帝不肯,他非得要他点头不可! 慕容谐出来,就和慕容定一同到了官署里,慕容谐站在署房里,对其他的属官冷声道,“我有话和四中郎将说,你们都出去。” 慕容定的长吏贾诃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颔首之后,贾诃带着其他一众人都出去了。 等到室内再无别人,慕容谐忍不住呵斥,“都说娶妻就算是真的成人了,可是你脑子里头的基本上是些甚么东西?好端端的撺掇大丞相去做皇帝,你当做皇帝很容易?这元家坐拥天下百年,要动他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你看看你之前在大丞相面前说的这都叫甚么话!” 慕容定老大一个人被慕容谐骂的差点没缩到角落里去,他满脸委屈,“我又不是随便说的,大丞相说皇帝不听话。皇帝我也没见过几回,不过就算是兔子死之前还知道蹬腿挠伤人呢,小皇帝自个又不傻,既然如此,废黜他一劳永逸。”慕容定见慕容谐又要张口,又道,“何况阿叔你也看了出来,大丞相的的确确有这份心思,而且已经不小了。我只不过顺势提起来。有南边的那个泥腿子皇帝在,他怎么可能不敢动元家?” “元家现在势弱,想要强劲起来,恐怕难。不过要动他们,也不是很容易。”慕容谐思索了一下,叹气,“当初在河阴的时候,我曾经上言丞相,所押解的那几千人,身份太过贵重,不能轻易动杀。结果丞相没听我的,和我说洛阳之人生性骄傲,恐怕不易折服,与其留下这些人的性命,不如全部铲除,以绝后患。” 慕容谐说着摇摇头。 “丞相决定了的事,旁人再劝也是白费口舌,阿叔你也别介怀。”慕容定说着,外头传来一声轻响。 慕容谐立即抬头,大喝,“谁在外面?” 缓了一息,外头才传来少年人嘶哑低沉的嗓音,“是我。” “是十二郎。”慕容定冲慕容谐放松一笑,他大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门,就见到少年在背后站着。 “你怎么在这里?”慕容定问道。 杨隐之眨了眨眼,强行稳下自己的心神来,抬起手让慕容定看自己手肘里的文书,“这些都是下面人送上来的。” “这些事叫别人来就好了,”慕容定冲杨隐之笑笑,他伸手从杨隐之怀里拿过那一摞的文书,直接进门。 “阿叔,没事,是我小舅子。”慕容定走进来,把文书随意往边上一丢。 慕容谐脸色没有半分好转,“他?你也小心,你妻舅到底是汉人,和我们是不是一条心,难说的很。” 慕容定勾了勾唇角,“阿叔,我知道,没事,那小子是我带出来的,就算有反心,他这么点年纪能干甚么,何况我还派人盯着他。他每日去了哪里,作甚么事,甚至每顿用了几碗饭,我都清清楚楚。” 慕容谐这才缓了脸色,“这才对。” “大丞相那里,我觉得他不是自己想要学刘宋的皇帝,就是留着学曹孟德。反正元家的皇帝最多也只能到丞相下一代。”慕容定说着,顿了一下,“说起来,我还和段兰那个家伙有仇呢。” 慕容谐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那些打打闹闹,过日子没了也就没了,不必放在心上。” “阿叔,不是我放不放在心上,是他放不放在心上。”慕容定翻出一堆白眼,他坐到席子上,双腿盘起来,“我可没有一次主动惹他,都是他来招惹我来着,上回他还带人来教训我,结果被我教训回去了,不知道他的那匹西域宝马又没有把他摔下来。”慕容定双手抱胸想了好会,想起见到段兰那好胳膊好腿的模样,恐怕是没有被马给摔下来。顿时有些遗憾。 慕容谐望向他的目光里有些笑意,那笑意中还有几分赞许。 “你和他,多掌握些分寸,脸上好看了,他也没话好说。” 慕容定有气无力的抬头,满脸的无奈,“阿叔,这不是我掌握好分寸就行了的,那家伙摆明就要来找茬的,以无心对有心,不管怎么做,他都觉得我下他的面子啊。”慕容定一只手撑着下巴,“他以后要是掌权了,我哪里会好过。大丞相反正还有其他的儿子,不如……” “打住!”慕容谐听慕容定越说越不像个样子,立刻喝止,他站定了,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快步到门边,拉开门朝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也没有听到什么人慌张离去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他狠狠瞪了那边挂在凭几上的慕容定一眼,“臭小子,你是嫌你的命太长了是不是?这话要是传到大丞相耳朵里,就算是我,也不能把你保下来!” 慕容定咧嘴一笑,“阿叔,我有分寸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才不会想着害他的命呢。”他思索了一下,手指轻轻敲着脸颊,“不对,就算下手,我也会叫旁人都看不出来。” 慕容谐恨不得把这个混账玩意儿吊起来打了! ** 杨隐之出了官署的门的时候,神思恍惚,脚下虚浮不定。日头晃在头顶,他眯眼看过去似乎都成了黑白二色。 他只知道父亲死在了河阴,是怎么死的,谁下的令,他心里有所猜测,但是一直不能确定。李涛乙哈等人是慕容定的亲兵,对他也颇为照顾,但是他们对此事一没兴趣,二来当时河阴之变的时候,他们都随慕容定留在洛阳,到底事情是怎么样的,他们也无从知晓。 原来,原来是那个乱臣贼子。 杨隐之胸中气血翻涌,口中有血腥味。他身形摇晃了两下,睁眼看着湛蓝的天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隐之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并露。阿爷在天有灵,他终于是找到了仇人是哪一个了! 杨隐之想要放声大笑,又想捂脸痛哭。他当初做的决定是对的,选择了留在军中,而不是回到叔父那里。 若是回到叔父那里,他就算真的进了中书省,也不过是在清贵的位置上,装模作样。 他咬牙切齿,过了许久,他大步往前面走去。 慕容定向来是到了下值的时候,直接拍拍屁股就走,至于什么晚上留下来当值,不好意思,那不是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慕容定骑在马背上,无意一回头,就见到杨隐之沉默着一言不发,满怀心事。 杨隐之抬起头来,正好目光和慕容定撞了个正着,“姐夫,待会我想见见姐姐。” 慕容定当然无不可,他回过头去,“你想去见,那么就去见吧。” 晚上慕容定到清漪那里用晚膳的时候,见到清漪眼睛有些红红的,哪怕擦了脂粉,还是能看出点肿来。 “怎么,谁欺负你了?”慕容定见她眼圈红红的,立刻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脑子里头把和自己有过过节的男人女人过了一遍。 “谁给你难看了?是贺楼氏,还是朱娥?” 清漪一把把他捏在下巴上的手挥开,“没事,就是十二郎过来的时候,说了些心里话,忍不住哭了一会。待会就没事了。” 慕容定狐疑的端详她一会,见她除了眼睛有些肿胀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才放心下来。 “你弟弟也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叫你担心呢。”慕容定感叹了一句。 清漪直直盯着他,那目光立刻叫他毛了,“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清漪默默转过头去。 一顿晚饭用完,过了一个半时辰,清漪就和慕容定睡了。在床上,慕容定哪里肯老实,这个年纪的年轻男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火气旺的连他们自己都慌。 床榻猛烈摇晃了许久之后,才停下来。不多时慕容定叫人拿热水来,侍女们送了一次,过了一会,听到里头传来清漪那低低饮泣也似的嘤嘤声。 守在门口的兰芝听着那声音实在是焦心,忍不住往屏风内窥探了一眼,两具白白的身子压在一块,男人贴在她的背上,猛烈攻伐让下头的女子用手死死扣住了下头的褥子。 兰芝看了一眼,吓得立刻钻了回去。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兰芝并不是没经过人事的,回想起那个场景,她都忍不住心惊。 六娘子生娇体弱,哪里受得了这样猛烈的攻势?她想着,对着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取药膏来。 过了几刻钟,里头才算消停。里头人去收拾,兰芝亲自扶着清漪到屏风后面清洗干净,给她上了药。药膏很快起了作用,丝丝凉意缓解了那个地方火辣辣的痛。 回到床上,慕容定还要贴上来温存,清漪哭着推他,“你走,你走!别来贴着我!” 她被折腾的没了力气,连哭都是微微弱弱,听得心疼的很。慕容定挨了她几下拳头,老老实实的,他也知道自己刚才把人折腾的厉害了,哪里敢躲。不过要他走,他是坚决不肯的。 这里多好,身边还有个人陪他一起睡,干嘛回去自己独眠。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宁宁,你别气了啊。下次我一定不会再这样了!”慕容定睁着眼睛发誓。他说着,还一个劲的往她身边凑,不要脸的掀开她的被子,躺进来。清漪这会抬根手指头都费力,她哭着摇头,伸手推他,“我不要你,你走!你爱和哪个女人睡就和哪个女人睡,我受不了你了……” 她还在哭,可是慕容定已经变了脸色,也不顾还有其他侍女在场,俯身下来堵住她的堵住,过了许久,才放开她。清漪被放开之后,大口的喘气,可是她双手还抵在他胸口上,不让他靠近半点。 慕容定看着她张大口喘息的模样,过了好会等她缓过劲来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手指戳在莹润的肌肤上,立即陷了下去。他一骨碌躺在她的身旁,胳膊压在她身上。 “你当我是哪个女人都可以的吗?” 清漪缓过气来,一眼直接看了过去:难道还不是? “喂,你还真的……”慕容定被她那一眼气的半死,他翻身而起,清漪吓得一缩。她紧紧闭上眼,过了好会,也没有感觉慕容定扑过来,睁开眼,发现慕容定侧躺在她身旁,过了半晌,他也没有翻过身来,很明显生气了。清漪也没管他,他生气了,她求之不得,生气了就没那个心思来折腾她了。 累的狠了,没有慕容定在一旁捣乱,她安安稳稳睡到天明。等到睡醒之后,外头已经大亮,身边自然也没人了。 清漪知道慕容定是去上朝了,她撑着身体起来,吸了口气。 昨夜杨隐之找过来,找到她哭了一番,说是终于找到了杀父仇人,说哪怕倾尽全力,也要替父亲报仇。 半大的少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冲着她砰砰磕头。求她在慕容定身边忍耐一段时日,等到他日他有能力拜托慕容定,一定会救她于水火之中。 姐弟两个的生母去的早,杨隐之几乎就是她看大的,看他哭着冲她磕头,清漪忍不住也哭出来,对于这个少年,她该怎么说。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一阵头痛。她之前多少已经猜到了一些,毕竟那么多位高权重的人全部死了,没有段秀的命令,是不可能的。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实在说不出什么不给杨劭报仇的话。只是眼下段秀位高权重,若是要报仇,没那么简单,若是刺杀……杨隐之也做不了。 可就这么放过,别说杨隐之,就是她自己,也有些心有不甘。 兰芝听到里头的动静,进来服侍,见到清漪眉头紧蹙,以为她身体不适,过去轻声问,“六娘子可是身体不适?” 清漪摇摇头。 “那么六娘子还是快起来吧,今日夫人要带六娘子出去和其他夫人进行春宴呢。”兰芝轻声提醒。 “啊!我都忘记这回事了!”清漪眼眸在她话语落下的瞬间,立刻睁大。韩氏的确和她提过,春宴还是韩氏举办的,她统领一切事务,她竟然给忘记了! 清漪慌忙掀开被子,脚踩在地上,双腿一阵发软,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六娘子!”兰芝叫人过来扶她,两个侍女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服侍她梳洗换衣。清漪坐在那里,在心里狠狠把慕容定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个两腿禽兽真是不得好死啊!明明知道她第二天要见人还把她折腾成这样! 忙活了好会,匆匆吃了几口能耐得住饿的东西,她立刻带着人去见韩氏。到了韩氏所在的东院,韩氏已经在等着她了,今日韩氏也是花了大力气来打扮,韩氏擅长妆扮,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还要小个十岁。 韩氏等清漪已经有会了,见到清漪急匆匆赶来,有些抱怨,“怎么才来?” “妾贪眠,阿家……”清漪坐在那里解释。 韩氏摆摆手,“罢了罢了,快些出发吧。”说罢,韩氏伸出手来,一旁的卫氏立刻稳稳搀住她的手臂,向外走去。 清漪也跟着起来,站起来的时候,双腿一阵软,险些一个趔趄。亏得兰芝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韩氏眼角余光瞥见,转过头去。卫氏在旁看到,仗着自己和清漪距离够远,清漪听不到自己说的话,在韩氏耳边轻声道,“娘子也忒不像话,郎君年轻,她是大家出来的小娘子,难道不规劝郎君一些?年轻夫妻那事做多了,于男子肾水有害无益,怎么了得!” 韩氏眉头都没抬,“六藏正年轻呢,要他憋,他憋得住?杨氏能劝住他才怪了,我生的儿子,我还不知道?” 卫氏原本见这段时间以来,韩氏几乎将家中大小事务全部放权给清漪,自己想要从中谋取些私利都难,看这个新入门的新妇不顺眼,故而在韩氏这儿挑拨离间,平常阿家对儿媳诸多看不顺眼,甚至还有折磨儿媳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半夜三更摸到儿子房间里,阻止小两口行房的都有。 卫氏原本以为韩氏多少会发怒,至少儿子的身体,做母亲的应当在意,谁知韩氏半点反应都没有。 卫氏讪讪的,低下头来。 韩氏和清漪直接上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马车,马车直接向城郊外行去。 清漪事先就让人在郊外圈了一块地,做春宴之用。两人到的时候,那块地已经被仆妇们用围帐给围了起来,免得让旁人偷窥到,里头也一切准备妥当。 韩氏看了一圈,连连点头。 不多时,邀请的女客们来了。 那些女客清漪都不认识,而且她们绝大多数都穿着鲜卑女子的服饰,头戴小帽,身着及脚面的裙子,露出一双靴子来。 渐渐的,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那就是贺楼氏。 和贺楼氏一块的,还有一对母女。女儿生的肤白眼大,五官艳丽。母亲也差不到哪里去,面庞清秀。 韩氏带着清漪一个个和这些贵妇打招呼,也是互相介绍认识认识,清漪在心里记下她们的脸和名号。 到了贺楼氏那里,贺楼氏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别过脸去,韩氏和没看到似得,和清漪介绍,“婶母之前已经见过了,这位是大丞相的夫人,城阳公主,这位小娘子就是朱娥了。” “公主,这是我家的新妇。”韩氏笑道。 城阳公主脸上天生两个梨涡,远远看去,脸上永远带着三分笑意。可是这回她脸上冷淡,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冷冷,她身边那个少女,更是眼怀不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清漪抬目,正好和朱娥如刀的目光交在一处。两个女人目光交汇处,刹那刀光剑影。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吃兔几吃兔几吃兔几~!!! 清漪小兔几:啊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你这头狼了!你去吃别的兔几吧!!! 慕容大尾巴狼板起脸:你以为本狼不挑食的嗯?!~ 第60章 争风 朱娥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小妇人,她心里鄙夷韩氏, 原本并不想来, 但是想要见见这个将慕容定迷得七荤八素的女人,还是来了。来之前她心中发誓要把这个汉女给比下去, 让慕容定后悔没有选自己,她在家中特意进行打扮了一番, 要压这个女人一头。结果见到这个汉女的时候,朱娥脸色青黑。眼前小妇人, 年岁不大, 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不高不低, 乌发如云, 在头上梳成双鬟, 点缀以明珠。脸上脂粉薄施, 眉目如画,小嘴如同樱桃一样, 那么小小嘟嘟的那点儿,身量纤细窈窕,行柳扶风,不甚娇弱。 若只是这样, 朱娥倒是心里冷笑一句,果然是个妖冶的模样罢了。偏生她看人的目光里头没有半点娇生生的姿态,坦坦荡荡,如同清风环绕。 两人一打照面, 朱娥变了脸色不说,心中更是嫉恨。女人争斗,比的就是谁更春风得意,尤其看到以往放弃自己的男子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后面那个没见着,前面两个直接被打了个折扣。 朱娥来之前的雄心壮志,立刻化作了熊熊怒火。她双目怒视着清漪,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宾客对主人怒目而视,可是说是极其没有礼节,没有家教的举动。换在哪个汉人士族家里,朱娥这模样,恐怕还没留多久就会被主人客气或者不客气的请出门去。可朱娥没有半点察觉似得,就连她一旁的城阳公主,也是一双眼睛装作看不见,就是对面前的韩氏,也颇为冷淡。 “许久不见,公主倒是比之前更加容光焕发了,不知道公主可有甚么秘方?”韩氏无视城阳公主那张冷脸笑道。 “女人家还有甚么秘方啊,吃好睡足就行了,若是家里的男人体力还行,来上几场阴阳交合,也就差不多了。比不上韩夫人你,守寡这么多年,依然滋润,就连男人都能照睡别人家的。”城阳公主看不上韩氏这汉女。 韩氏不怒反笑,“公主这话说的,不过女人保养,如果有男人那么点儿阳气,的确事半功倍,我那个呀,我不搭理他,他还要送上门的。” 她这话说的贺楼氏咬牙切齿,城阳公主脸色微变。还没等城阳公主开口,韩氏已经笑着让侍女带着这几个人入座,和清漪一块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清漪脸上有些烫,方才韩氏和城阳公主的对话她都听在耳里,不听还好,一听吓了一跳。公主都这样吗? 清漪自觉开了眼界,元氏虽然是鲜卑拓跋改汉姓而来,而且改姓元氏也不过两代人,但不少宗室已经汉化了,怎么公主却…… 韩氏瞥了一眼清漪,笑了声和她解释,“城阳公主并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父亲是宗室没错,不过不是诸王,算起来不知道和嫡系差了多少辈了,也算是个破落户,当初大丞相发妻没了,一年不到,就到了这个她娘家里娶了她来。公主这个名头还是大丞相进了洛阳,权势炙手可热之后,才让朝廷给封的。真当她是后宫哪位嫔御生的么。” 清漪点头,心里记下了。 韩氏瞥了一眼席位上朱娥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些鲜卑女人,和男人也差不多,遇事只知道来硬的,以为硬碰硬,就能解决别人了。愚不可及。” 清漪不作声,韩氏见到另外一个贵妇,上前迎接。 过了一会,客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众女入席,春宴也就开始了。洛阳冬日冷,可是春日里也暖意样样。尤其外面草长莺飞,花香扑鼻,比呆在家中不知道要惬意多少倍。 韩氏在贵妇里头言笑晏晏,时不时让清漪到诸多贵妇面前亮相。 “说起来,能娶到弘农杨氏的女儿,还是我家六藏走了大运。”韩氏手里拿着团扇笑不露齿,“之前这等好事,想都别想,现在正好,被他给捡了个大便宜。如今我在家里甚么都不用管,也不用操心,我这个新妇自己会安排妥当,半点纰漏都没有。我如今就等着小两口甚么时候给我添个孙子孙女,我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贵妇们听她这半是炫耀的话,神态各异。每个人家里都有难念的经,尤其这阿家和新妇,更是撕扯不清楚,嫉恨儿媳年轻美貌抢了儿子的母亲不知道有多少,把儿媳当眼中钉肉中刺看的不知几凡,至于让儿媳当家做主,那简直想都别想。尤其鲜卑人中,女子地位尊崇,阿家儿媳闹得脸上难看的,不止一两起。 韩氏这么夸赞媳妇,而且放话说自己什么都不管,要享福。不少家里有儿子的贵妇真弄不懂韩氏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这时候不把家里的大权紧紧抓在手里,难道以后还要看儿媳的脸色? “新妇到底年轻,还是要阿家多多看着。毕竟新妇是外来人,一不小心,哪日新妇就让家里蒙羞了。”城阳公主上下打量了一下清漪,她眼里露出冷意,再瞥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朱娥在一旁很是不忿,可是场面上,她没办法发作。 “这也要看哪家出来的女儿。”韩氏状似无意道,“若是那等家风不严出来的,遇事只知道喊打喊杀,不请自来,进了主人家的门就打伤人。谁命坏娶回去了,这辈子恐怕都不得安宁。” 朱娥脸涨紫,城阳公主也变了脸色。两旁的鲜卑贵妇们,都知道上回朱娥打上慕容定家的门,结果人被教训了不说,还被撵了出来。 男人一般都不会拒绝送上门的肉,可是朱娥几次倒贴上门,不是被慕容定拒之门外,就是避而不见。上回更绝,直接放话不准朱娥再上他家的门。说起来,要差劲到什么程度,才让男人避之如蛇蝎? 城阳公主柳眉倒竖,就要和韩氏撕破脸皮。 清漪见状,立刻叫人送来羊奶青枣等物,“新妇年轻,许多事还不懂,还需要阿家和各位夫人的指点。” 城阳公主一腔火气正愁没地方发呢,冲着她就去了,“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你一边去!”她说话气势汹汹,霸道的厉害,颇有几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意味。 韩氏脸上的笑立即冷下来,“哟,她是一家主母,没她说话的地方,那么又有谁说话的地方了?” “我是公主!”城阳公主被韩氏堵的说不出话来,横下一条心思耍狠。 韩氏一笑,“洛阳公主到处是呢,说起来,这次还有好几个将军也娶了公主,和陛下是亲戚呢。” 清漪瞧着韩氏和城阳公主这么一来二往的,火星沫子都要喷溅而出了。再这么下去,恐怕都要打起来。清漪立刻借口方才众女们用多了水,请各位去更衣洗手。 这一场才算是暂时落下帷幕。 说是更衣其实就是去上厕所。这会野外可是没有什么公厕的,解决只能去草丛。只是贵妇们会让仆从视线手持棍棒在那里驱赶蛇虫罢了。 清漪为了失礼于人,水喝的很少,不过这会还是去解决了一下。从草丛出来,就见着朱娥站在那里,双目血红的瞪着她。那模样和恶鬼似得,似乎随时都扑上来,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杨女,你别得意。”朱娥通红着双眼站在那里,她今日穿了鲜卑袍子,头发梳成一条大辫子围着脑袋围了一圈,辫稍收在脑后,额头和嘴角都贴着花黄。妆容精致,只是她那神情生生将这份精致给破坏的一干二净。 “我不知道我得意在哪里。”清漪苦笑。 朱娥见她这模样,心中更加恼火,她逼近一步,“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你嫁给了六藏,在阿娘和我的面前与那个恬不知耻的老女人耀武扬威。” 清漪立刻打住她,“你方才说甚么,称呼韩夫人为甚么?” 朱娥怂然一惊,发现刚才当着这女人的面,将心底对韩氏的不敬全说出来了。 “阿家虽然和将军母子之情较为单薄,但是将军却从来没有亏待过阿家,你想要嫁进来,却对阿家言语之间诸多不敬,请问哪个男人会娶这么一个女人回来?” 朱娥愤愤咬住下唇,还要硬说,“我就是看不起她!你问问别人,谁看得起她了,明明一个汉女,要从鲜卑人的规矩,她要是嫁给护军将军了,倒也行。凭甚么那么吊着人?” “那也是长辈,长辈如何行事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小辈们就算心里有所揣测,也不该明明白白放在面上,更加不能出言不逊。段小娘子既然一心一意想要嫁进来,那么就要尊敬她。你如此行事,将军看在眼里,如何会对你动心?” 朱娥被说的恼羞成怒,“你教训我,你凭甚么教训我?六藏十多岁的时候,我就见他了,我和他一块玩大的!你算是甚么东西,不过是长得好看,把他迷得昏了头,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吗,错!他喜欢的人是我!他只是暂时被你这个贱人给迷惑了!” 清漪原本不欲和朱娥多说,如同韩氏所言,眼前的女孩子脾气急躁,而且言辞粗鲁,要说的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她都如此提醒了,这家伙还是一心一意认定是她把慕容定给迷住做了那抛弃情人的渣男。 “段小娘子这么多年,一直坚持不懈找上将军的门,可惜这么多年,将军一直对小娘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等痴情的确令人感叹不已。”清漪笑道。 这含笑的话语如同尖锐的钢刺,狠狠捅进朱娥的心脏,还顺势转动了两下,将肉剐的鲜血淋漓。 女子妍丽容貌上的笑成了最讥讽的嘲笑。朱娥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再怎么喘息,也喘不过气来。 “你得意甚么,你得意甚么!”朱娥恼羞成怒扑上来,就要打她。汉女嘴巴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她和这些女人说,是说不赢她们的,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动手来的痛快。 她狠狠扑过来,清漪下意识脚步向后一退。脚上踩到块石头,兰芝扑上去,压在朱娥身上,大呼出声“伤人了,段娘子伤人了!” 兰芝爆发力惊人,饿虎扑食一般把朱娥扑在地上,一嗓子吼的那边人都听到了。 韩氏和城阳公主带人赶到的时候,清漪抱住脚踝,疼的脸色发白。而那边的朱娥头发上沾了几根草梗,几个侍女团团围在清漪四周,严防死守,怕朱娥再次暴起伤人。 “这是怎么了!”韩氏见状大惊,跟着一块来的,除去城阳公主之外,还有另外几个贵妇。她们见此场景,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脚怎么了?”有人瞧见清漪咬住唇握住脚踝,连声问道,“该别是伤着脚了吧?要是伤着骨头就惨了。” “是啊,是啊,要是骨头伤着了,就算是年轻也挨不住!” 前来的贵妇们叽叽喳喳,城阳公主脸色更加难看。韩氏也不管她了,“找个木架子,把人抬到车上,赶紧送回去!” 韩氏发话了,有人抬着木架过来,侍女们七手八脚把人抬上去。幸好这边就是一片平原,脚下走的稳稳当当。 韩氏回眼过来冷冷盯了一眼朱娥,而后拂袖而去。 城阳公主快步走到朱娥身边,狠狠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你伤人作甚么!” 打人比骂人划不来,不管是明骂也好,还是指桑骂槐。打人没打到脸上,就算对方再气,不出人命也不好说什么,可是这动手伤人,明摆着就是给人把柄。不管打成什么样,只要被人见着了,罪名是逃不掉的。 “我气不过!”朱娥双目都红了,“何况我是动手了,但是我也没碰着她一根汗毛!她自己不小心崴脚了的!”想起之前那个侍女如同野牛一样冲过来,把她扑在地上,腰骨上隐隐作痛。她伸手揉了一把腰,疼的倒吸了口冷气。 城阳公主松了口气,“既然你们碰到她,那么就好说,之后中郎将找上门来,也有话说。” 说起慕容定,朱娥哭了出来,“我那么好,他为甚么不要,我到底哪点比不上那个汉女了?” 城阳公主拉住女儿的手慢慢往回走,“傻孩子,你难道还看不明白,这世上的男人多只会看脸,哪里会深究皮相下的性情!他错过你,那是他的错,不是你的,他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自己夫君权势赫赫,慕容定这臭小子竟然还敢不要她的宝贝女儿。迟早有一天,这混账玩意儿会后悔。到时候就算他想要反悔,休掉家中妻子,再求娶自己女儿,也想都别想。 出了伤人这件事,春宴还是办下去了,韩氏令人把清漪送回去,自己留下来支撑局面。 清漪被送了回去,她一被送入房门,脸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她躺在床榻上,对兰芝伸出手说,“兰芝,给我拿杯水来。” 兰芝立刻给她倒水来,喝完水,清漪脸色好了许多,“去问问有没有冰块,有的话拿来给我敷一敷。” 脚上的履已经脱掉了,脚棒子那里肿起了一块。 侍女们将敲碎了的冰塞入一只细长的袋子里,小心翼翼的围在肿起的脚踝上。 “那个段娘子也忒可恶了些。”兰芝坐在她身旁忿忿不平,“将军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凭甚么来找六娘子的麻烦。” 清漪睁着两只眼睛瞅着帐子顶,听到兰芝这话忍不住笑了,“傻丫头,她要是想的明白,就不会跑到我面前说那些她自己才信的鬼话。”清漪回想一边朱娥和她说的那些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娘子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奇葩。” “奇葩,那也不该奇葩到娘子这里来。”兰芝气鼓鼓的,想起之前自己扑倒朱娥的时候,狠狠地把她撞到了地上,顿时心情又明快起来。那一下不是很重,但也绝对让朱娥疼的够呛。 “罢了,不在那里还好些。”清漪躺在那里,尝试着动了动。春宴她是安排好了,可是参加宴会的人一个比一个奇葩,城阳公主那对母女也就罢了,贺楼氏竟然也来了,还有其他的那些鲜卑贵妇,个个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回想起那些贵妇八卦的视线往贺楼氏还有韩氏身上瞄,清漪都怀疑这些女人很想看贺楼氏和韩氏大打出手。 哪怕她事先安排的妥当,也扛不住这些人的八卦之心。 “那里哪里是甚么好地方,也不求甚么真情实意,但是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你笑话,多好的兴致也败坏了。”清漪在侍女的搀扶下靠在柔软的隐囊上。 兰芝瞠目结舌,过了好会,她才点点头。 慕容定下值回来,就听说清漪在外头受了伤,下了马衣服都来不及,直接奔到清漪这里来。他一进屋子就闻到满屋子的麝香药膏味,清漪半躺半坐在床上,抬头望他,神色里没有高兴也没有委屈,平静的叫人害怕。 慕容定挨着她坐下来,“好端端的,怎么伤着了?”说着他神色一凛,训斥那些侍女,“你们怎么回事,跟着娘子出去,还让娘子受伤了?!” 清漪被他那个嗓门弄得耳朵都疼,她摇了摇头,“若不是她们,我恐怕要被人抓的满脸花了。” 慕容定一愣,“被抓的满脸花,到底怎么回事?” 清漪也懒得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扮柔弱装相,将之前在聚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慕容定,慕容定听后额头上青筋并出,一拳打在褥子上。清漪都感觉到身下的床板都在震动。 “简直欺人太甚!”慕容定怒道。 “的确是欺人太甚,不过也拿她们没有办法。一个是城阳公主,另外一个是大丞相的掌上明珠。我就当她年岁小,不懂事。” 慕容定霍然一下站起来,如同一头困兽,“不行,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还没有别人欺负到我头上的,你在这里暂且等等,我找丞相要个说法去!” 说罢,慕容定立刻往外头走,两条长腿走的飞快,清漪叫都叫不住。 “这头倔驴!”清漪捶着床板,气的没话说。 兰芝不解,“娘子,将军给你出头不是很好吗?” 女子受委屈了,哪个不想夫君能够替自己出头,六娘子竟然不愿? 清漪叹口气,“你以为丞相真的会把自己妻女怎么样么?不过是赔点东西过来,说句小孩子不懂事勿怪罢了。” 除非是真正的深明大义,不然哪个人都是维护自己的亲人的。 慕容定这一去半夜才回来,清漪没有等他,直接睡了,睡的迷迷糊糊中,察觉有人掀开被子躺进来,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天蒙蒙亮,外头天色由黑转灰的时候,清漪醒来,伸手一摸,就摸到硬邦邦的肌肉。她睁开眼,就见到慕容定躺在那里。 慕容定这会也醒了,他睁眼看她,眸子里在这清晨朦胧的光中映照出幽幽光芒来。 “昨夜甚么时候回来的?”清漪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他天生体温高,清晨露重,凉意都透过了窗棂传了过来。 清漪畏冷,身子不由自主的往他这里靠了靠,好借着他暖烘烘的体温把自己暖一暖。 “嗯。”慕容定应了声。 “嗯,怎么那么晚才回来?阿家回来之后见不着你,派人到我这里问了好几次了。”清漪迷迷糊糊的,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憨。 慕容定愣了愣,想起昨夜的闹剧,脑仁忍不住疼起来。难怪汉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简直对的不能再对了,他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朱娥了! “昨夜在丞相那里有事,所以回来晚了。”慕容定答。 “哦。”清漪应了一声,抵挡不住依旧浓厚的困意,又沉沉睡了过去。慕容定睁眼在清晨的灰色中等了好久,都没有等来她下一句话,气的他在心里骂了几次无情,牙都要磨的咯咯响了。 到了天放出点点光亮,清漪醒了,她作息规律,什么时候犯困,甚么时候醒来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她醒来的时候慕容定已经起身了,他不用外头的侍女伺候,自己把放置在衣架子上的官服取下来,自己穿上,清漪见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挣扎着站起身来,单脚跳要过来,慕容定走来按住她,“你脚动不得,别动。” 话语里闷闷的,似乎还有些郁闷。 清漪有些奇怪,“昨日是不是在丞相那里受了甚么委屈?” 慕容定脸色奇怪,他弯下腰来,“昨日我可受了不少委屈,回头你好了之后,可要安慰我。” 清漪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睁大眼看着他,那模样无辜的厉害,慕容定站在那里整了整头上的笼纱冠,这个东西穿在身上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比起这个他还是宁愿穿戎装。 慕容定扯了扯下颌系着的冠带,见到她抬头望着自己,双眼大而亮,清丽而无邪。他望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丝滑娇嫩的触感顿时充满了手心,“你好好在家里,等我回来。” 她伤着了脚,医官说不能下地,清漪正大光明的养伤,让人送慕容定出门,她半躺在榻上,思索了好一会。 慕容定清晨说的那话,她想了半日也弄不明白到底甚么意思,想了好会,清漪让兰芝去看看哪个昨天跟着慕容定出去的人还留在家里,不多时兰芝就把李涛给领了来。 杨隐之这会已经去军中了,她要知道点什么,不是把人叫过来问,就是让兰芝私下去问别人。 不过李涛是慕容定一手带出来的,清漪也不知道李涛会不会对她说实话,出乎意料,李涛倒是有问必答,很快就把昨夜慕容定在丞相府里头的遭遇说了。 段秀倒是没有太过包庇女儿,让朱娥出来和慕容定说清楚,可是朱娥言语之间和慕容定起了冲突,朱娥激动之下,说出‘她能陪你睡,我也能,有甚么了不起’之类的话。其中拉拉扯扯更是少不了。 这样倒也罢了,男女拉拉扯扯虽然在汉人看起来十分没体面的,但鲜卑人也没什么,清漪都见怪不怪了。这会的古人,开放起来能把现代人给吓死。可城阳公主也掺和了进来,说慕容定对朱娥不轨,要把慕容定如何如何。 段秀倒是让妻女不要乱闹,但偏偏是在慕容定被城阳母女纠缠了好一段时间之后才出的面。 这□□迭起,奇葩丛生。听得清漪津津有味,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等到李涛说完。她长长舒出口气,“看来,那位段娘子真的爱惨他了。” 李涛脸上立即露出些古怪的表情,“小人在将军侍奉也有许多年,将军洁身自好,与那位段娘子从来没有任何首尾,只是她一厢情愿纠缠而已。” 清漪点点头,“这个我知道,那么丞相说此时就此算了吧?” “丞相说段娘子年岁尚小,不懂事,以后一定会严加管教。”李涛答道。 清漪靠坐在身后的隐囊上,果然,不出她所料。段秀怎么可能为了外人来责怪自己的女儿,权势滔天的人,肯这么说,在他自己看来已经是相当礼贤下士了。 李涛坐在清漪面前,有些犹豫,过了好会,还是开口,“昨日将军也是受了不少委屈。” 清漪点头,“我知道了。”联想起今日清晨他奇奇怪怪的话语和态度,原来是因为这个。也怪了,他那身蛮力对着男人使可以,可是对着女人,他也总不好对着两个女人喊打喊杀。被城阳母女打个措手不及,也的确有可能的。 想想看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被个女疯子逼得气的咬牙切齿还不能出手,的确也是挺可怜。 他临走时候的那抹异样,难不成还是向自己要抚慰? 清漪这么一想,就笑了。 她这一笑如春花绽放,刹那间春暖花开迷人眼。李涛也看呆了。清漪一笑看到李涛那痴痴的模样,咳嗽了声,手里的团扇遮了脸,让他下去。 ** 多日不入阖闾门,几乎都快要忘记这高大的城门到底是如何的雄伟模样了。 百官入宫,在阖闾门外,不论官职大小,纷纷下马下车,在宫门处列好队伍赶往大殿。在殿门处,还会有专门的将官来检查百官身上是否携带刀具,并且有人将每一个进入大殿的大臣官职姓名全部念出。当然这一切都和被皇帝特许“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的段秀不在此列。 三日一次的大朝会,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繁琐又漫长,这个过程里头,不管是皇帝还是臣子都照着这个过程走一遍。 朝政不会在大朝会上谈,要谈只会在朝会之后。果然在退朝之后,颍川王,中书侍郎元穆就被前来的中官请到皇帝那里去。 侍中元谵见到元穆近乎凹陷下去的脸颊,眼神有些闪烁,“中书侍郎身体还好?” 元穆笑笑,“已经痊愈了。” 元谵欲言又止,两人进入殿内就听到激烈的争吵。襄城王元颓在御座之下已经没有了半丝臣子该有的模样,他一条腿屈起几乎跪在坐席上。脸红脖子粗,“陛下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驳回丞相的上书?” 皇帝元绩容貌清秀如同貌美女子,可是他性情却远远没有他相貌那么温和,元颓咄咄逼人,他更是半步不让,“朕为何驳回丞相的上书?丞相上书里头,要朕任命的人,将军政机要之位完全要去,朕不能在这种文书上头用印!” 元颓见皇帝清秀妍丽的脸上满满是愤怒,他一口气几乎都喘不上来,段秀私下找过他,拜托他说服皇帝在那封任命官职的文书上用印。皇帝的印毕竟还是由皇帝保管着,就算是段秀,也没有那个胆子犯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动用皇帝的玉玺。 元颓当着段秀的面一口应承下来,心想皇帝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自己这个阿叔,难道还压不住这么个小孩子?结果皇帝的态度强硬的出乎他的意料。不管是好说还是强逼,都不见元绩后退半分。 元穆站在外,听到元颓气急败坏的开口,“陛下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丞相的任命,难道就不来哪日大难临头吗!”说罢,一阵窸窣的衣裳磨动声之后,殿内沉寂下来。 站在门口的元穆和元谵尴尬万分,过了一会中常侍出来请他们两人进去,两人硬着头皮入殿。 殿内皇帝元绩盘腿坐在御座上,白皙的脸上气的通红,他怒火未消,还在咬牙切齿,“横行跋扈!横行跋扈!” “臣拜见陛下。”元穆两人拜倒。 元绩立即让两人起来,坐到席上面去。对着两个宗室,元绩苦笑连连,“朕这个皇帝,做的还不如高贵乡公。” 高贵乡公曹髦曾经被权臣司马师立为皇帝,后来因为和臣子密谋铲除司马师,后走漏了风声,被司马氏废黜,后身死。 “陛下,为何出此言,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元谵和元穆对视一眼,元谵问道。 “没到这个地步?”元绩苦笑,“皇后性悍好妒,在后宫容不下人,朕让她的叔父去劝说,你知道皇后说甚么吗?说朕这个皇帝是她阿爷立的,既然能立,自然也能拿去朕的皇位。凭甚么叫她在后宫容人?” 段皇后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元绩原先存在心中的,对段皇后那么点点对于妻子的爱敬如同吹风扫落叶一般,全部没了。段氏的这个女儿在他心里完全成了恶鬼一样的人,看一眼都觉得恶心透顶。 “陛下之意是?”元谵凑了过来。 元穆在殿内呆了许久才出来,出来之后他半点都没有在殿内停留,直接去了官署。中书侍郎这个位置足够清贵,但是实权却不多,他生病休养的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公事并不多。皇帝和他说的那件事,一直盘旋在他心头上,久久不去。 官署中的人看颍川王的目光都有些微妙,毕竟被抢了妻子,头上偌大一顶绿头巾戴着,不管到哪里都惹人注目。 还有几人上来和元穆套近乎,想要向他推荐自家女儿的。元氏势弱,但元穆好歹还是个宗室,出身高贵,何况他本人也是相貌清俊出众,也没有宗室贵族们常有的豢养美姬等等毛病。在旁人看来,的确是个很好的女婿人选。之前元穆有段秀盯着,后来他自己又有杨氏,现在他们可以动手了。 元穆好不容易摆脱这些人的纠缠,到了金乌西沉的时候回去。 洛阳大道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元穆坐在马背上,他心里有心事,对身边之事没有半点心思去看。 突然鼻下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这个香味和她身上的十分相似。元穆的心思被这飘来的香味一引,抬起头来。 一辆香车缓缓行来,垂挂于车辆四角的车铃发出阵阵极有韵律的铃声。 元穆抬首看去,车廉被人从里头小心抵开,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的脸庞上,元穆觉得那张脸莫名的有些熟悉。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在元穆淡淡的疑惑中,少女的车扬长而去。 清湄坐在车上,放下车廉,胸膛里头的心脏跳的厉害,过了会她再次抵开车廉,向后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元穆的身影了,她才回到车内。 她事先打听到颍川王病愈入宫,然后掐着时间过来和颍川王制造一场偶遇。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甚至不惜用清漪以前最喜欢用的熏香熏衣服和马车四壁。 现在自己的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车辆在洛阳城里头转了一个圈,才慢慢回到杨芜府上。王氏听说这时候清湄才回来,不由得派人过去传话,“四娘想要出去,当然可以,只是现在乃多事之秋,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轨之徒,出去的话恐怕会遭遇不测。何况四娘身体才好,还是要多多休养。” 来传话的仆妇跪在那里将王氏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清湄。 清湄甚是恭谨的坐在那里,“婶母所言甚是,儿都记在心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忧桑的舔着毛:本狼的清白……竟然被别的女狼给扯了……嗷呜—— 清漪小兔几吃瓜:看禽兽狼被占便宜 未婚夫:兔几不要忘记我!!! 第61章 重逢 清漪的脚伤养了七八日,医官来诊治的时候, 一开始为了诊断有没有伤着骨头, 用手在脚踝伤口上按了又按,疼的清漪冷汗直冒, 恨不得咬住手帕好撑过去。医官见她疼成那副样子,也不敢下太重的手, 生怕自己还没诊断出个什么来,这位娘子就疼晕过去了。 脚踝骨头没有受伤, 关节也没有错位。不幸中的大幸, 关节错位就算接回去了,以后也很容易再次脱臼。 医官生怕清漪乱动小伤变重伤, 吩咐好好卧床休息, 不要四处走动。清漪求之不得, 外头那一堆的应酬, 被她推给了韩氏。韩氏不是没有那个本事应付,只是她不愿意而已, 对付那些故意来找茬的鲜卑贵妇,韩氏得心应手,而且韩氏会说鲜卑话,而她不会。只要那些鲜卑贵妇们用鲜卑话嘀嘀咕咕, 她就只能坐在那里当聋子了。 兰芝捧着药进来,满脸欣喜,“娘子,前头城阳公主来了!” 清漪一听, 眉梢一扬,“城阳公主来了作甚么?” 兰芝跪到床边,给清漪卷起裤腿换药,“听来传话的人说,城阳公主带着段小娘子来赔礼道歉的。” 清漪立即满心的惊奇,她背靠在柔软的隐囊上,一只白生生的脚放在榻边上,嘴角挑起一抹极具深意的笑,“这可奇怪了,城阳公主竟然会带着女儿过来赔礼道歉?”说完她摇摇头,“不对,这母女俩的性子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八层还是大丞相要她们过来的。” 兰芝用打湿了的巾帕将伤口和伤口附近给擦拭干净,擦拭完一遍之后,又拿干的巾帕再擦拭一遍。这才将调制好了的药膏均匀的涂抹在脚踝肿胀的地方。 清漪这段时间谨遵医嘱,要下地去净房都是叫侍女们搀扶着去的。慕容定也不敢在这段时间碰她。一天两顿饭食,每顿都有一顿骨汤,说是喝了能长骨头。这养伤养下来,短短七八天时间,她肌肤白嫩了些,气色也比过去要好了许多。 兰芝把药膏均匀涂好,拿过干净的绷带给她包扎整齐,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脚放了回去。 “依照奴婢看,着大丞相也算不错了,奴婢时常听说,这些个鲜卑新贵,个个嚣张跋扈,恨不得两只鼻孔都顶到头上,摩挲是他们的妻女在外头惹事,就是他们都一个个的横行霸道。” 清漪听着,手支着下巴,她点点头,“说的没错,外头那些鲜卑新贵的确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惹事。家里的这个比起来,已经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 以前她还觉得慕容定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现在一对比才发现,慕容定已经很老实了,至少他鲜有主动招惹人,动手杀人都是别人先动手在先。 兰芝听她这么一说,抬首冲清漪憨憨一笑,“将军的确不错,六娘子也发现将军的好了呀?” “死丫头。”清漪伸手在她额头上戳了一记,“当初谁在我面前说‘那个人’的嗯?现在改口倒是改的快。” 兰芝捂住额头,委屈的扁了扁嘴,“那不是以前嘛,此一时彼一时,那会将军可没有娶六娘子呢。” 现在娶了,她还是觉得他的好处没多少。自己还辛苦了许多。清漪想起慕容定夜里的热情四射,她忍不住夹紧双腿。和他做那事,也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不是还没适应还是他完全不会技巧太直接粗鲁,反正她是没觉得有多舒服。 再这么下去,她就算不冷淡也要变冷淡了。 兰芝瞧着清漪有些闷闷不乐,原先脸上漾起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不禁心里惴惴的,“奴婢哪里说得不对了?” “无事,和你没关系。和那个家伙有关。”清漪咬着后槽牙答道。她放下支着下巴的手,整个身子一下就陷进隐囊里。 兰芝见清漪躺在那里好会都没动,自告奋勇,“要不奴婢去前头打听打听城阳公主和夫人都说些甚么?” 慕容定家里原本也没多少规矩,韩氏不管,慕容定一个大男人会管这些才怪了,清漪接手之后倒是有了点气象,不过这家里的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立起来的,何况这段时间清漪养伤,家里都是韩氏管,又有些过去的影子了。 去前头打听到什么,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清漪见兰芝这么跃跃欲试的模样,想起这小妮子这段时间怕自己养伤,床上呆着烦闷,费尽脑汁给她说笑话,逗她开心,清漪也不好让她失望。 “你去吧,不过记得要小心,别到处乱走。” 兰芝欢欢喜喜的去了。 韩氏是在外堂上见城阳公主母女的,汉人女子接见娇客都是在内堂。可惜鲜卑人没汉人那么多的规矩,尤其女子替男人掌事的不在少数。在不在内堂,根本无所谓。 韩氏干脆就在外堂上见她们,免得她们到后面,让自己见着心烦。 城阳公主让人把带来的赔礼都带进来了,满满当当的几乎将整个院子都填满了。母女两人一个个脸色铁青,坐在床上,那边韩氏低头看着眼前的礼单。 母女俩当然不是忽而良心发现,要过来赔礼道歉,而是被段秀逼来的。段秀向来疼宠妻女,可真的板起脸来,不管娇妻爱女如何撒娇撒泼,他都会不动半分。城阳公主看中自己的公主身份,原本就没打算来道歉,别说这家新妇不是自己女儿推倒的,就算是自己女儿推倒的,也别想她来道歉。只是扛不住丈夫的要求,哪怕她夜里使出浑身本事来讨好他,第二天起来依然还是那句老话。 韩氏仔仔细细的看手里的礼单,似乎要将上头的每个字都要研究到。等到段朱娥在榻上已经坐不住了,双腿气血不通麻痹的两只脚都要打摆子了,才听到韩氏慢慢开口,“公主费心了。” 城阳公主皮笑肉不笑挑挑嘴角,嘴边两只梨涡都被挑出难看的凹陷。 韩氏靠在凭几上,上下打量了朱娥一眼。朱娥今日装扮没有之前那么张扬了,脸上眼中更是流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她给这两位客人可没有提供凭几,这坐在床上,不盘腿坐着的话,没有几分功力,也没有凭几靠着,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一头栽倒。她这会开口已经够仁慈的了。 “不敢,毕竟朱娥有错在先。还请韩娘子莫要在意。”城阳公主磨了磨牙,在心里把韩氏骂了个千百遍,什么难听骂什么。脸上还要绷住,不能显露出太多来。 “上回六藏到丞相府里,三更半夜才回来,我当时还奇怪,这孩子怎么怎么晚才回来,也不怕犯了夜禁,到时候被金吾卫抓了去呢。后来问了新妇才知道怎么一回事。”韩氏说着,放下手里的礼单,看向朱娥。那目光一点儿都不严厉,甚至还带着点儿笑。可是朱娥被那目光一扫,硬生生从心里就打了个寒颤。 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那件事,是我们母女的错,不过中郎将也不该亲自找上门来,自己请个人上门说说不就行了么?”城阳公主侧过身来,挡住韩氏看向朱娥的视线。 韩氏听了一笑,“公主这话差矣,又不是以前,离得太远,只能靠别人来传话。尤其这伤着的人还是他的心尖尖。这男人嘛,对不喜欢的人才半点不上心呢。他喜欢这个新妇,再加上他和大丞相就在洛阳里,可不就亲自找上门了么?” 朱娥咬住下唇,牙齿几乎没把下唇下面的那层皮给咬破。那夜慕容定看她,如同看一只令人厌恶的虱子,哪怕她拖住他,一再表明自己愿意以身相许。得到的回应也不过是他的冷漠而已。 城阳公主就要发作,可触及韩氏那含笑的目光,汹涌而出的怒气又被按捺了下去。这次要是没做好,回头指不定又要被韩氏倒打一耙。 她不冷不淡的和韩氏随意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告辞,韩氏也没有留她们下来的打算,甚至还叫人送母女出去,她借口身体不适坐着纹丝不动。 一出门,朱娥的泪水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看的城阳公主心疼不已,“傻丫头你哭甚么,这家子都是些混账玩意儿。六藏眼睛瞎,他阿娘更是个心肠歹毒的,你没嫁给他,应当是要感谢菩萨。要是嫁进去了,你可要被那个老耆婆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是我就是喜欢他,阿娘,我就是喜欢他。”朱娥哭的红了鼻头。城阳公主左右张望一下,拉着女儿进了车内,“傻丫头,你喜欢他,他又不在乎你。当时那模样你也看到了,六藏那个混账恨不得离你十万八千里,你喜欢也是没有。不如我说你嫁个比他更好的人,然后气死他!” 朱娥哭的哽咽,几乎都喘不过气来,想起慕容定那目光又哭了起来。 城阳公主慌忙安慰她,“好孩子,除了他之外,你看到哪个喜欢的男人只管说出口,阿娘都替你办到。” * 兰芝在前头打听到一耳朵,听完之后就小心翼翼的走开了。 韩氏看着礼单上的那些,丢开手去,“送到杨氏那里去。” 卫氏过来,无意间瞥了上头礼单一眼,见着上头的各种锦帛双眼发直,不由得迟疑道,“夫人,这么多,难道都给娘子送去?” 这里头光是天水碧就有一车,这么好的东西全给送到主母那里去,实在是有些…… “又不是以前,还要防着贺楼氏说闲话,再说了,伤了脚的人是她不是我,我收了这些东西,想甚么话?都送过去。”韩氏长长的指甲在另个指头上掐了掐,眼睛看着裙子上的莲花秀纹,头也不抬,“如今,哪里还少得了这些?” 卫氏有些不甘心,“刚才有人说,娘子身边的那个婢女在打听公主来的消息。” “打听公主,就由她去吧。”韩氏不耐烦了,向外挥挥手,“要你送个东西而已,怎么这么多的废话!” 卫氏吓得不敢言语,立刻去了。 到了清漪那里,卫氏板着张脸,“夫人说了,送来的这些都由娘子掌管。”说着,把礼单往兰芝怀里一丢,还没等清漪问话,掉头就走了。 兰芝被卫氏这么一出弄得莫名其妙,捧着那份礼单到了清漪面前,“妇人身边的那个人也太奇怪了,夫人都没怎么样,她倒是耻高气扬。这样的人要是在以前,恐怕要拖出去好好打一顿,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在夫人身边伺候!” “她是阿家身边的老人,自恃高人一等,这家里就这样,要说有规矩,那是骗人的。”清漪笑了声,她从兰芝手里拿过礼单来,“夫人看样子又想要去慕容将军那里了。” 韩氏不爱管事,尤其每次要到慕容谐那里去的时候,恨不得将所有的事务都推给旁人。 兰芝自然也知道这位夫人的秉性,脸色古怪非常,“说起来,奴婢听说过鲜卑人可以娶嫂子的,不知道为何慕容将军怎么没娶她呀?” 清漪一听,瞬时就来了精神,她左思右想,想了好会,过了一顿慢慢道,“这个……恐怕他们自己才知道了吧?看慕容将军那样子,为了夫人,连自己妻子都能下狠劲斥责的,而且夫人能够压制贺楼夫人那么多年,没有慕容将军在,也不可能啊。” “那怎么还不给个名分啊,这女人不给名分,就不是男人他自己的,女人哪天跑了他都追不回来。”兰芝想了又想,轻声道。 清漪手指抵着下巴,她出神的望着外面,过了好会她说出自己的猜测,“可能夫人不愿意吧?虽然慕容将军是鲜卑人,不在乎那些规矩,可是夫人到底还是汉人,要是嫁给小叔,到时候儿子叫小叔是叫阿爷还是叫阿叔?” 兰芝一张脸都险些皱起来。 慕容定回家来,听说城阳公主母女过来道歉之后,面无表情,见过韩氏之后,直接就到了清漪这里,清漪的脚好了许多,不过身边人还是不敢轻易叫她下地,要是脚踝伤势加重了,就没那么容易好了。 清漪原本和衣躺在床榻上,听到慕容定来了,挣扎着要起来,慕容定进来见着,伸手制止她,“你好好坐着,别乱动。” 清漪闻言,扶着兰芝的手慢慢坐下。慕容定就一声官服坐在她旁边,仔细看了一眼她的脚,“今天好点了没有。” “好点了,估计再过几天,应该就能下地了。”清漪道,瞬间清漪就见到慕容定的眼底有一道绿光闪过,清漪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你别老是想着折腾我。” 慕容定抬头,一脸的实诚,“我都忍了好几天了,”说着,他手掌压在柔软的褥子上,宽大的袍袖落下来,将健壮又修长的手臂完全遮掩住,暧昧又危险。 他双目望着她,“你是不知道,每日你就在身边,我还只能看着,不能动,有多憋屈。” 清漪涨红了脸蛋,她别过脸去,眼睛瞧着那边勾挂住帷帐的金勾,脸上火辣辣的,热的几乎要烧起来,“你个家伙,对着我就想这事?” “我也想别的啊,”慕容定蹬掉脚上的履,直接就挤了过来,“我想着等你病好之后带你到寺庙里看看呢,听说伊阙那里有许多人捐钱开凿佛像,寺庙也不少,你去看看走走,心情也好很多。只是夜里,我对着你,你贴着我的,你叫我不想那回事,不行。” 清漪一口气上不来,瞪圆了一双眼睛,险些没被他的这份实诚给气死。她哼了声,转过身去,慕容定瞧她还真的有几分生气了,伸手去勾她的手指,小拇指勾住她的,轻轻摇了摇。 他凑到她的身边,依然是衣冠楚楚,穿着正经的衣冠,口里眼里说的闪的都是不正经的事。这反差倒是成了一股特别的诱惑。 他凑到她脸面,嘴唇亲了亲她的脸颊,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甜香,再也压制不住,全都圈到怀里来。 清漪被他整个抱住,动了下,反而迎来他狗似得乱亲乱啃,后来干脆躺好由他去了。 “你,你每次做那回事,我都疼。”清漪被他亲在脖子上,浑身一颤,伸手推他。慕容定顿时僵住,他手臂撑在她身边,撑起身子看她,“疼?” 清漪脸上通红,点点头。 慕容定顿时痴痴呆呆起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清漪许久,然后翻身从她身上下来,一脸的饱受打击。 清漪看他这模样,似乎什么兴致都没了。顿时心上悬着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 过了好会,兰芝过来禀告,“郎君,娘子,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清漪看向他,“先吃饭吧?” 慕容定换了衣裳跟着清漪去吃饭,晚饭准备的很丰盛,有慕容定最为喜欢的胡羹,胡羹加了安息石榴汁,正散发着淡淡的石榴汁的清香。 清漪晚上用的少,喝了一碗骨汤,用了其他一点菜蔬之后,就算是吃完了。慕容定却还没用多少。 “怎么庖厨下面做的不合胃口?”清漪问。 “没胃口。”慕容定赌气似得把面前的碗箸一推。 清漪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脾气,等了一会,见他真的不吃。就叫人把东西都收了下去。 慕容定见着侍女们把食案上的膳食都撤掉火气更大了,“我还没吃呢!” “不是说没胃口吃不下么?”清漪问。 慕容定哑口无言,哼哼两声扭过脸去。这脾气来的比三岁小孩子还要莫名。 “现在膳食都冷了,上都已经结了一层油花,勉强吃下去,寒气会伤了脾胃的。”清漪如同哄孩子一样的哄他。慕容定冷冷的脸色这才有了些许好转,“但我还没吃。” 清漪恨不得一巴掌对着他拍过去,有吃的时候不要,没有的时候又叫。 “待会叫庖厨准备热的羊肉汤饼?”清漪问。 果然慕容定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目光柔和稍许,喉咙里嗯了声。羊肉汤饼再好吃也就那么个味道,他小时候在晋阳,长大后又到了怀朔镇,羊肉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区区一个羊肉汤饼不在他眼里,一顿不吃也没甚么,以前打仗,一天不吃都常有的事,也没见他有大毛病,只是她肯提出来,她就有这份心。 食案上那些已经冷掉了的膳食被人撤了下去,慕容定撑着脸,看对面的清漪。清漪被他看的浑身上下寒毛直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块肉,被垂涎欲滴的狼给盯住了。 她扭了扭脖子,转过头去,“你看甚么?” 慕容定胳膊肘都支在食案上,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啊,看你啊。你好看的很,我不看你,看谁呢。” 慕容定瞧着她红了脸,越发来劲,之前的郁闷劲儿全部都丢到脑袋后面去了。她这娇羞的模样,哪怕狠狠瞪他,他都觉得情意绵绵无尽头啊~ “你……”清漪气急,见慕容定笑嘻嘻的那模样,心下明了这家伙是故意在逗她,愤愤扭过脸去不肯搭理他了。 慕容定见清漪还真的不肯搭理他了,就要绕过食案去扯她的袖子。娇羞很好,生气那就有些不妙了。 才起来,侍女就送来了做好的羊肉汤饼。慕容定心里暗骂来的真不是时候,清漪转过头来叹口气,“你吃吧。吃了再说话,一顿不吃,天长地久,对肠胃还是伤害很大,这一辈子的事,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慕容定原本想要甩开端上来的汤饼,和清漪说话去。听到这话,老老实实坐在食案面前,飘出来的葱肉香越发馋人。 慕容定风卷残云,清漪眨几下眼的功夫,慕容定就吃的干干净净,吃干净之后他还想贴上来。清漪用手抵住他的嘴,叫人送上来漱口的药汤和水来。她自己也起身去漱口洁面。 这家伙吃的汤饼里头放了不少葱蒜,吃了那么一肚子还要凑上来,他不嫌弃他自己,她还嫌弃呢! 慕容定好不容易熬到浑身上下都打点妥当,见到清漪如同饿绿了眼睛的狼扑了上来。她脚好了不少,估计再过段时间,就能痊愈了。他抱住她亲亲摸摸了好会,清漪被他骚扰的挣扎了,他才意犹未尽的放开。 “我都说了我痛,你还……”清漪挣扎了两下,回头怒瞪他。慕容定一脸无辜,“我都还没作甚么呢。”他低下头故意拿下巴蹭她的脸,他脸上刮的干净,但是肌肤相贴,难免感觉到胡根在扎肉。 “我想了下,这事要我不做,我会死的。要是没尝过滋味好说,尝到了你还憋着我,就是要人命!”慕容定贴着她狠狠咬着她的耳朵,话语里颇为咬牙切齿,“可是你又疼,唔,我到时候找找有没有好办法。” 清漪听了这话,气都没有了。挣扎的手也停下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慕容定满意的哼哼,抱住怀里的小女子,“幸好你和我说,不然我不知道,不把你折腾的晕过去不算完。” 清漪两眼直翻,“你这是甚么毛病?” “你和我亲热,还想和谁亲热,你不肯,我就偏要。”慕容定哼哼了两声,“说明白就好啦,你不说明白,我哪知道你心里想甚么。” 清漪被他抱在怀里不动,许久没有出声,慕容定已经又不老实这里亲一下那里摸一下,浑身上下冒着巨大无比的热情,噗噗噗的向外喷射。 “我不说,你就不懂?”清漪被迫靠在他背上,慕容定正偷偷摩挲着她光滑的小臂,听她这么一讲,立刻点头,“当然,你不说我又怎么明白,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也没那个心思猜。何况你们女人的心思太难猜了。还是你说出来更好。” “……”清漪捏了一把他的大腿。 韩氏几日之后,就收拾收拾东西,款款到了慕容谐那里去了。两人又过上了没羞没臊,不怕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 对此慕容定早就已经习惯,韩氏不愿意和慕容谐断了来往,哪怕慕容定愿意买几个貌美善歌善舞的粟特少年来伺候她,她也不要。 慕容定能做的就是派人好好的护送母亲。 清漪的脚几日之后也全好了,下地走路完全没有问题。慕容定兑现诺言,在休沐日带上清漪一块到伊阙那边游玩。伊阙是洛阳伊川的西南边,那里两山对峙,有河流穿过,如同门阙树立在洛阳西南,所以伊阙也是洛阳的门户。洛阳里头许多皇亲贵族捐钱在伊阙开凿石头造像,所以佛寺也特别多,是一处游玩的好去处。 慕容定来洛阳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在洛阳游玩过。这会他带上娇妻,骑在黑风背上,意气风发。 清漪在马车里头,身边带着兰芝。 春日出去踏青,心情和外头的阳光一样格外明媚,尤其清漪养脚伤养了一段时间,在家里闷坏了,要出来走走,木头青砖搭建起来的屋子,透光不足,呆在屋子里头久了,只觉得气闷。出来走走正好。 为了能够在外头多游玩一些,一行人大清早的就出发。向伊阙赶了过去。 清漪以前也曾经到伊阙来游玩,不过佛窟那里她去的不多,因为那里常常会有许多工匠,还有不少驻守当地的功曹和军官。她想去,嫡母也不准她去。伊阙东山也很大,她只有一次爬上了半山腰,结果没力气了让仆妇用小轿子给抬了下去。 这伊阙的全貌她在洛阳呆了这么多年,也不过窥见一二分而已,每次过来游玩,都会有新发现。 慕容定直接奔向那些佛窟,建造佛窟的地方往往会有佛寺。这些都是配套的,从门口下来,可以看到香客们正络绎不绝的到寺庙里头去烧香拜佛。 清漪下车,看了一圈,见着这些佛寺门口的香客不比往年多,不禁感叹,“比之前还是要冷清了。” 慕容定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向佛寺里头走去。 “和尚沙弥多了没好处,这些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还不事生产,以前就是这种人太多,所以才会大乱。”慕容定哼道。 清漪转眼瞥他,她不说话但是眼中的光芒再明显不过了。慕容定呲牙,“我们那也是没办法,你在洛阳不知道,我们那时候过的可苦了,卖命不说,朝廷还不把我们当人看,军饷也不能按时发放,有些镇兵全家几口人就靠着朝廷发放的那些军饷过日子呢,那点点你觉得没甚么,但是那可是别人全家的活命粮。” “我知道,我又没说甚么。”清漪别过头去,“现在还不是你们的天下?” “说的对,现在就是我们的天下。”慕容定说着,背脊挺得笔直。 寺庙门口的小沙弥见到有一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到来,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寺庙里的田地被分去了不少,有些还要靠香客们的捐香油钱。 这种富贵人家,出手最是大方。尤其那个年轻男人,一生鲜卑人的打扮,赭黄鲜卑袍上绣着暗纹,富有光泽感的丝线在阳光下折射出低调的奢华。 来了贵客,沙弥们不敢慢待,立刻去告知主持。清漪和慕容定走进来不多久,就见到一个老年和尚赶过来。 清漪见到主持,点了点头。 慕容定满脸不耐烦。洛阳一代贵人多了,主持也练得一双火眼金睛,看得出来这对是夫妻,女子是大家出来的,但是男人可能就只是鲜卑新贵了。 清漪不太耐烦和主持打交道,她来佛寺只为游玩,不为其他。而且她并不信佛,和主持寒暄几句之后,清漪立即表示会给寺庙捐上一笔香油钱,当然出钱的是慕容定。 慕容定随意几句话把主持打发,更是拒绝了主持派沙弥带路的提议。 他拉过清漪就走,“你倒是好,和这老和尚说几句话,就要给人家送上一笔。” “到人家这里玩,你就当出钱给自己买个方便。到时候你要个甚么,也方便些。”清漪低声和他解释。出去玩哪里有不花钱的,花钱买个舒服比什么都重要。 寺院里头有几座大殿,背后靠着的就是一座大大的石佛,石佛位于开凿出来的佛窟中,巨大的石佛之下就是寺庙的大殿禅房。 清漪抬头看,大佛双眼微合,宝相庄严,慈悲的看着脚下如同蝼蚁的人们。 慕容定看了会,过了会挑起嘴角,“工匠手艺不错。” “喂!”清漪拉了他一下,“这是佛寺里头,这话你还真的敢说。” 慕容定眯眼靠近,“你也不信啊,何况佛在心,而不在于形。那些个和尚沙弥,真正向佛的恐怕十个人里头只有一个,之前那个瑶光寺里头的女尼,还公然强迫男香客和她们□□呢。” “好了好了!”清漪打断他,她走在前头,“既然来了好歹要入乡随俗吧,你这个人还真是讨厌!” 清漪气鼓鼓的走在前头,不搭理他了。慕容定瞧见,快步追上来,“就生气了啊,这么容易生气。” 清漪不搭理他,径直向前走。春风里都带着股草木清香,一段长廊上也有许多游客向这边走来。其中男女都有,少女们见到个俊秀高大的男子追上前头的貌美女子,讨好也似得拉住她的手,忍不住多看他们几眼。 慕容定不要脸皮了,直接一条胳膊圈住她的腰,浪荡子的模样勾着她走。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说,“哎呀,这春日里风光真好,人也美啊~” 话语才落,那边长廊的一个拐角处,一个年轻男子正慢慢踱过来。他面目秀美似少女,身量修长,做汉人的打扮。清漪眼角余光瞥见他,浑身僵硬,慕容定尤抱着她调笑,察觉到怀中躯体的僵硬,他抬起头来,看到那里的男子。 慕容定眼里的光芒瞬间就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开锋了的利刀。 他故意低下头去在清漪额头上亲了下,示威的向元穆看去。 元穆脸色惨白,没有半丝血色。 清漪被巨大的耻辱感和羞愧包裹了,这两种情感将她紧紧包裹住,让她紧紧的透不过气来,她甚至能察觉到元穆一直看着她,那痛彻心扉的目光似乎在拷问她。 清漪突然挣扎起来,她奋力挣脱了慕容定的怀抱,她看着元穆,向后退了几步。忽而转过身跑开了。 慕容定没有去追,但元穆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见她转过身,情不自禁的抬开步子要跟上去。 慕容定立即挡在他面前,慕容定目光冰冷,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她是我的人了,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说罢,慕容定嘴角的笑渐渐淡下去,转身就向清漪之前跑去的方向追去。 元穆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如置身冰窟。 过了好会,他才似乎才回到这世间,找到了一丝真实感。他嘴角牵动了一下,迈动了脚步。 伊阙很大,大到让人忘记方向。 他直接出了寺庙,冲香山而去,香山山脚下人多,可是上了山之后,人越来越少。山上草木葱茏,静寂到只能听到丛林间的鸟鸣。 元穆走在林子里,听到身后传来草木被踩断的声响,他立即回过头,“何人在此!” 他心中原本存有愤懑之情,怒喝之声威压十足。一个俏生生的少女躲在树木后,满脸通红,一副饱受惊吓的模样。 元穆眉头皱起来。 清湄怯怯的看他,眼里都是害怕。 清湄用尽心机,只为能得元穆回头一顾,只要他能舍得分她半点精力,她就有胜算可言。 而此刻就是她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我见这一片林子生的好,过来看看,没有想到大王也在这里……” 元穆嗯了声,清湄大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她知道对于男人,若是要想把他们给弄到手里,快不得,必须要慢慢来。可是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阿叔已经在给她相看夫婿。选的自然都是从那些士族,可是那些士族里的合适人选,不是只有个清贵的名声,就只是迂腐不堪。 她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名士,除了一个名头之外,甚么用都抵不上! 所以她必须要快些出手! 清湄仔细端详他,看出他心情不好,越发小心,这个节骨眼上,半点纰漏都不能出。她不介意他心里有清漪,她可以先做清漪的影子,然后天长地久,取而代之。 元穆嗅到她身上那股浅浅的熏香,眉头皱起来,他冷眼看着那女子一点点靠近,他伸手一把攥过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自己面前,冷声问,“四娘子好思量,可是要从我身上谋取些甚么?” 清湄花容失色,“大王你在说甚么?”她故意挣扎起来,“大王你快要放开我!” “你做的这一切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作甚么?”元穆冷笑,“我劝你歇一歇你那些个心思,你连宁宁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说罢,他伸手松开清湄的手腕,冷眼看她跌坐在地上。 元穆转身就走,没有半丝留恋,直接走开。 清湄坐在潮湿的草地上,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好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爪按住小兔几,大尾巴扫扫她:哎呦我和你唆,你不让我吃你,我可是要死的哟…… 清漪小兔几生无可恋,泪满兔毛。 未婚夫:姐姐你不要当我是傻子蟹蟹。 第62章 逼迫 清漪没有目的,一顿乱跑, 她只想跑到一处没有人的地方。寺庙里有人甚多, 哪里都不是清净之处。这佛门清净之地人生嘈杂,处处都是人。这世上没有一处是清净的地方。 慕容定紧紧跟在她后面, 这小女子脚伤才好,跑起来不管不顾。半点都不怕脚伤复发。 四周游人不少, 女子尤多。有不少浪荡子弟,抓住各家女眷们出门踏春赏景的好时机, 出来勾搭妇人少女。有个男人见着一个貌美小妇人提着裙子跑的飞快, 眼睛红彤彤的,眼前一亮, 身子朝着路中央一挡, 横着挡住了那个小妇人的去路。 小妇人满脸都是泪水, 眼波流转, 我见犹怜。男人见着不由得就大了舌头,“这、这位小娘子, 哭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了?”男人说话情不自禁的放柔了声调,生怕自己说话语气重了,吓着这个娇美人。 清漪红着眼, 不说话。那男人走进一步,还想和她搭讪,平起一股劲风,直冲他的下盘, 这男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胫骨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啊——!”男人滚倒在地,抱着腿在地上杀猪似得惨叫,左右翻滚着。 慕容定一手抓住清漪,脸上都是冷笑,“你勾搭女人,也要擦亮眼睛看看!”说着,他拉起清漪就往另外一条道路走去。 清漪拿出吃奶的劲头,把手往外面抽,慕容定不动半分,任由她怎么使劲,他的手掌紧紧的握在她手上,力气之大,甚至让她觉得疼了。 慕容定带着她在寺庙里一顿乱走,除了后面僧人们的禅房之外,寺庙里头到处都是人,尤其以寺庙靠着的佛窟那里,人流为最。走一步就要被汹涌的人流给挤的退三步,慕容定拉着她站在人流里头,抬头看着高大耸立的佛像。 清漪几次挣脱不得,由他去了。慕容定看了一会佛窟,又拖着她去了上香的大殿。大殿里头许多善男信女都在上香,慕容定知道官家女眷上香又是在另外一处清净地方,他从革带下的钱袋里头抓了一把钱丢给小沙弥,“给我挑个安静的地方,我要上香!” 这年头存活不易,出家人都是一样,小沙弥收了钱,立刻颠颠的给慕容定安排了个清净的禅房,里头一尊木雕的佛像在屋里。香炉火石等物一应俱全。 慕容定拖着清漪进去,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清漪警惕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回又是要发什么疯。 慕容定走到案几前,熟练的击打火石,将香点着。对着上头的佛像拜了一拜,然后道,“我六藏不管是拜人还是拜佛,从来不白拜,我既然拜了你,给你上了供奉,那么你也要给我实现愿望。你要保佑我家妇人早日怀上孩子,免得她还有这么多空闲东想西想。” 清漪忍不住,“喂,你胡说八道个甚么!” 慕容定没有回头,自顾自的说着,“给你上了香,你就要实现,不然回头,这屋子我都要拆了。”说完,他才把香放入香炉里头。 慕容定从蒲团上站起来,伸手拍了拍袍子下摆,向清漪走过来,他双眼里毫无半丝神情,甚至连一丝愤怒都见不着。这样的慕容定让清漪心跳如擂,她连连向后退,想要躲避开来,他见到她满脸的害怕,眯了眯眼。 见她就要开门夺路而逃,长臂一伸,抓住她的后衣领,轻轻松松把她给拎了过来。 “你要作甚么,你要作甚么!”清漪两脚狠狠踢他,“这里是寺院,你要作甚么!” 慕容定看她,“你说我做甚么,我们是出来踏青玩的,不是看你哭的,又哭又闹,不找个地方清理一下,涕泪满脸的出去见人,你觉得你好意思?” 他这么一说,清漪才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她伸手摸了一把脸,脸上满是泪水。慕容定松开她,打开门迈腿出去了,过了会,兰芝和几个侍女战战兢兢进来,提着一只木箱子。 兰芝进来,见着清漪颓然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她提着木箱上前,让两个侍女出去提水。 “六娘子,方才怎么了?奴婢在外头看着将军的脸色可吓人了,你们吵架了?”兰芝在她脚边轻声问道。 “我见着他了。”清漪呆了好会,眼眸动了动,终于添了一丝活气。 兰芝一下反应过来,捂住嘴。过了好会,出去的侍女们把热水已经提进来了,兰芝叹口气规劝道,“六娘子,别想了。您和大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嫁了将军,这……哎……”接下来的话兰芝说不出口。要是颍川王和别的宗室一样,好色昏庸,那没了也就没了,也没多少可惜的,偏偏颍川王不管是相貌还是人品学识都好,和六娘子情深义重。这样的儿郎,就算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兰芝站起来,把巾帕放在热水浸湿绞干,给清漪擦脸,而后打开木箱,取出里头的镜子还有梳篦脂粉等物,重新给她梳头上妆。 眼角的通红用脂粉盖了好几层,兰芝看了看,干脆给她薄薄的上了层胭脂。 终于收拾妥当,兰芝让人收拾好东西,扶着清漪出去。 慕容定受不住这满屋子的佛香,站在院子里头,仰头看一树梨花,春季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繁英满枝,花瓣随着春风簌簌落下。这娇美柔软到了骨子里的姿态,让他皱了皱眉头。 那边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家妆扮妥当的清漪走了出来,慕容定见她出来,伸手从树枝上攀折了一段梨花枝下来,等清漪走过来了,他把手里的梨花枝丢到她怀里,“听说你们汉人女子就喜欢这个,你拿着吧。”说罢,掉头就走。 清漪手里拿着他丢给她的梨花,一声不吭,手里的花也没有丢开手,交给兰芝拿着。 佛寺里人流如织,不过两人也没了在寺庙里头继续逛的心思。清漪看了一眼前头的大殿,就兴致缺缺。 “去香山看看吧,听说那里景色也美,不然还有河滩八景。”慕容定走在前头道。 清漪有些奇怪,她看向他,眼含疑惑。慕容定在洛阳带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着他对游山玩水有多上心,这些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慕容定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他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 从佛窟到香山,幸好距离也不是很远,驰马一会就赶到了。 伊阙有两座山对立,而两山之间又有河流穿流而过。是伊阙此地的一处名胜,香山脚下香车处处。不少女眷都在山脚下游玩,慕容定俊逸的相貌,获得不少少女的芳心,有胆子大的,直接向他丢鲜花还有果子,慕容定侧耳听到远处传来一记破空声响,伸手一抓,抓到一只青枣。慕容定拿到嘴边,直接咬了口,然后呸的吐掉。把咬了一口的青枣丢到地上去。 “又酸又苦,谁丢来的!”慕容定在马上张望了几下。 清漪掀开车廉,看到熟悉的人,立刻招呼车夫赶快往另外一个方向行驶,慕容定打马过来,也不问她,直接去看马夫,“怎么了?” “娘子说,看到她婶母了。” 慕容定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再做声。 等车辆行驶到王氏那边的时候,慕容定驱马走开,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 清漪从车上下来,就去拜见王氏。王氏和正在和几个别家娘子说话,见到竟然能遇到侄女,喜不自胜,拉着侄女和其他女子一块说话。和王氏说话的,也是其他士族的一些主母,听到清漪嫁的人是鲜卑武将之后,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微妙,甚至有些露出淡淡的鄙夷来。 在坐诸人,没有一个是傻子,王氏也感觉的出来众人微妙的变化。她有些尴尬,看向清漪,清漪坐在那里,嘴角保持着淡淡微笑。 “十五娘,和你阿姐出去走走,散散心。”王氏不忍心继续留侄女在这里看人脸色,来者都是客,何况士族之间也都是姻亲,不好撕破脸皮。只能让清漪暂时走开。 清涴应声站起来,和清漪一块离席。 清涴带着清漪走远了一些,她拉住清漪,瞧着那边的主母们看了看,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还好阿姐你来了,那些娘子真是吓死人了!” 清漪一听这话就笑了,“怎么?这些娘子还会吃了你?” 清涴眨眨眼,“那倒是不至于,只是这些娘子看我的时候,叫我挺不舒服……” 这个聚会也是王氏带女儿出来让各家主母参看,看看是否能和家中儿郎合得来。阿家挑儿媳,自然怎么挑剔怎么来,哪怕面上不流露半分,可是那目光还是叫小姑娘不好受。 “当年阿姐,是不是也这样?”清涴好奇问道。 “我当年……”清漪想起往事,一阵迷茫,她轻叹口气摇了摇头,“我以前直接被阿爷许配的,并不是让阿娘看的。” 清涴听出她话语中的一丝颤抖,想起清漪如今家的并不是当初定下的那个人,颇有些悻悻的,“阿姐,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说着,她拉住清漪的人就往外头跑。 清漪被清涴拉着玩桃花树下面跑,桃花树下这会已经有不少人了,她们去了也抢不到地方,只是清涴找个去处缓解一下尴尬罢了。 两女跑的气喘吁吁,后头那些仆妇们远远跟着,清涴抬头一看,见着个穿赭黄袍子的年轻男人骑在一匹黑马背上,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不管她们去哪儿,他就在哪儿跟着。 清涴眯了眯眼,没想起马背上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扯了扯清漪的袖子,遥遥指着那个男人,“阿姐,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干嘛老是跟着我们?” 清漪一听,顺着清涴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就瞧见慕容定骑在马上,轻甩着手里的马鞭。 “那是中郎将。”清漪道。 清涴呀了声,她已经把这个堂姐夫给忘记的干干净净了。 “不碍事。”清漪拉住清涴的手,“别管他,我们玩我们自己的。” “可是小慕容将军那边……”清涴还是有些犹豫,“阿姐不去看看吗?” 清漪瞥了慕容定那边一眼,恰好慕容定也看了过来,两人遥遥相望,哪怕隔着这么多人,也知道彼此看的都是自己。 “由他吧。”清漪扭过头去。 慕容定见着清漪扭过头去,心里的烦闷就更加浓厚了。他甩弄鞭子的动作也渐渐烦躁了起来。 他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不过是自己当年太可恶,把她抢过来。不过这个他不后悔,再来一回,他还是该抢的抢。他原本就不是汉人口里说的正人君子,当初把她从那些狼崽子手里抢过来,可不是为了做好事。 她不愿意,有什么要紧?抢过来了,做了他的人,半年一年的,十几年二十年,一辈子下来他就不信她还是这个样子。 到时候孩子生了,看她还有什么闲心思来想外头的那些男人! 慕容定愤愤然甩着手里的鞭子,他还就不信,这女人心还是石头做的!不过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没关系,陪他睡觉,给他生孩子,怎么看都是他赚了。 除非他死,她就别想逃开。 慕容定想到这里,心情好了许多,也不似方才那么愤懑了。他瞅了几眼清漪,瞧见清漪和那个小女孩也不知道说起什么,两个女孩子笑成了一团。 方才见到颍川王不是还哭了吗,怎么这么会见着个亲戚还笑了? 慕容定怒从心上来,恨不得追上去问个究竟。他瞪着双眼睛等了许久,都没见着清漪向他看过来一眼,慕容定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要过去把那个令他心烦意燥的小女子给提过来。 踏春?不踏了! 他才要过去,就见着清漪和清涴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只是……还不是看他。 两女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提起裙子慌忙赶过去。 只见两个健壮的仆妇用一顶小轿子把一个少女给抬了下来。轿子上的少女脸色苍白,裙子角湿漉漉的,沾满了林中草木的露水。 清漪见到轿子上的人,脸色滞了一下。她见到清湄那副没多少人气的模样,向后退了一步。 “这是怎么了?”王氏排开众人过来问,“好好的上山游玩,怎么成了这幅样子回来?” 清湄脚是自己不小心滑的,元穆将她丢在地上之后,头也不回,直接走了。留下她一个人。丛林幽深,又多野兽,哪怕这会游人多,也没有山中的野兽多。听到林子里头飞鸟噗噗的展翅声,清湄慌慌张张站起来,结果走的太快,没有看清楚脚下,一脚踩到湿滑的青苔上,摔了一跤。膝盖磕在石板上,疼的她当场掉眼泪。 对着颍川王的时候,眼泪没有挤出来,摔了一跤,倒是疼的眼泪直掉。 清湄眼角含泪,正要和王氏说话,余光就瞥见了站在清涴身边的清漪。清漪神色紧张,可是眼中看向她的目光冰冷,清湄话到了喉咙口又不得不一转,“儿在林子里头不小心,磕碰到了,没有大碍,休息一会就好了。” 又不是当着清漪的面,抢了她的男人,自己娇柔作态,恐怕只会被清漪当做笑话。这种事,她才不会做。 “都说了要小心,你身边跟着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我都已经下令要她们好好照看你,还是让你伤着了,她们还有甚么用处!” “婶母莫怪她们,是我觉得她们跟着儿不能尽兴,所以就叫她们在一旁等待。” 王氏叹口气,对清漪招了招手,“现在正好,你们姐妹两个正好可以见上一面。这世间的祸福真是难以预料,上回六娘回家待嫁,你得了重病,不能见她,现在正好见面。” 王氏既然这么说了,清漪哪里还会不给面子,直接过来,对着清湄粲然一笑,“姐姐,许久不见了,不知姐姐还好么?”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一转,还没等清湄回答又问,“我这段日子不在,也不知姐姐如何了,姐姐身体可好,每日饮食可香?” 清湄抬首见她两靥生晕,明眸皓齿,光彩照人。回想自己在林子里头被颍川王羞辱的那话,牙根咬紧。 “多谢妹妹问候,我一切都好,在阿叔这里,阿叔和婶母对我都十分照顾。”说着她又道,“这段时间,阿叔已经为我相看夫婿了。” “不知阿叔相看的是哪户人家?”清漪问。 王氏笑道,“还没决定下来呢,你阿叔说是要仔细斟酌。” 清漪点头,“阿叔说的没错,夫婿对于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尤其这品行更是首当其冲,若是品行有亏的,恐怕就不得安宁了。”清漪说着瞥了清湄一眼。 清湄脸上浅笑依旧,“六娘说的正是。” 清涴看看清漪又望了望清湄,心下说不出的奇怪。 清湄看向王氏,两只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情真意切,“婶母,儿这样……” 王氏颔首,“我让人送你回去。” 仆妇们抬起清湄到那边女眷的马车那里去了。 清湄走了,清漪立刻觉得面前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她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何况清湄当时说的那些话,两人的恩怨绝对不可能那么容易了了。 清涴看出清漪的满脸轻松,“阿姐和四姐是不是有不快?” 清漪一愣,看向清涴,清涴双目澄净,满满都是疑惑。清漪笑了笑,“自家姐妹,怎么可能?” 清涴还想再问,清漪指了指那边一个妇人,“那位娘子看过来了,是不是相中你了?”清涴闻言急急忙忙就去看。果然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眼带考量,上下打量自己。 清漪见着清涴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顿时松了口气。清涴这孩子看似不懂,却十分敏感,她和清湄之间的事,不打算叫她知道。 王氏让女儿过去陪着那边的妇人说话。 慕容定骑在马上,冷眼看了会。他自小学习骑射,双目视力极好,虽然不能看清楚那些妇人的表情如何,但似乎望见清漪的表情不是很好。 干脆加紧马肚,黑风不用他过多指明,直接就朝着清漪那边去了,靠近了,有家仆过来阻拦,慕容定嘴角挑起一抹笑,乜过去,浑身上下冒出杀气来。 凛冽的杀气逼得那些家仆向后退了好几步,他翻身下马,直接走了过去。 那些主母看向清漪的目光都有些讥讽,有些含笑的话语中更是夹枪带棒。王氏在一旁有心圆过来,可架不住那些女人的话。 慕容定大步走过来,“哟,婶母,今日也出来踏青?” 王氏心头一跳,回过头来就见着个慕容定脸上含笑站在众人后面,他吊儿郎当的双手环胸,嘴里叫着婶母,却没有半丝对长辈该有的样子。 他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大步走过去,抬起手来对众人一揖,“我不想坏了诸位娘子的好兴致,只是我家娘子在这里呆了实在太久了,我担心她回去晚了,所以过来接她。” 说罢,他笑盈盈看向清漪,眼里满满是不可拒绝。 清漪不知道慕容定这回又发什么疯,她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很不喜欢慕容定,觉得此人出身胡虏不说,为人更是轻狂不知礼仪。不爱和他打交道,但是眼下,却巴不得他快些将清漪带走。 王氏露出一丝微笑,抚住清漪的手臂,“既然你家夫君都来接你了,婶母也不好留你太久。赶紧和你夫君去吧。”、 清漪站起身来,走到慕容定身边,慕容定大大咧咧环住她肩膀,众目睽睽之下就往回走。 后面的那些主母们看到,心下很是鄙夷。夫妻感情再好,也只能在闺房里头,怎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勾勾搭搭? “恬不知耻!亏得还是杨家出来的女郎!”有人哼了一句。 慕容定脚下一顿,他回过头去,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个说话的妇人。那妇人中等身材,微微发胖,见到慕容定如刀的目光,脖子都不由自主的一缩,可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挺直了脊梁。 慕容定松开清漪直接走过去,笑眯眯的看着她。众女见过的男人,不是温文尔雅就是狂放不羁,这两种男人,没有一个是会和女人计较的,顿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慕容定脚下一扫她下盘,只听得女人啊的一声尖叫,说那话的女人已经扑倒在地。 “连我这个鲜卑都知道,在人背后不议论长短,你出身应当不错,怎么不知道这个规矩呢,何况我位置还在你夫君儿子之上,算得上是他们的上峰,如此不客气,也莫怪我出手教训,就当我是为你死去的爷娘教教你,甚么叫做犯口戒。” 慕容定说完,当着一众女人又惊又恐的目光,扬长而去。 清漪目瞪口呆,被他抱上马都还没反应过来。 在马上慕容定抱住清漪,两条手臂穿过她肋下,骑马跑去伊川河边去。黑风四肢蹄子撒的欢快,两人身体上下磨搓,慕容定使坏,一把把她抱紧了,紧紧贴在她臀上。 清漪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挣开他,却被黑风的速度吓得连连乱抓,慕容定一把揽住她,“你别乱动,黑风通人性的,也有脾气。你要是抓痛它了,小心被甩下去。” 清漪听了咬住下唇。 慕容定看着两旁秀丽如画的风景,勾了勾嘴角,“你也没有必要生气,都被人欺负到脸上来了,如果没有实力倒也罢了,只能忍了,可是有我在,忍她们做甚么?一个两个长舌妇,不给点厉害瞧瞧,还真当自个天下无敌了?” “杨家和她们家里都有姻亲,算起来也是我的长辈。”清漪见他说的霸气,叹了口气。 “哦,这会愿意和我说话了?”慕容定凑过来,他狭长的双眼眯起来,“不装哑巴了?” 清漪眉头一皱,扭过头去。 慕容定哼了声,面色有些不好。 伊阙的河滩乃是一大景物,两人下了香山再走一段路就是滔滔不尽的河水,河水上有几叶扁舟,顺着湍急的河流而下。 慕容定看了好一会,那水流看的他头皮有些发麻,作为一个北人,在地上撒开马蹄子到处乱跑,到了水里或者是船上,他就成了一条虫。 过了好会,慕容定拉动了一下马缰,回过头去。 “你怕水?”清漪察觉到他躯体的僵硬,轻声问道。 慕容定立即挺起了胸膛,“才不是!” 他随便看了些东西,带着清漪回家去了。伊阙这带要说好看,的确风景名胜不少,可是人太多,道路上牛马的排泄物到处都是,苍蝇嘤嘤乱舞,再好看的景物也有了一股浓厚的味道。 回到家里,慕容定丢下她,直接回他自己的屋子去了。 今日有了元穆那件事,清漪提不起任何精神来做其他事,到了晚饭,慕容定过来和她吃饭,用过饭菜,两人都吃的心不在焉。热水准备好了,清漪去净房沐浴。衣裳完全除下,坐进浴桶里头,身心的疲惫几乎都要融在这温热的水里头。 清漪听到身后有些窸窣的声响,她脖子朝着声源扭过去,“兰芝,帮我拿下白玉膏。” 她双目闭着,伸出手去,玉白的胳膊被胡人灯架上的灯光渡上了层浅浅的光辉,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随便抓起浴桶边的一个瓶子塞过去。 清漪接过,伸手一摸,上头的瓶塞还在,清漪顿时蹙眉。兰芝做事不会这么毛手毛脚,她睁开眼,就见到了站在桶边,两眼在灯光下发散着幽幽绿光的慕容定。慕容定就那么站在桶边,双手自然垂在身侧,面无表情,可是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人。 清漪吓得伸手环住胸口,这水面上没有加花瓣之类的东西,她也不爱加那些花里胡俏的东西,在水面上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下面是什么样子。她双手护住身子,又气又急,这家伙明明之前气她和元穆的事,晚饭的时候,还拉长了一张脸,活似别人欠了他一大笔钱似得,这会怎么又贴上来了! “你出去!”清漪大喝。 两人在净房里呆了整整一个半时辰才出来,她浑身瘫软,似乎骨头都已经被抽走了。慕容定和她一块在桶子里洗了,他随便擦一下,拿个巾帕把自己和她包了就抱住她到了卧房里。 清漪趴在他的怀里,在床上,他又纠缠她了一段时间才放过她。 “我比他强多了,是不是?”慕容定盯着她身上还没褪去的红潮,得意又放荡的笑。 清漪望了他一眼,闭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慕容定神清气爽起来,清漪起来帮他穿戴。 韩氏不在,她也没有婆婆要伺候,所以只是穿着了几件衣服,腰酸腿疼,她走路都比之前要迟缓许多,慕容定难得没有动手动脚,等最后都整理好了,他一把揽住她的腰,“不许你再想着那个男人。” 说罢,整了整衣冠出去了。 清漪目送他出去,坐在床上呆了许久。双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到了中午,突然有人过来禀告说韩氏回来了。清漪吃了一惊,韩氏并不轻易回来,每次回来必定是有事。 清漪撑着并不舒服的身体去迎接她,韩氏一回来,见到她,冲她招招手,“你来的正好,我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清漪屈了屈膝“请阿家吩咐。” “朱娥要嫁给六拔了,你准备一下贺礼。”韩氏道。 清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六拔是谁。鲜卑贵族的婚姻和汉人也差不了多少。 “大丞相……这是要器重将军了?”清漪喃喃出声。 韩氏笑了声,“他舍不得叫儿子离开洛阳去晋阳,可是晋阳又是一处重镇,你也知道,他以前是并州刺史,晋阳就是并州治下,他在那里都呆了几十年了,那里上上下下都是他的老人,就算把人换了,还能上下全换了?” “所以大丞相是想要借将军的手,稳定并州?”清漪看向韩氏。 韩氏点点头,她对清漪伸出手来,清漪立刻扶住她,两人一同往院子里走去,“嗯,我看着大丞相的意思,应该是想要他自家人去,可是又怕引起原主的不满,就干脆用两家联姻的法子。” 韩氏说着,忽而讥讽一笑,“真是想得美!姻亲这东西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拿个女儿来换并州,做的春秋大梦!” 清漪听出这话下的意思,韩氏就在慕容谐身旁,比贺楼氏这个妻子还要和慕容谐亲近,慕容谐什么态度,她再清楚不过。 清漪垂下头来,“阿家的意思,贺礼准备金银多点还是……” 说着两人一道到屋子里,韩氏坐在床上,示意清漪也坐下来,“你不都说了么?这事我交给你了。” 清漪应了声,她见到韩氏面露疲惫,告辞退下。退下的时候,腿脚软了一下,西那些摔倒。 韩氏见着让人扶起她,“你身体不舒服,就不用来了,六藏真是的……” 清漪脸上发烫,她低下头来,就着侍女的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爪:吃的好开心啊…… 清漪小兔几瘫在那里不动了。 微博,你们懂得 第63章 大犬 大丞相嫁女,而且还是正室所出, 多多少少有倚重的意思在里头, 何况慕容和段家之前还有不少的姻亲关系,慕容谐和段秀还是表兄弟。亲上加亲, 看起来好事一桩,可里头段秀却是冲着慕容谐的昔日权柄来的, 恐怕慕容谐自己并不怎么想要段秀的这个女儿。 媳妇哪里都可以娶,但是权势却不是一日一夜就能到手的。慕容谐和段秀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却也不见得会高兴。 清漪半躺在榻上, 手里持着一卷书卷,支着下巴, 靠在窗边。 四五月的天, 已经暖和的微微有些热了。她靠坐在窗户旁边, 窗户吹拂而来的风带着煦暖的花香, 沁入心脾。书卷上的字一个也看不到脑子里头去,清漪叹了口气, 把手里的书卷放置到一边,她支着下巴,看着外头种植的花草。 这片院子原先是王妃居住的,后来荒芜了。她住进来之后, 叫人收拾了一下,在外头种上了些花草,这会全开了,姹紫嫣红的, 吸一口空气,都满满都是花香。 兰芝捧着册子进来的时候,就见着清漪靠在窗边,对着外面直看,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阳光下,眼波漾漾。她屏住呼吸小心走过来,将手里捧着的册子送到她的面前,“六娘子,这些是定好的礼账。” 清漪已经有些出神了,被兰芝那么一唤,她才回过神来,“嗯。” 接过礼账翻了翻,上头的东西她也只是见过名字,没见过实物的。慕容定之前抢了多少东西,她也不知道,反正拿出金银之类的贵重东西送过去,显得不失礼就行了。这是韩氏的意思,韩氏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慕容定的表态。 “这段小娘子嫁给护军将军,亲上加亲,也不知道夫人为何这么不上心,也不怕开罪了护军将军。”兰芝给她揉揉腿。 “傻姑娘,”清漪听了她这话就笑了,她抬起手,手里的礼账轻轻的敲在她的头上。“你当夫人是甚么人,这么多年了都把慕容将军紧紧攥在手里,这么件事儿就得罪他了,应该是慕容将军怕开罪了夫人才是。” 兰芝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溜圆,嘴都合不上了,她过了好会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若是贺楼夫人,的确也不能把夫人怎么样。”兰芝喃喃道。 “如果是那位,不但不能怎么样,反而还会把自己气的半死。”清漪看了一遍,拿笔划掉几个,待会交给韩氏过目,她点头就差不多了。 清漪想了想,“何况,就算是慕容将军自己,或许也不见得喜欢这个新妇。” 兰芝快嘴道,“那位小娘子,谁能喜欢她就怪了,长得倒是不错,可是那个脾性。男子一时看她貌美,愿意让让她,但是哪里会愿意让一辈子,还别说就算夫君愿意疼宠她,上头还有个阿家呢。哪个阿娘愿意见着儿子被欺负的?家翁也不见得家里有个如此张狂的新妇……” 兰芝见识过朱娥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暴脾气,心中对她怨言颇多。 “当时她对将军死缠烂打,将军不搭理她,她竟然还找到六娘子这里来了,也真是笨,说不过六娘子就要动手。和城阳公主一块来赔礼道歉,倒像是我们欠了她的。” “也不知道,她凭甚么这样。” 清漪闻言笑了,“还能凭谁啊,她的阿爷权倾朝野,是曹孟德一样的人物。她姐姐还是当朝皇后,你说她底气足不足?” “那她也不该这样。”兰芝愤愤然的揪着袖子,“这世事无常的,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而且他阿爷是曹孟德还是董卓都难说呢。” 兰芝说完一脸惊恐,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她满脸惊惶的望向清漪,清漪好气又好笑的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子,“傻姑娘,才想起来喃。” 清漪看了看左右,清漪不喜欢屋子里头有太多人伺候,这会就留着两个在门口守着,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人。 “祸从口出,记得,这话别说了。”清漪小声道。 兰芝咬住嘴唇狠命点头。 清漪促狭一笑,“其实也没甚么,关起门来,谁还管我们说甚么?” 兰芝捂住胸口,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一脸哀怨看着清漪,“六娘子,你可吓死奴婢了。” “好了,我那话也不是吓你。”清漪伸出手来,拉兰芝起来,“咱们关起门来没有什么,可是在外头就不同了,记得不要将那些话随便说。” 兰芝点头,“奴婢记住了,其实那些话,奴婢只有在六娘子面前才说呢。” 清漪一笑,“好孩子。” * 段秀将娇宠的女儿嫁给慕容延,这事在洛阳里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比上回丞相大女儿,先帝的凝华从寺庙出来,摇身从尼姑变皇后还要稀奇。 人人以为段秀会把这个女儿嫁给元氏宗室,免得到时候宫里头的那位不听话,也要有第二个女婿换上去。 谁知道,这个嫡出的小娘子竟然花落护军将军家。虽然这两家也是亲戚,可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慕容谐门前难得的人来人往,慕容谐这回也不好在自己的别邸来招待这些客人,韩氏也回去了,他孤身一人,也是凄凄惨惨,不得已回了家。 家里几个长成了的孩子,基本上都在朝廷或者军中有份差事。朝廷之内为了防止一家坐大,一门里不太可能出两个位高权重的人,段秀能抬慕容定,已经十分不错了。剩下来的慕容延等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毕竟这些人并没有出众的功绩,想要好位置也不可能。 慕容谐一回家,刚到屋子里头,贺楼氏就过来了,夫妻两人一见面,不是仇人胜似仇人。慕容谐冷眼瞧见贺楼氏开口就要说话,立刻打断她,“你说话可以,但是如果想要到我这里吵闹,你立刻出去。” 慕容谐拿冰冷的目光和口吻,压的贺楼氏把快要出口的恶言恶语又吞了回去。 贺楼氏冷着脸,鼻子里重重哼了声。 “六拔要娶新妇,你这个阿爷,好歹也该有些表示吧?新妇是大丞相和城阳公主之女,六拔如今还是个都尉,这也太低了点,和新妇的身份实在是太不匹配了。” 慕容谐脱掉脚上的靴子,随意将靴子往旁边一丢,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六拔如今是城门都尉,从五品,你知道有许多人一辈子都爬不上从五品的位置,六拔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大丞相卖我个面子了。你现在说他的身份和新妇不太匹配,我怎么和大丞相说?” 贺楼氏一双眉毛倒竖,拧着眼睛,“哟,怎么不能了,六拔才是你的儿子,用得着这么厚此薄彼吗?六藏还不是你亲生的呢,你把他当亲生的来养,只要有好事你就想着他。他现在那个位置,还不是照样有大批人一辈子都爬不上!” 慕容谐眼角狠狠抽动了下,他看向贺楼氏,“六藏十三四岁就到军中摸爬滚打了,六拔十五六岁还在并州,这件事你怎么不说?当初他是随着大丞相一块南下,首先冲上洛阳城门,你把这个忘记了?首个登上城楼,就凭这个,他今日的一切也是他该得的,你当时天上掉下来的么?” 这一番话所的贺楼氏脸上涨紫,她还想死缠烂打,慕容谐冷冷看过来,眼锋如刀,看的她心下就个哆嗦。 她不敢激怒慕容谐,可是就这么不说,她哪里肯甘心,“可是新妇那里,以后六拔怎么在新妇面前抬得起头来……” “是大丞相嫁女,不是公主下嫁,两家门当户对,有甚么抬不抬得起头的?要是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他还有甚么脸?” 慕容谐说完,不再想和她纠缠下去,“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贺楼氏眼睁睁瞧着慕容谐径自从床上下来,正眼都没瞧她,直接到内室去了。她压了一肚子火,也不敢进去真的和他吵。 忍了又忍,贺楼氏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前来探望她的儿子,放声大哭,“我活不下去了,我简直快要被那对母子给逼死了,那对母子简直就是丧门星!自从他们来了,许多属于我们的东西都给他们给抢了去。我没了男人,你没了前途,我们这都是造了甚么孽啊!” 贺楼氏扑到慕容延怀里嚎啕大哭,她这会也不顾及什么主母身份了,在儿子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慕容延抱住母亲,咬牙切齿了一番,“六藏如果没有阿爷,如今又算的了甚么!阿娘,如今我娶了大丞相的女儿,日后一定出人头地!” 贺楼氏听到儿子这话,心里才好过点,她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红着双眼打量一下儿子。慕容家的人皮相都不错,而且天生的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慕容延自然也生的不错,她这才破涕为笑,“六拔说的没错,现在看着六藏威风,可是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混账玩意儿的脾气就是个闯祸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倒霉呢。六拔你现在娶了朱娥,到时候大丞相看在朱娥的面子上,都会对你多加提拔。” 慕容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他压下声音,“阿娘,我想到时候看四处有没有战事,到时候出去挣取几分军功,到时候大丞相也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提拔我,阿娘你出去脸上也有光。” 贺楼氏面有犹豫,她眉头皱成了个大疙瘩,眼角的细纹都随着皱眉的动作,都凸显了出来。 “可是这打仗总会死人……”她想到这个就心如刀绞,“当初你几个阿舅上了沙场之后就再没回来,你阿婆都哭瞎了眼,我怎么舍得你也去挣命。”贺楼氏说着,狠狠道,“要去,也应该是那几个小妇生的去!” 慕容烈慕容弘这两个庶子,已经去了军中历练,而且就在慕容定手下,贺楼氏想起这个,心中就冷笑连连:不愧是小妇生养的,和苍蝇一样,见缝就钻,连脸面都不要了。 “阿娘!”慕容延急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靠着自己的本事争取功名才是理所应当的,靠自家新妇在岳家那里混口饭吃算的上甚么?” 慕容延这些年,见着慕容定出去东奔西跑,一年到头不回家,韩氏都在他们家呆了那么多年。开始心中鄙夷,觉得慕容定这辈子也就只能在镇将上打止了,要知道做武将可没有多少出息,洛阳那些贵人,已经和过去大为不同,而他们这些些旧代人,也不复过去从军的荣光,不另谋出路,只能沦落成下贱的牵马人而已。谁知道,后面竟然会出那么大的变故。 慕容延后悔莫及,捶胸顿足,当初若是自己主动向阿爷请求,不听阿娘的那些话,恐怕自己今日也有如此风光。而且那个杨氏也该是自己的人。 想起慕容定娶了的那个女子,慕容延不由得心神一荡,都说世家女子就算生的貌美,也枯乏无味,恨不得将礼法两字刻在脑门上,好彰显自己和寒门的不同。她却是不同,言行举止间,天生一股风流,言笑更是引人注目。 温温柔柔,如同一泓春水。像极了传说中的南朝柔情。 只是可惜,那么一个美人,被六藏捷足先登了。若是当初进洛阳的是自己,恐怕这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好孩子,你别拿自己冒险。”贺楼氏见着儿子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连忙拉住他的手,“要有好前途,有的是办法,新妇嫁过来之后,大丞相自然会高看你一筹……” 慕容延望着贺楼氏那一张一翕的嘴,脑仁隐隐作疼,渐渐的那痛楚都快要蔓延到全身了,阿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靠着朱娥来获得大丞相的青眼。 堂堂一个男人,好手好脚,竟然要靠女人来博取前程,简直可耻! 贺楼氏嘴里冒出的那些个音节渐渐的成了魔音,钻入他的耳朵里头,嗡嗡作响。 “阿、阿娘。”慕容延向后退了几步,牵强笑着,“儿想起还有事没办,儿先走了……”说着,他挣脱贺楼氏的双手,拔腿而逃。 贺楼氏见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连连呼道,“记得别拿自己犯险啊!” 慕容延跑出来,想起母亲那一嘴要他靠着女人发家的话,满心的憋屈。对着院子里头的树就是狠狠的一脚,踹的树枝摇动,树叶簌簌落了一地。 * 慕容谐儿子要娶新妇,上门恭喜的人络绎不绝,慕容谐只要有空闲时间在家,必定是应酬各方人物。 慕容定带着清漪也上门祝贺,慕容谐见着慕容定,笑出了声,“你这小子来做甚么?” “堂兄娶妇,我怎么能不来呢。何况家里也为堂兄准备了不少贺礼,这些都要送来。阿娘说,我到时候要是空手来,恐怕会被婶母用棍子打出去。” 慕容谐叹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你婶母人糊涂,不要和她计较,和她计较是和自己过不去。” 慕容定一笑,不说话了。 “对了你新妇来了,你阿娘呢?”慕容谐左右看看,慕容定身后空空如也,没有见到韩氏的身影。 慕容谐多日不见韩氏,心中思念,恨不得立即将韩氏找出来。 “阿娘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染上风寒,在家养病呢,医官说了,要好好休养。”慕容定脸上的笑有些涩滞,但很快恢复了正常,“阿娘自己也说了,眼下出来的话,带病见人招人嫌弃不说,还惹来婶母不快。” 慕容谐又想起了前段日子妻子来让自己为儿子求官一事,顿时觉得头痛,“你婶母若是有你阿娘半分,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 “哟,要是你阿家有你一半知书达理,也不至于被人骂了。”贺楼氏斜睨着面前的小妇人说道。面前小妇人面容秀美,眉眼里蕴含着淡淡的妩媚,眉梢眼角都是青涩的风韵,眼底暗含愁绪,不似西子胜似西子。 慕容延站在母亲身旁,双眼直勾勾的盯住她。一旁的灯光落到他眼里,吸入到最深处,和眼前俏丽女子的身影一起,涌入眼内,半点也逃不出来。 清漪微微低垂着眼,保持着得体的姿态,“阿家来吩咐过,说见到贺楼夫人,要小心谨慎,谨记晚辈对长辈应当有的规矩。” 她说着,脸上荡起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如同一股春风,吹拂在人的心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慕容延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半丝都舍不得放开,哪怕听着她这话,觉得有些不对,也没有细究,他俯身下来,“阿娘,来者都是客,杨娘子已经站了好会了。” “她是晚辈,在长辈面前站站怎么了?”贺楼氏蹙眉,儿子竟然为没见过几面的女人说话,贺楼氏十分不满,她横了清漪一眼,清漪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可是眉梢眼角还是眼底都不见半分害怕和卑谦。 “阿娘,”慕容延见清漪那么站着,忍不住心疼,那么娇娇柔柔的模样,站了这么久,还不知两腿有多难受,“她又不是婶母,你让她站着,婶母又不会管的,再说了,这汉人里头阿家和新妇就是天敌,她若是在阿娘这里受了苦,恐怕婶母那里还不知道要如何高兴呢。” 贺楼氏眼珠一转,转念一想也是,她看向清漪,又看了一眼儿子,慕容延立即对母亲一笑。 母子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用鲜卑话,清漪听不明白,就见着这对母子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而后贺楼氏就让自己到一旁的床上坐下。 清漪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多少能从贺楼氏之后的言行里猜出些什么来,清漪瞥了一眼慕容延,慕容延马上对她展颜一笑。 贺楼氏令人将清漪带过来的礼账拿过来,上下扫看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汉字,贺楼氏的汉学并不好,只是认得字,不做个睁眼瞎罢了,见着有些复杂点的字,就跳了过去。 一路看下来,见到里头有不少金银器,贺楼氏紧绷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你阿家倒也知道些规矩,这么多年在我们家带着个孩子白吃白喝,孩子大了还要我男人给她儿子张罗前途,这会倒也知道回报了。” 慕容延盯着清漪,听到母亲这话,脸上一红。他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阿娘,陈年往事提它作甚?” “现在不提,还甚么时候提?何况我说的都还是事实。”贺楼氏很是不满,“当初她一个寡妇,不想着好好改嫁,偏生要拖着个累赘来,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年,也该还了。” 慕容延飞快的乜了一眼那边的人。清漪坐在榻上,唇边含笑,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哪怕看不出,慕容延也猜的出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咳嗽了声,换了鲜卑话,“阿娘,外人还在,不要说这些。” 贺楼氏哼了声,“你们男人啊,真是看到漂亮女人就知道装!你阿爷这样,你也是这样!” 慕容延没成想心思竟然被母亲看出来,满心尴尬。心中庆幸眼前小女子是汉人,听不懂鲜卑话。 “阿家说了,为了感谢之前的照顾,特意令人送上了玉造的佛像。”清漪道。她察觉到那个年轻男人的视线在身上游弋,那目光火热而又期盼。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是傻子,更不是那傻兮兮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看不出来慕容延的那目光的含义,才有鬼。 她抬起眼来,正好和慕容延投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清漪对他点了点头。 慕容延顿时和得了糖果奖励的孩子似得,嘴角的笑忍不住往上勾,目光更加火热两分。连旁边的贺楼氏都察觉了。 “嗯,”贺楼氏心下不快,她让人将那玉佛拿上来。说是玉石造就,其实就是一块上好洁白无瑕的羊脂玉,雕成了一只小小的佛像,也没多大,正好适合让女子握在掌心里。 贺楼氏点头,神色冷淡,“嗯。”说完,她抬头再看她那张脸,只觉得从心底下一阵浓浓的厌烦。 “儿打搅婶母许久,也该告辞了。”清漪见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完了。也差不多该走了。她和贺楼氏原本也无话可说,也没必要说。 贺楼氏嗓子里淡淡的嗯了声,倒是慕容延急了,“弟妹才来,怎么就走了?六藏在前头恐怕和阿爷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这一把男音低沉富有磁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听。 清漪有些意外,她笑了,“婶母已经累了,儿留在这里不合适,多谢大伯子的好意。”说着,她从床上起来,对两人分别一礼,走了出去。 贺楼氏等清漪走后,鼻子里哼了声,“这婆媳两人都一个样,装模作样!”说着她见到儿子毫不掩饰的那一脸失落,拔高了声量,“别看了,人都走了,你还有甚么好看的?” 慕容延这才讪讪收回目光,“阿娘。” 贺楼氏嗤笑,“你看我也没用,她已经成了六藏的人了,你就算看的眼珠子掉出来,也没用!” 慕容延坐在床上,他心中一片失落,时不时抬头看向美人走出去的方向,黯然神伤。 如果当年是他的话,如果那会将这个美人抢来的人是他的话…… 慕容延心下顷刻间转过千百种思绪,他牙关咬紧,最后纷纷捶了膝盖。 “你这幅样子干甚么?六藏的那个女人也只是长得好看,出身的名头好听罢了,哪里比得上朱娥,朱娥人长得标志,身段好,难得她还有个好阿爷……” 慕容延听到这话,立刻头大如斗。这话贺楼氏已经不知道和他说了几百遍了,恨不得每日都给他念叨几次娶朱娥的好处。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段秀,他还真不愿意迎娶朱娥。两家原本就是亲戚,自小就见到,怎么可能不明白朱娥的脾性?那个脾性暴烈如火,而且被爷娘宠坏了,娇贵的厉害。他可是自小看见朱娥嚣张跋扈长大的,心里对朱娥完全喜欢不起来。 “好了好了,阿娘,这些我都知道。”慕容延连连打住贺楼氏的话。 要是再让母亲这么说下去,恐怕他耳朵已经不是长茧,而是要疼了! 清漪从贺楼氏那里退出来,外头就有人等着她了。 李涛对她一拱手,“将军吩咐小人送娘子先回去。” “将军人呢?”清漪看了看两旁,并没有见到慕容定本人。 “将军说了,他现在和护军将军还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先送娘子回去。” 别人夫妻一同出去,也要一同回来,若是妻子先回来,别人还要嘲笑,猜测是不是妻子不得夫君欢心,清漪沉吟一二,“罢了,我等他吧。” 李涛立即去了。清漪到一个厢房里等,慕容谐这里没有多少书籍可以打发时间,她原先坐在床上,后来实在撑不住,趴在那里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睡梦里传来狗吠,清漪从睡梦里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不睁开眼还好,一睁开眼就见着一条黄毛大狗蹲在哪里盯着她。嘴张开舌头吐出来,哈哈的往外吐着气。 清漪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见着这条狗顿时就吓精神了,她左右看看,原本应该在身后守着的兰芝不知道哪里去了。 谁也不知道这条狗怎么溜进来的。 这条狗生的膘肥体壮,它一双黑溜溜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清漪,尾巴扬起来甩在地上啪啪啪沉闷作响,四肢健美而强壮。骨骼匀称,体格更是漂亮。这样的狗和她以前见过的常常用来狩猎用的山东细犬有些不太一样。 清漪被这条狗吓得半死,还不能叫出声来。生怕自己一嗓子叫出来,这狗当自己是闯入者,扑上来就咬她。 清漪吞了口唾沫,见着桌子上还放着一块糕点,拿了过来丢掷在地上,等它吃,自己好跑出去。 那狗脑袋睡着糕点一转,糕点落地了,狗却无动于衷。看了一眼之后,继续转过头来盯梢。 清漪咬住下唇,那糕点里头可是有羊肉馅的!狗不最喜欢吃肉的吗,怎么半点兴趣都没有! 清漪浑身紧绷,不敢轻易有动作。 一人一狗,两两相望,对峙了好会。 这会外头突然有了动静,兰芝从外头回来,她见到房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马上走上前,才把门缝推开,就见到有半人高的大狗坐在地上,那狗听到声响,立刻警惕的从地上跳起来,转头对着兰芝,嘴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啊啊啊啊!!!!”兰芝吓得惊叫连连,和无头苍蝇似得就往外头窜。 大狗叫了几声,就要追上去。清漪抓起身边的水杯陶盘对着大狗一顿乱砸,兰芝去而复返,她扶着门框,哪怕隔着层层衣物,都能看得出她双腿都在打颤。 兰芝哆哆嗦嗦的扶着门框,努力的瞪圆了眼睛,冲着大狗做出凶恶的表情,“滚,快滚!” 清漪抓住什么丢什么,大狗被她砸的左右乱跳,嗓子里头呜呜叫着想要靠近,结果清漪直接掀翻了床上的矮几,矮几上的碟子水壶等等全部被那一股劲儿掀翻,对准大狗铺头盖脸砸下来。 兰芝抖着腿跑进来拉清漪,两人还没走动,那狗从掀翻了的矮几下钻出来,就要冲着她们扑过去。俄顷外头一声大呼,“坐下!” 原本穷凶恶极的大狗顿时化作了温顺小猫咪,呜呜叫了两声,就坐下来了。 慕容定大步走进来,见到满地的狼藉,还有那边哆哆嗦嗦抱住清漪的兰芝。 “这怎么回事?”慕容定盯着兰芝问。 兰芝吓得抖若筛糠,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清漪望着慕容定,强行压住的恐惧和委屈翻倍的喷涌而出,她巴巴的望着慕容定,胸脯起伏着,无声的哭了出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慕容定几个箭步走过来,挥开兰芝,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她,“怎么了这是?吓成这样了?” 清漪哭的更加厉害了,眼泪夺眶而出,不仅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也把慕容定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慕容定抱着怀里这么个宝贝,不知道怎么办。怀里人还是头一回在床榻之外对他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他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有我在,甚么都不怕。” “你哪去了啊,我一醒过来,这么大的狗就蹲在我面前!它是不是会咬人!”清漪满脸泪抬起头来,抓住他胸前的质问,“我吓死了,你到哪里去了!” 慕容定手慌脚乱,“我之前不是叫人先送你回去么,阿叔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和我商量,我想走也脱不开身。” 清漪通红着双眼,和只小兔子似得,她瞪着他,“我以后不等你了!不等你了!” “哎,别别别!”慕容定抱住她,揉了揉,给她消气,过了会,他叹口气,“好好好,都是我的错,现在没事了吧?” 怀里小女子红着眼瞪他,“本来就是你的错!” 慕容定点头,“行行行!” 此时跑进来不少家仆,“四中郎将,请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我家娘子被大狗吓着了,去吧。”慕容定说话,低头看清漪,“那只狗是我阿叔养的,平日也不锁着它,也不知道它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慕容定说着心下也觉得奇怪,这狗平常也不爱到这边来,怎么这次就到这里来了?“它不认识你,所以才会想着攻击你,让它熟悉你的气味好了。” 说着他持起她的手就要送到那只大狗的鼻子下。 那只大狗对着清漪和兰芝的时候凶悍的无人可敌,现在乖顺的厉害。此刻它身上毛发上干一块湿一块,乳白色的奶汁顺着毛发滴下,头上还顶着半块澄饼,模样滑稽又好笑。 “我不要!”清漪尖叫,她抽回手,愤愤的咬住下唇,“我讨厌它!” 那狗可怜巴巴的转了转脑袋,看向慕容定。 “走走走!”慕容定挥了挥手,那狗立刻起来,顶着一身的狼狈向外小跑而去。 “好了,我们回去吧。”慕容定半扶半抱将她搀扶起来,她方才被那只大狗吓的厉害,两腿都有些软。 她脸上难看,妆容已经花了,她狠狠瞪他,慕容定一脸无辜。 慕容谐在前面也知道清漪被大狗惊吓到了的事,派人过来问询。慕容定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他把人抱到了车内,冲她笑,“好了好了,这会大狗都没了,别怕了啊。” 他笑的很是阳光,两只虎牙都露了出来。 清漪扭过头不搭理他,慕容定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走出来,外头他看了一眼门内巴巴望着他的大狗。那条大狗还是他看大的,家里这么多人就认他还有慕容谐少数几个人。这会知道自己闯祸了,摇着尾巴,望着慕容定。 慕容定进来,一巴掌拍在大狗头上,“你要是伤着她,回头把你拿去炖汤了都不够!”狗呜呜低叫了两声,趴在地上。 慕容定和清漪回到家里,清漪直接回了房,理都不理她。到了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清漪自顾低头吃,不看慕容定一眼。 韩氏见到媳妇低头吃饭,半句话都没有。而儿子时不时看新妇一眼。 这顿饭用的无声无息,到了晚饭后,慕容定主动过来要扶母亲饭后散步消食。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韩氏心里和明镜似得,这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何况她还没到需要人搀扶着散步的时候呢! 韩氏见到慕容定几次欲言又止,干脆开口,“有甚么话你就说吧。” “阿娘知道,怎么逗女子开心?”慕容定吞吞吐吐问出来。 韩氏顿时来了兴致,眉梢一挑,看了过去。那目光看的慕容定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小兔几:哎呀,别生气了,那条蠢狗不是很乖了么? 趴在地上的蠢狗疯狂摇尾巴 清漪小兔几挂着眼泪哭:不管不管,都是你的错!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苦逼:求怎么哄兔几,在线等,十万火急 第64章 自请 韩氏挑起一边的眉梢,颇为新奇的看着这个儿子, 她慢慢回过头来, 盯着慕容定。这个儿子她虽然并不和他十分亲近,十来岁就出去到军中摸爬滚打, 母子俩见面的次数一双手都可以数的过来。但她也明白这儿子的性情,如今来问她女子喜欢什么, 倒是新奇。 “你问这个作甚?”韩氏笑望他,眼里带了几分揶揄, “你向来对这种事完全不上心的, 今日倒是问起来了。” “阿娘!”慕容定别过脸去,脸上热的厉害。 韩氏笑了声, “和新妇吵架了?” 慕容定脸上难得一红, 摇摇头, “不是, 她那个性子,不被逼得急了, 别说吵,连声都不吭。” “嗯,那怎么了?”韩氏笑睨他。 慕容定把清漪在慕容谐家里被慕容谐养的那条大狗给吓了的事,给韩氏说了一下。 韩氏听了, 眉尖微蹙,很快又松开来,“那么大一条狗蹲在那里,别说她个女子, 就算是个男人也吓死了。” “你去买些上好的衣裳首饰,要不然给她弄点逗人喜欢的猫猫狗狗回来。女子最喜欢这些。你去吧。”韩氏说着,将手臂从儿子的手掌中抽出来。她自顾自的往那边的亭子走去,慕容定追上去,“阿娘,我……” “好了,好了,你快去吧。我这儿也暂时也不用你陪。去吧。”韩氏都有些不耐烦了,把儿子给推出去之后,自己做到亭子里,看着一旁的湖光风色,眉目间有了些许冷意,卫氏见湖水边风大,让侍女取来披风,亲自给她披上。 “夫人,这里风大,还是回去吧。”卫氏劝道。 韩氏摇摇头,伸出保养的十分白皙的手拉了拉披风的领口,侍女们将一排灯笼挂在了木廊下,朦胧灯光映照在水面上,水面上还有一处假山,笼罩在一片混沌中,显得有几分鬼影重重。 “贺楼氏还真是……”韩氏盯着水面上模糊不清的影子,笑了下。 卫氏在韩氏身边伺候多年,她抬起头来,“夫人?”韩氏和贺楼氏的那些恩怨,卫氏是知道的,当年到并州不久,作为一家主母的贺楼氏对妯娌和侄子,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立刻将母子两人给赶出去,慕容谐却对韩氏母子极好,好到甚至不惜和妻子大吵的地步。 后来慕容谐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道士,给家里的孩子看相。那个道士一圈看下来,说慕容定将来是最富贵的那个,之后没过几天,慕容定在玩耍的时候掉了湖。要不是附近有侍女经过,恐怕早就被淹死了。 “她自己做的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韩氏冷笑了两声,“那时候她对我说甚么来着?哦,对了,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贺楼夫人心肠歹毒,夫人当初不在将军面前告发她,实在是便宜她了。”卫氏面色愤愤,想起当年的事,她还是恨不得从贺楼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韩氏靠在那里,灯光落入眼底映成一片晦涩,“没凭没据的,怎么说。何况那会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愿意护着我。”说着,她弹了弹指甲,“不过她既然害我儿子,我就要了她的男人,她不是很喜欢嚣张跋扈么?我就偏生要她难受,她活多久,就叫她难受多久。她的男人见她就烦,她的儿子靠着女人吃饭,她自己本人,那就更妙了,劳心劳力这么多年,人老了这么多,甚么都没捞着。” 韩氏说着就笑了,“现在更是能耐了,和条疯狗似得,只要和我有点关系的,她就要咬一口,看来估计真的和疯子没太大区别了。” 慕容谐养的那条狗,她也见过好几次,那条狗的确是不被锁着,但也不是到处乱跑,怎么可能这么巧就跑到新妇那里去了? 韩氏眼眸深深,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卫氏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清漪坐在屋子里头,侍女给她揉腿,今日在慕容谐府上被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会缓过来,靠在凭几直喘气。 兰芝这会已经被她打发到房里去休息了,兰芝也吓得够呛,清漪担心她吓出毛病来,赶紧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郎主。”侍女见到慕容定进来,立刻站起来对他屈膝。 “你们都下去吧。”慕容定轻咳了一声。 侍女们垂首退出去,很快室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清漪一只手撑在隐囊上,手支着头,闭着眼。知道慕容定进来了,她也不睁眼。 慕容定背着双手觑她,她已经换了一套寝衣,厚厚的套在身上,领口遮的严严实实。哪怕头发披在背后,都一丝不乱。这看着不像是要就寝,反而像是要出门祭祀祖先。 慕容定心里顿时有些悬。 “还生气呢?”慕容定小心翼翼的靠坐在她身边,伸手拍了拍她。清漪头微微动了一下,慕容定抓住机会凑上去,“你要是不解气,我回头问阿叔把那条狗拖过来,随便你打?” “……”清漪依旧不做声。慕容定瞧见这架势,干脆一脑袋就枕在她腰上。清漪顿时从床上蹦起来,伸手推他的脑袋,“你知不知道你脑袋多重?” 慕容定才不肯从她腰上起来,转身顺势就抱住她,一条腿压在她身上,“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啊?” 清漪瞪着双眼睛,目光和刀似得停在他头上,恨不得把他给剃成个秃子。 “我明天就到阿叔那里,把那条狗拖回来,放血剥皮做给你吃,好让你消气。”慕容定拍着胸脯和清漪作保证。 清漪看他和看傻子似得,“我不吃狗肉!” 慕容定一愣,两条胳膊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看她,“狗肉挺好吃的,我以前吃过几回,以前我得罪了一个校尉,那老小子把我提出来,提着马槊罚站。” 清漪看过来,慕容定见清漪有兴趣,更加来了兴致,“你不知道我们那边和洛阳完全不同,草原上更是冷热交替的厉害,早上热的汗流浃背,晚上冻的你叫爷娘。那个混账玩意儿把我往死里整,马槊那玩意儿死沉的,扛了几个时辰,过了开伙的点,回去之后别说吃的了,就连口水都没给我留。” “没人偷偷给你留点?”清漪听得入迷,暂时将被狗吓到的心也放下,听了起来。 慕容定嘿然一笑,捏捏她的脸颊,“都是一群狼,平常开伙,一群人恨不得扑上去往死里抢,都不够吃,自己都饿着肚子,要多大的交情才愿意把自己的口粮交出来?我那会一天到晚的操练,累的和条狗似得,要是还吃不到东西,就真的要命了。后来我找着机会,抓了他养的狗……” “军营里还能干这事?”清漪目瞪口呆。 “军营里头还能藏女人呢,就看胆子够不够大,心够不够细。我抓了狗到抹脖子放血剥皮,烤着吃了。”慕容定说着,十分怀念那一顿狗肉,“真香啊,可惜之后就吃不到了。” “事后没人查出来?”清漪满肚子疑问,她没去过军营,不过军营这地方,和现代的应该是有些差别,不然慕容定这是怎么得手的? “查出来又怎么样,我拖了好几个人下水的。”慕容定笑的焉坏,“就算他们想要把我招出来,也要防着别人会不会把他们给抖出来。” 清漪想了想,她眨眨眼,“你可正狡诈。” 慕容定瞧见她不如之前那么生气了,俯身下来亲她的脸,被清漪一巴掌按住嘴上堵了回去。 “好了,听了我的事,就别生气了,这回也不知道它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估计这会看狗的人少不得要被一顿重罚,你要是觉得还不解气,我把它杀了给你炖着吃。” “换你被条大狗吓的半死,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话。”清漪一瞪眼,她咬住下唇,想起那会儿被狗盯着,还是忍不住轻颤。她抬眼瞪他,“还是你的错!”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慕容定果断干脆的认错,“别把你自个气坏了。” 清漪拉过被子自顾自的把自己一罩,鼓成一只大包。慕容定骨碌一下在她身边躺平,“我可没有洁面漱口,还没洗足呢。你不催我,我就这样不动了。” 清漪人在被子里头都被他恶心的半死,扒开被子推他,“你快去!” “哎呀,我累死了,不动不动了。”慕容定说着摊开手脚歪在那里,和狗皮膏药似得,任凭她怎么用力,他就是不动。清漪掀开被子,去叫外头的侍女进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揽住她的腰。 “你帮我呗。” 清漪气的直咬牙,“我不会!” “那我可不管~”慕容定耍赖似得贴在她身上。 一想到他没洗脸也没有漱口,清漪恨不得把他甩开,她坐在那里一会,直接挣脱他,让外头的侍女把水盆拿起来,慕容定直勾勾盯她,“你哄哄我,行不行?” 清漪深深吸口气,从侍女手里拿过漱口用的药汁,双手送到他面前,一改方才满脸的怒容,温情款款,“将军,请漱口。” 慕容定莫名的后背汗毛直树,他瞪着清漪手里的药碗,伸手接了过来,一口吞了咕噜噜漱口,完了之后还要用专门的刷子来清洁牙齿。 慕容定自觉地站起来跑到屏风后面去了,不用她来服侍。 他将自己料理完毕,清漪还在那里,见他出来了,直直望着他,“将军可还有甚么吩咐?” 慕容定浑身鸡皮疙瘩已经一层层冒了出来,她这柔情似水的模样,他还真的有几分吃不住来着。他还是更喜欢哪个泼辣的,一言不合跳起来和他争辩的小女子。 他坐到床上,见着清漪那张笑脸,有点心慌。 “好了,你别气。”慕容定期期艾艾的,他伸手抱住清漪,手指搭在她的衣带上,“天色不早了,咱们睡吧。” 话音刚落,清漪暴起跳在他身上,抓起之软枕劈头盖脸的一顿狂打。这家伙是忘记了上回在浴室里头把她折腾的有多惨了,还逼着她看镜子,看她被折腾的什么样。这会他竟然还想来? 慕容定抓住另外一只枕头,对着清漪砸过来的软枕挡过去,他伸手敏捷,又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一挡一个准。 两个人一个打一个挡,后来清漪体力不支,喘着粗气,眼神凶狠,恨不得咬他。 她丢开枕头,在他身边躺倒,闭上眼。慕容定撤开枕头,翻身去看她,她已经闭上眼了。 “……”慕容定躺回去,眼睛盯着头上的帐子顶。心里也生气起来,抓起被子捂住自己,翻身睡了。 兰芝休息了一夜,虽然人还有些迷糊,但也已经恢复过来了。早上兰芝过来伺候,见着慕容定冷着脸站在那里,而清漪也罕见的伺候的穿戴。 伺候夫君穿戴衣物,这也应该。只是清漪很少做,慕容定也没要求。两人和平常夫妻不太一样,兰芝也早已经习惯了,现在他们这样,兰芝有些不安。 慕容定冷着脸,等到她给他穿戴好衣冠,直接出门,也没让清漪相送。直接出门去了。 “六娘子,将军是不是生气了?”兰芝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有些担心的和她道。清漪看着慕容定远去的背影,转身直接进了屋子。 兰芝迟疑一下,跟了上去,“六娘子,奴婢没读过甚么书,也不懂得甚么大道理,可是六娘子,颍川王那里……已经不可能了,六娘子何必和将军闹僵呢?” 清漪皱了皱眉头,她转头看过来,兰芝瑟缩一下,垂下头去,嘴里继续说,“六娘子都已经嫁给将军了,这……颍川王知道也不会怪罪六娘子,六娘子何不珍惜眼前人呢?” 清漪听了之后,良久无言,兰芝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人心,要是能有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清漪这一日过得也算忙碌,她要和那些贵妇走动,韩氏带着她在前两个月的春宴上,把要认识要打交道的贵妇们都已经请过来了,接下来的就是她自己的了。 书信往来不成问题,可要命的是语言。这些夫人很多之前都是在北方,那里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二三十年前的汉化根本波及不到六镇和北方的鲜卑人,比起洛阳已经和汉人差不多的鲜卑贵族,他们还是说鲜卑话,穿着鲜卑袍,饮食习惯一如以往。 只要这些人一说鲜卑话,清漪就只能从他们的神态里来猜测他们在说什么,这样很费力,而且也容易出错。 清漪想学鲜卑话了。 她处置完手头上的事,开始找能教自己鲜卑话的人来。韩氏应该是会的,清漪见过她和那些汉话不怎么灵光的鲜卑贵妇交流,不过韩氏平常不爱管事,也不愿意主动给自己揽事。直等到段朱娥嫁到慕容谐家里来,恐怕她就会又和慕容谐做一对比翼鸟去了。除非韩氏自己有兴趣。 韩氏身边的卫氏也可以,卫氏原本就是北方人氏,北方鲜卑人多,会说鲜卑话的人也多,可是这个卫氏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对于这种人,要敬而远之。主动凑上去就算来。 弟弟杨隐之可能也会,毕竟慕容定的那些个亲兵不是鲜卑人,就是习惯已经和鲜卑差不多的汉人,但是他如今在军中,远水救不了近火。 清漪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正头疼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人声。 “怎么回事,外头怎么这么吵?”清漪抬头,问兰芝。 兰芝正在给她清理门帖,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奴婢去看看。” 不多时兰芝满脸喜气进来,“将军让人给六娘子带来了好多东西呢。” 清漪眉头皱了皱,不多时侍女们已经捧着匣子进来,还有人提着箱子过来,过了一屋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这是要作甚么?”清漪瞪圆了眼睛,她之前已经说了,如果东西过大过多,就让人给她造册,说明数量材质就行了,结果还摆到面前来了? 乙哈站在一堆箱子匣子里头,冲清漪拱手,“将军说了,这些都必须要娘子亲自过眼。” 说罢,乙哈就让人将一只匣子给打开,里头装着的是宝石项链,项链全部都镶嵌着宝石,中间的坠子是一刻鸡蛋大的红宝石,切成四四方方的形状,镶嵌在金子里头。这模样看着不似中原应当有的风格,反而像是波斯粟特那边的风格。 中亚风情十足。 “这是……”清漪眉头都快要打了个结,这些首饰并不是她的风格,她喜欢戴纤细,甚至比较低调的首饰。而不是这种十分张扬的,大的让人瞠目结舌的款式。 “将军说了,昨天娘子惊吓到了,所以他今日令人采买了首饰衣料香料若干送给娘子,还请娘子多露欢颜,莫要给他脸色看了。” 乙哈这番话出来,忍不住打量了清漪两眼。 这位他们老早就知道,这么娇娇弱弱的小女子,谁也没料到脾气竟然会这么大,甚至连将军都敢给脸色看。 清漪脸一下涨红,两人的私事,私底下打打闹闹,这会从外人的嘴里说出来,她一阵尴尬。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清漪冷着脸。 乙哈却没动,“将军还让小人带来另外一个东西,将军说了是给娘子练胆子的。” 清漪眉头动了动,转过头来,“嗯?” 院子里头想响起了奶狗的叫声,一只浑身上下淡黄色的滚胖奶狗撒开四肢粗粗短短的腿在院子里头到处撒欢。 清漪靠在门边,四周侍女一副恨不得冲上去,把奶狗抱在怀里好一番□□。就是最沉稳的兰芝,都一脸期盼的望着那只小奶狗。 清漪瞧着那小东西开心的到处跑,叫声软软的,听着都让人心疼的很。这就是慕容定给她练胆子的东西。 圆滚滚毛茸茸的小东西在院子里跑够了,欢跳着跑到她脚下,黑黑的鼻子凑到她裙边嗅了嗅。 “六娘子,这奴婢给你抱起来?”兰芝看着双眼都要发绿,她双眼紧盯着那只奶狗。 “我来吧。”清漪弯腰把小奶狗抱起来。 小家伙应该是才断奶不久,圆滚圆滚的,小乳牙和小豆子似得,清漪伸手去戳它嘴,它张开嘴咬,一点都不疼。 “这么个小东西,将军从哪里弄来的啊。瞧着也不像是平常人家里养的狗。”兰芝左右看了看,她也是在杨家长大的,见过不少世面,这狗要说是之前供贵人把玩的娇小犬,看上去不是,贵人们尤其是贵妇们喜欢的是那种袖珍犬,小小一只能够塞进袖子里头的袖犬,而这只狗才断奶就已经长成一团了。 要说看门护院的狗,看毛色和品相也不像。 这狗毛色黄白黄白的,尾巴生的也长。怎么看都不像是。 “谁知道呢,他干事,都是叫人摸不准的。”清漪说着把狗抱起来,看着小狗湿漉漉的眼睛,逗了它一声,“你从哪里来呀?” “汪汪汪”回应她的是一串嫩嫩软软的狗叫。 清漪一笑,这小家伙长得滚圆滚圆的,和昨天那条吓人的猛犬简直天壤有别,清漪叫人从庖厨下拿来煮熟了的鸡胸肉,撕开了一点点喂它。 小家伙好像吃奶吃习惯了,吃肉还有点不太高兴。 “还是个挑嘴的。”清漪笑了,她点点小狗的头,把撕下来的肉条捏到它嘴边,“只有这个了,你不吃,也没别的。” 小狗闻闻她的手指,哼唧了两下,叼在嘴里嚼吧嚼吧。过了会又凑过来,头伸到清漪的手掌下。 清漪颇有些感叹,“这小东西很会亲近人嘛。” 兰芝在一旁看着,笑道,“当然,狗就该亲人,不然怎么看家护院呢。” 清漪摸了摸小狗毛绒绒的脑袋,它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掌,湿湿热热的。清漪心底一软,“找个近点的屋子养着它吧。” 清漪此言一出,侍女们立刻欢欣鼓舞,“娘子,要不奴婢给它做个窝吧?” 侍女们纷纷给清漪出主意,清漪看了看,“好吧。” 侍女欢呼了声。 清漪平常对身边的侍女也不严厉,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小纵容,一群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围着那么只小狗转悠。 年轻女孩们的欢笑让她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来,她算是能理解那些年纪老大的老男人为什么偏爱年华正好的少女,因为少女们娇艳,活力四射。不管如何沉闷的心境,见到她们的欢颜,听到她们的笑容,心底深处都会涌出暖洋洋的感觉,似乎心情也跟着她们的欢笑一块变好了。 清漪靠着柱子看着天空,过了好会,她笑,“把狗抱来给我吧。” 官署里头慕容定看着手里的军报,下头的那些人已经吵的脸红脖子粗,他的新来的长吏王骏一脸担忧,“四中郎将当真决定请兵出征?” 慕容定闻言一笑,他抬手扬了扬手里的军报,“大丈夫扬名立身,该当于金戈铁马之中,而不是浪费光阴在案牍之间。” 进来南边的梁军动作频频,西荆州城等离南边梁国比较近的城池收到威胁。段秀意图出兵,增强对寿春西荆州城等地的驻防,梁国看似有意北伐,但是北面也是枕戈待旦,这一触即发,慕容定瞧着就有些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中郎将为何不留在洛阳,洛阳乃天下之中,中郎将留在洛阳,也有一番作为。”王骏叹息道。 洛阳乃天下之中,更是北朝权力重心所在,比起拼杀的疆场,留在洛阳,或许更能的丞相的青眼。 王骏下意识的捏着下巴的长髯,心中叹息。眼前的年轻男人看上去比自家儿子大不出多少,一门心思的想要出去打仗。打仗赢了自然是扬名立万,可要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到时候和大丞相提一提,我若是愿意,应该也不成甚么问题。”慕容定一笑,他双臂伸展,“我原本就不是甚么文士,王长吏也应当知道,我武夫出身,原本就是靠着这些打打杀杀入的门,现在叫我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已经是吃力了,还叫我熬资历,简直要我命。” 慕容定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想好之后,他让下头的曹吏给他写一封文书,自请出征,一封文书写好,让人呈送到段秀那里去。 对于此事,他十拿九稳。 段秀拿到慕容定上呈的文书的时候,恰好遇上他和慕容谐在说并州之事,慕容谐盘在并州二三十年,说一句是他的老巢一点不为过,他想要自己的侄子到州治晋阳,可不那么容易。 “段勃之事,暂且就让你多担待了。” “不敢当,不敢当,段将军出任刺史,乃是并州的福气。”慕容谐笑道。 段秀笑着取来桌上的羊奶,他笑瞥了慕容谐一眼,慕容谐面容含笑,嘴角的笑往上牵动了一下,这时外面的仆役送来一封文书,段秀当着慕容谐的面,将文书摊开来看,面上笑容一滞,而后又浓厚起来,“六藏那个小子自请南下,和梁军作战!” 段秀说着,将手里的文书递给慕容谐,慕容谐也是吃了一惊,他接过来一看,上头明明白白是写着要自己想要去南面和可能要西荆州的梁军一战。上头的用句一看就知道不是慕容定写的,但意思绝对是他自己的。 慕容谐上下看了几遍,点点头,叹口气,“男儿志在四方,也好,也好!” “你这么多年,精心照顾他,不是他的阿爷,却也和阿爷差不多了。”段秀叹气,他也曾经照顾几个没了父亲的侄子长大,但是扪心自问,他是做不到慕容谐这样。慕容定身上的一半本事都是慕容谐教的,要是他,最多请人来教导,至于后面学好学歹,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哪里像慕容谐这样,小心翼翼,唯恐慕容定走了岔道。 对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慕容谐摇摇头,“丞相的意思呢?” “他有意出去挣一挣前途,我又有甚么不答应的。”段秀点头,他看了一眼慕容谐,“说起来,我有意上书陛下,让你做尚书左仆射,你意下如何?” 慕容谐闻言,有些吃惊,嘴微微张开,他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行,我自幼不爱读书,对兵法喜爱颇深,让我进尚书省,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大丞相还是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们这些人哪个又是学富五车了?你不来,那怎么行?这么多事呢!” “行军打仗,我会。可是如何治国,我还不行。到时候还不是占着位置不干事?不行不行。”慕容谐连连拒绝,坚决的很。 段秀见状,只好暂时将这事放到一旁。 慕容谐从段秀处出来,走了几步,脚下一顿,头微微侧过去,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翘起的屋脊尽处垂下的铜铃。 他脚下只是微微一顿,而后很快向外走去。 慕容定回到家中的时候,早已经忘记了昨日夜里的不快,他心情舒畅,脚下走的飞快,清漪出来迎接,就看到他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 两人到房间里更衣,慕容定看着给自己解开下颌系带的清漪,笑道,“今日叫人送来的那只狗你看到没有?” 说起那只小奶狗,清漪乜了他一眼,“你说那只狗给我练胆子,是几个意思?” 慕容定自己去解腰间的革带,“你不是怕狗么,可是看家护院都得要狗,你怕的话,到时候岂不是要见一次吓一次,我在还好,我要是不在,你难道还不被吓得晕过去。” 清漪一听,立刻不干了,“你才晕过去呢,一觉醒来,就见着那么只大狗,我看你怕不怕!” 慕容定勾唇一笑,“我才不怕,我会把它做成一锅狗肉汤。” 清漪愤愤咬住下唇,伸手拧了他一把。 慕容定察觉到她拧在肉上的力道,哪怕她使出了全劲,捏在慕容定这一身糙肉上头,简直就是在挠痒痒,不疼反而泛起一阵细细的痒,他眯了眯眼,嘴里荡漾的吟哦了声。气的清漪脸都红了。 “混蛋!”清漪气的打了他一下,慕容定顺势握住她的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狗给你养着,其实就是我阿叔家养的那只的幼崽,这会养最好,再大点就养不熟了。而且养大之后,它也只认它面前的几个人,而且我不在,给你做个伴。” 清漪抬起眼来,“怎么了?” 慕容定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怀,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她身上有幽幽的兰香,“我要去南边了,估摸着最短也要三四个月才回来。它给你解闷也好。” 清漪僵住了,眼眸动了动抬起头来,“你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翘着尾巴围着兔几转悠:小奶狗给你玩哦~~~别生气啦~~! 清漪小兔几伸出兔爪拍了拍奶狗的头,被奶狗舔了一脸口水 第65章 即将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大许多,她的发顶堪堪到抵在他的唇下。慕容定瞧着她抬头望着他, 故意痞笑, “怎么?舍不得我?” “大丞相下命令了吗?我没听到风声。”清漪道。满眼都是冷静,慕容定这话来的实在太过突然, 她之前都没有收到消息,就是韩氏那里, 也没有听到些许风吹草动。 “我今日才上书大丞相,不过大丞相应该也不会驳回, 毕竟有人干活, 还能不让去?”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下巴高高扬起,一副甚是得意的模样。 清漪见到他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 磨了磨牙, 她想了想, “那我叫人你给准备行装。” “哦”慕容定长臂一伸, 将她抱在怀里,娇娇软软的, 嗅着她身上的芳香,心情都好了几分。 慕容定抱着清漪在床上坐下,“其实每次我出去打仗,带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你若是不知道,可以问李涛和乙哈,这两个人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知道的也最多。你不知道甚么就问他们。对了, 到时候也让十二郎来见见你。” 清漪原本安安静静的听着,慕容定来的这句,让她抬起头来,眼里也有了光彩,“十二郎?” “对,就是你弟弟,别告诉我你忘记了。”慕容定好笑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她抬头满脸欣喜,“真的吗?他会过来?” 慕容定点头,他一手搂住她,“我要是出去了,自然也会带他一块去,我在那个年岁的时候,都已经在马上到处跑了,他操练了这么久,是时候出去见见真家伙。不然只是操练又能练出个甚么来?” “你的意思是要带他出去一块打仗?”清漪轻声问道。 慕容定有些好笑,他捏了捏她的下巴,最近这段时间,可能是累着了,她脸颊也没有之前那么饱满,下巴有些尖尖的。 “军功是靠着功劳,可不是靠着在校场上操练。”慕容定道,“你弟弟若是想要出人头地,不走之前你阿叔的那一套,那么也只有跟着我上战场去。”他说着顿了顿,脸上的笑敛起少许,“既然我要带他上沙场去了,那么有些话我也必须和你说明白了。” 慕容定严肃起脸来,清漪心里都忍不住跟着一跳。见惯了他或是嬉皮笑脸或是暴怒的脸,现在他板着脸,就算是清漪自己都有些心里发虚。 “我知道你们家连带着你们那一圈的亲戚,都没有几个喜欢上沙场的,不过今非昔比,要是守着你们家那一套不管谁做皇帝,都只管坐那几个位置的那套。若是遇上个善主,那倒是没问题,可是遇上个杀人不见血的,像拓跋焘那样,一灭连灭几家。哪怕是百年簪缨之族,也得全家老小连带着姻亲下黄泉,到时候甚么名声都是空的。” 清漪点头,“我知道你说的在理,”她浓密如扇的睫毛忽闪了两下,慕容定看在眼里,好像有根羽毛在心头上轻轻的扫过,痒痒的,让他有些憋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我们杨家说是从两汉开始就一直传承到现在,可是现在世道如此,抱着以前的那套不放,又有多少益处。只是我就这么一个同胞弟弟。”清漪说着,想起杨家这一年里发生的变故,眼底有些酸涩,“我父亲这一系,弄不好就剩下我们姐弟了,他……哎……”清漪不好再说下去。 慕容定手抬起来,僵硬了下,又放下去,对于如何哄人开心,还是女子开心,他一窍不通,尤其这打仗不可能不死人。只是看死的多少而已。 “你弟弟我不能保证他一定能活着回来,没有把握的事,我不做。”慕容定僵着脸道。 “我知道,我也没想着把好处都占尽,尤其在那个地方,我知道是靠着自己的实力,而不是出身说话的。”清漪说着,伸手轻轻擦了下眼角。 眼角没来得及擦去的泪水在灯光下都泛出泪光来。 慕容定转头去叫外头的侍女,“把那只狗抱过来。” 不一会儿外头就想起了小奶狗脆脆的叫声。 侍女抱它进来,它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从侍女的怀里钻出来,才把它放到地上,它迫不及待的冲着清漪跑过去,在床榻下一个劲的跳,想要跳到床榻上头去。 慕容定咦了一声,“这么快就跟着你了?” “我抱了它好会呢,可能是熟悉了就不怕了吧。”清漪说着挣开他的双手,把下头的狗抱上来。 小奶狗的毛色奶黄奶黄的,生的虎头虎脑,很讨人喜爱,慕容定不说,她都不知道这小家伙就是上回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那条大狗的幼崽。 小狗汪汪叫着,舌头舔舔她。清漪被它舔的发痒,咯咯直笑。 慕容定在一旁瞧着,见着小奶狗都围着清漪转圈跑了,一人一狗玩的那个欢快,自己被冷落在一旁,心里颇不是滋味。奶黄的小狗跑到他身边嗅他的时候,慕容定一只手轻轻松松把这只毛球给拎起来。 清漪吓了一跳,“你干甚么!” 慕容定拎着手里的毛球,没搭理她,“你这小畜生一来就把她给占了啊?” “汪汪汪!”回答他的是一串儿狗叫。 清漪连忙扑上去把奶狗从慕容定的手里解救出来。 慕容定黑着脸,“不是害怕么,这小玩意儿是只幼崽没错,可你又不是没见过它长大之后的模样。” 他说着盯着清漪怀里的奶狗直瞪,早知道她这么喜欢,就不给她弄来了。 奶狗初生牛犊不怕虎,乌黑湿漉漉的眼睛无畏的望着他。慕容定一团火气都没地儿撒。 “不是你把它弄来的么?还说让它陪我。”清漪摸了两下奶狗的背,奶狗软绵绵的,而且很亲她。凑过头来就来舔她的手。 “你们女人就是看脸。”慕容定幽幽道,“明明就是一个东西,长得高大凶猛的就怕,我阿叔的那只被你打成那样了,这只你倒是喜欢。” 清漪抱住奶狗,对慕容定的幽怨投去一瞥,“难道你不看脸?” 慕容定被清漪哽的一时半会的说不出话来,他过了会,吐出口气,“罢了罢了,给都给你了,你喜欢最好,若是不喜欢,恐怕这会还黑着个脸。我到时候不在,有它也好陪着你。” 清漪听后,脸上露出笑来,伸手在奶狗的身上摸了一把。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如果大丞相准了你,恐怕护军将军那边的喜事你是赶不上了。护军将军那边……” 若真的准许了,恐怕是要立即启程,到时候慕容谐那边的婚礼,慕容定是肯定赶不上的。到时候这又是兄弟,又是叔侄的,人情上的拿捏,又要小心翼翼的。 慕容定完全不当回事,他嗤笑,“那个没事,阿叔不会怪我,至于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怎么想的,随便他们。反正这么多年下来,相互都是仇人,心里清清楚楚,脸上不装也没关系了。” “但是大丞相那边,嫁过去的毕竟是大丞相和城阳公主之女,城阳公主可以不论,可是大丞相那里……”清漪说着皱了皱眉头,段秀如今权倾朝野,就连皇帝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朱娥和宫中的皇后一母同胞,多少也要卖个面子吧? “你别和我装了,你还不知道大丞相把朱娥嫁过来打的是个甚么主意?之前我不要朱娥,大丞相有些不悦,但是也没放在心上,在我这儿还讲究个你情我愿。可是朱娥和六拔,那直接就是把人塞过去了,也不管要不要,你真当大丞相喜欢阿叔已经到了非要和他做亲家的地步?”慕容定拿过旁边盘子上的牛肉干,一边说,一边来逗清漪怀里的奶狗。 奶狗对外头的一切都很有好奇心,见着肉干,伸出爪子就来掏,被清漪一把按住。 “狗吃不得咸的,别逗它。” 慕容定一张脸立即拉长了。 清漪无视他那张拉长了的脸,她让侍女把奶狗先抱走,“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么我把礼备的厚厚的就行了,到时候面上挑不出错,谁也说不了我们。” ‘我们’两字终于让慕容定脸色好转,他喉咙里低低嗯了声。他对清漪伸出手来,眼含期待。 清漪迟疑了下,还是过去了,靠在他怀里。两个会打打闹闹,他既然愿意容忍她,那么她也要做出些回应和报答,不然是持续不久的。这个道理她懂。 慕容定拥她入怀,“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就都交给你了。” 清漪愣了愣,想起那边的韩氏,不过很快就把话给压了下去,依照那位的性情,恐怕也不太想管这些事。 “嗯。” 慕容定听到她回应,高兴的很,他松开她,自己下床随便套上靴子,回头兴高采烈对清漪说,“你等等。” 清漪瞧着慕容定如同一阵狂风席卷而去,过了会,他又裹挟着股热风冲入门来。手里还拎着个盒子,他神神秘秘走进门来,让屋子里的侍女都退出去,而后自个蹬掉靴子挨着清漪坐下来,清漪瞧着他打开了盒子,取出里头的卷轴,当着她的面一点点展开,画轴上肢体交缠的男女在他们眼前展露出来。 这春~宫图颇有汉砖画的风采,清漪以前见过汉代男女野合图,这个和那个画风神似,躯体画的还像那么一回事。 清漪瞅了他一眼,目光在那画上转了一圈,她看着慕容定,慕容定噗嗤噗嗤直笑,“这些都是我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你上回不是说疼么?这会我们照着上头的试试,说不定就好了呢?”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荡气回肠,慕容定恨不得现在就把她和自己扒的精光来一场。 清漪是怕了他,这家伙在床上生龙活虎,不把她折腾的哭是不会停的。他体力好,偏生技巧又不好,横冲直撞,她难受的厉害,哪里还敢和他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她见着慕容定双眼里的绿光,小心翼翼的往一旁挪了点,慕容定手臂立即圈住了她的腰,将她的退路给堵的死死的,半点都不让。背后的胸膛如同一堵厚厚的墙,堵住了她的退路,简直无路可退。 慕容定期待的望着她,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火热的。 “我这一走,少说要三四个月,要是战事僵持的话,一年不回来都有可能。你就不想趁着我还在的时候,吃顿饱的?”慕容定环住她,诱哄道。 不想!清漪抓住她的手。恨不得把他轰出去,一天到晚对着她就是想要这样那样! 慕容定等了会,没等到回答,也不耐烦了。他原先耐性就不怎么好,对着清漪,已经走够忍耐了,他自顾自的开始咬她的耳朵,吻他的脸颊。 清漪被他弄得气息不稳,更是面上通红,她看了眼外面,推他,“外头天都还没怎么黑呢,晚饭都还没吃,待会还要见阿家,你……” 慕容定叼住她的耳垂,听这她的话,往外头看了一眼。还真的这样。 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她。清漪这才感觉自己逃出生天。 晚饭上,慕容定将自己主动请求去外面打仗的事和韩氏所了,韩氏赞许点头,“这才好,这洛阳是富贵乡不错,可是要是呆的太久,人都要被磨得没了斗志。我听说以前元氏亲王留下来的那些个豪宅,住进去的人,被里头的奢华迷了眼,到了这会只想着享受那些个荣华富贵,连自己发家的本事都忘记了,这样的人别说传家三代,就到了他自己那代恐怕就打止了。” 洛阳里头是富贵乡,那些个元氏亲王和公主们更是个个都有好几处豪邸,不过现在那些人基本上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宗室绝大多数是年轻人。空下来的宅子自然也被胜利者分了。慕容定现在住的府邸就是安乐王的,韩氏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被这宅子的宽敞给吓了一跳。 这个王府可比之前的在晋阳的并州刺史府要大了三四倍还不止。 住久了,韩氏还真觉得浑身上下有些不舒畅。 “阿娘说的正是,待久了,老是处置那些政事,我都累死了。那些个东西我原本就不爱管,偏偏我还必须得插手,烦死了。”慕容定半真半假和韩氏抱怨。 “这下可好,你出去野一会也行。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如果你有万一,我是不会留你新妇的,到时候嫁娶由她。”韩氏道。 清漪坐在那里,手里的箸都放了下去。 “儿不会死,若是死在南边人的手上,我还不如当初就死在蠕蠕人的手里呢。”慕容定说起生死如同说起家常一样简单,他含笑斜睨了清漪一眼,“何况她还是我辛辛苦苦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我哪里舍得她就成别人的了。” 韩氏听完,点点头,“那好,我也没有其他要提醒你的了,你这么大了,如果还要我这个阿娘来说东说西,不是你太废物,就是我太没用。” “回去之后该做甚么做甚么,这段时间,新妇就不用来见我了。我呀,最近浑身上下困得很,他不在,我也有些提不起劲。”韩氏说起慕容谐微微一笑,脸上的神采都多了几分。 慕容定抿了下嘴角,“阿娘,阿叔那里……” “好,不要说了。你阿叔那里,我心中有数,我都这么大的年岁了,还不准我随心所欲?” 慕容定怏怏的,小声嘀咕,“以前也还不是一样随心所欲……” 他这声极其小,只有他身边的清漪才能听到,清漪不好对韩氏和慕容谐的事说什么。毕竟是长辈,而且她总觉得这些爱恨情仇,想要分出个对错黑白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清漪让侍女给他上了份汤。 慕容定看着手边侍女上的汤,看了清漪一眼。被韩氏看在眼里,“你看,你身边都有个可心人,还不准我有啊。” 慕容定只得向韩氏求饶,“阿娘,儿知道了。” 韩氏这才挑了挑眉毛。 过了两三日,段秀的命令就下来了,封慕容定为镇南将军,领兵南下。为了慕容定的这件大事,清漪叫李涛和乙哈准备慕容定要用的一切东西,她之前听慕容定说这一去短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干脆又让人给他把一年四季的衣物都给准备好了。而她也忙中抽空,去了一趟寺庙,求了个平安符。 清漪原本不信这些,但是杨隐之这趟也要跟着慕容定一块出去,沙场之上,刀枪无眼。上到主将下到士兵,都有可能丧命。她也只好求个心安。 到了杨隐之来探望的那日,清漪早早起来,洗漱打扮完之后就在那里等着,杨隐之已经走在外头了,他这些时日在军中摸爬滚打,气质和以往几乎完全不同。兰芝见到他,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等到了里头,杨隐之见到屋子内床上坐着的貌美少年妇人,就拜了下来。 清漪见到这个古铜色肤色的高高瘦瘦的少年人,几乎都有些不敢认。以前弟弟生的唇红齿白,肌肤更是和白玉似得。现在却和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她知道弟弟在军营里头不可能享福,必须要吃苦,可真的见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十二郎,你受苦了。” 杨隐之性情已经变得沉稳,不过他看到姐姐流泪,还是显得有几分手慌脚乱,“姐姐,别哭了。要说受苦,姐姐也是一样的,何况我这些还算不上甚么,在军营里头,有那个人在,别人也不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清漪擦了擦眼泪,她双眼红彤彤的,上下仔细打量了杨隐之一回。杨隐之出落的越发高挑,肌肤虽然不是以前的玉白,但整个人看上去很有精神。她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看到你瘦成这样,总担心你是不是在军营里头吃了苦头。” 清漪说着就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姐弟两个和小时候一样,兰芝叫人上了热气腾腾的羊奶还有肉食。这样东西让杨隐之眼前一亮,在姐姐面前他也不必继续端着,何况羊奶还有羊肉这些东西是他长身体的时候最需要的,把袖子一卷就开始吃起来。 清漪见他吃的津津有味,不禁叫人又上了点。一顿风卷残云似的吃完,杨隐之拿过侍女奉上的巾帕擦了擦嘴角,又去净手。 半大的小子吃的是最多的,清漪叫人上的肉食不少,杨隐之全部吃了个干净,吃饱喝足,杨隐之坐在她面前有些讪讪的,过了好会,杨隐之才问,“姐姐,在这边好不好?” “还好,反正我在这儿,韩夫人不爱管事,叫我松气不少。”清漪说着冲弟弟一笑,她说着从袖子里头摸出一枚护身符来,“这个你戴在身上,我平常不信佛,也不吃斋,事到临头才去庙里求了这个,你先戴着。” “嗯。”杨隐之接过来,戴在脖子上。 清漪看着杨隐之,半大的少年郎脸上虽然还青涩着,可是眼里已经没有多少稚气。清漪迟疑了一下,看向四周,“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纷纷退下,屋子里头很快就只剩下了姐弟两个。就连兰芝也抱着奶狗出去守着。 “我这儿最近知道些消息,段秀嫁女给护军将军。” 杨隐之一愣,而后有些不解的望着清漪。 到底还是年少,加上不知道许多事,他哪怕知道了,也不能分辨里头的深意。清漪望了望周围,再三确定没有人之后,压低了声音,“你记不得了,护军将军以前是并州刺史,手掌一州军马,说句大权在握,一点都不过分。而且他在并州呆了这么多年,虽然说刺史属官有朝廷委派,可是这么多年足够让他培育起自己的人马。眼下他人不在并州,可是并州的风吹草动哪有一件可以逃过他的耳目?” 洛阳离并州不近,可是慕容谐也不是一个人,他既然敢跟着段秀来了,就有的是手段。洛阳把并州刺史的人换了又怎么样,下头还有一大堆的人都是慕容谐提拔上来的,那些人家里的子弟不少还在慕容谐的手下效命。 杨隐之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他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知道护军将军是段秀的左膀右臂,但是他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层。 “段秀想要拉拢他?可是慕容谐已经是他的心腹了啊!” “外人看起来是这样,可是实际上呢?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事多的是,并州州治晋阳,那个地方是一个要冲,段秀想要自己族人上去,又怕慕容谐不情愿,这才嫁女。可是一州的重要性,怎么可能是一个媳妇比得上?” 杨隐之双眼一亮,“姐姐的意思是……” 清漪见他终于开窍了,点了点头,她伸手在他肩膀上拍拍,“好孩子,所以说不要急。我看段秀虽然可以一时压住手下的那些人,但是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 杨隐之知道这个比什么都高兴,他笑的牙豁子都出来了,连连点头,“嗯!” “还有在沙场上,要听从调令,不要傻乎乎的冲在前头,逞匹夫之勇。”清漪不放心的叮嘱。 杨隐之笑了,“这个我知道的,我还有杀父之仇,怎么可以丧命了?” 仇恨让人夜不能寐,咬牙切齿,可是有时候也是个好东西,鞭挞着人不断的往上爬。 “阿叔恐怕是不会和我们有太多的交道了。”清漪突然道,“我这几日派人去他府邸上送礼,都被挡了回来。” 杨隐之脸上的笑淡了下去,“阿叔心情高傲,自然受不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如果我入朝又能做甚么?光是熬资历,就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段贼都已经寿终正寝了,我还半步接近不得。” “十二郎,别把自己压的太死。”清漪沉吟了下,心疼又无奈的道。 杨隐之别过脸去,没有说话。 杨隐之别的地方都好说话,唯独在报仇一事上,将自己压的很紧,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退路给封死。清漪看着心疼又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到底还是希望杨隐之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一样,不要有太多负担,可是就连这个也是奢望。 “姐姐,不要担心,我有分寸的。”杨隐之笑。笑容干净,看的清漪无奈的点头。 送走杨隐之,清漪坐在床上,“看到十二郎这样,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兰芝给她收拾矮几,听到她这么说,不禁轻声道,“十二郎君长大了,这是好事呀。六娘子应当高兴才是。” 清漪笑了声。 晚间慕容定回来,精神焕发,清漪一脚将他的行装准备的差不多了。慕容定不是什么娇贵的人,也不会自己出去打仗还要专门的庖厨伺候,清漪给他准备的最多的就是刀槊还有各类的伤药,还有足够换洗的衣服。 这些东西都是慕容定用的上的。 “今日十二郎来过了?”慕容定问。 “嗯,来过了。他看上去黑了不少,也不知道练武练的多累。”清漪给他换衣服,轻声说道。 慕容定不放在心上,“在那个地方,要是安逸,那就惨了。” “嗯,”清漪轻轻应了声,她想起什么,取来护身符给他戴在脖子上,她去寺庙烧香祈福,给弟弟求的时候,随手就给慕容定也求了个,慕容定看着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眉梢一扬,抱住她的腰,咬着她的耳朵,“怎么,你心里真的有我了?” 他这会身上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的内袍,滚烫的体温热烘烘的,让她受不了。清漪双手抵住他的胸口,“给你戴着就行了,问这么多干甚么!” 慕容定愣了愣,凑近了问,“你害羞了?” “……”清漪对这家伙的自恋程度已经快要五体投地了,“是是是,我害羞了!” 慕容定大笑,抱住她就滚在了床上,他毫不客气的用胸膛压着她的胸脯,“这会你逃不掉,我也不让你逃,上回你说疼,我没动你,这次你可不能躲了。我都要走了,你还不让我碰,说不过去!” 清漪气息不稳,也知道这会在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他。抵在他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他笑的眯起了眼,暧昧又危险。他低首吻住她的唇,将她原本压在自己胸口手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亲密无间。 “你别怕,我轻点。”慕容定脱去她的衣裳,吻过她的脖颈,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锁骨凹陷处,妩媚尽显。 她如同一只折翼了的鸿鹄,辗转起伏间,所有的防御还有心防都被逼着一一卸下。在他面前展露出最柔软的姿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汗湿的眼,茫然的看着身上的男人,他喘着粗气,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过了好会他才放开,清漪喘过气来,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他半点都不在意,越发用力顶她。 过了许久,清漪浑身汗湿的躺在那里,她睁着眼睛,身边的人真是随意到了极点,连擦洗都懒得,恨不得抱着她直接就入梦乡。清漪挣扎着起来,叫人送热水起来。 “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免得到时候年岁大了,要吃亏。”清漪说完,坐起来。慕容定这次没像之前一样那么折腾她,腰虽然有些酸疼,但还在可忍受范围之内。 慕容定从后面抱住她,他满足又开心的蹭着她洁白如脂的后背,亲昵的和那只小奶狗似得。只要她有半分回应,他就狂喜不已。 这样的人原本不是他应该碰到的,但是却成了他怀里的人,不仅仅这样,以后还会和他白头偕老,甚至死后也是埋葬在一起,他们还会生儿育女,想到这个,慕容定就兴奋的浑身发抖。 “要洗甚么时候都可以,但是我们时间就不多了。”慕容定掰着手指头算算,发现自己留在洛阳的时间还真的不多,过那么两天,他就要出发上路,想想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他想着又压住了她。 清漪被缠的有些不耐烦了,这么折腾,恐怕明早她都不能见人了。 “好了好了,你这样,真心不怕第二日我见不得人吗?”慕容定嘿然一笑,那笑容看在清漪眼里,要多可恶就有多可恶,“没事,阿娘才不像那些女人一样,恨不得新妇一日十二个时辰在身边服侍呢,何况她就算知道,最多骂我一顿。” 慕容定说着抓起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胸口上,掌下是湿软温热的皮肤,他直直望着她,“我说不定就死在外头了呢,你不趁我还活着的时候,多睡几回?” 清漪还是头回见着这么个把自己生死当做无所谓的人,生死挂在嘴边,和说自己这一顿饭吃了多少碗饭似得,轻松平常。 “我才不要呢,你……”清漪气急,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又压下来。 这留在家里的这段日子,除非必须要出去处理,不然慕容定就留在家里拉着清漪没皮没脸的在房间里厮混。 终于到了出征前一天,慕容定去了慕容谐那里一趟,叔侄两人在一块说了许多话,慕容谐能教的早就已经教完了,如今对着慕容定反复只有这几句叮嘱,“用兵切忌用躁,南人狡诈多端,你要小心谨慎!万人的性命身家都在你手,不可掉以轻心!” 慕容谐这话说了许多次,一直到慕容定离去。 贺楼氏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慕容定如今不是她当年能够随意辱骂的小孩子了,何况就算是当年,她也吃过韩氏不少闷亏,也不敢像最开始那样肆无忌惮。 送走慕容定,贺楼氏冷脸对着慕容谐。慕容谐对贺楼氏视而不见,心中打算等到长子婚事一过,他就从家中搬过去。他才知道原来厌烦一个人,可以到哪怕想到她共处一个屋檐下,都无法忍受的地步。 “六拔都要娶妇了,你这个做阿爷的也没多少表示。那个吃白饭的,你倒是时时刻刻挂念在心上。”贺楼氏冷笑了两声。 慕容谐冷冷看着她,“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甚么?” 贺楼氏被他寒冽刺骨的目光一瞥,浑身打了个冷战。她不服气,却又不敢和慕容谐继续吵。 “我听城阳公主说,之前大丞相要你做尚书左仆射,你怎么没去?”说到这里贺楼氏有些失望,尚书左仆射可是一品喃,多好!贺楼氏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慕容谐不去。 “……”慕容谐自顾自背着双手,理也不搭理她,直接进入房中。 他懒得和贺楼氏解释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如何华而不实,段秀让他做尚书左仆射可不是白做的,要他拿着并州去换。 并州他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拱手交出去?也就是她妇人之见,以为品级越高越好了! 两个无知妇人凑在一块,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 慕容谐站在窗前占了许久,叹出一口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摇动:嗯,要多吃几回兔几!!! 清漪小兔几泪汪汪:我要离家出走…… 第66章 出征 天还没亮,清漪已经起来了, 慕容定这日大早就要走。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给他准备好, 就差他这个人了。清漪穿甲衣不熟练,尤其那些甲衣分成了许多部分, 一个人还忙不过来。她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慕容定见状, 自己将甲衣的系带给系好。 一切忙完,送他出门。到了庭院中, 见到韩氏也在, 韩氏并不爱早起,今日倒是起的很早, 她看着慕容定, 嘴动了动, 最后说道, “早去早回。” 慕容定冲母亲一笑,“嗯, 儿知道了。”说罢,他看向清漪,“你在家好好照顾阿娘,家里一切交给你了。” 说完, 他颇为期待的盯着她,清漪被他的目光盯得背后汗毛都要起来了,她低下头来,“早些回来, 一路平安。” 慕容定嘴角这才勾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慕容定出门之后直接去宫中领命,回头去军营率领人马出城。半点功夫都没有耽搁,洛阳虽然地处天下之中,但是离南边也近,所以必须要快马加鞭。 清漪陪着韩氏出门,到慕容定军队要经过的路旁。慕容定手下几万人,比起演义小说里头动不动就是百万大军,他这个人数看上去似乎不多,其实在此时已经算是人数众多了。能征调的军队有几十万就是相当不错,百万的话,就必须是六镇全部的兵力,这么多兵,一路上的吃喝拉撒都是问题,粮草辎重让人头疼不已。 几万人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了。 清漪掀开车廉,往外头看。车粼粼马萧萧,马蹄扬起的尘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清漪在车上看着外头的人。 杨隐之也在里头,只是她不知道他这会到底在哪一行哪一队,道路两旁也有人伫立看热闹的。也有人出来送家里人,一路上士兵还有平民,道路两旁熙熙攘攘。 清漪在车上看了好会,她无意间瞥了韩氏那边的车,韩氏这会和她一样掀开了车廉,一双眼睛看着路上的行人。 等了许久,大军已经完全出城,连背影都望不见之后,她才放下车廉。 回到家中,清漪搀扶着韩氏,韩氏和往常一样,神色淡淡,眉目间还带着淡淡的疲惫。清漪扶她回房间,让侍女服侍她更衣洗漱之后,扶着她上了床榻。 “你陪我说说话。”韩氏双手放在锦被之外,轻轻压在被面上。 清漪嫁给慕容定这么几个月,还是头回听到韩氏说这样的话,她愣了愣,点头就答应了下来。 “是。” 韩氏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你嫁给六藏,情非得已,可以说就是被这个混小子给逼着的。” 清漪没料到韩氏开口就是这么句,顿时尴尬无比。 “心里怨他吧?”韩氏笑问。 清漪尴尬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怨么?肯定的。若是他当初没有执意找来,今天可能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这个人呢,就是倔,认定了,谁的话也不停,哪怕按在那里打一顿,他依然我行我素。”韩氏说起来就笑了,她边笑边摇头,“这个儿子啊,性情也不知道像谁,我知道你心里不愿,不过如今已经这样了,看开点。” 清漪垂着头不说话。她不知道韩氏说这些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真的敞开心扉接受他,她眼下不能完全做到。毕竟两人是那样的开场,没有任何隔阂不可能的。就算两人之间没有那些事,她也不能立刻忘记元穆,一心投入慕容定的怀抱。 韩氏见她如此,心下有些明了。不过她也并不生气,韩夫人向来不走寻常路,哪怕做了阿家,也不像其他的婆母那样,恨不得媳妇对着儿子跪拜,对着自己如同伺候皇太后那样。她有些漫不经心,“你们年轻人的情情爱爱,都你们自己来,我呢,也只能在旁边作为过来人提点几句,至于好还是坏,都看你们自己的了。” “阿家……”清漪有些惊讶抬起头来,触及到韩氏含笑的目光,她又低下头去。 “你知道我喜欢你哪点么?”韩氏问。 清漪摇摇头,“新妇不知。” 韩氏背靠在隐囊上,眼睛微微眯起来,她眯眼的样子,和慕容定有几分相似,看的清漪心头一跳。 “我初次见你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你。我出身寒门,说话直,你也别在意。世家女在我看来,出身大家,教养更是一等一的。可是却自视甚高,也喜欢拿着自己的那套条条框框来管别人,我是不爱被别人管的,也不喜欢新妇在我面前指手画脚。”韩氏顿了顿,所以当初她听到弘农杨氏四个字,眉头就皱起来了。 “人活在世上,还是快活一些好。何必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的不痛快?”韩氏笑了笑,“我这辈子,不信佛也不吃斋。这世间过得好的,基本上就不是甚么良善之辈。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还是痛快些好。” 清漪心下立即转过思绪转过百遍,韩氏的意思是,如果当初自己和其他世家女一样对她的行为举止表现出半点鄙夷或者是说教,就结果不同了……? 韩氏眼睛看到轩窗那里,叫侍女把轩窗给打开,外头清新的风吹了进来,如同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在脸上。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过的快活些,苦兮兮的给谁看呢?旁人嘴里说的话,那都是她们在一旁看,自视甚高,说出来的鬼东西,高高在上,恨不得把你往火坑里推。既然如此,那么就怎么高兴怎么来,自己过得高兴过得舒服才好。她们……呵呵”韩氏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两声,“果然,这么多年,一路走来,当初教训我的那些人,不是忙着和家里的小妇勾心斗角,就是累得满脸褶子,明明年岁和我差不多,看上去比我大了三四圈。” 韩氏说到这里,有些得意。 “人喃,尤其是女人,哪怕做了阿娘,也要为自己想想。毕竟人这辈子,总该为自己而活,是不是?” 清漪坐在那里,目瞪口呆。韩氏这话就算放到现代,也有可能被骂。毕竟就算在现代,女人做了妈妈之后,也有相当部分的人认为,女人应该为孩子为家庭奉献,没有自我是理所应当的。 韩氏微微偏过头来,见到清漪那眼睛瞪的溜圆的模样,笑了,“怎么?” “阿家这话说的很有理。”清漪连忙收敛了脸上的惊讶,又拿出恭谨的模样。 “我知道外头那些女人怎么说我,不过她们越是要说我,我就越要活的好给她们看看,到时候看谁比得过谁。”韩氏说着倩然一笑,颇有几分妩媚。 清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不知要怎么接话。不过韩氏也不难为她了,“好了,你应该也累了,不用在我这里,听我唠叨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清漪如蒙大赦,从韩氏屋子里退了出来。 兰芝在外头见着清漪额头都有汗水,连忙搀扶住她,“夫人磨搓六娘子了?” 清漪摇摇头,“不是,是夫人和我说了些话。”她说着想起韩氏所的那些话,心中不知道该佩服还是如何,“这位夫人和其他人还真是不一样……” “不一样才好,要是和其他阿家一样,那么六娘子就惨了!”兰芝想起寒门里头那些老夫人是怎么折磨人的,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嗯。”清漪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韩氏的院子,想起韩氏说的那些话,心下感触复杂。 “这段时间,夫人是不是会时常去寺院参拜?”兰芝问。 清漪摇摇头,兰芝吓了跳,“这,郎主在外,夫人不打算去寺院祈福?就是六娘子平日也不信佛,前段日子也去了呢。” 清漪笑着乜了她一眼,“那个只是求个心安,夫人不信那个,只相信事在人为。” 韩氏摆明了不相信那些神鬼之说,她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没有提到慕容定回不来怎么办。韩氏自信满满,相信慕容定一定能回来。 “郎主可一定要回来。”兰芝双手合十,虔诚的朝着千秋寺的方向拜了拜,“这场要是赢了,郎主加官进爵,到时候六娘子出去,谁也不能小看了六娘子。” 加官进爵?清漪眉头一动。如果这次慕容定能够击退梁军,的确是大功一件。不过眼下段秀和慕容谐关系微妙的节骨眼上,能怎么样,实在难说。或者说如今的局势会成个什么样子,也很难讲。 慕容定半个月之后赶到了寿春,寿春乃南北相争必争之地,到这会,一直在南北两朝的手里两回转移,从南齐东昏侯永元二年豫州刺史裴叔业以寿春降魏以来,一直为北朝所占有。但是南朝也一直对寿春用兵,想要夺回此地,占据有利地形。 寿春控扼淮颖,襟带江沱,为西北之要冲,东南之屏蔽。不管是南边想要北伐,还是北面想要南下,都必须要占住寿春,用作跳板。 梁军前来,寿春的北朝守军立即严阵以待。慕容定的到来,让豫州刺史贺望之大松了一口气。 “将军总算来了,”豫州刺史为了见这位从洛阳那里遣派来的将军,特意将自己捯饬了一番,见到真人之后,他见到个差不多二十的年轻男人,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挤了挤眼睛,好容易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慕容定浑身湿透了,这会南边正好是连绵多雨的时候,慕容定这一路走来,颇为辛苦,他在北方呆习惯了,当初适应洛阳暖和湿润的气候就花了点时间,如今寿春比洛阳还要湿热,这一路走来,气都快要岔了。 慕容定冷冷瞧着面前的贺望之,他知道这个贺望之是个鲜卑人,不过在三十年前已经改为汉姓,现在这会也看不出和汉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贺望之的呆滞不过是转眼间,很快他又恢复了过来,“将军千里迢迢而来,辛苦了,下官已经准备了酒水饭菜,还请将军赏脸。” 慕容定厌烦这家伙的客套话怎么那么长,他觉得后背又湿又热,内袍几乎都要贴在后背上了。 “不用了,刺史请告诉我寿春和梁军的近况到底如何。”慕容定道。 果然还是个年轻毛头小子,连这点应酬都不知道。贺望之还想再劝,冷冷的目光看了过来,眼底是隐隐浮动的杀气和煞气。贺望之立刻一个激灵,原先脑子里头那些不敬的念头消散了个干净。 “是,是。” 对于一州刺史,按道理来说怎么样也该是客气点的,毕竟人在别人的地头上,多少要收敛些。慕容定不是不知道,而是背上痒痛的厉害,偏偏面前的豫州刺史看样子还要唠唠叨叨不停,说不定等他换了衣服之后还要继续喝酒。他不想,也懒得喝酒了。 豫州刺史直接带着他就上了城墙,城墙下是来来往往的人流,护城河上架好了渡桥,可以看到辎重粮草不停地运输入城墙,渡桥之上看不到半个平民的影子。 慕容定举目眺望,所望到的事茫茫江水和远处的连绵起伏的山峦。 运输辎重的时候,都会有重兵把守,以防在运送的时候有敌军偷袭。慕容定下了城墙门,城内和城外不一样,城内的平民们依然走动在大街上,只不过他们的步履匆忙,要比平日里头还要快上一些。 慕容定眼底多了几分新奇,他以往打仗,攻城略地,不管是守城还是攻城,平民都惶惶不可终日,和寿春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寿春久经战事,城中百姓已经习惯了。”贺望之说道。他走在慕容定身边,都能闻到慕容定身上的一股浓厚的汗味,他不好以袖掩鼻,提议道,“将军暂且去沐浴休息,眼下梁军不敢冒然攻打。” “多谢。”慕容定一身铠甲,越发觉得热的厉害,接受了贺望之的提议。 寿春多水,很快热水就已经预备好了,李涛乙哈等亲兵进去伺候,将丢在地上的靴子还有袍子铠甲等物收拾好。慕容定把头发放下来,一块泡在水里搓了。他见着乙哈伸手要来收拾他放在一旁的护身符,一把抓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从浴桶中出来,他随意披着浴巾,就这么坐在那里。 这会已经开始热了,寿春热的比洛阳还要早些。他就算什么都不穿,也不会感受到半点凉意。 乙哈手落了个空,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慕容定,慕容定把那只护身符给套在脖子上了。 李涛在一旁看见,心里暗骂乙哈蠢。那个东西将军以前一直都没有过,一直到出城之后,才见着他戴在脖子上,而且宝贵的和什么似得,明显就是家里女人给送的。还这么贴上去表示找抽么? 李涛拉了把乙哈,两人低头把东西都收拾了,然后出去。 慕容定瞧着手里护身符,上头冒着一股酸味儿,上头的佛香都要被汗臭给熏没了。行军路上一切从简,沐浴这回事,自然是方便就洗,不方便就算了。一群大老爷们,又不是女人,要臭大家一起臭,谁都是一样的,谁也不嫌弃谁。 结果到了寿春,才能好好沐浴一次,但是也臭成这样了。 慕容定放到鼻子下头闻了一下,一股酸味熏的自己都晕。要是拿着这么个东西回去,恐怕她指不定又要说他,要不……到时候偷偷换个新的? 还是拿去洗?这个东西能洗么? 慕容定想了好会,然后把这东西重新戴回脖子上,抓起堆放在一旁的衣物自个穿上。 豫州刺史为了尽地主之谊,为慕容定办了一场小小的酒宴。外头都要攻打进来了,众人也不好寻欢作乐,乐伎之类就一概免了,只是拿了几坛酒,有几碟小菜。 结果那个镇南将军就和没嘴葫芦似得,他说一句,这个年轻将军才答一句,场面很快就冷了下来。慕容定一门心思扒面前的饭,南边的吃的是稻米,和他平常吃的胡饼不一样,嚼在嘴里湿软软黏巴巴,说不出来的奇怪,但是嚼着嘴里也漫出了丝丝甜味。 贺望之瞧着慕容定埋头吃饭,自己来句,他才答句,很是尴尬。正吃着,外头一阵喧哗,只见得一个校尉模样的人跑了进来,浑身上下都是大汗,跑进来,叉手道,“不好了,梁军攻城了!” 慕容定一听,手里木箸直接大力的丢在案几上,木箸敲在新髤漆的案面上,跳的老高。慕容定不顾旁边的贺望之,直接绕过案几跑了出去。 翻身上了黑风,直接冲着城墙而去。 到达城墙的时候,已经是厮杀声一片。就算是攻城,照着规矩应当是两军在城门外作战,不过这会不守规矩的多如牛毛,守规矩的才是珍珠。慕容定直接上了城楼,城楼上人声厮杀声响成一片,护城河上,搭起了简陋的桥,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见到黑夜中的梁军如同夜里生出的鬼魅,不断的朝着城门而来。 慕容定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穿盔甲,李涛等亲兵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拎着简单的裲裆甲,照着慕容定的身份应该是穿明光铠,可是这会已经来不及了! 李涛急急忙忙就拿着盔甲往慕容定身上套。慕容定站在战垛后,看到那些梁军的云梯搭在城门上,魏兵们急着把云梯给捅下去,还有专门的弓箭手对准下头的梁兵张弓就射。一轮圆月从云中缓缓行出。洁白无瑕的月光照在这一片杀戮之上。 月光出来了,对敌我都是好事,黑灯瞎火的,就算有火光,能看到的范围也实在是有限。 慕容定在城门督战,他神色冰冷看着楼下的如同蚂蚁一样攀附在云梯上的人。梁军的云梯有些被推了下去,也有些搭在了城门上,这些人上来的少,更多的是摔在了城楼之下,运气好的,只是小伤,运气不好的直接摔死。 慕容定借着月光瞥见一群梁兵里,有个神色不太一样的人。他十几岁之后在草原上来去,曾经夜狩狼群,在夜里的视力出人意料的强。那个人身上的衣服虽然和其他梁兵一样,可是那眼神却很不一样。 其他梁兵眼里不是狂热就是害怕委顿,而那个人却不一样。慕容定伸出手去,李涛会意,将一副弓箭放在慕容定手上,慕容定搭弓上箭,他将弓拉至满月,眼睛眯了,箭镞对准了那个男人。 他大喝声,“躲箭!”话语毕,手中箭矢破空而出,众人眨眼的功夫,那个男人倒栽葱一般从云梯上掉了下去。 主将亲手射杀敌人,城墙上士气大振,士兵们欢呼起来。而后更加努力的将城门上的云梯退下去,只要梁兵不上城墙,城门不破,那么城池就平安无恙。 那个男人掉下去之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鼓声响起,鸣鼓收兵,这是要暂时退兵了。 城墙上的守军紧绷的精神微微放松了些,若是脑子里头的弦一直绷着,时间一长,恐怕人不疯都得疯。 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去,城墙上值守的士兵站在那里,手里的刀矛折射出东边的阳光。那一边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守城期间,谁也别想回营房里头睡觉,拿着自己的武器当枕头枕在自己脑袋下面。 慕容定看了一圈,贺望之过来,“将军可要出城迎敌?” 慕容定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摇摇头,“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贺望之顿时有些急了,他走在慕容定身边,“将军,昨夜将士们击退了梁兵,这乘胜追击,正是好时候,为何……” “打仗,有时候看双方实力强弱,可是有时候也是靠着人心底的一股气,气还没到事倍功半。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如今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何况城中粮草充足,他们还要运输粮草,就算要着急,也不该是我们。” 慕容定说着,冲贺望之一笑。绕过他直接巡视别处去了。 ** 慕容谐嫡子娶新妇,上门恭贺的宾客如云。前来的女眷也有很多,韩氏打扮的雍容华贵,和清漪去了慕容谐府上。 贺楼氏就不待见这个妯娌,恨不得一刀捅了她。这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给她暗亏吃,偏偏拿这个贱人没有办法。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好声好气的去招呼? 贺楼氏不搭理韩氏,韩氏也不难过,更不尴尬,她和清漪有意无意的说两句,“以后见着城阳公主,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见到就像是狗看到了腐肉,恨不得上去就贴着。” “是,新妇记住了。”清漪点头。 韩氏满意颔首,这个媳妇一点就透,不必她说太多,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慕容延骑马带着人去大丞相府里头接人,其他人都等着新妇来,韩氏叫人端来东西和清漪享用。 这府里的人都认识韩氏,也不敢得罪她。但凡她要的,不管任何东西,都很快的给她办来。 过了会一个侍女低头走来,俯身在韩氏耳旁说了几句,韩氏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和他说,今日是他的儿子的大喜日子,不必着急,毕竟来日方长。”韩氏一笑,那积淀在眉梢眼角的风韵顿时如同花香散发出来。清漪在一旁,哪怕听得不真切,也明了是慕容谐派人来找她。 韩氏并不避讳清漪,她连儿子都不避讳,别说儿媳了。尤其这儿媳也不会多管闲事,来管她的。 “六藏这孩子,老是给我寻一些小孩子来,那些孩子年岁比他还小,而且还是胡人,靠近了身上老大一股味儿,洗干净了还是能闻到,这孩子啊,还真是不懂女人的心思。” 清漪又不是青春无辜小姑娘,当然知道慕容定怎么老是给韩氏弄来那些胡人少年。她脸不由得红了下,这话她实在是不好回。 “这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韩氏感叹。这会也没有贵妇过来,毕竟人都知道她和主母贺楼氏水火不容,这人家儿子的昏礼,除非和贺楼氏也是有仇,不然都会避开她一点。韩氏不去慕容谐那里,干脆就和清漪说话。 清漪都快要钻到地缝里去了,这话都要怎么回啊! 韩氏也没想清漪回,她感叹了一会,贺楼氏带人杀了过来。贺楼氏刚才截住了一个侍女,从那侍女嘴中得知,那个老不休的又按捺不住来找韩氏。 贺楼氏积攒下来的怨气瞬间爆发。自从那个老不休的和那个贱人好上之后,家里所有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了,不管是她还是那些妾侍,都成了守活寡的,十多年了,家里没有一个孩子出生。 她曾经问过那些妾侍,妾侍说自己已经没有再侍寝过了,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她就想不通,那个女人年岁也不年轻了,怎么霸占人能霸的那么久。 清漪看到贺楼氏面色铁青对着韩氏冲过来,“阿家,贺楼夫人来了!”说着,她下了床,套上履,挡在韩氏面前。 清漪脸上露出一丝得体的笑,对贺楼氏微微屈膝,“婶母。” 贺楼氏正在火上,见到面前那张千娇百媚的年轻面孔,直接伸手一挥,“给我站到一边去!” 清漪自小娇养长大,比不上贺楼氏这个自小习武的,她被贺楼氏一把挥开,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兰芝扶住她。 韩氏坐在床上,眼眸慢慢转过去,看到贺楼氏,故作惊讶,“哟,妹妹来啦?” 她慢吞吞的站起来,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了履。 “谁和你是姐姐妹妹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贺楼氏只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她胸膛剧烈起伏,那气的涨紫的脸色连粉都遮不住了。 “说来也是,我和你年岁原本就相差无几,不过虚长了两三月的年纪而已。”韩氏挑唇一笑,眉眼间如同春风拂过,“不过你年岁看上去比我的确要大上很多,对外说你是我的老姐姐,恐怕都有人信。” “你!”贺楼氏气急,韩氏盯住她的眼角,“哎呀,谁给你上的妆,真应该拖出去打一顿,之前难道没有用面脂么?这粉都已经卡在皱纹里了!” 贺楼氏一听,下意识来触摸脸颊,她手指才触及眼角,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扇韩氏耳光。 “六藏正在寿春,有本事你打下来。”韩氏道。 贺楼氏扬起的巴掌僵在半空,她眉头狠狠皱了两下,冲着韩氏的脸而去,清漪见势不妙,推开兰芝就要扑上前,要是韩氏在这里被打了,就不是一个巴掌的事了。 韩氏出手抓住贺楼氏的手腕,她面上含笑,“看来这么多年,当真越来越蠢了,看来我真的得叫你一声老姐姐了。” “你这个勾引别人男人的贱~人!娼妇!”贺楼氏不知道韩氏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她破空大骂。 “哟,果然就剩下这么点道行了,”韩氏一点都不生气,“我勾~引你男人,但是你这个连男人都守不住的女人又是甚么东西?连娼妇都不如?你要是当时愿意和离,我倒是高看你一筹,可惜你没有,说起来,你胆子也就这样了。” “呸,你当谁都和你一样不要脸呢,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只满脑子的睡男人!”贺楼氏似乎终于抓住了她的短处,立刻破口大骂了起来。 “是因为你侄子还得靠你吃饭吧?要是你得罪了他,你娘家的两个侄子可要饿死了。你的嫁妆都已经贴了回去,还从他哪儿拿了不少。也是,要是和离了,回娘家一块饿死么?”韩氏点点头。 “你从哪里知道的!”贺楼氏话都说出口了又慌张的捂住了嘴。 “你说呢。”韩氏一笑,她看了眼清漪,对她招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清漪走了过去扶住韩氏的手臂。 “这孩子自小娇养长大了,可收不了你那一下推。待会新妇应该就要来了,老姐姐也好好整理一下妆容。毕竟这日子长着呢,咱们慢慢来。”韩氏说完,带着清漪就往外头院子搭好的青庐走去。 清漪和韩氏走出来,到了外头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清漪看了一眼屋子里头,有些担心的开口,“阿家,贺楼夫人那里……” 韩氏方才那些话说的也挺狠,几乎是戳着肺管子来。清漪都有些担心贺楼氏是否受得住。 韩氏乜了一眼那边的屋子,“放心吧,她不会有事,她这个人啊有个长处就是忘性大,不记吃也不记打,你看她这样子,等到过几日,她就会和没事人一样了。” 清漪嘴唇动了动,“方才阿家那些话……” 韩氏一笑,“你觉得我是不是说的太不留情面了?” 清漪垂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傻丫头,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们世家一样,吃相好看呢,这世上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你好好和她说话,也要看她听不听得懂。”韩氏叹口气,她看了眼身旁的小妇人,还是个孩子呢。 “对甚么人就该用甚么法子,恶人还需恶人磨。这报应可不是蹲在家里等天上掉到仇家头上的。” 韩氏说完,院子门外爆出人声来,还伴随着阵阵踩踏的声响。 “来了。”韩氏道。 外头一个盛装的少女被人簇拥着走进来,她和清漪当时嫁给慕容定的时候不一样,手里没有持团扇,直接亮着脸被人搀扶进去。后头跟来的慕容延满身狼狈,他帽子都歪下去了,估计在女家被好省一顿磨搓。他眼角余光看到了清漪,不由得看呆了眼,还是被人拍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韩氏见到和没见一样。等到女眷们进去打趣新娘子了,她拍了拍清漪的手,“我今日不回去了,直接去将军别邸去。” “嗯?”清漪有些奇怪,不是说今天慕容延娶妇所以给母子两个一个面子么?怎么这会突然…… 韩氏脸上淡淡的,“我改变主意了。” 两个人一起去的,结果她一个人回来了。这怎么看怎么奇怪,清漪瞧着韩氏离去的背影,心下不知道该叹气还是该松气。 韩氏半途改变主意去会老情郎,清漪左右看了好会,估计里头的闹新妇完了还要好久。 所有的人都在青庐那里看热闹,清漪嫌吵,找个个稍微远点却附近偶尔有人经过的地方,兰芝守在后面,过了会,兰芝突然俯身,“六娘子,颍川王来了!” 清漪连忙抬头去看,她慌慌张张站起来,带着兰芝就往外面跑。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脸和身份来面对元穆。 还没跑出去几步,背后一阵急促的脚步,而后她手上一紧。 兰芝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她只好低低求饶,“大王,放过我家娘子吧,这往来都是人,要是被人看见了,那……” “你住口!”元穆低喝。今日慕容谐娶妇,他也过来道贺,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青庐所在的院子里,上天垂怜,真的见到了她。 兰芝被元穆这么一喝,顿时话都说不出来。 元穆看也不看兰芝,一双眼睛只在清漪身上,“宁宁,我知道你情非得已。我发誓,这生心中只有你一人!”说罢,他松开了她的袖子。 清漪手上的力道一松,她茫然回头,元穆秀美的脸上对她露出一丝笑容。而后慢慢往后退,将自己的身影重新隐藏在黑暗中。 她站在那里,茫然四顾,却再也见不到他的人。他如同来的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风来吹来了不远处侍女的脚步声。 清漪连忙拉着兰芝走了。 好容易熬到昏礼结束,她自己一人回到家里。洗漱妥当之后,清漪只留下兰芝一个人,兰芝给她散了头发,将香炉移的更近了些。 长发披在肩头上,清漪手指在妆奁上一扣,就拉出了个小暗盒,露出里头的小玉佛来。 这块是弟弟那天带过来的,他贴身戴着的东西。 兰芝自然认的,吓了一跳。可是也说不出话来。如今这个局面,只能道一句无可奈何。 清漪迅速把盒子给按了回去。 “六娘子,要不然……”兰芝颇为难为情的瞥了一眼那只妆奁盒。 元穆的话好像还在耳旁,清漪摇摇头,“我以后不再用它,睡吧。” 这事她也不知道该怨谁,怨元穆,没道理,怨自己那就更没理由了。可是要怨恨慕容定,仔细想来,当初洛阳城郊外,他的举动的的确确算是救了她的命。这么一圈下来,她都不知道该恨谁。 心头如同堵了一团火,发散不出来,恨不得大叫几声。清漪披头散发从床榻上爬起来,这会慕容定不在,外头也没人,她正好发泄。她抓起枕头堵在自己的脸上,无声尖叫。 叫完之后丢掉枕头蒙头大睡,反正这会家里也没别人了。慕容定出去打仗,韩氏又会情郎,没人管她。 一早上起来,清漪在房内看书,外头就有人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大丞相封了太原王了?” 清漪眼睛一转,带着几分异色。 或许因为是鲜卑立国,所以对于异姓王这个东西,并不如汉人那么如临大敌,但是这个在全面进行汉化之后,也基本上见不到了,这件事在朝堂上就是颗炸弹,清漪都能想到那些人被炸得晕乎乎的模样。 太原王。 清漪眼里多了几分趣味。太原王,太原。晋阳…… 还有慕容谐。 这…… 段秀已经是大丞相,并非宗室,却能得封王爵,这分明就是曹操的作风了。但是太原,还有慕容谐的人。 这样可真的有好看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拨了拨面前的小布包:能洗吗,能洗吗? 清漪小兔几捂住鼻子:我怎么闻到一股怪味? 第67章 药膏 洛阳里头因为段秀封王的事,很是热闹了一场。去大丞相府道贺的, 还有各种送礼的。就是慕容谐府上也被送了不少。慕容谐已经从府邸上搬了出去, 那些来送礼的绝大多数也是冲着那位新妇段氏来的。 过了几日,朱娥带着人, 和婆母说了一句,直接就款款回了娘家, 和母亲城阳公主一道进宫探望段皇后。 贺楼氏知道之后,恼恨的半死, 也拿这个新妇毫无办法。新妇的阿爷还是大丞相, 母亲是城阳公主,她自个到现在连个外命妇的名头都没有一个, 难道还能进宫拦截新妇吗?只要拉着儿子慕容延大倒苦水。 慕容延头疼不已, 他自己也有许多事要办, 哪里抽得出空来听母亲来唠唠叨叨, 连忙找了个由头跑了。 城阳公主见到女儿回来,高兴不已, 问了女儿很多关于女婿的话。朱娥对慕容延勉勉强强算是满意。毕竟慕容家男人的容貌都算不上差,身材高大,肌肤白皙,相貌更是好。这点上还真的没得挑。 城阳公主见女儿对女婿勉强还算满意, 心头上放下一块石头。 “以后若是他对你不好,你只管回家来,爷娘替你做主,让新婿知道些厉害。你那个阿家是个废物, 这么多年了,连个汉女都对付不了。你也别怕。”城阳公主在马车上对女儿如此叮嘱。 城阳公主看不上贺楼氏,哪怕贺楼氏还是慕容谐的正妻,她见着这个满脸怨气的女人,浑身上下就不舒服。自己男人都管不好,和别人哭诉。除了丢脸和让人看笑话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用处来。 朱娥笑的甜甜的,抱住母亲的手臂,靠在城阳公主的肩膀上,“好,以后他要是对我不好,我就来告诉阿娘,让阿爷去对付他!” 城阳公主脸上露出笑容。 母女两个入宫之后,直接就被千秋殿来的大长秋给接了去。段皇后如今风光得意。前段时间她和皇帝吵的几乎人人都怕皇后会失宠,结果过了半月,皇帝自己找来了,再过两月,千秋殿就传来了好消息。 殿内段皇后段尔英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和母亲妹妹欢笑连连,城阳公主笑的眼角的细纹都出来了,她好好叮嘱女儿要仔细养胎,免得被什么冲撞了,“那些公主,你就别见了,反正和我们也不是甚么关系近的亲戚,要是冲撞了你有甚么好的?” 城阳公主并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而是靠着段秀后面封的公主,见着那些真正的公主,总有些心虚气短,又拿不住她们的短处,只好能不见就不见。 “嗯,好的。”段皇后点点头,“如今我就等着把肚子里头的皇子生下来,到时候他就是太子,我们一家的富贵简直泼天了。”说着,段皇后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到时候,我也好治治那个汉女了!”朱娥突然道。 段皇后盈盈的目光看了过来,有几分惊讶,“朱娥怎么了?” 朱娥连忙把自己和清漪的那些恩怨告诉了段皇后,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气。 段皇后听妹妹说完,脸上轻蔑一笑,“我当甚么呢,原来不过个汉女,这还不简单?” “可是这还是慕容定那个小子的女人,这小子下手狠,得罪了他,他也不会看对方身份高低。记得好像有一对兄弟还被他活活喂了老虎。”城阳公主到底有所担心,尤其想起慕容定那些手段,更是不寒而栗。 段皇后完全不放在心上,她修的精致的柳眉一挑,“他?他和阿爷,和我比起来又算是甚么?除非他为了个女人甚么都不要了,但是但凡有本事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为了女人都没有忌惮了?” 这话说的城阳公主也点点头,朱娥更是笑颜逐开。 城阳公主想起另外一件事来,“你如今有孕在身,不能伺候陛下,你可要看紧些,男人都是一些满脑子龌蹉的,你不能伺候他,他就会转头找别的女人去。” 段皇后脸上的笑冷下来,她弹弹指甲,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谁敢,我要了她的命!”她一双眼睛斜睨着,眼中放出冷光来。 “而且陛下有那个胆子么?他还是我家立的,对我要是不好,就不怕他的位置坐不稳?”段尔英说这话的时候,头颅高高扬起,眼角眉梢都是春风得意。 只要她阿爷在,她的男人就会对她俯首帖耳。比起先帝的冷落,她现在过的可要好多了。 * 在明光殿,皇帝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几个年轻宗室。这些宗室几乎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个个青春俊美,可是如今他们人人垂头丧气,懊丧不已。 “段秀此人欺人太甚!”皇帝提起段秀,狠狠咬住了后槽牙,牙齿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他自封大丞相,之后还不知足,又让朕封他为太原王!晋阳等重镇落入他手,咽喉被扼,日后死期恐怕就要到了!”皇帝说到激动处,脸色涨红,双目圆睁。 “陛下,臣等愿意为先驱,除掉段氏诸人!”有宗室跳出来道。 皇帝摆了摆手,一脸深沉,“此事不可贸然行动。” 他左右看了一圈,没见到某个熟脸,“中书侍郎呢?” “他今日告病在家。” “不过一个妇人而已,竟然失意到如此程度!” “听说他最近和段氏一些人往来甚密……” 皇帝眉头一皱,嘴角绷紧。 殿内诸人正说着,外头中常侍走进来,对皇帝一拜,“陛下,皇后身边的大长秋过来请陛下过去,说城阳公主今日到长秋殿,还请陛下过去一同用餐。” 皇帝听到皇后两字,眼里冒出浓浓的厌恶。 中常侍退下之后,皇帝环视左右,众人知道皇后段氏好妒跋扈,就算是对着皇帝也没有多少客气。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皇后,不过那些皇后都很得宠,甚至皇帝也乐意被皇后管束。大臣提起来,皇帝还会为皇后开脱。 可是如今这位皇帝和皇后,却不是这种蜜里调油似得夫妻。皇帝对这位前嫂子是心下厌恶,却不得不看在她阿爷的面子上,夜里光临长秋殿。其他的嫔御更是被逼出宫,甚至被赶到冷宫里。 宗室们当然知道皇帝的那些烦心事,听到皇后二字,立刻低下头来,不言不语。 皇帝长长吐出口气,连大事都没多少心情和宗室们说了,直接挥手让宗室们退出去。 年轻宗室们推出殿外,有几个还看向娶了段氏女的宗室,眼底满含同情。 段秀还是嫁了几个庶女给其他元氏宗室,虽然说这人性情有所不同。但皇后都这么嚣张了,下头的妹妹们恐怕也没好到哪里去。 皇帝无奈去了千秋殿中陪皇后用餐,准确说来是和城阳公主还有朱娥一道。 到了夜晚,朱娥才回到家中。回来之后也没告知贺楼氏,自顾自的去了房内休息。晨昏定省的那套,已经被她给丢到脑后去了。 贺楼氏哪里肯罢休,找儿子,慕容延在城门上,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教训新妇,她还指望着朱娥能给儿子一份好前程呢。 只好派个人过去好声好气说,结果派出去的人不一会儿就被打发回来了。 过了两三日,护军将军夫人在家里被新妇欺压的抬不头来的传闻在洛阳里甚嚣尘上。 这个传言一出来,清漪就得知了。 她坐在贵妇里头,贵妇们有鲜卑人也有汉人,个个打扮的端庄得体,手里拿着扇子都在笑。 一群贵族女眷压低了声音,脸上不知道是同情还是讥笑,说着贺楼夫人竟然被个十多岁的小丫头片子压的抬不起头来。 清漪坐在那里听得有些发懵,她记得自己去拜访贺楼母子的时候,慕容延站在母亲身边,似乎还很恭敬啊? “这事且不论真假,慕容郎君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阿娘被新妇欺压吗?”有个贵妇说道。 清漪眨了眨眼睛,马上看了过去,她也很是好奇。这家子里不管慕容定还是慕容谐的那些庶子,对自己生母都很好。甚至慕容定连韩氏的生理需求都想到了,还给韩氏买来男妾,她虽然没见过,但听韩氏提起也是个个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的。 慕容延怎么可能真的听而不闻? “哎哟,这可真的问的好,”那个一开始提出这个话题的贵妇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此事是真是假,我也不知,诸位如果实在感兴趣,可以去打听一下。说是他也很是不忿,不过新妇一张嘴实在是厉害,他哪里真的和个小女子争个高低。”说着贵妇瞥了一眼护军将军府的方向,听说他也疏离了这个新妇了。” 众妇人听得眼睛眨也不眨,哪怕上贵妇,也对这些豪门私密相当有兴趣。 “那护军将军不管啊?”有个圆脸身材丰腴的妇人犹豫着说出口。 “护军将军哪里管的了这些,他现在可不是心里只有韩夫人吗!”一个鲜卑贵妇大声道。 话语出口就被人拉了下袖子,眼睛往清漪那里乜了一眼。 这会众人才发现清漪也坐在那里,清漪打扮的清雅,故意坐在外头,听这些贵妇八卦。这会被人发现了,也不尴尬,站起来,对众人一礼,“各位有礼了。” “呵呵呵,刚才没有见到杨娘子,不知者不怪罪啊。”领头的满脸尴尬说道。 清漪微微侧过头去,“啊,方才我不小心用多了热汤,失礼了。”清漪说完再次对这些人微微一拜,带着兰芝就出来了。 兰芝也跟着一块听得津津有味。这些女眷没有几个真正是士族女,几乎都是些新贵。新贵们都是靠拳头上来的,自然也不讲究多少规矩,说话起来肆无忌惮,可就是这样,听着才舒爽,不然一句话要猜个半天,什么趣味都没了。 兰芝依依不舍的跟着清漪出去,清漪从净房内出来,就着水洗了手。抬头就见着兰芝那一脸回味的神情。 清漪咳嗽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 “想甚么想的那么入迷呢?”清漪取过巾帕插手,瞥了眼她。 兰芝讪讪的,“奴婢想着,那些娘子胆子好大,别家私事,就这么说出来。” 清漪将手上的水渍擦拭干净,随后带着兰芝出来。她站在长廊上,不急着回去,这种聚会不过就是稍稍混个脸熟,这会附近没有什么人,可以自在点说话。 “贺楼夫人那边真的是甚么东西都流出来了,虽然说真假不知道,但是糟蹋她们家的名声又有甚么好处。”清漪说着,伸手去够下头的花草,这家人可能主母喜爱花草树木,这一片的花草打理的很是不错。 鲜卑无所谓名声,这些事就这么流传了出来。十有八九贺楼氏是御下不严,也难怪韩氏知道那些事了。 下头那些侍女或者是家仆,主母管不住他们,可不是给点好处什么都愿意说? 回到众贵妇里头,为了弥补之前当人说嘴的事儿,女人们拉着她问起了慕容定,“杨娘子可知道现在镇南将军怎么样了吧?” “这会在南边打仗,估计难熬!南边热的比洛阳还快。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收不收的了。” “说的也是,慕容将军是北人,要是和怀朔镇似得那种天气好过些,南边的天气身上衣裳穿多殿,手脚就发汗,慕容将军受的了么?” 清漪还没来的及回答呢,一个个的拉着她问东问西,简直把她弄得头昏脑花。 洛阳的天气还不算格外炎热,不过风中已经有了丝丝热意,估计再过一段时日,恐怕就会热的厉害了。 清漪突然一愣,慕容定是北人,怕热不怕冷。南边要是真热起来,恐怕他皮都能脱掉一层。这会可没有什么空调,全靠冰块来消暑。说起来他还没奢侈到守城的时候还用冰块吧? “慕容将军难道没有送家书回来?”终于有人问。 “家书?”清漪迷瞪瞪的,接着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会还没有,不过战事如同不严峻的话,应该也会送来。阿家这段时日也颇为想念他。” 周围女人听后,接着笑道,“那倒也是,男人打仗的时候,一门心思的都扑在打仗上,哪里还有心思来管其他的啊。” 兰芝气的脸上通红,气鼓鼓的低下头。什么叫做没有心思来管其他的?她家娘子可不是贺楼夫人那样的人! 清漪没有生气,她脸上露出淡淡愁绪,樱唇一张,轻轻的叹息声如同轻烟缭绕在人的心头上,“我弟弟也在,恐怕是真的有些僵持,不然就算是我弟弟,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清漪说着,眉头轻蹙,她搓了一下手,心下的焦躁渐渐溢了出来。 这会众女面面相觑倒是不好说什么了,原来是想要打趣一下,谁知道竟然还真的把人家的愁思给勾了出来。 众女早早散去,清漪也出来,坐上了马车。 这段日子,不管是慕容定还是杨隐之,没有一个人送回来家书。他们到底如何,好还是不好,清漪觉得自己就像个瞎子一概不知道。 清漪背靠在车壁上,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震动两下。 “六娘子要还是担心的话,干脆去寺庙里给菩萨上个香?”兰芝见清漪面露焦急,知她心焦。 清漪看向兰芝,嘴唇动了两下,过了会苦笑,“可是我并不信佛,上回求护身符是求个心安,这次……”她叹了口气,兰芝到底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可不想仅仅给自己个安慰,上回这事已经做了一次了,若是再做一次,她都感觉自己就是苦兮兮的小媳妇,一天到晚只能靠着烧香拜佛来寻得安慰。 想想自己泪光闪闪跪在佛堂里头,冲着上头的木头佛像磕头。清漪立刻就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是求个心安呢?”兰芝急忙说道,“只要六娘子诚心,佛祖一定能听到的。到时候就让六娘子心想事成了呢?” 清漪靠在车壁上,一阵头疼。那些个木头雕塑怎么求求就能让自己心想事成了?想起寺庙里头那些个沙弥和尚,基本上都是想着富贵人家能够捐香油钱,供奉佛祖的和尚都这样了,这寺庙里头的佛像又有多灵啊。 “去慕容将军别邸。”清漪开口。 “啊?!”兰芝顿时双眼瞪得有铜铃大小。 慕容谐的别邸坐落在离洛阳大市不远的里坊,清漪命一下,外头的马夫立刻调转马头,冲着另外一条大路而去。 清漪平日都不去慕容谐别邸的,慕容谐和慕容定情同父子,可又不是父子,何况慕容谐和韩氏的那段事,她真心不太乐意去。 到了门前,有人去通告,过了一会,就有人进来迎她入内了。 慕容谐的这座别邸自然是从哪个不知名的倒霉蛋手里拿来的,不过看的出来,后面又做了些许改动。亭台楼阁,湖水悠悠。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慕容谐这个武夫能够喜欢的,清漪心里啧啧称奇,也暗暗佩服韩氏的本事。 这么多年了,她和慕容谐依然是火热的,而且贺楼氏在她面前连连落了下风,恐怕是一次都没有赢过。 清漪被前头的年少侍女迎入一栋小阁楼,阁楼虽然看着不大,但也是雕栏画栋,上头用鲜亮的色彩细致的描画着繁复的花纹。 上到阁楼最高处,清漪总算是见到了韩氏,韩氏一身短襦长裙,外面披着如同轻雾的纱衣,慵慵懒懒靠躺在凭几上。不远处的轩窗敞开,让外头的风吹拂进来。 清漪见到,对韩氏一礼,“见过阿家。” 韩氏招呼她坐下,让侍女给她拿上酪浆,韩氏手里的团扇轻轻在胸口拍了几下,吃吃笑,“怎么来了?家里是不是有事?” 清漪坐在那里有几分尴尬,慕容定没有消息,连带着弟弟也没有家书捎过来。战况如何她现在也没法知道,朝廷只会在最后分出胜败之后,才会宣布对主将的赏罚。 她搓了搓手,牙一咬,抬头有些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阿家也知道,六藏出去这么久了,一封家书也没有回来,我心里实在是担心……” “嗯?”韩氏微微一愣,她还以为新妇是因为家中有事,所以才来,没想到新妇一开口既然是因为儿子许久没有向家里送家书。她瞧着那边清漪红晕满脸,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清漪听到她的笑声,有些不解的抬起头来。 韩氏一边笑,一边轻轻扇着手里的团扇,过了好会,她脸上起了绯色,才停下来,“孩子,你在家慢慢等就是了,他不来家书才是好事呢,这混账小子在外头浪的舒畅了,哪里想着还有人在等他?我以前在晋阳,一年到头也没收到他甚么家书。” 清漪僵住脸,浑身几乎都要动弹不得,知道慕容定家不同平常人,可是没料到竟然到这么个地步。慕容定是韩氏的独子,不管怎么说也该担心的吧? 韩氏伸手在面前的陶豆上轻轻一拈,拈起一颗葡萄干放到嘴里细细品尝,她眉眼都因为嘴里的甘甜而舒展开来,“你这傻妮子,你就算担心个半死也于事无补,这在外打仗又不是到外头做官,还能有那个闲情逸致给家里人写信道平安,有时候一年没有消息都是正常的。” 韩氏说着抬头看清漪一眼,清漪依然满怀期待看着她,韩氏看到,心下一软。想到眼前这少女嫁过来也不过几个月,担心才正常,若是不担心,不是对丈夫全无情谊,就是在外头和人勾搭上了。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了,你想要写甚么,写完了我叫人给他送去吧。”韩氏说着顿了下,“不过我先告诉你,我会交给商队,商队甚么时候到寿春,我也不知道。” 清漪喜出望外,对韩氏一礼,“多谢阿家。” 清漪也不知道要写给慕容定什么,笔抬起来,笔尖凝在纸上,过了许久,才开始动笔。因为这会慕容定还在军中,而且也不知道战事怎么样,所以用语要格外注意,不然被人当做了把柄。 清漪思前想后,咬住下唇,想了好一会,才写了希望他一切平安的话,后面顺带似得才加了句杨隐之现在没有给他添麻烦吧? 短短几句话,等到写完却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她放下笔,手掌轻轻扇着,好让黄麻纸上的墨迹快些干涸。 然后将黄麻纸塞入竹筒里头封好,递给等在外头的仆妇。 ** 如今的寿春已经有几分艳阳天的味道了,阳光火辣辣的烤着大地,这会还没到盛夏的时候,对于南人来说,这种气温轻松平常,但是对于北方人来说,就十分难熬了。 这次驻守在寿春的魏军再一次击退了梁军的进攻,慕容定在城墙上督战,梁军经过上回的铩羽而归之后,接连几次进攻都要比之前猛烈。 慕容定站在战垛里,看着梁军退去,他面无表情,身旁的豫州刺史满脸着急,“镇南将军,到底要甚么时候才能击溃梁军?我军并不输给梁军,如今却要在城中做缩头乌龟!镇南将军少年成才,也应当有几分胆气才是?对着梁人,总不能比对着蠕蠕还要退缩吧!” “贺府君,打仗讲究个天地人和,这个你我都清楚。而且这打仗又不是做刀做剑,烧红的铁水倒下去出来的都一个样子。”慕容定淡淡道,完全不看身边人的焦躁,“何况梁人和蠕蠕人都不一样,蠕蠕人脑子活的很,而且草原之上,一望无尽,除了草还是草,东西南北分不清楚。可是这里呢?偌大一个城池就在这里,”慕容定说着回首看他,“府君,这可是个靶子,不是躲回去就能了事。” 贺望之一阵语塞,他虽然是豫州刺史,但是眼前这位才是最后做决定的人。 他心中不服气,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嘴上还没有长毛,自持在六镇和蠕蠕打了几场,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说的每一句都是金科玉律。 慕容定看着外头的梁军退的差不多了,战垛上批盖着的牛皮被阳光烤的滚烫,里头也是闷热的厉害,慕容定背后一阵瘙痒,痒中还伴随着阵阵痛楚。 慕容定直接从战垛出来,头上的兜鏊似乎都已经滚烫了,盔甲里头汗水已经将贴身的内袍给沁透了。 “这几日,梁军说不定还会来,所有人加强戒备!”说罢,慕容定直直站在那里,李涛等人也是浑身大汗,但慕容定没有离去,谁也不敢退却。 有主将坐镇,士兵们哪怕又苦又累,看到主将在那里,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 果然未时,梁军又发动一次进攻,结果还是和之前一样,被打退。 梁兵几次攻城,几次败退,魏兵们斗志逐渐高昂。慕容定黄昏时候,上城墙视察,绝大多数士兵们双目炯炯有神,慕容定看了一圈,心中有数了。他下了城楼,对着身后的裨将道,“明日对阵梁军,告知下去做好准备!” 裨将一惊,这段时间来,慕容定并没有急着和梁军决一胜负,而是守在城池之中,和梁军周旋。虽然打退几次梁军的攻城,但众将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男儿应当出去去沙场上杀敌,留在城池里头到底算个什么回事? “是!”裨将的应答格外的响亮。离去的脚步似乎都要比平常要快许多。 第二日天蒙蒙亮,慕容定令开火给士兵们做饭。让士兵们都吃的饱饱的,然后下令开启城门,沉重的城门在淡灰色的天色中被几个士兵用力推开,城门一开,魏军人马裹挟着清晨的略带凉意的风,冲驰而出。 两军摆开阵势决战,左右两翼首先出动,中军不动。 厮杀声整天,鼓手依照军令调整鼓声的节奏,传送军令。两军厮杀成一片,不断有人倒下,人叫马鸣,充斥着这一方天地。 慕容定坐镇中军,他负责指挥,而不是亲身上场厮杀,慕容定抬手,令旗帜手挥动旗帜传达军令。 旗帜的转变,魏军左翼扯开梁军的纠缠,和右翼扑上。 厮杀声践踏声还有奏鸣的鼓声持续了许久,梁军且战且退,慕容定追赶了一段路之后,看到两边山谷耸立,下令停止追赶,撤回城内。 大军得胜归来,魏军们欢呼雀跃,贺望之下了马,直接追到慕容定的面前,“镇南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好让两军全军覆没?!” 贺望之方才听到慕容定下令停止追击,心中痛的几乎在流血。 慕容定又热又渴,今天还是个大晴天,太阳烤的他浑身上下都在冒烟,似乎整个人都被架在锅里头,只要撒点儿盐巴,就能冒香气了。他心绪哪里能好的起来?慕容定顿时翻了个白眼,“贺府君难道没看见梁军逃窜的方向是哪里?是深山!我魏人长于骑兵,骑兵只要上了山,任凭有千万本事也施展不出来,真的追上去了,恐怕真的叫人当饼给包了。” 慕容定话一出,贺望之也察觉到梁军退却的方向不对,顿时脸色变得讪讪的,他向后退了几步,正想要说几句话来圆场,慕容定已经不耐烦的走开,他摘下头上的兜鏊丢给李涛。 回到大帐里头,慕容定自己把身上的盔甲给扒了,铠甲扒开,里头一片湿透了的水渍。汗湿的衣服黏在身上,格外难受,他扯开身上的衣物,裸着上身。李涛看见慕容定胸前背后都是红肿的凸起的疙瘩,不由得上前一步,“小人给将军寻些药来吧?” “药?”慕容定看过去,“我又没有受伤,用得着那个么?” “将军背后……”李涛欲言又止,寿春湿热,慕容定里头穿着内袍,外头套着铠甲,闷热加上厚重的湿气,慕容定背后和胸上已经起了大片的疹子,而且疹子密密麻麻的看着人头皮发痒,似乎有扩张的势头。 慕容定往胸前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没事,又不是受伤,死不了人。” “娘子在将军出发之前,准备了各类药膏,说是南边湿热,北人过去恐怕不适应。” 慕容定低头看了一眼胸前,他摸了一把胸前,嘶了一声。又痛又痒,抓了还更难受,“她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是。” 慕容定睁着眼睛,头歪了歪,心头一股暖意生出来,他一笑,“这样啊……你去把我那两个堂弟叫来。” 李涛去了,不一会儿慕容弘和慕容烈过来,这会他们也跟着慕容定一块出来之磨资历。只是慕容定指挥战局,他们上马听从调遣。 一进去,两人就闻到了一股清凉的香味,只见慕容定赤膊坐在胡床上,亲兵正忙着给他上药膏,胸前涂了药膏的地方亮晶晶的。 “哟,你们来啦?”慕容定笑道,让他们坐下。 “这段时间,外头热死了,我这身上也起了这些东西,前段时间顾不上,这会才抽出空来擦药,我家里那个妇人心细如发,知道我在南边不习惯,特意准备的,你们要不要也来点?”慕容定双手撑在膝盖上,满脸期待。 慕容弘和慕容烈被看的口焦舌干。 这、这是在炫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被剃了狼毛涂药嗷嗷乱叫:快来羡慕我! 大尾巴狼堂弟:握草,这不能忍啊! 清漪小兔几双眼亮闪闪:我弟弟呢? 第68章 加害 慕容弘和慕容烈都楞在那里,他们坐在胡床上, 两条腿伸在那里, 支楞着,不知道要怎么回话。慕容定双眼炯炯, 看的他们恨不得立刻掉头就跑。 好好好,知道你家妻子照顾你, 所有的事都给你安排好了,连你不适应寿春的天气, 可能会生疹子这点小事也给你想好了, 可以了啵? 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还是快乐的单身汉,家里的生母也是北人, 不知道南边是个什么样子, 给他们准备的自然不如慕容定这么十全十美。他们闻着这透着清凉的香味, 背上胸前的生的那一片片的疹子, 都又痒了起来。 又痒又痛,抓又抓不得, 抓了的话,痛的那叫一个抓心挠肺,恨不得自己把痛痒的地方拍上好几遍。如果仅仅是生疹子也就算了,大丈夫顶天立地, 这么点小病算什么。要命的是,这寿春,这会就已经有蚊子了!生的老大一只,咬人起来特别毒!叮出来的包肿的老高, 闹得人都不敢打赤膊! 慕容弘眼睛红了,胸口一抽一抽的,似乎又在痒了,他瞧着慕容定前胸后背那亮晶晶的一层,眼角抽搐了下。兄弟两人对望一眼,对慕容定一抱拳,“多谢堂兄了!” 慕容定停在心里,那叫个心花怒放,让其他的亲兵去取药膏来,分给他们两个。 清漪给慕容定准备的时候,原本就尽可能的准备周全,每种药还至少放了两三瓶,这会分给慕容弘和慕容烈也有余裕。 慕容弘和慕容烈越发觉得身上痒的厉害,当着慕容定的面,把上衣给扒了,和慕容定一样,都关着膀子擦药。 慕容定见状,叫亲兵去帮他们。胸前还好,可是后背手伸的再长,也有碰不到的地方。 兄弟三个光着白白的膀子,坐在胡床上,关着身子,几个倒是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来。慕容弘不禁对着慕容定大倒苦水,“这南边也太难熬了,我们以前在晋阳,冷是冷了点,但是皮裘身上一披,也没觉得甚么,可是这南边太热了。恨不得一日到晚泡在水里头。” 慕容烈见慕容弘都倒苦水了,也忍不住接着道,“就是,恨不得早些回去呢!”慕容烈想知道这场仗什么时候打完,早点打完早点回去,洛阳虽然比寿春凉快不到哪里去,但是在自家里,总要比军营里头过得要舒服。 这两人的话下之意,慕容定哪里听不明白,他脸上的笑淡了些许,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坐的那叫一个大马金刀。 “话说富贵险中求,想要富贵,又想要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干,不吃点苦头是不行的。”慕容定盯着这两兄弟,“眼下这场还算不上甚么,有些老将军,一驻扎就是十几年,也不这么过来了?” 慕容弘和慕容烈顿时有些讪讪的,慕容定见状笑道,“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毕竟军功不好挣,但是挣到手了,那就是荣华富贵,到时候谁还敢看不起我们?这么一想,现在吃的亏也值得了。” 慕容弘脸上的尴尬稍缓,连连点头,“说的正是,现在不算甚么,要是想要好前程,现在这个也算不得甚么!” 慕容定抚掌大笑,“你说的正是!说起来在家里的那个,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被阿娘捆着不准出去,有再多的本事也就那个样子了!” 慕容弘和慕容烈一同笑起来,似乎都不知道慕容定口里说的是谁。 “待会你们再那些药走,南边天气热,虫子也多。别没把梁军怎么样,自个倒是被这些个小玩意儿给弄得难受了。”慕容定大手一挥,又给了他们两瓶。 这东西这会拿钱买都不一定能买得到,何况这药的确不错,擦上去之后,丝丝凉意沁入肌肤,原先的灼热瘙痒被压制了下去,让他们轻松不少。顿时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人喜上眉梢,谢了慕容定三两回。 慕容定也不好老是留着他们,现在作战时候,不管主将还是下头的小兵,恨不得提溜着两腿。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情况,墙头上士兵们轮岗守值,将军们时刻准备着上沙场。 说了两三句话,慕容定送走这两人之后,就见着李涛过来,满脸尴尬的低头对慕容定道,“将军,娘子准备的那几瓶药膏,就剩下一瓶了。” “嗯?!”慕容定悚然一惊,他算了一下,脸色顿时涨红,清漪给他准备的药膏是足够的,可是耐不住他如此出手大方。 “他阿娘的!”慕容定怒了,在营帐里头转了两圈,他愤愤的一脚踢倒放置在那里的胡床,胡床轱辘一下倒在地上。 果然是大方不得!一大方他自己就要抽紧裤带子了! 慕容定愤愤想道。 慕容定心中的郁闷之情一直持续到两天之后,和其他将领商议军情的时候才算压下来。 大帐里头,坐着一圈儿将领,有些年纪看上去比慕容定还要大些。 “如今梁军屡战屡败,可是也不见他们有退兵的迹象,再这么消耗下去,就算是我军,恐怕也不能承受这长时间的侵扰。” 慕容定听着周旁人的话,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梁军就在南边,这一守一攻,形势变化多端,谁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赢。”慕容定勾起嘴角,“尤其最近天气变热,士兵们有些是北人,北人对这个天气最是束手无策,而梁军原本就是南人,这个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上甚么。” 慕容定说着,他轻轻转动了一下手里的翎羽,翎羽探出指向一出较为平坦的地带。 他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之后上了城墙的都是些病歪歪,脸色蜡黄的士兵,就连主将也不见在城墙上。 过了几日,梁军再来,这会慕容定也带军出战。战鼓擂动,梁军和魏军的左右翼交战一会之后,魏军显露不敌,且战且退,梁军乘胜追击。双方你追我逃,前头逃跑的魏军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扛着旗帜的旗手都东倒西歪,那模样恨不得一下就歪倒摔在马下去了。 当两军伺追逐到一处平底,事业豁然开朗,道路两边的山坡和丛林里埋伏好了的射手手持弓箭而出,前后后面的重骑兵将梁军的前后道路截断,刹那间风云变色,形势扭转。箭矢如雨,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还有人慌乱之中乱了阵脚,军令上下不通,原本整齐的阵型已经出现了溃散,梁兵们或是被射死,被马踩踏成了一滩肉泥,或者是匍匐着想要逃出一条生路来。 攻守瞬间变换,鲜血染红了下面的黄土。厮杀之声响彻山谷丛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杀戮的声音才渐渐消停下来。慕容定没有那个心力去看俘虏,让其他将军去接手之后,就返回了大营。 慕容定前几日那场是做了一场戏给梁军看,军队之间互有斥候打探虚实,相当正常。不过有时候可以骗的。尤其有时候他也会揣摩对方的心思。他是北人,不习惯南方气候,手下的士兵也多为北方人,北人到了南边,的确是会有很多不适宜,弄得不好就和当年曹孟德打东吴似得,十万大军叫人用火烧连营给端了个锅。 他故意装出一副病弱弱的模样,再叫他们抓到几个逃兵。说如今魏军疾病横行,主将都不见人影,八层是也染病了。 办法有时候不必要多高深,只要对方上当就行了。 大胜了的消息传回来,人人脸上都是兴高采烈。之前对着慕容定总是一张木头脸的贺望之也换了张面孔,巴了过来,嘴里都是好话,“慕容将军果然是少年英雄,之前下官看走眼了,实在是失敬失敬!” 慕容定才从战场上下来,哪怕没有亲身上沙场杀敌,浑身上下也沾染上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和汗味混在一起发酵成了股特别叫人难以忍受的酸臭味。 哪怕脸长得再好看,也挡不住这股呛人的味道。 贺望之真当非常人也,对着那股销魂的怪味,鼻子好像没生在脸上似得,脸色半点不改。 慕容定浑身上下脱得只剩下下面那条裤子,其他的全都丢在那里,见到贺望之,眉头一蹙,抓过一件袍子随意的披在身上,“贺府君可是有事?” “下官前来,是为了向将军道贺的。将军少年英雄,击溃了梁军……下官已经下令摆开宴席祝贺,不知道将军可否愿意赏脸?”贺望之道,眼睛恰到好处的移开,不看慕容定这会衣衫不整的样子, 慕容定听到这话,下意识一阵头痛,不过他也没在脸上显露出太多,只是点点头,“多谢贺府君了,只是我才从沙场上下来,而且还要上书朝廷,实在是没空,要不贺府君去看看其他将军有没有空闲?” 贺望之脸立马紫涨,慕容定这话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 慕容定看到他的脸色,直接弯腰掏箱子找衣服换,也不搭理他,贺望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瞧见慕容定在那里翻箱倒柜,屁股对着他的模样,吞下一口恶气,“那么下官告辞了!” 说罢,贺望之直接出去了。 他堂堂一州刺史,难不成还会怕了这个才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成! 他一出去,慕容定倒是松口气了,李涛从外头进来,瞧见怒气冲冲的贺望之,眉头皱成个疙瘩,到了营帐内见到到处找衣服的慕容定,连忙给他翻出衣服来穿上。 这带上的衣物一年四季都有,而且分内外季节分别放好,除了亲兵之外,慕容定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将军,方才豫州刺史……”李涛一面给慕容定穿好衣服,一面偷偷看他。 “哦,他啊。让他去吧。” “将军来寿春的这些日子,豫州刺史几次对将军不敬,此次更是当面给将军脸色看。不如给他点厉害,以免他以后嚣张!” 慕容定眼睛一眯,他伸手将自己腰间的系带系好,“如今梁军大败,我在这儿也呆不久了,不过给他点厉害瞧瞧,倒也不错。”慕容定说着唇角一勾,他想起了什么,看向李涛,“这事你叫人去办,记得要在我们走之后动手,我还在的话,瓜田李下的也说不清楚。” 李涛点头。 慕容定嘿然一笑,“那个老小子,以为比我年纪大,我还就非得听他的不可了?我爱娶就去,不爱去又如何?” “将军说的没错,这事小人一听会办好!” 慕容定嗯了声,“交给你,我放心。” 营帐之外,忙的热火朝天,尤其是负责斩获的那些曹吏,忙的脚不沾地,手里的笔在舌尖上润了润,然后继续在纸上写起来。 在这么小山高的人头旁边,有个少年站着。他身量修长,不过生的格外秀美,哪怕脸上都是脏污,看上去也不似武人。 这军营里头有大部分是从怀朔镇沃野镇来的镇兵,家里世代都是当兵的,十四五岁接过阿爷的刀来当兵的比比皆是,可这少年站在那里和鹤立鸡群似得,生生将自己和周旁的同袍给区别了开来。 浓厚的血臭集聚着不肯散去。杨隐之身边人来人往,过了好会,呆滞无神的眼睛才眨了眨,回过神来。 周旁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的走。 阳光灼热,谁也不想在这个日头下面再多吃苦头。谁还管个半大小子。 杨隐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一动,瞬时浑身上下起了些许暖意。好似又重新活过来似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腐臭和血腥的味道混在一块,呛的他喘不过气来,眉头皱起,转身走了。 慕容定于寿春击败梁军的消息,如同长了一双翅膀似得传回洛阳。自从洛阳上回落入北朝之后,南边频频动兵,互相之间各有得失。但没人嫌弃打胜仗,至少在脸上,得露出欢喜鼓舞的神情来。 皇帝下令赏赐慕容定绸缎白匹,另外还有一座宅邸。韩氏躲懒了,所有的事都落到了清漪头上,送走门下省的人,接着就是那些源源不断的,突然一夜之间从洛阳各个角落冒出来的亲戚们。 慕容家因为百年前造反被下放到了代地,这么多年几乎都是和鲜卑人还有其他的胡人通婚,这会冒出来的人清漪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以前交际是有,不过是泛泛之交,面上看的过去就行了,这会倒是各种笑脸,各种上赶着往上头贴。 那些不知道怎么称呼的亲戚们操着一口话音古怪的汉话,结结巴巴的和清漪表达想要把自家儿孙塞到慕容定麾下的愿望。 清漪哭笑不得,这种事找她又有个什么用。先别说她压根就不想管慕容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想管,军营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的地方。就连她都知道,新兵入营还得让人摸摸手脚,看腿脚灵便不灵便,反应快不快呢。 清漪被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亲戚骚扰了两三回之后,城阳公主给她发了请帖,请她去段秀新得的园子里头看花赏景,随便也道贺镇南将军击退一事。 城阳公主和慕容谐是亲家,原先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宗室女,封了公主,也算是插上鲜亮野鸡毛的凤凰。不好夺她的面子,清漪准备了一下,还是赴约了。 清漪知道段秀最近得了一出园子,那个园子原先是是个宗室的,取名芳华园,后来被儿子送给段秀了。这么修葺的差不多,城阳公主便大宴宾客,向洛阳的权贵炫耀自家园林的豪华。 清漪到了芳华园门口,果然是车流如织,不过这会牛车马车一多就有个大毛病:臭气熏天。 清漪早就料到了,在车内让兰芝把斗篷抖开披在她身上。顿时车内浓郁的熏香满溢开来。 她架势她以前不是没见过,只要用动物做交通工具,这个根本就避免不了,所以不如事先做好准备。这斗篷让人内内外外仔细用浓香熏过的,越浓越好,免得那些个怪味沾上来。 马车进了门,由专门的奴婢引导着停下,清漪扶着兰芝的手从车内下来。芳华园的前主人乃是元氏宗亲里头最有钱,也最舍得烧钱的主儿,富得流油,清漪以前听说这位王爷可连垂下的帘子都用上好的水晶。 这会终于到他的园子里头来,心下颇有些感叹。 门外如何,清漪在车子里头没有看到,但是门内的的确确是豪华的很,仅仅是让客人下马的地方就有十数丈宽,拴马石整整齐齐列在空旷平整的地上。有好几个女眷在侍女的搀扶下一句从车上下来了,当然清漪还见到有些穿着鲜卑袍的女子直接骑马进来的。 那些女子穿着鲜卑袍,小腿绑的紧紧的,窄袖胡服,头发全部梳成一条辫子,绕着脑袋围上一圈,嘴角点着花黄。英姿飒爽之余又多出几丝妖娆妩媚。 清漪抬起手来遮住刺眼的阳光,瞧着那些鲜卑女子干净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清漪心里有些小小的羡慕。 以前慕容定倒是让她学骑马,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骑马这件事也耽搁了下来。 “六娘子,走吧?”兰芝扶着她的手臂,瞧着不少女眷已经往园林门去了,轻声提醒了一句。 清漪这才回过神来,扶住兰芝的手,点点头。 城阳公主是差不多将整个洛阳城的贵妇都给请了来,清漪不欲太过显露自己,都是带着兰芝走在一边。 这种场合,一般真正要出风头的都是主人,宾客们除非身份十分高,不让也只能做衬托主人的绿叶。除非必要,不想得罪人,不然这种场合她还整的不想来。 在侍女的带领下,清漪见到了城阳公主,城阳公主今日盛装打扮,身上穿着以前洛阳最时兴的有着宽大袍袖的襦裙,臂膀上挂着一条披帛,披帛上流光溢彩,条条金线在织物中穿插编织成瑰丽繁复的图案。 只是…… 清漪的目光游到城阳公主的脸上,保养还算好的脸上敷着厚厚的粉,清漪都担心城阳公主嘴角一动,脸上的粉就会簌簌掉下来。 头上的金步摇花枝厚重,她动一动,真正的花枝乱颤,只是太过华贵的金步摇也不是谁都能驾驭的,年轻女孩儿戴起来好看,年岁再大些的,往往会搭配着来,一只样式简单点步摇,在佩其他看上去清爽利落些的首饰。 而不是城阳公主这样,恨不得把所有的金灿灿的东西往脑袋上搬,看着叫人尴尬不说,还替她脖子捏一把冷汗。 清漪耳边听到了几声轻轻的带着讥讽的轻笑,抬眼看去,是个年轻夫人,貌美的如同一朵绽放到了极致的牡丹,她衣着富贵,神情慵懒。看那头的城阳公主和看笑话似得。 城阳公主请的这些女眷有些是真正的一直居住在洛阳里头的贵妇,还包括了一些皇家公主。 这派头要是真公主看到,恐怕真的会不屑。 那年轻女子察觉到清漪的目光,转过头来,见到清漪,愣了愣,眉头微微蹙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眼里露出古怪的神色,扭过头去不看她了。 清漪笑笑,不放在心上。 “今日这个芳华园终于修好了,正好遇上牡丹花开,我就请诸位来这里赏赏花。”城阳公主说着一笑,扶着身边女儿的手,款款向诸贵妇走了几步,“诸位请。” 朱娥察觉到母亲的颤抖,紧紧搀扶着她。、 以前母女两个也没对着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都还是身份高贵的女子,其中有些还是真正的皇家公主。 思及此,城阳公主心下生出一股勇气:她不能在这些女人面前失去了体面,她倒是要这些金枝玉叶看看,她就算出身元氏旁支,也丝毫不输给她们。如今的洛阳,是他们段家的天下。别说公主,就连皇帝也得避让一二。 想到这里,城阳公主又高高的抬起了下巴。 那些公主郡主们,过来是为着段秀的面子,见着城阳公主这样,心中不屑,有几个直接转过头去。去看这边开的正好的牡丹花。 这些女眷们和城阳公主客套了一二,还有些为了家里儿子丈夫的前途,过来和城阳公主套近乎,其他的各自赏花。 城阳公主很受用这些贵妇的奉承,笑眯了眼,和那些贵妇说些家常。 朱娥站在城阳公主身边,眼睛盯紧了那边的清漪。那个小妇人出来,一身平常的汉女装扮,颜色样式都淡雅的襦裙,头上两三支通身碧绿的簪子,发髻上一只华胜。连步摇都没见着,偏偏看上去赏心悦目。 她眉头狠狠皱起来,咬住下唇,在城阳公主耳旁低语了几句。城阳公主看了女儿一眼,复而向清漪的方向投去一眼,拍了拍女儿的手。 芳华园很大,差不多一个里坊那么大小。一时半会的是别想看完,清漪也没有那个兴致,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这对母女不安好心。 胸腔里头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事似得。 清漪有些烦躁不安的捏住了袖边。 “你就是镇南将军的夫人了吧?”盈盈笑声从身后传来,清漪抬头看去,见到之前对城阳公主不屑微笑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她盈盈袅袅走过来,上下仔细打量她,“以前我听说慕容将军夺颍川王未婚妻杨氏为妻,以为不过是他骄纵妄为,没想到杨娘子果然是个美人。” 清漪听到元穆,顿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狼狈。清漪拉下脸来,直接绕过了她,到了另外一头。 牡丹开的的确很好,花瓣层层叠叠,花色逐变,很有花中富贵者的样子。 这会有侍女过来,“宴会已经要开始了,请诸位娘子入座。” 正在赏花的贵妇们,点了点头,敛了裙裳,跟着侍女往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而去。 一片四面空空的楼阁里,已经摆好了食案等物,各人入座。出乎清漪的预料,她的座位安排的比较靠前,差不多就是城阳公主这个女主人的左右手位置了。 清漪正坐在食案前,面上不动声色,她向上头的城阳公主看了一眼。城阳公主半个眼神都不赏给她,自顾自的和身旁的朱娥说话。 朱娥突然抬起头来,乜了她一眼,眼神冰冷刺骨。 清漪一个警醒,心中警铃大作。 过了会,宴席开场,侍女们将做成花瓣似得糕点拿上来,还有女子最为喜欢的桃酪。 女子们最爱的零食就是这样,哪怕不吃,看着也是赏心悦目。她们都在阁楼顶上,四面空空,除了低矮的栏杆还有头上的屋顶之外,就只有垂挂在空档地方的轻纱,轻轻薄薄的一片,被风一抚,吹荡起来,如同一抹薄云在半空中荡出一道旖旎的弧度。 “今日诸位娘子到这来,实在是我的幸事,我这里只有浊酒一壶,几样小食,还请别嫌弃。”城阳公主说完,看向清漪。按捺下心中的鄙夷,脸上挤出了一抹笑,“瞧瞧我这记性,忘记恭贺你了,六藏在寿春击退梁军,实在是大功一件,我这个做长辈的,也该恭喜一二。” “公主言重了。”清漪道。 城阳公主挑了挑眉,手肘处层层薄纱动了起来,压在了身旁的凭几上。 “六藏真不愧是我们鲜卑儿郎,几下就打的南边的汉人丢盔弃甲。”城阳公主斜睨着她,话语里恶意如同毒蛇吐信,“依我看啊,这天下恐怕不再是汉人的了。杨娘子,你说,是不是啊?” 霎时,贵妇们停下了动作,纷纷看向城阳公主和清漪。 清漪面带笑容,不慌不忙,“这天下是不是汉人的,只有上天知晓,谁又能能力通天,知晓未来之事?”说着,她推开手边的金杯,傲然正坐,巴掌大的脸上正气凛然,“天下兴亡,国之更替,乃是上天有所警示,。当年周天子传国八百年,最后国终于秦。秦灭六国而一统天下,秦始皇认为秦可世世代代传承,皇帝也被称呼为世,可是秦国运不过十五年,便分崩离析,亡于楚人之手。汉享国四百余年,为何?乃是秦无道,无德,不容于天地。汉以火德,建于众六国遗贵之中,乃得上天之厚德。” 城阳公主和身旁的朱娥脸上露出近乎痴傻的神情来。 可是那边清漪还在继续,“汉过两百年,德行渐衰,故而有王莽之乱,光武帝乱世之中得上天之眷顾,故而能继承汉业,而两百年之后,中原纷乱,却无外患!” 清漪双目炯炯,望向城阳公主。朱娥坐在母亲身边,呆呆傻傻,完全不知道清漪嘴里说些什么东西,这女人嘴里说的什么秦啊,汉啊,火德之类的,她听不懂。 城阳公主几乎成了个长着两只耳朵的聋子一脸呆滞。和女儿一左一中,正好两相映衬。 清漪说的有些口渴,伸手去拿棉签盛满桃酪的金杯,轻轻抿了一口,算是润润喉。 清漪好久都没有说话,其他贵妇已经憋不住吃吃笑起来:果然都是些从边关来的乡巴佬,连秦汉故事都不知道,还想着在人前耀武扬威,结果倒是成了现成的靶子。 城阳公主幡然醒悟过来,这女人说的那些话她听不懂,但是她这会算是反应过来了,这女人是故意让众人面前叫她丢脸呢。她立刻柳眉倒竖,身旁的朱娥突然咳嗽了声。 城阳公主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杨娘子果然说的有道理,来人啊,给杨娘子端上茶汤,好好润喉。” 她话语刚落,就有人给送上茶汤来。茶汤是北方的做法,茶叶加上水,还有姜葱蒜米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块煮好的,这会儿北边的鲜卑人并不怎么喜欢,还是寺庙里头那些高僧最为钟爱。 清漪喜欢喝水泡出来的茶,而不是这种乱七八糟一锅炖的玩意儿。 她双手接过茶盅,一条手臂抬起来宽大的广袖落下正好将脸前遮的严严实实。这对母女给的东西,她可不敢轻易入口。 汁液从茶盅里头倾倒出来落入她的袖子里。清漪放下茶盅,让侍女取走。 过了这一回,城阳公主就不再搭理她,她转过头来对着女儿朱娥试了个眼色,清漪也坐在那里,慢吞吞的装作吃东西的样子。眼前糕点精致算精致,可是只是样子做的挺好看,味道其实也就那样,炸撒子都是帝后才能享用的年月,不要过高期望。 朱娥时不时朝清漪那里投去一眼,时刻观察着她的情况。 过了好会,都已经撤了点心还有那些那些酪浆,正餐都已经端了上来。朱娥坐在那里,面前的膳食只动了那么一点点,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边的清漪突然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烦躁之色。 顷刻间所有的等待化作了狂喜,朱娥欣喜若狂,她睁大眼睛,不肯错过接下来的好戏。清漪站了起来,得体的向城阳公主告了一声罪,就跟着侍女往楼下去了。 朱娥欣喜的看向城阳公主,城阳公主嘴角勾出一抹笑来。 清漪跟着侍女的步子前往净房,身体里焦躁火热,似乎点开了一把火,烤的她恨不得仰天大叫,身体内渐渐散发出来的热量,越来越多。清漪将之前的吃进肚子里头的东西想了个遍,她怕城阳母女作弄她,在食物里头给她下点泻药什么的,叫她当场出丑,所以都几乎不碰,就算吃也只是咬下点皮,然后快速吐掉,倒是之前因为说话太多,口渴喝了点桃浆,但是也不至于这样。 她压着心头的火,下了阁楼,朝着净房而去。侍女带着她走了长长一段路,却还没有到地方。 清漪心下有火,哪怕再压抑也十分烦躁了,“到底还要多久?” 侍女在一处热气腾腾的池子边停了脚,池子里的蒸汽腾出来,吹拂在清漪的身上,叫她格外难受。似乎那点点热量加在身上如同有火苗舔舐。清漪脑子里蹦出什么来,立刻向后退了几步,此时侍女返身过来,追来抓她。 这侍女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抓住她的袖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就要往冒腾着热气的池子里头推。 清漪死死掐住这女子的臂膀,双目怒瞪,使劲挣扎。吃了五石散的人,会性情暴躁,而且想要疾走来撒发出身体内的热量,这会清漪手上力气比平常还要大了许多倍,竟然一时成相持不下之势。 指甲已经完全没入皮肉里,鲜红的血珠沁出。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清漪脑中冒出这么个想法,她死死瞪着侍女因为用力过度而狰狞恐怖的脸。 几番纠缠,侍女一只手掌掐住清漪脖颈,用力把她往身后的池子里逼。她目光狰狞凶恶,看着恨不得马上将清漪推入池中。 “这位娘子,这可怪不得奴婢,谁要你得罪了公主,到了黄泉下,记得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公主的麻烦!”说罢,侍女手上力气暴涨,压的清漪连连后退,腰直接就撞上了护栏上。 湖面上的热气盈盈袅袅上腾,热气透过层层衣物传到肌肤上,更是如同有火把在下头烤。 清漪眼里血丝密布,她啊的尖叫了声,死死掐住这女人的肉身形暴起,顿时攻守异势,那侍女被她重重推在栏杆上,刹不住惯性整个人在栏杆上一翻,直接噗通一声掉进了湖水里头。 清漪跌坐在地,侍女在水中扑打挣扎,大呼救命。清漪下意识的想要过去,可那蒸腾出来的水汽对她现在来言无疑于烈火,半点近身不得。 方才还掐住她的侍女这会在水里挣扎,清漪爬起来,吞了一口唾沫踉踉跄跄向后退。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转过头去,见到慕容延。慕容延站在那里,十分惊讶的盯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在这个偏僻地方出现的。 今日朱娥到娘家园子,慕容延挨不住母亲贺楼氏的告状,干脆一块跟过来,也算是全了两边的面子,但他不爱和女子混在一块,就出来到这片地方松快一下,等到朱娥要回家了再回去,听到有打斗声,过来看看,谁知道会在这里见到那位杨氏女。 慕容延扫视了一下清漪,清漪此刻头发衣着有些散乱,而那边的侍女正在水里沉浮呼叫。 清漪以为慕容延和段朱娥是一伙的,她一把扯下头上的步摇,尖端持在胸前,“你也是要来害我的?!” 药性此时已经完全发散,她双目血红,如同暴怒的母狮,只要他有半分对她不利的举动,就会扑上来和他同归于尽。 那边的挣扎声已经越来越小,那侍女扑腾的越来越弱,水已经完全呛入她的鼻腔喉咙,让她发不出声来。 慕容延看一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也不去看那个已经几乎半死了的侍女,直接转过身去,“你还楞在那里作甚么!待会她要是还派人来,你是站着等死,还是觉得能以一对多?” 清漪睁大了眼睛,瞧着慕容延在前头,她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慕容延带着她直接绕过几道路,叫过身边的家仆要他们去找兰芝。慕容延见她满脸通红,两颊生晕,不由得晃了晃神,他定下心神来,别过眼去。看多了,要是憋不住的话,那就真成笑话了。 兰芝见到清漪那样子,吓得捂住嘴。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问怎么回事,慕容延直接推了一把清漪,把人推到她身上,“带着你家娘子先走,再不走,谁也不知道待会会有甚么。” 兰芝吓得呆呆愣愣的,清漪狂奔而去,接着快走来发散身体里的热量,兰芝见状,马上跟上去。 过了许久,城阳公主都没有见到清漪回来,她颇为得意的瞥了女儿一眼。朱娥此刻也是满脸的笑意。 就在母女两个洋洋得意的时候,一个管事娘子满脸尴尬,轻手轻脚上来,在城阳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城阳公主脸上的笑容瞬时凝固起来,她狠狠瞪着面前的人,烦躁不已的挥了挥手。 “一群废物!”城阳公主低声喝骂。 眼前宴会已经差不多了,方才离席的京兆王的妹妹元明月也施施然回来了。这会时不时有女眷离席去净房,只有一开始最先去的杨氏女一直没有回来。 元明月定定的望向清漪之前坐的位置,似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摇着尾巴:哎呀~~~出差终于快要结束,可以回家见兔几了~~ 大尾巴狼大哥荡漾的狼毛:我见到一只好白好嫩的兔几!可是不能吃! ** 今天大肥章,开心不? 第69章 告白 清漪体内的燥热,差点让她一路狂奔出芳华园的门去。五石散药性发散之后, 服药之人会觉得浑身燥热, 心烦意燥,性情大变, 必须要借助狂走来让身体的燥热减缓些许。清漪还更难受一些,不知道城阳母女是不是根本不懂五石散服用的诀窍, 还是纯粹当这个是□□,用桃浆混混就送到她手里。 清漪只觉得五脏六腑被一只手狠狠揪起来, 难受的让她恨不得满地打滚。 慕容延派人护送, 清漪躺在马车里,身体扭曲, 牙齿将下唇咬的血肉模糊。指甲几乎将马车的褥子抠烂。 回到家里之后, 兰芝马上请来医官, 医官见到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又是催吐又是针灸, 忙活了大半日才消停。之后清漪又病了好几日,每日喝凉水用凉食, 渐渐好了起来。 兰芝瞧着榻上憔悴了不少的清漪,心疼的掉眼泪,原本圆润的脸颊已经凹陷了下去,越发显得两只眼睛在眼眶里头骨碌碌的大, 颧骨已经有些凸出来了。这模样如同是在缠绵病榻几年的病人似得。 五石散虽然原来是用来治病的,但到了这会早就丢了它原本治病的用途,尤其在魏晋那些所谓的风流名士的手下,已经成了毒~品一样的存在。服用一次, 简直去掉了半条命。 清漪瞧见兰芝坐在自己面前掉眼泪,有气无力的摇摇头,“别哭了,我这不是挺过来了么?哭得惨兮兮的干甚么。” 兰芝抹泪,“奴婢这是在为六娘子伤心呢,六娘子明明也没有招惹城阳公主,城阳公主怎么下这等的狠手?城阳公主背后还有大丞相,照着大丞相那样的作风,恐怕就算郎主有心为六娘子出气,恐怕也要有心无力。” “……”清漪背后放着个隐囊,浑身上下的重量都压在隐囊上,嘴唇抿的很紧,手攥住身下的褥子,胸中的怒气如同泼了油的火焰,噌的一下熊熊燃烧。 清漪靠在隐囊上,面无表情。过了会她开口,“我没得罪过城阳公主,但是我得罪过段朱娥,你忘记了,春宴那日,段朱娥因为慕容定不喜欢她,专门跑到我这边来找麻烦,结果麻烦没找成,惹的一身骚?” “……这”兰芝也想起之前段朱娥和清漪的一段旧怨来,“可是,段娘子都已经嫁人了,还纠缠不清,这,她不怕她的夫君生气怪罪么?” 清漪脸上浮出一丝鄙夷,想起慕容延提议自己妻子岳母时候,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她啊,恐怕根本就没在乎过自己丈夫满意不满意。就连慕容延自己,也不在意她。”清漪嘴角勾了勾,露出个略带讥讽的笑来。 外人看来,慕容延和段朱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男俊女美,家里也算是门当户对。可是他们这些靠的近的人才知道,段朱娥根本就是段秀自作多情,当做安抚慕容谐失去晋阳的礼物。 兰芝目瞪口呆,过了好会,猛然醒悟过来,满脸欣喜,“六娘子的意思是,段氏根本不得夫君喜爱?” “没有夫君喜爱,她还不是一样过得舒服。”清漪低头想了会,她体力有些不济,便觉得有些困乏,“不想了,我这会先养好身体再说。这会她们就想再动手,一时半会的,也无从下手。” 她说着,身子动了动,兰芝立刻过来将身后的隐囊撤掉,让她躺下来睡好。 “娘子是要好好休息,郎主就快回来了,到时候娘子养好了身体,气死那个段氏!”兰芝狠狠道。 想要气死仇人,那就是过得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的多。气的他们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那才是最好的。 末了,诚恳的感谢一句“多亏了你,我才过得这么好”简直能把人给气的吐血。 兰芝服侍清漪睡下,兰芝轻手轻脚出去,吩咐庖厨做一些补身又容易消化的膳食来。 * 寿春一战,慕容定几乎将来袭的梁军主力给一锅端了,甚至还俘获了梁军主将的几个亲属。 加上那些俘虏还有缴获的辎重,这一场可谓是收获颇丰。 所有的俘获都让人仔细的做了清点,再三确认没有半点差错了之后,才叫人登记在册,报送到洛阳去。 洛阳很快就来了使者,让慕容定班师回朝。豫州刺史贺望之很看不上慕容定,尤其大战之后,慕容定忙着军中的事,不管贺望之真心还是假意,他举办的宴会之类的,慕容定是一回都没有赴约。 几次之后,贺望之彻底厌恶了这个镇南将军。慕容定也半点不让,贺望之看不起他,他还看不上这个把祖宗吃饭的本领都给丢的一干二净的弱鸡。 走的时候,慕容定见到这个豫州刺史,在马背上遥遥作揖,然后也再没有其他的举动,带着人狂奔而去。骑兵飞驰的时候脚下震动如同山动地摇,留下后面的贺望之青着脸色吃灰。 慕容定一个多月后赶回洛阳,风尘仆仆。清晨的洛阳还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惺忪,天光初绽,大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偶尔可见几个上朝的人,拍着马往宫城急急赶去。在这片寂静中,一阵马蹄由远而近,直直冲入内城的一道巷子里。 接着大门开启,一阵慌乱的人声从一户朱门门前传来。 慕容定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叫人牵黑风去喝水吃粮,自己马不停蹄的往里头赶,他飞快的跑过庭院,穿过堂屋,直接奔到了清漪住的院子中。 在外头忙活的侍女见到突然跑进来的男人,都吓了一跳,低低惊呼着,退避到一旁。 慕容定站在院子中满心欢喜的等了许久,都没见到清漪出来。他抬头望了望天,这会天光大亮,是辰时二刻了。那个小女子向来不爱贪睡,这时候已经早就起身了啊? 他见到屋子外头有几个侍女垂手屏息的站着,走动她们跟前,“娘子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侍女细声细气答道,“回禀郎主,最近几日娘子身体不适,正卧病在床休养。” 慕容定一愣。 清漪自从上回不慎中了城阳母女的招,身体被折腾了一场,就有些嗜睡。她也没管那么多,身体想要睡就好好睡,毕竟睡好了,身体才会更好。她模模糊糊听到外头有些响动,朦胧中直接把被子拉上来,罩住脑袋。把自己给围成一只大圆包,任凭自己再次落入舒适无比的睡梦当中。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头戳了戳,她不满的嘟囔了声,裹着被子往内滚了滚。 可那力道不但没有消失或者减轻,反而更重了,臀上感觉被重重的戳了两下。清漪裹住被子死活不动,反正她这会就是要睡觉,谁来也不搭理。 臀上挨了两下戳,清漪滚了滚,不搭理,过了会可能那人也觉得无趣,就没了动静。清漪睡了好会,身上一松,脸上瞬间轻了许多。外头带着香馥的暖意在脸上扑来,只是这香馥里还有一股类似汗臭的酸味儿…… 清漪被那味道熏的往床榻里头滚了进去,过了好会,她不情不愿的睁开眼,见到眼前如同小山似得一大坨,吓得几乎跳起来。 她抓住一旁的被子胡乱捂住胸口,背抵上后面的墙上。 面前还穿着铠甲的男人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他在外头风吹日晒,肌肤带了些微的蜜色,不过好歹五官还是没变,只是气质变得更加沉稳。 清漪迷瞪瞪的望着他,歪了歪头,很是无辜。过了好会,脑子才从迷糊的泥沼里□□。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和慕容定两两相望,慕容定沉下脸,刚要开口说话,那小女子就和乳燕回巢似得扑过来,清漪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她在他耳边,哽咽着,脸颊贴在他的脸上蹭了几下,然后她就被他还没刮干净的胡茬给扎清醒了。 冰冷的甲衣揩在脸上难受的厉害,她双手改抱为推,就要从他怀里出来。 她恼怒的咬住下唇,她在外头受了委屈,对着兰芝不好发泄出来,见着慕容定竟然就想要过来哭几声,说说委屈。 一条胳膊直接就圈上了她的腰,手臂下的腰肢比他离开之前还要纤细,他试着按了按,发现腰后都快要没肉了,手指摸着皮下凸出来的骨头,他眉头皱了皱,手臂一收,清漪就一下又扑到他怀里,这会不是她自个扑进来的,而是被慕容定给按的。 “我回来就听说你病了,”慕容定说着,粗糙的手指揩过她的脸,她的确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脸颊上看起来都没了多少肉,两眼镶嵌在消瘦的脸庞上,失了几分灵气,多了几丝惊悚。 “你这是怎么了?” 清漪被他身上的明光铠贴的有些难受,而且这家伙也不知道一路上有没有洗澡,贴近了一股酸臭味。熏的她坐立难安。 果然说臭男人,还真的有几分道理的,因为是真的很臭啊!清漪动了动,可是腰上的手臂如同铁索一样,饶她如何用力,他就是不松。 清漪想起城阳公主母女,脸就拉了下来,“问城阳公主还有你那个嫂子去!” 慕容定一愣,“又是她们?” 慕容定还记得上回就是她们母女两个害的清漪崴了脚,这会又干什么了? “她们怎么了?”慕容定眉头蹙起,他上下打量了清漪一下,“她们又对付你了?” 清漪这会却不愿意说了,她一张脸几乎都要皱起来,她眼角微红,“先去沐浴吧,你这么回来,到时候还要进宫觐见陛下呢。” 清漪说着,伸手推他。慕容定却半点不放,“先说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今天回来,至少要休息几日才会进宫见那个小皇帝,一时半会的还不急。” 可是她急啊!清漪险些要翻白眼,“去吧,去吧,你一路回来,恐怕身上也难受,沐浴一番,多少也舒服些不是?”清漪见慕容定丝毫不动,只要柔着嗓子和他说,“而且,这样容易生病,去吧,我就在旁边,行不?” 慕容定听到这句,一双眉毛扬了扬,手劲松开些许。 腰上一松,顿时感觉自己逃出生天,清漪从床榻上起来,白生生的脚下了地,才醒来没多久,再加上这几日躺在床上的时候多,身形摇晃了两下。 慕容定见到,站起身来,拉住她按在床上,“我自己去就行了。”说着慕容定看向屏风处。兰芝已经带着侍女们站在那里,“好好服侍娘子。” 慕容定留下一句大步往外头走了,估计是去更衣沐浴了。 兰芝等到慕容定一走,满脸欣喜的走到清漪榻边,搀扶她起来洗漱,兰芝将清洁牙齿用的纸条涂上满满的粉末递给清漪。笑的眼睛都成了对月牙,“郎主回来就好,平平安安的,也不亏六娘子当初在庙里拜了那么久。” 清漪神情有些古怪,这会嘴里都是一股药味,张嘴泡沫就要冒出来,清漪默默低头刷干净牙。 然后仔细的把脸和身上擦了又擦,才到镜台面前。这段日子,清漪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偶尔出来晒晒太阳,一开始掉下去的肉,隐隐约约有回来的趋势。 清漪对着铜镜里头瘦的颧骨都凸出来的女子皱了皱眉头,她伸手戳了戳脸,“都成这样了啊?” 兰芝张罗着给她梳头发,听到清漪蹙眉看着铜镜,开口安慰,“六娘子只是暂时吃了些苦头,所以才这样,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方才他也看到我的模样了吧?”清漪蹙眉,“怎么没被吓到?” 自己这会可比不上之前,反正她自己看着有些吓人,慕容定似乎没多少反应? 兰芝哑口无言,手中的梳子梳在乌黑的头发里,张着嘴,目瞪口呆,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会,她反应过来,面色古怪,偷偷瞅了清漪好几眼,担心六娘子是不是中了邪,所以才会说出这话。 兰芝手脚麻利的给清漪梳了一个坠马髻,在发髻上簪了一两支玉簪,她在妆奁盒里翻找着合适的步摇。 鲜卑人喜欢头上佩戴步摇,洛阳里头步摇之风也颇为浓厚,女子们都爱在发鬓盘戴上一只步摇。 兰芝翻找了一下,翻出一只来就要往清漪的发鬓上凑。清漪伸手拦住她,“算了,又不用出去,何况坠马髻哪里用的上步摇。” 兰芝嗫嚅着,“可是今日郎主都回来了……” “算了,别用,这个太沉了,扯的头皮都在痛。”清漪摇摇头。 兰芝见状,也就放下来了。 衣裳都是比较简单的,打扮妥当,过了会外头来人,说是慕容定已经一切妥当了,让她过去一同用餐。 清漪到了堂屋,见到慕容定头发湿漉漉的,上上下下都换了。整个人都在冒着水汽,靠近了还能见到他发梢往下滴着水珠,头发下的那块地方已经被晕成了一片暗色。 侍女们已经将食案还有膳食都搬了上来,清漪入座之后看着他,“前些时候派人来送消息,不是说要几天之后才能到洛阳么?今日就回来了?” 慕容定目光沉沉的望过去,“你还希望我回不来?” 清漪哽一了下,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慕容定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对,马上又道,“你不想我早些回家?我在寿春仗打完了,丞相要我回洛阳,我自然要回来,路上天气好,赶路就快了些。” “嗯。”清漪淡淡应了声,伸手去拿碗箸。 清漪闷头只顾吃,似乎面前的稻羹还有时蔬有多美味似得。慕容定拿着匕首从面前的烤羊腿上割了一大块的肉,让侍女送到清漪那边去。 清漪抬起头来,慕容定抬眼看到清漪看过来,骨碌一下把嘴里的羊肉吞下去,“你病着,多吃点,瘦成这个样子,回头别人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我肠胃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奶肉之类的不好消化,吃不了。”清漪叹气,既然慕容定都已经示好了,她也没有多少必要再端着,“吃了烤肉之类的,胃的确不舒服。” 慕容定听完,沉吟一二,和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声。不一会儿一碗肉汤摆了上来,慕容定开口,“吃不了就喝些汤,不拿肉养着,你吃的那些能养人吗?” 清漪听了,直接把一碗肉汤全部给喝了下去。 她把空碗给慕容定看,慕容定觑着她手里空空如也的空碗,脸上露出笑容来,“嗯,这才好。” 慕容定才回来不久,有些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款款上门来,想要拜见。慕容定借口身体不适,把人都给打发了回去。 清漪和他坐在一张床上,瞧见慕容定让人打发外头的访客,她忍不住出声,“真的不见见那些人?” “不见,”慕容定脑袋摇摇,“有什么好见的,原先就没有多少交情,我问你那些人你见过吗?” 清漪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 慕容定抚掌大笑,“连你都没见过,那么之前这些家伙就没甚么心思来和我交往,不过是看到我现在立了功,就凑上门来的。这样的小人搭理他做甚么!”慕容定见清漪开口还要再说,立刻又道,“我好不容易才回来,在寿春听那个只会骑马的豫州刺史叽叽歪歪了三四个月,我都快要烦死了,回来还要听他们啰嗦?不要!” 说着,他伸手就扒自己的衣服,夏日都穿的比较轻薄,不一会儿他就把自己上半身给扒了个干净,清漪目瞪口呆见到他白皙的肌肤上那些凸起来的疙瘩。小疙瘩红彤彤的起了一大片,这些细细密密的小疹子看的人头皮发麻。 “我都这样了,你不来照顾我,反而叫我去会那些人!”慕容定回头瞪她。 清漪愣住,过了好会,她眉毛都要揪起来,“谁要你去外头和那些人打交道了,我是想说,不去就算了。”她目光在慕容定前胸后背上的那些疹子上扫来扫去,“说起来,我不是给你准备了许多药膏么?怎么还长了这么多?” 慕容定一腔悲愤似得怨气噗通一下消散个没影,听到清漪这么问,脸上讪讪的,他脖子扭了两下,眼睛觑着别处,就是不看她。 清漪之前预料到慕容定到了南方肯定很不适应,尤其南边天气湿热,北人过去,不被热成条狗就算不错的了,所以准备了许多药膏,没想到竟然长了这么多,难道半点用都没有? 她正奇怪,慕容定嘴唇动了一下,“那些我分了不少给下头几个堂弟,他们跟着我出来,我这个堂兄好歹要照顾照顾一二,看到他们也生了这玩意儿,就送了他们几瓶。” “哦……”清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东西都送人了。 清漪叫人打水来,把他胸前背后又重新擦了一遍。然后取来药膏,给他仔细涂上。 清凉在肌肤上弥漫开,慕容定的眉眼都温柔了下来,见着她低头为自己擦药的模样,后头一紧,忍不住开口,“我其实这么快回来,就是想早点见到你。” 清漪擦拭的动作一顿,她抬头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慕容定扭过脸去,不说话了,只见到白皙脸庞下的绯红。 清漪心脏跳的有些快,手指几乎有些按不住瓶子上那个小小的瓶塞,这男人感情外露,大大咧咧的,半点迂回都不讲,所有的心思,不管喜欢还是厌恶,甚至赤~裸~裸的欲望,都不加半点掩饰,一股脑的全部堆放在她的面前。清漪见多了遮遮掩掩,欲迎还拒的男人,对慕容定这种,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对付。 慕容定等了好会,也没等到回应,他转过头来,见到清漪眼波流荡,两颊通红,咬住下唇,看他回头,她嘴唇一嘟,不知道和谁赌气,将手里的药膏一股脑的全部擦在他的胸脯上。 淡绿色的药膏一股脑全部黏在肌肤上,清凉感很舒服,可是要是太多了,那就有些冰了。 “怎么,你不想我?”慕容定长臂一伸,把她给拉过来,他想起一件事来,“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商人给我送信,说是阿娘让他送来的。”慕容定说着,眉头纠结似得皱起来,“阿娘我知道,除非天塌下来,不然不会轻易想到我,那信是你托阿娘送的吧?” 清漪哼了声,“你都看了,怎么不知道是我送的?” 慕容定闻言,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靠近了她的耳朵,轻轻开口,“你猜错了,我可没拆开来看。” 清漪浑身僵硬,她转头看他,一脸懵逼。 “我急着赶路呢,何况到了洛阳就能看到你了。”慕容定很是得意,他想要把她拉的更近一点,却又被她推开。胸前黏糊糊的一团,的确是不好亲近,他只好伸手撒开,叫人送进来一个匣子。 “现在正好,一块看呗。”慕容定说着,也不顾清漪那通红的脸,直接就当着她的面,打开匣子,取出里头的竹筒,上头的封泥都是完好无损表明没有拆开过。 清漪被心下涌动的羞耻逼得满脸通红,写的时候是一回事,当时当着面被拆开又是另外一回事。她扑上来就抢,“反正你都回来了,有话可以当面说,这个就不用看了!” 慕容定眼疾手快,他把手臂向上一伸,躲过清漪的突袭,他笑嘻嘻的看着快要趴在胸口上的清漪,“这可不行,说了要一起看,看才有味道,从嘴里说出来可没有那个滋味了!”说着,慕容定另外一条胳膊扯掉封口的封泥,动作敏捷的把里头的信给掏出来抖开。 慕容定眼神极好,哪怕隔着一臂的距离,他还是能将信上的字看的清清楚楚。 “嗯?这么少?”慕容定没消几下就看完了,他有些发懵,见着清漪这着急,他还当里头写了什么情话呢,结果竟然只是问好?哦,对了,后面还有一句是问杨隐之的。 慕容定脸上顷刻间和茅坑里头的石头似得,又臭又硬,“你就问这个?” “不然怎样?”清漪推开他,坐到一旁。“你在外面,我又怕有人拿着我给你的信做文章,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写这些最好了。” 慕容定的脸色这才好点,他瞧见她低头的模样,心中一软,“我在寿春太不好了,吃上不习惯,睡着也不习惯,还要听人在我耳边指手画脚。” 说完,他虎视眈眈盯着清漪,清漪过来轻轻伸手在他背上没有涂药膏的地方,轻轻拍了拍。 肌肤之间的接触,让慕容定脸色好了许多,“你弟弟没事,还活着呢。这小子比我想象中的有本事的多。” 清漪悬起来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感觉压在心头上的那块石头,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容定坐在那里过了好会,开口,“你现在说说看,你和段朱娥到底怎么回事?” 清漪一愣。 ** 几日之后,段秀借着小皇帝的口,发布了一道诏书,里头自然对慕容定是百般褒奖,其中赏赐了不少东西宅邸,只是官爵上似乎没有多少变动,原来是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慕容定年轻,而且寿春一向又是北朝和南朝的必争之地,这些年寿春一直都在北朝的手上,击退了梁军大功一件,可怎么要封他,的确是一件难办的事。 “古来有霍去病十八封侯,朕给慕容将军一个男爵,应当也可以吧?”皇帝元绩小心翼翼的提议。 面前的段秀人到中年,却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姿来。他穿着官服,头上戴着笼纱冠,往皇帝面前一坐,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也没做,却不怒自威。就是元绩也不敢在这位老丈人面前自持皇帝身份。 慕容定这次打了大胜仗,甚至抓住的俘虏里头还有一两个姓萧的梁朝宗室。这份功劳怎么样都是该赏该提拔的,只是看里头的分寸如何,更何况这还是段秀的人。 段秀坐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有人臣之相,看上去比元绩还更有皇帝的威严。 “寿春之役,慕容中郎将的确是有功,不过他太过年轻,刀锋过于锋利,不仅仅会伤着用刀人自己,而且还会让刀锋折断。”说着段秀面上也流露出几分苦恼来,“臣这段时间,接到了豫州刺史的上书,说是镇南将军在寿春骄纵无礼,横断专行。慕容中郎将的确也有才干,但是弱在人年轻狂傲上,如果大肆封赏,于他秉性的磨练,恐怕没有多少益处。” 元绩听出这话下的意思,有些诧异。段秀恨不得将自己的党羽在朝廷内外安插个遍,他方才说了给慕容定封个男的爵位,不过是想段秀不要狮子大开口,到时候好讨价还价,没料到段秀竟然主动提出不要大肆封赏。 等到段秀走后,元绩叫来几个近臣宗室,将这事和他们说了,“你们说,慕容家是不是和段秀已经有隔阂了?” 侍中元谵满脸大喜,“这正是陛下的大好时机!” 元绩也是满脸喜意,“正是!” 慕容谐原先是并州刺史,曾经盘踞在晋阳一代,更重要的是,他和段秀关系匪浅。 “孙子兵法常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元谵很是高兴,“若是能够取得他的支持,或许陛下的大业就有最大的助力了!” 元绩连连点头,喜形于色。 “可是要如何才能让慕容谐帮助朕?”元绩问道。 此问一出,宗室们立即面面相觑。 慕容谐并不是那么容易搭线上,毕竟他和段秀也有这么多年的交情。万一贸贸然找过去,慕容谐将此事告诉段秀的话,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 打了胜仗,却因为豫州刺史的上书,只有赏赐,没有提高官位。这可有些微妙,要知道若是大丞相把这封上书放置在一旁,就算那位豫州刺史上的再多,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但是明显大丞相当做了一回事。 慕容谐为了此事,特意把慕容定叫到家里来,还让他带上清漪。说是要为他举办家宴。 宴席上,叔侄两家都在,慕容谐手里端着葡萄酒,一脸认真的告诫慕容定,“这人喃,有才不够,还得会看形势。你有功劳,大丞相知道,只是大丞相想要磨磨你的性子。” 慕容定嘴角含笑,手里拿着玉杯,“阿叔,我知道的。我也知道我在寿春的时候,的确是有几分不像样,”他唔了声,看向清漪,“这就是要练练我的性子,免得我将来闯祸吧?” 或许因为喝了葡萄酒的缘故,他眼睛水亮水亮的,眼中似有水光漾漾。清漪被他这充满了蛊惑的模样弄的微微一愣,他原本就生的衣服好样貌,眉眼微微上挑,两靥生晕,神态慵懒,很是迷人。 清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一副模样看她。 “嗯,大丞相应当倚重你,所以才这么安排。”清漪微笑道,她定了定神,免得自己被他这幅模样给蛊惑了去。 若论美色,慕容定也算得上等。 慕容定得她这句话,笑的更为开心,转头来看慕容谐,“阿叔,宁宁都这么说了,我哪里会不知道呢。” 慕容谐嘿了一声,手指点点他。 慕容延在旁喝闷酒,也不管朱娥一双眼睛盯着慕容定看,过了好会,慕容延开口,“阿爷,我也想去军中。” 贺楼氏一听,立刻脸色铁青,“胡说八道个甚么?你才娶妻没有多久,就闹着要到军营里头去,你当那里是随便来去的地方?” 慕容延眉头一皱,他这会也不顾了。如果说以前对娶了段秀之女,段秀会提拔自己此事还抱有幻想的话。段朱娥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将他这种幻想给破了个干净,段朱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城阳公主也是一样。 既然如此,不如靠自己,哪怕就算真的战死沙场,也是荣誉。 “起来,你起来,我不准!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是走了,阿娘要怎么办!”贺楼氏说着大哭起来。 韩氏在一旁看着,露出颇为头痛的表情,揉了揉太阳穴。 慕容谐没有搭理贺楼氏,“六拔,你的心,阿爷知道了。”说罢,就让慕容延回座位上去。 酒宴依然继续,贺楼氏哭哭啼啼,慕容谐嫌弃她哭声太大,叫侍女搀扶她先走。贺楼氏一走,场面又热闹起来。 慕容定喝了一壶酒,过了会觉得小腹有些涨,和清漪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解决完之后,他出来见到朱娥站在过道上。慕容定直接走了过去,朱娥见着他要这么走掉,立刻拉住他。 “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吗!”朱娥急切道。 “……”慕容定满脸冷漠直接从她手中把自己的袖子抽开。 朱娥见他真的如此绝情,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你的事,我到时候和阿爷说说,阿爷一定会封你做个甚么的,你等等我,你等等我呀。” 慕容定猛地转过背来,“我的事你少管,你做的事,你也心中有数!” 朱娥如遭雷击,呆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她做过的事那么多,他说的到底是哪件啊? 慕容定返回酒宴中,和慕容谐把酒言欢。偶尔回过头来看看坐在身边的清漪。 他眉眼含笑,眼波流荡,清漪见着他无故卖弄风情,心下越发忐忑,不知道他要干些什么。 晚宴之后,慕容谐留慕容定一家在家里住下。慕容定晚上和清漪一个屋子,他进了房门,抱住她亲了好几口,“你受的那些苦,我给你找补回来!” 清漪一听,脑子里浮现出那个侍女狰狞着脸要把她推下去的场景。她当时服了五石散,要是落入那池热水里头,不但会死,而且会死的格外的痛苦。 服用五石散的人,浑身发热,靠不得热物,一旦靠近,如同烈火烤身。她若是真掉进去,恐怕感觉就是和被火活活烧一样。 她眼中有一抹狠厉闪过,主动搂住慕容定的脖颈,“真的?” 慕容定点点她的鼻子,“我骗你作甚!你就等着好消息好了。” 清漪咬住下唇点头。 上回在芳华园的那事,她做不到原谅,原谅什么啊,城阳公主母女恐怕正后悔没下手狠点弄死她呢。她们出手在先,就别怪她动手在后。 慕容定搂住她的腰,嘿嘿怪笑了几声,她这会身体还在恢复,也不好干什么的。他迷蒙着眼,“我为你做这些,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清漪俯下头来,吻住了他的唇。 她气息芳香,嘴唇里还带着丝丝的甜。慕容定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你喜欢我吗?”清漪听到他问。 清漪迟疑了下,她舔了舔他的嘴角,继续往下,他一把掐住她的腰,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托了起来。 “喜欢不喜欢?”慕容定低头下来抵住她的额头,琥珀色的眼里是火一样的炙热。他压着她,火热的气息将她环绕,几乎半点都不放开。慕容定抓住她的手,一把按住自己的胸口,她察觉到层层衣物下,似乎有什么凸起抵住她的手。 “你送我的护身符,我一直戴着。” “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我?” 清漪心中脑中一片空白,神使鬼差的,她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按住清漪小兔几,露出獠牙:说你爱不爱我~ 清漪小兔几看见寒光闪闪的牙连连点头 第70章 夫妻 镇南将军少年英雄,在寿春击退梁军, 但赏赐和功劳不相符的事儿, 在洛阳里荡起了水花之后,迅速沉寂了下去。 不管是慕容谐还是慕容定自己, 都未曾再提起此事,哪怕面对四周或是不怀好意, 或是试探的询问都闭口不言。很快没有多少人提起来了。 洛阳的天一日日热起来,城阳公主在府邸中待不住。她原本就不是生在洛阳的贵女, 天气一热, 哪里还坐得住。带上大批的随从侍女前去洛阳郊外狩猎,这会已经过了百兽□□繁衍的时候, 再去打猎, 可以玩个尽兴。 洛阳郊外突然来了这么一批人, 在郊外的树林和山坡里横冲直撞, 呼啸打马。附近的农人见到这么一番架势,哪里还敢久留, 纷纷抱头而逃。 洛阳平地多,但丛林却远远没有北方那么茂盛,城阳公主不过瘾,直接持弓带刀冲入了林子里, 才入林中,她就瞄见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那只狐狸两只眼睛绿油油的,浑身毛皮雪白, 不带一根杂毛。 它拖着蓬松的大尾巴,盯着马上的城阳公主。 白狐皮毛难得,尤其是这种没有半根杂毛的。吹吹毛发飘如雪,就算是辽东,也不一定能得到这么好的皮毛。 城阳公主大喜,她搭弓上箭,箭镞瞄准了围着尾巴的白狐。白狐绿油油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飞快的转过身,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城阳公主见状马上追上去,眼瞧着要到嘴边的肉跑了,怎么可能会放过。她驰马冲进了林子里头,那只白狐狡黠十足,勾~引也似的往前头跑了一段路,然后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她。带到城阳追上来搭弓上箭的时候,白狐又狂奔而去。 一人一狐,一追一逃,好不热闹。城阳屡次要射死那头白狐,屡屡不能得手。那只白狐浑身光洁无瑕的毛皮,她瞧着眼馋的很,不能伤着这身皮毛,不然做皮裘都不好了。 这只狐狸生的这么好的一身毛,若是损坏了,未免太过可惜。她还想着到时候在其他贵妇面前炫耀一番呢。 追追赶赶到了林子深处,□□的马已经有些喘气了,城阳一路追来,气也有些喘不过来了。 她拉开手里的弓,对准白狐。而这次白狐盯着她,在她就要射出弓上那支箭的时候,白狐如同闪电飞窜而出,直扑城阳□□胡马的蹄子。 马立刻受惊了,嘶鸣不已,高高扬起前蹄。城阳公主大吃一惊,连忙拉住了马,她吓得面无血色,完全不见半点方才的倨傲神色,她身体几乎都贴到了马背上。 马嘶鸣不已,两只前蹄不提的刨动着脚下的泥土,乱跳乱跑,疯狂想要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城阳哪里敢放松半点?要是自己真的被这畜生甩下来,好点的只是断条腿,坏的话,直接一条命都没了。 她脑子里头一片空白,只敢紧紧的抓住马缰,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 胡马咴咴嘶鸣,撒开蹄子在林子里头胡乱冲撞起来。 马快速的跑过一棵树,脚下蹄子将断落的树枝踹的老高,不偏不倚的砸中了挂在树杆上的蜂巢,顷刻间,蜂巢里头的蜂子倾巢而出,冲着入侵者的方向猛烈扑去。 城阳惊慌间哪里会察觉到这些?只顾趴在马背上了,耳边突然听到越来越响的嗡嗡声,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个大概,头脸上就一阵剧痛。 “啊啊啊啊啊——!”城阳大叫着,追上来的蜂子越来越多,死死咬住一人一马不放,马被蛰了之后,吃痛之下,狂奔的更快,马上的人如同挂在车板子上的一块肉,上下颠簸,几乎快要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城阳只觉得脸上手上,还有□□在外头的肌肤剧痛无比,尤其是手指,疼的钻心。十指连心,疼的几乎熬不住。她如同一个破麻袋似得从马背上噗通一声摔下。 一个多时辰之后,跟在后面的人才慢慢找过来。 春夏之际,草木格外茏葱,而且那些蛇虫出没频繁,一般人也不敢轻易的贸贸然到林子里。可是城阳不是一般人,但她带的那些随从和侍女都是一般人。 这就很麻烦了。 城阳被找到的时候,袍服破烂,到处都是被枝丫勾挂出来的破洞,一张脸,一双手,外加上脖子肿的让第一个发现她的仆役吓得哇哇大叫。 这么个模样别想隐瞒人,尤其城阳出门的时候,前呼后拥,洋洋洒洒那么多人。引来一些人的围观。 这下不少人都看到一个浑身上下披盖着布的他女人被抬了出来,之所以还能看出是个女人,主要是露出来的头发是盘成发髻的,上头还别着一支女人用的玉簪。 被林子里头的野蜂给蛰的满头包,尤其蜂针都是有毒,所以才会被蛰之后肿的老高,这么多一块上,毒性翻倍,死了都是有。 人命关天,也顾不得遮掩了。到大丞相府的医官流水似的,甚至在宫廷里当值的那些医官,但凡医术好的,都被召到大丞相府上来。 过了几日,洛阳内外都传遍了。说城阳公主在外打猎,不慎捅了树上的马蜂窝,结果自己被蛰的满身包。 消息一出,一大群人仰着脑袋等着看笑话。 城阳被段秀给娇宠的不像话,行事骄横跋扈,连带着她两个女儿都是如此。她夫君权势炙手可热,没人敢招惹她。可是这没人敢招惹,也不代表没有人不喜欢看她倒霉啊。尤其这倒霉可怪不了别人,要怪怪她自己冒冒失失进林子,结果捅了马蜂窝。 人会认你的夫君,可是蜜蜂马蜂谁管你是哪个,是人是畜生,只要冒犯了它,它就一窝蜂的扑过来。 慕容定知道消息的时候,在官署里头险些没笑出声来。好歹忍住脸上的笑没有漏出来,关起门来又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慕容定倒在床上笑的直打跌。长吏王骏进来就看到慕容定笑趴在那里,不由得手掌握成拳放在唇上重重的咳嗽了声。 “中郎将,这是从关隘上送来的文书。” 慕容定听到人声,抬起头来,见到王骏站在那里,他满脸不在意的从床上坐起身子来,一抬手。 “送过来吧。” 王骏闻言,让人把文书都堆到慕容定手边。慕容定随意抽过一卷,看了一下,发现上头还是原先的老样子,基本上该怎么回复就怎么回复。他不禁皱起眉头来。 按部就班,每日都做一样的事。做一样的事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对着这些小山高的文书。简直烦死了个人! 王骏瞥见慕容定脸上丝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心下叹口气。面前的这个人乃是少年上了高位,少年人缺少历练,难免心浮气躁。 王骏做慕容定的长吏也有一段时间了,发现慕容定虽然脾性有些暴躁,但并非是刚愎自用之人,若是说的在理,他也会听从。 “臣从外面听说了一件事,和中郎将有关的。”王骏迟疑了下,开口道。 慕容定已经拿起笔来了,听到王骏这么说,顿时就来了兴趣,他把笔放回笔台上。 “不知王公在外头听了甚么话?” 王骏看了看左右,将门拉好,清了清嗓子,“臣听说,上回中郎将不能获得爵位,乃是因为豫州刺史上书大丞相的缘故。” 慕容定一听,眉头皱起来,过了好会又很快的舒展开,“原来是这事,如果是这句话的话,王公就不必多说了。贺望之此人才大志疏,对行军布阵说一窍不通都算是看的起他了。如此之人,还对我指手画脚。天天想着的就是人情往来,天天嘴里说着的,不是请我喝酒,就是请我赴宴,我才下沙场,还有一堆的事,谁又有哪个心思去喝酒,我对他已经够客气了。” 王骏原本打算劝说慕容定脾气要收敛些,谁知道慕容定抱怨起来。 “可是这因小失大,实在是太可惜了。”王骏眼睛睁得有铜铃那么大,过了许久才缓过来,想起慕容定和爵位失之交臂,不由得感叹。 慕容定抬眼,眉梢一挑,“这个也无所谓,反正我还年轻,时间长着,我也不怕。” 王骏听慕容定这么说,也无话可说。 王骏身为慕容定的长吏,是他的辅佐。只能劝不能教,反客为主,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慕容定抬眼见王骏面有犹豫,不禁笑道,“好了,这个也没甚么。”他手指在凭几上敲了敲,“何况,这事也不是完全都是贺望之那厮闹出来的。” 王骏眼神立刻就变了。他在洛阳这么就,对于权势的变化,如同猎犬对于猎物的气味一样灵敏。 “中郎将的意思是……”王骏拉长了嗓音,只见这位美且辞官的中郎将,脸上露出笑来,轻轻摇了摇头。 王骏顿时闭嘴,不敢说什么了。 慕容定从宫中下值返回家中,没见到清漪出来迎接,甚至那个之前一直都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也不在。叫过侍女一问,才知道清漪今日去了杨芜家中,探望王氏了。 杨芜和他因为杨隐之的事,水火不容。听到清漪去了杨芜府上,慕容定眉头皱成个疙瘩,他摆摆手,让侍女退下,自己到清漪房中。他有自己的书房,不过他不爱看书,也没有养什么僚属,慕容弘慕容烈来了,直接上堂屋谈事。反正堂屋拉下帘子,兄弟几人用鲜卑话交谈,屏退诸人,也不怕有什么事泄露出去。 房内有着淡淡的安息香,低矮的合屏围着一张席子,新髹漆的案几亮的能把人的影子都能照出来。案上隔着一只新的高丽瓶,里头插着一支花。 慕容定在席上盘腿坐了下来,随意拿过案上的一卷书简看了起来。清漪喜欢读史,上头用笔密密麻麻写了不少自己的感触。慕容定看到后面,直接跳过了那些正文,看她标注的那些字。 到了外头天色暗下来了,终于传来了较为嘈杂的人声。慕容定丢开手里的书卷,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见到清漪从外头走进来,脸色有些不好。 清漪见到慕容定也没太惊讶,方才已经有人告诉她,慕容定往她这边来了,何况慕容定也不是爱在宫里上夜值的人,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 “你好端端的怎么去杨芜家了?”慕容定从屋子里出来,见到清漪满脸的疲惫,还有那脂粉都遮掩不住的疲惫,挥开两边的侍女,直接一把将她抱起来。 自从那天夜里被逼着表白之后,慕容定行事越发放荡不羁,这会还有人呢,他就开始抱人了。 他抱着人直接回了房内,清漪瞪着他,慕容定脸皮有野猪皮那么厚,任凭清漪如何目光炯炯,他依然丝毫不为所动。 慕容定抓住她的脚踝,脱掉她脚上的履,叫侍女们收拾下去,手指恶作剧似得在脚底板上一刮。 哪怕隔着一层足袜,她也吃不住他那一下,又疼又酥麻,那滋味直达心底,她忍不住鼻尖轻轻冒出一声哼鸣。 慕容定眉梢一扬,抬头眼中深沉,她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已经覆压了上来,唇瓣相接,舌头被迫和他纠缠在一起。甚至到了喉咙口的斥责的话,都被他一骨碌全部给吞了下去。她眼眸微阖,双手抓住他肩膀,将他肩膀上的袍服扯的皱喇喇的。 过了许久慕容定才放开她,见着她终于活过来似得,张开嘴大口喘气,眼睛水亮,脸颊绯红,他笑了两声,“你怎么到你阿叔那里去了?我可不喜欢他。” 清漪缓了好会,缓了口气来,她双手抚在慕容定的肩膀上,撑起身来。这家伙生的高大健壮,这会这个好处全都出来了,人形的椅子,清漪起来想要好好坐着,慕容定合手一围,她再次跌落在他怀里,背后是他厚实的胸膛,隔着几层衣物,都能感觉到那硬邦邦的肌肉。 清漪气息乱了,她挣扎了几下,死活扯不动他的手。慕容定笑嘻嘻的,当着一屋子侍女的面,低头亲在她额头上。 “好了,这会还有人呢。”清漪推开他,鼻尖还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墨臭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人?”慕容定满脸奇怪,他抬头四处张望,“有吗?” 果然侍女们垂首屏息,半丝声音都没有,如同一个个木桩子似得矗在那里。 慕容定感觉到她还在挣扎,一条腿压了过来,“你不是喜欢我么,喜欢我就不要这样,和喜欢的男人做甚么事,都是很开心的。”他笑的无奈,清漪咧嘴一笑,“是是是,我的大将军。” 说罢,她还是受不了那些侍女,挥手叫人都出去了。 “这次我回去,是婶母让我回去帮忙,我那个姐姐嫁了,帮忙过去看看。”清漪说着,面颊上原先浮现出的那些笑容淡下去,眼中只有满满的冷冽, “你那个姐姐?”慕容定想了好会,才算想起清漪口里的那个姐姐是谁。他记得当初自己让贺拔盛狠狠惩戒她,还以为那女人死了呢,没成想还活着。 “嗯,她被宗室求娶,已经定下来了。婶母让我回去,想要我和她叙一叙姐妹情。二来也是有话和我说。”清漪说话,眉头皱的更紧。她和清湄无话可说,姐妹两个见面,场面上的尴尬都要冒出来了,匆匆说过一句话,王氏就带她到另外一个屋子里。 慕容定撇了撇嘴角,“你们汉人就是这么麻烦,犯事还照顾个什么长幼,还得照顾甚么面子,真厮杀起来,谁给你面子,怎么方便怎么来。” “我和她也不过说了一句话,之后都是和婶母说,”清漪迟疑了下,犹豫着要不要和慕容定讲,慕容定低头见到她一脸欲言又止,眉头皱起,“怎么了,可是杨家又给你脸色看了?” 清漪掰开他的手,回过头来,牵了下唇,“不是。” 慕容定看她半晌,突然抬起手来,捏住她的下巴,脸凑过来,“你有事瞒我。”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雾沉沉的,鼻息扫在她脖颈上,引来她轻轻的颤栗。 他眉头微蹙,已经流露出几分不悦,“我不喜欢有人拿事来瞒我,哪怕是你也一样。说,到底怎么了?” 清漪牙齿咬住唇,眼睛水光辚辚,慕容定见她不开口,直接将她按倒在床上,也不顾这会两人都还没有吃晚饭,直接开始伸手到她裙子里头。 清漪察觉到他的动作,蹬了几下腿。膝盖就被身上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给压住,双臂撑在她身侧,低头沉沉看她。 “婶母和我说了当年曹孟德刺杀董卓的旧事。”清漪被这家伙逼的没有办法,她要是不说,这家伙还真的能在这会就办了她,说完,她双手就推搡在他肩膀上。 慕容定愣了下,却没移开身子,“好好的,和你说这个做甚么?” 清漪不干了,她吃力的把自己的膝盖从慕容定的压迫下移出来,听到他的疑问,转过头去没回答他。 慕容定手压过去,“你婶母说这话必有深意,你们汉人就这个讨厌。说甚么话,直直白白不行,非得要转三四个弯的。”他眉头皱起来,“你也是,好端端的和我把话说明白不就行了?” 清漪拿出吃奶的力气推他,脸蛋憋得通红。慕容定见她这么辛苦,顺着她的力道起身。清漪见他起来了,立刻爬到一边。拿着背对着他,“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弄不好就会出事。”她说着,侧过脸来,眉梢眼角里都是满满的怒意,“这个你都不明白?!” “不明白,也懒得明白。”慕容定直接呛了回去,“反正我只要听实话,甚么该说不该说的,不嫌呛的慌。” 清漪一口气险些没有缓过来,她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慕容定已经靠过来了,他一脸高深,装模作样的抬起手来,学着那些道士掐指一算,“曹孟德,董卓。当年董卓入洛阳,杀了何太后和少帝,唔……倒是能和如今的大丞相对上。曹孟德……”慕容定眼眸转了转,他贴了上来,按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到自己怀里,眼里冒出古怪的笑,“之说实话现在大丞相看着的确是如日中天,不过你们汉人也说过盛极必衰,把他视作乱臣贼子的,一抓一大把,例如那些元氏宗室,”他说着戏弄也似的靠近,在她小巧的耳洞边缓缓吹了口气。 清漪就站起身来,她也不穿鞋履了,直接只穿着足袜站在地上,“你知道的不是很多么,那还嫌弃汉人说话拐弯抹角?” “过来”慕容定冲她伸出手来,琥珀色的眼睛盯住她的双足,清漪直接转过头去,在另外一张床上坐好。 “我知道的可不比你们这些自小就读经典的人多。”慕容定见清漪真的生气了,他瘪了瘪嘴,“不过这个恰好知道罢了。” 慕容定眼睛转了转,“杨芜难不成还有那个胆子去做曹孟德?” 他见到清漪嘴张开,又立刻道,“想茬了,杨芜只会拿着塵尾玄谈,要他去学曹孟德,恐怕还没到大丞相跟前,就汗出如浆,不行了。” 清漪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哪怕杨芜和慕容定再不对付,那也是她的叔父。 她冷笑,“是啊,我们杨家人在你眼中都是一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人,我杨家在朝堂上立足这么多年,也是凭借这些玄谈的东西。”说着,她双腿从床上挪下来,直接离开。 “喂!”慕容定在后面叫了一声,她直接转到了屏风后。 慕容定瞧着她离开,想了好会,“我说甚么了啊?”然后满肚子的火气没地儿撒。 慕容定这肚子火憋到了几日后。他不爱在官署里一呆就是好几天,官署那地方,办实事的有,可更多人对着他的就是打官腔,看的他厌烦不已。再加上他在铜驼街也不是一言九鼎,慕容定更喜欢往军营里头跑。 一日军营放了一日的假,允许人在附近溜达溜达,慕容定也回去看了看。去见见两个堂弟,还有杨隐之。 慕容弘和慕容烈见到慕容定十分高兴,杨隐之就有些冷漠,他看上去神色淡淡的,表露不出多少明显的亲近。 慕容定看到杨隐之,想到清漪,脸顿时就拉长了。两人吵架,慕容定憋着不去见她,打算照着贺拔盛这些家伙的法子,好好让清漪想想自己错在了哪里,谁知道她平日里该干甚么干甚么,两人见面了,各吃各饭,谁也不搭理谁。 杨隐之相貌和清漪有几分相似,哪怕轮廓要刚毅许多,他看着脸上满满都是仇大苦深。 “六藏,怎么了?”慕容弘见慕容定望着杨隐之,一边眉头挑的老高,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我和宁宁吵架了。”慕容定嘴在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杨隐之的。 杨隐之眉头蹙了下,他抬头看着慕容定,嘴动了动。姐姐和他吵架,没有吃亏吧? 慕容烈噗嗤笑出来,“我当还是甚么呢,原来是这个,这兄弟姐妹都会打架吵闹呢,夫妻有些不快再正常不过了。” 慕容定猛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他,“说的这么熟练,你和女人相处过?” 慕容烈突然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险些一口气没有缓过来。 慕容弘连忙笑道,“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再说了,我们可没少见夫妻吵架。就是六藏你,难道还没见过同袍和家里婆娘吵的?” 慕容定闷闷的低头,手臂肘搁在膝盖上。 “我还真没见过。”他那会在大营里头,见到的除了男人就是浑身几个月没沐浴,虱子满身爬的男人。似乎连从大营上空飞过的鸟都是雄的。谁家婆娘来信,一群人起哄都要看,不管看不看的懂,都要瞄上几眼,嗅一嗅味道,似乎隔着一层信纸,就能闻到女人味。 都这样了,他哪里知道夫妻是怎么相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拖着大尾巴,一步三回头:快哄我,快点哄我,兔几,快点回来哄我。 清漪小兔几气的摇短尾巴:当着我的面,骂了我老叔,还想我哄他?! 第71章 良心 杨隐之眼皮抬了抬,他嘴唇动了一下, 到底还是没出声, 他担心姐姐吃亏,但这话也不好直接在慕容定面前问出来。 慕容弘和慕容烈瞧着慕容定这模样, 互相看了一眼,慕容弘伸手, 和拎小鸡似得把杨隐之往慕容定面前一推。 杨隐之下盘稳妥,不是才入军营不久的毛头小子, 慕容弘花了好大的力气, 才把这半大的小子给推到慕容定面前。 慕容定心下为自己愤愤不平,见着样貌和清漪有几分相似的杨隐之, 嘴角抿的很紧。 “……你小子过来可是有话对我说?” 杨隐之险些被慕容弘大力的那一下推的个趔趄, 他抬眸斜乜了这两人一眼。慕容弘立刻扭过头去, 好像什么都没做, 也什么都看见。 慕容定坐在胡床上,大马金刀的两腿岔开, 两手撑在膝盖上。他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很是威严。 “姐夫。”杨隐之颇为艰难的冲着慕容定叫出这个称呼,“夫妻相处,难免会有磕磕碰碰, 何况姐姐之前相处的人,说过的话,和姐夫并无多少相同之处,自然会有争吵。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尚且会有各种吵闹, 更何况夫妻?”说着杨隐之抬起双手,对慕容定一拜到底,“还请姐夫多多担当,勿要和姐姐计较。” 慕容弘在旁趁机道,“就是,六藏,你看小孩子都比你知道的多。何况女人么,只要没犯甚么大错,抬抬手就算过了。老是计较着,算个甚么事?” 慕容定对这话充耳未闻,他只是盯着杨隐之,“你姐姐以前和你吵架过吗?” 杨隐之顿时哽住,之前准备的那番话这会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两只眼睛不可思议的盯住慕容定,似乎想要看清楚面前这年轻男人的心到底怎么样的,不然说不出这话。 杨隐之迟疑着开口,“从未,姐姐对我很是照顾,衣食起居哪怕自己不经手,也要向仆妇家仆仔细询问。” 慕容定脸色顿时就黑到了底,“不是说同胞兄弟姐妹还会吵架么,她不是没和你吵过,现在和我又算是怎么回事?”慕容定说着,心下越想越气:他都还没有作甚么呢?不过是在她面前说了杨芜想要对大丞相有不轨之心痴心妄想,就把她气成了那样。他那话还是实话实说呢。 杨芜那个鬼样子,还想做曹孟德,王司徒都做不了。 “兄弟和夫君当然有不同的。”杨隐之眨眨眼,他颇有些忐忑,掌心微微的有些湿润,他微微抬头,“兄弟一母同胞,何况身为长姐,不是母亲,却也和母亲无异。天底下哪里有儿子和母亲吵架的?” 此话让慕容弘和慕容烈连连点头,“正是,天底下还有儿子要和阿娘吵架的吗?” 慕容弘更是拍了拍慕容定的肩膀,厚实宽大的手掌拍在慕容定的肩膀上闷声作响,“这夫妻和姐弟哪里是一回事。我们可不敢他和阿姐们吵架,万一她们生气了,拿鞭子把我们抽一顿就好看了。” 慕容烈心有余悸点头,“没错,六藏你不在家不知道,我的个天啊,那些表姐,我都不敢惹她们,她们的箭术比我们可要好多了,一言不合,拿着弓箭对准了,一顿射,指不定我这条小命哪天就交代在她们的手里了。” “箭术比女人还差,你还好意思说。”慕容定笑着抽了慕容烈的背一下。 三人哈哈笑了好会,慕容弘突然道,“六藏你都来了,难道不准备带我们好好出去玩一玩?我们在军中不能随意走动,每日不是操练,就是对着那么一群臭男人,快要憋死了。” 慕容定眉毛一扬,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哪里会不知道慕容弘的话下之意,他沉吟了会,“好,你们要去哪里,我请客。” 慕容弘和慕容烈马上高兴了起来,他们拉起慕容定和杨隐之就往外头走。慕容定见到杨隐之被拖在后面,有些惊诧,“怎么回事,他也来?” “哎呀,这种事迟早的,何况他也不小呢,长得这么大,也该见识一下了。”慕容弘头也不回,和慕容烈两个一人拖一个,朝大营外跑去。 营门两边有士兵把守,平常除了军令之外,所有人不得轻易离开大营,否则以逃兵论处。逃兵的下场,除了死基本上不做他想。也就这么一日,士兵们可以喜庆洋洋的出去,找点儿乐子。 四人出了营门,直接往洛阳城内驰去。 慕容定见到洛阳高大的城门,咦了一声。他还以为那两个会冲着妓寨去呢。军营里头尽是些旷男,主将也不例外,除了男人还是男人,见头母猪都觉得清秀了。朝廷会安排犯罪了的妇女做营妓,到军营附近来抚慰这些旷男,慕容定也曾经跟着同僚去看看,见到那些骨瘦如柴,浑身上下都是皱纹,几乎和畜生差不多的女人,吓得他马上跑回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军营里头的男人想要发泄过多的精力,如果不挑嘴的话,倒也是个好去处。 不过看这方向,似乎这对兄弟都是挑嘴的人。 慕容弘两人,急哄哄的带着慕容定和杨隐之一行人穿过大道,朝着一条小路做贼似得,跑到一个里坊里头去。 慕容定在马上左右张望,不一会儿,慕容弘就在一户人家面前下了马,敲了几下门之后,里头就有人出来,把他们都迎接进去。 一行人进去,有人把马拉到马厩里吃豆料喝水。进了屋子,就见个妇人迎接上来,打量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的鲜卑袍子和腰上的环首刀上转了一圈,而后端上盈盈笑容,“几位郎君看着脸生,第一次来?” “嗯,第一次来。”慕容弘连连点头,“我们是听人说你们这儿不错,所以过来,如果你们敢以次充好,小心我们把你这儿给砸了。” 妇人脸色半点不变,笑出声来,“郎君这说的事哪里话?老妇打开门做生意,自然要好好待客。”说着,妇人就让一行人带到一个厢房里头,厢房里看上去也没有多少异常的地方,除了纱幔较多之外,看不出什么。 各人在床上坐下,不一会儿一行乐伎进来,手持琵琶等乐器鱼贯而入。 慕容弘和慕容烈脸上多出许多期待的神情。 外头的假母看到这么一行人,衣袍用料价值不菲,容貌俊秀,瞧得出来,这些人的身份非富即贵。知道他们恐怕不爱一上来就脱衣服的,所以特意吩咐这些姑娘们,势必要保持适当的矜持。 杨隐之脸涨的通红,他躲避开那些姑娘有意无意的触碰,满脸局促不安靠到慕容定身边,压低了声音,“姐夫,还是回去吧,这里……万一被姐姐知道了多不好……” 慕容定手里捏着酒杯,抬眸看了他一眼,“堂堂一个男人,你还怕女人唠叨,我都不怕你姐姐,你又有甚么好怕的?” 说罢,他推开杨隐之,不管杨隐之恨不得把身边女子给拍开的模样,自顾自的坐在那里饮酒。 酒水入口清淡,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糯米香。 不多时一股脂粉香气飘到了身边,慕容定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身边的女子是被慕容弘推到他身边的,手里半抱着琵琶,拨子在琴弦上动了两下,清越悦耳的琵琶乐声就从琴弦下倾泻而出。 一曲终了,弹奏曲子的女子回过头来,瞧见慕容定喝闷酒,“奴婢名叫杨枝,得幸能侍奉郎君。郎君如此饮酒,不知可是有烦心事?” 慕容定喝酒的动作顿了顿,他瞥了这女人一眼,“你倒是聪明,知道我有烦心事。” “到这儿来的男人,不是想要寻欢作乐,就是心中有事。奴婢也只是随便猜猜罢了。” “那你猜的还挺准。” 慕容定把酒杯放在一旁,杨枝立刻给满上。 慕容定没搭理她,她也不急着投怀送抱。耳朵里头的丝竹之声渐渐消停下来,慕容弘和慕容烈,还有其他几个女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杨隐之对着故意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手慌脚乱,后来竟然直接将女子给掀了出去。 他脸上通红,瞧着故意叫痛叫的很大声的女子,他涨红了脸,直接拉开门跑了出去。 他一走。地上原本还喊疼喊的厉害的女子自己骨碌爬起来,拍拍衣裙和没事人一样的走开。 慕容定嘿笑了声,杨枝凑过来娇嗔,“郎君真是狠心,见着她摔倒了还能笑?” “为何不能,不是没出好歹么?再说了,那小子不会对女人用真力气的。”慕容定低下头喝酒,酒水喝到一半,他想到了清漪。那个让他心烦不已的小女子。这么多年来,能让他这么心烦意燥的,除了阿娘之外,也就她了。 他是从来不明白她的,娇弱的时候,两条胳膊缠在他脖子上,哼哼唧唧的说委屈。暴怒起来,恨不得直接冲上来和他实实在在的打上一场。 不都说汉人士族女子温柔么?她凶悍起来,比起鲜卑女子也就不会使鞭子了! 慕容定丢开手里的酒杯,他看向杨枝,“你既然是女子,那我问你,你们女子脾性怎么这么多变?好的时候很好,恨不得成一滩水。发怒起来,甚么都不怕了。” 杨枝眼光流转,她不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不过客人既然问了,她总不能闭嘴不说话,“这个么,女子若不是对个男人十分放心,恐怕也不会这样。郎君若是觉得舍不得,可好好说,若是觉得不耐,冷上几日就好了。” 慕容定想起自己已经将清漪给冷了好几天了,说起来,清漪还真的没有因为这个就如何。他心下越发郁闷,直接端起酒杯,继续喝酒。 清漪从外头回家,才到门口,就见到一辆香车停在那里,清漪掀开车廉,才下来,就见到多日不见的杨隐之。 杨隐之急急走到她面前,才开口,那边的香车的车廉就被卷了上去,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那个女子衣着华贵,容貌俏丽,见到清漪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来,“我今日在路上看到这个小郎在街上乱跑,我看他容貌和杨娘子有几分相似,就问了句,正好他说是杨娘子的弟弟,有事来找杨娘子,我就顺路带他过来了。” 清漪点了点头,对着貌美女子一礼,“多谢娘子。” 元明月看到清漪这样,就知道她是记不住自己了,“我和杨娘子在芳华园有一面之缘,看来杨娘子是记不得我了。” “额……”清漪还真的不记得眼前的女人了,毕竟她见过的人很多,要每个人都记住,显然有些不太可能。 “妾失礼了,请问娘子是……” “我阿兄是京兆王,上回在芳华园还想多和杨娘子多说几句话,只是杨娘子退席退的早。” “姐姐!”杨隐之焦急的上前一步,他对元明月一礼,“娘子实在对不住,我有要事和我姐姐说。” 元明月表示理解点头,“下回再上门拜访。”说罢,让人搀扶着上车去。 杨隐之等着元明月一走,马上俯首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清漪的脸色刹那变得极其难看,她青着脸看杨隐之,“真的?” “真的,我怎么可能骗姐姐!那个地方的女人就根本不是些正经妇人。”杨隐之想起自己夺路而逃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慕容定身旁还依偎着个女人。 清漪嘴唇抿紧,她冷笑一声,“他还真是长进了,自己花钱去嫖女人,不知道他躺平脱衣让女人花钱来嫖他!” 杨隐之目瞪口呆,清漪自己走到车旁,不用侍女搀扶,抓住车辕上了车,“十二郎你前面带路,我去会会他!” 杨隐之点头,这会有家仆牵马过来,他立刻翻身上马在前头带路。 抓奸重在气势,人一多气势汹汹,壮实的女人越多越好,十几个膀大腰粗的女人比一个健壮的男人杀伤力还大。一人一双手上去,不把捉奸在床的野鸳鸯挠的浑身上下血痕遍布才怪。 清漪在杨隐之的带领下到了那户门前,守门的人也生了双能识会辨的眼睛,瞧见这么一群人怒气冲天杀上门来,就知道是哪家郎君出门偷吃,结果被家中胭脂虎知道,带上人前来抓奸。 立刻关上大门,就要把清漪给拒之门外。 “给我砸!”清漪一声厉喝,手指直直指着那髹了黑漆的门。手下的那些壮实仆妇立刻和等了圣旨似得,手持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棍棒冲上去,对着门一轮乱砸,活生生将门给辟出一条缝来。 假母听到动静,立刻带着打手冲出来,“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是不是?找麻烦竟然找到了老娘头上,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娘在这洛阳里头认识的人多了,就算是金吾卫,老娘也能给找出个熟人来!” 假母中气十足,一声大喝,门外人都能听得见。 清漪在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冷眼瞧见假母和她身旁的打手,别过眼去。她看向杨隐之,“你知道他在哪里吧?” 杨隐之点头。清漪颔首,“甚好,你去寻他,叫他出来。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女人成事了,你也不必叫他了。和我一块收拾东西回叔父家去。” 清漪话语坚决,眼中更是不留一丝犹豫。杨隐之被她所感染,重重点头,应答了一声,立刻就去了。 假母还记得杨隐之,杨隐之相貌秀丽,身材修长,看上去温文尔雅,和那三个完全不同。被那三个人一衬托,可谓是超脱出尘。 “哟,这位小郎,你方才来了,姑娘们服侍你可没有偷懒啊,你可不能这样!”假母说着,使眼色就要打手冲过来。 这女人也没穿金戴银,更没有穿锦缎,估计也就是个小官的妻子,得罪就得罪了。 “你们敢动他一下,我要你们都死在这儿!”清漪大喝,她身上爆发出摄人的威压,那几个打手和假母镇在那里,清漪冷笑,“我说得出,做得到。你们不相信,尽管试试。” 说着,门外马蹄踏地的声响更甚,假母错眼一看,这不看好看,一看险些吓出一声冷汗来。外头好些个骑兵模样的人骑马已经到了门前。 杨隐之半点没耽误,趁着假母和打手呆愣的间隙立刻就钻到了阁楼里头。 慕容定这会喝酒已经喝的有些多了,杨枝小鸟依人一样,给他往空了的酒杯里头倒酒,她瞧见慕容定脸上已经有些泛红,心下琢磨着,要是再多灌这男人几杯,恐怕就要倒了。到时候剥干净了,被子一盖睡一觉,也能多捞到些钱财。 男人真的喝醉之后,想要干点别的可不行。不过这话还不是她在说嘛。这过不过夜,价钱也差了许多呢。 稍显浑浊的酒水注入杯中,杨枝抬起脸来,娇笑,“阿郎喝呀。” 慕容定正要抬起手中杯盏,门突然被人大力从外面拉开,用力之大甚至差点把门板给掀飞出去。 杨隐之瞧见慕容定衣着整齐,也不知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他大步走进来,托起慕容定的胳膊就往外头走。 “姐夫,走吧,这里不是就留的地方。” 慕容定是真喝的很多,饶是他酒量不错,脚下也有些踉跄。 “不,我为甚么要走?我是来寻开心的,都还没开心呢,我为甚么要走?”慕容定胳膊一抬就要把杨隐之给挥开。 杨隐之连忙扶住他,“姐夫!姐姐来了,你要是不出去,姐姐家就要和你和离回娘家了!” 清漪说的那些话,可不仅仅是气话。杨隐之真觉得自家姐姐能做出来这事。 这下慕容定喝下去的酒就消了一半,他愣愣看向杨隐之,“你说甚么?”他挣扎着就要往外头走,“宁宁来了?” 说着脚下一软,眼前天旋地转,噗通一下就扑倒在地。 原先那么嚣张跋扈的少年郎,喝酒喝成了软脚虾,走几步就扑地。杨隐之哭笑不得,他上前把慕容定给拖起来,就往外头走,“对,阿姐来了!姐夫你还不快点出去,阿姐真的会回娘家去的!” 慕容定勃然大怒,他一条胳膊挂在杨隐之的脖子上,走路歪歪斜斜,要不是有杨隐之扶着,他肯定又扑在地上。 “她回去,回哪里去,回娘家,我拆了她的!”慕容定酒喝多了,平日里说的不说的,都统统说出口。 杨隐之扶着这么个酒鬼,额头上汗都出了一层,慕容定长得这么高,哪怕没有全部把重量放在他身上,也沉甸甸的,压的够呛。 好容易将他搀扶出阁楼,就见着两方人马对峙,或者说是假母还有打手们要哭出来的模样。 能做这个生意的,黑白两道自然都要有打点。看这片的,都是有名的无赖。可是无赖也不敢和官家硬碰硬,尤其还是正经的骑兵。混混打架,拿根棍子就算是威风凛凛,可是骑兵一刀下来,直接送人下黄泉见祖宗去。 “贱妾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娘子,还请娘子大人大量。”假母磕头如捣蒜,清漪没搭理,她抬眼见到杨隐之扶着慕容定一步三晃的出来,眼里冒出两簇冰冷的怒火来。 她看也不看慕容定,直接转过身去,冷冷发号施令“走。” 慕容定喝成这么一副模样,骑马是不成了,只好到马车里头。清漪拉过一匹马,直接上马去。她以前被慕容定逼着学过一些骑马,这会儿也上马也不是很难。 她才上马,那边慕容定扑通一下把车廉给扒拉下来了,脑袋露出来,冲她直笑,“进来啊,一起……呕!” 话还没说完,就趴在那里吐的半死。 “走吧。”清漪不去看那边呕吐的慕容定,直接踢了马肚子一下。 回到家中,清漪叫人把慕容定搀扶到他自己的院子里去,结果刚下车,慕容定面红耳赤,扯着嗓子叫,“宁宁你过来,你过来!” 清漪冷脸瞧着他把扶着他的家仆都打开,然后两腿一软噗通给她拜了个大年。 清漪额头爆出的青筋跳的厉害,她叫上几个家仆拿了个担架,把慕容定给抬进了屋。 侍女们很快将水和崭新的衣服都拿了上来,在香炉里头添了几颗香丸。 香炉上盈盈袅袅而出芬芳将那股酸味给压了下去,清漪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帕,直接甩在了慕容定脸上,“人丢够了,就把脸擦擦,回头恐怕你都没脸见人了。” 慕容定这会儿酒劲都上来了,他满脸酡红,双眼水亮亮的,他伸手拉下脸上用热水泡过的巾帕,满眼迷茫不解的望着不远处的清漪。他眨了眨眼,过了好会他叫,“你过来!” 过来就过来,她还不信都醉成这样了,这家伙还能对她干出什么事来。清漪这么想着,屏退侍女,径直走了过来,才在他身边坐下,慕容定伸出手就攥住她的手腕,一把把人拉的趴在他胸口。 清漪闻到一股酸味儿,满脸嫌弃的抬头,就见到慕容定满脸委屈愤怒的瞪她。 “你这人的良心呢!”不等清漪开口,慕容定咆哮出声,“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能连着几日不理我,你良心呢!你良心呢!”说着他手掌在她肩膀上,顺着肩胛一路摸下来,到了她胸口,他怒瞪着眼睛,活似受了委屈的孩子。 “你还说你喜欢我,可你不理我,你太没良心了!” “……” 清漪僵在那里,她望着慕容定的怒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些话好像应该是她来说吧?怎么慕容定把属于她的台词全都抢了,还表现的被渣了的贤良妻子似得?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爪把兔几拍在胸口泫然欲泣:其实我也希望被人疼爱,做一朵娇花狼…… 清漪小兔几抖:我的娘啊,他中邪了? 第72章 开端 这家伙该不是中邪了吧? 清漪望着慕容定酡红的脸,心中想道。慕容定是什么人?两人初识见面, 一片兵荒马乱, 她未见其人,先听其箭, 而后他一直蛮横不讲理。这会他说她没有良心? 慕容定眼红脸红,他看着身上小女子目瞪口呆, 越发不肯依起来,“你说呢, 你说呢?我就是说了实话, 你几日不理我!我不说话,你也不搭理我?现在还说我丢脸!” 他和个小孩子一样, 就差满地撒泼打滚了。 清漪柳眉一竖, 杏眸一瞪。她双手就把慕容定和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的手给扒开, 她抬起身来, 双臂撑在他身体两侧,“那事你还好意思说?你说我阿叔, 还不准我发怒?我阿叔的的确确得罪过你,可是你又做了些甚么,说了些甚么?我以前觉得伤颜面,不说了。现在你真是长进了, 出去跑到那种地方,你也不怕染了一身病回来!” 杨隐之告诉她,慕容定竟然跟着两个堂弟去那种地方,她当即后脖子一股凉气, 好似有人在这天里当头给她来了桶冰水。慕容弘和慕容定,她管不住也不回去管,但是慕容定竟然去这种地方?她带人去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如果慕容定真的和那些个女人有些实质上的身体关系,她就立刻走。 这种男人,别说碰,她连看一眼都恶心! “你如此好相貌,竟然还花钱去嫖,你怎么不干脆脱了衣裳,在洛阳大街上站那么个三四天,保准有贵妇或者是瑶光寺的女尼要拖你走,还会给你大笔钱财!”清漪说着气的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里,上不来下不去,她发狠伸手拽住他的皮肉一拉。 慕容定嘶的吸了口气,他伸手就拉住她的手腕。 “我说甚么了呀?我实话实说而已,你那个阿叔……”慕容定脑袋摇了摇,“他是个汉人,还是少插手这些事!他不插手,不管闹成甚么样,他都没事。但他要是真掺和进去,赢了还好,要是输了,他手里没兵没权的,等着给人塞牙缝吗?” 喝进肚子里头的酒,这会后劲发了出来,浑身上下如同有火在烤,热的他难受的要命。 清漪挣开他,“那你说的都是些甚么话?我这么久了,除了骂你之外,还骂过你家其他人吗?” 慕容定扭了扭身子,难受的很,他睁着两只眼,努力的叫自己清醒些,“我还没说过你呢。” 身体热着,耳朵里还是她的斥责,慕容定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委屈的人了,他伸臂把这恼人的女子翻身压在下头,他毫不客气的压在她身上,抵着她的额头,“我没骂过你!” “我的阿叔呢!”清漪抬腿就踹,一脚直中他大腿,疼的慕容定嗷的一声倒在床上。他捂住方才被清漪一脚踹中的地方,嗷嗷直叫,“谋杀亲夫呀!” 清漪爬起来,喘着气,慕容定和个大熊似得,左右翻滚。她那一脚是用了点力,但也不至于这样。她伸手推他,“你别装了!” 慕容定不答话,原本酡红的脸变得苍白,额头上有豆珠大小的汗落下。 清漪顿时有些慌了,“喂?” “疼,疼死了,啊!骨头断了!”慕容定咬紧牙关,话音虚弱,似乎疼到了极致。清漪连忙越过他跳下榻,要去外头叫医官来,才走了几步,手上被一股劲道扣住,瞬时就被往回拉。 待到反应过来,已经跌落在榻上,慕容定笑的一脸奸诈,“你还是理我啦。” 清漪愣了一下,而后啊的尖叫出来,抬手劈头盖脸的就冲着慕容定打过去。慕容定护住头脸,不叫她伤着,一边挡一边为自己辩护,“我和那个女人没甚么!我还以为他们两个要去妓寨呢,谁知道还是那种地方,我只说请客,没打算自己亲自上!” “你还说!你还说!那种地方!那种地方脏的都没话说了,你一个有身份的人,过去和那种女人喝酒,你没脸没皮了是不是?”清漪说着一脚蹬过去,慕容定没躲,让她踹了个正着。 她踹了几脚,咬牙切齿,“要是我和你一言不合就去找外头男人呢?你要怎么说?落到你头上,你就是有苦难言了对不对?” 慕容定放下护在脸上的手,呆愣的看着她。清漪抹了一把脸,她不想和慕容定再纠缠下去,一把推开他,从榻上起来。 “你好好睡着吧,过几日你还得去见见外头的人,说说你是怎么从那种地方被拖回来的!”说罢,她走出来,兰芝见她满脸都是泪,吓了一跳。抽出条帕子递给她,“六娘子?” “待会叫人去护军将军那里提上一句,就说两位公子进了窑子,付钱的人已经被我叫回来了,还请护军将军派人过去付账。” 兰芝一愣,还是照办了。 这下慕容谐那边大发雷霆,他不拦着儿子亲近女色。男人到了年纪,需要女人是很正常的事。他忌讳的是,太早接近女人导致身体精气不足,尤其一门子全都是以武立身,要是力气都花在女人身上,还有什么力气上马打仗? 慕容谐派人把两个儿子提了回来,亲自拎着鞭子把两人给抽了一顿。 这些慕容定都是两三天之后知道的了,一个晚上用来难受,第二天用来躺尸,第三天才知道慕容弘和慕容烈给抽了的事。 慕容定听了李涛的禀告,躺在榻上,两只眼睛瞪着屋梁。 他这一场醉,结果就是慕容弘和慕容烈被抽了一顿结实的,另外自个到现在都还没等到清漪过来看他。 哪怕有事,她都是叫人过来传达的。 “……”慕容定两只眼睛转过来,李涛坐在那里不敢吱声。慕容定去军营的时候没有带上他们,倒是清漪抓奸的时候用上他们了,就是李涛带着人把那个院子给围了严严实实的。 坏了将军的好事,李涛心里虚着呢,头也不敢抬,生怕引来慕容定发怒。 他提心吊胆等了好会,慕容定也没和以前一样勃然大怒,抽出鞭子要打人。李涛下定决心,要是将军打他,他就把乙哈几个人一块拖进来,死道友不死贫道,没道理要他一个人全扛了。 慕容定盘腿坐在床上,他仰着头过了好会,径直从榻上下来,绕过正提心吊胆的李涛,直接就往外头去了。 清漪在房内正在学鲜卑话,家务这些事,已经上了轨道,出事了她就找管事的人就行了,她面前跪着个鲜卑婢女,正在教她学鲜卑话。 一条奶黄的小狗就蜷伏在她脚边,两只爪子交叠在脑袋下面,半睡不睡的闭着眼。 如今洛阳里是鲜卑新贵多,慕容定那个圈子几乎全部是鲜卑人,哪怕有一两个汉人,也是说的一口鲜卑话,她经常听不懂那些人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所以她也要学,哪怕听得懂点他们在说什么也好。 她正学着,躺着的狗突然耳朵动了动,猛地站起来跳下榻去汪汪大叫。四五个月的狗其实长得很高大健壮,尤其这狗顿顿用鸡肉养着,皮毛油光水滑,骨骼匀称健壮,四只爪子踩在地上咚咚作响,和人的脚步声没有多少区别。 它冲着屏风外汪汪叫的凶猛,叫了两声之后,直接钻到屏风外去,还没等清漪等人反应过来,屏风前就传来慕容定的怒喝,“你敢!给我坐下!你老子还是我看大的!” 清漪噗的笑出声来。 屏风外慕容定被半大的狗撵的到处跑,这狗聪明的很,知道坚守阵地,四只爪子恨不得贴在地上,低下身来呜呜的叫。只要慕容定靠近,它就立即发出进攻的姿势。慕容定几次想要把它给引出去,结果就是不动。 清漪从屏风后出来,就见到慕容定和狗仇恨对视。她压下仰天大笑的冲动,挑起眼来,“不知将军有何要事驾临?” 慕容定抬头,一手指着狗,“你先把它给弄走,这狗崽子只认你,不认别人了!” 清漪眉梢一挑,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更加没有多少让狗给慕容定让路的意思。慕容定见她要转过身去,立刻大呼,“我有事和你说!” 清漪这才对狗唤了声,“让开吧。” 原本还对着慕容定呲牙的狗,顿时换了一副温顺的模样,摇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慕容定走进来,瞧着那狗坐在床下,两眼警惕的盯着他。拿出一副只要他敢妄动,就立刻扑上来的模样。 慕容定冷着脸坐在床上,清漪觑着他盯狗,“看来你是真好的差不多了。” “早好了。”慕容定干巴巴道,“你之前不是最怕这个东西么?怎么现在……” “你当初又为何要把它抱过来呢,我养熟了,你又奇怪。”清漪蹙眉起来,瞧见慕容定还要开口,立刻道,“你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讲么?到底甚么事?” 慕容定满腔怒气又化作了一团委屈。他闭上嘴不说话了,脸都扭到了一旁。 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我又不是自己要去的,再说了,我真没想要和那里头的女人怎么样,”慕容定说着伸出手去扣住她的手腕,“我就是给他们付钱的。” “……”清漪皱眉看他,眼中清冷的目光看的他嗓音都低了下来。 “你要说甚么,说罢。”清漪说着扭过头去,摆明了不想搭理他。 “宁宁,你听我说……”慕容定拉住她的手不放。那个叫什么青枝还是秋杨的和他说可以冷一冷,可是冷到现在,除了把他自个给冷的恨不得以头抢地之外,清漪还真没怎么样。 清漪根本懒得听他说,有什么事,当面说都行,玩冷战也可以。她都不怕,他竟然还去喝花酒,还让花娘陪着,幸好杨隐之前来告知,她找了过去。要是没找过去呢? “好,我都知道了,那些话你不都是说过了吗,我知道了。”清漪叹口气,她看向他,“你不是有话告诉我么?你说罢。” “我……”她那淡定的模样,似乎是大堂上的县令,不过两下就将他的罪名给审定了,而且还没给他多少喊冤叫屈的机会,甚至连刑都还没动,笑眯眯的告诉他已经上达天听,他的罪名已经定了,任凭他如何解释,也如同看耍杂技的倡优一样。 慕容定刹那间胸腔里满满都是悲愤:她怎么能这样! “……” 慕容定坐在那里,和清漪两两对望,满心的悲愤无处可说。过了好会,他开口,“你还记得前段日子城阳公主坠马了吧?” 清漪听他提起,有些奇怪的点点头。因为城阳坠马被弄回来的时候,太多人看到了。细节处都传的到处都是,更何况段秀那里频频让宫里头的医官诊治,想瞒也瞒不住。 清漪听说的时候,的确是幸灾乐祸了好一会。毕竟城阳曾经要她命,她很难做到听到城阳倒霉自己不高兴。 她颇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城阳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脑中突然冒出在慕容谐府邸中的那夜,慕容定信誓旦旦的脸。 她脸上僵硬,抬头看向他,“你、你该不是……” 慕容定愤懑满满的心这才好点,他带着点儿得意点点头,“没错,她既然敢招惹我的人,那么就别怪我了,这事儿不管她自个还是大丞相,都只会觉得是野兽或者是蜜蜂惹的祸。” 清漪看了看左右,幸好之前的侍女都已经退出去了。 他懒洋洋的靠在凭几上,一条胳膊无赖似得横在那里,“你也少往这家子上面前去,如果办白事的话再去吧。”说着他想起了什么,眉头皱起来,“中书舍人那里,你最近也少去,你说我骂杨芜,可是我说的那些话,字字都发出我本心,你不爱听也好,听了觉得刺耳也好,我还是那几句话,杨家如果不掺和,那么不管谁得势,总归少不了他们的一席之地,但如果掺和到这些事里头来,那就要想好是否能做好输的准备了,连输都输不起,就别提想赢。” 慕容定说完,他瞥了一眼清漪,清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眸光晦涩起来。 他也没再说话,直接起身走了。 兰芝在外头见着慕容定这么快出来,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赶快赶进来。见着清漪面色难看,吓了跳,“六娘子和郎主吵架了?” “吵?我要是能和他吵起来,我就佩服他。”清漪招了招手,全部坐在床下的狗立刻讨好的汪了声,钻到她手下来。 “明早我去杨家一趟,见见婶母。” 明光殿内一派肃穆,皇帝元绩脸色难看,下头的宗室们也是无精打采。 “慕容定当真没有反应?”元绩看了看左右。 侍郎元谬点头,“慕容定之妻的姐姐许配给宗室,杨舍人之妻曾经向她试探过,的的确确是这样。” 元绩手握成拳头在凭几上重重捶下,满脸都是痛恨,“也罢!慕容谐原本就是段秀亲族,两人一同从六镇而来,蛇鼠一窝,又有甚么好说的。也罢,他原本就是段秀一系,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试探了。” 左右闻言大惊,他们看向元绩,元绩面色通红,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宫中表面上死一般宁静,宫外热热闹闹,宗室们的嫁娶如常举行。不管形势如何,娶妻生子总是要的。 侍中元谵娶杨氏清湄为妻,晚上很是热闹了一场。杨芜将这个侄女嫁出去,总算是了了一件心事。这个侄女遭遇巨变,还曾经一度沦落为别人家的家伎。这事他隐瞒下来了,当初太乱,杨劭又身死,一个女子能如何呢?只希望日后能过得好就行。 清漪也去了,不过依旧是在王氏身边,也没有去看清湄。王氏已经觉察出来两姐妹有些不同寻常,问清湄,清湄哭哭啼啼的抹眼泪,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得罪了妹妹。王氏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她看出不对来,没有去问清漪,只是按捺下来。 夜间,迎接新妇的七香宝车终于走了,王氏转头对杨芜长叹一声,“看来,四娘是真的没有学到当年兄嫂的气度。” “……她遭逢大变,性情不同以前在所难免。”杨芜叹气,这会偌大的正房内也就剩下夫妻两人。 “以往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吧。” 王氏服侍杨芜躺下更衣,她叹口气,“我就担心日后还会出甚么变故,四娘看着总叫人有些不放心,六娘至少坦坦荡荡,可是四娘话里话外都把由头往六娘头上推。实在是有失磊落。姐妹之间都是亲人还好说,可这要是夫妻之间,可就不行了。尤其听说这新婿也是好美色的,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落得不好。” “……”杨芜思索半晌,摇摇头,“这些事我们就算想的再多也没有多少用处,还是要四娘自己。” 若是以前,他对兄嫂自然信得过。只是四娘遭遇了这么多事,难免性情大变。他摇摇头,四娘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做傻事! “还有六娘,六娘传来的那些话……”王氏说着看向杨芜,神情复杂。 杨芜摆了摆手,“罢了,我们原本也只是替四娘新婿问一句罢了,让四娘在新婿家过得好而已。这朝堂上的事,还是别插手了。” 王氏闻言,心下轻松不少。 “我们士族,原本就是不对上头的人有忠心,不然也不会屹立这么多年,”杨芜思索了半晌,他慢慢摩挲着有寒疾的腿。王氏见状,替他卷起裤腿,将准备好的艾包绑上去,小心用火在外炙烤。 传来的阵阵暖意,让杨芜腿上的疼痛舒缓了些。 “百年前衣冠南渡,士族们侨居江左的,再也没有回来。留下来的不是一样的要生活?还在那些胡人手下入仕的还少吗?这北边谁做皇帝,对我们杨家来说,又有甚么重要的。不管了不管了。”杨芜一阵心烦意燥,他挥挥手。 “这些人爱闹就闹吧,只是看看他们最后闹成甚么样子,大不了,我带全家回弘农郡的祖宅去!” 王氏忍不住笑了,“事情哪里到这个地步?不过不掺和这些事,我这心也就能放下来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 十多日之后,洛阳表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清晨送军报的快骑的蹄声踏破。 蠕蠕又南下掠夺,因为之前六镇镇兵大批南下,六镇空虚,竟然被蠕蠕得手,烧杀抢掠了好几个城。漠南草原上原本属于魏国境内的人口和牲畜也被蠕蠕人掳走。还不仅仅这样,南边的梁军重整旗鼓又重新攻打郢州等地,顿时襄阳郡郢州沔州告急。 军报一来,哪怕是段秀,也皱起了眉头。皇帝在上头不发一言。如今朝廷里头的武将都是段秀的人,不管怎么委派还是段秀一系的人。 宫殿之内静寂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楚。 段秀将玉笏防止在臂弯里,他抬眸看向上头安静的几乎不存在的皇帝,开口,“此事,陛下觉得呢?” 这话原本应该是由皇帝来问,如今却让身为臣子的段秀给说了,说不出的怪异。 “朕认为,还是尽快派兵前往驱逐蠕蠕和梁军为好,若是晚了,被人抢占先机,岂不是令人扼腕?” “陛下所言甚是。”段秀说罢,危襟正坐,“臣自请带兵出征,驱逐蠕蠕。还请陛下恩准。” 元绩愣了愣,段秀要去何处,哪里需要他来过问点头?他一时间想不通段秀说这话的意图,小心翼翼道,“大丞相乃国之栋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我朝将才济济。让大丞相前去,倒是助长了尔等小人的气焰。” 段秀闻言看了元绩一眼。 他原本也没有太大的亲自出手的心,不过南北夹击,形势看上十分严峻,他这个大丞相若是不做表率,面上实在是看不下去。 幸好,小皇帝开了这个口,免了他不少麻烦。 战事紧急,眼瞧着火烧眉毛,段秀在下朝之后,迅速召集手下那些人,不管是镇守在边关几州的,还是在洛阳的,几乎都被派上了用场。慕容谐都已经被要被遣派到北方草原上头和蠕蠕捉对厮杀去。 慕容定也不例外,他是南下沔州。之前寿春一战,如何和南人打仗,他已经有经验,南下最适合不过。 慕容谐这次不顾贺楼氏的反对,把长子带在身边。留在洛阳是没有多少前途的,他们慕容家的男人,上沙场才能尽显真本色。 贺楼氏闹了又闹,慕容谐罕见发怒之后,贺楼氏这才抹着眼泪给慕容延打点行装,还从寺庙里头花了大价钱请来了一尊佛像,日夜供奉。 相比慕容谐家里的鸡飞狗跳,清漪驾轻就熟的给他准备要用到的东西。 夜间,慕容定用完晚饭之后,没有和之前一样留在他屋子里头,而是直接到了她房内。 慕容定进来的时候,她已经脱去了外面的衣衫,坐在镜台前放下头发。 他见她乌发披落在肩上,明眸皓齿,肤白如雪。喉咙紧了紧,两人自从争吵过后,就再也没有亲近过。更别提男女那回事,他心头火烧的厉害的时候,就会到院子里舞枪弄棒,将精力发泄完了,也就不会再想。 可是真再次看到她这模样,他心下忍不住的悸动。 “你们都下去。”慕容定道。 兰芝看了一眼清漪,清漪从头上抽出一根玉簪,随手丢入一旁的首饰盒里,似乎没有见到慕容定。 她只好站起身来,带着侍女都退了出去。 窸窣的声响过后,室内也就能听到她梳发的轻微响声。篦子仔细的从浓密的长发中梳过,慕容定走了过去,在她身后坐下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手腕纤细,凸出的那块骨头圆润可爱,抵在他粗粝的掌心上。 他忍不住摩挲着那块小巧可爱的骨头,他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清漪没有半点客气,伸手就把肩膀上的脑袋推了过去。 慕容定被推开又贴了上来。 “宁宁,我想你。”他又一次抱住她,孜孜不倦把下巴放在她脑袋上。 “不是想别的女人,例如上回那个花娘?”清漪才不会被他的亲昵给哄好了,她还记得那回事呢。 慕容定一脸正经垂下头来,“甚么花娘?” “就是上回你在甚么地方伺候你喝酒的。”清漪似笑非笑,“你去找她。” 慕容定对着她的笑容,一股恶寒从尾骨升起,顺着脊椎直冲颅顶。他旋即反应过来,两条胳膊抱住她,不管不顾开始扒衣服,“甚么花娘,我连见都没见过!甚么花娘的,不知道不知道!” 清漪抓住他闹腾着要往裲裆里头走的手,她侧过头去,“你走,别来烦我。” 慕容定嗷的一下把她扑到在床上,“我去找谁?!我就你一个,我还能找谁?”他几下把自己身上的上衣撕开,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你听听,你听听!听听它说到底还没有别的女人?!” 说着他重重压在她身上,几乎是哀求,“你应了我这回,我真的要憋死了……” 他趁清漪还没来得及反应,直接吻住她的嘴唇,尝到熟悉的香甜,他喉咙里头终于溢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清漪屈腿要顶他,慕容定立刻压住,“你应了这回,事后你要我命,我都给!” 完了,这家伙是真的疯了。清漪浑身僵硬。 “上回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碰,真的,我以后不敢了,也不会了。”慕容定扯开她的寝衣,急切的吻着她优雅的脖颈,“你别这样了,我难受,难受死了……” 慕容定哼哼唧唧的,清漪一把按住他脑袋,“你发誓?” “好,我慕容定以后再和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块,就叫我出门从马背上跳下来!”慕容定豪气万丈发誓完,又扑到她身上。 “得了吧你!黑风是你从小养大的,它摔了自己,也不会摔了你!” 清漪恨不得把身上的家伙给掀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兔几:给肉吃,命都给你! 清漪小兔几使出佛山无影兔爪,挠的大尾巴狼一脸血印 第73章 变故 清漪没能把他掀翻下去,这家伙长得魁梧高大, 身上哪儿都是精壮的肌肉。和上回一样, 他过了饕餮的几日。 只是苦了清漪,养在身边的那条狗时不时嗅嗅她裙子, 然后满脸困惑的望着她。清漪又气又尴尬,想着慕容定出去之后又是四五个月才回来, 也算了。 慕容定夜里回来,兰芝带着人在外头心惊胆战的等着。她这几日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声音, 心惊胆战, 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是她不带人守着,放不下心。 这男人在床上也没个轻重, 兰芝还真的担心清漪会不会被他折腾的惨兮兮的。 内室之外是忧心忡忡, 室内却是一片春色挡不住。 慕容定的汗珠洒在她洁白无瑕的身躯上, 喉咙里喘着粗气, 手掌搓着她柔软的躯体,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她软到了极致, 手指抠住榻上边上的低矮的小护栏,娇声款款,逼得慕容定狂风暴雨似得席卷而来,要把她溺死才罢休。 慕容定抱住她的腰, 改趴为坐,又是一番吱吱呀呀的摇动,才算是勉强结束。 清漪两条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喘息个不停。她浑身上下都没半点力气,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掌心下都是湿热腻滑的肌肤。长发全部落下,披沿着肩头长长的挂在两人的身上。他气息滚烫,对于她来说却恰到好处,暖暖的,湿湿的。她不由得动了动,就听到他喉咙里闷哼了声。 慕容定两条胳膊绞在她的腰上,过了好会,他抱起她的脸,狠狠的亲了好几口。滚烫的唇贴在脸颊唇上,清漪半眯着眼睛,哼了两声。 亲了好会,慕容定才依依不舍叫人进来收拾。清漪随意抓过一旁的衣服披在身上,她懒懒的伸腰,纤细的腰肢在单薄的衣衫下一览无余,慕容定无意瞥见,又没脸没皮的贴过来。 “还没抱够呢?”清漪把身后的男人当靠垫,慵懒的靠在他身上,话语里都带了她自己没有发觉的舒适。 “抱不够,”慕容定老实答道,“你之前太狠心了,把我晾那么久,好不容易挨上你的边,怎么样我都觉得不够。” “……”清漪鼻子里吐出气来。 这家伙脑子里头缺根筋,不管怎么说,他若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不管怎么说,还是觉得没错,留下说话的人气的半死。 “好了,也够了。”清漪轻轻挣开他,她站起来,内室旁边的净房去清洗身体。等到回来,两个人都已经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慕容定见着她回来,眼睛一亮,胳膊伸出来就把人给捞了回去,抱在怀里,一刻都不想浪费了。 清漪伸手推了一把,没有推动他,她有些嫌弃,“和头熊似得……你压着我了!” “就这么一会!”慕容定抬胳膊抬腿压住她,一幅死活不给让开的模样。清漪挣扎了厉害了,才稍稍放松了些。 慕容定把清漪熊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怀中温软的触感,让他舒服的眯眼,从内心发出长长的喟叹。 过了好会,清漪都要以为他睡着了,听到他开口,“我这趟出去,指不定要甚么时候回来,我先把你的气味味道都记住。到时候也有个念想。” 清漪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她缓缓抬起头来,瞧见的就是他满足又开心的脸。 “你……你是怎么看上我的?”清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么久以来,心底的疑问。 她怎么也想不通慕容定是怎么看上她的。她记不得自己以前在那里和慕容定见过,也不觉得自己能有让男人神魂颠倒的本事。何况慕容定还不是个轻易被女色给迷了眼的人。 慕容定有些奇怪,低头看她,“怎么好端端的问起这个?” “我想听。”清漪咬住下唇,抬起小鹿也似的眼来。 慕容定抬起头仔细的想了想,过了会,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来“这个嘛……我不告诉你……嘶——” 清漪抬手就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你也别生气。”慕容定撇了撇嘴,仔细回想当时的事“其实那会,我就是奔着你来的,我听说你长得漂亮,就想要看看,谁知道到了地方,你们家已经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兴风作浪的小兔崽子们给端了。不过我那会也没见你,瞧到有骑兵追着一个方向去,就追过去看看,那时候敲见你躺在泥塘里头,和没人要的小猫似得,我就扛回来了。后来觉得这女人够泼辣,压得住场面,我就喜欢上啦。” 清漪一听,就知道这混账玩意儿没说实话,她伸手又捏他腰上的软肉。慕容定嗷了一声,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求饶也似得道,“你别捏了,再捏,那地方就要青了!” 他严严实实压在她身上,把她的手臂按在一旁,清漪左右扭动,脸上涨得通红,“你还骗我,不说实话,你……” “你们女人怎么要知道这个干嘛,我心在你身上不就行了?”慕容定压在她身上,望着她道。 清漪瞪他一眼,伸手推在他肩上,“沉死了,走开。” 慕容定从她身上挪开,她抓起被子盖住头脸,不搭理他。 慕容定想了半日,也没弄明白她怎么突然发脾气了。慕容定小心翼翼推了身旁那个被子包,鼓起来的包动了动,他痞笑立刻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他抱住她,按下她的挣扎,噗噗直笑,“你身体不好,手脚容易冰凉,我来给你暖暖。”说着,他真的把脚抵到了她纤细的双足上。他浑身火热,像个熊熊的火炉。她被那暖意所迷惑,身子贴了过去。 他再一次把她抱在怀里。 他贴着她的脸,亲密无间的,“我心里有你,你要说为甚么,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别说你那会被贺突拓那个混账玩意儿给欺负成那个样子,我当时找上门就准备把他开膛破肚,肠子都挑出来拿去喂狼,后来见着他被你挠成这个模样。我想你的性子是真烈!多好啊。” 清漪横了他一眼。 慕容定和没看到似得,抱住她闷笑,“我不喜欢性子太柔弱的女子,有个甚么好?男人一逼就脱衣服,赤条条的一躺随便人怎么玩。说实话,这种要是外头打野食,男人最喜欢这种,但是真的要作为喜欢的人,甚至家中的妻子,怎么可能看得上?” 清漪睁着眼睛,一时半会的还反应不过来,她这个性子以前就算是对着元穆也从来没有表露过。那会对慕容定,她很不客气。没想到他竟然还喜欢这种的? “女人嘛,泼辣点好。柔情似水的,哪天不知道被人骑在脑袋上了。”慕容定一笑,摸了摸她光滑如缎的长发,想起往事,他似有感叹的叹口气,“你温柔了,别人当你软弱可欺,可是你凶起来,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了。这世道欺软怕硬,我难道要一天到晚守着个哭哭啼啼,没事给我找麻烦的人吗?” 清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她性情泼辣,可是还有女人比她更泼辣吧?鲜卑女子性情暴烈如火,而且个个都能骑马射箭,她们比她还更强劲。 话到了嘴边,又默默的吞了下去。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尤其男女之间的事,看似有个规章可循,可是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她咬住下唇迟疑了一下,趴在了他的胸口。这还是她为数不多的主动亲近,慕容定愣了愣,而后脸上的笑容更盛,胳膊环住她,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安抚小孩子似得。 这次慕容定出去打仗,和寿春的那次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太一样。这次是南北夹击,蠕蠕人和南边的梁军来势汹汹,多少叫人心里有些打鼓。哪怕对朝政一窍不通的人,见着这么大的阵势,也知道这次事态非比寻常。 清漪这趟给他准备了不少棉袄,南边冬天冷起来,能叫北方人哭爹喊娘。北边也还只是干冷,但是南边是湿冷,浑身上下似乎泡在冰水里似得。 她亲自把那些准备好了的棉袄都看了一遍,慕容定回来看到她检查那些衣物,他大大咧咧的往旁边一坐,瞧她低头查看针脚,灯光落到她脸上,将额头到下巴那块勾勒的格外精致,也格外美。 “我这趟出去,归期不一定,不过应该也快了。”慕容定心中柔软了一大片,他突然开口,“洛阳的所有事都交给你了,若是洛阳里头真的有事,记得叫人给我送信来,也别管甚么别人会不会拿信里头的只言片语做文章,这都打仗,谁要是有心思弄这些,蠢的简直没边了。” 清漪低垂的睫毛动了一下,她抬起头来,“洛阳里头的……” 慕容定冲她眨眨眼,点头,“你懂我的意思,我这段时间,总觉得要发生甚么,所以我把李涛给你留着,以防不时之需。阿娘到时候应该也会回来了,我把所有的事都托付给你了。” 他面上是罕见的慎重,清漪也被他的这份郑重感染到,放下手里的东西,点头,“到时候你去就是。” 慕容定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身体往隐囊上一靠,又恢复了那个浪荡样儿,“或许是我想多了,这会打仗打的厉害,大丞相应该也不会想着要对谁动手。这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他不会干这亏本事。城阳公主这会躺在船上动弹不得……” 慕容定说着,看向清漪,颇有些促狭,“你听说她的事没有?” 清漪看向他,城阳公主的事,想要知道都不行。女人原本就爱传这些消息,而且鲜卑人家也没汉人那么多的规矩,她听人说,城阳公主现在基本上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坠马的时候伤到了腰,医官拿针刺她都没有知觉。所有的起居都需要有人来伺候。 “这样才好!”慕容定痛快抚掌大笑,“这个女人凶狠歹毒,我才不忍她,她是她,大将军是大将军,我对付她,叫她知道些厉害!”说着,他翻了个身,脸直对着清漪,“除掉了她,这洛阳里头孤寂也没有哪个敢明火执仗的冲着你来了。” “我还不如自己去学弓箭呢。”清漪说着,想起自己这么久竟然又忘记练习骑射了。 慕容定抓过旁边一颗葡萄塞到她嘴里,“你学也行,找个鲜卑女教你,鲜卑女人和男人差不多,能骑马能射箭,也是好师傅。” “随便还能练练身子,”慕容定满脸坏笑,他眼睛跐溜落到了她的腰上,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 “去你的!”清漪脸涨的通红,手上的衣服揉成一团砸在慕容定的脸上。 这次用兵用的很急,段秀也没有给派遣出去的将领多少留在洛阳和妻儿惜别的时间,几乎是命令一下,但凡是被任命的将领当天出发。慕容定还迟了两日,虽然只有两日,但在旁人看来也很不像样了。 第三日天刚刚放亮,慕容定就领着人绝驰而去。 清漪回到家中,让之前那个鲜卑女子教她鲜卑话,另外还教她骑射。 她站在院子里,五步开外摆着一张靶子,清漪手里持弓站立,她慢慢拉开弓,将箭搭在上头。拉开弓弦需要些许力气,她眉心微蹙,将弓拉得满如圆月。 手上这弓差不多半石,能拉开三石以上的人寥寥无几,她自然不在其列。这半石的弓,还是鲜卑小孩子用来锻炼臂力用的。 她把弓撑的满满的,过了好会才放下来。 “娘子已经很不错了,每日拉弓三回,时日一长,就可以射箭了。”鲜卑女子过来,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汉话。 “嗯,我再慢慢拉会。”清漪说完,又开始练起来。 她练这个不仅仅为能强身健体,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件事沉心好好做一做。 两日之后,韩氏从慕容谐别邸中返回家中。慕容谐不在洛阳,她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干脆回来算了。 清漪得知韩氏回来,赶快前去迎接。 一见面,韩氏看到她从袖子里露出的手掌,眉头皱了皱,“你这手怎么回事?” 清漪闻言垂首,看见自己的手指上有几道伤痕,上头已经结了痂,在白皙的肌肤上很是醒目。 “啊,妾前两日练习弓箭,一不小心伤到了手。” “弓箭?”韩氏让身边的卫氏搀扶着自己,不叫清漪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想着学这个了?”韩氏说着颇有些不解的看向她,“这些东西学起来可不轻松,要吃苦头的,”她说着,盯住清漪的手指,“到时候手上还要留个老茧,难看死了。” “六藏在外,家里又有阿家坐镇。妾实在是……”清漪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韩氏立刻就懂了,她带着清漪到后园里看看花草。后院里原本是一片荒芜,后来清漪让专人打理,倒也打理出一片气象来,看上去像模像样的。姹紫嫣红,在炙热的阳光下,竟然还生出了几分美。 韩氏带着人在凉亭里坐下,清漪让人送上了温热的饮品。 韩氏随口喝了一口,就放下来了,她四处打量,过了好会,她赞许的点点头,“你打理的不错。” “这可和妾没有多少关系,只不过是叫人来打理。”清漪道。 今日韩氏装扮的很清淡,头上不过一支金步摇,身上也没有穿多少鲜艳的颜色,她听了清漪这话,嘴角微勾,“就算事是别人做的,可是还需要你安排。” 韩氏说着,她看向清漪,“最近这段时间,你就和我这个老妇在家里,少出去走动。就是你娘家也不要往来太过频繁。” 清漪吃了一惊,她不禁抬头看向韩氏,韩氏依旧浅笑着,“这段日子,恐怕是多事之秋,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有些坐立不安。还是不要出去,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韩氏脸上多了几分祥和,伸手替清漪整了整袖子。 “是。”清漪垂下头来。 **** 形势紧急,大军北上的北上,南下的南下。洛阳里头原本恢复了些的热闹,似乎又要摇摇欲坠,如同水中月镜中花,不复存在了。 洛阳虽说是居天下之中,可是位置却离和南朝的位置不远,若是梁军拿下沔州,襄阳郡等地,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顿时洛阳里头人心惶惶,幸好过了那么三四个月,陆陆续续有好消息传来,镇南将军在沔州击退几次梁军,将梁军挡在沔州之外,使得梁军不得长驱入内。 而北面暂时还没有消息,六镇离洛阳很远,就算有消息,光是传过来,在路上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但想来应当也不差。 就在这众人翘首以盼的时候,宫里的元绩却已经左立不安,方才元颓和他商量若是这南北的危险一除,要给段秀什么样的封赏。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皇帝上次对他的不逊,还是为了讨好段秀,竟然提出要赐给段秀九锡。元绩又惊又怒:赐给臣子九锡,分明就是禅让的前兆! 侍中几个人全都围在元绩周围,元绩脸色惨白,袖中的手,一直在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元绩看着左右,“他要动手了对吧?狼子野心终于是忍不住了,想要自己做皇帝了!” 元绩想了好会,“此人不除不可!” 年轻宗室们面面相觑,他们看到皇帝面色,可是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请缨。 “你们说说,该怎么把他引入宫廷来?”元绩看着宗室们。 沉寂了一会之后,终于有人道,“不如说太子已经出生了,让段秀进宫探望,然后趁机……”说着那人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可是皇后怀孕九个月,还没到生孩子的时候,若是用这个理由将段秀召入宫,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妇人产期不定,九月产子,段秀又有何处不信呢?”元谵道。 元绩颔首。 为了让段秀相信皇后产子,元绩还特意派遣了一个宗室前去道喜。 他摸着袖子里的刀,脸色十分难看。中常侍在一旁瞥见提醒,“陛下的脸色……” “给朕拿酒来!”元绩接过中常侍递来的酒水一饮而尽,总算是把那难看的脸色给压了下去。 过了好会,那边人声骤起,元绩立即握紧了腿上的环首刀,段秀带着元颓直直冲向御座。 正是此刻! 元绩反手拔刀,借着酒水生出的胆子,劈刀砍去。 原本平静的湖面立刻被搅动了。 清漪在家中写要寄给慕容定的家书,才写了两笔,李涛大步从外面闯进来。 清漪手里的笔一抖,立刻就在黄麻纸上,落下了一刻黄豆大的墨点。她抬头看着面色青黑的李涛,“怎么了?” 李涛满额头的都是汗珠,他手中刀已经出鞘,寒光颤颤。 “怎么了?”清漪放下笔,立刻起身。 李涛眼下顾不得给清漪行礼,“娘子和夫人快些和小人走!再不走朝廷派来的人就要来了!” 清漪心中吃了一惊,心下电火之间,立刻给了反应。她看向已经吓傻了的兰芝,“叫人去让夫人准备走!” 说完她飞快的跑进内室,拿了一个首饰盒,径直和李涛快步向外跑去。 李涛怕她走不快,直接就背着她一路向外狂奔。兰芝紧紧在后头跟着,生怕自己跟不上被抛下。 李涛已经准备好了车,清漪和兰芝钻进去,不一会儿韩氏也飞奔而来,卫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在后面。 韩氏见着那些亲兵如临大敌的模样,问也不问,直接带着卫氏钻入马车中。 亲兵们骑马在四周护卫,一声令下立刻朝着城门处狂奔而去。 兰芝在车内六神无主,她紧紧抓住清漪的手,带着哭音,“六娘子,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逃了呢? 清漪脸色铁青,她看了一眼外面,此刻大街上一片纷乱,人人惊慌躲闪着两辆横冲直撞的马车,车马跑的很快,颠簸不已。 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袖子中颤抖的手指。 她会没事的,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的大尾巴打在地上啪啪响:啊,我当初是怎么叼到兔子的呢? 段秀狼吐出舌头,手捧便当:沃日,看似兔子一朝变狼,大意了! 第74章 变乱 洛阳内一片纷乱,突然之间许多车辆骑兵在洛阳大道上横冲直撞。李涛带着人直冲城门, 城门处守卫的士兵想要上前阻拦, 纷纷围上来,李涛大喝一声, 手中马槊横冲过去,一槊刺穿一个士兵的脖颈, 巨大的冲力把那个倒霉鬼的身体直接被挑在马槊上,跟着李涛一道奔出去老远。 其他慕容定的亲兵也是左右砍杀, 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李涛带着身后两辆马车, 和其他亲兵组成护卫的阵型,朝着洛阳南下的路狂奔而去。 这一路谁都不敢有任何的停歇, 生怕停留半点, 后面的追兵就会追上来, 到了日落西山, 暮色沉沉,一行人才停下来。一天的担惊受怕, 劳累颠簸,清漪和韩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兰芝晕头转向, 下车之后直接抱着肚子吐的半死。 韩氏见到清漪苍白着脸色,但双眼有神,心里点了点头,对她伸出手来。清漪上去搀扶住她, 轻声问道,“阿家可还好?” “你不怕?”韩氏反手握住她的手腕问道。 清漪没有故作坚强,她点点头,“嗯,怕,可是怕也没用啊。还不如跟着人跑,至少不会被人给抓了去。” 韩氏一愣,她睁大了双眼盯住清漪许久,心下想过这孩子会哭会强颜欢笑,但没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闹的,而且也没安慰她。 韩氏忍不住笑出来,“你这孩子倒是耿直,”她说着看了看四周,这会李涛等亲兵忙着安营扎寨,砍下树枝做柴火,还有人拎着弓箭去狩猎。 篝火点燃,清漪扶着韩氏坐下,兰芝和卫氏两个人,也张罗着去打水。 韩氏坐在草地上,眼睛盯着眼前的火苗。过了好会,清漪看到李涛走过来,她轻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她在车里头看不到外面,就算是想看也不好看。路上逃命,又不是出去踏春赏景,怎么可能还有个闲情逸致去时不时看看自己到底跑到哪条道上了? 李涛垂着头,身上的铠甲上还带着厮杀时候迸溅上的血,血到了现在已经干涸成黑色的血迹。 “小人打算南下去找将军。”李涛说着,飞快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妇人。她面色有些疲惫,甚至衣裙也有点凌乱,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也落下来了几缕乱发。不过她精神尚可,双目明亮如镜,抬眸注视人的时候,竟然叫人有几分不敢直视。 “南下,是去沔州吗?”清漪这话将韩氏也吸引了过来。 眼下慕容定还在沔州对抗梁军,南下的确对她们来说,的确是好的选择。 “也好,南下去六藏那里,总好过在洛阳附近被朝廷缉拿。”韩氏颔首,说着她叹了口气,“可惜护军将军离洛阳实在是太远,不然北上也好。” 李涛有些尴尬,他垂下头来,火光照在他黝黑的肌肤上,清漪在一旁看着,都要瞧见他黝黑的皮下要冒出血红来了。 韩氏和慕容谐的关系无人不知,她想要去找慕容谐,在旁人看来,自然会想,她是为了去会老情人,才想着要北上。 “阿家想要北上?”清漪问道,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李涛使眼色,叫他下去。 李涛十分感激,悄悄退下,把这片地留给清漪和韩氏。 韩氏嘴角勾了勾,“我说北上也好,可不是完全为了他。”韩氏说着轻轻叹口气,“北方一直都是朝廷的重镇,尤其是晋阳一代,那就是关镇重地。这些地方是朝廷的咽喉之处,南边那些地,离梁国近是没错,可是那边又不是朝廷的命根子。朝廷的命脉在晋阳一代,北边才是重中之重。” 清漪脑中灵光一闪,她吃惊的望向韩氏,“阿家的意思是……” 韩氏冲清漪一笑,“我也不过是一说,他现在恐怕还在草原上和蠕蠕人打的厉害,等消息传过去少说也要一个来月。我就怕他到时候失了先机……”韩氏说着,又沉吟一二,“说不准,这世上的事,变得和孩子脸似得。我也说不定。” 面前的篝火燃的已经有几分旺了,清漪捡起手边的木枝折成两半,丢到火里头去。木条入火,火堆里头立刻炸开霹雳啪啦的剥裂声响。 “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会离洛阳最近也只有他了。”清漪望着眼前熊熊的火光道。 “对呀,反正我儿子,去哪里不是去?”韩氏道。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人声,清漪抬头一看,是那些出去狩猎的亲兵提着猎物回来了,那些亲兵们手里提着野兔野鸡等野味,可谓是满载而归。 拎着回来后,几个男人蹲在那里,伸手拔毛掏内脏,处理干净之后,架在火上烤。 过了会,肉香在场面上弥漫开来,闻着叫人食指大动。 清漪讲究食之有度,今日出逃之前也没有吃太多。这会早已经是饥肠辘辘,肉切下来送到面前,哪怕没有任何的佐料,她也吃的很香。 吃完喝足,天色暗了下来。这会洛阳的天已经冷了,到了晚上凉意入骨,出来的匆忙,没有带被子等东西。清漪和韩氏还有兰芝卫氏四个围坐在篝火旁入睡,其他的亲兵们轮流值守,一面有人或者是野兽过来。 清漪睡的迷瞪瞪,睡梦中似乎有人触碰她的脸颊,指尖故意往她脸上揩拭,像极了那人的手法,她把眼睛撑开一条缝,手也下意识的抬起来。可是手掌一捞,捞到的是略带丝丝暖意的空气。 她有些困惑不解的睁开眼,抬头见到那边躺着的几个人,个个蜷缩着身躯,保持着不安的姿势。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橘黄色的火光照在肌肤上,光影映成一片,斑驳不定。她似乎这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寒气如蛇,使劲的往领口袖口里钻。她收拢了领口,腿再蜷了些。闭上了眼睛。 洛阳里头已经是一片大乱,元绩假借太子已经出生的由头来诓骗段秀入宫,在宫殿里埋伏下了刀斧手。可段秀也不是平常人,在殿中看到那些宗室还有中常侍面有惊慌,便知有不妥,立刻和元颓一道冲向皇帝所在的御座。 只可惜他们也没想到,元绩竟然还真的藏了一把刀,一代枭雄竟然被个傀儡皇帝手刃。 段秀血溅大殿,元绩除去心头大患,十分愉悦。而后亲自登上阖闾门,宣告天下段逆已除。 元谵到了深夜才回到家中,清湄出来迎接,见元谵浑身上下都是大汗,她看向他,“这么晚回来,外头是不是有甚么大事?” “你还不知道?段逆已经被陛下手刃,现在满洛阳的在搜捕段逆同党。”元谵说着,面上越发得意,嘿嘿笑道,“没想到我竟然也被陛下重用。” 清湄心下一动,她眼中立即绽放出光彩,她死死压住快要喷溅而出的兴奋,可是嗓音还是忍不住发颤,“真的?那同党的那些女眷们呢?陛下的意思是还留着?” 元谵听到这话,有些奇怪,“自然不能留着,或许和以前一样没入宫中为奴婢吧?你问这个做甚么?”说着,元谵想起来了,他倒是记得清湄还有个妹妹嫁给了段秀的一员大将。若是要没入宫中,那个妹妹恐怕也不得幸免。 他为难起来,沉吟一二,“你若是为了你那个妹妹,大不了我到时候注意注意,抬抬手放过她就行了。” 既然是妻妹,自然要照顾的。 可是清湄下一句话却让元谵目瞪口呆,“我甚么时候说要你照顾她?”清湄柳眉倒竖,嘴角挑起的笑都带着三四分的冷,“我那个妹妹,和我同父异母,她性情狡猾多诈,比起男人来也不差多少,她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你不快些把她抓起来,若是真叫她逃了出去,就算慕容定有为陛下效命的心思,也要被她说的不剩多少!” 元谵一听,就傻了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甚么?” “依照我看,她肯定会南下去找慕容定,必须要赶在她到沔州之前把她抓住!”清湄话语掷地有声。 “可是她不过一个妇人……怎么可能有那等魄力,慕容定也不会听她的吧?”元谵还是有些犹豫,为难一个女子不是大丈夫所为,尤其和个女子曾经还是颍川王的未婚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也不好对这么个女子下狠手。 清湄冷笑,“怎么不会?她聪明着呢,我听说慕容定为人残暴,也不是好女色之人,可是呢,见到她就掉了魂,上回更是被她从外头抓回来,你可见着他吭过一声没有?这女人就是转世的孙寿!” “她说的话,恐怕慕容定也不会不从,他们慕容家难道没还出过只听女人话的男人?” 清湄话语落下,屋子里头似乎还带着余音。 元谵仔细想了想,他抬头,“好。” 元谵今日累了一天,安顿下来之后不久就睡了。清湄辗转反侧的,就是不能入睡,身边年轻男人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披衣起身,外头的侍女们见她出来,立刻赶来服侍。 清湄只留下个圆脸侍女在身边服侍,那圆脸侍女原本就是她从杨家带过来的,是心腹。 清湄坐在灯下,过了好会,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来,“她终于有今日了!她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当年洛阳郊外的那件事,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做长姐的抛下方才还搀扶自己的妹妹,独自逃去,这事要是被抖出来,恐怕她面临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讥笑。她每每想起此事,便一身冷汗,心底的耻感缠着她不放,几乎不能入睡,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没有那么做,她没有!都是清漪这个坏女人胡说八道!心里这才安稳一点。 到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她和清漪既然无法和解,也和解不了。那么不如你死我活,只要这女人一死,不管当初的事,还是她心中的刺,都会消散的干干净净。 “当初你说她过得很好,是不是?”清湄转首看这个圆脸侍女。 圆脸侍女点了点头,“是,奴婢当时见到六娘子的时候,她……身边跟着好几个奴婢,脸色也很好。” “当初看她和元穆两个相亲相爱,没想到她对别的男人也差不多。”清湄笑了一声,她狠狠的吞下一口气,“她死之后,我会本着姐妹之情给她收殓,给她一片葬身之地!” * 天色刚刚亮,清漪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开始上路,他们要顺着路到和州,然后一直南下。 清漪和韩氏为了甩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的朝廷官兵,不约而同的让李涛加快行程。李涛原本顾忌着清漪和韩氏的身体,怕赶路过快,她们的身体吃不住。但这回她们要求加快行程,那点点顾忌也没了。 李涛恨不得日行千里,除了必要的休息吃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马上。 跑到一个多时辰,马口里都已经冒出了白沫。一个亲兵拉住马缰,对着前头跑的李涛喊道,“马不行了,不能再跑了!” 李涛闻言,拉住了马,低头一看,果然马嘴里有些许白色泡沫。他看了看天,狠狠叹口气,“下马休息!” 清漪听到车停了,如蒙大赦,她出发之前喝了点水,到了这会憋得膀胱都要炸了。她知道出行在外,诸多不便,能忍就忍,能少喝水就少喝水,可是人还是要喝水,不喝水会死的。喝水之后,难免有各种问题。 人有三急,憋不住也没办法。 清漪火急火燎的下车来,身后跟着同样憋得脸通红的兰芝。那边也差不多了的韩氏。 四个人彼此看一眼,顿时明了,各奔各头,出去找地方解决。 他们这会在洛阳前往和州的路上,道路两旁一片荒山野岭。一棵棵树,树枝上的枝丫叶子都已经掉光了,萧瑟肃杀。 清漪和兰芝不好意思离李涛等人太近,离得近了,声音都被人听去了,多尴尬。 韩氏带着卫氏也离的远远的,也不到清漪这里来。 好容易找到了一块较为隐蔽的地方,捞起裙子解开裤子,速战速决。憋的太久,想要速战速决都难,清漪和兰芝两个人对望,一对儿难姐难妹。 好容易解决完了,就近的一条小溪流洗了手喝了水,半刻都不敢耽误,直接往李涛那里去了。 韩氏也携着卫氏一脚高一脚低的走来。 韩氏见着清漪赶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刚要说话,附近突然发出些许异动声响,李涛握住手里的刀,顷俄间变数顿生,从那些粗壮的树干后,和那些有半人高的枯草里头冒出好几个手持弓箭的人来。 清漪下意识一把将兰芝扑倒。韩氏也立即扑倒在地,李涛抽刀和那些不速之客厮杀起来,这些人看着不似朝廷的官兵,浑身上下着粗褐短打,面目平庸,看似不过是寻常农人。李涛带人左右劈砍,他一刀径直将面前的人劈开脖颈,温热的鲜血溅了他满身,鲜血入眼,逼得他眨了眨眼,再睁眼的时候,只听到耳边一声女子的尖叫,定神一看,碧裙女子已经被抛到了马上,她反手从马背上跳起,左右开弓,把抓她的人扇了好几个巴掌。 气势汹汹无人能挡,被扇的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能爆发,呆愣之间,竟然被她逃下马去,李涛就要过去救援,可立刻又有人围了上来,挡住他的去路。 清漪跑了几步,领口一紧,被人提上马背,她立刻要伸手去挠。这个吸取同伴的教训,没有给她发难的机会,直接一掌劈在她后脖上。 清漪只觉得后脖一疼,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娘子!”李涛血红着双眼,一刀生生将阻拦在前的人的一条胳膊砍断,狂奔上前就要追上去,那些人似乎都得到了信号,立刻且战且退,如同潮水迅速向后退散而去。 李涛追了上去,那些人带着清漪逃的飞快,他追出去一无所获。 清漪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抬手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瞎了。结果手上一紧,手上被上了绳子,脚踝处也被捆住。漆黑一片,开口察觉到自己嘴竟然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堵住。 这下可真的是任人宰割,不,不该这样。 她手指狠狠掐了掌心一把,借着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外头传来了些许声响,可是听得并不真切,那些声响她听得实在是太微弱了,微弱的几乎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到那些动静。 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她珍惜这狭小空间里头的点滴空气,将呼吸放缓又放缓,不知道多久,眼皮如同有千斤重,不容她有半分挣扎抵抗,又陷入到那黑色的地方去。 昏睡间,清漪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出来,好像有什么人在自己耳旁怒吼,但是那些声音在耳边嗡嗡嗡的,不管她怎么听,都听得不真切。 她努力的想要醒来,可是又有一股不知名的吸力,吸着她不停的往下下坠,意识再次陷入一片混沌中。 不知道多久,清漪从那片沼泽似得混沌中拔出神志来。浓密纤长的如同沾上了雨珠的蝶翼缓缓的动了动,而后慢慢的睁开。 昏暗的灯光照入眼中,她顿时不适的抬起手来,挡住那些对她来说有些刺眼的灯光。她抬着手,过了好会,她迷茫的眨了眨眼。 眼前的一切终于清晰了起来,结实的檀木大榻在灯光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吴锦所制的帷帐重重叠叠垂下,有人手掌那么大的玉璧垂着一段流苏压在精致的帷帐上。 清漪顿时一个激灵。 她还记得,自己和韩氏几个人在逃亡的路上,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那些驿站,也没有这样豪华的屋子来招待过往行人吧? 她挣扎着要从榻上起来,或许是昏了太久,手脚无力,她挣扎着从床榻上滚了下来,不留神脚踹翻了放在榻前的铜竹节博山炉。 博山炉受不住她这个力道,咚的一声滚倒在地。里头的还没有燃完的香饼夹杂着火星噗的一下,全倒了出来。 帷帐内的声响惊动了外头的人,清漪还没从地上起来,两个妙龄侍女已经进来,将清漪从地上搀扶起来,把她扶到床上去。 清漪喘息着,她看向这些侍女,“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这两个侍女没有做声,她们低眉顺眼的为她盖好锦背,并且将被子里头的香鸭炉拿出来,到外头重新换了香饼再给她放入被子里。 那边打落了的博山炉也很快被人收拾干净。 清漪见侍女不答话,她伸手扣住一个侍女的手腕,“你们主人是谁?!” 那侍女满脸惊恐,向后退了一步,她啊的一声张开嘴,清漪压抑不住恐惧叫了声。侍女畏畏缩缩的退下,留下她一人躺在床榻上惊恐万分,刚才那个侍女嘴里空空的,没有舌头! 她惊慌之下看向其他侍女,其他侍女也是一言不发,恐怕也是一样的。 清漪躺在床榻上,一股刺骨的凉意从尾骨顺着脊椎直直冲上颅顶。 她这是在那里,这些侍女的主人又是什么人? 她躺在榻上,手脚冰冷,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有医官模样的人被人架了进来,医官进来,就从身后背着的医箱中取出了丝线等物。他让侍女讲清漪的手放在哪个小包上,手指搭了上去,仔细诊脉。 “这是哪里?你们又是甚么人?!”清漪惊恐莫名,她左右张望,想要挣扎着起来,两条胳膊使不上力。 医官抚着胡子开口,“娘子真是摔糊涂了,这里是洛阳啊。不要动了,待会若是伤着头就不好了。”医官说着,让侍女把清漪按住,清漪无力的挣扎着。过了好会,医官诊脉完毕,“还好,没有大碍,只是肠胃虚弱,好好养着,过段时间也就回来了。” 医官说着,直接站起来往外头走,想来应该是去开方子了。 她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昏过去太久了,头脑也有些不太灵光,晕乎乎,想事一时半会的也不能很快的反应过来。 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转过头去,见到一个长相近乎妍美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她才见到他的脸,如同触电似得,立刻吃力的翻身过去。 元穆满脸欣喜走进来,见到榻上人,狂喜之情几乎从眉梢眼角里流淌而出。 “宁宁,宁宁……”他手掌撑在榻面上,身体前倾,嗓音一如以往那么温柔。他双眼里满满都是情意,情意浓厚如蜜,恨不得将人溺死其中。 清漪侧躺着,任凭元穆如何呼唤,她都不回过身来,她不敢面对元穆,她对着他的时候,整个人会被浓厚的愧疚淹没,几乎喘不过气来。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他。 两人该用什么样的身份见面呢?恋人?仇人?还是陌生人? 元穆唤了几次,榻上的人儿依然背对着他,他沉默下来,伸出手去触摸她披落下来的如缎一样的黑发。 “宁宁,你回来了,难道不高兴么?”他嘶哑着嗓子开口,他眨了眨眼,那双线条优美的眼睛流露出伤感来,“我如果告诉你这些时日以来,我一日都没有忘记你,你会如何?” 说着,背对着他的人终于动了动。元穆犹豫了一下,身子挪了挪,将自己挪的离她更近了一些,“宁宁,我没有忘记你,一时一刻都没有……” 他嗓音温柔的如同三四月的春风,清漪听得却是心如刀绞。 “……”她转过身去,“是你把我带来的?” 元穆闻言一笑颔首,“正是,”他长腿一抬,上了榻,心疼的替她揩去脸上的泪珠,“陛下手刃了段秀,如今洛阳里头正在逮捕段贼余党,可怜你受罪了。” 清漪顿时僵住,双眼直愣愣的瞪住他。向沔州逃亡的路上,她曾经问过李涛,李涛也是说段秀出事了。但真的听元穆说起来,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陛下竟然如此草率?!”她忍不住道。 元穆不顾这些,他自顾自的给她擦拭掉脸上的泪水,让侍女拿过来湿热的巾帕,动作轻柔的替她擦拭掉脸上的泪痕。 “我已经告病许久,陛下与我也并不亲近,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元穆眉头轻颦。 中书侍郎本身就是个清贵的位置,比不上南朝那么位高权重。许多事他也不知道细节,只能知道个大概。 “颍川王,我……”清漪才开口,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面前的貌美男子嘘了一声。 元穆眉眼越发温柔,“你才醒过来,身体还有诸多不适,不要说太多话,好好休息。”说着,他体贴的给她拉上被子。 清漪心下有些发毛,总觉得眼前这个温和的男子有些不太一样,可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好好睡,方才我问过了,说是你这几日累着了,加上饮食不好,一路上车马劳顿累着了。好好养养,应该就能好了。”他说着,轻轻揉了一把她的长发。 清漪欲言又止,元穆极有耐心,他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躺在她身边,双腿交叠着,“这屋子就在我起居室旁边,和以前一样。”他说着,眉眼都愉悦起来,“慕容定将你从我这里夺走,如今沦为乱党,也该是天意。” 清漪呆在那里,她直愣愣的望着元穆,不知道要说什么,嘴张了张,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炸开一尾巴的毛:兔几呢?! * 小科普: 孙寿是东汉权臣梁翼的妻子,她美貌妖冶,堕马髻就是出自她的手笔。“寿性钳忌,能制御冀,冀甚宠惮之”,梁翼曾经从别人那里接手了一个美女友通期,养在外头,孙寿发觉之后,带着仆从,把友通期给抓了回来,剃发毁容,打的半死,并且要把梁翼告到皇帝那里去,吓得梁翼求丈母娘说好话,这才算了。不过之后梁翼还是和变成丑女的友通期私通,还生了个孩子,孙寿知道之后发飙把友氏给灭了,梁翼怕老婆把私生子一块人道毁灭,就把他藏在墙壁里头。 所以姐姐说女主是活的孙寿,不是啥好话。不过在北朝那个女子人人皆妒,皇后都管的皇帝不准亲近嫔妃的程度,毛毛雨啦~ 第75章 决定 元穆已经告病在家,平日虽然也去宫城点卯, 但做实事的时候不多。渐渐的, 元绩也不太爱叫上他议事。 所以门外翻天覆地,元穆还能有闲情逸致, 陪着清漪在花园里头散步。 洛阳已经有些凉了,清漪前段日子一路上风餐露宿, 又遭了一番意外之苦,身体虚弱了一阵。 风细细的蹭着她的脸颊, 今日的风并不温暖, 甚至还有几分冰凉,前几日天气突变, 冷了下来, 下了几场雨, 冷意泠泠, 掌心里的暖炉暖意融融,将她的手心暖的火热。元穆在她身旁, 小心的托住她的手臂,仔细的替她看着脚下,好似她是个脆弱的琉璃娃娃,他一不小心, 就能当着他的面碎掉了。 院子里桂香浮动,淡黄的小花点缀在暗绿的枝叶间,清新怡人,她却无心欣赏。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侍女, 心绪更是复杂。这些照顾她的侍女无一例外,全部被割了舌头,被这么一群沉默的人服侍,她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一日也成了和她们一样的人。她记得以前元穆不是这样的,哪怕他也有些贵族的秉性,不将侍女家仆等人放在眼里,可绝对称不上残暴,也更不会这么随意将人弄成残疾。 她心底涌出一股浓烈的寒气,顺着经脉游走于四肢末梢,哪怕手里捧着暖炉,她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元穆替她小心的看着脚下的道路,“小心点,下雨天难免路面有些湿滑,你身体不好,若是摔着了的话,难免要受些苦。” “大王。”清漪眼神闪了闪,她下唇轻轻抵在牙齿上。犹豫了好会她开口,元穆一愣,他微微歪过头,眼神里很是不解,“大王?我们甚么时候这么生分了?” “……”清漪转头过去,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会,她拿住孤注一掷的勇气,“你把我带回来干甚么呢,如今洛阳里头已经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 元穆叹口气,看向清漪的眼神宠溺又无奈,“谁说你没有一席之地的?如今段逆伏诛,陛下下令搜捕段逆余党,照我看,陛下恨段逆入骨,对于他手下那些人,哪怕能一时接纳,时日一长,肯定会秋后算账。我怎么可能留你继续在他身边?何况洛阳里,有没有你的一席之地,我会妥当安排。” 清漪不知自己该感动,还是该劝元穆算了。心下百味陈杂,她咬住下唇,扭过头去不看他。元穆好脾气的笑,“怎么还不开心了?” “我已经嫁人了……”清漪颇为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 元穆毫不在意的挑挑眉梢,他伸手从桂树上掐了一段桂花枝,上头嫩黄厚实的花瓣落在他手心上,他递给清漪,“当初杨公将你许配给我,你和他也是迫不得已,我怎么不知道?再说,这种事谁在乎?” 清漪呆呆愣愣的,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去。元穆只当她心中不安,轻轻从身后抱住她,“放心,我会对你好。” “那那些侍女时怎么回事?”清漪突然问道,“她们的舌头怎么都……”她说到这里,声线轻颤了下,她似乎又想起了那些侍女空荡荡的嘴,不禁一阵轻颤。 元穆的眼神沉了下来,“我只是不想旧事重演罢了。”他说着,眼里透出森森的狠厉。 “当初我将你从慕容定手中救出来,后来也不知道慕容定到底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他瞬间整个人便的阴森可怖起来,“若不是那个告密的人,恐怕如今你早已经是我的王妃,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事?”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这……”清漪被元穆这话堵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理直气壮,也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妥,只是可惜了那么几个侍女,好端端的遭受了如此灾祸。 元穆将她拥入怀中,她整个人几乎被迫窝在他的怀抱中。他满足又欣喜,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幸好上天垂怜,让我将你又夺了回来。” “你何苦?”清漪忍不住了,“这世上的女子多的是,貌美女子更是数不胜数,我又何德何能?” “这天下女子多是没错,可是遇上自己心仪的人,又何其难?”元穆笑了笑,“好了,傻瓜,不要多想了。好好休养身体,等到此次风头过了,我就准备我们俩的事。” 清漪喉咙一紧,她回过神去,瞧见他带笑的双眸,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会她也没有多少心情赏景了,哪怕风景如旧,可是心情再也回不到以前,再怎么看都不是那个滋味了,而且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好像强行传入了一番不属于自己的天地一样。 元穆见她兴致缺缺,亲自送她回去,清漪过了好会,她看向他,“你把人都给弄哑了,我也没有人说话。这怎么办?” 元穆一笑,“我难道不行么,你若是想要说话,和我就可以了。” “难道你不用上朝么?”清漪惊讶了。就算告病,若是时间长了,就算是总是,元穆恐怕也少不了要被皇帝责问。 “我上不上朝都无所谓,如今陛下恐怕正忙着呢,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到我这个闲人。”元穆说着,眼底多了几分讥讽。 “难道到现在洛阳里头的余党还没有抓干净么?”清漪问。 两人走过一道长长的路,道路旁是用石头砌成的假山,山石嶙峋,伫立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她停了脚步,突然想起慕容谐的家眷也都在洛阳里头,贺楼氏还有段朱娥,这些人难道也被抓起来了? 元穆想了想,“洛阳内的,恐怕已经差不多了,不过段秀余党可不都在洛阳,洛阳之外才是重中之重。”元穆想着,越发鄙夷元绩的冲动。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杀了之后呢?段秀又不是不知名的阿猫阿狗,说杀就杀了,他身后还有那么多的人呢。 清漪觑见他眼底的鄙夷,明了他对眼下的局势也不会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把她给留下来? 两人一阵无言,以前只想着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块,似乎眼里只有彼此,可是现在总是多出三四分的尴尬。 元穆将她送回房间里,他亲自看着清漪换衣,清漪从屏风里走出来,见他站在屏风不远处。他相貌生的极好,唇红齿白,肌肤白皙,眉目婉约,垂目凝思的时候,越发清隽卓然。 元穆手上挂着一串用香木做成的佛珠,他垂下头,修长好看的手指拨弄着佛珠,纤长浓密的睫毛时不时轻动一下,他听到屏风内传出来的声响,将佛珠收入袖中,抬头看她。 她换了较为宽松的衣裳,他一笑,对她伸出手来,“你这样才好看。” 他说着,走上前去,和之前一样轻轻挽住她的手,察觉到她掌心温热,他这才安心,“之前你手掌冰凉,我总是担心你是不是哪里伤着了,现在好多了。” 清漪手腕动了动,想要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可是她才用了点力,却被他猛力攥紧。手骨一阵痛楚,她忍不住低叫了声。元穆这才恍然初醒似得,连忙松开。 他抱住她,双臂用力的拥住她,头埋进她的脖颈里,他似乎他在寻找着她的体温,她的味道,“宁宁,不要这样,我们从头开始好么?”他从她的脖颈里抬起头来,双手扶住她的脸,他目光迷离,言语急切,还没等清漪开口,他又道,“我们还年轻,日后日子很长,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清漪惶恐起来,她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口张开又合上。 这会或许她不说话会比较好。 * 李涛带着五个女人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沔州大营不远处。李涛跟着慕容定东征西讨,知道军心重要,也不敢直接带着韩氏等人上门,何况清漪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的。 李涛自己一人前去,其他人丢在原地保护韩氏等人。 沔州大营内此刻正是一番热火朝天的场景,慕容定前一段日子,正好将梁军给打败,军中因为这几次的胜利,士气正盛,走在军营里头,李涛都感受到那一股子热切劲儿。 他羡慕不已,可脸上却不敢透露半分。跟着前头带路的士兵身后进了中军大帐。 慕容定和几个将领正对着眼前的沙盘分析,他听到外头传来的声响,抬起眼来,见到李涛进来,眉头一蹙,四面的将领立刻十分有眼色的告退。 不一会儿,大帐子内就剩下两人。慕容定将手里的翎羽丢开,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你怎么来了?” “将军,大丞相被皇帝杀了!”李涛说着,噗通一下就单腿跪在了地上。 慕容定俄顷之间脸色巨变,他在沔州,魏国最南之处,消息并不灵通,他指着李涛急切说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快点一五一十给我说来。” 李涛万万不敢隐瞒的,立刻将洛阳的变故大致的和慕容定说了,慕容定听着他的话,眉头皱的越来越近,几乎成一个疙瘩。听到清漪在路上被人掳走的时候,他眼光如刀,狠狠剐向李涛。 李涛被这如刀的目光一剐,对着慕容定俯首,“小人辜负将军所托,万死不能赎罪,还请将军责罚!” 慕容定搁在膝头上的手掌满满的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并露,胸腔之中火烧火燎,似乎有大火在烧。他胸脯剧烈起伏着,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胸膛里头的怒火暂时压制下去。 “下去自己照着规矩领罚,”慕容定面上冰冷,如此吩咐道。 李涛一听,自觉悬在头上的两把刀放了下来,他心中舒了一口长气,立刻退出去了。 韩氏等了一会,她身后站着一直伺候她的卫氏还有兰芝。那边是贺楼氏还有段朱娥两人。 事发的时候,贺楼氏一人持刀骑马横冲直撞冲了出来,朱娥也不傻到极致,见到那个兵荒马乱的势头,知道形势对自己不利,不敢在将军府久留,也不敢回娘家,也学着贺楼氏的样儿,只不过她是跟在贺楼氏身后捡便宜罢了。 婆媳两个逃出来,和无头苍蝇似得,想着要北上去找慕容谐,又误打误撞的南下,和在和州的韩氏一行人撞上。贺楼氏倒是想扭头就走,奈何又饿又冷,路上还没少平阳虎落被犬欺,几个农民见着两个女人单身上路,使绊子要抢她们的马,还是两个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脱身。 韩氏这儿有人保护,那些魑魅魍魉不敢上前,而且还有人打猎给肉吃。贺楼氏和段朱娥两个人红了眼,韩氏见着干脆就叫她们一块了。只是吃饱了,两人又想要有人服侍,就盯上了兰芝,卫氏是韩氏的老人,但是兰芝没有女主人护着,在她们眼里若是不拿来使唤,简直就是傻子,谁知道兰芝被韩氏叫去了,韩氏话说的绝“有手有脚,自己不知道服侍自己?自己到别人家里吃饭,能给饭吃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还想使唤人家的婢女,也不去河边照照,看看自个有没有那么大的脸。” 贺楼氏险些被韩氏气死,想要走,奈何找不到方向,女人孤身上路,一路上的风险,不言而喻,只怕还没走到草原上,就已经被那些豺狼虎豹给吃的骨头都不剩下。无可奈何,贺楼氏咬着牙,和韩氏一块上路。 朱娥想要在韩氏面前挣回几份面子,奈何韩氏冷冰冰一句,“受不了你就滚。”生生把她哽的无话可说。 韩氏站在一片原野上,看着天上头的太阳,擦了擦额角的汗。她身上换了一身农妇的衣裳。出来的匆忙,根本没带换洗的衣物,清漪带出来的那盒金首饰,派上了用场,把上头一些金叶子金花拆下来,到村庄里去换几身整洁衣裳,甚至换些鞋子还有被子,这才算度过难关。 越往南,四处所见越发不一样,山峦越来越多,见到的水也越来越密集,天气也热了起来。洛阳都入秋了,南边还是一片的热气腾腾。 “哟,那边好像来人了。”韩氏手掌挡在眉骨上,眯眼看着那边快马奔过来的人。 她仔细盯着前头为首的那个人,嘴里奇怪的咦了一声。 那么一行人快马加鞭冲来,为首的人拉住马,直接翻身下马,他大步走到韩氏面前,“阿娘!” 慕容定额头上都是汗珠,顺着脸颊流淌了下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腾腾的热气,靠近了,只觉有热浪扑面而来。 慕容定抬眸看了一圈,看到贺楼氏和朱娥的时候,他眉头皱了皱,眼底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烦来。 “六藏。”韩氏上前一步,她看到慕容定身后的人,“洛阳出事了,我没办法,过来到你这儿,另外你新妇在道上被人劫了!” “我知道,”说到这里,慕容定眉头皱的更紧,眉宇间几乎成了个川字。 “阿娘,我这就带你去居所!”说罢,慕容定搀扶著韩氏的胳膊,他整个过程,看也不看那边的贺楼氏和朱娥。 贺楼氏脸色铁青,朱娥这一路过来,两人这一路过来,浑身上下几乎都看不得了,头发油腻打结,身上几乎浮起了层死皮,灰头土脸的。 朱娥见慕容定搀扶着韩氏就要走,立刻追了上去,“六藏,还有我呢!我这一路千辛万苦的追过来,你可不能把我丢下呀!” 慕容定闻言,这才好似才发现她们似得,转过头来。慕容定一转头,就见到个又黑又瘦,脸上身上脏兮兮的女人站在那里,她肌肤的纹路里都是乌黑的污垢,那模样看的他立刻愣了愣。 “我在路上,遇见她们婆媳,那会她们才被几个农人给打劫了。我瞧着实在是可怜,就干脆带了她们一块来。”韩氏说着,瞥了那边忍着怒气的贺楼氏一眼。 “无妨,”慕容定视线收回来,他提高了声量,“就当是我为当年吃婶母的付钱了!” 贺楼氏脸色更加难看,气的嘴唇直哆嗦。还没等她开口,慕容定看也不看她,直接搀扶着韩氏走了。 贺楼氏死死盯住慕容定的背,怒火熊熊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被给烧出个窟窿。可惜慕容定四平八稳,对她根本没知没觉。 贺楼氏见着朱娥看向她,所有的怒火似乎找到了个发泄点,“还看甚么看!跟上去啊!”说罢,她恶狠狠的咬牙,“一个男人,就那么点儿心胸,点点小事还和女人计较,他还能成大事!” 朱娥听到这话,撇了撇嘴,“成不成大事,也不是你说不行就不行的啊” 她这话说的小声,还是被贺楼氏听了个正着,贺楼氏瞪她,“你刚刚说甚么?” 朱娥低了头,不再言语。 女子不能留在军营内,这是军令,就是慕容定,也不会轻易打破这个规矩。他令人在沔州城内打扫出干净整洁的几间屋子来,供她们居住。 韩氏到了屋子里,喝了口水,看向慕容定,“我怎么没看见李涛?” 慕容定脸色青黑,“他办事不力,我叫他去领罚了。” 韩氏叹口气,“是为了你新妇那事?” “正是!我走之前怎么交代他的?不管怎么样,先要保全人,现在呢?!他竟然把人给我丢了!我没有按照军法办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慕容定咬着后槽牙。 “我说你对人宽容一些,如果打仗的时候,他犯错了,你照着军法,怎么罚他都不为过,但是这回,我看的清清楚楚,他尽全力了。” “可是宁宁丢了!”慕容定腾的一下站起来,如同困兽左右走了几步,“他把人丢了,就得挨罚!” 韩氏一抬头,就看见他脖颈上暴出的青筋,“你别急,我当时也在,李涛是真的尽力了,他可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追过去的,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再说了,依我看,你新妇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慕容定看过来,“阿娘此话甚么意思?” “我当时在场,看到那些人很在意你家新妇的死活,意在抓活的,而不是要她的命。一时半会,恐怕是不会有性命之忧。”还有些话韩氏没有说出口,她看向慕容定,“你这会应该也知道大丞相被皇帝给杀了,这会你可有甚么想法?” “想法?”慕容定冷笑,“那个小皇帝都把阿娘你们几个逼得逃出来了,看来小皇帝也没想着要留下我,我可不是伸长了脖子等刀砍的人,小皇帝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皇帝追捕还在洛阳的段秀余党,摆明就是要将段秀一系一网打尽,他对段秀的确是没有多少忠心,不过也不会随意的对皇帝摇尾乞怜。 韩氏沉吟了会,抬眼看他,“那你打算如何?” “如今梁军已退,前段时候,他们吃了个大亏,伤了点元气,再过一段时间,见着占不到便宜,估计也就走了。到那时候,我还会把到手的军权交出去?做梦!”慕容定狠狠的喘了几口气,他咚的一声坐在床上。 韩氏点头,“嗯,抓住军权不放,这是对的,不过抓住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慕容定一手撑住头,眼神沉沉,“之后。去洛阳。” “去洛阳?”韩氏蹙眉,“你打算就这么去?” 慕容定放下撑住额头的手,下意识的摇头,“不,我不能这么去,至少得知道有人在我之前到了洛阳。” 韩氏脸上才露出些许赞许。 “也对,现在元氏虽然势弱,但是到底占了个皇帝的名分,要直接动他,除非和大丞相那样,不然千夫所指是少不了。到时候得不到便宜还惹得一身骚。” “我先派几个人去看看,”慕容定道。他坐在床上,原先直冲颅顶的愤怒渐渐冷却了下来,他想到了之前李涛说过那些人逃窜的方向似乎是通往洛阳大道的方向。应该这群人是奔着洛阳去了。 “嗯,你心里有数就行。”韩氏颔首。这时候,卫氏过来了,对她做了个手势。 “好了,你自己还有事,先去吧。李涛你略加惩戒,但是别罚狠了。这些人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只要对你忠心耿耿,你也不能叫人太心寒。”韩氏说着,从床上下来,卫氏过来,搀扶着她的手,到里头去了。 卫氏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这南边就是不缺木头和水。女人天性就喜欢洁净,奈何路上也没有那个条件,到了这会,能安定下来,如何不好好洗洗。韩氏让卫氏伺候宽衣,她颇有些感叹,“现在六藏倒是听得进去别人的话了。” “那当然,郎君可是娘子的儿子,做儿子的不听阿娘的话,还听谁的?”卫氏一面奉承,一面用水瓢舀水小心倒在韩氏身上。 韩氏没有被卫氏这话哄的晕头转向,她摇摇头,“这孩子以前,心里认定的东西,任凭旁人怎么说,哪怕是我还是他阿叔,都不能叫他改半点主意。这会倒是能说动了。” “小时候不懂事,大了知道阿娘的不容易,就听话了。”说着,卫氏抓起澡豆,给韩氏挫在手臂上。 韩氏摇摇头,“这可不是他长大不长大,依照我看啊,还是他新妇的缘故。他这块石头,终于还是软和了些!” * 慕容定回到军营,叫人过来问李涛如何。 “那小子还在外头挨罚。”乙哈小心翼翼的抬头,心下不知道慕容定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慕容定向来赏罚分明,做好了有赏,做的不好就罚。有时候脾气上来,还会亲自动鞭子。 “罢了,叫他回去吧。”慕容定叹了口气,他伸手揉了揉额头,“回头叫人给他药,别出甚么事。” 乙哈闻言,吃了一惊,旋即转忧为喜,立刻应了声,出去了。 慕容定看着乙哈那带着欢喜的背影,不禁觉得有些挫败,自己之前难不成很吓人不成? 他叫亲兵端上水,随意的擦洗了,换了衣服。躺在行军床上,他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突然鼻尖嗅到幽幽的幽香。 清漪担心战事繁忙,下头的亲兵又是一群糙汉子,不会很细心的清洗衣物,南边又是个湿热的地方,一不小心个人清洁,就会生各种疹子。疹子不要人命,但是痒起来叫人痛不欲生。所以她准备了许多的衣服,为了防止有虫啃咬,熏了熏香,时间一长,香味渐渐淡了下来,成了怡人雅致的淡香,沁人心脾。 慕容定嗅到这股香味,抬起袖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他翻身从床上起来。烦躁无比的在大帐内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间,她的影子在他身侧已经无处不在,哪怕人不在身边,可是点点滴滴都是她的声音,她的手笔。 之前只觉得理所当然,可知晓她被人掳走之后,这份理所当然就化为了最深厚的焦躁。 她被人掳走了,她现在在哪里? 慕容定在大帐内走了好几个来回,呼吸粗重。他心里将元绩骂了个狗血满头,恨不得亲自持弓将这个皇帝射个对穿。 若是她有万一,他必定叫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凶残:谁抢了我的兔几,交出来! 未婚夫:哎呀,兔几我们结婚吧~ 清漪小兔几捂住胸口:哎呀面对前男友的求婚,还不允许拒绝,要肿么办! 第76章 进入 沔州城内又迎来了梁军的几次零零碎碎的攻打,前几次梁军再慕容延的手里吃了个大亏, 这几次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占不到便宜之后,就退走了。 贺楼氏经过洛阳那回, 有些杯弓蛇影,听到梁军攻打沔州, 吓得躲到了韩氏这里来。 “都说了没有多大事,”韩氏靠在凭几上, 看向贺楼氏的目光越发讥讽, “梁军若是真要来,早来了, 你当他们行军不用军粮补给的嗯?” 朱娥守在一旁, 眼里瞧着那边韩氏含笑的模样, 越发觉得刺眼, 鼻子里轻轻哼了声。那声几乎静不可闻,韩氏的目光立即看了过来, 那目光冰冷刺骨,盯的朱娥浑身冰凉。她嘴唇动了动,浑身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儿子在这里, 就算城破了,他也会带你走,你自然是不用担心甚么。”贺楼氏铁青着脸,“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把我们婆媳抛下?” 韩氏慵懒的躺在那里, 过了会,觉得背上有些僵,招手让卫氏给她后面加个隐囊。 她看着韩氏,嘴角露出一抹笑,点点头,“说的也是,当初你说我们母子吃你们家用你们家的,这次这么一回也该是还债还清楚了。既然还清楚了,那么你是死是活,和我们母子也没太大关系。” 贺楼氏瞪圆了眼睛,开口就要和韩氏骂,韩氏睁开眼睛,“你不聪明,好歹也看看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我若是真的想你死,路上直接把你们俩一丢了事,回头直接和他说你们在路上走散了,我还怕你能翻出天来?” 贺楼氏憋下口气,愤愤转过头去。 过了好会,兰芝从外头进来。她进来见着贺楼氏还有朱娥,吓得立刻垂头。 她走到韩氏那里,低头道,“夫人,郎主请你过去。” 韩氏瞥了她们一眼,嘴角勾出抹笑来,“你们都在这里坐着,我先走一步。” 贺楼氏等韩氏走的远了,屋子里头再也没有外人,才恶狠狠道,“汉女神气甚么!等六□□了,一定比她儿子强!”说着,贺楼氏一愣,记挂起在北边草原上的慕容延来,她捂住胸口,“都怪那个老不死的!要打仗他自己去就是了,反正死了除了那个女人也没谁记挂他,为甚么要把六拔给带过去啊,我就那么一个亲生儿子,他要是有个甚么,我可要怎么活……” 说到动情处,贺楼氏抹起了眼泪。 朱娥头疼不已,她就看不上这个婆母的模样。想要儿子发达富贵,又不想要他去挣取军功。 她不说话,贺楼氏哭了会,见没人劝慰,抹了两下眼泪。抬起眼来,见到朱娥无动于衷的,怒火蹭蹭的上来,“六拔也是你的夫君,你怎么不闻不问的!” “我在这里,消息不通,我就算担心死了又有甚么用处?”朱娥反问。 “你!”贺楼氏脸上一怒,抬手就对着朱娥打过来。她拿韩氏那个贱人没有办法,但是对自个儿媳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慕容定过来看看韩氏,韩氏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不过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从洛阳到沔州,就算是个壮年男子都不一定能吃得消,何况女子? “阿娘这几日怎么样?”慕容定见韩氏走进来,让兰芝退出去,亲自过来搀扶着她。 “还是和原来一样,”韩氏说着,坐到了床上。 “阿娘若是觉得烦闷,我去叫人找些伶人来给阿娘解闷。” 韩氏听后脸上有浅浅的笑意,“有你婶母在那里,我那里会烦闷?日日看着她变脸色,都觉得开心的不得了,我就是怕一不小心把她给气死,到时候人死了就没有甚么可以解闷的了。” 慕容定没有说话,他坐在床上,过了好会开口,“阿娘,我打算等一段日子,就起身带兵前往洛阳。” 韩氏没有半点意外,她颔首,“应该的,梁军不可能长久停留,到时候挥军北上也是迟早的事。” “……”慕容定坐在那里不说话,过了好会,他开口“我已经选好了人,不日将出发前往洛阳。” 韩氏愣了下,缓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的用意。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去吧,毕竟是你的心尖尖,何况她也是无来由的挨了这么一场罪,能找回来的话,还是找回来吧。” “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慕容定双臂压在膝盖上,眼里雾气一片,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色。 “……”韩氏看见他那样,没有说话。这孩子已经下定了主意,也不用她在一旁多嘴多舌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洛阳下了几场雨,寒意越发深厚。清漪靠在榻上,令侍女开了轩窗,让外面的雨气进来。 在这里伺候她的侍女,无一例外全部被割了舌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急切起来,嗓子里呜呜咽咽的叫,听着人心酸不已。清漪只能尽量不折腾她们,开了轩窗,外头的雨声顺着大开的窗户透进来,室内浓厚的熏香味儿被外头涌入的风吹淡,深深吸口气,觉得空气都清新了好几分。 今日元穆入朝去了,不在府中。他不在,清漪反而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 “真凉了啊,再过那么两三个月,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清漪轻声道,她笑起来,嘴角旁凹陷进两个浅浅的小窝。说完,身边一片静寂,她这才反应过来,身边的侍女都不会说话。 侍女们低着头或是跪或是侍立,安静的像个没有生命的陶俑。清漪深深吸口气,她从床上起来,径直走到窗前,从房檐上不断低落的雨珠如同断了线的水晶珠一样。 “去拿个陶盆放在下头。”清漪吩咐道。 那些如同陶俑似得侍女终于动了起来,带了几分难得的活气。 一只青瓷的罐子被放在了雨帘下,雨珠从屋檐上落下低落在罐子里头的时候,发出咚咚轻微的声音。 清漪听着这落泉叮咚的声响,靠在榻上慢慢的看书。眼睛看的累了,直接把书丢开,躺子榻上,任凭自己陷入睡梦中。 清漪睡的很沉,睡梦中有好几回挣扎着要醒过来,又睡过去了。直到有人在耳边温柔的叫她,“宁宁,该醒了。”说着还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她。 这声终于将她从熟睡的沼泽中叫醒过来,她挣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元穆还没有换下官服,坐在床边。她想起起身来,才微微抬起身子,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坐了回去。元穆一把拉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半带责怪开口,“怎么好好的睡那么久?白日里睡得太久,晚上就睡不着了。” 清漪靠在他胸膛上,闻到一股龙诞香。她颇有些惊讶的抬头,“你去见陛下了?” 龙诞香极其珍贵,能用得上也用得起的,只有宫廷。而且只供帝后,还有皇帝格外宠爱的嫔妃。就算是宗室,也不会毫无眼色的和皇帝斗富。 元穆点头,“嗯,进入去了明光殿,见到了陛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嗓子眼里叹出口气来,“陛下慌了。” “慌了?”清漪吃了一惊,过了好会,她才反应过来,从他怀中出来,满脸惊讶,“陛下慌了?” “段秀之子段兰镇守晋阳,他听到段秀伏诛的消息,大发雷霆,派遣使者过来责问朝廷为何要滥杀无辜,陛下自然不可能照着他的话说,说段秀图谋不轨,先前在河阴以铁骑围困射杀先帝皇太后及宗室大臣数千人,此等暴行,旷古未闻,杀之以谢天下,原本就是理所当然。” 清漪忍不住打断他,“话是这么说,可是段兰在晋阳,晋阳可是有重兵驻守的!何况慕容谐等人也手持兵权和蠕蠕交战……” 元穆颔首,眼里露出了些赞许的光芒来。他伸出手臂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如同珍宝似得轻轻拥住她。生怕自己稍微用些力,她就会散架。 “段兰出兵了。”元穆说这话的时候,不带半分感情~色彩,似乎在围观一场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闹剧。 “陛下令宗室入宫议事,可是如今的场景,谁又能拿得出好办法了?”元穆叹口气,十分疲惫,“洛阳附近的兵力在段秀死前就被调的差不多了,其他兵权又没来得及收回,段兰气势汹汹,又如何能挡?” “……”清漪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强行忍住,才没有在面上露出半点来。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清漪颤着声音问道。 “陛下打算在洛阳四处招募勇士,用来抵抗段兰。”说着,元穆自己都忍不住一笑,“没有操练过的新兵,基本上没有多少用处,何况洛阳里头的大户跑的跑,逃的逃,剩下来的几乎都是些逃不动的小门小户,如何抵抗那虎狼之军?” 清漪深深的吸气呼气,她抬起眼眸看向元穆,“你倒是不担心?” “担心甚么?”元穆摇头,“我就算担心了,也不会因为我的意愿改变半分,除非这时候能出一二勤王之师……”说到这里他颇有些讥讽的笑了两声。笑声嘶哑干涩,听在耳里苦涩无比又讥讽十足。 “如今的天下,人人都有野心,四处都是豺狼虎豹,高祖当年行汉人之道,提倡汉人的那套,可惜这北面天下到底还是鲜卑人主导的。鲜卑人都是野狼,手中有兵,谁又会心甘情愿为人驱逐?” 元穆这话说的凄凉,清漪想要安慰他,“或许情形还没有坏到这种地步吧?” 元穆闻言,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清漪闹不明白他这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两人沉默下来,谁也没有说话,难堪又尴尬。清漪被他双臂压着靠在他胸膛上,男人胸膛的结实透过几层衣服压在她的肩膀上。 靠的越近,她越发察觉到她在体能上和元穆的差距。哪怕他看起来和汉人文士没有太大的差别,可她却实实在在的心慌了。她挺直背,想要从他怀中出来,他察觉到她的意图,毫不客气,直接将她压了回去。 柔软温热的唇轻轻的蹭着她的脸颊,暧昧又危险,怀中的女子浑身上下撒发着甜香,深深的诱惑着他。他顺着心底的欲求,唇贴在她的优雅脖颈上,怀中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清漪害怕了。她不是什么都没有经过的少女,不明白这是什么讯号。元穆表现出来的虽然温和,但她看的出来,他动情了。 “别……”清漪抓住他的手,语带哀戚,“别这样……” 元穆愣住,他抬头看到清漪两眼里都是泪水,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离开了那白皙颀长的脖颈。 清漪见他嘴唇离开她的脖子,松了口气,却望见他神色有些晦涩黯然。原本放下来的心又重新悬起来。 “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元穆眉头皱起来,他眼神幽远,似乎在回想什么。那时候的两人如同蜜里调油,她或真或假诱惑他几次。现在他亲近她,她如此抗拒。 清漪深深吸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别这样。”她抬眸看向他,“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你当真对他动了心思?”元穆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他凑近了她,话语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森然,“你与他还真的有了情意?” 指甲刺进肉里,清漪借着掌心里传来的痛处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这么说,是看不起我,还是高看了他?” 元穆听到这话,如同的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眼睛里的阴霾立即被驱散,脸上重新绽放出光彩来。 他欣喜的点头,嘴里呢喃,“好,那就好。” 清漪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刺激他,咬住下唇,“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难不成以为我嫁人了,就觉得可以肆意轻薄了?” 元穆围上来,抱住她的胳膊,神情急切又着急,“自然不是!只是我忍不住罢了。” 清漪斜乜他,神情似笑非笑,“那以前呢,以前你怎么忍住的?” 元穆眨了眨眼睛,他扭过头去,脸颊上浮出浅浅的绯红。清漪也不是非要从他这里知道个答案,她转过头去,勾起嘴唇,脸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在灯光下越发明显,“好了,我不问你了。”说着,她看了四周的侍女,这些侍女沉默着站在那里,毫无生气可言。 “我能不能出去看看走走?”清漪问道,“我每日呆在这里,哪怕可以在府邸里头四处游玩,到底还是觉得闷了些。” “现在外头乱的很,还是别出去了。”元穆缓了脸色,他伸手在清漪脸上揩拭了一下。亲昵又宠溺,和过去如出一辙,似乎都没有半点改变。 “你说是觉得烦闷,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小东西。”元穆道。 清漪不过是想要转移话题,并不是真的想要出去,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出去了也就那样,难道要看人逃难?她暂时还不觉得自己有本事自己独自一人南下去找慕容定。 “嗯。”清漪应了声。 不过过了两日,元穆到底也没给她弄来个猫猫狗狗解闷,外面比她想象的还要乱,只是没有什么消息渠道,这会身边的侍女都是割了舌头的哑巴,什么都问不出来,而且她们也不会写字。 清漪感觉自己就是被迫与世隔绝了。 此刻洛阳的街道上一片兵荒马乱,到处可见大户们忙着拖儿带女,带上自己的身家,逃到别处避难。 杨隐之带着两三个人一路快马赶到洛阳的时候,见着道路上一片慌乱。有车的坐车,马车和骡车将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 他驱马上前了几步,后来又退了出来。 过了好会,终于他能上前几步,见到了皇帝发出来的榜。 杨隐之一目十行看完,心下颇不是滋味。竟然沦落到要在民间招揽英才,恐怕朝廷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杨隐之心下复杂,想起曾经何时自己也想过和父亲一样入朝为官,可惜如今入朝为官,恐怕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 “我们进去吧。”杨隐之看向身后的三个雄壮的男人。 这三个男人都是慕容定挑选出来的近卫,武艺高超不说,对慕容定也是忠心耿耿,走在大道上,和城外的热闹相比,城内要冷清许多。大道上见不到什么人,就算偶尔见到一个,也是老弱妇孺,恨不得贴着墙根走,头垂到了胸前,恨不得没人注意到他们。 杨隐之左右看了看,心下一阵懊丧。慕容定或许猜不出掳去姐姐的人是谁,但是他却能猜出个大概来,可惜眼下他不能直接去找那人。 姐姐在他那里,性命无忧,可要说动他放人,却也很不容易。元穆性情温和没错,但他是宗室,也是个男人。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哪怕谁劝都没有半点用处。只看自己能不能找到机会,将姐姐带出来。 “和我去个地方。”杨隐之拉过马头道。 皇家的榜已经发了出去,眼瞧着段兰要从晋阳杀气腾腾的杀过来,终于有个人掀了皇家的榜,愿意前去抵挡段兰的大军。 元绩喜出望外,如同一个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特意封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为大将军,带着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出发去抵御段兰的数万大军。 杨隐之在一旁看见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士兵们一看就知道没有经过操练的,刀歪歪斜斜的挂在腰间,弓箭随便背在背上,一个两个满脸轻佻。看着就叫人摇头。 “吓?!朝廷大军成这个样子,别说让将军来,就是让我,带上几千人,照样能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杨隐之身后一个名叫徐灿的人道。 徐灿说着,眼露鄙夷,啧啧摇头,“不行不行,看来朝廷是必败无疑了。” “所以要赶在那之前把娘子给救出来。”杨隐之肃了脸色,“一旦段氏入城,洛阳里头少不得要被烧杀抢掠一番,到那时候,就算是娘子说不得也要被波及。”说到这里杨隐之脸色更加难看,他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徐灿等人知道他是慕容定的小舅子,被掳走的那位夫人正是他的亲姐姐,脸上马上少了几分戏谑之色,老老实实的点头。 皇族们在洛阳几乎是住在那么几个地方,平日也有士兵把守。慕容定之前的居所已经被封了,杨隐之也不好带人过去,观察了几日,杨隐之发现,那些里坊门口的士兵们有些无精打采,他便带了些酒肉,和这些士兵们套近乎。 按理说,这些士兵们应该把他轰的远远的。但是这些士兵见他容貌俊秀,谈吐不凡,而且手里也带着吃喝的东西,若是不忙,倒也愿意和这个美少年交谈一二。 从这些士兵的嘴里,杨隐之知道了不少东西,洛阳里头的形势比他想象里头的没好多少,人心惶惶,只是他们不能随意走罢了。 “日日看着那些个大王每日里奔来奔去,说不定哪日大祸临头了唷!”士兵们一边吃着他送来的酒肉,一边咋咋呼呼的说道。 “这可说的巧了,我有亲戚在这些大王的府邸里做个长吏之类的小官,这会儿我想去投靠,可是这会这世道,也不知道好不好。”杨隐之做出一脸为难的模样来。 士兵们哈哈大笑,“劝你趁早歇了那心思!这会儿指不定外头的人甚么时候打进来,到时候成啥样还难说呢,别说是那些长吏,就是那些大王都难讲!”说着他们猛然压低了声音,“我们也是看在你小子上道,所以我们几个才给你说这些。” “这不定吧?不是说颍川王才有了个喜欢的女子,有心思纳妾,说不定还没坏到这个程度?”杨隐之故作惊讶。 “这可不知道。”士兵们纷纷笑道,“不过还真没听说颍川王好女色,你可不知道,洛阳里头都有人私下里头猜,这位大王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别的大王长得也是和娘们似得漂亮,可他们身边王妃侧妃各种女人不少,上回那个侍中的王妃杨氏还把他之前养的那些个姬妾全都撵了出去,叫人看热闹看的可开心了。颍川王就他一个,没甚么动静,我和他府里头一个人交好,说是他还真的没个身边伺候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那里有毛病!” 说着,士兵们压低了声音,憋不住了又是一场哄然大笑。 杨隐之听着随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这么一群兵。凉风吹在面上,将方才因为喝酒而起的酣热也被这凉风一吹,冷了大半,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他抿了抿唇,抽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急得追尾巴咬:兔几呢,兔几在哪里! 第77章 打探 元穆变得忙碌起来,他前段日子对外告病, 其他年轻宗室们只当他体弱多病, 平日有什么事,也不会找他商议。这段时间频频有其他元氏亲王找上门来, 和他商量要事。 元谵见着元穆红润的面色,目光有些奇怪, “你这段时间倒是好了不少,以前见你面色苍白, 现在红润了许多。” 元穆一愣, 此时侍女捧着两盏蜜水前来,他伸手从侍女手中取过一只琉璃盏, 轻轻抿了口蜜水。“或许是最近医官开的药汤起了效用, 以前夜里老是睡不安稳, 自然身体不好。” “那你可要快些好起来, 这恐怕又有大风波了。”元谵眉头皱紧,“陛下在洛阳招募勇士, 前去阻拦段兰,可是你我都知道,那些人没经过操练,又不是老兵, 哪怕武艺再高强,阵前不听号令,也是没用。更别说,这主将有没有将才, 还不好说。” 元穆脸上淡淡的,没有半丝神情,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抿了几口蜜水,过了好会他开口,“我之前曾经向陛下进言,说段秀党羽遍布朝野,何况外面魑魅魍魉甚多,要对段秀下手,需要再三安排。” 元穆说着叹出一口气来,当初他为了快些掰倒慕容定等人,也想过要斩杀段秀,来一招釜底抽薪,可宁宁那般和他说了,头脑冷静下来,思索几日,也察觉出不妥来。皇帝和他提出想要铲除段秀的想法,他也说了。只是看起来,皇帝根本没有将他的告诫放在心里。 元谵面上顿时有些讪讪的,当初元穆说除去段秀需要精心部署的时候,他还曾经出言讥讽,现在想来无尽的尴尬。 “陛下也是没有办法,你在家不在宫里不知道,段秀那厮简直欺人太甚!那个元颓你还记得吧?段秀的爪牙,他竟然逼迫陛下赐段秀九锡,天子赐给臣下九锡,这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哪里还能忍得下去?”元谵说起此事来,一脸愤慨。 元穆脸上依然淡淡的,没有被元谵所感染。 “眼下是不太行了。那些人是真的不行。”元穆闭了闭眼,“好了这些事再说多,也无济于事,毕竟你与我也不善于此道。” 元谵也闭了嘴,喝了一盏蜜水之后,他抬起眼来,“我可真羡慕你,” “嗯?” “你没有娶王妃,自然没有人管你。”元谵说着,满脸的感伤,“我自从娶了杨氏,她恨不得将我关在她手边,我以前花费了那么多的力气搜罗来的美人,竟然全被她撵出去了!”说着元谵秀美如美女的脸上满是悲戚,“我的秀云,还有玉竹……啊!都被她撵走了!事先都不和我说一声,我回来之后,管事就和我说王妃把她们全部都赶出去了!秀云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呜呜” 说到动情处,元谵掩面哭起来。 “这种家伎,迎来送往,谁知道她肚子里头的是谁的种?你不要为了这件小事哭了。”元穆道。 “你又不明白!”元谵嗷了几声,哭的秀秀气气。 元穆见元谵实在是伤心,恰好又到了饭点上,自己不好赶元谵走。让管事的送上酒肉来,并且对人吩咐道,“去告诉娘子,就说我今日有客,不能陪她一起用餐了。” 元谵耳尖听到巢豢芍眯牛澳阃悄歉鲅盍锪耍俊 元穆闻言,只是一笑,这会元谵像是找到了新乐子凑上来,“你以前不是对杨六娘倾心不已么,她嫁给哪个慕容定之后,也不见你对哪个女子再动心过,这会家里多了个娘子?” “好了。”元穆将他轻轻拂开。 酒肉很快端了上来,有了酒,元谵的愁丝更浓厚了。他一面喝酒一面和元穆说话,“你以后若是有了王妃,可要小心些。女人就没有不嫉妒的,你若是喜欢,趁早定了。免得来个彪悍的王妃来对你指手画脚。” 元谵说着将手边的酒水一饮而尽,满脸说不出的惆怅。元穆默不作声,他拎起酒壶,给元谵斟酒。 元谵攒了一肚子的话,在酒入愁肠之后,找到了倾斜口。元穆在宗室之中口碑还算不错,至少他不爱在背后多嘴多舌。元谵对他也比较放心,他喝了一壶的酒,面前的肉冷了换了几道都没有动口。 “我那个王妃啊……”元谵哭丧个脸,“当初娶她,是见她出身名门,想着汉人士族的小娘子,总该和鲜卑女子不同罢?结果呢?她比起那些鲜卑女人只是不会骑马射箭罢了!还更可怕!脸上含笑,肚子藏刀,这才多久?恨不得将我身边人都换个干净了!” 元穆一言不发,只是给元谵斟酒,瞧着元谵把酒水全部灌入到喉咙里,他冲旁边人打了个手势,让人准备催吐的药汤等物。 他才吩咐完人,元谵手掌拍在案几上啪的一声响。 “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她是真的心肠不好!”元谵两眼发直,脸上两块酡红。 “好了好了,”元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夫妻有话,何不直说呢?” “我哪里敢直说,这女人心肠歹毒,她连自个的妹妹都能下死手,何况是我呢!”元谵眯瞪着眼,打了个酒嗝。 元穆抬起眼来,“妹妹?” “就是杨六娘,原先和你定亲的那个……”元谵喝多了,脸颊通红,迷蒙着双眼看向元穆,“前些时候,陛下不是要我追捕那些段秀余党的家眷么?我那会想着杨六娘虽然嫁了慕容定,但谁都知道那是她不得已,就是她那个阿叔也没有办法。为难个女子总不像话。我回去把这话和她一说,你可知道她说甚么了?” 元穆问,“她说甚么了?” “她说,她那个妹妹就是活着的孙寿!说慕容定不好女色,但是见到她,就丢了魂似得,被她从那种花巷子里拉出来都不生气,要是留下她,说不定会留下大患。”元谵说着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他抬手狠狠捶了下桌面,又是咚的一下,案上的碗碟顺势一抖。 元穆眼神变得身份幽深起来,他抬起手,那些站立的家仆,纷纷垂首退下。偌大的屋子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人。元穆伸手提过酒壶,又给他将手里的酒杯满上。 “不会吧?”他靠近了元谵,话语里诱哄道,“都是姐妹同胞,怎么会这样狠心呢?” 元谵抬头,重重的摇摇头,“你不知道!这女人简直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说这话的时候你没见到,那样子恨不得将杨六娘置之于死地了!”元谵摇头晃脑,扑通一下倒在元穆身上,元穆眼疾手快搀扶住他,“那女人太坏了!杨家怎么生的出这样的女儿!当年杨公夫妇家里也没出过这种事!” 元谵大醉,几乎都站不起来,烂醉如泥。全靠元穆在一旁搀扶着,才没有倒到地上去。元穆抓过来一个凭几,让他靠在上头。 看着元谵醉的不省人事,元穆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沉寂下去。如同一滩死水,泛不起半点的涟漪。 他拍了两下手,等候在外的家仆立刻进来,元穆看着已经烂醉的元谵,侧首道,“好好照顾他。”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另外找个貌美女子来服侍他。” 元穆不好女色,但家中也有招待客人所养的家伎,选出一二容色出人的,并不是什么难事。 家仆搀扶起元谵,把他扶到那边厢房里头去。 元穆站在那里许久,然后转身向后面走去。 他到的时候,清漪还在用膳,她动的不多,吃的自然也不多。面前案几摆的满满的,可是她真正下箸的却没有多少。 她夹了一箸的蒸薤才入嘴,就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她都已经能忍住元穆的足音了,不禁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的碗筷,之前元穆叫人来告诉她,说是今天有客,不能来了。这会才没多久,客人既然留下来吃饭,不可能这么快就走了。 “不是说不能来了么?怎么……”清漪急急忙忙站起来。元穆见到把她按了下去,“你吃吧,膳食冷了之后不但不美味,反而还会伤脾胃。” 清漪有些不太明白,她看了他一会,才再次端起碗筷,“你用了膳没有?” “陪着侍中光在那里喝酒了,还没有吃点实在东西。”元穆说着就笑了,他看向她,“要不娘子赏小人一顿热饭食?” 清漪小巧秀气的鼻子皱了皱,她觑着他,和无辜的小兽在打量眼前的庞然大物似得。她转头去看侍女,“给大王端上来膳食。”说着,她看向元穆,“想吃些甚么?” “你吃甚么,我吃甚么吧,今日胃口有些不好,没甚么特别想吃的。”元穆答道。 清漪点了点头,让侍女下去了。 她最近才摸索出和元穆的相处之道来,元穆和过去好像还是一样,可是仔细想来,他到底还是变了。清漪不敢过多刺激他,只要不过分,还是会顺着他来。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膳食就端了上来,元穆将自己案上的好几道膳食,叫人送到清漪那里去,“你多吃点,这段时间的,瘦了不少。” 清漪随意动了几筷子,在元穆面前意思意思就过了。 一顿膳食用完,漱口洗手之后,清漪从席上站起来。才吃了饭,不能坐着,不然会消化不良。 元穆陪着她站着,过了好会,清漪听他开口,“你和杨四娘到底有甚么深仇大恨?” 元穆之前心中就有疑问,只是那会清漪不愿意说,他也不好问,可是这回,杨四娘包藏祸心,明摆着要置她于死地,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姐妹又不是兄弟,兄弟可以为了家产反目成仇,可是姐妹之间哪里来的这么多仇恨?况且就算是嫁妆,都是杨芜一手包办,为了公平起见,杨芜也不可能厚此薄彼。元穆将姐妹两个可能反目的原因过了一回,也没想出来。 清漪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毛,她扭过脸去,“怎么了?” “……你听我说,听完之后,不要发怒,为了个贱~人,不值当。”元穆不想瞒着清漪,这种事她也应当知道,一味瞒着人,又有什么益处?说完,元穆一五一十将从元谵那里听到的组织一下语言,全部都告诉了她。 清漪脸色先是发白,而后是红了起来,她气的胸部上下起伏,“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是迫不及待想我死了!” 罪眷入宫,除非是被皇帝看上,不然就是在宫里头为奴为婢,最后被人折磨死的命。清湄那些话,简直把她往死路上推!难怪韩氏说好心的短命,恶人活的逍遥自在。没有良心,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 原先她只是觉得姐妹两个最多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清湄竟然会做到这步! 她狠狠喘了几口气,她眼神在室内乱飘,瞥见一只青瓷瓶,快步走过去,掏出瓶子里头的花,双手抬起径直砸在地上。 开冰裂片的青瓷瓶顿时化作了一滩碎片。清漪心里的火气才减掉些许。 元穆拍了拍她的背,“别气,别气,气坏了自己,恐怕仇家是最高兴的,她诡计还没有得逞,你倒是把自己给气坏了。” 清漪愤怒瞪他,“你还说!” 她红了眼睛,受了大委屈的模样,看的元穆心疼。伸出手臂就要将她抱住怀里,清漪下意识想要躲开,元穆似乎察觉到她轻微的抗拒,直接轻轻按在她的背上。 “我不说了。” 清漪拿出帕子胡乱的抹了几下脸,她红着眼睛,和小兔子似得,“罢了,反正我和她也没有甚么姐妹情可说,只是她也忒无耻了些!” “宁宁打算怎么办?”元穆轻声问道,他垂下头来,双目认真的看着她,只要她说要杨四娘如何,哪怕是真的要取杨四娘的性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照做。 和她比起来,杨四娘根本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头。 杨四娘心肠歹毒,完全不是常人,可惜她的短处暴露在外,却浑然不知。杨家已经不是她的后盾,杨芜虽然接过了兄长的担子,但若是侄女自己无视人伦礼法,他恐怕也不会见得会出手相助。另外一个靠山元谵,却因为爱妾被逐,已经颇多不满,这么下去,所谓的夫妻情谊也不见得有多少。 一手烂牌,还浑然不自知。仍然我行我素。元穆突然有些好奇杨清湄的脑子里头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怎么办?怎么办?”清漪苦笑出声来,她抬首看向元穆,“我不把她当姐姐,她也没有再将我当做妹妹,你不是想听我和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所以才会如此么?好,我都告诉你。” 清漪原本不想提这些事,毕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在之前,也不过是对慕容定提过那么一回。现在再和元穆说起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甚至之前的愤怒也没有半点。 元谵在元穆这里一呆就是大半天,到了快入夜的时候,才幽幽醒来,一醒来就见着身旁有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美人儿生的樱唇细眉,是他喜欢的那款。哪怕才酒醒,还不能如何,都抱着温存了好会。 这一拖,险些就拖到了太阳西下,清湄听说他人在颍川王府邸上,亲自带着人过来接他。到了门上,就见到被两个美婢搀扶的元谵,还有满脸笑容的元穆。 元穆看到清湄来了,抬眸看过去,眼神冰冷刺骨。清湄被元穆这目光一刺,整个人忍不住往后一缩。 她心里有些害怕元穆会将自己曾经有意勾~引他的事对元谵说出来,后来想着如果元穆真的说了,她就来个抵死不认,大不了使些苦肉计。可这么久以来,元穆从来没正眼看过她一眼,这会是怎么了? “大王。”清湄定了定心神,她上前对元穆屈了屈膝,吞了一口唾沫。她眼角余光见着元谵搂着两个美女,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 元穆见着她那□□都遮不住的青黑脸色,心情才好了些,“他在我这里喝醉了,我便寻了两个女子来服侍他。” “大王这么做不应该,这会外面正乱着,还让他亲近女色,若是闹出个一二,要怎么办?”清湄怒气冲冲。 元穆只是勾了勾唇角,依然一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 “照着杨妃这么说,这年月,人人也不要生孩子了。”说罢,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嗤笑,让那两个女子搀扶元谵上车去。 他挥了挥袖子,“这两个女子是良家子,从我府上出去的,不是甚么随意可以打杀发卖的奴婢,杨妃可要好生安置她们,可别像之前,闹得洛阳里人人皆知了。”他说罢,再也不看清湄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径自转过背,入府中了。 外头墙角的一处拐弯处,严严实实将一个男人的身影遮掩起来。徐灿见着颍川王府的朱门缓缓合上,那边响起了女人的怒喝。然后一行马车缓缓的离开了朱门前,徐灿弯下腰来约和壬系陌笸仍母簟 清湄一行人走后,除去巡逻的士兵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经过,道路上安静的有几分可怕,徐灿沿着墙根缓缓出了拐角处,他警惕的左右张望了一下,又迅速贴着颍川王府的围墙直接到了最后面。 此刻大敌当前,许多人还记得当初段秀攻破洛阳之后,那些六镇镇兵在洛阳里头烧杀抢掠的往事,哪里还敢久留,能逃的都逃了,就是那些应该留在洛阳的卫兵也走了不少。这会留下来的,恐怕是家生子之类的奴婢。 徐灿到一处院墙,耳朵贴在墙壁上,仔细听围墙之内有没有人走动,再三确定没人之后,蹂身而上,翻过墙面,稳稳当当落在地上。而后他身形如同鬼魅,直接在屋顶上几个跳跃,没入了重重暮色之中。 杨隐之在旅馆中等待着徐灿的消息。徐灿能被慕容定选上,和他一道来洛阳这个危险之地,自然是身怀绝技,此人善于攀爬,只要不是宫城,他出入如无人之境。杨隐之知道清漪就在元穆府中,可到底在哪个地方,他也不知道。 所以让徐灿过去打探。 杨隐之到窗前,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几乎见不到半点光。 他对着这浓黑的夜色看了许久,过了好会,他叹出口气来。 “杨郎君,进来坐坐吧,这会天冷,你可别冻着。”屋内有人唤他。 杨隐之应了声,将窗户关上,坐了回去。 “徐灿这回,事情恐怕不好做。”杨隐之听到那人这么感叹,“王府到底有那么大,到底不好找。” “阿姐应该是在王妃应当住的正院里。”杨隐之道,“只要找过去,不被人发现就好了。” 元穆对他姐姐如何,没有人比杨隐之更加清楚,他不知自己该是赞叹,还是说一句元穆傻透了。 “这颍川王说来也奇怪,天下女人那么多,娶谁不是娶,虽然咱们将军抢走了他的未婚妻,的确是不厚道,但是依照他的身份,再娶个也不难。”那人还在继续唠唠叨叨。 “……”杨隐之双手环胸,不说话。他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那人见着杨隐之不说话,自说自话也尴尬的很,讪讪的停了嘴。不知等了多久,原本死静一般的浓黑里终于传来轻微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叩窗声响。 那声响响了三下,停了停,又接着响起来,极有节奏。原本闭目养神的杨隐之立刻睁开双眼,这个正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信号。他旋即起身开窗,外头的人身手矫捷,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跳进来。 徐灿浑身上下都是清晨的寒气,眉毛上还挂着露珠。 “如何?”杨隐之轻声问道。 “……”徐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甚么意思?”杨隐之有些着急了。 “我的确瞧见个年轻妇人正院里头,不过是不是你阿姐,我也不知!”徐灿昨夜也有些够呛,颍川王府对他来说,还没有两军对阵来的惊心动魄,但他摸进去也耗费了不少的精力。 杨隐之闻言眉头皱起来,他坐在床上,眉头皱紧,手不自觉抬起来,指手指屈起轻轻叩打床面。 “那妇人年岁几何?相貌如何?”过了好会,杨隐之才问。 徐灿仔细思索了一下,“那妇人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应该及笄不久,相貌么……”他嘿嘿笑了两声,“我说实话,你别生气,还真漂亮,之前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 杨隐之思索会,“八、九不离十了。” 徐灿啊了声,不知道该是欣喜还是失落,“真是娘子啊?” “我之前和那些士兵们打听过,颍川王之前没有甚么宠爱的女子,府邸里头都是让长吏之类的人来打理的。”他紧了紧拳头,“看来姐姐暂时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徐灿眼睛瞪圆了眼睛,他双眼凸出,似乎要鼓出眼眶,两边的脸颊都要吹胀起来了,“杨郎君,你年岁还小,不懂男女这回事儿,我今日给你说说。这男人不管甚么身份,看起来如何人模狗样,其实都一回事儿,见着漂亮女人两条腿走不动路。这喜欢的女人在跟前,那更不得了,夜里哪里睡得着!” 杨隐之一张脸黑到了底,如同扣了块黑锅。他在军营里头见到了不少旷男见着个女的就垂涎三尺的模样,被徐灿这么一说,那些个男人□□焚身,哪怕望着个女人就恨不得扑上去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把那些旷男的脸换成元穆…… 杨隐之狠狠打了个寒颤。 这边徐灿还在继续,“娘子在那边恐怕不安宁啊,要是……” “够了!”杨隐之喝道,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不知是被吓出来的,还是被他这话说的。 徐灿讪讪闭了嘴,心里骂了句毛头小子不知好歹,坐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 过了会,杨隐之深深吸了口气,“过几日再去打探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未婚夫:亲爱的,我最爱你了~~比那条狼好多了~选我吧~ 慕容大尾巴狼大尾巴一扫嗷呜着冲了过来要和元穆决一死战 第78章 指环 洛阳的秋意又浓厚了,外头的秋雨淅淅沥沥, 凉意透过身上几层秋衣, 沁入肌肤。清漪靠坐在轩窗前,放在屋檐下的那只青瓷碗, 盛满了雨水,雨珠接着落下的时候, 叮咚作响。 元穆一进来,就嗅到了原本隔绝在外的雨气。他抬了抬手, 让侍女将打开的轩窗关起来。 “下雨时候冷, 小心着凉。”元穆坐在她身后开口。清漪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如同玉雕砌的雕像一般, 过了好会, 她眼眸才动了下, 她看向背后的元穆, 眼睛里有些复杂,“别关, 我也就靠着这点雨声,知道自己还算是活的了。” 身边这些侍女都被断了舌头,一声不吭。沉默的如同一桩桩人形的柱子,没有半点活气。以前被慕容定关在那个小院子里头的时候, 她还有李媪还有兰芝,李媪虽然嘴巴讨厌,嘴里说出来的话难听的要命,但好歹也算是个人, 能有点儿活气。 这里的侍女低垂着头,脸都看的不真切。好似顶个人皮的木桩子似得。她对着这些侍女,想到她们的舌头,心下一股寒意窜出来,叫她不寒而栗。 “……”元穆沉默下来,他轻轻抬起双手,手掌压在她的肩头。低头下来,语带愧疚,“宁宁,忍一忍,再忍忍,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 清漪蹙起眉头,“忍一忍是要多久?你当初何必要割了这些女子的舌头,”她转过身来,“你知道我每日里头对着这些有口不能言的女子,我都快觉得自己要疯了!” 元穆把她关在这里,虽然说能到处走动,但她遇见的能开口说话的人,除去元穆之外,就那么一两个人,那些人每次来,不过就是传话,话说完之后就走。她快要闷死了! “宁宁,就当是为我,你忍忍。”元穆抱住她,头都埋进了她的发丛里。 “我每日都陪你,好不好?”元穆道。 清漪一阵无力,“可是我除你之外……”她话语说到这里,顿了顿,她最终还是扭过头去,没再说话。 轩窗已经关上了,雨声还有水汽被隔绝在外。侍女们轻手轻脚的抬上来各式暖炉,好为清漪和元穆取暖。遗留在室内的水汽逐渐蒸发开来,过了好会那点清新冰凉的水汽消失在浓厚的熏香中。 “外面朝廷就要和段兰对上了,到时候恐怕你也很忙,这些侍女都不能说话,到时候谁来帮我?”清漪说着看向他,“上回你说叫人弄个小猫小狗给我,这会也没见着。恐怕外头已经有些乱了吧?” 元穆抿嘴不言,哪怕在这里听不到看不到外头的事,清漪也还是能透过些许蛛丝马迹能猜出些许来。 “洛阳里头情况的确是有些不好,不过还没到那个地步……”元穆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他扶住清漪的手臂,“哪怕大厦将倾,我也要护你周全。” 清漪望着他,眼中泛起阵阵波澜,她还没说话,元穆迫不及待握住她的手腕,“你信我。我宁可我自己出事,也不想你有半点差错。” 清漪咬住下唇,她别过脸去,元穆这番话全部出自真心,这真心明晃晃不加半分掩饰,直接摆在她的面前。清漪有些想逃,这份真心是她以前一直想要的,可是这会她却有些退缩了。 “宁宁……”元穆俯身下来亲吻着她的发丝,心中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外头的天色黑了下来,暮色都快要透过窗户口蒙上的细纱透进来。 侍女们手持铜壶,向灯盏内注入灯油。室内的连枝灯上灯火辉煌,元穆抱住她,轻轻搓着她的手腕。 两人谁也没说话。过了好会,元穆动了动,他笑道,“都这会了。宁宁饿了吧?我叫人送膳食过来。” 清漪轻轻嗯了声,她看到元穆叫人去断准备好了的膳食上来,然后又抱着她。 元穆这段日子,或者说自从她醒来之后,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这么黏着她。不过夜晚两人还是各睡各房。元穆还是以前的那个君子,没有正式名分之前,不会轻易和她发生什么,这让她松了口气。 膳食抬了上来,所有的膳食都在一张食案上,他持起双箸给她夹菜,清漪端着碗,讲他夹来的菜一一吃进嘴里。 元穆见到,眼里的笑容更浓厚了些。 外头的雨势已经减缓,元穆侧耳听了听外头的声音,“正好,雨停了。待会用膳完之后,我陪你出去走走?” 清漪不想拂了他的意,点了点头。 一顿膳食就是在元穆不停的给她夹菜中度过,吃完饭,漱口洁面之后。元穆让人给她披上厚厚的狐裘,才扶着她出去。 狐裘是上好的白狐皮毛所制,细细的绒毛扫在她的脸颊上,狐裘看上去不厚,可是穿在身上,很快就积蓄热量。外头冰冷水汽浓厚的风吹拂在面上,缓解了这股燥热。 清漪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领口,好让那股热意缓和些,“还没到寒冬腊月的时候,怎么就让我穿这个了?” “你身体弱,外头又冷得很,我若是不让你穿的暖和点,待会你要是瘦了风寒就不好了。” 两人正在园子里头逛着,花园是仿照南朝风景所建,小桥流水,另外还有朱红色的小桥横跨在水面之上。才下过雨,路面有些湿滑,元穆伸出手来,小心的抓住她的手。免得她不慎在桥上摔跤。 清漪抬眼看向园子其他屋子,屋顶几乎已经完全淹没在夜色中。身后和前面都是手持灯笼的侍女,朦胧的灯光将小河水面上照出一层浅浅的橘色来。 “以后,恐怕就见不到这样的景色了吧?”清漪看着这雕栏画栋的阁楼,叹了口气。 元穆从后面走过来,一只手轻轻揽住她,“我真希望我们永远都像这样,你是我妻子,我们一同生活,生儿育女。” “……”清漪咬住了唇,握紧了拳头。 他的深情,让她无地自容。 “我那会在杨公那里,听到屏风后面有些许轻微的声响,就知道有人在后面,我那会想,可能会是那个和我定亲的小娘子了吧?然后我一看,就见到你的披帛落在地上了。那会你见被我发现,也不像其他女子一样羞涩遁逃,可是手持团扇,连脸都懒得遮,那么看着我。我想,这就是要和我共渡一生的女子了。” “宁宁,我是感谢过佛祖,让我遇见你。” 清漪嗓子里堵着一团气,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响来。终于落下道泪来,“你太傻了,这世上女人太多,你为何不找个好女子陪你渡过余生?” 元穆伸手擦拭她的眼泪,笑的越发温柔,“我不是随意能凑合的人,天下女子很多是没错,可是我看不上,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清漪张口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夜色中传来一记异样的,类似有人滑了一跤的声音。而那声音就来自园子内的阁楼上。四周十分安静,显得那声格外的突兀。 “谁?!”元穆大喝。他一把将清漪护在身后,“来人!” 他这一声呵斥出去,立刻就有手持利器棍棒的家仆卫士冲了进来。这些人手持熊熊的火把,将发出声响的阁楼重重包围起来。 在火光的照耀下,那座三层阁楼的最上一层露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元穆瞳孔一缩,他将身后的清漪轻轻推开,“宁宁你先回去。” 清漪也看清楚了那层露出来的人影,跟着吃了一惊。 “那是谁?”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来者不善!”元穆说着,他令人给他拿来弓箭。他自小比起武艺更爱汉人的诗书,他看起来的的确确和那些出身世家的汉人子弟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经历过那件事之后,他重新将骑射捡了回来。 他到底还是个鲜卑人,鲜卑人天生应当生在马背上,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对骑射也这么有天赋。不过短短数月,就算是教导他骑术的马师也出口赞叹他娴熟的骑术看起来像是自小生长在马背上的人一样。 他稳稳的拉开了弓,清漪听弓被拉开的声响,回过头来,只见着弓满如月,听得清冷的峥的一声,弓弦上的箭射向那个人影,那个人身手矫健,四肢如同猿猴似得,在阁楼上爬的飞快,元穆瞄准了却被他堪堪躲过。 元穆眉头一皱,直接去过三支箭架在弓上,再次拉开直接稍稍偏开了些方位。 清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原先稳稳当当挂在阁楼上的人,掉了下来,噗的一声响。清漪吓得叫了声,捂住眼睛不敢看。 三层的阁楼,看上去不是很高,可是就这么摔下来,恐怕不断条腿,也不行。 清漪放下捂住脸的手,她想要看清楚,却被元穆捂住了眼睛,“宁宁不要看,你先回去,等我处置好这里的事之后,再来找你。” 元穆说着,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侍女,“还不快点送娘子回去?” 侍女们闻言,立刻伸手搀扶住她,往正院的方向走去。 元穆瞥见清漪已经离开,这才大步上前,排开众人。 只见空地上,躺着个人,浑身上下套了黑衣,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他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那里,一条腿呈现出诡异的角度弯曲着。 元穆伸手一把拉开他的面罩,冷声道,“你是谁派来的?” 地上那男人睁大了眼睛瞪他,死死咬住唇不肯说话。 元穆见状,用鲜卑话再问了一遍,依然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舌头被剪了?”元穆眼中眸光流转,他看了一眼卫士,卫士会意,上前撬开他的嘴。 “大王,舌头还在!” 元穆背着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居然有舌头,还不说话?” 地上的人依然闭上嘴死活不说一句话。 “拖下去,不管用甚么办法,给我问出话来。”元穆说着顿了顿,“记得留一条命,在问出话之前别让他死了。” 卫士们立刻领命拖住地上的黑衣男人下去。 元穆看了看身后卫士手里托着的弓箭,他拿过来,手指弹了弹弓弦,弓弦被手指勾动,发出蓬蓬的声响。 “果然,这个才是好东西。”说着元穆笑了笑。 清漪回到房里之后,侍女端来了压惊的安神饮子。喝下去之后安神饮子很快起了作用,她有些昏昏欲睡,强撑着在侍女的服侍下睡了。 元穆来的时候,她已经沉沉睡去。 元穆坐在榻上,瞧着她安静的睡颜,伸手给她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宁宁好好睡,睡醒了,明天甚么事都没有了。” ** 杨隐之等了一晚,都没有等到徐灿回来。急的和热窝上的蚂蚁似得,在屋子内不停的踱步。一直到天光大亮,门外才传来叩门的声响。 杨隐之立刻去开门,见着之前跟着徐灿去的两人满脸大汗,神色焦急。 “怎么了?” “徐灿折在里头了!”来人愤愤道,“昨日下雨下的太凶,晚上虽然停了,但湿滑的很。我们原先说今夜不利于行动,他偏偏要去,结果叫颍川王察觉,令人抓住他关押了起来。” 杨隐之听见这话,脸就白了一半。关心徐灿的生死之外,他也担心徐灿会将他们的藏身之地对元穆说出来。 若是以前,他自然不担心元穆会对他这个小舅子如何。但是现在,他也摸不清楚元穆对他们姐弟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眼下该怎么办?” 杨隐之握紧拳头,“事到如今,我们在这里不安全了,快些转移!”说着,他几下就把收拾好的包袱挂在身上。和回来的几个人出门,那些回来的人还在他身后问,“那徐灿呢,怎么办?” 杨隐之脚下步子顿了顿,他咬了咬牙,“也要救!” “这娘子没找到,反而先折进去人了,真是开局不利。”杨隐之听到有人叹息。 “说起来,将军也快来了,要是他到洛阳之后,还没有见到娘子,还不知道要如何责罚我们呢。” “不会。”杨隐之轻声道,他回转过身,迎着那两人的目光看回去,“在那之前,阿姐应该就可以被救出来了。” 杨隐之胸腔里的心脏跳的飞快,几乎要扑通扑通跳出喉咙外。他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如今的颍川王府邸,他是进不去的。就连混进去都难,可是等到段秀打进来,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徐灿能不成撑到那个时日,也实在难说。 可是…… 杨隐之咬住唇。 * 慕容定已经带领大军开到了信州,信州离洛阳也没有多远了。他离开的时候,想着最多小皇帝闹一闹,但应该闹不住大阵仗来,但是没想到,小皇帝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要大多了。 杀了段秀,简直就是一棍子捅在马蜂窝上。 这年头,元家已经没有太多的威信,鲜卑人都是野狼的后代,手里有权,谁就是老大,一个赛一个的野心勃勃。段秀在世时,这些人忌惮段秀,不敢轻举妄动。段秀一死,恐怕可劲的要造反了。 这小皇帝说胆小,却敢杀段秀。要说聪明,却蠢笨到了极点。 难不成这元氏真的气数已尽?这些个元家皇帝,不是短命鬼,就是被女人毒死了,再要不然蠢笨如猪,看似精明实则一肚子草包。 大军到达信州,驻扎在信州城外,慕容定临走的时候指挥军队南下抢了梁国的几个县,算是凑集了粮草,这会儿就算信州刺史不识相,他也不用巴巴的上门要吃要喝。 大军在信州城外安寨扎营,这么多人驻扎在那里,光是帐子,看着就熙熙攘攘的一片。信州刺史看着,简直心惊肉跳,算了算留守的人马,又不知慕容定用意。此刻信州刺史也知道皇帝发来的将段秀定位逆贼一事。按道理说为人臣子,应当尽王事,可是这世道……还真是不是向皇帝尽忠就能得个好下场的。 信州刺史犹豫再三,想起在信州的家当家眷,跺了跺脚,壮起胆子去见慕容定。 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个粗壮男人,结果见到个相貌甚美的男人坐在之大帐里头。 “额……下官拜见将军。”信州刺史被那男人的相貌摄的不由得愣了愣,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给他行礼。 慕容定一身常服,见着信州刺史,眉梢眼角就染上了一丝笑意,“哦,不知道信州刺史前来有何赐教?”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信州刺史腹诽。不过这话,他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只是对着慕容定微微又弯了弯腰,“下官不知将军前来信州所为何事?” “我来信州只是为了去洛阳而已。”慕容定听出眼前这人话语里的一丝颤抖,笑了笑,“不为别的,更加不会放纵手下人为非作歹,我在南边的时候,已经喂饱他们了,你也别担心。” 短短几句话,完全漫不经心。听在信州刺史耳里,却是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气来。 “将军既然来了信州,下官也应当尽地主之谊。”信州刺史脑子里转的飞快,“将军带兵南下,实在是辛苦了。” “不辛苦,毕竟我也不是白白打仗。”说着,慕容定抬手,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唇上,看似有些苦恼,“我知你担忧我会攻打信州,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这个想法,更加不会纵兵伤人抢物,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只是能否派一二医官过来?我队伍里头还有些伤兵。” 只要这些人不为非作歹,什么都可以。 信州刺史立刻就应下了。 慕容定迟疑了一下,颇有些艰难的开口,“府君,你可知道哪里有卖女子首饰的地方?” “啊?”信州刺史往往没有想到慕容定既然会问起这个,他一时呆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回话。 两人在帐中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李涛看不下去了,“府君,将军问你,城中哪里有贩卖女子首饰的地方。”说着他看了慕容定一眼,“要好的,不要拿坏的糊弄人的那种。” “啊……有有有!下官立刻叫那些商人把东西都带过来,让将军挑选。” 信州刺史说到做到,不一会儿,擅长治疗刀伤的医官还有那些商户都被送过来了。 医官还有药材是这会最需要的,慕容定立刻挥手让医官下去干活,自己留下来看那些商户带来的东西。 这些商户也不知慕容定要什么,索性全都带来了,从胭脂水粉到妇人头上戴的首饰,统统都拿了过来。 慕容定和检阅军队一样,视线仔细的扫过这些东西。金光灿灿的步摇吸引了他的视线,他拿过来看,是妇人顶在头上的树叶状的步摇,轻轻摇一摇,上头树叶就乱颤。 仔细看,上头还有小人,做的惟妙惟肖,精致的厉害。 慕容定对女子首饰没有多少研究,看着觉得顺眼,然后看向身后的李涛,“这个怎么样?她喜欢不喜欢?” 李涛被那步摇金光灿灿的模样迷得花了眼,连连点头,“这金步摇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娘子一定会喜欢!” “你不知道想要讨得她的欢心,可不容易。”慕容定叹了口气,她这一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回头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怨他。趁着这会还有空闲,赶紧给她选个。到时候她开心了,他也能松口气。 李涛讪讪闭了嘴。 慕容定仔细回忆了一下清漪的穿着喜好,回想那么一通,他看向了那边通身碧绿的簪子,他立刻指向那个“我要了。” 然后又零零碎碎挑选了些小首饰。他无意一瞥,瞥见一只盒子里躺着一只小巧的指环。他弯腰拨开其他几件首饰,拿了出来。 “将军这是好眼力,这个东西是从鄯善那边传来,说是女子所戴用。”商户见着慕容定仔细打量那枚指环,顿时说道。 慕容定闻言,果然看到了细细的指环上头阴刻着鄯善那边独特的花纹。整个指环都是用金子做的,金灿灿的给讨人喜欢。 慕容定眯起眼睛仔细打量。 “将军可能有所不知,鄯善那边习俗与我们不同,这指环还是他们男女订婚所用的。”商户继续说道。 “嗯?”慕容定扬了扬眉毛,生出几分兴趣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拿着戒指:要补全结婚戒指嗷~ 第79章 救出 慕容定在信州休整了几日之后,再次整顿军队北上。他行军速度并不快, 大军才和梁军对战过不久, 而且,他心中清楚, 不好抢在段兰之前到洛阳。至少等段兰入洛阳之后,可心里如同有一只猫爪在不停的抓, 最近在赶路,也没有来自杨隐之的消息, 宁宁眼下到底如何, 他根本无从知晓。 这混账小子,不管有没有消息好歹都来封信告诉他一声, 这么不吭不响的, 算是怎么回事? 慕容定骑在马上, 恨不得立刻背上长出一双翅膀来, 直接飞到洛阳去。他望着前方的大道,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想起自己为她准备的那些个首饰, 心下的烦躁越发浓厚。慕容定洗了口气,将心底生出的烦躁给压下去。 李涛等亲兵跟在他身后,瞧见慕容定背影似乎有隐约的火光浮现,不禁吞了口唾沫, 默默为自己接下来几日的路程给抹了一把冷汗。 大军顺着汴水到了郑州,,到了郑州,离洛阳也就不远了。慕容定到郑州驻扎下来, 才安定下来,慕容定就派出斥候,前去打探消息。 过了五六日,斥候飞驰而来,见着慕容定,几乎是踉跄着就给他单腿跪下,言语之中带着汹涌而出的激动,“将军,段兰大军和朝廷已经打了几场,朝廷溃不成军,似乎已经退回洛阳了!” 慕容定俯身下来,“此话当真?” “当真!小人化装为普通农户,在路上遇见不少从怀州逃过来的溃散逃兵,这些人说朝廷已败,小人为了谨慎起见,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呆了两日,发现不少逃兵都这么说。” 大战之后,战败一方溃散而逃的时候,不少士兵们趁机逃走,他们说的话有六七分可信。 慕容定眼中顺势就迸射出精光来,他抬起身,眼睛盯着洛阳的方向,嘴角扯了扯,“好!看来元氏真的是气数已尽。” 说着,他背脊挺得笔直,“好,很好!” “将军可是要前去洛阳?”有裨将问道。 慕容定浑身一僵,他眉头深深皱起来,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他这段日子想了又想,几乎将这件事给想烂了,里头一点一滴,都被他翻开来想了个遍。他现在觉得自己北上前去洛阳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段兰那个人,两个都是一块儿长大的,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哪里还不知道段兰的性情? 入洛阳之后一定会好好的放纵手下士兵烧杀抢掠一番,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最好不要靠前,甚至连和段兰碰面都不要。 之前段兰镇守晋阳,那地方原本是慕容谐的地方,后来被段秀施手段抢走了。段兰在晋阳的一举一动慕容谐不说样样都知道,知道个大概还是可以的。眼下段兰带领大军攻占洛阳,正好是时机…… 可是宁宁还没有找到,她还在洛阳,他知道的,她的确性命无忧。可是这性命无忧之后,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着她。 他眉头顿时打了个结,让斥候退下之后,他在大帐内背着双手左右走动,焦躁不已。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分裂成了两半。 ‘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以大事为重,若是错过,恐怕再难以找到这样的机会,晋阳何其重要,一旦段兰带兵返回晋阳,如同虎入深山。’ ‘人还没找到,万一她在那个混账玩意儿手下,受了委屈呢?一旦走了,杨隐之那个混账小子办事不力要怎么办?’ ‘大军之内,必须有人坐镇,离了人就不行了,何况若是被他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那她呢?’ 慕容定脑袋疼的厉害,突然他脚下狠狠一跺,自己跑回大帐中的席子上坐好。天人交战好会,都没有得出个最后结果。他两根手指轻轻按压住头颅两侧的太阳穴,从鼻子里呼出口气来。 他大点就出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看得多,经历的也多。心中明白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不立刻抓住,可能就一败涂地。可是那个小女子,应当也是十分焦急的在等他吧? 都怪杨隐之这个小子,这么久了,还不给他送来消息。是好是歹,也要和他说一声吧?! 慕容定焦躁的厉害,他搓了搓手,过了好久下定决心,看向李涛,李涛被慕容定这么一盯,不由得心里猛然一惊,战战兢兢哆哆嗦嗦。 “将军,有人求见将军!”正在此时,外面的士兵进来禀告。 “嗯。”慕容定点头。 李涛顿觉松口气。 * 朝廷败的毫无悬念,临时拼凑起来的那些人,不是农田里头抓来的农夫,就是想要趁乱摸些便宜的小混混,这些人没太多人经过操练,会的不过是打架斗殴,上了沙场如同一盘散沙,如何抵挡段兰手下的精兵?左右翼才动,还没有轮到中军出动,就一触即溃。哪怕后面有督战的校尉手持钢刀砍杀那些向后退的士兵,也没有拯救溃败之势。 人心散了,军阵也乱了,就算大将再有将才,也是无可奈何。 于怀州被段兰大军大败的消息传回洛阳,元绩几乎瘫倒在御座上,他迅速召集宗室入宫商量对策,以往那些口若悬河的宗室子弟此刻在他面前闭嘴不出一声。 元绩伸手抚额,抬眼看向下头的宗室,嗓音嘶哑难听,“如今段逆之子离洛阳就差一条河,你们可有救洛阳于水火之中的办法?” 元氏诸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不出话来。元谵望了元穆一眼,元穆低垂着眼也是一言不发。 “或许……我们可以往西退?”元谵迟疑了半晌,抬首道。 宫殿之内实在太安静,安静的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宫殿里回响。 元绩放下手来,定定的看向元谵。其他宗室的目光也唰的一下全集聚在了元谵脸上,这么多人的目光一时全集聚在他脸上,尤其元绩的目光火热,看的他生出了拔腿而逃的冲动。元谵吞了一口唾沫,好歹将心中这股冲动给压了下来,对御座上头的皇帝一拜,“陛下,如今洛阳势必不可守,北上回到漠南草原也是困难重重,臣觉得不如西进入关,进入函谷关,迁都长安。” “可是长安已经荒废了一段日子,宫殿等物都是百年前留下来的,早已经不可居住人。陛下若是过去,岂不是无处安身?”有宗室出来反对道。 元谵一听这话,立即心里不高兴了,“当年□□等人也在草原上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何况现在段贼几乎要兵临城下,洛阳守备空虚,所以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明鉴。” 众人听到这话,除了元穆之外,脸上都露出些许犹豫来。元绩一脸头痛,“我朝定都洛阳已经有三十年,几代先帝精心经营,朕若是为了躲避段贼,西奔长安……” “陛下,洛阳的守备薄弱,和段贼相争,无异于以卵击石。”元谵急切道,“至少长安前面还有函谷关可守,且秦地西靠蜀川这等产粮之地。休养生息够了,完全可以卷土重来,驱逐段贼!” “说的轻巧!”有人哼了声,“段贼就在眼前,如何能来得及?” “不说其他,就是宫城之内,要西巡长安也是困难重重。” 元谵被气的个倒仰,他说这话难道还只是为了他一个人着想不成? 元穆看了一眼上头的元绩,元绩眼珠很快左右转动着,似乎在思考两人的说法,到底哪个更有说服力些。他无意间抬头,见到元穆坐在那里,顿时开口,“中书侍郎认为如何?” 元穆抬身,对元绩一拜,“陛下,臣觉得侍中此话可行。洛阳是几代先帝精心经营之地,但是段贼就在眼前,不如暂时西巡长安,等勤王之师击退段贼之后,再回洛阳。” “可是段贼已经快到了眼皮子下头,贸然去长安,万一段贼也跟着一块进入函谷关呢?” “函谷关易守难攻,何况秦地除掉函谷关之外,还有其他三关可守。只要及时守住函谷关,段贼何敢轻易入关?” “一派胡言!函谷关易守难攻没错,秦地也靠有其他三关没错,可是有这四关,秦还不是一样被楚人给灭了!” 顿时宫殿里吵起来了。 双方争持不下。 元绩听了一会,只觉得脑袋更疼,“好了,这件事让朕再想想。” 宗室们出宫殿后,元谵愤愤不平的和元穆走在一块,待到出了宫门,他才道,“这个法子已经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了!” 眼下朝廷没兵,拿什么和段兰对抗?还不如早早去长安避一避风头。何况长安也是极好的,两百多年的汉都呢。就是宫廷破败,没法再用。如果要定都长安,必须要重新修建宫殿,不过这些都算是旁枝末节的小事了。 “我们只能是将所想告诉陛下,至于听不听,都看陛下如何决断了。”元穆道。 元谵在马背上愤愤的低声咒骂了几句,嘟囔着也不知道是骂谁。过了会他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元穆道,“依我看,要是守,这洛阳肯定守不住的。段贼要是攻进来,还不知道要做些甚么呢,你提早做好准备,说起来,我记得有几个宗女嫁给了段秀手下的那些人,前头她们也遭殃了,幸好有个宗室身份,可以免灾,说起来她们都还是当初在洛阳被那些混账东西给掳了去,哎……”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元穆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想起之前那个被抓住了的刺客。回到府中,管事迎接上来,“大王。” “娘子今日如何?”元穆问道。 管事躬身答道,“娘子今日精神尚可,饮食一如平常。” 元穆听后点点头,他看向管事,“那人说了没有?” “打断了他一条胫骨,几根肋骨,敲碎了膝盖,还是一声不吭。”管事答道,说着他不由自主的对那个在地牢里头呆着的囚犯有了那么几分钦佩。平常人来这么一套,恐怕早就痛哭流涕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但是这人咬紧牙关就是不说。 真真是条好汉。 “……我去看看。”元穆沉吟了会,突然道。 清漪面前摆了一个棋盘,手边两个陶罐里头都是琉璃做成的棋子,颗颗晶莹剔透,又色彩斑斓,她自己和自己对弈。近来外头可能是有了坏消息,就是元穆这样的闲人,也日出晚归了起来。 元穆不在,没有几个人能和她说话,索性自己叫人拿了棋盘和棋子,自己对弈玩。一会儿手谈,一会儿五子棋,玩的不亦乐乎。坐的累了,就出去走几圈,散散步看看风景,也算是自得其乐。 过了好会她听到外头传来声响,抬头看去,就见着元穆走了进来。到了清漪面前,他也不在掩饰自己的疲惫,重重的坐在她面前。 元穆瞥了一眼她摆在棋盘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棋子,挑起了眉毛,“在下棋?” 清漪小巧秀气的鼻子动了动,敏感的抓捕到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抬起头来定定的看向元穆。 元穆正在琢磨棋盘上的局势走向,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有些诧异的抬头,“宁宁,怎么了?” 那股淡淡的血腥味迅速被棋盘旁边的熏香一冲,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漪看了看元穆,“今日出去没有受伤吧?” “怎么问起这个?”元穆有点吃惊,放下手里正摩挲着的旗子。看向她,她今日依然是清雅端庄的打扮,看在他眼里,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好的。 “嗯……”清漪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咬住下唇,她看向元穆,“没伤着吧?” “你是不是被吓着了?”元穆有些好笑,“我今日在宫里,和其他宗室起了点争执,不过都只是嘴上吵吵,毕竟陛下面前谁也不能冒然动手。” 清漪嗯了声,元穆笑了笑,“宁宁,我们来下棋吧。” “好。” 两人将棋盘面上的棋子收拾干净,重新开始。 清漪双目紧盯着棋盘,下棋子的时候开始不快不慢,后面渐渐的有些慢,一盘下完,清算目数,元穆输了半目。 清漪伸手就将面前的棋子给搅乱,她气呼呼的看向元穆,“你又让我!我不善于手谈,你明明可以赢了我的,为甚么要让我?” 元穆一脸无辜,“因为我想讨你欢心。” 她顿时就被他这份直白给堵的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元穆这人要说执拗,也执拗,认定了的事,不管怎么劝说,怎么样也不回头。 清漪低下头,眼睛只管瞅着那边的熏炉,恨不得将上头的细小的花纹都瞧的一清二楚。 “宁宁先去长安一段时间如何?”元穆突然道。 “嗯?”清漪有些不明所以,她转过头来看着元穆,“去长安?” “嗯,去长安。宁宁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到时候再回来。”元穆柔声道。 元穆见她欲言又止,明白她这会心中的疑惑,“洛阳看样子是守不住了,陛下很有可能会带领宗室大臣退往长安,我先让人带着你去长安。” “……”清漪吃了一惊,方才元穆不说,她自己在心里想了无数个可能,但亲耳听元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讶。 元穆叹气,“到时候恐怕又是忙乱不已,我身为中书侍郎,不能随意离开,必定要和陛下一起进退,你暂且先去长安。” “那我不能跟着你一块?”清漪问,如果她真的跟着元穆入关的话,以后想要出来,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傻女子,现在我还在寻找时机,你的身份也不好暴露。”元穆说着,有些头疼的皱起了眉头,宁宁是他瞒着所有人带回来的,如果一旦身份暴露,下场恐怕好不了太多。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宁宁先去长安。 他之眼睛眨了眨,满脸笑容,“宁宁别怕,我虽然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我会派人保护你,也会有人在那边安排好一切。” “可是……”清漪急切道,话语还没完全说出口,元穆竖起一根指头贴在唇上嘘了声,摇摇头。 清漪心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已经把这事给定下来了,只是告诉她一声而已。 元穆起身叫人给她收拾东西。 她也没有多少东西,来的时候就是个人,这会元穆要把她送到长安,为了掩人耳目,自然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带上必要的衣物还有药物,另外带上几个哑巴侍女,还有十几个护卫的人,就可以了。 过了两日,天放出光亮不久,清漪就身披斗篷,钻进了马车内。 元穆在外面看着,他伸手将垂下来的车廉,头伸进来,“宁宁先去,我待会就过来找你。用不了多久。” 清漪点头。 车廉放下,外头就响起了驭人呵斥马匹起步的声音。清漪坐在车内,这段时间洛阳越发的冷了,她身上穿着那件崭新的白狐裘,手里还揣着手炉。恨不得浑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 外头驭夫御车技艺高超,加上这马车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里头铺满了厚厚的褥子,力求坐车的人不要有太大的不适。清漪坐在里头倒是没有多少不舒服。车辆在晨光下,向城外行驶而去。 前段时间,洛阳里头向外面逃的富户多,清漪一行人倒也看不出甚么不妥来,混在人流里头往外逃。 或许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段兰要打进来了,如同丧家之犬纷纷逃跑。 清漪在车中听到外头的嘈杂声,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她伸手戳开了车廉,看着外头,外面到处都是逃难的难民,那些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竟然有种眼泪盈眶的冲动。 过了好会一行人在驿站里头住下,驿站不是谁都能住,清漪也不知道外头的卫士用了什么手段,驿站内有专门为来往官吏准备的房舍,这会倒是让清漪用上了,清漪让侍女打水过来,洗了脸,吃了点东西。 侍女们沉默着守在她身旁,清漪瞥了她们一眼,叹了口气,“我出去上茅厕。” 侍女们听了,立刻起身,有人去拿厕筹。 以前被人跟着,她习惯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会,身后那些侍女跟着,总觉得背后跟着一串幽灵。到了茅厕,清漪拿出帕子捂住鼻子,让侍女等候在外。 过了会,她听到外头侍女啊的一声尖叫,她立刻站起来,系好裙带,推门而出,见到那些侍女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被人打昏了。 清漪大吃一惊,抬头,就见着几个男人站着,清漪下意识拔出头上的发簪,尖利的那一段对着那些人。 “你们何人,竟然来敢冒犯我?”清漪脑中清明一片,她蹙紧了眉头,盯着他们。 “娘子莫慌,是将军派我们来救娘子回去。”为首的高大男人出声,嗓音清漪听着很耳熟。 他说完,那边传来嘈杂声响,夹杂着慌乱无措的喊声,“着火啦啦!!” 那男人几步上来径直将清漪扛在肩上,“走!” 清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被这些男人给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头,这群人摆明就是预谋好了的,才把她塞进去,外头驭夫就大喝了一声驾。 马撒开四蹄,一群人如同狂风似得冲锋而出。那些护卫清漪的卫士觉察出不对,马上翻身上马过去追逐。 这群人是马上好手,哪怕在颠簸不已的马背上也如履平地。 “来者何人,快把我家娘子放了!”卫士在后面紧追不舍,遥遥喊道。 “去你家娘子,分明就是我们将军家的娘子!” 后面的卫士咬的有些可恶,倒也不是怕他们,后面有这么一群人跟着,实在是太厌烦,在后面负责断后的人,在马上拉开弓,射出一箭,前头追着的那个人从马上一头栽倒。 前面出手,后面立刻反击。 清漪在马车里头只觉得头晕目眩,车辆不停地颠簸,整个人如同一只大壁虎一样,手脚抓住勾住挤进自己能用到的所有空隙。 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渐渐的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马蹄踩踏在地上的沉闷声响。马匹奔跑之时,发出噗噗的喷气声格外的明显。过了好会,车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少年郎冲了过来,他已经等了许久,见着马车行驶过来,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把掀开车廉,见到里头恨不得整个人都吸在车里的清漪。 “姐姐!”杨隐之哑着嗓子叫了声。清漪一时半会的还没反应过来,听到有人声,迷茫看去,面前一个黑影就已经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十二郎?”这会清漪总算是清醒了,她借着火光看着面前的少年。姐弟俩个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长得快,几个月不见,几乎换个人似得,都要认不出来了。 “姐姐!”杨隐之扶住清漪把她从车上搀扶下来,清漪下车的时候脚还有点软,脚踩在地上的时候,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还好杨隐之在一旁搀扶着,才没有叫她真的倒地上去。 清漪站好了,原先那几个人也已经拉下了面罩,领头的那个男人还是熟人。这会应该在慕容定身边的李涛。 李涛见清漪看了过来,想起自个方才情急之下扛起人就跑,心下一阵阵发毛。 “小人方才一时情急,对娘子不敬,还请娘子……”李涛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差点就将责罚两字说了出去。 在慕容定身边,自请受罚几乎都成习惯了。 “姐姐,算了吧,他也不是有心的。”杨隐之道。 清漪摇摇头,她头还是有些昏。 几人生起篝火来,清漪被杨隐之搀扶着坐在火边。 “和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吧。”清漪就着水囊喝了口水,被火暖了暖看向杨隐之。 杨隐之颔首,将来龙去脉都说了。 “原本以为要救不出姐姐了,多亏了李将军。”杨隐之颇有些感激的看向李涛。李涛嘿嘿憨笑着摸了摸脑袋。他是带着几个军中好手一路狂奔到的洛阳,幸好苍天有眼,叫他找到了杨隐之。 盯着颍川王府,日夜盯梢,终于叫他们盯出条缝来。 “离了洛阳动手就好了,尤其此事他也不好大肆宣扬。”杨隐之沉声道。 清漪看着火光没有说话,她过了好会,摇了摇头,“他是个傻子。” “姐姐能平安就好。”杨隐之道,他不懂男女那些纠缠,只知道姐姐平安无事就天大的喜事。 众人在将就了一晚,第二日早早收拾了就上路。 元穆的势力还没有渗透到洛阳之外,尤其这么兵荒马乱的,朝廷的政令不通,想要下令找人难上加难,更何况元穆也不能公开找她。 越往北走,见到的流民也就越多,清漪躲在车里,不轻易出来。 快要到黄河的时候,外头一阵骚乱,她在车内听到李涛大喊,“哪里来的王八羔子,竟然来冒犯你阿爷!” 然后又是一番刀剑砍杀的声响。 清漪握紧手,眉头紧皱。 外面二三十个身体强壮的流民手持棍棒,领头的那个手里握着一把环首刀,刀身蹭光瓦亮,刀鞘上的漆髹的亮堂堂的,一看就知道不是这些人的东西。 “别找死!把你们身上的财物衣物都留下!马也留下!里头的那个妇人也留下,我们几个或许还会给你们留条小命!”领头的匪首脸上横着一道刀疤,这番话说的威风十足。 杨隐之眼中立刻冒出火来,“贱夫也配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车中女子不是你能肖想的,与我退下!” 匪首一听就乐了,“哟,就算是洛阳里头那些高门大户的小娘子,你阿爷我也不是没睡过,娇养的皮肤嫩嫩的,哭叫起来,嗓子真是美啊,”他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肥厚的嘴唇,“我还真想试试车里的那个!” 这群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回做这事,摆明是有备而来。可惜李涛杨隐之等人进退如一,阵型严密,叫他们根本难以得手。 “混账!”杨隐之大怒,他劈手拿下背在背上的弓箭,张弓要射。 正在此时由远及近,尖利的呼啸声破空而来,鸣镝穿透了匪首的咽喉,他喉咙里发出赫赫两声,眼珠子向下转动,盯着已经刺透自己咽喉的箭镞,箭镞上鲜红。 匪首如同一条死狗直愣愣的从马背上摔下来。 离这群人百步之外,一个男人带着身后几十人,面无表情手持弓箭,弓箭的箭弦还隐隐振动。 这男人生的妖艳,狭长的眼睛抬起来,看向前头那些失了首领而四处逃散的盗匪,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来。 慕容定抬起手来,“将这些匪盗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话语落下,他身后的那些人立刻张弓射杀那些抱头鼠窜的盗匪,只听嗖嗖声和惨叫声,过了会,那些原先还对杨隐之一行人垂涎不已的盗贼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杨隐之看着这一地的尸首,抬头望向慕容定。慕容定丝毫都不在乎满地的血腥狼藉,脚轻轻踢了一下黑风的肚子,黑风马蹄跨过尸首,向着马车而去。 清漪在车中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过后,只有一阵马蹄声传来,她掀开车廉,和外头慕容定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对上。 慕容定面带笑意,他在马上弯腰下来,“对不住,叫娘子久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狼爪踩在地上,狼头一扬:渣渣! 第80章 驿站 慕容定的笑容灿烂而又张扬,血腥味争先恐后的从外面钻过来, 充斥在两人之间。清漪抬头呆呆的盯着他。 慕容定除去面上的肌肤变得有些小麦色之外, 和当初他离开时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清漪嘴张了张, 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过了会, 两行泪直接流淌下来。她伸手捂住脸,臀挪了几下, 整个人直接躲到了马车的最里头, 里头偶尔传来两声抽泣。 慕容定手臂张开,做好迎接清漪扑入怀中的准备。结果这小女子见到他, 不但不扑过来, 反而躲到车里哭了? 清漪在车内哭的伤心, 她攥住自己的袖子擦拭眼泪, 喉咙里呜咽着,哪怕她尽力压抑, 还是有那么几丝哭音从唇缝中漏出来。慕容定无奈,翻身下马,走到马车面前,将垂下来的车廉掀开。 “哭甚么呀?”慕容定一头雾水, 这见到他难道不是好事么?怎么见面就哭? 清漪两只眼睛红肿的和兔子似得,不说话,咬住下唇。只是忍不住喉咙里哽咽两下,楚楚可怜的很。 慕容定一颗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这死人吓到你了?” 清漪望了望他,默默地转过头去,只留给他一道秀美的侧脸。 慕容定放下车廉,转头就见着这一地的尸首。天冷,新死的尸体不会和夏天一样不到半日就冒出腐臭味儿,只是人有点多,血腥味有点冲鼻。 “将军?”乙哈见慕容定放下车廉,翻身上马,驱马上前轻声问。 “快些上路。”慕容定道。 车又吱呀吱呀的动起来,清漪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珠。她方才见到慕容定,这些日子里压抑在心底的情感一瞬间全部冲上脑子,什么话她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眼泪不停的流,好像这样,心里就能好过似得。 哭了一场,心里好过多了。 车辆轻轻颠簸着,清漪过去将车廉戳开一些,就见着慕容定骑马在车旁,他似乎有所察觉似得,转过头来,两人目光立即交在一处。 他看着清漪眼角的那块红,眼里有些光影浮动,他手里拉了下马缰,黑风立刻体贴的抬起马蹄向车边走了过去。 “不哭了?”慕容定两眼觑她。 清漪想起之前见着慕容定就哭,心里顿时一阵讪讪的,她扭过头去,过了会又抬头看他,“不准我哭?” “……”慕容定哽了一下,他低头看她,“这话我可没说,你说的。” 清漪脸蛋一扭,衣襟里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她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你……怎么来了?” 慕容定一听,眉毛挑了挑,“这会不是说话的时候,待会到了落脚的地方,我再和你细说。” 慕容定这一行人,队伍浩浩荡荡,尤其这些人大多是做鲜卑人的装扮,腰间别刀,背后背着弓箭,胯~下的马也是高头大马,人多势众,满脸杀气腾腾。一瞧就知道不好招惹,方才那批亡命之徒,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就算有,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这些人塞牙缝。 走了一日,到达洛阳北上的一处驿站,驿站的驿丞听到外头隆隆的马蹄声响,出来一看,就见着这么一群人。他见着前来的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为首的鲜卑人更是穿着锦袍,立刻端上满脸的谄笑。 慕容定拉住了马,从马背上跳下来,“给我们安排住处,送上饭食来,还有把我们的马也喂好。”说罢,慕容定转身就去后面的那辆马车前。 驿丞开口才想说话,面前那个俊美男子就走到那辆马车前,打起车廉,对里头说了句到了。他就见着一只洁白纤细的纤纤素手从车内探出,那男子稳稳握在手心里,借着他的力,一个面目妍丽的小妇人下了车。 那女子梳的是已婚女子的发髻,年岁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大,白嫩的脸上浮出两朵绯云,越发娇媚无限,身上淡碧的襦裙,衬托的肌肤如雪。她站在那里,四处看了一下,然后盈盈眼波又到了身边男子的身上。 驿站的人见着外头来了这么大的阵势,都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过来看热闹。见着这对人,有些人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说男子美的有些粗糙了,那么那个女子就是真正从朱门里头养出来的,一举一动,不见有任何粗鲁违背礼仪之处。垂目之下眼波隐隐浮动,瞧得人眼睛都直了。 慕容定才走进来,就觉察到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把眼睛盯到了身边人的身上。 他还没说话,李涛就在后面出声了,“郎君,那些个二十多个对娘子不敬的人,尸首要如何处置?” 慕容定嘴挑起来,隐隐约约带着嗜血的快意,“如何处置?丢在那里着狼狗吃了!” 他俩用汉话说的,此言一出,原先还沉迷于那小妇人美色的几个人如同一桶冰水灌顶,浑身上下的血都凉透了。他们拿着双眼睛小心的打量着这批进来的人,发现这些人个个人高马大,腰间跨刀,背后背弓,端的就是一群武人。 前些年头,朝廷喜欢汉人文士,推行九品中正的那套。就连本家的鲜卑人都被逼着和那些文士学。这些人若是在以前,都是一群被人嫌弃的,上不了台面,只能给去放马牧羊。可现在谁敢招惹他们? 那些人反应过来,顶着一额头的冷汗,纷纷转头散去,也不敢再看那个娇美的小妇人了。 清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慕容定扯着,他脚下走的飞快,自个手臂在他手里,被迫也跟着快走起来。 驿丞很快给他们安排好了住所,慕容定带着她穿过几道过廊,走过一个院子,到了门前,一脚踹开门,拉着清漪进去。 才进门,慕容定脚上一踹,大开的门就砰的一下合上了。 外头的光被阻挡在外,只剩下屋内熹微的灯光。 清漪旋身来,如同一只归巢的乳燕,投入他怀中。慕容定这路上风尘仆仆追过来,哪怕再注意,身上的袍子还是有点汗味,只是天气冷,不太容易能闻的出来罢了。 清漪娇娇小小的就窝在他的怀里,抓住他的衣襟,细声细气的哭。抽噎断断续续的,听的慕容定原先的火气都被灭了下去,半点火都不剩下了。 慕容定伸手环住她的臂膀,手掌轻轻拍了拍,和哄孩子似得,清漪哭的又有些厉害了。 “好了好了,别哭,我不是把你给救出来了么?以后有我护着你,甚么事都不用怕了,别哭。”他极力的放柔了语调,抱住怀里的宝贝,他颇有些无奈的把下巴放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清漪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扎人。” “路上走的匆忙,胡子也没能日日都刮。”慕容定摸了摸自个的下巴,看不出胡茬来,可是摸着还真是有点扎手,他眼珠子一转,笑的奸诈的很,一把把她搂过来,下巴蹭在她的脸上。 细嫩的肌肤被他下巴的胡根扎的发痒发痛,清漪伸手推他脸,被他一手捉住了手腕,慕容定气息火热,盯着她,半分都不放松。 “看到你没事,我这才放心。我这一趟算来的及时!”说着他重重吻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两个濡湿的印记。 清漪怯怯的看他,见他没接下来的举动,心下不知是失望还是安心,她别过脸去,过了好会,顶着慕容定越发灼热的目光,她咬住下唇,“看到你,我也高兴。” 这句话就和一颗蜜糖似得,落入嘴中,美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着小女子的性情,这么久了,他都一直琢磨不透。更是不轻易露出自己的情思来,只有床榻上,被他逼急了,才会嘤嘤轻泣,求他轻点。 “只有高兴?这不够。”慕容定眯了眯眼,他长臂环住她的腰,不准她后退半分,两人身体亲密的贴在一块,哪怕都衣裳整齐,清漪都能嗅出他此刻的有些不同寻常之处。 清漪飞快的斜乜了他一眼,洁白的贝齿咬住唇,她觑着他,“嗯,除了高兴之外,还有安心。”说着她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见到你平安无事,我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慕容定呼吸一窒,而后重重的喘息了起来,他手臂紧缩,紧箍住她的腰,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起来,就往内室里送。 清漪被他放到床榻上,而后他压了下来。 她手慌脚乱的抵在他肩上,“天才刚黑,还没用晚膳呢!” “不用了,我吃你!”慕容定急不可耐,她娇娇羞羞的那些情话,让他浑身滚烫,恨不得立即要了她,好缓解他的相思之苦。 “可是我饿了!”清漪赶在他亲住她的嘴唇之前,伸手贴在他唇上。一双黑眼如同小鹿那般纯洁无辜。 慕容定闻言,还没说话,就听到身下人肚子里咕噜噜响。 清漪对着慕容定调侃也似的眼神,脸上通红,立刻伸手抱住了肚子,她过了会抬头看他,“这段日子为了路上方便,我都刻意控制饮食,不敢喝多了,吃多了,怕麻烦。” 她早上赶路就吃了点干粮,这会肚子早就空,饿的她恨不得咬面前人几口。 慕容定噗嗤笑出声,清漪羞愤欲死。他从她身上下来,伸手去拉她,“走走走,那就等你吃饱喝足了再说!” 杨隐之去马厩照看了会自己的马,他在军营这么些年,到底还是被那些武人给影响了,以前他视马匹为畜生,除了拉车吃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用处,而现在,他已经将马看做了自己的伙伴。 打来水亲自给马喂上,杨隐之看着马喝水吃粮,伸手摸了摸马的头,“慢些吃,不用急。” 照顾好马之后,他才放心离开去院子里。驿站内房间比较吃紧,所以除去给慕容定和清漪安排了单间之外,其他人睡得都是大通铺。 这么些人也不在乎,只要有个地方落脚就行。杨隐之一进来,就见着李涛等人对他挤眉弄眼,他知道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慕容定又缠着姐姐了。他没搭理这些人,直接端起自己的那份饭食,吃的一声不吭。 “娘子可真厉害啊,能让将军这么放不下。”有人感叹了一句。 杨隐之听到后,没有半分反应。他之前很是瞧不上慕容定,慕容定乃是鲜卑人,而且还是那种必须要出征上沙场的武将。武将对于士族来言,乃是只配牵马的卑贱之人,如何能和元穆这等宗室相提并论?何况慕容定和姐姐的身份差的太远,似乎也只是将姐姐当做一个侍妾,他怎么能坐看姐姐陷入那等不堪的境地? 可是之后,慕容定的举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竟然还真的娶了姐姐。还将他给安排到军中,军营这个地方,可容不得有半分的天真幻想。呆久了,在里头受到的打磨多了,他似乎渐渐的认清楚了什么。 如果是太平盛世,这些武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自然也到不了他们的跟前。但是如今却是乱世,乱世之中多出枭雄,原先士族秉承的那套血统就显得有几分可笑,士族能入仕于皇家的,不是所谓的血统,而是他们百年来治国的经验。可是在这些武人前,他们的风度玄谈,就成了最好笑的笑话。 诸子百家的经典,还有那玄谈的时候挥动的塵尾,都不堪一击。 一把刀,一把火,可能就把这些毁的干干净净。 同样姐姐的事也是如此,元氏势弱,他看的真真切切,连想骗骗自己都难。段兰大军逼近,洛阳危险至极。姐姐留在元穆身边,恐怕一旦洛阳城坡,也要跟着遭受一番苦楚。 乱世之中女子若是遭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又怎么能坐视不管? 至于元穆,他只能说有缘无分了。 杨隐之想着,动作斯文,不慌不忙的将各类菜蔬肉食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这是这么多天以后吃到嘴的第一顿热饭,不管真正滋味如何,到他嘴里都觉得美味无比。 * 驿丞看出来慕容定这群人不同寻常,恐怕是前段时间一窝蜂冲到洛阳去的那伙人。驿丞不敢得罪他们,这年月这些拿刀的比那些王公还要厉害,一言不合就能拔刀砍人,他真不想拿自己的脖子去试试这几位的刀锋。 立刻给他们准备了丰富的饭食,热气腾腾的送进去。 清漪手里撕开髓饼泡在羊肉汤里,髓饼被热乎乎的羊肉汤一泡,吸足了汤汁,软趴趴的浮在汤面上。清漪吃了几口,突觉有些不对劲,自个好像被什么盯着似得,抬头一看,就见着慕容定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眼里似乎有两簇幽深的火焰。 那目光如同烈火,恨不得将她烧的连半点不留。 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火热,清漪被看的坐立不安,连手里的木箸都快要握不住了。被他盯着,手里可口的饭食都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清漪侧了侧身子,避过他火辣的目光,小口小口的吃饭。 路上一切从简,就连吃的都这样,也不是次次都能打到猎物。没打猎到,就吃带的干粮,干粮干涩难以下咽,就着凉水都吞不下去。这会难得有份热食,清漪实在是舍不得放开,哪怕吃不下,她也要一口口吞到肚子里。 髓饼泡在羊汤里,被她一口口吃下肚子,而那边的慕容定嘴里嚼着羊肉,眼睛却盯着她,似乎很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一顿饭吃的颇为艰难。 吃完饭,下头已经准备好了供沐浴的热水。清漪把自己洗涮干净,找人要了梳发的梳子篦子等东西,自己坐在镜台慢慢梳发,密密的梳齿从乌黑浓密的长发中穿过。慕容定裹挟着浓厚的水汽推门而入,就见到清漪坐在镜台前梳发。 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还不停的往下掉着水珠儿。按道理来说长发难干,就算要洗,也应该是大白天洗,不然一晚上头发不容易干。可是清漪就忍不住,见着有热水情不自禁想要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清洁干净。 实在是憋不住,就把头给洗了。她问驿站的人要了烤头发的炉子,没侍女服侍,自己把头发都摊在了炉子上。 头发上冒起了盈盈的水雾。 梳发的女子貌美恬静,她身上穿着单薄的内袍,发丝上的水落在内袍上晕染开,她洁白无瑕的肌肤在那层薄薄的细麻下显出一个轮廓。 慕容定喉结动了动,他关上房门,大步走过去,坐在她身后。清漪之前就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只是故意没去叫他而已。她看着镜子里头身后慕容定,冲镜子里头的他笑了笑,“来了?” “嗯,来了,知道你好洁,我仔细把自己洗干净了才过来。”慕容定说着,瞧见她那还滴水的发梢,抓过放在一旁的麻巾给她擦头发。他劲儿挺大,头发被他那么一包一揉,险些不成个样子,等他再放开的时候,整齐的头发都弄得毛毛躁躁。 清漪干净从他手中把自己的头发给抢救过来,她瞪他,“都被你弄乱了!” 声音娇蛮蛮的,听得慕容定浑身舒泰,骨子发软。他就爱她这样儿,他笑,“你这么个熏法,恐怕到睡觉的时候,都不会干。”说着他顿了顿,“这会儿也不好洗呢,怎么还想着洗头?” 清漪有些不自在起来,“几日没洗了,觉得挺脏的。” 慕容定噗的声笑出来,“你几日不洗就觉得脏,那么这天底下就没有干净的人了!”说着他拿过旁边剩余的篦子给她梳发。 清漪见着,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做声。 慕容定手很轻,遇到梳不通的地方,一点点的解开,然后又用干燥的麻巾给擦拭了了一遍,然后再摊在炉子上。 “这样干的就快了。” 清漪眨眨眼,她回过头去,“以前给谁这么做过?看你做的挺熟练的,是不是以前给哪个人做过?” 慕容定愣了愣,而后咧开嘴角,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他手指在她长发上抚弄,逆着发丝一直到她身上去。隔着层布料,指尖轻轻滑动着。 被他触摸的地方泛起一阵痒意,那痒意轻轻的,半点不叫人反感,反而有几分叫人沉溺其中。 慕容定见她脸颊绯红,也不出声阻拦,顿时抓住机会靠了过来,他揽住她的肩膀,笑的低沉,“我倒是想呢,不过我那会对着的不是臭男人还是臭男人,今日还是第一回伺候人,伺候的就是你,怎么样,高兴不高兴?” 清漪撇过头来,唇张开,慕容定就凑了过来,嘴堵在她唇上,舔了她饱满的唇珠几回之后,得寸进尺,直接深吻起来。 过了好久,才结束。清漪被他吻得气喘吁吁,只觉得头晕目眩,这家伙方才恨不得把她吸到肚子里头去。 晕乎乎的还没清醒,慕容定就打横把人抱起,迫不及待的送入帷帐之中。 第二日醒来,清漪就见着身上横了一条猪蹄。嗯,这条猪蹄生的白白的,清漪被压的有些不舒服,她将猪蹄给挪开,慕容定眼睛迷迷蒙蒙,他睡眼惺忪的瞥了她一眼。 过了会他压着嗓子开口,“天亮了?” “亮了,早亮了。”清漪没好气的答道。 这句如同一针扎在慕容定身上,他立刻跳了起来,伸手去抓衣服,“这么晚了?”胡乱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手慌脚乱,他一边还抽出注意力来和清漪说话,“你也赶紧的,还要赶路呢。” 清漪捂住被子遮掩好胸口,听到慕容定这么说,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要赶路,昨晚上还那样?” 慕容定抬头,没有半点愧疚,“见到你我哪里忍得住。” 说的坦坦荡荡,理直气壮。清漪恨不得挠他。 外头李涛等人端着个水,手里捏着个柳枝沾着些许盐刷牙,陆陆续续有驿站的人端着碗过来洗面漱口。 “哎?昨天是不是有人受罚了?”有人吐出口里的水,问旁边的同伴。 “嗯?” “昨夜你没听到吗?昨夜也不知道那个倒霉鬼被罚的,被打的啪啪响,叫的那个惨,一个大男人叫成那样,被打的惨了吧?” “真的假的啊?”有人听得眼珠都凸出来了,“一个男人竟然乱叫?” “我都听到那个声响了,打的肉啪啪直响,疼的很了吧?” 李涛险些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头,他紫涨着脸,看了一圈,身边的亲兵们面无异色,该干什么做什么,他这才放心。 看来他这几天,要去准备些败火的药汤,不然实在是过不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开心的用尾巴扫脸:吃兔几吃的正高兴~~~ 清漪小兔几夹腿捂腰愤愤大骂:混账!禽兽! ** 吃兔几啥的,你们懂得,自己去目的地吧 第81章 北上 慕容定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带着清漪准备上路。清漪一把拉住他, “你还没和我说, 你怎么在这里呢?” 慕容定是一军主将,既然是主将, 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军营,没了主将的大军就是没了主心骨, 不乱才怪。 慕容定嘿然一笑,他从马背上下来, 当着那么多双眼睛直接钻进清漪的马车里头去。他上了车, 拉住清漪的手,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着, “这该怎么说呢?”他似是有些苦恼的仰头想了想, “我阿叔已经给我来了信, 吩咐我绕开洛阳, 北上和他回合,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说着, 慕容定一脸抱怨,“你弟弟老是不给我个消息,我着急的很,所以我就来了。” 他说着摸摸下巴, 一脸自得,“我之前和李涛说了,要他带着你们往北上晋阳的官道,我过来找你们。我追上你们就见着有群混账玩意儿想要对你不利, 可见我来的还真是时候。” 从洛阳北上晋阳,的确是有不少路可走,甚至还有绕过几座山的小道,不过这些道路因为没有及时修缮,崎岖难行。而且他难还找,不如叫李涛等人走官道。 “啊,那你手下那些人怎么办?你离开军营,不会人心不稳么?”清漪吃了已经,心里又感动又有些许愧疚,更多的是担心,“主将就是安稳人心的,你不在,岂不是……” 慕容定痞笑,他凑过来,一条胳膊大咧咧的围在她的肩上,把人搂过来,亲了几下,清漪捂住被他亲的湿乎乎的脸,脸红着瞪他。这模样看在他的眼里,又娇羞又甜美,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这么为我担心呀?”慕容定丝毫不在乎她那软绵绵娇滴滴的怒瞪,相反见着她的怒视,心里头和喝了一杯蜜水似得,甜滋滋的,美美的,简直叫他停不下来。自己花费出去的心血,她还是肯领情的,也愿意关心他。 清漪见他得意的尾巴都快要翘起来了,别过脸去,“问你话都没个正经。” 慕容定嘴唇又凑过来,亲掉了她唇上的口脂,将那胭脂都吃到嘴里了,才心满意足的道,“傻女子,我要是不安排妥当,怎么能走,毕竟那么多人在,光是出个营啸就够我受的了。我走的时候已经安排好副将军师长吏等人暂时营造我还在军中的模样,除了那么两三个人,谁还知道我走了?” “何况就是知道我行踪的那两三个人,身家性命前途都在我身上,想要闹事,也要考虑一下自个有没有那个命来作。”他说的风淡云轻,清漪却能听到他漫不经心之下的杀伐果决。 她悬起来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可立刻又担心起一件事来,“我和你一块……会不会遭人闲话?”清漪见慕容定眼露不解,马上解释,“不是说军中不准有妇人在么我在那里总有些不合适,万一被人说你如何……” 军令中严禁私藏女人,若是没抓出来,直接军法处置。慕容定是主将,自然没人敢把他军法处置,但是打小报告还是可以的,例如把他往慕容谐那里一告…… “我们鲜卑人以前就有随军的帐子,不过现在也没人照着以前的老办法来了。”慕容定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宠溺的很,他道,“知道你为我着想,不过你也得为自己想想。要不这样,你穿上男装,打扮成个少年的模样,跟在我身边,到时候就算有人肚子里头有坏水儿,还能翻过天去?” 清漪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话说的木楞楞的,后来怒气冲冲伸出两根手指戳在他胸口上。 杨隐之在外见着慕容定满脸笑意的从马车里头出来,不由得松口气。慕容定这家伙行事常常出乎人意料,他还真的有些怕他做出什么叫人掉眼珠子的事来。 幸好没有。 慕容定翻身上马,带着人上路。过了好会心头上的甜蜜褪下去,之前慕容谐给他那封信的内容又浮上了心头。慕容谐那会派了快马送来,心中告诉他不要过分靠近洛阳,以免殃及池鱼,另外要他快些带兵北上,和他于并州会和。 并州原本就是慕容谐的地盘,被段秀抢去也就就是今年的事,这会段秀死了,段兰又在洛阳忙着和皇帝往死里打,就算有心,洛阳和并州相距迢迢,不可能很快掌握并州和晋阳的消息,但是并州和晋阳实在是太近,不能打草惊蛇,这里头还真是难以掌握。 慕容定在马背上想的入了神,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许久都都没有放松。 为了追上前头的队伍,慕容定加快了行程,清漪知道他事十万火急,哪怕赶路里身体有些不好,也是强咬着牙根忍着。 过了半个来月,终于是赶上了大队伍。 慕容定没有大摇大摆的进军营,而是令人搞了几套适合清漪穿用的男子衣袍,然后做贼似得偷偷溜了进去。 清漪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没有舒适的汽车,也没有高速的高铁,全靠马的四条腿,一路颠簸就别说了。在元穆拿里养出来的肉在路上又减了下去,瘦的下巴尖尖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副将王朝还有符迁见着慕容定回来,这些日子来几个人担惊受怕,生怕路上杀出来个没长眼的,过来拿着洛阳小皇帝的名头来对他们不利。 两个人夜夜恨不得对天边的佛祖给磕头了。现在佛祖终于被他们的诚心所感动,让将军回来了! 不过两人见到慕容定身后那个容貌近乎娇艳的少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小,那少年生的肌肤雪白,脸儿尖尖的,双眼瞥人一回,就恨不得软了下去。 这……这是个男人吗? 慕容定才从外头回来,这一路他也是吃了点苦头,才喝了杯水,就见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时不时抬起头往自个身边瞟。 慕容定重重咳嗽了两声,这才把王朝还有符迁的魂儿给拉回来,两个回过神来,见着上头脸都已经黑到底了的慕容定,原本回来的魂顿时又吓飞了。 “和我说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军营里头有甚么事。”慕容定说着,敲了敲桌子。 “是,”符迁顶着满脑门的冷汗,他低头和慕容定说起来,“前段日子经过建州的时候,建州刺史说……”符迁有些吞吞吐吐,颇有些为难的看了慕容定一眼。 慕容定有些不耐烦,“快说!” 符迁立刻回道,“建州刺史说,如今朝廷已经将大丞相列为反贼,而将军是大丞相一系,朝廷已经公告天下,说将军和大丞相一样都是反贼,将军不但不回洛阳领罪,反而不放开兵权北上,乃是居心不良。” 符迁说这话的时候,大帐内一片安静,除去清漪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屏住呼吸,生怕招来慕容定注意。 慕容定听着,嘴角上扬,他鼻子里嗤笑了两声,“都这么久了,他们能不能换套说辞?我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他们嘴里那套了。”慕容定说着,手指在凭几上叩击了两下,他看向符迁,“你们怎么做的?” “我们并没有搭理建州刺史的挑衅,令人驱逐建州刺史派来的人之后,过了两日离开了。” 慕容定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鼻子,他思索了一下,旋即笑起来,“看来这个建州刺史只是个怂的只敢叫唤的狗,若是真心给元家尽忠,又怎么会只叫不咬。” 慕容定话语里满满的都是嚣张,清漪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被元穆留在府里,许多事如果元穆不说,她就只能凭借些许蛛丝马迹去猜。看来上回元穆告诉她,说皇帝可能要迁都长安,这会看来皇帝是真的被段兰逼得要遁逃了。 王朝和符迁出去之后,大帐里头就剩下了慕容定和清漪两个人,慕容定拿过之前送上来的关于军需的卷轴,他看了一眼,叹口气,“看来要加快步子了,再这么拖下去,这么多张嘴,我都要做起老本行了。”慕容定将手里的账丢到一旁。 清漪拿过来瞥了两眼,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一日就要这么多的粮草……” “是啊,毕竟我这儿有这么多的人呢。”他慕容定说着把凭几推到一边去,整个人躺在席上,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 “都说大军未行,粮草先动,要是军中粮草不足,过不了多久不用我自己作妖,手下的那些人就玩命的逃了。”慕容定说着眉头皱了皱,他在沔州的时候,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带人南下抢了好几回,只是北方冬日要比南边冷得多,需要的军需也多。 朝廷不给饭吃了,可是他们还要吃。 慕容定有些发愁。 清漪坐在一旁,看他颇有些苦恼的闭上眼,她想了想,“我们是不是往上党郡去?” “嗯,往上党郡去,”慕容定点点头,他看向清漪,“怎么?” 清漪垂下头来,“只是想到阿爷生前曾经有几个有来往的人,恰好在上党郡罢了。”她迟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慕容定眼尖看见,起身来把她抱过来,“你阿爷还有故人?”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的确有那么几个和我家来往的比较密切的人家,的的确确实在上党,而且在上党郡也繁衍生息了好几代,算是当地的豪门大户。” “是豪族吧?”慕容定听着眼噌的一下亮了,他垂首仔细想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清漪,双眼几乎都在发绿光,“这些豪族,在当地可是势力深厚的,就连当地的鲜卑太守,都得给他们脸面。财力雄厚,和你阿爷来往,也是应当的。” 说着,他脸上出现了一抹坏笑,清漪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她知道慕容定现在起的是什么心思,不过是见财起意,想要过去打秋风。接着,慕容定从席子上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走,“宁宁先去睡会,我和人商量!” 慕容定心下越想越美,笑都抑制不住从脸上冒出来,清漪心惊肉跳,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他只当娇妻才来军营,心中不安,舍不得自己。他冲清漪安抚的笑,“宁宁,别怕,待会我下令谁也不准靠近,我和人商量完事只有,就来陪你!” “不是!”清漪气急了,“我知道现在你想要做甚么!可是上党豪族不是那些手无寸鸡之力的人家,他们在当地占有大批良田,还有不少的佃户投靠在他们名下,你知道这些佃户看着平日里给他们种田,可是主人一旦召唤,他们就穿上铠甲成了兵,你和他们来硬的,是不太可能压服他们的,就算一时打赢了又怎么样?其他豪族听闻,以后见到你就抱团抵抗,日后可要怎么办?” 慕容定满心的雄心壮志被清漪这话如同一盆水泼在火上似得,顿时就灭下去了大半。他不是鲁莽的人,鲁莽的人做不到他这个位置。他冷静下来,坐到清漪面前,看着她的双眼,“宁宁,那你说,该怎么办?” “强抢,你是别想了。”清漪毫不留情的打翻慕容定想要到上党郡做强盗的想法,她叹口气,沉下心来想了想,“来硬的自然是不行,就看能不能来软的了。” “甚么叫做来软的?”慕容定看过去,“来硬的不行,还来软的,人家认账么?” “豪族如今和以前不太一样,不过他们还是还是有些实力。”清漪沉吟了一下,“叫十二郎去和那些人见面吧。” “嗯?” “我阿爷以前和他们有些交情是没错,不过这交情也不是白白得来的。他们想和我阿爷攀上交情,得到点好处。我阿爷也希望他们能在当地稳住下头的民众,不要出现叫人烦心的事。也有几家曾经是士族,看上去门当户对……” 慕容定耳朵灵敏的一抖,颇为不善的看向她,“门当户对?” “嗯,毕竟家里姐妹多……”清漪察觉自己失言,立刻无辜的看向他,“交情虽然以前有,但是现在也说不好,如果你让十二郎去,记得给他带上足够的人。” “他这会年岁也不大,你倒是舍得?”慕容定绷紧了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他一只手撑在膝盖上,满脸好奇的瞅着她。 “他可是你唯一的同胞弟弟。” 清漪咬住下唇,有些纠结,过了许久她叹出一口气,“如果有半分可能,我都希望他好好的,不要掺和到这些事里头来。”她说着,眼里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可是现在这个世道,又有甚么办法?阿爷已经没了,阿叔又帮不上多少忙,我只能让他出去多走走多看看,早早的有些本事也好。” 慕容定目光柔和下来,他抬手抚摸她娇嫩的脸蛋,“难怪汉人说长姐如母呢,你为他也操了不少心。” 清漪嘴角牵强的向上扯了扯,她满含期待的看着慕容定“六藏觉得怎么样?” 这还是她第一回在他面前如此亲昵的叫出他的小名来,慕容定瞬间只觉两颊滚烫,如同有火在烧。他胸口起伏,似乎有些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和冲动。她就算在两人情浓的时候,也是咬住唇,哪里和现在一样叫他六藏? 慕容定直愣愣的盯着清漪,清漪被他的目光看的浑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慕容定盯着不放。 “六藏,六藏?”清漪再叫了慕容定几声,他这才清醒过来。如同个少年在心意的少女面前要做出傲人的姿态似得,他挺起胸脯,抬眼看她,“此事我还是要和其他人仔细商量一下。” 清漪也没有露出半点失望,她浅笑着点点头,“嗯。” 慕容定让人送清漪去休息,自己招来慕容弘慕容烈还有其他麾下的人,一同过来商议。 慕容定把之前清漪给他说的那些话大致和慕容弘等人说了一下,“如今军粮虽然没有出现短缺,但是我们都知道能不能熬过冬日,难说。尤其我们这边冬日要比南边长的多。野兽不吃到东西都会发狂,到村子里头叼小孩吃。何况是人呢?人吃不饱,闹出来的事可要比野兽大多了。我总不能到时候让他们跑到山里头去打猎吧?” 他这话出来,大帐里头立刻响起一阵欢笑,欢笑过后,慕容弘反应过来,他拧着眉头,“将军说的正是这个道理,人吃不饱,就算是再老实懦弱的人也会壮起胆子去做土匪,更何况这些人手里原本就拿着刀呢?” “那你的意思是……” “将军可派人前去这些豪族家里借粮,就照着之前将军说的,先礼后兵,咱们先好声好气的说,如果他们识时务最好,若是不能识时务再动真格的也不晚。”慕容弘道。 慕容定仔细想了想,“豪族之间互相都是姻亲,就算不顾自家岳父的死活,也怕这种事到头来落到他们自个的头上。”慕容定眉头就快要成个疙瘩,“上党郡的那几家和杨劭有些关系,既然如此让他儿子去再适合不过。” “将军,但是杨隐之年岁太小了!”王朝立刻站起来道。 杨隐之不过才点点大,虽然长得和成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年岁摆在那里,想要唬人都难。 “有志不在年高,何况我们鲜卑人男子成家立业都早,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穿了铠甲,在队伍里头跟着人到处东奔西走了。”慕容定笑了两声,“毕竟他阿爷是那些人的至交,不过这至交么……到了现在到底有几分还难说,不如我派些人去给他撑住场面,到时候如何,就看这些豪族是否识相了。” 慕容定话说到这里,已经将这事给定下来了。 其他人虽然有些顾虑,但都知道杨隐之并不仅仅是一个小将,而且还是慕容定的小舅子。杨隐之在军中已经有段日子了,他为人上进,这么久也是老老实实,从来没有仗着自己有个镇南将军的姐夫就仗势欺人。众人对他的印象尚可。 杨隐之不多时被慕容定叫了进来,叫进来的时候,原先议事的那些人都已经出去了,帐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杨隐之看着上头漫不经心的慕容定,慕容定修长的手指抓住一卷书籍,打开来随意的看了两眼,他低垂着眼,似是没有看到面前的杨隐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杨隐之颇为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掌心里都是湿黏的汗水。他知道上回带走姐姐的是元穆,为了元穆好,他一直没怎么将此事告诉慕容定,可他也明白根本瞒不住。他又不是一个人去的,何况已经有人在救被困在颍川王府邸里的徐灿,到时候问一问就都知道了。可他还是不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 毕竟元穆曾经那么倾慕姐姐,说出来实在是有违道义。 过了好会,慕容定才万般不舍的把视线从面前的书卷上移开,他抬头看着面色冷静的杨隐之。 都说万般想法藏于腹中,而丝毫不显露于外,可以拜为上将军。眼前少年喜怒皆不露于外,算是可塑之才。 慕容定抬手,手里的书卷咚的一声被抛到了一旁,“你可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还请将军示下。”杨隐之低头。 少年郎个子在这段时间里疯狂的向上蹿,如同春日里头吸饱了水分的春笋,个头隐隐约约已经快要和慕容定差不多了。 慕容定眯眼瞅着面前的半大小子,想起娇妻那会求他救人回来的时候,这半大小才受了大罪,瘦瘦小小活似个猴子。现在倒是长得这么高大了。 杨隐之被慕容定盯得脖子后寒毛直竖,袖下的手掌再次默默攥紧:如果慕容定因为此事迁怒姐姐,那么他只有对不起元穆了!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说出去。”慕容定缓缓道,顶着杨隐之有些复杂的目光,“你知道我们军中现在军粮还足够吗?” 杨隐之愣了愣,他眼眸一转,“恐怕难以支撑度过整个冬日。” 慕容定点头,“正是!我在南边抢了几回,粮草一时看来是充足了,不过时间越长,粮草的问题就越来越迫在眉睫。”他说着双眼紧紧的盯着杨隐之,杨隐之有些惊讶,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那么将军的意思是……” 慕容定靠在凭几上,双臂霸气的伸展开,“朝廷是不可能管饭的,我也不能放纵手下人到处去抢,到时候成甚么了?我们接着要去上党郡,我听宁宁说,上党郡有你阿爷的故人,你和几个人去这些故人那里,说明白一下,就说我们和他们借粮。”慕容定手指轻轻抚了下唇上,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看向杨隐之,“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吧?” 杨隐之醒悟过来,立即道,“将军,我知道了。” 慕容定依然没改起初的打量之色,“人都说少年英雄,但是少年英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前去上党郡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都说天下攘攘皆为利来,那些所谓的旧识,不见你阿爷,看到你,心里难免有轻视。若是你觉得难办,只管和我说,我另派人去,也不会为难你。” 杨隐之额角马上爆出一段青筋来,他狠狠吸了口气,才让胸腔里的怒火和愤懑压了下去。 “将军不必用激将之法,上党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管是内乱还是外患,上党不可能置身事外。何况当地豪族也早就没有了百年前的威风,软硬皆施,恩威并重,他们也不是自视甚高的人,知道如何该做,如何不该做。” 慕容定看向杨隐之的目光顿时有些深沉了起来,打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的探究。他仔仔细细将杨隐之看了一回。慕容定绷紧了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好,算是我没有看走眼。” 杨隐之从中军大帐里头出来,下意识的想要扶住腰间的刀,结果蹭的刀鞘上一抹水光,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掌心已经满是汗水。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心中的紧张渐渐退去,紧接着汹涌而来的是令他颤抖兴奋的激动。 段秀已死,但是他的儿子还在,只要段秀还有一个子嗣在世上,那么他就有人可以报复。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可因为段秀已死了,就放置在一旁? 他死了就报复在他儿子身上,如果儿子死了,那么还有孙子,如果连孙子都没有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侄子。 段氏还在,他岂可松懈。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嘚瑟的摇着尾巴:嗯嗯嗯~~~~兔几好可爱~~~ 弟弟:哎哟我去,这狼是不是要问我姐前任的事,要是不行,我就卖了前任算了。 未婚夫:→_→ 第82章 酒席 清漪在营帐里好好睡了一觉,她从傍晚一直睡到了大天亮。这些日子来在路上积攒下的疲劳在睡梦中一扫而空。她伸了伸手, 手臂伸展出去, 掌心推到身边的位置,空空如也, 清漪下意识转头过去一看,发现身边的铺位除了揉成一团的被子之外, 不见慕容定的人影。 帐门外传来了一阵马鸣。清漪马上起来穿衣,才将外袍穿好, 外面就响起一阵人声, 紧接着,就有人闯了进来。 清漪吓了一跳, 手掩住衣襟, 回头就要呵斥。结果见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他见到清漪顿时面上露出欢喜来, “六娘子!”声音细嫩软绵,这根本不是个少年, 而是个女子。 清漪见着兰芝一身少年的打扮,认出她来也吃了一惊,“兰芝你怎么来了?” “是郎主让奴婢过来的,上个月的事。”兰芝答道。她见清漪腰带还没扎好, 马上过来手脚麻利的给清漪弄好。 上个月?清漪好好的想了想,上个月她好像还在元穆那里,怎么慕容定就想着把兰芝弄过来了? 收拾好身上之后,兰芝扶着清漪坐好, 然后就去外面叫人提热水进来。外头有小兵守着,需要什么直接叫他们去拿,过了会兰芝将绞好的热气腾腾的帕子送到清漪面前。 洁面洗漱之后,很快端来了朝食,清漪吃的多了,几乎将面前碗碟里头的食物全部一扫而光。 兰芝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清漪以前用膳都是浅尝辄止,一口都不会多吃,这会怎么…… “你也多吃点,路上甚么都顾不上,忙起来别说吃上一口热的,就是想喝个热水都难。”清漪见兰芝还傻呆呆的站在那里,招手叫她过来,递给她一块热乎乎的髓饼。 主仆两人吃饱喝足,外头的马声越来越响亮,马鸣咴咴,似乎马蹄踏在地上声响都能透过那厚厚的牛皮帐子透进来。 “要出发了。”清漪听着外头的动静,突然说道。 兰芝有些惴惴的看着清漪,过了好会她才犹豫着开口,“六娘子,那会劫持您的人到底是谁啊?那次可真的把奴婢给吓坏了。” 清漪犹豫了下,她抬眼看了兰芝一会,纠结了半晌,叹气,“是他。” “他?啊!”兰芝很快反应过来,她紧紧握住清漪的手,“怎么会是他?!” “就是他。”清漪叹气,“这么久了,他还记得,我都不知道说甚么。” “那郎主呢,郎主知道不知道?”兰芝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 清漪有些迷茫,弟弟带着那么多人来救她,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了,就算她想要隐瞒都瞒不住。慕容定随便叫个人来问问就知道了,可是他的表现好像……并不知道? “应该还没有,不过他想要知道,也不难。”清漪叹口气。 兰芝急的和惹我上的蚂蚁似得,恨不得团团转了,“这可如何是好?以前颍川王和六娘子是未婚夫妻,过了明路。可是现在今非昔比,要是让郎主知道,大发脾气,吃亏的还不是六娘子,颍川王这不是给六娘子找麻烦么?” “他也是痴,”清漪摇了摇头,眼里有几分纠结,咬住下唇,“罢了,要是他真的因为这事大发雷霆,那也没没办法。” “六娘子!这又不是六娘子的错!”兰芝着急起来,还没等她说完,外头就进来个高个大汉,见着两人伸手一拜,“将军说了,还请两位快些动身。” 清漪和兰芝互相看了一眼,出去就见到备好了的马车停在那里。 兰芝喜笑颜开,她们并不和鲜卑女子那样自小骑马,尤其这会都冷了,冷呼呼的风往脸上刮,骑马还不是要人命? “看来郎主心里还是有六娘子的。”兰芝扶着清漪的胳膊,在清漪耳边轻声道。 进了马车内,清漪满脸奇怪。慕容定说要她扮成少年人的模样,来掩人耳目,她都已经做好装到底的准备了,慕容定却叫人给她准备马车,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说她是个假男人么? 正想着,外头又是一阵马鸣,垂下来的车廉再次被打开,这次不是别人了,而是慕容定。慕容定身上铠甲穿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就露出一张脸还有双手在外面,他见着清漪裂开嘴,嘴里喷出一股白雾来。 “你睡的好?” 清漪见他,惊吓了一下,旋即高兴起来,她到马车口,看他,“嗯,昨夜睡的很好,这是往上党郡去了?” “嗯,我过来和你说会话,待会要到天黑我才会过来去了。”慕容定说着笑的越发灿烂,“昨夜你睡的太沉,我推你两下都没有反应,这会又要赶路了,你撑着点。” “我没那么娇气,”清漪眨眨眼。 “那就好,”慕容定说着就要放下车廉,才要动作又抬头,“对了,十二郎我派出去了,叫他带着百来人先去上党郡,若是那些人不识好歹,我再上。” 说完,慕容定放下车廉,打马而去。 清漪坐在那里,没想到自己昨日说的那些话,慕容定还真的听了进去。兰芝在一旁看着,“十二郎君怎么了?” 清漪把慕容定要派杨隐之去上党郡的事给兰芝说了一下。 兰芝惊恐的睁大了眼睛,“六娘子这……上党郡那里那么危险,怎么能让十二郎君去?若是那些人想要对十二郎君不利……” “不会,”清漪打断兰芝的话,她眼里光芒坚定,“那些人也不是蠢人,知道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若是他们真敢对十二郎不利,现成的把柄落到六藏手里。到时候全家满门能留下几个他们自个掂量。” 兰芝被清漪话语中透出的杀气给吓住了,过了好会才怯怯的看向清漪,“六娘子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 清漪愣了愣,看向兰芝,“怎么了?” 兰芝嗫嚅着,“以前的六娘子说不出这些话的……” 清漪明白了兰芝这话的意思,她抬手,手背贴在额头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和他在一块久了,也被他给影响到了,不过这话我是说真的。”清漪想了想,过了会摇摇头,果然是和慕容定在一块呆的时间久了,她竟然说出那样的话出来。 “可是……”兰芝还想再说,清漪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我这段日子看的多了。十二郎若是想要出人头地,重整杨家的门楣,他就必须要迈出这步。”清漪狠了狠心。 “如果可以,我又怎么不想他平安?” 清漪这话将兰芝所有要说出来的东西全部堵在了喉咙里。兰芝沉默了好会,过了会默默的膝行过来,扶住清漪往里头坐好。 “六娘子说的有道理,奴婢短视了。”兰芝道。 清漪靠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杨隐之自己带着百十来人,先行前往上党郡,和他一块去的,还有几个慕容定身边的将军。 此番阵仗看起来不会太过吓人,同样也足以让人重视。 这只是一支试探打前锋的先行军,如果真的折了,慕容定会裹挟着雷霆之势,将那些豪族上下血洗干净。 谁也不要小看从六镇来的军队。 快马加鞭二十多日,杨隐之到达上党郡,上党郡据太行山之巅,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从古到今战乱不断。 今日出了太阳,可是那阳光似乎也是从冰块里头折射出来的,照在人身上不见半点暖意,只有涉入骨的冰凉。 洛阳的纷乱,还没有烧到上党郡,至少郡治城门大开,还可见到平民坐着骡车挑着担子进进出出,好一片安宁的模样。 王朝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 这百来人立刻引来了守城处校尉的注意,立刻派人将他们拦住,“你们何人?!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杨隐之一行人衣甲整齐,跨刀背弓。想叫人不注意都难。 “在下乃弘农杨氏杨隐之,此次乃是奉镇南将军之命前来拜访几位故人,还请放行。”杨隐之上前几步说道。 “镇南将军?”小兵一脸迷茫,不过听到将军两字,好歹给了个好脸色。使了个眼色给同伴,叫人去告知校尉,不一会儿,杨隐之一行人便通过了城门到城内来。 杨隐之带人在城内找个地方住下,休整几日之后,才独自一人上门去。不出所料,才上门,杨隐之就被杨劭以前的好友挡在门外。 杨隐之站在门外看着前来传话的家仆,家仆斜着眼睛睨着这个瘦高的美少年,“我家郎主说了,杨家的郎君不该是这个样子,还请走吧!” 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杨隐之也没有发怒。他听后只是一笑,转身就走。等到过了三日再来时。杨隐之已经换了一身宽袍大袖,脚踩木屐,长发披下,端的一副出世名士的模样。不过他的身后就跟着两个满脸煞气,腰后跨刀的武夫。 看门的人捡到这幅架势,慌慌忙忙跑过去,“郎君前来有何贵干?” “我来见你们家主,我是为了保住你们你家主全家上下百来条性命来的,和你们家主说,如果不想今年人丁凋零的话,就和我见上一面。不然来年,恐怕连个结庐打扫的人都没有了!” 杨隐之说着手中的塵尾一挥,气势十足。 吓得看门人,半刻都不敢耽误,直接就到里头禀报了,不多时就有人出来,袖着手客客气气的请人进去。 * 清漪乘坐马车跟着慕容定一块儿在大道上狂奔了半个来月,越往北走,就觉得越冷,清漪不管上辈子还是这生,几乎都没怎么在北边生活过。很快冻的有些受不住,披上厚厚的皮裘,手里抱着火炉,冻得瑟瑟发抖。 一直到了上党郡驻扎下来,当地一户姓张的豪族过来请慕容定过去一叙。 慕容定哈哈大笑,让人去搜罗一套女子的衣裙和首饰给清漪送去。 “你告诉你们家主人,我和我的夫人,一定会去的。”慕容定收了笑容,对已经有些颤抖的来人沉声道。 衣裙首饰很快送到清漪那里,兰芝听带话的人说慕容定晚上要和她一块前去张家做客,小小的吃了一惊。 等到人走之后,兰芝开始张罗起来,让人送来许多热水给清漪沐浴洁身,热气腾腾氤氲水汽很快在室内蒸腾起来,清漪褪去所有的衣物坐在桶里,兰芝两只袖子都卷到了胳膊根,手里拿着水瓢给清漪清洗。 “这晚上要去张家,也太快了些,少说让人晚那么三两日,不然这才来,舟车劳顿的,白日里没有休息好,一脸疲惫的去见人也太不好了。” 清漪泡在水汽里,热水的热量透过肌肤沁入到骨子里,暖洋洋的舒服到了极点。她听到兰芝如此抱怨,刚要开口,就传来一个带笑的男人声音,“自然是因为他们心里发急,半刻都等不了,所以才这么快就派人过来请。” 兰芝吃了一吓,手里的木水瓢险些丢到一旁。抬头见到慕容定,匆忙跪下。 “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了,下去吧。”慕容定说道。 兰芝对慕容定拜了一下,才起身出去了。 清漪在浴桶中转过身来,她沐洗过头的长发用块布巾包着,盘在头上,一两缕碎发从发包里头落下来,调皮的成一段弧度轻轻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平添几分俏皮。 “怎么来了?”清漪看着他问道。 慕容定弯腰捡起之前兰芝放在那里的水瓢,给清漪舀水倒在她身上。水都是加了皂角还有其他药草熬煮出来的,热气腾腾之余,还有股浓烈的药味儿。水从她身上冲下来,在水面上泛起了一层细细白白的泡沫。 “张家和阿爷曾经往来密切,不过这会恐怕也没有多少交情了。这会他们有求于你,何不摆个姿态,吊足他们的胃口,到时候再去?”清漪轻声问道。她伸出手来将水浇过的地方搓了一下。 慕容定瞪大眼,“你怎么不早说?我身边没人和我说这话,我想着他既然来人了,那么我就应了,还怕他翻出花来?” 清漪笑出声来,“这话你长吏应当给你说吧!” “他说将军只管去便是。”慕容定说着学着自个长吏那摇头晃脑的模样。把清漪给逗的前俯后仰。 “不过,我倒也不是完全为了他们家,”慕容定手里忙活着,嘴上更是没停,“你这路来吃了不少苦头,我想你身体可能有些熬不住。既然这样,不如到他们家去吃吃喝喝一番,到时候你吃点好的,身子也好了。”慕容定说着,越发得意。 清漪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的点了点,自觉洗的差不多了,抓过放在一旁的衣服就要站起身来。一条腿才迈出去,就觉得背后有些灼热,抬头一看,就见着慕容定目光炯炯盯着她。她不是十二三岁纯洁小女孩,哪里不知道他这个目光是什么意思,衣服捂住羞处,也不管他,直接到屏风后面去了。 慕容定见状,也没皮没脸的跟过来,“我给宁宁穿衣好不好~” 清漪捂住身上,“才不要,你在那里等着。” 要这头狼给自己穿衣?别穿着穿着就被他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慕容定听后一脸的失望,他靠在屏风外面,听着里头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万般不情愿的等在外面,“我也是会给人穿衣服的,你真的不试试?” 里头女子哼道,“你当我傻?真要你近身了,我今天夜里还能见人吗?” 眼见自己的诡计被识破,慕容定颇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过了好会,清漪终于穿戴好出来,见着慕容定还在屏风外头守着,伸手推他背,“你也去洗洗,这路上你都没怎么去洗过!” “啊,那我要你来!”慕容定说着扭过头来,眼睛深处都绽放出油油绿光,“我刚才可是服侍过你了,所以你也要给我来一次!” 清漪气哼哼的把这家伙推出门去。 张氏一门在上党郡也生活了百年了,百年前衣冠南渡,胡人到处都是。当地的豪族集聚民众,修建坞堡俨然一霸王。不管那些胡人来了又走,当地最有声望和实力的依然是他们这些豪族。只是时过境迁,北方日子逐渐太平,朝廷逐渐解除掉他们豪族的特权,几十年慢慢下来,不复当年督主的威风。 张氏家主张鹤袖着双手坐在堂上,面色微沉。四处都是侍立的貌美侍女。待客的席面已经都准备好了,就等客人前来。 张鹤正妻杜氏过了会派人过来问镇南将军夫妇要什么时候来,她好令人掐着时间上菜。 “谁知道他们甚么时候来,而且不必那么精细,这些白虏哪里吃得出来味道!”张鹤沉脸道。他说着眼前又浮现那个着宽衣大袍,手持塵尾的少年来。 “张公自认可有百万兵马?可自认有百人子嗣,或者说张公自认儿女亲家可完全托付耶?” 少年郎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叫他心急上火,坐立不安。他问的那些话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反而杨隐之手持塵尾,将他老脸通红坐立不安的模样全都看在眼里。 “如果世伯愿意,小侄愿意为世伯解忧。”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俯身的动作格外优雅,如同仙鹤。 张鹤长长吐出口气来,压下心中的火气,过了会,有人来禀告,“郎主,镇南将军夫妇来了!” 张鹤闻言,立刻从坐床上起来,他伸手整了整帽子,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看上去十分妥当了,对家仆开口,“请娘子出来!” 清漪坐在马车里头,只觉得车身有些许颠簸,过了好会外头禀告,“娘子,已经到了。”她嗯了一声,就有人从外头将车廉打起来。火光照了进来,她伸出手去,兰芝立刻搀扶住她下车。 清漪抬头,看见中门大开,燎火的橘红火光从门内传出。不由得吃了一惊。中门除非有要客来,不然就算是主人出入也一般是开两边的门。看来张鹤还真是花费了许多力气。 慕容定翻身下马,走在前面,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看清漪。清漪微微点头走在他身后。 两人一入门就见到站在庭中的张鹤夫妇。张鹤以前和杨劭诸多来往,清漪有时候也见过一两面,不过那会杨劭是想要撮合自己另外一个女儿和张鹤儿子的婚事。 张鹤和杜氏见着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带着个年少女子走进来,知道就是镇南将军夫妇了。那男人着鲜卑人圆领短骻袍,脚上蹬鹿皮靴,一头乌发只是照着鲜卑人的习惯梳了半边上去,还有半边头发披散在肩头上。 慕容定手指上戴着个指环,明晃晃表露着他的身份。 他见着张鹤夫妇趋步赶来,停住了脚,面带笑容,“张公安好。” 清漪一旁听到,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下。她抬眼看向张鹤,张鹤面不改色,身边的杜氏也是笑意盈盈的。 “老早听闻镇南将军威名,一直想要拜见将军,只是苦于无门求见,如今终于将将军盼来了。”张鹤道,脸不红气也不喘。两只眼睛里还真的冒出了对慕容定的仰慕之情。 清漪见到心下暗暗佩服张鹤的本事,这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非常人所及,简直叫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慕容定听了顿时来了兴致,“哦?不知道张公何时听到我的威名了?” 张鹤一呆,就连身边的杜氏也是微微一怔。旋即他满脸的仰慕之情都快要冒出来了,“自然听过不少,将军之前跟随大丞相东征西讨,和蠕蠕征战几场,建功无数,就算在下偏居一偶也有所耳闻。” 慕容定一听就笑了,“我和蠕蠕人的确打过几次,不过和朝廷打的更多些。而且我在洛阳其实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有人来拜见,我还是会接见的。张公莫不是在洛阳遇到了甚么恶奴,或者是和我有恩怨的人,才故意说那些话?张公和我说说,我必定会严惩不贷。” 清漪脸颊在火光下越发绯红了,她看着张鹤和杜氏目瞪口呆的模样,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张鹤说的这番话,都听得出来是客套话。慕容定竟然还较真了起来! 她等了好会,觉得差不多了,出来打圆场,“我们夫妇初到宝地,还有许多要张公和杜娘子照顾。” 慕容定张口还要说什么,清漪微微摇了摇头。 “这便是侄女吧?”张鹤满脸慈祥的看向清漪。 杜氏会意,“这可好,天色不早了,还请镇南将军快些上堂吧,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也请杨娘子和老妇到内堂去。” 清漪闻言瞥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眨眨眼,有些不舍。不过他也明白汉人和鲜卑人规矩不同,只好眼巴巴的瞧着清漪跟着杜氏走了。 张鹤请慕容定进了屋子,屋子在他来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人入座之后,丝竹大作,端上美味佳肴来。 有酒肉吃,慕容定自然不会和张鹤客气,他喝酒和喝水似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几次张鹤想要开口,见到慕容定嘴里嚼着肉不好开口。 过了会终于见着慕容定嘴里有半点的空闲,张鹤斟酌着开口,“将军北上,路过此地。不知是不是有何大事?” 那粮食给,他是会给,可是就这么直喇喇的给了,他肉痛的厉害。不禁想要从这不知事的白虏身上,获取更多的消息。 慕容定一听,半边眉毛挑的老高。他面上似笑非笑,看向张鹤的目光也有了几分探究。张鹤心下一沉大叫不好,起先他见慕容定似乎只是个寻常武人,也就这么问了,现在看来,自己失误了。 慕容定缓缓的喝了杯酒,酒水不似外头喝到的那么浑浊,也不知滤过了多少次,喝在嘴里很是醇厚。慕容定觉得这趟来张鹤这里算是来对了,至少这好酒好肉的,他还真是喜欢。想着娇妻还在杜氏那边,他眯了眯眼。 嗯嗯,宁宁也应该和他一样用的很不错吧? “不知张公可知晓眼下洛阳形势如何?”慕容定摩挲着酒杯的杯身,状若无意。 “这……”张鹤面露尴尬,“在下只知道大丞相之子前去洛阳……” 慕容定面露不屑,直说就是了,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那么张公可知道,段兰已经攻破了洛阳,皇帝已经成了其阶下囚之事?”慕容定给自己斟酒,笑着斜睨张鹤。 张鹤额头上立刻豆大的汗珠子冒了出来,他知道段兰来者不善,但没想到段兰还真的敢俘虏了皇帝! 慕容定窥见张鹤眼底飞快闪过的一道讶色,嘴角勾了勾,很快那抹笑容消散无形。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摇晃尾巴,尾巴毛一晃一晃,“来啊,一起洗澡玩啊~” 清漪小兔几一兔爪按住狼嘴,恼羞成怒:别想! 第83章 嫉妒 张鹤持着酒杯,呆坐在席位上,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上党郡离洛阳千里迢迢, 就算有心,洛阳来的消息也不会及时的送到。他双眼对上慕容定在灯光下闪烁着绿光的眼睛, 浑身刹那冰凉,好似三九寒天里有人对准他的后脑就一桶冰水灌了下来。心底里生出寒气, 顺着脊椎四处游窜在经脉中。 “张公?”慕容定轻轻摇晃着手里的酒杯,瞧着里头鲜红如血的西域葡萄酒在瓷白的酒杯晃动。 张鹤猛然醒悟, 心底那残留的丝丝侥幸瞬间灰飞烟灭。他脸上摆出笑容来, “原来如此,那么眼下段兰已经攻破洛阳, 不知将军有何打算?” 慕容定眼光流沔, 嘴角勾出个浅浅的, 意味不明的笑来, “有何打算?张公不妨猜猜看?” 张鹤脸上一僵,连连摆着双手, “将军莫要拿老叟开玩笑了,老叟已经出世这么久,早不知道形势如何,何况将军少年英雄, 哪里是老叟能猜到的?” “张公实在是太客气了。”慕容定笑的开怀,他将杯中的葡萄酒一口仰尽,而后拿起放在桌面上的小刀去割肉吃。 张鹤脸色变幻,慕容定坐在那里只顾吃肉, 不去看张鹤的脸色。过了好会,张鹤试探也似的开口,“慕容将军,我有一个女儿,薄有姿色,我愿意将她许给将军。” 慕容定手顿了一下,他颇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来,“我有妻子了。” “……”张鹤喉咙被慕容定这话哽了一下。杨家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张鹤心知肚明。但年和杨劭的那些所谓的交情,不过是官场上的来往罢了,锦上添花而已,想要雪中送炭那是痴心妄想。他想着自家女儿有他这个父亲,难道还比不上杨六娘那个孤女?她父亲已经丧命,弟弟还没有长成,就算被他女儿挤兑下来,也是理所当然。谁知道慕容定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张鹤面色难看起来,退而求其次,“是替将军和杨娘子持帚。” 慕容定颇有些奇怪,“我家不缺仆妇。” 张鹤脸上涨红,不知慕容定是真蠢还是装傻。此刻内堂之上,清漪和杜氏言笑晏晏,她以前曾经和杜氏见过,虽然时隔这么久,杜氏根本记不得清漪长什么样了,但还是不停的找话说。 清漪抿了一口米酒,她笑看杜氏,“我记得杜娘子的大郎君曾经和我家一个妹妹定亲,不知大郎君眼下如何了?” 杜氏面露几分尴尬,脸上的笑都有几分牵强,“这……大郎君现在正在外地做官,已经娶妻了。” 清漪一愣,而后笑容依旧,“也是应当的。” 杜氏连忙道,“四娘许久不见,今日见面,我都险些有些认不出来了。” 清漪手指轻按在案几上,“我也有许久没有见到杜娘子了,娘子比以前风采更盛。” 两人一来一往,口里说的都是客套话,杜氏看了清漪几眼,清漪着已婚妇人的打扮,眉目婉约,双眼里眼波盈盈,似有春波浮动。还是当年那一副妍丽的模样,杜氏心下奇怪,当年杨劭可是将这个女儿许配给宗室的,怎么和慕容定搭上了。 杜氏一面上下打量清漪,一面心下疑窦众生。她正想要开口和清漪说话,她的贴身侍女悄悄上来,在她耳边轻语了两句。杜氏刹那勃然变色,她又惊又怒,瞪向侍女,“此言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娘子。” 清漪看到杜氏变了脸色,她垂下眼来,一脸若无其事的喝酒。张家准备的酒水还是很不错的,饭菜卖相也算是不错,过来吃吃喝喝倒是一件不错的选择。 杜氏那边心慌意乱的挥退侍女,她抬头看向清漪,见到清漪只是垂首,低头喝酒吃菜,半点都不言语。 她扶住案几,想要说些什么,口张开了些许,却又说不出口。杜氏在心里把张鹤骂了个满头狗血。 杜氏再看了清漪好几回,清漪完全不在意场面冷下来,杜氏不说话,她也跟着不说。只是偶尔抬眼伺瞥杜氏几回,在杜氏以为她要开口的时候,又低头吃菜。 杜氏按捺不住了,“杨娘子可曾给将军纳妾?” “嗯?”清漪眉头一皱,她过了会神情似笑非笑,“杜娘子好端端的问起这个作甚?” 杜氏都开口了,自然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家那个老头子,竟然想着要把我的女儿给镇南将军做妾!” 清漪吃了一惊,她脸上原先的不在意刹那褪去,坐直身子,“怎么回事?” 嗓音冰冷,听得人浑身发寒。 “恐怕是我家那老头见着将军气势正盛,想要占好处。”杜氏急的直哭,当着清漪的面,连长辈的脸面都不维持了。泪珠子掉下来,将脸上的妆给弄花了。 哭了两声,杜氏抬头看了一眼清漪,见清漪青着个脸,立刻叫人去吧女儿叫来,不多时,清漪就见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走来。那少女年岁和清涴差不多大,可能之前已经有人将父亲想要把她许配出去做妾的消息告诉她了,她满脸惊慌失措。 见着杜氏,连下跪行礼都顾不上,直接叫了一声“阿娘!”然后扑入杜氏怀中。 清漪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女抱头大哭,冷着脸不发一言。 过了好会,她见着杜氏和女儿哭的有些没完没了,“杜娘子如果想要扭转形势,哭又有甚么用?马上去和张公说啊?” 杜氏抬首满脸诧异盯着清漪,她张着嘴,半晌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原本想着,要是眼前女子勃然大怒,找去自己夫君那里大闹,到时候那个老头子肯定不好拉下脸来和个女子计较,到时候女儿被许配给人做妾之事,自然搁置在一旁。到时候名声损的也是杨氏的,和她家还有她的宝贝女儿半点关系都没有。 谁知道现在杨氏竟然要她自己去和老头子说清楚?不是说洛阳里头女人好妒成风,尤其鲜卑人家正妻,根本就看不得夫君亲近别的女人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清漪看着这对一个傻呆呆的,另外一个已经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母女。不悦的皱皱眉头,“此处乃是娘子治下之地,娘子前去找张公乃是理所应当,难不成真要看小娘子持帚立于庭中不可?” 杜氏张嘴,眼睛盯着清漪半晌话都说不出来,她双目死死盯着清漪,那模样好似在问:你不去吗? “阿娘,我怕,阿娘,我不要给镇南将军做妾!”张女自幼被父母宠坏了,乍一听说阿爷要把她许配出去做妾,又惊又恐,和受到惊吓的幼兽似得,双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袖子。哭的红肿的眼睛更是瞪着在那里坐着的清漪。 不敢向父亲撒的火气,这会一股脑的全往清漪身上倒了。 清漪见状,不由得一笑,“以往听说张公家风严谨,今日见到小娘子,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初次见面,双目瞪人,我和小娘子可曾有积怨?或者说小娘子手上有我甚么罪状,等着将我一网打尽?” 杜氏惊呼一声捂住女儿双眼,将女儿护在身后,护犊护的厉害。 清漪见着杜氏那生怕自己伤着张女的模样,脸上冷笑越发浓厚,杜氏满脸尴尬,心下更是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想要用杨氏的名声来换取女儿的安宁。没有想到杨氏竟然要她自个去和老头说去,三言两句就将女儿撩拨的怒火中烧。 想起自家以前和杨家女定下的亲事,杜氏不免有些庆幸:这样的新妇牙尖嘴利,半点不饶人,也不会看人眼色。要是真的娶进门来,恐怕还不得把婆母给气死。姐姐如此,恐怕妹妹也没好到哪里去。幸好叫儿子另娶高门之女。不知道杨氏的阿家是不是被媳妇压的抬不起头来,竟然管不住她。 杜氏心中思绪转了好几个圈,清漪见杜氏盯着自己发呆,脸上的冷笑渐渐淡下来,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盯着这对母女。 杜氏被她那锐利的目光一钉,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杨娘子,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说着,杜氏又抹起了眼泪,“这孩子我十月怀胎生下来,养到这么大,恨不得捧在手上。如今那老头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所以杜娘子赶紧去找张公,若是还不去,那就真的晚了。”清漪满脸真诚,看的杜氏险些缓不过气来。 面前女子油盐不进,自己偏偏拿她无可奈何。若是再不去,恐怕就定下了。 杜氏拉起女儿,急急向外走去。走的脚下生风,清漪在西面上冷眼看着,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杜氏才赶过来,清漪见她首饰衣裳都换了,面颊上胭脂浓厚,似乎要掩盖住真正的脸色。 再次来杜氏也没有了招待客人的心思,只是碍于脸面,还要和清漪打交道。 过了会前头来人,说是慕容定要走了,派人来接清漪回去。 清漪起身告辞,杜氏相送。 慕容定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只见他颇有兴致的瞥了张鹤几眼,张鹤脸上和衣冠倒是没有什么,不过脖颈上衣襟尽处有一道几乎快要忽略不见的血痕。 “两位娘子来了。”有人提醒道,慕容定看去,见着清漪款款而来,身边跟着杜氏,杜氏和她拉开一段距离。 “叨扰多时,我也该回去了。多谢张公招待。”慕容定道。 “将军路上小心。”张鹤一拜。 慕容定学着张鹤的模样,也给他拜了拜,过了会,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量道,“张公也要小心,脖子记得上药。” 说罢,他又像个没事人似得,挺起腰杆来,冲清漪笑。 清漪径直上了马车,等到了扎营的地方。清漪下了车直奔大帐,慕容定跟在后头,见到她满脸疲惫的坐在虎皮褥子上,从背后抱住她,“怎么了,看你一脸疲惫的。和张鹤的女人吵架了?” 清漪浑身上下放松下来,靠在他胸口上,“你看出来了?” “你生气的时候,哪怕礼数再周全,也会露出些许不对劲来。我都看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知道?”慕容定抚住她的手臂,“那个杜氏给你脸看了?” 清漪迟疑了一下,照着慕容定瑕疵必报的性子,只要她点点头。慕容定才不管什么张鹤李鹤的,能把杜氏给掀翻了。 “哎,也不是。说来还是做父母的用心良苦。”清漪把杜氏和张女的那件事剪掉些许说给慕容定听,“女孩子是吓着了,不知道怎么办。杜娘子估计是怕张鹤,不敢到前头去,所以指望着我出头。” 慕容定听后冷笑两声,“杜氏怕张鹤?你是没见着张鹤离席之后,浑身上下都换了,而且脖子上头一道血印,拿着衣襟使劲儿遮,还露出个头在外头。” 慕容定说着满肚子坏水开始冒泡泡了,“这夫妇两个,没有一个是好心的。” “他们要是好心,这会早真到山里出家去了。”清漪打断他,她在他的怀里抬起头,“你还想要找他们借粮,可别乱来。” 话语刚落,慕容定就低下头来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么为我着想?” 清漪推他,“你还没漱口呢!” 慕容定悻悻的放开她,瞧着她拿着帕子擦嘴,他咕咚一下躺倒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这个你放心,在粮食拿到手之前,我是不会和他们撕破脸的。” 清漪才发下心来,又听他说,“我会在走了之后给他们找点乐子的。” * 张鹤联合了当地几家世族豪门给慕容定准备了军粮。万把人的口粮,不是张家一家就能出的出来,必须有人穿线带头,让其他人也出份子。 慕容定和这些人谈笑甚欢,甚至慕容定还给在场人写了借据。一车车的粮食运回营地里头,看的人眼热肚烫。 有了粮食,心也跟着落到了肚子里头,不怕这个冬日熬不过来了。 慕容定收了军粮,又呆了两日,接着北上。至于他走后两三日,杜氏和女儿乘车出行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猛兽,吓得翻了车,人从车里头滚出来,狼狈不堪。这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走了一个来月,终于在肆州和慕容谐会和。 到肆州的那日,下了大雪。怒号的风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清漪一到城门,就被人安排去了事先准备好了的宅邸。 外头风雪太大,清漪披着厚厚的皮裘,将浑身上下罩的密不透风。就这样,脚底还是感觉到一股凉意透过厚厚的靴帮子透了过来。 一进屋子,松香的芬芳铺面而来。炉子里头燃着松木炭,热气如同浪潮对着人劈头盖脸的罩下来。外头狐裘上的雪粒子立刻融化成了水。 清漪脱去身上的狐裘,露出一张冻得苍白的小脸来。这地方可要比上党郡可冷多了,越往北越冷,北方的冷如同锋利的刀,寒风吹来恨不得一刀就捅到骨子里头去。 兰芝也是冻得直哆嗦,坐在火炉边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只好眼睁睁瞧着其他侍女过来替清漪更衣换鞋。 两人一碗滚烫的姜汤喝下肚子,才缓过劲来。 兰芝给坐在清漪旁边,嘴唇直哆嗦,“太冷了,不知道郎主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清漪听到这话,往门边看了一眼。慕容定才到肆州,就马不停蹄的去了慕容谐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在怀朔镇呆了那么久,哪怕不适应也得适应了。我听他说草原上比这里还要更恶劣,冬天里风雪连天,直接把牧民的牛羊全部冻死。” 兰芝听得直吐舌头,“这么惨啊。” “嗯。”清漪点点头,她伸出手在火炉上暖了暖,过了好会,才觉得双手被暖的热了。她看了看门口,“也不知道他甚么时候才回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奴婢看这话一点都不假。”兰芝笑的暧昧,她笑嘻嘻的挪到清漪身边,“六娘子和郎主都重逢这么久了,还是和新婚的人一样呢。不对就算是新婚的人,都没有六娘子和郎主这样郎情妾意的。奴婢听说护军将军的那位大郎君和他家娘子几乎互不相问,关起门来各过各的。” 兰芝说到这里,话语里都带了几分的神气。 “……”清漪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排斥来自段朱娥的消息。 慕容定到了晚间才回来,一回来就和清漪两人一同去见了慕容谐。一段日子没见,见到慕容谐,清漪小小的吃了一惊。慕容谐以前和慕容定一样,生的也较为洁白,慕容家的人似乎是天生的肌肤白皙,身材修长。可是眼前的慕容谐肌肤成了淡淡的蜜色,也瘦了些许。慕容谐身旁坐着慕容延慕容弘还有慕容烈几个儿子。 四周扫视一圈,只有她一个女人。 慕容谐见到清漪,脸上的刚毅之色稍稍缓了下来,“四娘来了。” “见过阿叔。”清漪规规矩矩的给慕容谐行礼。 慕容谐伸出手来,“好了,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说着,他看向慕容定,目光里颇为责怪,“说起来,这事我还要怪六藏。行军途中颇为辛苦,你受苦了。” “阿叔哪里的话,何况原本也事出紧急,儿怎么可能觉得辛苦呢。”清漪低头道。 慕容谐点了点头,慕容延坐在一旁,小心的盯着清漪看。 “坐着吧。”慕容谐说道,慕容定身边已经摆上了一个食案还有坐席,清漪道谢之后,在慕容定身边坐下来。 这场是家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慕容谐说了两句话之后,领头用匕首割羊腿上的肉,吃了一会,他看向慕容定,“六藏,你阿娘还有婶母都安排好了?” “嗯,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我之前怕她们留在沔州不安全,所以吩咐人,只要阿娘身体好了,就带着她们北上。” 慕容谐听了连连点头,“这样最好,毕竟南边实在是不太平。在我们身边看着也好。” 慕容弘和慕容烈低下头去,垂下的睫毛掩去眼中意味深长的目光。 慕容定瞧上去也不甚在意,“阿叔说的甚是,”他迟疑了一下,“阿叔,我得到消息,说是段兰带着皇帝北上晋阳了,这你看……” 慕容谐陷入一片沉思中,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清漪看了旁边一圈,发现几乎没有人动箸,一心一意等着慕容谐开口,她默默的放下了手里的汤勺。 慕容定听到那轻微的声响,拿起匕首从烤的金黄,油光亮闪闪的羊腿上割下一大块肉,细心的顺着肉的纹理切割好,沾上蜂蜜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 刹那间,除去慕容谐之外,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落到了慕容定和清漪身上。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还没娶妻,看的眼热不已。慕容延虽然娶妻,可妻子和他相敬如冰,哪怕知道母亲和朱娥出逃,他也只是问贺楼氏,没有过问朱娥。 他见着慕容定旁若无人的给清漪切肉,心头涌出一阵淡淡的酸涩。这酸涩在心头拂过,很快消弭无形。 “他气势正盛,我们也不好和他直面交锋,”慕容谐想到了什么,嘴角扯了扯,“大丞相的确是个枭雄,死在一个傻子手里可惜了。他的儿子和他又不一样,阿爷如虎,儿如莽夫。” “阿爷,段兰此人有勇无谋。”慕容延严肃起面容,“尤其此人还长了獠牙,鲁莽无知,和他的阿爷完全没有多少相似之处。给大丞相做事,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亲戚,大丞相也有实力,可是段兰他……” 慕容延皱了皱眉头。 “你以为他是真傻子吗?”慕容谐看过去,直接把慕容延看的低下头去,慕容谐目光深沉,“段兰不蠢,他的话,不要轻举妄动。” 慕容延悻悻的,慕容谐睨他,“六拔你还年轻,有些人不能看他表面如何,现在我们还没到和他撕破脸的时候。脸上还是要做全的。” “好吧,此事暂时到此为止。我们一家已经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顿饭了。”慕容谐道。 他话语才落,慕容延立刻提醒,“阿爷,阿娘还没来。” 慕容谐不耐的皱起眉头,“你阿娘的那个性子,只要见着我在,就恨不得给我闹出点事来。” 慕容延听后颇为不甘的低下头来,气的狠了,侧过首,趁着慕容谐没有注意,狠狠剐了慕容定一眼。 那一眼被清漪捕捉到,她有些惊讶的望着他。慕容延见她看过来,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脸上挤出一抹像是讨好,又像安抚的笑。 慕容定坐直了身子,直接从中切断了慕容延投向清漪的视线。 “婶母是和阿娘一块的,过段时日应该就能见到了。”慕容定笑着迎着慕容延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隐隐有挑衅跳动。 兄弟两人之间火药味四处蔓延开来,一点即燃。 “呵。”慕容延扯了扯嘴角,别开脸。 慕容定回过头来,割下一大块的肉来,放到清漪面前。清漪瞧着面前那么大的一块肉,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她抓起匕首将羊肉分成小块,给慕容定送到盘子里头去,慕容定颇有些意外的乜了她一眼。 清漪笑的甜甜的,“方才夫君替我割肉,这次我替夫君分肉。”她嗓音娇柔,如黄鹂出谷。在场的人个个耳目灵敏,哪怕压低了声量,还是被听了个正着。 慕容谐见着小辈在眼皮子下头如此恩爱,低下头去只当没看着。年轻小夫妻恩爱是好事,他干嘛去做那个讨厌人。 一顿饭吃完。慕容谐也没有留下他们继续商议要事。清漪和慕容谐回到暂时居住的院子里。 清漪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但是外面风雪肆狂,清漪只好和慕容定留在房内,她持笔写了幅字之后,慕容定从后面拥过来。 “天晚了,睡吧。” 清漪有些奇怪,“还没过一个时辰呢?” “我明日要去视察军营,要早早起身,所以现在就晚了。”慕容定蹭了蹭她的脸颊,话语里竟然是不留半分置喙的余地。 清漪不知道他这会发什么脾气,叫兰芝让侍女送热水进来服侍两人洗漱。洗漱才躺在床上,慕容定就压了过来,他热情万分,急不可耐。清漪根本扛不住他,年轻的男人如同一头精力充沛的雄狮,热情满满,体力更是叫人生畏。清漪不知道被他换了几个姿势,折腾的都哭了。 “我真的不行了!”清漪坐在他怀中,红了鼻头,她眼里积蓄着两汪泪,看着抱着自己的男人都变得格外不真切起来。 慕容定狠狠的顶了她一下,听到她哭泣也似的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他在她俯首潮湿温暖的发间喘息了许久,汗珠垂在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那汗珠就落到了她瓷白的肌肤上。 “他在看你。”慕容定道。 “甚么?”清漪察觉到他终于完事了,喜极而泣,她小声的问。她动了动,觉得身上滑腻的难受,想要挣开他的双臂,去清洗一下,谁知他双臂一绞,就将她锁在怀里。 “他在看你,六拔那个家伙,竟然敢看你!”慕容定咬牙切齿,“非得哪天教训他不可!” “啊?”清漪这才反应过来,慕容定说的是慕容延? 这家伙竟然好妒到这种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重重拍在地上:我的兔几就是我的兔几,谁也不准抢! 清漪小兔几毛绒绒兔爪里伸出爪子来:这头笨狼谁也不准和本兔抢! 第84章 戒指 韩氏和贺楼氏带着朱娥出现在肆州的城门下,很快就有人禀告给了慕容谐和慕容定。慕容谐知道的时候, 当着众人的面, 一张老脸下竟然浮现出些许少年人脸上才会出现的红晕。四周儿子和僚属一脸的心知肚明,慕容谐部下见状劝道, “既然夫人来了,将军何不亲自去接?也好让夫人和将军一同团圆。” 慕容谐咳嗽了一声, “不用了,还是叫人去接吧, 毕竟眼下大事当头,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说罢,他真的指定了两个副将去接人。转头继续和众人商量起要事来。 慕容延抬眼瞥了慕容定一眼, 慕容定察觉到他的目光, 回首来, 直接迎着慕容延的目光看过去。他头歪了歪, 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那目光嚣张至极,看的慕容延怒火中烧。此时, 慕容谐的僚属正在慕容谐面前展开一幅地图。慕容定目光垂下来,直接去看那地图去了。将慕容延丢在一旁,慕容延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将心中的愤懑给压下去。 韩氏和贺楼氏出现在城门处, 慕容谐派人将两人还有朱娥给接回去。来人待韩氏十分用心,似乎这位才是真正的夫人似得。韩氏也不谦让,傲然领受。看的贺楼氏痛恨不已。朱娥在车上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她路上受了些苦。在车里头听到动静, 撩开车廉看,就见着外面集聚着一群人。 “夫人、夫人冷静!” “你放开我,这个老寡妇真是太不要脸了,一路上说我吃她儿子的,穿她儿子的。这会凭甚么她先走?!” “夫人不要做傻事!” 一声高声尖叫过后,马嘶鸣不已,朱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贺楼氏的惨叫。 “啊——!” 朱娥这下脑子里头的迷糊都被这声惨叫给吓清醒了,自个跳下车,扒开人堆进去,就见着贺楼氏抱住腿在结冰的地面上大叫。 方才贺楼氏要拉住韩氏的马,众人去拦,结果贺楼氏自个一不小心踩到没有被铲除干净的冰块,重重摔倒在地上,一条腿摔的很厉害,疼的满地打滚。 原本毫无动静的马车终于有了动静,车廉从里头被人掀开。露出韩氏略带疲惫的脸来,哪怕路上受了点苦,也依然风姿绰约。 她盯着地上大声叫喊翻滚的贺楼氏,眉头皱了皱,她看向四周,喝道,“还看着作甚?抬起来找医官啊!” 众人原本惶惶如同无头苍蝇,听到韩氏这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找来担架,七手八脚的将贺楼氏抬上担架,送到另外一辆马车里。 韩氏的目光在场扫过了一圈,落到朱娥头上,“你阿家已经去了,你怎么还呆着?”她蹙眉沉声发问,威严十足。 朱娥这段日子和贺楼氏一道被她压制的有些厉害,以前还颇为看不起她,现在却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听到这话,连忙转过身追上去,心里嘟囔着又不是她什么人竟然还对她发号施令。嘟囔着想起了段兰。 刹那间,朱娥的眼睛都亮了。这位兄长虽然和她同父异母,可最是疼爱她,到时候他回晋阳,她就要这位阿兄给她撑腰,到时候韩氏还不得乖乖的给她老实下来。 她想的开心,不知不觉的就跟上了贺楼氏的车,和贺楼氏坐到了一块。贺楼氏疼的脸色煞白,见着儿媳眼光飘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顿时气急,伸手就打了她一下,“你又在干甚么!我都疼成这样了,你竟然还敢走神?” 朱娥被疼的直呲牙,她向后退开一步,瞪着疼的满脸扭曲的贺楼氏,“又不是我叫你摔倒的!再说了,我不是在这里么,你打我作甚!?” 贺楼氏气得魂都要出窍,想要过来教训朱娥,偏偏一条腿动不了。朱娥气的涨红了脸,瞪圆了眼睛,“我阿爷是不在了,可我还有阿兄呢。你这么对我,小心我告到我阿兄那里去,到时候谁也不好过!” “你!”贺楼氏双目几乎要凸出眶外,狰狞可怖。她喘息了好几声,躺在那里,喉咙和破风箱一样赫赫的喘息。 朱娥见着贺楼氏死死盯着自己,心下一阵害怕,后悔不该看热闹过去被韩氏抓了差。这个面目可憎的疯婆子,难怪慕容将军这么多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清漪已经得到了韩氏回来的消息,她早早令人将门前道路的积雪清扫干净,甚至连下头的结冰都一块铲除。她带着人迎接韩氏,韩氏的车马很快来了,车停下之后,韩氏自己掀开车廉,见到站在外面的清漪,她愣了愣,而后低下头来轻轻念了声佛号。 “还好,你没事。” 她对清漪伸出手臂来,清漪扶住她,搀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 “六藏派出去的那些人,该赏。”韩氏道,“终于赶在段兰破城之前把你给救出来了。” “阿家说的对,若不是那些侠士,我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清漪垂下眼眸来。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她也听说了,段兰行事毫无顾忌,洛阳几乎都要成个空城了,皇帝本人都已经做了俘虏,更何况其他宗室? 清漪睫毛轻轻动了几下。 “掳掠你的那人是谁?”韩氏转头看她。 清漪慌忙低下头来,不敢看她,“……这个儿也不太清楚。” 韩氏见她低头,脚步停顿了一下,过了会,她转过头去,“罢了,能平安回来就好。” 进了屋子,清漪让侍女给韩氏脱去身上那厚重的披风,将暖炉等暖身的东西拿上来。韩氏拿着手炉,靠坐在床上,脸色缓了缓。这一路上的车马颠簸,简直叫人苦不堪言。幸好到了肆州,勉强能好过些。 清漪小心的坐在一旁,担心韩氏还会再问起当时她被掳走的事来。等了半天,都没有听到韩氏说话,抬起头来,见着韩氏半阖着眼,要睡不睡的样子。 过了会,韩氏开口了,“这段日子六藏做了甚么事?这孩子脾气倔,又不怎么爱听的进去别人的劝说,这段时间你也过得很辛苦吧?” “儿不敢称辛苦。”清漪思索了一下,将路上慕容定在上党郡向豪族借粮的事大致给韩氏说了一下。 韩氏听了,颇有些惊讶的瞥了清漪一眼。 “这主意,是你说给六藏听的?”韩氏问。 清漪迟疑了下,“他那时说军中快要缺粮,已经不能指望从朝廷那里拿到粮食,所以儿才……” 韩氏抚掌大笑,“孩子,你还做对了!” 韩氏原本苍白的脸因为这大笑起了些许红晕,她笑完了,眼底还留有笑意,“当年六藏娶你是娶对了。我说那些鲜卑女人有甚么好?家里的确有个得势的阿爷是没错,可是性情摆在那里,说好听点是说话直,说难听点的,那就是蠢。只图一时快活,不顾日后死活。这种女人娶回来装点门面,我都觉得寒碜。” “花还没有百日红呢,谁知道将来会有甚么事?”韩氏靠在隐囊上。 清漪瞥了一眼韩氏,韩氏因为和慕容谐那回事,在外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不过韩氏自己完全不在意。嘴是别人的,日子是自己的,才不会管别人怎么说。 “好了,我这儿暂时也用不着你。你这一路上也很辛苦。先去休息。”韩氏说着想了想,“另外让人给贺楼夫人送些续骨的药去,她不小心摔着腿,依我看她那条腿是有些悬了。到时候你派人送过去,也不算失礼。” 说完,韩氏秀气的打了个小哈欠。 清漪见韩氏满脸的疲惫已经有些遮掩不住了,告退出来。她令人准备了续骨的膏药令人送到贺楼氏那里。 晚间慕容定回来,全家聚在一块吃了顿饭。慕容定面色红亮,心情非常好,“阿娘可回来了,路上一切都还好?没有霄小不长眼睛给阿娘难看吧?” “你还说。”韩氏坐在上头,想起什么事来,“我问你,你是不是把豫州刺史给怎么样了?”韩氏路过豫州的时候,城中慌乱的不得了,盗贼横行,保护她们一行人的卫士呵斥那些意图抢劫她们的强盗,一时嘴快说出了慕容定的名号。霎时,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强盗们纷纷抱头鼠窜逃的飞快。 清漪听到韩氏这话,也不由得看向慕容定,将慕容定上下打量了一下。韩氏也含笑看过来。 慕容定被母亲还有妻子看的心里发虚,他伸手摸摸鼻子,眉梢扬了扬,“也没有甚么事,不过是我把豫州刺史那个家伙给杀了。当着众人的面,砍了。”慕容定说着抬起手来,轻轻做了个刀起手落的姿势。 清漪顿时觉得脖子上一片冰凉,捂住了脖颈,“怎么把人给砍了?” 慕容定满脸无辜,摊开手来,“这可怪不得我!我当年在寿春的时候,就和这个劳什子的刺史合不来,还别说他向朝廷参了我一本。给大丞相现成的理由把我丢在一旁了。” “我带兵路过豫州的时候,这贺望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读书读傻了,跳出来说我是反贼,要我交出兵权,不然就将我斩于马下。”慕容定说起这话的时候,笑了笑,似乎又想起了当时叫他嘀笑皆非的场面。 “我当时就乐了,阿娘和宁宁不知道,这家伙还真的站在我面前,我和这个傻子有甚么话好说的。正好我还欠只儆猴的鸡,当着他那属官的面,直接一刀砍了他的脑袋。事后我叫人把他的头还有那些属官送回豫州城里头去,放话说我慕容定就在这里,要是有谁想要为他报仇,尽快冲我来。” 慕容定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清漪听他说的毫不在意,“那日后呢,没有来人给他报仇?” “哪里啊,连他的儿子都没来一个。他白白和女人生那么多儿子了,一个两个都是窝囊废。出事的时候,没有一个能抵用。” 韩氏听得直蹙眉头,过了好会,紧皱的眉头松开,“也罢,这刺史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找你的晦气。” 清漪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慕容定在一旁看见,眉头轻蹙。口才张开,外头急忙跑进来一个家仆,额头鬓角上一层冰渣子,“郎主,大将军那边派人来请夫人过去。派来的马车都已经到门前了。” 慕容谐在人前掩饰的还算不错,不过到了晚上就原型并露,忍受不了相思之苦,要来接韩氏过去相会了。 军中没有女人,慕容谐也不是那等随便女人都能上,完全不讲究的人。慕容定自然知道这位阿叔现在如何的迫不及待,他立刻就拉长了一张脸,瞥向韩氏。 韩氏面露□□,她眼里的盈盈笑意已经遮挡不住了。她站起身来,“你告诉来人,说我梳妆一下就和他走。” 说罢,她款款行去,留下一道别致的背影。 慕容定挥退家仆之后,自己胡乱拿了一张饼,卷成一团塞到嘴里去。咬了两口,慕容定看向母亲的方向,狠狠从鼻子里头,喘出两道气来,站起身跟了上去。走之前还不忘让清漪先回去,“我先送阿娘上车,你回房去。过会儿我再来。” 清漪点点头,见着慕容定加快脚步,脚下生风似得,跟过去了。 “他心里不喜欢阿家和将军在一块,还是怕阿家有危险,要跟去呢。”清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和兰芝感叹。 “毕竟是亲生母子,而且还是年轻寡母带大的孩子,只要不伤天害理,做儿子的怎么可能真的把老母给丢到一旁不管?” “奴婢看,郎主这里还算不错了,至少也没有那么多的妯娌,阿家也好。至少夫人和将军如何,也不会想着折腾六娘子了。奴婢以前可听说过不少阿家把媳妇给折磨的不成人形,最后还是家翁看不过去,主持和离,让媳妇逃脱一劫的。”兰芝说着,越发觉得慕容定这里很好。 没有难缠的婆母,妯娌之间也不必费心来往。简直不能再好了。 正说着,慕容定从外头走进来,他浓眉上还挂着雪花。 “回来了?”清漪站起来迎接上去,给他取下头上的圆顶帽,雪花被屋子内的热气一烘,成了水珠挂在眉毛上。他身上的皮裘也凝有水珠,慕容定借着灯光看着她替自己忙碌着,心底下生出一股暖意来。 他伸出手臂抱住她。 清漪一愣,有些奇怪的转过头,奈何身后的家伙贴的太紧,她想要转头都有些困难。 “怎么了?”清漪轻声问。 “只是觉得,有你在真好。”慕容定闷声道,他抱紧了她,心底的暖意不断上涌,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暖的融开了。 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之前心里的那些不舒服不高兴,也瞬时烟消云散。这感觉在心头聚集,他嘴微微张开。 “我几岁的时候,没了阿爷。照着规矩,阿爷是刺史,我也可以做官,但是那会我年岁太小,根本还不到做官的时候,加上没能及时在洛阳打点,这事也就耽搁了下来。”慕容定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清漪安静下来听他说起自己的往事。 可能因为童年过得不顺,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清漪也不会主动去问。这会听他说起来,也安静的聆听。 “阿爷的丧事花费不少,又没了俸禄,家里过得很艰辛,那会阿娘把自己的嫁妆变卖,奴婢们能卖的也卖的差不多了。那会我虽然不大,但早就能记事了。我那会记得舅母们过来和阿娘说,她还年轻,年华正好,不要守寡,还是赶快改嫁了的好。” 慕容定说着皱了皱眉,“我那时候听到之后,冲出来就站在阿娘面前不说话。后来舅母们来了,我就专门背着弓箭,手里拿着矛站在门口。不准舅母进去。” “噗,你还真是……”清漪听到他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舅母上门,你还能这样把人给挡回去?” 慕容定也跟着笑,“那会不是怕嘛,那会就那么点大,爷娘就是天。阿爷没了,好歹还有阿娘,但要是阿娘都不是自己的了,我那会觉得自己就成没人要的野孩子了。嗯,就是那种丢在街上没人要,浑身上下脏兮兮,没饭吃,缩在角落里的那种野孩子。” “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清漪轻声问。 慕容定摇了摇头,“小孩子么,想的都多。阿爷是天,阿娘是地,没了天,至少还有地撑着,可要是连地都没有了。对于那会的我来说就真的是天崩地裂,都活不下去了。” “……”清漪手掌覆在他在自己腹前的手上,有些心疼他。那么小的孩子,没有了父亲之后,母亲可能也会改嫁,天地皇皇,不知何处是自己的藏身之处。 “我那会和我阿娘说,要是她改嫁了,我就拿着碗到她改嫁的那户人家面前日日讨饭去。” 清漪险些一口口水呛在喉咙,她双目圆瞪,吃惊的望着慕容定。怎么也不敢相信慕容定真的能说出那种话来。 “后来阿娘带我去了并州,投靠阿叔。阿叔对我好,见着我就把我抱起来,给我糖吃。待我比他自己的儿子还要好很多。”慕容定眨眨眼,“不过那里到底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何况贺楼氏看我不惯,后来阿娘和阿叔又……再大点我就到外头去了。” “在外头很苦,我都没和阿娘说过。觉着男子大丈夫顶天立地,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和个妇人似得哭唧唧。只是我还是觉得要是有个人能在个地方等我就好了。” 慕容定脸颊都贴在她脸上,在外面打打杀杀,可他还是希望有人在等他回去,而不是随便有个地方就可以在地上睡一觉。 他想有个人在屋子里头等他,没有个人,就他一个,清凉冷清,只是个屋子。 清漪心头酸涩,他现在不见半点之前的威风,和个瘦了委屈的小孩,靠在她的身上,哼哼唧唧的说自己的委屈,想要她摸摸头,给块糖吃。清漪迟疑了下,等他双臂松开,她回身过去,手掌放在他头上,轻轻的揉了揉。和小时候哄弟弟一样。 慕容定今日上半边脑袋都是蜈蚣辫,乌黑柔亮的发丝被他和黑人兄弟一样编织成很多条蜈蚣辫,然后束好。下半边头发和其他鲜卑人一样都披散下来。 清漪揉了揉,凑近了,“这揉着有些不太好,下回你把头发都放下来,我好揉些。” 慕容定琥珀色的眼睛眨眨,很是认真的道,“下回我试试。” 两人对视好会,终于忍不住噗的笑出来。慕容定笑着笑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事来。 他慌慌张张向四处看了看,“等我一下!”说完,他就跑到屋子最里头开始翻找。 屋子里的侍女早在慕容定抱过来的时候,就都退出去了。这回屋内也只剩下他们两个。清漪站在那里等了好会,只听到里头叮叮哐哐的响,过了好会,慕容定手里捏着个金灿灿的东西走过来,他满脸含笑,看向清漪。 手伸到她面前,“给你的。” 清漪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的是个戒指。这个年月,汉人并不像古装剧里头那样,女人穿耳戴戒指,相反戴耳环还有戴戒指都是外族例如鲜卑才会做的。汉女不会穿耳,更不会戴耳环这种耳饰,戒指和胡人还有鬼魂牵扯在一起,没几个会佩戴。 “这……”清漪伸出手去,从慕容定手中接过那枚金戒指,那枚戒指一看就知道为女子做的,纤细小巧,更难得是上头阴刻着精致的藤蔓花纹,一看就知道从西域来的东西。 “这是……”清漪颇有些不解的抬头,现代里男人送女人戒指意义不一般。可是现在他送她戒指是为了什么? “你那会不是被人掳走了么,我叫你弟弟带人去救你,我带兵北上,后来想着你要是回来了,东西都不全,多不方便,我就让人叫来商人。我挑东西的时候,就见着这个,说是鄯善那边的,我也不懂那边的事儿,只听商人说,这是鄯善那边的男女用来定下婚姻的……” 慕容定脸颊有些红彤彤,胸腔里的心脏跳的飞快,似乎一个不慎就能跳出来。 她喜欢吗?她会喜欢吗? 慕容定没有丝毫把握,这几句话说出嘴,比打一场仗还要累。他偷偷看向清漪,想要从她的脸上窥探出几丝究竟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脆弱:所以小兔几你要好好爱我,好好宠我~ 清漪小兔几抬起兔爪揉了揉狼头 第85章 酒后 清漪低头望向他手里的那枚纤细精致的戒指,她迟疑了下, 伸手接了过来。远看觉得精致, 拿在手中近看,也是觉得精妙绝伦, 上头阴刻的花纹,丝毫不逊色于现代的机械工艺, 甚至还更胜一筹。蔓藤枝叶灵动,活气十足, 枝叶细细的枝蔓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嗯, 喜欢。”清漪将这个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她抬起手,迎着慕容定近乎狂喜的眼神看过去, 笑了笑, “好看不好看?” 白皙嫩滑的手上, 金色的戒指格外夺目。 慕容定咧开嘴角, 脸上在笑,眼睛在笑, 心里也在笑。慕容定恨不得就地在地上打个滚儿,或冲出去大声呼啸。 清漪瞧着慕容定嘴角咧开的老大,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她吓了一大跳, 伸手就去探他的额头。一只手额贴在他的额头上,另外一只贴在自己的额头上面。过了好会,清漪松口气,“还好, 没发热。”说罢,她满脸不解的看着慕容定,慕容定双目炯炯看着她,而后一把抱起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托起来,在屋子里头转圈。 清漪尖叫出声,尖叫声几乎都埋在他的大笑里头。 “你这个家伙,你这个坏家伙,放我下来!”清漪吓得花容无色,双手紧紧揪住他肩膀,两条手臂撑着,生怕自个从他身上掉下来。 慕容定抱着她转了四五个圈之后才放她下来,清漪气息絮乱,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给吓得。 他笑的和偷了腥的猫似得,得意又满足。 “干甚么呢,突然就发疯!”清漪嗔着,举起拳头就在他的胸口捶了下。她的拳头砸在胸口软绵绵的,半点都不疼,慕容定心里和喝了蜜糖似得,甜滋滋的,暖烘烘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痛快,他抱住她,不顾她的嫌弃在她脸上亲了两下。 “傻宁宁,我这是高兴!”慕容定笑看着清漪一脸嫌弃的擦脸,他凑上去,将她抱高,脸恨不得埋入她胸里头去。 “这么久了,你还是头回对我这么好呢。”慕容定把脸都枕了进去,绵软香馥间,几乎恨不得自己和她永远都这样。都说温柔乡英雄冢,他宁可她做了自己的冢,宁愿她用温柔把自己埋进去。 清漪脸颊发烫,听到这话,斜睨了他一眼,“我哪里对你不好了,成亲以来,我还和你红过脸不成?” 慕容定眯了眯眼,抬起头来,和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得,“当然有!你不记得了吗?” 清漪仔细回想了下,然后低头望他,“有吗?” “有!”慕容定脸颊似乎都要鼓起来,不过他很快转过头去,闷声闷气的,“罢了,反正都过去了,以后不能那样了。” 说着,他看向她的手指,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那枚小巧纤细的戒指。他越看就越欢喜,过了会他把清漪的手拿过来仔细端详,看的清漪都要觉得他眼睛里要冒火了。 “还是你戴才好看,”慕容定连连点头,“你皮肤白,肌肤细腻,戴在伸手才能显出它的好来。别人戴的话,别把戒指给撑变形就算不错了。” 清漪虎着脸过去,“怎么,你还带算给别的女人戴?” “当然没有!这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哪个女人想要,我和她没完!”慕容定说着,浓密的睫毛又眨了眨,“再说了,我也没有其他女人啊……” 清漪笑出声来,她伸出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柔声问,“真的?” “真的!”慕容定胸膛挺起来,他双目直视清漪,“再说了,我呆的地方,除了男人还是男人,见个女人都很不容易,我到哪里去找个女人去?” “你还说呢,上回你到哪里去了?我又是从哪里把你给揪出来的?”清漪嘴角泛起的笑,看的慕容定后脖子一阵冰凉,脸上的笑都僵住了,“哪里的花娘你还记得么?”修剪的尖尖的指甲戳在他的胸口上,“你给我说说看啊。” 慕容定浑身发麻,耳朵更是嗡嗡直响,“那不是我要去的!而且我早不记得那花娘几个眼睛几个嘴巴了,我和她甚么事都没有!” 慕容定说完抓起她的手仔细端详,好似她手上有什么今天的秘密等着他去挖掘。 “宁宁,你怎么戴在这根手指上?”慕容定仔细看了看,有些奇怪。 “嗯?”清漪看了一眼自己的无名指,“这根手指就是成婚的时候戴的啊,”清漪笑了,然后一个个给他数,她指着小指头,“这个是子女送戒指时候戴的,这个是成婚的时候戴的,这个呢,就是纯粹觉得好看才戴的。” 慕容定满眼迷惑,他仔细想了想,“我怎么没听说过。” 清漪反应过来,慕容定自己就是个胡人,胡人不管男女都会戴戒指。这会应该还没有这个讲究。 “我听西域商人说的。”清漪鼓起脸来,一脸的不容辩驳。慕容定眨眨眼,张嘴才要说什么,清漪一根手指直接抵在他的唇上,“反正就是这样,不准再问了。” 慕容定嘿嘿一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清漪见着他这邪气十足的笑,就知道不好。她惊呼一声要跳开,慕容定哪里能让落入自己怀里的娇妻跑走,直接双臂捞住。 “我待会叫人给我送来和你这个差不多的。”慕容定下巴抵在她胸口上,笑的暧昧又邪魅,落到清漪眼里,就只剩下欠揍。 “嗯?”清漪呼出口气,她凑上去,贴着他的额头。 “你刚才不是说成婚才戴的么?我那会只顾着给你买了。我自己都还没准备呢。”他沉吟两下,“这会想要找个和这个差不多的,恐怕来不及了,我明日找个金匠给我做个。和你配成一对,到时候你我成一双。” 清漪哼哼了两声,在慕容定期待的目光中,她低下头来吻在他的额头上。 这会她小小的宠爱他一下? 清漪唇松开,见着慕容定闪闪亮的双目。宠爱他生出来的满足,让她抱住他的脖子,又亲了上去。 慕容定露出个森森的笑,手臂一收,直接揽住她的腰,将她压在了床榻上。将她整个儿都吃到肚子里头,来作为她宠爱自己的报答。 第二日慕容定天不亮就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满足。只是可怜清漪腰酸的很,她穿戴好了,过来看慕容定,慕容定已经差不多了,见着她来,眉开眼笑,对她伸出手,“怎么不好好躺着,这么早就起来了?” 清漪任由自己靠在他身上,知道这会时辰还早,他也不急着走人,乖乖站在那里,给清漪做人形柱子。 清漪打了个哈欠,眼角出了泪,“阿家昨日说,贺楼夫人不小心摔到了腿,叫我送药过去,我想了想,还是亲自过去看看,才算不失礼数。” 慕容定一听到贺楼氏,脸就拉的老长,“她昨日是闹事不成,结果一脚踩到了冰,摔断了腿。要怪就怪她自己,你就别去了。” 清漪抬眼觑他,“瞧瞧,又发小孩子脾气了?这个我也不想去,贺楼夫人又不喜欢我,我哪里想要到她哪里去看脸色,依我看,她最多就是在里头叫我快走,我人到那里站一站就可以了。” 这话才让慕容定脸色好看点,但是依然不情愿,“我还是不想叫你去,外头的雪下了这么久,你又怕冷,要是冻出个好坏,我可心疼。” “我只是不想他们看你的笑话,”清漪眨了眨眼,她伸手给慕容定整理了一下衣襟,“我只是去站会就回来,到时候谁也不能在明面上,挑咱们的错。” 慕容定愣了下,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他拥住她,“贺楼氏那个人,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她要是张口说不干不净的话,你就哭。到时候阿叔回来会收拾她。” 清漪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出这种主意,抬头看他,发现他一脸认真,不像是在说笑,她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韩氏当年对付贺楼氏的招数。 她想笑,拼命忍住了。 “好,我到时候见势不妙就走。”清漪道。 慕容定出门去了。清漪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外头天光大亮,起来洗漱梳妆打扮,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后,才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到外头去。 她怕冷怕的厉害,所以里头套着厚厚的绵袍,外面还披着狐裘。脚上都换上了保暖性更好的皮靴。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觉得脚底有层薄薄的寒气。 兰芝不敢耽误,生怕清漪在外头待久了就会被冻着,到了车内就塞给清漪个暖烘烘的手炉。 兰芝坐在车廉旁,她看到外头一片雪白,皑皑白雪几乎都要将路边给围了。道路上有专人打扫,不会留雪在路面上,不然第二天会结成冰,不利于出行。但是道路旁边铲的雪都有半人高了。 “以前洛阳下雪也不会下的这么厚,”兰芝躲在车里,拢着袖口的兔毛,瞧着天空纷纷扬扬的雪,不由得牙齿上下打架,“这得下多久,奴婢见着这雪几乎就没有停过,再过些时候,岂不是要等到屋子都塌了?” 清漪听兰芝这么说,也看了看外头,果然见着外头雪粒子如同泼洒下来的盐,一阵一阵的。 兰芝怕冻着她,不让多看,很快就把车廉给放下来了,寒气给隔绝在外,不多时车内暖了起来。 慕容谐的住处和慕容定没隔着多少,车过了一个拐角就到了。 清漪到了之后,立刻有人到贺楼氏那里禀告。 贺楼氏嚎叫了一晚上,她那一跤摔的重,一条腿都给摔折了。医官昨夜在贺楼氏这里忙活了一宿,又是正骨又是接骨,来来回回的,贺楼氏疼的杀猪似得叫,疼的急了,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骂慕容谐老不休,年纪一把还和个老寡妇勾勾搭搭。骂韩氏不要脸皮,还当自己青春少女呢,是个老寡妇还衣着鲜亮整日里涂脂抹粉,想着勾搭男人。 骂完了慕容谐和韩氏,又接着骂慕容定。骂慕容定生来克阿爷,是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以后不得好死云云。 贺楼氏想起这些年来丈夫不亲近,嘴里越来越没有忌讳。听得医官是额头上冷汗珠子直冒。他们只管看病,可不想一脚陷到豪门大宅里头这些隐私里头去。过了会有人告诉这些医官们,将军说夫人疼的太厉害不如开些安神药,也好叫她轻松一些。 可惜这接骨,病人不能昏死过去的,医官硬着头皮一点点接骨好,下手比之前重了些。疼的贺楼氏虚汗直冒,也顾不上骂人了,所有的人才松口气。 天光大亮,贺楼氏脸色苍白如纸,躺在床榻上,衣食起居都要侍女搀扶着来。旁边坐着一脸百无聊赖的朱娥。 朱娥瞧着出去出恭的贺楼氏僵直着一条腿,心里骂了一句老虔婆。这老虔婆不知道是不是估计折腾自己,叫她整夜整夜的守在身边,只有得空的时候她才能去厢房里头小睡一会。她受不住这苦,和慕容延哭诉,慕容延还板着一张脸告诉她,做媳妇的在婆母跟前伺候,那是天经地义,还拿出慕容定那家来教训她。要她多和杨氏学学。 她呸!这家子果然从阿娘到儿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负她!哪天这两个要是死了就好了。 她吊着一双眼,瞧着贺楼氏有气无力的被侍女们抱过来,那条断腿还用板子直直夹住,外头纱布捆了好几圈。 医官临走的时候说过,说断腿前往不能再次有损伤,要是骨头移动了,到时候就是要把骨头敲断了重新接。 一次这样,还是还来一次,就真的要了贺楼氏的命了。 朱娥心思转的飞快,要是再来一次,贺楼氏因此而死就好了。 正想着,有人进来禀报,“夫人,杨娘子过来探视。” 贺楼氏经过一个晚上的折磨,整个人都已经干瘪下去,两颊凹陷,颧骨凸出。两只眼珠镶嵌在眼眶里,间或一转,十分骇人。 贺楼氏听到这话,嗓子和破风箱似得拉起来,赫赫作响,“她来又要作甚么?她阿家就在这里,难不成要过来看我的笑话不成?!不,我不见她,她休想得逞!”贺楼氏抠住搀扶住自己的侍女的手,指甲都陷入了少女的手臂中。 她双眼几乎凸出来,形貌似夜叉恶鬼,恶狠狠瞪向一旁的朱娥,“你去,你去见她!” 朱娥万般不情愿,还是被贺楼氏推出去。 她出了贺楼氏的屋子,嗅嗅身上,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去上妆换衣了会,才去见客。 清漪已经到了厢房好久了,因为等待的时间有些长,管事的还特意送上了些许点心。或许肆州在北方,靠近怀朔镇这些地方,端上来的东西都有鲜卑人的特色,奶糕酪浆之类的。靠近了就闻到一股膻味,清漪都没法下口。只好坐在那里出神。 兰芝守在她的身边,听到一阵靴子踩在地上的声响,立刻轻轻拉了一下清漪的袖子。清漪反应过来,从床上下来。 一个着鲜卑锦袍的年轻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来,她身后带着十多个侍女,而且脸上敷着厚厚的□□,嘴上胭脂浓艳。腰下挂镶嵌着宝石的匕首,这么一副打扮。不管清漪上下打量几回,都看不出半点为婆母担心的意思。 朱娥高高的扬起下巴,像个好斗的小马驹,挑战也似的看着清漪。清漪今日来探望长辈,自然不可能做过多艳丽的打扮,只是将自己收拾的比较得体而已。 清漪目瞪口呆看了朱娥好半晌,她又仔仔细细把朱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我听说婶母昨日不小心摔了一跤,阿家令我送来续骨的膏药,今日我来探望婶母,不知婶母可还安好?”清漪开口道。 朱娥听清漪提起贺楼氏,心下就忍不住一阵烦躁,她面露不耐,站在那里,一只眼睛觑着她,“阿家昨夜疼了大半宿,今日天亮的时候喝了药,才没疼的那么厉害。” 说完,她就见着面前的貌美女子脸色更加古怪,看着她的目光如同看怪物似得,不像是被自己的艳光压制的无地自容,反而像是看出她哪里不对劲了。 朱娥心中惴惴,又不想在清漪面前露怯,挺起脊背,“阿家说了,她身体不适,不想见你。何况昨夜韩夫人已经到这里来了,她如今如何,韩夫人也都知道。” 不过三言两语,竟然是出口赶人了。 清漪半点也不生气,和朱娥没甚么好计较的。她就没见过这么猖狂痴傻的人,要是现代婆婆生病了,媳妇浓妆艳抹,最多被人私下里头说不像样。但现在这个罪名如果上升到不孝的话,那简直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这次来令人带了些补品来,给婶母补补身子。”清漪也不想久留,她退开一步,对朱娥一礼,“既然婶母身体不适,那我也不继续打搅了。告辞。”说罢,清漪冲朱娥一笑,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哼。 到了外头,兰芝气的脸发红,“段娘子这是甚么意思,六娘子好心好意过去探望,贺楼夫人不见也就罢了,反正性子摆在那里,可是段娘子凭甚么?又不是长辈,和六娘子还是平辈。奴婢这么久还没见着婆母受伤,新妇还能打扮成那样的!” 清漪听了,嘴角有隐隐约约的笑意。到了车上,她才笑出声来,“你和个傻子计较甚么?她蠢,就让她继续蠢她自个好了,和她计较,反而拉低了自己的档次。”清漪眨眨眼,“她这一身绝对瞒不住人的。我看到了晚上她就要遭殃了。” 清漪说着都没有了生气的兴致,和个蠢货实在是生气不起来! 也不知道段秀那样的枭雄,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儿出来。是把女儿宠坏了,还是说女儿肖母? * 大帐里头气氛凝重,慕容谐看着面前从段秀处送来的书信,上头洋洋洒洒写着问罪的话。 段兰攻打洛阳的时候,曾经派出使者北上,要慕容谐带兵南下。慕容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听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愣头青的话?他的确是带兵南下了,不过南下之后,就按兵不动,静观形势。现在段兰凯旋归来,人还没到晋阳,问罪的书信就先已经送到慕容谐案头了。 慕容延一脸不满,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四周僚属也是一脸愤懑,尤其慕容谐长吏也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他拳头松开又握紧,过了好会,终于下定了决心,“阿爷,段兰欺人太甚,从草原到洛阳,长路漫漫,那里可能在他定的日子之前到达?何况阿爷之前还在和蠕蠕人打仗,兵士疲乏不堪,若是还强逼快速行军,恐怕哪日军中就要出现哗变了!” 慕容定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是擅自带兵北上的,和慕容谐不是一回事,此刻他沉默的听着。 过了许久,慕容延以为都听不到慕容延的回应了,才看到慕容谐开口,“六拔说的没错,这行军快慢,有时候就算是主将下令了,也不能随意加快速度。万一哗变了,到底算谁的?” “阿爷的意思是……”慕容延的眼神一下亮起来。 慕容谐不说话,反而看向慕容延,“六拔说说你的意思。” “儿觉得,段兰鲁莽无才,不如和晋阳旧部联系,里应外合将段兰驱逐在外。”慕容延道。 慕容谐又看向了慕容定,“六藏,你说说看。” “六拔说的那话的确可行,不过这人心变得比小孩还快,虽然晋阳里绝大多数是阿叔的旧部,可是段兰也不是真傻子,他既然敢离开晋阳南下,自然是做好了对应之策,不能轻举妄动。”慕容定道。 慕容谐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不到最后,怎么和他撕破脸皮?尤其现在我们的实力还没到能和他为敌的时候。暂时和他维持面上的客气吧,我待会给他写封信,把难处和他说说,如果他真的是个蠢货,那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蠢得那么彻底的话,他就该知道怎么做。” 慕容谐一句话下来,就把这事给定下了。 慕容延看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冲慕容延一笑。看的慕容延心下火气冒了上来。 “六拔还是不错的,有野心,这个不错。”慕容谐看着慕容延露出一笑,慕容延受宠若惊,低下头来。 “不过想的还是不全面,这个你和六藏学学。” 慕容延面上笑容一顿,而后道,“阿爷说的是。” “我这个儿子就是出来的太晚了,人也是有才,只是贺拔氏目光短浅,死活不让他出来,险些耽误了他!”慕容谐说起这事还是气的厉害。 “现在小将军出来了,将军也能松口气了。”僚属们七嘴八舌的劝说。 慕容延在一旁尴尬的几乎抬不起头来。过了好会,那股尴尬劲才缓和下来,转头看到慕容定,慕容定见着他勾了勾唇角。 慕容谐很快叫人给他写好了一封书信,给段兰送去。 慕容定见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信件已经送出,只等段兰回信。自己和慕容谐说一声,去外面做其他的了。 外面风雪正盛,完全没法操练,就连军马都已经被带到专门的马厩里躲起来了。 慕容定站在冰雪里好会,才掉头走掉。 晚间,慕容定请了慕容弘和慕容烈到家里喝酒。清漪出来和慕容定一起待客,两个小子见着她,满脸不好意思,“阿嫂,上回我哥俩真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这说的就是上回带着慕容定和杨隐之两个去喝花酒了,慕容弘慕容烈两个被慕容谐抓回去打的几天都下不了地,对着清漪,也是忍不住怕。 “这事儿我还埋怨你们,六藏有家室的人了,往那种地方钻像个什么样子。十二郎那就更加不应该了,他才那点大,不能开玩笑的。何况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你们也不嫌脏?”清漪说这话的时候,眉尖蹙起,让两人好不尴尬。 “阿嫂,没有下回了,绝对没有下回了!” 慕容定在一旁赔笑,胳膊肘轻轻捅了清漪一下,清漪面上薄怒微收,笑容露出来,“好,知错就改,最好不过。估计你们也都饿了,上酒吧。” 话语落下,就见着有人端出酒肉来。 慕容弘和慕容烈早就饿了,见着貌美嫂子在面前,一开始还不好放开,可是吃到兴头上,也不管那么多。 清漪在一旁动动筷子,秀秀气气吃那么两三箸,慕容定三个吃的酣畅淋漓。慕容弘几杯酒下肚,张了张嘴,有话要说。可见着清漪在旁,到嘴的话又吞了下去。 慕容定见着,开口道,“你嫂子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我说些话,可能有些冒犯,六藏别生气。我觉得六拔到了军中,和过去总有些不一样了,阿爷也有些倚重他,这……”慕容弘说的有些吞吞吐吐,但是意思明了。 清漪看向慕容定,她知道慕容定和慕容延不和,这两人就是东风压西风,有人得意,自然也有人失意。 慕容定见着清漪有些担心的望着他,他笑着摇摇头。 “他是阿叔的亲儿子,虽然有些那么不灵光,但是也不傻。以前被婶母给耽误了,现在还不是要把以前的使劲儿给赚回来?”他看向那两个堂兄弟,“放心,我也不会这么容易被他压下去,我琢磨着,这天下太平不下来了,你们跟着我,我自然不能叫你们没个着落。上回沔州的功劳还没算,我会和阿叔说。让他知道他还有两个好儿子!” 他此言一出,慕容弘和慕容烈满脸欣喜。 一群人喝到尽兴才散。 清漪给慕容定灌了醒酒汤,让他吐了好几回,把肚子里头的黄汤都给吐了个干净。让他洗漱干净之后,清漪站起来打算去净房给自己也洗洗。 她才动一动,慕容定熊抱过来,脑袋压在她肩膀上,娇弱无比的嘟嘟囔囔。 “六拔那个臭小子,仗着去了一趟草原,在阿叔面前能说上几句话了,就在我跟前耀武扬威,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真以为我如今的地方完全是靠阿叔来的?” 他嘟囔着,在清漪的脖颈上蹭了好几下,“宁宁,宁宁,我好委屈~” 清漪抱住他,“真是的,你在你堂弟面前怎么说忘记了?人前还说他不笨,人后你就这样了。” 慕容定嗷的一声搂住她的腰,“不管!我就是看不惯他!我在宁宁面前才说真话,宁宁是不是不要我说真话了?” 清漪不知道慕容定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手指在慕容定的脑袋上戳了一下,“你这话还真是没道理,我拦着你了?” “就是,就是,宁宁好坏!”他尖细着嗓子,活似太监,生生把清漪给吓出身冷汗来。明明都已经把喝进去的酒都吐出来了,怎么还发酒疯?生病了还是中邪了? 清漪把他翻过来,贴住他的额头,又仔仔细细的给他把脉。慕容定眼神水亮,嘴唇嘟了起来,能挂个水壶上去。 清漪看在眼里,心惊肉跳。这家伙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翻滚在地露出肚皮:兔几还说要宠我,宠我呀!!! 清漪小兔几颤抖着伸出兔爪:我的娘,笨狼中邪了吧? 第86章 杀机 段兰的回信来了,如同慕容谐所料, 段兰倒也没有真的责怪慕容谐办事不力, 给这位父亲的老部下留了些许面子,但是还是申令他带人南下来觐见他。 “这段兰十有八九居心不良, 阿叔要多加小心。”慕容定听后和慕容谐说道。 慕容谐等人此刻都在在肆州的衙署里,慕容谐手握几万人的大军, 到了肆州,原先的肆州此事见着他, 被他气势所震慑, 卷起铺盖跑了个没影。既然肆州刺史如此美意,慕容谐自然笑纳了肆州, 他接收了肆州的人马, 如今衙署都成了他们商议事的地方了。 慕容谐坐在上座上, 他瞥了一眼面前摊开的黄麻纸, ‘令汝速速前来’最后这句话真是刺眼的很。 他把黄麻纸卷成一团,丢到一旁。 “阿爷, 段兰如此狂傲无礼,阿爷还是不要去了吧?儿觉得段兰此次不坏好心,恐怕这次是一场鸿门宴,现在正值隆冬, 不如借口不去。”慕容延抱拳道。 慕容谐的长吏何安出列道,“将军,小将军所言句句在理。何况段兰在洛阳烧杀抢掠,又挟持天子, 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若是他不坏好意,扣押将军于晋阳,为之奈何?” 慕容谐抬头起来,眉头紧蹙,他没有回应僚属还有儿子们的话,坐在那里沉思。 何安见慕容谐不回应,急切道,“此次去觐见段兰,恐怕是凶多吉少,还请将军明鉴!” “你们说的话,我如何不知。只是天冷道路难行这个借口之前用了一回,再用总觉得有些不妥,再说了,我若是直接说不去,给段秀送上现成的把柄。我老窝还在他手里呢。” 何安一怔,重重叹息,“臣担心段兰会对将军不利,将军若是前去,段兰必定不会让将军带上人马。若是段兰有意,恐怕就算其他将军有心相救,可是毫无办法。” “那有甚么办法不去?”慕容谐摊开手,“这家伙说不定想要拿我立威,去了是做人家的砧上鱼肉,不去,给他现成的把柄。他阿娘的!” 慕容谐气闷之下爆了粗口。 慕容定瞥了慕容弘一眼,慕容弘立刻会意。 “阿爷,儿愿意随阿爷前往!”慕容弘叉手道。 慕容延一愣,而后眼底浮上隐隐约约的怒气。 “你既然愿意去,很好。”慕容谐点了点头。 “罢了,我也就去看看,他到底想要做甚么,六藏去准备此事,给段兰准备好见面礼。”慕容谐手指叩击了几下案面,“我还不相信,这次我有去无回了!” 此事定下,慕容延等人到外头去,慕容延走在慕容定的身后,慕容定好似没有看见他似得,仍然走在前头。慕容延眉头皱了两下,直接加快步子追上他。慕容延走在他身旁,乜了他一眼,慕容定目不斜视,好似没看到他一般。 “好久没有和六藏一块比试了,不知道六藏可否有兴致一块比划比划?” 慕容定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慕容延,“好啊,待会下值之后就去。” 肆州官署中备有专门的校场,不过,天降大雪,雪下了好几日,校场上哪怕有专人负责打扫,过了会地上还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两人已经换了戎装,慕容延口鼻间呼出一团白雾来,“我前段时间跟着阿爷在草原上的时候,这种天气家常便饭。听阿爷说,就算是蠕蠕人自己也早已经习惯这种气候了。这边还算得上是温和了。”慕容延说着看向慕容定,“阿爷说,既然要和蠕蠕人打仗,那么就得比这些人更能耐得住雪天。六藏,你出来的比我早,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慕容定神色冷淡,听到慕容延这话,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个我早知道,当年我才入伍没多久,曾经带着一队人,几昼夜没睡,追击蠕蠕。你那点只能算得上是几岁孩子头回跟着阿爷出门得到训导而已。”说罢,他从胡床上直接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弓箭和环首刀出门了。 杨隐之匆匆忙忙走来,才到校场上,就见到了慕容定和慕容延两个。 “姐夫?” 慕容定见着这个小舅子在,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这么大的雪,你小子还过来?” “最近呆的有些闲了,想着还是出来走动一下,活络活络筋骨。”杨隐之说着,由于了一下还是问,“姐夫,我听说姐姐最近在段娘子那里受了点委屈?” 这段时间,段朱娥在婆母受伤养病的时候,打扮的花枝招展出来见妯娌,结果两句话不到就把妯娌给轰出门的事甚嚣尘上。就连杨隐之都有所耳闻。 慕容定听到,脸皮上抽动了一下,回头看了面露尴尬的慕容延一眼。 “放心你阿姐没事,她那天回来,也没见她受了甚么委屈,”慕容延脸色才好点,又听慕容定继续道,“不过你姐姐那个性情,她看不上眼的人对她瞪眼睛吹胡子的,恐怕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慕容延面色变了几变,最后面色铁青。他狠狠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几步上前,走在杨隐之面前。眼前少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少年或许正在长身体,身体瘦高,可面容生的有几分女子般的娟秀,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竟然是和清漪有几分相似。 慕容延缓了面色,真挚无比,“此事是我的罪过,段氏蠢妇无知,闹出这等荒谬之事来。我这个作夫君的,平日也没有教导好她。还请小郎君原谅。” 他这份坦诚让慕容定和杨隐之两个一块都看了过来。 平常人家里出了这等事,不管和妻子关系如何,做夫君的恨不得对外说子虚乌有,完全就是污蔑妻子云云。慕容延倒是坦诚到可怕的地步,半点都没有替妻子辩护,直接承认朱娥对清漪有不礼之处。 这等于把朱娥的罪名给坐实了,而且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给。连枕边人都这么说了,难道还会有假? 杨隐之之前没见过慕容延,也不认得,只当是慕容定的哪个亲戚。没想到竟然就是朱娥的夫婿,他心下涌出背后说人长短,结果被人当场抓住的尴尬。 “对了,我待会要和这位堂兄比试一下功夫,你给我们看看,看看到底谁的技艺更甚一筹。”说着,已经有人将马匹给牵了出来。 慕容定回首看慕容延,目光中隐含技巧,“不知六拔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慕容延勾起唇角,笑的和这天的冰冷刺骨的寒风似得,“六藏既然开口了,我又怎么可能不迎战呢。” 杨隐之听着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妙。 两人已经翻身上马开始比试。马上骑射乃是武人的基础,更是鲜卑人看家吃饭的本领,杨隐之只见两人驱马狂奔,从脚上的箭袋上直接拔出箭矢,搭弓上箭,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只听得嗖嗖几声,箭矢已经穿透了箭靶,有一只箭靶受不住这样的外力,向后扑倒在地。 杨隐之看的眼睛都不敢眨,全然忘记了自己为两人评判高下的职责,看的入神。 慕容定和慕容延两人分别从校场跑过,他们面前一排靶子上竖着箭矢,还有几个直接倒在雪地里。 拉过马头来,慕容定看了一眼那一排靶子,“再来?” 慕容延点头,“自然!” 两人斗志高昂,转而下马,在杨隐之近乎惊吓的目光中,角斗起来。 慕容定和慕容延下手极重,慕容定一拳砸在他脸颊上。慕容延扑倒在地,很快爬起来,手指揩过嘴角,瞧着上头鲜红的血迹,如同一只熊扑了过来。 两人打成一团,杨隐之看着着急,拉架都不知道从哪里拉起。慕容定从慕容延身下屈膝一踹,踹到慕容延要害处,瞬间骑在他身上,对准他的脸就是几拳下去,拳拳到肉。 “姐夫,好了,别打了!”杨隐之拉住慕容定,结果他才拉住慕容定,慕容延一拳头冲来,直接捣在他眼睛上。 这下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有之前打的红了眼的慕容定慕容延两人赫赫的喘气声。 慕容延怔怔的放下拳头,只见杨隐之清秀俊美的脸上多出一只紫红青肿的眼圈。 “我去你阿娘!”慕容定跳起来,拉起被打懵了的杨隐之就往外头跑。火烧火燎找医官来给杨隐之医治。 慕容延呆呆跪在雪地上,过了好久才动了动冻僵了的手指。 他把杨十二郎给打了?把她的弟弟给打了? 清漪这日才从韩氏那里回来,在慕容谐那里,比起贺楼氏。韩氏更像真正的女主人,清漪到她那里,看到的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清漪都有些怕韩氏一个不小心就把贺楼氏给气死了。 韩氏找她来,是想让她写封信给王氏,看看如今洛阳到底怎么样了,顺便告诉王氏,若是王氏觉得洛阳待不下去了的话,可以考虑到北面来。 清漪和韩氏说了一整天的话,回到家中,就见着杨隐之鼻青脸肿坐在床上。旁边慕容定焉头搭脑,满屋子都是药味。 “这是怎么了?”清漪几步走上去,抱起杨隐之的脑袋看了又看,杨隐之脸上偌大的青眼圈叫人想要不注意都难,上头还敷着药膏,浓厚的药味刺鼻。 杨隐之躲避着清漪的手,“姐姐,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 这鬼话哪里骗的过清漪,清漪肃起面孔,语气都严厉起来,“你不要骗我,到底怎么回事!” 杨隐之哪里能当着姐姐面说慕容定的不是,躲开清漪的手,垂下头来,“真的是我一不小心摔得。” “摔得,摔得还能把眼睛给摔情了?是不是军营里头有人欺负你了?”清漪说着看向慕容定,“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急躁起来,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严厉。厉色几乎从眉眼里头倾泻而出,慕容定抬头望见,忍不住脖子一缩。 “我、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慕容定就怕她这样,结结巴巴的将杨隐之眼圈上的来由和清漪说了一遍,然后拍着胸脯表示,“宁宁你放心,我绝对不让十二郎白白替我受这一拳,我到时候一定从六拔那里找回来!” 清漪气的满脸通红,她一把拉起弟弟,把慕容定给丢到后面,令人准备车马,要去找慕容延讨个说法。 慕容定见状,立刻跟上去。 一行人到了慕容谐府邸上,清漪下车来,请阍人进去禀告。待到到了慕容谐面前,清漪立刻拉着弟弟上去,对慕容谐行了个大礼,“愚弟无意间得罪了小将军,儿如今带着愚弟前来请罪。” 慕容定在后面听到清漪这话,双眼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宁宁,明明就是那家伙……”他话语还没说完,见到上头的慕容谐,悻悻闭上嘴。 “怎么了?”慕容谐问。 清漪才要开口,慕容定生怕清漪又说她自个有什么罪过,连忙上前一步把该说的都说了。 慕容谐听过之后,颇有些不以为然,“原来是你们兄弟胡闹,殃及池鱼了。”他说罢,心下有着埋怨清漪小题大做。男子之间比试拳脚是常用的事,拳脚无眼伤着人了,更是常见,何必如此。 “这样,我叫六□□替你道个不是。”慕容谐说着叫人让慕容延出来。 慕容延很快就来了,见着面色潮红的清漪,他愣了愣,再看到她身边站着的杨隐之,瞬间就明白了,他快步走上去,“弟妹,十二郎是我伤着的,我和六藏比试的时候,打的红了眼,就把十二郎给打了。此事是我的罪过。” 说罢,慕容延给清漪深深的作了一揖。 “受伤的不是我,是我弟弟。”清漪怒气微敛。 慕容延继续道,“长姐若母,弟妹当得的。还有上回段氏无知,竟然对弟妹做出那种事来,我教妻无方,在此也给弟妹赔不是了。” 慕容谐看着他们,“都是孩子间的胡闹,伤着十二郎,也不是故意的。至于上回那事……”慕容谐说着皱了皱眉,他对贺楼氏还有朱娥这对没事给他找事的婆媳,很是不满。 “儿知道了。”清漪对慕容谐蹲了蹲身,“既然大伯已经说了,那么儿也该回……”她话语未落,就听到一声笑传来。 “我家儿媳才走,怎么又回来了?”韩氏款款走来,她妆容精致,衣着打扮没有一处不好。见到清漪身边的杨隐之,她面上微微露出吃惊的样子,“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之间胡闹,这孩子不小心被六拔给打了。”慕容谐答道,他说着从床上下来,亲自过来扶着韩氏,“没多大事。” 韩氏闻言看了慕容延一眼,慕容延此刻低垂着脑袋,一副认错的模样。 “那就让年轻人自己来解决好了。”韩氏道,她说着看向他,“我有话和你说,你和我来。” 慕容谐哪里又不依的,听到韩氏这么说,立刻点头,他看向清漪等人,“你们也大了,不是任何事都要阿爷来主持的人了。此事六拔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他和韩氏一同离开。 慕容谐一家走了,慕容延也态度良好的认错,清漪心中的那口气已经消散了。剩下来的只有对弟弟的心疼,她看向慕容延,“我们一家多多打扰了,现在告退。” 说罢就要走。 “弟妹请慢步!”慕容延见清漪真的要走,他立刻叫住她。 慕容定脸色难看起来,“怎么,已经不打算叫你如何了,你还要作妖?” 慕容延看也不看他,“我伤着弟妹的弟弟是我的错,我待会会让人送上赔礼,还有连同段氏的那一份。” “嗯。”清漪冷淡点头,带着弟弟出去了。 回到家中,清漪让杨隐之好好去休息,慕容定在一旁看着,手撑着下巴,“你对十二郎可真好啊~”他特意在好上咬重了音,也不知道是不满还是嫉妒。 “我的弟弟,我自小看他长到大,见到他被人打了,我还能无动于衷?”清漪说着,抬头看了慕容定一眼,“我对你也是尽心尽力了,你说说看,我哪件事对你不用心了?” 慕容定还真的用心想了想,想了一圈发现还真的没想出来,他仔细觑着她,见着她脸上没有多少怒气,这才靠了过去,“我那会也不知道会这样,早知道,我宁可对着慕容延打一拳,也不会叫他受这份罪。” 清漪伸手摸摸他的脸,“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这会还能把人带回家?” “瞧你说的,我怎么可能对妻舅下手!”慕容定生气了,转过身去。清漪靠过去,手臂环住他的腰,“怎么?生气了?” 清漪听到慕容定哼了一声。 她闷笑两声,“我不是知道你会这么做,才说这些话的么。再说了,你对我的好,我看的出来。” “你看的出来啊,那就好。”慕容定哼哼了两声,他回过头去,露出臭臭的半张脸,“以后你少去见六拔。” “怎么?若不是今天这回事,我也不会和他见面。” “他小子心思不正,我总觉得,他对你有不轨企图。”说着,慕容定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不行,这家伙我不能放心。” 清漪听得哭笑不得,她和慕容延说过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说实话,她对慕容延并没有太大的恶感。毕竟在洛阳芳华园的时候,他曾经帮助那会被城阳公主母女灌了五石散的自己逃脱。如今这次在杨隐之这件事上,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她还真生不出太多的恶意出来。 “你信不过我?”清漪贴在他的后背上轻声问。 “不是信不过你,我是信不过他!”慕容定气呼呼道,“你可别看他这会好好的,一转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定就原形毕露了。” 清漪不说话,抱着他,手掌和哄逗小孩似得,轻轻拍在他身上。 慕容定很享受她这种抚慰,双眼舒服的眯起来,“我去给你再寻条狗来。” “又来一条狗,你还不如给我找条猫,多可爱。”清漪轻轻抽了下鼻子,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喜欢猫。” “啊,你喜欢那个?”慕容定仰起头想了好会,“这会也不知道能不能弄得到,不过狗不错,养熟了可以看门护主,比猫实用多了。” 他说着,咧开嘴笑,“要是以后遇见个不懂事的人,你直接放开绳子,到时候狗冲过去咬他!” 清漪有些失落,头低下来,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以前在洛阳的时候,你送了我一只,好不容易养到半大,却遇上那回事。” 那条小狗是她仔仔细细养大的,那条狗天性凶猛,她叫人打听过,是北面常常用来打猎看家用的。大了之后也只亲近她,结果还没养成大狗就没了。 慕容定听清漪说的心酸,伸手过去在她手上抚慰的拍了又拍,“那会是我失算了,还让你受了那么大的苦楚。你放心,我要是有机会,一定叫那小子不得好死!” 他说的狠,清漪听得心惊胆跳。哪怕分开了,清漪也不愿意见到元穆真得有事。那样一个男人真心的对她,她实在不想他有个不好的下场。 “你说再给我弄条一模一样的狗来?”清漪望他,大眼眨了眨,水光潋滟,“我要一模一样的,别的我都不要。” 女人的撒娇在吃这一套的男人面前无往不利,慕容定原本还杀气冲冲,瞬间化作了绕指柔。 “一模一样的啊,这个不好找,那个花色一窝里头说不定只只不同呢。”慕容定很享受清漪对他的撒娇,什么事都抛到了脑后,他胳膊横过来,抱住她,“罢了,只要你想要,我不管怎么样给你弄过来。” 清漪很少问他要什么,这么一次,他那里能不答应? “你以后还想要甚么,只管和我说,我一定都给你办到!”慕容定道。 清漪笑了声,她伸手臂抱住他,“我呀,其实最想要的,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其他的,我倒是没有甚么好求的了。” 慕容定听完,整个人愣住。 他反手抱住她,很大力,直到听到她不舒服的轻哼,才放松些许。 这种被人牵挂被人放在心里的感觉,实在是叫他太开心了。 * 慕容延先去看了一眼贺楼氏。贺楼氏脾性暴躁,而且下手也相当毒辣,哪怕韩氏在这里,也没有人真正敢子明面上慢待她。 贺楼氏喝了药沉沉睡去,这段日子她腿脚不便,每日除了去净房之外,就是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都胖了些。 慕容延看了会,见着贺楼氏睡着了,才悄悄离开。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里之后,就令人准备丰厚的礼物,让人退下之后,房间内就剩下他一个人,慕容延在那里坐了好会。打杨隐之的那一下,并非出自他本意,谁知道那时候杨隐之会过来呢。 只是能见到她,对他来说的确是意外之喜。 自从那日在芳华园里见过她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谁知道再次见面,却是因为他做了错事。 慕容延仔细思量斟酌,叫来了人,“给杨娘子的那份礼,再添加几件金器和十几匹绸缎吧。” 他这会要比之前富裕不少,朝廷作死,原先从蠕蠕人那里获得的战利品还有之前这一路上,刺史太守们送来的礼品全部被慕容谐留作己有。所以这会他出手也十分阔绰。 换了以前,他恐怕除了好声好气之外,就再也不能做其他的了。果然在外征战才是正道。 第二天,朱娥怒气冲冲找到慕容定,把手里的账丢到慕容延面前,“你给我说说看,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几天没管事,你就支取了这么多东西!” “……”慕容延看都不看她,只当面前的朱娥不在,只是看着手里的兵书。 朱娥直接走过来,把他手中的书立打翻,实木书立立刻被她扫落在地,上头的书卷也滚落一旁。 慕容延这会好像才看见她似得,抬起头来,双眼里满满都是轻蔑和不耐,“你这是要做甚么?” “我做甚么,我还要问你要作甚么呢!”朱娥脸上几乎涨成了猪肝色,她伸手指着那边的账。“你给我说说看怎么回事?我被你关起来几天,今日一出来,我就见着你给那个女人送了这么多东西,你自己倒是说要干甚么?!” “为了赔礼道歉。”慕容延不缓不急,淡定的很,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我上回失手打了她的弟弟,自然该赔礼道歉。”他眼角余光瞧见朱娥还要开口,抢在她之前,“还有,你上回赶人出门那件事,要怎么算?我阿娘受伤卧病在床,你反而打扮的花枝招展出去,而且还把妯娌给赶出去了,我还得给你收拾!” “你!”朱娥被慕容延这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给气的口腔里几乎冒出血腥味来。 “好、好、真好。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偏着那个女人是吧!”朱娥说完,掉头就往外跑去。 慕容延看着她夺门而出,面上没有半点变化,半点表情都不愿意用在她身上,令人将面前的狼藉好好收拾。 “下次她再来,给我挡在外头。不准她进来。”说着,慕容延心下冷笑。他用的是他自己的私财,又不是她的嫁妆,发什么火。 正想着,有人上来禀告,“郎君,娘子骑马出门去了!” “不用管她。” 外面雪停了,但雪晴之后反而比下雪的时候还冷,朱娥原先还在马背上,后来冷的受不了,从马背上下来,站在路边翘首等着。 她时不时向冻僵了的手指吹口气,终于在她整个人都被冻僵之前,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慕容定带着人骑在马上快步行来。 朱娥见着,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跑到路中间去,张开双臂,把慕容定一行人拦下来。 慕容定拉住了马缰,见着挡路的人是朱娥,神色浮上几丝不耐烦,“堂嫂,你怎么在这里?天色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待会六拔说不定会着急了。” “六拔哪里会管我的死活……”朱娥听到这话,就红了眼圈,满脸委屈。 慕容定转过脸去,“夫妻之间的事还是夫妻自个说比较好,说给外人听不合适。”说着,他看向乙哈,“你送段娘子回去。” “不,我是专门到这里来等你的!”朱娥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她扑到他的马前,“你不要被那个汉女给骗了!她不是真心对你!” 慕容定心烦意燥,拉过马头就要绕开面前的朱娥。朱娥见他要走,拉住黑风的马缰,“六藏,你听我说完,那个汉女绝对不是真心对你的,你难道还不知道她和你成亲之前就有个男人吗?就差一点要和她结为夫妻了!” 慕容定吸了口气满脸不耐,“全洛阳的人都知道她是我抢回来的,这事阿叔都知道。” “可是你不知道他们两个还藕断丝连,”她死死抓住马缰,死活不让慕容定的马走,“那个汉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和那个男人还偷偷来往。我和六拔成婚的当天,还有人瞧见在青庐外面,这两个人拉扯到了一块!” 朱娥以前只是听仆妇说看身形和镇南将军的夫人有几分相似,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会想起来,恨不得全部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托出来。 她看到那个男人脸色瞬间冰冷,脸色阴沉的近乎可怕。空气刹那凝结成了冰,她看到他抿得很紧的嘴唇骤然松开,“你刚刚在说甚么?” 他话语极冷,像是雪天里在屋檐下形成的冰锥,冰冷刺骨又杀机并露。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对天狼嗷:兔几是我的,谁和我抢兔几! 第87章 冰释 他语气冰冷刺骨,似乎如一把冰棱, 毫不留情的刺向她的咽喉。 朱娥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恐惧来。她怔怔抬头看着马上的年轻男人,马背上的男人年轻俊美, 面容妖冶白皙。这是她自小就喜欢的男人,也是暗暗在心底发誓要弄到手的人。可是如今这男人不发一言, 却逼得她心底下生出惧怕,恨不得掉头就跑。 她, 她是不是做错了?朱娥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来。但是很快她就狠狠的在心里把这个想法给否认了。 她错什么了?她什么都没有错。杨氏就是背着六藏在外头偷人!朱娥这么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瞪起了一双眼,重新抬起头来, 胸脯剧烈起伏着, “是真的!千真万确!”她说着扑了过去, 手指死死抓住慕容定的靴子, 眼里流出泪来,“我和你一块长大, 我怎么会骗你!我又怎么会骗你!只有那个汉女,她不安好心!她费尽心思勾~引你,让你娶她为妻,哪里安的甚么好心思!” “她之前就和那个元穆已经定亲了, 这两人在婚前有没有勾勾搭搭谁知道,这女人天生的□□,你不在,她就迫不及待的和元穆勾搭在了一块!” 慕容定长臂一伸, 一把抓住朱娥的衣襟,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他力气极大,朱娥整个人都被他提的双脚离了地。 “……”慕容定双目死死盯住她,朱娥涕泪满脸,她近乎嚎啕了,“是真的,真的是真的,我不会骗你!那会真的有人看到颍川王元穆拉住她,我原先不过是当做下面人随便乱说而已,可是上回她不是被人掳走了吗?”朱娥双目血丝密布,她好似完全感受不到恐惧了,反而心底更加兴奋起来。像是野狗嗅到了腐肉的味道,兴奋的脸颊血红。 “平常女人被掳走了,哪里还有活路,这女人却能全身而退,肯定是元穆做的!” 慕容定额头青筋瞬时暴了出来,他嘴角微微上勾,笑容嗜血,“你胆敢再说一句,别怪我不顾自小一块长大的情分。” 他眼里冰冷,看朱娥的眼神就不像在看个活人。朱娥浑身上下的血刹那冰冷下来,她像是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嘴滑稽的长得老大,却发不出声来。 慕容定将手里的女人一丢,朱娥立刻瘫坐在地上,两条腿软绵绵的半点劲都使不出来。 慕容定看向乙哈,“把这个女人送回去,另外你告诉他说,自己的女人自己看好,这会她找上的是我,我把她送回去,要是她随便找上别的男人就不好了。”慕容定说完,拉开马头,再也不看地上的女人一眼。 清漪在家里和兰芝说笑,外头冷,两个人挨不住,一开始看着下雪很高兴,可是北边最不缺的就是下雪,每日看着,再好看也觉得腻味了。干脆躲在屋子里头猫冬。 正说着,慕容定从外头冲进来,身上还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风。清漪听到外头咚的一声响,还没反应过来,慕容定就已经站在了面前。慕容定脸色青黑,他双目死死的盯着她,清漪几乎都能见到袖下露出来的指尖在发颤。 清漪吓了一跳,赶紧从床上下来,走到他面前,“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她上下将慕容定打量了一番,神色焦急,她拉住他的手臂,关切问道,“是不是哪里有不舒服?” 慕容定死死盯住面前的女人,那目光恨不得直接看到她心底里头去,将她脑子里藏得最深的想法都给挖出来。 清漪被慕容定看的浑身上下有些不自在,她有些不知所措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了?” 慕容定抬起头,看了四周的侍女一圈,“你们都退下。” 他号令一下,没人敢不遵从。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怎么了,有事?”清漪握住他的手,发觉他手掌冰凉,赶快塞了一个手炉到他的手掌里,她轻嗔道,“和你说了多少回了,哪怕在外头还是要多注意些,你老是说男人身子糙,可是再糙不注意年岁大了是要吃苦头的。” 慕容定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他松开手掌里的手炉,金铜色的手炉骨碌碌滚在了地上,盖子掀翻,里头的炭火一道滚落了出来。点点的火星将铺在地上的地衣给撩出细小焦黑的洞来。慕容定才不管手炉,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宁宁,你告诉我,你之前是不是还在和元穆来往?”他双目紧紧的盯着她,唯恐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清漪僵住,她望他,“怎么了?” “宁宁,你说,你和他是不是以前还来往!”慕容定抓住她的肩膀,她圆润的肩头此刻在他的掌心里,脆弱的只要他稍微大点力,就能被他捏碎。 清漪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了啊,我嫁给你之后,就没有和他再来往了啊……”她惊疑不定的望着他,心下冒出无数个他问这句话的可能,“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没有来往,上回他为何要掳你走……”慕容定狠狠拧眉,他手指收紧,换来她的痛叫。 他下意识松开,又紧紧握住,他脸颊上抽动着,“有人告诉我,说你在六拔那个混账玩意儿成婚的当天,和他拉拉扯扯!” “我……” “宁宁!”慕容定双目血红,近乎噬人。他将人救回来开始,就知道掳走妻子的那个人是谁,只是一直放在心里,不说也不问,只当是一个跳梁小丑的闹事。可朱娥告诉他,两人之前就有过勾搭? 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初他将眼前人带走的时候,元穆那张痛不欲生的脸。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抓住她,不敢放松半分,要从她这里得个说法。 她到底是不是背叛了他,是不是在骗他! 清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捏碎了,他那双手捏的她好疼。清漪挣扎了两下,慕容定丝毫不松开,他将她整个儿都困在他的手臂里,死死盯着他。如同一头发怒了的雄狮,只要她有一句话不是实话,他就会立刻将她吞噬。 “你先放开我!”清漪挣扎着,慕容定依然紧紧缠住她,“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大伯成婚的时候,我的确见到了他,他也的确拉住了我。但是我和他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半点苟且。当夜青庐附近到处都是宾客,还有不少过去看新妇的女宾,我若是真的要偷人,我是疯了还是傻了,非得选在你阿叔家里,难道我还不知道那会管家的是贺楼夫人,那么多女宾只要有一个看见了,不出两日全洛阳都能闹得风风雨雨了吗!” “那他为甚么要掳你……”慕容定一愣,原先嗜血的血红从眼上褪去少许。 清漪抬头看他,眼里坦坦荡荡,没有一丝躲躲闪闪,“我不知道,人心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他想甚么,我怎么可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何况我那会要是真的和他商量好了,我当场故意做个样子就罢了,何必还拼死挣扎,把自己弄成那样?!” 清漪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他加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挥开,仰着头,半点不怕的回视他,“随便一个人跑到你面前,说我和他有甚么。你就来问我了?” “他掳了我,我没想过要瞒你,也瞒不过。我若是真心和他有甚么,为甚么我还要这么死心塌地的在你身边?” “还有,这话到底是谁和你说的?有没有人证物证?她是亲眼看到我和颍川王如何了,还是怎么样?!” 清漪狠狠喘了口气,她抬眼看他。慕容定向后退了两步,他双眼睁大,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脸去,向后退开一步。清漪在此刻却已经逼了上来,“到底是谁说的?我这就过去和她对质!我没做过的事,谁也不能扣在我头上!” 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他转过头来,这会他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面前这张日日见到的面孔。他没有真凭实据,有的只是心下的猜测,和愤怒。 愤怒褪去,当理智再次占据头脑的时候。他竟然有几分夺路而逃的冲动。 “是朱娥。”慕容定道。他一手撑起额头,似是头很疼。 清漪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她和我因为你的关系,原本就是势同水火,捕风捉影半点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她都能拿到你面前来攻击我。她这么说,如果当初真的看到我和颍川王有个甚么,等不到现在,恐怕当场就能叫嚷出来吧。”清漪看向他,眼里冷淡,“你能这样,想必之前心里就一定有不少疑问,要问的都问了。免得都压在心里,没事想东想西。” 慕容定最怕她这冷静的模样,他宁愿她勃然大怒,跳起来和他吵,甚至卷起袖子和他打上一架,而不是这样,她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冷淡,好像已经将他的罪名已经定下来了,只等给他量刑。 他拉住她的手,“宁宁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清漪摇摇头,“我没生气,真的。有些事藏在心里,和滚雪球似得越滚越大,还不如早些说出来,哪怕吵一架,彼此也能算个心里舒服,像这样,你压着压着,谁知道会成甚么样呢。” 清漪狠狠吸了口气,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抬头直直的看着他,“六藏,你有甚么话,直接说吧。” 至亲至疏夫妻,在现代也没有逃过这个定律。清漪不打算和慕容定貌合神离,既然如此,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最好的了。 清漪叫侍女进来打扫,然后送上两盏什么都没有加的热水。 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漪双手捂住陶盏,暖着双手。 慕容定在对面坐着,过了好会他开口,“我记得你和他之前感情很是不错?”何止是不错?慕容定还能记得元穆为了她,对自己拔刀相向。肯为了个女人真的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要说没有真情实意,谁会相信呢。 “是,很不错。”清漪答道,“那会阿爷把我许配给他,那会他也认定了是我,两家门当户对,后来他也时常找机会和我见面,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慕容定听得额头上的青筋险些暴出来。 “……”他满心窝火的坐在那里,却半点不能拿清漪怎么样,过了好会他看向她,“那你现在心里有我么?” 清漪看过去,微微一笑,“你现在如何,我就是如何。” “我待我如何,我待你如何。” “那你有没有对他余情未了?”慕容定脸色才好看些,想到这个,眉头又竖起来。 清漪坐在那里,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她抬起眼,瞥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双目几乎黏在她的脸上,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我已经和他这么久没见过了,要说余情未了,此言到底从何处来?”清漪看他,目光中坦坦荡荡,没有一分躲躲闪闪,“如果当真余情未了,我为何还要回来?” “都说妇人爱前夫,真是这样,你现在恐怕也见不着我。” 慕容定面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清漪瞧着他脸色就这么变来变去。最后他腾的一下站起来,一言不发,直接出去了。 过了好会,兰芝大着胆子进来,一脸的担心,“六娘子,奴婢方才见郎主气冲冲出去了,这到底怎么了?” 清漪伸手,一条胳膊撑在头上,想起方才自己遭受的那一番质问。那一场迟早要来的,慕容定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劫走他的人是谁,他心底要说没有半点怀疑,那根本不可能,今天是朱娥,明天说不定来个白娥,索性不如大家全部都说开了。 哪怕他听着觉得不顺耳,她也是好歹把话都说清楚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和颍川王以前勾勾搭搭,过来问我来着。”清漪看见兰芝面露恐惧,不由得摇头,“你怕甚么?原本就是没有的事,我还怕他问不成?说开了对谁都好。” 兰芝想起慕容定青白着脸色怒气冲冲离开,不由得有些后怕,“可是看郎主的脸色,好像气的狠了。” “气的狠了才好,他刚才抓住我肩膀,疼死了。这会气气他,算是扯平了。”清漪说着抬起胳膊,活动了一圈自己的肩膀。慕容定那会是真用了力气,这会隐隐约约还有些疼痛。 她呼的舒口气,“段朱娥的话他都能听进去,要是我的话听不进去的话。那就没药救了!” 接着好几天,慕容定都没有回家,清漪过了那么一两天,觉得差不多了,叫人去问问慕容定什么时候回来,很快人传来了消息,说是慕容定要准备跟着慕容谐南下去见段兰,这段时间正在准备,所以不回来了。 清漪听到之后,给他准备好了行囊,叫人送过去。 慕容定出发的前一日,杨隐之替慕容定过来给清漪传话。杨隐之把慕容定要他传达的话都给清漪说了之后,他颇有些不解,“姐姐,你和姐夫是不是争吵了?” “无事,夫妻间的拌嘴而已。”清漪说这,让人把两个盒子交给他,“这个是我给你还有他准备的,这个天上路,简直是受苦,所以亲自准备了些厚足袜,到时候路上也轻松一点。” 杨隐之原本满心担忧,怕慕容定是不是和清漪又有什么了。见姐姐这般说,也放下心来。 杨隐之带着清漪叫他带上的东西去见慕容定,“姐夫,姐姐说这是给你准备的。说路上冷,用这些在路上可以轻松些。” 慕容定听到他这么说,终于提起那么半点兴趣来。上次那回发脾气,慕容定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是清漪的实话实在是太实诚了,他有些接受不了。什么叫做如果还有旧情的话,就不回来了。难道他就没有什么比得上元穆的?她还不会因为自己的魅力,抛弃旧爱投入他的怀抱? 慕容定越想越气,孩子脾气一上来,也不想回去了。这会听到杨隐之这话,心底涌出欣喜,可笑容才露出来,又很快被他按捺下去。 面前的这小子可是她的弟弟,可不能叫他看出半点端倪,要是回去这小子告诉他姐姐,自己的脸往哪搁。 “嗯,我知道了。”慕容定点了点头,他看向杨隐之,“你还有事?” 杨隐之望着慕容定欲言又止,过了好会,还是开口了,“姐夫,姐姐自小没有受过甚么委屈,若是有不如意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自然,我哪里能和个小女子计较。”慕容定撇过脸去,“放心吧,我既然和你姐姐成了夫妻,我自然会包容她的。” 杨隐之这才放下心来,出去了。 等到杨隐之一走,慕容定把他带过来的那个木盒拿过来,木盒实木的,沉的很,他解开锁扣。打开一看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足袜,拿出来沉甸甸厚实的很。 出征在外,衣物之类的算是个消耗品,在军营里头。若是有哪个倒霉鬼不小心死了,那么他留下来的衣物也要被其他同袍买走了。 他自然不会落到那个地步,可是这么冷的天,谁还不喜欢自己衣服越多越好呢。尤其这还是她准备的。他拿出一双棉袜看了又看,布料柔软结实,里头填的丝绵厚厚的,光是摸着就觉得暖和。 慕容定目光柔和了些,他垂目看到手上戴着的金戒指。和她差不多一个样式,只是做的要比她那枚粗犷许多,也大许多。慕容定脸皮再厚,也不敢戴着女子样式的指环出去。所以叫金匠做的粗犷些,不要那么细腻。 心底那些愤懑渐渐抚平下去。 要不要见见她?这次和阿叔外出,若是顺利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不,必须要叫她好好忍受一番相思之苦,不然感受不到他的好。 慕容定咬牙下了决定,手里的绵软的足袜好似热了起来。他依依不舍,咬紧牙关。他连忙将足袜放回去,他已经有几日没有见到她了,再看这么看着她送过来的东西,他都怕自己忍不住了。 过了两日,慕容定和慕容谐南下。 慕容谐南下,慕容定和慕容延跟着他走,慕容弘等人留在肆州城。除去军政大事之外,其他的事全部留给了韩氏。 管事的应该是贺楼氏,只是贺楼氏至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别说管事,自己都要人伺候。 清漪特意守在城门口,送慕容定出去。 她特意装扮过,下了马车。 亭亭玉立的少女站在路边,她肌肤白皙洁白,貌美无比,在这雪城里,见着她,竟然让人想起了南边才有的芙蕖。 细白柔软的狐毛轻柔的蹭着她的脸颊,从袖筒中探出的指尖白洁,凑到红唇上,轻轻的哈出一口白雾来。 值守的士兵,时不时向那个貌美的少女头来一瞥。好看看那个貌美出众的女子,若不是有军令在,这会恐怕早就跑过去献殷勤了。 原本应在城楼上的校尉下来,看了一眼这些个孙子,过了会装作不经意的模样走到清漪一行人那里,“不知娘子还有何需要?” 校尉不像那些小兵,对这个年少小妇人的身份一无所知。因此他不敢放肆,神情恭谨,挑不出错来。 “不用了,多谢。” 口音是纯正的洛阳音,听得校尉楞了下。肆州这个地方离洛阳甚远,哪里听过纯正的洛阳音。 校尉曾经有幸去过洛阳,心下对那位将军生出了几分艳羡来。 清漪和校尉说了那么几句话之后,转过身来,双眼看着眼下还比较清冷的大道。为了能早日等到慕容定,她起了个大清早。城门一开就在一旁,过了好会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六娘子,来了!”兰芝欢呼。 清漪立即抬起头来,一群玄甲将士骑在马上向城门这边跑了过来。这些人个个衣甲整齐,只是他们个个脸上罩着玄黑的面甲,看不到面容。清漪仰起头来,直视那些人的双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闪而过。 她飞快的随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转过头去。将其他的或是迷恋或是惊艳的目光甩到脑后。 突然领头的那匹马嘶鸣了一声,被人拉住了。 清漪听领头的慕容谐说了什么,而后响起了一阵哄笑。而后一人翻身下马来,他快步走到清漪面前,把脸上的面甲拉上去露出她熟悉的那张脸来。 慕容定一开口喷出一口白雾,“你来干甚么!”口吻竟然有几分责怪。 清漪有些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他自从那日之后就没有回家过。她都还没怪他呢,反而先责怪起她来了。 “你这么多天没有回来,有事也只是叫人传达。这次你一走就要好几个月。我过来送你。”清漪说着,忍不住又往手心里吹了口气,暖一暖。她鼻头懂得通红,眼里似乎有水光闪动。 慕容定愣了愣,他看到她那被冻的红彤彤的鼻头还有脸庞。因为被堂兄弟们和随行的将领嘲笑而起的怒火渐渐散开。 “你怕冷,还出来作甚么,别到时候冻坏了。”慕容定说着,伸手替她把兜帽戴在头上,手也塞进袖筒里去。 “那你还不回来,明知道我们也没有多少见面日子了。”清漪说完,愣了愣,知道自己失言,她抿紧了嘴唇,别过脸去。 慕容定哑口无言。他仔细看着她,这几日不见,说是要她好好接受教训,其实他自个也是饱受煎熬。 “……”两人站了一会,慕容定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让她看着他,他让她好好看了一番他自己之后,松开双手,向后退了几步,“我几个月之后就回来,你好好在家里等我。阿娘那里麻烦你多照顾。” 说着慕容定抱住她的脸,众目睽睽之下,在她的侧脸上重重吻下一记。 “唷——!”后面立刻有人吹起了口哨,哄然大笑。 慕容定在这片哄笑声中慢慢后退,然后跑回去爬到马背上。 慕容定在马背上回过头来,深深看着她,然后伸手将头上的面甲拉下来。 清漪目送他离去,过了好会,再也看不到这些人的人影了。兰芝靠了过来,“六娘子,天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之前先去拜访一个人。”清漪挺直了背脊。 “谁?” “阿家。”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悲催的嚎叫:我竟然还比不上旧人嗷?!你说嗷!说啊嗷,本狼没有魅力吗! 清漪小兔几一爪把耳朵搭下来洗脸,然后一爪按住狼嘴:小傻子 第88章 害怕 清漪离开城门去了慕容谐的府邸。如今的慕容谐府中是韩氏当家,禀报之后, 清漪很快就被请进去。 “你来有事?”韩氏见着清漪过来, 向她招了招手,“你来的正好, 肆州比不上洛阳,没甚么解闷的东西。贺楼氏又病成那样, 她都没有多少乐子了。我都怕不小心把她给气死了。” “阿家。”清漪坐到她身边,“这次护军将军去晋阳, 我总有些不安心。” “晋阳落入段兰之手, 段兰已经挟持了皇帝,气势汹汹。而将军上回又没有应他之命, 带兵南下, 六藏也是领兵北上, 我总有些担心……” 如今清漪能说得上话的只有韩氏一人。韩氏初见看似只沉迷男色, 而且颇有些不要脸皮,但是长时间相处下来, 却发现她比其他人还要可靠。 “担心也没有用。”韩氏一边说着,一边从卫氏的手里接过滚烫的羊奶。她叫侍女也给清漪上一杯,“肆州不比洛阳,冷的厉害, 你自小在南边长大,喝点这个御寒。女人的身子最是受不得冷,现在年轻看不出来,再过几年恐怕就要吃苦了。” “多谢阿家。”清漪眼角余光瞥见侍女已经将羊奶端了上来, 俯身谢过。 羊奶加了些茶叶煮的,腥膻味被抵消掉大半,喝在嘴里也没觉得太冲。清漪捧着陶盏,小口小口喝的秀秀气气。 “这会段兰是铁了心思,叫他们几个过去,不过去,现成的把柄落到他手里。”韩氏说着叹口气,她眉头皱起来,“要是能获得当年六镇流放在河北的那些兵力就好了。” “嗯?”清漪看了看过去,“阿家说的是几年前朝廷流放六镇起兵的那些人?” 六镇起兵不是段秀那么一次,前前后后闹了少说也有好几回。六镇性情暴烈,既然要和朝廷作对,就作对到底,那几年朝廷光是花在镇压六镇上的功夫,就不少。甚至还请来了蠕蠕人作为雇佣兵,镇压六镇。有一段时期,六镇起兵是被镇压下去的,甚至领头的人都被杀了。剩下的那些士兵就被流放河北一带,那些镇兵远离草原,自然成了困兽。 “嗯,说的就是他们。他手下的人还是太少了些。还不能和这个后生讲长辈脸面的时候。”韩氏叹口气,“依我看,你也别担心。一来担心无用,除了把自己折腾的憔悴之外,对出行在外的人没有半点作用。二来,心里有事,难免会在其他事上有所疏忽。” “阿家不担心么?六藏在外面,还有护军将军……”清漪迟疑一下问道,她看着韩氏,韩氏被她问的一愣,向她看过来,清漪立刻垂下眼。 “傻孩子,他们两个,一个是我生的,另外一个夜夜躺我身边。你还真以为我撒手不管?不过我相信他们两个人的本事。一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二三十年,另外一个一身的勇力,他们两个出去,我是相信他们不会有甚么。”说着,韩氏看向窗外,“何况他们的兵马还留在这里,如果当真段兰敢动手,那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韩氏话语掷地有声,清漪听后肃然起敬,俯身一礼,“媳妇受教。” “起来,起来。记着,可别瞎担心了,回头你人都担心得老了几岁,他还不买账,觉得你看不起他的本事。这些个男人,真是摸不清楚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个甚么,既然这样,女人还是好好对待自个吧。”韩氏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听说六藏和你闹别扭了?” 清漪摇头,“前段日子,两人有些许误会。他一时犯了脾气,几日都没有回家。不过媳妇今日专门去城门送他,已经没事了。” 韩氏听得来了兴致,手指轻轻的敲击在凭几上,“哦?你亲自去了?” “嗯,他不来见媳妇,媳妇只好去见他了。总不能让他憋着去晋阳吧?”清漪说着,抬头不留痕迹的打量韩氏。韩氏脸上没有半分不满,反而露出几分兴致来,“那小子脾气倔的很,和头驴似得,除非他自个愿意,不然谁来都没用。” 韩氏说着,手掌轻轻撑着脸颊,眼神放空,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会我才和老家伙好上,他不高兴,整整一年,除了给我晨昏定省之外,死活不肯说半句话。后来,直接就到外头当兵去了。”韩氏目光流转,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清漪一番。清漪打扮的清淡,就连头上的发簪也只有两只朴素的玉簪而已,身上衣饰更是不带繁复的花纹。只是她那样貌,浑身上下自小养出来的气质,而卓尔不群起来。 “也罢,你能让这头倔驴变一变也好。”韩氏点点头,“一块冰冷的石头有甚么好。” “阿家,媳妇想见见段氏。”清漪突然道。 韩氏愣了愣,“段朱娥?你要见她?” “嗯,”清漪索性也不瞒着她,“六藏就是从她那里听得我的风言风语。” 韩氏听她这么一说满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说上回这蠢女人怎么会被六藏给送回来,而且被送回来之后,就被六拔给关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真是啧啧啧。她真是半点都不像她阿爷,没有大丞相的半分聪明,倒是和城阳公主像了个十层。要是她和城阳公主一样,遇上个愿意疼宠她的夫君也行,不过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城阳公主那样的运气。” 韩氏说着,故作感叹的摇了摇头,“只是可惜,大丞相一倒,城阳公主也一样的是丧家之犬,段兰能听她半句话,我都算她本事。” “阿家,那媳妇可以去见她么?”清漪问。 韩氏抬起眼来,“她被关起来了,六拔走之前放话,说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我虽然替他阿娘管家,但是他关起来的人,我也不好给放出来。” 清漪听后,点点头。 “她也没甚么好见的。不聪明的女人,嘴里也说不出好话来。”韩氏道,“说不定你见着她,反而好心情都坏掉了。” 清漪陪着韩氏又说了几句话,韩氏哪怕在肆州,也还是喜欢梳妆打扮,慕容谐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给她采买了不少衣料首饰。韩氏让清漪给她看看那匹布料花色衬托她的肌肤,还有金步摇要打成什么式样的。 韩氏年纪大了,但是一颗爱美之心从未变半分,对首饰还有服饰的热情比清漪还要强烈。清漪给她甄选了许久,终于选定了她喜欢的款式,韩氏高兴之下,还令人给她也打了一个金步摇。清漪哪里会轻易收婆母的东西,立刻再三推辞,韩氏立即就不高兴了。 “年纪轻轻的,就要好好打扮打扮,不趁着年华正好的时候打扮,还要等什么时候?女人要是都没有心思妆扮自己,那活着还有甚么意思?”韩氏眉头蹙起来,她尖尖的指头戳在手下的凭几上,“你可别被甚么妻子要贤惠的那一套给骗了,那些个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玩意儿,说是妻子只要贤惠持家就好,要是遇见个天仙似的美人做妻子,看他动心不动心。” 清漪坐在一旁,见韩氏真的有几分生气了,顺着她的话,“阿家说的是,只是媳妇没有功劳,实在是无功不受禄啊。” 韩氏乜她,“无功不受禄?谁说的,你是我家媳妇。我那个硬的和石头一样的儿子,能软那么点点,听得进旁人的话,这也是你的功劳。”韩氏伸手,叫卫氏拿着图纸去找金匠,“这功劳可大着呢,一只金步摇算的了甚么,你也忒小心了些!” 韩氏说完,挥手叫卫氏去办。她回过头来看着清漪,“六藏到外头去了,你也别想着夫君不在身边,就没有心思对自己好了。女子装扮一番之后,自己都看着喜欢,心情好上不少。光是凭这个,都要拾掇拾掇。” “阿家所言甚是。” 过了好会,清漪从韩氏那里出来,她走在长廊上,抬眼一看就可以看到那边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屋檐之下,一排冰凌排着,长短不一,在冬日的阳光中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清漪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她看着那边的冰凌,过了会才带着兰芝一行人离开。 “阿家挺有意思的。”清漪对身边的兰芝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笑,相比较她的小心翼翼,韩氏倒是不在乎那些个什么婆母的威严,而且她竟然觉得女人就应该收拾自己,还不是传统的认为女人容貌整洁就够了。 真的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这……”兰芝想到韩氏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人面把贺楼氏等人哭的好像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人后就将贺楼氏险些气死的作风。一张脸险些都扭曲成了一团。 兰芝颇为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不敢说话了。 清漪回到家中,就有人禀告,说是郎主之前派人过来。清漪奇怪的咦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在心底骂了慕容定几句。 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有话憋在心里,死活就是不说明白。非得她堵上门,才肯和好。他派来的人恐怕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有甚么事?”清漪侧过头去,嘴角微微嘟起,显然有那么点儿赌气了。 仆妇弯腰跪在那里,恭谨答道,“来人说是,给娘子送小狗来的。” “小狗?”清漪原本还坐在那里生闷气,听到仆妇这么一说,顿时惊讶的站起来。她当然记得,两个人吵架之前,她说她喜欢之前他送来的那只小狗,要他找一条毛色品种都一样的来。 清漪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没想到慕容定还记挂在心里。 “抱上来。”清漪道。 不多时清漪就听到了汪汪两声稚嫩的叫声,一个仆妇抱着灰中带白的奶狗过来,小小的一团,毛已经长得有些丰满了。看上去应该是才断奶。清漪听慕容定说过,如果真的要养就从才断奶的小狗开始养,这样养出来的会和主人亲很多。 那只狗抱上来,清漪接到手里,那只狗嗅嗅她的手掌心,然后拿着奶牙咬她的手指,一点都不疼,咬着咬着就开始舔,痒痒的。 “那人还带话说,郎主说了,娘子这段日子就养着这条狗解闷好,不要想他,他也不会想娘子的。” 清漪诡异的从这话里头嗅出一股赌气来。哟,哪怕生气还记着她的话,结果叫人传话来还说成这样? 这家伙! 清漪哭笑不得。 慕容定和慕容谐日夜赶路,生怕在路上不能及时到达驿站过夜。其他时候还好,这会要是在野外过夜,不到天亮,哪怕点了火堆,人也得被冻成冰疙瘩。 匆忙赶路了近二十多日,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晋阳高大的城门。 慕容谐在马上看着自己昔日的老巢,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感叹万千。城墙上的士兵见到这么一行人,在城门上喝住他们,“你们是何人!” “在下慕容谐,奉太原王之命前来拜见!”慕容谐在城门下朗声道。 城上小兵听到后,立刻禀报校尉,过了会就见着一行人出来,“大王让尔等入内!” “真是好大的威风。”慕容延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自小都在玩在一块,甚么样子没有见过。阿爷更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倒是在我们面前拿起威风来了。” 慕容定坐在马背上不发一言,黑风见到熟悉的风景,有些兴奋的抬起蹄子踏在地面上。慕容定伸手拍了拍黑风的鬃毛,让它安静下来。 慕容谐不发一言,双腿轻踢了一下马肚,驱马进城。他进城了,慕容定等人紧跟在后。 慕容谐在马上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晋阳城内和他以前在的时候没有多少区别。只是上回他还是这里的主宰,这会再来,却已经是客人了。 慕容延比慕容谐好过不到哪里去,举目四望,城中大道还有各处里坊还是原来的模样,可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他看了前头的慕容谐一眼,见到慕容谐看上去和平日并没有多少变化。有些浮躁的心,渐渐的平复了下来。 段兰在报了父仇之后,自封太原王,坐镇在晋阳。把原先慕容谐留在晋阳的府邸扩张到一个里坊,修建了所谓的王府。 一行人到了王府前,也没见有几个人出来迎接的。慕容谐站在自己曾经的家门前,自报姓名才得以入内。 等了许久,段兰才姗姗来迟,眉梢眼角还带着初醒的惺忪。他走到堂屋里头,见到慕容谐几个人,这才抬起眼来,好似才见到他们,“慕容将军来了?” 慕容谐面上纹丝不动,别说怒意,就连半分疲倦都没有。 “是,承蒙大王召唤,臣立刻赶来。” “我听说,你这次之所以没有及时赶到,是因为在草原上遇到了雪灾?”段兰说着坐到宽敞的大床上,两条腿盘起来。颇有些感兴趣的看着他。 慕容谐站在那里,“正是,臣将蠕蠕击退之后,得到将军之命。带兵南下,但是到了朔州的时候,天降大雪,十余日而不停。将士虽然多为北人,但是积雪太深,不利于行军。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耽搁了许久。” “太原王,此事不是阿爷信口开河,当时朔州也呈给朝廷奏折,上书说到天降大雪,牧民牛羊冻死无数……”慕容延见段兰一脸冷淡,当是段兰以为慕容谐说谎,急切道。 “朔州的那个加急文书,我后来在小皇帝的御案那里见着了。”段兰抬头笑道,他话语随意,不见半丝晚辈对长辈应当有的尊重,慕容定看见他眼底的狂傲,额头上青筋暴出一段。 慕容谐察觉到慕容定的怒意,微微侧过头来,手轻轻对他向后挥了挥。慕容定明白叔父是担心他压抑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当场就和段兰翻脸坏了大事。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后退了半步。 段兰原先以为慕容谐不来,乃是觉得他没有多少胜算,甚至不想出兵来保全自个。每每思及此,段兰便怒火中烧,觉得父亲留下的这些个老将,心里看不上自己。怒火之下,忍不住想要稍稍给这些老将们颜色看看,他们不是一味自己不行吗?但是他不但攻破了洛阳,还把皇帝给带回来了! 他倒是想要看看,这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他斜睨了慕容谐一会,慕容谐双手抱拳,“如今陛下在太原王之手,不知太原王有甚么打算?” “此事暂时不需护军将军操心。”段兰脸色拉下来,他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护军将军一行人才到晋阳没有多久,这一路恐怕舟车劳顿十分辛苦,还是先去休息吧。” “等过几日,其他人都来了,我专门为将军们设宴。” “是。”慕容谐弯腰。 晋阳城中有专门为来往官吏住宿的地方。慕容延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有住在这种狭小地方的一天。 慕容延几人有些垂头丧气,加上这一路上的确是辛苦,见到有个比较好的地方可以吃饭睡觉,匆匆吃了一顿饭之后,各自散去睡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到晚上的缘故,慕容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一条胳膊枕在头下,睁着一双眼睛,直直看这屋顶。过了好会,从榻上一跃而起。 这会室内光芒晦暗,窗户都拿麻布给封了,偶尔有那么一户封的不那么严实的,有几丝光亮透了进来。 睡不着,也不想睡。慕容定伸手抓过放在一旁的袍子,穿好了出去。一出门就兜了满嘴的寒风。晋阳冷起来可不比肆州好上半点,慕容定伸手把头上的兜帽拉低了点。想着要不买点酒回屋子自己喝着算了,刚转身,就听到一声,“六藏?”声音还颇为耳熟,转头一看见着个男人站在那里,脸瞧着眼熟的紧,再仔细一看,慕容定咧嘴一笑,大步走上去,手掌重重拍在那男人的肩膀上。 “行啊,赵焕,这么久没见了,这刺史做的怎么样?”慕容定说着凑近了赵焕那张白皙俊美的脸,恶劣的笑。 赵焕并没有留在洛阳,而是去做了定州刺史。慕容定仔细瞧瞧,赵焕那一身白皮依旧,他在南边晒黑了,赵焕在北边半点都不改。 “哎,别提了,我这个刺史做的不对天叫爷娘就算是不错了。这段日子也是不好不坏。”赵焕说着,向他身后看了看,“你没带你家娘子来?” 慕容定当年强抢宗室未婚妻的事闹得还挺大,哪怕他不在洛阳都听到风声了。 “别看了,来晋阳我怎么可能带上她,再说了,她那身子怕冷。”慕容定说完,赵焕笑了两声,“也是,走,兄弟俩好不容易见面,我请客带你出去喝酒去。” 两人一路说笑,到了地方,瞧着一个中年妇人满脸堆笑走上来,慕容定顿时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掉头就走,赵焕拉住他,“六藏,你怎么了?” “这地方我可不去,换地方,马上换地方!”慕容定回头来,脸色难看。 赵焕满脸不解,这男人在外面找疏解,难道不都是这些个地方?而且都是买卖,也不怕日后有什么麻烦。 “六藏,你这……”赵焕开口,见着慕容定一张脸都黑到了底,才闭了嘴。找个酒肆,选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 赵焕坐下,酒肉上来,他噗噗笑个没停,“六藏,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了?以前你不碰那些妓寨里的女人,兄弟们都理解你,毕竟那女人丑不拉几的,睡了她们,反而是你吃亏。不过那里的女人长得还算整齐,有甚么不可以的?” 慕容定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可别害我,那地方能去吗?一个两个女人恨不得往你身上腻,小心把你榨干!” “我还能一夜御数女呢,还被榨干?”赵焕瞪圆了眼睛,然后哈哈笑出声,他一面笑,一面手指连连指着对面有些局促的慕容定,“是不是家里有胭脂虎,所以才这样?”说完他一寻思,“也是,我们鲜卑人女子最是好妒,你娶了个世家女,到头来还是被关的死死的。” “你懂个甚么!”慕容定哼了两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酒水浑浊,落到黑色的陶盏里头,晕开一层乳白的浅色。 “你是不懂我的,我也不和你说!”慕容定把一盏酒倒入喉咙。 “是啊,我可是不懂被自家女人管的死死的男人。”赵焕说完,眼底里涌出淡淡的羡慕。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两只爪子按在地上:嗷!兔几会生气的!嗷! 第89章 打算 慕容定酒盏在手,瞥见赵焕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还有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种情绪, 他眉头微不可见的微蹙, 手臂抬起,再放下的时候, 蹙起的眉头也已经舒展开来了。 “你老婆孩子怎么样?我记得你出去的时候,你大小子都已经六岁, 二小子已经三四岁了吧?”慕容定随意喝酒,“那会我记得好像过得不好?” “那会朝廷不发军饷, 家里大的小的饿的嗷嗷叫, 我家女人几次和我说,家里没米粮了。我那会摸遍身上, 也没几个子儿。幸好现在好过了, 叫他们也穿上了丝绸衣裳。” 慕容定垂目听着, 听到赵焕说这句, 满脸的满足。他笑了两声,“你还真当日子好过了啊?” 赵焕满脸奇怪, 他看向慕容定,“怎么?难道我还说的不对?” “不是不对,不过,你想过现在你老婆孩子穿着丝绸衣服, 但是以后呢?”慕容定说着,伸长手臂将酒壶提过来,给自己和赵焕满满倒上酒,“你有没有想过, 这日子说不定哪天就没有了?” 赵焕闻言,悚然一惊,而后看了看左右,见到没人,才压低声音道,“六藏你甚么意思?” 慕容定眉梢一挑,露出几分痞笑来,“你叫我说,我就说?我成甚么了?你自个猜猜。” “明人不说暗话,咱们同伍这么多年,兄弟情分不同旁人,你说句话,还和我打哑谜呢,真的是太不厚道了,你要是不说,我可真就急了啊。”赵焕瞪着眼。 “汉人有话,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大丞相在的时候,我阿爷不说大权在握,但是绝对能得到大丞相的礼遇,不管甚么事儿,都少不了我阿叔的一份。”慕容定说着,嘴角翘的越高,“可是你现在看看,我阿叔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别说其他人。恐怕大丞相留下来的那些个老将和我阿叔也差不了多少。” “我们可都不是段兰的嫡系,现在投靠过去,他两只眼睛都生在头顶上,怎么可能看得上后面来的?” 一番话说的赵焕脸色发青,他沉吟了好会,过了会他抬头,“说不定没这么坏呢,我看太原王说不定只是脾气坏了些,等到明白我们这些人都效命于他的话……” 慕容定挑了挑眉头,他把一大杯酒喝到嘴里,眼里觑着面色有些难看的赵焕,“希望如此!” 赵焕心思转的飞快,他是汉人,能够在鲜卑人众多的镇兵里脱颖而出,自然有他的长处。嘴上不愿意得罪段兰,说着事不至此,可是心思千转百回,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 慕容定在一旁也不点破,只是喝酒吃肉。原本打算出来好好聚一番,结果两各人,一人喝闷酒,另外一人满腹心思。 赵焕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喝酒了,两杯酒下肚,就坐在那里好半日不说话。 慕容定脚伸过去捅了捅他,“怎么了?” 两人定的是单间,左右无人,原先赵焕还想叫店家给叫几个胡女上来跳舞唱歌助兴,结果被慕容定给叫住了。现在没其他人在,倒是方便了不少。 “我听说,陛下都被太原王给带来了?”赵焕问。 慕容定点了点头,“的确,小皇帝被带过来了,照着段兰那个脾气,要他学曹孟德,简直是为难他,十有八、九恐怕会学董卓。” 赵焕面色一变,他蹙眉,眼珠子一转。慕容定看见,有些奇怪,“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小皇帝死活的人啊。” 赵焕苦笑一声,“我还在路上的时候,曾经派人过去劝太原王,说陛下毕竟是天子,不能真动他。听六藏你这话,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那个脾气,爆炭一样的。瑕疵必报,尤其小皇帝还杀了他阿爷,能听你的才怪了。”慕容定觑着他,“恐怕你这是白操心了。” “这也不是没办法么?我想到了和太原王说一说,听不听,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了。我也管不了。” 慕容定酒杯贴在唇上,他眸光流转,似是一只蛰伏在草丛中等待狩猎的野狼。过了会,他开玩笑也似得开口,“果然说汉人多智士,这方面,汉人的确比鲜卑人强得多。” 赵焕摆摆手,“你就别说这话了,话说出来,没人听,还不是和没说一样!”慕容定闻言笑而不语。 两人在酒肆里头喝到快要天黑了才出来,喝了那么久,出来的时候,两人眼神清明,不见半分醉态,和赵焕告别之后。慕容定直接爬上马,半点都不含糊,直接回到落脚的地方。洗脸漱口收拾完之后,身上闻不到酒味之后,去见慕容谐。 慕容定到的时候,慕容谐才刚刚起来。屋子里头点着一个火盆,里头火星要灭不灭的样子,实在是没有多少暖意。好在慕容谐当年也是在漠北草原上待过不少时日,这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慕容谐身上披着袍子,见着慕容定来了,有些奇怪,“六藏你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了,外头天都要黑了。”说着慕容定看了看四周,“阿叔,我有话和你说。” 慕容谐抬起头来,“你说就是了。” 慕容定露出个堪称带着点儿野性的笑来,在昏暗的灯光中,哪怕是慕容谐,看到眼里都莫名有些发寒。 * 段兰还真叫了不少人来晋阳,硕大的晋阳一时间热闹非凡。一样热闹的还有太原王府,至于那个被抓来的皇帝,段兰把那个小皇帝给关进了三级佛塔。只等见过父亲手下的这些个老部下,再来拿他开刀。 段兰有心在这些老部下面前树立威望,言辞之间对他们颇为不客气,甚有做为太原王的威风。 段秀那些部下,都是和段兰有亲戚关系,或者是一同上沙场出生入死挣下的情谊。段兰这点年纪和道行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小毛孩子才脱了开裆裤而已,见着他竟然还对他们耍威风,就有好几个人当着段兰的面闹起来了。 段兰出手用不敬的罪名惩戒了好几个人,这才将他们的嘴给填上。 过了几日,段兰在太原王府中摆开宴席,来宴请这些被他请来的老将。 慕容谐等人自然在列。 是夜,太原王府中灯火辉煌,龟滋舞女生的白肤鼻眼,鼻梁高高挺起,和中原汉人女子娇小的身段不同。她们腰肢纤细,胸部却饱满。胡乐响起的时候,腰肢如蛇扭动。 男人的宴会上少不了这些助兴的女子,慕容谐随意看了两眼那些女子,而后低下头来。 “护军将军,”段兰手持夜光杯,杯中紫红的葡萄酒映照出他此刻略带恶劣的笑来,“我以前听说过,你和我阿爷自小就在一起,甚至还几次一同出征?” 慕容谐马上放下手里的酒杯,挺起脊梁,“正是,臣曾经和大丞相几次出生入死。有一回遭遇蠕蠕围攻,还是大丞相带着臣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大丞相对臣的恩德,臣铭记在心。”,慕容谐说着,抬起头来,见着段兰似乎还有些不满意,立刻又加了一句,“如今大丞相不在了,那么臣一定会报答太原王。” 段兰听到这一句,这才心满意足,他连连颔首,“既然慕容将军这么说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外头的篝火少了人看管,不知道慕容将军可否愿意代为照看一二?” 段兰此话一出,场面几乎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谈笑声,如有手掐断似得,消散开去。慕容定眼神凛冽如刀,很快他别过脸去。 慕容谐面色如常,他站起来,对上头的段兰一拜,“当年大丞相救臣一命,臣为太原王看火,也是应当。”说罢,慕容谐还真的离席,准备离去。 在场所有人倒吸了口冷气,慕容谐还真的要出去给人看管篝火不成! 已经有人去看段兰,这给人下马威,也要点到即止,要是做的过分了。就真成偷鸡不成蚀把米。 段兰见状,立刻叫住慕容谐,“外面天冷,慕容将军年岁大了,出去看火的话,恐怕身体会熬不住,所以还是算了吧。” “多谢将军。”慕容谐对段兰行礼之后,又坐了下来,旁人看不出半点异常。 段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酒肉吃在嘴里都没有半丝味道。慕容谐是段秀留下来的那些大将中,功劳最大的那个。段兰知道自己年轻,资历也浅。父亲去的太突然,根本还没来得及替他安排。这些个老将个个劳苦功高,搁在以往,他还得恭谨着叫他们一句阿叔,现在要把他们收为己用,自然不能用原来那套。他只能用尽一切手段打压他们的威风,好叫他们听话些了。 段兰松了口气,至少慕容谐十分识时务,不像之前的有些人,仗着有些功劳,就在他面前摆谱。 酒席吃到半路,欢笑声比之前少了不少。胡女们卖弄着自己纤细的腰肢,扭胯动腰,妩媚动人。才挑弄起少许的热闹。 慕容定闷头喝酒,赵焕端酒过来,“六藏,我们两个喝一杯。” 慕容定抬头,见着赵焕过来,拿起夜光杯来,和他碰杯,“好,我们兄弟两个喝一杯。我祝你心想事成?” “我也祝你万事顺心。”赵焕道。 两人相视一笑,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慕容定喝着杯中弥漫着果香的葡萄酒,咋了咂嘴,颇觉得有些不尽兴。 他把手里的夜光杯随意往案上一放,“还记得我们当年在草原上喝的酒么?” “记得。”赵焕说着给他杯子里头满上,“那会冷死了,我们一心想着吃饱肚子之外,就是能有口烈酒喝,牧民家自己酿的奶酒够烈,喝一口简直美死了。” “是啊,那一口下肚,没过一会浑身上下都热了。”慕容定说起来,忍不住摸摸下巴,口水都要流下来。 段兰瞅见这两个在嘀咕什么,提高了声量,“六藏,你们两个在嘀咕甚么,”他双眼眯起来,“该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他这一句立刻唬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慕容定笑笑,“太原王,臣哪里敢说你的坏话,只不过是和旧日同袍说起,现在的酒怎么都不是当年在军营中的那个味道。” “哦?”段兰来了兴致,“这西域来的葡萄美酒,难道还不上在军营里喝的?”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在军营里哪里来的酒喝。” “的确没有!”慕容定大笑起来,“只是那会冷的是在受不了,所以趁着机会和经过的牧民拿东西和他们换了几瓶,然后几个分着喝了。” “你这小子!”段兰听后笑骂,“你回去之后,没有人罚你?” “罚了,扛着马槊扎马步。一天下来,两腿软的都站不住了。”慕容定说道。 这些糗事取悦了段兰,段兰拍案大笑,笑的眼角都出了泪,笑了好会之后,他抬起手擦拭去眼泪,过了好会,他看向慕容定,“你也有那个时候。” 慕容定只笑不说话。 王府里头灯火辉煌,三级佛寺却是冷冷清清,外面看守元绩的将士来回走动,铠甲磨动的声响在这夜色里头格外清晰。 外头的士兵过了几个时辰就会换岗。换岗下来的士兵直接窝到一边去,喝酒吃肉。这天冷的,呼出一口气都能冷成冰渣子。能好过点,谁还会和自己过不去,非要杵在那里? 皇帝元绩就被困在佛塔上,佛塔里冷冷清清,他头发凌乱,目光溃散,身上袍服破破烂烂,甚至还有几个破洞里头露出了里头的丝绵,那点点丝绵或许还证明他的高贵身份。 段兰把他弄来,几乎不闻不问,下头的人察觉他的意思,对这个皇帝陛下自然也不会用心,饮食上遭受慢待是家常便饭,短短的日子过去,人竟然瘦了一大圈。 他如同行尸走肉坐在那里,头低垂着,许久他听到有些许动静。元绩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一下,那声响窸窸窣窣的,从一处隐秘的地方出来。 元绩挣扎着从席子上站起来,寒风从四面八方不断的灌进来,冻得他直打哆嗦。才走几步,脚下就忍不住一下噗通摔倒在地。 他还没从地上起来,墙壁上的佛像从后面动了动,似乎有人从后面平移佛像。元绩睁大了眼,不多时,佛像在他的面前缓缓的被移开,几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你们……”元绩话语才出口,来人就嘘了一声,“陛下莫要高声,我们是奉命来救陛下出去的。” 说罢,几个人一拥而上,搀扶起已经走不动路的元绩起来,搬出一具尸体来,将元绩身上的破烂袍子脱下来套在尸体上,做完这一切后,走到密道里,很快将佛像移回去。 这晚上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在太原王府的宴会上,太原王叫慕容谐这等老将去看篝火,都没有人提及。然而就在欢宴之后的第二天,急促的马蹄打破了晋阳清晨的宁静。 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段兰案头,宿醉的酒在看完军报之后立刻醒了。他丢下军报,“快!把慕容将军等人给请过来!” 蠕蠕人大军压境,已经带领他们的铁骑跨过了长城,攻破怀朔镇,直接南下了! 将军们都是从床上被叫过来的,个个迷瞪着眼,慕容谐还算好的,至少双眼清明,昨夜那酒他都喝不下去。谁知一早就听到这个消息。 段兰坐在上头,急躁无比,他手指重重的敲击在凭几上,咚咚作响,“这会北边大雪,蠕蠕人趁机带兵南下!北面空虚,这会要怎么办才好!” “自然是打,对蠕蠕人还有其他的话好说吗?来了就打!”一个老将军站起来大声道。 慕容谐坐在那里不吭不响,好似这些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如今要带兵北上……”段兰犹豫起来,他挟持了皇帝,心里也知道有人不服,他若是带兵离开晋阳就怕有人到时候趁虚而入。蠕蠕大举起兵进犯,可不是派个几千人过去就能赶走的。 段兰犹豫着,老将军已经急的不行了,“太原王还要多想作甚!就算是大丞相,也曾经真刀实枪的和那狗娘养的蠕蠕人干上几仗,这还要多想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应和。 和蠕蠕人打仗实在是不需要犹豫什么,段兰对着那些老将们或是惊诧或是鄙夷的眼神,额头上冷汗直冒,他看向慕容谐,见慕容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护军将军怎么不说话?” “臣的意见和诸位将军相同。”慕容谐道。 段兰盯紧了她,过了好会才缓缓道,“可是眼下兵力空虚,若是带兵北上,恐怕有人会趁虚而入。我听说南边的梁国蠢蠢欲动,如果此刻我带兵北上……” “蠕蠕之所以能跨过长城,长驱南下,如入无人之境,乃是原来六镇的镇兵除去一部分驻守在各地之外,还有另外一大部分被流放河北的缘故。当年被朝廷流放的镇兵为数不少,如果能让他们回去……” “这些镇兵真的能任由旁人驱使?”段兰皱起眉头来,“他们在河北可没少闹事,要是放回六镇的话……” “可是太原王,如今兵力不足,两国虎视眈眈,北面蠕蠕又长驱直入,如果能派人和蠕蠕商谈,赔上大笔的财帛还有女人……”慕容谐盯紧了段兰,“或许也可以让蠕蠕退兵。” “将军不用说了!”段兰怒发冲冠,“和蠕蠕打可以,但是给他们送钱送女人就算了!给他们送这些,根本就是把他们养肥了!到时候他们生更多的狗崽子肚子吃的饱饱的,再南下打我们么?” “好,但是谁能带兵呢?”段兰看向了慕容谐。 慕容谐垂首,他退避到一旁。段兰试探也似的问,“慕容将军向来多有急智,征战沙场十余年,不如交付给慕容将军……” “多谢太原王抬爱,只是臣已经年老齿衰,恐怕也难以受命了。”慕容谐对段兰又是一拜。他不似作伪,好似是真的不想接手。 段兰被慕容谐这话哽的半句话说不出来,他狠狠看了慕容谐一眼,甩手而去。 慕容定没有随着慕容谐进去议事,在外头等了许久,才等到慕容谐出来,见着慕容谐出来,和慕容延迎上去。 “阿叔,怎么样?”慕容定问。 慕容谐摆了摆手,“回去再说。” 回到住处,慕容谐把之前段兰有意叫他带流放在六镇的那些兵的消息告诉慕容延和慕容定。 “这……阿爷不愿?”慕容延迟疑了一下问。 “并非阿叔不愿,而是眼下暂时还不能立刻答应,要是马上答应了,段兰可能觉得阿叔是蓄谋已久,不如回绝。”慕容定说着眉头皱起,“阿叔,只是蠕蠕南下,谁也不知道他们要打到甚么地方才会回去,肆州离怀朔镇不远!” “你当我不知道?”慕容谐瞥他一眼,“我笃定,这次蠕蠕南下绝对不止一个部落,所以必须要等局势闹到一定程度,我才能正大光明掌兵去收拾局面,段兰到那时候不会想着说三道四。”说着,慕容谐冷笑一声,“他那时候就算想要收回我的兵权,也要掂量一下他自个了。” 慕容定咬牙转过脸去。 慕容谐见状,长叹一声,“好孩子,你至少相信你的阿娘。肆州不会那么容易被蠕蠕人占去。” 慕容延拳头握紧,他想起贺楼氏也在肆州,他深吸了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年六镇起兵,朝廷邀蠕蠕人镇压,结果漠南草原,从武川镇西向到沃野镇全部被蠕蠕人抢掠一空,这两镇名存实亡。肆州大雪不断,恐怕漠北的蠕蠕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等不到开春就南下,恐怕是好几个部落憋着劲。不需多少时日,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快了。”慕容谐握紧拳头,砸在案上。 * 肆州城门外排起了一条长长的,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队伍。前来逃命的难民们头上还有肩头上,都是白白的一层积雪。他们脸色枯黄,拖家带口的从北边一路南下逃命到肆州。时不时有人咚的一声倒毙在地。 人群里头响起一阵细弱的痛哭声,而后渐渐消失。 以前六镇还在的时候,蠕蠕人不敢轻举妄动,自从六镇起兵被流放了不少人之后,武川镇还有沃野镇,就沦为了蠕蠕人放马场,要塞形同虚设。他们流离失所,在蠕蠕人的杀戮和抢掠下被迫离开故乡。 他们抬起孤苦的眼睛,雪落到他们眼里,也流不出一滴泪了。 清漪今日出门给韩氏看看前段日子让金匠打造的金步摇好了没有,一出门,马车就行驶的颇为缓慢。清漪在车中听到一阵阵的压抑的痛哭。 她心下奇怪,伸手抵开车廉,就见着外头许多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的难民。她睁大了眼睛,将车廉抬的更大,向后看去,惊讶发现,这条队伍竟然看不到尽头。 清漪吓了一大跳,她问外面的人,“外面怎么回事?” “回禀两字,这些人都是南下逃难的难民,这会人太多,安排不过来,等到把人都送到专门搭建的棚子里,道路就通畅多了。” “难民?”清漪想到这段日子肆州下雪下的有些过于频繁,难道还引发灾害了?“是雪灾?” “不是,”外头的小将回道,“小人听说,是北边的蠕蠕人打过来了。” “蠕蠕……”清漪皱起眉头,以前在洛阳的时候,她好像听说过有什么蠕蠕贵族投靠魏国,被封了什么官儿,排场很大,但是她没亲眼见过,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她眼前看到的这些难民就是因为蠕蠕人逃到这里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咬住老大尾巴狼:好多狼来了,小兔几会有危险,咱们快回去吧 老大尾巴狼一狼爪拍在它头上:你当你妈吃素的吗! 狼妈照照镜子回眸一笑呲牙:的确不吃素~ 第90章 守城 清漪情不自禁往外面多看了几眼,今日的雪比以往小了许多, 可是依然寒风凛冽。她可以见到许多人头上已经白皑皑的一片。 两旁有士兵手持刀矛, 站在道路两旁,双眼紧盯着这些逃入城来的难民。 清漪瞬间没了出门的心情, 她沉吟一二,“你们叫个人去把夫人的东西取回来, 我们先回去。” 没了马车的拖累,一人单骑来去如风, 清漪的马车才到符里没有多久。就有人将东西送到。 兰芝下车来, 搀扶着清漪出来。猫冬猫久了,难免有些脾气焦躁, 于是清漪到韩氏面前自告奋勇, 想要借机出去走走, 谁知竟然会遇上因为蠕蠕南下而逃到肆州城的难民。 清漪站定, 看向前来迎接的仆妇,“去告诉夫人, 就说我要求见她。” 韩氏今日将自己依然打扮的很妥当,发髻梳成时兴的样式,金灿灿的步摇装饰在发鬓旁,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清漪进来, 见到韩氏坐在榻上,手里持着一卷书籍。韩氏听到声响,抬起头来,见着清漪站在那里, 韩氏眼中露出些许困惑,“这么快回来了?” “嗯,媳妇已经让人将阿家的东西取回来了。”清漪说着叫兰芝让人把韩氏要的步摇送上。 韩氏让卫氏打开,两只金步摇赫然出现在韩氏眼前。卫氏见了,啧啧称奇,“真是没有想到,在肆州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手艺这么好的人!” 卫氏说着,把金步摇拿出来送到韩氏手里。韩氏拿着端详了会,满意的点头,“若是真的不好,六藏这孩子怎么可能把那个工匠推荐给我?” 清漪站在那里,手指绞在一处,过了好会,她微微抬眼,“阿家,媳妇出门的时候,在外面遇见许多流民。” 韩氏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惊诧,“流民?” 清漪马上把外头的所见所闻和韩氏说了一遍,“那些人都是从朔州等地逃到肆州来的,朔州就离肆州不远,媳妇觉得恐怕蠕蠕人已经在不远处了。” 韩氏霍然而起,她把手里的金步摇丢到一旁,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竟然有此事?” “是,媳妇原先也不知道,今日上街在外头见着了,问了问护卫的将士,才知道朔州已破。” “下头那些人到底是干甚么吃的!流民都进城来了,还不来告诉我!” 天冷的厉害,不管是清漪还是韩氏,都不愿意出门。消息靠人带,别人不说,府邸里头的人就和睁眼的瞎子似得,对外头的事完全不知晓。 “去把那个长吏给我叫来,我倒是要好好问问,他留在这里是干甚么的,出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是我的媳妇上街一趟才知道!” 卫氏想要劝说,可是对上她冒着怒火的双眼,不敢说话,脖子一缩,赶紧去了。 “阿家,现在城内的那些流民……”清漪眉头皱的很紧,那些流民的惨状又浮现在眼前。“这么多人,就算长吏再安排,恐怕只会给一两口的吃食,还搭一个只能容身的棚子,这么冷的天……” “你的意思呢?”韩氏看向清漪。 “媳妇觉得不如叫人增几个粥棚?”清漪咬住唇,“这年月,能救活一条人命也算是功劳。” 韩氏想了会,她再次抬起眼来的时候,怒火已经灭了下去,“不过那么多人,耗费也不少。” “自然不是白白给吃的。”清漪道,“如今慕容将军还有六藏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段兰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放他们回来,蠕蠕人说来就来。不如让男人去干活,女人缝补冬衣。” “可是之后还会有更多的难民来,你难道都要这么做?”韩氏盯着她,“这些人里头说不定就会有蠕蠕人的奸细。” “媳妇算了一下从朔州到肆州的脚程,这些人算是最快来的。蠕蠕人如果想要派奸细,也应当是晚些时候。”清漪顿了顿,“如果不能放心,可以把他们关在屋子里头,剥去衣物。等到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再给衣服穿上。” 这天气里头,剥干净了,不给衣裳。就算是再足智多谋的人恐怕也毫无用武之地。 韩氏愣了愣,她好像没有想到清漪竟然还能出这个主意,她咬牙一下,“虽然说着世道人命不值钱,但是救得一命是一命,就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慕容谐把长吏给留下了,他被叫过来,被韩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慕容谐临走的时候有交代,虽然城中的事务都已经交给他们了,但若是有大事,还要告知韩氏一声。 长吏没把这话放心上,女流之辈,好好在府邸中呆着就是了。何况韩氏还不是慕容谐的正妻,只是个嫂子呢。 被韩氏不带一句重复的骂的头昏目眩,韩氏叫人把慕容弘慕容烈也叫了进来,“你们两个都是我看大的,我扪心自问,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亏待过你们,你们就这么容忍外人来糊弄我?” 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头皮发麻,这个婶婶不发脾气就算了,一旦发脾气起来,简直叫人受不住。 韩氏骂长吏和慕容弘慕容烈的时候,清漪全程在一旁围观,瞧见三个人恨不得给韩氏磕头,清漪简直对韩氏佩服的五体投地。谁说韩氏只会睡小叔子啊,她其实还有很多本事呢。 韩氏训完,将三个人训得头都不敢抬。她才喝了口水,“如今城里那么多的流民,你们打算怎么办?” “城内能容纳的人有限,而且流民一多,不容易管,若是有蠕蠕人的奸细混在里头,到时候在城内刺探消息造谣生事,会相当棘手,过不了两三日,就会封城,如果蠕蠕人真的南下到肆州,那就更要小心了。” 清漪心里一紧,而后又生出几分无奈。慕容弘这话说的很对。 韩氏让三个人退下之后,显得有几分疲惫,清漪过去搀扶住她,“阿家若是累了,不如休息会吧?” “累倒是无所谓,我是担心蠕蠕人真的打过来。”韩氏伸手示意清漪给她捏一下。清漪低头给她按摩过于僵硬的肌肉,“罢了,凡事都有第一回,我这个老的先上。” “或许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吧?”清漪脑子转的飞快,说好话给韩氏听,好叫她安心,“说不定蠕蠕人回去了呢,也说不定蠕蠕人来的时候,六藏回来了呢?” 这番话说的韩氏眉眼带笑,她看过来,“你这小丫头正当我听不出来,你故意说这话来逗我开心呢。不过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多好事都让你撞上了。能遇上最好,遇不上就要做最坏打算。” “阿家说的是。”清漪躬身道。 “这些日子我们暂时不要出去了,他们忙得恐怕脚不沾地,我们也就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韩氏低头沉吟一下,“你给六藏写信,叫信使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快些送出去。” 清漪点头,“是。” 韩氏不说要她写什么,她也能猜的出来。不多时她仔细将如今的形势在信里说了一遍,仔细勘查过后,她咬住下唇,添了一句叫慕容定记得添衣加食的话。 她把写好的信件塞到一只小筒子里头,加上封泥,交给兰芝。 清漪看着兰芝到外头去,她自己从案前站起来,在室内来回踱步。 怀朔镇在朔州,怀朔镇不保,那么朔州基本上已经没有希望了。门户即开,就看蠕蠕人的胃口什么时候能够填满了。肆州之上是显州。也不知道显州能不能撑住。 城中因为这些流民乱了一阵,城中肃严,加派人手巡逻。每日有两次,在安置流民的棚子那里一日两次会有人送粥。一人一次一碗,不能多领,每次还会有专门的士兵守着,以防有人闹事。 难民里头的男人还有女子,可以去城墙干活或者是给士兵缝制冬衣,除了每日两碗粥之外,还能获得格外的食物。 只是男子被看管的要格外严厉一些。 能多得一份食物,自然求之不得。许多人上赶着过去,只求能多得一口食物,好度过这个漫长冬日。 一日凌晨,天还是黑的,城门上的士兵将火把点起来。点点火光在冬晨里,飘忽不定,叫人嘀咕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害怕。 城门才开启,只见一骑快骑,冲入城门中。 而后,军令传来城门重重关闭,有几个成年男子和抱那么粗的木桩将城门给顶死。 清漪今日起来之后,韩氏就派人把她叫了去。到了之后发现慕容弘慕容烈都在,韩氏罕见的严肃着脸,她看向清漪,“六娘,蠕蠕人打过来了。” 清漪原本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真的听到韩氏这么说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还真的……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韩氏冷笑,“朝廷没用也就罢了,没想到段兰竟然也是个没用的,看来他是连他阿爷的半点都比不上!” “现在蠕蠕人攻来了,两位小郎觉得该如何做?”清漪看向慕容弘和慕容烈。清漪的那封信已经送了出去,但是送回信的信使却还没有到,也不知道慕容定现在有没有赶回来。 “现在蠕蠕人已经快要攻过来了,我们兄弟觉得,不能等闲视之。阿爷留我们在这里,我们哪里能把肆州给丢了?只是婶母和阿嫂在这里,如果到时候有危险的话……”慕容弘顿了顿,“所以我觉得,还是先送婶母和阿嫂到晋阳。” “我们不能走!”清漪沉声道。 室内其他人都愣了愣,就连韩氏看向她的目光都有诧异。 三双眼睛一瞬间全在清漪身上,清漪背脊挺得笔直,“现在蠕蠕人要打过来了,阿家和我自然该留在城内,如今慕容将军和六藏在晋阳如何,我们也不清楚,如果过去了给他们添乱了怎么办?” 慕容弘和慕容烈听后也是一脸的为难,他们互看一眼,这会韩氏也开口,“你们阿嫂说的没错,我们走了,到时候别给他们添乱。而且谁知道段兰会不会拿我们做借口,说你们擅自丢弃城池,到时候百口莫辩,叫段兰奸计得逞!” 韩氏见慕容弘嘴张了张还要说什么,知道慕容弘想说什么,抢在之前开口,“更何况你们嫡母还有大嫂在,我们走了,她们怎么办?一个还被关着,另外一个到现在连下地都不行,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会离百天还差着呢。跟着我们一块上路,这一路车舟车劳顿的。骨头长歪了又要重新敲断重接。” 韩氏说着叹了口气。 慕容弘看了一眼清漪,清漪摇摇头。慕容弘知道她们是不会离开了,他们站起来,对韩氏还有清漪一揖。 清漪不想离开肆州,去找慕容定别说她不知道如今晋阳的形势是什么,这一路上谁知道会有什么? 这城池若是保住,那最好,如果真的不保…… 清漪手掌默默的攥紧了。如果真的不保,到时候再逃也不迟。 蠕蠕人来去如风,以前在漠南草原上,抢劫魏国牧民,抢完牛羊女人就跑,到了怀朔镇的更南边,看的花了眼,发疯似得抢掠。显州垂死挣扎,他们又盯上了肆州。 南边的土地对他们来说无疑与宝地,以前被六镇挡在门外,现在没了六镇,草原上又暴雪连连,有抢的哪里会放过。 肆州城门紧闭,站在城楼上几乎可以看到那边蠕蠕人的纛旗。 慕容弘铠甲整齐,手按在环首刀的刀柄上,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就见着一个蠕蠕人打马过来,慕容弘抬手叫来了弓箭手,弓箭手开弓便射,那马上的蠕蠕人中箭闷头从马背摔倒,抽搐两下之后,再无声息。 此举惹怒了来这里的蠕蠕主将,派来叫阵的人被射死之后,轮番派人过来叫骂。蠕蠕人和鲜卑人乃是同源,蠕蠕人嘴里骂的什么玩意儿慕容弘也能听懂,慕容弘丝毫不客气,来多少人就叫人给射回去。 过了几日,蠕蠕人直接开始攻城。 那些从汉人手里夺来的攻城锤还有云梯此刻派上了用场,慕容弘和慕容烈令人把架上城楼的云梯推下去。 两人在城门上督战,士气蓬勃。 清漪在府邸里待不住,她和韩氏说了一声之后,带着人到城门这边。城门这边不断有伤兵抬下来。 伤兵们躺在担架上,痛苦□□声蔓延了一路。清漪看见,回去和韩氏禀报,“如今蠕蠕来攻,媳妇见到许多将士受伤,缺少看护之人,不如媳妇带人过去以尽绵薄之力?” “缺人?”韩氏一笑,“那也不该你一个人去,走,我们一块去。” 清漪坐在那里,准备好了的一肚子话都没用上,她原先以为韩氏会不高兴她出去抛头露面呢,腹稿都打了不知多少。结果韩氏痛快答应了。 韩氏叫人过来给两人换衣,然后直接就去了摆放伤兵的地方。 门口驻扎的士兵拦住韩氏一行人,知道来的人竟然是镇南将军的生母和妻子的时候,士兵吓得立刻叫人去请慕容烈,结果却被韩氏叫住。 “这个节骨眼上去叫他来,可别害人!”韩氏站在门口,高高扬起头颅,“我韩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和诸多将士同进退!” “没错,虽然我们是女子,不能持弓操刀,于城门抵御蠕蠕,但是我们也能尽微薄之力。”清漪在旁搀扶着韩氏,“将士为了抵抗蠕蠕而受伤,我们又岂能在府邸中甚么都不做?” “正是!”韩氏赞许的看向清漪,而后看向目瞪口呆的士兵,“还不让我们进去?” 士兵呆愣愣的站到了一旁,眼睁睁瞧着韩氏和清漪入内。 帐篷里头呻~吟一片,到处都是伤兵。好几个医官在这个大冷天里头卷起袖子忙得脚不沾地。 医官瞧见动静回头一看,见着韩氏和清漪,眼神顿时涌出一股绝望来。清漪和韩氏对视一眼,清漪走到医官身边,瞧着仆役几乎把伤兵的胳膊缠的快要捆在脖子上了,立刻蹲身下来,让仆役到一旁,将布带子松开,重新开始包扎。 包扎这门活儿不是随便哪个人拿着绷带往伤口上缠,一个不小心可能加重伤势。清漪曾经做志愿者的时候,受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对于有些外伤指代怎么处理。 韩氏见到清漪驾轻就熟的开始替伤兵包扎,面上露出笑容,“看,我们可不是过来捣乱的。” 说罢,她也去忙了。带来那些侍女也纷纷去烧水给伤兵擦洗伤口。 清漪给那个伤兵包扎好,剪刀剪掉布头。清漪看了一眼旁边的布条,见到上头还有些脏污,叫来侍女特意吩咐她们拿下去清洗,清洗完之后用开水烫煮之后再烤干。 清漪吩咐完,转头见着躺在地上的伤兵脸颊通红的盯着自个。清漪这会拿着布巾围着眼睛以下的脸,倒不是怕别人看见她的脸,而是考虑到帐篷内人多,气体浑浊。可能会有致病的病菌,这样围着卫生一些。 “怎么了?”清漪见那士兵脸蛋红红的,也不像之前惨无血色的模样,放心之余,有些奇怪。她额头长东西了。 士兵害羞起来,蜷缩起身子,躲到一边。 清漪端上一杯温水给他,温言道,“你好好休息。”说罢,她又去帮另外一个士兵止血去了。 忙了大半日,清漪额头上直冒汗,那几个被她救助过得士兵躺在那里看她,过了好会,其中有个人低声道,“夫人像菩萨。” “是啊,心善,又漂亮,可不是寺里头的女菩萨。” 慕容烈是下了城楼才知道自个的婶母还有堂嫂竟然跑到伤兵营去了,火烧火燎干过来,脚下几乎走的虎虎生风。 他一把掀开营帐门垂下的布幕,就见着堂嫂和婶母忙着。尤其清漪,这会正在给个伤兵止血,伤兵伤在胳膊上,血流如注,她用包扎用的布条卷成一团,压在伤兵的胳膊肘上,让他整条手臂都屈起来,正忙着,慕容烈大步走过来,“阿嫂你怎么……” “嘘——!”清漪转过头来手指在嘴前做了个消声的动作。接着她转过头去做手头上的事。过了忙完才站起来,“怎么了?小郎怎么来了?” 慕容烈浑身都是血和铁的气味,他才从城楼上下来。 “阿嫂和婶母不应该在这里,快些回去吧!”慕容烈瞧见她白皙的手上都沾上了污血,不禁一阵心疼。这样的手应该拈细针,应该拿着竹剪刀摆弄花草,而不是沾上了血污。 “甚么叫做不该在这里。”韩氏耳尖听到,立刻不满起来,“如今不管是你阿爷,还是镇南将军,统统都不在,应太原王的命令到晋阳去了。这里你们哥俩守城,难道还不准我们女人出来尽一份力吗?你阿爷和六藏虽然不在这里,但是我们还在!我们还和诸多将士在一起!” 韩氏一番话中气十足,她伸出手臂来,“孩子,你回去吧,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呢。” 慕容烈嘴张了张,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好会低头出去了。 此时,已经有许多伤兵对她们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六娘,继续吧。”韩氏道。 清漪应了一声,低头继续给那些伤兵包扎。她会包扎,也会简单的处理伤口,倒是给医官帮了大忙。 一整日忙下来,身上套在外面的套裙都是血污,清漪从伤兵营里头走出来之后,又教了几个侍女简单的止血包扎的办法。 韩氏瞧见,待到两人回家之后,韩氏问,“你以前还学过医?” “只是以前在家里闲来无事,就去书阁里看书。看到了几本杂书,说如何止血清理伤口之法,那会媳妇见着有趣,不免多看了两眼,没有想到这会竟然派上了用场。” 世家们多有自己的藏书,而且藏书多是外面没有的孤本,不会对外借出。这个也是士族们傲人的财富。 韩氏听后果然没有怀疑,她甚是羡慕道,“还是士族好,多看些书,救了好几个人的命呢。” 清漪含笑不语。 “好了,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好好回去休息,这些日子我们日日都要去的。”韩氏道。 清漪回去休息之后,韩氏看向卫氏,“给我换衣,我去看看那个女人。” 卫氏满脸古怪,“娘子,天都这么晚了,再说你累了一整天,还是过几日再去吧。” “我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抽空去见她呢,索性这会一块去了了事。”韩氏不耐烦的摆摆手,“快些,我待会还要睡。” 卫氏见状,只好叫人给韩氏更衣洗漱,重新打点妆容。 贺楼氏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伤养下来,人迅速的,如同吹气了似得鼓胀起来。她睡了一个白日,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干脆躺在榻上发呆。过了好会,她听到外头有细细的足音,立刻警醒的坐起身子,“外头谁来了?” 侍女不及回答,外头已经传来了韩氏的声音,“耳朵这么灵敏,看来老姐姐你身体还不错。” 贺楼氏嘴角泛起冷笑,“真不意思,我活的好着呢。不可能给你腾位置了。” 韩氏上下打量了一下贺楼氏,见到她面庞满如月盘,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蹙。 “哟,看着你脸色有些不太好,怎么?失望了?”贺楼氏望到她眉宇中的憔悴,顿时笑出声来。 “那个老不死的,要是有心,这么多年来,也该给你个小妾的名分了!”贺楼氏讥笑。 韩氏没有她预想中的勃然大怒,反而面色冷淡,“我是来告诉你,蠕蠕人攻城了,这段时间,恐怕都会和以前不太一样。吃穿用度我尽量不少你的,但如果时间长了,我也不能保证。” 贺楼氏一愣,“甚么?蠕蠕人攻城了?”她左右张望,神情茫然,“攻城了?” “嗯,所以我过来和你说一声。” “慕容谐人呢,我儿子人呢?他们去哪里了?”贺楼氏仓皇道。 “他们都在晋阳呢,甚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韩氏话语说完,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贺楼氏的大呼,“我要去找六拔,我要去找我的儿子!还有慕容谐!这么多年,他别想丢下我!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贺楼氏说着,掀开身上的被子,挪着那条伤腿拼命的挣扎下榻。 “你闹够了没有?”韩氏瞧着她还真的要逃出去,快步走到她面前,叫侍女把她搀扶到榻上去,“现在蠕蠕攻城,你四肢俱全的时候都不一定能逃出去,更别说一条腿还走不动!这会去找他们,别到了城郊外,就做了俘虏!” 贺楼氏被侍女搀扶回榻上,怒不可遏,指着韩氏的鼻子尖声叫骂,“我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你儿子不要你了,你还要留着我陪你一块死不是!我告诉你,我这条命比你这条值钱多了,你们汉人的命最多也就值两个大钱!” “啪!”清亮的耳光声在室内响起,韩氏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她挑高了一边眉毛,瞧着捂着脸已经被打懵了的贺楼氏。 贺楼氏半边脸上一个红彤彤的五指巴掌印,可见韩氏打的十分用力。 “给你清醒一下脑子。”说罢,韩氏转身就走。 室内静寂的掉根针都能听的清楚,贺楼氏捂住脸颊,赫赫喘息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姨妈,所以更新晚了,过会过来改错字 第91章 救援 清漪卷起袖子,在伤兵里头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都会有伤兵送过来, 光是止血就要花上人不少的功夫。她用一整块干净的布巾将个伤兵流血的脑袋包扎好,忙完一个, 又接着下个。 一双手上满是血污,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 硬生生的出了一头汗。 “六娘子,还是让奴婢来吧。”兰芝提着桶水进来, 瞧见清漪两只手上都是血污, 忍不住轻声道。 帐篷里头因为有女人在,有些伤兵好歹收敛些, 可是真的重伤的人抬过来, 可不管那么多, 叫的一个比一个惨, 兰芝听在耳朵里头都觉得渗人。这会又抬进来一个,一条腿血肉模糊, 清漪挥开兰芝过去,见着那条伤腿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那条伤腿鲜血淋漓,血不停的从伤口里涌出,下头全都是殷红的濡湿一片。将伤腿的裤腿剪开, 就见到了一段戳在外头的森森白骨。 鲜血狰狞着,断口毫无半点掩饰的展现在她眼前。 清漪肠胃内顿时一阵翻山倒海,眩晕直冲颅顶。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勉强让自己回过神来, 而后帮着止血。 止血带这东西根本没有,只能靠着她自个大力扎住血管。要命的是伤兵因为被扎的难受,挣扎的厉害,清漪瞧见他嘴唇都发白了,知道失血过多。 “难受,好难受。”伤兵喃喃着,“给我松开。”说着,伸手去扯扎在身上的带子。清漪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幸好这会的受伤男人身体虚弱,力气不大,她按住了。不然还真的会被挣扎开。 “按住他,不能让他把扎住的带子松开!”清漪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士兵。 士兵见着这貌美小妇人,怔怔点点头,过来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接下来的要怎么办,就看医官的了。她接着忙其他的了。 过了好会,嘈杂起来,清漪看过去,只见医官已经开始给之前那个腿骨露出在外的伤兵治疗,惨叫一阵接着一阵,听着头皮发麻,他手脚不停地挣扎。 “放开我,疼死我了,你们来个人把我杀了得了!” “我疼死了,我家里还有阿娘,我要回去!” 压住他的同袍听得额头冷汗直流,这么多人听着呢,要是被人告上去,吃不了兜着走。 清漪瞧着他腿上绑着的带子快要被挣脱下来,几步上去按住他,“你是想要流血死还是怎样!” “我要回去,要回去,你个婆娘怎么知道!老子不想打仗!我要回去!”伤兵疼的恶从胆边生,也不管面前的小妇人是不是镇南将军的妻子,直接破口大骂,“我要回去,不打仗了!”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清漪面无表情抬起手在那个伤兵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好几下。一时间,众人目瞪口呆,那个原先还在叫嚷骂人的伤兵更是被打懵了。他还懵着,脸上又啪啪的挨了两个巴掌。 “谁想打仗,谁又愿意打仗?!”清漪手里巴掌如风扇在人脸上,“要不是现在蠕蠕人打过来了,谁又想在这关头受这份罪!可你想过没有,要是蠕蠕人打进来,你阿娘姐妹妻女,到时候都做了蠕蠕人的帐内玩物,白天里干活,夜里被这群畜生往死里折磨,你开心了?” “谁留在这里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妻儿老母的!你再动一下,腿上的带子掉了,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她停下手来,气喘吁吁地瞪着躺着的人。 四周一片静寂,所有的人都盯住她。清漪抬起眼来,扫视周围一圈,“怎么?都做自己事去!” 她一声令下,才有人反应过来。慌慌张张转身去干自己的事,原本被按住的那个伤兵嘴一张就被同袍塞了一团破布唯恐他又说出什么话来。 清漪在众人眼里原本是个高门出来的贵女,谁知温柔贵女眨眼间就抬手抽人。一边抽人一边高声训斥。这模样简直比泼妇变柔顺女还要惊悚吓人,尤其她训斥伤兵的时候,一句句话都戳人心窝子。她看过来,目光扫过之处,不管男女,都默默低头。生怕自个被她抓住抽一顿。 清漪给其他伤兵包扎的时候,罕见的老实的鹌鹑似得,半丝也不动。连痛哼都没有一声。 过了好会送来的伤兵越来越多,包扎伤口的布条几乎都告急了。清漪给个伤兵包扎完问他,“前头还没有结束吗?” 那伤兵看上去不过是十五六的年纪,看着清漪痴痴傻傻的笑,听着她问,“还没打完呢,蠕蠕人来的太多了。” “太多了?”清漪眉头皱的死紧。 她不由自主向城墙的方向看去,到了黄昏时候,才鸣鼓收兵。清漪回到府邸中,就见到韩氏衣服换都不换,直接走上堂屋。堂上还有慕容弘和慕容烈。 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来之前稍作了一番梳洗,可是浑身上下的血腥味浓烈,昭示着他们才从沙场上下来。 韩氏见到清漪站在那里,示意她坐下,“六娘坐着吧。” 清漪点点头,她做到韩氏身边,看向下头两个小叔子。慕容弘和慕容烈脸上都是遮掩不住的疲惫,清漪还见着慕容弘的手背上一道被箭划伤的伤痕。 “眼下情况如何?”韩氏问。 “婶母,阿嫂。”慕容弘开口了,“眼下的情形实在是算不上好,敌我悬殊还是有,尤其蠕蠕人攻势甚猛。” “……”韩氏抿紧了嘴唇,她看向慕容弘,“也就是说肆州能不能守住,不好说?” “这事我实在是不敢打包票,只能说拼死不放一个蠕蠕人进城。不过最坏的打算也要想好。”慕容弘说着和慕容烈对视一眼,慕容烈咬紧牙关,看向韩氏,“到时候我们会派人送婶母还有两位阿嫂出城。” “那你们呢?”韩氏问。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我们……”慕容烈一时语塞,他转过头去不言语了。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哪怕慕容弘和慕容烈不说,清漪每日看着伤兵源源不断的送来,也能猜出不好。她看了看上头面色不好的韩氏,“或许还有转机呢?两位小郎不要太过悲观了。这攻打城池,向来就是攻城的一方吃力,如今天寒地冻的,蠕蠕人又从漠北而来,攻势猛烈,恐怕是他们给养不足,想着攻下肆州,好抢掠城中粮草座位补给。” 韩氏点头,颇为赞许的看向清漪,“六娘这话说的不错,肆州这地方并不是什么要冲地带,而且还容易迎来段兰的回击。我听说蠕蠕人并没有多少辎重,用的还是他们自己以战养战的那套。现在恐怕是狗急跳墙,只想着攻下肆州,好填饱他们的肚子。” 韩氏和清漪的两番话,让慕容弘和慕容烈脸色好了些。这些日子他们在城墙上半点都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一个疏忽,就出纰漏。神经绷紧,到了这会才有点点放松。 “好了,你们这年岁能做到这个地步很不容易了。”韩氏叹气,说着叫人给慕容弘和慕容烈送来饭食。 两人今日督战,一整天里头别说吃东西了,就连口水都没有碰。唇干的都皲裂开了,饭食摆在面前,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恨不得把这些一股脑全部塞到口里去。 “都吃慢点,吃太快了的话,会噎着的。”韩氏见状劝说道。 两人吃饭的速度这才慢了一些,却也没慢上多少。才吃完一碗,马上有人站在堂下,“两位将军,蠕蠕人又来了!” 慕容弘和慕容烈听到,手里的碗箸一丢,冲韩氏一拜,立刻跟着来人跑出去了。 “他们也不容易。”韩氏叹口气,她看向清漪“走吧,这会天都黑了,蠕蠕人都跟了过来,我们就更没有享福的理由了。” 清漪点头,她想起什么,“媳妇可不可以带点东西在身边防身?” “这会是非常之时,去带点吧。有个东西在身边也好。”韩氏点头。清漪看向兰芝,兰芝会意,轻手轻脚退下。清漪随便吃了点东西,换了身衣服,跟着韩氏又回到了伤兵营里头。 里头的伤兵见着韩氏和清漪来了,原本浮躁不安的情绪平复了下去。这两个女子出现在这里,至少说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 清漪和白日里头一样继续做事,伤兵太多,帐篷里头气体浑浊,血腥还有汗味还有其他体味混在一块,简直叫人无法忍受,也不利于伤者的伤势。清漪叫人过一段时间把帐篷开那么一两条缝隙,好透透气,她自己也会出去一下。 夜里清漪给个伤兵包扎完毕,伤兵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夫人,你说镇南将军甚么时候会来?” 什么时候会来?她也很想知道慕容定什么时候会来。 “快了,只是这一路上风雪连天的,恐怕是耽搁了。不过应该也没有多少大事,你看我还不是在这里么?” 那小兵听了,觉得说的对,连连点头。清漪呆了好会,她站起来,身体摇摇欲晃,强撑着走到帐篷门口,把垂下来的幕布拉开。外面寒冽的风顿时吹了进来,将里头的浓郁的味道吹散了点。 里头除了看护的人还有医官之外,其他的都是伤员,清漪被熏的有些受不了,也不敢让冷风吹进太多,心里从零数到三十,就松开幕布。 帐子里头气味浓厚,清漪忍不住出去松口气。 一出去外头的风迎面兜来,往衣襟缝隙里头钻。清漪被吹得眯了眯眼,而后走了出来,外头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就争先恐后的往鼻孔里头钻,冻的肺管都麻了,她马上掉头回去,然后被里头的味道给逼了出来。 清漪咬紧牙关,出来了,顺便也去解决一下三急。 茅厕离伤兵营挺远,清漪叫上兰芝几个侍女,一同往茅厕去。 兰芝几个已经憋得脸都快绿了,知道在这里干活儿不能喝太多水,可是人哪里能整的不喝水。喝那么一点点,几个时辰下来,也憋的脸色发青。开始的时候忙,帐篷里头都是男人,不好表露出来,这会儿有清漪带着,连忙结伴去解决。 茅厕在一个偏远的角落,偏到附近都没有几个巡逻的士兵愿意来。靠近了一股臭气,女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圈确定里头没有人了才赶紧解决。 清漪最先进去,然后过了会马上出来。半刻都不多呆,旱厕什么鬼样子,简直叫人不敢看脚下。她站在外头等着,向那边的营地看去,可以看到点点的火光,那些火光让她安心。 她无意间回眸看了一眼四周,四周没有什么茂密的林子,倒是有几棵树,这些老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枝丫上光秃秃的,连片枯叶也没有,只覆盖着一层白雪,在火把橘黄的光下反射出浅浅的光。 夜色中那些光秃着枝桠的老树如同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趁人不备的时候就扑上来。 清漪听到浅浅的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响,她警觉的转过头去。这块地方来的人多,人来人往的地上的雪早就被踩的硬邦邦的,里头的话就更加不会有这个声响传出来。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呀,有人!”有侍女尖叫起来。 清漪见着眼角一道残影扑来,还没来得及躲开,喉间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一个生的高大的男人一把把面前的娇小女人给抓了过过来挡在身前,清漪闻到一股浓厚的没有处理好的皮草的腥臊味儿。 她马上明白了挟持她的这个男人是谁。 “啊啊啊——”女人们的高声尖叫穿破重重夜色引来了那边巡逻的士兵。只见火光丛丛,很快如同潮水向这边涌来。 清漪听身后的男人嘴里骂了声什么,抬起手里的匕首就要冲她的喉咙而来。 “我是镇南将军之妻,如今守城主将的阿嫂,你若是挟持我的话,说不定还能有一条出路,如果你这么杀了我,必死无疑!”清漪大声道。 “你、你说、说甚、么?”身后男人的汉话说的磕磕碰碰,但是很明显他似乎听明白了她话语里的意思。 清漪立刻用并不熟练的鲜卑话重复了一遍。 话语说完,士兵们的脚步声已经逼近,男人一把收紧了手臂,手臂紧紧的钳住她的咽喉,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冰冷的刀尖就对着她的喉咙,她垂下眼就能看到刀刃上反射出来的寒光。 女人的尖叫穿透力十足,想要装聋子听不到都难,很快几队人跑了过去,就见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络腮胡子男人挟持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脖子上被卡着一条手臂,她伸手死死抓住那男人的手臂,指骨几乎要凸显在那层皮肤之外。 “都别过来,你们那个将军的女人在我的手里,你们敢过来一步,我就要这个女人死在这里!”蠕蠕男人低吼着,为了要印证他的话似得,收紧了手臂,把她的脖颈卡的更死。清漪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蠢货,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士兵们听他这么说,一时间都有些不敢向前,可也不敢让他跑了,前后左右包抄成了一个包围圈,隔着一段距离,忌惮他手里的人质,但也绝对不让他逃走。 现场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往后退一步。男人急躁了起来,他狠狠看向手里的女人,“你们要是还不让开,我就杀了她!”说着,手里的匕首往她的脖子上又逼了一步。锐利的刀尖刺破了外头厚厚的衣襟,冰冷的刀尖几乎快要到她的肌肤上。 士兵盯紧了他,几十双眼睛盯紧了他,身体紧绷。过了好会,重重的脚步声从人墙后传来,铠甲重重摩擦的声响穿透了人墙传到每个人的耳朵。 “你是谁,竟然敢到我这里来撒野!”慕容烈排开众人,直接走到清漪和那男人的面前,清漪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手臂瞬间收紧,她几乎被卡的喘不过气来。 慕容烈眼睛看到清漪痛苦的面庞,面色越发冰冷,“你要是敢伤着她一根汗毛,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你敢叫这些人上前一步,我就立刻要了这个女人的命!”来人说着,手中尖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慕容烈瞳孔一缩,嘴唇抿的更紧,“你是谁派来的?是尔绵部的人?还是阿伏干的斥候?” “我是谁派来的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清漪吃不住他那个力道,脸色苍白,双臂软绵绵垂下去,她手臂搭在袖口上。似乎已经撑不下去了。 “快放我走!不然我就真的杀了这个女人!”男人满脸横肉,说罢就真要动手。 “你住手!”慕容烈喝道,他看向左右,“你们都退下!” 那些包围住两人的士兵纷纷向后退去,给两人让出一条路来,那男人压住清漪就往后退,一个士兵突然抄起一块石头重重丢掷在男人的后脑上。 清漪瞬间抽出藏在袖子里头的匕首,反手一刀直接戳入他的腹中。浑身上下的力量积蓄在这瞬间爆发,她两刀刺入他的肚子,而后一把刺入他的胸膛,刀刃被肋骨抵住,手掌麻痹了一下,有人扑上来,把她拉开。 她那一刀直接刺中脾脏的位置,男人剧痛之下,手里的刀落了地。躺在地上,肚腹前猩红一片。 她瞧着被士兵按住手脚的男人,这会才察觉到脖颈很痛。摸了摸,满手的湿热,接着火光一看,竟然都是猩红。 “阿嫂!”慕容烈大步走来,见着她手掌上的血红,脸色一变。立刻叫人送清漪去医治,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个人,“叫个人过来看看,我还有事要问,不要让他死了。” 韩氏听到清漪遇袭的消息,焦心在帐内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来告平安。韩氏松了一口大气,旋即她眼中光芒四射,当着众多伤兵兵士的面高声呼道,“连一个女子都能刺伤所谓蠕蠕男人,看来他们还真的没有多少用!” 韩氏此话一出,帐篷里头欢笑一片,多了几丝欢快。 “既然蠕蠕男人这么不中用,我们的儿郎们怎么可能比不过连女人都打不过的窝囊废!这肆州,他们破不了!” “夫人说得对!” 韩氏振臂高呼,“魏军威武!” “魏军威武!魏军威武!” “将军威武!慕容将军威武!” 帐篷里头呼声一片,连外面几个帐篷都听到了这边声响,那些人被这里的火热所感染,心中如同有团火在烧。雄心壮志重新燃烧了起来。 清漪迅速被转移到了一个干净的穹庐里,医官上来给她看脖颈上的伤口,她脖子上原本被厚厚的衣料包住,这会被割开了个大口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她双手也都是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那个奸细的。 医官手里拿着一方小小的布巾给她清洗伤口,清漪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换了好几盆水,伤口周边的血污被擦拭干净。 清漪几乎都可以听到穹庐里头每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好会,外头响起脚步声,韩氏进来。她看到清漪脖子上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伤口已经止血了,被割开的皮肉已经被血染的通红。 韩氏不敢出声,站在那里好会,等到医官给清漪上药包扎好之后,她才上前,“她怎么样了?” “幸好,娘子真乃大幸!”医官说起来,都忍不住啧啧感叹,他抬手比划,“人的脖子也就这么粗,里头那么多重要的经脉,这要是再刺的深点,娘子这条命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韩氏一听,长舒了口气,她看向清漪,“看来我还真的要人给佛寺里上香了。” 清漪开口想要说话,立刻被韩氏抬手制止,“你喉咙还有伤,不要说话,小心待会伤口又裂开了。” 清漪坐在那里,嘴张了张,又闭上嘴,一脸无措的望着韩氏。 韩氏摆摆手,“你先回去好好养伤,这里都有我抵着。” 清漪摇摇头。 “你都这样了,还不回去好好歇着,留在这里反而是给人添乱!”韩氏拍了一下她,她说着,看向外面,“来人,送娘子回去。” 清漪指了指这里,她重重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韩氏蹙眉,“留在这里,你……” 清漪的眼睛清亮的吓人,韩氏所有话都被那双明亮摄人的目光全部堵了回去。她重重叹了口气。 清漪脖子上包着厚厚的纱布,穿行在伤兵里头,她和往常一样小心照顾伤患。 清漪夜里遭袭的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她受伤却不回去休息,依然守在那里。似乎是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蠕蠕人的攻势依旧猛烈,可是慕容弘半寸不让,甚至在一日清晨主动带领一队铁骑出击,趁着天色未明,蠕蠕人忙着做饭的时候狠狠的打得戳手不及。 这场胜利如同一针强心剂,所有人都鼓舞起来。 蠕蠕人经过这一战,叫嚣着要复仇,集结全军之力,如同蚂蚁一样攀附在城墙上。几次都被击退。 城墙上被人的鲜血染的通红,早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血,女墙外面的木墙在一日凌晨,蠕蠕人再次来袭,城墙上厮杀成一片。在震天的厮杀声中,远处东方一轮明日升起的地方,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地因为这千军万马巍巍颤动起来。 大地在脚下颤抖,黑色的纛旗在晨光中被映出一片玄色。 大军挟雷霆之势向着蠕蠕人冲来,两军一接触,隆隆马蹄将他们踏成了肉泥。骑兵如同汹涌澎湃的潮水,追逐踩踏这些蠕蠕人。 腹背受敌,乃是兵家大忌。 城墙头上的士兵看见黑色的旗帜大呼出声,“是援军,是援军!” 此声一出,群情鼓舞,更加用力抵抗蠕蠕人。后盘已经被端了,前面攻城受阻,指令官不知道哪里去了,上头的指令不通,顿时那些蠕蠕人化作鸟兽散,一溜烟的,四下纷纷逃散。 原先还气势汹汹,瞬间撒腿而逃。看的人目瞪口呆。 不多时,一个玄甲将军骑马到城门前。城门下被鲜血染红。马上的将军拉开头上的面甲,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 “是将军,是镇南将军!”慕容定身后有士兵大喝。 原本紧紧关闭的城门在他的面前徐徐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兴奋的直跳:怎么样? 本狼回来了,兔几高兴不高兴? 清漪小兔几脖子缠了好几圈抹泪:我都成伤兔了! 第92章 相逢 慕容定在守城将士面前露出真面目来,原本关的严严实实的城门被人在后面推动, 门轴转动发出巨大的声响。 待到城门完全开启, 慕容定带兵入内。 慕容弘从城墙上奔下来,见到慕容定, 红了眼圈,慕容定看见慕容弘满脸乌黑, 脸上又是血迹又是烟灰,满脸灰扑扑的, 几乎看不出他原本的肤色来。他起了一丝调侃的心思, 从马背跳下来,大步走到慕容弘面前, 上下打量一下他, 勾起唇角, 抬起拳头往慕容弘的肩头上捶了一拳, “短短时日不见,怎么成这模样了?” 慕容弘呆愣愣的望着慕容定好会, 突然当着众人涕泪皆下,那模样把慕容定给吓了一跳。他只是想要逗逗慕容弘,不是真要把人给弄哭。 “走走走,我来了不是好事么。”慕容定伸长了胳膊当着一众人的眼睛, 勾起慕容弘的脖子就往城内的衙署而去。 之前慕容谐留下来的长吏听说慕容定带兵前来救援,顷刻之间,解了肆州之围。连身上脏兮兮的盔甲都来不及换,就赶紧去拜见。 到了慕容定所在的署房外面, 他就听到男人低低的啜泣。 他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着里头有人在劝,“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人,顶天立地,和个女人似得哭唧唧的你倒是不嫌弃难看!” “六藏,我这些日子都要快被逼疯了好吗!都快一个月了,我夜不成寐,没吃过一顿好饭。夜里枕着刀,生怕下一刻蠕蠕人就冲过来了。当着下头人的面,我还得装沉稳,装深沉,不能让他们看出我这会心里头在想甚么,我太累了我!”说完,又是一阵低泣。 外头的长吏听得头皮发麻,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一旦真的弹了,还是没有外人在场的好。 长吏挪动了一下腿,靴子踩在地上,蹭的发出声响。里头立刻发出爆喝,“外头谁站着!” 长吏被这声喝的差点魂飞魄散,吞了一口唾沫,勉强稳住了心神,马上进去,走进去了才见到慕容家的三兄弟原来都在。 “下官拜见三位将军。”长吏拜道。 “起来吧,我当还是谁呢,原来是长吏。”慕容定说着看了一眼慕容弘,慕容弘捂着眼睛站起来,哑着嗓子,“我去后头一下。” 慕容定点了点头。 “下官听说,镇南将军来了,下官就连忙赶来拜见将军。”长吏俯身道,他头垂的低低的,不敢抬头。 慕容定坐在床上,两腿盘起,“起来吧,坐到床上说话。” 长吏谢过之后站起来,坐到了慕容定对面的那张床上。 慕容定一条胳膊架在凭几上,“我刚刚回来,肆州城里头还有许多事不知道,你给我大致说一说。” 长吏听了连忙将这段时日里,肆州城内发生的事都给慕容定说了一遍,从难民入城再到蠕蠕攻城,大概都说了一遍。 慕容烈在一旁沉默的听着,听到后面,听到长吏把自己和慕容弘都提了一边,却没有提到韩氏还有清漪,不禁皱起眉头,他抬手打断长吏的话,看向慕容定,“这段时间,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婶母还有阿嫂,她们也出力不少。尤其阿嫂,前段时间还遭遇了蠕蠕人奸细的刺杀,她受伤了都还坚持照顾伤兵呢。算起来也是不小的功劳。” “你说甚么?!”慕容定霍然而起,他站起来,双目死死盯着慕容烈,“她受伤了?怎么回事?!” 慕容烈把清漪晚上遇袭的事和慕容定说了一遍,“还好,阿嫂防备的及时,没有大碍。” 慕容定双手握成拳头,又慢慢松开,如此好几回之后,他才颓然坐了回去,“伤她的那个人呢?” “被阿嫂一刀捅到了脾,原先想留他一条命来拷问的,谁知道医官才来,就已经断气了。”慕容烈摇摇头。 “他死的也太轻松了些。”慕容定脸色极其难看,他看向慕容烈,“这次我来了,阿叔没有过来。” “阿爷去哪里了?”慕容烈吃了一惊。 和慕容烈一样吃惊的还有长吏,如今肆州保住了,慕容谐却不回来? “嗯,这次蠕蠕人大举进犯,阿叔去五原郡那边救急了。”慕容定叹了口气。这一次蠕蠕人可谓是大肆举兵,用兵之多之盛,几乎超过了以往所有南侵。 “连五原郡都……”慕容烈蹙眉,他唇动了动,很快抿上了唇。 “是啊,五原郡,归真郡,反正没有一个不是蠕蠕人想要咬下来的。现在我带兵前来解了肆州之围,接下来的就是要把蠕蠕人给轰回去。” “六藏,我记得你们走的时候,没有带这么多人去……”慕容烈看着慕容定,欲言又止。为了不让段兰抓到把柄,慕容谐走的时候,除了带走百来人的侍卫以外,大军留在肆州不动。不然蠕蠕人围困城池这么久,肆州还安然无恙。 慕容定嘴角挑起来,笑的有几分阴险。蠕蠕人南犯,段兰优柔寡断,还在犹豫要不要召回流放在河北的镇兵。 慕容定知道段兰在犹豫什么,不外乎这些镇兵都是虎狼,在河北的时候就日日闹腾,不是杀看守就是想着逃跑。彪悍十足又不好看管。自己拿着烫手,丢到别人那里又不放心。偏偏这事儿还得段兰开口,慢慢等,等到蠕蠕人翻过了长城,逼近晋阳,段兰终于坐不住了。 “那些都是原先流放在河北的六镇镇兵。”慕容定说着嘴唇一勾,他笑的双眼都眯起来,“这么久了,他们在河北没学会种地,那一身的本领倒是没有丢。” 慕容烈双眼都瞪圆了,他嘴张的老大,“这、六镇的镇兵——这、这、这——” “好了,下巴收收,可别掉下来了。”慕容定站起来,“好了,这会应该也没多少大事。我出去巡视,都回去把自个收拾一下。” 慕容烈和长吏这会都是才从城墙头下来,两个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两个人知道自己这会不好看,慕容定这么一说,也要去寻地方洗一洗,换个衣服。 营地内一片繁忙景象。清漪天不亮就起来了,她伤着了脖子,脖子上包扎的结结实实,她原本以为今日一场鏖战,恐怕会有不少伤兵送来,结果天亮之后,到不久前,突然有人说援军来了,蠕蠕人被带兵前来的将军打的屁滚尿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顿时营帐内外欢呼一片,清漪的耳朵都要被欢呼声给弄的轰轰作响了。 援军来了,蠕蠕人被带兵来的将军打跑了。肆州之围解。清漪眨了眨眼,只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似得,噩梦不断之后,突然有人告诉她,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兰芝喜形于色,“六娘子,蠕蠕人退了!” 清漪猛然反应过来,她连连点头,冲着众人露出笑容来。正在欢呼的时候,不知道谁在外头嚷嚷了一声,“将军来了!” 欢笑声少了一半,不过就算笑声小了。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是洋溢着笑容,清漪站在那里,瞧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绕过一座座穹庐,直接往这边过来。她双眼不敢置信的睁大,而后见到慕容定一身整齐的明光铠,手扶在腰间的环首刀刀柄上。 清漪下意识的就往后面退了两三步。她并不知道带兵过来救援的那个将军就是慕容定,这会人突然跳到她面前来,惊大于喜。 慕容定的眼神落到她包的严严实实的脖子上,眼神锐利了起来,他走到她面前,定定的看了她好会。清漪捂住自己的脖子,眼巴巴的瞅着他。 “辛苦你了。”慕容定轻声道。 清漪摇摇头,她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这会韩氏正好从帐篷里头出来,她瞧见慕容定,愣了愣,而后,眼圈微微泛红。她好歹忍住了落泪的冲动,“镇南将军既然已经回来了,围城之困已解。那么我们也该回去了。” 韩氏说着握住清漪的手臂,拉着清漪往外走,轻声道,“走吧,这会这么多人看着,他要是情不自禁了,估计明天就能传的不能听了。” 清漪闻言,脸上立刻腾起热气来。她去瞅慕容定,慕容定此刻直直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里头,似乎有两簇幽绿的火焰在烧。 清漪脸颊烧的更加厉害,她伸手摸了一把发鬓,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发丝,想起来,今天她是没有仔细打理自己的。随便把头发盘成个发髻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这会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 尤其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夜里也睡不好,额头和脸颊上有小小的痘痘冒头。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她脚尖向后一转,生怕自己再被慕容定看出什么痘痘来。跟在韩氏身后,死活不看慕容定一眼。 慕容定瞧着心头尖尖就开头和他对视那么一两眼,而后绝情离去,还不回头看他一次! 他目送清漪离开,待到再收回目光,他脸微微往里一侧。身后的亲兵见他这样,心下大叫不妙,知道他心情不好了。个个如临大敌,心都悬起来,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慕容定幽幽的目光在清漪之前站的地方转悠了一圈,面无表情直接继续巡视下去。 清漪回到家中,连忙叫来医官给自己换药。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但也不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伤口。 幸好这会是冬天,几日不拿水擦那里,也不会觉得难受。只是慕容定回来之后,她才觉得有些不对,脖子那里没有洗过,她实在是不敢让他近身啊! 医官很快来了给清漪换了药,浓厚的药味熏的她鼻子都麻木。 “在伤口好之前,娘子脖子上的伤口不能碰水。”医官给她换好药,如此吩咐。清漪点头,她看着医官出去,伸手摸到脖子上被包的好几层绷带,眉头皱了皱。 她看着兰芝开了口,“你叫人打点水过来,我擦擦身上。” 兰芝吓了一跳,“六娘子,医官才说过不能碰水呢。万一化脓了可真就不好办了。” 清漪抬手闻闻身上,嫌恶已经从眉眼里呼之欲出,“可是我身上已经好久没有好好洗过了。这……太不好了。” 兰芝笑起来,给她倒上一杯羊奶,“六娘子不必担心这个,郎主又不是在意这个的人,依奴婢看,他只要看着六娘子平安无恙就行了,至于其他……”兰芝想了想,“应当不会在意的。” “真的?”清漪蹙眉,她忍不住又闻了闻身上。 “真的!郎主才回来,身上恐怕也好闻不到哪里去,军营么,都是男人的地方,除了脏就是臭,恐怕比六娘子还要味儿大呢。郎主肯定闻不出来!” 清漪伸手就在兰芝的额头上戳了一记,“小丫头,胆子肥了!” 清漪脸上带笑,兰芝也笑嘻嘻的,“奴婢这胆子还不是六娘子给养肥的。”说罢,她去给清漪挑衣服,“六娘子身上那套可要换了,穿了好久呢。”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已经把套在外头的套裙给脱下来了,可是在伤兵营里头待久了,她忙得脚不沾地,也没怎么好好换洗过,沾上血腥味简直必不可免。在营帐里头的时候不觉得,但是这会就有必要换掉了。 “嗯,就挑那套碧色的吧。”清漪道。 “太淡了,郎主回来,夫妻团聚是好事,再说了,六娘子长得可好看了,何必把自己打扮的和寺里头的比丘尼似得?穿粉色的吧?” 清漪瞧着兰芝手里的那套粉色的长裙,有些苦恼的抵住下巴。 慕容定傍晚的时候才回来。他把蠕蠕人大的人仰马翻,蠕蠕人狼狈而逃,可慕容定也不敢托大,就这么对蠕蠕人不管不问。忙活到了现在,才能稍微喘口气,回来和亲人团聚。 韩氏已经令人准备好了丰盛的晚膳等他,他进门的时候,见着韩氏和清漪站在那里。 慕容定几个箭步过去,和清漪,两人一边一个搀扶着韩氏,就往屋子里走去。 “外头这么冷,阿娘出来干甚么?好好在里头,要是冻着就得不偿失了。”慕容定道。他小心翼翼搀扶着韩氏,生怕她脚下一个不小心,就踩到什么摔倒了。 “我出来是想要问问你,你阿叔和你一起回来了没有?”韩氏双眼里笑意盈盈,“这么久了,我都没见着他,心里怪想的。” 慕容定脚下顿了一下,他抬起脸来,瞬间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来面对母亲。原先的惊喜这会被一只手揉做一团。 韩氏瞥了慕容定一眼,看一眼就知道他这会在想什么,“怎么,又生气了?” “不是,”慕容定低下头来,“只是阿叔这会到五原郡去了,离肆州太远了。” “跑那么远去了?”韩氏吃了一惊,她随即抬起头来,“估计这会你们也拿到不少好处,不然依照他的性子,不给好处,还要他跑那么远的去卖命,想都别想。” “段兰把河北的那些镇兵给我们了。”慕容定说着,已经和清漪搀扶着韩氏到屋子里头,他小心的看着韩氏脚下的路,把她搀扶到床上坐好。 韩氏惊讶的微微张开嘴,而后眉梢眼角里都是狂喜,“真这样,那就太好了!” 慕容定在下头的位置上做好,点点头,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晚膳,好胃口都没了。清漪坐在他对面,瞧着他那模样,心下叹口气。 韩氏就是戒不掉慕容谐,慕容谐也离不开她,只要慕容谐和韩氏在一个地方,等不了多久,就要派人接韩氏过去。长辈的事,小辈只能旁敲侧击说说,至于其他还是不要掺和了。 “好了,”韩氏满脸是笑,她抬起头来,“今天我特意让庖厨给你做了一整头的烤羊,做烤羊的还是蠕蠕那边来的厨子,羊也是之前从南边来的牧民手里买来的,半点腥膻味都没有,是你最喜欢吃的。” 韩氏说着叫人抬上来一头烤全羊,火候已经完全好了,肉都烤的金黄,油顺着肉往下面滴。 家仆在烤羊身上割了一大块的肉送到韩氏面前,韩氏摇摇头,“我吃不了这么大块,还是给六藏吧。” “阿娘和宁宁分了吧,这段日子你们过得也不容易,事我都听说了。”慕容定说着从坐席上起来,走到韩氏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冲韩氏磕头,“叫阿娘费心了。” “我还好好的呢,这个大礼就免了。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处理,你媳妇也在。她才是真累,我至少还有个身份在,她却要上手救人。要说功劳她最大,还别说她险些被那个蠕蠕奸细给害了,幸好身上带着匕首,要不然后果不敢想。” 慕容定转过头来,他站起身,冲清漪作揖。 清漪坐在床上,瞧着他那么高大的身子弯下来,她总有些想笑,不过这会要是真笑出来,就不好了。清漪轻轻退避到一旁,也弯下腰来,算是回礼。 “这一礼你受的,不要谦让。”韩氏道。 清漪闻言,坐直了脊背,慕容定开口,“娘子坐好了。”说罢,拜下来。 慕容定平常在她面前有些不着调,险有正经模样,他如今这幅样子,看的她竟然还生出了几分新奇。 慕容定给清漪一揖完。韩氏笑,“好了,人能回来,肆州能保住,都是大喜事,坐下来好好喝酒,好好吃肉。这羊肉还是给你吧,阿娘和六娘吃不下这么多,给你正合适。” 清漪点头,“阿家说的没错,这块肉给你吃吧。” 那块羊肉最后落到了慕容定那里,但是清漪和韩氏的面前也多了一份大小合适的肉。 慕容定把蘸着蜂蜜的肉吃下肚子,“今日我回来赶巧了,正好撞见,蠕蠕攻城,端了他们的后方,到时候说出去,我也威风!” “你继续慢慢威风,”韩氏道。 清漪酒杯抵在唇上,她抬眼看向慕容定,“说起来,这会两位小郎也是为了此事费了不少心思。” “这个放心,这个我都记在心里,他们出了这么多力,我怎么可能半点都不替他们打算。”慕容定冲她一笑,那瞟来的一眼风情十足。她望见他那一眼的风情,骨头酥了一半。这男人风骚起来,真是招架不住。 一顿饭吃完,慕容定和清漪把韩氏送回房之后,慕容定直接拉着她回院子。一回房,慕容定把门给关上。 他背贴在门板上,眼光发绿,看的清漪脖子后面寒毛直竖。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要夺路而逃。 慕容定大步走过来,见着清漪要逃,伸手一把把她捞过来,困在怀里,他把她在怀里掰正了,仔细的察看她的脖子。她脖子上包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将她的脖颈缠的严严实实,他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脖子,一股淡淡的药味从绷带下飘散出来。 慕容定靠近了,仔细看着她的脖颈,过了好会,才开口问她,“还疼吗?” 清漪被他一条胳膊圈住了腰,她抬起头,双眼无辜,嫣红的嘴微张,“疼,真疼。那会我都以为我要死了,伸手一摸都是血。”清漪回想起来当夜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发抖。她被挟持的时候,脑子出奇的清楚。可是等事过后,就忍不住一阵阵后怕,想着要是那刀若是再深点,她恐怕就没办法站在这里了。 她眼圈儿红了,眼巴巴的瞧着她,显出无尽的委屈,“你怎么现在才来啊!”她说着,两颗眼泪掉下来。 慕容定慌慌张张给她擦拭眼泪,好声好气的哄,“怎么就哭了呢,别哭,别哭,我又不是故意来晚了的。我在路上都恨不得长翅膀飞过来了,谁知道你竟然还受了这样的委屈,要不是伤你的那个混账死了,那个派人的已经远远逃走了,我非把他们给抓出来活活剐掉他们一层皮!” 他一面哄,一面给她擦拭眼泪。她晶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指上,滴滴如同沉重的石头砸在心头上。 “我那会好怕,人都懵了。”清漪抓住他的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头轻轻抽着,“你说!你那会在哪里!” 她不管了!她就是娇蛮不讲理! 娇小的手掌握成拳头捶在他胸口上,慕容定被她捶的心疼的厉害,想把她抱在怀里,又怕不小心碰到她伤口,手臂悬在那里,进退不得,真是狼狈不堪。 清漪捶了他胸口几下,自己轻轻钻到他怀里,慕容定下意识的拿下巴抵在她头顶上,清漪感觉到他下巴压在头顶的重量,她心里安稳了一些。 相拥一会,清漪察觉到他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额头来,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洗头了,两人现在凑的这么近,恐怕…… 清漪吓了一大跳,立马推开他。慕容定被清漪马上推开,满心莫名其妙,低下头,就见着她惊恐的望着他。 慕容定三丈摸不着头脑:这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一脸崩溃,兔爪抱头:我已经有好久没洗头没洗澡了!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淡定:没事,我几个月没洗了。 清漪小兔几:…… 第93章 亲密 清漪把慕容定推开,躲到屏风那里, 满脸的郁闷。她喜欢干净, 头不说一日一洗,两日一洗是肯定的, 这段日子蠕蠕攻城,城内物资紧张, 不管什么东西都要节省着用。加上天寒地冻的不好洗,仔细算来, 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好好洗过头洗过澡了。清漪抓紧袖子, 眼角余光忍不住往慕容定那里瞟。 他刚才和自个挨得那么近,没有闻着什么味儿吧? 清漪想着, 不留痕迹的抬起袖子, 仔细的嗅了嗅。 慕容定情浓的时候一把被娇妻给推开, 站在那里, 满脸莫名。看着委委屈屈躲在那边的清漪,不知道她又怎么了。他心思马上活络起来, 短短几息之间,将自个可能让她恼怒的事儿想了个遍。 结果一番想下来,死活想不出来,而且还更加理直气壮了。他可是什么都没做哦! 他抬眼看向她, 那边娇小的女子视线和他一接触上,立刻别开。慕容定眯了眯眼,他直接走上去,再次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 清漪急了, 伸手就去扯他的手臂,“你干嘛呀!” “干嘛呀,抱你啊。”慕容定说着低下头凑近她,眼睛里都是危险的光芒,“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就发脾气了?” “我没有!”清漪还在挣扎,慕容定猛地一收手臂,她整个人就落到了他的怀里,他两条胳膊紧紧的把她锁在那里,左右动弹不得。他低下头来,贴着她的脸颊。细嫩洁白的肌肤和他没有半点隔阂,亲密的紧紧贴在一起。 “还说没有,还是没有,你还不让我亲近?嗯?”慕容定捏了一把她的掌心,他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整个人都抱的紧紧的。 清漪脸憋的通红,她想伸手推他,推不动,这家伙和头熊似得,高高壮壮,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慕容定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了,她吃不住他这个做派,一咬牙,“我都好久没有沐头浴身了,你贴的这么近,倒也不怕!” 慕容定一愣,他睁大眼,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她。清漪脸上通红,气呼呼的瞪他。原本想要把他推开的,他不依不饶的贴上来,逼得她说实话! “噗!”慕容定盯了清漪许久,看得她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突然嘴里忍不住笑出声,清漪瞪他,结果慕容定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胸腔都在震动。他抱住清漪弯下腰,“哈哈、哈哈哈哈!” 清漪脸更红了,几乎要滴血,一半是恼的一般是被他这笑给羞的。 “你笑,笑死你!”清漪再度挣扎起来,“要是觉得我身上不干净,快点放开我!” 慕容定一条胳膊把她给搂的结结实实,两人的脸贴在一起,“傻丫头,我甚么时候说觉得你身上不干净了?” “那你刚才还笑!”清漪狠狠瞪他,双手抓住他在自己腹前交握的手掌。 慕容定又忍不住笑了好几声,见着清漪几乎是怒目而视了,他才咳嗽了两声,收敛一下,可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收都收不住。他蹭了蹭她的脸颊,“这也没甚么啊……” 清漪不自在了,她乜他,“真的?” 慕容定憋笑憋的辛苦,连连点头,“真的。” 清漪有些怀疑的盯着他,“你没闻到甚么吧?”她就担心慕容定那鼻子闻到什么,到时候她都要尴尬的恨不得要钻地缝了。 慕容定满脸坏笑,活似狼外婆,他故作沉思,清漪急了,拿胳膊肘捅他,慕容定这才满脸认真,“你这么说起来,好像还真的有那么点儿……” “你!”清漪气的抬头打他。 慕容定躲也不躲,嘻嘻哈哈的挨了她几下粉拳,她那个气力,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打在身上,不疼不痒,挠痒痒似得,只觉得她娇憨的很。 慕容定挨了她几下,好叫她消气,过了会,见着她气似乎顺了,这才凑过去,“我还没说完呢,说不定闻着的是我自己的味儿,我自从晋阳出发,身上也没洗过,头也没洗。这会儿估计也不能闻吧。” 清漪听着,浑身一震,她两只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大,不敢置信的回头,对上慕容定甚是真诚的双眼。慕容定点点头,还特老实的伸过一条手臂来,“宁宁要是不信,可以闻闻。” 清漪哪里会闻他,挣扎着就要从他的怀里出来。感情慕容定臭的比她还厉害? 慕容定哪里会让她顺利脱逃,他两条手臂锁住她,顺势往床上一倒,双双就都躺在上头。慕容定在下头,清漪在他怀里压在他身上。 “放开我,你臭死了!”清漪哼哼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慕容定盯着她直笑,“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这会见到,我才不肯放,再说了,这么多天不见我,你难道还真的半点都不想我?”说着,慕容定在床上微微起身,他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巴,让清漪抬起头来,直接看着她的双眼。 她的眼睛黝黑,像他以前看到的,从大食那边过来的黑曜石,黑的几乎没有一丝杂质。又似涓涓溪流,一望能望见底。他松开她的下巴,轻轻抚摸她的眼皮。男人手指粗糙的触感从眼皮上传来,她闭了眼,感受到他的接触。过了会她睁开眼来,“你拉住我作甚,你身上臭死了!” “哦——”慕容定拉长了腔调,她腰上的那条手臂又圈紧了些,“我几个月没洗,你也不一样,你臭我也脏,咱们两个正好凑一对!”慕容定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下头,清漪呀的痛叫了声。他吓得马上爬起来,她蹙着眉头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该死,竟然忘记她身上还有伤了!慕容定心中怒骂。 他坐在一旁,面色焦急,他瞧见清漪捂住脖子看过来,马上俯身,“怎么?疼?我去叫医官来!” 说罢,慕容定立刻下了床到外头去叫医官。 医官很快就来了,当着慕容定的面拆开包在她脖颈上的绷带。慕容定看到她脖子上那一道划开了的伤口,扶在凭几上的手骤然收紧,手背上爆出青筋来。清漪仰着脖子让医官察看,无意往慕容定这里瞥了一眼,就见着他额头上满是青筋。那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抓个人来杀一杀,好消除心头之恨的模样,吓得清漪情不自禁的一个哆嗦。 “你要不出去坐坐吧?我这会脖子上也不好看。”她说着向兰芝使了个眼色,兰芝贴心的站在她身边,正好隔绝在两人中间,将慕容定的目光完全挡住。 夫妻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好,距离太近了,了解的太透,反而对彼此都没有太大兴趣了。尤其她脖子上那么长一道,她还真的有些担心会吓着他。 “不用,”慕容定抬手要兰芝走开,“你脖子上我看着没事,比这个更恶心的我都见过。” “嗯——?”清漪柳眉倒竖,直接看过去,声量都提高了许多不止,“恶心?” 慕容定一愣,旋即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慌慌忙忙解释,“我不是哪个意思,我是说,你这样我看着,我不会觉得有甚么。” 清漪别过头去,鼻子里轻哼了声。 “娘子别动!”医官上药正到关键处,清漪脖子扭来扭去的,叫他恨不得直接叫个人直接把这小妇人的头给摁住了。 清漪顿时僵住不敢动了,一直到医官给她重新上完药,包扎好。医官回过头来给慕容定行礼,“将军,娘子这伤,脖子是不能轻易触动的,夫妻亲密之时,还需多多注意。” 慕容定点头,“我知道了。” 送走了医官,慕容定小心翼翼过去,瞧着清漪的脖子,想伸手看看,又怕自个手劲大,一不小心伤到她。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那里好会,才忐忑问了一句,“还疼不疼?方才我真不是故意的。” 清漪白他一眼,白眼里都透露着一股娇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呀。” 慕容定挨着她坐下,看了她好会,再三确定她没事了,才松口气。 “我见着你脖子上这一道,简直比划在我身上还要难受。”慕容定小心翼翼的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脖子上的绷带,满脸的痛恨,“挟持你的那个人真是死的太轻松了,若是他落到我的手里,我不折腾的他跪在地上求我杀了他,就白费了我的手段!” “好了,看到你平平安安回来,我心里高兴呢,说这些打打杀杀的真是扫兴。”清漪叹口气。“那人也是我一刀毙命的,也算是我给我自个报仇了?”清漪看他。 慕容定不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头应了声,“就是让他死的太痛快了。” “那会我还哪里顾得上这么多!”清漪哭笑不得,“好了,我好好的,你也好好的,我就很高兴了。” “真是的,这么容易就高兴了。”慕容定轻手轻脚的把她揽过来抱在怀里,知道她脖子上的伤口不敢乱来,他也不敢动手动脚的了。规规矩矩的抱着她坐在那里。 “知足常乐!”清漪窝在他怀里,高声道,“容易高兴才好啊,我要是要这里要那里,你还不烦啊。” “那不错,我也乐意。”慕容定哼哼。 清漪被他这话哽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男人不是都讨厌女人要这里要哪里,觉得很心烦么?怎么这会倒是说他还乐意了? 她嘴角勾起来,直直看着他,“真乐意呀?不怕我要你给不了的?” “你要的都是我能给的。”慕容定抱住她,哼了两声。他垂下眼来,视线在她脖子上饶了个圈,而后移开。恨不得把那个伤她的人给大卸八块,又心疼她遭了这么一番罪。 “那会你好好在家里不就甚么事都没有了?”慕容定叹了口气,“好好的脖子上这么一道,幸好这会是冬天,冷的很,不怕伤口化脓,伤势加重,要是再暖和点,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阿家都去了,我哪里还能在家里享福啊,再说了。”清漪在他怀里寻了个更加舒适的位置躺着,“你在外头不知消息,两个小郎都上了,叫我在家里好好呆着,我绝对做不到。” “小郎年岁也只比十二郎大些而已,他们都鞠躬尽瘁的,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没甚么。” 慕容定无话可说,只好举起手来宣告投降,“好好好,你说的对。” “不过,这事的确是太惊险了,”慕容定看着她,“都不放心把你留下来了。” “不放心我,你把我带在身边啊。”清漪半开玩笑道。结果慕容定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许久,然后低头对她说,“我还没到那个位置上。” 清漪吓了跳,伸手拍拍他的脸,“我只是胡乱说说,你可别放在心上。”她眨眨眼,和他对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的她心里有些发慌,不由自主的别过眼去,“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可别当真了。” 慕容定噗嗤笑了声,“胆子大点,之前不是胆子很大么,怎么这会就胆小了?” “我哪里胆小了?”清漪瞪他。 慕容定嗤笑着伸出手来在她肚子上轻轻戳了戳,“这里,还有……这里”说着手指耍流氓戳到她胸口上。 清漪红了脸,她脸上通红,过了好会,开口,“我脖子上不行。” 脖子不好,做很多事都不方便。她知道慕容定这会最想要什么,她也一样。可是再想要,她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来浪。 “知道,我又没打算闹你。”慕容定说着,脸上不免露出些许失望。之前他还真想,不过还是以她身体为重。 慕容定知道她好洁,自己也是的的确确几个月没洗了。这个天气,汾水河面上都是厚厚一层冰,都不用造船,直接可以带着人马往上头过了。他和自己多过不去,才要沐浴?但是娇妻喜欢干净,慕容定还是让人提来热水,自己在净房里头,好好的搓洗了一番。 清漪瞧着他去洗澡,知道自己脖子上有伤,不能碰水,羡慕的目送他去净房。 他回来的时候头发胡乱包成一团,清漪拿篦子梳子给他梳理了一番,拿着熏炉给他把头发烤干。 两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想花花,奈何实在是做不了,慕容定满脸哀怨。清漪顶着他那个哀怨的目光,实在是守不住,勉为其难,伸出了手。一只手忙活着,两眼盯着帐子顶。慕容定哼哼唧唧的,又快乐又痛苦。 她这晚上,手都要累的抽筋。这男人正好是精力最旺盛,欲~望最强烈的时候。憋了几个月,要他不来个尽兴,简直和杀了他一样的痛苦。 清漪躺着都累的手腕疼痛不已,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 一晚上,两人都睡的很沉。 到了外头天光大亮,慕容定都还没有起床的意思。 他翻了个身抱住身边的女子,蹭了蹭,眼睛半睁着,似乎还想睡。清漪也迷迷糊糊的,人只是半醒,察觉他抱过来,也往他怀里蹭了蹭。 慕容定抱住她,两人继续睡。 又过了好会,外头断断续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兰芝小心翼翼走进来。屋子内的地衣铺的很厚,踩上去软绵绵的,半点不用担心会发出声响来。 兰芝走到屏风外面,向里头看了一眼。只见着自家六娘子身上横着一条手臂,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一块,睡姿缠绵,看着都觉得面红心跳。 兰芝赶快躲到屏风后面,想了好会,只好轻声道,“郎主,六娘子,该起了。” 她声如蚊蚋,榻上两人纹丝不动,甚至还传来慕容定的轻鼾声。可见两人睡的真香。兰芝没奈何,只好又退出去。 她看到外头太阳都出来了,不由得长吁短叹。这天都亮了,六娘子和郎主两个还是没有动静,待会夫人问罪起来怎么办? 慕容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行军的时候,他只是浅眠,不敢睡死,生怕会有敌军过来夜袭。回到家里,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醒来的时候,清漪也恰好醒来。她睡眼惺忪,抬手一擦嘴角,原本还迷糊的眼睛立即瞪圆了。她抹了两下,马上推开身上的慕容定,坐了起来。 慕容定被她一推,立刻清醒了,他迷惑不解的看向清漪,“怎么了?” 才起来不是应该要你侬我侬的温存一下,这才算是小别胜新婚嘛。怎么醒来就把人给推开了呢。 清漪对着慕容定茫然的眼神,一阵心虚。她抱起枕头,赤脚下了榻,“我去去就来。”然后火烧火燎的去找兰芝救急了。 昨晚上睡的太舒服,早上一起来摸摸嘴角就摸到一片湿,要是被慕容定看见了,还不得被他笑个几天? 兰芝带着人很快来了,瞧着清漪手里拎着的枕头,兰芝明白了什么,让侍女服侍清漪穿衣洗漱,那边也有人请慕容定起来了。 慕容定起身之后,侍女们就忙着把褥子之类的东西抱出去。慕容定洗漱洁面完了,过来瞧见清漪坐在镜台面前梳妆,他凑过去,“今早怎么了?” “怎么了?”清漪持梳的手一顿。 “突然把我推开,那会心里想甚么呢?”慕容定不满。 “不过是刚醒来,脸有点肿,不想被你看到罢了,多心。”清漪说着叫侍女给自己在发髻上戴上个步摇。 慕容定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挑选首饰,伸手就从盒子里头取出一支金步摇来,他把步摇在她发鬓上比了比,点点头,“戴这个,这个带着好看。” 清漪挑了挑眉,伸手接过来,直接戴在发髻上。 戴上步摇,脸上略施脂粉,就算是装扮完了。两人吃了点东西去见韩氏。 韩氏见着两人,笑意盈盈的,看着慕容定,“回到家里,娇妻在身边,睡的踏实吧。” “嗯。”慕容定点头。 韩氏叹气,“可惜,再过两日你说不定又要走了。” 清漪闻言也颇为吃惊的看向慕容定,慕容定冲她一笑。 “不过男儿志在四方,想要有好前途,就要多出去闯一闯,留在家里又有甚么前途。”韩氏说着,很快又高兴起来,“说起来,你那个婶母昨天真是笑死我了。” 慕容定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她的话随便她去吧。” 韩氏笑了又笑,点了点头,“当然,她那个模样谁又拦得住了。”说罢,她拍拍手,“好了,你在阿娘这里估计也差不多了,带着六娘该做甚么就做甚么去吧。”说着,她伸出手来,卫氏搀扶住她从床上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慕容定看着韩氏走远,回过头来,对她一笑,“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骑马。” “骑马?”清漪有些犹豫,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不用担心,我说的骑马不是带你去打猎,出去走走散散心而已,骑的也是温顺的母马,不会有事的。” 清漪这才点了点头。 清漪骑在马上,慕容定跟在旁边,和他说的一样,也没怎么样,就是骑在马上,在城中大路上走一走而已。 “阿家说,你又要走了?”清漪迟疑了一下问。 “嗯。”慕容定点点头,“我虽然解了肆州之围,但是蠕蠕人还没彻底退到阴山之外呢,我哪里敢在家里安生享福?之前我已经让几个副将带兵过去驱逐,到时候我也要亲自上阵。” 清漪咬住下唇,低下头。 “不高兴了?”慕容定问。 清漪摇摇头,“只是觉得好日子短。” “我还当甚么呢,放心,这个真不算甚么,我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说着慕容定压下声音,耳语似得,“我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把你给娶到手,不过过好日子怎么能行?我还没有叫自己女人过苦日子的习惯呢。” “我又不是说这个。”清漪双腿一夹马肚,径直走到前头去。慕容定在后面哈哈一笑,驱马跟上。 肆州城内街道上的人比之前要多出一些了,出来的平民脸上没有之前的那种惊惶。 “我带你去寺庙里头看看吧。”慕容定突然说道。 清漪颇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慕容定并不信佛,或许是自小杀戮较重,他不信也不拜。就连有事也不见他去抱佛脚。今天怎么…… “你上回遇险,幸好没事。我想了想,还是去寺庙里烧烧香,求个菩萨保佑。” “要是菩萨不保佑呢?都说要被保佑的话,需要心诚,这心诚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来的。这临时抱佛脚,行不通吧?”清漪故意道。 慕容定回过脸去,阴森森一笑,“收了我的供奉,不给我保佑,小心哪日我直接拆了屋子!” 清漪顿时无语。 强买强卖,这家伙还真是不一般的霸道啊! “你倒是不怕。”清漪乜他。 慕容定扑哧笑出声来,他裂开嘴,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都渡了一层浅浅的浅金色,而后他转过头来,认真又专注的望着她,“我怕你。” 他的目光太专注,似乎有浅浅的金光在眼里浮动,她看的迷了眼,等反应过来,对上的就是他戏谑又含笑的眼睛。 清漪脸颊滚烫,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按住兔几仔细的舔:嗯嗯,吃不了兔几也要舔个尽兴~~~ 清漪小兔几一兔爪拍在狼嘴上:去洗澡! 第94章 饴糖 寺庙里人来人往,显得有几分热闹。佛教在北朝甚是昌盛, 哪怕在肆州也建有不少佛寺, 她进了寺庙,就见着不少前来拜佛的善男信女。 寺庙前有一只四方鼎, 四方鼎里头满满的都是香灰,香灰上头插着一排排的香。 “到处都是寺。”慕容定站在清漪身边, 一只手护住她,免得哪几个没长眼睛的撞着身边的人。她脖子如今可不太好, 要是一不小心, 说不定他杀人的心都有。 “怎么,怀朔镇也有?”清漪打量了一下, 笑着捏他一下。 “怎么没有, 怀朔镇的寺庙都有好几座呢, 以前营里放风那么半天, 其他人都去找乐子了,我就去寺里头。”慕容定说道。 清漪吃了一惊, 慕容定可不好佛,不仅不好佛,甚至还有些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的味道。不然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他能说出不灵验就拆庙的话。这会却说起自己以前经常到庙里头去? 慕容定顶着清漪满脸的惊讶继续道, “那里又没有多少有趣的,要是不去找乐子,就只有去寺庙里头看秃驴了。”慕容定说着摸摸下巴,“那会我最喜欢看小沙弥烧戒疤, 烧个下去,叫的和杀猪似得。最有趣了。” 果然,她说呢。慕容定怎么可能变得虔诚了。 慕容定扶着她小心翼翼进大殿,周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这对儿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男俊女美,身量哪怕裹着厚厚的皮草,也能看出男人生的高大健壮,女子纤细苗条。叫人忍不住往前凑。 可是那男人一脸煞气,挨得近了,似乎还能嗅到一股血腥味儿。顿时将那些怀春男女给吓得退避三舍。美色再好也比不得自己项上人头来的重要。 大殿内佛音缭绕,清漪捐了香油钱,拿着一柱香,点了火把明火给吹灭,在宝相庄严的佛像面前跪下拜了拜。 慕容定只是在一旁看着,双手抱胸,没有和清漪一块的意思。清漪拜完,发觉有些不对,侧目一看,就见着慕容定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他瞧见清漪看过来,冲她一笑。看的清漪扭过头去。 “你怎么不跟着一块”清漪出来拉着慕容定道,言语里带着淡淡的嗔怪,“我知道你不信,不过入乡随俗嘛,拜一拜总是没坏处,求个心安。” “心安不心安你还不是自己,拜那个又有多少用。”慕容定伸出手臂,当着旁人的面,一把抱过她,“再说了,甚么慈悲,都是骗人的。这个世道,慈悲的人死的最快,作恶的人反而活千年。那套也只能骗骗无知的乡妇野夫。” “瞧你说的,”清漪嗤笑了声,“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讲了这么多。”说着,她往他这里又靠了靠,他身上暖烘烘的,靠着他,舒服极了。 “我也就在你面前才说这么多,平常人想要在我这里得半句话,都要看我愿不愿意说。” 清漪故作惊喜,“原来小女竟然这么有荣幸!” “得,贫!”慕容定一根手指头点在她鼻头上。两人晃悠悠的出了门,完全不管外人或是惊讶或是炽热的眼神。待到外头一圈的士兵走过来,想要看热闹的,都吓得低头走了。 慕容定搂着她,小心不把自己的体重压在她身上。他看了她好会,“说起来,我记得以前在洛阳的时候,在一家庙里头说了,要你早点生个胖娃娃,要是不灵验,回头我就拆了那群和尚的庙。” 清漪下意识去瞟自己的肚子,她年岁还小,并不大,十六的年纪,要她生孩子,她非得吓死去。 慕容定也瞧着她的肚子,满脸仇大苦深,“果然还是我们在一块的时候太少了,要是让六拔最早生出儿子来,恐怕他到时候又要得意的尾巴要翘上天了。” 清漪轻轻靠在他胸膛上,“瞧你说的,如果到时候我生个女孩,你脸上就没光彩了?” “谁说的!”慕容定嘿嘿笑起来,“儿子女儿我都喜欢。何况我们鲜卑人原本也喜欢女儿,宁宁要是到时候生了女儿,我就给她准备最漂亮的袍子和首饰,打小教她骑马射箭,到时候长大了,哪怕我这个阿爷不在她身边,她也能把欺负她的人全部打翻了。” 清漪听着忍不住笑,她一笑,眼里就荡开了涟漪,两汪盈盈春水,似乎都泛起了辚辚光亮。慕容定看得迷了眼,呆愣愣的站在那里。清漪走了一步,觉察到身边人没有动静,不禁抬头起来看他,就见着他和情窦初开的少年似得,脸颊通红,双眼盯着她看的发直。 他这模样清漪在其他男人身上也看过,不过此刻她心里却是别样的得意和羞涩。她抬起眼来,眉眼里风情万种,嘴角扬起,红唇轻动,“将军在看甚么?” 字正腔圆的洛阳调听在耳里,慕容定幡然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女子得意的看着他,小脸儿扬起来,朱红的嘴唇看的他,恨不得贴上去吮一吮,咬一咬,好解解心头上的痒。 她怎么越来越勾人了呢? 慕容定百思不得其解。他伸出手臂把她拦在怀里,“自然是看娘子你了,娘子生的如花似玉,性情泼辣,我看着实在是喜欢的紧,想要把娘子抢回去呢。” “不是才说怕我吗?怎么又有胆子要抢我了?”清漪问。 慕容定笑的偷了鸡的黄鼠狼似得,“抢回来才怕,不抢回来,那就不怕。” 清漪眨眨眼,闹不准这家伙嘴巴怎么这么溜。 慕容定看着周围不是装作看不见,就是眼神放空的士兵,“把车牵过来。” 清漪吃惊,“就回去了?” 她都还没有逛够呢,前段时间神经绷的太紧,忙得脚不沾地,哪怕脖子受伤了都不能放松片刻,好不容易等到慕容定回来了,还没一会,就要她回去了? “哪哟。今天难得出了大晴天,我瞧你脖子上不好,骑马的话,要是扭着就糟糕了。在车里坐着更好,我叫人在里头准备了炉子还有吃的喝的,待会我们一块出城看看去。” “嗯。”清漪这才点点头,进了马车里头。 车里头果然和慕容定说的那样,里头铺着厚厚的褥子,坐上去软软的又暖和,角落里头还放着手炉。 今日清漪出来,也是把自己包裹的密不透风。里头是厚厚的绵袍,再外面套着貂皮的皮裘。亏得貂皮皮裘穿在身上不觉得厚,反而觉得暖和无比,走在外头这才没有被冻坏。不然就她那个在南边呆习惯了的身子,不冻的迈不开腿才怪。 她拿过手炉暖在手里,听着外头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 慕容定翻身上马,手里提着鞭子骑马护卫在旁。 城内才热闹起来,城外就有些荒凉了。尤其北方的冬天,白茫茫的雪一路绵延过去,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除了人以外,连只鸟都看不到。亲兵们偷偷的打量慕容定,心下实在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把娇滴滴的妻子带出来干嘛。 慕容定瞧着路边厚厚的雪,啧了一声。 到了外头,慕容定抬起手臂示意所有人停下,而后自己下马,走到马车旁,“宁宁,我可要掀开车廉了,你抱着炉子,可别突然冻到了啊。” “知道了,你当我是水做的,碰一碰就化了?”车内传来一声娇嗔。 慕容定一笑,还真如她说的那样,她浑身上下就是水做的,玉雕的。没有一处不柔,没有一处不软。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想,可不能说出来。 慕容定伸手把车廉给撩上去,清漪睁开眼就见着满眼的雪白,雪原一望无垠,冬日的阳光照在这片还没有人或者动物涉足的雪地上,映照出淡淡的金色。 清漪呀的叫了声,而后捂住嘴,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有些茫然无措的望着这片雪原。 慕容定伸出手来,她扶着他的手下了车,从口鼻间呼出一口白雾来。慕容定瞧着清漪和头小鹿似得跑过去,抬起脚来,轻轻压在雪地上,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慢慢的放了回去。 “怎么?”慕容定跟过去。 “觉得这一片茫茫大雪太干净了,有些不忍心踩脏了。”清漪转过头来,眨巴着双眼,“太有负罪感了。” 慕容定嗤笑,“那你刚才还抬腿。” “忍不住嘛。”清漪抱着炉子,她脸上露出些许苦恼的神情来,“瞧着这片这么干净,恨不得上去打个滚儿,不过想着要是弄出一串脚印来,也怪可惜的,毕竟之前这么好看……” “那又有甚么要紧的。”慕容定凑在她耳边,蛊惑她,“踩就踩了么,没甚么好可惜的,再说了你不踩,待会觅食的狐狸过来,照样要被搅得一塌糊涂。” “狐狸。”清漪眨了眨眼,她看着慕容定,满眼的求知,“这会还有狐狸?” “有,狐狸又不和蛇一样,还要找个地方睡起来。这个天,它是要出来觅食的。而且狐狸觅食可好玩了。”慕容定抬手给她做示范,“狐狸找猎物那都是跳起来,然后噗通一下扎到雪里头去,那个长嘴都怼到雪里头去了,就剩个半个身子出来。” 慕容定说的声情并茂,而给她做动作示范,看的清漪忍不住发笑。慕容定手脚挥舞的那个模样,似乎还真的和只大狐狸,不过他可不是只狐狸,是头野狼。 “可是我没见着呀。”清漪左右张望了一下,四处野茫茫,别说狐狸,就是只野兔都不见一只。 “傻宁宁。”慕容定伸手牵过她的手,手指探到她掌心里,探得一片暖意才放心下来,“这狐狸聪明着呢,又狡猾的很,这会见着有人在,哪里会来,再说了这一片以前是蠕蠕人占着,蠕蠕人浑身上下一股羊骚味儿,又凶的厉害,如果没被捉去抓了扒皮,这会也该躲起来,死活不出来了。” “扒皮,难道不吃肉吗?”清漪和他一块散步,慕容定拉着她,腿抬起来,然后没有半点犹豫,就在一片平整的雪地上踩了下去。 清漪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制止,就多出个脚印出来。 “你怎么能这样呢!”清漪冲他皱眉头,“好不容易有这么快块地儿……” “那块地儿我原本找来就是让你糟蹋着玩的啊,谁知道你这么不忍心,只能叫我下第一脚了。”说着,他见到清漪还想要说什么,立刻道,“这地方也不难找,北边到处都是这种,下回你还想玩的话,我带你上草原去,草原上头下雪的时候可好看了,一片连着一片,和海似得。” “得了吧,你知道我去不了,受不了那个冷。”清漪说着一脚下去,飞快的把雪地又踩出另外一个窟窿出来,还溅起雪花。她弯下腰去,抓起软绵绵的雪在手里玩儿。慕容定站在那里看着,瞧着她在那里忙上忙下,瞧着她滚雪球的时候,他走过去,“你要甚么和我说,我给你做。” 清漪童心大起,指挥慕容定滚出两个一大一小的雪团来,大的在下面,小的在上头,安放实了。找来三颗石头当做眼睛鼻子摁上去,再折下两端枯枝插在两侧做手。 一切忙完,清漪瞧着面前完工的雪人,两只枯枝和手骨爪一样向两侧伸展,一张大圆盘似得脸上,黑眼睛黑嘴巴,几乎都要挤到一块,任凭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好几回,还是觉得十足十的诡异。 慕容定噗通一下,手压在雪人的脑袋上,得意洋洋看她,“娘子觉得如何?为夫是不是很能干?” 能干,的确能干,弄出这么阴森森的雪人,恐怕也只有慕容定独一份。清漪点点头,慕容定笑的更加开心。清漪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良心好痛。 慕容定走的离雪人好远,看了又看,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他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给雪人戴上。又看了看,终于满意的点点头,“之前看着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现在终于补上了。” 清漪见着那尊越发诡异的雪人,心下觉得这还是别有过路的路人看到才好。要是被吓着,那就真造孽了。 慕容定带着清漪在外头玩了好久才回来,清漪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像这么开心了,她换了衣服,手里抱着暖暖的姜汤坐在床上,看着慕容定,“要是接下来几日你还这么陪着我就好了。” “可不许贪心哦。”慕容定伸出手指,在她跟前晃了晃。见着她一脸泄气的模样,慕容定心下有些不忍,“哎,这个也没办法,不是我不想,而是实在不能,不过这事过去了,咱们倒是可以在一块过一段安生日子。” 清漪脸色这才好点。 这会有人来请慕容定,“郎主,贺楼夫人来了,说要见郎主。” “她?”慕容定嫌恶的皱皱眉头,“她断了条腿,不在家里好好休养,跑过来作甚?” 侍女低垂着头,不发一声。 慕容定不耐的撇撇嘴角,他看向清漪,“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罢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清漪坐在床上,瞧着慕容定离开了,看着侍女,“贺楼夫人这次来不是找夫人的?” “不是,贺楼夫人以来,口口声声说要见郎主,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 清漪让侍女退下,兰芝见她已经将手里的姜汤喝完了,过来把陶盏取走。 “这位夫人又是何苦,苦苦纠缠,到头来自己也没讨个好。”兰芝叹道。 清漪撇撇嘴角,不说话了。 过了好会,慕容定满脸怒气冲进来,“以后她再来,就说我不在,我才懒得见她呢!” 清漪见他满肚子火气没地儿撒的模样,马上打了个手势,让屋子里头的侍女拳头出去,她是没事,但是其他人说不定就做了慕容定的出气筒。 “她真的是胡搅蛮缠,说是我抢了她儿子的功劳,哭天喊地的要见六拔。啊呸!六拔那个样儿,我还用抢他的功劳,这女人也把阿叔想的太坏了点吧?阿叔这么些年,对我很好是没错,可他也不会白白叫他自个亲儿子没个前程,以前都是被她耽误的,好好的儿子不放出去闯一闯,和个姑娘似得,关在家里,能有出息那才有鬼。六拔一开始根本就是被她自己耽误的,这会竟然还有脸来问我了!” “别和蠢货生气。”清漪伸手给他拍了拍背,好叫他顺顺气,“咱们在外头得好心情,怎么叫她给搅了呢。何况和她生气划不来,你还记得阿家么?阿家每次见着贺楼夫人,都是阿家把贺楼夫人气的无话可说。” 慕容定原本还怒容满面,她这话语一落下,马上转怒为喜,笑出声来,“还真是!想起她被阿娘气的恨不得杀人的那个脸,我就心里舒服了!” “对吧。真的和个蠢货计较,气坏了自己,还不是让她笑去了。” 清漪这番话终于哄的慕容定笑了出来,慕容定笑了好会,过了会他的笑一滞,“我过几日走了,你岂不是要对着她?” “我这儿还有阿家在,才不怕呢。”清漪对他一笑,“才不怕呢。” 贺楼氏在韩氏面前,战斗力直接成战五渣。清漪可亲眼看见韩氏是怎么把贺楼氏活活怼的要吐血。她碍于还有个晚辈长辈的身份,不能和贺楼氏如何,但是韩氏却没有这个考虑,反而韩氏还能把这对婆媳给怼的恨不得以头抢地。 “……”慕容定想了好会,仰天长叹,“要是能把你变成一小个,我随手可以揣在身上就好了。” “美得你!”清漪哼了声,她斜睨他,“怎么不是你变成小小的,被我藏起来?” “我要是变小了,你下半辈子可怎么过?”慕容定的猥琐刹那间绽放,“到时候你可难捱了。” 清漪反应过来,站起来就要扑过来,慕容定吓得连忙按住她的肩膀,“脖子,你的脖子!你可别乱来!” “那你还气我!”清漪满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气出来的,还是被他给羞出来的。 慕容定满脸认真,“我可是认真的。” 清漪抬手要打,慕容定立刻坐定了一幅任她动手不回手的模样。清漪被他这老实等打的模样,给逗笑了。抬起来的手都放了下来。 “满脑子就这个,你好意思说。”清漪靠在他身上,慕容定笑了两声,“这个可是很重要的,不仅仅对男人重要,对女人也重要。难道你之前还不喜欢我那样。” 那样,哪样。在床上凶猛如狼,恨不得把她给折腾的散了架,任凭她嘤嘤哭,还是压着她不放? 清漪哼了声。 慕容定咳嗽了两声。他抱着她,两个没有一个说话。 清漪过了好会开口,“真的好不想放你走啊,你走了之后,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你……”清漪说着,满心的失落。 慕容定抱住她,“傻丫头,你以为我想要离开你吗?先头的人我已经派出去了,蠕蠕人奸诈狡猾,如果后续部队不跟上,谁知道会出甚么事。虽然说领兵之将,不能是心慈之人。但是也不能不将人命完全不当回事。”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清漪伸手按在他嘴上,“这话说的,该打。” 慕容定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湿润温热的舌尖舔在她指尖上。慕容定见着她脸上的绯红越发浓厚。 “好宁宁,亲我。”慕容定道。 清漪咬住嘴唇,双眼瞅他,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慕容定指了指自己的唇,“这里。” 正大光明的耍流氓了,这家伙。清漪腹诽。但是她还是俯身过去,如他所愿,将唇贴在了他的嘴上。 她嘴唇上有淡淡的甜香,香香甜甜的,引诱着他去尝一尝。他遵循心中的欲念,加深了这个吻。 过了会他放开她,清漪脸颊火热滚烫,红扑扑的,气息不匀。她看着他,发现他也是和她一样两靥生晕,轻微喘息着。 他眼里似乎有什么晶亮的东西,清漪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 慕容定俯首,让两人的额头贴的更加近。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摇摇尾巴,满脸期待看兔几:怎么样,毛色鲜亮吧~~~ 清漪小兔几伸出兔爪:再汪汪叫两声~ 慕容大尾巴狼狼嘴一张:嗷,汪,嗷嗷嗷? 第95章 献策 慕容定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带着手下的士兵出发。肆州冬日的阳光,没有一丝暖意。照在身上似乎隔了一层冰似得, 冷的叫人打哆嗦。慕容定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 没有半点迟疑直接上马带人离开。城门大开,那些来往的平民商队纷纷退避到道路两边, 给大军让道。 清漪手指抵着车廉,看着慕容定在街道上一路远去。上回她来送, 慕容定跟着慕容谐,只带着那么些人, 还能下马和她说几句话。现在他是一军主帅, 不能随意行动。就算见着她也只能装作看不见。 清漪半跪在车上,瞧着慕容定的身影变成了个黑点儿, 最后连黑点都瞧不见了, 她才放下车廉来。 兰芝在一旁见着清漪闷闷不乐, 劝说道, “六娘子不必担心,郎主过段日子就回来了。到时候立了大功劳, 给六娘子弄个外命妇的名头做。” 清漪靠在车壁上,眉心微蹙,“我又不看重那个,甚么外命妇的, 我只要他好好回来就是了,只要人平安回来,其他的都没关系。” “六娘子放心好了,郎主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兰芝笑, 她眨眨眼,“这会我们回去吧?郎主已经走了,外头又凉,呆久了,恐怕六娘子受不住。” 清漪点点头。兰芝见状,叫外面的车夫驾车回家去。 清漪回到家里,换了身衣服,抱着暖炉坐下,拿起杨隐之让人送来的书信。这段日子,杨隐之断断续续让人送信来,只是清漪一直都在忙着,所以都没有多少空闲打来看。 杨隐之现在在慕容定麾下,慕容定有意培养他,那里有仗往哪里塞。这次杨隐之明明就在肆州,却挤不出空闲来见见姐姐。只能写信来。 清漪展开信件,兰芝见屋子里头光线有些晦暗,担心她会看坏双目,自己拿了一盏油灯放到案上。 兰芝抬头见到清漪嘴边含笑,双眼晶亮,心中就知道有好事,不禁笑道,“六娘子笑的这么开心,十二郎君已经一定有好事了吧?” 清漪闻言抬起头来,眉梢眼角里都是笑,“这孩子告诉我,他现在也立功不少,六藏也着重培养他,让他多看多练。”说着清漪又笑起来,“他说他现在长高了不少,一顿几乎能吃五六碗稠粥,恨不得吃掉半头小羊。” “啊!”兰芝欢呼,“十二郎君一顿能用这么多,身体康健呢!” “嗯!”清漪点点头,“我现在也不求其他了,只求他们两个能够平平安安的。”清漪说完,又依依不舍的把书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上头的字迹显露出几分凛冽的骨势,都说字如其人,清漪看着杨隐之的字,都多了几分心疼。 在信里头,弟弟告诉她,一切都好,姐夫很照顾他,可是她又不是傻子。知道哪怕有人照顾,但路还是需要他自己去走。哪里会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不愿意她担心罢了。 报喜不报忧。她想想都觉得无比的心疼。 “十二郎君这样,也是怕六娘子担心。”兰芝瞧出清漪脸上的心疼,坐到她身边来,轻声劝慰,“儿郎总有一日要长大,这才好呢。何况十二郎也知道娘子不容易,知道要上进。换了别家的郎君说不定就指着姐姐和姐夫过日子,不知道奋发上进了。” 兰芝说着,越发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六娘子应当高兴才是。以后十二郎君有个一官半职的,外面谁敢欺负您啊?” 清漪听后,看向兰芝,兰芝冲清漪眨眨眼睛,两人对视了会,清漪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好,就你有道理。” “奴婢说的本来就有道理呀。”兰芝说着,开始掰起手指来,“郎主不在的这些天,六娘子真的要好好保重,要是六娘子有个甚么,就不好了。”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清漪抿紧嘴唇,“哪怕他不在,我都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要是连自个都照顾不好,也难得说其他的了。” 慕容定到前面去了,她既然守在肆州,那么她就会将这块地给守好。 ** “快!跟上!”杨隐之听到前头的将军高声大喊。 马背上颠簸的能把早上胃里头吃进去的东西都给颠出来,幸好早上他吃的不过就是几口干粮,就连水都是随便抓了一团雪塞到口里头,到了这会连尿意都没有。 他抓住马缰,双腿适时的踢踢马腹,催促胯~下的马儿跑的更快些,好能跟上大部队的速度。 迎面而来的寒风如刀,刀刀都剐在露出来的脸上还有手上,疼的似乎是要把肉给活活割下来。杨隐之闭住嘴,突然他听到一阵尖利的哨声。马背上的骑兵立刻伸手摸向了腰后的环首刀,杨隐之知道这是作战准备的号令,伸手按住刀柄,一按一抽,刀就从刀鞘中抽出。 “哈!哈!”前方十几丈,豁然出现一队蠕蠕人。领头的将军手中尖刀刀尖一划。 刹那前排弓箭手在马上弯弓就射,一时间箭矢如雨,后面逃的有些慢的蠕蠕人和他们的马中箭倒下。有些人中箭马没有中箭,但是剧烈的颠簸之下,他们也从马背上掉下,而后被自己的坐骑一蹄踏破了骨头,而后又被随之而来的魏骑兵给踩踏成了一滩肉泥。 两方人马的距离越拉越近,蠕蠕人也有弓箭好手在马背上反击,不过反击的人还没有涉追击的人快且胆量足够。渐渐的显现出颓势来。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争斗了些许时候,终于距离被完全拉近,骑兵们混战在了一处。杨隐之抽刀左右劈杀,耳边全都是自己人或者是蠕蠕人的惨叫。他砍翻一个蠕蠕人,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泛着泠泠杀意冲自己劈来,他马上俯身下来,反手一刀,手里的长刀直接刺入那人腹部,一刺一抽,直接解决一个。 他紧接着去解决下一个,另外一个蠕蠕人已经横冲过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腿上一凉,而后就是阵阵火辣辣的痛从大腿上蔓延开来。杨隐之咬牙反手一砍,又听得耳边惨叫响起。 双方人马混战在一处,魏兵士气正高,可蠕蠕人被赶尽杀绝,反而被逼出了骨子里头的狼性,杀得红了眼,一时间陷入了胶着,难以分出胜负。 杨隐之奋力砍杀,左右突刺,他年岁还有些不足,但这么些时间的军营生活,让他和过去纤细士族少年的模样大为不同。 “镪!”他横刀挡住迎头砍来的刀刃,另外一个蠕蠕人却趁着此刻他和人鏖战,对准他的后背砍来。杨隐之头颅微侧,瞳孔急速缩小如针。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尖锐刺耳的类似鸟类尖叫的声响由远而近冲来,而后一阵腥热直接泼上了他的脸颊。 那个原先想要偷袭他的蠕蠕人。此刻一只眼睛被鸣镝从正面贯穿而入,射了个对穿。箭尾的翎羽还在微微颤动。 “是镇南将军,镇南将军赶过来了!”队伍里有人高呼。 这一声顿时给魏骑兵们打了一针鸡血,越发奋力的斩杀蠕蠕。 慕容定带着人过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她一声令下,骑兵们迅速照着阵型上前,将这些垂死挣扎的蠕蠕人一网打尽。 除了留下来问话的,看上去似乎有点身份的人之外,其他的全部就地格杀。 杨隐之骑在马上,瞧着那些生下来的蠕蠕人被砍翻在地,有些倒霉鬼一刀没有被砍中要害,又被连接补了好几刀,嘴里呛血而死。他微微别过脸去,这时,一快骑驰到他面前。 “你可是杨隐之?”来人问。 杨隐之听到自己被人连名带姓的叫出来,眉头皱起,“正是。” “将军令你过去参见!” 杨隐之赶过去的时候,慕容定正在马背上对着北方凝视。他生的高大,身体修长,明光铠穿在身上,更添几分英武之气,他胯~下的黑马也生的和主人一样高大,看人都带着一股蔑视的轻蔑劲儿。 慕容定凝视北方,有些出神。身后李涛见着杨隐之来了,轻声提醒,“将军,杨家小子来了。” 慕容定回过神来,往马蹄声的方向一看,就见着杨隐之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腿骑在马上,冲自己驰来。 慕容定两条英武的眉毛顿时就倒竖起来,开口大喝,“你给我看看,你腿上怎么回事?!” 杨隐之在马上一愣,马上拉住了马缰,他这才觉得自己的左腿好像有点凉。低头一看,见着流出来的血已经结成了一层冰渣,黏在裤子外面,他眼眸微睁,有些吃惊。 慕容定打马过来,手里的鞭子指着他的伤腿,气笑了,“杨小将军,你给我说说看,你这条腿是怎么回事?” “方才和蠕蠕人打的时候,一不注意,被蠕蠕给划的。”杨隐之老实答道,他低头看了一眼,嗯,还算不错,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待会扎营了,你给我好好叫个医官来看看。要是这腿废了,到时候宁宁又要为你哭肿眼!” 杨隐之飞快的瞥了一眼慕容定身后的那些男人,那些男人眼神乱飘,或者是骑在马背上入定装傻。 他喉结滚动一下,心下的不满犹如泉水,不停的往外面涌。 他踢了一下马肚,和慕容定挨得更加紧了,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姐夫,姐姐的小名,就不要在别的男人面前提起了。” 慕容定一愣,“这是你姐姐的小名?”他面色古怪,“难道不是大名么?” 杨隐之脸色刹那间刷的一下黑了下来,直接就黑到了底,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姐夫当初没有看过写有女方生辰姓名的帖子吗?当初成婚之前,曾经交换过得。” 慕容定闻言努力的回想,似乎一开始的确有那个来着。不过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人都要成他的了,哪里还管这些旁支末梢? 杨隐之见着慕容定的目光和脸色,就知道当初就没有看那个,他压下心里的火气,“我知道姐夫不拘小节,但是这种事好歹还是注意一二,私下如何,并没有人会管,但是当着外人的面直呼闺阁乳名,还是请姐夫慎之又慎。” 慕容定红了脸,他看过来,瞧见少年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两簇幽幽的怒火在跳跃。他看了看左右,见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假装自己有什么正事驱马过去,压低了声音,“那、宁宁的大名是甚么。” 这个时候还竟然敢来问他姐姐的大名!杨隐之面孔肃起,“此事,还是请姐夫自个去问姐姐吧。” 慕容定脸色一僵,还没等他说话,只见着面前的小舅子对他一叉手,而后,直接转过马头去走了。 慕容定瞧着小舅子一骑绝尘而去的潇洒背影呆愣了好会,而后差点从黑风背上跳起来,“这个混账玩意儿,腿上还有个那么大的口子呢,骑马骑这么快,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慕容定命令就地扎营,一块宽敞的空地上,很快帐篷就搭建了起来。慕容定令人去拷问那些俘虏了的蠕蠕人,他在大帐里头坐着等拷问的结果,随便叫人把杨隐之叫了来。 他在帐子里头等着,这个时候,难得的空闲,他一手握着一只木头,另一只手里握着小刀,一刀刀的刻着。正刻着,穹庐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慕容定抬眼一看,就见着杨隐之走进来。 “嗯?”慕容定眉毛一扬,“我派去的那两个人你没用?” 杨隐之伤了一条腿,慕容定也不好亲自跑到他住的帐篷里头去看他,又担心杨隐之这么一路走过来,伤腿受不住,特意叫人派过去两个小兵,好把杨隐之给抬过来。看样子,杨隐之是没用? 杨隐之脸色隐隐约约有有些难看,“不用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是些许小伤,弄得和自己断了条腿似得,叫人看了笑话。” 慕容定闻言喷笑,“你在军中呆了才多久,就知道男子汉大丈夫了?” 杨隐之抿紧了嘴唇不说话,慕容定敲了敲身旁的位置,“你坐这里来吧,这会也没有其他人在,只有你我两人,尽管放轻松些。” 穹庐之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确也没有其他人。杨隐之这才坐到了慕容定的身边,迟疑半晌,他开口,“我姐姐还好么?” “你姐姐……”慕容定顿了顿,“她有些不好。” 他这话出口,杨隐之脸上立刻紧张起来,“姐姐出事了?!” “嗯,不过现在没大碍了,她正在肆州养伤。”慕容定说起这话,一阵阵的心虚,甚至有些不敢去看杨隐之的脸,他沉吟一下,看向杨隐之的伤腿,杨隐之的伤腿已经包扎好了,加上他向来自持,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露出脆弱,所以慕容定也没看出什么不妥。 “那就好。”杨隐之这才放心,“姐姐若是有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说着看向慕容定,“姐夫,我想继续把兵书给读下去。” “读兵书?”慕容定愣了愣,他瞥了一眼身后那些成堆了的书卷,这些书都是些兵书。不过他看的不多,还是阿叔发话,说为将者要有将才,而不是只有一身蛮力,叫人给他送过来的。他平常也看,不过看的不多。 “你怎么想要看这个?”慕容定转过头来,眼神里有少许复杂。 杨隐之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以前读书的时候,诸子百家我都尽量多读,可是兵书……我很少涉猎,当初以为用不上,现在……”他说着有些敛然。 “好吧,你爱看就看吧。”慕容定站起来,“反正那些书,我平常也不怎么爱看,你若是想看,那就多看些吧。” 杨隐之闻言一愣,而后大喜。要知道书籍这些东西,若是珍贵起来也十分珍贵,哪怕慕容定不肯借阅,他都不好说什么,不过狂喜过后,他仔细回味慕容定那话,脸上又浮现了些许犹豫。 他看向慕容定,欲言又止。慕容定有些不耐烦,他就见不得这些汉人吞吞吐吐的样子,有话直说不好?非得要这样! “姐夫,这为将者,和前锋不同,军阵军令攻守部署,皆有条理。何况两军对阵,如果不知前人故事,恐怕难以为继。”杨隐之吞吞吐吐。 慕容定听后大笑,他站在那里,笑的前俯后仰,差点儿一个趔趄撞到身后的架子上。他笑了好久,眼角都可见晶莹的泪珠,他才勉勉强强收住笑,伸手去擦眼角的泪水。 “姐夫?”杨隐之手脚无措,不知道自己刚才那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慕容定把眼角笑出来的泪珠弹去,哭笑不得看着杨隐之,“小家伙,这才在军营里头呆了多久,就知道到我的面前来说教了嗯?” “这……”杨隐之有些不知所措。 慕容定叹口气,冲他招招手,“小家伙,我告诉你,打仗这回事,因地制宜,没个常用的好方法。你在草原上打仗和攻守城池完全不同,要用的办法也不一样。兵书么,平常看看,当真要奉为圭臬,那简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慕容定伸手一拍大腿,目光半是戏谑半是无奈,“你看看没事,不过不要以为打仗离开这些就不行了。”说罢,他伸手过去,重重的在少年郎还略显稚嫩的肩膀上拍了拍。 “你想要干事,把事给干成,光靠着那些纸上东西,是不行的。”慕容定的手掌力气很大,险些把杨隐之给拍下去。 杨隐之面上透红,“姐夫说的是,我都记在心里了。” 慕容定颔首,他瞧见杨隐之那条已经包扎好了的伤腿。 “记在心里就好,现在我让你跟着前锋,辛苦是辛苦了点,但是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你现在先攒功劳,到时候提拔起来,别人也无话可说。而且前锋最是锻炼人,以后你若是为将,也是经验。” 杨隐之低头,“我知道。姐夫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我好。” “嗯,你可别辜负了我的良苦用心。”慕容定舌头转了一下,这回在这个小舅子面前,他总算是吐出几个听上去还算是比较文雅的词儿了! 慕容定心下得意,连下巴都高高扬起。正得意着,外头突然有人进来,“将军,俘虏嘴里已经问出话了。” 慕容定马上看过去,浑身凛冽起来,杨隐之觉得面前这男人瞬间变得自己有些不敢认了。 “很好,”慕容定背脊挺得笔直,看向来人,“到底问出甚么话来了?” “那俘虏说,他们是阿尔干部。阿尔干部是跟着蠕蠕可汗的第三个儿子南下,不过之前在肆州的时候溃逃,那个蠕蠕可汗的儿子带着自己的人抛下他们跑了。” “跑到哪里去了?”慕容定问道。 “他说不知道。” 慕容定嘁了一声,“看来那个老家伙的儿子不怎么样,打仗的功夫不怎么样,逃跑的本领倒是一流。” 他看向帐子外,“罢了,能逃的路只有那么几条,我还不信他能飞过去。” 说着,他抓过放置在一旁的巾帕,随意的擦了一下手,然后又将巾帕随意丢到一旁。他目光沉沉,看不出此刻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会他道,“把将军们都叫来。” 杨隐之想要起来出去,慕容定见着,抬起手臂示意他坐下,“没事,待会的事你也要参与。坐着听吧。” 不多时,但凡能议事的将军们都来了,他们见到站在慕容定身后的那个秀美少年,相互看了一眼。那人是谁,彼此心知肚明,不过他们也不会毫无眼色的在慕容定面前提起来。 慕容定叫人将一副羊皮地图铺在面前,“这群蠕蠕人太深入了,不过他们一向也不怎么准备辎重,以战养战,倒也不奇怪。他会逃到显州?显州离肆州不远,上头就是怀朔镇,出了怀朔镇,他就可以回草原了。” “将军,蠕蠕残军应该是向北……” “将军,小人倒是觉得,与其向北,或许更有可能西入归真郡?”杨隐之看向慕容定。慕容定回看过去,和他一块的,是众多其他的将军。 这些目光中暗含打量轻蔑,几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慕容定嘴角勾起来,“你说。” 杨隐之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 每过一段日子,慕容定那边就会有人送信到肆州,都是给韩氏还有清漪的。清漪收到慕容定的信,见到信中说杨隐之给他献策,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他会给杨隐之升官。她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生怕以为自己看错了。 “六娘子,是不是有好事?”兰芝见着清漪双目微睁,心里忐忑,轻声问。 清漪放下手里的书信,“如果成了就是好事,如果不成……”她眉头皱起来,“恐怕就是个坏事了。” 献策之事,风险极大。成了自然是最好,可是要是不成,被人拿来祭旗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清漪吸了口气,小心将书信放回匣子里头,她坐了好会,给慕容定写了回信。写完了之后,再给杨隐之写了一封,令人送过去。 “六娘子,是不是有大事了?”兰芝见着清漪眉宇间有些凝重,不由得提心吊胆。 清漪有些意外,她看到兰芝一脸要哭出来了,不由得哭笑不得,“是十二郎给六藏献策,我有些担心罢了。” 兰芝这才松口气,“六娘子,刚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就这么点胆子,都不够吓得。” 说罢,两人都笑起来,正笑着,外头进来了一个侍女,“夫人请娘子过去,一同探望贺楼夫人。” 韩氏最近似乎从贺楼氏身上找到了新的乐子,喜欢带上清漪去看贺楼氏。 说是去探望,其实去看贺楼氏发怒取乐是真的。 清漪点头,让人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前去见韩氏。韩氏这些天并没有住在慕容谐那里,她见着清漪来了,点了点头,“说起来,离贺楼夫人养伤很长一段时间了。也该去看看。” “是。阿家。”清漪微微俯首。 韩氏伸出手,清漪搀扶住她。“你就当看杂胡刷把戏,这会外头还乱着,想要找个乐子都难,还不如看个现成的,也好解解闷。” 韩氏说罢兴高采烈回过头去,“我闲暇的时候,也就指望着这个了。” 清漪想笑,又不得不憋着。 “想笑就笑吧,憋着多辛苦。”韩氏瞧见她辛苦的憋笑,开口道。 清漪立刻垂下眼来,但眼里泛出一阵阵的涟漪。 贺楼氏躺在床上,侍女将一面铜镜架在她的面前。贺楼氏仔细看了看镜子里头的自己,因为这段日子在榻上养伤,脸庞圆润了两圈,只是眉头上两道皱纹,稍稍皱眉就会显现出来。她伸手触摸眉心,外面传来轻轻的足音,她看过去,就见到韩氏和清漪走进来。 “你又来了。”贺楼氏冷声道。 “老姐姐,我这是来看你。他人在五原郡给我写信,问了我,问了六藏,甚至连朱娥都问到了,可就是没有问你。所以我过来看看你,让你别那么凄凉。” 韩氏说着坐在离贺楼氏不远的床上,她看着面前的女人,笑了一声。 “你不装了,在我面前不装了,在他面前那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要是那个老不休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贺楼氏死死盯着韩氏,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韩氏和她直接对视,目光没有半点偏移,清漪在一旁,似乎都能看到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 “你若是想告诉他,随便你。不过我劝你一句,你别把他当傻子,他聪明着呢。”韩氏一笑,“再说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可没有那个心思来管女人的争斗。老姐姐这肤白体胖的,还能告我甚么?”韩氏说罢一笑,见着贺楼氏面色涨紫,她好好欣赏了一番贺楼氏怒极了的神色,才和清漪离开。 贺楼氏坐在床上,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远了,大叫一声把面前的镜子等物全部推扫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拍拍弟弟的头:小舅子,好好跟着本狼~ 第96章 西进 清漪扶着韩氏从贺楼氏屋子里头出来,临走的时候, 她下意识的瞥了贺楼氏一眼, 看见贺楼氏怨毒到了极点的眼神,吓了一跳。 到了外面, 韩氏带着清漪坐到了内堂上,韩氏叫来几个管事, 仔细听他们回禀这些日子,府里头发生的事。俨然一个真正女主人的模样, 清漪看着她处理慕容谐府内各事, 井井有条,那些管事也对韩氏马首是瞻。她回想起之前贺楼氏那个眼神, 眉头皱起来。 “贺楼夫人的腿脚不便, 这伤筋动骨的, 记得给她多备一些滋养的东西。好生养着。等到将军回来的时候, 务必要看到她气色甚好。”韩氏和管事如此吩咐道。 管事知道韩氏的手段和尽量,听她这么一说, 马上垂下头去,整个的腰背都在韩氏面前拱成一道恭谨无比的弧度,“是。” 韩氏和管事说完话,看了清漪一眼, 见着清漪眼眸低垂,嘴角抿紧,似乎在想什么。韩氏挥手叫管事退下,她看着清漪, “怎么了?瞧你想甚么想的那么入神。” “啊。”清漪想的入神,韩氏这么一说,把她的注意力从自己的思绪中□□,她看着韩氏,“儿只是方才想到了贺楼夫人。” “她?”韩氏神情似笑非笑,眉头动了两下,有些意外,“她又有甚么值得让你费心的?” 清漪环视了左右,见到内堂上就韩氏和她两个人,才继续说,“儿走的时候,见到贺楼夫人看了阿家一眼。” “哦?她看了我一眼,是怎么样的?”韩氏一听来了兴致。 “似是有些怨气。”清漪道。 她这话还算是客气了,贺楼氏的那一眼何止是有些怨气,简直恨不得将韩氏整个人撕碎了,一口口生吞进肚子。 “我还当她打算从榻上跳起来杀了我呢。”韩氏听后,丝毫不放在心上,她甚是不在意的道,“这个的话,就不必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她喊打喊杀我都不记得有多少回了。这回可能是一条腿伤着了,起不来,所以只好在眼睛上用力。你平日里见她见的少,所以被吓着了,日后看多,自然也就习惯了。” 清漪面色古怪,韩氏这话摆明不将贺楼氏放在心上。可是那一眼,那可真的是恨到了骨子里,她想起贺楼氏那一眼,心下总是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她微微抬头,看着韩氏,还要劝说,韩氏已经抢在她之前说道,“昨天六藏让人送信来,我听说他要提拔你弟弟了?” 清漪闻言,立刻挺直了脊背,坐姿越发的恭谨,“是的,六藏和媳妇也在信里头提过了。” “你弟弟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也听人提起,是个识时务懂事会上进的孩子。他资质原本就不错,果然年纪轻轻就大放异彩。”韩氏坐在那里笑道。 “阿家谬赞了,十二郎自小脾性娇气,儿还担心他在军中会惹事呢。这次也怕他胡乱出主意,误了大事。”清漪说到后面,情不自禁的露出几分担心来。 韩氏见到她脸上的担心,有些吃惊,“怎么了?” “十二郎就这点年纪,看事也不如其他将军老辣,我担心他要是看走了眼,一时说错了,这就真的罪过大了。” 韩氏听到这话,也沉默下来,清漪这个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都说老马识途,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们都是个顶个的征战好手,而杨隐之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冒头小子罢了。看事,自然比不上他们那些人考虑周全。 韩氏沉吟了一会,她抬起眼来和清漪撞了个正着。 “依我看,你不要太过担心了。六藏不是个只用亲戚的人,肯定是你弟弟说的有几分道理,他才会听。”韩氏笑道,“再说了,有才能的人,不管年少还是年长,总是藏不住的。姜子牙到了那般岁数才遇见周文王,你弟弟年纪轻轻,才华已显,这是好事。” “阿家说的是。”清漪道。心下百转千回,她还是宁愿杨隐之不要窜的这么快,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但也有坏处,想事不全面不深入,甚至还有那些将军们之间的纠葛。这些杨隐之肯定是没有想过的。 显露的太早太快,没有经过太多的磨砺。她就怕弟弟成了一把过快过锋利的刀,开锋的早,折的也早。 “那就对了。”韩氏笑道,“既然是好事,就不要想得太多了,想得太多了,反而是叫自己不痛快。” 韩氏说罢,想起一件事来,她看向轻易,“你婶母那边来回信了吧?” “来了,婶母在信里说,洛阳里头已经荒芜了不少。别说朝廷百官,就是洛阳里头的富户,也逃散了不少。洛阳现在已经没有半点王都的气象了,城里有些富家宅邸都便宜了那些四处流浪的猫犬。” 韩氏吃了一惊,“这么些时候,情况竟然这么不好了?” “嗯。”清漪点点头,“段兰攻破洛阳之后,放任手下的士兵烧杀抢掠,富人们吃了大亏,趁着自己还能逃,拖家带口的都跑了。”清漪回想起来当初段兰大败朝廷之后,都还没有打进来,洛阳里头的人就急着往外面逃了。 “朝廷百官也逃的逃,走的走了。”清漪添了一句。她有些想知道元穆现在怎么样,毕竟两人之前有过一段,她想要知道他好不好,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可惜,王氏并没有在信中提到元穆,甚至关于那些宗室,连一句都没有提到。 “也不怪他们,皇帝都已经被段兰带走了。”韩氏说着,一只手支着下巴,有些苦恼,“说起来也奇怪,这么久了,都没有听到关于皇帝的只字片语。段兰那个脾气,和他阿爷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可深沉不起来。皇帝杀了他的阿爷,不立刻杀了,反而好生养着?这话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这个,或许是出了甚么大事?”清漪猜测道,她手指不自觉的抵着下巴,“太原王并不是个能够想的深远的人,尤其陛下和他有杀父之仇……” “是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他有大志,皇帝在手,那行事再简单不过,偏偏他也没有那个脑子。”韩氏眉头皱的很紧,“如果他杀了陛下,就是弑君之罪,将来就算有人讨伐他,也是师出有名……” 清漪眉梢一扬,看向韩氏。韩氏想的已经有些入神了,眉头微蹙,手指轻轻的叩击在光滑的凭几上。 “或许陛下被人劫走了?”清漪大胆想象。 “噗。”韩氏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想的,既然是杀父仇人,哪里会这么容易让人劫走?恐怕前前后后都是人,看管起来了,就算有人想,插了翅膀也难得飞进去呢。” 清漪原本不过是一想,也没当真,听韩氏这么说,也忍不住一块笑起来。 两人笑了一会,韩氏抬头起来,“不管了,这会皇帝如何,我们也难知道关于他的消息,猜测了半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韩氏拍拍手,看向清漪,“这才对,担心亲人,关心外面的大事,些许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可是些许小事也能变成大事。清漪低下头来,心头闪过这么句话。她最终还是没有把这话给说出来。 “对了,你和你婶母和阿叔说,若是觉得洛阳难以居住下去,可以考虑来我们这儿。”韩氏一笑。 清漪心头一跳,垂首答道,“婶母说,这段日子,阿叔有意回弘农祖宅……” 韩氏一愣,“回弘农?那岂不是要入关?” “正是。婶母说,阿叔觉得如今天下大乱,与其入世,不如回祖宅避世以求全家平安。” 韩氏颔首,“杨舍人这番考虑也没错,如今天下乱成这个模样,为了一家老小着想,的确是该避一避。不过从洛阳到关中,这一路恐怕也不好走。” “这个我也和婶母提过,也不知道两位长辈到底是如何考虑。” “好吧,我还想着能邀他们一块到肆州来呢,虽然肆州的确是冷了点,也小了点,不过好歹也安宁,不容易出事。”韩氏说完,叹了口气,“罢了,人各有志也勉强不得。只求以后能有缘呢。”说着她看向清漪,“这段日子劳烦你了。” “阿家言重了,而不过是协助阿家处理些许事务,没有甚么可累的。”清漪回道。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你也听得明白……算了算了。”韩氏摆摆手。 韩氏今日留在了慕容谐那里,让清漪自己回去。清漪和兰芝两个到了车上,兰芝满脸不解,“这老夫人怎么想着要让舍人一家到这里来?”她满脸不解,“肆州在北面,天气又寒冷的很,要说什么好地方又不是,怎么……” 清漪靠在车壁上没有说话,韩氏想让杨芜一家过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亲戚之间的走动。杨芜只是中书舍人,中书舍人这个位置够清贵,但却没有太多的实权。他们浑身上下最能叫人侧目的,恐怕就是头上弘农杨氏这个四个字的名头。 百年簪缨之族,的确有很高的名气。若是能招揽来,于慕容谐和慕容定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不过杨芜并不想急切的给自己找下家,而是选择了观望形势。韩氏的那番心思就只能作罢了。 “只是见洛阳乱成那个模样,担心儿女亲家会遭祸罢了。”她说着看向外面,外面正热热闹闹的,和如今的天下一样。 ** 慕容定遣派出一部分人继续往北驱逐可能逃窜的蠕蠕,自己带人却西入归真郡。大军西入,如同一条玄色的长龙,将道路填了个满满当当。 杨隐之就跟随在慕容定身边,他一手拉着马缰,时不时侧目看慕容定。慕容定骑在马背上哪里会没有察觉,他眼角余光瞥见杨隐之又看过来,不耐烦的转过脸去,“怎么了?有话直说!” “姐……将军,我那些话,将军觉得真的可行?”杨隐之说这话的时候,一张脸险些都皱了起来。他和慕容定说那蠕蠕可汗的三子在肆州被打的落荒而逃,恐怕好不到那里去,如今北面天寒地冻,蠕蠕人之前南下经过的地方早已经被抢的不剩下多少了,如果再回去,不落个狼狈的样子,完全不可能。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为了以后自己的前途,也该拼一拼,继续南下已经没有任何的好处。东边也是重地不好下刀,倒是西面其他蠕蠕人还和魏军厮杀着。杨隐之记得自己那会说,与其北上如同丧家之犬回到草原上,更有可能是到了西面的归真郡搏一搏。 赢了自然最好,回到蠕蠕王帐,也算是功劳一件。如果输了,抢掠一番,回到漠北,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他那会记得几个将军脸色古怪,而慕容定却是要带兵西进。为此,有两三个将军出来反对,说西进太过冒进,而且原先太原王给的意思就是北上驱逐蠕蠕,如果贸然西进,恐怕到时候会不好交代。 慕容定力排众议,出来派出一小队人继续北上之外,带着主力,浩浩荡荡就冲着归真郡来了。 “怎么?你自己说出来的话,你自己都不信?”慕容定听到杨隐之这话就笑了,他斜睨了杨隐之一眼,线条优雅姣好的双眼里还带着几分调侃。 杨隐之毕竟少年人,脸皮哪里有慕容定这么厚,很快就站红了脸,“我不是……哎,和将军说实话吧,我心下的的确确是这么猜测的,但是准不准我也不知。” 慕容定看着前方,“那不就行了?你也不是诓我,既然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就可以了。不管是谋士还是军师,你只管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至于听还是不听,那都是我这个主将的事了。” “可是要是不准呢?”杨隐之急切道,他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大事上说出自己的见解,难免有几分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造成大错。 慕容定觑着他,看的他浑身上下似乎有针在刺似得。 “你只管说,听不听都是我的事。如果真的没有抓住另外一支蠕蠕人,那也不是你错,是我判断失误,和你无关。” “这……”杨隐之顿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了。慕容定坦荡荡的,他原先在心里想好了的那么些话,竟然没有一句排的上用场。 “记住,出谋划策就只管出谋划策,至于听还是不听,那都是我的事了。”慕容定说罢,脚踢了马肚子一下。 归真郡并不近,过去都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西北边最冷,杨隐之生在洛阳这种暖和的地方,对于西北风沙满天,寒风呼啸的天气有些熬不住。亏得慕容定对他颇为照顾,知道他不适应这个天气,叫人给他送来了皮裘,不然那条伤腿非得给冻成冰棍。 一开始路上并没有遇见蠕蠕人,但是却见到了蠕蠕人烧杀抢掠之后的痕迹,那些逃出来的难民也和他们说,有一群穿着皮裘带着皮帽的人冲到村子里头抢掠。 杨隐之很高兴,至少这个说明他猜测的还是对的,可惜还是有将军说,可能只是一小股流窜的残兵罢了。 慕容定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西进,他们进入归真郡,进入归真郡地界过了五六日,就和蠕蠕人打了个照面。 不管是慕容定还是蠕蠕,都没有想到这么快遇上,双方反应过来立刻打了一场遭遇战。 慕容定人在中军,并不直接参与战斗。杨隐之在他身侧,只见着不远处旗手手里的旗帜翻滚,传达军令,不时有人将前头情况传达过来。慕容定不慌不忙,指挥战况。也会和其他人低声商量一二,不过基本上都是他自己马上做出决断。 蠕蠕人这一路狂奔过来,是想要找其他蠕蠕部落大军和魏军对抗,而不是和魏军单打独斗。和魏军斗了一回,见不是对手,立刻全军向后撤退。 慕容定也没有急着令人追击,反而令人安寨扎营,休息起来。 当天大帐内几乎已经吵翻天,杨隐之看着个老将军和慕容定争的脸红脖子粗,“将军千里迢迢而来,不就是为了驱逐蠕蠕,如今蠕蠕就在眼前,也不敌我军,将军为何不下令追击蠕蠕?” 那老将军发鬓微白,或许是在沙场上待久了,不怒自威。杨隐之看着,面上不显,可手心里却已经濡湿了。 慕容定坐在那里,面上不怒不喜,等面前这位老将军说完了,他才开口,“老将军说的的确是不错,我们千里迢迢而来,的确是为了追击蠕蠕,不过我们正是因为千里迢迢而来,所以才要小心谨慎。士兵们这一路走来,早已经疲惫不堪,何况和蠕蠕的这一场,也不是我们预料之中。贸然突进,若是蠕蠕人有阴谋诡计,岂不是冲着蠕蠕人的陷阱跳进去?” 那老将军被慕容定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他嘴张开,过了半晌又默默的闭上。 帐子中的人都退出去,杨隐之看着慕容定,微微垂首。心思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回,都说兵贵神速,那些蠕蠕人明明看着不敌,派人追击,也不一定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可是慕容定偏偏要留这些人一口气,他看着总感觉是慕容定故意让这些蠕蠕人继续西逃,好留下一个能继续西入的借口。 慕容定抬眼就注意到了杨隐之,十几岁的少年脸上已经有几分属于男子的硬朗,不过杨隐之脸上还是有杨家人独有的好容貌,男子的硬朗丝毫没有影响半分他原先的容貌。看过去,颇有几分刚柔并济的味道。 既不阴柔,也没有阳刚到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地步。 “你在想事?”慕容定开口。 “嗯。”杨隐之坦率点头。 慕容定在虎皮褥子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哦,既然如此,不放说来听听。” 杨隐之迟疑了下,他看向慕容定,“将军真的要听?” “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不听呢。” “将军这么做,是不是故意让蠕蠕人西窜,好和慕容老将军回合?” 慕容定猛地抬起眼来,乜了杨隐之一眼。那一眼威压十足,而杨隐之也没有任何的退缩直接看了回去。 “臭小子,亏得你见到的是我,换了别人,这会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慕容定抬手就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那手劲大的很,大到杨隐之险些整个儿都扑到地上去。 “……”杨隐之捂住酸疼的肩膀,吸了口冷气看向慕容定,慕容定依然那么一幅闲散模样,就差叼根草了。 “你小子是个聪明人,这话可别随便到外面说。”慕容定哼哼了两声。杨隐之闻言低头,“姐夫放心,小子不是不知好歹分不清轻重的人。” 慕容定嗯了声。 慕容定带兵继续西进,归真郡就在长城之内,离蠕蠕自然近,而且长城之内,也可见羌人等诸多胡人。他又和蠕蠕人打了好几场,几场打下来,简直一发不可收拾。他带着兵沿着长城渡过了奢延水,和慕容谐回合。 两人在夏州会军,气势汹汹。 过了三四个月,清漪和韩氏都收到了来自西边的书信。看了之后,清漪立刻叫兰芝收拾行李,主仆两个和做贼似得,带上收拾好了的细软,上了马车,直接往五原郡而去。 肆州离五原郡可不近,清漪半天小命几乎要耗在路上头。她都记不得自己吐了几回了,东西到了嘴边都吃不下去。幸好韩氏带了些粳米之类的东西,路上给她熬粥,米汤她喝下去,好歹恢复些精神来。 进了五原郡,就是一番新天地。归真郡五原郡百年来都是胡人扎堆的地方,这地方汉人胡人都有,高鼻深目的人更是到处见着。 韩氏和清漪的马车进了大营,有人请她们去各自的帐子里休息。清漪被请到了一个颇为宽敞的穹庐,穹庐里头什么都有,几个木架子上摆放着满满的书卷,还有一张可以折叠的行军床,行军床上还搭着一件皱巴巴的袍子。 那袍子是男人的,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把她安排到男人的穹庐里头。一定是慕容定的,她瞧着他东西丢的到处都是,乱的她看不下去,伸手给他收拾,才收拾了几件,外面就一阵脚步声传进来,清漪转过头去看,她见着个魁梧的男人走进来,还没反应过来,那男人就伸出了手臂穿过她的腋下,高高的把她给举起来。 清漪双脚突然离了地面,吓得尖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口叼起清漪小兔几,满地撒欢转圈:兔几举高高举高高~ 清漪小兔几吓得四只兔爪乱蹬:啊啊啊啊! 第97章 伺机 穹庐外突然蹿进来个高大男人,两只手穿过她的腋下, 就把她整个人都托得老高。整个动作里一气呵成, 这家伙半点缓冲都不留给她。 清漪才下马车,这会头还有点晕呢, 被慕容定这么一抱,吓得尖叫出声。慕容定抱着她正高兴, 听到她呀的叫出来,吓得手一松, 托高了的人顿时落到他的怀里。慕容定见着她小脸发白, 连忙在她脸颊上拍了好几下,“宁宁, 醒醒!” “醒你个大头!”清漪脸颊被这家伙拍的生疼, 一把抓下来, 狠狠咬在嘴里。慕容定嘶的吸了口冷气, 不过还是任由她咬,没有抽出手来, 等清漪咬了两三次,手背上都有牙印了,才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来,凑到清漪脸庞, 可怜巴巴问,“宁宁可以放开了么?这手刚刚才拉过马缰,还没洗呢。” 清漪立马嫌弃的丢开他的手,气呼呼的瞪他。 慕容定笑嘻嘻的, 再伸出手来,想要抱住她,被清漪躲开,“洗手去!难怪闻着一股怪味!” 慕容定悻悻的,叫外头的亲兵送洗手的热水起来,亲兵进来之后,眼里有些许怪异的神色。一群亲兵在外头,猜着这位憋了许久都没有开荤的将军要多久才能从美人怀里出来呢,结果几个都还没有说完,慕容定就要人送水进去了。 清漪见着亲兵眼里一幅被人欺骗了感情的模样,扭过头去。 她把行军床上的东西随手收拾了下,坐在上头,听到慕容定那边水声哗哗,过了一会,他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把洗过的双手张开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样,这样总行了吧?”清漪抓过他的手仔细看看,检查过了一遍之后,她抬头看他,“指甲缝里头还没有洗干净,有污垢!” 慕容定双眼瞪圆了,和铜铃似得。而后嗷的一声抱过来,双手死死的抱住她,“不管了,反正我洗过了啦。” “洗过就行了?洗了没洗干净就是白洗!”清漪道。 “这个旮旯不比别的地方,水可是很珍贵的,我要是一次洗几次,别人看在眼里还不骂死我。”慕容定抱住她,闷声闷气的。 清漪想起这一路走来,不管是归真郡还是五原郡,的确看起来黄沙漫天,水都很少的样子。她这才收敛了之前因为被慕容定吓出来的怒气,抬起了脸,“刚才你干嘛那么吓我,我都快要被你吓出毛病来了。” 人正收拾东西呢,突然一下就被抱起来了,她没伸出指甲挠他个满脸花都算是客气了。 慕容定抱住她,心满意足的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蹭蹭,“那个实在是太想你了,几个月不见,日日都见着这边的黄土,心里烦躁死了。听到你来,我才好过点。高兴之下,就把你给吓着了。”说着,他低头仔仔细细打量她。 怀里的人比上回离开之前越发显得消瘦,脸颊略凹下去,更加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吓人。他吃了一惊,回想刚才把她抱起来的时候,手上也只有那么点点重量,对他来说简直算不上什么,开始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比以前的确轻了不少。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慕容定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回,伸手捏捏她手臂上的肉,结果她手臂上那点点肉还不够他那一指头的,一下去就碰到了骨头。吓得他立刻就松了劲儿,不敢再来第二回,生怕自己多用点力气,她那小胳膊就断在他手里了。 清漪满是埋怨的瞪他,“这个你还问我?你来信叫我尽快动身,我叫兰芝随意收拾几件衣服和阿家过来了。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我有些受不了。东西也吃不下去,幸好阿家带了点粳米,米汤喝下去,才好点。” “……”慕容定听后一脸惊讶,从肆州到五原郡的确是长路漫漫,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段日夜的奔波,到时候睡个两夜又能生龙活虎。可是对她来说,却是折磨。 慕容定想起自己临走时,她脖子上还有伤,马上去看她的脖颈。只见修长的脖颈上有一段淡淡的疤痕。 他顿时有些茫然无措起来,“你受苦了,”他不敢看她,“我也没想到……”说着又把她抱的更紧实了一些,“不过你这苦不会白吃,我一定一定会加倍对你好的!” 清漪轻轻哼了声,“你这话没有兑现之前,谁知道你说的算不算数。” 慕容定手收紧,很是认真的看她,“那我现在兑现好了。”说罢急哄哄就来亲,清漪吓得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好歹把你自个洗洗再过来。” 这会天气凉,闻着不明显,可是挨得近了,清漪还是能隐约闻到一股味儿。这股销魂的男人味,她实在是消受无能。 慕容定嘴被清漪给堵住,眼瞧着娇妻不肯叫他亲近,哪里肯善罢甘休,伸出舌头在她柔柔软软的掌心上一舔,湿热酥麻立刻从掌心上传来,清漪呀的叫了声,脸色通红。慕容定眯了眯眼,凑过去,伸手摸她腰带。结果还没解开,又挨了清漪一拧,“动手动脚的,要死了!” 女子半是羞恼半是娇嗔,让慕容定越发躁动。 他强硬一抱,两个人就咕咚一下滚在了床上,他压住她,气喘吁吁的,“我可真的想死你了,你不知道,我每次打完了仗,就只能一个人躲在穹庐里头,满心满意的全都是你,难受上一夜。” 他话语下的流氓意思,她那里听不出来,咬住唇,两只白皙纤细的手顽固的推在他肩上,“你别这么猴急,外头天都还没黑,我、我都有一段时间没洗过了……”后面声如蚊蚋,恨不得把自个埋起来。 这地界如同慕容定所说,水很珍贵,一路上连喝的水都要小心计算,别说要洗澡了。 慕容定一愣,而后嗷的压下来,“我不在乎这个!” “我在乎!”清漪一把摁住他,“好歹让我准备一下。” 那双乌黑的眼睛看的慕容定心疼,也不好意思真的来强的,他滚到一边去。喘息了两下,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 清漪翻了个身看他,慕容定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想问你,怎么突然就要我和阿家过来呢,你叫人送来的书信上写的不清不楚的。”清漪说着皱了眉头。 “傻丫头,我不说你自己想想?”慕容定捏了捏她的鼻子,清漪嫌恶的躲开他的手,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过了会,从眼底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是不是慕容将军他想要和段兰抗衡?” 清漪这话说的十分委婉了,慕容定可没这么委婉,他胡乱的点点头,“嗯,阿叔想要分杯羹。”他双手枕在脑后,“不然我怎么大老远的跑过来和阿叔会和。” “那……” “让你和阿娘过来,一个是我真的想你们,到时候真的撕破了脸皮,谁知道段兰那个混账玩意儿会干出甚么事,他那个人以前就觊觎过你,不过那会被我挡了回去,我哪里放心把你留在那里?” 清漪想了好会,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见过段兰,索性就不想了,“贺楼夫人和段娘子呢,她们……” “阿叔说,要是都走了,到时候肯定会引起怀疑,不如留她们两个人在那里。再说了,她那腿那个样子,完全不能赶路。朱娥原本就是段兰喜欢心疼的亲妹子,就算落到他手里,也不过是回娘家一趟,说不定在她哥哥面前,还能把我们家给告上一状。” “那……”清漪眉头皱紧,“到时候要是真的撕破了脸,贺楼夫人会不会有危险。” “那时候留在那里的其他部下会把她给带出来吧。”慕容定想了想,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这事要是阿叔不上心,旁人想再多也是没用。” 慕容定伸出胳膊抱住她,“别提那个扫兴的人了,这会我们好不容易团聚了,我待会可不会放过你。” 他说话的时候,喷涌而出的热气吹拂在她耳朵上,清漪红了脸,推开他。慕容定笑出声来。 清漪和韩氏都已经过来了,慕容谐要在晚上的时候,办个小小的家宴。既然是办家宴,自然是不能马虎,清漪奢侈的洗了一次澡,头发都仔细洗了一次,然后和兰芝两个不停的用布巾拧用炉子烤。 “六娘子和夫人幸好出来了呢。”兰芝给清漪一边打理,一边坐在后面轻声道。兰芝感受到了什么,越发觉得这一路受的苦都是值得的,要是留在肆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别人的毡上鱼肉了。 清漪手一顿,她迟疑了下,“我总觉得要出事。” “嗯?六娘子说的是……” “是贺楼夫人和阿家,之前两个人已经是势如水火,这一次之后,如果贺楼夫人能活下一条命来,就真的是不死不休了,没有半点余地了。” “我们夫人和那边原本就不死不休了,”兰芝手里拿着梳子给她梳理长发,头都不抬,“就算有余地,照着那边爆炭一样的脾气,恐怕也不会要吧?再说了,又不是我们夫人撺掇着慕容将军把她丢下来的,这可真的怪不到我们头上。” 清漪扯了扯嘴角,把脑子里头的这件事给丢出去。她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将自己打理妥当之后,去了慕容谐所在的穹庐。 慕容谐的穹庐很是宽敞,清漪进去之后就见着上首慕容谐和韩氏并排坐着,慕容定和慕容延分别坐在两旁。 她过去给慕容谐行礼,而后对慕容延稍稍曲了曲膝盖。 慕容延避让开身子,“弟妹快些过去吧。” 清漪点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人都来全之后,慕容谐叫人将菜都端上来。清漪一看都是些油腻腻的肉,蔬果很少,她顿时没了多少胃口。 慕容谐手边的杯子里住满了酒水,他端起酒杯,笑着看了清漪和慕容定一眼,“这可好,我们一家子算是终于团聚了,在外面这么多月,还是要有妻子在,才算得上其乐融融嘛。” 清漪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去看慕容延,她瞟见慕容延的脸皮抽动了一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慕容定对慕容谐这话不置可否,只是低头吃肉,他似乎是和面前的烤羊有仇似得,手里的匕首没有一刻停顿,很快盘子里头就多出了一堆肉。慕容定把那盘肉放到清漪面前,“你最近瘦了些,多吃点。这里的羊是牧民赶到戈壁滩上放养的,自小吃了不少草药,肉半点膻味都没有,比草原上的好不少。” 慕容谐看见,和韩氏对视一笑。慕容谐也学着慕容定的模样从羊腿上割下一大块肉来放到韩氏面前。 慕容延哪里还有心情吃肉?见着面前两对恩恩爱爱的模样,心中全是愤懑和悲愤。他酒水入喉,神情昏昏。低头往杯中注酒的时候,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不禁不耐烦的抬头,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看他的笑话,抬起头来就望见一双乌黑的眼睛。 他不禁愣住。 清漪也有些呆了,她明明已经很小心的打量慕容延了,可没料到习武之人五识远远比常人灵敏,哪怕她不动声色,他也很快察觉出来。 清漪马上露出一个笑容,冲他点了点头。 慕容延见到是她,难看至极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对清漪颔首示意,不懂声色的打量了她几眼。 “六拔再看甚么呢。”慕容定笑道。 慕容延抬头起来,“没看甚么。” 慕容定回过头去瞥了清漪一眼,清漪不知道他又要怎么了,满眼都是疑惑。 “说起来,这次朱娥没有过来和你团聚,的确是一件憾事。”慕容定故作遗憾,手里把玩着那把割肉的匕首,匕首锋利无比,在烛火下折射出一道令人胆寒的寒光。 “她上回犯了事,还是不过来的好。再说了,她就算过来也是添乱。”慕容延说着,又喝了一杯。 “说起来,当年你娶朱娥也是为形势所逼,那会大丞相觊觎晋阳,又担心阿叔不愿,这才弄出亲上加亲那套。说起来,朱娥如何,六拔心里再清楚不过,”慕容定说着,脸上浮现出一抹桀骜不驯的笑来,“不如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干脆和她和离,也算是脱离苦海。” 清漪脸色变了,她瞪了慕容定一眼。可惜这会慕容定只顾着和慕容延说话,都没顾得上她。 慕容延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貌美少女急急的瞪慕容定的模样,心下生出几分柔软来。他弯了弯嘴角,“多谢六藏关心,不过这到底是我的私事,该怎么处置,我心里有数,不用旁人来说。” 慕容定也不见尴尬,他只是挑挑眉,“你心中有数就行。”说罢坐了回去,一回首就见着清漪瞪圆了双眼,吓了好大一跳。 他马上又割下一块烤的金黄喷香的羊肉给清漪送去,“宁宁,你多吃点。这羊肉可香呢……” 清漪闻言瞥了一眼自己面前堆的有小山那么高的羊肉片,还是把慕容定送来的羊肉给送入嘴里。 羊肉烤的很不错,沾上蜂蜜之后,格外的可口,和慕容定说的一样,没有尝到腥膻味。 慕容谐给韩氏割肉,手里的刀顺着肉的纹理仔细切割下去,他叹口气和韩氏道,“以前年轻的时候,割肉是一把好手,这会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和原来一样。”、 “好了,够多了,我都吃不完。”韩氏故作嗔怒,她瞧着慕容谐那张仍然能看出当年几分风华的脸,笑了起来。 “能吃多少吃多少。”慕容谐贴心的给她浇上调味的蜂蜜等物。 “吃那么多,人会胖的。”韩氏道。 “多些肉又有甚么不好?耐寒,而且你多些肉,也好看。”慕容谐说着就把手里的肉片送到韩氏面前。 慕容延还在这里,慕容谐好歹还算克制,没有喂到韩氏嘴里去。慕容延看见,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出,方才喝到肚子里头的酒水,这会儿化作了一股股火焰,冲上头脑。 他满心悲愤,借着酒劲,直接起身跪到了慕容谐面前,“阿爷,阿娘这会还在肆州,还请阿爷好歹分出些许怜惜之情给阿娘,阿娘这么多年来给阿爷打理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阿爷不要厚此薄彼。” 清漪吓了一跳,她看向上头的慕容谐,慕容谐脸色十分难看,他盯着下头的儿子,眉头皱起来,“你说甚么?” “阿爷让婶母出来,但是还把阿娘留在肆州,朱娥也就罢了,她原本就是段家女,去留都没有关系,但是阿娘,阿娘如果落入段兰之手,恐怕……”慕容延说着眼圈一红,再也自制不住,当着穹庐里的人流下两行泪来。 清漪早就知道慕容延会对慕容谐的安排有不满,可是没有料到他竟然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慕容谐浮出怒色,“你……” 韩氏一把拉住他,“好了,该高兴的日子,不要对孩子发脾气。”说着,她看向慕容谐,“你阿爷不把你阿娘带过来,是有他的考虑。谁都知道朱娥和你夫妻情缘冷淡,若是一家子女眷全部跑了,到时候消息传到晋阳,都还没有走到五原郡恐怕就叫人给端了。” “再说了,你阿娘腿上有伤,骨头都还没有好完全,根本不适合上路。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要是骨头歪了,你忍心叫你阿娘被敲断腿重新再接骨?” “我!”慕容延被韩氏这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可又不甘心,他抬起头来盯着韩氏,想要从韩氏面上找出半分心虚的痕迹来。当初他跟随父亲离开晋阳前往五原郡,担心这个女人在肆州会不会虐待阿娘。她说的那些话,他才不信! “我知道你心中有疑虑,但是留在肆州的不仅仅你阿娘一个人。你两个弟弟也都在,他们虽然年岁还有些不足,但是都已经能独当一面,当初肆州被蠕蠕人围了的时候,就是他们统领所有事务。到时候真的要撕破脸的时候,你阿爷难道还叫他们傻兮兮的留在那里?他们走的时候难道还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把你阿娘留在肆州?” “这样吧,你阿娘若是有事,你来找我,杀我给你阿娘偿命如何?”韩氏道。 她此言一出,不仅仅是慕容谐,就是跪着的慕容延都脸色一变。 “阿娘!”慕容定喊出声来,他恶狠狠的瞪着下头已经傻掉了的慕容延。就凭那个女人,敢要他阿娘偿命?要真是这样,他马上到肆州把那个女人给杀了。 清漪瞧见慕容定已经要扑上去,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拉住他。冲他摇摇头。慕容定气喘如牛,眼光如刀,恨不得将慕容延给千刀万剐。 慕容延没有想到韩氏竟然会说这话,他在心里想过最多这个女人在阿爷面前撒娇卖痴,可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 “你现在满意了?坐回去!”慕容谐面色涨红,怒喝道。 有这么一场,哪怕酒肉再美也吃不出味道来了。这场家宴草草结束。 清漪和慕容定回到帐子里,慕容定叫人送水过来,自己呆在里头哗啦啦的洗了好会。清漪从他书架上拿了一卷书摊开在膝头看,看的入神了,连慕容定过来了都没有察觉,慕容定带着一身的水汽从后面抱过来,他瞧着她手上的书卷,“你们姐弟两个还真是像,不光是长得像,就连喜好都差不多。他前两天才从我这里抱走许多书呢。” “哪里,家里的人都这样,打小长辈就要教导晚辈要读诸多经典,不关男女都是如此。”清漪侧首,就见着慕容定脑袋都快要挂在她肩膀上头了,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 “刚才我很不开心。”慕容定脑袋压在她肩头上,闷闷道,“现在也不开心。” 慕容定迎着清漪颇为吃惊的目光看过去,“现在我这儿不是你的家里吗?我不开心。” 清漪哭笑不得,她张了张嘴才要说话,慕容定一把夺过她手里的书卷,直接丢在地上,迫不及待的将她压在床上。 清漪被他的迫不及待给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吻住了她,他火热热情,让她一点点的也拖入情~欲的深渊中。 清漪记得这还是军营,外面有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要是被人听到动静,她会尴尬的要疯的。 她抓住自己贴身的裲裆咬在嘴里,可是身上的男人却不管不顾的,床榻摇的吱呀作响,他喉咙里头冒出来的喘息和兴奋到了极点的叫声,让她恨不得拿袜子塞他的嘴。不过她摇晃的如同波涛里的一叶扁舟,很快的她仅剩下的那点点清明也迅速不见。 不知道多久才平息下来,清漪躺在他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胸口起伏的胸肌上。他身材很是不错,胸口隆起来的胸肌很得她的喜欢。 慕容定一条手臂环住她的腰,闭着眼,手掌轻轻揉着她的腰。 过了好会,他察觉到胸口上的小女子慢慢的往旁边蹭,知道她累狠了,打算去睡。自觉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开口,“宁宁,你的大名……是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仔细给清漪小兔几舔毛,舔过两三回,兔几耳朵都搭下来要睡了:兔几,你叫啥? 清漪小兔几迷糊动动耳朵:我没听错吧? 第98章 技巧 慕容定在腰上的揉按让清漪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过了好会, 脑子里昏昏欲睡, 她从他胸脯上往一旁挪了挪,打算就这么谁了。昏昏沉沉的时候, 突然听到身边的男人一句,“宁宁, 你的大名是甚么?” 清漪原本迷迷糊糊的,渴睡的厉害, 恨不得一头扎倒在床上睡死过去。可这句顿时叫她清醒了起来。原本蒙上双眼的那一层薄雾散去, 露出清明的眸光来。她一双手臂撑在床榻上,觑他, “嗯?” 那双黝黑到几乎没有半点杂质的眼睛看的慕容定一阵心虚, 甚至有了拔腿而逃的冲动。方才他以为她迷迷糊糊是最好趁虚而入的绝好机会, 难道自己想错了? “你刚刚说甚么?”清漪纤细胳膊撑住下巴, 抬头瞅他。目光清澈。 慕容定吞了一口唾沫,别过头去, 想要装作看不到她,哼哼了两句,“没甚么,睡吧。”说完, 装鸵鸟似得,把被子就往脑袋上盖。清漪哪里给他半点装傻的机会,伸手就把他脑袋行的被子给扒拉了下来,“刚才我可都听清楚了, 装傻装迟了。” 慕容定脑袋上的被子被清漪趴下来,双目无辜的望着她。清漪和他对视了一阵开口,“我的大名,怎么回事?” 慕容定眼神飘忽,看左边看右边,就是不敢看她,过了好会,见着实在是躲不过去,才开口,“我这不是问宁宁你的大名么……” 清漪闻言,眉头都皱起来了,“怎么回事?你还问我大名?” 慕容定越发觉得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心里悔的很不的给自己给抽一巴掌。 他偷眼瞅清漪,见她双目清明,完全没有半点想要放过他的模样。心下一横,破坛子破摔,“宁宁,我不知道你的大名……”他支支吾吾着,都不敢直接看她。 清漪皱着眉头听完,她松开了紧蹙的眉头,神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哦?你不知道我的大名?这怎么回事?” 清漪恨不得跳起来就把自己身下的男人给一番猛掐:都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大名是什么,当初成婚的时候,她可是清清楚楚记得双方是交换过记有生辰年月还有姓名的帖子来着。有心的话,怎么样都该记着了吧? “慕容大将军是甚么事耽搁了呢?”清漪整个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她手臂如同杨柳缠在他脖颈上,柔情万千,媚眼如丝。 要是往常,娇妻这般模样,慕容定喜不自胜,再整雄风,好好的和她浪上好几个回合。可是这会冷汗如雨,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望着身上的女人,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来,说说,”清漪呵气如兰,手指轻轻落在他的面颊上,停留了好会顺着面颊到脖颈的那道硬朗的线条滑下,而后转过胸前的沟壑,直接更加往下,停留到了他那翘臀上。 “啊!唔——!”一行士兵从慕容定穹庐周围经过的时候,就听到穹庐里头传来几乎变了声的嚎叫。 领头的校尉脚步顿了顿,迟疑的瞬间,又听到穹庐里头传来“啊!!”的两声。慕容定的穹庐外面是用牛皮围起来的,十分厚重。外头都能听到声音,这里头估计是叫的震天响了。校尉想起,今日同袍们说起镇南将军把自个的美人娇妻给接过来,提到这件事,个个羡慕的哈喇子都流淌出来了。 几个见过镇南将军娇妻的同袍更是两眼发直,舌头都快要撸不直了。镇南将军没有女色上的传闻,也没有听谁说过他要自己身边的亲兵帮着他打野食的,娇妻一来,夜里不抱,除非下头不行。 这吃素吃久了,一旦开荤,难免会吃的猛些。男人么,那事上头高兴起来,难免叫个几声。 校尉加快脚步,带着士兵目不斜视,直接从慕容定的穹庐旁走过。连速度都放慢了,走的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清漪的饱饱的睡了个好觉,大清早起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兰芝进来伺候她洗漱穿衣,兰芝看到她脖子和胸口上的点点梅红,笑的开心,“恐怕过不了多久,六娘子就要添个小将军了。” 夫妻两个聚少离多,成婚以来,慕容定就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东奔西跑,了两个人在一块的日子,认真算一算还真没多少。 “这事可不是我说了算,看他的了。”清漪手臂伸进厚厚的衣袖里,兰芝低头给她系上衣带。 “以前将军常常在外面,现在六娘子就在将军身边,可不是快得很。”兰芝说着继续给她忙活起来。 这里水比较珍贵,但对她来说供应还算充足,洁面漱口都没有收到半点限制。清漪吃了点东西,叫人跟着在外头稍稍走动了下。慕容定住的穹庐够大,但是待久了还是觉得闷,出去走走散散心。 清漪走在外面,头上戴着防沙尘的帷帽。在慕容定一队亲兵的护卫下,在外面看看风景。 军营里头到处都是男人,偶尔见着个女人,哪怕是个老妪,也要看成出水芙蓉的西施。一个个的见着清漪来了,哪怕有军令在身,不敢肆意喧哗吵闹,可是脖子长的和被人从后面吊提起的鸭子一样。双眼紧紧盯着那个身材娇小的小妇人。 只见小妇人穿着淡翠色的襦裙,头上戴着帷帽,帷帽四周有朦胧轻纱落下,将她的面容笼上了一层薄雾。在薄雾之下的眉目不甚清晰,但依然可以在外面窥见姣好的面容线条,一群男人心醉神迷,甚至有些人睁大了双眼,目光如火,恨不得将这妇人面前的轻纱给烧的一干二净。 慕容延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旷男满脸痴迷的望着远处的一道倩影,他站定了眯了眯眼,分辨出来那背影是清漪。他看着那些脚站在那里,人恨不得贴上去的士兵怒叱,“你们还站在那里作甚!该做甚么做甚么,如果敢有半点疏忽,军法处置!” 他这一声,气沉丹田,威势十足,把原本还一心想着好好看美人的士兵吓得慌忙遁走,半点都不敢停留,生怕自己再留片刻,慕容延就真的拿他们来军法处置。 军中一句军法处置就是要掉脑袋的,美人很好看,可是也没有几个人愿意拿自己的一条小命来看的。只能看,连美人的手都摸不到。要是因此丧命,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慕容延见着那些原本痴痴呆呆的人都散开了,大步走上去。 “六娘子。”兰芝见着慕容延赶过来,马上出声提醒。 清漪转过身来,见到慕容延向自己走来。清漪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大伯子有过什么交往。不过还是停下脚步来,等到慕容延站定了,她屈了屈膝,“大伯。” “嗯。”慕容延故意办起面孔来,他翻起眼皮,瞧见清漪身后站着好些个慕容定的亲兵,心下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失望。 “大伯前来,不知道有甚么事?”清漪问。 “弟妹在这里,不知道所为何事?”慕容延不答反问。 “在穹庐里头呆久了,怪觉得气闷的,所以出来走走。”清漪说到这话,不由得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来,话语里都带上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大伯,是不是我妨碍到你们了?” 慕容延摇头,“这倒不是,只是军营里头许多地方不好走,而且人也多,到时候只怕几个不长眼的冲撞到你。” 清漪开口,她还没说出话来,又听慕容延道,“这样吧,我倒是知道一处离这里不远,又好看风景的地方,待会我叫我身边的亲兵带你过去。” 清漪原本还以为慕容延过来是说她妨碍了他办事,要赶她回去呢。她反驳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了,谁知道慕容延竟然是给她选个好地方去看风景?清漪求之不得。 “多谢大伯。”清漪迟疑了下,开口道,“贺楼夫人和段娘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还请大伯不要太担心了。” 慕容延愣了愣,到了现在,阿娘的事除了他之外,提起这件事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了。所有的人好像不约而同的把他的阿娘给忘记了,忘记了阿爷其实还有这么一个原配发妻。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点了点头,面上也带了几分鲜活的气息,“嗯……多谢了。” 清漪瞧着慕容定转身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和兰芝说道,“他其实也不容易。” 她来了这么一会,该听说的都听说了,慕容延跟着慕容谐在外头的这段时间,功劳是建了不少的,甚至还会亲自冲锋陷阵。他才能有,胆气更是有,只是前头那些年被母亲给耽误了,这会玩命似得赶。到了这会还得替母亲担心。 “这可只能怨命不好了。”兰芝扶着她,“有那样的阿娘,也只能受着了。不过这些六娘子还是不要在提起了,要是郎主知道了,说不定心里不痛快呢。” 清漪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心里不痛快?我心里才不痛快呢!” 这家伙,简直叫她恨不得吐出口血来。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大名是什么,这么久原来他都是把乳名当大名的? 昨晚上她还真是少拧他了。 慕容定这会正在看士兵操练,士兵们每逢三日操练一回,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得操练。慕容定骑在马上,看着士兵弯弓如满月,动作整齐如一。这样他的嘴角才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愧是当年六镇的精锐,哪怕流放到河北,被迫种了几年的地,吃饭的看家本事还是没有丢掉。” “只是,现在蠕蠕人已经几乎全部北逃了,而这些人原本就不是一些好对付的,想要继续统领他们,甚至用他们做为本钱和段兰对峙,恐怕没那么简单。”慕容定身后的副将道。 这些人都是从六镇里头出来的,性情彪悍好斗,不然朝廷当初也不会把这些人都给流放到了河北,让他们远离草原,免得他们再生事端。可是这些人哪怕是到了河北都不安宁,是不是的杀掉临头的人,想要造反。 段秀当年声威甚重,才堪堪压住了他们,如今想要完全降伏,谁也没有一定的把握。 慕容定听后良久没有做声,他静静的骑在马背上看完了整场操练,直接拉过马缰调转回头去。出了校场,他翻身下马,抬起腿,大腿内侧就一阵酸疼。那真的是疼,疼的他眉毛都要竖起来。 李涛瞧见慕容定僵在那里,连迈出去的那条腿都僵住了,保持着一个怪异的站姿。看着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李涛上去,小声开口,“将军,是不是身体有甚么不适?” 慕容定摇摇头,“没有。”说罢,他迈着酸疼的腿继续走。 昨夜宁宁知道他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大名,那双纤纤素手在他屁股和大腿里头拧了不知道多少次。 平常她力气不大,但是真的发火的时候,还真是叫人难以招架。慕容定迈着酸爽的两条腿,去慕容谐那里,找这位阿叔商量事去了。到了晚上暮色四合,天色都暗了下来,他才抽出些许时间去韩氏那里。 韩氏到五原郡不过是一夜,可是如同干涸久了的池塘遇上了甘霖似得,整个人不过是短短一夜马上就水嫩了起来,眉梢眼角皆是满满快要满出来的风情。 只要有慕容谐在,不管是哪里,她都和开的正艳的牡丹一样,艳丽夺目。 韩氏在穹庐里头看书,正看着,慕容定就从外头掀了门帘进来,见着韩氏,直接大大咧咧的在她面前盘腿坐下,根本就没个正经样子。 “怎么?到我这儿有事?”韩氏听到慕容定那沉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慕容定那张脸,她嫌恶的皱起眉头,“怎么不擦擦就来了?” “阿娘还嫌弃我么?”慕容定道,他坐在那里,迟疑了下,还是问出口了,“阿娘,你知道不知道宁宁的大名是甚么?” 韩氏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她丢下手里的书卷,看着儿子,“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叫甚么?” 慕容定顿时有些扭捏起来,他动了动,又不小心牵扯到腿上的淤青,疼的他险些呲牙。 “我之前也不在意她叫甚么,反正在我身边,是我的人不就行了么……”慕容定嘀嘀咕咕的,对着韩氏的目光,他声音小了下去,脑袋都搭了下来。 “你呀!”韩氏被慕容定这话弄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说你不上心吧。你以前对其他女人几乎看都不看,也只有她才入你的眼,还和人抢了起来。说你上心吧,你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大名叫甚么?” 慕容定脸色涨红,眼神左右乱飘,后来又可怜巴巴的看着韩氏。韩氏被看的没办法,起身从身后的木架子上抽出一支卷轴丢给他。 “我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带上的,就是你和她成婚之前,杨舍人送过来的写有她生辰姓名的帖子,我拿回来就没见你看过,还以为你早知道呢。” 慕容定东西拿在手里,也顾不上反驳韩氏的话,抽开来看就见着上头‘杨氏清漪’这四个大字。 清漪,他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好好的读了一遍。心里生出几分浓厚的愉悦来,好似从唇齿间读出来,都能生出令人心怡的芳香。 “嗯,知道了就走。坐在这里碍手碍脚的。”韩氏毫不客气的出口赶人。慕容定郁闷万分的起身,被韩氏给赶到了外头。 夜色下的军营依然不改冰冷的本色,似乎一举一动都有军法这两个字束缚,他原本见多见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清漪过来之后,他这个后知后觉的终于是觉出几分不寻常了。 慕容定马上就往自己的军帐走过去,他可是有家室的人,有家室的人干嘛要混在一堆单身汉里头? 回到军帐里头,慕容定就闻到一股香味儿。定睛一看,就见着食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清漪听到声响从屏风后转出来,就见着慕容定傻大个似得站在那里。 清漪见着他,想起这家伙昨夜里问的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还是哼哼了两声,“还傻站着干啥,过来。” 慕容定马上过去,结果腿上又疼起来,忍不住趔趄了一下。昨夜她拧的可真够狠的,疼死他了…… 清漪瞧着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个大马趴,哪里会不知道内情。过了一天,该气的都差不多了,也没打算和慕容定冷战。过去拉他过来,“今日一天都没见着你,也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今日外面有事,所以现在才回来。”他说着,话语里带着些小心翼翼,过了好会,他道,“宁宁,我去阿娘那里拿了那个名帖。” 清漪脸上沉下来,乜着慕容定,“然后呢?” “然后我终于知道你的大名了。”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垂下来,活似个做错了事,前来道歉的孩子似得。 “哦。”清漪哦了声,斜睨着他。 “先吃饭吧。” 慕容定方才表现的和愧疚,不过面对饭碗,他马上开始埋头苦吃,活似好几日没吃饱似得,一顿吃完,半点剩饭都没有留下。 清漪瞧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案几,一时间心里十分复杂,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要面对。要说慕容定完全不知错吧,他还知道要挽救,回来和他低声下气的。要说他洗心革面,这家伙吃的这么欢快,胃口好的吓死人,没有半点诚心的意思啊。 清漪僵着脸坐在那里。 慕容定吃的心满意足,瞧见清漪黑着脸坐在那里,乖觉的坐过来,“宁宁,你生气了?” “不生气不可能吧?”清漪觑他,想起自己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算是什么好场合。还是他自个自己说的。 慕容定眨眨眼,屁股动了动,离她更近了些。手指碰了碰她的袖口,见她没有半点抵触,胆子马上膨胀起来,爪子一伸,直接攥住她的手。 “清漪?”他低低叫了声。 清漪听在耳朵里,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对劲儿,她抖了两下,听他老是叫宁宁,突然来一句大名,她都有些不习惯。 “好了。”清漪颇有些怪异的扭动了下身体,“今天累狠了吧?还是叫人给你送水进来,早些睡了吧?” 慕容定双眼立马亮了,那目光看的清漪身上滚烫。他想什么,她都不用猜了。 “你还想!”她嗔怒着,伸手就捶打在他身上。 那力道小小的,捶在身上简直给他挠痒痒似得,不疼不说,反而浑身上下都舒畅起来,舒服的他想要哼哼。 昨夜想起捏在腿上的手,慕容定顿时觉得腿上一阵酸疼。 慕容定捉住在自己身上敲打的手,抓紧了一把抱住,然后和抓到了兔子的狼一样,把她压在床上,咧开嘴,露出里头的尖牙,享受属于自己的美味。 兰芝见到这两人这么快滚到了一块,马上退出来。 李涛过来瞧着兰芝这么快出来,满脸奇怪。兰芝走的慌张,一出穹庐就迎面差点撞在李涛身上,兰芝低低叫了声赶紧退开。见李涛还要进去,马上叫住他,“你还是别进去,郎主这会和娘子在一块。” 李涛面色变得古怪,这会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呢,怎么这么快就…… 兰芝意有所指瞥了一眼帐门,“还是别进去了吧……” 李涛心绪复杂,果然娘子过来了,将军就过得滋润无比了。若是以前,将军还会在这个时候出去到校场练个把时辰的骑射。但是娘子一来,就没有那个心思了。 他点点头,领了兰芝的好意。转身离开。 清漪被他缠了好几遍,浑身上下湿黏黏的,脑子里一团糊,都想不起来事了。慕容定得意又开心的一只手撑在她身边。 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是用男色解决不了的吗?如果一次不行,那就多来几次。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得意的扫尾巴:做为一只有美色的狼,太好了 第99章 南下 慕容定饕足的和吃饱了的狼一样,这几日浑身上下舒畅的无形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他到了慕容谐的大帐, 见到慕容谐坐在那里, 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熟的男人。 慕容延见他进来,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此刻阿爷和人商量的都是大事, 这时候还叫这家伙来,看来这对母子在阿爷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他心里一时间酸涩莫名, 低下头去,以免自己不小心从眼睛里暴露出此刻的心绪。 “这是……夫蒙将军?”慕容定回想了老半日, 想起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慕容谐曾经最得重用的部下夫蒙陀, 在晋阳的时候,就协助慕容谐打理手下骑兵。原先他也见得不少, 只是后来他到了六镇上, 回晋阳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久而久之, 自然是不记得他了。 夫蒙陀对慕容定弯腰,手掌握成拳头轻轻击打了一下他自己的肩膀。 “夫蒙将军, 人可已经带到了?”慕容谐问。 “回禀大将军,人已经带到了。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怎么的。算是老实, 没给人添乱。” “毕竟是我那个表兄用手铸金人选出来的,天命所归,自然不会傻到哪里去。跟着我们还有一条活路,要是被段兰给逮回晋阳就真的死路一条了。”慕容谐笑了两声。 慕容定反应过来, 知道元绩已经被送过来了。晋阳原本就是慕容谐的地方。慕容谐在晋阳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要是一朝全都让段秀父子给占尽了便宜,那么他也该去死一死了。段秀将晋阳弄到手还没有多久,人就被杀了。段兰眼高于顶,自然不会和父亲那样花费心思笼络旧人。 段秀没来得及将晋阳旧将全部收拢过来,段兰更是没怎么动手,慕容谐不出手,简直对不起这天时地利人和。 “那么阿爷可以让陛下发诏,征讨段兰!”慕容延上前一步插手道。 慕容谐摇摇头,“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慕容延脑中闪过什么,“可是那些六镇旧人?” 慕容谐点头,看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道,“正是,那些个六镇旧人,可不是些好糊弄的人,而且他们和朝廷可是有着深仇大恨,毕竟在河北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用小皇帝的名义,怕他们不服,要是闹起来,恐怕不好容易收场。” 慕容延不是傻子,马上就明白了慕容定的话下之意。 “阿叔,这恐怕需要你亲自去一趟。”慕容定拱手对慕容谐一拜。 慕容谐点点头。他看向慕容定,“你去叫人把那些士卒都集聚起来。”说罢他从席上站起身来。 慕容定点了点头,马上转身出去。慕容谐看向慕容延,“你跟我来。” 慕容延闻言,马上跟了上去。 清漪在帐子中睡的香甜,这些天慕容定似乎找到了可以使力的地方,到了晚上就缠着她缠个没停。半点都不怕自己纵欲过度。 晚上累着了,只好在白天补眠找补。幸好韩氏早早就让人带话过来,说她身体有些不适,不用清漪过来晨昏定省了。清漪才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好好让自己睡个痛快。她埋头睡的正香,整个人都埋到被子里头,偶尔在被子里动两下,睡梦里哼哼了两声。睡的正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哄闹,逼得她拉过了被子,把耳朵给堵住。那声音大得很,听在耳朵里头,似乎是有千万人一同嚎啕大哭。 清漪双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她有些迷茫无措,甚至有点被闹醒后的气愤。她扒开身上的被子,一骨碌坐起来。兰芝守在一旁,瞧见她起来了,俯身过来,“六娘子醒了?” 清漪没有立刻答话,她坐在床上,那哭声没有随着她的醒来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甚至染上了些凄厉的味道。 “外头是怎么了?”清漪喃喃道,她看向兰芝。兰芝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外头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六娘子稍等,奴婢出去打听打听。”说罢兰芝起身出去,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兰芝跑的气喘吁吁,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噗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脸上煞白,没半点血色,“六娘子!奴婢问过人了,说是慕容老将军想要班师回朝,那些老兵们不愿意,正在那里嚎啕大哭呢。” “不愿意?”清漪蹙眉。 慕容谐领兵,原本就是为了驱逐大面积向南扩张的蠕蠕,现在蠕蠕退的差不多了。按理来说,慕容谐的确也应该回去了,解除手里的兵权。不过那些老兵都是六镇的老人,吃过被流放的亏,恐怕心里对回去两个字怕的要死,宁可和蠕蠕人厮杀,也不要再被流放一回。 正想着,外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哭声更大了,就连牛皮的穹庐也挡不住那些哭声。老兵的哭声如同汹涌的洪水迅猛的往这边推。 兰芝胆小,吓得面无人色,嘴唇都在发抖了。清漪一把掀开被子,“给我穿衣。” 清漪迅速的穿衣洗漱完,将自己打理整齐之后,直接出了穹庐。穹庐外哭声整天,轰的耳朵生疼。她眉头皱起来,向外走了几步。士兵拦住她,“将军吩咐过了,现在情形不同以往。还请娘子不要随意走动。” 话语刚落,哭声里头又爆发出呼喝来。 吵吵闹闹叫人摸不准头脑。 清漪点点头,转身就回了穹庐内。外头这些哭声恐怕是慕容谐自己弄出来的,带兵之人最是忌讳哗变或者是营啸,一旦发起,想要平息事态就非常难。所以能安静下来就要安静,平常军营里头,谁要来个喧哗被抓住了都要打一顿板子,更何况这么多人? 想到这里,清漪原本有些不安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兰芝见着清漪去而复返,立刻走上前去,“六娘子?” 清漪见着兰芝满脸的害怕,伸出手来在她的手掌上安抚的拍一拍,“没事,外头老将军正在布置大局,吵是吵了点,但是没有大碍。你也别吓着了。” 兰芝听到清漪这么说,又见她神色平静,这才把悬到喉咙口的心给落到肚子里头去。她拍拍胸口,“奴婢胆小,外头这么大声,都要吓死了。” “这点胆子!”清漪笑了笑,她看向外头,“好了,我们在这呆着,不要出去。外头甚么时候事了了,我们甚么时候再出去好了。” 兰芝点头。 外面寒风肆虐,但是场面却火热无比。 搭建起来的台子上,慕容谐站着,高大的身躯看上去没有半点衰老的迹象。台下的老兵们哭成了一片。 慕容谐满脸感叹,“这也是迟早的事,我并不是你们的故主,如今蠕蠕已经驱逐回了漠北,我也该还权给太原王。” “可是将军回去了,我们该怎么办?”老兵们闻言哭的更凶了,涕泪皆下,“我们回去之后,哪里还有活路,恐怕又要被驱逐到哪个地方自生自灭,还不如跟着将军一块打仗呢。” “我也想和你们一块征战,可是这会蠕蠕人都退了,我们还有什么仗可打?就算是和南边的梁国,太原王十有八、九是不会叫我带兵的。这看来看去,也没有个甚么好办法啊。” 就在这时,老兵里头不知道谁吼了一声,“既然这样,怎么不和段兰打?段兰自己也是乱臣贼子,打他岂不是正合适?!” 此言一出,老兵们先是一愣,而后又纷纷响应起来,“没错,就打段兰!” 老兵们只求能有个容身之处,不要和过去一样被流放到哪个地方,至于和谁作对,一概不管。 “打段兰,打段兰,打段兰!” “将军,我们反了吧!” “反了,反了!” 老兵们找到了活命的新法子,兴奋的双颊红亮,双目几乎都要生出火来。 “反了!” “反了!” 慕容谐伸出双臂,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带兵多年,威望自然不同寻常,果然老兵们纷纷安静下来。 “反我是不敢的,”慕容谐话语一转,“不过段兰自己也是乱臣贼子,当年我和大将军一道,也算是为了讨伐毒死皇帝的毒妇,万般无奈之下,才带兵进的洛阳。可是段兰却抓了陛下!我侥幸,在晋阳的三级佛寺将被段兰囚禁的陛下给救了出来,现在我们就听听陛下怎么说吧!” 说罢,慕容谐一抬手,慕容定叫人把元绩带过来。不多时,一个白面年轻男人被两个彪形大汉给一左一右搀扶到了台上。 元绩抬眼看了一眼下头黑压压的人群,心惊肉跳,站在这里,比当初站在洛阳皇城的阖闾门上还要叫他心惊胆战。 慕容谐回过神来,面上恭谨,“陛下?” “慕容将军快些起来。”元绩伸出手来虚扶了慕容谐一把,“段兰卑鄙小人,杀害先帝,溺死宗室大臣数千人,罪行昭昭,天理不容,朕封慕容将军为讨逆将军,征讨叛贼段兰!” 慕容谐低头,重重的回了一声“臣领命!”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老兵们见慕容谐不回去了,心花怒放,高兴的大呼。 慕容定和慕容延站在一块,慕容定瞧着面前这片热闹,嘴角勾了勾。慕容延则是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他们家和段兰势不两立,这一步是迟早的,只是贺楼氏现在还在肆州。肆州离晋阳太紧,晋阳又是一处重镇,屯兵甚多。肆州的兵马哪里有晋阳那么多,就算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拼尽全力,恐怕也受不住。 如果肆州城破,到时候贺楼氏的下场…… 慕容延的脸色更加难看。 慕容定才没有去管慕容延,方才在人群里头最先叫反了段兰的人,是他事先安□□去的。老兵们已经被回去这两个字给骇破了胆子,有人起个头,对他们来言就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得,只求能够保命,管什么太原王不太原王的。 慕容定看了看周围,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清漪在穹庐里等了好久,终于把慕容定给等来了,慕容定一进穹庐,清漪就迎了上来,“我今日一起来,就听到外面闹哄哄的,究竟发生甚么事了?” 慕容定嘴角挑起一抹笑,一条胳膊揽过她的肩膀,“没事,不过是阿叔在降伏那些老兵罢了,现在皇帝在我们手里,小皇帝封了阿叔一个甚么讨逆将军,要阿叔去讨伐段兰。” 清漪惊讶道,“皇帝在慕容老将军的手里?” 慕容定笑的越发得意,幸好屁股后面没有尾巴,不然尾巴都已经翘的老高了,“没错,当初知道段兰把皇帝压到晋阳的时候,我们就打这个主意了。而且晋阳原本就是我们的老巢,比起段兰这个崽儿,我们连地板下头有甚么都知道。那个佛寺原本就私下修建了应急的暗道,在底下交错直接通往外面。所以我们就派人和那里头的和尚里应外合,把皇帝给架了出去。” 慕容定摸摸下巴,“有皇帝在手,做事还是方便了许多。” “难道段兰半点都没有察觉?” “有!他又不是死人,不过那会大丞相老部下们都在,段兰这个兔崽子忙着耍威风立威呢,后来蠕蠕人又来添乱。他要是蠢透了,就只管说皇帝在他手上丢了。那些桀骜不行的老部下原本就对他有所不满,要是知道皇帝丢了,那么他就是个废物。到时候就都压不住了。” 慕容定当时就笃定了段兰对这件事只能明面上都压下来,或许一时半会的怀疑到他们头上,可是架不住外头那些凶狠的蠕蠕人,还是要用他们。再说他们那会在晋阳可是什么人都没见,他又能抓住什么把柄! 清漪被慕容定那个得意洋洋的模样给都笑了,笑了一会之后,清漪拉住他,“那你们打算怎么办?五原郡离晋阳可不近。” “所以我们现在要南下进关。”慕容定低下头来在她饱满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进关……”清漪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眨了眨眼,突然明白慕容定说什么了,“慕容老将军是想要打下关中?” “算是吧,毕竟没个扎根的地方,心里不踏实。晋阳暂时也回不去,阿叔和我们几个人商量了好久,觉得关中甚好,进退都可以,而且如果能拿下蜀地,那就更妙了,蜀地自秦汉以来就是天府之国,出产甚丰,如果能将蜀地拿到手,军粮都不愁了。” 清漪白他一眼,迎面给他泼了盆冷水,“可是蜀地也难进,进去了估计就不想出来了。” 慕容定呲了呲牙,手指捏捏她的脸颊,“就不能说点我喜欢听的?” “要是顺着你的话来,外头要多少有多少。”清漪一把捉住他的手,“你也是想我说实话,而不是和那些人一样只顾着奉承你,给你说好听的话吧?” “还是宁宁了解我。”慕容定笑嘻嘻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夫妻和外头的人当然不一样。” “那我是不是要收拾行李了?”清漪问。 慕容谐都决心要打关中了,五原郡其实就在关中上头,南下也就这么一时半会的事。她恐怕也要准备起来了。 “嗯。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我们就上路了。”说着慕容定有些愧疚,“说起来,你和我在一块这么久了,还没过多少安稳日子呢。” 这话说出来,他都心里都一阵阵的内疚。他东奔西走,加上这最近一连串的事儿,清漪不是到处躲就是到处跑。仔细算来,安安稳稳的日子还没有几天。 “这个我倒是不在乎,反正能看着你就好。”清漪脸颊上微烫,她这话说出口,觉得有些不妙,刚想转过头不说,慕容定捏住她的下巴,双眼直直盯着她,似乎是要看到她心底里头去,她盯着那双眼睛,似乎受了蛊惑似得,嘴不受自己控制了,“我以前和你分开,虽然没这么多事,可是心里总是没底,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怎么样,哪怕要写一封信都得登上三四个月才能收到。你写一封信,哪怕快马加鞭也得两个月才能送到我手里,那会儿我哪里还知道你好不好?” 清漪咬住唇,抬眼看他,“还是现在好,至少你有甚么事,我马上就知道了,不必等,而且你干了甚么事,也瞒不过我。” 慕容定听得满眼的柔情,手臂从她的肩膀上慢慢落到了她的腰上,再开口时,声音是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傻宁宁,我做了甚么事会忙着你?真是傻女子。” 清漪鼻子里轻哼了声,“谁傻了?你才傻。”说罢,她轻轻推开他,叫兰芝进来收拾东西。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就是一些衣服,还有路上防备着要用的一些金首饰,其他的就都没有了。精简到让慕容定目瞪口呆的地步。 兰芝手脚麻利,过了一会东西就都收拾妥当。 慕容定看了好会,终于开口,“等到安定下来,我叫人给你准备许多的漂亮衣裳。”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清漪一眼。她现在穿着的衣裳都不算好,只是整齐洁净,看上去叫人心里很舒服。可是要说有多奢华,那是半点都轮不上。 清漪回过头来,“好啊,我等着。” 第二日慕容谐下令拔营,清漪上了马车,慕容定过来看了她两眼之后,就到前面去了。 慕容谐行军很快,清漪探出头一看,就见到外头横着一条大河,河面上已经结成了冰块。 “娘子,这就是洛水了。”守卫在一旁的亲兵看到她看着那条大河,好心的为她解释。 “洛水西出到龙门?”清漪仔细想想,洛水的尽头就在五原郡,五原郡还真算不上什么好地方。 “嗯?娘子说甚么?”亲兵有些听不明白清漪在说什么。清漪摆了摆手,钻到车里去了。 慕容谐远远绕过晋阳,消息传到晋阳至少也要两个月去了,必须要赶在段兰知道消息气势汹汹杀过来之前,有所收获。 行军速度加快了不少,亏得这群老兵几乎都是从草原那种恶劣环境里头练出来的,骑在马上,除了吃喝拉撒的那些时间之外,都是几匹马换着骑,气都不喘一口。两个月之后,慕容谐攻打同州。 攻城一事向来是守城的占便宜,攻城的要耗费许多功夫来和守城的耗。 慕容谐这次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同州刺史竟然投降了。同州落入慕容谐的手中。同州离长安已经不太远了。 清漪这段路走的很辛苦,路上走到了一般,呕吐不止,整个人恹恹的没有半点精神。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这路上又是攻城略地又是如何,根本腾不开手来。 到了同州,慕容定马上让人去同州城请医官过来。清漪躺在折叠床上,面无血色,脸颊都要凹下去。 慕容定浑身上下带着浓厚的汗味大步走进来,他掀开门帘见着清漪躺在床上,手边的粥还是没动。 他眉头皱起来,看向兰芝,“怎么?娘子还没用餐?” 兰芝被他这么一看,吓得一个哆嗦。 “娘子没有胃口,奴婢实在是劝不动。”兰芝垂下头。 “要你何用,出去!”慕容定怒道。 兰芝吓得一个激灵,垂下头出去了。 清漪睁开眼,“你迁怒她作甚么?我没有胃口,实在是吃不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你身边这么久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慕容定稳了稳神,将自己的怒气给平息下来。 他拿过碗,搅合了两下,“不想吃也要吃点,人不吃怎么行,我看着你瘦成这样,我都担心死了。” “或许是水土不服吧。”清漪靠在那里,瞧着自己的手臂已经细的连她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她咬住唇点点头。 慕容定笨拙的喂了她一口,粥才入口,胃里头又开始翻山倒海,她捂住嘴,又呕的一声趴在床边吐了起来。还没吃进去的吐出来不说,就连肚子里头的黄水都吐出来了。 这会,医官进来。慕容定双眼一亮,“快,快来给我家妇人看看。她已经很多时候都吃不下东西了。” 医官不敢怠慢,马上过去给清漪号脉。 路上要打仗要安抚人心,医官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请到的,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清漪把手伸出去,别过头去。 那白胡子的医官几根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过了好会,医官开口,“娘子月信如何?” “月信?”清漪仔细回想,“来的少,日子也不准。” “不准,是早还是晚?” “要比平常要晚,不过我月信也不是很准。”清漪昏昏沉沉的,说话都有气无力。 医官让清漪伸出舌头,看了一回之后,他满脸笑容对慕容定一拜,“将军,是好事,娘子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兴奋的抖尾巴,尾巴在地上打的啪啪作响:一定是条狼! 清漪小兔几趴倒在地不动了 第100章 谈论 医官手指轻抚长髯,清漪和慕容定都听得傻掉了。慕容定脸上露出一股几乎可以被称得上傻冒的神情, 他双眼发直, 嘴唇都微微张开。清漪更是目瞪口呆,她躺在那里, 连胃里头的呕吐感一时间都被震惊给压下去了。 医官瞧着这对小夫妻惊讶成这个样子,不禁在心里摇摇头:到底还是年轻, 这么好的喜事竟然也能成这样。 慕容定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他脸上露出又笑又惊得古怪表情, 一把就抓住了医官的胳膊, 用力之大,医官差点觉得自己的老胳膊都交代在他的手里。 “这, 真的?”慕容定吞了一口唾沫, 胸腔里头的心脏扑通扑通快要跳出到喉咙外头了。 清漪听着也一脸茫然的点点头。这孩子在她肚子里头也不知道呆了多久, 她是真没半点知觉啊! 医官顿时被气的吹胡子瞪眼, “要是老朽连滑脉都诊不出来,也不用出来治病了!” 慕容定呆愣愣转过头去看清漪, 和清漪一样的痴呆视线对上。他手一松,把医官给松开,医官揉着自己逃过一劫的胳膊,继续唠唠叨叨, “只是娘子身体有些虚弱,还需要好好进补调养,不然长期以往,不管是大人还是胎儿, 恐怕都不太好。” 这句话和一枚针似得,一下就把慕容定给刺清醒了。 “那快些给她开些进补的方子!”慕容定大手一挥,军帐外面立刻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士兵,一边一个托起医官两边,就往外面架。 医官被架出去开方子了。军帐里头只剩下两个人。 慕容定双目紧紧的盯着清漪的肚子。这会她的肚子还是平平的,看不出半点有孩子的迹象。尤其她这段时间消瘦了许多,更是看不出来。 他眼里露出些许敬畏的目光,坐到清漪身边,伸出手去。手掌才触到她小腹,马上和触电似得躲开。 清漪过了好会才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和慕容定视线对上,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真有孩子了?”清漪轻声问。脑子还有些轻飘飘的,慕容定也是双眼发直,平常的灵活劲儿半点都见不着。 “我也不知道。”慕容定吞了口唾沫,他盯着她的肚子,鼓起好大的勇气,伸手轻轻按住她的小腹,力道都放到了最轻,生怕会伤到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会,慕容定蹭的一下跳起来,“这件事我要去告诉阿娘和阿叔。”说完,嗖的一下给冲出去了。 兰芝瞧见慕容定裹挟着一股狂风跑出去,才敢进来。 她一进来,见着清漪呆呆坐在那里,吓得魂都飞出来了,“六娘子,这是出甚么事了?” 清漪一脸僵硬回过头来看她,嘴一张,还没来得及说话,胃里又是一阵翻山倒海,清漪捂住嘴,趴在床边呕起来。兰芝扶住她,又是递热水又是给她擦脸,过了好半天清漪才缓过劲来。 清漪反手一把抓住兰芝的手臂,“待会你去问问有没有粟米粥,要是有的话,给我端来一点。” 兰芝点点头,但见着清漪吐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模样,有些担心,“六娘子这样,还是先喝些热水?” “喝那个东西没太大用。”清漪咬住下唇,“肚子里都还有个要吃呢!” 兰芝先是一愣,而后惊喜的叫出来,“六娘子有喜了?!” 清漪点点头,虚弱的推了兰芝一把。兰芝半点不敢耽误马上去了。 慕容定裹挟着一阵狂风,直接冲到了慕容谐那里。慕容谐对着面前的羊皮地图正在看,正在和手下在商讨如何从同州向长安用兵,见着慕容定来了,慕容谐嘴角露出意思笑容,“六藏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事问你。” 慕容定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他点点头,在一张小小的胡床上坐下。 同州距离长安已经不远了,行军几日就能到达。到达之后,自然只剩下一个字就是打,可是怎么打,要怎么布局,这就非常花费心思。 慕容谐没有大大咧咧去不做准备的习惯,他和众多将领在那里商量对策。慕容定也跟着说了几句。 待到正事说完,慕容谐让诸位将军都去做自己的事之后,他留下了慕容定。 “怎么回事?平常你不是最积极的么?怎么刚才我不说,你就不答话?”慕容谐笑问。 慕容定伸手一抹脸,“阿叔,宁宁有孕了,我要做阿爷了。” 慕容谐原本一只手都伸出去拿杯子,听到慕容定这话,伸出去的手臂都僵住了,过了好会他回过神来,问慕容定,“真的?” 慕容定点头如捣蒜,“真的。宁宁那边才看出来不久,我就过来告诉阿叔。”说罢,他慌慌张张起来,“我还没告诉阿娘呢。” “快去快去。”慕容谐满脸都是笑,“这是大好事,去告诉你阿娘,让她高兴高兴。” 慕容定和慕容谐互看一眼,都见到双方眼底浓烈的欣喜。 添加人口是好事,尤其男人在外面打仗,也不知道自己这条命什么时候会被上天给收走,早些有孩子是最好的,尤其还是嫡妻所生。说出去底气十足,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慕容定伸手抹了一把脸,“阿叔,我去了。” “你去吧。”慕容谐大笑,伸手就在慕容定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力气之大,险些将人给拍了个踉跄。 慕容定这会在慕容谐面前,还像个孩子似得,摸摸鼻子,满脸都是高兴和得意。又含着些许的羞涩,扭扭捏捏的出了门。 慕容谐看着慕容定走了,自己坐在军帐里头,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人到了。 慕容谐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开去,半点笑的影子都捕捉不到,“叫他们进来!” 慕容谐不听号令,带领大军南下的消息,过了两个多月到了肆州。慕容弘的人抓了送消息的人,慕容弘知道之后,将那个送消息的人斩杀,而后和弟弟收拾东西带着嫡母和嫂子,还有留在肆州的士兵,绕了一段长路直接来投奔慕容谐了。 “阿爷!”慕容弘和慕容烈一进军帐,冲着慕容谐就跪下了。两个人浑身都是土,脸蛋在外头的时候胡乱擦了一把,才勉勉强强看出到底是谁来。 慕容谐点了点头,他对着两个庶子冷淡许多,“你们来了就好。” 慕容谐也有几分没有料到,自己派出去送消息的人,竟然还没有段兰的人快。不过幸好慕容弘也是反应迅速,才没有叫段兰给抓了个正着。 “儿知道阿爷已经起事,不敢有半分的耽搁,马上过来和阿爷回合。”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在慕容谐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喘。跪在地上低头道。 “好了,过来就好。”慕容谐点头,“现在我正有意对长安用兵,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好了,你们这一路也不容易,先出去休息一会,待到议事的时候,我再遣人叫你们。” 慕容弘和慕容烈闻言一喜,能够议事,这说明自己在阿爷心里的地位已经比以前高了,自己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是!”慕容弘和慕容烈从地上站起来。 慕容谐瞧着他们向外面走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们等等,你们阿娘怎么样?” 提起贺楼氏,两人脸色有些古怪,慕容弘看看慕容烈,慕容烈对慕容谐一拜,“阿娘的腿在路上有些不好,之前也曾经想要找医官为她医治,但是路上不是荒郊野岭就是不想惊扰段兰的人,所以……” 慕容谐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慕容弘小心觑着慕容谐的脸色,慕容谐眉头皱的紧紧的,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表示,知道慕容谐是不会再追究什么了。两个心头上悬着的石头轰然放下来,默默的退了出去。 两个才退出慕容谐的军帐,才走出几步,见到慕容延步伐匆忙的走到他们面前,“阿娘呢。” “阿娘已经带过来了,对了阿兄,我们把阿嫂也一块带来了。”慕容烈笑的憨厚。 慕容延的神情在听到前一句的时候放松下来,可是听到后面脸色黑了下来,眼里流露出厌恶。 “嗯,我知道了。”慕容延转过身去,直接去看贺楼氏,也不管这两个弟弟了。慕容弘和慕容烈对视一眼,相互露出一个苦笑来。 事情他们做了,可是这边慕容延连个表示都没有,还真叫他们心里不舒服。 慕容延问明贺楼氏如今在哪里之后,直接就去了贺楼氏的穹庐,也没去管那两个庶出弟弟复杂的心思了。才进穹庐,慕容延就见着一个身材肥硕面露菜色的女人躺在行军床上,一条腿横在那里,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医官正手里拿着剪刀将她的裤腿剪开。 那妇人满脸戾气横生,似乎是满心的怨气没处爆发似得,对着面前的老医官发脾气,“轻点,轻点!你想疼死我是不是?我的这条命可比你这个老家伙的值钱多了!” 老医官翻翻眼皮,露出一双眼来,似乎是给了这女人一对白眼,而后又垂下头去,继续给她剪开裤腿。 这女人之前养伤吃的很多好东西,加上腿脚不方便,除了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是榻上躺着,裤腿剪开,白花花的肥肉就在那里颤抖。 “阿娘!”慕容延走了上去,对上了贺楼氏圆如月盘的一张脸。慕容延瞬时愣住,他来之前在心里想着韩氏在自己走了之后,会对自己的阿娘如何的不客气,加上这一路上舟车颠簸,恐怕路上也吃了不少苦。谁知一见,就见着贺楼氏比自己记忆中还要圆润的面庞。 贺楼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儿子了,听到这声音,她迫不及待的从榻上起来,才动了动,老医官按压断骨处的手一重,疼的贺楼氏面色煞白,叫喊出来,“疼!疼!你轻点!” 慕容延赶忙上去,握住贺楼氏的手,“阿娘可还好?” “哪里好了,不好!”贺楼氏见到儿子,泪水夺眶而出,好似这么久的委屈终于有个可以发泄的地方。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你的那个阿爷太没良心了,把我丢在肆州不管不顾,事来了,他就想着那个老寡妇。亏得我命大,我才逃了出来,这一路上我都吃了多少苦头,那两个小崽子,对我就不是真心实意,给我吃的烤肉硬邦邦的和柴火似得,我知道他们心里没把我当阿娘看呢,私底下一定想着怎么对那个老寡妇献殷勤!” 贺楼氏抓住慕容延唠唠絮絮,慕容延听着,时不时给贺楼氏递水。好让她滋润一下喉咙。 “啊!”贺楼氏大叫一声,疼的怒瞪老医官。 老医官面对贺楼氏的怒瞪,半点都不慌张,“夫人伤在骨头上,探察骨头上的伤势,不同别的伤,尤其老朽还要看看夫人的骨头有没有长歪。” 慕容延在军营里头待久了,什么伤势都见过,也知道老医官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他嘴上还是训斥了一句,“夫人体弱,你下手轻点!” 老医官的眼神在贺楼氏壮硕的身子上转悠了一圈,点头道“是。” 贺楼氏泪流直流,“六拔,阿娘就只有你了,你那个阿爷是半点都靠不住。” 慕容延低声安慰。 老医官给贺楼氏看了多久,她就靠在慕容延身上哭了多久,涕泪皆下,挡都挡不住。老医官看完,说是要给慕容谐回禀情况,慕容延才跟着和老医官一块出来。 贺楼氏的那条腿还是长歪了,原本断骨重接之后就不能随意挪动。这一路上颠簸的,骨头都歪了。 慕容谐听后沉吟一二,“既然如此,那么你就给她重接吧。”说完看向慕容延,“你找几个仆妇好好照看你阿娘。” 军营里头几乎都是男人,侍女都没有几个。就是韩氏和清漪,都是身边带一个人。贺楼氏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侍女之类的。只能另外找。 慕容延点头。 “对了你新妇也来了,去看看吧。虽然是段家的女儿,但这些到底是和她没有关系,你去看看她。如果能添个人口也是好的。”慕容谐笑起来,“六藏已经要做阿爷了,你也抓紧吧。” 慕容延一愣,从军帐里头出来,才出来,风吹来把闹哄哄的脑袋吹冷了些。他狠狠吸了口气,去见朱娥。 想到段朱娥,慕容延心里和吞了苍蝇一样的难受。段朱娥是段秀强硬塞给他的,当初自己竟然以为娶了段秀之女,会对前程有好处。 现在回想起来,慕容延只想讥笑自己当初的愚蠢和天真。 慕容定和韩氏现在坐在军帐里头,看着清漪。清漪被慕容定看的脖子上寒毛直竖,韩氏笑容满面,她见到清漪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模样,侧头看了一眼儿子那双眼放光的模样,伸手在他背上打了一下。 “好了,不要再看了!再看,你家媳妇恐怕要躲起来了!” 清漪扭过头去,不说话。慕容定这才咳嗽了一声,可是眼睛还是看着清漪,她转过头来,慕容定立刻冲她露出了一个略带傻气的笑。 韩氏哭笑不得,她清了清嗓子,“这事我知道了,这是好事。听医官说,已经满三个月了?” 清漪点点头,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小腹,这段时间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宝宝了。这一路上忙着赶路,她吐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晕车,或者是旅途上身体不适,就没有往这上头想过。谁知道还真的有了。 “那就好。”韩氏眉眼都是笑,她点了点头,“看来这孩子半点都不娇气,皮实。” 清漪哆嗦了下,捂住肚子,只觉得后怕。 她看向慕容定,慕容定点了点头,“皮实点好,好养活。” “过了三个月就好了。之前没有甚么事,三个月胎坐实了,以后应该也没有太大的事。所以六娘也不用太过担心了。”韩氏笑了笑,她看向清漪的肚子,“这个时候虽然有些不太好,不过来了就来了。顺其自然。” “阿娘说的是,”慕容定随口应了一句,眼睛都还在清漪身上。 “好了,你媳妇有孩子了,你也老实点。不要老是烦她。”韩氏笑意盈盈的,她看了好会,“待会你叫人送些布料过来,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是秋日,那会天气转凉,衣物是少不了的,小孩子肌肤娇嫩,需要用上好的。你那时候可没少磨我。” 韩氏说着,站起来,满脸笑意融融,“好了,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六娘是有分寸的人,不必我哆嗦,到时候你把东西都送来就行了。” 送走了韩氏,慕容定呼出一口长气,坐在清漪身边,“刚告诉阿娘的时候,阿娘劈头盖脸的把我骂了一顿。” “嗯?”清漪起了些许兴致,她靠到他身上,“怎么?” “阿娘骂我是不是傻子,连你有孩子都不知道……”慕容定说着哼哼,委屈的很。女人的事他一窍不通,要不是清漪难受的厉害,他恐怕也没想到那里去。 “一回生二回熟,下回我就不这样了。”慕容定哼哼,他躺在清漪身边,看了看她,又瞧着她肚子。想着她过半年就要生个胖娃娃,心里美滋滋的。似乎所有的事都顺了起来。 清漪捂住肚子,回想到自己那一路都没有注意什么,提心吊胆又后悔不已。可是这会再长吁短叹也没有多少用,干脆和慕容定一样躺倒在床上。 “六藏,这孩子不会有甚么事吧?”清漪忍不住问。 慕容定一只眼睛睁开,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没事吓自己,我和你的孩子哪里会有甚么事?再说了,这一路辛苦,也不见他有个甚么,可见就注定是你我的了。” 清漪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慕容定叹口气,“别把肚子里头这个看的太娇气,太娇气了养不活,该吃吃该睡睡,别多想。到时候半年后,等着他来就是。” “你说的轻松,到时候受罪的还不是我。”清漪说着有些发愁,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戳在他胸口上,“疼的是我,难受的也还是我,你说说……” 她话语里含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娇嗔,一张小脸蛋眉毛皱着,看在慕容定眼里要多娇憨有多娇憨。 “你难受我跟着难受,”慕容定一把攥住她的手,亲了好几下,又被清漪嫌弃了。 他也不生气,双手枕在脑袋后面,“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你疼我也难受,何况孩子生下来,我也要教他。男孩子,那就要教他骑射功夫,还要告诉他要保护阿娘弟妹。不要让旁的人欺负了他们。女孩子,也要教骑射,免得将来被哪个混账玩意儿欺负。”他说着越发觉得自己肩上有千斤重的担子。 清漪听着嗯了两声。她觑了慕容定一眼,这家伙的表现比她想象里的要好太多,她往他身上又依偎的紧了些。 慕容定察觉到她的靠近,伸手抱住了她。 “我并不是好人,在不少人看来,恐怕还是十恶不赦的家伙。不过我都不在意。”慕容定顿了顿,“我们一家子好好的就可以了。” 清漪张了张口,她起来直视慕容定双眼,慕容定双眼澄净,和她对视没有半分躲闪。对视一会,所有话被她吞下喉咙去。 她又重新躺在他的胸口上,胸腔里的心跳强健有力,心跳咚咚传到耳朵里。 “你这样,倒是叫我无话可说了。”她叹息。 慕容定嗤笑,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那我可就太有荣幸了,竟然能让杨娘子无话可说。” 清漪抬眼,“嗯?刚才你说甚么?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帐子里头别说风了,半点风的动静都没有。 慕容定严肃起面孔,“没有,娘子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嗯,我要去告诉所有的狼这个好消息! 清漪小兔几看着慕容大尾巴狼嗖的一下跑的不见人影:傻狼! 第101章 打拼 清漪怀孕的消息, 慕容定叫人告知了杨隐之。杨隐之趁着开拔之前的空档急急忙忙来看清漪, 如今慕容谐下令向长安用兵, 他自然也要听命前往, 军令如山,不容有半分延迟, 他趁着自己还有些许空闲,到清漪这里来探望。 清漪知道弟弟要来,坐在床上等着。不多时, 听到垂下来的门帘从外头被人掀上去, 外头的光亮照进来,将军帐里头的昏暗驱散掉大半。 清漪有些不怎么适应充足的光线, 眼睛眯了眯,而后眼前有恢复了只有几盏烛火的昏暗。瘦瘦高高的少年坐在她面前, 恭恭敬敬的给她行礼。面前的少年头上没有戴兜鏊,身上还穿戴着盔甲,带着一股肃杀。 只是那股肃杀没有浮在他脸颊上,他对着姐姐的时候,少年人的羞涩隐隐浮动,似乎姐弟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 “姐姐, 我听说你有孕了?”杨隐之说起这话的时候, 俊美的脸上忍不住浮出两块绯红。 清漪见到他这么羞涩的模样, 忍不住手握成拳压在唇上笑,“是啊,我之前都不知道, 幸好他也不娇气。” “那姐姐有没有甚么不适?” “就是老是吐,不过最近这两天,也不知道你姐夫从哪里弄来酸枣来,我吃着已经好了不少,不要太过油腻,也不要给我上有腥味的东西,我都能吃的下去的。” 杨隐之点头,腼腆的笑,“弟弟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姐姐还有外甥带甚么好东西来。”说着他伸手从下面垂挂的小袋子里头倒出一块白玉来。 “这个是我上回得来的汉玉,难得通体洁白。我这次来的匆忙,就把这个给外甥吧。” 说着,杨隐之将手里的汉玉递给姐姐。清漪伸手拦住,“这个不用,你我都是姐弟,你来看我,我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至于孩子都还没出来。等到孩子出生了,你这个舅舅亲手送给他不是更好?” 清漪说着,将那块汉玉仔细塞回杨隐之手里,“好好戴着,别丢了。” 杨隐之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点点头,将玉放了回去,等到外甥出生,自己再送过来,到时候显得更慎重其事。 “我听说你这段日子被封了个甚么将军?”清漪轻声问。这事还是慕容定告诉她的,他说杨隐之既然已经猜准了蠕蠕人西逃,他也追上了,那么也该有奖励。 “嗯。”杨隐之点点头,他封的那个不过是个杂号将军,“反正慢慢来,来日方长。”说罢,他冲清漪一笑,“我一直都在受姐姐的照顾,等到我真的大了,就来照顾姐姐了。” 清漪笑着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眼巴巴的想着让你照顾,十二郎,姐姐希望你能顶天立地,这就行了。” 杨隐之点点头,他想起自己当初才被慕容定救回来,见到姐姐不得不委身慕容定,满心愤慨,那时姐姐对他说父亲已死,他们姐弟已经没有任何依靠,能够依靠的只有他们自己。他还记得姐姐那会看着自己,说他必须要立起来。 如今他离完全立起来尚且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他并不太过着急。毕竟年岁摆在那里,他已经算是升的很快了。 “姐姐,听姐夫说,段兰已经得到了消息,要发兵围剿。大将军打算先快些拿下长安,再迎战段兰,以免腹背受敌。”杨隐之沉默了一会,突然道。 清漪颔首,“腹背受敌,或者两头作战,这都是兵家大忌,大将军这么做也是对的。” “我和姐夫说了,我想到时候和段兰打上一场。”杨隐之说着,双手狠狠握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段秀那个匹夫算他好命,被皇帝杀了,但是他的儿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清漪闻言微微一惊,她伸手握住杨隐之的手。仇恨是最好的激励,可是她也不想杨隐之小小年纪,就整个人沉浸在仇恨中不可自拔。 “十二郎,你记住,这事急不来,万一把自己折进去更是不值得。”清漪抿了下嘴唇,“段兰一时半会依靠段秀留下来的权势,说不定不容易倒。手刃仇人固然痛快,但要做到也没有几个人,不如想象别的办法?” 杨隐之沉默了半晌,过了好会,他才开口,“我知道了,姐姐不要太担心了。我不会傻乎乎真的冲在前头。别说军阵有序,要全听上头调令,就算我真的在前头,也不会和那些六镇老兵抢。毕竟人若是没了,可就真的甚么都没有了。我们这一支,还得靠我们自己去重整旗鼓。” 清漪仔细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半点言不由衷来。看了半晌,她露出一丝微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杨隐之离开之后,清漪面上露出些许疲惫,靠在手边的凭几上,兰芝过了好会见她没有动静,过来问,“六娘子是不是哪里有不舒服?奴婢让人去叫医官来给六娘子看看?” 清漪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累,躺会就好了。”说着,她露出些许感叹,“十二郎长大了,聪明了不少。当初他才那么点点大,追着我叫姐姐,现在我都已经说不动他了。” “十二郎君毕竟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是好事。何况奴婢觉得十二郎君是个有分寸的人,绝对不会乱来的。”兰芝道。 清漪靠在凭几上想了许久,才点点头,“你说得对,他都这么大了,该有自己的主意了。我说来说去还不如叫他亲自体验一番。” “是啊。都说长姐如母,不管十二郎君心里想甚么,都会记挂六娘子的。”兰芝说着,将一杯热水送到她手边。 清漪端起来喝了一口,外头传来呼啸的声音。 不多时,有个校尉直接从外头进来,“大军已经开拔了,还请娘子上车!” 清漪点头,放下手里的陶碗,叫兰芝搀扶她起来。 军帐里头的东西要收拾的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外面马车已经备好,她直接上了车。慕容定不放心,亲自过来看她,他挑开车廉,“能不能受得住?要是受不住的话,我让人给你在附近找一户人家先住下,等到我们打下了长安,我再叫人把你接回来!” 清漪摇头,“我都说了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娇气,你别以为我弱不禁风的。”她说罢一看,慕容定眼里就冒出‘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的眼神。她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险些没有憋死她。 “不管,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这辈子别想把我甩开了。”清漪说着咬住嘴唇,“再说了,你当你孩子也半点苦都吃不成?” 慕容定面上顿时柔和下来,身子探入车内,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要是个姑娘,我还真舍不得。不过要是个小子,的的确确该摔打摔打。” 他叹了口气,抬眼认真看她,“真的要跟着我一块去?我这一路恐怕都不能走的太舒服。六拔把他亲娘和妻子都放到附近的农家了,你……” “不许再说了,段朱娥和我关系怎么样你也清楚,不怕她还得我一尸两命,你只管去!”清漪气了,她转过身子,不肯再见他。 慕容定一见急了,“我不过说一说,又没真的要把你和她们两个弄一块,那两个女人,就算把她们绑起来,她们都能作妖,我哪里会……”说着,背后有人来叫,“将军,大军快要出发了!” 慕容定咬牙,“好了别生气,我带你,我去哪,你去哪。”说罢,他匆忙放下车廉,上马到前头去了。 清漪回过头来的时候,慕容定已经不见踪影。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她倒是可以选择让慕容定把她安排到哪家农户哪里去,但是有些人她不看着,心里就总是挂念着。别说这会要是两人分开了,见个面难得很。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向着长安的方向逼近。同州离长安的距离很近,不说近在眼前,也但几日路走下来,也差不多到了长安郊外。 慕容谐善于用兵遣将,这一路几乎是高唱凯歌,大军一路开进到了长安郊外。大军就驻扎在骊山。 骊山草木茂盛,风景优美,自周代以来,就是帝王家的游乐的去处。不过大军驻扎在这里,可没有半点游山玩水的兴致,何况以往为了帝王玩乐而修建的那些个宫殿早已经不见踪影,连个木头渣滓都没有剩下。 驻兵骊山,慕容谐休整两日之后,迅速向长安发动了攻势。清漪和韩氏自然是不可能跟着慕容谐慕容定他们打仗去,留在营地里等他们回来。 韩氏闲来无事,让清漪过来,和她做个伴说说话。 韩氏这段时间赶路,一路上颠簸不停吃了些苦头,脸颊都有点凹陷了下去。不过人虽然瘦了,但是精神还是不错,她瞧着清漪的肚子,看了看手边的箩筐,“真是不服老不行了,年轻的时候,一件上襦,我花个几日就能好好的做出来,现在做几件小衣服,用眼时日一长就觉得头昏眼花的。” “阿家休息一会吧,待会媳妇来就可以了。”清漪轻声道。 韩氏摇摇头,“你身子还不好呢,六娘你现在是一个身子两个人,所以要更加注意。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个老家伙,现在光是一个长安,就够他忙得团团转了。他顾不上我,我干脆给自己找点事做。” 原来是为了打发时间,清漪点点头。 韩氏揉了下眼,清漪见到忍不住说,“阿家休息会吧,要不和媳妇说说话?” 韩氏乐了,“我和你不是正在说着么?”她说着有些感叹的看向外头,“这地方好呢,虽然百年都没见着有帝王将相往这边走了,可是这灵气从这山上还是看出来了。灵气毓秀,果然是不亏做了这么百年的都城。” “嗯,的确。”清漪颔首,她有心让韩氏开心开心,“到时候,夫婿和大将军陪着阿家在骊山上走走?” 韩氏一挥手,“他们哪里来的空,他们的心大着呢,到时候打完了长安,还要去打段兰,事多着呢。”韩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半点怨怼。 “不过也没关系,他最好的时光也被我占了,如今剩下个糟老头。”她说着笑了两声。 清漪也跟着一块乐,韩氏突然问了句,“说起来,你阿叔这段时间也应该到了吧?” 清漪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也该到了。” 她嘴上答着,心下很奇怪。韩氏和杨芜一家并没有往来,上回知道杨芜带着一家老小回祖宅去了,韩氏感叹了几声没有缘分之后,就没提起了。如今突然从韩氏嘴里听到,她总有些奇怪。 “那就好,这兵荒马乱的,带着一家老小,也不容易。”韩氏感叹了一回,她看向清漪,“你现在怎么样,已经不吐了吧?” “嗯,现在吃些酸枣压一压,也没有以前那么容易吐了。”清漪道。 韩氏听了点点头,“那就好,这孩子和六藏还真有些像,我当年怀他,也是这样,甚至这家伙还忍不住提前出来,八个月就出来了,我都担心他养不活呢,结果八个月和足月似得,白白胖胖,把他阿爷也乐的原地转了个圈。” “哐当!”韩氏话语才落下,两人就听见哐当一声,转过头去,见到卫氏手慌脚乱的打扫一碗被打翻了的米粥。陶碗碎裂成了三四块,里头的粥水淌出来,黏糊糊在地上,看着叫人厌烦。 “怎么?”韩氏开口。 “夫人,奴婢不当心打翻了。”卫氏俯首道。 “……快些收拾好吧。小心手指别被割到了。”韩氏随意吩咐了两句。 卫氏应了,手指在断了的碗边缘上碰了下,看似无害的陶边割开了皮肉,鲜红的血淌出来。清漪无意瞥了一眼,肠胃里刹那间波涛翻涌,她猛地捂住嘴。刚刚呕了一声,听到外头马声嘶鸣。 攻城的人回来了! 清漪松开捂住嘴的手,甚至顾不上和韩氏说一声,跌跌撞撞站起来跑出去。见着许多人骑着马,满脸的汗水。刹那间,酸臭的汗味将这方空间填的满满的,清漪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又要吐了。 一个男人快走几步到她面前,冲她抱拳,“阿嫂,六藏他中箭了,你过去看看!” 清漪捂嘴弓腰用尽全力忍吐,听到这句,所有的感官在瞬间全部褪去,她脸上惨无血色,盯着面前还在喘气的男人。 她推开他,马上往慕容定的军帐跑去。 慕容定在攻城的时候,一不留神,挨了一记流矢。身上的明光铠被小心翼翼的脱去,几个亲兵将他脚上的靴子脱下来。 一阵杂乱的足音从外面冲进来,慕容定挂着额头上的冷汗回首一看,就见到清漪站在门口,双眼紧紧的盯着他,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 慕容定心里一紧,似乎是被人给一只手攥住,比背上的箭伤好疼,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亲兵们正帮忙料理慕容定的伤势,谁也没有料到清漪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慕容定板起脸来,“你怎么来了?你……”他的话戛然而止,清漪当着他的面,一行清泪流下来。 慕容定顿时给结巴了起来,舌头几乎打了个结堵在喉咙里头,搜肠刮肚的想安稳她的话。可话还没说出口,清漪自己擦擦眼泪,快步走过来,“你们不要忌讳我,该做甚么做甚么。” 清漪这话一出,亲兵们觑了慕容定一眼,见着他没有任何异议,又忙活起来。 清漪去看他的背,这会慕容定身上的明光铠已经脱下来了,身上只穿着里头的袍子,背上一块再明显不过的血污,一支明晃晃的箭插在上头。外头的那一段箭杆已经被折断了,这会还露出个头出来,被血给泡得腥红。边缘一圈瞧着几乎有些发黑了。 她咬住下唇,瞧着慕容定已经闭上了眼,她知道这会他恐怕也不好过,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他旁边。 李涛拿着一把剪刀从袍子的领子那里剪开个口子,往下一撕,可撕到伤口那里,李涛犹豫着不敢下手。那里被血水给泡得贴在伤口上,要是撕开,恐怕慕容定自己就能疼的跳起来。 “怎么了?”慕容定等了半晌没等来动静,抬眼看李涛。李涛连忙垂首,“将军,这衣物正好被血糊住了,不好来硬的。” “甚么不能来硬的,就这个我还受得住!直接扯开就行了!”慕容定不耐烦道。 “这……”李涛求救似得看向清漪。 “我来吧。男人手劲大,我给你弄开。”清漪说着叫人取过一条带子,把自己的两只袖管给绑起来,坐到他身后去。 慕容定随便李涛这么一群臭男人看,结果清漪坐到他身后,一双纤纤素手真的贴在他背上,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起来。 夫妻两个到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什么事都做过,他身子都不知道被背后的女子看了多少回,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她看到的是他最强壮最英俊的时候,而不是现在这样,背上插着支箭的狼狈模样。 “宁宁,叫别人来,你还有孩子,别冲撞了。” 清漪头都不抬,手指在水里润了润,就给他小心翼翼的掀伤口的衣料起来。 “冲撞甚么?你是他阿爷,这个都能冲撞,那成甚么了。”清漪全神贯注在他的背上,血混了汗水,一股股的往外头窜味儿,开始闻着还有些反胃。后来倒是没那么难受了,指尖轻轻的揭开上头的衣物,半点都不敢放松。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哎哎——”慕容定叫唤起来。 李涛几个想拿出一副关心慕容定的模样来,可惜个个听到慕容定叫忍不住憋笑。 慕容定在清漪面前每个正经样儿,这会受了伤,也是一样。在亲兵面前一副大将气度,喜怒不形于色,结果她一上手就唉唉直叫唤。 清漪忙得脑门上都出了汗,外头一个医官带着背着药箱的药童进来,就听到慕容定嗷嗷叫。 清漪见到医官来了,松了手,退避到一旁。 “呼——”慕容定松了口气,背上还是疼,不过她到一边去了,还是叫他轻松了些。 医官过来给慕容定查看伤口,清漪坐在一旁看着医官伸手去剥伤口的衣料,他一下手,慕容定腮帮子鼓了起来,好歹将那痛楚给吞进口里。 清漪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医官如何处理箭伤,甚至比这个更严重的,她都见过,可是这次她看的惊心肉跳,尤其医官拿着刀在慕容定的伤口上割开,鲜血流出来,她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袖子。 慕容定侧过脸来,他冷汗涔涔,额头上都能见到大颗的汗珠。清漪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慕容定的掌心汗津津,他攥住她的手,闭上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漪觉得双腿都没有了知觉,医官从他背后将箭镞给取出来。箭镞取出来就被医官丢进了水盆里头。 伤口上敷上厚厚的药草,绷带结结实实将伤口包扎好。 清漪见着医官忙活完,“将军没事了吧?” “幸好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箭镞取出来,将军暂时需要静养,另外……”医官的视线淡淡的扫过清漪那张妍丽的脸,“将军切忌女色。” 清漪涨红脸,慕容定飞快的瞟了她一眼。 “我知道了。”慕容定没好气的应道。 慕容定等医官一走,鼻子里头哼哼,“还女色呢,故意气我。” 身边女子有他孩子呢,他哪里敢胡来! “好好的怎么中箭了?”清漪见慕容定终于缓了过来,扶住他。慕容定软绵绵的靠在她身上,突然反应过来她身子宝贵,又坐直了。 “中了流矢而已,没甚么大碍,我过几日又生龙活虎给你看。”慕容定笑嘻嘻的看她。他光着上半身,胸腰上都是一圈圈绷带。 “还生龙活虎呢!”清漪抬手要掐他,想起他这会身上还有伤,抬起的手又放下来,她拿过一旁的上衣给他披上。“既然受伤了,好好养伤。” “养伤?”慕容定眉头几乎打成个结,“这点小伤,我才不放在眼里,明日我继续要攻城去,不能叫六拔得了个头筹。” “你还争强好胜,都这会了,你不怕伤势加重啊!”清漪气急了,掐又舍不得掐,干脆拿指头戳在他胸口上。 指尖戳在富有弹性的胸肌上,慕容定眯了眯眼,感觉后背的痛楚都缓和下来。 “我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不为我自己,就算是为肚子里头的那个,我都要拼一拼。我这个阿爷做好了,到时候给他省多少事!”慕容定一挥手,他看向清漪的肚子,“我吃过这个亏,可不敢叫他再来一回了。” 清漪呆住,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背上被剃了狼毛扎着绷带,尾巴扫一扫:本狼可要为小狼打算~! 清漪小兔几两只兔爪捂住兔嘴:好想吐……要憋住…… 第102章 大伯 慕容谐攻打长安, 首战并不是很顺利。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中军大帐里头, 慕容谐手里持着一支鲜亮的羽翎, 看着面前的长安地图。 守城的人守城不出,慕容谐面上也没有太多的焦虑。 “这里的人多少还有些本事, 也罢,若是太无能了,也不见得能守住这片地。”慕容谐盯住面前的那张地图, 笑了一声。 “可是阿爷, 若是不能尽早攻下长安,若是段兰带兵过来, 恐怕……”慕容延面上浮出一丝焦心。 “六拔这担心的有些太早了。”慕容定嗤笑,“长安四处已经没有阵地可守, 也没有援军。段兰那个人,只要丢的不是晋阳这样的重地,哪怕南边打过来,把洛阳给丢了,他都不一定会放在心上。” 慕容延闻言,脸色难看, 他笑了一声, “六藏果然说的有道理, 可是眼下之局,要如何解开。” “六拔你说说看,要如何解开。我不欲花费太多的兵力在攻城上面。长安这个地方, 如果强硬攻城,肯定能够攻打下。可到时候士卒疲敝,对着段兰,恐怕力有不逮。我不想见到如此局面。” 慕容延一垂首,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光明正大的打过去,男子汉沙场厮杀,铁骨铮铮应当如是。不过他也不是一门心思全部在厮杀上头的武夫。 “既然不能完全来硬的,可看看守城的那些人里头是不是有些有异心的人?”慕容延道。 慕容定听到这话,瞥了一眼慕容延,眼底有几分诧异,不过很快消散下去。 “这个能行,不过花费时间太长。如今长安城内已经断绝了粮道,城内又没有田给他们种地,外头又没有补给进来,而且那么多士兵,一日耗费掉的粮草不知道有多少。时日一长恐怕就熬不住了。”慕容定从胡床上站起来,他对慕容谐一拜,“阿叔,我军的粮草也不太乐观,虽然现在我们可以屯田,但地里头的粮食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长出来。” “六藏的意思是……”慕容谐看向他。 慕容定唇角微挑,“依然可以围城,而阿叔也可以带领主力前去迎战段兰。” “可是主力一走,长安城内的守军若是见到我军走了大部分,岂不是要出城迎战?”慕容延蹙眉。 “六拔,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光想到这个还是不行的。”说罢,慕容定看向夫蒙陀。 夫蒙陀是个话不多的人,在中军大帐里头,从一开始议事到现在,就没有见过他开口,似乎是在等出个结果,他去做就行了。慕容延几乎都要把他忽略了。 夫蒙陀被慕容定点到,抬起头来。 “夫蒙将军,你可是有甚么想法,说罢。”慕容谐看着夫蒙陀,“他们小孩子家家都说的厉害,你这个征战了多年的老将军,也该说一说。” 夫蒙陀长得和慕容谐几个不太一样,面貌没有半点柔和俊美的影子,反而很有草原上男人的模样,生的粗犷高大。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小巨人似得。 “大将军,我是个粗人,也没甚么见解。不过现在长安一时半会的是拿不下的,毕竟这攻城不费个三两个月根本拿不下来,可是段兰那边,也是迫在眉睫。” “何况我们已经把段兰往死里得罪了,已经没有半点和解的可能。”夫蒙陀坐在那里,如同已经入定了的老僧,甚至连说话的声调都没有半点起伏。当初慕容谐和慕容定在五原郡决定起兵的时候,之前就已经将段兰留在军中监视他们的将军给杀了。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半点和解的可能。 慕容谐沉默下来,他点点头,“夫蒙将军说的都没错,眼下情况陷入两急,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夫蒙陀闻言看了慕容定和慕容延一眼,“其实法子,两位小将军都已经说了,长安要打,段兰那里也不能丢到一旁。” “那夫蒙将军的意思……”慕容谐蹙眉。 “将军不如留个小将军带人继续围困长安,前几次打长安打几次狠的,把他们的胆子吓破了,吓得他们几个月不敢出城门。” “这个好办,到时候在长安城门不远处再扎上不少营帐,每天让那么些士兵在里头穿行,就算来个那么几个人在城墙上头看,也看不出甚么。”慕容定哂笑。 “正是。”夫蒙陀点点头,看向慕容谐,“另外一个小将军说的那个法子也是个好办法,可以寻求守城那些将领里头的贪生怕死之徒。他们想要甚么,大将军只管让人应下,反正一切等攻下城池之后再说,实在不行,先给点珠宝,让他们开开眼。” 慕容延难看的脸色才慢慢好了起来。 慕容定直勾勾盯了慕容延一会,转过脸去。慕容弘和慕容烈才到中军大帐议事不久,也不敢轻易出声,见着慕容定和慕容延对瞪,他们装作看不到,转过头去。 “夫蒙将军这么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慕容谐颔首。 军帐里头议事完了,众人散开。慕容谐留下慕容定,两人私下呆一块,慕容定当着慕容谐的面,直接把两条长腿给伸长了。 慕容谐见着他这么坐没坐样,笑骂,“都是要做阿爷的人了,还这么没样子,小心将来被你家小子看到,回头和你学!” “有宁宁在,我才不怕,她对怎么教导孩子有一手呢。”慕容定瘪瘪嘴,“再说了,我也只有在阿叔还有阿娘宁宁面前才这样,才不怕呢。” “你呀,到这会还和个孩子似得。”慕容谐笑了,过了好会,他看着慕容定,“你和六拔还真是合不来?”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委屈了我自己,完全顺着他来,我憋屈。”慕容定道,当着慕容谐的面,没有半点遮遮掩掩。 慕容谐叹口气,心里越发憎恶贺楼氏。当年慕容定才来并州的时候,和家中的孩子玩的还算不错,兄弟和睦。他不知道贺楼氏究竟是哪里不对,拉着儿子说韩氏母子的不对,限制他们的往来,后来出了那事,变得水火不容。 “罢了,他也没有坏心。他也是被你婶母给耽误了。以后还是少让他们母子见面。”慕容谐叹了口气。 慕容定挑了挑眉头,没说话,反正这个是慕容谐家事,他还是少插嘴为妙。 “阿叔,我们出去之后,阿娘她们要怎么办?”慕容定看过来。 “我们这次去和段兰打,不能叫她们跟上。这一路辛苦,她们身体不一定受得住,何况你家新妇还又有了身子,要好好调养,不能这么到处东奔西走。” “叫六拔照顾她们吧。”慕容谐一掌定下。慕容定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小,他伸手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会,才开口,“阿叔,我和六拔可不对付……” “六拔这点心胸还是有的,他怎么可能和妇人计较甚么,何况你们那点事就是小孩子光屁股打架,能算得上甚么?”慕容谐哭笑不得,“他心性并不坏,再说了,他若是要作妖,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慕容谐说这话的时候霸道十足,把慕容定给说的没了声。 慕容定焉头搭脑的出了中军大帐,军营里头这会井然有序,巡逻的士兵手持刀矛在校尉的带领下在军帐之间穿行而过,只听到如一的脚步声还有铠甲摩擦的声响。 慕容定站在帐外,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嘶了声,背上的箭伤传来一阵阵痛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又裂开了。 清漪在军帐中准备这段时间两个人都要用到的东西,最近天开始转暖,初春齐侯变幻莫测,一会热一会冷,叫人无所适从。她只能叫人把厚衣服还有薄的都准备好。慕容定身上有伤,要是还不注意,伤势很有可能会加重。而她自己就更要保重了,孕妇无小事,得了个感冒都不好用药,只能靠自己撑。清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自己裹的严实点。 清漪看着兰芝抱着一大堆的衣物跑来跑去,顿觉辛苦。低头摸摸有些凸起的小腹,“你个小磨人精,还是快些出来。” 兰芝见状嬉笑,“这还不成呢,六娘子,孩子还是在娘胎里呆足了月,出来才好。不然到时候小郎君先天不足,会不好的。” “谁先天不足了?”慕容定掀开门帘进来,兰芝怕他怕的厉害,马上退避到一旁。 “我说这孩子还是早点出来,肚子里头这么多事……”清漪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慕容定一哂,“我还当是甚么呢,原来是这个。”他大步过去,坐在她身旁,伸手摸摸,“似乎大了点?” “嗯,是比以前大点了。”清漪吸了下鼻子。 慕容定又仔仔细细摸了两下。心里念叨了好几遍,才松开。 “你要是有甚么不懂的,可以去问阿娘。阿娘好歹生过我,我对这回事一窍不通。”慕容定道。 清漪噗嗤笑出来,笑的眉眼弯弯,“知道你对这种事不知道,要是真的知道的清清楚楚,我才是要担心呢。” 慕容定沉默了一下,“我要和阿叔东去和段兰打了。” 清漪身子僵住,她抬起头来,“要走了?” 慕容定点点头,“嗯。这长安一时半会的也打不下来,段兰都快要到门口了,也该去会会了。我和阿叔商量过了,到时候我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下来继续攻打长安,其他的人就和阿叔还有我走。阿娘和你就留在这里,六拔会照顾你们的。” 慕容定说到这里,面色古怪。他转头看了一眼清漪,见她眉头紧蹙,以为她舍不得自己,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下来,伸手轻抚她的背脊,“你别担心,到时候我很快就回来了。就那么一会。六拔不是个傻子,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清漪抬眼看他,“你背上的伤怎么办?我记得你背上还有伤,都还没好呢,又要跑出去,你打起仗来,完全顾不上其他了。到时候伤势加重怎么办?” 慕容定背上的伤口也只是包扎好了而已,这会也没有缝合技术,靠着人的身体素质撑着。慕容定身体很强壮是没有错,但又没有抗生素,一不小心感染了什么,再强壮也要交代掉。 慕容定一愣,他缓了两息才反应过来,“我这个没事,又不是第一次,我以前打仗的时候,还有几回身上挨了好几支箭呢,这个真的算不……上……” 他顶着清漪越来越严厉的目光,说话声不由自主的越来越轻,越来越没有底气。 慕容定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前了,根本就不敢看清漪一眼。明明一个没多少力气的小女子,他却怕的不得了,生怕自己说的话再惹的她有半分不开心。 不对啊,慕容定转念一想,他这可是为了正事,正事! 想到这里,他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抬眼去看清漪。结果又看见她冷如寒潭的双眼,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底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不能留在这里么?”清漪问。 慕容定摇摇头,“六拔那个家伙留在这里,我要是一块,到时候不打起来才怪。而且这个只是守在这里,圈着里头的人不让出来,也没多少功劳可拿。”他说着两只眼珠一转,瞅着清漪,“我也是为了孩子。” “你!”清漪被他这赖皮模样给气的无话可说。 慕容定见状,伸出手臂抱住她,“我没事,这都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我才不会像个新兵一样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呢。” “你还说!”清漪气急了,咬住下唇,“你真是气死我了!”说罢,愤愤扭头。 慕容定凑近了,被她一把推开。 “我这点整的不算甚么,你见过严重的么?一条腿骨头都露出来了,我这个真的算不上甚么,这点伤势就要不跟上去。错失了好机会不说,到时候传出去,脸上都不好看。” “再说了,我可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想他到时候因为我这个阿爷,辛辛苦苦从头开始干吧?” 清漪的脸色才好点,她坐在那里,不言语了。过了好会,慕容定瞧见她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动了动,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看了过来,“可是你背后的伤。” “都说没甚么了。我那个箭头还算干净,这些天后背没有发痒。估计过个几天就能没事了。”慕容定瞧见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心里痒痒,奈何肚子里揣个小的,他也不敢乱来,只好抱住她,这里亲上几口过过干瘾。 他啄了几下她水灵灵的脸蛋,越发满足,心里更是干劲十足。有个孩子,家里又有人等他,不管做甚么,浑身上下都是劲头。 “我就是担心你,你拼命起来,不管不顾的,万一你要是有个甚么……”清漪咬住下唇,“那我就带着孩子回弘农去!” 慕容定瞪圆了眼,“回弘农干嘛?” “你说呢?”清漪迎着他的目光毫不客气的看回去,“你都不珍惜你的那条命,你到时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留着干嘛?” 慕容定黑了脸色,过了好会,他一条胳膊圈紧了她,恶狠狠的在她耳边磨牙,“你半点都别想走,和我在一块就和我在一块,别的野男人想都别想!我就算死了,我都要睁着眼看着你!” 清漪愣住,她眼睛红彤彤的,受了偌大的惊吓似得,蝶翼一样的睫毛轻轻眨了两下,拳头就落在他的身上,“你个混蛋,你半点都不讲理,我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你个霸道玩意儿。你还和我说要看着我,你个混蛋!” “你是我心心念念的,我不看着你,看谁呢嗯?”慕容定按住了她,她哭的鼻头红红的,脸颊上浮出两块绯红。慕容定低下头来,额头贴住她的额头,“宁宁,你这辈子的运气不好,遇上我这么个混账玩意儿。不过我是打定主意要和你过辈子,我就算死了,也要撑着一口气跟着你和孩子两个。” 清漪哽咽着,伸手快狠准对准他要害地方掐下去。原本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慕容定刹那间整个人萎了起来,脸都青了,身子弯的和只虾似得。 慕容定两手捂住胯~下,过了好会嗓子里头才细细的挤出一句,“好疼啊……” 清漪坐在一旁瞧见慕容定疼的半点力气都没有,成了一只软趴趴的虾。 慕容定疼的眼泪直掉,那地儿疼,比身上其他地方疼多了! 过了好会,那股疼劲儿下来,慕容定抬头看清漪呲牙,“你拧那里,不怕我到时候那儿废了,你要守活寡!” 清漪毫不畏惧直接瞪回去。 两人相互瞪了好会,慕容定往旁一躺,“啊,你太狠毒了,我废了。” 清漪眉头动了下,她那一下是有分寸的,才不是发狠劲儿抓的。瞧着慕容定疼的面无人色,想起他背上还有伤,清漪都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了,都说男人那里好像很脆弱不堪一击。 清漪过去,有些慌了,伸手拍了拍他,“喂,你还好吧?” 慕容定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清漪又戳了戳他,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清漪吓了一大跳,伸手就去翻他,两人胡闹是一回事,把人给拧出好歹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六藏,你应应我。”清漪把人翻过来,就见着慕容定怒目圆睁,她吓得心就堵在了喉咙口。慕容定伸手一个灵活的转身,就把她给压到身下,他对着下头的小女子呲牙笑,笑的恶劣又得意,“你个小东西,哪里不好拧,偏偏拧那里。难道你不知道我憋多久了?” 清漪脸上噌的一下红了。原来这家伙耍诈! 慕容定得意洋洋,“这叫做兵不厌诈。” 清漪挣扎起来,“去你的不厌诈,让开,浑身上下都是汗味,你想要熏我是不是?” 慕容定双手更加按住了她的肩膀,双眼直直的盯着她,“我今早上在外头骑射了一圈,不过这会就算熏你,我也不放开,你拧我的那下可疼了。我不放。” 清漪理亏,咬住下唇瞪他。 半晌慕容定弯下腰来,面上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微笑,“宁宁,你这儿过了三个月了吧?” “过了,你问这个干甚么?”清漪没好气的答。 慕容定听到她这话,顿时咧开嘴,他眼神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一周,似乎在找下嘴的地方,清漪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躲闪了一下又好不畏惧的回瞪回去,慕容定瞧着她明明有些怕,却还要和他对视,他弯下腰来,“宁宁,你拧我的那一下可太狠了,我不管,你得给我点安慰。” “安慰?”清漪眨眼,慕容定看着她满脸认真不似在开玩笑。 “甚么安慰?” 慕容定顿时露出了狼牙,磨刀霍霍,他低下头来直接将她所有的疑问都吞到肚子里头。慕容定一面亲,一面含糊不清的道,“我会轻点的,你别怕。” 怕,怕他个大头!清漪脸上涨红,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会他占据了先机,四肢被压的动弹不得。她怕挣扎厉害了伤到孩子,气的直哼哼。 慕容定一笑,捧着她的脸吻的投入。渐渐地她被他带的动了情,他急促的呼吸,还有那探入衣襟的手,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清漪抬起手臂来,环住他的脖颈。 慕容定跟谁慕容谐离开的时候,满面春风。叮嘱了清漪好几句之后,带人离开。 清漪送他回来,路上见到慕容延,慕容延看见韩氏,眼里飞快闪过一道厌恶的光芒,他冲韩氏行礼,韩氏点点头,“大将军和六藏都已经出去了,如今我们婆媳在这里,让六拔你费心了。” 慕容延扯了扯嘴角,“婶母言重了,照顾长辈原本就是小辈的职责,婶母只需安生呆着,不要惹是生非。” 慕容延对韩氏十分厌恶,哪怕脸面上的文章,都不太想做。清漪站在一旁只觉得尴尬,慕容延看过来,“弟妹身体不便,平日也多加小心。” 清漪颔首,“多谢大伯。” 韩氏拉过清漪的手往回路走,过了一会,韩氏回首,见一见看不到慕容延了,脸上这才露出丝笑来,“果然她教出来的孩子,和她一个模样。” 说着,她看向清漪,“六娘,以后出去散心身边必须带人,不要和六拔遇上,他看你的时候,眼里带着火。” 清漪愣了愣,反应过来韩氏在说什么之后,脸上通红。 “阿家……” “六娘,知道了?”韩氏盯紧了她的眼睛问。 清漪只好点头。 她和慕容延没有多少交往,她掰着手指头也只记得他两回,一回是两人初见,另外一回,则是她在芳华园糟了暗算,他出手相助。其他的,两个人之间连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可是韩氏都这么说了。她只有点头,好安下老人家的心。 接下来几天,她出去散心必定会有好几个人跟着,没发生任何事。有一日她正在军帐里头看书,兰芝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一额头都是汗珠子,清漪看到她气都喘不过来,惊讶道,“你怎么了?” “六娘子,夫人那边来人说,杨舍人一家被慕容小将军给扣下来了,要你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捂住不可描述的部位满地打滚:好狠的小兔几!!!本狼要变成太监狼了!! 清漪小兔几兔爪挥舞:真成太监狼了,还会叫的这么大声?! 慕容大尾巴狼一跃而起扑倒兔几:嗯,骗你的,吃了再说~ 第103章 劝解 兰芝跑的满头大汗, 上气不接下气, 说话几乎都在喘。清漪眉目间露出古怪的神情, 她推开面前的书卷, 一把拉住兰芝,“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回祖宅了么?怎么又被大伯给扣了?” 弘农离长安不是很远, 但绝对不近,王氏信中告诉她,说洛阳破败, 百官逃亡。皇帝被段兰掳走之后, 杨芜也没有继续在洛阳留下去的打算,已经决定带着一家老小挂印而去。这会儿竟然被慕容延给扣了? 兰芝满脑门都是汗珠, 被清漪抓住手腕,汗流的更厉害, “这个奴婢也不知。奴婢在外面看到夫人派来的人,要奴婢马上告诉六娘子这事。至于其他奴婢一概不知!” 清漪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来,“给我换衣,我去见夫人。” 兰芝马上给她整理仪容。 韩氏之前和她说过,慕容延对她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的情愫, 还叫她防备着他。既然如此, 那么她为了避嫌, 还是带着别人为好,这个人最好是个女性长辈。不管是慕容延还是其他想要借机生事的,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清漪到了韩氏居住的军帐。、 韩氏伸着手, 旁边的卫氏手里拿着一只小刷子,仔细的给她涂指甲。韩氏虽然有些上了年岁,但因为精于保养,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肌肤白皙细嫩,就是指尖都是武装到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正坐的清漪。十六岁的少女和一朵鲜花似得,上头还蘸着露水,说不出的鲜妍夺目。哪怕她一身素色的襦裙,只是简单的在头上梳了个发髻,甚至连金步摇都没有戴,素净的两根簪子别在发髻上。却依然不损她半点姿色,反而越发衬托的她肤白如玉,明眸善睐。 “我叫人传的话,你都知道了?”韩氏抬起手来,轻轻的挥了挥。卫氏立刻垂目跪坐在一旁。 “嗯,新妇已经从兰芝那里听说了。”清漪眉头紧蹙,几乎成了个疙瘩,“新妇阿叔不知道做了甚么,竟然叫大伯如此动气?” “动气应该是没有,不过肯定是出了点事。”韩氏说着,眼里也流露出不解来,“我听你说,你阿叔已经回弘农了,怎么会……” “弘农就在长安和洛阳之间,恐怕是有甚么误会。”清漪低头,她摆出甚是恭谨的姿势,“新妇想请阿家和新妇一同到大伯那里去一趟。” 韩氏颔首,“既然是我亲家,自然也该去了。”她看了一眼清漪,见她俯首俯的更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谨慎,不过现在这里就我们婆媳两个,都是一家人。走吧,去问问六拔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待会夫人不是说叫个精通疏解经脉的女子进来给夫人疏解疏解这么多日的疲劳么,这会人都已经在候着了……” “罢了,叫她等着吧,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韩氏摆摆手。 “可是这样也是看时辰的,午时之前阳气逐渐浓厚,正是疏通经脉的好时机,这要是错过了……”卫氏抬头。 清漪闻言忍不住拳头握紧,她这边叔父都被慕容延扣下了,十万火急的时候,卫氏竟然还拉着韩氏说什么按摩?! 她抬起头来,眼神凛冽如刀,那刀子一样的眼光看的卫氏不禁身上一个哆嗦。清漪很少和韩氏身边的人打交道,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那就叫她等着,明日再来就是。”韩氏起身,“杨舍人是我的亲戚,有甚么还比亲戚更重要的?” 韩氏对着清漪伸出手臂来,“走吧。”清漪立刻起身搀扶住她。 韩氏只是把手臂放在她手上,其实是自己抬着的。 “你呀,好好注意身子,虽然三个月过去,胎也坐稳了,不过还是要小心。你以后来的时候,可以随意一些,你正坐的那个模样,我看着都担心你受不住。”韩氏瞧着清漪做的那个端正,危襟正坐的模样,看的她都忍不住跟着媳妇一道这么端正坐起来。 “是。”清漪知道这是韩氏的好意,轻声应下。 军营里头是不可能专门为女眷准备什么马车,直接靠着两条腿过去。慕容谐带着慕容定还有其他两个儿子已经离开,但他还留下了不少人,来往的那些将军们看到韩氏和清漪,愣了愣之后,马上向后退一步给她们让道。 韩氏见到这些将军也颔首示意,微微敛袖行礼。 慕容延在军帐里头知道了韩氏和清漪来的消息,随意的收拾了一下,大步走出军帐。他一出帐门,就见到婆媳两个缓缓向他走来。 慕容延的目光飞快的略过韩氏,在清漪面上停了停。 他站定,叉手对韩氏微微一拜,“不知婶母过来所为何事?” 韩氏走到慕容延面前,上下略略打量他,而后笑出来,“若不是有事,我也不会来烦你。毕竟你如今肩上的担子也重。”说着,她看向身边的清漪,清漪低头下来,躲避过和韩氏一同投过来的慕容延的视线。 “是这样的,我听说前两日你将杨舍人一家给扣下了?”韩氏眉头轻蹙,嘴角的笑也没了踪影。“杨舍人是我家新妇的阿叔,当初聘女的时候,我还是和他家定的,说是半个亲家都可以了。不知道他犯了甚么过错,以至于让你这么劳师动众的。” 慕容延听韩氏说完点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韩氏蹙眉,“是不是有所误会?杨舍人以前在洛阳并不管事,最近更是打算带着全家老小回乡下避乱,怎么会……” “他是来长安的路上遭了土匪打劫,被抢的时候,恰好遇到我们的人经过。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他写给现在守城的主将的信,所以下头人担心他是奸细,就把他全家老小都给关起来了。” 慕容延三言两语将杨芜被扣起来的过程说了一遍,他说完,眉头皱起来,“婶母,此事并不是我无的放矢。现在阿爷在外,主力也不在长安附近。虽然前几回打的守军不敢出城门,但是若是有人将消息带进去,恐怕后患无穷。” 韩氏闻言,看了清漪一眼。清漪心下急躁,见韩氏看过来,马上开口,“大伯,这里头应该是有甚么误会?不如我去和阿叔见见面,问一问他前来到底为了甚么事?” 清漪不敢把话说死,杨芜不回弘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长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慕容延沉默着看她,过了好会他开口,“弟妹,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眼下……” “大伯放心,我不是来求大伯放人的。如今情况紧急,大伯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我出嫁之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见过阿叔了。阿叔待我恩重如山,和父亲无异,我只求和他见上一面,问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其他一概不会强求。” 慕容延的脸色这才好看点。他沉吟一二,抬起眼来,“现在直接见杨舍人,恐怕有些不方便。” “怎么?”清漪紧紧看着他。 “弟妹不要误会,杨舍人遭到匪盗洗劫的时候,一不小心摔断了条腿。已经叫医官去看了,现在恐怕不太适合见弟妹。” “那……” 慕容延道,“不过他的家眷安好,不如弟妹去见见女眷?这样更方便,也更好说话些。” 清漪点头,冲慕容延挤出一丝笑,“多谢大伯了。” 韩氏拍拍她的手,看着慕容延,“怎么好好的,把腿给摔断了?” “这个侄子也不知道,听人回禀说,那会盗贼抢的红了眼,把他们随从都给杀了。或许为了逃命慌不择路吧。” 慕容延说着对韩氏一抱拳,“侄子还有事在身,如果婶母没事的话,可否先回去?营中来往的人太多,要是叫人冲撞着就不好了。” “好,知道杨舍人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对了,我应该可以让杨舍人女眷来六娘帐子里去吧?” 慕容延点头,“婶母随意。” 韩氏这才松开紧蹙的眉头,露出满意的笑容,“那就好。” ** 阴暗的帐子里头,两个女子蜷缩着抱在一块,年长的女子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女儿,从她们身上襦裙那低调奢华的团草纹,表示她们出身的不俗。 “十五娘,别害怕,别怕。”王氏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两条胳膊将女儿保护的严严实实。 长安已经入春,最近外头下了几场小雨。潮湿的厉害,她们居住的帐子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外头下雨了,里头也跟着冒水珠。明明是暖和的时候,帐子里却阴冷的让人难受。 “阿娘,阿爷呢?”清涴哭着嗓子问。 王氏咬牙,“没事,你阿爷只是被他们带走了,待会应该就放出来了。”王氏说着,心里不由得埋怨杨芜,原本说好只是回乡下躲一躲。谁知道到了路上,他突然说在长安还有旧友,那位老朋友邀请他到长安去。半路改道到了长安,结果长安城都还没到,半路就遇上了强人。 清涴在王氏怀里抽噎着,她想起那些强盗凶神恶煞的脸,忍不住就一阵发抖。那些伺候自己的侍女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当做猪牛羊一样,被那些满脸横肉的强盗扛在肩上。那会阿娘死死护住她,她在车里都还能听到阿爷严厉呵斥那些强盗。 可是呵斥又有什么用呢。那些强盗不停,反而伸手把人从车上给拉到了地上。这些人的嚣张还是在从天而降的那些士兵们的弓箭还有马槊里头才消散的干干净净。 清涴抽泣着,过了好会,外头传来一阵声响,旋即帐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你们出去,有人要见你们!” 王氏抬起头来,见到一个士兵满脸不耐烦的站在门口。见着她们没动,士兵出口赶人,“快点快点,别耽误!” 在士兵的恶声恶气里头,王氏抱着女儿离开,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杨育之,几岁的小孩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不哭也不闹。沉默的令人心疼。 王氏咬咬牙,抱住女儿先跟着士兵出去了。 王氏和清涴两个这会已经没有了士族女子该有的模样,这两天饮食一日只有一顿,更别说供洗漱的水了。王氏顺了脸颊旁垂落的乱发,心里越发不安。 士兵把她们带到一个军帐面前,“进去吧。” 王氏一进去,见到上首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妇人,妇人衣着整洁讲究,高髻上带着一支金步摇,身材苗条,面容秀美。王氏看到那个中年妇人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年岁小的年轻女子,看清楚她的面容之后,王氏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六娘?!” “姐姐?” 韩氏见面前这对母女看着清漪都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笑道,“这一路亲家受苦了,快点坐下来吧。” 王氏目光犹疑着,转到了韩氏面上。 “婶母,这位是阿家。”清漪提醒道。 当初清漪和慕容定成婚的时候,杨芜厌恶慕容定这个侄女婿,连带着王氏都没有去韩氏那里走动,两人最多只是书信往来,从来没有见过面。 王氏听闻,知道这个中年美妇人是慕容定的亲母,马上带着女儿给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亲家行礼,“妾见过韩夫人。” 韩氏还礼,让她们坐下,“我以前还在洛阳的时候,就想和王娘子多说说话,只是一直有事缠身,未能成行。今日听说杨舍人和我们有些误会,才请王娘子过来。不是有意冒犯。” “不、不……韩夫人言重了。”王氏对着韩氏的笑脸尴尬万分,作为太原王氏之女,王氏颇为看不上寒门出身的韩氏。不过眼下身家性命都在人手上,架子也端不起来。 清漪看着,叫人上了水。清涴是真的渴的厉害,瞧见水端上来,立刻伸手接过递给母亲,然后自己才抱着水杯一口口的抿着。 “我侄儿那边暂时还不能放人,说是从杨舍人那里搜出了和长安守将的书信。”韩氏说着看了清漪一眼,“如今形势紧急,陛下已经被讨逆将军所救,讨逆将军奉命征讨不听皇命的逆贼。这会长安着打着呢。杨舍人这……也是来的不太凑巧。” 王氏手指握紧了水杯,她喝了口水勉强润了润干渴的几乎要冒烟的喉咙。她听到皇帝竟然被救出来,心里咯噔一下,有很多事她们都不知道,恐怕就连杨芜自己也不知道外头形势变化的这么快。 “此事真是误会,外子在路上收到了长安的来信,说是弘农离洛阳太近,不适合做为避乱之地,请外子到长安去。所以外子才会改变行程前往长安,并不是为了和讨逆将军作对。” 韩氏听了,拊掌笑道,“那就好,不过还是要麻烦杨舍人在这里多停留几日。” 韩氏看向清漪,“好了,我这儿都说完了,你和你的娘家人已经许久没有见面了你们好好说说话吧。” 清漪颔首。 王氏和清涴到了清漪居住的地方,紧绷的神经才松下来。王氏才在褥子上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清漪,“这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你阿叔这一路上消息不畅,都不知道外头发生了甚么事。” 清漪点点头,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王氏听后面如灰土,喃喃道,“原来如此,你阿叔那个老不休的,想要避乱直接回老宅不就好了?偏偏不知道被甚么迷了心智,要到长安来!现在天底下乱成这样,长安哪里会是个安乐之地!” 王氏气的哭起来,清涴也垂泪。 清漪听到王氏这么说,心里大概猜到杨芜应该也是想要在这乱世里头有一番作为,但是没料到还没到有作为的时候,自己就被几个土匪强盗给掀翻了。 “没事就好。”清漪心里松了口气,“幸好阿叔这会还没到长安城里头去,要是真进去了,要是长安攻破,那才是浑身上下都是嘴都说不清。” 王氏面色古怪,“攻破?” “嗯,现在讨逆将军集合几万兵马攻城,长安城内粮草早已经耗尽,攻破城池只是迟早的问题。”清漪道。 她看着王氏微微躲闪着转过头去,“是吗?那、那太原王那里……” “陛下说他从来没有颁过封段兰为太原王的诏书,是段兰矫诏。”清漪说着,双眼看着王氏。 “婶母,阿叔是不是……”她眉心微蹙。 王氏无奈点点头,“这个是你阿叔想的太好了。” “现在真的是护军……讨逆将军得势?”王氏着急问。 “陛下都在手上,婶母你说呢。”清漪叹口气,“阿叔这一次,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会虽然糟了难,但是后面是不愁的。” 王氏呆呆坐在那里好会,叹了口气,“六娘说的也对。” 皇帝在手,天下大义就在手上。谁若是不服,一道诏令出去,就成了反贼。出兵攻打都师出有名。 他们到底还是想漏了不少。 王氏话音刚落,清涴肚子里头咕咕噜噜的冒出声响。清涴脸上涨红,伸手抱住肚子,她求救似得看向王氏。王氏也是满脸的尴尬,只好伸手在女儿的背上安抚性的拍了拍,清漪看见对一旁的兰芝打了个手势。 兰芝会意,出去一会儿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饼。 汤饼都是下头的伙头兵做的,面饼用食刀切的条条有一指宽,比不上世家大族里头那些庖厨切的细如春丝下滚水即熟,可是胜在料足量大,上头厚厚的铺了一层羊肉片,撒上葱蒜,端上来香气四溢。 王氏和清涴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闻到这股香味,两眼忍不住有些发直。 哪怕出身再高,也敌不过没有果腹之食。 “是我想的不周到,没有想到婶母和妹妹还没有用膳,行军途中多有不便,饮食粗糙,还望婶母不要在意。” “不……哎……”王氏叹了口气。 清涴和王氏两个接过大大一碗的汤饼开始吃。军营里头什么东西都带着一股粗犷,就连吃饭的碗都有箩筐那么大。 王氏吃了几口,落下泪来,她擦擦眼泪。放下手里的木箸,看向清漪,“我们在这里,要劳六娘费心了!” “婶母这是哪里的话?我之前多蒙受阿叔还有婶母的照顾,何况我们都是杨家人。” “十七郎还在被人看管,六娘能不能……”王氏想起自己带着女儿离开的时候,杨育之抱着膝盖呆呆坐在那里的模样,一阵心疼。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好歹是她养大的,尤其这孩子的生母已经被强盗给杀了,也只有她照看了。 “嗯,这个我知道。十七郎年岁还小,我待会再和大伯说。”清漪说着又劝她,“婶母快些吃吧,汤饼要是糊了就不好了。” 王氏点点头,擦了眼泪才和女儿一同继续吃起来。吃完了汤饼,又和清漪说了会话,有人来禀告,说是杨育之已经挪了出来,而王氏和清涴新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离着清漪的帐子不远处。 王氏有些坐不住了,清漪看见,找了个由头送王氏和清涴出去。 住处干净整洁,甚至连干净衣物热水都准备好了。一看就知道是韩氏的手笔,清漪见状告辞,她出来之后,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手掌捂住胸口,长长吐了口气,“阿叔没到长安里头去,真是太好了。” 就和之前对王氏说的那样,要是真去成了。皇帝一道命令下来,都成了反贼,那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时候她就只能求助慕容定了。可是之后,照着杨芜那心高气傲的性子,恐怕以后会老死不相往来。 “是呀,幸好没去成。”兰芝道,“不过那边,六娘子要不要去看看?” 清漪颔首,“嗯,我还是去看看。毕竟是我的阿叔,于情于理我都要去看看。”她顿了顿,“不过眼下还不是最好时机,等等吧。” 这会她见了王氏和清涴,体力有些熬不住。她伸手捂住小腹,小腹已经渐渐凸显了出来,兰芝搀扶住她,慢慢往回走。 兰芝忍不住道,“要是郎主在就好了,六娘子也不用操心了。” “傻丫头,就算他在,这事也要我来操心的。”清漪浅笑,“我也不能试试都找他。能自己解决的,都自己解决。事事都交给他来,我岂不是要成个废人了?” 清漪说完,摸摸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黄鼠狼尾巴扫扫:哎呀,小兔几你老叔我不能放哦…… 清漪小兔几泪光闪闪:我知道,就说几句话! 慕容大尾巴狼冲出来:握草!我一不在,你就勾搭兔几! 第104章 投诚 杨芜受了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心情郁闷, 躺在军帐里头郁郁寡欢。 他如今就和被人闷头打了一棍似得, 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两日有人过来问他, 问他有没有和反贼有所勾结。 哈,他老友可是朝廷正经任职过的刺史, 在这些人口里就成反贼了?杨芜不耐烦和这些野蛮人说话,两只眼睛盯着帐子顶,任由人来来回回。或许是自己的浩然正气, 让这些人有些许忌惮, 到了现在,也没有人来对他无礼, 甚至饮食医药安排妥当。 只是人在床榻上躺着,身边没有人伺候, 拖着一条伤腿,生活起居很是不便。 杨芜今日和往常一样,笨拙的给自己整理好仪容,他坐在床上。外头一个将官掀开帐门进来,见到杨芜坐在那里,嗤笑一声, “杨舍人今日起来了?” 杨芜决定不和面前这个人一般计较, 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你的家眷都已经放出来了。”将官说着, 瞧见杨芜双眼终于肯转过来了,话机一转,“不过这可不是因为杨舍人的缘故, 而是因为镇南将军的娘子。那位娘子是杨舍人的侄女,算起来也是大将军的侄儿媳,我们将军说了,看在杨娘子的面上,也该对杨舍人一家有所礼遇,只是,若是杨舍人继续这么一副样子,以后就难说了。” “你!”杨芜勃然大怒,他指着面前的将官,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将军已经让杨娘子过来了,杨舍人要是有话,还是和她说罢。”将官这段是家看杨芜已经很不顺眼,明明就是被他们救过来的,但恨不得鼻孔朝天,好似被他们八抬大轿给请过来似得。 若不是上头有话,说暂时不能动他,将官一准连杨芜另外一条腿也给打断了。 杨芜脸色难看,这个侄女嫁出去之后,几乎就没怎么见过了。他对这个侄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半愧疚,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逃避,好似看不到她,似乎就能将兄长一支给忽略过去似得。 杨劭这一支,留下来的血脉也就两女一男,除去四娘嫁到还算好的宗室家里做王妃之外,这对姐弟的境遇,让他愧对黄泉之下的兄长。 一个嫁给了武夫,另外一个更是自己到军中干起了武人的活计。急的他唇舌生泡,却又无可奈何。只好闭着眼睛,只当自己没有看见。 如今那个被自己故意忽略的侄女要来,杨芜顿时僵住,不知要如何面对。 将官见杨芜面上生硬,瞥了一眼,直接出去。过了一会,就进来一个少年女子,她虽然着妇人打扮,但是看的出来年岁不大。她手掌按在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见到杨芜,话语还没说,眼圈红了红。 清漪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对杨芜屈膝,“阿叔。” 杨芜见到她,嘴张了张,最后从喉咙里挤出半是无奈的叹息。 “六娘,你怎么来了?” 清漪坐在杨芜对面,“我听大伯说,阿叔被关在这里,特意过来看看。” “不是。”杨芜抬起手示意她停下,“我是说你怎么到军营里来了,军营里头不是不准妇人出现,你怎么……”他看着清漪百思不得其解。 “我原本在肆州,后来被接过来了。”清漪轻轻捂住小腹,她看向杨芜,语带关切,“阿叔可还好?” 杨芜摇摇头,苦笑两声,“我这么个模样,哪里还算得上好。”说着,他看向清漪,“这外面到底怎么回事?” 清漪把前几日和王氏说的那些又稍微修改了些,告诉杨芜,“阿叔,你这来的也太不凑巧了。” 杨芜没想到这短短几月里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变数。一时间呆在那里,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会,杨芜拳头重重捶了床面一下,“时不待我!” 清漪小心的觑着他的面色,“阿叔?” “这……哎!”杨芜对着清漪,心下所有的不甘还有焦虑在肚子里头滚臣一团乱麻,想要理清楚都没有个头绪。 “如今陛下是在护军将军的手里?”杨芜再次问。他双目通红,眼球上全都是血丝,看起来甚是可怖。清漪呆愣一下,点头,“正是,现在陛下已经颁布诏令,说长安城内的守将拒不出城迎接圣驾,已经被划为反贼了。” 杨芜急促的喘息了几声,没过多久重重的喘出一道浊气来。他坐在床上,脸色青黑,极其难看。 原本他想要在这乱世做出一番事业的,乱世出枭雄,他不想真的就这么带着全家老小在祖宅里头避世。士族若是没有人入仕,哪怕再显赫,也逃不过没落的结局。正在踟蹰的时候,当年的老友送信过来,请他到长安。信里说是到长安暂时躲避战乱,其实话语之下的意思他们都明白。 只是没有料到,还没有到,他人就先进了慕容谐的袋子。 “果然,人算不如天算。”杨芜面色变幻,过了好久,他才叹出口气来。 清漪在一旁看着,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你婶母还好吧?”杨芜看向清漪。 清漪点头,“还好,婶母还有妹妹弟弟,都已经被放出来了,大伯把她们都安排在我附近,现在都好。没有甚么大碍。” 杨芜闻言,点点头,“那就好,我在这里,最挂心的就是她们。知道她们没事,我也就能安心了。”说着他看向清漪,“六娘多照顾她们一下。” “是。”清漪点头,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满脸的欲言又止,杨芜见状开口,“六娘,有话你就直说吧。” 清漪点点头,“阿叔这段时日可想好日后的打算没有?” 杨芜又僵住了。 清漪在一旁小心的打量他的脸色,过了好会,她斟酌着开口,“如今陛下在讨逆将军这里,这一路南下,我看着他用兵如神,一路凯歌不断……” “呵……”杨芜冷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用兵如神又如何?谁又能想到日后会是怎样就是段秀自己,恐怕也没有料到如今的局面。”杨芜说罢,又想到自己。当初来的时候志气满满,如今却成了这样,懊恼万分。 “要不,等阿叔伤势好了,回弘农?”清漪轻声道,“毕竟这个世道也不太平。就连有军队驻扎的地方,竟然也有盗贼霄小。” “回弘农又能怎样呢。守着田产做个农家翁?”杨芜头疼起来,他睁眼看向清漪,“六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对阿叔说。” 清漪心头一跳,原本打算是循环渐进,没想到杨芜竟然这么快就看了出来,她捏紧了袖子,咬咬牙,“阿叔觉得讨逆将军可成大事?” 杨芜一愣,而后明白了清漪的说法。他沉思起来,过了半晌,他似乎在拿捏着词语,“他的话……我和他并没有多少来往,不过慕容谐的事我却是听说过。此人心思缜密,而且极其能忍。善于用兵,也是有目共睹。现在陛下又被他持在手里,做个曹孟德或许可以。不过这成大事……”杨芜说到这里面上似乎有些纠结。 他抬目再次看向清漪,“六娘,你可是要劝我辅佐他?” “这,侄女没这个意思,一切都是阿叔决断。”清漪摇头,“只是觉得如今这个世道,就是躲在深山里头都会不安宁。” 杨芜鼻子里呼出口气来,放在膝头的手掌都握成拳。 “你都知道的道理,你婶母却不明白。”杨芜摇摇头,“好了,你来这里也有很久了,早些回去吧,毕竟你如今是重身子,不方便过多劳累。” 清漪颔首,起身对杨芜一拜,就要转身离去。她才转身,又被杨芜叫住,“六娘,如今慕容谐当真领着大军攻打长安?” 清漪浑身一僵,她回首,以最恭谨真诚的姿态对着杨芜,“讨逆将军在晋阳的时候,已经得了之前流放在河北的六镇老兵。如今的的确确领兵攻长安。” 杨芜听到她前半句,脸色一变。 清漪说完,对杨芜再次一拜,退了出去。 昨日才下过一场春雨,空气里都是潮湿的泥土气息。清漪出了帐门,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她站在那里好会都没有动。 等在门口的兰芝见她出来,迎上来搀扶着她,小心的观察她的脸色,“六娘子,我们回去吧。安胎的汤药已经叫人熬好,若不趁热喝了,就没有多少药效了。” 清漪点点头,“嗯。” ** 虞州下了好几场雨,空气黏湿,要命的是,下完雨之后,竟然还出了大太阳。下到地面上的雨水被阳光一烤蒸腾起来,又热又潮,这可要了一群人的命。 慕容定大步从外头走到中军大帐里头,慕容谐这儿刚刚来过段兰的使者。他如今正抖开段兰叫人送过来的书信看。 慕容谐看完最后一个字,冷笑了两声,直接把手里的锦帛丢在案上。慕容定见状问,“阿叔,段兰那厮究竟在信上写了甚么?” “还能有甚么?说来说去,都是我忘恩负义,骗他拉走了那些六镇老兵。又说我辜负了段秀的栽培之恩。”慕容谐面色冷峻,嘴角挂着的笑越发森然,“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我就算受恩,也是受他阿爷的。就是后来,他阿爷把晋阳从我手中夺去,我可是有过半分动作?一个晋阳已经够报答段秀对我的恩德了。至于他那个臭小子,尿布都还没有干,就敢到我的面前托大。” 慕容谐笑了两声,“那些六镇老兵在河北闹事的,造反的,没有一天消停过。他倒是有那个本事去降服,降服不了,当做烫手山芋丢给我。现在倒是又怪我骗他了。” “阿叔别和这家伙一般计较。”慕容定道,“他这人眼高于顶,目上无尘。大丞相有他这儿子,简直不知道上辈子做了甚么孽。”他说着笑了一阵,“和这样的人计较,阿叔何必呢。” 慕容谐似乎被慕容定给说动了,他点了点头,“六藏这话语额并无道理。”他坐在那里,手指在凭几上敲击了两下,“也罢,叫人把陛下颁布的诏书送过去。” 段兰是个傻子,皇帝在手,却没有宽广的胸襟,也不知道该怎么用。人在手里,满心就知道打打杀杀,慕容谐想到这里,笑了一声,看向慕容定,“你这小子故意说着话逗我开心?” 慕容定笑了笑,“我都能想明白的事,阿叔怎么可能会想不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那里敢逗阿叔。” 慕容谐大笑两声,帐子里头的人也跟着他笑起来。夫蒙陀倒是没怎和其他人一同欢笑,过了好会,夫蒙陀看向慕容谐,“将军,段兰此人虽然没有其父的智谋,不过凭借其父留下来的那些兵力,他还是不能小觑。此人没有大才,可架不住大丞相给儿子留下来的人多啊。” 慕容谐的笑容满满敛起,大帐里头的气氛陡然凝固起来。 过了好会,慕容谐点点头,“夫蒙将军这话说的对。他是个混账玩意儿是没错,不过三个裨将还抵个诸葛亮,大丞相给他还真留下不少人。” 慕容谐说着,手指挫了挫唇上,“和他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慕容定听在耳朵里,也跟着点点头。抬起手来对夫蒙陀就是一礼,“受教。” “不敢当。”夫蒙陀回拜。 慕容谐一只手在身后撑起来,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看来还是要在他身上花费不少功夫。也罢,多花些功夫,总比到时候因为轻敌到头来被人给收拾的强。” 慕容定见慕容谐眼眸微抬,心下明了他的意思,“阿叔只管放心,我们几个一定会跟着阿叔往前,决不后退。” “谁要说这个了?”慕容谐笑,“段秀此人我甚是佩服,他是个枭雄。对付他的儿子,我自然也要用尽全力,将他当做真正的对手。这也算是我对段秀的敬重。” 说着他看向身边的人,“给段兰上战书吧。” 慕容谐此次对上段兰,师出有名,不过还是要往段兰跟前送一道,才显得郑重其事。 “是。”一旁的文吏低头领命。 慕容定从中军大帐出来,转身就遇上了慕容弘和慕容烈。 慕容弘慕容烈见他回首,冲他一笑,“六藏,这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估计忙起来恐怕连喝口水的空闲都没有,不如我们兄弟几个喝几杯?” 慕容定眼光在他们身上转悠了一圈,心下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有什么事请他喝酒,嘴上答应了下来,“好啊,晚上你们到我帐子里头来,我们几个喝个痛快!” 到了晚间,慕容弘两个还真的提着酒壶到了他的帐子里头,酒过三巡,酒热之后,慕容弘凑了过来,“六藏,你说阿爷是甚么意思?” “嗯?”慕容谐手里拿着酒杯回头来看慕容弘,“甚么意思?” “我们现在虽然能够议事了,但是……还是不独自掌兵……”慕容弘说起这个满脸的苦恼,这话若是放在平常,他是怎么样也不敢说,酒壮人胆,一股脑的和倒豆子似得全部吐露出来。 慕容弘和慕容烈也算是立过大功劳了,当初若不是他们在肆州苦苦支撑,恐怕一群人脸上都难看。 “你们都还年轻呢,就那么点岁数,急甚么!”慕容定笑,两根手指夹着酒壶,笑的吊儿郎当,“我当初也是结结实实的打了好几年,才勉勉强强当个队主,后来才升上去的。前几年都难熬,大家都这样,我也明白你们的想法。既然我有肉吃,没有可能让你们只喝汤。” “六藏,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原本在旁只喝酒的慕容烈开口了,“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头都有数了。” “那不就是了?”慕容定说着,“我们都是自小光屁股玩大的兄弟,我不罩着你们,还罩着谁?” 说完,三个人一同大笑。 “对了,阿嫂给你来信没有?侄子还好吧?”慕容弘问。 “他倒是个乖巧的,在他阿娘肚子里头不惹事生非。”慕容定说着无意往后面的案几上看了一眼,上头有清漪叫人送过来的书信。 想起里头她写的那些事,慕容定不由得一哂。慕容延那个家伙,要是真的把宁宁的阿叔怎么样,回头他就叫慕容延一条腿都给断了。到时候两人比比,看看到底是谁更狠些。 * 段兰用词不客气,慕容谐也不让半分,直接把皇帝的诏书还有讨伐檄文给一块送来。段兰看到这两样东西,气的浑身发抖。他说那个小皇帝怎么好端端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个无影无踪,原来是那老东西做的好事。现在还人模狗样的给他送来这个东西。 段兰恨不得立刻过去和慕容谐决一死战,好砍下慕容谐的头颅,一雪心头之恨。他派出使者,和慕容谐越好时间地点。要光起膀子大干一场。 战斗那日,一直阴雨绵绵的天突然放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双方军鼓擂动,左右翼纷纷出动。厮杀声整天,几乎响彻这片平原,鏖战之时,变数突生,慕容谐后方忽然生出千人的队伍,气势汹汹冲着三翼的后方而来。 眼见即将陷入双面受围的困境之时。见着令旗官手里旗帜方向一变,几下过后,从队伍里头走出一列骑兵,骑兵们的马彼此都是用铁链锁在一起,彼此不分。一队完全成为一体,只能同进同退,不管谁想要临阵退缩,只能被同袍的铁蹄踩成肉泥。 这队铁骑手持弯弓,开弓便射,如雨的箭矢将那些想要偷袭的骑兵射杀的纷纷从马背上摔落下来,而后被马蹄给踩成一滩形状都看不出来的肉酱。 慕容定手持马槊,在亲兵的簇拥下,如同汹涌蛮横的浪潮向前扑去。厮杀还在继续,土地被血染的通红,到了这会士兵们成了只会厮杀的野兽,唯一留下来的那点神智用来听取号令。 渐渐的,有一方露出了颓势,阵型也有些溃散的趋势。慕容谐率领全军主力立即追逐而上,如同狼扑上前去咬断猎物的喉咙一样,左右两翼还有中军上前,要将段兰的所有力量全部折杀在囊中。 马鸣声,人临死之前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所有的地方都是哀鸣一片。 慕容谐叫过身边的人来,“令镇南将军还有夫蒙将军率军追击!” 令旗一动,意见有两支队伍远远超过其他人,死死咬住段兰的尾巴。 慕容定和夫蒙陀两个带着队伍一直狂追了段兰十几里路。段兰原先自信满满,之前他已经安排下来扰乱慕容谐军的偷袭的人。谁知道他们竟然不为所动,还反过来狠狠扑咬了他一口。 段兰后悔自己应该多听听父亲留下来的其他大将的话。慕容谐是只老狐狸,自己和他比到底还是嫩了点。 段兰心里想着,双腿一夹马腹,口里大喝一声,逃的更快。 慕容定和夫蒙陀两个到了天边都擦黑了才回,段兰几乎所有人都不要,自己一路窜走逃的飞快,丢了不少辎重还有俘虏给他们。 辎重慕容定笑纳了,俘虏也笑纳了。俘虏还能收编,壮大自己的力量,也不是没有用处。 慕容定在马上意满志得,这回可算是大有收获而回,到时候他又可以在宁宁面前说上一回。 * 清漪在睡梦中睡的极不安宁,梦境里,万马奔腾,杀气弥漫,四处都是死尸,而后她见到慕容定缓缓回首,满脸都是血污,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 “啊!”清漪在睡梦中叫了声,猛然惊醒。 她坐在床榻上,胸脯剧烈起伏,喘息不止。她动了动,觉得额头上一阵冰凉,伸手一摸,才发现那些都是冷汗。额头和脸上汗涔涔的,叫她很不舒服。清漪自己起来去打水洗脸,她伸手才从炉子上把水壶提下来,外面就进来个人。 清漪见到进来的人,眉头微蹙。进来的人不是兰芝,而是韩氏身边的卫氏。卫氏见飞快的打量了清漪一下,见着她现在只是穿着贴身的内袍,一头乌发垂下,心里明白她才刚醒不久。 不过就是这样,还是丝毫无损她的容貌,尤其那头乌鸦鸦的黑发,更是衬托出她娇小的脸颊和白皙无暇的肌肤。卫氏都看的不由得愣了愣。 “阿家可是有所吩咐?”清漪开口问道。 她不喜欢这个卫氏,上回那件事过后,对卫氏的观感更是恶劣,只是碍着韩氏,清漪对卫氏面上还是客气了些。 “夫人请娘子赶紧收拾一下过去。”卫氏垂着脸,让人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脸。 清漪叫兰芝过来,帮着自己打理一番,收拾整齐之后,就往韩氏那边去。到了韩氏那里,韩氏立刻让她坐下来,“六娘,你可知道你阿叔愿意去招降了?” 清漪眼里露出古怪之色,而后眼里的迷蒙迅速散开,露出一片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大着肚子举着兔爪:老叔,我和你说,这里有草有肉,待遇好还能有带薪假期棒棒哒! 慕容大尾巴狼狼毛抖擞:嗯!出完这趟差,就能回家抱着兔几吃了! 第105章 团聚 杨芜的投诚来的比较及时。慕容延这段日子,明面上围城, 暗地里却在和那些守城的将领们接触许诺好处, 哪怕有些说想要日后升官发财,慕容延都一口应允了下来, 甚至还给人送去了点, 显得自己没有说谎。 即使这样,长安的城池想要拿下也没有那么简单。 杨芜和守城大将李簧曾经有过交情,也算得上朋友了。若是他来劝说, 说不定会事半功倍。 杨芜腿脚不便,直接被人抬进了慕容延的大帐。慕容延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哪怕已经有些年纪, 但仍然能看出此人年轻时候的俊美清隽风采卓然。 慕容延手指轻轻抚过唇上,带着几分斟酌, 仔细打量杨芜。杨芜背脊挺得笔直。对着慕容延的打量, 丝毫都不在意。 慕容延上上下下打量了杨芜半晌, 他语带迟疑,“杨舍人要劝降长安守军?” “正是,老朽不才, 听闻陛下在此徘徊,不得入长安。老朽多年来领受天恩, 自觉应当为陛下效力。”杨芜手里的塵尾躺在臂弯里,宽袍大袖,颇有风姿。 慕容延下意识想笑,不过好歹是忍住了, “舍人可有十足把握?”慕容延问。 “世上从来没有可以完全能成的事,不过老朽定将全力而为。”杨芜道。 慕容延点点头,“一切就有劳杨舍人了。” 杨芜立刻写了一封信,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他和李簧一同领受天恩,如今天子就在长安城门之外,实在是没有理由让天子被拒之门外。又写陛下发怒,下诏斥责,实在于清名有损。最后提到大军已经包围了长安,若是粮草耗尽,死守城门,不但陷自己于不忠不义之地,而且对于长安城内军民也没有太大的益处。 杨芜写的信被弓箭手直接射上了城门,连续过了几日都没有音信,杨芜没有半点担心,而王氏却有些隐隐不安了。 王氏直接来找清漪,“你阿叔这次若是不成,这……这要怎么办?” 王氏进来的时候,清漪正在看慕容定送来的信,王氏进来,她马上把书信折入袖子里。她听王氏担心杨芜此事不成,不由得笑道,“这件事不管成不成,都不会怪到阿叔头上的。婶母只管放心就是了。” 王氏闻言,不由得仔细看了一眼清漪脸上,见她坦坦荡荡,悬在喉咙口的心不由得放了下来,她抬手擦拭眼泪,“你阿叔好好的弘农不回,偏偏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这下可好,安稳的日子没了,自己一条腿都还没有好,就要操心这些事。” “婶母,阿叔也是为了一大家子,毕竟若是真的回了弘农,朝堂上没有自家人,以后十七郎的前途也不好安排。”清漪说着,她看向王氏,“十五娘和十七郎最近都还好吧?” “都还好,只是十七郎最近起了低热,幸好韩夫人及时派来了医官,除了浑身无力之外,也没有太大的毛病。”王氏说起此事,言语之中带着浓烈的感激。 “那就好。十五娘和十七郎没事我就放心了。” “以前婶母从来没有问过,现在问一问。”王氏脸上有些红,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六娘在慕容家过得还好么?” 清漪一愣。自从她和慕容定成婚之后,娘家人除了弟弟之外,几乎没有人问过她和慕容定怎么样,过得好不好。她扯了一下唇角,“很好,阿家待我很不错。” 王氏想了一下韩氏这些日子以来的作风,从来不叫媳妇在一旁伺候,也不对着媳妇呼喝。 “那就好,那么镇南将军……”王氏看着清漪。 “他对我也好。婶母放心吧。”清漪笑道。 王氏心中的愧疚因为清漪这安抚似的话语,终于平息了些。他们对这个侄女,心里十分愧疚,现在还是因为她才多多少少在这里有一席之地,王氏越发觉得对不住她。 “六娘,当年若是有一分希望,我们夫妇两人也会竭尽全力……”王氏红了眼圈,落下泪来。清漪吓了一大跳,马上安慰王氏,“婶母说的我都懂得,当初那般境地,谁都难改变甚么。” 王氏心里好过了些,眼带愧疚,望着清漪长叹一声。 “我明白阿叔和婶母对我好,所以心里从来没有半分怨怼。何况我在这里过得也很好,阿家从来不为难我,六藏对我也挺好。”清漪说着嘴角微勾,“婶母不要再自责了。” “好孩子。”王氏攥住她的手。 王氏和清漪又说了好几句话,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大营里头,也只有这个侄女,才让她有些许安稳的感觉。 王氏见到清漪面上有些许疲惫,知道她累了。这才离开,回到居住的营帐里,清涴就迎了上来,“阿娘,姐姐怎么说的?” “你阿姐说,你阿爷那回事,成了最好,不成也没有多少关系。”王氏叹口气,疲劳和老态从眉梢眼角里倾泻而出,清涴见状搀扶住她,“阿姐既然说没事,那么应该就真没有太大问题了。” “我就当心你阿爷!”王氏说到杨芜,就没有好气,“我当初说他甚么来着?六娘嫁了过去,对慕容家,哪怕心里真的看不上,面上文章总该做做吧?他倒是好,听都不听,和镇南将军也没有任何往来。我对着韩夫人,都觉得脸上发烫。” 王氏想到这段日子,韩氏对她们一家的照顾。脸上隐隐发烫。韩氏在洛阳的风评不好,毕竟没有几个正室喜欢韩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抢人的狐狸精,王氏也不例外,她和韩氏都没有见过面。 不过就这样,韩氏也没有对她们有所慢待,衣食起居安排的十分周到。 “韩夫人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应该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清涴轻声道,“何况看韩夫人,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王氏听后,颇为感叹的点头。 杨芜的信件送出十多日之后,紧闭的城门终于从门内被人推开,投降的使者骑马而出,直接到慕容延大军驻扎的地方。 慕容延看到送来的书信,还有面前跪着的使者,心中狂喜,捏住书信的手都忍不住在发颤。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中汹涌的狂喜给压下去。慕容延咳嗽了声,抬眼看着下头跪着的使者,“好,此事我知道了。我和诸位将军商议一二之后,再告诉你我们的决议。” 前来的使者,冲慕容延行了个大礼出去了。慕容延马上让人把杨芜抬来。杨芜被抬过来,瞥见慕容延眼底里头的喜意,就知道此事已成。不过他还是端着架子,明知故问,“不知小将军让老朽前来,所谓何事?” “杨公可知道,李簧已经派来使者,说是要投降。”慕容延说着,直接从胡床上起来,在大帐中踱步好几圈,他看向杨芜,眼光中暗暗浮动着压抑的欣喜,“此事多谢杨公了。” 杨芜抬手对慕容延一礼,“小将军过奖了。不过如今小将军还是别领军入长安为好,若是要去,请讨逆将军或者是陛下先行。” 慕容延目光刹那犀利如刀,“哦?” 慕容谐带兵和段兰作战,就是慕容延也不知道慕容谐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他们一直对外保密,杨芜这个外来人说出这话,是不是知道什么? 慕容延在心下将所有能泄露此事的人想了个遍,想到韩氏。慕容延心底弥出丝丝杀机。 “既然李簧已经做出了姿态,那么将军也应当以礼相待才是。”杨芜丝毫没有察觉到慕容延眼底那淡淡的杀气,手里的塵尾挥动了两下,似乎是和人在玄谈似得,“不过老朽认为,如果要成大事,那么还是学沛公驻军霸上,财物无所取。严明军纪,不要侵扰城中百姓。如此一来,讨逆将军的贤名远播。日后也有用到的地方。” 慕容延心中生出的杀意满满平复下去,他点点头,“杨公说的对,既然如此,那么就先请陛下下诏。驻兵在此不变,我也不会贸然进去。” 狂喜渐渐冷下来,理智重新回笼,慕容延担心李簧等人会诈降,毕竟他手上的人马也不是很多,若是真正强拼,也不一定能将长安拿下。 杨芜闻言,忍不住一愣,心下奇怪,不过见到慕容延看过来的似笑非笑的视线。杨芜心下一颤,稳住心神,端住架子,对慕容延一礼。然后被人抬了出去。 一时间,出现了古怪的局面。长安城门大开,之前围困长安的大军却迟迟没有入内,驻军在霸上。 这种古怪的局面一直到一日清晨的隆隆的马蹄声中,才得以被打破。 天光微熹,连绵起伏的山峦在朦胧的晨光中越发朦胧,在清晨的宁静中,草木猛然颤抖了起来,嫩绿的草叶上的露珠迅速抖落下。还未等草木里的野兔等物反应过来,一群玄甲骑兵已经奔驰而来。 马蹄隆隆,马蹄踩在土地上,山动地摇。 慕容延得知慕容谐回来的消息,亲自出来迎接。慕容谐见到这个儿子,爽朗大笑,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好小子,你这次做的不错!” 慕容延这还是头一回被慕容延如此夸赞,有些不知所措,他脸颊和个十来岁的少年人一样红扑扑的,低下头来,“阿爷过奖了。” 慕容定等人紧跟其后,见到这父子俩其乐融融的模样,慕容定心里撇了撇嘴,然后重重切了一声。 六拔果然不愧是那个女人养出来的,小家子气到这个地步,阿叔嘴上夸奖两下就高兴成这个模样,真是没见过世面! 慕容定拿着看好戏的心对着慕容延,面上还是一派冷淡,好似对这些完全不放在心上。 一行人进了中军大帐。 慕容谐在上头坐下,难得的拿了赞赏的目光看着慕容延,“这会六拔做的不错,兵法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所谓上兵伐谋,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赢那是最好。不然就算是赢了,自己也要吃不少亏。” “阿爷,而不敢轻举妄动,虽然李簧已经表示愿意拿城池来投靠,但儿担心有诈,所以未曾带兵入内,也下令不住任何人侵扰城内百姓!”慕容延说着,声量都洪亮了不少。 慕容谐赞许颔首,“这事你做的不错。” 慕容延面上更显欢喜。 慕容定看了一会,看向慕容谐,“阿叔,既然李簧已经投降,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慕容谐沉吟一二,“既然我们是用皇帝的名义来的,自然是请皇帝先入内,到时候我会和陛下一块入内。” “派人去和李簧说,就说皇帝要移驾,叫他做好准备。”慕容谐对慕容弘道。 “阿爷,这一次对段兰,应该是大获全胜吧?”慕容延道。慕容谐会让人送消息过来,不过这么远的路,有时候遇上大雨,也会延迟。 “嗯。”慕容谐点头,嘴边的笑意越发浓厚,“那小子还是有几个心眼的,如果好好捶打磨练说不定还真的能成大器,不过我是不会由着他了。” “阿爷?” “段兰那厮一路窜逃,我和夫蒙将军追到了洛阳附近才回来。”慕容定答道。 慕容延不满慕容定打断他的话,眉头微蹙,“为何不直接追上去?” “我和夫蒙将军也想,不过他逃命逃的可真狠,几乎甚么人都可以丢,何况跟着他一块跑的人那么多,也不一定能追的上。”慕容定哂笑,见到慕容延嘴唇微张似乎又要说,他抢在之前开口,“不过我和夫蒙将军两个俘获了不少辎重,而且那些俘虏收编之后,我们手下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 慕容延的脸色青青白白变了好几回,他小心的觑着慕容谐的脸色,慕容谐笑着听着,没有半分动怒,慕容延心下愤愤也闭上了嘴。慕容谐的偏心他领教过,自己的这位阿爷对侄子可要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还要用心。 “好了。”慕容谐摆摆手,“你们都累了好一段时日了,也该休息休息。到时会进了长安城,我们再祝贺一番。” “阿爷,既然我们已经定下来,不如把阿娘接回来吧?”慕容延见状,小声请求。 慕容谐听到贺楼氏,眼底翻涌出浓厚的厌恶,不过看见慕容延弯下腰请求的样子,心有不忍,“如果你阿娘腿脚还方便,就让她过来吧。” 慕容延闻言大喜。 慕容定看到,撇了撇嘴角。 清漪站在帐子外头懒洋洋的晒太阳。春季雨水多,黏糊糊的,浑身上下都难受。今日好不容易冒出了阳光,自然要出来站站,不然一天到晚都呆在军帐里头,清漪感觉自己头上都能发出一两株蘑菇了。 金色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暖意从最外面的衣物上发散开来,直接透过层层衣料直达肌肤。 “真舒服呀。”清漪仰着脸,双眼闭上,感受到眼光的暖意在身上融化开的滋味。 兰芝笑嘻嘻的站在一旁,陪着她晒太阳。过了一会,兰芝觉得晒的手脚都要发汗了,担心清漪晒伤了,小声道,“六娘子,这会儿太阳有些猛,要不进去躲躲?” 清漪满脸奇怪的看她,“躲甚么躲啊?”说完,她叫人进去把里头的被褥全部搬出来,驾到另外一个地方晾晒,自己搬来一个胡床,支楞着两条腿,坐在上头,继续晒太阳。 兰芝瞧见清漪竟然垂着双足坐着,昏厥欲死。左右张望,生怕有人路过。垂足坐只有粗鄙不堪的胡人还有走夫贩卒才会这样,大家出来的娘子这样坐着,简直叫人惊骇欲死! “六娘子别这样,这叫人看见了……”兰芝急的满头大汗,话语未完,远远传来男子带笑的话语,“叫哪个人看见了?” 清漪听到着抬头一看,就瞧着两三丈之外的地方之,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着,他伸手摘掉了头上的兜鏊,微带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出年轻的光芒。 “啊!”清漪见着他,一下就从胡床上跳起来,提起裙子,在兰芝的惊呼中,一路跑到他面前。 她站住了脚,仔仔细细打量他。慕容定比走的时候瘦削了些许,不过眉目依旧,眼底略带戏谑的光芒,看的她又爱又恨。 “跑的这么快,小心点。”慕容定展开双臂抱住她,嘴里叨叨不休,“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清漪被伸手推他胸口,手掌被冷冰冰硬邦邦的盔甲硌的生疼。她鼻头动了动,满脸嫌恶“甚么味儿?臭死了!” 慕容定眉梢一挑,低头看着怀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低下头来,眯起眼睛做出一副阴森森的脸,“这是男人味。” “是好几个月没洗积下来的汗味吧!”清漪恨不得给他一双白眼,“熏死我了,快放开!” “不放,反正待会你还要和我待一个地方,现在闻闻习惯习惯。”慕容定嬉笑。 清漪直盯盯瞪着他,而后脸色一变,捂住嘴就要吐。慕容定慌忙抱住她,“怎么好好的就要吐了?” 清漪纤纤指尖戳在他的身上,“你身上的味!去洗洗!” 慕容定抬起胳膊闻了闻,心虚的瞅着她。清漪见他眉头,柳眉倒竖,“还不去?!” “哦!”慕容定见她真的要吐了,马上撒开腿往后跑,叫李涛等亲兵给他准备水沐浴。等到他再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都洗过了,头发也仔仔细细拿皂角搓洗过,发丝披在肩膀上,往下掉水珠。 慕容定进了帐子,见着清漪坐在那里,心里一软,和个要糖的孩子似得,往清漪身边一靠,无赖又依赖。 “宁宁,给我梳发。”慕容定整个人挂在凭几上,琥珀色双眼盯住她。 清漪回首看了他一眼,那个小无赖的模样看在眼里,清漪心里好笑。她让兰芝把梳奁盒拿来,取出梳子和篦子,让他背对着自己坐正了,用干燥整洁的布巾把他头发给擦拭了一遍,而后再用梳子梳通,最后才是篦子。 “这点活计你还来找我呀,让你那些亲兵来不就行了?”清漪小心控制着力道,免得扯疼他。 慕容定乐呵呵的坐在那里,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他头发像韩氏,乌黑柔顺,只是他向来不怎么爱修整自己,只要看上去还行他也就懒得管了。 “男人的头可不能随便叫人碰的,他们也不行。所以我也只能来找你了。”慕容定哼哼了两声,回头冲清漪笑。他一回头扯动了清漪手里的头发,疼的他自己嘶了声。 清漪连忙放开,“你好好的干嘛转过来?” 慕容定呲牙咧嘴的伸手揉了揉被扯的生疼的头皮,他抬头冲清漪一笑,“这么久没有看到你了,心里想的狠,所以要多看你几眼。” “嘴贫。”清漪嘴角勾起来,又强压下去,结果还是忍不住咧起。 这家伙的嘴真是和抹了蜜糖似得,越来越甜,听的她心花怒放。又懊恼不已:这家伙到底怎么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可是宁宁还是喜欢听不是,再说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慕容定说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深深的注视她,“我是真想你。” 清漪面颊发烫,嘴唇动了动,“我也是。” 慕容定俯身下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那可真好,不然就我一个想来想去的,又有多少意思?你想我,我想你,这种相思才最诱人。”说着,他头发也不梳了,披头散发一把抱住她。 “现在好了,暂时可以歇会,我也可以腾出时间来陪陪你,要是能看到你把孩子生下来,那就最好了。”他那么大个人抱在她身上,清漪推了推他,“沉……” 慕容定哦了声,马上放开她。他瞧见清漪已经显怀的肚子,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按在她的肚子上,“他没让你难受吧?” “都还没到难受的时候呢。”清漪笑着,她低下头来,手掌轻轻盖在他手背上。 慕容定眉梢一挑,两人目光相触,又融在了一块。 “我现在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劲儿,以前虽然也是冲锋陷阵,但是现在有了你和孩子,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清漪有些好奇,眨着乌黑的眼睛看他,“甚么不一样了?” 慕容定仰头想了好会,他斟酌了好会言辞,才慢慢开口,“怎么说呢,我以前不爱多读书,要是说的不好,你可不准笑我!” 清漪差点噗的一声笑出来,她辛苦憋住笑,双眼无比纯良的望着他。 黝黑的眼睛几乎清澈见底,纯真又魅惑。慕容定喉结滚动一下,“以前么,我就一个人,阿娘也不用我管。我爱怎么就怎么来。但是现在有你和孩子了,感觉有个盼头似得。想要把好的留给你们母子俩,这么一想,就算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毫无畏惧,甚至还觉得,要是拿下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子能得的更多呢?” “哦——”清漪拉长了声调,慕容定斜睨过来,“我说的难道不对?” “对对对,都对!”清漪知道他这会要人哄,顺着毛摸的,连忙顺着他的话说,还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长发。 慕容定明明是个男人,却生了一头乌黑的头发,丝滑的连她这个真女人都生出了几分嫉妒来。 慕容定伸手揽住她,满足又开心的笑。 过了好会他想起杨芜,“对了,你的那个阿叔怎么回事?” 清漪听他问起,把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 慕容定微微呆愣,过了好会他喷笑,“我都没有想到原来你阿叔还有这份本事。” 清漪不高兴呢,“喂!” “我这话是夸他呢,以前看他手里拿着个塵尾,我还以为他只会玄谈呢。竟然还有这份本事。”慕容定眨眨眼,脑袋都埋到她脖子里,两人亲密又缠绵。 “嗯,看来还是得和阿叔提一提,毕竟他也是有功劳的。六拔也忒不厚道,这么大一份功劳想要一人独吞。”慕容定鼻子里轻哼了声。 “看我怎么给他来一下。”慕容定勾起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毛尾巴浪浪:兔几,我回来了兔几!!! 清漪小兔几大着肚子,爪子捂鼻:快去洗澡,不洗澡不准上床。 慕容大尾巴狼浑身湿淋淋的过来:兔几给梳毛呗~ 第106章 重聚 慕容谐之后携皇帝元绩入长安,原先的太守刺史见着皇帝竟然真的出现, 哪怕之前已经料到了, 但亲眼所见心中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太守刺史等人恭迎元绩入城,元绩入城之后, 宣布段兰为逆贼, 召天下有识之士讨伐。并且迁都长安。 自从前后秦以来,长安已经被搁置了百年。当年汉都之巍巍气象已经衰减了不少,甚至难见当年气势。现在元绩宣布迁都长安, 并且召还在洛阳的宗室大臣西进,让长安人心情澎湃了起来。 那些滞留在洛阳的宗室们得知消息,有些收拾细软家当, 带着妻儿跟随元绩,出发前往长安。 洛阳通往长安的大道上, 可以见到一队队人马。正在缓缓西行, 今日艳阳高照, 是个不错的天气,地面干燥坚硬,正好适合赶路。车马辚辚, 一路蜿蜒,抬眼看去, 几乎看不到尽头。 到了路旁的一个驿站,赶路的人下车休息,歇歇脚喝口水再吃点东西,等到体力恢复点, 再上路。 小小的驿站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里里外外全都是人。 有一行人在外头停下,一辆七香宝车上下来两个相貌平庸的侍女,侍女朝着驿站这里张望了两下,又钻到了车上。 过了会元谵从马上下来,直接走到宝车旁,他满脸不耐,伸手敲了敲车壁,压下声音,“你这又是要干甚么?” 元谵过了会,才听到车内传来女子颇为不满的嗓音,“外面全都是人,你还好意思叫我出去抛头露面?” “谁要你抛头露面了?再说谁家女子不是大大方方出去的,偏偏你这么多事,到驿站里头休息一会,你是打算一日到晚都在车里了是不是?”元谵从天蒙蒙亮就开始赶路,到了这会已经是口焦舌干,心烦气躁。 里头的人显然没想到元谵竟然这般不客气,一时间没了声响。 过了好会元谵听到里头赌气也似得说,“那我就不下来了,那么多人,我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元谵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那你就在里头呆着,待会叫人给你把恭桶给送进去。”他说完,头也不回直接走开。 清湄在车里头听到,一时气苦。恼怒元谵的不知体贴,驿站里头那么多人,她要是出去,被那么多人瞧见脸,到底算什么! 过了好会,清湄小腹涨的有些受不了。忍了又忍,只好下车去驿站里头上茅房。 驿站外头是那些贵人的随从,但是到了驿站里头就是宗室大臣,还有那些王妃郡主了。 元谵坐在大堂里和元穆说着话。抬眼见到清湄,鼻子里头哼了声,看向元穆,“你说她矫情个甚么劲儿?出门在外诸多不便,不管男女都不能太讲究,她倒好,不是这里不行,就是那里不好。这会更是翻出花样来了,说是外头人多,不能出去抛头露面!我们甚么时候讲究过这个了?就是其他贵女,敞着头脸出去骑马射箭,和男人没有多少差别。” 元穆坐在一只胡床上听着,过了半晌,他开口道,“这话你可别叫杨妃听到,不然回头又要和你闹。” 元谵鼻子里头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和你说,我还真的不怕她!她要和我闹,拿甚么闹?若是惹急了我,我把她丢在一旁冷个一年半载。她可没有甚么得力的爷娘来做靠山。” 元穆垂着眼,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两人的话语隐隐约约透过了镂空的门板随着吹入的风传到清湄的耳朵里。听的清湄一阵咬牙切齿。 她咬紧牙关,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里的愤懑给压下去。她马上去了茅厕,没有塞鼻的枣子,也没有除臭的熏香还有羽毛,更加没有药草澡豆净手,几乎什么都没有。清湄出来之后,肚子里头翻山倒海,恨不得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长到这么来,除了当初六镇攻破洛阳的那几个月,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出来之后,她就着清水洗了双手,去找元谵。元谵已经歇了好会了,喝了水吃了东西,见着她来,别过脸去。 清湄不见元穆,心里穆的轻松下来。 “留在洛阳不好?偏偏要跟来,这一路车马劳顿的,不说我这个弱女子,就是大王你这样的壮年男子,恐怕也难受。” “你懂甚么?”元谵回过眼来看了她一眼,“就算留在洛阳,也讨不了甚么好,上回段兰在洛阳里头的所作所为,你都忘记干净了?” 清湄哑口无言,段兰那会在洛阳里头烧杀抢掠,要不是元谵带着她跑的快,恐怕也一块糟了难。 “可是,洛阳那边不也有一个陛下……”清湄垂下眼,声若游丝。 元谵险些白眼都翻出来了,“儿子对上阿爷,算得上甚么?!何况段皇后都已经被陛下遥废后位了。” 自从在长安的元绩发出诏书说段兰是叛贼,消息一传出,狼狈逃窜回晋阳的段兰也不堪示弱,说皇帝已经被慕容谐所俘虏,为了这魏国的江山社稷,他立还在襁褓里头吃奶的皇子为帝,遥尊元绩为太上皇。 元绩得知消息,丝毫不手软,下诏列出段尔英段皇后的十大罪状,其中一条说段皇后谋害后宫妃嫔,残害皇子,以至他子嗣凋零,不仅仅废黜段皇后的后位,而且一块儿把吃奶皇子也给撸成庶人。 段兰自然是没理会这道诏书,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理会,宗室们也有些留在洛阳,有些西迁。 清湄听了不再言语,自己就要和身旁的圆脸侍女上车去。 “你等等。”元谵突然叫住她。 清湄脚下一顿,看向元谵,元谵皱着眉头,好似在苦苦回想什么,过了好会他开口,“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妹妹嫁给了慕容定?” 清湄脸色顿时大变,惨白如鬼,没有半丝血色。 元谵见她这模样,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他伸出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冰凉的,没有半丝活人的热气。 元谵担心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寻个医官给你看看?” 清湄摇摇头,“没事,不过是路上累着了,回头休息会应该能好了。” 元谵上上下下打量她一下,心下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刚才还好好的,听到他问杨六娘的事,就成了如此模样。 “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嫁到了慕容家,现在慕容家可是炙手可热,我们到了长安之后,恐怕也少不了要仰仗慕容家的地方,你到时候准备一下,前去拜访。既然有这门亲在,自然要用到。” 清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车上的。明明头上艳阳高照,但是她身上冰凉,寒气从心底生出来,顺着经脉流窜到四肢末梢。 “青娥。”清湄死死抓住身旁圆脸侍女的手,她双眼布满了血丝,狰狞可怖,“你说说看我要怎么办?” 她说着,手劲更大,尖尖的指甲都已经抠到了青娥的皮肉里头。青娥疼的厉害,脑袋低垂着,不敢出声。 清湄死死盯住了青娥好会,没有的到青娥的回应,她上下牙齿都在打架。当初她听到元谵想要跟随皇帝来长安的时候,就有些担心。原本他还劝说元谵不要到长安去,但是元谵去意已决,饶是她再费唇舌,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心里存了一份侥幸,要是不和六娘见面的话,应该也没什么事。六娘那个人,说好听点是心胸宽广,只要不打上脸,就不会叫人难堪。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事,最多老死不相往来罢了。谁知道元谵竟然要她上门去拜访六娘。 如果真的上门拜访,依照六娘那个脾气,恐怕她都见不到面。如果六娘想到往事,心气一上来,到处说她当初抛弃妹妹独自逃命。那么她在贵妇里头也没办法存身了。 清湄脑子里乱糟糟的,诸多想法如同苍蝇一样闹哄哄的在脑子里头到处乱撞。闹得她头疼。 ‘她怎么不死!她怎么不去死!当初都已经把她丢给那些鲜卑人了,怎么还没有死!’清湄胸腔里头的恶意如同浪潮翻滚,眼睛变得血红。 “她怎么不去死啊!”清湄再次狠狠攥住了青娥的手,修剪的尖尖的指甲戳入青娥白藕似得手臂里,“你说说看,那些男人是不是废物,连个女人都弄不死,要是当初她死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青娥被她弄得生疼,疼的眼泪直冒,结巴着说,“应该是六娘子之前礼佛诚心?奴婢听说六娘子以前在洛阳的时候,经常礼佛……啊!”话语未落,青娥脸上挨了清湄一个巴掌。 “这么多人虔诚,怎么佛祖就偏偏保佑她一个?”清湄的嗓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她眼眸猩红,喘着粗气。 “她就是个妖孽!”清湄口中弥漫着一股腥甜,说罢,她转过头去,再也不看青娥一眼。青娥求之不得。捂着已经高高肿起的脸颊,躲到了一旁。 元谵休息好,整顿了一下队伍之后,再次启程。 和元谵一块启程的,还有元穆。两家的队伍前后在一块,说不出的亲密。 ** 长安春日好,阳光大好,春~色盎然。 灞水之上柳条依依,垂下来的纤长柳树枝条,轻轻抚弄着清澈如明镜的水面上。今年的灞水两岸,比往年还要热闹些。仕女们在这还稍稍有些清凉的天气里,大胆的换上了轻纱制成的衣裙,两两三三结伴,出来赏春。 一个少女站在灞水河畔,左右顾盼,见着有株梨花树开的正好,花瓣洁白嫩嫩的,叫人拿了石头垫脚就去摘,正摘着的时候,道路上出现一个年轻儿郎,骑着一匹黑色骏马。 那儿郎长相俊美脱俗,在马上也显得身材颀长。他一手持马缰,回首冲身后一笑。那双眼睛里生出叫她怦然心动的光芒来。 少女看的入迷,也没顾及脚下,一不留神,脚下一崴,整个人噗通摔倒在地,头上的发簪步摇落了一地。这会那儿郎身后的马车的车廉被掀少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来。看了摔在地上的少女,掀开的车廉又放回去了。 车辆从灞桥上过,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行人到了龙首原上。慕容定在马上看了看四周,翻身下马去马车那里,他伸手掀开了车廉,“宁宁,到了。” 清漪前几日和慕容定说,想要出去踏青,随便看看汉都古城,好怀古一下。她说的文雅,其实就是待在家里,浑身上下都要闲的生锈了。趁着肚子还不是很大,能够出来走动的时候,多多看看风景。 “嗯,到了?”清漪探出头来,就往外面看。一看就见浓厚的,生机盎然的绿。她顿时起了兴致,把手伸给慕容定。慕容定小心的把她扶下车。 “这里就是龙首原了啊?”清漪举目四望,慕容定扶住她,“去看看?” “嗯。”清漪点点头。她兴致勃勃的到处看,龙首原传说是秦代时候,一条龙到渭水饮水,后化为一道土山,龙首原也因此得名。 汉长安城就是在龙首原西北处。 既然出来旅游,自然是要奔着名气最大的来,清漪和慕容定说的就是故汉长安城。她兴致勃勃而来,不过看到那一片茂密树林,清漪高昂的兴致,顿时就化作了失望。 “啊,甚么都没有了啊?”清漪睁大了双眼,瞧着那一片的树林,树木生的很好,不过原来的城池,却半分都看不出来。 只见着山峦叠嶂,参差不平的原土被树木掩盖,成了重峦叠嶂的山峰。谁也不知道那些山峰是不是曾经巍峨在上的宫殿遗址。 “傻女子。”慕容定听见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汉时都离现在有多久了?还别说到现在战乱都数不清了,刘家皇帝的陵都不知道被起了几座,更别说城池了。这会能留下一堵墙都算是很了不起了。” 清漪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这直白的话听得她心里不怎么舒服。清漪乜他一眼,慕容定瞬间明白知道自己的话叫她不舒服了,他微微弯下腰,“方才我说错话了,望娘子大人有大量。” “行了。”清漪转头,眼前都是一片片树林和山头,实在是没有多少好看的,清漪有些灰心丧气,出来一趟,什么也没见着。 兴高采烈出来旅游,结果就看着一片野山头。这种落差让她失落不已。 慕容定见她有些无精打采的,有点儿心疼。攥住她的手,叫她靠在自己身上,“没事,出来站在这儿,难道没有一种城池都在你脚下的感觉么?”他满口胡诌起来,清漪都有点蒙。 “你看啊,这地以前是甚么地方,现在随便你踩,难道不好?就算你现在一把火烧了都成。” 清漪目光幽幽,“要是真烧了,会有人来抓我吧?” 这草木葱茏的,要是真的烧起来,绝对连成一片。想要灭都灭不了。 “有我在,没事的。”慕容定凑过来。 清漪一掌按在他脸上,把他给推开,“瞧把你能的。”她瞧着慕容定那张妖冶的脸,想起来过来的路上,有个少女为了看慕容定,结果一下摔倒在地。 “刚才我来的路上,瞧见有个小娘子,看你看的入神了,不小心摔倒在地。”清漪嘴唇勾了勾,“你还真是招花引蝶。” 慕容定眉梢一扬,“这可不怪我,我没勾搭她,自己看男人看的入了迷摔倒,也只是她自个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三言两语把自己给撇的干干净净。 “我又没说和你有关系。”清漪哼哼道。 “我不说清楚,怕你又胡思乱想。好好的出来游玩,可别把心情给弄坏了。”慕容定笑,说着他稳稳的搀扶住清漪,“走,去别处看看。” “嗯。”清漪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放在他身上。这龙首原土地起伏不定,参差不齐,她可不敢托大。 慕容定自幼习武,他完全不把脚下的那片地放在眼里,手掌稳稳的托住她,四处游玩。 慕容东见着一丛野生的迎春花开的正好,亲自给她采了一条过来,清漪从他手里接过那串花枝,抬起手,上面鹅黄水嫩的花朵和嫩绿的枝叶相互映衬,越发水当当。 “喜欢?喜欢我多给你弄点回去。”慕容定见她笑的开心,想要得她欢心,开口道。 清漪一听,看过来,摇摇头,“还是算了,花朵还是活生生的才好看,摘下来也就能鲜妍一日,过了那个时候就枯萎了。”她想着眨眨眼,“要不,我叫人在家里种点?” 慕容定自然无不可,欣然点头,“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开心就好。” 清漪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靠在他身上。 野外的东西多的是,什么飞蓬之类的野草野花。整颗的卷耳粘在人衣服上,慕容定眼尖瞅见遗址毛色斑斓鲜亮的野鸡,兴致上来,卷起袖子叫人把弓箭给他,过了好会出来,他背着弓箭,提着半死不活的野鸡,自个袍子的袖子上和下摆也沾上好几只卷耳。 清漪给他收拾,“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着!” 慕容定嗤笑,“光顾着把这个扁毛畜生给你弄过来了,其他的都没有顾上!”说着他把手里的野鸡提起来,“这只生的可真壮,估计冬日里可养了不少膘,回去叫庖厨照着你喜欢的口味做了,好补补身子。” 清漪见着那只倒霉催的野鸡被慕容定倒提在手里,五彩斑斓的长尾巴毛都耸拉到了地上。两只小眼睛死死闭紧,也不知道死活。 “死了没?”清漪轻声问。 “还没呢,死了的话,提回去都不新鲜了。” “要不养着吧?反正也不缺那一口肉。”清漪商量似得和慕容定道,“我记得以前那些权贵家里,就时兴养这种小东西。” 慕容定有些意外,他转念一想,又笑起来,“好,都听你的。不过你回去可要再多喝一碗骨汤。” 肚子里头的胎儿正在长大的时候,急需向母亲索取营养,清漪最近不是腿酸就是抽筋,实在是扛不住,后来叫了医官来看。直说是补养的还不够,要多喝骨汤。 不过清漪看到熬的油腻的骨汤,反胃的厉害,怎么也喝不下去。 清漪苦着脸,“那还不如多喝羊奶呢。” “羊奶那东西又不是肉,怎么能养人呢。”慕容定才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何况羊奶也膻,我记得你也喝不惯。” 清漪喝羊奶讲究很多,羊奶要过滤,然后加生姜茶叶等物熬煮出来。放久点,膻味一上来,她就受不了。 慕容定瞧着都觉得累。 “那我宁愿喝那个呢。我喝不下,十有八、九也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不喜欢喝。”清漪摸摸肚子。 慕容定无言以对,他弯下腰来,对着清漪凸出来的肚子,“小家伙,你不好好吃饭,连累的你阿娘,你要是个小子,出来之后看我不打你!” 清漪见状,忍不住伸手护住了肚子。 慕容定微微一笑,“就这么说定了。” “那能不能加上烤肉,我最近想吃这个。”清漪眼巴巴的看着他。 清漪这段时间口味变得很大,今日喜欢吃辣,明日就闹着要吃酸的,后天指不定就想要吃甜吃个痛快。 慕容定对这些几乎两眼一蒙,什么都不懂。只管清漪想要吃什么,他叫人做就是了。 “行,你想要甚么都行。”慕容定笑。他把手里的野鸡丢给了身后跟着的随从,说来也怪,那野鸡在慕容定手里和死了一样,到了随从手里就立刻扑打翅膀呱呱乱叫。 幸好它的翅膀已经事先被慕容定给折断了,再扑腾也扑腾不出个什么。 清漪听到晚上有烤肉吃,心情舒服了不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嗅到的都是草木芳香,身心愉悦。 “真舒服,果然还是出来走走才好,好香啊。”清漪和个半大孩子似得,抓住他的手。 慕容定眼里清晰映照出她的影子,清漪呼吸一顿,别开脸去。慕容定半是戏谑半是捉弄,“娘子的脸怎么红了?”说着他满脸奇怪的抬头,双眼盯着她直看。 清漪受不了他这打量,直接转过身去。 慕容定过了好会都不见她调转过身来,知道她真生气了,伸手勾住她手指,“好了好了,不捉弄你就是。走,我们再到别处看看。” 慕容定扶着清漪四处看了看,花花草草给她采了一束。清漪挺着个肚子,走了一会之后就觉得腰腿酸胀。慕容定见她身体不适,干脆把她抱上马车去。 他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当那些人都不存在,他把人抱到马车上,“我们回家。” 说完,再三看看清漪上下没有任何不妥,才放下车廉来。 通往长安的大道上已经到处都是车辆还有骑马的随从,几乎将道路挤了个水泄不通,慕容定叫人过去守着,见着空隙,插针似得穿□□去,把后面的人给堵住了。 前头侍从模样的人,刚要发怒,就听抢道的人呛声,“我们家主人可是新大丞相的侄儿,功劳大着呢,你要是不知好歹,仔细身上那层皮!” “你!” “怎么了?”后头一个年轻的俊秀男人驱马过来。 “大王,这刁奴实在是太可恶了,明明就是他们抢道,却说他们是……” 年轻男人抬头看到前方马上那个挺拔的身影,他脸上一颤,眼底涌出浓厚的化不开的阴霾。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提鸡:兔几太瘦了还是要好好补补! 清漪小兔几叼着草迷茫回头 第107章 脾气 元穆持马缰的手僵硬起来, 他抬手看了一眼, 面前还在耻高气扬的家仆,那一眼威压十足。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家仆顿时觉得压力沉重迫来,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你个奴婢不配到我的面前,你主人在哪里?”元穆驱马上前问道。 家仆方才耻高气扬的气势全无,嗫嚅几下,看向后面。 大道上原本被挤得满满当当, 慕容定这突然挤进来,后面的险些被弄了个戳手不及,一时间堵了起来。 慕容定在前头也觉察到有些不对, 他回过头来,恰好就和元穆双目对视。 刹那间, 似有电光火影在两人的视线里轰然腾出, 硝烟直冲天际。 慕容定勾起嘴角,笑的有几分无赖。他踢了一下黑风的肚子,黑风立刻转过头, 向着元穆驰来。 “哟,好久不见, 颍川王也来了啊?”慕容定嘴角挑着抹笑,吊儿郎当的, 没个正经样。元穆双目死死盯着他, 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的确好久不见了。” “嗯,说起来, 我还有很多账没有和颍川王算呢。”慕容定低下头来,看似无意的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宁宁在洛阳的时候,颍川王干的那些好事,我可是一桩桩都记在心里。” “她原本就是我未婚妻,将军言重了。若不是将军你恬不知耻,她也应当在我这里。”元穆眼底泛起冷冽的光芒,“宁宁现在在哪里?” 慕容定闻言,颇有些意外的抬头,见到元穆神色凝重认真,竟然还是真的问他清漪在哪里,顿时心下生出滔天的怒火来:趁着他远在南方,鞭长莫及的时候,竟然趁火打劫,把人给劫走了,现在竟然还理直气壮的问他人在哪里? 慕容定露出个恶意十足的笑容,“宁宁很好,对了,她现在身怀六甲,眼下跟我出来散散心。到时候我和宁宁得了儿子,一定会请大王过来喝满月酒。” 慕容定心满意足的看到元穆面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连唇上都是惨白的。慕容定视线下移,看见他胯~下的那匹白马,起了些许捉弄的心思,他手指含在嘴里呼啸一声。顿时元穆所骑的那匹白马急躁不安起来,两只前蹄不停的刨地,元穆在马上险些被摔下来,他马上贴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住马肚子,双手抠住缰绳,整个人几乎吸附在马背上。 慕容定见状发声大笑,他哈哈笑了一阵,“看样子颍川王连骑马都不会呢,难怪当初几下就被我搁倒了。”他说着,眼睛里越发戏谑,“要不这样,我亲自来教大王怎么骑马?”慕容定说着越发得意,他眼睛眯起来,盯紧了那匹白马,手里的马鞭晃动着,想要给火上浇油一下,给那白马来上一鞭。 要是元穆摔下来,就算不死也要断条腿,要是这家伙残了,他倒是看看还要拿什么和他争! 元穆骑在马上狼狈不堪,白马躁动,把他颠簸的在马背上几乎坐不住,他回眸看见慕容定面露杀机,此时南阳王元谵从后面骑马跑了过来,“怎么回事?我在后面等了好会了,都没见着动……” 元谵的马术不是很好,加上他长得秀丽,远远瞧去,还真的有几分像是美女骑马赏春一般。 他以来,就见着元穆整个人紧紧贴在马背上,而马匹焦躁的刨蹄子。吓了一大跳,“怎么了这是?” 说罢,他立刻叫人来把马给拉住,宁可把马当场杀了,也不能真的让它发狂,叫完人元谵抬头看到了慕容定。 “这位就是镇南将军吧?”元谵脸上瞬时摆上了笑。 “在洛阳的时候久闻将军大名,将军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却用兵如神,早仰慕已久。” 慕容定眉头动都没动,他双目只是盯着元穆。几个家仆冒死上前,紧紧抓住马的笼头,马奴嘴里咴咴叫着,原本躁动不安的白马渐渐安静了下来。 “镇兵而已,哪里来的仰慕!”元穆气喘如牛,双眼死死盯着慕容定,恨不得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慕容定眼中寒光毕露,手臂抬起来,就在他要挥下鞭子的时候。兰芝气喘吁吁的跑来,“郎主,娘子说她身体有些不适,想要早些归家。” 慕容定扬起来的手臂顿时停住,他看向兰芝,“宁宁有些不舒服?” 兰芝立刻点头如鸡啄米。 慕容定焦急起来,也顾不得教训元穆了,他转过头来,对元穆呲牙,“颍川王真是不凑巧,宁宁身体不适,八层是肚子里头的孩子在闹腾。我先走一步!” 说罢,慕容定一拍马屁股,飞快的跑到前头去了。 元穆好不容易把马安抚下来,他看到慕容定远去的背影,薄唇抿的很紧,目光噬人。 前头那队人没有半点停留,向着城内行驶而去。元穆拳头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暴出。 他死死盯着那辆马车,一直到那辆马车快要在视野中消失,他眼中的厉光才渐渐消散。元谵骑马过来,语带责怪,“你方才对他也太不客气了点!” “夺妻之恨,叫我如何对他客气?”元穆冷笑,他看着元谵,“再说,你还真的是敬仰他?” 元谵秀美如女子的脸上顿时涨红,他对着元穆近乎严厉的目光,自觉羞愧万分,可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当年韩信也曾经胯~下受辱,我们现在……” “我要走了。”元穆打断他的话,他拉过马头去,理都不理元谵,自己走了。 * 慕容定一行人随着长长的队伍进了长安城,回到家中,慕容定下马亲自去搀扶清漪下车。掀开车廉,他见到清漪脸上略有疲惫。 他一见吓了一跳,想起听说的怀孕妇人特别容易累,果然如此。他心底庆幸自己没有和元穆过多纠缠,不然也不知道要撕到什么时候。 “宁宁累了吧?待会叫人给你准备热水泡泡脚,再睡一觉,就好了。”慕容定扶住她唠唠叨叨。 清漪神色颇有些复杂的看他一眼,她迟疑了一下,“待会我们一起进去?我有话和你说。” 慕容定想也不想,直接点头。 两人进了屋子,清漪换了衣裳,将自己收拾好之后坐到床上,慕容定已经眼巴巴的在那里等着她了。 “宁宁,你说有话对我讲,到底甚么话?” 清漪迟疑了下,“之前在外头的时候,我听人说你和人闹起来了?” 慕容定满脸奇怪,他有些口渴,伸手拿过放在手边矮案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那个,那个没多大事,不过就是嫌我突然冲出来,碍着他们的道了。说明白也就没事了。” 清漪定定的盯着慕容定,她平静的看他。黝黑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衬托着毫无瑕疵的黑眸。明明是柔和的双眼,看的慕容定一阵心虚。他不由自主的别开眼,不敢和她对视。 “我听说,那个人是颍川王?” 清漪这话如同一根针刺到慕容定身上,他被电了似得,跳起来,脸色涨红,“没错,就是他!我就看不惯他那个弱鸡样儿!明明是他对不住我,趁火打劫,趁着我在南边,小皇帝作妖,他竟然敢出手把你拦截下来。幸好你没事,不然我非得拿对付贺突拓的那套来对他!” 他说着狠狠喘息了两下,“他竟然敢做,就不要怕人恨,我不瞒你说,要不是你派人告诉你身体不适,我非得弄得他从马上摔下来,赔条腿!” 清漪吃了一惊,她目瞪口呆的望着慕容定,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慕容定也丝毫不退让的回看着她。他目光紧紧在她面上逡巡,要在她面上找出让蛛丝马迹来。 过了好会,慕容定开口,“宁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他?想着那个没用的玩意儿?” 清漪呼吸一窒,而后大怒,“你说这话,是把我当成甚么人了?难道要我把以前说过的话再给你说一遍吗?” 慕容定愣住,他气呼呼的扭过头去。 “既然如此,为甚么你还要问他!” “你……”清漪一时语塞,慕容定已经乜了过来,“你说,要是真的心里没他半点影子了,怎么还问他?” 慕容定说着,心里发狠。果然自己还是要把那个混账玩意儿给掀翻,到时候没了命最好,就算侥幸能活下来,也是个瘸了腿的残废。到时候他倒是要看看,这混账还要拿什么和他争! “我问他,是怕你做了甚么错事!要是你做下来了,到时候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慕容定鼻子哼哼,“话都是你说,我能做甚么错事?还有甚么事是我摆平不了的?” 清漪想要一巴掌把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给拍到地上,她胸口起伏,被气得不轻,“你要是针对他怎么样了,恐怕就是阿叔都难把你给捞出来。现在他还是宗室,既然是宗室,他身上也没有罪名。脸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你凭着意气就要把人给折了,到时候千夫所指你知不知道!” 慕容定一愣。 “陛下迁都长安,是为了他自个,还是为了叔父迁的,你我心里有数。宗室都还没过来呢,你就在路上急哄哄的把人给打了,回头你要怎么说?我和他那件事早已经过去了,我嫁给你这么久,行的端做得正,没有意见亏心事。但是别人可不会这么想,你把他给怎么样了,不仅仅是我,就是你,还有阿家甚至还有阿叔,恐怕都要成了别人口里的谈资。” “到时候说的不干不净的,你还能操刀一个个的去割舌头吗?” 慕容定开始对元穆只想着快意恩仇,还没有想这么多。听清漪这么一说,顿时哑口无言。 可是清漪还没有打算放过他,“而且流言如虎,开始只是说男女之事,到后来要是发展成说阿叔放纵侄儿折辱宗室,这流言被东面的人利用起来。他们可就更加能挺直了脊梁说陛下是被阿叔所迫。” 清漪说的口焦舌干,拿过案几上的水喝了大半下去。 慕容定被她说的连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他哪怕暂时没想到这个,也明白清漪说的对。他嗫嚅了几下嘴唇,看向她,“那怎么办?难道还真要我吞下这口气不成?” “……”清漪嘴唇闭上,乜他一眼。手掌轻轻按在凸起的肚子上,和慕容定互瞪了一会,伸展开双腿下榻“我累了,先去睡会。” “把话说明白。”慕容定拉住她的手腕,他顺势一拉,把她拉到自己的腿上,他恨得牙痒痒,这女子嘴里道理一套一套的,说的他头都昏了,更可恨的是,他竟然还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在车里头,恐怕不知道。我和那个混账玩意儿,可不是我一人挑的事!先别说他抢了你,光是这一件,足够他死千百遍。他到了现在都还不知悔改,当着外人的面说我是镇兵!”慕容定说到这里,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看的清漪心惊肉跳。 “我是镇兵,他阿娘的。我做镇兵的时候,他恐怕还窝在哪里啃书呢。竟然还有脸来说我,至少我能做镇将都是凭借真本事,他没有他那个安乐王的阿爷,算个甚么东西!还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清漪在车内听说慕容定和元穆差点闹起来,以为又是慕容定挑的头,担心他闹出甚么事来,马上交兰芝把他叫回来。但没有想到元穆也骂他了。 慕容定恶狠狠瞪着清漪,“你说,我难道还要坐在那里任由他蹬鼻子上脸不成?” 清漪一时无言,过了许久她叹息,“是我想的不周全……” “哼,要不是那会有人来,我非得一鞭抽在他脸上,把他从马上打下来断一条腿不可!” 清漪浑身僵硬。 ** 晚间用膳,上了堂一阵膳食的悠悠香味传入人的鼻子里。 韩氏乐呵呵的上堂,她听说清漪叫人用香椿和鸡蛋一块用油煎,香味四溢,忍不住想要尝尝。她带着慕容谐这个老情郎回家来尝尝鲜。 “我这个儿媳还是比你那个好。”韩氏手里持着双箸和慕容谐炫耀,“你瞧瞧,随便这么对庖厨下指点一二,就能弄出这么一道好菜来。” 慕容谐笑,“这不挺好么?要是和朱娥一样,我非得操心死不可。” “别提朱娥,”韩氏哼了声。 正说着,慕容定已经和清漪过来了。他们给韩氏还有慕容谐行礼之后,然后入座。 韩氏对香椿炒鸡蛋格外钟爱,迫不及待就开始吃。等到吃完,无意抬头,见到慕容定一反常态,端着碗埋头苦吃,也不看看娇妻。 韩氏在家里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常常见到慕容定把妻子捧在手心上,生怕用点力就摔了。今日倒是不同寻常? 清漪手里端着饭碗,偶尔向慕容定那边瞥几眼,慕容定察觉到她投过来的视线,似乎和没察觉到似得,双箸扒了几下,把碗里的饭吃的干干净净。又伸手去拿肉馅的胡饼,宁可把嘴塞的满满的,也不去看她。 “你小子吃慢点,没有人和你抢。”慕容谐瞧着他胡吃海喝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 慕容定一愣,嘴里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好好地一顿饭,因为小夫妻,变得格外的诡异。韩氏吃完饭之后,让人把清漪叫来,“你们两个是怎么了?” 清漪袖子里的手纠结的扯着帕子,也不好和韩氏说两个人吵架了,她神情里透出几分纠结,韩氏见状,心里顿时和明镜似得。顿时打算不去管小夫妻的事了。 这做夫妻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吵架更是司空见惯。要是不吵,真正的相敬如宾,那才是没药救。 小夫妻的事,小夫妻两个自己去管。做长辈的在一旁看看就好,真插手管,弄不好,小事都要变大事。 “好了,那我也不问了。”韩氏道,她叫人给清漪送来蜜水,“六藏这小子,你也知道脾气倔得狠。有时候就连我和他阿叔都拉不回。你呀,和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事情说开了其实也没甚么,过得开心最重要。” “阿家说的是。”清漪颔首。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苦笑。男人都说女人爱吃醋,容易嫉妒。可是男人也差不多,而且嫉妒起来,比女人还厉害。 她不过是说了一句,他想要让元穆断条腿不太好。慕容定就发火了。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慕容定解释了。而且她也有些赌气,不想搭理他。 从韩氏那里回到居住的院子里头,侍女过来禀报,“娘子,郎主已经睡下了。” 清漪闻言一愣,她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走进屋子里,兰芝带人过来服侍她洁身洗漱。换了衣服,卸妆之后,她坐在镜台钱开始拆发髻。头上的发簪一根根拆下来,如云的发髻放了下来。兰芝在后面欲言又止,清漪从镜子里瞧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开口,“你有话就直说吧。” “六娘子,您这又是何必呢,毕竟颍川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兰芝犹豫道。 清漪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镜面平整清晰,将她自己的脸照的清清楚楚。镜中的女子面目青春靓丽,只是眉宇里含着一股淡淡的疲惫。 过了好会清漪开口,“我当然知道,但并不是我还对人怎么样,而是……”清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哪怕和元穆没有半点可能了,她心底里还是不希望他出事。可在慕容定看来,简直要气疯了。 兰芝闹不明白清漪想什么,不过瞧着她和慕容定闹成彼此不搭理的模样,也心焦,“六娘子好歹为小郎君想想,郎主生气了,要是迁怒到小郎君身上怎么办?” “他不是那样的人。”清漪道。 兰芝瞬间无话可说,过了好会,她才结巴着说,“至少,也得为六娘子您自个想想。这好端端的夫妻,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得这么僵,也不好啊。” 兰芝说完,见清漪没有反应,心里叹口气。 清漪走到内室里头,绕过挡在门口的屏风,就见着床上鼓起老大一个包,慕容定一张被子把自己罩的密不透风。 清漪坐到他身旁,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推了下他。鼓起的大包没有半丝动静,清漪躺下直接拉过另外一床被子把自个也给包的严严实实。 两人背对着,一夜无话。 接下来几日,慕容定依旧和平日一样,每日去上朝,也回按时回来,和她一同用餐,不过就是不和她说话,夜里躺在一张床上,抱着被子睡自己的。 清漪和他冷战了几天,终于有一日晚上进门来,又瞧见慕容定抱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大团。清漪咬住唇,心中纠结了很久,终于伸手推他,“你睡了?” “要是没睡的话,我们谈谈?” 慕容定岿然不动,清漪推了两回,这家伙和睡死了似得,毫无反应。清漪见状,气急了。直接掀了慕容定身上的被子。 慕容定侧躺在船上,一手枕在头下,眼睛闭着,似乎半点没有知觉。清漪快要被他给气的没脾气了,她坐在他身旁,怒视他。瞪了好会,慕容定还是不动,清漪伸手给他把被子给盖了回去。 春日已经暖了,但是夜里还是有点凉意,整夜都不让他盖被子,她还真做不到。 清漪在他身旁躺下来,拉过自己的被子把自己盖住。 这下她也不搭理慕容定了,两人沉默着一块吃饭睡觉,但就是不和对方说一句话。过了小半月,慕容定被任命为京畿大都督,顿时那些门贴如同雪花一样送上门来,都是女眷想要拜访的。 京畿大都督掌管京畿和周围的兵马,位高权重,慕容定担任此位,的的确确是少年高位,想要巴结的人也格外的多,消息一流出,许多女眷想要前来拜访。 韩氏不管这些事,借口身体不适,统统推给了清漪。清漪大着肚子,看着那些拜帖。她的眼睛看到一封帖子的时候,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将那封帖子拈出来。 上头南阳王妃杨氏几个字写的秀丽无比。清漪看的出来这是清湄亲手所写,她的字迹哪怕烧成灰自己也认得出来。 “拿去烧了。”清漪直接把手里的帖子丢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愤怒的嚎叫:你还说,你还说!你是不是还记得那只心机羊!你还记得他!你就是记得他!本狼生气了!! 清漪小兔几兔爪伸出:你听我说…… 慕容大尾巴狼两只大狼爪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清漪小兔几两只短兔爪拿出爪机打:笨狼吃醋冷战了,肿么办,很急啊 第108章 心乱 平常人家要去拜访, 还得提前打一声招呼, 礼节要周全。在贵族家更是礼仪繁琐,送拜门贴,送见面礼,还要送回礼,这都是主客见面之前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清漪从哪些想要上门拜访的门帖里选出一些来,亲自提笔回复了, 叫兰芝斟酌着送回礼过去。 她选了几个长安本地大族的女眷,还有几个宗室王妃。自然不包括清湄,两人已经水火不容, 她才不会见那个女人。 兰芝看到清漪的安排,迟疑了下, 抬头看到清漪眼底的疲倦,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还是默默的吞了下去,照着清漪吩咐去做了。 清湄在王府里头焦急的等着, 今日元谵出去上朝了。元谵才来长安没有多久,却恨不得将能做的眨眼间全部做了。他急着和那些长安本地大族交往, 又忙着和慕容家攀关系。末了,还要她巴巴的写帖子给那个年轻俊彦的京畿大都督家里, 求见主母。 清湄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但是耐不住元谵几次要求,写了一封帖子过去。而后就是在家里心惊胆战的等。 她不想见那个妹妹,尤其还是眼下这般眼巴巴的求着要巴结。可是心底又觉得, 清漪是妹妹,她这个姐姐已经是屈尊降贵,要知道当初清漪这个做妹妹的,给了她五六个巴掌,后来又挑唆人事后把她给痛打了顿,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这都还没有和清漪好好计较,如今上门,好歹也要给些脸面罢? 结果清湄等了九、十日,那边女眷都已经上门和慕容大都督家的主母见面了,清湄这里半点消息都没有。 清湄气的当即摔了三四个青瓷盏,还把身边好几个侍女都拖出去打的半死。坐在内室里头,清湄浑身都在颤抖。 青娥吓得声都不敢出,带着几个侍女跪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瓷片。 “她竟然敢,竟然还真的敢!”清湄气的浑身颤抖,她眼珠一转,直直盯着青娥,“你说说看,她到底怎么敢拒绝我?” 照着清湄的打算,等着清漪的回帖上门,过个两三日,她就“生”场小病,借口身体不适不去了。 到时候谁也不能说她礼数不周全。就是元谵也无话可说。 谁知道清漪从开始就没给她这个机会,甚至连脸面上都懒得做了! 青娥哪里敢答话,只是低垂着脸,不敢说话。清湄也不在意她的沉默,修剪的长长尖尖的指甲刺进了肉里。 “今日是大都督办宴庆祝的日子吧?”清湄想起来,问青娥。 青娥颔首,“回禀王妃,是的。” “罢了,今日人多,大都督也在。我也不好过去,在众多人面前掀了她的脸面。”清湄鼻子里轻哼。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心中清楚,她不敢在慕容延在家的时候,上门找清漪的麻烦。她怕慕容延,慕容延这个人,她以前只是在做家姬的时候见过一面。但是他暴戾的脾性却是亲身领教过了,明明是姐妹之间的恩怨,到了他这儿,直接叫人拖出去往死里打。而且她也听说过慕容定曾经把仇家亲手掐死,兄弟两个一个被丢去喂野狗,另外一个直接喂了老虎。 若是惹恼了这个煞星,清湄都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样。到时候恐怕就算是元谵,也难保住她。 说完,清湄生生的吞下了这口气。 ** 南阳王府里愁云惨淡,而慕容定府邸里花团锦簇。 慕容延在家里摆开了宴席,来庆祝自己的高升。就连在慕容谐那里的韩氏都回来了,一时间,府里热闹非常。 内堂里,女眷们言笑晏晏,清漪坐在韩氏身边,和那些女眷说话。 那些女眷们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对着韩氏还有清漪一顿马屁往死里拍,“杨娘子出身高门,以前听闻娘子贤名,一致想要拜访,可惜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娘子来长安了。终于可以前来拜见了。” 清漪面前坐着个妇人,那妇人年岁似乎和韩氏差不多,头上玉梳步摇等首饰插了个满头,脸上厚厚的敷了一层□□,被□□敷的惨白的脸上用黛青给描画出一对长长弯弯的娥眉,唇上用丹朱的唇脂给点出一抹樱桃小嘴。 清漪看着心里发怵,她抬头看了一眼其他鲜卑贵妇。鲜卑贵妇额头鬓角贴着花黄,唇上比汉人贵妇要画的丰满许多,几乎要把唇都给填满了。 比较起来,倒是和现代妆容有几分相似了。清漪比起故意画出来的那点点樱桃小口,还是更喜欢看鲜卑贵妇的大红唇。 “娘子言重了。”清漪稍稍收拾心情,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妾当年还在洛阳的时候,就想着过来拜见长安诸位大家,只是俗事缠身,一直未能成行。幸好这次能得幸到长安,才一尝所愿。” “杨娘子实在是客气了。”对面那个贵妇抬起手里的团扇轻笑,她一面笑着,一面去看清漪身后的清涴。 王氏今日带着女儿也来了。这种宴会,多少都有些带着替儿子相看媳妇的意思。王氏怎会不知?长安故地虽然没有太多的名门高族,但也绝对低不到哪里去。王氏便把女儿带过来,也算是有意和这些大族联姻了。 “这位小娘子,倒是瞧着眼生……”她有话,顿时引来了许多同龄贵妇的视线。 那么多贵妇的视线都集聚在清涴身上,恨不得看到骨子里头去。 清涴被那么多人看的浑身不舒服,不由得向王氏身后躲了躲。 “小娘子怕生呢。”有人轻笑。 清漪回首安抚似的看了清涴一眼,“这是我的堂妹,是我阿叔的女儿。”她说完微微一笑。 贵妇前来,自然是把杨家留在长安的那些人都给打听清楚的。顿时有些人的目光就变了,看着清涴的目光多了几分认真。 韩氏坐在那里看热闹,她不爱和这些人来往。嘴里面上说的是和蜜糖一样的话,给人看的是最热情最得体的笑,可是肚子里头天知道这些女人在想些什么东西。 她只是回来给儿子庆祝的,可不想要和她们打交道。干脆一股脑的全给清漪了。 韩氏看了好会,见到才长成的少女局促不安,开口,“十二娘看上去有点累了,不如先去后面更衣休息一会?这里离开宴会还早。” 清涴求之不得。她轻轻拉了一下王氏的袖子。 王氏只清涴一女,平日恨不得千宠万爱。这会见女儿有些害怕,也心有不忍。听到韩氏这么说,感激万分,哪里会有不应的。 “小女方才不慎多喝了些蜜水,现在先去更衣,还请各位娘子见谅。”王氏拉起女儿,轻声道。 有正当娶妇年纪儿子的几个贵妇瞧着清涴离开的步态,心里点了点头。 只有暴发户才觉得给儿女们好吃好穿,会读几本书,不做个睁眼瞎就行了。但是真正高门看人,不仅仅看衣着打扮,也看举止神态,不管少了哪一样都不行。 清漪瞧着继位贵妇目送清涴远去,面上笑了一下。 “对了。”韩氏手臂从凭几上松开,“我才来长安不久,也不知道长安哪里有好风景可以游玩?” “韩夫人这话可问对人了,长安里头哪里最好游玩,我们都清清楚楚,若是韩夫人不嫌弃,我们和夫人说上几处?” “几位娘子既然愿意说,那么我这个老妇自然也听着了。”韩氏说着来了几分兴致,她身子都坐直了,“说出来我也不怕诸位笑话,我以前除了洛阳还没到过这样的好地方,要是有些叫人看不过去的地方,还请诸位海涵。” “夫人这话说的,怎么会呢。” 贵妇们又是一阵得体的笑,已经有人仔仔细细和韩氏说起长安的好去处来,龙首原,咸阳原,当然最近也是灞水。灞桥八景可是一绝。 清漪觉得腰有点酸,她瞧着所有人忙着奉承韩氏,偷偷的伸手揉了一把腰,兰芝看见,叫人拿来一只隐囊,给她放在身后,这才好些。过了会,有侍女悄悄到清漪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 清漪眉头微蹙,“怎么会和巨鹿公遇上了?” 巨鹿公就是慕容延,慕容谐把元绩持在手中之后,给几个儿子都封了公。慕容延就是巨鹿公。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侍女轻声答道。 清漪让侍女退下,过了会,清漪见到王氏带着清涴回来。王氏面上毫无波澜,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清涴眼底里还有几分惊吓。 清漪见状,借口身体有些不适暂时离席,叫人把清涴带到自己这里来。 清涴跟着侍女过来,见到清漪,和过去一样鼻头委屈的皱了皱,“阿姐。” 清漪招手叫清涴坐到自己身边来,她看了看清涴没有什么事,看向王氏,“婶母怎么和巨鹿公遇上了?” 王氏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凑巧吧,毕竟听说鲜卑人并不重男女大防,都可以直接见面的。” “巨鹿公说甚么,还是做甚么了?”清漪问。 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有人来禀告她了。 “巨鹿公看了十五娘好久,还问她年岁几何。”王氏说着,眉头直皱。“这巨鹿公也太顺心所欲了些,这些哪是随便能问的。” 王氏很是不满,又忧心忡忡,“六娘,这巨鹿公到底甚么意思?” 清漪蹙眉想了会,看着清涴,“十五娘,你见着巨鹿公的时候,闻到有酒味吗?” 清涴仔细回想了下,点点头,“嗯,好像的确有点酒味……” “那就是喝多了,今日他心情不痛快,估计在哪儿喝了点酒,发酒疯。”清漪眉头皱的很紧,她吐出一口浊气,“不过他也做的过分了点!明日我就写信问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氏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巨鹿公权势太大,还有个权臣的阿爷,自家的一个清贵的中书舍人,恐怕上门去理论也得不到好。侄女前去最适合不过。 “这,大都督会不会有话,毕竟他们也是兄弟。”王氏还有个忧虑。 清漪的表情一下变得十分奇怪,“婶母,六藏他不管巨鹿公的。” 王氏立刻领会了清漪话语里的意思。 慕容定不知是有心还是纯粹的炫耀,庆祝的宴会办的热热闹闹,前来的人不管是想要过来看热闹,还是心底里对他存有几分鄙夷,想要过来看看他是不是三头六臂。都客客气气,不管内心如何,外面都是一团和气。 到了夜里,宾客散去。也没听到有人寻事挑衅,第二日,清漪写信询问慕容延昨日和清涴怎么回事,一封信还没写完。兰芝进来禀报,“六娘子,杨舍人夫人过来了。” “婶母今日就来了?”清漪心里奇怪,她看向兰芝,“快些请进来。” 王氏一进来,清漪看到她满脸的惊慌失措,吓了一跳,“婶母这是怎么了?” 王氏见到清漪,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软就要瘫在地上,兰芝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她的胳膊,才没让她瘫坐在地。 清漪霍然从床上起来,快步走到王氏面前,亲自搀扶住她,把她搀扶到宽敞的床上坐下,“婶母这是怎么了?” 王氏向来从容不迫,清漪也只见过上回杨芜被慕容延扣下,她才有些许的惊慌。现在王氏近乎惊弓之鸟,眼底全是惊慌之色,她死死抓住清漪的手臂不肯放开。清漪挺个肚子,行动已经不便,王氏这么两只手抓住她,她只好坐下来。 “六娘,巨鹿公今日带人上了我们家的门,说是要聘十五娘!”王氏满脸惊慌无助,她睁大了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清漪。 清漪吃了一惊,“聘?” 王氏点头。 清漪顿时察觉出不对来,娶妻是聘,可是慕容延早就有段朱娥这么个正妻了。哪怕夫妻两人关系恶劣,但也是正经夫妻啊? “巨鹿公不是有夫人了么?而且巨鹿公夫人还是段逆的亲妹妹……” “就是这个,所以我才来找六娘。”王氏气苦,“你阿叔当时也这么说的,但是巨鹿公说,鲜卑旧例有多妻,他以正妻之礼来聘十五娘。一切也和正妻没有任何区别。”王氏说着气的眼泪直淌,深入骨髓的教养也不能掩饰此刻的心酸和焦急。 清漪怒了,她眉头几乎皱成一个疙瘩,“一切和正妻没有任何区别,巨鹿公的意思是要陛下一块儿给他封两个夫人?” 王氏泪水流的更加厉害,“可不是……”她抬袖擦拭眼泪。 “此事阿叔怎么说?”清漪问。 “你阿叔自然是不肯,这一夫二妻的,以前也只是听过南边有这样的事。并嫡都是迫不得已,而且一家里怎么能容得下两个主母?我听说段夫人性情暴烈似炭,又是跟着段秀在草原上长大的,骑马射箭和男儿无异。有这样一个人在,绝对不能答应的,可是看巨鹿公的样子,似乎有几分非要得手……” 王氏想起那个年轻男人被拒绝之后的冷静面孔,心里不由得发怵。 “……”清漪听后,看向兰芝,“你今晚等六藏回来,就去请他,说我有事找他。” 傍晚时分,慕容定按时回来,兰芝听到他回来的消息,马上过去,“郎主,娘子有事请你过去。” 慕容定有些意外,眉头挑了挑。两人之前为了元穆,已经冷战了有好会日子了。这段日子,两个人都憋着一口气,谁也不搭理谁。似乎要看看到底哪个最先败下阵来。 慕容定先是有些意外,而后心底生出些许窃喜。难道是她已经熬不住了,想要对自己示弱? 他顿时心花怒放,面上还保持着作为郎主的威仪,装模作样的对兰芝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说罢,他直接越过兰芝朝正院走去。 他心里欢喜,脚下也走的飞快。不多时直接到了清漪屋子里头。 屋子里面房门打开,就连窗户的窗板都被侍女拿着用小儿手臂粗细的支木给撑着,外头的光毫无阻拦的透进来,将整个屋子照的透亮。 慕容定看着亮堂堂的屋子,心里顿时舒服的不得了。 清漪坐在床上,见到他来了,颇有些笨拙的下来,一手撑在腰后,挪到他面前,“你来了?” 慕容定费尽浑身上下的力气板起脸来,之前都是他哄她,这会也要让她好好哄哄才行。不然她也不会知道自己以前的辛苦。 “嗯。”慕容定装相的点点头,双手背在背后,“你有话对我说?” 清漪手撑着腰,辛苦的很。瞧见慕容定这故意拿着腔调,顿时恨不得给他来一下。 多大的事,一缸子的醋都被他给灌下去了,醋味冲天了这么多天,还没消呢? 清漪面上浮出得体的微笑,如同外头那些和夫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那样,对慕容定甚是恭谨,甚至膝盖都微微屈了一下,“妾这次前来派人叫夫君前来,实在是有事。” 慕容定僵住,他双目看着她,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她除了当初一开始被他掳来的那段时间之外,从来没有这样过。突然他心底有些不安。 慕容定满脸狐疑,他仔仔细细把她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依然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只是神情叫他从心底里觉得两人距离被拉开来了。 “甚么事?” 清漪嘴角的那抹笑渐渐消失,过了好会,悠悠的叹口气,“是我那个堂妹,她被巨鹿公缠上了。” 慕容定正惴惴不安,听到这句瞬时眼睛都亮了。他目光炯炯看过来,“哦?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慕容定听清漪把话说完,他面上生出几分趣味来。 “看来,六拔那个小子是觉得朱娥拖累他了。”慕容定说着笑了两声坐在床上,他想了想“他想的倒是挺美的,拿你堂妹当侧室用。说是和正妻一样,这话谁信谁是傻子。” “妾也是这么对婶母说的,不过到底最后会如何,还是仰仗夫君的意思。”清漪轻声道,那话语说出口她就瞥见慕容定打了个冷战,似乎有些受不了。 慕容定听到她自称妾,称呼他为夫君什么的,浑身上下鸡皮疙瘩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他伸手挫了一下手臂,咬了咬牙,“你别这样说话,我听着怪难受的。” “嗯?”清漪妙目一乜,“这样不好么?” 好个屁! 慕容定开口才要说,清漪抢在他之前说道,“不知夫君可愿意伸手搭救十五娘?” “这事还没到他抢人,还没到需要我开口的地步。”慕容定面色怪异,他顿了顿,看着清漪,“你还在生气?” 清漪摇头,“夫君说的甚么话,没有呢。” 她脸上带笑,如同含了蜜糖,慕容定看在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腾的站起来,双眼盯紧她。 转悠了两圈直接出门去,走到门口的屏风那里的时候,清漪叫住他,“夫君要到哪里去?” “我去问问六藏那个混账玩意儿到底想要干甚么事。”慕容定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把‘不要叫我夫君’这话又吞了下去。 他脸色铁青,脚下走的生风,一会儿脚步声远去听不到了。 兰芝过来,扶住清漪,“六娘子,你这又是何苦。既然郎主开口了,那就顺着下梯就是,到时候不是又是和和美美的了。” 清漪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我都和他冷了这么久了,他方才进来就是奔着我服软来的。既然他觉得我服软了,我就服软给他看。这还不好?” 兰芝哑口无言。 慕容定直接出门去,打马前往慕容谐的府邸,半点都没有留。他坐在马上,心底忍不住犯怵。 他心乱如麻,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出来半是为了她说的那件事,半是夺路而逃。 他以为他服软了,谁知道她换了种办法来对付他这段日子的冷待。 慕容定心里憋着口气,不知道冲着自己,还是冲着她。 到了慕容谐府邸门口,家仆们从门里出来拉住马。慕容定直接从马上下来,“不用和丞相禀告我来了,我是来找巨鹿公的。” 慕容定长腿迈开直接往里头走去。 慕容延此刻跪在慕容谐的面前,慕容谐看着面前跪着的儿子,眉头轻颦,“你到底有甚么事?” 慕容延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听到慕容定问,他俯身下来,冲慕容谐叩首,“阿爷,儿想要休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咦,兔几竟然不是要和本狼服软吗? 清漪小兔几叼着草三瓣嘴动个没停:服你个头,好好说话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了! 第109章 和好 屋子里的烛火明亮, 粗壮的蜜蜡点着灯苗。十多根蜜蜡的灯火汇集到一处, 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慕容谐穿着常服,脱了靴子坐在床上,一条腿曲起搭在床面上。他听到慕容延的话,“六拔,方才你说甚么?” 话语才落, 慕容延还没来得及把话再重复一遍,外头家仆弯腰趋步而入,跪下就对上首的慕容谐一拜, “郎主,大都督来了。” 慕容谐紧紧皱起的眉头松开, 嘴角露出笑容, “叫他快些进来。” 不多时,慕容定大步进来,一进来, 他就瞧见慕容延跪在慕容谐的面前。他故作惊讶,“六拔这是怎么了?” “你先到那里坐着。”慕容谐伸手指了个位置, 叫慕容定坐下,他转头看着慕容延, “你刚才说甚么?” 慕容延面无表情的瞥了慕容定一眼, 慕容定也不躲闪,对着慕容延一笑。 “阿爷,儿想要休妻。”慕容延收回目光, 再将自己的话说了一遍。 慕容谐眉头蹙起,“你是怎么想的。” “阿爷,当初朱娥嫁过来,不过是段秀想要夺取晋阳的权宜之计。儿当初娶她也实属无奈。而且这些日子,阿爷和阿娘都看到了,朱娥脾性骄纵,不服管束。甚至无法无天仗着身后有段秀还有城阳公主,肆意妄为,不将公婆放在眼里。这样的恶妇,实在是不宜再留在家里。” “那么你打算把她送回段家?” 慕容延摇头,“如今我们和段氏势同水火,早已经不容。她如今已经在长安,要是送回去,也不知道她会对段兰说些甚么。” 慕容谐眼睛抬起,“那你的意思呢?” “不如让她直接落发为尼,叫人看管起来,免生后患。”慕容延说完,又对慕容谐重重叩首。 娶妻休妻皆是大事,如果父母在世,都不能自主,慕容延心中有此想法,还是要慕容谐点头了才能算数。 慕容定在一旁听着,眉梢一扬,“朱娥那个脾性的确是不好,不过她嫁过来的日子也不长,满打满算都还没一年呢。鲜卑贵女哪个不这样?” 慕容延闻言冷笑,“既然如此,当初怎么你不娶她!” 慕容定双手摊开,“我为何要娶她?我就不喜欢这样的,十多年我都没看上眼,怎么可能会娶?话说回来,当初娶她的时候,正好是她阿爷最风光得意的时候,现在我们家发达了,就把人给休了回去,是不是显得太白眼狼了点?” “段朱娥那个脾性,我是知道的。”慕容谐慢慢开口,他看着慕容延,“你当真决心已定?” “儿决心已定。哪怕外人说我无情薄幸,我也认了。” 慕容定瞥了一眼慕容谐,慕容谐面色冷淡,看上去对此事毫无兴趣。心中知晓这位阿叔是不打算怎么管这件事了。 段秀和慕容谐是亲戚,不过早在洛阳的时候耗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段兰和慕容谐是死敌,段朱娥在他眼里,也一文不值。 “要不,六拔再去问问婶母吧?”慕容定心底坏水直冒,“这事好歹也该和婶母说声不是?” 慕容谐听慕容定提起贺楼氏,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六藏说的也对,此事你问过我,也还要问问你阿娘。新妇要和你过一辈子,如果性情真的不合,你看着办吧。” 慕容延得慕容谐此言,眼底绽放出光来。慕容定望见,心下一阵不爽。 “儿这就去问阿娘。”慕容延垂首道。 此事在他看来几乎不成问题,贺楼氏和儿媳关系十分恶劣,甚至一度动手过,要贺楼氏点头,应该是没有半点问题。 慕容延再对慕容谐一拜,兴冲冲的就往外走。慕容定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慕容延的背影绕过屏风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收回目光,“这才多久,六拔就闹着要休妻再娶了。也不怕人笑话!” 慕容谐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来,“男子汉大丈夫,几个女子不算甚么,何况还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正妻,段朱娥的确很不像样,他想换掉,就随便他吧。” “那阿娘呢?”慕容定突然道。 慕容谐原本伸手去勾装满酪浆的梁壶,听到慕容定这么问,手臂僵住。他抬头,眼里都染上三四分的锐利,“你阿娘怎么能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相提并论?!这话以后你不准再说,你要是再说,我就真把你给结结实实抽一顿!” 慕容定伸手摸了摸鼻子,心下五味杂陈。 慕容延满怀希望的去了贺楼氏的正院。一到正院,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贺楼氏刺耳的尖骂几乎在耳朵里炸开,“贱婢!滚!给我滚出去!” 慕容延一入门就见到贺楼氏高高举起手中的拐杖,打在一个侍女的脊背上。那个侍女当场被打的扑倒在地,口吐鲜血。 贺楼氏的腿,到底还是瘸了。断骨之伤,至少要在床上养上百日有余才能稍稍走动。可是贺楼氏却是腿骨还没完全愈合,就慌乱的上了路。一路颠簸,腿骨移位,后来打断了重接,也耐不住她日日想着到长安来,在床上丝毫不安宁。 时日一长,她腿脚上的毛病就显现了出来。而这回,替她医治腿伤的医官也束手无策。 贺楼氏瘸腿之后,性情越发暴戾。 “阿娘!”慕容延叫了声。 贺楼氏高高举起的拐杖一顿,她怔怔转头看向慕容延,见到他,贺楼氏喜笑颜开,“六拔来了?” 说着,她一瘸一拐的,手臂撑在拐杖上,向慕容延走来。 慕容延赶忙迎接上去,扶住贺楼氏的胳膊,“阿娘,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贺楼氏原本脸上的笑都变成了愠怒,她指着被拖走的侍女,“那个贱婢,我想喝口暖汤,她竟然给我端上一碗烫的!我喝在嘴里怎么都不是要的那个味,简直气死我了!” 慕容延好言劝慰了几句,这才让贺楼氏舒服一些。他扶贺楼氏到床上坐下,“阿娘,儿这次来,是有事和你说。” 贺楼氏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她腿脚出问题之后,慕容谐过来看过她几回,但是每次见面,都是以大吵慕容谐拂袖而去,之后慕容谐也再也没有叫她管事。她整日都在这屋子里头,心绪难平,似乎浑身上下都有劲儿没地使。 “六拔,甚么事?” “我想要把朱娥给休了。”慕容延道,“她对阿娘实在是无礼,以前碍着段秀,不能讲她怎么样,现在段秀已死,段兰也只是个逆贼。那么就不用留她了。” “你的打算是……”贺楼氏问。 “与她一纸休书,然后将人关到寺庙里头,”慕容延笑了声,“然后叫人把她水粮全都断了。到时候就对外面说她绝食自尽。” “妙,实在是妙。”贺楼氏听儿子这么说心下大慰,不过她才说了两声,又觉得不好,“不,你就这么休了她,太便宜她了!”贺楼氏咬牙切齿,迎着慕容延的惊讶的目光,“你把她留下来,我来收拾她!” “阿娘?”慕容延惊诧不已,不是原来都谈的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她之前在我们面前作威作福了这么久,你就这么把她给弄死,太便宜她了!”贺楼氏嘴角勾起,笑容阴森骇人,“而且你休了她之后,要是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说不定那些人就戳你背说些甚么难听的话。” 说着,贺楼氏眼里射出近乎狂热的视线来,“我怎么可以就这么看着她舒舒服服的去死?你把她叫到我身边来,我身边缺人伺候,她这个做儿媳的,不到我身边来成何体统!” “阿娘……”慕容延有些不忍,知母莫如子,哪怕他不愿意承认,心中也明白贺楼氏此刻是性情比以前还有乖戾,朱娥到她手里,就算不脱一层皮也是要被折腾的半死。 贺楼氏见他有迟疑,一眼乜来,“你难道不愿意?你不要这个女人,阿娘再给你寻个好的,不过她必须要到我这儿来。” 慕容延下意识的点点头。 当初慕容延把贺楼氏接回来的时候,将朱娥一块接了回来,只是心里厌她入骨。另外安排了一处院子把她给软禁起来。他之后叫人把朱娥给带到了贺楼氏这里。 接下来这段日子,慕容延都会上杨芜家里坐一坐。杨芜对慕容延不好来硬的,别说慕容延背后还有慕容谐在,就是慕容延自己也不是那种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他每每对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吹胡子瞪眼,也不好直接出手赶人。 王氏见到那个相貌俊美的郎君,愁的茶饭不思,清涴也跟着瘦了一大圈,明明是最鲜妍美好的年纪,人却瘦的脱了形,脸颊生生凹陷下去,只剩下两只大眼睛,骇人的厉害。 王氏没办法,只好又去找清漪。 她对着侄女,脸面都顾不上,眼泪直抹,“这可要怎么办?巨鹿公这么个做派,简直逼人太甚。十五娘都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前段时间大病了一场,到现在都还卧床呢。” 清漪之前听慕容定说了,贺楼氏不愿意慕容延休妻。开始她松了口气,觉得既然贺楼氏不愿意慕容延休妻,那么慕容延也该罢手了。谁知道慕容延竟然还真没放弃? “六藏和我说了,说是巨鹿公没办法休妻。贺楼夫人不愿意,甚至前几日贺楼夫人都让巨鹿公夫人前去伺疾,应该……” “所以我才担心。”王氏拳头握紧在膝头捶了两下,咬了咬牙,看着清漪满脸的不解,决定说实话,“六娘,你也不是不知道。士族女子也不是没有做妾的。” 清漪点头,不仅有。而且不少。但是不到皇帝征召还有形势所迫,也没几个愿意的。 “婶母你干脆快些给十五娘定下个人。不管怎么样先定下,好让巨鹿公死心。他再横,也还没横到敢那步上。”清漪蹙眉。其实她觉得最好找个地方把清涴远远送走,但这会到底不比现代,现代结婚必须本人去领结婚证。现在哪怕人不在,只要父母长辈在,直接一切都可以办完了。 “这么快?”王氏愣了愣。她咬牙,“也罢,反正我和你阿叔也觉得十五娘的确是该定下了。” “记得,最好找宗室的人。”清漪道。 元氏实力大不如从前,但还是有个宗室名头在,就算是权臣也不敢轻易对宗室下手。当然慕容定这样的奇葩另外算。 “宗室……”王氏的眉头皱起来,过了好会,她下定决心,“我这就去准备,巨鹿公那里……”她看向清漪。这慕容家的男人作风,她是怕了。慕容谐和嫂子没名没分这么多年,慕容定直接把侄女给抢了过去,这些例子在前,王氏还真拿不准慕容延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婶母最好还是快些安排,至于十五娘,身边人要安排妥当,不要让人有可乘之机。”清漪知道王氏心里在想些什么,轻声道。她这话点醒了王氏,王氏急急忙忙起身,就往外面走。 “六娘,那我先行告辞了。”王氏忙乱间,不慎将裙角勾挂到铜灯台的台脚,被绊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清漪一手撑腰,“婶母小心点,慢走。” 清漪派出几个侍女送王氏出去,以免她又摔着。王氏出了门,到了车上。身边的侍女问她接下来要到何处。王氏咬牙,“去南阳王府!” 如今长安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宗室,但是要在那些宗室里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挑出一个合适的人,不容易。她和宗室来往的不多,还是需要一个熟知宗室底细的人来给她参考参考。思来想去,也就清湄一个了。 马车前坐着的驭夫手里的马鞭一挥,往另外一条道路而去。 慕容定这天结束公务回到家里,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他。韩氏不用说,在慕容谐那里。清漪派人说她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迎接夫君,还请夫君见谅云云。 前来传话的侍女把清漪的话一字不剩的全部给慕容定说了,脸不红气不喘。慕容定听着,莫名的觉得牙根酸爽。 “娘子身体不适?”慕容定斜睨着跪在脚下的侍女。 “回禀郎主,是的。”侍女轻声答道。 慕容定抿了一下嘴唇,抬腿就往清漪那里而去。他一路上走的飞快,身后的随从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追不上他。慕容定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清漪那里。 一进院子,一个侍女迎面和慕容定撞了个正着,手里端着的药碗哐当落地摔了个粉碎。侍女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连冲慕容定告罪。慕容定看也不看她,直接往屋子里头去了。 到了屋子里,慕容定闻到一股药味。他看到清漪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帕小心的掩口,兰芝拿个小盂在下头接着她吐出来的水。 “你身体不适,叫医官过来看了没?”慕容定知道她刚刚喝过药,问道。 清漪听到他的声音,抬眼瞥了一眼他,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不用了,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喝点安胎药,过会也该好了。” 她说着,看着慕容定,五黑的眼眸里光芒流转,“夫君来,可是有事?” 夫君两字如同一把粗糠,粗暴直接的塞进他喉咙里,憋的他险些没背过气去。 不管了!慕容定气喘如牛,死死盯着叫他吃瘪吃个没停的小女子。这些日子他可是受够了,憋着一口气,不和她说话,也不搭理她。一开始瞧着她想要和自己解释,却被他躲开,自己心里还真的有说不出的快慰。可是时间一长,她对他也逐渐冷淡下来,夜里躺在一张床上,背对背,却谁也不搭理谁。 后来她直接用这种方式疏远他…… 慕容定恶狠狠的磨牙:他受够了他!他宁可这女子和原来一样泼辣难驯,也不要日日摆着这么一副脸,温柔有礼的唤他“夫君”。 他几个箭步直接坐在她身旁,抬手就叫兰芝等人出去。 兰芝瞥了一眼清漪,见她面色冷淡,垂首退下。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屋子内就只剩下了慕容定和清漪两个。 “有话直说吧。”慕容定伸手把自己脚上的靴子给拔下来,收腿上榻,“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也别老这样,你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我听着浑身都难受。好好说话行不行?” 清漪坐在那里,过了好会她迎着慕容定的目光直接看过去,“你不喜欢?” “我喜欢个甚么!”慕容定发了脾气,胸脯剧烈起伏,“你冷了我这么多日,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清漪眼睛盯住他,见他直直盯着她。笑出声,“原来夫君也知道被人冷待的滋味?” “好好说话,别夫君夫君的,之前怎么说话,现在就怎么说话!”慕容定压低声音近乎咆哮。 “我忘记之前怎么说话的了。”清漪面上的笑容淡下来,一句话哽的慕容定满脸通红。 “忘记了?”慕容定不可思议的瞪她,“你忘记了?” “对,忘记了。”清漪起身就要走,慕容定拉住她的手,“话都还没有说明白,就急着走?”清漪回过头来,“夫君想要如何?” “我都说了,别叫夫君!”慕容定两腿一蹬,整个人就挪到她身后来,“你还要气到甚么时候?” 清漪斜睨着他,“这话恰好我那会也想问你,你要气到甚么时候?我想和你说明白,你整整十多日都没有搭理我。回来吃饭睡觉,一句话也不说。到底想叫谁难堪?现在倒是来问我了。” 清漪想起那段日子自己的委屈,眼圈红了。夫妻吵架不可怕,有话好好说就是。说明白了也就没事了,可是他却是半点机会都不给她,她说话,他就在一旁装死,就是不给他半点反应。 “我……”慕容定哑口无言,仔细回想那段日子,他还真是无话可说。“我那会就是气,都那个时候了,你都还替元穆说话。” “……难道你想我拍手叫好,赶快撺掇你带着亲兵上门把他打一顿?”清漪反问。 慕容定嘴张了张,看着她委屈又愤怒的目光,他不由得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双眼。 她的话说的都在理,可是听在心里,就是有说不出的憋屈。 “你老是替他说话……”慕容定扭着头嘀咕着,“我那么辛苦把你救出来,你还是给他说话。” “不是替他说话,只是现在情况和过去不一样了,我和他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慕容定和孩子似得,钻牛角尖自己出不来了。清漪深吸了口气,哄孩子一样哄他。 慕容定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看着她。面前的女子依旧美丽,哪怕白皙的肌肤上起了些许淡黄色的小斑点,但在他看来,依旧美丽动人。 “宁宁,我喜欢你。”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我是真的喜欢你。” 清漪一面眉毛扬起,怎么也想不到怎么变成他表白了,难道不是她在和他发脾气吗? 慕容定两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宁宁,你和我一样吗?” 他双眸认真,紧紧的盯住她。他的视线如网,将她紧紧包裹住,哪怕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清漪喉咙紧了紧,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慕容定粲然一笑。孩子气十足,这笑和冬日里的一束阳光,暖意十足。 慕容定伸出手臂想要抱住她,可是她前面撑着一个偌大的肚子,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要从后面抱住她。 两人这么多天的赌气冷战这会儿消失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清漪被他抱着,背靠在他的胸膛上。他高大强壮,靠在他身上,十分有安全感。 “以后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慕容定过了好会,在她耳边道。可怜巴巴的,说的清漪心底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那你也不要再用这一招,有甚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偏偏要给我来这个。你也不怕寒了我的心。” 慕容定默默的把头埋在她脖子上,“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清漪听他这话,忍不住笑出声,突然她脸色一变,低叫了声,伸手捂住肚子。 “怎么了?”慕容定见她面露痛苦之色,吓了一大跳,“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清漪捂住肚子,过了好会才缓过劲来,她吸了两口气,“孩子踢我了。力还挺大,挺疼的。” 慕容定听了脸色一变,咬牙切齿,“看来这小子还真的是欠打。” “喂,有力才好,要是没力气软绵绵的,我才要担心。”清漪抬眼,嗔道。 那软绵绵娇嫩嫩的嗓音听的慕容定心血沸腾,恨不得跳起来,大笑几声,他又伸出手,“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不用,你坐在那里不动,让我靠靠。”清漪靠在他身上,闭上眼。慕容定小心翼翼坐好,让她靠着。 “等你生完,我就带你再出去走走。”慕容定出主意,他知道清漪喜欢出去散步游玩,出了个主意讨她欢心。 清漪等那股疼劲儿过去,睁开眼,冲他一笑,“好。” 那笑绽放在他眼里,生出点点光彩。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狼爪压住大肚子的兔几:嗯嗯嗯,好好甜甜。 清漪小兔几耳朵动了动:这里,还有这里。 第110章 希翼 慕容定和清漪重归于好,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在旁人来看, 这对夫妻的床亏得还没有多大,不然闹得和巨鹿公和巨鹿公夫人那样,夫妻两个水火不容,如同仇敌。那简直就是上辈子结下来的仇怨,今生来讨债了。 外头还天不亮, 慕容定就起床了。清漪还睡的香甜,他轻手轻脚起来, 自己踮着脚尖,做贼似得,跑去净房,过了好久出来, 叫人把官服给他送过去, 穿衣洗漱妥当,才出来瞧一眼清漪。 清漪的肚腹越来越大, 虽然还没到一天一个样的时候,但也显得有几分笨拙, 她睡觉不好仰面睡, 只能侧着身,一晚上颇为辛苦。睡的也迟, 慕容定就躺在她身旁,哪里不知。他站在榻前看了好会,见到她面颊粉红,呼吸匀称, 知道她睡的香甜,这才放下心来。 外面兰芝已经早早起来,候在那里了。见到慕容定出来,弯下腰去。 “要是宁宁有些身体不适,记得及时叫医官过来看。”慕容定道。 “是。”兰芝垂首应下。 早间的早膳用的很匆忙,慕容定从送膳的家仆手里的盘子里抓了几块肉胡饼胡乱喝了几口羊奶,早上这一顿就算是对付过去了。骑马去宫中上朝去。 这会路上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笼光亮,不用多想,都是出来上朝的。 所谓的宫城是以一处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宫城遗址改造之后,让皇帝暂时住进去的。和洛阳皇宫完全没得比,新的皇宫还在由大匠造监督修建,没个一年半载,皇帝是别想搬了。 到了宫门处,慕容定下马,拿出腰符和卫士们对了入内。此刻宫城里头的官署已经忙活了起来,哪怕还是晨光熹微的清晨,灯火通明,大道上随处可见来往的人。 慕容定才到官署的大门,就有人来请,“大都督,丞相有请。” 慕容定颔首,脚尖一拐,跟着来人,向着慕容谐那边走去。慕容谐坐在署房内,面前的案几上堆着如同小山那么高的卷轴和竹简,他手里持着一份紧急军报,眉头松开,似有意外喜悦之色。 慕容定进来,见室内左右都无人,心下稍稍吃了一惊,“阿叔,你叫我来有事?” “嗯,待会你和我一起去见陛下。”慕容谐道。 三日一朝会,今日还没到大朝会的时候,臣子可私下求见皇帝。不过现在皇帝就在慕容谐手上,想要甚么时候见,那就甚么时候见。 “嗯。”慕容定点头,他见到慕容谐手里的军报,眼神凝了凝,又转开来。 慕容谐拿手里的军报敲了敲案几,看向慕容定,“六藏,想不想看?” “阿叔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阿叔想给我看,那我就看。若是阿叔不给,那我就等等。”慕容定笑。 慕容谐伸手就把军报抛给他,“哪里学来的油腔滑舌的一套!给你,你自己看!” 慕容定抬手接住,打开来看,发现里头说的竟然是梁国趁北方魏国动乱,发兵北伐,竟然拿下了南边的重镇寿春,而且继续有向北面突击之势。 “他阿娘的,都是一群吃白饭的!”慕容定破口大骂,“当初我在南边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守住了寿春,这群吃白饭的窝囊废倒好,南边的梁军一来,就个个成了断腿的狗,把好好的寿春给丢了?” “好了。”慕容谐抬手制止慕容定,“寿春原本易主就比较频繁,这次东面失利,要如何收回那都是他们的事。”慕容谐说着,烛火照在他眼睛上,映照出一层冷光,“说不定我们还能趁着南边和东边打起来的机会,南下东进。” “阿叔要用兵?”慕容定一听,人顿时来了精神,也不去骂那些吃软饭不干活的人了, 慕容谐笑着伸手指指他,“用兵乃是大事,不可轻举妄动,此事我还是要和几位老将军商量一下。” 说是商量,慕容谐也是和下头几个老将商量,至于皇帝,已经被他高高供起,看管起来,吸取段秀的教训,让宦官还有宫廷羽林卫盯的死死的,不留半点空隙。 慕容谐将此事和老将们一说,老将们有说要打的,有说要再观望观望的。 双方各自拿出利弊仔细比较了一番,慕容谐慎重斟酌了许久,“那么就先等等,等东面和梁国真的打起来,我们再趁虚而入。” 慕容定心下有些失望,不过身为带兵打仗过的主将。慕容定心中明白,打仗不是双方人马捉对厮杀就行了的。有时候天时地利人和比什么都重要。 想明白这个,原本心底涌现出的失望,也很快抚平了下去。 清晨的长安是忙碌而悠闲的。慕容谐一系天不亮就开始在宫里开始忙活,而宗室们就显得有些闲了,慕容谐对元氏宗室颇为防备,他只给宗室们一些清贵的散职,具有实权的位置能不给就不给。 所以宗室们大多无所事事,除了每日去宫中官署点个卯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事需要他们费心,显得有几分悠闲。 南阳王元谵这日找上了元穆,元穆在署房里正在看文书,元谵看见,颇为惊奇的咦了一声,直接走到他面前坐下,“这些有甚么好看的?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叫下头人处置就行了,何必亲自来?” “毕竟是分内之事,哪怕是小事,也得照顾到。不然现在只能管管小事,到时候,恐怕连小事都插不了手。”元穆淡褐色的眼睛依然在文书上,过了好会,他将手里的那份文书看完。终于抬眼看了元谵一眼,“你来可是有事?” 元谵被他那话弄得正尴尬呢,听到元穆这么问,顿时就来了精神,“我如果没事,也不会来打扰你。”他说着,面上的笑更加浓厚,“这么久了,我都还没有见到你身旁有个伺候的。” 元穆眉心蹙了一下,“你要是学那些长舌妇,无事就拿我私事来说笑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怎么还急眼呢?”元谵吃了一惊,“我可是来给你做媒的。” 元穆岿然不动,他低下头,拿起笔在文书上写回批,不搭理元谵了。元谵倒也不恼,元穆没有娶妻的意向,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既然是自己找上来的。多少还是要放低点身段。 “我说,你和杨六娘也过去这么久了。她如今就要给慕容定生个孩子了,你就算再不心甘,也只能放下了。” 元穆手里的笔一顿,锋利的羊毫在黄麻纸上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墨点。元穆眉心皱了皱。 “她嫁人生子了,可是你身边都还没个伺候的,你是不知道外面传的有多难听。有人说你喜欢男人,亏得杨六娘嫁给慕容定,不然要守活寡。有些好事者更可恨,直接说你不能人道。这……” “别人的嘴长在他们自己身上,想要说甚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是不要撞在我的手里。”元穆淡淡开口。 “你……”元谵没想到元穆竟然如此看得开,一时哑然无言,过了好会,他是拿慕元穆没有办法了,只有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实话和你说吧,托我来的那个人是杨舍人家的娘子。她有个女儿,十三岁,正好是豆蔻年华,出身名门,年少貌美。配你是再适合不过。而且她还是杨六娘的堂妹,若论相貌,和杨六娘还是有两三分的相似。” 元穆的眉头皱的厉害,他手一落,手里的笔被丢在案上,溅出一串墨迹。 “你那我当甚么人?娶不了她,就拿她堂妹来抵数?”元穆怒目而视。 元谵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句话说的不对了。这男人娶妻,到了年纪自然就要考虑,只要年岁家世相当就可以了,至于女子本人,只要不是丑似夜叉,就可以了。杨十五娘也是很不错了,怎么到了元穆这儿就变成拿他当什么人了? “不是,我说,你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家里总的有个女人给你操持家务吧?再说了,女人行事要比我们便利的多,你有什么不好办的事,也会有人给你办好,你又何必呢?” 元穆冷笑,“真对不住,这些还真是我自己的事。”他说着伸手就来提元谵,“大王到我这儿也太久了,恐怕大王那里也积攒下不少公务,还是快些过去处理,要是被人看到,那可就不好了。” “我有个甚么公务!”元谵被元穆提起来,“有你这么做主人的么!” 元穆笑的眼里都透出冷光来,“我可不是这里的主人。要是私事,还是请回去再说吧!” “不是,你……”元谵眼瞧着自己真的要被元穆给推出去了,一咬牙,“好吧,我和你实话实说,这次杨家找上门来,是为了救命。那个十五娘是被慕容延看上了。她们家所以才火烧火燎的找宗室婚配呢。” 元谵瞧见元穆一顿,又马上道,“那个十五娘和杨六娘关系很好,来往甚密!你还真当是那种平常亲戚。你忍心看她堂妹被慕容延糟蹋?” 慕容延不仅仅有正妻,而且他母亲贺楼氏更是人尽皆知的恶婆母。但凡是对自家女儿有几分怜惜之情的,都不敢把女儿往那个火坑里头推。 元穆一愣。 * 和慕容定和好之后,清漪终于恢复了过去的好心情,和慕容定冷战的时候。一口气堵在胸间,和他耗着,看看到底是谁先败下阵来。堵着堵着,心情也跟着抑郁,有段日子的确吃睡都不太好。 心情好了之后,吃的多了,睡的也比之前要安稳。整个人气色迅速好起来,就连面色红润了不少。 “六娘子气色比之前几日好了许多,胭脂都不用上了。”兰芝坐在清漪身旁给她上妆,铜镜磨的清澈透亮,将镜台前女子的容貌清清楚楚的照出来。镜子里的女子面庞如鹅蛋,天生一双娥眉,细细弯弯,樱桃小嘴微微向上翘,看着就似是满脸春风。 “那就不用擦了。”清漪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会,脸颊上肌肤依旧白皙娇嫩,就是起了点黄褐色的小斑点。看着恼人的很,清漪知道这个是因为体内激素变化引起的,只能等孩子出世以后,慢慢调养,等它自己褪去了。 兰芝瞧着清漪手指轻轻抵着面上的小斑点,当她介意,“六娘子不要看那个了。奴婢听说只要是怀孕妇人,都会长,到时候就没了。六娘子不必介怀。” 清漪转过眼来“嗯,你说的有理。”她故意装出一副听了兰芝劝说的样子。兰芝继续给她上妆,有孩子,粉之类的东西自然是再用了。涂了面脂之后,把眉毛描长一些,妆容打理完毕。 今日几个贵妇来家中拜访,她不能不修边幅,一切打理妥当,清漪叫兰芝扶着,慢慢往外面走,此刻庭院里头已经有贵妇在了。 贵妇们正在庭院里头赏花,清漪知道她们要来,特意让家仆在院子里头摆上许多盆栽。一时半会的,想要把府邸给整成花团锦簇,那简直痴人说梦,还不如叫人弄来盆栽充数来的更简单便利些。 “杨娘子,身体可好?”贵妇们见到她来了。笑容可掬,纷纷上前和她见礼打招呼。 “托各位的福气,妾身体安好。”清漪笑,“不知诸位近来可好?” “好,都好。我们都是最近才来长安的,不过来了长安之后,要比在洛阳的时候安心多了。”一个贵妇盈盈笑道,“在洛阳也不知道谁会突然打到洛阳里来,然后又是一番烧杀抢掠。” 贵妇说着,叹息了一声。 “段逆那样的手段,活该他这会被南边缠的脱不开身。”有人道。 清漪听着正欲开口,侍女急急忙忙走过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清漪脸色一变,而后迅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她满脸歉意看向贵妇们,“对不住,突然有急事,暂时不能陪伴各位赏花。” 一个相貌美艳的年少贵妇开口了,“既然杨娘子有事,那就快去吧。” 清漪总觉得那个年轻贵妇有些眼熟,不过一时半会的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她挺着肚子行礼之后,带着侍女迅速离开。 王氏着急的在屋子里头等清漪,清漪进来,见到王氏那焦急的模样,不由问道,“婶母,你找我有甚么事?” “六娘!”王氏见清漪进来,腾的一下从床上起来,直接冲到她面前来,她双眼紧紧盯着清漪,清漪被看的满心的莫名其妙,不知道王氏为何要这么注视自己。 “婶母?” 王氏紧紧握住清漪双手,“六娘,你说真心话,婶母以前待你如何?” “阿叔婶母对我甚好。”清漪回答道。 杨芜夫妇对亲戚还是很不错的,她在杨芜家中待嫁的时候,王氏将她的衣食住行安排的很周到,甚至慕容定送来的那些财物,都被她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论为人,虽然有些古板,但王氏还真是一个立身很正的人。 “好,有六娘这句话,婶母甚是欣慰。现在六娘就看在过去的份上,救救十五娘一命。毕竟她也是六娘的堂妹。这么些日子来,和六娘你姐妹情深!” “婶母,这到底怎么回事?”清漪越听越糊涂了。 兰芝盯着王氏双手死死抓住清漪的手腕,生怕这位老夫人一时情绪激动伤到了清漪,连忙开口,“王夫人,六娘子有孕在身,要不坐下来慢慢说?” 这话提醒了王氏,王氏看到清漪那肚子,只好和清漪坐到了床上。 “婶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慢慢说。”清漪道。 王氏喝了一口水,勉强平复了心中的波澜,“颍川王不肯娶十五娘。” 清漪在听到颍川王这三个字,心头跳了一下。 “婶母甚么时候和颍川王有联系的?”清漪想不起来王氏什么时候,和元穆有往来。听着刚才王氏那话,似乎还想把清涴给嫁给元穆? “我之前和颍川王也没有往来,”王氏心一横,干脆和清漪全说了,“六娘你也知道,我之前跟着你阿叔在凉州,还是这一两年才到洛阳。和那些宗室根本没有多少往来,十五娘的事这么急,我一时之间要到哪里去找到适龄而且人品相貌都不错的年轻宗室?就去问了四娘。四娘告诉我说颍川王容貌上好,而且洁身自好,从来没有蓄姬的传闻,所以我就拜托她想办法和颍川王提一提。” “可是几日之后,她告诉我,说颍川王不答应这件事。”王氏说到这里,泪珠子掉下来,连忙抬手去擦,“我知道六娘之前和颍川王有过婚约,六娘……你要不写封信去劝说颍川王。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十五娘要是真的进了慕容延那里,恐怕过不了一年,就……” 王氏说着,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清漪脸色青青白白变了三四回,王氏这也是逼急了,不管什么,只要能用的办法,都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疯狂的抓救命稻草一样。 兰芝的脸色顿时就变白了。六娘子和颍川王那事,夫妻两个都轻易触碰不得,前段日子,夫妻两个还为了颍川王冷战了这么久。要是六娘子真的听这位夫人的话,去劝说颍川王,恐怕郎主知道之后,会暴跳如雷。 “婶母……这……”清漪哑着嗓子开口,“这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王氏抓住她的手,抓的很紧,几乎要把她的手给抠住印记来,“六娘,我知道你难做,但是眼下我能找的人也只有你了。这两日慕容延虽然没有上门,但也叫人送来东西。你阿叔和我都坚决不收,可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甚么事来!” “十五娘已经被吓的足不出户,六娘你忍心看到她这样吗?”王氏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目光里生起的点点希翼的光芒,看的清漪狠不下心。 兰芝苦于不能插话,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六娘子是所归最好找宗室,可是这长安还有很多未婚的年轻俊彦呢,也不是非要宗室不可啊。为什么就要她们六娘写信给颍川王,而且还是劝他娶自个堂妹这样难为情到了极点的事。 兰芝心想这位夫人不近人情了。 十五娘是可怜,需要拉一把。可是六娘子也不容易。 清漪踟蹰了好会,见到王氏眼中的希翼渐渐微弱下去,她心一横,“我尽量试试。婶母先别着急。” 那逐渐熄灭的希翼又重新燃烧起来。 送走了王氏,兰芝愁眉苦脸,“六娘子,你怎么能答应王夫人呢,颍川王那里,六娘子万万不能再有任何联系的。”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清漪坐在那里好久没动,“我要是和他有个甚么来往,恐怕六藏能把屋顶给掀了。” “那要怎么办才好……”兰芝垂下头来,无精打采的。 清漪仔细回想王氏那话,她说是清湄说颍川王适合做夫婿。清湄那个聪明劲儿不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王氏是只要有根稻草就会紧紧攥在手心,绝对不松手的。为何还要出这个主意。 清湄也知道她和元穆过去的往事,很难不叫她多想。 “罢了,到时候再说。”清漪重重吐出口浊气来,叫兰芝扶着她出去,继续见那些贵妇。 贵妇人们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哪怕她这个女主人暂时不在,也依旧自得其乐。 清漪心里有事,虽然未曾表露在面上,但是在场贵妇都是心思细腻的人。哪里会觉察不出来? 不多会,就纷纷告辞了。 没了客人,清漪回到房内,原先是打算要和那些贵妇交际的,但是元穆的事一出,她也没有半点心情了。 叫人在面前给她摊开了纸张,笔吸足了墨,她持笔久久停在那里,纸都被点出了一个大墨点,她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她和慕容定才冷战完,现在和睦得之不易。慕容定的醋坛子性子,她已经领教过两三回了,不想再来几次。 可是不回,王氏那里又过不去。清漪眼前回想起王氏眼里的希翼,咬了咬牙,放下去的手腕又提起来。反复好几次,她还是写不出来叫元穆娶清涴的话来。 带到外面金乌西垂,她悠悠叹了口气。 过了两日,有贵妇来访,她给清漪准备了不少补身的礼品,她到了内堂上仔细打量了一下清漪,“许久不见,杨娘子看着比过去要丰腴些了。” “看起来,杨娘子一定是诸事顺心。” “托你吉言。”清漪笑,她看着眼前女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我和娘子应当以前见过。” 送过来的帖子上的称呼是什么夫人,清漪一时半会的也想不起来,现在听她一提,那种似曾相识感,越发浓厚。 那贵妇立即笑了,“娘子可终于想起来了,妾名元明月,娘子可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她言带俏皮,带着她这个年纪不太有的天真。清漪被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当年在洛阳的芳华园里,她去赴城阳公主的鸿门宴,有个年少贵妇和她交谈了几句。元明月当时说,她是京兆王的妹妹? 清漪的眼睛咻的亮了。 元明月望着清漪浅笑,“我再次见到杨娘子的时候,都不敢认呢。现在杨娘子和以前一样,貌美,风华正盛。不过要醒目了许多。” 元明月说着,见清漪目光越发炽热,不由得停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两只兔爪抱头:给人介绍对象那是个技术活! 第111章 一起 元明月人如其名, 她生的娇美, 面庞丰如明月。虽然不和清漪一样的苗条纤细,但丰腴美人在这会还是很受人喜欢追捧的。她美目圆睁,直直望着清漪,被清漪那火热的目光给惊讶住了。 过了好会,元明月才又笑起来, 只是这笑有些勉强。 她装作无意抬起手来,轻轻在自己面上一擦, 然后飞快的瞥了一眼,手指掌心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清漪看见,手一抬,广袖垂下, 把脸给遮住。轻轻咳嗽了一声, 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真是对不住,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夫人来。”清漪道。的确是失误, 竟然没有认出元明月,不过她们也不过曾经有一面之缘, 后来甚少见面, 认不出来也不是她的错。 “以后多见见,杨娘子自然也就能认出来了。”元明月也没有放在心上。 “夫人能来长安, 真是太好了。”清漪浅笑,笑容里满满的真挚,脸颊一别,年轻的面颊上满满都是光晕。心思转了好几回。 “可不是, 若是不来长安,洛阳里头乌烟瘴气的,还不知道要成甚么样子呢。”元明月半真半假的叹口气,“还是来长安好,有陛下在,而且还有丞相坐镇,更有大都督镇守京畿。就算有霄小想要作乱,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元明月浅笑,手里的团扇移上来,露出一双笑的月牙弯弯的眼睛来。 清漪听到这话,忍不住直笑,“夫人说的可真对。” “妾这些话,句句都出自真心,自然对了。”元明月笑。 清漪斟酌了会,事到临头,才觉得人情交情不够用,人都坐在了面前,这话都不知道要如何说出口。 清漪想起王氏拜托的那事,一阵心烦意乱。信,她是绝对不能写的。写了慕容定就要原地炸上天,从此两个人就别想和现在一样。 “娘子可是有心事?”元明月瞧见她眉头微颦,眼中似有愁绪,轻声问。 清漪一惊,她正愁不好挑起这个话头呢,没想到元明月竟然主动开口了。清漪顺着元明月的话,轻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愁绪愈浓,“我还真是为了一件事发愁。” “哦?”元明月来了兴趣,“若是娘子不弃,可以和妾说说。闷在心里,哪怕是桩小事都要变大事了。” 清漪等得就是她这一句,她故作忧愁,长长叹气,“那我就说了,夫人不要嫌弃我聒噪。” “杨娘子这话说的,杨娘子嗓音如同黄鹂出谷,我能听到已经是十分有幸。怎么可能会觉得聒噪。”元明月笑,她话语里暗含调笑,清漪听着也微微一笑。 她酝酿了一下语言,“我有个堂妹,她的阿爷也是我的阿叔,最近她忙着找夫君,说是有相士给她相看面相,说是必须在这段日子里定下来,不然会有灾祸还是甚么的。” 元明月仔仔细细听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 “可是我阿叔一家才来长安没有多久,对于长安本地的人家也认识不了几个。将女儿托付给不知根究底的人家,实在是不放心。就想着能不能曾经打交道比较多的人家里选,可是在长安打交道比较多的……也只有……”清漪说着,飞快的瞥了元明月一眼,元明月长长哦了一声,顿时就悟了。 很快元明月兴奋起来,“我还当是甚么让杨娘子这般揪心呢,原来是这个。”元明月捂住嘴笑的妩媚丛生。 “这个倒是不难,现在长安里的宗室,适龄的总有那么几个。据我所知,有好几个都相貌尚可,人品也都还算不错,也没甚么乱七八糟的毛病。只是不知道杨舍人可有意?” 清漪精神了起来,“夫人可愿意代为介绍?” “杨娘子都说了,妾要是再做推辞,倒是显得太不像样了些。”元明月想了想,“只是我和杨舍人的娘子从来没有甚么交情。若是贸然上门,倒是显得太突兀了。” “不如让男方上门?”清漪出主意。 “这倒也行,如果可以那就继续,要是不行,那么也就各自散去了。”元明月说着,“自从孝文帝以来,宗室们还是喜欢娶世家女子的。南阳王的王妃可不是弘农杨氏女么?” 说罢,元明月突然记起来面前这位,差点也做了王妃。一时失言,元明月尴尬不已,面上讪讪的,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清漪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那就好,这短短时间要找到个合适的,婶母实在是毫无头绪。而我也只能干看着。这事就麻烦夫人费心一二了。” “不敢说费心。”元明月摆了摆手,“既然娘子为此事费心劳力,我又恰好知道几个儿郎,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个年少貌美的小娘子在,也算不上甚么。到时候我在里头做媒,他们都还要敬我一杯酒呢。” 元明月说的清漪也一块跟着笑了起来,“多谢夫人。” 两人说了些话,元明月起身告辞离开。 清漪亲自前去送元明月,待到回来,一直搀扶着她的兰芝左右瞧瞧窥了窥,窥见四周的侍女离的比较远,听不到这边的声音,她压低声音,“六娘子,那位元夫人真的会帮忙么?” “她既然许诺了,至少面上也该出手。况且这个也不是甚么难事。能成最好,不能成也算不了甚么。” “可是瞧着王夫人,好像很想给十五娘子给选个亲王。”兰芝小心翼翼的说出自己内心的猜想。 清漪眉头一皱,脚下步子停下来,转过脸目光有些严厉,“你方才说甚么?” “六娘子莫怪,这个也是奴婢自己想的。”兰芝自从懂事就被□□跟在清漪身旁,出了变乱之后,一直跟随在她身旁,忠心耿耿,“不然就算是颍川王不同意,还可以找其他人啊。宗室里也不仅仅颍川王一人……” 兰芝这话也只敢在清漪面前说,要是传出去,哪怕被拖出去打死都没有人给她喊冤。 清漪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兰芝这话说的的确不错。 就算是元穆不答应,但是元氏宗室里还有其他适龄男子,如同元明月所说,从洛阳跟过来的宗室不少,里面有好几个长相人品上佳的男子。不可能非得吊死在那么一棵树上,除非是真的盯上他了。 可是这时间紧急的,谁也不知道慕容延会做出甚么事,这个不成就要马上找下一个,怎么会花费那么多的力气来耗。他们也耗不起。 是不是清湄说了什么,让王氏觉得元穆是唯一的人选了? “好了,这话以后不许在我之外的人说。要是叫人听到,你可就惨了。” 兰芝吐了吐舌头,“奴婢除了在六娘子面前之外,从来不敢说这话。奴婢还想要这条舌头呢。” 那俏皮的模样看的清漪忍不住一笑。 慕容定忙完一天回来,瞧见清漪面带笑容迎上来,她那笑容带的他都忍不住跟着一块笑起来,浑身上下的疲乏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有好事?看你想的那么开心。”慕容定拉住她,他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肚子,“今日这小家伙没有叫你吃苦吧?” “今日他动了两三下,不过动才好,不动我才要担心他是不是有甚么问题。”清漪顿了顿,“我今日请了个夫人给十五娘选个好夫婿。” “你那堂妹的事,还没结果呢?”慕容定仔细扶住她,双眼看着她脚下,“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怎么,你觉得我阿叔家已经把这事给弄完了?” 慕容定头也不抬,显得对此事没有多少兴趣,“慕容延虎视眈眈,不过他这个人还要两分脸面,不然也不会求着我阿叔说要休掉朱娥再娶你堂妹。这一时半会的,朱娥休不掉,你阿叔除非想要靠他飞黄腾达,不然他想要把你堂妹给弄到手,就只剩下那些阴险法子。他既然不用,那么也只有看着了。” “你这话……”清漪笑的摇摇头。 “我话说的粗暴,不过都是实话,你阿叔和婶母两个就是太端着了。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估计到这时候,还想着挑个最好的吧。”慕容定和清漪进了屋子里,两人一起在床上坐下,清漪僵硬了下,随后放松下来。 侍女摆上了新出的樱桃还有酪浆。 樱桃自秦汉以来就是贵重的水果,到了现在,哪怕是贵族,也不是人人都能能品尝到的。 端上来的樱桃被盛放在秘色瓷盏里,个个红的发紫。慕容定伸手把放置在一旁的酪浆壶给勾了过来,在紫红的樱桃上浇上一圈酪浆。酪浆发酵的很好,都成了奶块。浓郁的奶香带着点点膻味在室内迅速弥漫开来。 慕容定亲自选了一个卖相上佳的樱桃站了些许酪浆送到清漪嘴边,“你怀这小子辛苦了,吃这个。” “你倒是不怕我胖起来。”清漪一口咬下。 慕容定直笑,搓着双手,叫人取过一只小签子,继续给她挑选个大的,“你胖点才好呢,那么瘦。腰我一条手就能圈过来了,脸也只有巴掌大小。我生怕自个多用点力,你就要散架。” “这话说的,难道你以前还少用力了?”清漪直接怼回去,把嘴里的果核吐出来。 慕容定痞笑,把手里的樱桃再次送到她嘴边,“你不爱?你不喜欢?” 清漪一口咬住签子上的樱桃,门牙陷入樱桃肉里,嫣红的汁水在唇齿间弥漫。看的慕容定心头痒的厉害,他眼巴巴的望着她,双眼里绿光直冒,活似几个月没有吃饱的狼又遇见了肥美的猎物。 清漪被他那个目光看的后脖子上汗毛直竖,她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想甚么呢?” “我饿了太久了,你得喂喂我。”慕容定恬不知耻的巴巴望着清漪,清漪被他这不要脸的作风给镇住,瞪了慕容定好会,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面如晕霞。 脸上的烫意似乎随着经脉流窜到了全身,生出一片片的热意来。慕容定手里的签子插了一个樱桃,抵在她唇上。冰凉的樱桃贴在唇上传来丝丝凉意,又夹杂这浓郁的奶香。她射出舌头,小小软软的舌头含住那颗樱桃,轻轻的咬下来。妩媚天成,魅惑十足。 她双眼无辜又清澈,看的慕容定双目发直。 清漪看到他这样,心里好过了许多,她伸手拿过一颗,直接给他喂到嘴里去,手指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唇,手指拂过,唇上立即麻麻痒痒,慕容定舌头一卷舔到她指尖上。 清漪唇边的笑容深了几许。而后转过头去,自己拿了另外一根签子,埋头苦吃起来。只剩下慕容定在那里憋着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洗漱之后,慕容定迫不及待的抱住清漪。清漪坐在他身上,百般风情皆由自己施展,看着慕容定在剩下面红如潮,时而喘息如牛,时而抓紧身下的褥子喘息不已。 那美妙的滋味和自得,当真叫人飘飘欲仙。清漪起了坏心思,故意抬起腰,不给他满足,然后问,“喜欢不喜欢?要不要?” 慕容定猛地点头,“好宁宁,你就是我亲祖宗,快点,我真忍不住了!” 室内旖旎一片。过了好会,终于结束了,慕容定喘着粗气,他伸手搂住清漪,身上汗津津的,他瞧见她胸前比之前丰腴了不少,又起了坏心思,直接凑了过去。 又闹了好会,终于平息下来。慕容定心满意足搂住她,“宁宁,你最好了。” 清漪浑身懒洋洋的,挺着的肚子到了床上就成个累赘,仰面躺着躺不了,只能侧身睡。 “知道我好,还不快点给我揉揉腰腿,酸死了。”清漪哼哼了两声。 慕容定马上起来,给她揉腰腿。腿幸好还没肿,不过腰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他给她揉了好会,见着她表情轻松了许多,忍不住道“要是难受的厉害,叫个女医给你好好揉揉。” “我有你就行了,旁人用不着。”清漪被他侍弄的舒服了,双眼眯着昏昏欲睡,“再说了,外面的人我用着不放心,要是来个和我有仇的人,学霍显,买通了她,给我下药下毒怎么办?” 慕容定一愣,清漪累的厉害了,动了动腿,推了他一下,“睡吧。” 一夜无话。 第二日恰好是休沐日,这天难得不要去官署里上值。慕容定睡了个大懒觉,外头日上三竿了才起来。 平常都是慕容定天不亮抹黑去宫里,辛苦的和狗似得。现在终于得了机会喘几口气,这样的好机会,他颇有几分舍不得拿出来和外头那些人喝酒用掉了,干脆留在家里陪清漪。 慕容定起来,瞧着她正在洗漱,悄悄走出来,叫过李涛,现在李涛也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官了,不过李涛还是不离慕容定左右,每日清晨一定会来他这里站岗。 李涛低下头来,“将军有何吩咐?” 李涛在慕容定身边久了,哪怕慕容定已经成了位高权重的京畿大都督,还是改不了口。慕容定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称呼的不对劲,“你去外头寻几个医术好的妇人,给我找过来。我家娘子肚子越来越大了。不管是生孩子还是生完之后调养,都少不了女医。” 李涛半点都没有犹豫,躬身应下。正要转身去外面办慕容定吩咐的事,又被他叫住,“你找人的时候,吩咐他们一定要找身家清白的,必须要经过筛选,一旦选定,就把那几个女人的夫君儿子一块给我扣下。” 慕容定说完,看了清漪的方向一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慕容定昨夜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小心谨慎才来的更妥当。 他搓了搓手掌,越发满意自己的安排。他是没办法和那些底蕴深厚的家族一样,专门养几个医官在家里,不过他可以把人家里人给扣了。到时候就算想要兴风作浪,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全家老小的命够不够填。 慕容定走过去,对已经打理妥当的清漪道,“今日我没多少事,这样吧,我亲自给你跳个舞,逗你开心一下?” 清漪听了,笑的肩膀都在颤,她还真的没见过慕容定跳舞呢,顿时就来了兴致,“好啊,大都督竟然敢跳,我为甚么有不敢看呢?” 慕容定顿时眼睛一亮,叫人在外面摆开了架势,自己上场给清漪跳了一段。 他身形很好,腰细腿长,长得又俊。跳舞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清漪看着,看到高兴处还给他鼓掌助兴,慕容定跳下来,气都不喘,额头上干干净净,连汗珠子都看不到。他跳完,直接坐到她身边,“如何?” 清漪连连点头,“嗯,跳的不错。”清漪顿了顿,“丞相以前还派人教你学这个?” 慕容定喷笑,“哪里啊,这个根本就不用阿叔派人教。我自己那会到晋阳大街上,往胡人多的地方一钻,过不了多久就会了。鲜卑人就这样,歌舞那是天生就会的,随意看看就会了。” 清漪听得直笑,“瞧你得意的。”、 慕容定直哼哼,“我可不是故意拿这话来骗你的。” 清漪亲昵的捶了他一下,娇嗔道,“知道知道,大都督怎么可能骗我,要不以后有机会,多跳几次给我看看呗~” “好啊,以后我得空了,就专门给你跳几回。”慕容定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你笑,我心里都舒服了不少。” 清漪手勾住他的手臂,捂住肚子,面带微微的愁绪,靠在他的肩膀上,“只是我现在打大着肚子不方便,也不好和之前一样出去游玩了。” “这简单,你想要看甚么,只管吩咐下去,然后叫人在府邸里头造出来。”慕容定大手一挥,豪气万千。 清漪耳朵一动,从他肩膀上抬起脑袋,“真的?” 慕容定连连点头,手掌拍的胸脯啪啪作响,“自然是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对,就算拉过来百匹马也难追。你喜欢甚么,叫工匠给你造。到时候你在家里也能赏景了。” 清漪有些犹豫,“可是这样的话,造价不菲啊。” “能让你高兴,那点钱算不了甚么。”慕容定环住她的肩膀,隔着几层衣物,他察觉到她肩膀比过去稍稍丰腴了些,心底高兴。“男人想要加官封爵,不就是想要家里妻儿过得好么。要是你连那点点钱都用不了,我这个大都督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清漪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下半是感动半是感叹。 “那还是叫人在长安外面弄个庄园,到时候,我们想要出去散散心了,也有个地方可以落脚,还能欣赏美景,你说好不好?”清漪问。 慕容定抱住她,故意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这死样惹得清漪不满,她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怎么放出去的豪言壮语这会不算数了?” 她那点劲道在慕容定这里完全不够看的,不觉得痛,只觉得心头痒痒,他咬了一口她的耳垂,“急了?” 清漪乜他,“自己说出去的话,自己忘记了?” 慕容定搂紧了她的胳膊,“宁宁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的事,一个是阿叔吩咐的事,第二个是军情,第三个就是对你说过的话。” 清漪忍不住浑身上下开始想作,他说这话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看的她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似乎在被泡在温水里。恨不得马上跳起来作两下。 “我是最后的啊?”清漪鼻头皱了皱,小巧的脸蛋几乎都要皱在一块。 慕容定一笑,也不见半点怒火,“傻宁宁,我甚么时候说过你在最后了?这三个不分先后。”他说着抬起手来,给她看手里的金指环。这个指环清漪也有个,戴在手指上,一直都没有取下过。 “你看,这个东西把你我给圈在一块呢,我怎么可能把你放在最后了?”慕容定伸出手指给她看,在她耳旁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肚子朝天:祖宗哎,你是我祖宗…… 狼祖宗们全部回过头来 第112章 报复 元明月做事手脚麻利,在清漪那里应下这事, 没过几日, 杨芜那边就有一个宗室年轻儿郎上门了。 杨芜有些惊讶,王氏更是措手不及。现在情况紧急, 杨芜也顾不了那么多, 见来访的人,年岁适当,相貌俊美, 礼仪周到,将人请了进来。 王氏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前来的少年郎有元家宗室美男子的一切好处:容貌秀美如好女, 谈吐高雅,一看就知道身份非凡。 前来的男子名叫元寰, 年岁二十, 父亲也是一个亲王, 若是有些许不足,也只有一点,他是汉人侧室所生, 并不是王妃嫡出。 杨芜并不在意,他和元寰谈了许久, 观察元寰的神情。而后又叫人摆出棋盘来,亲自和元寰下棋。 杨芜见元寰棋路光明磊落,没有任何阴险狡诈之处,心里有几分点头了。女儿之事, 一直是他的心头急事。虽然士族之中,将女儿送去给天家甚至当权权贵为妻为妾之事数不胜数,但他心里实在是不希望女儿也跟侄女一样,到武人家里去。何况慕容延连慕容定都还不如,慕容谐那个家里乌烟瘴气,无视人伦已经叫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了。 即使说一句鲜卑人不重礼法,但在杨芜看来,慕容家里头的那些弯弯道道,也未免太过了。一家子乱成这个样子,把清涴往里头送,简直就是逼人去死。 杨芜对元寰颇为满意,留他下来用了一顿饭。待到送走客人之后,杨芜叫人把王氏请来,王氏一来,他就笑容满面的对妻子说,“看来我们是不必操心了。” 王氏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他说什么,顿时心里一紧,她不禁上前一步,“夫君说的可是……” 杨芜点点头,“正是,就是今日来拜访的那个郎君,好歹也是个县公,配我们十五娘,也不算埋没了,我觉得不错!” 王氏手掌忍不住握紧,“可是,这爵位到底还是低了些……” 杨芜眉头一皱,“低了?县公还低了?” “正是,县公可不是低了,”王氏一咬牙根,“十五娘的终身大事,还是需要多多考虑。毕竟是她一辈子的事……” 杨芜大为不解,“县公怎么还低了?好歹也是宗室,之前你不是说最好寻个宗室,现在好容易有个宗室儿郎上门了,你却还嫌弃他身份低了。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只有舍下这份老脸,看看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友们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儿子,这一来一去的,最快也要好几个月。到时候巨鹿公发狠的话,我们恐怕……” 王氏听到巨鹿公三字,心下一颤,呼吸急促了几分。她坐立不安的模样被杨芜看在眼里,也有几分莫名其妙,杨芜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夫君多想了。”王氏马上端起面孔来,若无其事道。 杨芜仔细看了王氏好会,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不容易,不过如果有事,你还是要尽早的和我说。” “夫君说的这话,我都记在心里,也不敢有甚么事敢瞒着夫君。”王氏道。 杨芜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作罢。 过了两日,王氏去了大都督府,清漪见到王氏来了,热烈招待。她亲自把王氏迎接到内堂上去,王氏一坐下就问,“六娘,这怎么回事,颍川王那边没有消息。倒是其他人上门了!” 清漪听到王氏这话,表情丝毫不变,“婶母,儿没有写信给颍川王。” “甚么?!”王氏大惊,手掌一翻,不慎推落了身边的凭几。实木的凭几咕咚一下掉下床,摔在铺的厚重的地衣上,发不出半点声响。 王氏嘴唇微张,直愣愣的盯着清漪,翕张了几下唇,嘴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清漪挺着肚子,在床上正襟危坐,她冲王氏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儿答应过生母,写信给颍川王,让他娶了十五娘。可是真的到儿动笔的时候,儿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一来儿已经是嫁做人~妻,如今也快要为人母,实在是不能随意和别的男子通信。二来,自古以来,男女婚姻,就是男求女,从来没有听说过女方求男家娶的。就算颍川王肯听儿的劝告,娶了十五娘,恐怕心里也会对她颇为看不起。到时会夫妻失和,恐怕十五娘的境遇更加不妙。” 王氏所有的话都被清漪这一番长篇大论给堵的说不出来,她面色红红白白变了几次,过了许久才得以吐出一口浊气。 面前的清漪正襟危坐,衣裳上除了广袖手肘处叠出来的些许褶皱之外,不见任何皱痕。她满面正气,双目之中更是清气浩荡,王氏见到她这模样,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六娘,你……哎……”王氏盯紧了清漪过了许久才冒出一句,过了半晌她问,“你是不是还在抱怨,当年我和你阿叔,没有在大都督那件事上扶你一把?后来又……”又将你当做一枚弃子似得丢了? 后面半句,王氏默默的在心里补全,没有说出口。 “婶母这又说的甚么话?十五娘之事,方才儿字字都出自真心,并没有私心。”清漪强撑着俯身下来给王氏再行了一礼。 “只是儿无知,不知为何婶母一定要颍川王?儿记得长安宗室里,也有好几个年轻儿郎并未娶妻。”清漪终于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王氏面色一阵尴尬,过了好会才平复下来,“等六娘你自己有了女儿,就知道了,这世上的男子好的少,遇上简直是千载难逢。一旦遇上,哪里舍得就这么放开。”王氏说罢叹了口气,她起身从床上起来,“罢了,此事原本就是我强求,六娘你说的也对。这娶妻,向来是男家求女家,何尝又有过女家上赶着求男家的,是我病急乱投医了。”说罢,她起来往外面走。 清漪要起身送她,被王氏制止,“你身怀六甲,身体不便,还是算了。” 王氏这么说,但清漪不能真的就坐在床上,目送她出门。坚持着让侍女搀扶起来,送王氏出门去。王氏一言不发,脸色也谈不上有多好看。 清漪送她出门之后回来,兰芝扶着清漪,小声道,“看样子,这位夫人好像不太高兴。” “能高兴么?毕竟她一开始看中的人是颍川王,颍川王没有消息,结果来了另外一个宗室。我看着她似乎对那个宗室不太满意。” 士族们联姻,不是看姓氏就是看出身。现在元氏势弱,不过这片天还是没有变,宗室也不是那么不值钱。只是看王氏这样子,她想要给女儿挑个最好的。 清漪突然有些好奇,清湄到底是怎么和王氏说的,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能让王氏连叫她去劝劝元穆娶了自己堂妹这种昏招都使出来了? “我那个姐姐,还真不是省油的灯。”清漪眉头一皱。 兰芝迟疑了一下,“奴婢说句冒犯的话,那位就算再不省油,也难真正冒犯到六娘子呢。” 清漪脚下一顿,眼眸微睁,看向兰芝。兰芝紧张的的掌心冒汗,清漪噗嗤一笑,而后压低了声音,“兰芝,我喜欢听你这话。” 兰芝顿时高兴起来,兴奋的小脸通红。 “现在六娘子过得要比四娘子那边好多了,郎主是大都督,也只爱六娘子一人,六娘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得了麟儿。反观四娘子,除了个王妃的名头,其他的甚么都没有。奴婢听外面的人说,南阳王和四娘子之间冷的很,南阳王在外头还养了好几个外室,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去,到现在四娘子的肚皮可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兰芝胆子放开了,说的也更大胆了。 清漪听着心里舒服的很。她还没到听到清湄过得不好,还忧心忡忡的圣母地步。正所谓:你若不好就是晴天。还别说她那舌头给自己弄了这么多的麻烦。 清漪一手抵在腰后,撑着腰,冷笑了一声,“看来她就是过得太不好了,所以才处心积虑的想要给我弄点事来。也对,她过得不痛快,自然也看不得我过得痛快了。” 兰芝眨眼,嘴里不说,对着清漪直直点头。 “六娘子,那么现在这回事,就算是了了?”兰芝问。 “算是告一段落,不过十五娘那里,还是需要打点,我不知道阿叔是怎么想的,毕竟我见到的只是婶母,而不是阿叔。”清漪说这有犯愁,若是王氏和清湄的打算,杨芜不知道,被蒙在鼓里,这就难办了。她快步走到书房里,让兰芝研墨,准备给杨芜写信,可是这信和上回给元穆的那封一样,不知道从何开口。 这信写出来,总有几分在夫妻之间挑拨离间的味道。她一个晚辈总不好说这些,现在可不是现代,晚辈们对长辈必须要恭恭敬敬,至于在夫妻之间说什么搬弄是非的话,更是不被人所容。 清漪写了好几次,又被她揉成一团丢开了去。 待到慕容定回来,见到清漪整个人恹恹的,坐在那里,脸色发白,手里持笔苦苦冥思些什么。 慕容定见到她那样子,忍不住一阵心疼。他悄悄走开,伸手召来了兰芝,“娘子今日怎么这幅样子,今早上我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兰芝马上倒豆子似得,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和慕容定说了,随便还加上一句,“四娘子也不知为何要给王夫人出这么个主意,简直让娘子左右为难。” 慕容定听完兰芝说的那些话,脸色铁青。牙齿险些咬的喀嚓响,想起妻子险些要被逼着和老情人来往,他心底下马上就燃了一团熊熊怒火,恨不得把那个所谓的南阳王妃给丢到渭水里头去。 啊呸,什么世家女郎,什么宗室王妃。这个鬼样子,还比不得乡野村妇,至少那些村妇也干不出这种叫人看笑话的事来。还有那个所谓的王夫人,现在这模样,只要人品相貌家世过得去,先成婚了再说,反正日后若是真的合不来,大不了和离把人接回来就是。偏偏就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而且那棵树还是棵歪脖子树! 慕容定越想越气,脸色涨红,过了好会又铁青。他挥手叫人退下,在房内踱步了两下,心里的怒火不但没有削减半分,反而越发怒火中烧。 这两个女人,这么个做法,简直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慕容定一脚就把放置在一旁的熏炉给踹翻了。 熏炉扑倒在地,里头的香灰还有没有燃烧殆尽的香饼一块滚落了出来,仆的满地都是。 “两个蠢妇!”慕容定骂出声来,“她们的男人也是蠢货,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还一个两个想着要往外头经营,家里头两个蠢货没给他们捅刀子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慕容定心下的怒火越来越炽热,真正的怒火中烧。 他在房门内踱步了几回,转过头来,“来人!” 外面侍立的亲兵听到他的传唤,很快进来,见到地上的那一滩,身体长得笔直,双手抱拳,“大都督有何吩咐。” 慕容定一笑,手指冲亲兵勾了勾,“你过来。” 亲兵闻言,马上俯身上来,慕容定在他耳边吩咐了一番,“听明白了吗?” 亲兵抱拳“小人明白!” “你去吧,小心别叫人看出马脚来。”慕容定微微一笑。 * 过了几日,杨芜出门拜访亲朋好友,半路上被人给堵住了。这些人不为钱,围着杨芜的马车丢石头,还边丢边骂,“当你家的女儿是金子做的呢,非要亲王不可,何不去叫你家妇人到河面照照?” 杨芜在车里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面皮紫涨,暴脾气一上来,亲自掀翻了车廉要出去和人理论。他掀了车廉出去一看,已经见不到那些人的踪迹了。 有了这么一出,走亲访友的心情全没了个干净,杨芜叫人往回走,到了家里直接去找王氏了。 “我说你有事瞒着我,你还说没有!现在别人都指着我鼻子骂说我一心要把女儿嫁给亲王了!”杨芜气的须发皆张,他袖子里的手颤巍巍的,“你快和我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王氏没想到他一回来竟然想着问这个,下意识否认,“没有,妾怎么会……” “还说没有!”杨芜打断她的话,“你还想要瞒我多久!” “是,我是想要十五娘嫁给颍川王。颍川王年轻长相好,人品上佳,为何我不能想他娶十五娘了?何况他还从来没有过女色上的传闻,难得可贵。这样的男子用来做夫婿最适合不过,难道我还错了?”王氏见杨芜已经知道此事,干脆一咬牙,将心里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 “你!”杨芜被王氏那一番话给堵的气险些上不来,过了好会才跺脚,“可是适合的男子也不止颍川王一个,你这又是何苦?他不愿,我们的门楣也用不着自己送上门,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搁下老脸去问问李家崔家是不是还有适龄的儿郎,到时候远远把十五娘嫁出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巨鹿公又能怎么样?” “可是我舍不得!”王氏捂脸大哭起来,“你这个老头子,姬妾不少,但是我就那么一个女儿,在身边娇养了这么多年,哪里舍得她远嫁?到时候在婆家受了委屈,我要到好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才知道,甚至都不能及时给她撑腰!” 杨芜被她这话弄得说不出话来,妻子老泪纵横,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我当初生她生了一日一夜,疼了那么久才终于生下她来。后来她但凡有些病痛,我都恨不得以身代之。她遇见这事,我比谁都急。我想把最好的给她,难道还错了?”王氏抬头怒视杨芜,不带半分退让。 杨芜嘴唇颤抖了一下,他向后退了一步,隐约间步履有些蹒跚。 杨芜过了好会转过背去,想了好会,终于开口,“十五娘的事,我已经有决断了。另外,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鱼和熊掌不可皆得。能得其一就是不错了,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才是。” 说罢,杨芜长叹一声,直接到外面去了。 到了第二日,王氏就听下人说,杨芜已经派人出去和那个县公开始交换庚帖,打算订下来了。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自己躲起来痛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王氏洗了脸,重新上了妆。 杨芜此次看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半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给了。王氏只能将元穆的事放一放,先来准备女儿的嫁妆等事。 杨芜家里为了清涴的事,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全家忙乱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清湄两只眼睛哭的有桃子那么大,浑身上下素的好似在守孝。发髻上连根玉簪都没有,身上的襦裙更是半点纹饰都没有。见到王氏就一声哭出来,倒在地上。 “婶母救救我吧,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清湄大哭。 王氏见到这个架势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叫人来搀扶她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清湄眼下已经肿成了桃子,哭的几乎要断气。两个侍女一边一个,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好不容易给扶上了床,她身子和没骨头似得,怎么都坐不正。 “四娘,你这是怎么了?”王氏看到清湄成了这幅模样,惊讶之下连连发问。 “也不知道大王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流言蜚语,说我耐不住寂寞,在外面和人有染……”清湄说着双手颤抖着掏出帕子来擦拭眼泪,手帕擦拭过得地方都火辣辣的疼起来。之前在元谵面前哭了太久,皮肤都被泪水给泡坏了,再被泪水一冲,火辣辣的疼。 元谵有一回在和其他同僚聚会喝酒,男人多的地方,喝酒一多,不是谈些国家大事,就是说点香艳小调。几个人说了点东边和梁国的那点事儿,有人就说起自个的艳遇来。 其中有个人说自己曾经睡过一个女子,自称姓杨,样貌只能算得上是中上,不过胜在她那榻上塌下完全不同的神情上。榻下如同寺庙里头的菩萨,叫人不敢轻易冒犯,但是到了榻上么,纤腰款摆,娇声连连,妖媚十足。一群人听得兴起,那人见着自己说的惹的这么多人来听,得意万分,还说了那个女子身子上哪块地方有颗痣,私密之处又有什么特征。 元谵听着听着脸色大变,这些个都和家里的妻子给对上了,顿时怒不可遏,只觉得自个头上被戴了一块绿头巾。 那边还有人起哄,说不知道那杨女的夫婿知不知道自个妇人在榻上这么风骚。 元谵的脸色顿时铁青,好不容易熬到宴会散了,他纵马回家,抓住清湄就是一番质问。清湄自然不可能会认,夫妻两人大吵一架,元谵气的摔了好几个青瓷瓶,后来干脆直接住到外面。清湄一开始以为他自己发脾气,等到脾气过了之后,就好了。结果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几乎都不见踪影,差不多被换了个遍。这才慌了,连忙跑到叔父这里来找靠山。 “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个人那里听来的。”清湄这会眼泪直淌,烧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哭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快要泣不成声。 王氏见到她哭成了这么一副可怜样,心下可怜她,“既然是没做过的事,那么就不要放在心上。自己行的端,就不怕这些。” “婶母,这三人成虎啊。大王这般对我,是要把我置于何地?”清湄掩面大哭,哭声颤颤,几乎要晕过去了,“他不回来,找那人和我当面对质,又把我身边人全都换了。就连我带过去的陪嫁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我还未曾收到这份苦楚,婶母!”清湄说着挣扎着推开身旁搀扶自己的侍女,几步跑到王氏面前噗通跪下,“还请阿叔和婶母为我做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打在地上啪啪作响:不管是狐狸还是心机羊,想要抢兔几,都给本狼去死去死! 第113章 变数 清湄越想越觉得委屈, 哭的嘶声力竭,这会也没办法保持什么仪态了。两只眼睛早就肿的和桃子似得,脸颊上的肌肤被泪水烧的火辣辣的,瞧上去通红一片。 王氏看到清湄成了这模样, 迟疑了一下,“四娘, 你和婶母说实话, 这事当真只是无稽之谈?” 时风贵妇多风流,王妃们生性奔放, 在夫君之外, 说不定也有几个男人。就算是世家女, 也会有那么几个大胆出众,桀骜不驯的。 清湄听到这话, 浑身颤抖的厉害,她无辜的睁大了眼,“婶母何出此言?我自幼得母亲教导,样样都照着妇德行事。从未有半点差错, 何况还是这么大的罪名?”她双肩颤抖着,红肿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身体向后一仰,作势就要晕倒。 王氏见她这模样, 吓了一大跳,连忙叫人把她给扶到净房内洗漱洁面。即使都是自家人,清湄这幅模样实在也太难看了。 清湄再次回来, 身上干净整洁了许多,只是整张脸都哭肿了,这模样看在眼里,叫人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夫妻有话好好说。”王氏叹口气,“这罪名太大了,不过四娘也该沉下气来。南阳王在气头上,你就更要克制,保持冷静,要是夫妻两个都气昏了头,就算有理那也难说清楚了。” 清湄听着,抬袖擦拭眼角,这会眼睛都干了,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哽咽了几声,“婶母说的是,是儿大意了。”说完,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水喝了好几口,润了润干渴的嗓子。过了好会,看上去她平静了许多。过了好会,清湄想起清涴的事来,清涴那事,还是她给清漪准备的一份“大礼”。 成了,这个六妹妹就自个憋屈去,若是不成,这个账也算在她自个的头上。 当初清湄和王氏说颍川王最好的时候,心里乐开了花,后面颍川王拒绝元谵的劝说,不肯迎娶清涴,更是正中她下怀。 “婶母,十五娘那事怎么样了?”清湄满脸都是关心。 王氏长叹一声,“十五娘已经由你阿叔做主许配给阴平县公了。” 清湄脸上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眼里露出毫不作伪的吃惊,“怎么许配给阴平县公了,难道一开始婶母看上的不是颍川王么?颍川王年岁恰好,而且为人正派,长相甚好,更重要的是,他在女色上从无半点能叫人诟病的地方……” 王氏摆手打断她的话,清湄只好将还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活活吞到肚子里头去,险些没噎死她。 她这么做,何尝又不是恶心元穆。元穆当初对她也太不讲人情了,就算她一开始打着想要对四娘取而代之的心,但元穆拒绝的太狠了。后面她嫁给元谵之后,元穆对她也从来不假以颜色,叫她担心害怕他会不会把以前她想要勾~引他的那段往事说出来之余,又十分难堪。 清湄浑身僵硬,脸上露出个似哭又似笑的古怪神情。 “我也何尝不这么想。做阿娘的哪个不想自己女儿能有个如意郎君,恨不得将男家各个地方都看到了。可是你阿叔决心已定,而且还和阴平县公交换了庚帖,这事已经定下来了,就算是我,也没有半点办法了。”王氏说着,叹了口气,握紧了拳头,打算多给清涴准备一份厚重的嫁妆。 中书舍人之女的名头,再加上厚重的嫁妆,应该阴平县公也不会小看十五娘了。 王氏想着抬头,瞧见清湄僵坐在那里,脸色青青白白的变了好几回,双目有点发直,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四娘?”王氏出声发问。 清湄猛然反应过来,她有些慌乱的看向王氏,极力平复心中波涛汹涌的愤怒和不甘,她勉强挤出个笑,“看来十五娘是和颍川王没有缘分了。” “哎,我也和你阿叔说了,颍川王处处都比阴平县公好,但是他都不听。说是眼下形势紧急,阴平县公也是堂堂宗室。”王氏说起来还有两三分的怨怼。这份怨怼也没被清湄听到心里去。 她甚至不知道王氏嘴里说了什么,那些语句到了耳朵里头,就成了嘤嘤嗡嗡模糊的声响。半句都听不真切。 过了好会,王氏见她神思恍惚,以为元谵的事叫她伤透了心,劝慰了好几句。说再过几日,等自己能有些许空闲了,一定会亲自上门为他们夫妻调解。 清湄告辞出来,浑浑噩噩的上了马车。头脑里昏昏沉沉,到了车内,车廉垂下来,隔绝了一切外面的视线,她内心的不甘如同潮水汹涌拍打在心间。 她心胸里积攒着一股火,在胸腔里四处乱撞,逼得她很不得放声尖叫,狠狠发泄一番。可是现在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在车里,任由这股怒气在身体里乱窜。 到了王府,清湄才下了车,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南阳王已经回来了。清湄听到元谵已经回来,先是一喜,而后脸上又露出些许愤怒来。 她鼻间轻轻哼了哼,抬腿就往里头走。 清湄也不先去整理一番仪容,直接就去见元谵,过了好几道回廊,到了书房,见到元谵坐在床上,面色阴冷如水。 “大王回来了?”清湄见到他那个脸色,忍不住心悸了下。她压制住不知为何狂跳不止的心,面上流露出些许哀怨走到元谵面前。 元谵见到清湄,眼里的嘲弄之色越发浓厚,“你来做甚么?” “妾在外的时候,听说大王回来了,照着道理,妾侍要过来迎接大王的。”清湄话语一转,眉宇间哀愁更甚,“不然大王又说妾不通礼仪,不知道迎接夫君。” “呵呵!”元谵冷笑了两声,他抬起手来,毫不客气的指着清湄的面门,“你若真的是所谓的士族贵女,怎么可能还在外面偷男人?!” 这话如同一根针,狠狠的刺入清湄的肌肤,激的她面红耳赤,胸脯起伏。她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元谵的袖子,“大王,妾再说一次,妾没有做过那种事!大王在外面听了这些毫无根据的话,回来就自责妾耐不住寂寞,是不是太过于武断了?就算是衙署里头给犯人定罪,也要人证物证,怎么能靠一面之词,就定了妾的罪?” 她这话正义凛然,高高扬起头颅,双目半分不躲闪的盯紧了元谵。元谵直直看她一会,怒极而笑,“人证物证,他连你身上有几颗痣,长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亲眼看过,哪个男人又能说的这么清清楚楚?” “那是有人故意诬陷我!”清湄尖叫,她急的脸上涨得通红,整个人几乎跪在元谵面前,“我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大王待我不薄,我何苦如此!” 元谵冷笑点头,“我的确待你不薄,当初我听了你的话,险些把你妹妹给抓起来。幸好她跑的快,我也没有抓住她。不然现在恐怕我都不知道还在哪里。就是这样,当初段兰在洛阳里头烧杀抢掠,我也还是带着你出逃躲避,不曾对你离弃半分。可是你呢!你给我做的这叫甚么事!在外面养男人,还是我同僚!你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 元谵说着,越发觉得面前的女人面目可憎,一把拂开她的手,任凭她跌坐在地衣上。 “大王,我真的冤枉!”清湄哭叫。 “你冤枉?好,你先等等。”元谵站起来,去了屏风后,不多时清湄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嗓音,过了好会,一个男人出来,见到跌坐在地上的清湄,不由得愣了愣。清湄现在的情况真的不好看,发鬓散乱,满脸涕泪,更要命的是,她脸都已经哭肿了。 清湄听到有人来,睁开哭肿的眼睛看了那男人一眼,顿时一个响雷在头顶上炸开。 那个男人是她之前伺候过的,她记得这个男人和她来往了一段日子。 面前男人看了清湄一眼,伸手对她作揖,“娘子,别来无恙?” 话语刚落,一柄钢刀从后直接穿透了那男人的肚肠,钢刀拔出,迸溅而出的鲜血喷了清湄一头一脸。 腥热的血泼在脸上,清湄觉得眼里都是一片血红了。那男人睁圆了眼睛,似乎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被人给捅了个透穿。 那男人嘴翕张了几下,最后如同一条死鱼,直挺挺的倒了下来。背后站着的元谵一手提刀,眼里都是滔天的怒火,他恶狠狠的瞪着清湄,旋即将手里的刀指向清湄的面门。刀尖上还往下滴着殷红的血。 血的腥臭味儿直扑清湄的鼻子。 “贱妇!还有何话要说!”元谵怒叱。 清湄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嘴张了张,嗓子里挤不出半点声响来,她双目发直,呆滞毫无生气,随后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过了几日,南阳王妃重病在床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长安。元谵和人斗殴闹出人命来,虽然是宗室,但也不能完全不理,皇帝叫人去查,可是查到后面,不知为何,又没了声息,不了了之。南阳王除去罚了一年的俸禄之外,没有受到其他惩罚。 王氏想起这对夫妻前段日子还因为做夫婿的怀疑妻子在外有男人,而闹得鸡飞狗跳,这会清湄就病的起不来身,那边南阳王还杀了人。心里不免有些不安,过了好会,才去探望。原本以为会被南阳王给挡回去,结果通行无阻。 见到了清湄的人,王氏吓了一跳,清湄原本圆润的面颊已经凹陷下去,身上几乎快只有一把骨头了。见到王氏,也只是哭,不管王氏怎么问,都不肯说半句话。 到了这会,王氏觉得大概清湄那事还真的有几分真,只是对着她没有说实话。也只有一声长叹。 宗室里几个负责查案子的人,知道元谵头上被王妃给戴了一顶绿头巾,若是元谵不在乎,那也就罢了,可是元谵很在乎。、 “那个女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见她了!”元谵抱着酒壶喝着喝着大发脾气。 在场的只有两三个年岁和他差不多的宗室,其他宗室见状,劝的劝,倒酒的倒酒。 宗室们嫁娶和其他人不同,正妻几乎都是外命妇,都要经过朝廷正式册封,哪里是说不要就不要的?出了这事,上头不发话,他们也只有咬牙自己扛了。 元穆喝酒,眼睛看了过来,“既然如此,那么你就专心找两个性情好,出身合适的女子请封侧妃,生个孩子好继承爵位吧。至于其他的,你就别多想了,想多了也没有用。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何苦来哉?” 元谵伸手一抹脸,“你这话说的对,她既然做出这种事来,我不和她见面,已经是有情有义了,这女人还想和之前那样管束我,又有甚么脸来!” 元穆闻言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你想开了就好。” 过了小半月,元谵就向朝廷请封了两位侧妃,并且将家里的一切内务全部交给这两个侧妃来管。 清湄几乎被扔在一旁,不管不问。 平常亲王封一个侧妃,正妃都要紧张万分,毕竟侧妃的位置不同于那些妾侍,她们的孩子说不定也可以继承爵位的。何况这还是一次就来了俩?不少人等着看笑话。 慕容定在官署里头知道这个消息的,在官署里头他不动声色,回到家里,就把这个当笑话和清漪说。 清湄那件事,是他叫人做的。清湄以前在洛阳的时候,相好不少,虽然很多只是露水情缘,不过架不住还有人记得她的。他叫人找出来,故意让那个人在元谵面前说清湄身上的妙处。 试问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屈辱,回去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果然,事情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他听在耳里,只有痛快二字。既然想着算计别人,就别怪自己被人算计了! 清漪听说之后,先是一惊,而后和慕容定一同大笑起来,笑的十分痛快,似乎积攒多时的恶气一吐而尽。 长安这会已经开始热了,清漪身上换了轻薄的纨缟做成的襦裙,就是这样,笑了好会之后,背上微微沁出汗湿的湿痕来。 慕容定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悠着点,要是笑过头了,把自个给伤着就不好了。” “我心里高兴。”清漪笑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六藏,你不知道,我都憋这口气有多久了。我那个姐姐,只准自己辜负别人,还不让被辜负的人对她有半分怨恨,不然就是心胸狭窄,不知道长幼尊卑。说实话,我看着她那副模样,就恨不得把她那样子给扯下来。” 清漪笑够了,肚腹一阵饥饿,叫兰芝去取点心来。 兰芝很快就让侍女端来了一小碟澄饼,还有一壶羊奶。清漪拿了块澄饼轻轻撕成小块,吃的秀气。慕容定见状,给她喂了一口羊奶,好润润口。 “看样子,你对杨四娘忍了很久了。” “那当然,她那个恬不知耻的模样,你是没见过。我都直接上手了,后面处处避免和她见面,就是不想恶心到我自己。”清漪说着眉头皱了皱,又想起清湄的那一番言论来,“我真是后悔,当初救了她!” 慕容定知道她是在说气话,又给她顺了好会的气,“现在心里舒服些了没有?” 清漪仔细想了想,点点头。虽然现在清湄惨了,做为妹妹照着此时的标准,应该不计前嫌,对落魄的姐姐伸出援手,但这件事她是一点都做不出来。 “舒服就好。”慕容定笑,“这世上贱~人太多,和他们一个个生气,把自己身子给气坏了,那些贱人都还没死完呢。与其气自己,还不如出手收拾他们。” 慕容定说着,手臂在空中挥舞一下,气势磅礴。清漪见他这样,直笑,“嗯,大都督说的甚对。” “就是,我说的原本就对么。”慕容定决定还是不把自己在这事里头插了一脚告诉清漪了。反正两人都高兴就成了,至于别的,那就都是旁支末梢,不值一提。 慕容定说着脑袋往她肚皮上一靠,“来来来,我听听他动没动。” 清漪双臂往后挪了挪,好让他贴上来,慕容定屏声静气听了好会,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嘿!呱呱直响的,恐怕壮的很。” 清漪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尴尬,这家伙恐怕听到的是她肚子里头的肠胃蠕动的声响,不是孩子踢动手脚。 这话她是不会说的,说出来太煞风景了。 “估计是个壮的,就怕你生他那会吃苦。”慕容定抬头。他对妇人产子之事,原先一无所知,清漪怀孕之后,才忙着到处看这方面的医术,又去问医官。知道如果胎儿养的太大,如果产妇盆骨不是很宽的话,生孩子的时候会吃苦头,甚至会难产,一尸两命。 “宁宁,还是吃少点吧?”慕容定很是认真的提议。 清漪手里还捏着之前的澄饼,吃的正高兴呢,她听慕容定这么说,纠结万分的看向自个肚子。孩子养太大,到时候生产风险会很大,这个她当然知道。可是要她不吃,这个也很难做到啊! “我有时候特别想吃,恐怕是孩子饿了闹着要吃。”清漪说着一张小脸都要皱起来,“这个没法忍啊。” 说着,清漪皱了皱眉头,抽气了两声。慕容定看见心疼的很,他伸手点了点清漪的肚皮,甚是严肃,“喂,小子,你在你阿娘肚子里头可不能造次,别折腾她。也别长得太大,阿娘生你的时候会难受。别想着你现在在肚子里头,我打不了你,等你出来,真折腾到她了,小心我拿鞭子抽个厉害。” “喂!”清漪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抱住肚子,轻轻摸了两下,安抚肚子里的胎儿,“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小子皮,好言好语说没用的,还是要靠打。”慕容定道。 清漪皱了皱眉头,嗔怪也似的瞪他,“教孩子怎么只能靠打呢?要好言好语的说,打来打去的,到时候他就只记得打了。再说了,要是个姑娘,你也下得了手?” 慕容定真的想了好会,“那不会,姑娘哪里能打。要是个姑娘……”慕容定满脸纠结瞅着她的肚子,“你要是个姑娘,就更不该折腾她,你出来之后,阿爷教你骑马射箭,还给你做好看的袍子和首饰,好不好?” 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特意放柔了语调,清漪听的活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那声音活似硬生生掐住嗓子学太监吊嗓一样。 “你还是好好说话吧。”清漪浑身颤抖一下,“你这样,我可受不了。” 慕容定给她一个哀怨的目光,清漪转过头去,只当自己没看见,也不知道。慕容定过好会,轻轻哼了一声狠心,又摸了一把她的肚子。 他无所谓这个孩子的性别,反正他和宁宁都还年轻,生儿生女都无所谓,反正时间还长,他等的起。 “我已经叫人把女医之类的都给准备好了。”慕容定骨碌一下躺倒在她身旁,“最近事多,东边和南边都不安宁,别说最近阿叔还引入二十万胡人入关中,打算要屯田。趁着这会还有些空闲,赶快办了。” “这么多?”清漪吃了一惊,“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慕容定顿时拿‘惊讶不惊讶,惊喜不惊喜’的得意眼神看她,“胡人到处都是,宁宁你是看的太少了。” 清漪芊芊细指戳在他的脑袋上,“方才说甚么呢?” “啊,不是,我才没说呢,宁宁听错了。”慕容定马上改口,双目真诚万分。那真诚的目光倒是叫她无话可说,过了半晌只能哼哼,算是放过他了。 慕容定瞧着她不情不愿的扭过头去,担心她生气,又和她解释,“那些人都是从各地给迁过来的,过来种田。” “那么多人,你们不怕这些人思念故乡哗变?”清漪皱了眉头,“这以前也不是没有因为属下想要返回故乡而起乱杀主上的。” “这会又不是那个时候了,阿叔和我的属下,哪个是想要跑回东边去的?那些个胡人,手无寸铁就和个鸡崽子似得,到时候在这边娶妻生子,有了家小,就别想跑了。” 慕容定想了想,过了会长长吐出口气来,“可惜你弟弟还小,要是大些,我可以推荐他到阿叔那里,到时候去蜀川。那里可是好地方,天府之国,到时候不管怎么样也能做个富家翁。” 清漪眉梢一扬,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得意的一扫一扫:我就问你,惊讶不惊讶,惊喜不惊喜? 花狐狸姐姐已经口吐白沫躺平在地 第114章 生孩子 清漪已经有段日子没有见到杨隐之了, 杨隐之在军中,自己有些许功劳,加上慕容定有意提拔,已经成个了小将军, 只是他资历太浅,虽然和慕容家是亲戚, 慕容定也不敢拔苗助长, 将他捧得太高。朝堂上还有军中不是人精就是自持功劳的老将,没有实打实的功劳, 这些人就能一拥而上活撕了他。 慕容定现在还是打算叫杨隐之在下头多多锻炼, 好多积攒些功劳, 到时候提拔起来,他也能拍着胸脯说自己这是用材唯贤, 举才不避亲。 “现在川蜀,想要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可不容易。”清漪娇嗔也似的瞪他一眼,伸手推了推他, 慕容定马上一骨碌起来,老老实实盘腿坐在那里给她做实打实的人肉靠垫。 “以前川蜀死了太多人, 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呢。”清漪眉头皱了皱,之前魏国还没统一北方的时候, 川蜀也是战乱的重灾区,也不说胡人的叨扰,就是汉人们也是忙着打来打去, 战乱之中容易出人疯子。屠城之举,常而有之。川蜀那地方就被屠成了个半空城,到了现在人口都没有恢复过来。 在这个靠着人力种田,看天吃饭的年月。人口不足是最大的弊端,打仗种田,少了劳动力和兵源,就算土地再肥美,也成了个长得漂亮的瞎子,中看不中用。 “要是十二郎去了川蜀,恐怕都要自己下地吧?”清漪说道。她靠在慕容定身上,纤纤指尖戳在他大腿上,“你说,我还真信啊?” 她指甲修的圆圆的,用了点力道,隔着层层衣物戳了过来,半点不疼不说,反而还弄得他心痒痒。慕容定嬉笑着握住她的手,持到眼前。她的手生的很美,肌肤白皙,手指纤细修长,骨肉均匀,轻轻捏了捏掌心,只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团软云。 慕容定亲了亲,觉得不过瘾又小心的揣在手里揉了好会。清漪不耐烦要打他了,他才作罢,“好宁宁,就是因为难,所以才能显现出他的能耐,要是谁都能干成,那也显不出他来。” 清漪当然知道是这个道理,要是真去,这还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也很难,何况杨隐之年岁摆在那里,对如何治理一方,也完全没有经验。 清漪想了好会,咬着唇,“真是愁死人了。” “好了好了,别愁,你一发愁,我也跟着愁。看你皱着眉头,我就忍不住心疼。”慕容定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抱住怀里的大宝贝。她大着肚子,肚腹滚圆,但是靠在他身上,还是不觉得她到底有多少重量。 慕容定看过别的孕妇,不说养的滚胖,也是丰腴了不少。清漪只是比过去稍稍长了点肉,肚子倒是老大,估计吃进去的都给孩子了。 他想到这里,顿时心疼不已,“宁宁你好像还太瘦了点,不如我去叫人寻几个善于做膳的厨子,给你专门做饭菜吧?” 清漪一听,回过头和看傻子似的看他,“你一会儿说要我别吃太多,到时候孩子难生,一会儿又说我太瘦了,要多吃点。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嗯?” 慕容定顿时很认真的想了想,结果思来想去,想了好几次之后,也没有想出个什么来。他纠结万分的抱住她苦苦思索了半会,也没有想出个一二三来。 这怀里小女子的事,可比朝堂上的那些争吵,还有打仗可难多了! “你呀,就知道多想。”清漪见他纠结成这幅模样,也有些心疼他,她从他的掌心里腾出手来,轻轻的拍了两下他的脸颊。 他看着她的目光如同小鹿似得,瞧得清漪心底狼性沸腾,恨不得推到吃干抹净才心满意足,手才架在他的肩膀上,就见着自己的肚子。圆滚滚的肚子告诉自己她这会很不方便。清漪抬过去的手又讪讪的放了下来。 她抱住肚子躺倒在他的怀里,“也不知道这孩子还有多久才能出来。” “至少要足月了才能出来吧?”慕容定摸摸她的肚子,“听老人说,孩子在肚子里呆的太少或者是太晚都没有好处,还是要足月才好。那样孩子身体才康健。” 清漪掰着手指算自个还有多久才能逃脱生天,结果一算,还有两三个月,顿时苦着脸,一头扎进他怀里,纤纤素手握成拳头捶在他胸口,“都是你,要是早点的话,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这种事哪里能由人说的算的,能不能怀上都看天意。慕容定却也不生气,被她捶了那么几下,反而更高兴了,他柔声劝她,“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宁宁就不要生气和自己过不去了哦~” 这话语有几分在哄孩子,清漪却也十分受用。 两人正窝在房内说着话,外面已经有人找来了。夫妻两人说话的时候,正经不到一会,就一定会腻歪到一起。尤其慕容定年轻气血旺盛,娇妻在怀,一时压制不住,就可能要做出什么事来。清漪哪里肯当着一群年少侍女的面上演香艳戏,定下规矩,慕容定来的时候,如果没有另外的吩咐,统统都退出去。 兰芝见到一个高大的军士,步履匆忙向这边走来,连忙拦住他,“郎主和娘子在里面,不可以轻易入内。” 那军士闻言,停下脚步来,对兰芝抱拳,“末将有大事,必须要见大都督,还请入内禀报。” 兰芝有些不情愿,里头两个人正你侬我侬呢,她也不想去打扰,但兰芝也不是完全分不清轻重的人,她听完这军士的话,还是进去禀报了,不多时她就出来,“郎主让你进去。” 军士进去的时候,只有慕容定一人坐在里头,清漪已经到了屏风后面。 “你有事?”慕容定瞧着面前的军士开口。 “大丞相让大都督赶快去他府邸中,说是有大事。”军士叉手道。 慕容定一听眼前军士竟然是慕容谐派来的,顿时神情一变,他胳膊从凭几上撑起来,“有大事?” “是,大丞相叮嘱属下几次,说一定要告诉大都督赶快赶过去。” 慕容定听到这话也顾不上其他,马上下榻跟着来人走了。清漪听到外头脚步一阵杂乱,然后脚步声远去,过了几息,两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门外。 清漪走出去,已经不见慕容定的人影。兰芝走进来,见着清漪站在那里,过去扶她。 “六娘子,郎主怎么突然走了?”兰芝问,来人只说有大事,可是怎么样的大事能把一个男人从娇妻身边给拉走? “自然他有事。”清漪听兰芝今日还这么问,不由得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她那一记敲得不重,兰芝也不捂着被她瞧过的地方,望着她直笑。 清漪见兰芝这样,反而没了脾气,“恐怕这事还不小呢。” 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夏之时,白日长,夜晚短。天都要擦黑了,可见已经多晚了。 慕容定驰马到慕容谐的丞相府前,直接拉住了黑风的缰绳,从背上跳下来,半刻没有停留就往里头走。 丞相府邸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他不用家仆的带路,自己去了慕容谐的书房,拉开门,发现里头坐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得慕容谐重用的夫蒙陀。 “大都督来了。”夫蒙陀见到慕容定,从床上站起来。 “夫蒙将军请坐。”慕容定一面入内一面和在场的人打招呼。慕容谐随手给他指了一个离自己还算近的位置,叫他坐下。 慕容谐取过一只小匣子,从里头拿出一封军报来,“八百里加急军报,说是梁军一路北上,势同破竹,逼近洛阳。那个所谓的太上皇后段氏害怕,带着那个小伪帝竟然弃洛阳而去,一路北上,找她的兄长去了。” 慕容谐话语一落,顿时就有人破口大骂,“他阿娘的,东边的人难道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么?喝酒喝多了,还是在女人身上呆久了,竟然还忘记了祖宗传下来的本事,竟然叫人给一棍子捅到家门口了。” “段氏也太没用了,不求她有甚么表现,也别这样,梁军还没打进来,就抱着吃奶孩子一路逃窜吧?这女儿儿子,根本就不像他们阿爷的种啊?” “就是,就是,想当年段秀的威风谁能比得上,现在倒好,儿子女儿没见一个能上台面的。” 慕容谐手指屈起敲了敲案面,“上不上台面我们不知道,不过梁军打到洛阳了的确是真的。” 慕容定道,“大丞相,现在洛阳既然被梁军攻占,恐怕离我们也不远了。” 洛阳和长安相去并不是很远,行军那么十几日可能就回到这边。 将军们自然也明白,顿时个个神色凝重起来。 “这些梁人,既然攻下了洛阳,恐怕一时半会,他们绝对不会走的。那些人吵吵闹闹想要拿下洛阳不知道多久了,既然到了洛阳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至于段兰……”慕容定轻笑了声,说不出轻蔑还是讥讽,“也暂时不知道他的打算。” “那你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东边既然已经叫梁军得了手,恐怕一时半会的,两者肯定会胶着,此事对我们来说,一是需要防备。毕竟长安和洛阳就那么近。二是,如果东面和梁军打起来,那么正好是我们南下扩充土地的好时机。” 夫蒙陀点头,“大都督说的甚是,梁军既然敢北伐,那么他们一定是动用了主力,主力和东边交缠,若是两者不相上下,那么对我们来说是大好事。” “……”慕容谐手肘靠在凭几上,手指轻轻抚弄唇上的短须,眼眸眯起,似乎在仔细思量慕容定的话。 慕容延见状,对慕容谐一礼,“可是,如果段兰不敌梁军呢?此次梁军能长驱直入,百年之内绝无仅有,段兰自己也不见得会有和梁军决一死战夺回洛阳的决心。毕竟对段兰来说,洛阳对他只是一个地方,从他紧紧占据晋阳来看,可见一斑。” “所以我之前也说了,必须要严阵以待,以防不测。”慕容定道。 慕容延没有半丝情感的望着他,“可是我听六藏的那些话,似乎很想直接和阿爷说,想要挥兵南下。” 慕容定面上没有半点怒色,反而笑出声来,“六拔可真是太抬举我了,我说的事去占便宜,吞了梁国的地,可没说要挥兵南下。不过……”慕容定话机一转,面上笑容更盛,“总有一日我们定能南下,成就大事!” 他这话说的十分有气势,就算是一开始想要和他抬杠的慕容延也无话可说,嘴唇动了动,最后又闭了回去。 “嗯。六藏和六拔都说的对,有便宜不占,那就是乌龟王八蛋。”慕容谐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一片笑声。 “眼瞧着他们都要打起来了,我们还蹲着不动,实在是不像个话。”慕容谐思索一二,“这样吧,夫蒙将军和六拔两个带兵前往东边,若是段兰真的是个孬种,想要静观其变。那么我们出手。” 梁军毕竟是从南边过来,不说孤军深入,但是入了敌境内,风险非常大。 “到底是真的是胆气十足,还是故弄玄虚,想要虚晃一枪,空手套白狼,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慕容谐说着看向慕容定,“六藏到时候留守长安。” 慕容延面色一变,慕容定眼睛里透出淡淡的失望来。他更想出去打仗,长安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就是个土疙瘩,丢在一旁百多年,一时半会的也繁华不到哪里去。偏偏叫她在这个土疙瘩里头守着。 “我到时候亲自南下会会南边的那些人。”慕容谐说着来了兴致,他笑着看向四周的将领,“我和蠕蠕,还有朝廷打了这么多年,和南边的梁国还没打过几次,还真有心想要领教南边的人到底有多少本事。” 众人又笑开。自由慕容定,板着个脸,慕容谐转过头来看他,他这才露出一丝心不甘情不愿的笑来。 慕容谐派出慕容延前往东面严防死守,自己也紧紧的盯着南边的动向。 段兰没有立即用兵,而是驻兵怀州,迟迟按兵不动。 慕容谐仔细等了好会,终于自己带兵南下。南边北伐,从来都不会只派出几个不入流的角色小打小闹,只要是北伐,必定几万大军出动。主力在外,地方上驻守不足,加上慕容谐来势汹汹,很快靠近川蜀的那些地方尽数被慕容谐攻下,划入了自个的地盘。 而在洛阳的梁军害怕腹背受攻,而且又深入敌境,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之间,场面僵持下来。 在僵持中,长安的夏季过了,迎来了初秋。而清漪就是初秋某个还带着炎炎热意的早晨发动的。 开始只是觉得有些不对经,有点儿疼,后来疼痛越来越强烈,有规律的一阵接着一阵,腿间一片潮湿。兰芝马上叫过来慕容定安排好的接生婆,一番忙乱之后,产房被布置好,直接就送了进去。 慕容定和韩氏等在外头,慕容定坐在那里,两只拳头握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出来,他紧咬牙关,双眼死死盯着产房那边。 韩氏见他这样,不由得劝说,“你也别太着急了,她在里头,你在外面,再着急也是没用。” “阿娘,你说我现在到庙里给那些佛祖上香,还有用不?”慕容定看向韩氏。 韩氏顿住,过了好会,她哭笑不得的开口,“这临时才去求佛祖,恐怕不会灵验,再说了,你之前不是准备了好几个接生婆还有女医么?应该还是有用的。”韩氏说到后面,迟疑起来。 妇人生子,十个有三四个会死在上头。她还真的不知道清漪能不能撑得过来。 “我不信佛,可要是宁宁这回平安无事,要我把庙给重修一番都成。”慕容定握紧了拳头在膝上捶了下,今日恰好是休沐日,所以他可以和韩氏一块在这里等消息。要是被在宫里的官署里头,处理没完没了的公事,家里宁宁还在生孩子,慕容定觉得自己恐怕会疯。 “母子平安,也值得了。”韩氏嘴唇抿紧,过了好会,她看向卫氏,“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有消息,你去问问。” 卫氏应下去了,不多时就回来。慕容定见她回来,马上问,“到底怎么样了?” 卫氏跪下来,“接生婆说,娘子年岁不大,又是头次生产,有点艰难。” “甚么!”慕容定听后,一把推翻了手边的凭几,“甚么?”他目眦尽裂,目光几乎要噬人。 卫氏被他那血腥的目光吓得瘫坐在地上,嘴和死鱼一样微微张开,死活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了,你别添乱!”韩氏一把拉住慕容定的袖子,免得他干出什么见血的事来,“妇人第一次生孩子都艰难点,我当初生你疼了三天三夜,你给我好好坐着!”韩氏使劲儿把慕容定往床上摁。鸡飞狗跳的当口,外头又有侍女进来禀告,“夫人,郎主,大丞相来了。” “他来做甚么?”韩氏怒容毕露。这里已经够乱的了,还有来一个老家伙给她添乱么? 慕容定也是呆住了“阿叔来了?” 他一抹脸,就往外头走,好歹把人给迎接进来再说。 慕容谐今日听说清漪发动了可,特意过来看看。毕竟是小辈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都会看重。 男孩好,女孩也不差,反正鲜卑人也看重女儿。 “阿叔怎么来了?”慕容定一路小跑到慕容谐面前,他心里焦虑,只能暗暗压制住。 慕容谐抬目一看,望见他眼底的焦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家新妇怎么样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慕容定顿时和点了火的爆竹似得,炸开了,“那些个女人就是个蠢货,只会吃不会做事的没用玩意儿!我养了她们这么久,我等了那么久,她们竟然告诉我宁宁生的艰难?”慕容定双目血红,狠狠咬着后槽牙,费尽浑身上下的气力,才没有冲进去把那些酒囊饭袋给砍了。 慕容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给我好好静静!平常打仗时候的脑子去哪里了?进去!” 慕容谐伸手抓住慕容定的后衣领子就往屋子里脱,两人一进屋,慕容谐见到安坐在上的韩氏,生硬的脸顿时柔和了下来。 “坐吧。”韩氏见着慕容谐手里还拖着慕容定,慕容定呲牙咧嘴,又不敢真的挣开。那滑稽的模样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韩氏不免也跟着按捺下心里的烦躁,叫人给慕容谐铺上清凉的竹席。 慕容谐丢开手里的慕容定,往韩氏身边一坐,两人这样和正经夫妻没个区别。 “只有到你这边,我这心里才好过点。”慕容谐望着韩氏直笑,眼里都是韩氏的倒影。 韩氏乜他一眼,这会儿也没有和他打情骂俏的心思,“这边为了六娘都乱着,你过来简直就是添乱!” “我今日听管事说,你一大早就过来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说了,六藏这小子头回做阿爷,我也该过来看看。”慕容谐眼睛只看着韩氏。 “这么大年岁了,也没个正经。”韩氏嗔道。 “我只在你面前不正经。”慕容谐马上接上。 慕容定坐在床上,心急如焚,也顾不上那边打情骂俏的慕容谐和韩氏。他这会进不了产房,只能在外头干坐着等消息。 谁来的狗屁规矩,不准男人进产房。慕容定坐在那里咬牙切齿的想。立这个规矩的人都该拖出去砍了! 慕容定在床上待不住,眼角余光瞥了母亲那边。见着韩氏端坐在床上,对那边的慕容谐爱答不理,慕容谐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越发的殷勤起来。 慕容定看着顿时气闷的要命。 产房内因为产妇不能见风,屋子的窗户都关的死死的,这个时候,秋老虎都还没有褪去,外头的阳光火辣辣的。屋子里头是密不透风。 清漪躺在床上,手里死死攥住一段吊下来的锦缎,满脸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沁出。 阵痛袭来,她死死攥住手里的锦缎用力,过了好会,阵痛暂时褪去,兰芝马上给她喂羊汤,好叫她补充点体力。羊肉汤在灶台上煮了许久,肉都要化开了,香气扑鼻,清漪挣扎了那么久,闻着香味喝了两碗,喝完之后哭了出来,“我好难受,疼死了……” 兰芝手慌脚乱的给她擦拭眼泪,“六娘子忍忍,哪个女人生孩子不这样呢,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不生,叫他自己生去,我疼,我疼……”话语还没说完,肚子又一阵痛楚传来,清漪反手死死抓住布条,痛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 产房内顿时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咬住尾巴毛眼含热泪:本狼等兔几生小狼,老叔和老娘在跟前恩爱!你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老大尾巴狼一乜:不会。 慕容大尾巴狼嚎叫:你是我亲叔! 第115章 “欢喜” 产房内闷热难当, 一丝风儿都不透出。清漪疼的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半点呻~吟都被她尽数吞到喉咙里。 痛着痛着,浑身上下的知觉都开始麻木迟钝起来, 哪怕接生婆掐她一把,她都没知没觉了。 清漪在这断断续续的阵痛中浑浑噩噩,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外面夜幕四合,滚烫的空气终于渐渐亮了下来。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在外面持续不断, 清漪浑身上下似乎是被泡在水里似得, 不知道被下在油锅里头多少回, 贴身的内袍被汗水给沁透了。 接生婆掀开她盖在腿上的被子,仔细看了一番, 又动手去摸,顿时脸色如土,“不好,孩子竟然头不在下面!” 兰芝一听立刻反应过来, 脸色苍白,没有半丝血色, “娘子平日里头并没有吃甚么不该吃的东西,做甚么不该做的事, 之前女医也看过好几回,没说胎位不正,怎么会这样?” 几个接生婆抖的嘴唇都白了, 有个稍微冷静点的开口道,“你是年纪小不懂,这怀的到底是个活物,一日到晚在肚子里头滑来滑去的,谁也不知道生的时候,孩子会是个甚么样子,我们看胎位,也只能是尽人事,这最后怎么样只能看天命了。” 说着已经有人软着两条腿,去外头告知慕容定。 慕容定那个强盗土匪作风,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他还不只是吓唬人,是来真的。几个接生婆还有女医顿时只觉得前途无亮,恨不得抱头痛哭。 果然接生婆到了慕容定面前,哆哆嗦嗦把清漪胎位不正难产的事说了。慕容定怒发冲冠,直接从床上站起来,怒喝,“我想你们这些废物到底是做甚么用的,我等了这么就,你竟然就告诉我说难产?” 说着,眼底猩红,他眼眸四处一转就要找刀。因为清漪生孩子,韩氏为了不冲撞到产妇,早就令人把慕容定的那一套杀人家伙给收起来了,他在屋子里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环首刀,彻底没了耐性,直接大步走下,打算亲手收拾了。 “你给我站住!”韩氏一见大喝,她瞪着下头已经两腿一软瘫在地上死活起不来的接生婆,“还愣着做甚么,还不赶快去帮着娘子把孩子生下来!” 接生婆也想走,可是这两股颤颤,就算是想走,浑身上下瘫软,坐在地上,早就没有了力气,何况她话还没说完。 “奴婢过来想问,要是有万一,是保住孩子,还是……”接生婆嗫嚅着开口,话语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声清啸,“你还敢问这个,我现在就杀了你!” “六藏你给我站住!”韩氏见着慕容定双目猩红,杀气冲天,真的冲着接生妇走去,呵斥一声。 慕容谐见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好歹把人给扯了回来,“这个节骨眼上你杀人有个甚么用?你杀了她,难道你新妇就能平安无事了?!” 慕容定眼底含着那股猩红,他咬着牙开口,“阿娘,阿叔,你们别拦我,我平常养着这些人在府里头,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为了今天。谁知道她们竟然都是些酒囊饭袋,没有一个是有用的,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来问我是保大保小!” “女人生孩子三分在自己,七分看天意。你给我冷静点,你杀了她们没用,你新妇在挣命呢!”慕容谐看到他猩红的双眼,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怒,伸手一巴掌就拍在他的肩上,力气用了七八分。 这大力的劲道拍的慕容定身子随着这股力道微微向前倾了几下,他被这股力道,从愤怒的深渊中拉了回来。离职稍稍回笼,他喘了几口粗气,眼里好歹恢复了几分清明。 慕容定瞥了一眼已经瘫坐在地上,险些尿裤子的接生婆,她似哭非哭的跪在那里,等着他最后的发落。 “你听好,要是真的有万一,保住娘子,小的不要无所谓!” “六藏!”慕容谐高喝,“你知道你在说些甚么吗?你不要孩子?你这个岁数了,还没个儿子,要是杨六娘因为这次伤着身子,日后不能生了,你要如何?这么大的人了,懂点事!” “阿叔!”慕容定压低嗓音嘶吼,如同一头受伤遭遇敌人低吼示威的野兽,他狠狠喘息着,胸脯起伏不定,“宁宁要是真到生死关头,我要大的,不要小的。” “六藏!” “阿叔,我不小了,不是那个跟在你身后要糖吃的孩子了!我知道我在说甚么,我也知道我在做甚么,孩子没有了,我还可以再和宁宁生,如果宁宁身体不好,我还可以从其他堂兄弟那里过继,甚至我还可以收养子,但宁宁要是没了,那就真的没了!”慕容定双目怒睁,他回过头去狠狠瞪地上的接生婆,“快去!” 接生婆见自己逃出生天,原本使不上力的腿脚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慕容谐盯住慕容定好会,慕容定毫不退缩回望。过了好会,慕容谐长叹一声,“你这个混账小子,真是到现在都叫我不省心!” “阿叔,坐吧。”慕容定低着头轻声道。 韩氏上前把两人拉开,“都好好坐着,男人在这事上既然帮不了忙,就别时不时添乱!” 三人坐好之后,室内一时间冷了下来,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慕容定这还是头回当面和慕容谐顶,他坐在那里,头低垂着,半晌都没有发出一声来。 产房内,清漪满头大汗,几个接生婆都知道慕容定的意思了,保大不保小,产妇最大。她们不敢用蛮力,只能催着清漪自己用力,以往那些人家里都是要孩子不要女人,她们就只管孩子能活着出来,不管产妇死活,下手特别狠,但是到了这会就不行了。 清漪心里记着所谓的呼吸法,满脑门的都是啥时候生下来。 “娘子别急,疼的时候就用力,不疼的时候就好好歇口气,不要胡乱使劲!”接生婆在清漪耳边叮嘱。 清漪睁开汗湿的眼睛,瞥了她一眼,证明自己这会还清醒着。 “参片呢,切好了没有,叫娘子含在舌头下。快点!”接生婆焦急喊。 不多时清漪就察觉到自己嘴被掰开,紧接着,几块冒着药味儿的东西就到了舌头底下。 清漪眉头紧蹙,只管跟着阵痛用力,过了好会,几个接生婆一商量,去叫了个年岁够小的女孩过来,“去,把手伸进去,把娘子肚子里头的孩子给转过来。” 那个小女孩送来之前浑身上下被仔细的清洗过,尤其是小小的双手被洗的快要脱皮,手指皮肤都发皱了。 小女孩看上去才点点大,闻着屋子里头的血腥味儿,看着上头满脸苍白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吓得哭都不敢哭。 清漪这会知道自己胎位不正了,心里骂了好几回。现代还可以照片看看孩子胎位正不正,有没有脐带绕颈,这会就看自个的命了! 都叫什么事儿! 她睁开眼睛,看着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小女孩。她从这个女孩扬了扬下巴,“你过来,帮我把孩子给正过来,她们会教你怎么做的。” 兰芝扶住她,心急如焚,瞧着那个小女孩畏畏缩缩,心里窝火,“快过来,耽误了,恐怕你爷娘都没有好下场!” 女孩听到这话,马上跑过来,接生婆们过来指导小女孩怎么把手伸进去,怎么用力。 月上梢头,原本应该月深人静的时候。但是院子里头已经点满了烛火,院子内外都是人。凌晨的露珠快要生出之时,院子外的人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顿时里外的人那颗吊起来的心顿时全放到了肚子里。孩子生下来了,自己这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接生婆抱着洗干净包好的孩子喜气洋洋的去给主人家报喜。一进屋子,就见着慕容定满脸青黑坐在那里。 接生婆抱着孩子跪下来,“恭喜大都督,贺喜大都督,是个小郎君!母子平安!” “呼——”韩氏听到这话,长长松了口气,她伸手拍拍胸脯,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她笑着看慕容定,“六藏,去抱抱你儿子。” 慕容定铁青着脸从接生婆手里接过襁褓,新生儿很娇弱,哪怕在这个炎热的天里头,还是严防死守包的里三层外三层。小脸上还压着一块小布,慕容定看也不看孩子,他双目血红,当着众人的面突然把手里的襁褓托起来就要往下头摔。 接生婆和韩氏吓得叫起来。 慕容谐几步过去,一把从他手里抢过襁褓,“这是你亲儿子,你疯了!” 慕容定双目血红,喘息不止。 韩氏过去,仔细看了看,孩子没有任何大碍,也忍不住打了他两巴掌,“你干甚么你,真疯了?!” “这东西差点害死宁宁,我还要他作甚?!”慕容定喘着粗气,目光嗜血。 韩氏又给他在脸上扇了好几下,韩氏气急了,下手跟着重起来,巴掌扇在脸上噼啪作响,“六娘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孩子,你说摔死就摔死,你想过她没有。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摔死她儿子,她到时候不疯也得找你拼命!” 说完两巴掌把慕容定的脸扇的通红。 慕容谐此刻看着韩氏打慕容定嘴巴子,也不拦住她。 过了好会,韩氏心里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下来,她不看慕容定,自己从慕容谐手里抱过襁褓,襁褓里头的孩子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被吓到了,发出一阵啼哭。 “这孩子哭的还挺大声,应该身体强壮。”韩氏看了一回,见孩子没有其他大碍,叫过一早就备好的乳母,抱着到后面去喂奶。她拉过慕容定,顿时换了以另外一副脸,“走,去看看六娘!” 说是看看,但不能进产房,也不是全是为了产房污秽不洁的说法。而是里头也乱,产妇刚刚生完孩子,还要下胞衣,混乱不堪,男人进去要是看到,恐怕要被吓得半死,日后对着妻子也没多大的兴趣了。 慕容定站在产房外,眼巴巴的看了好会。里头的女医出来说是胞衣已经下来了,也没有大出血,过了这两天,应该就没大事了。 “我进去看看?”慕容定望着韩氏问。 韩氏扫都不扫他,“你进去了又有甚么用?除了添乱,半点用处都没有,还别说你刚刚差点把孩子给摔了。她要是知道,哪怕躺着都能爬起来把你给赶出去。” 韩氏进去看了一回,慕容定继续恹恹的在外头等着,过了好会,韩氏出来,“没事,人已经睡了。六娘也累着了,她头胎生的艰难,是该好好休息,到时候我叫人准备稍微清淡一点的饮食给她。才生完孩子,不能吃的太油腻,不然对身体不好。” 慕容定一走三回头,依依不舍。韩氏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别看了!你除了添乱,还能干甚么?” 慕容定这才任由自己被韩氏拉走。 清漪这次吃了大苦头,她知道这会没侧切,也没剖腹,要是盆骨狭窄,胎儿养大了,是准备让自己上西天。所以饮食上格外注意,都不敢多吃,生怕孩子在肚子里头长太大。没想到临到头竟然是胎位不正。 她卧床了好几天,才在侍女的搀扶下能够下地。顺产恢复快,也看个人。 乳母早就准备好了,不用她辛辛苦苦半夜三更爬起来喂奶,就这么休养着。过了小半个月,气色才渐渐恢复过来。 王氏听说清漪得子,亲自带着女儿清涴过来探望。王氏看着孩子睡在那里,长得圆滚白胖,高兴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孩子长得很好,六娘也能松口气了。” 清漪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只隐囊。她看了一眼睡熟的孩子,嘴角弯起来,笑的十分满足,“是啊,他长得好,我就放心了。就是我不会带孩子,有时候他哭,也不知道他是不舒服,还是饿了。” “这个不用你来,毕竟那么多人呢。要是连个吃奶孩子都照顾不好,要她们又有甚么用?”王氏轻笑,她伸手握住清漪的手,“见你这会都好,我也能放下心来了。你不知道四娘出事之后,我就怕你有个甚么,毕竟大伯一支就剩下你们几个,要是你们有个甚么,日后都没有脸面去见大伯还有嫂子了。” 清漪听到王氏说到清湄,顿时来了兴致,她面上流露出几分关心,“姐姐怎么了?” “哎,她也是。受不住寂寞,在外面和男子有了私情。现在南阳王府里都是让侧妃主事,还别说新纳的那些美人,几乎都没有她站的地方了。”说起此事,王氏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 清漪听到心里一阵暗爽。 正说着,外头来了侍女,说是韩氏请王氏过去说说话。王氏把清涴留在那里,清涴瞧着比过去长高了些,也清瘦了许多。上回慕容延那事,把她吓着了。大病一场,现在才痊愈,整个人坐在那里瘦骨伶仃的,瞧着都叫人摇头。 “姐姐,”清涴轻轻叫了一声,她纠结了两下,狠了狠心,还是开口,“上回那事我听说了。” 清漪看过来。 “我真的不知道四姐和阿娘说要把我和颍川王……”清涴涨红了脸。那时候她病的厉害,一日到晚都缠绵病榻,不是喝药就是昏睡,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还是等病好之后,才从仆妇们只言片语中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清涴知道这事险些吓晕过去。她见都没见过颍川王,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而且光颍川王曾经是自己堂姐的未婚夫这条,她就会躲的远远的。 清涴说这些,心下忐忑不安,双眼可怜巴巴的望着清漪,只要她真的生气,随时就能哭出来了。清漪瞥她一眼,瞧着那个可怜的小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傻丫头,这事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我听说你和阴平县公定下了?见着他人了没?”清漪问。 清涴听到清漪提及此事,面上的焦急渐渐变为娇羞,她红了脸蛋,低下头来,“看过了,他来家里的时候,我在屏风后面看了一眼,还可以。” 清漪听出她话语里的满意,“这段时间你要小心谨慎,身边不要离开人,只要过了那段时间,就好了。” 清涴点头。正说着,孩子哭闹起来,清漪急急叫过乳母去看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好。 乳母看了一会,说孩子饿了,说完抱着孩子往屏风后面去了。 清涴好奇的看着这一切,她压低了声音,“姐姐,生孩子疼吗?” “疼,疼死了都。”清漪说着又觉得那天的疼痛来了,她脸色有些不好。清涴看见,知道自己该告辞了,等了一会,待到王氏回来之后,跟着一块回去了。 清漪等到乳母哺乳完,让乳母把孩子抱过来。她有些笨手笨脚的抱住他,吃饱了之后的婴孩,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她,双眼清澈见底。 “还是孩子的眼睛好看。”清漪抱着好会,她迟疑了下叫出孩子的乳名,“你说是不是,小蛮奴?” 蛮奴这个小名是慕容谐给起的,至于有个什么意思,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孩子小名不能取漂亮了,怎么难听怎么来。能让孩子平安长大。 兰芝闻言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难得赏脸睁开眼的孩子,“还是和六娘子像,眼睛特别像。” 慕容定双眼是琥珀色的,能看出来是异族,但到了小蛮奴身上,双眼乌黑,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眸色来。 “我的儿子,还是和我像。”清漪说着,拿手指轻轻碰了碰他。 “可不是,都说儿子长得像阿娘。小郎君出生的时候,哭的可响了,而且听乳母们说,吃的也很多,一个乳母都快要受不住他了。” 清漪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低头对孩子说,“你吃的可真多,不过吃得多快点长大!” 小蛮奴睁着一双眼,小脸上木木的,只有袖子里头的小手紧紧抓住外头的小被子,两只眼望着她。 就是这会看着他眼睛,似乎还是有点小,没有长开。 兰芝陪着清漪逗了会孩子,不一会儿小蛮奴又沉沉睡去。这个时候的孩子不是吃就是睡,清醒的时候少。清漪把他放到专门为他准备的小床上。 “今日郎主回来,六娘子让郎主多抱小郎君一会?”兰芝道。 慕容定对这个儿子,可谓是讨厌的很,平常人得了儿子欢欢喜喜,甚至还有要去寺庙里头还愿做法事的。到了慕容定这边,见到儿子,如同见到再世仇人,脸上不是黑的就是青的,不耐烦的很。要是遇上儿子哭两声,他马上一脸的嫌弃,叫人抱走。 兰芝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偏偏慕容定对清漪还是一如既往的缠,恨不得就黏在她身边了。 清漪说起这事也是摸不着头脑,她靠在隐囊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生之前,他说如果是小子,要打一打,可这也不过是嘴上说一说,哪里会正动手,可是他每次看小蛮奴都不耐烦。” 清漪一肚子的气,也不知道慕容定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偏偏这个脾气只是对着儿子的。只要对她,嘘寒问暖恨不得她只要躺在床上好好养身体。 “或许是欢喜过头了?”清漪自言自语。 兰芝颇为赞同点头,“一定是的!” 作者有话要说:  软趴趴毛湿湿的小狼张着没牙的嘴嗷嗷叫,慕容大尾巴狼一狼爪拍下去:臭小子去死吧! 狼妈一巴掌扇在慕容大尾巴狼脸:滚蛋! 第116章 满月 清漪想破了头, 也不想不明白慕容定对儿子的不耐烦和淡淡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要说期待,从还没怀开始,他就挺期待的,甚至连孩子是男孩女孩都干什么都想好了, 结果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副嫌弃脸。 清漪想的脑仁疼, 还是没想出个大概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可男人心思难捉摸起来,不比女人的容易多少。想了好会, 清漪就觉得有点头晕, 兰芝伺候她睡下。 这一睡, 直接睡到了金乌西沉才醒来。慕容定回来之后,换了身衣裳, 简单的整理之后过来看她。一进门兰芝就小声告诉他,说娘子还在睡。慕容定听到,放慢了脚步,免得脚步声吵醒她。到了床边, 俯身见到她蜷缩着身子,睡的正香, 呼吸绵长均匀,脸蛋红扑扑的。纤长浓密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一下。 慕容定见她睡的香甜, 放下心来。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清漪的眼睛触电似得猛颤一下,慕容定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把她给闹醒了。 清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到面前和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的慕容定。她睡了太久,一时间脑子里头迷迷糊糊的,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她揉揉眼睛,嗓子里嗯了一声,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 “睡了多久了?”慕容定瞧她脸蛋通红,伸手摸了摸,觉得稍稍有些烫手。叫人拿来了水,取给她喝。 睡了那么久,早就渴了。清漪迷瞪瞪的,任由他把水给她喂下去。水下了肚子,浑身上下的力气才回来。原先的迷糊劲头也去了不少。 “现在甚么时候了?”清漪不答反问。 “我都回来了,外头天都要黑了。你说甚么时候?”慕容定说着不怀好意,手指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宁宁,洗漱一下,吃了晚膳,准备又睡吧?” 慕容定嘻嘻哈哈笑着,没个正经样,清漪把他在鼻子上头的手给拍下来,“我爱睡就睡。”说着叫人给她端水梳洗更衣。 人还没出月子,不能大大咧咧出去。因为韩氏并不管束她,只是叫人过来和她说月子里头的注意事项,但是做还是不做,都是她自己。清漪该洗的洗,半点都不耽误。也不学其他女人那样,任凭自己在月子里头脏臭一个月。 不然,她还真的没胆子准慕容定靠近。就算两个人再亲近,也扛不住她浑身上下都是味道。 晚餐吃的很清淡,清漪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太久的缘故,没多少胃口。吃完之后喝那些补身子的汤水。 半个月前生孩子,身体元气大损,这会慢慢养,精心调养着,将损耗掉的元气,一点点补回来。 慕容定看她把汤水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完,这才开口问,“宁宁今日好点没有?” “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好也不坏。”清漪说着冲慕容定一笑,“也不知道这会小蛮奴醒了没有,叫人抱出来给你看看?” 慕容定笑容马上僵硬起来,他颇有些不自然的扭过头去,躲避开清漪期待的目光,他斟酌着开口,“不好吧?那小子这会吃了睡睡了吃的,基本上就没个清醒时候,我见着他,估摸着也是在睡觉。见了也和没见一个一样。” 清漪哪里肯就这么容易让他逃过,笑得越发甜蜜,“才不是,是叫你看他,又不是让他看你。这么点点大的孩子,看东西都看看不清楚,别说记人了。”说着,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消退,显露出几分愁容,“说实话,你不喜欢他,是不是?” “谁说的,我把他抓出来打一顿。胡说八道!”慕容定拔高了音量,掩饰自己这会的心虚。清漪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她直直的盯着慕容定,黝黑的眼睛黑的没有一丝杂质,将周围的光线都要吸进去似得。 慕容定那声量都不由自主的弱了下来,他嗫嚅几下,脑袋转向了别处,心虚不已,不去看清漪。 清漪瞧着慕容定扭过脖子不看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了。顿时心里委屈万分,生之前那个样子,结果生了之后,又讨厌孩子。变来变去的,到底是要闹哪样! 清漪气狠了,小声抽泣起来,她哭的很小声,双肩轻颤着。慕容定听到抽泣,觉察到有些不对,回过头来,就见着清漪哭了。顿时慌了手脚,“宁宁,你哭做甚么?”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几步跑过去,蹲在她身边,抓住袖子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老人都说,月子里头哭,会把眼睛给给弄坏的。这一辈子的事,你可别这样!” “那你给我说清楚!”清漪立即抓住他,“小蛮奴是哪里招惹你了,生下来到现在为止,你就不待见他。你到底是不喜欢他,还是不喜欢我,说!” 清漪胸脯起伏,双目通红。慕容定没了辙,顾左右而言他,马上就被清漪给拉了回来。实在没办法,慕容定低着头道,“我真的没有不喜欢他,不过就是那么个小东西,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他。” 清漪红着眼,“真的不是讨厌他?” “真不是!”慕容定慌慌张张叫人打水来,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将她的眼泪擦拭干净。 “我也不讨厌你。别多想,我就是不习惯而已。”慕容定说着浑身上下都不太得劲。 清漪听到这话,脸色才好看了些,叫人把小蛮奴抱来给他看。慕容定瞧见乳母怀里那个还带着奶味的小家伙,身上一阵发紧,他看那个睡的香甜的小东西,心底下生出了拔腿而逃的冲动。 慕容定还真不喜欢这个只知道吃奶睡觉的小家伙。 生他的时候,宁宁险些把命给丢掉,元气大损,还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光是这么一条,慕容定就对他喜欢不起来。 早知道有那么一出,他宁可不要这个儿子! 清漪轻轻推了他一把,眼里满是期待。慕容定硬着头皮,伸手从乳母的怀里把小蛮奴抱过来。孩子已经让乳母喂过了奶,睡的四仰八叉,慕容定不怎么会抱孩子,笨手笨脚的,手臂也不太会托起孩子的小脑袋,结果孩子的脑袋没了依靠,直接往下掉,看的清漪吓得马上把孩子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托起来,她急的呼吸急促,瞪了慕容定好几回。 慕容定心里委屈,但还是在她的指导下,把手臂挪了挪,好叫小蛮奴舒服的靠在上头。 他看着怀里睡的和头死猪一样的儿子,心里恨得牙痒痒。生出来的时候,险些叫他把魂魄都给吓飞了。现在生出来,只知道吃喝,这会宁宁都开始教训他了! 慕容定垂下头对小蛮奴露出个阴森森的笑,白晃晃的牙露着。 清漪瞧他冲孩子笑,心放了一半。果然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做父亲的要对孩子有感情,真的靠不了天性,只能让他自己慢慢和孩子相处。 慕容定依然在笑。心里盘算着,等着小家伙长大了点,知道跑跳了,看他怎么整的这小玩意儿哭都哭不出来。 心里越想越愉快,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样,抱一抱总还是喜欢了点吧?”清漪笑。 慕容定点了点头,“我当然喜欢他的。”喜欢的想着以后能整治他,就高兴的不得了。 小蛮奴睡的香甜,也不好叫慕容定这个糙男人抱太久。又教乳母给抱了下去。 怀里带着奶臭的小家伙被抱走,慕容定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浑身上下轻松。 他看了清漪好几回,伸手把她给扶到内室里头去,“你还在坐月子,好好休息,不要随意乱动了。” “我一日到晚都在床上,感觉自个再这么躺着坐着,似乎在床榻上扎了根似得。”清漪面色古怪,“还是觉得要下来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不然等到出月子,我都要胖的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清漪说着觉得扎心,自个这么光吃不动的,等到半个月之后,身上不知道要长多少斤肉。 “没事,能长多少?”慕容定笑道,他伸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抚她,“再说了,你胖点我喜欢,身上多点肉更好看。” 清漪斜睨他一眼,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里骂了几句色狼。 “真的,女人身上多点肉,显得康健,你以前浑身上下肉加在一块不知道要有没有二两,我都怕一阵风吹过来,你就被刮走了。”慕容定说着,不由得唏嘘几声,随便瞅了几眼清漪。 清漪现在也算不上胖,就是面庞因为这些时日的调养,显得有几分圆润。慕容定看在眼里觉得甚好,有点肉才显得气色好,他又不喜欢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女人。 “现在挺好的,好好养,先把身体给养好了再说,其他的都是旁支末梢,以后再慢慢想。”慕容定轻声道。耐心比对着小蛮奴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 清漪想了又想,觉得慕容定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半个月时间,清漪越发精心调养自己,这会要是落下病根,很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事,就算她这会年轻,也不敢拿这个作为本钱,来肆意挥霍。 半月过去,清漪出了月子,而小蛮奴也该办满月了。 小蛮奴是慕容定第一个孩子,显得意义非同寻常。所以满月也该办的热热闹闹,要请来的人也要多。 请柬发了出去,回帖如同雪花送上门来。 清漪看着兰芝叫人拿上来的那些回帖,都惊讶了一下。小蛮奴的满月,竟然有这么贵妇送回帖过来。 清漪随意抽了一封,看了看,“写的还挺多。” “能不多么,要是寥寥数语,显得自己不诚心似得。”兰芝在一旁帮着整理那些回帖,听到清漪的感叹回道。 清漪笑了笑。 继续低头看了起来。 正式办满月哪日,大都督府门前车水马龙,前来的宾客带着一车车的见面礼,贵妇们从马车或者是牛车上下来,前去拜见女主人。 今日慕容谐来了,韩氏也过来主持大局。孙子的满月,她这个做阿婆的,要是不在,实在是太不像话。大堂之上高朋满座,慕容家的那些人几乎都来了,慕容延此刻还在外面带兵,不能前来,但是他也托人送来了贺礼。 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人上前和慕容定道贺,完了之后,他们满脸兴奋,“六藏,得了儿子高兴不高兴?” 慕容定脸上笑僵硬了好会,过了半晌吐出一句话来,“高兴不高兴,回去你们自个生个就知道了。” 慕容弘两个闻言只当他混账劲儿上来了,哈哈一笑也不放在心上。慕容定抬眼见到杨芜,过去招待这位中书舍人。 慕容谐坐在那边,和几个大将一块,不知道说些什么,到了后面,面上起了些许微笑。他手指轻叩在凭几上,脸上虽然在笑,可是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威慑,不怒自威。 过了好会,慕容定到慕容谐这边来,慕容谐招招手叫他坐到自己这床上,“现在你也是做阿爷的人了,不要和过去一样心浮气躁,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莽夫之勇抵个甚么用?做不了大事!” 慕容定笑呵呵的,从慕容谐作揖,“阿叔教训的对,侄儿都记住了。” 慕容谐靠在凭几上,看了一眼杨芜那边,“这次那位舍人对你怎么样?” 杨芜眼高于顶,以前对这位侄女婿并不热切。现在和过去大不相同,到了慕容谐这里做事,要是还这么一副样子。那就不是清高,是傻了。 “杨舍人到底不是傻子,和我说了几句。”慕容定根本没把杨芜放在心上,“不过他还是继续清贵吧。” 慕容谐闻言大笑起来。 前头热闹,女人扎堆的地方也清净不下来。清漪见到了清湄,清湄是她的姐姐,还是名义上的南阳王妃,虽然已经被侧妃给架空的差不多了。不过脸上的名堂还是要做一做,而且她还挺像看看现在清湄成了什么样。 果然不负所望。见到清湄的时候,清漪心下舒畅十足。清湄以前相貌谈不上貌美,只能算得上中人之姿。身材略有些丰腴。但是现在人瘦成了个竹竿,襦裙在身上直晃荡,披帛拢在肩上,似乎都要挂不住,随时可以掉下去似得。 慕容定曾经把他的那些手段和她说了。其实若是清湄和元谵说清楚,是当初婚前被人掳了去,不得已。说不定真的会没事。那种事多的数不过来,兵荒马乱里头,洛阳里不知道有多少贵女被人掳了去,男人也不看重女子婚前有什么。 偏偏清湄什么都没说。 这可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清湄抬眼看了一眼上头那个坐在韩氏身侧的年轻小妇人,那个小妇人眉眼越发妍丽,面上薄施脂粉,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鬓旁金步摇轻轻摇动。越发衬托的她乌发雪肤。 清湄脸上敷着厚厚的粉,见到清漪那光彩照人的模样,马上躲到贵妇里头,不敢出来。 清漪也没有那个心情继续棒打落水狗,随便让她躲着。 正热闹着,外头突然跑进来几个侍女,上来在韩氏耳边说了几句,韩氏嘴边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她抬起眼的时候,外面突然涌进来许多侍女,那些侍女簇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女人。 前来的人正是贺楼氏,贺楼氏一看就知道在家里精心装扮过的。不过眼里的戾气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清漪见到她来,心里一紧。 “阿家,贺楼夫人怎么来了?” 她并没有给贺楼氏发请柬,慕容谐也没有要她来,不然这会早就和慕容谐一块过来了,也不用她这么出场。 韩氏弯了弯嘴角,没有答话。 瞬时,所有的喧嚣和热闹顿时都沉静下来。在场的贵妇们都知道韩氏和贺楼氏之间的恩怨,这会见着贺楼氏不请自来,不由得心下都有些惴惴的。 韩氏从床上起来,让侍女给她穿上云头履,步履端方排开众人下了堂,直接到贺楼氏面前。她双眼眯起,似乎的掂量贺楼氏有几斤几两,过了好会她噗嗤笑出来,脸上又换了一幅神情,“哟,老妹妹来了,你养病许久,我又有事在身,一直没有过去探望,这会老妹妹出来,倒是把我给吓了一跳。” 清漪在后面看到韩氏已经和贺楼氏对上了,她悄声吩咐侍女叫乳母看好孩子,又往那边多派了好几个人。吩咐叮嘱完,她马上跟到韩氏身后。 贺楼氏听到韩氏这话,脸上抽动一下,不知喜怒。她过了好会,脸上才缓缓露出个笑容,“我听说你得了个孙子,过来看看。好歹我也算是亲戚不是?” 这话听到清漪耳朵里,清漪下意识蹙眉。这话听着就不对,好似在说她们没把她当做亲戚看似的。 “那当然。”韩氏面色不改,“说起来也怪大丞相,他竟然没有带你过来。要是把你一块带过来了,不就正好么?他这会在前头,我派人过去问问。” 韩氏说着,竟然还真的要叫过人来,去问问前头的慕容谐。众人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是慕容谐让她来,老早就一块带着来了,何必像这般示威一样的上门。 清漪站在一旁,打量了贺楼氏一眼。贺楼氏脸上敷了厚重的妆粉,面容有些消瘦。眼里戾气十足。 她不由得蹙眉。今天是好日子,她不想有这么个客人。她上前一步,代替侍女轻轻搀扶着韩氏的手臂,两人无形之中成了一条战线。 贺楼氏脸上的肉抽搐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压抑心中的怒火。 “你也太谨慎了,我不过就是来凑凑热闹,用得着还告诉老头子我来了,让他决定我的去留。” 韩氏微微一笑,“你如今身体不好,过来他又不知道,还是要告知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说罢,她让侍女给她安排了一个床坐着。 “我还有事,老妹妹,我就不陪着了。”说罢,韩氏轻轻拉着清漪往回走。 “贺楼夫人来,恐怕是不坏好心。”清漪眉头轻颦,“阿家为何不让大丞相,将贺楼夫人送回去?” 贺楼氏在这里,她总觉得不会安宁。还是弄走最好。 “今天是大好日子,不好闹得脸上不好看。尤其这会这么多人呢。放心,有他在,她也翻不出花样来,今日她要是敢闹事,回头她就别想出门一步了。” 韩氏说罢,对清漪一笑。 清漪张了张口,她看了贺楼氏那边一眼,见到贺楼氏已经在床上坐下。不过四周也没有几个贵妇上前。毕竟贺楼氏完全失宠在长安也不是什么秘密,谁也不愿意费太多力气讨好一个脾性怪异的人,尤其这人还不一定能给回报。 不过倒是有个人凑上去了,不是旁人,就是那个也失宠了的南阳王妃,这位还更惨些,家里都被侧妃给占了。 贵妇们翻翻眼皮,只当看笑话。然后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也不管她们了。 笑了一阵,前头派人来说是要请韩氏清漪还有贺楼氏一起去。 来人说丞相考虑到贺楼夫人腿脚不便,叫人搀扶着去。 说罢,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婢女一左一右托起贺楼氏就往前头走。清漪和韩氏走在前头,后面就是贺楼氏。到了前面,慕容谐和来人都已经坐好了。 看到清漪和韩氏,笑容更盛,“你们来了,正好。” 说罢,他看向慕容定,慕容定拿眼睛去瞥清漪,清漪点点头。慕容定道,“把蛮奴抱来吧。” 不一会,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睡的迷迷糊糊的婴儿出来。今日天气热,还是给他穿了好几件衣服。 那孩子抱到慕容谐面前,慕容谐让乳母放到自己那张宽大的床上,他解下腰间的环首刀,递给孩子,“蛮奴,喜欢不喜欢?” 环首刀刀身和刀鞘合的一丝缝隙都没有,沉甸甸的放在蛮奴面前。蛮奴黑眼睛撇了撇,哼哼了两声。 “看来是喜欢了。”慕容谐大笑。 贺楼氏在一旁看的眼底猩红,冷笑两声,大声道,“一个才一个月大的吃奶孩子,懂得甚么?你就算给他另外东西,他也只会叫叫。你竟然还把佩刀给他,也不怕这么小的人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就……啊!”话语还没有说完,身上几处穴位就传来剧痛,贺楼氏吃不住这痛,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清漪狠狠瞪过去,眼锋如刀,她狠狠攥住手,若不是这么多人在,早冲过去给贺楼氏大上几巴掌。什么教养她都顾不上了,一个长辈竟然这么恶毒! 贺楼氏瘫在地上,和条死狗似得,被两边的侍女拖下去。慕容谐眼皮抬都没抬,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清漪坐在那里,双目紧紧盯着贺楼氏被拖走的方向。 大家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又活泛起来。 “这孩子喜欢刀,以后能担当大事!”慕容谐说完,甚是和蔼的伸手在孩子的额头上摸了一下。 慕容谐看向慕容定,“这孩子好好教。” 慕容定点头应下,“是。” 这事似乎是个插曲,过去就过去了。清漪却一直记在心里,她看了孩子,见着孩子吃好睡好没有任何大碍之后,直接就去了韩氏那里。 过了小半个月,从丞相府后院里头跑出个披头散发的女疯子出来,那个女疯子披头散发,身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浑身上下都是伤。 恰好有辆马车经过,那女疯子扑过去,抓住了马身上的皮带,力气出奇的大,还没等马夫把人给打开,那女疯子大哭,“我是太原王的妹妹段朱娥,送我回家,送我回家!” 还没等马夫反应过来那女疯子挣扎着要爬上来,那女疯子看着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力气大的很,马夫都没有挣脱她,突然冒出来个疯子,还一个劲往车里头钻,顿时车内的女眷吓得尖叫。 不一会儿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多着呢。还有人去逗那个女疯子,说既然是东边伪王的妹妹,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段朱娥全都说了。 街角转出来一辆香车,香车所处的位置十分偏僻,不一会儿,里头探出一只纤纤素手来,将垂下的车廉卷上去,露出一张娇美的脸来。 清漪看到那边已经闹成了一团,朱娥整个人都趴在那辆车上,死活就是不下去。心里暗暗算了会,果然朱娥和车夫纠缠的时候,那边已经有一行人气急败坏从人墙里头跑出来,伸手就来抓朱娥。 朱娥见到那些人,大叫,“我不和你们回去!不和你们回去!贺楼氏那个贱女人,她是个疯子!我要回家!” 那些人见她叫的更响,几个人一拥而上,捆手的捆手,抓脚的抓脚。 朱娥被虐待了这么久,身上只剩下一把骨头,但是以往的底子还在,拼死挣开了几个男人的桎梏,大叫“我要回家!” 这时几辆马车纷纷停下来,车廉卷起起来,里面的人探出头来看。 “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我不想死!”朱娥被人捆住的时候,还在大呼。 清漪勾起嘴角,放下挡住车廉的手,整个人都坐回车里去。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摇摇尾巴,狼爪抬起来:我真滴很喜欢小狼啦(尼玛长大就可以抽他了!) 第117章 疑虑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日不到, 丞相夫人把儿媳虐待的不成人样的消息迅速在长安里传开。贺楼氏性情孤僻,原本就没有多少关于她好的传闻,现在这事一出,有好事者想到京畿大都督长子的满月宴上, 贺楼氏的那一番表现。顿时没有几个不信。 一时之间贺楼氏凶狠恶毒的传言甚嚣尘上,原本贺楼氏对外宣称说是朱娥病重, 恐怕不久于人世, 都已经着手给慕容延物色新的妻子。长安的那些大户人家,谁也没有见过朱娥, 只知道那个巨鹿公夫人是段贼的亲妹妹, 除此之外, 一无所知。 谁知道里头竟然还有这种事! 阿家和新妇是天生的仇敌,高门大户还好, 平常人家就尖锐许多。可是像贺楼氏这样,把人折磨成这样的,几乎找不着。 之前看着慕容谐的权势,想要把女儿嫁给慕容延的人家顿时打起了退堂鼓。那些主母派人过去和贺楼氏说, 自家女儿性情长相不好,不足以高攀。慕容延也就罢了, 慕容弘还有慕容烈也被殃及,原本说好了的婚事都吹了。 毕竟家里的正经婆婆是贺楼氏, 她能把亲儿子的正妻给折磨成那副模样。庶子们恐怕要更加悲惨。 一时间,长安内外的大户人家踮着脚尖,看着慕容谐家里为了退婚忙得脚不沾地的。 太阳西落, 圆月升了出来。月光泠泠的,看得人竟然有些冷。室内,韩氏从浴室里出来,拖着一头的带着湿气的头发坐在镜台面前,卫氏坐在她身后,从一旁的妆奁盒里头拿出梳篦给韩氏梳头。 韩氏坐在镜台面前,对着光亮的铜镜,她对着镜子里头看了两回,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响动。韩氏抬眼看去,见到慕容谐站在那里,慕容谐站在那里好会,终于过来,坐在她伸手,他冲卫氏抬了抬手,“用不着你了。” 卫氏俯身下去告退。 待到室内只有他们两人之后,慕容谐叹了口气,“那事,你叫人做的?” 韩氏眉毛一挑,看向镜子里头的慕容谐,她侧过脸,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怎么?你心疼她了?” “不是。”慕容谐摇摇头,他迟疑了一下,过了好会才慢慢开口,“我的意思是,你说的这么不留余地,家里的孩子都被殃及到了。” 韩氏愣了愣,过了好会赌气也似的转过身,“大丞相,对不住,我还真没想到这个。要不让你再往鲜卑新贵里头找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韩氏也听说了慕容弘慕容烈两个被退婚的事。此事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现在慕容谐当着她的面提了出来,她也干脆不装傻卖痴了。 “那两个孩子,的确是我对不住他们,回头我亲自上门赔罪,不过你若是想说我下手重了,这个我可是不认的。”韩氏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有她这么做长辈的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小蛮奴受不住你给她的福分!”说到这里韩氏越发恼火,“既然她没个做长辈的样儿,我就把她的皮给扒一扒,让她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免得捂得发了霉,蛆都生到骨子里头!” 慕容谐没成想她会发这么一番脾气,不过也没拦着她。等着韩氏脾气都发完了,他才慢慢靠过去,“好了,消气了就别再生气,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他迟疑了一下,“以后我叫人把她看住了,免得她出来又叫你生气。” “可是你家里还是该有个出来活动的娘子。”韩氏笑,“不如还是叫朱娥出来吧。毕竟她还有个哥哥在。她又腿脚不便。” 慕容谐一听,眉头皱起来,过了好会又散开,“听你的意思吧。” 贺楼氏的名声在外头直接掉了个底朝天,她在屋子里头听到那些个之前她看中的那些女孩家,派人说自家女儿不好,配不上巨鹿公。还没等她发脾气,就听说那些女孩子都已经被许配出去了。 这还不算,紧接着,她被限制出去,只能到院子里头走走,至于再外面一些的地方就不是她能到的范围。 而之前那个一直在她身边,任凭她喜好折磨的朱娥不知道去哪里去了。 贺楼氏大发脾气。不过她身边的那些人如同木头桩子一样,不管她怎么发脾气,都问不出半个字来。 清漪亲自到了丞相府看了看,名义上是探望,准确说来其实就是去看笑话的。朱娥躺在床上,不见逃出来当日那般的气势。她身上扎着绷带,脸上还有几块淤青,看来那日被贺楼氏叫人抓回去之后,又吃了点苦头。 朱娥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死死盯着面前的清漪。清漪面上微笑,“巨鹿公夫人还记得我么?” 朱娥嘴闭的紧紧的,双目瞪的有铜铃那么大,过了好会,她抓起被子把自个的脑袋整个兜住,不肯在出来看清漪了。清漪见状看了一眼身边的医官,“巨鹿公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不认人?” 这模样怎么看,都有些像是傻了。 “回禀杨娘子。巨鹿公夫人身体欠安,尤其身体劳毁过甚,伤了心智。”医官道,“恐怕是要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清漪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她迟疑了会,还是弯下腰对床上已经拱成了个大包的朱娥说,“巨鹿公夫人,我今日来,也是有事要说。虽然你身体不好,但为人子女,有些事不知道实在是过错。城阳公主已经没了,从东边来的消息,似乎已经是被段逆给迁到了别处安葬,并没有和段丞相葬在一块。” 那个大包一动不动。 东边来的消息,传到长安怎么着也得过了好几个月。清漪心下琢磨着恐怕朱娥还不知道,毕竟只是城阳公主的死讯,无关大局,谁又会在意? 清漪说完,朱娥拉下头上的被子,露出一颗头发杂乱的脑袋来。朱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清漪,她被关了这么久,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美艳的女子了。 清漪转头看向医官,“还请给巨鹿公夫人开个安神汤吧。”说罢,她冲朱娥一笑,“巨鹿公夫人,我告辞了。” 话语刚落,朱娥就伸出一只骨爪也似得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她双目瞪的很大,死死望着她,“你说甚么,你说甚么?”她喃喃自语,手劲也出奇的大,半点都不像是个身体虚弱的人。 清漪吃痛,眉头皱了皱,兰芝在一旁惊呼了声,马上抓住朱娥的手,“巨鹿公夫人放手!” 朱娥置若罔闻,甚至都没看兰芝一眼,只是死死的睁着那双眼盯着清漪。 清漪俯身下来,双目直视她,“是真的。若是不信,巨鹿公夫人只管去派人去东面问问。只是眼下洛阳被梁军占据,从长安到晋阳恐怕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来往时日花费甚多,恐怕要等上一段时日。” 她脸上没有半丝慌乱,俯身下来,双目紧紧盯着朱娥。朱娥被她看的忍不住向后一缩,原本抓住她的那只手很快松开,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迅速躲到床榻里头,整个人都蜷缩在最里头。 清漪看了会,“好好休息。”说完,带着兰芝直接出来。 兰芝在清漪身旁忍不住抱怨,“这难道就还没有个正常人了么?贺楼夫人那样,现在巨鹿公夫人又是个半疯子……” 兰芝想起朱娥那双直瞪瞪的眼,另外还有那只枯瘦的手爪,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这个看起来还真的和疯子差不了多少了。 “她不疯,清醒着呢。”清漪嗤笑,她转过眼来,看了兰芝一眼,“你见过疯子知道噩耗会是那个反应的?早就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她今日来看朱娥,一半是来看看朱娥到底成了什么样,她料到朱娥被抓回去之后,肯定要再受一番折磨。二来也是过来告诉朱娥这个消息。 还有什么打击,比被亲人给扫落颜面更重的?尤其朱娥一直觉得那个哥哥会是她的靠山。结果到头来,什么都不是。哪怕她还有个所谓太上皇后的姐姐。 清漪坐在车上,嘴边隐隐约约含了几分笑,兰芝看出来她今日心情不错,“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估计过不了多久,布谷鸟都要出来叫了。” “说甚么呢。”清漪嗤笑,“这会都秋季了。还布谷鸟,布谷鸟这会都躲起来不出来了吧。” “可是六娘子心里有喜事,哪怕入秋了,还是得出来叫上几回。”兰芝说着,双眼都发亮。 不多时,车马到了门口,清漪才要下马车,就听到由远及近的一阵马嘶鸣的声音,抬头看去看,就看到一个兵士骑在马上,身后还插着两面旗帜,清漪知道那是送加急信件的使者。不多时那个兵士跑到大都督府门前,翻身下马,见到清漪站在那里不由得一愣。 “你可是来送信的?”清漪问。 “正是!” “好,这样,我正好要到里头去,你把急信给我,我转交给大都督。”清漪道。 兵士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从身上摸出一只竹筒,交给清漪。清漪点头,移步走到府内,直接就往慕容定的书房里头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里头放的书也没有多少,慕容定的书房绝大多数用来和人商量事,看书是不会的。 清漪到了那里,直接把手里的书信往他案面上一放,四处看了一眼很快出来。 到了晚间,慕容定回来,先看了那封加急军报,然后连口饭都没吃直接就去了慕容谐那里,过了两日才回来。 之后清漪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驻守在洛阳的那些梁军被暴涨的黄河水一冲,直接横死。甚至梁军的主将还有主将手下的那些谋臣裨将一块几乎都是了个干净。 这会已经入秋了,而且雨水连连,下个没停。清漪原先还道会不会有秋汛,没有想到竟然会来的这么快,几乎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洪水一冲,就将之前三方僵持的局面给破了。 清漪听后眉头紧蹙,她伸手过去就抓住慕容定,“那十二郎呢?” 杨隐之被慕容定安插在前往驻扎在两边防线的军队里,梁军都垮了,恐怕段兰就要杀过来,到时候杨隐之要打还是要回来,完全不知道。 慕容定眼睛往下瞥了一眼抓住自个袖子的手,再抖抖目光,将视线转到清漪脸上,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这会儿宁宁问儿子问弟弟,就是问他问的少,他嘴一撇,“应该是没啥事,洛阳那边遭水淹了,段兰恐怕还要收拾残局,要是一个弄不好,还会有瘟疫。到时候就真麻烦了。段兰应该也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慕容定瞧着清漪要松口气,顿时恶劣的作弄心思又浮上来,“不过这事谁也说不准,要是段兰真的打过来了呢?那也只有继续打了。” “喂,你!”清漪伸手就要打他,说是打,其实就是在手臂上拍那么两下,她的这点力气都还不如他看的。 慕容定哼哼,“你就不问问我?十二郎在军中,只要不作死,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事的。”他说着,话语里多了几分委屈,“可是我呢,两个人天天见着,吃饭睡觉都在一块,你都没怎么问过我。” 慕容定说起这事,就忍不住牙痒痒,这一个两个的,都比自己得她青眼。 清漪一愣,随后就是哭笑不得,“十二郎是我弟弟!我和他见一面不容易,就算来封信,我都得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收的到,当然要紧张一些,再说了你就在我面前,好还是不好,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蛮奴呢?”慕容定磨牙,“那个小子你还不是一日看个好几回,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把他给抱在身边。对我可没这样!” 慕容定这话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了,清漪也是目瞪口呆。小蛮奴是他们的儿子,慕容定竟然还嫌弃她对儿子过多关心了? “你……”清漪想不到慕容定竟然如此奇葩。过了好会都说不出话来。 慕容定意识到自己好似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下意识捂嘴,不过还是被清漪给盯住了。 前段日子慕容定才在娇妻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是不喜欢儿子,这会好似自己撒谎终于被抓了个正着。 慕容定脖子一缩,后脖子寒毛直竖,他偷偷瞥了清漪一眼,见着清漪眉头紧皱,心下大叫不妙。 心思转过好几回,搜肠刮肚的就是想不出来个把她给糊弄过去的方法。干脆心一横,破坛子破摔,坐在那里和她两两相望。 清漪怎么也没想到慕容定竟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顿时都被他给弄得没脾气了,瞧着他那一脸的理直气壮,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这一声笑,将两人的僵持给打破。慕容定望着她,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慕容定伸出手臂把她抱住怀里。仔细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你好歹也分点给我。十二郎那里不会有事,我叫人看着呢。蛮奴那里周围光是伺候的人就有十来个,你好歹也关心关心我。我在外头和那些人斗智斗勇,回到家里累死了,你就老是问别人……” 慕容定说着,越发委屈,清漪整个被他抱住怀里,听他这么委屈,心里有了几分怜惜,想要伸手摸摸他。结果自个是被他从后面整个给抱住的,别说摸摸他,就是这会她脸上有什么,慕容定都看不到。 “好,我以后问问你。你今日从外头回来,看到你面有怒色,是不是在外头受气了?”清漪轻声问。 慕容定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眼底有怒火,只是压的厉害,若不是观察入微,又对他十分熟悉,恐怕是觉察不出来的。 “你看出来了?”慕容定很是吃惊,他不会把怒火带回家,尤其将外头的怒火撒在家里,更不是他的作风。 “就是我想要提拔李涛还有乙哈,他们现在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在外头做官,但是好歹也是从我这儿出去的,跟着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该给点甜头。那些老古董吹着胡子说甚么他们两个人还没多少功劳,不能因为无功就提拔。说甚么无规无以成方圆。”慕容定说着都觉得牙酸,他抖了抖,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都抖下去。 “阿叔既然还应了!” 慕容定满脸悲愤。 清漪嘴唇动了两下,过了会她开口,“阿叔的考量没错,这升迁,不是熬资历就是看功劳。他们两个这两样都没有,贸然提拔他们,恐怕也不能服众。” 慕容定闷闷的把脑袋挂在她的肩膀上。说来也奇怪,这话要是换了那些老学究和他说,他定会勃然大怒,但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就乖顺的都听了。 “宁宁,说李涛两个没功劳不能提拔的,就是你阿叔。”慕容定道。 清漪哽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他现在也是在其位谋其职。” “知道知道,不过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就烦,但是你说出来,我就喜欢听。”慕容定说着抱紧她,清漪靠在他身上,轻轻应了一声。 这会的慕容定就像个小孩子,顺着毛摸最好。 过了好会,乳母抱着孩子过来,“娘子,小郎君醒了,已经喂过奶。现在抱来给娘子。” 家里给孩子备下了三四个年少身体健康的乳母,也用不着她亲自来。清漪让乳母在孩子醒了之后,喂过奶就把他给抱来。 慕容定瞧着小蛮奴被乳母抱过来,在心里呲牙。他就弄不懂,那么小小软软还带着奶臭的小东西怎么这么得宁宁喜欢,难道不该是嫌弃这个小家伙天天只知道吃睡,还带奶臭吗! 清漪轻轻挣开他,伸手从乳母怀里抱过孩子,小蛮奴在襁褓里睁着一双黑眼。清漪抱着抖了会,然后把孩子递给慕容定。 慕容定手慌脚乱的接过来,好不容易抱住了,结果换来了小蛮奴不舒服的哼哼,慕容定冲着怀里的儿子笑的呲牙,看在眼里阴森森的。小蛮奴也不懂,睁着茫然的眼睛望着他,那双黑眼睛和清漪很像,看着那样一双黑眸,慕容定心底一软,才要开口哄哄他,顿觉腿上一热。 慕容定往下一看,只见自己腿上到膝盖那一块不知已经成了一片暗色,还有水沿着衣摆往下头滴。慕容定脸上僵硬,而后狠狠瞪住小蛮奴。 小蛮奴才不怕他,他似乎被逗乐了似得,咧开没牙的嘴笑。 “还笑!”慕容定活到这么大,就是一霸王,当初做新入营的新兵蛋子,那些个老兵都没有从他这儿占到便宜,更别说身上沾尿了。临到头竟然被这个吃奶小家伙给尿了一泡。 清漪忍俊不禁,她把孩子从慕容定那里抱过来,交给乳母,自己扯了扯慕容定的袖子,“走吧,我给你换身衣裳。” 慕容定乖顺的被她牵走了,到了屏风后面,清漪给他解开袍子的系带,把已经湿了大片的袍子给脱下来。 “真是的,你和孩子计较干甚么,他就那么点点大,和他计较,你也不嫌脸上臊得慌。”清漪一边说,一边把换下来的袍子丢到一旁。 “……”慕容定什么都没说,一张脸臭着,清漪转过身去拿干净衣裳,她垂首,露出一段颀长白皙的脖颈,乌发梳就的发髻垂在一旁,越发恬静。他心中一动,几步上去,双臂环住她。 清漪突然这么被他抱住,哪里还不明白什么,脸上微微一红,更有点说不出来的高兴,她回过身来,抱住他。 慕容定迫不及待把她给压到里头的那张宽大的榻上,两人已经多时没有亲热过了,他情热的很。清漪也热情回应,结果到了临门一脚,他却轱辘一下从她身上下去了。 清漪疑惑不解,随手拿过一件衣物盖住自己,微微起身来,“怎么了?” 慕容定满脸通红,好久都没应她,直到清漪又伸手推了推,他才回头过来,“会不会……又怀上?” 他想想哪日清漪难产时候的场景,就忍不住打个哆嗦,哪怕欲~火烧身也被浇个透心凉。 清漪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来这么一句,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对着腿上的小狼呲牙:兔几这么喜欢你,赶紧丢掉丢掉! 小狼嗷了一声,大尾巴狼腿上的狼毛湿透了 第118章 战胜 洪水过后, 原本还有些人烟的洛阳不复原先的生气,凄凉无比。此刻洪水已经退却,厚厚的淤泥积堆在地上。偶尔可见淤泥里头冒出一般已经腐烂的露出白骨的手,一群乌鸦在空中盘旋觅食, 闻到腐肉的味道,俯身冲下, 如勾的利爪勾住腐尸, 大快朵颐。 四处一片死静,之前梁军驻扎的营地已经化为一片平地, 只留下一片淤泥。 在一片静寂中, 突然马蹄如雷, 地面开始震动。处于洛阳北面的邙山传来阵阵地动,鸟兽们在茂密的丛林里躁动不安的窜逃, 原先栖息在树上的鸟也纷纷离巢。 有躲在邙山上的离山脚比较近的难民壮着胆子站在高处往山脚下看,可见有大批的马匹正如同前段日子肆虐的洪水从远方的平地上,要对着这边扑来。 慕容延之前被慕容谐命令,驻兵潼关, 静观其变。他在潼关一呆,就是好几个月。前个月秋雨不绝, 黄河水位上涨,终于发了一场大洪水, 将洛阳里头的梁兵冲了个片甲不留。潼关离洛阳并不远,慕容延得知消息之后,迅速令人将消息送达长安。很快长安就送来了出兵洛阳的消息。 慕容延雄心壮志, 洛阳才遭洪水不久,再加上前段时日被梁军所占,晋阳一时半刻的来不了人,也没有官吏组织人手清理淤泥。更别提驻守当地的军队了。 高大的邙山在洛阳北面排开,如同一道天然屏障,但如果没有人的抵御,就算是天险,也会被人铲平,如履平地。 慕容延带兵令人驻扎在离邙山一面,大军驻扎下来,建营挖灶,准备做饭。 慕容延在中军大帐里头和手下的谋臣将领商议如何攻打洛阳。 “将军,如今洛阳正是空虚之时,若论出兵正是时候,只是防备之心不可无。虽然晋阳那边并没有消息,但是也不排除段兰从怀州,建州等地调兵前往洛阳的可能。” 慕容延坐在胡床上,看着面前的地图眉头皱紧,默不作声。 “现在可从邙山出的几处山峰先派出几处前锋,稍作试探。一是看看虚实,二是观察是否真的有瘟疫。” 洪水之后往往会有瘟疫,几乎是两者一同存在。慕容延点头,他手腕一抬,手里的翎羽指向其中一个邙山山峰,“就从这道开始吧,这条路较为隐秘,离洛阳主城也不远,也算是方便。” 慕容延看向手下的将领,“就这么定下了,立即派斥候和前锋前去查探。” 话语说完,外面一个士兵步履匆忙进来,“将军,有长安来的军报。” 慕容延伸手直接从士兵手里拿过,看了一眼封口的封泥,见到完好无损之后,才动手拆开,他抖出里头的信帛展开一看,眉头紧紧皱起,但是过了一会又舒展开。 “丞相派出京畿大都督领兵从轵关出发,奔赴怀州。”慕容延放下手里的军报淡淡道。 慕容谐之前就已经派出了夫蒙陀领兵从南边对洛阳进行包抄,如今再派慕容定从北面直扑怀州,众人都不觉得奇怪,“大丞相兵分三路,是想要断掉前后呼应,令洛阳没有援军,也没有后退的路。” 慕容延点点头,按压下心头的不舒服,“甚是。丞相既然如此安排了。那么我们就照做。” 众人应诺,带到将领都出去之后,慕容延又收到了来自长安的家书。军报和家书,一前一后,都来的恰到时候。 慕容延展开家书一看,脸色顿时就涨成了猪肝色。信件中慕容谐把儿子大骂了一番,丝毫不留情面,信里说了朱娥那事。慕容谐在信里怒骂,贺楼氏不懂事也就罢了,慕容延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还由着她胡来?现在长安里头满城风雨,都知道她虐待儿媳了,一家子的名声被她给败了个干净。 慕容延将朱娥送到母亲身边,就是拿她当个让母亲出气的出气筒去的。阿爷的态度他看的出来,别说别贺楼氏打骂虐待,就算真的一命呜呼,慕容谐眼睛眨都不会眨一下。现在这么骂,恐怕还是因为闹大了。 他眉头蹙紧,对朱娥的厌恶更多了几分。也担心家里的母亲会不会因此受罚。思来想去过了会,他还是将此事暂时放到一边。自己写了一封告罪的书信叫人送到长安去。而后一门心思带兵,打算做出一番成绩,也好叫家里的贺楼氏好过些。 长安里头已经开始生出几分凉意了,慕容延的信件送到慕容谐手里,慕容谐随意看了两下,丢在一旁,对韩氏笑,“这孩子倒是还有几分聪明。” 韩氏拿过来一看,慕容延信里头都把事给揽在自个身上,半点都没有怪别人。心里感叹了几下。贺楼氏那个蠢货,竟然真的生出了这么一个还算聪明的儿子。 “这孩子也算是有孝心了,不过拿着自个新妇去给阿娘尽孝心,做的也太过了。”韩氏说着皱皱眉头。她的的确确是不喜欢朱娥,朱娥那个飞扬跋扈的性子,她都想要教训一二,不过像贺楼氏这样,把人给折磨的不成人形,过了。 慕容谐嘴里应了几声,“他要是真的像他阿娘,我非得把贺楼氏的骨头都给拆了不可,她要蠢,就蠢她自个。” 韩氏坐在床上,轻轻哼了两声,她抬头看了一眼,见着外头有人进来,“大丞相,有人求见。” 韩氏施施然起来,“你有事要忙,我先走了。” “哎,你别走,直接在这坐着就是了。”慕容谐听她说要走,马上攥住她的手,“你在这儿也妨碍不到甚么。何况我们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不会怎么样的。” 韩氏嘴角扬起的笑僵硬了下,她幽幽的看向他,“我不是说这个,而是六藏他阿爷的忌辰要到了,现在暂时不能回去到他墓前祭拜,也该好好祭祀一下。” 慕容谐脸上僵硬了一下,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陪伴了他许久的女子,还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她还是他的嫂子。 慕容谐慢慢放开她的手,韩氏走出去,吩咐卫氏准备马车,自己去大都督府。 到了都督府,清漪正在抱着孩子逗乐,听到有人来禀报韩氏来了,马上过来迎接。韩氏进来,见着清漪要跪拜,摆了摆手,“不用这么行大礼,我不过就是回来和话和你说,不必如此。” 说着,清漪已经将韩氏给迎入室内,韩氏坐下来,左右看了看,“小蛮奴呢?” “刚才还在,怕孩子吵闹,吵着阿家,就叫人抱走了。”清漪答道。 韩氏嗳了声,“都是自家人,我怎么会嫌吵呢?把小蛮奴抱过来,我看看,这都好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了,怪想的。”说着,她脖子都忍不住拔高,往屏风那边看。 清漪叫人去喊乳母。不一会儿乳母就抱着个襁褓过来。今日难得,小蛮奴没有吃了酒水,两只眼睛睁着,黝黑有神,滴溜溜的往四处打量。见到韩氏,小蛮奴冲她笑,韩氏抱过他,拿着一只银铃铛逗了他好会。 一时间室内到处都是铃铛响还有孩子的笑声。过了好会,小蛮奴累了,打了个哈欠,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韩氏动作熟稔的抱住小蛮奴,看着怀里孩子的睡颜一会,抬头和清漪感叹,“这孩子和六藏像。”说着又是叹了口气,“这会他出去打仗去了,这会内外的事就让你操心了。” “阿家哪里话,操心两字,妾不敢当。原本就该是妾应当做的。”清漪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孩子,蛮奴在韩氏怀里两眼一闭,睡的舒舒服服,这孩子平常在乳母怀里都有些不老实,在韩氏这里倒是乖巧。 “我这次来,也是有话和你说。”韩氏迟疑一下,“你的家公,也就是这孩子的阿公,忌辰快要到了。他呢,墓在东边,暂时我们回不去。也没办法给他祭扫,但每年就这么一回,该做的还是要做,总不能叫他有儿有孙却连个祭祀都没有。” 清漪抬眼飞快的瞥了韩氏一眼,随后点点头,“这是应该的,不知道阿家想如何办?” “这么多年了……”韩氏感叹一声,“现在六藏不在,不过你还有小蛮奴都在长安,也不好办的太小,你看着办吧。” 清漪应下,韩氏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伸手逗逗他,不过小蛮奴睡的香甜,韩氏手指都扫在脸上了,还是睡的口水直流。 “小家伙,睡的真香,和你阿爷真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韩氏说罢笑了好几次,清漪等了好会,都不见韩氏把孩子交给乳母,忍不住道,“阿家,还是叫乳母来吧,这孩子最近沉的很,别累着阿家了。” “没事,我抱一会也没甚么。这孩子还是让人多抱抱才长得好。”韩氏抱着小蛮奴,她动作熟稔,看不出半点生疏,“这会六藏也该在路上了吧?” “嗯。”清漪眼里的神色突然有些奇怪,“前几日他受大丞相之命,已经收拾上路了。这会也应该快要到轵关了。” 慕容定临走的那天夜晚,他的表现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恨不得和狼一样扑上来,扑上来之后,啃啃咬咬好半会,死活来不了真章。后来走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憋了一口气。清漪送他出去,他好像脚下都带着一股火气,只想冲到外头借着一场厮杀,好好发泄一番。 他不是真的哪里出毛病了吧? 清漪不免想道。 韩氏面带笑意,手掌轻轻的拍在襁褓上,“这孩子一向心高气傲,这次六拔所在的那支是主力,而他和夫蒙将军做了左右两翼的活,恐怕他心里也不舒服。” 说着,她看向清漪,“我听说你弟弟这次也在六拔下属的队伍里头?” 清漪马上回道,“正是,之前六藏说十二郎年少,需要磨练一番,所以就把他送到了大伯哪里。此事大伯也知道。” “……嗯。”韩氏点点头,她看了一眼清漪“洛阳里头这会估计看不得,一时半会的想要突然用兵也难。毕竟那地方现在一滩烂泥。” 清漪颔首称是,事后准备了应急的药膏还有各类草药叫人快马加鞭给杨隐之送过去,才叫人送出去,清漪想起慕容定来,慕容定那副哀怨的模样在她眼前浮现,她颇为哭笑不得,又叫人回来,另外准备了一份给他送过去。慕容定是出轵关,和出潼关的慕容延不是一条道,但是这些东西好歹都用得着。 清漪叫人准备慕容旻的祭祀事宜。这些事,清漪也不太明白原先慕容定这里的规矩到底是什么,就叫兰芝去向卫氏打听,卫氏伺候了韩氏那么多年,肯定也知道里头的门道。谁知道兰芝去了没多久,就铩羽而返,兰芝回来对清漪连连抱怨,“都已经给她说了好多好话,塞了好几块金子了,这人就是说娘子只管半就好,这到底是甚么意思,只管收东西,不管说话。这人怎么能这样!” 清漪安抚了一下她,也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她不说就随便她吧,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清漪沉吟了一下,既然从卫氏那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知道的,那么就照着自己之前的规矩办就是了。 清漪叫人去准备,问明白慕容旻生前是好道还是好佛之后,令人请高僧过来。到了慕容旻忌辰那时,佛音缭绕,周边是鲜花簇拥。 韩氏到的时候先是愣了愣,而后眼圈有点红,擦了擦眼角,“自从他走了之后,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每年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我给他烧些东西过去。”说罢她转头看向清漪,“六娘有心了。” 清漪摇摇头,“这是分内之事,阿家言重了。” 韩氏摇摇头,她过去点了一柱香在慕容旻的牌位前的香炉里插好。嘴唇微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一场弄得夜里才散去,清漪回到房内,有人送上一封信,清漪伸手拆开,倒吸了一口冷气,信件是杨隐之让人送来的,上面写到军中已经开始有瘟疫流行,但是上面却将这个消息死死压住,他现在人在洛阳城内,城内物资缺乏,请她再多弄些药过去。 清漪读完,冷汗涔涔,待到放下手里的信纸,才惊觉衣服已经被冷汗给打湿了。 她呼吸急促,过了好会她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嘴唇抿紧,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兰芝不明所以,只知道清漪看了杨隐之的信之后就很焦急,她忍不住问,“娘子,这怎么了?” 清漪哪里能把这种大事告诉她,只是摇摇头,但是她的眉头还是紧蹙的。清漪快步走到门口,推开门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 “夫人还在家里么?”清漪侧首问。 “好似已经回丞相府了。”兰芝答道。 清漪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过了好会,她一咬牙,“走,我去丞相府!” 兰芝大惊,“六娘子,这会都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明日再去吧?再说了,这时候去,丞相说不定会生气……” 话语未完,清漪直接转过头来,双目直视兰芝。那目光锐利如刀,看的兰芝身上一颤,吓得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清漪收回目光,她看了外头一眼。外面暮色沉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过了会,沙沙的声响传来,竟然是雨滴的声音。 “准备一下,我要去丞相府!”清漪说完,直接抬脚就到了外面,一阵夹杂着雨水湿润气息的冷风迎面吹来,这股寒风叫兰芝都忍不住颤了下,连忙叫侍女取来披风,追上去给清漪披上。 上了马车,车夫得了吩咐马鞭一甩在空荡无人的大道上奔驰的飞快。此刻夜禁已经开始,有巡逻的兵士听到有马蹄声响追过来看,怒喝“眼下已经宵禁,何人敢在这个时候驰马飞奔?停下!” 车内传来女子一声叱喝,“继续往前走,天塌下来,我撑着!” 马夫闻言,手里的马鞭重重打在马的臀上,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前跑去,追上来的士兵哪里能敌得过这畜生的横冲直撞,生生的被逼的退到两边,在后面追赶。 马车到了丞相府,清漪直接从车上下来,此刻丞相府大门紧闭,门前只有两列安放武器的戟架。清漪手拢在袖中,一咬牙,“妾杨氏求见大丞相!” 女子的清喝引来门内看门人的注意,马上有人把消息给送到慕容谐那里,慕容谐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和韩氏一块,韩氏也跟着一愣,随后胳膊肘捅了捅他,“六娘这么晚了过来,恐怕是有急事,你快些过去,别耽误了。” “都这么晚了。”慕容谐蹙眉,“有甚么事明日不能来的?再说我和她见面有点不妥。” “以前都没见你有这么多规矩,还知道避嫌了。”韩氏轻哼一声,站起身来,“好好好,我陪你一起去。” 清漪站在秋雨中一会,有人过来请她进去。今夜里不仅下了雨,还起了风。人在风雨里头站了一会,就脸颊冰凉。 清漪被人请了进去,走了好会才到慕容谐的书房内。她一进门就见着韩氏也坐在慕容谐身旁。 韩氏听到清漪的脚步声,转过头来对清漪安抚也似得点了点头。 慕容谐坐在床上,他正在把玩一把环首刀。韩氏轻咳了两声,慕容谐把手里的刀往旁边一丢,抬头看向清漪,开门见山,“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慕容谐征战沙场二十多年,浑身一股几乎是天生的肃杀之气,坐在那里不怒自威,清漪被他目光看的心头一紧,她下意识瞥了韩氏一眼。韩氏满脸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丞相,儿今日收到在巨鹿公军中的弟弟书信,说现在巨鹿公军中已经有了瘟疫!”清漪一咬牙,全说出来了。 慕容谐眼神一凛,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眯起了眼,眼光如利剑,直直的刺向清漪,“此言当真?” “儿一言一语不敢在大丞相面前作伪,前段日子,儿让人给弟弟送去了一些用得着的药粉,后来就接到了弟弟的回信。儿不敢有半刻耽搁,前来告诉大丞相。” 慕容谐眉头皱了起来,直接成了个疙瘩,他目光越发锐利下来,手握成拳,直接就砸在了桌上,狠狠的喘了口气,“六拔这个混账小子,这么大的事竟然隐瞒我!” 从洛阳那边发过来的那些军报里头,都没有提到军中已经有了瘟疫,每封都是说慕容定和夫蒙陀的两支军队已经牵制住前往洛阳的援军,已经几乎入无人之境,攻占了洛阳。谁知道他竟然胆大包天,对自己隐瞒下这么重要之事! 韩氏伸手拉了一下他,朝清漪那边努了努嘴。清漪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慕容谐深深吸了口气,缓了脸色,“好了,这么晚了,你先回去。” 清漪话已经和慕容谐说了,再留下来也没有多少必要,她曲了曲膝,退出去了。 外面风雨依然继续,清漪回到家里,兰芝见她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马上叫人取过厚厚的披风给她披好。到了房里,换衣拿热水泡脚,又喝下一碗热辣辣的姜汤。清漪手脚才觉察到一丝暖意。 “奴婢都说了,这个时候去丞相府上,还不如明日。六娘子为何不听呢。”兰芝在一旁,把熏炉给她放到脚边,好让她暖一暖,见着清漪半湿的发鬓心疼的不得了。给她擦拭了好会。 “事出紧急,也顾不上了。”清漪脸色发白,她伸手搓了搓脸颊,才让自己的的脸色好了些。 瘟疫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大事,更何况还是在军队里,一旦爆发,几乎是不战而溃。尤其杨隐之还在那里,她哪里能放下心来? 清漪夜里吹了这么一场冷风,又有心事,喝下去的姜汤暖了身体,但第二天起来,还是头晕鼻塞感冒了。 慕容谐连向在洛阳的慕容定下令,暂时撤出洛阳主城,另外私下派出军医还有医药等物被送了过去。 过了小半月,段兰从别处调兵想要夺回洛阳,被慕容定斩断去路,南面夫蒙陀出了豫州,气势汹汹,一时间形势大好,段兰被打的戳手不及,被攻下了好几个郡县。 不久,三路人马暂时回长安。 大军打了胜仗,回到长安,迎接他们的是民众的热切围观。之前已经清理过大道,闲杂人等不能靠近,但是耐不住四面八方过来看热闹的民众。 大冷的天,出来看热闹。打了胜仗,上到将军下到士兵,回来都一脸的扬眉吐气。 慕容定回来,在宫里受了皇帝赏赐之后,半点不耽搁直接回家。他出门了两个月,进了门,见着裹得严严实实出来迎接他的清漪,他见到她人,双眼瞪圆了,“怎么一会不见,你就瘦了这么多?!” 清漪这会感冒才好,感冒的时候鼻塞头疼的,也吃不下东西,待到痊愈,脸都尖了一圈。 她下巴尖尖的,显得两只眼睛越发的大。 慕容定两眼快要瞪出来了,前前后后把清漪看了好几次,“怎么成这样了?!” “前段日子得了风寒,养到前段时间才好,所以瘦了点。”清漪被他火热的目光看的颇为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脸。 慕容定马上拉着她回到房里,仔细的上下看了一回,转头就叫人送上来各种肉食。 清漪哪里吃的下,伸手就推他,把他给推到屏风后面,“才回来就给我弄这么多,也不怕我吃不了。” “你可需要好好补补,我才走那么小会,你就瘦成这样了,那可不行。”慕容定心疼的捧住她的脸仔细看了看。 清漪推了他一把,叫人把他在家里穿的袍子给拿过来。他刚刚从宫里回来,还来不及换衣服,身上明光铠整整齐齐,清漪给他解开铠甲上的系带,把身上那套给脱下来。 铠甲沉重,清漪还拿不起来,慕容定自己动手,把脱下来的甲片给丢到一边。 脱到只剩下内袍,男人阳刚的气息透过那层内袍透了过来。要进宫面见皇帝,自然不可能一身脏臭。他昨日在驿站里头好好的梳洗了一次,所以这会身上干干净净,甚至还能闻到皂角的味道。 清漪被这股味道给勾出些莫名的愁绪来,不管不顾的直接一头扎到他怀里,慕容定双手环住她。 清漪脸颊在他衣襟上蹭蹭,背上被他轻轻安抚了好几下,心头的那股酸涩才被按压下去。她抬起头,脚尖踮起,主动去吻他的唇。她探出舌来,勾住他的。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吻到情热的时候,清漪轻喘息着,“抱我进去。” 这再明显不过的话,叫慕容定浑身一颤,抱起她不管不顾的直接到了屏风最里头。 清漪正准备接纳他的到来,谁知慕容定浑身僵硬,又翻了过去。 清漪这次可没上回那么好的耐性,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你怎了,一回两回的都这样,是觉得我不好,还是你在外头有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面舔兔几一面泪流满面:想吃兔几,可是又怕有狼崽! 小狼崽张着没牙的嘴:嗷嗷~~~ 第119章 过错 慕容定身体僵住, 他整个人都覆在她身上,却起不来,下不去, 悬在那里不上不下的,难受的要命。清漪两条胳膊挂在他脖子上,看似软绵绵的, 但她要是真生气来, 那两条手臂就要掐他脖子了。 “胡说八道个甚么?”慕容定不敢看她,眼睛都瞥到一旁去,“别想多了。” “还说我没想多,”清漪揪住他就不放,“那你是怎么了, 难道是外面受伤不举了吗, 你要是真不举了,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慕容定额角爆出段青筋出来,男人最是听不得人说自己不举,这可是关系到根本尊严的重大之事。他低下头对清漪笑的直呲牙, “宁宁, 你还真这么说?” 清漪媚眼如丝,腿直接勾在他的腰上, “你这一而再, 再而三的不行,你说说看,我哪里说的不对了?” 她说话间, 从那张樱桃小口里吐出的暖热气息暧昧的流荡在他的脖颈上,他以前就爱死了她这妩媚纯净的模样。他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有近过她身,脖子上那股轻薄的暖意流过,身体里似乎有一道电流窜过。 那些消散了的重新回笼,他近乎是如同一条饿狼低下头压在她唇上,肆意辗转□□。脑子里头满满都是她的那句‘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行’,心下积攒着一股火气,要好好在她面前表现一番。 浑身上下所有的血似乎一个往上冲,一个往下冲。他只顾着一展雄风,第一回结束的非常快,清漪躺在那里笑的浑身直颤,激的慕容定又嗷的一下扑了上去。 他急着在娇妻面前用事实证明,自己并没有“不行”。将以前心里想好的花样一股脑和倒豆子似得,全部施展出来,清漪娇喘连连,情热之中仍然不忘说几句撩拨的话,好叫他越发卖力。 过了好会,室内的蜜蜡都已经快要烧了一半,慕容定才往她身边骨碌一躺。他喘息了好会,转过头去看娇妻,清漪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白嫩肌肤在暗黄色的烛光下也散发着盈润的光泽。她展开臂膀,优雅颀长的脖颈轻轻的向左右摆动了下,稍稍伸展了下筋骨。 她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再加上年轻,耗损的元气被养回来大半。清漪察觉到慕容定的目光在她脖颈还有胸脯上流连,盈盈眼波一抬,看的慕容定骨头都酥了一半。 不过方才他已经把力气给用了个精光,这会再也没有多少多余的精力了。慕容定憋着口气,拍手叫外头的人送热水到净房里头去。然后转过头不敢看清漪,捞起一件袍子,万分憋屈的跑去洗澡了。 清漪待慕容定走之后,在床上笑的直打跌。直到兰芝带人过来给她清理了,她才爬起来。 两人都洗完澡,再次躺到床上,清漪趴在他胸口上,慕容定心虚万分,眼睛都不敢看她,只敢盯着床榻边的帐子,“宁宁,算了吧?” 清漪一愣,而后明白他这话下指的到底是什么,顿时脸颊滚烫,平添几分娇美,她修的圆润平整的指甲不轻不重的戳在他胸膛上,他胸口上都是腱子肉,肌肉线条起伏。可能在外头受的风吹雨打,肌肤都没有以前白了。 “我才不是要你使劲呢。”清漪娇嗔的瞪他一眼,“我是想要问你,之前你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定满脸僵硬,他转过脑袋去,想要不说。结果那只纤纤素手直接从胸膛上一路滑下,到了要害位置上。 清漪笑的纯真无害,“说呀。” 慕容定浑身上下顿时打了个哆嗦,那地方被人攥住,连动也不敢动了。只好眨着一双眼睛,只是从流转的眼波里流露出几分求饶。 “说罢,前段日子你到底怎么了?”清漪凑近了,双眼眯起来。 慕容定满脸涨的通红,他想要转过头,结果额头被清漪抵住了。 慕容定左右熬不过,清漪手上弄些小把戏,他恶狠狠咬牙,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咬了她嘴唇几下,“告诉你就是!我就是怕你再生孩子!上回蛮奴那次,差点要了你的命,我是真怕了。要是生孩子叫你这样难受,那还不如别怀上。” 清漪整个都被他压在下面,过了好会,她才反应过来这男人到底在说什么。他喘着粗气,双目血红,看来之前被她“摧残”的不轻。 清漪心底下弥出一股暖流,她伸出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脖颈,轻轻的,柔柔的,似乎要将自己的柔情全部都用在他的身上。她的柔情似乎缠绕在他身上,慕容定身上的僵硬被这柔情沁透,渐渐的软了下来。 清漪抱住他,心疼又感动,“傻子,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你竟然是为了这个?” “……”慕容定没有说话,他散开的黑发落到她的身上,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他垂下头来,头颅埋在她的肩窝里,“我光是想想那天,就忍不住一阵后怕。宁宁,我是再也不想来一回了。” 清漪许久无话,她伸手抱住他,过了许久,她才道,“傻子,真是个傻子。” 今夜屋内的蜜蜡点了许久才灭。 慕容定外头打了一仗回来,朝廷会让他暂时在家里休息那么一两天,才继续进宫上朝。慕容定高高兴兴在家里和清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或许是老天都知道他回家,第二天直接是个晴天。只是起了点风,显得有些冷。 清漪还是叫人抱着小蛮奴出去晒晒太阳。孩子要多晒晒太阳,不然容易成罗圈腿。她拉着慕容定一块,在太阳底下晒太阳。过了会,清漪从乳母那里把孩子给抱过来,指着慕容定,“小蛮奴还记得这是谁么?” 慕容定见着儿子脸都扭到一边去了,听到清漪这么问,转过眼来。两三月不见,小蛮奴已经长得白胖,他咬着手指,满脸茫然的望着慕容定,一双黝黑大眼上清晰的映照出慕容定的影子,还有那张臭脸。 小蛮奴咬着手指,瞅了慕容定好会,慕容定黑着个脸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任由儿子看。慕容定还真想要看看这臭小子能记得什么。 小蛮奴胖乎乎的身子一扭,给了他个戴着帽子的后脑勺,慕容定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恨不得伸手就把这小子倒提过来给打一顿。 “这臭小子!”慕容定怒了。 清漪闷笑,“孩子不都这样么,他一段时间没见到你,长得又快,就记不住了。没事,叫他多见见你就好了。”说着,清漪就把球一骨碌推到慕容定那里。小蛮奴一双黑眼直接就跟着那只球去了。 一只修长的手抓住球,手的主人冲他笑的不怀好意,另外一只手对他招招,“过来。” 小蛮奴睁大了眼睛,他坐在那里一会,然后一头扎进清漪怀抱。 这会小蛮奴还小,连爬都不怎么会,慕容定那样儿简直就是吊着鱼在奶猫面前晃。只能瞧着球着急。 慕容定瞧见蛮奴竟然一头扎到清漪怀里求安慰,心里骂了好几句奸诈。手里的球掏着觉得怪没意思的,丢给小蛮奴,不过这会孩子乖乖趴在清漪怀里,怎么也不肯挪地儿。哼哼唧唧的叫几声,伸手抓清漪衣襟。 “喂,臭小子,手在哪儿呢!”慕容定大手探来就把小蛮奴两只小胖手往一边挡。小蛮奴见着自己手都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给拨开了,愣了会,白嫩嫩的小脸立刻皱在一块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婴儿哭起来和小奶猫似得,只是小蛮奴哭的要比奶猫要响亮。 孩子哭声和个刀子似得钻到耳朵里,慕容定凶神恶煞着一张脸,和垂泪的小家伙对瞪。小蛮奴见到他这样嚎啕的更加大声。 清漪抱着孩子哄了又哄,叫乳母抱去喂奶,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小蛮奴不哭了,慕容定还在凶神恶煞的盯着孩子被抱走的那个拐弯处。那样子看上去说是父子都没人信,仇人还差不多。 “你刚才要干嘛呢?”清漪伸手推了慕容定一把,言带嗔怪,“把孩子吓成那样!” “……”慕容定坐在那里被清漪训斥了两句,满脸闷闷不乐。过了好会,他扭过头去,“那个小子,不亲我这个阿爷,还不准我生气了?”慕容定问。 “你和孩子计较甚么?”清漪哭笑不得,“他就这么点大,甚么都不懂,你生甚么气?” 这话说的在理。一个吃奶娃娃,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的,做大人的实在是不应该和之计较。不过慕容定就是心里不舒服,他哼哼了两声,不言语了。 清漪瞧他一脸的不痛快,上前轻轻推了他一把,撒娇似的,“怎么了?做阿爷的还和儿子生气,说出去也不怕旁人笑你。” 她突然而来的亲昵终于叫慕容定脸色缓下来,“是我儿子,他们说甚么!” 慕容定坐在那里,“那小子这会这么黏人,也不知道长大了会成甚么样子!” 一番话说的清漪都能闻到那股陈年老醋的酸味。清漪目瞪口呆,坐在那里好会都说不出话来天,过了会,慕容定瞧见她半天都没有动静,虎着脸过来瞅她,她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就握成拳头,给他背上捶上几下,“你都胡说八道个甚么,这会小蛮奴才多大点,他不缠人才怪!” “哼。”慕容定想了会,说不出反驳的话,鼻子里头哼了声,转过头去。 清漪已经要被这个家伙给气死了,揪住慕容定打算再给他说上几句,免得他思路越走越歪,外面进来个侍女,对两人行礼,“郎主,娘子,大丞相那边来人,说是让你们带上小郎君,过去一趟。” 清漪和慕容定面面相觑,不敢耽搁,叫乳母抱起儿子,就往慕容谐那里赶。 到了门口的时候,丞相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的厉害。要不是阍人认得他们的车,赶紧过来帮忙,将他们迎入门内。 “这么多人。”清漪在车内看了一眼外面,看见宾客盈门,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我们才打了胜仗,阿叔在朝廷上的威望高着呢,所以这会前来道喜的人多。”慕容定眉头皱了皱,“不过这些人也来的太快了点,昨天我们回来,今日他们就过来,简直比觅食的野狗还要迅速。” 他说话粗鲁,清漪横了他一眼。马车到了门内,清漪下车来,走到门内,一个身材修长的汉人少年迎面而来,见到她,双眼一亮,快步走上前,“姐姐!” 清漪站定,上下打量少年几眼。少年郎生的小麦色的肌肤,双眼黝黑有神,面容俊美,只是俊美之中蕴含着几分刚毅,没有一丝阴柔。 “十二郎?”清漪打量了好会,才认出来,她喜极而泣,紧紧握住弟弟的手,“你怎么在这?” “我跟着巨鹿公从洛阳回来,今日被大丞相召到这里来的。”杨隐之对着清漪,笑的腼腆,他看向慕容定,“姐夫” 慕容定点了点头,“我听说,这次你们在洛阳出了点事儿?” 杨隐之颔首,“正是,这次在洛阳,攻入洛阳主城的时候,正好遇上城内瘟疫,折损了人马。” 慕容定一听嘶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还有这种事?” “正是。”杨隐之叹了口气,“幸好退兵退的及时,若是留在疫地久了,也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 清漪早已经知道此事,她叹了口气,突然脑子里想起上回杨隐之也在慕容延那里,旋即急急的拉住他的手,“十二郎那你没事吧?” “姐姐,我没事,要是我有事的话,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杨隐之说着微微展开手臂,好让清漪看的更清楚一些,“姐姐你看我半点事都没有!” 清漪认真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见他真的没有事,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我都担心好久了。”清漪长长的舒出口气。 “让姐姐担心了。对了,小蛮奴呢?”杨隐之说着,向两人身后张望,“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没见到他呢。” 杨隐之这半年来在军中东奔西走,根本抽不出身来,只知道自己多了个外甥,但是一直都抽不出空来看看。 清漪闻言,冲乳母招了招手,乳母把孩子抱了过来,清漪让乳母将小蛮奴给杨隐之看看。杨隐之小心翼翼的从乳母手里将外甥抱过来。今日出来有些冷,小蛮奴浑身上下包的密不透风。包的和个汤圆似得。 杨隐之还是第一回抱孩子,不过他动作抱的很对,稳稳的托住小蛮奴的脑袋,孩子也没有任何不适。 小蛮奴在襁褓里,睁着双黑眼,丝毫不怕生,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 过了会,咧开嘴露出个笑来。 慕容定瞧着小蛮奴的那个笑,心里骂了声傻,直接扭过头去,不想再看。 杨隐之仔细端详了一下怀里的孩子,小蛮奴瞅着他笑的直乐呵,然后嘴边留下一串晶亮的口水。 “外甥面相和姐夫有几分相似,不过双眼倒是长得和姐姐有几分相似。”杨隐之道。 慕容定双眼转过来,总算是纡尊降贵,舍得分给孩子几缕目光,上下打量了几回,算是同意似得点点头,“嗯,的确是长得有几分像我。” 清漪翻给他一双白眼。 杨隐之这段时间都在抽条,才十多岁的年纪,比清漪都还要小了那么三四岁,但是活生生已经快要和慕容定差不多高了。 杨隐之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佩,小心翼翼的放到孩子的襁褓里,“以前我说要给外甥礼物的,谁知道之后一直没有多少时间,现在正好给小蛮奴了。” 那块玉通体洁白无瑕。黄金有价玉无价,杨隐之这回出手十分大方。 慕容定眉梢扬了扬,“你有心了。” 正说着,有人来请,“大都督,丞相请您和杨娘子过去。” 慕容定颔首,看向杨隐之,“我和宁宁先过去,有话待会再说。” 慕容谐的书房内此刻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慕容延脱了上衣跪在地上,背上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一道道皮开肉绽,看的人心惊胆战。 慕容谐手里提着马鞭站在他身后,眼里的煞气渐渐平复,他手里的马鞭指了指地上跪着的慕容延,“你知道你差点犯了多大的错!我令你用兵洛阳是没错,但是并没有叫你冒进!洛阳那个地方你自己也看到了,才遭水淹没有多久,水灾之后必有大疫,这个难道还用我教你?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如果没事也就罢了,偏偏军中起了瘟疫。你知不知道,瘟疫比敌人更加可怕,敌人看得见摸得着,但是瘟疫不会,到时候不用段兰打过来,你自己就能被拖垮了!”慕容谐说道这里,心下怒火又起,“这种大事,你竟然还敢瞒着我!” 说罢,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留了几道血痕。 慕容延闷哼几声,既不求饶也不惨叫,只是跪在那里。慕容谐丢开鞭子,坐在床上喘气。这会外头来人说大都督和杨娘子到了。 慕容谐才踢了慕容延一脚,“起来。” 清漪和慕容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书房里头一股血腥味,再一看,见着慕容延身上就着内袍,内袍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清漪吓了一大跳,目光往旁边一转。慕容定也没想到慕容延竟然在这里挨了打,他不知前因后果,不过想到之前杨隐之和他说的那些话,心下有几分了然。 “阿叔。”慕容定对上头的慕容谐一拜,“儿拜见阿叔。” 慕容谐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那里跪着的慕容延,伸出手指着慕容延,“这畜生真的气死我了,他一时贪功,险些酿成大祸!” 慕容延跪在那里,面无表情。 慕容定眼里多了几分幸灾乐祸,清漪到底有些不忍,她和慕容延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慕容延还曾经出手救过她。 她轻轻瞥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这会巴不得看慕容延倒霉呢,怎么可能出手相救,所以看到清漪的目光,也当做没看见,清漪狠狠瞪了他好几回,趁着慕容谐没有注意,拉了一把他的袖子。慕容定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阿叔,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六拔只是一时半会的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就可能因为他的一时没想明白,可能就让全军覆没!”慕容谐恶狠狠的吐出口气,“这样的大事,竟然还敢瞒着我!” 慕容定一乐,这会也不说话了。 慕容延开口,“儿鬼迷心窍,险些犯下大错,还请阿爷责罚。”说完对着慕容谐就是磕头。 “你给我到外头跪着去。”慕容谐抬起手指着外头,慕容延起身直接就往外头去了,清漪无意往慕容延那边看了一眼,不过一眼就被他后背那片血红给吓了一大跳。 慕容延到外面去之后,慕容谐让清漪和慕容定都坐下,“我这次叫你们来,是要和你们说一句,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六藏在外头打仗,六娘也累的不轻。” “哪里的话,这都是小辈们该做的不是?宁宁,你说,是不是?”慕容定说着对着清漪就是一笑。 清漪笑着点头,“阿叔言重了。” “我向来实话实说,我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你们是真辛苦了。”慕容谐这会怒气已经消散下去,靠在隐囊上缓缓道。 “尤其是六娘,要不是六娘告诉我此事,我到现在还被那个混账瞒在鼓里。” 慕容定颇为意外的瞥了清漪一眼,清漪腼腆的笑了笑。 “好了,阿叔,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不要这么气,到时候气坏身体就划不来了。”慕容定道。 “嗯,你这小子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慕容谐点点头,他靠在那里,显得有几分闲适,“你们这几个小的都还没带起来,我可不放心。” 说着,慕容谐看向清漪,“这些日子,小蛮奴还好吧?” “蛮奴一切都好。”清漪答道。 慕容定不失时机,“阿叔,要不叫人把那孩子抱过来给你看看?” 慕容谐摇头,“算了,这孩子现在在你阿娘那里,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心里恐怕想的很,我叫人抱过来,她恐怕会不高兴,而且孩子那么小,吹着风不好了。” 说罢,他和颜悦色看向清漪,“六娘先去你阿家那里去吧。” 清漪起身对慕容谐一拜就要起来,才要转身,又被慕容谐叫住,“上回那事,多亏了六娘。我向来赏罚分明,六娘只管等好事吧。” 清漪到了院子里头,都有些想不明白,慕容谐口里说的好事是什么,她见到慕容延跪在院子里头,上头一件单薄内袍,内袍背部一片沁透出来的血迹。 跪在那里的慕容延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正好和清漪的目光撞个正着,清漪飞快的别过眼去,直接走开了。 过了好会,慕容谐叫人让慕容延回去,慕容延拖着一背的血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他挨了打,下头的婢女也是心惊胆战,结果急中生错,不小心弄痛了他。 “滚!”慕容延眼一横。婢女吓得连滚带爬出去了。 侍女出去没多久,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慕容延听到那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不耐烦的转过头,“我都说滚出去了!”话语刚落,看清楚前来的人,一愣。 来的人正是朱娥,朱娥面上薄施脂粉,站在那里。她比之前瘦了不少,眼里的骄纵跋扈几乎看不到了。 “你怎么在这?”慕容延蹙眉。他和朱娥相敬如冰,平常除非必要,都不会相见。这次朱娥竟然过来,他委实有些吃惊。 “我来给你上药,听说你因为些许小事被丞相责罚了。”朱娥说着,看了一眼慕容延背后纵横的伤口。 “不用。”慕容延直接起身,从架子上拿起衣物就往外头走。 外面正热闹,屋子里韩氏抱着小蛮奴逗乐,清漪和杨隐之过来的时候,就见到欢声笑语一片。 清漪过来的时候,遇见杨隐之,杨隐之不太喜欢和那些人打交道,见着清漪要到韩氏那里去,特意护送过来。 慕容谐是鲜卑人,鲜卑人完全不讲究所谓男女大防,家里男女相见也没什么。越往里头走,遇见的女子也就最多。 “杨娘子!”一声娇喝传来,清漪抬眼看去,见着一个俏丽美人站在那里,走进了她才看清楚,来人原来是元明月。元明月今日盛装打扮,脚步一动,身上环佩叮当。 元明月满脸笑意走来,她和清漪互相见礼之后,脸上满是笑,“说起来,杨娘子都还没有请我喝媒人酒呢。上回我那么卖力的给十五娘牵了一门好婚事,杨娘子怎么着也得谢我。” “怎么,我婶母那里没有请夫人喝酒?”清漪笑。 “那不同,王娘子那边的和杨娘子的不一样。”说着,元明月注意到清漪身边多了个俊秀少年郎,少年长得很高,面容俊美,眉眼之间尽是阳刚之气。他注意到元明月看着自己,目光含笑颔首。 元明月眼波流荡,她手里的团扇举起来,上下仔细打量了杨隐之好会,笑起来,“杨娘子,这位郎君……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抬起狼爪:还看就打你了嗷! 小狼崽眼含热泪:嗷嗷嗷?嗷嗷嗷! 清漪小兔几一兔爪拍在慕容大尾巴狼的狼嘴上:滚! 第120章 好运 元明月眼波流荡, 将杨隐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她眼波到处,风流四溢。眉宇之间成熟了的风情呼之欲出。杨隐之这种少年郎哪里受得住这种少妇的目光挑逗。杨隐之扭过头,面色绯红, 忍不住就往清漪身后靠。 清漪不留痕迹的挡在弟弟面前,面带笑容,“这是舍弟, 今日受大丞相召唤过来的。”清漪说着伸手轻轻拉过元明月的手, 就把她往里头带。杨隐之飞快走到清漪旁边,尽力不叫元明月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哦,原来是故尚书右仆射的公子,难怪以前都没见过。”元明月娇笑两声,手里的团扇遮了半张脸, 露出一双情意盈盈的双目, 不停的瞥杨隐之。目光火辣大胆, 风情万种。清漪用眼角余光乜了一眼杨隐之,只见杨隐之脸颊绯红,恨不得将头给垂到胸口去。 “这可好, 你既然来了, 我就请了你那一顿媒人酒。”清漪笑着拉住元明月就往里头走,过了内门, 杨隐之在清漪身后道, “阿姐,我就不进去了,也不知道大丞相会不会传召, 弟弟只能送你到这了。” 清漪知道杨隐之这会巴不得生双翅膀飞出去,好逃离元明月的目光。哪里会不允,她颔首,“你去吧,要小心谨慎啊。” 杨隐之对两女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少年的背影清隽修长,哪怕后脑勺看着都一股俊美的风姿。元明月在后面看的双眼都快要黏在他背上了,杨隐之觉察到那如火的目光,如芒在背,脚下走的飞快,生风似得,不消一会就没了人影。 元明月看不见杨隐之的身影了,颇为遗憾的望着他走过的那处拐角。清漪只当做不知道,笑道,“元夫人,走吧。” 元明月点点头,和清漪一道往门内走,还没走几步,清漪听元明月说,“那个是杨娘子的弟弟?看上去长得很快呢,瞧着和二十出头的男子差不多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年累月在军中东奔西走,杨隐之长得格外成熟,明明这点年纪,却不管面容还是身量,长得都和成人差不多。 “他也是因为习武,所以才那样。”清漪笑,她转眼看着元明月,“要是和以前一样,恐怕也大为不同。” “杨娘子这话说得。”元明月抬起手里的团扇娇小,“不过杨郎君生的可真好呢,不知道可曾定过哪家小娘子?” “爷娘在世的时候,没来得及。”清漪和她缓缓往里头走,府邸里头种了些枫树。这时节,枫叶如火,红的映照了半边天。清漪伸手从低矮的树枝上摘了两片形状较好的枫叶,选了一片给元明月。元明月接过,压在团扇上,做个应景。 元明月听后,眼波流转,似乎在思量什么。 “那……杨娘子想要给杨郎君要个甚么样的小娘子,要不要从宗室里头选?我可知道哪家亲王家里还有待嫁的小娘子呢。” 元明月说这话的时候,清漪正在赏枫叶,对着那些似火的枫叶,听到元明月这句,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口水都呛在喉咙里,清漪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元明月吓得过来给她在背上拍了好几下,才缓了过来。 清漪缓了过来,过了好会,等自己平复了些,看向元明月,“这个还真没想过。毕竟舍弟年岁不大,还是以前途为重。” “男人都这样,事不到自己身上,就想不到。再说了,他想不到,不是还有杨娘子么?”元明月笑。 清漪颇有些尴尬躲开她的目光,“这个我觉得还是看他自己的意思,毕竟是和他过一辈子的人,还是他自己喜欢比较好。” 元明月闻言愣了愣,她目光变得悠远,似乎想到了什么,过了会她才道,“杨娘子说的在理。” 元明月话语刚落,门外跑进来几个侍女,面色惊慌又狂喜,“陛下来了!” 皇帝御驾驾临丞相府。 皇帝的车驾已经到了丞相府的街上了,才迁都长安,长安已经搁置百年,自然不如洛阳那般繁华,就连皇帝车驾都不如洛阳所用的那么豪华。皇帝车驾还没到丞相府,慕容谐已经带人从府邸里头出来,关闭许久的中门在此刻也为这个无比尊贵的客人大开。 元绩从马车里头探出头来。他看向慕容谐,慕容谐见皇帝出来,就要跪拜,被元绩伸手制止,“丞相不必跪拜。” 慕容谐听闻元绩这话,还是坚持行了大礼才起来。 “臣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慕容谐垂着双手站在那里,身如劲松。 “不知者无罪,再说了,也是朕一时起意,没有提早派人过来告知丞相。”元绩说着已经从车驾上下来,和慕容谐一道往门内走。原本丞相府内热热闹闹,现在皇帝以来,鸦雀无声,所有的人跪拜了一地。 皇帝和慕容谐直接到了堂上,元绩坐下,满脸笑意都止不住,“朕听说,洛阳已经从段逆的手中收回,这次真是天佑,先是梁军入洛阳,后来秋汛,黄河涨水,将梁军冲杀于无形。看来上天都是站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梁军还是段逆,想要占据正朔,都是痴心妄想。” 元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满溢出来,他身子向前微倾“丞相何必不乘胜追击,将段逆一举拿下?” 慕容谐面色不变,对元绩一拜,“陛下说的正是。只是眼下并不是夺回晋阳的最好时机,而且眼下冬日就要来了,冬日行军颇为艰难,更别说北面蠕蠕每到冬季,就会南下抢掠。” 元绩此时前来,是想要劝慕容谐趁机东进,将段兰还有段尔英和那个所谓的小皇子一网打尽。每次只要想着东边竟然还有个小皇帝,元绩就如芒在背,恨不得亲自把那个女人生的儿子给当场摔死。 他抬眼瞥了一眼慕容谐,慕容谐面上神情不变,几乎和刚才没有半点变化。元绩心下也有些举棋不定。 慕容谐比起段秀,城府更深沉一些。尤其他不言苟笑,也不多话,就连他身边人都难琢磨透他的性子。元绩一时间迟疑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他深深吸了口气,颔首,“丞相说的有道理。” 说着,皇帝看了堂内一眼,“怎么不见丞相夫人和儿媳呢?” 皇帝驾临,应当是夫妻两人共同出来迎接的,但是这里只看见慕容谐,却不见贺楼氏。 人人都知道贺楼氏失宠于慕容谐,夫妻两人仇怼已久,前段日子贺楼氏在京畿大都督府邸里,因为说了些怨怼的话,直接被慕容谐遣人给送了回来,之后一直“养病”。 皇帝提起此事,顿时场面尴尬起来。 “贱内染病在身。”慕容谐弯腰,“家里新妇也身体不适。” 慕容延跪在慕容谐身后,听到这话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朱娥这会站在门外,对着卫士大发脾气,“我是丞相的儿媳妇,现在陛下来了,难道还拦着我不准过去?” 卫士没有被她这一番话给吓到,站在那里手里的戟交叠在一起,挡住她的去路。 “丞相有令,陛下在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卫士道。 “你!”朱娥气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却也无可奈何。这时,韩氏带着清漪,手里抱着个襁褓,一行人向这边走来。 韩氏抱着孩子站定了,冲卫士乜了一眼。卫士立刻收回戟,让清漪等人过去。清漪见到朱娥站在那里,眼里多了几分惊奇,她赶着过去见皇帝,也没有多少时间和朱娥寒暄,只是微微颔首,当做打招呼了。 朱娥眼睁睁的瞧着清漪一行人走进去,她抬起脚步又被拦下。 “她们能过去,我不能?”朱娥喝问。 “韩夫人等人是被陛下宣召。”卫士半步不让。朱娥几乎被气的半死,她狠狠掐了一把手心,才压下心头的怒火。 掉头离去。 皇帝知道慕容谐和自己寡嫂打的火热,既然见不着正室,那么看看相好,问一问也是差不多的。 皇帝见了韩氏和清漪,问了几句,又看了孩子,赏赐下来些许东西。场面就算是圆了。 之后宴会,主宾其乐融融。 慕容定等皇帝走之后,带着妻儿回到家里。清漪回到家,让乳母抱过早已经睡的不省人事的孩子到后面休息,洗了洗手,“陛下看来似乎是想要急着回洛阳?” “不奇怪,他原本就是从洛阳来的,想着回洛阳不是很正常么?”慕容定躺在床上,一条腿横在那里。他双手背在脑袋后,“皇帝赐下来的都是甚么东西?” “都是纸笔,还有一套棋子棋盘。”清漪答。她走过去,把床上横着的那条狼腿给推开,“你问这个干嘛?” “果然小气!”慕容定嗤道,“皇帝小儿对孩子就这么小气,好歹我还封了个公呢,到了我家孩子就成了只送纸笔还有棋子那些小玩意儿了。” 清漪听着伸手就在他大腿上打了一下,她下了点力气,一巴掌打在慕容定腿上啪的一声响,慕容定懒洋洋的伸出另外一条腿,“这条也给打一打,疏散疏散筋骨。” “去你的!”清漪给他拧了好几下,“对小孩子么,这些差不多了,而且也不是真的是普通用的。你还嫌弃了?” 皇帝赐下来的东西她事先看过了,纸是好纸,而且笔也是晶莹无暇的水晶做成的笔管,笔头是那种紫毫。那套棋子,更是用玉石做的,不是传统的黑白两色,而是青白两种。这也算是出手大方了。 “我随便从我的库房里头找找,说不定能够找出几幅比这个更好的,当初我第一回进宫的时候,那个宫库一开,我的个乖乖,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清漪靠在他身上,“那你抢了多少?” “抢了不少,不过那会抢过来的金银珠宝一半给了我阿娘,另一半儿给了你。不过你那会不爱打扮,就连那几身衣裳都是不情不愿穿的。我之前都看过了,都是好看的,就你那会不爱穿,穿了也是不情不愿。” 清漪气哼哼的,“我说呢,那会衣裳怎么那么艳,原来是你挑的?” 慕容定点头,“没错,都是我挑过的。”说着,他扫视了清漪浑身上下,眼底多了些许趣味,“现在你穿着也很好看,不过你要是穿那种艳的……”他压低了声音,“只准穿给我看,别的男人,就算了。” “哟,还只能穿给你看啊。”清漪斜睨着他,纤纤细指戳在他的额头上,神情里含情带怒的,娇媚十足,“你倒是想的美!” 慕容定被这话一激,从床上翻身而起,双手搂住她的腰,唇贴在她的耳朵上,“我想得美?不,别的男人才想得美。他们别想靠近你,一丝一毫都别想。” “那就好好给我活着,可不许比我早死。”清漪手指轻按在他唇上,而后一扫而过。 “那些人死光了,我未必还会死。”慕容定笑着,就亲了上来。 慕容定只在家悠闲了两日,不过足够他带着清漪到咸阳原上玩乐一圈了。咸阳原上帝陵一路排开,虽然只剩下封土堆了,但也是俯视大地,气势恢弘。 秋高气爽,完全不觉得寒冷,清漪撩高车廉,慕容定打马过来,慕容定在马上弯下腰来,“宁宁,还好么?” “嗯,还好,就是附近有人家么?”清漪说着面上有些着急,“我想更衣。” “更衣?”慕容定拉长了调子,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坏笑,“娘子只管在车厢内更衣就是,反正不过一二衣裳……” 清漪狠狠瞪他,慕容定咳嗽一声,也不装大尾巴狼了,“好,我叫人到前头看看,看有没有人在这里修筑别庄,要是没有的话,宁宁委屈一下,到林子里头解决算了。” 野外内急如果找不到有人的别庄,就只能在草丛里头完事了。 慕容定说完就叫人去前头打探,不多时,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说前头正好有个别庄。慕容定一听顿时打马前往。 到了别庄门口,慕容定见到个人正好从马背上下来,瞅着背影有些眼熟,再一看慕容定大呼出声,“十二郎?” 杨隐之被慕容定的大嗓子给震的险些脚下一滑,摔个大马趴。 “姐夫。”杨隐之回过头看到慕容定,忍不住一愣。 “大都督?”女子娇软的嗓音从杨隐之背后传来,两人一同看过去,慕容定这才注意到杨隐之身后原来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装饰以玉佩流苏,一名貌美的女子刚从车中下来,看着慕容定颇有些疑惑。 慕容定的目光在杨隐之和那个貌美女子面前来回转悠,眼里冒出一股了然来。 “到了没?”慕容定正想调侃杨隐之几句,身后清漪就再次挑开了车廉。她憋得都快爆炸了,这会儿要是再找不到别庄,她就干脆真的不要脸皮跑到林子里头解决算了! “到了到了!”慕容定连声答道。 “杨娘子。”那女子脸上端着盈盈笑意,“在这里遇见杨娘子,真是凑巧了。” 清漪闻言看过去,见到那女子也是一愣,“元夫人?” 正说着,别庄的主人派出人来迎接贵客进去。 这里的别庄是位散大夫的,听到京畿大都督到此,半点都不敢怠慢,派人出来迎接,并且给清漪还有元明月安排了上好的厢房。 清漪从净房里头出来,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她拿起侍女捧在手心的澡豆,仔细把双手搓洗干净。 兰芝瞧着侍女将清漪双手都冲洗干净了,亲自捧过巾帕把清漪双手擦拭干净,然后又擦了一层润肤的玉膏。 清漪在床上坐下,她看向兰芝,“刚才我在外面好像看到十二郎和元夫人了?” 她之前内急的厉害,忙着解决三急去了。这会才想起这回事来。 兰芝点点头,“方才在门外的时候,源夫人的确和十二郎君在一块。” 清漪单手支着下巴,“现在呢?” “奴婢打听过了,现在十二郎君和郎主在一块。” 庭院里头,慕容定打发走主人,满脸暧昧,一条胳膊直接搂住杨隐之的脖子,他用劲不小,险些把杨隐之勒的喘不过气来。 杨隐之白眼直翻,两手扒拉在慕容定胳膊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脖子上的手臂给扒拉下来。 “行啊,你小子,这眨眼的功夫你就勾搭上人了啊?”慕容定重重拍了杨隐之的背,拍的杨隐之差点往前摔个趔趄。 杨隐之脸上一红,马上反驳,“姐夫,没有这回事!” “害羞甚么呢。我甚么都见过。”慕容定笑的暧昧又猥琐,和杨隐之哥俩好似得站在一块,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肚子,“这又有甚么,没甚么好害羞的。男人到了年纪,喜欢女人不是理所当然么?” “只是没有想到,你喜欢年长的……”慕容定脸上绽放一个猥琐的微笑。 “我真没有!”杨隐之急了,“这事关元夫人的名声,不可随意拿来说笑的。我只是今日出来散心,路上恰好遇上夫人。她想要寻个别庄暂时休息,她今日带出来的随从不多,担心会有宵小冒犯,请我代为护送。” 慕容定两眼一翻,直接翻出个大白眼来,“这话你也信,这种招数我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 “姐夫!”杨隐之面红耳赤。 慕容定见杨隐之好像真的急了,伸手一抹脸,这种招数,他以前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只不过是韩氏用在慕容谐身上罢了。到了现在,他眼皮翻翻,都知道女人的那些招数了。 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狍子。慕容定腹诽。 “今日怎么想着要出来走走了?”慕容定换了个话题,“今日不用操练?” “大丞相任命我为抚军司马,不必再和以前一样,必须要到军中操练了。”杨隐之答道。 慕容定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慕容谐对清漪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伸手往杨隐之背上一拍,“臭小子,这事儿你可要好好谢谢宁宁,走走走,现在就去和她说。以后忙起来,都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见上面。” 慕容定说罢,伸手就把杨隐之提过来,往清漪那边走。 到清漪那里,慕容定就见着元明月正和清漪坐在一块,元明月是宗室里有名的美人,眉眼如画不说,而且娇媚动人。 她坐在清漪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让清漪笑出声来。 听到外头传进来的脚步声,元明月抬头,对着杨隐之露出笑容。那笑容妩媚入骨,慕容定望见,直接冲身边面色通红的杨隐之笑。 “大都督和司马来了,我先暂时回避。”元明月回首对清漪道,“以后有机会,再和杨娘子好好说。” 说罢,元明月施施然起身,她步态款款,走到杨隐之身旁,眼波流荡。 慕容定等元明月出去,大笑出声,他坐到床上,“宁宁,你这个弟弟还真是个人物,年岁轻轻,却让个大美人为他倾倒。真是不简单!我见好多男人都没有他这般本事!” “姐夫,没有这回事!事关元夫人名声,你还是别……” “你怕甚么,你嘴里说名声名声的,她还不在乎这个呢。”慕容定盘起腿,满脸不在乎。 清漪见杨隐之满脸通红,笑了两次之后,也没跟着慕容定一块穷追猛打。 慕容定大手一挥,“来,谢过你姐姐。这次你能做抚军司马,有一半的功劳是她的。” “去你的。”清漪伸手打了下他的肩膀。 杨隐之被清漪和慕容定这样丝毫没有半点规矩的作风给吓到了,他看向清漪,好半会都说不出话来。 他记得姐姐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搭在弟弟头上,一脸语重心长:记得看中了的兔几就要拖回来 弟弟满脸纯良:可是我好像是被看上的那个…… 第121章 奔放 杨隐之目瞪口呆, 眼珠子瞪在眼眶里头,险些没有掉出来。慕容定伸开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才把他的神给拉回来。 “别发呆, 该谢你阿姐的,快些说了。”慕容定笑,“你这小子恐怕不知道, 是宁宁把军中瘟疫的事告诉了阿叔。不然这会你们还不知道要在洛阳那个鬼地方呆多久呢。” 没有上头命令, 要在洛阳呆多久自然是主将一句话的事。 杨隐之顿时肃起面孔,叉手对清漪一拜。 清漪乜了慕容定一眼,知道这家伙又不知道对杨隐之说了什么,她下了床,把弟弟扶起来, “你如果不说我都还不知道。” “他这一拜你受得, 这个抚军司马, 一半是你的功劳。”慕容定笑。 杨隐之闻言腰弯的更下。清漪拉都拉不起来,过了会,她道, “十二郎这会该起来了吧?毕竟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地方。老是这么弯着腰, 实在是不好。” 杨隐之这才起身。 清漪让杨隐之好好在床上坐下,清漪才知道杨隐之被慕容谐封了个抚军司马。这个位置虽然不是很高, 但也是正五品, 很多人熬资历,都不一定能够到这个位置上。 “我也不知道该说甚么,不过十二郎你记住以后行事要多多谨慎, 你年岁上到底有所不足,恐怕会有人嫉妒你在背后中伤。” “弟弟明白,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谨慎,不叫旁人抓住把柄的。”杨隐之道。 慕容定在一旁看见,鼻子里头重重哼了一声,“这世上多的是小人,君子打着灯笼都难找。何况别人真的想要整你,哪怕你浑身上下都没有半点错,他们也能寻出漏洞来。” “你小子,到时候多到我门上几次……不对,还是我到时候叫人多给你送几回东西,到时候那些个老小子知道你是我的亲戚,还不是随便串串门的,他们也该知道该怎么做。” 慕容定目光炯炯盯着杨隐之,杨隐之快要说出口的“不用”都被慕容定这目光给盯的吞了回去。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慕容定见杨隐之没有说话,就当他应承了下来,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这里到底是别人的别庄,不是我们自己的。做客人的也得有些眼色不是?” 杨隐之颔首,跟着慕容定一块站起来。 散大夫好不容易遇见个贵人,心里想着留慕容定多住一日,但是慕容定去意已决,主人也不好再留,只好亲自送慕容定出去。 杨隐之见元明月那里,侍从实在是太少了点,和清漪说了一声之后,驰马护送元明月下山。 慕容定在马上看着杨隐之送元明月去了,驱马到清漪马车边上,“你这弟弟怎么到了女人的事上就这么傻?那个元明月摆明故意想要他护送,他倒还真的上心了。”说着,慕容定啧啧出声,摇了摇头。 “十二郎心地善良,元夫人的侍从的确少了点。这一代治安也不是很好。送一送对十二郎来说举手之劳罢了。”清漪掀开车廉,往外看了一眼。今日阳光灿烂,大道上已经不见元明月一行人了。 “你倒是看得开,不怕你的宝贝弟弟被骗了?”慕容定优哉游哉的骑马走在她身边,“元明月要是真用手段,你弟弟那点道行恐怕还不够看的。” 一个刚出茅庐的小毛头,和个已经熟透了的佳人。这功力谁高谁低,一眼就看出个高低了。 “十二郎不是那种轻浮的人。”清漪皱眉,“何况这还是他自己的事,就是我这个姐姐,也没有道理管得这么深吧?” “再说了,和元夫人,也比在外头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着要强多了。”清漪乜他一眼。 慕容定在军中呆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她说什么。军中多旷男,旷男一多,个个欲求不满,见到头母猪,都觉得清秀的不得了。到了放风的时候,几个结伴搭伙去妓寨里头发泄发泄,甚至还是同袍之前的情谊。 不过也要是遇上见过更好的,自然看不上那些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女人。 乱搞也不可能了。 清漪说罢坐回车里去,慕容定悻悻的闭了嘴。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哪怕小舅子真的被元明月勾搭了也不要紧。 小舅子那个年岁要是和元明月勾搭上,怎么看都是他小舅子占便宜啊! 慕容定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有道理。 慕容定在家过了两日的悠闲日子,然后就到宫里上朝去了。如今宫殿都没有完全修建起来,官署里还能听到工匠们抡锤子的声响。 慕容定在官署里头看那些文书,看的心浮气躁,险些没把屋顶给掀了。 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小事务都有有司来处置,但是他也不能真的双手一推就做了甩手掌柜,里头许多事都需要他亲自来过目。忙到过了晌午,慕容定才得了些许轻松的机会,他扭了扭酸疼的脖子,“这累的,还不如在外面打仗!” “大都督此言真是说笑了,这在外面打仗也要运筹帷幄,这处理公务,也是一样的。”长吏见慕容定面有少许不耐,叫人端来热饮。酪浆热气腾腾,散发着羊奶独有的香味和淡淡的腥膻。 慕容定一口全喝了。然后看向长吏,“你待会叫人去抚军府一趟,叫人给杨司马送些东西过去,记住,人到里头时候,要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是我让送过来的。” 官署里头不是看出身就是论资排辈,像杨隐之这样的,被慕容谐突然提拔上来,年岁又小,难免被其他同僚看不上,甚至百般捉弄排挤。 长吏知道慕容定用意,让人安排去了。 结果到了傍晚,大都督府的门被人敲响,看门的阍人开门一看,见着外头两个彪雄大汉,一边一个扛着一个少年郎,少年郎浑身上下都是酒气,头低垂着,不知死活。 “我们娘子说,在外头碰巧遇到了抚军司马,杨司马喝了不少酒,醉的不成样子,身边也没带人,不知道家住何处,只能送到大都督这里了。”大汉说道。 阍人见此情形,半点都不敢耽误,叫人醉得不省人事的杨隐之给抬了进来,然后叫人去告知清漪。 清漪听下人说起,立马赶了过来,才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混了酒味的酸臭味。到里屋里头仔细一看,发现杨隐之衣襟前有不少呕吐出来的秽物。脸庞通红,和煮熟了的虾子一样。 家仆们忙着给他收拾,清漪看了一会出来,叫人送热水干净衣服之类的进去,给他洁身换衣,又让人请了医官过来,给杨隐之把脉。 喝酒喝醉这回事,可大可小,一不小心喝多,可能会直接酒精中毒。 闹了大半宿,杨隐之才浑身焕然一新,干干净净的躺在那儿。医官看过之后,说是喝多了,现在人躺着,神志不清,也不好开催吐药,只能等杨隐之醒了之后再说。 第二日太阳都快要到中天了,杨隐之才悠悠转醒。才睁开眼,就见着慕容定和清漪两个坐在床前,原本还没完全清醒,杨隐之顿时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 杨隐之才跳起来,脚下一软,又重重跌回去,慕容定伸手一提,直接抓住他后衣领,才没叫他后脑勺都撞在床板上。 “你这是怎么了?睁开眼睛一惊一乍的。是想要把我和你姐姐给吓死是不是?”慕容定手里提着迷瞪着眼的杨隐之,不满开口。 杨隐之眼里都还是迷蒙的,慕容定一抬下巴,马上有两个侍女过来,搀扶起杨隐之,把他给好好的弄到床上去躺好。 清漪站在床前,见杨隐之满脸虚弱,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十二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姐姐,我头疼。”杨隐之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宿醉之后,杨隐之只觉得头疼欲裂,恨不得把脑袋给往柱子上撞。 “疼才是正常,不疼倒是怪了。你昨天和人喝了多少?”慕容定挥手叫人给杨隐之端来醒酒的汤药,灌下去吐了一肚子水出来,涕泪满脸,狼狈不堪。不过吐出来之后,人好歹精神了些,又吃了点米粥,眼里才有些光彩。 “你昨夜干甚么去了?”清漪看着几乎去了一条命的弟弟,心疼又气愤,“你醉的不成样子,还是元夫人派人把你给送回来的。” “元夫人?”杨隐之迷迷糊糊的,他想了好会,满脸莫名,“怎么会是她?” “昨夜到底怎么了?”清漪见他不答反问,心下有火,一拍床板,双目怒瞪他。杨隐之见清漪真的动怒了,马上倒豆子似得,把前因后果都话说了。 抚军府的那些人,请杨隐之去喝酒,说是增进同僚之间的情谊。杨隐之年少脸皮也薄,耗不过那些人,只好跟着去了。到了酒肆里头,被灌了不少酒,喝到后来,那些人竟然还叫来了两个胡女跳舞陪酒,结果陪着陪着,跳舞就变成了宽衣解带,杨隐之见状吓得不轻,慌慌忙忙逃出来,结果酒喝的太多,不胜酒力,就晕了过去。后来怎么遇见元明月,又怎么被她叫人送到大都督府上的,杨隐之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些混账玩意儿,我都叫人给你送过东西了,他们也知道你是我的人,怎么还敢坑你?”慕容定一听眉头皱成个疙瘩,他怒气上来,伸手就一拍,“混账东西,不收拾他们几下,还真当我好欺负的?” “你叫人给十二郎送过东西了?”清漪看过去。 慕容定点头,额头都要爆出青筋来,“他们也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倒是不太可能,恐怕是想要讨好你,所以才拖十二郎去喝酒。只是没想到十二郎年少,不胜酒力也不喜好女色。”清漪说着瞥了一眼杨隐之,杨隐之听到清漪说他不好女色,不由得脸上越发滚烫,脑袋都快要垂挂到胸口了。 “姐姐……”杨隐之满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清漪无奈,和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当做安慰,“好了,不要想多了,既然被人送过来了,那么就好好休息。” 说完,清漪和慕容定一块出来,让杨隐之再好好躺一会。 “那群龟孙子给他灌了不少酒,”慕容定出来,双手背在背后,双眼眯起,“这群人难道个个都是瞎子?” 清漪刚要开口,兰芝从后面走来,“六娘子,元夫人派人来,问十二郎君这会好点了没有?” 慕容定原本板着个脸,听到元明月竟然派人来问,噗嗤笑出来,“这元氏对他倒是挺上心,十二郎这点点年纪就能招惹到这么貌美又有分寸的美人,再大点,恐怕不得了了!” 清漪推他一把,“胡说八道,十二郎不是这种人。” 说罢她看向兰芝,“你就告诉来人,说十二郎一切都好,还请元夫人放心。等到十二郎好些,我亲自带他上门道谢。” “她就等你这句呢。”慕容定双手抱胸,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慕容定今日原本应该去官署里头的,因为杨隐之醉呼呼的被人送回来,他令人和官署里头负责点卯的人打了个招呼,没去。这会有热闹,恨不得两眼睁大了看。 “好了,去去去,这会也不早了,你去看看小蛮奴怎么样了。”清漪烦他,伸手推在他背后,就往外头推。 慕容定不耐烦去看那个吃奶小子,听到清漪叫他去看孩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蛮奴那里不是有人看着么?”慕容定转过头来嚷嚷,“我才不去!” “你都多少天没去看过孩子了,你还是他阿爷呢。快去!”清漪知道慕容定有些不耐烦小蛮奴,把孩子往乳母那里一丢,就算是完成任务,每日除了去官署里头和必要的应酬之外,就是缠着自个,半点时间都舍不得分出来给孩子。 小蛮奴现在都认不得慕容定了! “要去一起去!”慕容定身子灵活一转,一条胳膊搂住清漪就往那边走,“这孩子你我都有份儿,我一个人去又有甚么意思?自然是一块了!” 小蛮奴已经长得白胖,醒了之后见到父母,准确来说是母亲,不哭不闹,努力的伸出手来朝清漪招招,清漪伸手过去,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手轻轻的摇了摇,小蛮奴很给面子的笑。乌黑的双眼晶亮,待到慕容定伸手过去,孩子瞅着他,圆胖的身子向旁一滚。 慕容定伸手也不管孩子愿不愿意了,直接勾起他的小手摇了摇,自觉样子做的差不多了,放手松开。 “这小子要是个姑娘就好了。”慕容定看着被清漪抱在怀里的孩子,感叹声,“姑娘多好,心思细腻,长得好看,性情也讨喜,哪想这个。我都在这了,竟然还给我脸看。” 慕容定说着眉头皱皱,要不是这小子被宁宁抱着,他这会就把臭小子给提过来给倒提起来打屁股。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是你。”清漪听到这话,颇有些意外的转过头来。 “是我?”慕容定满脸古怪。 “女人生女孩还是生男孩,都是男人决定的。”清漪过了会,把孩子递给慕容定。慕容定从她手里接过浑身奶味的麻烦。小蛮奴到了慕容定手里,顿时嚎啕起来,不复刚才的乖顺。 小蛮奴不熟悉慕容定的味道,以为自己到了陌生人手里,哭的撕心裂肺,两条短腿往死里蹬。慕容定一时没觉察被他蹬了好几下,慕容定捉住他的脚,也不敢大力,丢给了乳母。 小蛮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这才停下哭闹。 “烦人。”慕容定低语。 “要不等小蛮奴大点,我们再生个姑娘?”清漪瞧着慕容定低头整理被蹬皱了的袍子,开口道。 慕容定一愣,看向她,两眼迷瞪瞪的,“啊?” “等孩子再大点,我们再生个女儿?”清漪笑。 慕容定面色古怪起来,他眼睛瞥了一眼已经被乳母逗笑了的小蛮奴,似乎在犹豫不决。 “怎么?你不是说女儿好么?” “女儿的确好,懂事,贴心。不过,我怕你生孩子。”慕容定说着,又剐了一眼小蛮奴。小蛮奴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我听说了,妇人生孩子,十个里头有三四个要把命给丢掉。上回把我吓得够呛,要是还来一回,我会疯的!”慕容定说完长吐一口气,“儿子么,太多了也不好,要是都是些废物,生的再多也没用。何况我也不是非要儿子不可,女儿的话我虽然喜欢,但和你比起来,那还是不算甚么。” 慕容定回想起清漪生孩子的那一幕幕,一阵后怕还是抑制不住。他闭起眼睛,口鼻间喘出股浊气。 “宁宁,我还是不想你犯险。” 清漪眸光微动,他这番表白,明明也没说的有多好听,但是听到心里,却有股暖流,在心间潺潺流过。 “好了,这事以后再说。”清漪伸手在他鼻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清漪和慕容定出来,看见兰芝站在过廊上和个侍女说了几句话,兰芝见到清漪出来,很快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元夫人那里来人了。” “嗯?”清漪有些惊讶,“怎么?” 她不是才告诉元明月等到弟弟好了之后,就一起亲自上门道谢么,这会怎么又派人来了? “带话的人说,夫人讲十二郎君还是好好休息,至于道谢就算了。毕竟她只是举手之劳,不敢让夫人和郎君上门道谢。”兰芝轻声道。 清漪这下也拿不准元明月的意思了。如果意在杨隐之,她带人上门,对元明月自己有利,可是元明月竟然推开了? “厉害啊。”慕容定哈哈一笑,“你叫十二郎小心点,这最难消受美人恩。” 清漪伸手拍他,“够了你!” 她想了会,叫人送元明月一份礼物过去。元明月这么说了,但是她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慕容定过了段时间,把那几个给杨隐之灌酒的同僚找了个由头给削了一顿。自此之后,抚军府的人知道杨隐之并不好攀附,渐渐的也不在私下找他出去胡天胡地了。 秋季渐渐快要到了尽头,树叶簌簌落下,眼瞧着就快要剩下一片萧瑟,皇帝趁着冬日没有来,大雪也还没有笼罩长安,在长安郊外组织秋狩。 皇帝秋狩,除去前去的王公大臣之外,内外命妇也都会到场。 元绩到了长安之后,没了段尔英的管制,后宫佳人多出许多。皇帝上马和一众年轻人在原野上驰骋狩猎的时候,这些后宫妃嫔就在那里看着,等着皇帝满载归来。 清漪伸手拉了拉身上的狐裘,这会还没真的冷下来,但这个天气也算不上多暖和。她有点渴,叫兰芝给自己端了杯热水过来。 “杨娘子在这里呢。”清漪喝了一口热水,听到身后女子的娇声,回头一看,元明月站在那里,她走过来,“杨娘子不去左昭仪那里?” “不去了,那里人多,何况那么多人,我也不认识。”清漪笑。 元明月坐下,“也是,自从来了长安之后,陛下那边多了不少人。热闹了不少。” “夫人不过去?”清漪问。 “已经过去了,不过左昭仪那里人太多,我挤不进去。”元明月眉梢一扬半是感叹半是自嘲。她抬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年轻妇人和侍女匆匆往后妃的方向而去,那个背影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南阳王妃。 她转过眸光,见到清漪垂首喝水,似乎杯子里头不是普通的热水,而是仙露。元明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移开,“杨娘子,杨郎君好些了没有?” “已经没有事了。”清漪脸上多了几分笑,“上回真是多谢了元夫人。” “都说了举手之劳,杨娘子无须言谢。”元明月轻笑,眼波横荡,风情万种。清漪不由得愣了愣。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元明月说完这句,就再也不提和杨隐之有关的事。转而和清漪说起别的来。 两人说了会。见着一个年少儿郎快步走来,清漪认出那个是慕容烈。慕容烈走来,满脸笑容,对清漪一揖,“阿嫂,堂兄在前头猎了头鹿,得了头筹。” “真的?”清漪一喜,情不自禁的站起来。 “是真的。陛下说,要赏他。堂兄说了,要把那头鹿拿过来,鹿茸切片给阿嫂补身子。”慕容烈说到这里,心里颇为得意,下巴都扬起来,他们慕容家就是这般热情奔放,不管是仇人的恨,还是对女人的爱,都明晃晃的摆在面上,才不会顾及旁人目光呢。 元明月听到这话吃了一惊,“大都督就这么说出来了?” 慕容烈见到元明月貌美又有风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自然。” 饶是元明月见多识广,也不由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会才反应过来,羡慕不已的看向清漪,“杨娘子好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甩甩尾巴:兔几,给你鹿吃。 清漪小兔几抖抖短尾巴:给我最好的燕麦草,蟹蟹 第122章 秋狩 慕容定秀恩爱秀到皇帝面前去了, 清漪高兴的忍不住笑,憋了好几次,眉眼里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盈盈笑意。她双眼微眯, 清澈的笑意如同溪流潺潺流淌,慕容烈忍不住看直了眼。眼前女子和身旁的娇媚女子不同,妩媚天生之余还有一份别样的婉转柔情。叫人移不开眼。 元明月看到慕容烈那痴痴模样, 轻笑一声, 转过眼去,只当没有看到。 “现在陛下那里还在狩猎么?”清漪说着,眉眼忍不住扬起来。她双眼明亮,清澈见底。 “嗯,陛下那里还在狩猎, 堂兄得了头筹, 恐怕一时半会的陛下会想着要多猎些飞禽走兽, 堂兄怕阿嫂旧等,所以叫我过来和阿嫂说一声。” 慕容烈的话语说罢,一阵急促的鼓声轰隆隆传来, 女子的娇嫩呼声炸开, 听着像是后妃们在为皇帝欢呼。 “看来陛下应该是有斩获了。”元明月在床上直起背脊望了一眼,笑盈盈看向清漪, “杨娘子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了。”清漪摇头, “那边都是后妃,我们去了也不妥当。” 她就不爱呆在一堆快要成斗鸡眼的女人里头,尤其那些女人还都是后妃, 见面她还得不厌其烦的给这些女人点头哈腰,想想腰就痛。 “那好,我在这儿和杨娘子说说话。”元明月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她坐在那里,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羡慕来,“杨娘子好福气,有大都督这么个好夫婿,今日这事传出去,恐怕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杨娘子,羡慕的夜里睡不着呢。” 她有些感伤,“我没娘子这么好福气,十五嫁人,十六就成了寡妇。”她说着,轻轻抽了口气。 清漪无意触及旁人的伤心事,她安慰道,“元夫人不要伤怀,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人总要往前看的。” “娘子这话说的对,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元明月笑道。 话语才落下,从前面来了一个中官打扮的人,头戴高高的冠帽,开口就是去势男人的尖细嗓子,“杨氏,左昭仪叫你去一趟。” 清漪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我这就去。” 她和左昭仪从来没有来往,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这会竟然叫她去一趟?清漪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怪异。 “正好,我也要去内命妇那里,我正好和杨娘子一块去了。”元明月说着,含笑招手叫侍女给她穿鞋。 两女一同往后妃所在的地方走去。她们到的时候,又一阵急促的哨声冲天而起,那些后妃们马上从床上起来,欢呼雀跃,为那边根本就看不着的皇帝加油打气。 女子们的欢呼一片接着一片,甚至还把广袖扬起来,几乎快要连成一片。那个样子看的清漪都替这些女人的脸担忧,秋季天凉,身上穿的多,衣料厚重,袖子也分量不轻。这一下抽在脸上,个乖乖,恐怕脸颊都要被抽红一块。 清漪这么想,突然耳多捕捉到些许压抑的痛叫,眼睛循声望去,就见着个俏丽女子,脸颊红彤彤的,细看还有些肿,就是不知道是被自己还是被别人的袖子给抽到了。 清漪站在那里,一阵秋风吹来,带了些萧瑟的凉爽。她伸手,不留痕迹的拢了拢身上的狐裘。 今日的确算不上暖和,还有些冷。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偏偏要选今天。 清漪站了好会,那个左昭仪也没有来叫她。清漪一会儿就回过味来了:这位左昭仪难不成还要给她个下马威不成? 她无意交好后宫佳丽,所以平日里也不进宫拜见这些后妃,就是今日她也是在一旁乐得清闲。 清漪心思微动,或许皇帝已经跑远了,鼓声和哨声停歇下来,那些后妃们暂时可以歇口气,不过就是这样,还是没见左昭仪的影子。清漪抬眼看了身旁陪她站着的元明月,两人目光一对上,元明月会意,直接上前去找左昭仪。 元明月本身就是宗室,又是女子,对着这些后妃,少了许多束缚。清漪见着元明月到了后妃堆里,直接去了最前头一个女子的坐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神情有些倨傲的女子点了点头。 不多时之前前来传唤她的中官就来请她过去。 清漪颔首,跟着中官前去,不多时走到一个年轻妩媚的女子面前。清漪望了一眼,确定左昭仪所在的位置,给她行礼,“妾拜见左昭仪。” 左昭仪姓李,是个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元绩被性情泼辣的鲜卑女人给弄怕了,不管是他纳入后宫的,还是宠的厉害的,都是汉人女子。 李昭仪生的柳眉杏眼,是再常见不过的美人面相,只是她这会眼眸微挑,不管怎么看都有些不怀好意。 清漪站在那里,李昭仪上下打量了一趟,并不急着叫她坐下,元明月见李昭仪都这会了还没动静,轻轻扯了扯李昭仪的袖子,“昭仪,杨娘子都来了,何不叫她坐下?” 李昭仪闻言,这才慢慢的看向清漪的脸,那目光叫人很不舒服,似乎是把她放在称上,仔细掂量,看看有几斤几两。 清漪面上不显,心里已经皱了眉头。 “杨娘子,请坐吧。”李昭仪慢吞吞的,似乎一句话都恨不得要在嘴里咀嚼个两三遍,斯条慢理的说出口,听在耳里,说不出的傲慢。 清漪在床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她抬眼,面含得体的微笑,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 李昭仪把清漪上下给打量了个遍,脸色有些不好,她斜睨着她,眉头微蹙,“我之前一直都没有见过杨娘子,今日听到娘子大名,想起还未见过杨娘子的面。所以今日将娘子请过来见上一面。” 清漪俯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心里狂躁的骂了好几声这话她信了才是有鬼! 说是要来见一面,话里话外,都是说她以前不够恭谨,不进宫来拜她。她拜李昭仪,凭什么?说起来左昭仪位比三公之上的丞相,但是内外朝又不是一回事,自个在后宫里头就行了。真拿出来说事,根本没有几个会当真。 “妾身上并无入宫的门籍,所以入宫苦于无门,还请昭仪见谅。”清漪心里把李昭仪给骂成了狗,脸上还是恭谨叫人挑不出错来。 李昭仪似乎存心和她对上了,仔细打量她一下就笑了,“杨娘子没有门籍好说,不过我听说大都督之母韩夫人,已经被封了郡君。可是韩夫人的面,我也没有见到。” 清漪听她提起韩氏,眉头一蹙,知道李昭仪这是真的来找事了。心下恼火,两人第一次见面,之前从未谋面,而且她也没有听说过慕容定和李家有个什么恩怨。这没事找事,简直叫人愤怒。 “阿家到长安,水土不服,身体不适。实在不适合入宫。”清漪脾性一上来,也不管面前这位比三公都还要尊贵的左昭仪了,直接怼道。 李昭仪听清漪如此直截了当,吃了一惊。缓了一息,恼怒起来,柳眉一竖就要发作,元明月见状,拉住李昭仪,“小嫂子,宫中有规矩,宫外之人身体不适者,除非是官署里头的那些大臣,不然不能入宫。否则要以重罪论处。韩夫人之前在北方居住,到了长安,有些水土不服,自然是不能入宫的。” 李昭仪挑不出这话的错,心里的怒火也因为元明月的一句小嫂子平息了些许,可还是不甘心,“但是……” 元明月不给李昭仪犯蠢的机会,她压低了声音对李昭仪附耳道,“小嫂子退一步罢,面前的这个娘子,可不是普通官眷,先不说她的夫婿是手掌重兵的京畿大都督,就是他的那位阿叔,小嫂子也该忌惮一二。那位可真的不是个仁厚人!” “而且这位又是中书舍人的侄女,出身世家,昭仪这么做,到时候传出去,这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叫人给淹死。中书舍人一张嘴,利如尖刀,到时候正说起来,就算是陛下恐怕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啊。” 李昭仪打了个冷战,浑身上下哆嗦了一下。从背脊底部生出一股凉意,顺着脊梁往上头窜,这股凉意冲上头颅,如同一盆冰水,直接将之前怒火给扑了个干净。 她这也是替前头的皇帝出气,入宫虽然时间不长,但她很快把皇帝的性情给摸透了。知道皇帝前头被人拂了脸面,必须要从别处找回来。没有什么比自己来更合适的了。 于是她柿子捡软的捏,这会被元明月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给打清醒。 慕容谐如今就是之前的段秀,手掌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这在之下的一人,如今也要唯他马首是瞻。 李昭仪想明白过来,终于知道面前的人不是随意能拿捏的角色,又回想起来慕容定和眼前这女子甚是恩爱,万一真的叫慕容定知道自己开罪了爱妻,回头就叫她不好过。 李昭仪好歹没有蠢到底,她马上顺着清漪之前的话往下说,“原来如此,我深居后宫,也不知道韩夫人身体不适。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李昭仪别过脸去。 清漪坐在那里,背脊依然笔直,李昭仪满脸尴尬,她转过头去。元明月打了个岔子,说起最近从西面的吐谷浑来。 吐谷浑和慕容氏百年前是一家,元明月和清漪说起来,“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边的人还和现在的年轻人有甚么区别。杨娘子看过么?” 有了元明月的插科打诨,也没几个人记得之前李昭仪和清漪的剑拔弩张了。 清漪摇摇头,“哪里见过,都百年了,恐怕已经和当地人差不多了吧。” “对,瞧我,真是一个地方待久了,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元明月笑道,“说起来最近长安里头来了好些胡人,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小嫂子们恐怕也得了不少,不知哪日方便叫妹妹开开眼界?” “这话说的好像你八辈子没见过似的,你阿兄京兆王最疼你了,难道还没给你这些?”嫔妃们一听就笑了。 过了会有人来报,说是要开宴会了。 皇帝这一回算是满载而归,只是头筹叫慕容定得了去。慕容定骑射了得,虽然坐骑一直都在皇帝后面,但是他一出手,就是射的了一只鹿。自己没有拔得头筹原本就是憾事一件,慕容定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把获来的猎物上送,反而在人提醒的时候,说是要把鹿茸割下回去给自己妻子补身子。 元绩被慕容定气的都说不出话来。偏偏碍于慕容定的身份,也不好和他计较,幸好后来他也满载而归,才挽回了些许颜面。 回来之后元绩令人用猎来的猎物来开宴会。 不多时,宴会开始。宴会之上酒香肉香四溢,元绩坐在上首,左右环视了一圈,他对手边的慕容谐笑道,“丞相,今日难得众多人才济济一堂,朕想要试一试在座诸位的本事。” 慕容谐眼睛一抬,而后对皇帝一拜,“不知陛下要如何试?” 慕容谐明面上对元绩十分恭谨,也没嫁女儿到元绩那里,谈不上什么在后宫的压制,所以两人相处十分和谐。 元绩想了会,叫人搬上来一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挂有一个钩子,元绩令人把这个木架子放置在百步开外。然后再在钩子上悬挂一块玉璧,玉璧中间有孔,垂挂以丝绦。 “这是秦汉时候的美玉,通体无暇,如果在座诸卿谁能射下它,那么就归谁所有了。”元绩道。 皇帝此话一出,顿时在座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一枚玉璧,价值不菲。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来。 有好几个人纷纷起来,跃跃欲试。 慕容定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割肉的匕首,看了一眼对面的慕容延,慕容延今日穿着一身赭黄的袍子,头发都梳拢起来。显得面如冠玉,俊美的厉害。 慕容家的人少有长得难看的,俊男美女数不胜数,慕容延也没有例外,今日他稍稍收拾了一下,坐在那里,引人注目。 慕容定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从鼻子里头轻轻哼了一声,扭过脑袋去。不去看对面的慕容延。 慕容延哪里会不知道慕容定在打量他,他扫了慕容定几眼,轻笑一声。 皇帝一眼已出,只见已经有好几个人出席试一试。平常人百步穿杨,都没有几个人,何况还是要在百步之外射中一根丝绦,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就是因为难,所以才更叫人想要试试。 不多时,见着有人搭起弓箭来,对准那边的木架就射。 慕容定来了兴致,屏息去看。他是射箭的好手,看这些人用的弓箭,就知道他们到底能有几斤几两。见着有几个人用的弓不强,慕容定哈哈一笑,当做看笑话,果不其然,那几个人的箭射出去,都没到木架子上,直接给落到了地上。 慕容定继续看着,见到一个年轻男子上前,拿起弓箭,拉弓搭箭屏声静气,准备拉开弓。慕容定面色一变。 此人就是元穆。这段时日,元穆越发沉默,但慕容定见到他,依然还是丰神俊秀,甚至眉目里还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成熟男子的韵味。 元穆拉弓如满月,箭簇发出,一箭直接钉在了丝绦的上方,将丝绦缠绕的几道钉断,丝绦在木架上垂死挣扎,玉璧摇摇欲坠,却也没有掉下来。 “颍川王这些时日不见,骑□□进了不少啊。” 慕容定听到有人这么感叹。 慕容定见不得元穆这么抢风头,直接翻身而起,挑选了一把强弓来,调试一二,直接拉开,他膂力强劲,两人合力都未必拉得开的弓,被他一人拉开,箭镞在弓弦上,慕容定屏住呼吸,眼睛眯起,只停顿了一会,听得耳边呼啸一声,然后那边的玉璧上的丝绦尽断,悬挂的玉璧掉下来。 中官眼疾手快接住。在一旁宣判高低的中官立刻去禀告皇帝,“陛下,大都督已经将玉璧给射下来了。” 元绩一愣,看向慕容定的目光里多了点点复杂,而后他对慕容谐一笑,“大都督真是武力过人。” “他只是空有一身蛮力罢了。当不得陛下夸赞。”慕容谐道。 “丞相不必谦虚,大都督是个有才之人,不过朕还没有见识过巨鹿公的本事,不知道巨鹿公可否让朕看看?” 慕容延闻言从床上站起来,他对着那只空荡荡的架子连射三支箭,三支都在之前慕容定射中的地方。 皇帝拍手笑,“巨鹿公果然技艺也不输给大都督,只是可惜之前叫大都督得了玉璧了。”说完,又叫人送上来一块玉璧给慕容延,“不过巨鹿公技艺超群,朕再赐予一枚。” “多谢陛下。”慕容延道。 元穆眼眸里眸光流转,他似是无意的瞥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察觉到他看过来,抬眼冷冷瞥去。 两人身不动,但眼光如刀,已经过了好几个回合。最后还是皇帝出声,两人才双双返回坐席。 这场宴会慕容定吃的颇为食不下咽,元穆是个缘由,皇帝的做法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既然说了射中者得,后面又抬出慕容延来,还又赐了他一枚玉璧,摆明给他难看。 美酒喝下肚子,慕容定只觉得半点味都喝不出来,喝到嘴里和喝水似得。 这一趟出来,简直糟透了。 慕容定的目光在慕容延和元穆身上转了一圈,狠狠咬了一口肉,似乎咬着的不是野猪肉,是这两个人的肉一般。 慕容定略过慕容延,目光沉沉望着元穆。元穆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来,毫无畏惧的回望他。目光冷冽如寒冬里的烈风。 慕容定轻蔑的挑起嘴角。元穆此人一看过去,好像是个绣花枕头,但这些日子,他也没找出这个家伙的错处,都不好发作他。 想起方才的那一箭,慕容定的神情里多了几分趣味,似乎是野兽在捕猎猎物之前,在心里掂量这个猎物的尽量,需要自己到底要花费多少力气。 秋狩到了傍晚时分,皇帝回宫,剩下的那些大臣各自回家去。 慕容定把猎来的鹿叫人宰杀了,两只鹿茸一支给清漪,另外一只还有半扇鹿肉给韩氏。一部分鹿血送给了慕容谐。 鹿血大热大阳之物,对于男人来说更是迅速壮~阳的东西。清漪听到下头人回禀的时候,一口水呛入了喉咙里,咳嗽的死去活来,把兰芝给吓得差点要叫医官了。 清漪咳了好会,才把呛入喉咙里头的水给咳出来。然后又笑成一团,终于气顺了之后,清漪想了一下慕容谐那会的脸色,又忍不住笑。 给慕容谐送鹿血,难道他还觉得慕容谐老了,不能和韩氏夜里好好过么?这家伙也真不怕被慕容谐吊起来打。 白日里头都跑了一天,清漪还要对着宫眷你来我往的费心思,累的挺厉害,沐浴完之后,整个人就趴在哪儿不想动。慕容定进来,就见到清漪整个人靠在凭几上,一头乌发披落开来,后面架了好几个熏炉,湿透了的头发都摊开在上面。 乌黑的长发映衬着白皙的肌肤。慕容定吞了一口唾沫,喉咙里似乎又冒上了一股血气。他将涌上来的血气压下去。采花贼似得,放轻脚步走到清漪身后。慕容定挥挥袖子,将坐在后面的兰芝给赶到外头去。 慕容定坐下来,拿过之前兰芝给清漪梳发用的梳篦,小心翼翼的给她梳发。 乌黑发丝从木梳里流过,还带着怡人的芳香。 慕容定魂牵梦萦,双眼里起了一层绿光,丹田处起了一股热意,沿着经脉四处窜动。清漪闭着双眼,露出一抹笑来,“六藏,技艺长进了。” 她柔转的嗓音入他耳中,激的他一把丢到手里的梳子,直接将她按倒在床面上。湿润的头发如同蔓草,丝丝缕缕缠绕在他的指间。慕容定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捧住她的脸吻下去。 很快慕容定叫她知道,他长进的可不仅仅是梳头发的手艺,还有别的,叫她又爱又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边舔兔几一边愤愤不平:心机羊是要烤了的,还有黄鼠狼也要吊起来,嗯嗯嗯……就这么决定了。 老大尾巴狼一把掀翻手里的小药丸瓶子:谁要他送蓝色小药丸的!!! 第123章 委屈 清漪浑身大汗躺在柔软的褥子上,体验了一把何谓合不拢腿的感觉。慕容定汗津津的凑过来, 脸颊旁垂下几缕汗湿了的头发, 毛绒绒的脑袋压在胸口上,慕容定学小蛮奴吃奶, 在她胸脯上左右闹腾。 清漪浑身懒洋洋的, 才从云端滑落下来的身体敏感的厉害,她脚趾蜷缩起来,没有半点力气推开身上使坏的人, 只能仰起身躯承受来自他的刺激。 蜜蜡燃烧了许久,到了最末端,灯苗垂死挣扎似得忽闪一下, 最后湮灭,室内陷入一片昏沉里, 只有沉重的喘息和款款娇音, 还证明这里还有人在。 慕容定的那个劲头终于过去了, 他把清漪抱在怀里,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她汗湿的背。 清漪过了好会才从余韵中出来,她睁开眼, 室内一片漆黑,外面没有月光。她睁大了双眼, 也看不清身边人的面孔。她抬起手来,摸了摸,摸到慕容定的眼睛鼻子,这才放心的躺了回去。 “那鹿血你也喝了?”清漪嘶哑着嗓子问。 慕容定嗯了一声, 低头就钻到了她的脖颈里头,和小狼寻找温暖的窝似得,找到了个舒服的地方,窝住不动了。 “年纪轻轻的,喝甚么鹿血,你想要把我折腾的没气,是不是?”清漪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甚至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她懒洋洋的躺在那里,吸气呼气了好几个回合,身体才有了那么点儿力气。 慕容定嗤笑,“以前听说这东西神奇的很,这会正好猎了一头,就试试。”他说着又往她身上靠了靠,“这下我可放心了,阿叔那里,应该也差不多了。” “你小心明日丞相就要提着鞭子把你给抽一顿了。”清漪凉凉的给他泼冷水,“给人送那个,亏你想得出来!” “才不会,你不懂,这事对男人挺重要的。”慕容定埋首在她脖子里闷笑,“别说,我还给六拔送了一份,他我也没忘记。” “送了甚么?”清漪道,她这会连翻身都没有力气,她把慕容定的胳膊当枕头枕着,懒洋洋的和他说话。 “一条被阉了一半的狗。”慕容定闷笑,“他这会估计也很喜欢吧。” 清漪浑身个激灵,一下就从那懒洋洋浑身无力的状况里脱身而出,她几乎是要跳起来,一指头结结实实戳在慕容定眉心上,“你是傻了还是疯了,好端端的给人送那个?” “他都成婚这么久了,儿女一个都没有。”慕容定笑嘻嘻的受下清漪的这一戳,“我这是在关心他!” “你这话就说给谁听呢,谁听谁相信?”清漪伸手就扯他的脸,慕容定嘶了一声,马上把自己的脸从她手里拯救出来。 “好宁宁,要拧拧其他地方,别拧脸,明早上我还得出去见人呢。”慕容定大掌一握,把她的手指握在掌心里。 “那你还弄出这个事来!” “这可怪不得我。”慕容定把今日宴会上的事都和清漪说了,说起慕容延和自己抢风头,慕容定气哼哼的,“说实话,换了别的人,我都不会有这么生气呢。这小皇帝故意的!” 清漪靠在他身上听完,心下一惊有了计较,这事还真是皇帝弄出来的,她想起在李昭仪那里差点遭受的刁难。心下对元绩多了几分恶感,“看来这位陛下原先的脾气还没有变呢。” 慕容定一凛,“宁宁,你说甚么?” 清漪靠在他身上,紧绷下来的肌肉又放松下来,听慕容定问起,清漪闭着眼,任凭自己陷入到困乏里头,“忘记段秀了么?我听说他是和几个宗室一起贺楼,借着段皇后生太子,把段秀给诓到宫里去的。连自个老婆孩子都能用的人,心狠毒辣,而且心比天高。是个难控制的人,这不到了这里,还在挑事。” “我都想,是不是给他一根竹竿,他就翘到天上去了?”清漪动了动,寻了个更舒服的地方,困乏劲儿如同潮水蔓上来,她再也撑不住这股困意,沉沉睡去。 慕容定沉默下来,他的手依然贴在她的背上,靠在柔软的枕上,想事想的入了神。过了好会,他吻了吻清漪的发鬓,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醒来,清漪摸了摸身边,已经空了。外头已经大亮,看样子自己又睡懒觉。 兰芝见到她起来,进来服侍她起身,清漪坐起身来,眉头蹙起,揉了一把腰。兰芝望见,不由得一阵窃笑,马上帮她揉腰缓解不适。 “昨夜奴婢见到屋子里的烛火都一直烧到没有,六娘子辛苦了。”兰芝在她身后力量适中的给她按摩,昨夜兰芝见着烛火一直烧到尽头,就知道清漪第二日肯定要难受些,提早做好了一切准备。 清漪两靥生晕,嘴角弯了弯,没有说什么。兰芝叫侍女把东西都拿进来,擦洗梳妆,最后清漪神清气爽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孩子。 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官署里,慕容定和慕容延在过廊上遇见,两人视线一对上,刹那时候,如同两匹饿狼,视线紧紧交缠在一块,慕容延太阳穴旁一段青筋直接暴了出来,昨夜有人禀告,说是大都督给他送了东西来,他还纳罕,慕容定那个混账小子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给他送东西,结果提来打开箱子一看,竟然是一条狗!而且是被阉了一半! 慕容延气的一整夜都没有睡,今日出现在官署里,眼下青黑色一片。 慕容定眉梢扬了扬,他和发起攻击的野兽一样,目光紧紧的盯着慕容延的脖颈还有脸颊,浑身肌肉绷紧。似乎随时都要发动进攻,咬断他喉咙。 慕容延目光死死的盯住慕容定,慕容定也丝毫不退缩。 两旁路过的人终于发现这两人的不对劲,不由得纷纷举目张望。慕容定和慕容延不和,在长安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自从慕容谐替代了段秀的位置之后,家里的那些事就被人给扒了个底朝天。再说这些当初在晋阳在洛阳的时候,也根本没有隐瞒过人。 两人剑拔弩张,一时间,气氛紧张起来,空气里头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儿。 四周人生怕这两人在官署里头就打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紧了他们,丝毫都不敢放松。在一片紧张中,慕容定笑出声来,他眉梢扬起来,说不出的张扬肆意,“臣看巨鹿公眼下青黑,恐怕是昨夜没有睡好吧?这会都入秋了,眼瞧着冬日就要来了,也不想夏日那样炎热,若是睡不着,实在是说不过去。” “大都督管得也太宽泛了。”慕容延冷冷的勾了勾嘴角,“睡不睡的好,那都是个人的事。今日睡的好,谁知明日会如何呢?”说罢,他嘴角往上扬,冲慕容定颔首就往外头走。 慕容定瞧着慕容延脚下走的飞快,哪里会放过他,直接几步上前,走在慕容延身边,面上带笑,一副熟络的样子,丝毫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慕容定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六拔,我知道有个医官,擅长治疗男子不育症,你都成婚这么久了。别说朱娥,就连下头的那些女人连个声都没有。这可不成,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么多女人却怀不住你的种,这总归不好。” 慕容延脚下一顿,他回过头来,目光如刀,狠狠的剐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不以为意,仍然笑嘻嘻的看着他,“要不,给朱娥看看也好。” “不用了!”慕容延重重甩手而去。 慕容定望着慕容延暴怒而去,不由得心下爽快,身旁长吏看到,忧心忡忡,待到慕容定返回署房之后,长吏对慕容定说,“大都督和巨鹿公不和,已经人尽皆知,如今又众目睽睽之下和巨鹿公交恶,一旦传出去恐怕对大都督的名声不利,何况若是被丞相知晓,又要添一桩家务事。” 慕容定身子差点儿整个都靠在面前的案上,他一条胳膊支在那里,听到长吏这话,眼睛都没有抬,“多谢提醒,不过我和他不和,已经不是三两天的事了。十多年的恩怨摆在那里,我也啊知道长吏想要劝我甚么,不过就算我愿意做,恐怕外面人也不相信。” 他双手一摊,十足的无奈样,只是眼里却没几分认真。 这话他都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什么韬光养晦,面上和慕容延交好,然后置他于死地。这话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他想要玩阴的,慕容延也不是个蠢得,难道还真的不知道?这一来一往,他都累的慌,还不如明面上真刀真枪。 慕容定靠在凭几上,直接拿过手边的文书来看。书信里头夹杂任命文书,慕容定抽出来一看,是皇帝想要任命几个宗室在稍微有实权一点的位置上。慕容定看了一眼下面,已经被打回去了,理由说的是,这几个宗室并无出众才能,恐怕不能担当大任。 慕容定想起夜里清漪和他说的话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再怎么变,性情摆在那里,想要变,真的是难上加难。元绩曾经设计杀了段秀,此人看似软弱,其实骨子里头有股蛮劲儿,不愿意被权臣左右。到了现在,还是想要挣扎一二。 慕容定鼻子里头重重哼了声,还真当这会是皇帝说了算的时候?这人也太痴傻了些。慕容定抓起那封任命的文书,直接起身就去找慕容谐。 慕容谐在署房中处理公务,座下还有几位老将军。慕容定一来,慕容谐就黑了脸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没给慕容定好脸色看。他摆了摆手,让将军们暂时都下去,带到室内就剩下两人的时候,慕容谐斜睨着他,“怎么?这会你来了?” 慕容定面上笑的和朵花似得,伸手对慕容谐一揖,“阿叔可好?” “好,好的很,没被你小子给气死,就已经算是好的了。”慕容谐呼出一口气,他满脸嫌弃,指了指手边的位置,“看着你小子站在那里就烦!过来坐着!” 慕容定一听,马上跑过去做好,模样说不出的乖顺,和之前对着慕容延那股从骨子里头的嚣张不同,他这会乖顺的厉害。 “说罢,你小子过来到底有甚么事!”慕容谐没好气道。 慕容定把手里的文书递过去,“阿叔您看这个。” 慕容谐伸手接过来,他飞快的看了一下文书大致内容,随即压在一旁,“这怎么了?” “阿叔,我总觉得,这个皇帝到了现在都还不老实呢?”慕容定眉头皱起来,“段秀那一回,那也就罢了,若不是他闹的那回,我们还不一定有机会。可是现在……” 慕容谐靠在那里,他看向慕容定,“六藏,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面上一套,背地一套,都不新鲜。这些人心里想甚么,那不稀奇,你也不用担心。” “阿叔的意思……”慕容定心思转过两回,似乎领悟到什么。 “他原本就不是个老实性子。当初都能把段秀给诓到宫里给手刃,我看的出来他还是有几分血性的。”慕容谐眼里流露出几分赞赏,不过很快那份赞赏被抹平。 “不是个老实人,到了现在还想着弄事,太麻烦了。”慕容定眉头一皱,“还不如换个人。” “换个人?”慕容谐吸了口气,“选谁呢。” 慕容定一时语塞,脑子里突然想到东边扶持的那个小皇帝正好是元绩的亲儿子。他顿时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六藏啊,你脑子挺聪明,知道有时候找个合适的人不太容易。何况对那边还是有道义上的压制。除非他太不听话,不然就叫他在宫里头混吃等死。换来换去,也麻烦不是。他想要弄出事来,你难道不知道给他教训?” 慕容谐说完看过去。 慕容定心领神会,心下更是忍不住高兴,“还是阿叔疼我!” “你这小子我自小看到大,你心里想甚么,我看一眼就知道了。”慕容谐拍了他肩膀一下,“不过你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叫人盯住他。” 慕容谐吸取了之前段秀的教训,从来不会孤身入宫,而且皇帝周围的中常侍等人,也都是他的耳目。 “你记住,想要成大事,就该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人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忠臣可遇不可求,不过你要小心他们的那些小心思别害到你身上,有时候如果你加以诱导,他们那些心思说不定还能被你所用。” 慕容谐这敦敦教导一字不剩的都被慕容定听在心里,他对慕容谐一拜,“儿都记在心里了。” “记在心里就好,你要是听不进去,我才是要烦呢。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给你们打基础,不留给好局面给你们,我实在是担心。”慕容谐说着拿过一份军报丢到慕容定面前,“你看看。” 慕容定打开一看,眉头紧皱,“段兰出兵洛阳了?” “嗯,也算是在我预料之内。这小子要是不出兵,我都怀疑他不是段秀的种了。” “儿愿意领兵前往!”慕容定马上从床上起来,对着慕容谐跪下。 “领兵一事,非同小可,这个还是要在和众人商议之后,才能决定。何况你现在还是个京畿大都督,哪里能轻易去打仗,京畿的兵马是不用你管了?”慕容谐一番话说过去,慕容定脑袋都垂在胸前,显得有几分焉头搭脑。 “没事的话,你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别在我这儿占地方了。” 慕容定听后,只好站起来就往外头走。 慕容谐等慕容谐走后,面色沉了下来,他从床上站起来,在室内左右踱步了会。令人进来,不多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人直接走了进来,见着慕容谐抱拳,“丞相。” 慕容谐抬眼看了他一眼,“你掌管宫里的台军,注意宫里的动向,尤其是那个小皇帝,事无巨细,必须叫人一一给我记下来。” “是,丞相,我记住了。” 慕容谐站在那里,目光阴鸷望向宫城的方向。 慕容定在官署里头处置公务,过了好会,手头的公务才算是勉强处置完,他丢开笔大步走出去。 才走到外面,元穆迎面走来。 “哟,我记得这里不是中书省,中书侍郎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慕容定挑起嘴角。 元穆目光沉沉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直接走到他身侧去,慕容定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眼神轻佻,“中书侍郎还没有告诉我呢。” “臣并没有向大都督告知去向的义务。”元穆抬头,目光锐利,“何况今日大都督和巨鹿公还没有对峙够?” 慕容定听他提起慕容延,嘴角一挑,他伸手在元穆肩头上拍了拍,“你胆子很大。” “臣胆子大不大和大都督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里是官署,不是都督府,还请大都督莫要肆意攀附。”说罢,元穆伸手在肩膀上拍扫了一下。 慕容定今早上和慕容延的那场对决没有分出胜负,今日遇上元穆,岂能罢休,他挡在元穆面前,“我见到中书侍郎的骑射比以前似乎长进了很多,倒是不像以前,被我三五两下,就打倒在地。” 元穆面色一凛,他秀美的面庞通红,手攥紧,“现在在官署。”说罢,绕过慕容定,直接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慕容定在他身后笑了两声,元穆走了两步之后,又想到什么,折返回来,目光冷冽,“你与其和我还有巨鹿公纠缠,还不如想想当日有没有人因为你受到牵连。” 慕容定面上笑容一僵。 * 慕容定回到家里的时候,清漪和杨隐之正在逗孩子,杨隐之下值之后,想起自己许久没有到姐姐这里探望,所以过来看看,顺便探望一下外甥。 “姐夫。”杨隐之抱着孩子,看到慕容定进来,马上站起身来。 慕容定进屋子,视线就在清漪身上,清漪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没事。”慕容定转过眼去,他瞧着杨隐之抱着孩子,“十二郎抱孩子倒是抱得好。” “哪儿啊,都是和乳母学的。”清漪笑了,“你们男人都一样,抱孩子都得后天学。一开始笨手笨脚的。” 杨隐之笑的腼腆,“姐姐说的是,我一开始差点把小蛮奴给弄疼了,亏得外甥不嫌弃我。” “他不嫌弃你,嫌弃我呢。”慕容定伸手去。结果依然被小蛮奴嫌弃,一脸扭开。 杨隐之抱着孩子,有些尴尬。他看向怀里的孩子。白白嫩嫩,生的很漂亮。他想不明白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就和自己阿爷过不去。 慕容定早就习惯了儿子如此,既不伤心,也不在意。摆了摆手。 他打量了杨隐之一眼,杨隐之这段日子在抽条,不过是短短一两年的功夫,长得飞快,已经有他这么高了。 “秋狩的时候,你在不在?” “姐夫说笑了,陛下出行,我哪里能去呢。”杨隐之抱住孩子笑道。 “我记得你有不少功劳,还做抚军司马,怎么……”慕容定突然一顿,这才发觉到杨隐之这个抚军司马,到了皇帝跟前似乎还是有些不太够看。 杨隐之知道慕容定那未尽的话语里是什么,不由得心底生出羞愧。 清漪从弟弟手里接过孩子,“十二郎不管是年岁还是资历,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毕竟我们杨家也不是专门出武将。” “到时候我再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叫你多有些功劳。”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道。 杨隐之喜出望外,也不矫情,在面上谦虚,他马上对慕容定一揖,“多谢姐夫!” 慕容定摆摆手,“不必多谢我,你有出息了,到时候对我也有好处。”说着,他看向清漪,“昨日你是不是受委屈了?” 清漪一愣而后马上否决了,“甚么受委屈?你说甚么?”她说着露出满脸的懵懂,似乎不知慕容定说什么。 李昭仪那事,过去就过去了,提起来,大家都不开心。还是糊弄糊弄过去算了。 慕容定见清漪这么说,脸色更加难看。想起之前元穆那话,呼吸一紧,脑中想起什么,掉转头来,就看向了杨隐之。 他目光炯炯,看的杨隐之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竖起狼爪:心机羊你别跑!把话说清楚! 元穆冷笑:你滚吧你! 第124章 深夜 慕容定此刻还没有慕容谐那般神通, 掌管宫中台军的将军和他只是点头之交,直接听命于慕容谐,想要得到点消息不是很容易, 尤其这还是女人堆里头。要盯都盯男人去了,谁还会故意放几个人到胭脂粉堆里头? 清漪不说,慕容定更加笃定有事。他双眼瞅准了杨隐之, 目光似火, 看的杨隐之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姐、姐夫?”杨隐之不明所以。慕容定冲他一笑。只是这笑落在杨隐之眼里,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慕容定转过头去,对清漪道,“都是夫妻,没甚么不好说的, 外头别人对付你, 那就是对付我。下你的面子就是下我的面子。没甚么不好讲的。” 清漪听他啰里啰嗦的, 知道他从哪里听到了风言风语,只不过还没拿准而已。她伸手在慕容定肩上轻轻一拍,“好了好了, 我都知道, 你还真当我是吃了亏只会吞肚子里头吗?” “这我倒是不担心……”慕容定知道清漪那个脾气,真脾气上来, 动嘴都还是小事, 动手那才是真的。五大十粗的男人都打过,别说女人了。 “十二郎和我出来一下,今天天已经晚了, 十二郎就先别回去,住我这里好了。”慕容定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边的漏壶,瞧见这会时辰已经不早了。 杨隐之急切起来,“这怎么能行?我只是过来看望姐姐和外甥的,这会该告辞了,再留在姐夫这里叨扰,岂不是太过了?”杨隐之说着,就要往外头走,“姐夫,我叨扰太久了,这就回去……” 慕容定长臂一伸,就把杨隐之给捞了过来,他手臂把杨隐之的脖子捞住,叫他死活动弹不得,“你这小子,也不看看现在这会到底是甚么时辰了,宵禁都开始了。这会你出去,是等着被那些巡逻的兵士抓是不是?” 杨隐之嘴张了张,慕容定又道,“你还不知道,宁宁上回为了给大丞相送消息,犯了夜禁,大丞相花了不少力气才压下去的。你可别再犯了。大丞相可不一定会愿意花那么大的气力来捞你。” 宵禁一旦开始,就十分严格,胆敢犯宵禁的人哪怕是皇亲国戚,被拉下马来,都不冤枉。清漪上回犯宵禁,胜在人胆气足,马跑得快。事后慕容谐又亲自给她摆平。但是杨隐之就没有清漪这么好了,若是犯了夜禁,又没有正当理由,就算是慕容定,都不好出面把小舅子给捞出来。 杨隐之面露迟疑,心里懊悔自己不该打扰姐姐这么长时间。清漪瞥一眼就知道弟弟这会在想什么,“十二郎,都是自家人,不要拘束,留在姐姐这里住几日,又有甚么?” “就是,住几日又算甚么?再说了,你在长安的居处,我听说还是你从别人手里租借来的?” 杨隐之脸上顿时涨红。 杨家在长安可没有多少祖业,杨隐之这么个才提拔上来的新人,也没有多少积蓄,长安成了帝都之后,房舍价钱翻倍的涨,杨隐之的那些赏赐和俸禄暂时还买不起。 清漪见到杨隐之脑袋都垂了下来,俊秀的脸上满是羞愧,心里暗骂了慕容定好几句,伸手扯扯他,“这又有甚么关系?男儿志在四方,到时候十二郎豪宅大院有的是。” “宁宁说得对。”慕容定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条胳膊捞起杨隐之的脖子就往外头走,“十二郎就现在我这儿住一个晚上,走走走,姐夫有话和你说。” 说着,慕容定以气拔山河的气势,拉起杨隐之就往外头走。清漪叫都叫不住。 慕容定直接拖着杨隐之到了书房里头。 杨隐之险些被慕容定给勒的喘不过气来,到了书房,慕容定放手,杨隐之才得以吸口气,活下条命。 杨隐之伸手揉了揉生疼的脖颈,抬眼看向慕容定,“姐夫可是有话和我说?” “没话和你说,一不会把你拉到这儿来了。”慕容定顿了顿,“十二郎,姐夫有事交给你去办。” 杨隐之一愣。 长安的天气,带着几分小任性,十月的天,枫叶红似火,正好是赏景游玩的好时候,龙首原和咸阳原上到处都是人。结果不过才几天,就开始刮起了寒风,这还没到立冬呢,就显露出几分寒意出来。 杨隐之下值,直接顺着大道往东坊而去。这会大道上除了那些贵人家的仆役之外,看不到几个人。抚军府内的那些同僚每逢下值,都相互结伴去酒肆里头寻欢作乐。开始也有人叫他去,但是自从慕容定出手整治了那些请他喝酒,结果害的他酩酊大醉的人之后,也没有人再来请他了。 同僚之间的情谊,一部分靠平日共事,其他的就是要靠在这平日里头的吃喝玩乐。 杨隐之不被邀请,隐隐约约有几分被人排挤供起来的架势。但是杨隐之心里并不在意,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难熬。 他坐在马上,来到一座府邸前,迟疑了一下才下马,提着带来的礼品前去敲门。 元明月十六守寡,如今也有三年了。鲜卑人有规矩,遗孀可以继承亡夫财产,加上她还是宗室,有个亲王兄长,继子们也不敢和这位尊贵的继母撕破脸皮闹,元明月继承了亡夫绝大部分财产。之后元明月就干脆搬了出来,自己另置宅邸。 这所宅邸还是新购置的,一切都来不及大办,连大门前的朱漆都没有新刷,显得低调的很。 里头很快有人出来请他进去。到了里头,就见到一个年少的女子坐在床上,见到他,眉眼里露出笑,“杨郎君。” “见过元夫人。”杨隐之见着元明月,拘谨的厉害,甚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杨郎君不必太过拘束。”元明月轻笑了声,叫侍女给杨隐之安排坐席。这里一切非常好,床上的坐蓐都是用上好的蜀锦制成,浅色丝线在流光溢彩的缎面上织成精致的忍冬。映照在他的眼里。 杨隐之坐下,觉得屁股下头有火,烧的浑身上下滚烫,半点都坐不住。说话都难免支支吾吾起来。 他说明了来意,先是谢过了上回元明月让人把他送回大都督府,然后提起上回清漪在秋狩的时候,可能受过委屈的事来。 “送杨郎君回去那桩,不算甚么。我也没想到竟然那么凑巧,从我阿兄那里出来,还没走多久,就见着郎君了。”元明月毫不在意的笑笑,“举手之劳而已,我也没放在心上,没成想杨郎君反而来谢了。” 元明月如此,杨隐之倒是放开了些,也不像刚开始进来的那般束手束脚。 “元夫人,那么我阿姐……” 元明月轻轻挥动了下手里的团扇,“这事是大都督来问的?” 杨隐之一愣,不答话。元明月见他不答,心中有数了。 “说起来其实也是妇人之间的斗气。”元明月知道既然是慕容定派杨隐之来问,那么不弄个清楚是不会放过的了,她和李昭仪不过是点头之交,也谈不上有交情,痛快的就和杨隐之把话说了,她说的隐晦,简单提了一下。 她说着,见着杨隐之眉头蹙着。 “原来如此,”待到元明月说完,杨隐之起身对元明月一揖,若不是慕容定叫他来问,他不知道自己阿姐竟然在后宫女子手里差点受委屈。 “多谢元夫人从中调和。”他说着,腰都弯了下去。元明月吓了一大跳,慌忙躲开,“杨郎君这可是要折煞我了,不过就是几句话,当不得郎君如此。” 她目光盈盈,眼波流转。头垂下之时,优雅颀长的脖颈跟着低下,露出一段优雅曲线。 杨隐之前来是问过清漪那天有没有和人发生冲突,既然已经问完了。杨隐之也不会做过多停留,他双手抱拳,“多谢元夫人,告辞了。” 元明月眨眨眼,好似缓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似得,她笑起来,“好,杨郎君路上小心。”说罢,令人送他出去。 没有一丝挽留。似乎方才她那不经意间露出的风情,都只是不小心。 杨隐之出了元明月的府邸,他回首看了一眼,心下有些古怪,可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出了门,立刻翻身上马,直接去慕容定那里。 几日之后,李昭仪兄弟就在大街上被人给打了。皇帝并不是个吝啬的人,既然人得宠,妃子在外面的兄弟老子自然也有好处,也封了那么几个虚衔。平常也没有人敢招惹他们,这趟上街,和人抢道冲撞起来,对付家仆一窝蜂冲来,直接把那几个李家家仆给打跑,然后把马背上的人给拖下马,当着街道两旁的人,一顿暴打。 李家兄弟被打的鼻青脸肿,头上包发髻的发巾都被扯了下来,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家仆们都得过令,对这些人要下手狠,拳脚相加,管他们嘴里嚷嚷着什么昭仪的。巡逻的士兵听到声响赶过来,但是看到是谁在打人,又散了去。 过了好久家仆们才停下手来,留下和死狗似得的李家兄弟。 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当着这么多人。挨打的一方还是宠妃的兄弟,想要隐瞒都隐瞒不住。李昭仪得知消息,在后宫里对着元绩哭闹不休,元绩为了安抚爱妃,叫人去查,结果一查就把慕容家的人给挑了出来。 打人的是慕容定和慕容弘手下的家仆,为什么打人是因为李家人在道路上不让道,还恶语相向。这才动手。 慕容谐放话下去叫下头的人照着律法办。当街斗殴是要罚钱,打架的人也要受杖刑,还要服役。但谁又敢叫慕容定和慕容弘来挨板子? 一时间,谁也不敢真的下手罚。最后还是皇帝说只是误会,随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清漪知道慕容定把人打了,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了。长安里头经常有人打架斗殴,她也没时常关注。还是到了清涴那里帮忙,清涴委婉的把事提一提,她才知道。 清涴已经嫁给了阴平县公,十三四岁的年纪就结婚,在清漪看来实在是太小。但杨芜和王氏却火烧火燎的把女儿快些嫁出去。 清涴出嫁之前和清漪关系很是不错,清涴出嫁之后,有许多不方便,而且和王氏也不太好说。清漪时常探望她,也给她解决那些说不出口的事。久而久之,关系越发好了。 清涴把这事给清漪一说,清漪先是吃了一惊。自己没和慕容定提过,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李昭仪和她那事。 “姐姐,现在都说大都督嚣张跋扈。你要不劝劝他?”清涴迟疑着,一双小鹿似得眼睛无辜的望着清漪。 清漪脸上僵着,好久都没缓过气来,“他真的把李家兄弟都给打了?” 清涴点点头,“不敢拿这事来骗姐姐,说是那对兄弟在大街上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而且李家女眷说,他们被打的几日都不能下床走动。现在外头有人说大都督行事嚣张跋扈,话说的难听。” 清涴顿了顿,还是没有把更难听的说给清漪听了。 清漪听后坐在清涴身边,她想了好会,“他那个性子,再加上如今的形势,不管做甚么,恐怕都有人说他嚣张跋扈。” 清涴一时迷瞪了,“姐姐?” 清漪伸出双腿就去勾下头的鞋子,“我现在回去,过几日再来和妹妹说话。”说罢,清漪召过兰芝,穿好鞋子就往外头走。 清涴在后面慌慌忙忙穿好鞋子,追上来送她出门。 清漪回家心切,令车夫加快速度。车夫急急赶路,此时突然后面冲出一匹单骑来。 “让开都让开!”单骑上的骑兵大声喝道。背后背着的旗帜在风中飒飒作响。车夫眼见这那送急报似得骑兵不要命的冲上来,吓得拉紧缰绳,生生将马头都要拉偏过去,车轮在道上急转了一个大弯,巨大的惯性,几乎叫车上所有人都要飞出去。 清漪面色苍白辛亏之前紧紧抓住了手边固定在车上的凭几,这才叫自己没被抛出去。 车轮子因为那一下,险些飞出。才停住,后面的兰芝几乎是飞扑上来,“六娘子没事吧?!” 清漪惊魂未定,她下意识的摇摇头,朝外头看去,只见着前头也是一阵兵荒马乱,不少车辆被这突然窜出来的骑兵给吓得连连拉住马,甚至马儿受惊,两只蹄子都翻起来。 “这谁啊!”兰芝气急了,“好端端的突然窜出来,险些把马都给惊到了。要是六娘子有万一,这人死七八次都不够!” 清漪没答话,她双目盯紧了那信使背后背着的旗帜。她曾经在肆州还有五原郡待过,见过那里送信的信使,知道他们有时候为了获得路途上驿站的给养还有更换马匹的方便,就将旗帜分了好几种,不同的色彩还有图案代表事态的轻重缓急。而那个信使背后鲜红的旗帜,恰好是加急军报。 清漪吸了口冷气,“估计是五原郡那边出事了。” 兰芝还在愤慨冲出来的那人险些冲撞到清漪,一时都还没意识到清漪说了什么。 “六娘子,这人必须要严惩!”兰芝怒道。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清漪招手就要兰芝一块上车来,“我们先回去!” 清漪回家原本是要问慕容定关于李昭仪兄弟的事,但到了外面天黑了慕容定都还没有回来。 清漪照顾小蛮奴入睡之后,自己守在房间里等他。后来夜深了,实在熬不住,趴在床榻上眯一会。半睡半醒间,清漪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在响动,她困的厉害,眼皮子都要黏到了一块,她挣扎着睁开眼,见着室内的烛火似乎要昏暗了许多。 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直接坐到她身边,伸手环住她,语带心疼,“你怎么还不睡?” 慕容定低下头,瞧见清漪衣裳齐整,甚至连头上发髻都没有拆开,只能趴在那里,越发心疼。他伸手给她摘掉头上的玉簪,让头发都披散下来,给她按摩头皮,“早点睡身体好,你自己这么对我说的,自个这会竟然还熬着?” “我有话和你说,你又老是不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清漪任凭他揉着自己的头皮,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把慕容定当做个人肉垫子。他一身上下都是腱子肉,靠在他身上硬邦邦的,清漪不舒服的动了动。 “有甚么话明天说也是一样的。”慕容定叫侍女端水进来,服侍两人更衣洗漱。清漪拆了发髻,换了衣服,两人躺在一块,清漪闭着眼道,“我今日看到五原郡过来送加急军报的快骑了,心下估摸着你这段时间恐怕又要忙,不守着,之后几个月,你恐怕都要不着家。” 慕容定一阵心虚,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她依然娇娇小小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明明已经困的不行了,却还强撑着和他说话。 侍女在外面把帐子放下来,隔绝了外面照进来的光线。在黑暗中,慕容定握住她的手,“有甚么事?非要等我回来。” “我听说你把李昭仪兄弟给打了?” 慕容定一听,心下怒火熊熊烧起,又以为清漪是要来说教的,“我打了他们两个又怎么样?谁叫他们自己是蠢货,生个妹妹也是个蠢得。元绩那个蠢货在前头为难我,那个蠢女人就跟着凑热闹来为难你。我没把她两个兄弟当场打死已经给面子了。这事我没做错,你再多说一句,我生气了!” 他提高了声量,和孩子似的。清漪微微睁开眼,可惜这会儿帐子里头黑的很,睁开眼了也是什么都看不到,“我说要怪你了吗?” 因为困极了,她声音轻轻软软的,顿时叫慕容定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会慕容定狐疑着凑近她,鼻尖才触及到她的发丝,就听到她说,“我和你说这事,还真不是要说你错了,或者是不恰当。你这么做是护着我呢,我哪里能说你?” 她软绵的语句入耳,心头的怒气都平复了下来,化作了绕指柔。 慕容定和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抱住她,亲了又亲她的额头,心里被填的满当当的。辛苦了许久,终于被她买账,这滋味不是一般的好。 过了好会,他才开口道,“你等可我这么久,就为了说这个?” “嗯。”清漪迷迷糊糊的应了声,往他怀里钻了钻,“你在外头做了这事,回头也不和我说声。外面事那么多,打架斗殴的一起接着一起,没人告诉我,我还真不清楚。你把人都打了,还不告诉我,是想叫我继续不痛快?” 慕容定抱住她,“是怕你说我。你老是爱说我。我怕你知道之后,又说。” “这种好事以后记得和我说说,叫我也高兴高兴。”清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嘟囔了几句,“对了,外面是不是有事,我今天看到五原郡那边来人了……” 慕容定手指轻轻搓搓她的肩头,“是啊,出大事了。” 清漪皱了皱眉头,没有细问,直接睡了过去。 过了两三日,她知道慕容定口里的大事是什么了。蠕蠕趁着快要到冬日,南边丰收,五谷入仓,牛羊肥壮的时候。纵兵南下烧杀抢掠,永丰镇都已经被掀了个底朝天,长城这边的五原郡也快要岌岌可危了。 清漪回想起那个信使一路纵马狂奔,不顾道路两旁车辆。现在想起来,明白为何要这么做了。 人命关天,战火都要烧过来,要是送晚了半分,让蠕蠕人跨过长城,那就是万死不能辞其咎了。 她坐在那里想了好会,突然抬起头,“我记得洛阳那里还和东边的打着?” 兰芝一脸迷茫的睁圆了眼,“六娘子说甚么?六娘子是不是饿了?奴婢去叫人准备点点心过来?” 清漪摆了摆手,她坐在那里想了好会。陷入多边作战是兵法大忌,尤其这两边,一个是蠕蠕,一个是段兰,不管是哪一边,都不是好对付的。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慕容谐面无表情站在百官之首。元绩看了一眼慕容谐,终于开口,“蠕蠕南侵,诸卿可有良策?”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嘴一扬:不准说我,不准说!不准和狼说做兔子的道理! 清漪小兔几一兔爪拍在狼头上:我是要表扬你这头笨狼…… 第125章 两难 “蠕蠕奸诈难驯,对付他们, 只有出兵驱逐一途可走。”有人站出来, “臣还请陛下发兵永丰镇,驱逐蠕蠕于漠北!” 话语说的铿锵有力, 听得元绩连连点头, 他正要应允,却察觉慕容谐看了过来。元绩下意识一个激灵,到了喉咙口的话语一转, 眼睛也望向了慕容谐。 “出兵一时,事关重大,还请陛下仔细斟酌之后, 再下决议。”慕容谐手持笏板对元绩一拜。 元绩眸光动了一下,颔首道, “丞相所言甚是, 出兵不是小事, 需要谨慎,那么就照着丞相之言来吧。” 慕容谐对御床上的皇帝一拜。 慕容谐说是要皇帝仔细斟酌,下朝之后, 几乎在长安的所有领兵的将领都到了慕容谐那里议事。 丞相府比起宫里,才更像是权力中心。 慕容谐坐在一张胡床上, 两腿分开,他行伍出身,带兵打仗了一辈子,也不在乎所谓的仪态和礼仪。他看着面前的羊皮地图好会, 抬眼看了看四周的人,“如果出兵的话,恐怕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少好处。” “丞相所言正是。”慕容定双眼盯着那张羊皮地图,五原郡还有东边洛阳等位置已经摆满了旗帜,但是东边放置的旗帜明显要比之前少了许多,而段兰那边的旗帜却半点都没有少。 “兵力总共只有那么点……”慕容谐皱了眉头。 慕容延站起来对慕容谐一揖,“阿爷,自魏国开国以来,对蠕蠕从来就没有假以颜色过,现在如果不出兵,只怕蠕蠕以为南面无人可以抵御,会派遣更多的军队南下,到那时候恐怕五原郡会被蠕蠕抢掠。一旦五原郡失守,离长安也不远了。” “……”慕容谐眉头皱紧。 众人都知道为何慕容谐会皱眉,如今兵力不是很充足,但用兵的地方却一个比一个多,东边的段兰,南边的梁国,还北面的蠕蠕。不管哪个,都需要用兵力,可抽丁不能太过凶狠,不然穷兵黩武,最后祸害的还是自己。 慕容谐坐在那里,思量了半晌。慕容定和慕容延互相看了一眼,目光触及,又飞快的转开。 “朝廷对蠕蠕向来是用兵,只要蠕蠕胆敢南下,就出兵讨伐,现在蠕蠕已经快要到翻过长城,这……”慕容延眉头蹙紧。 其他将领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巨鹿公此言说的没错,以前蠕蠕人来的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我们,从来就没有怕过他们,现在他们既然敢来打,那么我们直接打回去就是。” “可是兵力从哪里抽调?”慕容定一句话直接给这些人泼了盆冷水。慕容定伸手指向地图,“东边段兰攻势猛烈,如果这个时候抽调在洛阳一代的兵力,那是把洛阳拱手送给段兰。如果征兵,可以短时间征集,但是没有经过操练的士兵,上了沙场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秦兵耐苦战,也要他们练出来,北边急需用兵,一时半会的,恐怕是难。从南边调兵,也怕梁国会有动作。” 慕容延冷笑,“照着你这话,那么就不用打了,直接让五原郡守军放弃抵抗,让蠕蠕长驱直入,一直打到长安算了?” 慕容定眉梢一扬,也不恼怒,“我没说叫五原郡守军放弃抵抗,只是眼下实在是不适合直接和蠕蠕正面交锋而已。” “依我看,是你怕事吧?”慕容延激道。 慕容定狠狠吸了口气,而后慢慢平复下来,他勾了勾嘴角,“六拔,打不打,要怎么打,还是阿叔说了算。” 慕容延闻言,下意识去看慕容谐。从两人针锋相对开始,慕容谐就坐在那里,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他心下有些惴惴,不太能摸清楚慕容谐此刻在想什么。 “……”慕容谐抬起头来,中指轻轻在自己膝盖上敲击着。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要打,东边就要丢,南面抢来的那些地能不能拿在手里,也是个问题……” 慕容谐长长的呼出口气,“现在中宫位置空着。”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明明是在商谈是否要出兵蠕蠕,慕容定却转到了中宫皇后的身上。一时间,在场的许多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慕容延和慕容定脑袋瓜子转的飞快,只是愣了愣就明白了慕容谐这话的用意。 “丞相是想要和蠕蠕和亲?”慕容延这话说的有几分艰难,甚至有点难以启齿,“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亲过了。” “你当我想和蠕蠕人和亲?我们和蠕蠕打了这么多年,虽然都有胜负,但是从来都是他们敢来,我们就敢打。可是眼下情况又有不同。想要英雄气概,也要看看形势。”慕容谐说着重重捶在桌子上。几乎在场人都能察觉到慕容谐心中的不甘。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议事堂内鸦雀无声。 过了好会,慕容谐从胡床上站起来,直接往后面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慕容延站起来追了过去,慕容定坐在那里不动,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眼观鼻子鼻观心,似乎只要照着慕容谐最后的决定做就好。 慕容定坐在那里好会,终于有人出来,“丞相请各位回去。” 前来议事的人纷纷站起来就往外头走。慕容定也没例外,他回到家里,没有见到清漪。问侍女,“娘子呢?” “娘子去千秋寺了。”侍女答道。 慕容定听了侍女这话满心奇怪,清漪不信佛,平常也不信这个,今日怎么想着去寺庙了?果然慕容定问起,侍女就说了,“是中书舍人家的王娘子来请,娘子才去的。” 清漪对王氏这个婶母向来尊敬有加,既然是婶母叫她一块去,只要孩子没大事,她就会过去。 慕容定听了之后,挥手叫侍女出去。自己坐在清漪房里一会。贵族夫妻,居室都是分开来的,但是慕容定从来就是在清漪这里,除去书房之外,两人都是在一块。 习惯了一回来就见到她,慕容定很不习惯此刻房内的寂静。小蛮奴被清漪留在家里,但是慕容定没那个耐心去见浑身奶味的小家伙,何况这小家伙见着他就嗷嗷哭。慕容定听到小孩子的哭就莫名觉得脑袋疼,曾经一度他怀疑当初想要做父亲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被什么给打坏了。以至于想要多这么个烦人小东西来。 他躺在宽大的床上好会,终于压抑不住心下的烦躁,一跃而起,直接跑到外面,令人拉出黑风来,出门去找清漪。 清漪如今和清涴还有清湄陪着王氏正在千秋寺的大殿里头。 大殿里头处处都是缭绕的佛香,宝相庄严的佛像在这香雾中,都显得有几分缥缈。 王氏跪在蒲团上,她虔诚的双手合十,嘴里小声的在念叨什么,俯身下来拜了拜上头的佛像。 清漪和清涴拜下。清湄就跪在她身旁,清漪目不斜视,只当清湄是空气不存在。 清湄在南阳王府里失意,王氏有点不忍心,到底是自己的侄女,看着这样被压的抬不起头来,又于心不忍,可做不了什么,只能带她出来散散心。好缓解一下心头的抑郁。 清湄侧目看了一眼清漪。都说生完孩子之后的女人,面上会有斑点,身材走样,腰胖的能有水桶粗,可是清漪看不出来有太大变化。面上有斑没斑,看不清楚,但是身材窈窕如往日,看不出有半点走样。 清湄心底不知该酸还是该嫉妒,心下五味杂陈。她双目在清漪身上,清漪似乎没有半点察觉,老半日都没有回首过来看她。 王氏上了一炷香,而后主持安排四人前往安静的禅房。大殿里头的佛像雄伟,可人还是太多了点。对于这种有身份的女眷,还是不太适合。 到了禅房里头,王氏坐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她看了一眼面前,女儿和侄女并排坐着。 清涴和清漪面色白里透红,一看就知道过得不错,而清湄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也没能将眼底里的憔悴给遮盖了去。 “四娘多花些心思在南阳王身上吧。”王氏叹气道,“上回的事,的确是你不对。姿态摆低一些也没有事。我听说那两个侧妃都有孕了?” 清湄有苦说不出,眼圈红了红,轻轻嗯了声。 “只要你有个孩子,下半辈子也能过得不错了。”王氏唏嘘了两句。旋即把话题给轻轻压了下去。 “阿娘,不用担心。四姐姐会没事的。”清涴道。她说着看了一眼清漪,清漪坐在那里,弯了弯嘴角,似乎是赞同这话。只是这笑落在清湄眼里,怎么看都有几分讥讽。 失意人看得意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在讥笑自己的落魄。 “对了,六娘。最近小蛮奴好不好?”王氏笑问,她说着比划了一下,“我前段阵子忙十五娘和阴平县公的婚事,都抽不出空来去看小蛮奴。小蛮奴算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的孩子了。” 生的白白胖胖,容貌也漂亮可爱。王氏看过那么两回之后,一直记挂在心上。 “一切都好,劳烦婶母挂心了。”清漪听王氏说起孩子,脸上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清涴凑过来,“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外甥呢,都是听阿娘说起,甚么时候我才能见一见?” “现在小蛮奴还小,外头又冷,不能吹风。要是十五娘得空,只管来我家就是了。”清漪笑道。她笑的一脸满足,眼底都是幸福。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王氏感叹一声,“这些男人,想着外头的热闹,可是我们妇人还是觉得家好才是真好。” 清湄轻轻颤了一下,她狐疑的抬头,暗暗乜了王氏一眼。这话听在她的耳朵里,怎么都感觉是在针对她。 她看了王氏几眼,见着王氏没有往她这边看,才垂下头去。 清漪吃了点点心,喝了点水,过了会有点内急,出去上了一趟净房,在外面就碰见清湄。清漪在王氏和清涴的面前还做点表面功夫,但两人私下,清漪就不想花费功夫了。看都不看清湄一眼,直接从她身旁擦身而过。 “六娘,你现在很得意不是?”清漪走了几步,听到后面清湄突然开口。她脚下顿了顿,蹙眉起来,不知道如今两人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清湄还能这么和她说话。 “……”清漪没有开口,直接回过头来看她。 清湄见状,心下越发笃定清漪此刻看不起她,面上冷笑涉更甚,“我知道你在看我笑话,以为南阳王知道我以前的事,我就永无翻身之日了?”她嗤笑了两声,“你如今花团锦簇,看着炙手可热,但是你别忘记了,当年段朱娥也是洛阳里头风头无二的贵女,如今她成了甚么样子,你自己也看到了。” 清漪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湄的眼神无疑于在看傻子。清湄上回的热闹,她从慕容定那里知道之后,哈哈一笑,痛快几场,也就丢到脑后。她里里外外事那么多,更不会也不屑于分散出些许精力给清湄。 “呵,”清湄见她看过来,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找到了使的地方,越发用力起来,她抖动着肩膀,“花无百日红,男人最是喜新厌旧。等慕容定腻了你,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办,我至少还有个王妃的外命妇名头,哪怕南阳王厌烦我,他也只能把我放在一旁,不能将我休弃。而你……哈哈”她笑了两声,笑声如同郊外半夜三更响起的猫头鹰,听在人耳里无比的渗人。 “所以你现在只能在南阳王府里头受苦,我都听说那两个侧妃已经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她们能如此嚣张,恐怕也是得了南阳王的意思。正大光明的践踏你,你还甘之如饴。”清漪眯起眼来,注视她,眼里鄙夷,“你还真是贱透了。” 清湄被清漪点中痛处,立刻怒色勃发,上前几步。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上来想要和我吵。”清漪眼里的轻蔑越发明显,“如果你之前和南阳王说清楚,是成亲之前的事。依照南阳王的性子,还不一定会迁怒到你升上来,可惜啊,你这个人自视甚高,甚么污点都不想要被旁人发现。”清漪上前走了几步,眼光锐利,逼得清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明明有的生路,被你自个给断了,你倒是说说看,你还能拿甚么在我面前咄咄逼人?”清漪说着向清湄走进了好几步,“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在侧室的折磨下面,苦苦求生。南阳王就是因为不能将你休弃,没有朝廷的命令,他也的确不能褫夺你王妃的头衔,但是他能叫人折磨死你啊。” 她每说一句,就向清湄逼近一步。清湄连连后退,一脚在台阶上踩空,直接跌坐在地。 面前的貌美女子居高临下的看她,眼里鄙夷和可怜同存,她此刻的眼神如同一记耳光重重扇在自己的脸上。 “好自为之。你过得好还是不好,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清漪勾了勾嘴角,“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你如今也不过是长安里的一个笑话而已。杨妃。”她朱唇轻启,吐出‘杨妃’二字之时,鄙夷轻视之情呼之欲出。 清漪不欲在清湄身上花费太多的力气,她说完之后直接绕过她向禅房去了。 清湄跌坐在那里,目光死死的盯住她的后背。过了好会,听到人的脚步,她才从地上起来。 奉命前来寻她的仆妇看到她裙裳上沾满了泥土,惊呼,“王妃这是怎么了?” “没事。”清湄没好气答道。她打开仆妇伸过来给她整理裙裳的手。 王氏好佛,听老和尚说了一回经书之后,觉得有些困乏,打算回去。一行人才到内门,就有人来禀告,“大都督来了!” 王氏闻言吃了一惊,“大都督来了?”她转眼就去看清漪,清漪也是一脸莫名,她出来的时候可没叫人和慕容定说。慕容定怎么找过来了。 一群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慕容定已经走过来,他见到王氏等人,抬手做了个揖,“婶母安好。” “大都督。”王氏微微曲了曲膝,她知道慕容定的性情,在他面前也不拿长辈的架子。 慕容定冲清漪一笑,而后对王氏道,“婶母,我是出来接宁宁回去的。” 王氏愣了愣,而后笑着点点头,“你来的正好,我正想要回去呢。那么六娘就和大都督回去吧?” 慕容定大步一迈,直接就站在清漪身旁,冲她笑,“宁宁,我们回去吧?” 清漪对王氏还有清涴曲了曲膝,和慕容定走了。 清涴看着清漪和慕容定的被音,颇有些感叹,“说起来,刘姐姐和六姐夫都已成昏好久了呢,还是这般恩爱,叫人羡慕。” “人都有个人的福气,不必羡慕。”王氏说道,她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清涴嗯了一声,过来搀扶王氏。 清湄回到王府之后,坐在屋子里头发呆。元谵已经好久都没有到她这里来了,府邸内务又是两个侧妃来管。两个侧妃为了争权夺宠,加上自己出身本身就不高,将王府里头闹的个乌烟瘴气。 清湄这里也门可罗雀,除去那些洁扫的仆妇,还有身边伺候的侍女之外,再也没有人了。 新来的那个侍女生的柳眉桃面,换做以前,清湄肯定不会让这样的侍女贴身伺候,但是现在有人过来就算是不错了。 那个侍女她取名青纨。如今她这儿更像个破落院子,那两个侧妃把她们看不过眼的人都塞过来。 清湄坐在那里好会,看到捧着水走进来的青纨,“你把我的那个箱子拿来。” 青纨称是,放下手里的水壶,将清湄之前一直很宝贝的小箱子拿来。 “你退下吧。”清湄把那只精巧的小箱子从青纨手里接过来,头也不抬。青纨垂首出去了。 等到室内除了她之外再无别人之后,清湄把盒子打开,里头是些绢扎成的小人,小人的头和肚子都插着针。 清湄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将写有‘杨清漪’和生辰的黄麻纸贴在上头,拿起钢针狠狠的刺了进去。 这里头有四个绢人了,她把那个新绢人扎了几遍,心里才舒爽些。重新把盒子给收拾好,仔细藏到一个平常人不容易发现的暗格里。 * 清漪被慕容定接了回去,她从车上下来,开玩笑似的,伸手推了一把他,“我才出去小会儿,你干嘛亲自来接?” “见不着你心慌的很,以前一回来就见着你,现在见不着你,总觉得心下不安稳。反正天还没黑,随便出去把你接回来。” 清漪靠在他身上,两人一块往里头走,清漪心情不错,听到他那话,故意板起脸,连说话的腔调都拉长了,“甚么叫做顺便,你是顺便?” 慕容定马上改口,“才不是顺便,我是专程去找你的。”他伸手轻轻拢住清漪的肩膀,“我担心你在外头,会不会被有些不长眼的混账玩意儿给冲撞到,就过去了。怎么样,高兴不高兴?” 清漪靠在他肩头上,差不多把浑身上下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听到他问,娇嗔着乜他一眼,嘴里应道,“嗯嗯嗯,好高兴呢。” 到了屋子里头,清漪脱掉了鞋子,两条腿搭在他身上。 慕容定瞧着她从裙裳里头探出的两只脚,伸手隔着厚厚的绵袜捏了两下,他看了一眼清漪,见着清漪闭眼,“过段日子,我也弄个县君让你做做?” 清漪睁开眼,以为自己听错了,“甚么?” “宫里恐怕要多个皇后了,我想着给你弄个外命妇的名头,到时候你进宫也看看热闹去。” 清漪一听,顿时一脚踢中他大腿,“我才不要这个!” 如果宫里真的要立皇后,外命妇们就是苦哈哈没有半点油水可捞的人,天不亮就要浑身披挂的去宫里排队,对着皇后跪来跪去。她还没受虐爱好呢! “宁宁,听我说完。”慕容定腿上挨了她这么一下,半点都不生气,伸手把她给捞回来,“我们到长安都这么久了,我想也该给你弄个名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要不要给兔几弄张门票去看热闹? 清漪小兔几顶着一双黑眼圈:你见过半夜三更爬起来就为去看热闹的吗? 第126章 姐弟 很快长安里传开消息,朝廷不欲和蠕蠕正面交锋, 改为怀柔政策, 一面向蠕蠕嫁出去公主,一面给皇帝在蠕蠕求娶皇后。 元绩早在到达长安的时候, 就遥废段皇后, 连同她所生的皇子也一同被废黜。到了这会,长安这边称呼那边封的太上皇后和小皇帝为段庶人和伪帝。都这样了,自然不会觉得皇帝再封皇后不好。 慕容谐派出夫蒙陀为使者, 前去蠕蠕为元绩求娶公主。 朝廷大事都由慕容谐说了算,元绩哪怕不愿意,也只有认栽。夫蒙陀从长安出发, 一路北上穿过五原郡,绕过长城直达漠北草原的蠕蠕王廷。 蠕蠕和鲜卑原本同源,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 蠕蠕人还是和百年前没有多大的区别, 任然是一身草原莽汉气息。 蠕蠕可汗富尔干接见了夫蒙陀,听到他的来意之后就笑了,“做皇后, 我当然愿意把我的宝贝女儿送到长安去。汉人的地方还是比我们草原好那么一点,至少不用到处搬穹庐。只是, 我只嫁出去一个女儿,皇帝做我的女婿,还是不够啊。” 夫蒙陀站在蠕蠕可汗面前,蠕蠕可汗所居住的穹庐十分宽敞, 哪怕比不上太极殿,也可容纳上百人。 他听到蠕蠕可汗这么说,脸上表情不变,“请问可汗的意思是?” “我女儿有很多,你们既然有心和我做亲家,那么就拿出诚意来。我听说你们有个太后,把自家的侄女都嫁给拓跋家的男人,我倒是不打算都和她学。但是我想看到长安里头多几个我的外孙。” “……”夫蒙陀刚毅的脸上似乎动了一下,但这只是眨眼间的事,众人看他脸上没有半点变化,他只是点头“臣会将可汗的意思传达到长安的。” 夫蒙陀很快派出人将蠕蠕可汗的意思送到了长安。 慕容谐进宫和皇帝商量了许久,最后宫里传出消息,皇帝除去为自己纳后之外,还为几位亲王求娶蠕蠕女。 至于这几位亲王原先的王妃,降为侧室。 消息一出,宗室王妃们惶惶不安,待到要娶蠕蠕女的宗室名单一下来,榜上有名的那些王妃直接晕死过去。 醒来几乎都嚎啕大哭,以头抢地,完全不见半分大家女的风范。有个别能保持住仪态的,也是面色惨白,半点人色都没有了。 南阳王元谵也在名单之上。清湄得知自己马被降为侧室,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而后就有人来请她移出正妃居住的院子,到别的地方去。 元谵厌恶清湄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之前因为王妃是外命妇,只要朝廷不下令,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现在他就是正大光明的要把她给弄出去。 清湄还昏昏沉沉,来的壮实仆妇就一边一个把她给抬起来,就往外面拖。直接给弄到了个偏僻的院子里头。 那个院子里头荒凉的很,一看就知很久没有人居住了。清湄在那里简直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是王氏听到清湄被降为了侧室,担心侄女受不了,过来探望。一看见到清湄没个人样坐在冷冰冰的铺子上,身边也就有一个好模样的侍女伺候,喝的都是冷水冷粥。 王氏见状大惊,然后和清湄相对垂泪。 几日之后,王氏到了大都督府上。 此时已经入冬了,长安到了十月的时候,就开始下雪,外头白雪皑皑,清漪到亭子上令人打开窗户抱着手炉,看外面不断飘落的雪花。 冬日里头她最喜欢看的就是下雪。慕容定却对此嗤之以鼻,说他早就看腻了,也就清漪这个在洛阳长大的,没见过几场雪,见到下雪就开心。清漪为了这个差点没把慕容定给轰到书房里。 她就南方人看到雪就激动又咋样。 阁楼之上窗户大开,清漪捧着手炉坐在床上,手炉里炭火足,捧在手掌心里头,暖融融的,袖子一拢半点都不觉得冷。 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如同玉屑落下来。 从窗户看过去,四处都是一片白雪茫茫。看的清漪心满意足,她手肘子压在凭几上,望着这一片雪景,感叹了好几回,“这雪景真是怎么看都不腻。” 兰芝在旁,转身提来一只瓷壶,给清漪倒上一杯满满的羊奶,羊奶事先用姜茶等物煮过滤过,到了清漪这儿已经没有半点腥膻味。 “六娘子,喝点羊奶吧。这冷的,别把自己给冻到了。”兰芝劝道。 清漪颔首,伸手从兰芝手里接过盛满羊奶的杯子,抿了一口。“我倒是不觉得怎么冷。” “今日下雪没有起风,但是也冷呢。”兰芝想了会,“说起来,洛阳比长安冷的要晚些,也不知道这会洛阳怎么样了。” “估计还没下雪吧。”清漪说着,已经把手里的羊奶一口气给喝完了。她眼睛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只是可惜这会梅花还没开。” “梅树开花要腊月去了,六娘子还要再等等。”兰芝笑。 清漪听了也噗嗤一笑,“瞧我,也太贪心了。看到雪景就想看梅花。”说着,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发放衣物还有置办的粥棚怎么样了?” 在没有发达农业的古代,到了冬季,除非是贵族,平常百姓家的日子就会变得十分难过。过冬就是熬冬,能熬过冬日,就是命大。 朝廷虽然也有救济,但并不够。 清漪就令人在外面令人送些过冬的衣物,搭了个粥棚。哪怕杯水车薪,也能救下不少人命。 “六娘子宅心仁厚。”兰芝拍了一把马屁,“奴婢早就吩咐下去了,这会外头的棚子早就搭了起来,奴婢今早上亲自去看了,衣服摸着都实心的,米粥拿木箸插~进去,能够立起来,下头人不敢克扣耍奸。” “那就好。既然要做好事,那就把事给真心实意给办好了。”清漪看着外面屋顶的鸱尾被雪埋的只剩下一点点颜色露在外头。 “六娘子说的极是,要是不诚心,那还不如不办呢。”兰芝道,“现在外面那些人,对六娘子都感恩戴德。” 清漪没想过要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打算叫慕容定顶了名。慕容定也不屑这个虚名,下面人办事的时候,都说这是我家主母如何如何。 所以都知道是她在办善事。 “六娘子此举,可比纯捐钱去叫人供奉僧人好多了。”兰芝坐在一旁,伸手给她压实了裙角。 清漪不信佛,兰芝也跟着清漪一道不信。 兰芝想起那些寺庙里头的和尚,眼底里就闪过一丝不耐。那些个和尚被贵人们捧的太高,嘴里说的那些经书一套一套的,可真的算下来,有用的根本就没有。 就是一群占地儿的闲人,只不过剃光了脑袋罢了。 清漪笑了一声,“也是给孩子积福。”说着,她白皙娇嫩的面上浮出一抹红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也不相信这个。生了小蛮奴之后,就想着自己做些好事,对孩子也有些好处。”她说着有些疑惑的眨眼。 清漪以前不太相信有什么因果。结果生孩子之后,心软了不少,只想自己多做点还是,以后孩子可能跟着受益什么的。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红着脸蛋,还想不明白。兰芝噗嗤一笑,“这就对了嘛,这女人做了阿娘之后,和以前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清漪抬起头想了半晌,“可是我怎么觉得阿家没多大区别呢?” “夫人肯定和以前不太一样,只是六娘子你不知道罢了。” 兰芝正说着,一个侍女疾步而来,到了清漪跟前跪下,“娘子,杨舍人家的王娘子来了。” 清漪吃了一惊,眉头皱起来,她抬目看了看外头的雪。虽然说是入冬后的初雪,下得并不大。但是天冷下雪,地面湿滑,不利于出行。有什么事,叫下面的人代为传达就行了。王氏亲自前来,难不成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清漪心里想着,已经站了起来,“我去见见婶母。” 清漪说着,把手里的手炉就往兰芝的手里一放,大步走了出去。 王氏被侍女迎入室内,室内的窗户上都用麻布蒙上了厚厚好几层,外头半丝光都照不进来。王氏坐在宽大的床上,看着那边的胡人灯俑,胡人肌肉强壮,肌肉分明,络腮胡子须张。做的惟妙惟肖,她瞥了一眼,就听到守在门口侍女的声音“娘子。” 话语才落,轻轻的几乎可以被忽视过去的足音传了进来。王氏抬头看去,见到清漪走了进来。 “婶母。”清漪进来给王氏行礼,两人相互见礼之后在床上坐下,“今日下雪,婶母亲自前来,是不是有甚么重要之事?” 王氏看着清漪满脸的关切,顿时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前前后后她都已经麻烦这个侄女几次了,不过这次,也只有这个侄女才能想想办法了。 “你听说没有,陛下要给几位宗室重新迎娶王妃,原先的那些王妃都已经被降为侧室了。” 清漪点点头,“这个我听说过,怎么了?” “南阳王也在其中之列,你也知道,之前因为四娘做错了事,惹恼了他。之前好歹还给四娘一份体面,到了朝廷命令下来之后,南阳王就把四娘给丢到偏院里去了。不闻不问,任凭她自生自灭。” 清漪嘴角诡异的抽了一下,眨眼间就恢复了平静。她面上露出淡淡的惊讶,“南阳王竟然会这样?” “对啊,你说说看,这好歹也做过夫妻,哪怕心里实在是厌恶,也不用狠心到这个地步。”王氏说着忍不住感伤,落了泪。她擦拭着眼角,“这么冷的天,身边竟然就只有一个侍女服侍,连个厚点的袍子都不给。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清漪心里听得是无比的服帖,甚至还有点想笑。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来。 她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快要冒出来的笑,故作悲伤,“怎么会这样?” “是啊,我都想不通。怎么南阳王能够狠心到如此地步。”王氏自己都想不明白,两人怎么到这个地步,这哪里还是夫妻,简直就是恨不得置之于死地的仇敌! “六娘。”王氏急切的看向清漪,“你和四娘是姐妹,如今一系同支的就剩下你们三个。于情于理,也该拉她一把。” 清漪眼眸一转,眼眸里光芒微动。 “婶母的意思?” 王氏长叹,“四娘那样子,我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心疼,要是任由她在南阳王府那里,我都怕她过不了这个冬天。” 清漪这会真吃了一惊,“既然到这种地步了?” “可不是,所以南阳王太过狠心了。” 王氏看着清漪,“六娘,平素几姊妹里,你算是最聪慧的。现在四娘成了这个样子,你有没有办法帮帮她?” 清漪面上有些急促不安,“婶母这话,儿不敢当。不过四娘这事,看样子南阳王是绝对不想和四娘同归于好了。朝廷又把她降为了侧室,没了王妃这个名分的庇佑,恐怕南阳王行事会肆无忌惮,何况还有两个得宠怀孕的侧妃等着磨搓她呢。” 这一番话说的王氏连连点头,“六娘说的极对。南阳王和那两个侧妃要是对付四娘,四娘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既然和南阳王改善关系是没有可能了,不如赶快出来,至少还能有条命在。”清漪道。 王氏听此言,开始有些迟疑,可是越想觉得清漪这话说的很对,既然都已经做到那个地步上了。指望南阳王自己良心发现是不可能了,把此事捅出去,对于南阳王来说脸上难看,但朝廷也不会因为此事就褫夺南阳王的爵位。 王氏比较了一番利弊,点头,“六娘说的对,只是……这要四娘和南阳王脱离关系,这……” “南阳王这会恐怕巴不得和四娘没关系。”清漪说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实在是憋的厉害,她回头和兰芝看了一眼。兰芝面上无笑,但是眼底都是笑意,主仆两人口中不说,相互对视一眼。 “既然如此,让四娘主动点。”清漪想了一下,有些为难的皱眉“也不知道还有甚么好法子能把她从那个地方给捞出来。” 王氏闻言仔细思索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她眼里沉了下来。 “只有这样了,先能出去再说。”王氏说罢叹口气,清漪闻言眉梢微微扬了扬,也不知道王氏口里说的这样到底是哪样。 王氏急急忙忙走了。清漪想起王氏一开始来,看样子是想要找她求助的。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最后也没叫她出手了。 清漪送走了王氏,她走到室外。外面的雪此刻已经停了。清漪喜欢赏雪,此刻雪停了,也无人过来扫雪。雪面平整,煞是好看。 “真是世事难料。她上回才在我面前得意呢,说她是王妃,南阳王哪怕讨厌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这下可好,朝廷直接下令。她就成了侧室。”清漪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话的时候,恐怕也料不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遭。” “四娘子那会也太张狂了些。”兰芝蹙眉,“现在落得这个下场,倒是叫人挺感叹的。” “她还算好了,至少阿叔和婶母还记得她,肯为她奔走。就凭这一条,她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只要她别继续作的话,虽然比不过王妃,但是富足是少不了。” 兰芝仔细想了会,小心翼翼道,“可是奴婢怎么觉得不太可能呢?” “那也没办法了。”清漪望着那一片白茫茫的雪,笑了几声,“日后该怎么过,都是她自个选的。是好是歹,也是她自个的事了。” 兰芝颔首,明白清漪是不太耐烦再拉清湄一把了。 过了十日之后,清湄从王府后门里头出来,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趁着清晨街道上还没有多少人,直接去了一家寺庙。那家寺庙是女尼修行的地方,主持又和王氏有些交情,王氏将清湄安排在寺庙里带发修行。 清湄出家之后,自然和南阳王没了关系。 此时贵夫人出家比比皆是,可因为沉迷佛教出家的少之又少,绝大多数是因为自己失势,不得已出家寄身佛寺来求得庇护,一旦出家,原先的所有权势和她们再无关系。魏国之前被废黜的皇后,还有宫变之后被大臣遣送出宫的皇太后,最后归宿都是寺庙。哪怕死后也是作为女尼下葬,而不是出家前的身份。 当时护送清湄一块去寺庙的除去王氏派去的那些人之外,还有杨隐之。 杨隐之已经许久没有和这个姐姐见面了,在家之时,因为要读书,又不是一母所出,见得不多。后来又因为亲姐姐,下意识的去回避她。此刻护送她,还是看在两人的姐弟名分上。 杨隐之骑在马上,看到清湄一身朴素衣裳出来。她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再也没有其他的随从,出后门的时候,清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边站着的少年。少年身着圆领袍,头发和平常汉人一样,在头顶梳成发髻包以发巾,浓眉大眼,十分俊秀,眉目里英气十足。 清湄见少年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 杨隐之心中五味杂陈,他后退一步给清湄让出道路来。 清湄眉头皱紧,她看了杨隐之几眼,仔细在心中回想,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亮,她面色刹那坏到了极点。 “你、你是……”清湄伸出手去。她嘴唇忍不住哆嗦。 她曾经听人说过,清漪的同胞弟弟做了武将,但她从来没想过要拉拢,心中也知道自己就算拉拢也拉拢不过来,索性也不费那个力气了。可真的看到这个弟弟的时候,清湄恐惧非常。 “四姐,请吧。”杨隐之道。 清湄嘴唇哆嗦一下,她几乎快要走不动路,还是青纨在一旁搀扶着她,把她给扶到车里头去。 杨隐之见车廉垂下来,才上马护送她到寺庙里去。 寒广寺的主持已经在等清湄了,杨隐之将人送到,因为是女尼修行的地方,他也不好入内,站在外头等青纨出来禀报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才离开。 清湄在禅房里头,看看左右,有点惶恐不安。青纨从外面回来,见着清湄还没换上尼袍,走过去轻声道,“娘子,奴婢伺候你换衣裳吧?” “之前那个送我过来的郎君呢?”清湄问。 “奴婢出去的时候没有见到他,可能老早就走了吧?”青纨道。 清湄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 杨隐之骑马出来,直接去了清漪那里,他看了一回小蛮奴,小蛮奴冲他笑,还伸手试着抓他的头发。歪缠了好会,觉得累了,才放过他。 清漪看着小蛮奴都打哈欠了,让乳母抱下去。她坐在杨隐之面前,瞧见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来,开口,“怎么?有心事?” 杨隐之摇摇头,又点点头。和清漪把送清湄去出家的事说了,“之前我挺恨她,恨她不顾手足情谊,可是现在看她现在的模样,又有些可怜她。”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话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清漪给他端上一杯酪浆,“她现在也不是我们害的,只能说命不好。你也不必想的太多。” 清漪根本无意在清湄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她抬眼看向杨隐之,“你姐夫这几日和我提过,说你留在长安里实在是太浪费了,洛阳那边告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到那边去?” 慕容定和她说过此事,只是清漪之前有些犹豫。毕竟打仗会死人,尤其还是冬季,打仗就会更加艰难,她有些举棋不定。 想了好会,还是决定让杨隐之自己来选。 她看到面前的弟弟,双眼里刹那间点起了两簇火苗,他面上笑起来,之前的阴霾和低落一扫而空。 “姐姐,真的?”杨隐之喜形于色。 “嗯。”清漪颔首,“就是最近天冷,又下雪,恐怕洛阳那边也不怎么好……” “姐姐,我去!我去!”杨隐之连连点头,急切的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他兴奋的搓着双手,嘴角不由自主的咧起来,露出虎牙来。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和青涩。 清漪伸手把他给拉下来,“坐好!和只猴子似的!” 杨隐之傻笑两声,被清漪拉了两下坐好。 “姐姐,男儿志在四方,你就让我去吧。再说了,我现在还只是个抚军司马,抚军府里头的那些事,我都不习惯,想要往上面爬,就只能有别的功勋。” “你才这么大,急不来。”清漪说着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杨隐之傻笑着捂住额头,“可我还是想快些成长起来,”他说着看向清漪的目光里充满愧疚,“这么久了,都是姐姐在照顾我,保护我。我知道姐姐为了我吃了不少苦,以前也受了不少委屈。我想,快些强大起来,来保护姐姐,做姐姐的后背!” 他十分认真的看着清漪,清漪被这样认真的目光注视着,眼圈一红。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满脸认真:我以后会保护姐姐的! 清漪小兔几两只兔爪捂住眼睛:我要哭了! 慕容大尾巴狼毛绒绒尾巴一扫:小子刚才你说什么,当本狼是死的吗? 第127章 点卯 杨隐之半点都没有忘记段氏的杀父之仇灭家之恨,如今他们这一支人丁凋零, 完全拜段秀所赐。杨隐之每次思及此, 心中仇恨如同海浪滔天,连入睡都难。 他之前对战段兰的军队, 从来不惧怕, 甚至勇猛非常。可如今做了抚军府的司马,留在长安。安逸是安逸,可是也不太能像以前那么驰骋沙场了。 “好。”清漪看到了杨隐之眼底的坚毅, 知道他是说真的。并不是一时的兴起,她内心很欣慰,她亲眼看着杨隐之从一个半大的孩童, 变成现在的男子汉。成就非一般能比。 清漪伸手拍了拍杨隐之的肩膀,“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我自然是多替你安排的。你姐夫那里我和他说一下, 只是你这趟去了, 恐怕过年你就赶不上回来了。” 打仗在外三四个月不回家相当常见,清漪想到还过两个月就是新年,弟弟不在身边, 怎么想都有些孤单。 杨隐之沉默下来,新年里不仅仅是在门上挂桃符喝椒酒, 还要祭祀先人。开始杨隐之年岁小,都是清漪给杨劭等人祭祀,现在杨隐之已经长大成人,该是他来了。他要是不在, 再让清漪来,显得有些过分了。 “罢了,到时候我再给阿爷摆上祭桌,反正不会少了阿爷的。”清漪说着,嘴角微微勾起,“你姐夫家里,也不讲究那些个东西。阿家也向来不管的。你只管放心去。” 杨隐之眼睛发红,双眼湿漉漉的望着清漪,和小狗似得。 清漪被他看的母爱泛滥,和对小蛮奴似得,伸手在他头上揉了又揉,“有你阿姐在,你在外头,好好顾好自己就行了。” 杨隐之眼眶红红的,鼻子抽了一下,嗯了声。 “你在外头,记着要小心。小心可走遍天下,何况你还是要出去打仗,更是粗心大意不得。你或许觉得姐姐啰嗦,但姐姐这也是担心你。”清漪生怕杨隐之人在青春叛逆期,会听不进去她的话,加了一句话。 杨隐之双目红彤彤抬起头,直直望着她,“姐姐这说的甚么话,姐姐护我长大。我若是嫌弃姐姐话语多,那我还是个人吗?何况长姐若母,姐姐对我来说,和阿娘无异。不管姐姐说甚么,我都会记在心上。” 清漪眼圈红了,忍了又忍,才没让泪珠子当着弟弟的面掉下来。 “好,你的心思,姐姐知道了。” 杨隐之今日没有走,直接留了下来。慕容定回来之后,还和杨隐之比试了几场拳脚,两人在院子里头你来我往,交手好几个回合。在这个融雪的冷天里,生生的出了一身的汗,站在院子里头,都能看到两个人头顶雾气腾腾。 慕容定从亲兵手里抽过擦汗的巾帕,随意就在额头上一抹,看向对面气喘如牛,汗珠直掉的杨隐之,眼里带了一丝赞赏,“不错啊,有那么两下子了。” 杨隐之随意擦了擦汗珠,口里呼出一团白雾。前阵子下的雪,正在消融,下雪不冷,融雪的时候冷。可他却半点没有知觉似得,慕容定那边直接把身上袍子脱了,露出精壮没有一丝赘肉的上身来,肌肉线条阳刚而优美,又不显得过于贲张。宽肩细腰,恰到好处。 杨隐之眼角余光看到慕容定把自个上半身脱个精光,不由得脸上一红,下意识道,“姐夫还是把袍子穿上吧,才出大汗不久,身体正虚弱,如果寒邪入体……” 慕容定摆摆手,直接打断他的话,“是男人就不要罗里吧嗦的,又不是女人,还寒邪入体。难不成这一身肉都是白练的不成?吹点冷风不会怎么样的。” 慕容定说着伸手就来剥杨隐之,杨隐之一时不备,被慕容定给剥的只剩下内袍。清漪出来的时候就见着小弟憋红了脸,双手死死抓住衣襟,而慕容定满脸痞笑,伸手去抓他下摆。 “你们干甚么呢?”清漪见到弟弟被欺负,马上一声大喝。 那喝声中气十足,喝的慕容定身躯一震,回过头来,瞧见清漪,顿时脸上挤出个笑来,“宁宁怎么过来了?” 一阵寒风吹来,刮在脸上有些生疼。清漪伸手拢了拢衣襟,走下来,瞧见慕容定打着个赤膊,站在寒风里头。还热气逼人,站的离他近了点,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清漪瞧着被慕容定拎在手里的杨隐之。 “这是要做甚么?” 慕容定顺着清漪的目光一看,看到她正在看自己手里的杨隐之,顿时手一松。杨隐之终于得以逃脱魔爪之外。立刻把自己的衣襟拢紧,双目露出警惕之色盯着慕容定。 “就是和他比试了几场,浑身上下都是汗,穿着袍子怪不舒服的,干脆就脱了。我看他包的严严实实,就伸手给他脱掉,免得袍子黏在身上不舒服。” 清漪一听,伸手轻轻捶了他一下,“这么冷的天,还脱衣裳,是怕自己身体太好了?”清漪说着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把,就把露肉的慕容定给推到屋子那边去。 “去去去,快进去,待会我叫人送热水来,你洗一洗。” “宁宁,送冷水就好。我还用的着热水?”慕容定回首对清漪一笑。 清漪没好气的推他一下,“洗热水!你年轻这会觉得随便可以折腾,可是再等几年,浑身上下都是病痛。到时候你就算想要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罢,清漪就把慕容定往里头推。把慕容定推进去,她转头来看杨隐之,“十二郎也赶紧回房去,待会我叫人给你们送姜汤来!” 杨隐之巴不得赶快走,这么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被姐姐看着,实在是太不像样,杨隐之可没慕容定那么不要脸皮,赶紧抱住被剥下来的衣服一溜小跑。 等到两个都洗干净换了衣服,喝了热乎乎的姜茶,清漪才把这两个拖过来。 “你也真是的,比试也就比试了,好好的还把人给剥了。人出大汗之后,不能马上脱衣的。你知道不知道?”清漪对着慕容定就是一顿训斥。 慕容定被清漪这么一顿训,有些悻悻的。 “这个没甚么,男人不都这样么。吹点冷风没事,要是半点风都吹不得,那才是不像样。”慕容定说着看向杨隐之,“十二郎你说是不是?” 杨隐之被慕容定点到,满脸无辜。 “好了,十二郎先去睡吧。时候也不晚了。”清漪说着看了看外头。 此刻天已经全黑了,黑不隆冬的。只有火把的光亮把黑暗驱逐去稍许。 杨隐之点点头,嗯了一声对慕容定和清漪行礼之后才离开。 慕容定等杨隐之一周,整个人和没骨头似得躺在床上,一双手臂枕在脑袋后面,“你这弟弟哪儿都好,就是太腼腆了点。两个大男人有甚么不能看的,我就不信他在军营里头还没有和同袍光着屁股对着过!” “你当十二郎是和那些自小光着屁股满地跑的人吗?”清漪推了一下他,在他身旁坐下来。 “你也别老是捉弄他,他性情纯良,又有些害羞,你这么捉弄他,他难受,我看着也不好意思。” 慕容定顿时有些讪讪的,他剥杨隐之衣裳,还真有一半就是捉弄来着。杨隐之小小年纪一脸老成,尤其那股世家子的做派,看的他有些火大。 他一抬眼,就见着清漪幽幽的望着他,那目光似乎要看到他心底似得。慕容定有些心虚的转头,“好了好了,都听你的就成了,我以后不这样了。”说着,他又看过来,目光里小心翼翼的,“不过,他这样倒是适合去做将领,而不是冲锋陷阵。” “猛士易得,一将难求。”清漪两根指头戳在他额头上,颇为高兴,“这还不好?” “好好好,不过他这样要出头,带兵打仗还长着呢。”慕容定说着,嘴角一撇,“都说他这么久了,你还没问我今日在外面怎么样呢。” 得,又来了。 慕容定在她面前和个小孩子似得。要关心,和小蛮奴似得。他和小蛮奴最大的差别就是,小蛮奴会伸出小手要她抱抱,要她陪着一起玩儿。慕容定就是会眼睛雾沉沉的看着她,控诉她的不关心。 “你一回来,就和十二郎比试去了,我哪里来得及问?”清漪说着,伸手摸摸他的脸。慕容定贪念她掌心的柔嫩和温暖,闭上眼,直接把脸颊贴了上去,蹭着她的掌心。 “今日在外头怎么样,没有甚么不顺心的事吧?” “不顺心的事,今日倒是没有。一切顺顺当当的,就是小皇帝又要娶个女人,中书省那边忙的不行,光是封后诏书就起了好几份,送到宫里,结果都被皇帝打回来要重写了。”慕容定说着,噗嗤一笑,“小皇帝这是发脾气呢。也对,之前被管的那么厉害,好不容易可以松快些了,又要被管着。谁愿意呢?” 他刚说完,瞧见清漪拿眼睛觑着他,马上又道,“不过被人管着有被人管着的好,小皇帝真的是不知道珍惜。”慕容定说着啧啧两声,变脸之快,清漪都要叹为观止。 “看来,宫里头要忙上一阵子了。”清漪才不关心皇帝怎么样,慕容定说起此事幸灾乐祸,她听在耳朵里也有几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慕容定瞅着清漪好会,见着她柳眉松开,浑身轻松。才慢慢开口,“我已经和阿叔说了,说你身上没个外命妇的名头不好,阿叔叫皇帝给你封个县君了。” 这话说的好像是今日吃肉吃腻了,我们再换个萝卜吧,那般轻松。 清漪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县君?”清漪目瞪口呆。 不是皇家的媳妇,外命妇的位置就和天边的云一样,看得见却够不着。郡君和县君的位置,也只是和皇帝家做亲家的时候,才可能被封。她听到这话,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和慕容定两眼对上。 慕容定点头,神情里骄傲十足,就差高高的扬起脑袋冲清漪要奖赏了。 封妻荫子,这是男人毕生的追求。能给清漪弄个县君的位置,慕容定得意的尾巴都翘起来了。 清漪面色变幻,过了好会,脸色青的一塌糊涂。 慕容定没有见到预料中的狂喜,反而见着她绿了脸,不知怎么了。他小心翼翼的瞅着她,“宁宁,怎么了?这难道不好?” “那我岂不是几个月之后天不亮就要起来去宫里拜那个女菩萨?”清漪铁青着脸,指了指宫城的方向。 外命妇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好听,逢年过节就要到宫里拜来拜去,到了册封皇后这等大事,更是天不亮就要起来准备,就为到宫里去跪。清漪光是想到这个,恨不得给慕容定来几拳,好让他醒醒脑子。 “就那么一回!”慕容定抱住她,双手按在她的臂膀上小意安慰。“我们家又不是别家,谁敢叫你这么拜来拜去的。再说了……阿娘也会去。” 韩氏老早就封了郡君,到时候韩氏也逃不过。 听到会有人和自己一样倒霉,清漪脸色才好点。 “我那天也不得闲,天不亮的还要进宫去站大殿,向皇帝敬贺。他自个娶个恶婆娘回来,有甚么好道贺的,我叫人给他写墓志铭还差不多。” “你刚才不是才说,皇帝娶个厉害皇后有人管他是他的福气吗?”清漪乜他。 慕容定一顿,而后马上两只手捂住她的耳朵,“刚才我说的,宁宁都没有听到!没有听到!” * 慕容定将杨隐之放到了派往东边洛阳的人里。东面也一样遭到了蠕蠕人的抢掠,困境和这边如出一辙。从夫蒙陀送来的消息看来,东边的处置方式都和他们一样,只是段兰把自己赔出去了而已。毕竟伪帝就这么点点大,才学会走的孩子,根本没办法娶妻。 东西两边深谙不能多边作战之道,抚慰北面的蠕蠕,腾出手来,和对方大干一场。 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 清漪亲自送弟弟出长安。冬日的清晨来的很迟,卯时三刻了,外头还是一团浓黑,伸手不见五指。清漪熟悉妥当,随意吃了点东西,带上兰芝几个侍女直接就出了门。 前段时候下的雪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一出屋子,寒气扑面而来。清漪动手将脖子上的毛领裹的更紧了些。 乘车到了门外,杨隐之已经在等着了。他起了个大早,专心等在这里。姐弟俩出了才开启不久的城门,到了郊外。 到郊外,原本浓黑的天色亮堂了起来。 杨隐之不忍继续让姐姐在这样寒冷的天里送自己,“姐姐回去吧,我知道照顾自己。” 说罢,一狠心,打马掉头直接在大道上驰骋而去。 清漪掀开车廉,看到杨隐之驰马而去的背影,万般不舍,又只能压下。杨隐之是她看大的,后面出变故的时候,又是她费尽心思救了回来,杨隐之对她来说,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看到他出去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既担心又不舍。 清漪直到在路上看不到杨隐之的背影了,才叫人打马而回。 冬日的清晨,入城的大道上人很少。清漪坐在车内几乎只能听到自己马车的马蹄声,忽然车旁响起骑马跟随的提醒,“娘子,巨鹿公来了。” 清漪一惊,旋即伸手翻开车廉。车廉才抬上去,她就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匹枣红的骏马,马背上坐着个锦袍男人。她只看得到他的背部,那男人坐在马背上,背脊挺得笔直。 “大伯?”清漪朗声道。 马上的男人闻言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逸的脸。果然是慕容延。 “大伯怎么会在这里?”清漪不明白慕容延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个时候他难道不应该协助慕容谐处置政务么?怎么会在入城的大道上? 城门才开不久,清漪不觉得慕容延能飞快的从城门里头窜出来,然后又很碰巧的和自己遇上。 “昨夜我有事出城,不巧回去的晚了,所以就在城外驿站过了一夜。今日回城的时候,没有想到竟然会遇上弟妹。”慕容延面上浮起淡淡的笑,“弟妹怎么这么早出城?” “我弟弟要去洛阳,我放心不下所以送送他。” 慕容延仔细想了一下,“杨十二郎,他年岁虽然小了点,但是人很聪明,不是池中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哪个不喜欢听好话,清漪也没能免俗。听到慕容延这么说,不由得露出几分骄傲,“大伯谬赞了,十二郎还是个孩子呢。” 慕容延在马上摇摇头,“他这个年岁,已经出征好几次了,不是孩子了。” 此时人都早熟,甚至八九岁就成婚的比比皆是。杨隐之十多岁了,的确已经不能算是孩子。可是在清漪看来,不管杨隐之多大,还是那个乖巧的叫她姐姐的孩子。 这话清漪没有和慕容延说,只是颔首。 很快两人就安静了下来,一时还好,可是时候长了,尴尬如同流水铺开来。清漪和慕容延打的交道不多,不知道要和慕容延说什么。 她想了会,开口问,“大伯,阿嫂如何,最近都没见到她。” 这话说出口,清漪下意识觉得不好。朱娥和慕容延关系恶劣,前段日子还做了她和韩氏的筏子报复贺楼氏。 在慕容延面前问起她,实在是不太好。 “嗯,挺好的。”慕容延面上淡淡的,没有半丝愠怒。他转过头去,甚至对她露出笑容,视线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她有身了。” 清漪哽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发自内心似得露出欣喜的笑容,“那太好了,恭喜大伯了。” 慕容延摇摇头,“之前也有两个妾侍有身了,她还在后面,其实也算不上多大的喜事。”他说起朱娥怀孕,面上冷淡。 “大伯是不是还有事要禀告丞相?这时候时辰不早了。”清漪好心提醒。 慕容延回首,“弟妹讨厌我?” 清漪不知慕容延这话从何而来,摇摇头面上露出些许惊讶,“大伯这话从何说起?” 慕容延转过头去,“无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弟妹不要放在心上。” 慕容延送清漪入城,进了长安城之后,许多人已经从家里出来了。显得要比城外要热闹许多。清漪和慕容延告别之后,走了另外一条大道。 慕容延骑马在后面看着她的马车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之后,才拉过马头往回走。 他昨日出城办事,一不小心错过了回城的时间。只能在外头过了一夜。没有想到竟然还能在路上遇见她。 清漪和他向来没有多少来往,有时候见面只是一个颔首道一声好,彼此生疏的厉害。可是他记得初见她的时候的妩媚柔婉,在洛阳芳华园里被逼急了的狠厉。这些似乎完全不搭的模样,他却全在她身上见识过。 一个女人,能柔婉妩媚,也能凶悍狠厉。他想不通这个女人到底怎么样的。 想不通,捉摸不透。放在心底,渐渐的生了根发了芽。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回想她每个表情,都会觉得兴致满满。 她是慕容定的女人,名分上是他的弟妹。做大伯的对弟妹有非分之想,若是传出去,恐怕要被戳脊梁骨。可他根本不在乎那些。 连阿爷都能和嫂子不清不楚的那么多年,他对弟妹有什么心思,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了。 慕容延想着清漪和他说话的时候,一只手撑着车廉,抬起头来。身上皮裘蓬松的狐毛轻轻的刷着她的脸颊,在不怎么明亮的天光里,越发白皙。 慕容延到慕容谐那里一趟,而后直接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朱娥听说他回来,出来迎接。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朱娥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换了性子,对他小意温柔,不再像过去那般嚣张跋扈。 贺楼氏早已经给他安排了服侍他的妾侍,自从家里传出妾侍怀孕的消息之后,朱娥伺候他就越发小心。 朱娥性情跋扈,但脸长得还算不错,得了段秀和城阳公主的长处。算得上是个美人。美人屈意承欢,慕容延自然赏脸。 一进门,慕容延见到朱娥走过来,他眼光扫过她,不带半点停留, “夫君回来了?”朱娥垂下头,甚是恭谨。 慕容延喉咙里嗯了声,直接越过她,往屋子里头去了。 朝廷办事的效率说快也快,清漪的县君册封很快就下来,走完了整个流程,也领回了县君用的那一套冠服。 清漪还没等自个悲哀几下,紧接着,从北面来的那些蠕蠕公主们来了。 蠕蠕可汗大手一挥,向东西两边都嫁了女儿,这些公主们到长安的时候,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清漪也过去了,蠕蠕公主们入城不是坐马车,而是骑马。她看了两眼,就回去了。 那些蠕蠕公主也是生的一张脸,一双眼睛一个嘴巴,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就是长相上差的有点远,有些长得高鼻深目,和西边来的胡人没有多少区别。有些生的脸如圆盘,五官扁平。 明明是一个父亲,生出的女儿却有千差万别。 她放下车廉,附近有人感叹,“这回好多宗室都娶了蠕蠕女呢。听说那个一直洁身自好的颍川王也被点卯了,啧啧啧,暴殄天物。” 清漪手僵在半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未婚夫:心灰意冷…… 慕容大尾巴狼抱住大尾巴哈哈直笑:心机羊也有今天! 第128章 揪心 清漪万万没有想到,元穆也会在娶蠕蠕公主的宗室之列。她坐在车上, 头脑一片空白, 好半日都没有缓过神来。 元穆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在杨家大堂里,那个和杨劭笑谈风声的俊美少年。两人在彼此心里留下了最初, 也是最美好的模样。哪怕当初的情意不再, 她也希望两人之间没有怨怼。听到元穆今日也要娶蠕蠕公主,她感触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还是悲。 蠕蠕公主们不同于洛阳贵女, 甚至也和长安本地大族女子不一样。从漠北草原而来,浑身上下带着草原人的彪悍和霸道。和元氏宗室们格格不入,除非是真心喜爱看上了眼, 否则一定会有相当长的磨合期。 清漪靠在车壁上,沉默不语。 兰芝坐在她身旁, 陪着她一块不说话。方才外头人那话兰芝也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和清漪的惆怅不同, 兰芝从心底庆幸, “辛亏六娘子和颍川王没成,要不然六娘子就要和四娘子一样了!” “降为侧室,可永无翻身之日了。”兰芝想起清湄被降为侧室之后, 只能出家来逃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清漪眉头皱了皱, “好了,我心里乱的很,别说了。” 兰芝讪讪的闭了嘴,不说话了。 外头的寒风透过车廉不停的往里头钻, 清漪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不太想这个时候就回家。今日一大早,韩氏派人过来把孩子接过去了,说是好久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孙子,心中想念,派来卫氏把孩子抱到丞相府去了,照顾孩子的那些乳母侍女一块跟着去。 孩子不在,清漪暂时也没有大事,她起身掀开车廉,吩咐外头的车夫,“暂时不回府,去阿兰寺。” “六娘子,这会还不到那些寺庙叫胡人耍杂技的时候,六娘子现在去庙里作甚?”兰芝满心奇怪。 “去散散心。”清漪道。 兰芝听出她心情不好,脖子缩了缩,不说话了。 外面天寒地冻,好去处也没有几个。寺庙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了。到了阿兰寺,清漪捐了点香油钱,主持让小尼姑把清漪待到一个安静的禅房里。清漪在禅房里呆了一会,禅房里头除了打坐用的床还有房子佛像的佛龛之外,就没有别的。 清漪在里头呆了一会,她闭上眼睛打算清净一会,外面传来了小孩子抽噎哭泣声。开始没有在意,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响,一声比一声大,还夹杂着“阿娘”的哭喊。 清漪睁开眼,和兰芝对视一眼。兰芝马上起来,“奴婢出去看看。” “算了,我也一块去,反正在这里坐着也是坐着。”清漪叹口气,从床上起来,穿好履和兰芝两个一同往外走,外面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被一阵风吹拂过来,送到人的耳朵里。听得出来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阿兰寺是女尼修行的地方,怎么会有孩子喊“阿娘”?清漪循着声音走了出去,出了院门,走过一条短短的小道。到另外一个院子门口,院门敞开,根本没有关上,清漪探头一看。见着一个四五岁左右的锦衣小童,抓住一个女尼的尼袍下摆,哭着不肯放。而女尼也是垂泪不已,伸手握住孩子的手,看上去想要把孩子的手给拉开,但又万般不舍。 两人旁边还站着个年轻女子,女子站在女尼身边,轻声劝慰。 清漪不知道里头到底是怎么了,不禁多看了两眼。恰巧那个女子也抬起头来,投过来的视线和清漪撞上。 “元夫人?”清漪吃了一惊。 里头的女尼见到外面有人,眼露警惕和淡淡的敌意,她看向元明月,“明月,那个是谁?” 元明月冲女尼安抚一笑,“嫂子没事,是我的旧识。”她说着,把锦衣小童往女尼那里轻轻又推了推,“嫂子你就和侄儿多呆一会吧,他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这孩子哪里能没阿娘,这才多久,他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女尼一听,眼睛红了,再也忍不住抱住孩子哭起来。 元明月略抱歉意看了清漪一眼,把女尼和孩子都送到禅房内,过了会,她出来,“真是对不住,让杨娘子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外面天冷,我们还是进去吧?” 清漪点点头。 两人到了另外一间禅房。到了禅房内,元明月叫侍女去拿热水,给自己还有清漪都满满的倒上一杯。 “元夫人,方才是……”清漪轻声道问。 元明月闻言叹口气,“实不相瞒,那个女尼是我原来的嫂子。孩子是京兆王世子,也就是我的亲侄子。” 清漪心下不解,“那也应该是王妃,怎么会……”她突然不说话了,想到了什么。 “这也是没办法,朝廷要宗室们去蠕蠕女,连陛下都身体力行了,下面的宗室还能做甚么?我阿嫂也在被降为侧室的王妃之列。但是我阿嫂出身鲜卑大族,怕自己留在那里,会招惹来新王妃的嫉恨,就自请出家了。我侄子才那么点大,还离不开阿娘,嫂子出家之后,日日哭闹不休,东西也吃不下去。我阿兄心疼的厉害,他自己也不好出来找她,就拜托我带孩子过来。” 元明月说着幽幽叹了口气,“这都叫甚么事呢。” 清漪顿时不说话了,甚至还有点讪讪的。她无意挖取元明月亲人的痛处,坐在那里好会,才开口,“这也的确难为情。不过何必要出家呢,毕竟还有孩子……” 自己出家了,可是孩子还在,尤其盯着世子的名头,比起孩子的母亲,孩子恐怕会更加召来继母的嫉恨和针对。 “这个我也说了,可是那会我阿嫂下定决心要出家,我阿兄劝了都没有用。决心已下,还能怎么办?至于侄子,恐怕是送到外家去。不要和新王妃碰上。”元明月叹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清漪,换了话题,“杨娘子今日怎么到阿兰寺来了?” “心情有些不好,就到这里来散散心,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见元夫人。”清漪道。 元明月点点头。 “这长安里头要是说还有什么清净之地,恐怕也就是这些修佛的地方了。”元明月叹了口气。 清漪沉默了下,“元夫人。” “瞧我,都胡说八道些甚么呢,杨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对了杨娘子封了县君,我都还没有来得及道贺。”元明月说着,方才的愁容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坐在那里,娇媚的脸上都是笑。 清漪说起上回封县君一事,不禁觉得有些头疼,“着也没有多少好道贺的。以后的麻烦事不知道多了多少。” 元明月一愣,她眨眨眼,上下打量了清漪一回,“这平常女子得知自己得封县君,不知道要多高兴呢。有些人恨不得弄得天底下人都知道。还是杨娘子性情恬淡,不看重这些世俗之事。” “哪里啊。”清漪摇摇头,苦着个脸,“做了县君之后,只要宫里有节庆,就要入宫叩拜。我……我对这些事不熟悉。” 元明月一愣,没想到清漪竟然会这么说。带到反应过来,她轻笑一声,“这个没事的,只要面上做好就行了,反正上头的那些人,也脖子酸的很,巴不得快些结束。反正照着那些礼官嘴里说的做就行了。” 清漪听她说的这般轻松,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元夫人说的也是。” “我进宫几次了,每次都这样,反正面上做好了,基本上就差不多。上头的那些也差不多是头昏脑热,只想回去。” 元明月眼波流转,神情格外娇俏,她虽是寡妇,其实年岁二十都不到,还带着一股娇憨。清漪视线和元明月的对上,两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了。”清漪笑。 “能为杨娘子解忧,我乐意之至。谁不想看美人转愁为笑呢。”她说着,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清漪噗嗤笑出来,元明月说的俏皮话,清漪自然买账,“我也是一样。” 元明月面颊微微有些红,她微微侧过头去,“杨娘子这话说的我都不敢接话了。” 说着,外头来人,一个侍女抱着哭的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进来。 元明月见到京兆王世子,脸上的笑意消散去,伸出手来抱住他。清漪瞧见世子脸上湿漉漉的,取出手帕给孩子擦了擦脸。 京兆王世子哭的已经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了,趴在姑母怀里半阖着眼睡了过去。 元明月抱着他,动作有些笨拙,不知道要怎么抱他才好。清漪见状轻声道,“把手稍微抬上来点。” 元明月照做了,果然脑袋被托起来之后,孩子睡得安稳了些。嘟囔着声阿娘,抓住元明月的袖子不放。 元明月看了会,终于松口气,“幸好有杨娘子。” 突然她想到什么,“杨娘子要是得空,可以到我府上来玩玩。我最近从一个粟特商人那里买来一块宝石,我对这些胡人东西,向来没有太大兴趣,也不知道好坏。不知道杨娘子有没有兴趣,给我看看。” 清漪目光流转,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 蠕蠕公主到了长安,册封皇后的典礼紧锣密鼓的进行。在册封皇后典礼之前,是诸王们比赛似得娶王妃。 长安里头因为这个,很是热闹了一阵。 过了段日子,册封皇后典礼开始了。 清漪和慕容定起了个大早。清漪全身披挂,头上的冠帽沉的压到脖子痛。出门的时候清漪狠狠瞪了一眼慕容定,慕容定颇为心虚的转开眼睛。 到了宫廷里,清漪没见着那位蠕蠕皇后的面,反正跟着大队伍,跪下下拜,至于皇后长什么样,完全看不清楚。 天冷厚厚的袍服压在地面上,正好隔绝了从地上传来的厚重寒气。 终于到快要天黑的时候完了,清漪和韩氏两个一道往外面走。韩氏年纪大了,平日养尊处优,比不得清漪这样的年轻人,一天下来,腿脚都有些不便。 只是宫里规矩多,哪怕韩氏背后有慕容谐,也不好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违反宫规。 走了一段路,快要到宫门的时候,韩氏松了口气,她含笑看向清漪,“好了,终于出来了,待会回去,可以好好松快一下。” “阿家说的甚是。”清漪说着,不由得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腰,这会她也累的狠了。只想回去躺一躺。 “对了,小蛮奴我看了,长得可好,白白胖胖的,再过几个月,就能开口学说话,你记得可要那些乳母多教教他。” “阿家放心,这些我都记着呢。”出了宫门,清漪伸手扶着韩氏,听韩氏说到了儿子,面上多了几分笑意。 “嗯,你办事我放心。这孩子要好好教,尤其是男孩子,一不留神,就可能要学坏。”韩氏想起慕容定,心下有些感叹,“六藏我那时候没管他,他到外头,结果学了一身杀气回来。动不动喊打喊杀,我都头疼他这个做派。” 清漪明白韩氏头疼什么,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扶着韩氏上了车之后,自己再回到家里准备的车上去。 马车驶离了宫门,沿着大道直接往大都督府而去。 天不亮就起来,然后在宫里忙了一天,到这会清漪身心疲惫。靠在车壁上,昏昏入睡。 正在打盹的时候,车辆突然拉停,清漪一时不察,身子随着惯性向前一铺,险些扑倒在地上。她惊魂未定,外头已经响起车夫惊慌的声音,“娘子安好?” 清漪还没来的及说话,外头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眉头皱了皱,掀开车廉,就见着自己车前已经集聚着好几排卫士,卫士们列成几排护在她马车前,她眯了眼,看清楚在卫士之前有个女子,身着王妃冠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弓,背上竟然还背着箭囊。 这样的架势,清漪至今还没有看见过。 那女子眉宇间煞气十足,她见到马车垂下来的车廉打起来,露出一张娇美的芙蓉面。驱马上前几步。 卫士立刻大喝,“站住!” “要你个看门狗多管!”马上女子破口大骂,手里的马鞭指着卫士的鼻子,“我是蠕蠕公主,小心我父汗从草原打过来,直接把长安给烧了!” 那女子说的是鲜卑话,清漪之前和人学过,听到耳里不由得直皱眉头。长安里头一口气来了那么多的蠕蠕公主,她也不记得面前这个到底是哪个公主了,而且拦在门前,还带着弓箭,恐怕是来找茬的。 “……绕道。”清漪丢下一句直接要坐回去。 那女子见到清漪要坐回去,哪里肯依,双眉倒竖,“我是来看看叫那个家伙神牵梦萦的女人。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原来不过如此而已!” 清漪手顿了顿,她抬眼,看了那女子几眼。这会天色一句暗了下来,借着火把的光芒只能把那个女子的容貌看个大概,那女子生的面庞扁圆,五官也没有多少出彩之处。她不欲和此人做过多纠缠,就要坐回车内。 外头的女子正是元穆新娶的王妃,颍川王妃成婚没有多久,却一肚子的火气。原本千里迢迢从漠北到长安,就心烦意燥,见到新婚夫婿,看他模样长得不错,心里多了几分期待,谁知道从新婚夜开始,元穆就把她丢到一旁,不管不顾,别说是进她的房,就连她的边都不挨。好似和她说上一句话都要他的命。 颍川王妃过了一段时间从其他姐妹口里听说,元穆以前还有个未婚妻,爱的死去活来,一直不肯娶妻纳妾多半也是为了她。听说之后,颍川王妃大怒,竟然还有女人敢和她抢男人,问明白那个未婚妻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带上弓箭杀了过来。 清漪猜出外头女子的身份,也不搭理她的怒声喝骂,直接坐在车里,令人改道。 颍川王妃见到车廉垂下去的时候,那个女子冷漠至极的神情,心头怒火更炽,伸手从箭囊里抽出两支箭搭在弓上,弓张如满月,对准车就射。 “娘子!”卫士们见状大呼,兰芝在车里头听到外面的卫士惊呼,下意识扑到清漪身上。清漪没有防备,整个人被兰芝给压在车厢面上。 “嗖!” 一支羽箭从另外方向射出,噔的一声,直接将颍川王妃射出的那支箭给射断。 颍川王妃的坐骑已经被卫士团团围住,骑兵们手里的马槊在火光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寒光。 颍川王妃见自己的箭竟然被人射落,大吃一惊。 她自小在漠北长大,学习骑射和男儿无异。她的骑射功夫,比起那些男人也根本不差什么,自己那一箭一定会射中那个女人,谁知道半途就被射落了? 她惊讶过后,旋即大怒,抬头去看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却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人坐在马上。那男人生的俊美无比,火光将他高鼻在侧颜上映下半面的阴影。 他身着袍服,头戴笼纱冠,腰上印绶佩戴齐全。奈何颍川王妃才来长安没有多久,分不清楚魏国的那些反道道。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官位是什么,只是从他身上那身玄色的袍服,还有胯~下的黑色骏马,分辨出他的官位不低。 慕容定俊脸上布满冰霜,眸光冷冽,他冷冷看着颍川王妃,“这是要干甚么?才来长安没有多久,就忍不住喊打喊杀,就算是你父汗恐怕也没有这等本事吧?” 颍川王妃听他一口流利的鲜卑话,甚至还带着些许草原上的口音,她下意识警备起来,“你又是谁!” “我是谁关你何事?”慕容定轻蔑一笑,他又哦了一声,“不对,说起来我和你们打了好几场,你家父汗第三个还是第几个儿子被我从肆州一路驱逐出去,直接赶到了五原郡,最后差点死在长城墙角根,要说有和你有关系,的确是有些关系。” “你!”颍川王妃顿时怒发冲冠,她这会想起眼前人是谁了!她之前在王帐里头听说了,她的三哥哥在魏国的地盘上被人打的很惨,原先从怀朔镇杀进去,一路高唱凯歌,几乎是畅通无阻,结果被一个煞星给挡住,被打的七零八落,后来只能被迫逃往五原郡碰运气,谁知道那个杀星也一路追了过来,最后狼狈不堪的返回王帐。还因此,被父汗当着众多部落首领的面给剥光衣服,鞭笞了一顿。 “你是慕容定!”她大喝。 慕容定手指竖起来抵在唇上嘘了一声,“这么大声做甚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丢脸吗?”说着他嘴角略略上勾,露出个极其轻蔑恶劣的笑。 他驰马走进了几步,“你挡道了,走开。” 颍川王妃还想再说什么,慕容定脸微微一摆,身旁的亲兵们立刻驰马将颍川王妃围了个滴水不漏。 “你想要干甚么?”颍川王妃见到那些面露杀气的亲兵把自己团团包围起来,忍不住有些胆怯,她看了周围一圈人大喝。 “我想要做甚么,我还要问你想要做甚么呢。竟然到我妻子面前耀武扬威,到底谁给你的胆子?”慕容定面如寒霜,双眸紧紧盯住了马上开始焦躁不安的女子。杀机并露。 慕容定垂首把玩着手里的箭矢,状若无意。 “说实话,我是不在乎甚么不和女人相争的话。”慕容定修长的手指搭在箭镞上,抬起眼来,杀气四溢,“做错了事,就该承受后果,男女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说罢,他看到对面马上的女人嘴唇打起了哆嗦。 蠕蠕的女人胆气足还是足,但是到底还差了点。 慕容定心里想着,手指微动,就将把箭搭在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驰来,慕容延骑在马背上,脸色冷峻,他抬眼看了清漪的马车一眼,再望了那边的颍川王妃,“出甚么事了?” “这女人想对宁宁不利,我想教训教训她来着。叫她知道到了长安也得守规矩,别仗着有她那个父汗就可以为所欲为。” 慕容定这话用汉话说的,颍川王妃听不懂,但是看到他的眼神,浑身一颤。 “适可而止。”慕容延说着看了清漪的马车一眼,“你还是让弟妹快回去吧,天寒地冻的,你叫她在风里吹着,不好。” 慕容定闻言,眼里有细碎的光芒闪动。 清漪的马车提前回了家里,不多时慕容定回来了,他进门的时候裹挟着一股寒气,他走进来直接抱住她,脸上阴沉沉的,不知道想什么。 清漪正抱着小蛮奴,小蛮奴年纪小,敏感的很。察觉到慕容定身上带着的寒气,小嘴瘪瘪,就哭起来。 清漪手慌脚乱的抱住孩子,摇了又摇,柔声哄了好几次,才把孩子给哄好。 “怎么了?回来见你臭着脸。”清漪转过头来看他。 慕容定眼里晦暗,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沉默着不说话,待到清漪把睡着的小蛮奴交给乳母之后,他一把把人拉过来,气势汹汹的就亲,伸手扯了她的衣裳。 他凶狠野蛮的吻,弄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好不容易挣出条手臂来,抵在他脸上,费了好打的劲头才把他给推开了点,“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要你。”说罢,慕容定和座小山似得压下来。 他把她翻过身去,弄那些叫人难为情姿势。 事了之后,清漪腰酸腿软,等不到去洗,累的直接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大白天了。 清漪揉了揉酸软的腰,想不明白昨日晚上慕容定怎么突然发疯,不过他发疯起来,还算照顾她的感受,所以昨晚别有一番味道,并不难受。 慕容定早上出去竟然几日都没有回来,再回来的时候,他见到她。满脸迟疑,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清漪看他这样,心下笃定他心里有事要和自己说,就是不知道为何他吞吞吐吐的。 慕容定拳头握紧放在膝头上,心下纠结一二,看着清漪清澈的双目,狠了狠心,“你听了别急。我受到军报,说是邙山一战,东边的派出几对人马突袭,有人着了道。十二郎正好就在里面。” 刹那间,似乎有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喉咙,她喘不过气来。 “那……他人呢……”清漪颤抖着手,伸了出去。 “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他们所在的那个营遭了秧,至于十二郎如何,我也不知道。”慕容定起先不打算把这事告诉清漪,免得她担心,可是后来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告诉她。 清漪身体摇晃了一下,慕容定眼疾手快扶住她,“宁宁,你没事吧?” 她直直望着他,眼前的男人轮廓模糊,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狼爪捞住晕倒的小兔几:兔几你肿么了兔几! 第129章 功劳 东边带兵攻打洛阳的将领是贺拔盛还有赵焕两人,这两人当初并没有跟随慕容谐入关, 而是继续留在了东边为段兰效力。这两人都非是池中之物, 出奇兵夜袭大营,哪怕带兵的慕容弘反应奇快, 立刻抽刀冲出大帐率先杀敌以定军心, 还是一部分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杨隐之所在的那个营死伤惨重。最先送到长安的是这个消息,具体的死伤人员,要到后面才会送过来。 清漪一夜未睡, 她躺在床上,两眼直直的盯着帐子顶,帐顶上绣着大团的, 代表着富贵平安的忍冬花纹,用丝线绣成的线条勾成一道优雅圆润的弧度。蕴含着最美好的期望, 可是清漪却没有半点心安的意思。 伤亡如何, 要过一会才能送过来, 慕容定在她面前骂,“这两个人以前都和我交好,现在下手倒是这么狠!” 他说此话的时候, 言语里是故作虚张的怒火。眼睛不停的瞟清漪。 清漪坐在那里,依然和以前一样, 也不像有些妇人知道自己兄弟沙场遇险之后,哭的死去活来,披头散发。她衣着整洁,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只是脸上半点脂粉也没, 眼下是忽视不了的青黑。 “各为其主而已。”清漪道,她看向慕容定,“有消息了吗?” 慕容定老实摇头,“还没有,到时候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的。”他说着,看到清漪眼下的青黑,心疼的不行,“宁宁,你先睡会。你这么下去,那边还没来消息,恐怕就已经撑不住了。” 清漪点了点头,站起来往内室里头去了。洗漱更衣之后躺在床上,一双眼闭着,身心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可是脑子里乱糟糟的。躺了下来,明知道要睡,可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她睁开眼,“兰芝。” 兰芝在外面候着,听到她唤她,马上进来,见着清漪侧身,一条胳膊撑在那里,想要起来。立刻跑过去搀扶她起身。 “六娘子不睡睡么?这几日来六娘子一直没睡,再这么下去就算是铁打的人恐怕也受不住。你这又是何苦?”兰芝心疼的掉眼泪,短短几日,清漪的脸庞都已经瘦了一圈。手腕越发纤细,几乎都快要握不住了。 “再说了,大郎君那边还要六娘子照顾呢,要是阿娘出事了,他要怎么办?” 说到小蛮奴,清漪呼出一口长气,坐在那里不动了,她双眼盯着厚厚地衣上的花纹。半晌都没有出声。 兰芝叫侍女端上来一碗安神汤,给清漪服下,过了好会,安神汤起了作用。头脑昏昏沉沉,困意比之前更要凶猛,清漪再也支撑不住,依倒在隐囊上,睡了过去。 兰芝守在一旁,给她盖好被子,听到她呼吸声变得绵长之后,才轻手轻脚退出来。她才出来,转身就见到慕容定站在那里,慕容定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兰芝唬了一跳,垂下头来不敢看他。 “娘子现在如何?”慕容定一边问,一边自己走到内室门口向里张望。内室门口的屏风已经撤走了,帷帐也没有放下,他看到清漪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看样子终于睡熟过去了。他脸色才好看了些。 “娘子已经睡了。”兰芝轻声答道。 慕容定颔首,“好好伺候娘子,不得有半点疏忽。” 兰芝垂首称是,慕容定再看了一眼室内。转身出去了。 洛阳的形势并不好,到了这会大概的形势会有人送过来,可是更细致的,例如伤亡士兵的名字,除非是将领,不然短短时间之内难以整理成册。 慕容定出了大门直接往丞相府那边去了。 洛阳邙山一带,烽烟四起。 一场酣战过后,双方各有胜负,战场之上丢下的尸首遍地都是,战胜的一方正在清理战场。慕容弘身上的明光铠都来不及脱下,直接一头钻进了大帐里头。 他身边跟着好几个将领,“将军,这几次作战不利,敌军风头正盛,不如暂时先避避风头。” “正是,上回我军才遭受到夜袭,士气不振,若是强行和敌军对阵,恐怕……” 这一回是胜了,但却是险胜。要说伤亡,恐怕是和对方差不多。慕容弘坐在胡床上,听着下头将领们你一言我一句,心烦意燥,恨不得抓起一把沙子给塞到他们口里去。 他的的确确输了几场,但还没到非要后退避其锋芒的地步,这一个两个的却恨不得把自己说的有尘埃那么低,好赶紧避一避。 “还没到必须退军的时候,何况不到最后时刻,谁知道是谁败谁胜?”慕容弘被这些将领说的心浮气躁。此时外头的亲兵送来长安来的书信,慕容弘随意和那些将领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退下,自己拆开那些书信看,看到慕容定信上的内容,眉头蹙紧,过了好会,叫外头的亲兵进来。 军营里战后一片忙乱,各军各营都有一定程度的减员,减员多的还需要打散重组,有些队伍里头的头头死了,还要重新任命,各个地方忙的一塌糊涂。这个时候找人,实在不是个好时候。 亲兵去下头一问,下面也是焦头烂额,听到有没有这人,粗粗看了一眼,报上一句没有。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慕容弘听亲兵说没有,干脆给慕容定说暂时找不到,叫人把书信给长安那边送了过去。 书信前脚才送过去,后脚就有人来说,有人要求见他。 慕容弘满心烦躁,坐在胡床上,“是谁?” “来人没报姓名,不过听他自己说是甚么司马?”亲兵答道。 司马每个地方都有,除非前头加个大字,不然还真没有多少好稀奇的。 “叫他进来。”慕容弘坐在那里,满脸的不爽,亲兵看到他这样,不由得为营帐外那个小子给捏了一把汗,将军虽然不至于无故责罚人,但这心情不好,一句话说不好,就要吃一顿军棍。 亲兵把外头的站着的小子给叫进来。 慕容弘抬眼一看,瞧见个长得俊美的少年郎,身材修长,衣着整洁,头发更是梳的服服帖帖,和在军营里头常看到的衣衫不整,脸上脏黑的不知道多久没洗的糙汉完全就是两个模样。看到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而且长得很不错的少年,慕容弘眼前一亮。 那少年举止得体,举手抬足间无形中就和旁人分离开来。 “你来见我有甚么事吗?”慕容弘把眼前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心情好了些。面色稍缓,坐在那里对他说话也多了几分和气。 “卑职这几日观测天象,预测这两三日会有大风大雪。”少年道。 慕容弘眉头一翘,“大风大雪?” 少年颔首。 “我没听过下面的人回禀过。”慕容弘思索了一下,没想起下面有人告诉他这个。军营中会有人负责观测天气。 这几日不知道是不是坏天气都在过去使完了,连着半个月都是晴日。别说雪了,连雨都没见到。暖的叫人摸不准头脑。 “观测天象之事,原本七分本事,三分运气,缺一不可。卑职竟然敢来将军这里,自然是有把握。” 慕容弘一听来了点兴致,他斜睨着他。少年一身劲装,却仍然遮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文人气质。这样的人应该是书馆里读书,怎么会到了军营里头来,慕容弘一时还真想不出个缘由。 “大风之时,风向猛烈,如果见火,则会迅速蔓延开来,就算扑救及时,也不一定能抑制火势。”少年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他说话的时候,从唇齿间吐出的音节清楚而优美,哪怕带着少年人变音时候的嘶哑,却不失为一种享受。 慕容弘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一个大致的计划在心里有了个雏形。 “如果你这话要是有半分差错,你可是要被军法处置的。”慕容弘直直看向他,目光里寒意凛冽。 少年没有半丝退缩,直接对慕容弘一拜,“如果不实,还请将军以军法处置。” 军中军法严苛,主将们对士兵是没有多少仁义之心的。说要以军法处置,就是斩首。 哪怕是勇武之人,在生死面前,也会露出天生的胆怯和迟疑。可是面前少年郎不见有多强健的身躯,可却没有半丝惧怕。 慕容弘有些动容。 两日之后,白日里仍然是暖意融融,甚至只要穿多了点,动一动,额头就忍不住冒汗。 这个时候,慕容弘都有些迟疑,要不要信那个少年郎的话了。但是那个说不定活不过后天的少年却是胸有成竹。半点都没有害怕。还是请慕容弘照着原来计划。 到了深更半夜之时,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告前方情况,派出去的士兵在浓黑的夜色中身形鬼魅。 原本安安静静的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风声,而后渐渐的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烈,周旁的树木吹的左右摇曳。 火光乍起,呼喝杂乱之声不绝于耳。 火箭不断射出,火势随着风向迅速绵延开来。 ** 慕容定收到慕容弘的来信,信中提到暂时没有找到杨隐之,人找不到自然也不知死活。慕容定看完手里的信,直接把信给放到了一边。 他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把那薄薄的黄麻纸扔到一旁的火盆里。 慕容定有几分心烦意乱,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暂时不把这个消息告诉清漪。姐弟两个相依为命这么久,若是真叫她得知这个消息,恐怕一时半会的承受不住。 他下了决定,叫外头的幕僚进来和他议事。 清漪这几日睡觉全靠安神汤,这东西虽然能助人入睡,但是喝多了,对人也有几分害处,清漪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好,精神也有几分不振。 元明月原来和清漪约好,清漪到她家来鉴赏她新得的从胡商手里买来的宝石。可是等了又等,也没见清漪上门来,后来打听才知道,清漪病了。索性亲自上门探望。 两人一打照面,元明月就吃了一惊,原本白皙红润的面庞已经瘦削下去,下巴尖尖都已经出来了。内袍穿在身上,都空荡的。圆润的肌体消瘦下去,几乎快要成一把骨头了。 短短时间,一个风韵正盛的美人就憔悴成了这个模样,元明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元明月坐在清漪身旁,她打听到的只是清漪身体不适,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清漪靠在隐囊上,朝元明月虚弱的笑了笑,“让元夫人见笑了。” “这哪有甚么见笑不见笑的。”元明月愣了好会,她看向兰芝,兰芝低头不语,“杨娘子心里有事,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事压在心里,反而更容易出事。” “出事的不是我。”清漪握住元明月的手腕,“是我那弟弟,他出去打仗之后,遭了夜袭,到了现在,都没有消息。不知死活,我……”清漪对着元明月终于将自己心里的担心给说了出来,话语才说出,双泪流淌而出。 元明月僵在那里,一时不能动弹,她下意识扶住清漪,表情呆滞,过了好会她才回过神来,“杨郎君……怎么……”她顿了顿,“杨娘子,杨郎君一定没有事的,他少年英雄,区区宵小,能拿他怎么样!”她话语急促,低头看向清漪,“所以杨娘子要振作,要是杨郎君回来,看到阿姊为了他憔悴成了这样子,岂不是要自责?” 清漪这段日子,几乎不对慕容定说自己的担心。慕容定自己身上一大堆事,在这个通讯只能靠人的两条腿和马的四条腿的年代,很多事就算是慕容定也无法马上办到。她只能把这事默默压在心底。 等见到了元明月,没了那么多的顾忌,才能吐露一二。 元明月的安慰实在是没有多少新意可言,但是有人安慰,心里总是好受一些。 “杨娘子别多想,这里里外外还有不少事要靠你来撑着呢。到时候杨郎君回来了,你还要亲自给他办庆功宴。”元明月道。 “他能平安回来就行了,至于有没有功劳,我还真不在乎。”清漪失笑。 元明月闻言失神了一下,过后有几分惆怅,“是啊,只盼着他们平安回来就好。可是男儿志在四方,哪怕家里的人再担心,外头对他们来说都是好的。” 清漪想起之前杨隐之和她说起想去外面建功立业,双眼都在发光。她也尊重他的意思,让慕容定安排,现在回想心里暗暗有几分后悔。可又一想,她不会因为自己担心他的安危,就不顾他的意愿,把他强硬留在长安。 似乎醍醐灌顶,清漪一下清醒过来,她人从隐囊上坐起,元明月扶了她一把,“杨娘子好好休息,我也不打扰了。” 说完告辞出来,元明月出了内室的门,脚一软,身形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亏得身旁侍女眼疾手快搀扶着,才没摔在地上。 元明月深深吸了口气,强撑着一口气,走到外面,到了上了马车,面上才露出怅然若失来。 清漪想通之后,强撑着吃了点东西,调理身体的药也按时服用。渐渐的,精神好了不少。终于养回来一些。 小蛮奴长势喜人,给她不少安慰。 清漪抱着他,教他说话。可惜小蛮奴只会叫那么两声,不成音调。 韩氏听说她身体不好,特意过来看她,清漪叫人把孩子抱过来,小蛮奴一口咬住拳头,双眼格外乌黑无辜。韩氏朝着他招招手,小蛮奴睁大眼,韩氏伸手把他抱过来,在手上掂了掂,“又沉了!” “这孩子估计再过不久,就要满地乱爬了,到时候你就要头疼了。”韩氏说着,“对了,你弟弟那里可有消息了?” 清漪神情有些黯然,笑容慢慢收敛,摇了摇头,“还没有,现在那边来的消息,还没有十二郎的,我暂时也不知道他的……” 她话语还没说完,一个侍女急急忙忙跑进来。兰芝见状呵斥,“如此急促,成何体统!” 侍女吃了一吓,跪在那里。清漪抬起手来,“怎么了?” 侍女跪伏在地,头也不敢抬,“娘子,十二郎君那边有消息了!” 大都督府上人都跟着兰芝一块称呼杨隐之为十二郎君,清漪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此话当真!?”她声线隐隐发颤。 “奴婢是这么听来的。”侍女答道。 韩氏抱住小蛮奴,看到清漪站在那里,“你还是去六藏那里问问,不管是好是坏,总该知道个结果。” 清漪这才反应过来,匆匆对韩氏一礼,往慕容定的书房去了。慕容定才回来,见到清漪满脸见焦急,才要开口,就被清漪给抢了个先,“我听人说,十二郎有消息了,到底是好是坏?” 慕容定眼睛眨眨,琥珀色的眼睛里刹那间多出几分狡黠和戏弄,“这个,我也不知道呢。” 他故意的! 清漪气的直跺脚,抓住他的手,“你快点告诉我!” 慕容定见她真急了,原先那份捉弄马上消散个干净,他拿出一封文书给她,“喏,都在上面,你可别着急了。再着急,我看着都心疼。” 清漪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从他手里把文书给抢过来,展开一看,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眼底的焦躁逐渐散去。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浑身一软,手里的文书掉在地上,身子摇晃一下,就要向后面倒去,慕容定伸出胳膊捞住她。 “怎么了这是?知道没事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要倒了?”慕容定抱住她,见她双腿发软,是真的没有半分力气,索性一把把她给抱到床上。 慕容定重重挫了一把她的手臂,清漪的眼眸动了动,“十二郎真的没事了?” “真没事了!不但没事,反而还立了大功,没见着都特意提了他一笔么?活的好好地,活蹦乱跳!” 清漪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放松靠在他身上,“你这么说,我放心了。” “当然放心了,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就能回来加官进爵。”慕容定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上,“这小子我之前就说过,与其叫他去沙场厮杀,出谋划策才更适合。没想到,他还真的做到了!” 清漪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骄傲,“那当然,他是我的弟弟。” “嗯,”慕容定听出她话语下的骄傲,跟着一笑,“所以宁宁要赶快好起来,不过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竟然叫你担心成了这样。” “喂。”清漪睁开眼,目带嗔怒,“他才回来,你可别乱来!” 慕容定有些悻悻的,他扯了扯嘴角,老大不情愿,不过怀里的人都回过身来看他了,他才不情不愿的嗯了声。 * 长安的冬日已经深了。待到元月的时候,杨隐之才回来。这一次出征果然是满载而归。 他骑在马背上,身着戎装,腰配环首刀。身后左右都是同样全副武装的士兵。寒风之中骑马而行,风如利刀,吹在脸上,一阵生疼。 不过这些对于杨隐之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当初敌军夜袭的时候,他所在的营房首当其冲,混乱之中,他仅着内袍,抓起身旁的刀一路厮杀,杀到后面,浑身浴血,寒风一吹都不觉得冷了。 比起那夜,此刻都能算上春风拂面了。 一行人到了灞桥,灞水在这么冷的天里,依然滔滔东流。灞桥已经有人在等了。 家仆站在路中央,看到杨隐之,挥舞双臂“十二郎君!” 杨隐之拉住马,看了过来。 “十二郎君,娘子在这里等了好会了。”家仆见他看过来,兴奋喊道。 杨隐之闻言看去,只见香车的车廉动了一下,而后从里头被卷起来,露出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十二郎!”清漪欣喜唤他。 “姐姐!”杨隐之见到许久不见的姐姐,马上打马上前,“姐姐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姐姐就不要出来了,到时候弟弟会亲自去见姐姐的!” “你在外这么久没有消息,我担心的很,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了。”清漪说着,上上下下把杨隐之打量了一通。杨隐之和之前出去的时候似乎轮廓更加鲜明了,童稚几乎在他脸上不留下什么。 “这里冷,我送姐姐回去。”说罢,杨隐之拉过马头,走在清漪马车旁。 清漪见他骑马走在自己车辆旁边,眼底的笑意愈发浓厚。她嗯了声,坐回车内。 平常人来人往的灞桥在此刻显得有几分冷清,来往车辆不多,一辆贵夫人所乘坐的香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香车的车廉动了一下,又很快垂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的狼爪抬起来重重压在弟弟头上:你个家伙,叫兔几好担心!本狼要把你吊起来! 弟弟尾巴一甩大吼:姐! 清漪小兔几跳起来兔爪抓了大尾巴狼满脸花 第130章 引荐 元月已经过了,甚至新年最重要的头七天都已经过去。街上的行人寥寥, 大路都比以往要宽敞。 杨隐之和清漪回到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上来了不少前来拜见慕容定的人,见到杨隐之来了, 知道是那个立了功的小舅子, 马上想要过去见见。 慕容定有意捉弄杨隐之,也不拦着那些人,反而叫人把杨隐之给请来。杨隐之才到长安, 一身风尘仆仆,连身上的铠甲都没有解开。直接被人给请了来,他过来的时候倒是没有半丝怯场, 反而频频抬手给过来的人作揖。礼节周到。 众人想要看看那所谓的少年英雄是个什么模样,见到过来的事个少年郎, 长相果然俊美。一时间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慕容定坐在那里, 嘴边含笑, 看着杨隐之坐在那里被一群人说的面颊微烫。 到底还是嫩了点,慕容定看到杨隐之脸颊红了。 “杨将军少年英雄,不知道家中娶妻没有?”有人这么说道。 杨隐之下意识摇头。 “那正好, 我家有一女,年岁十三, 若是将军不弃,鄙人愿意将小女许配给将军。”这话钻到慕容定耳朵里,他眉梢一扬。 只见杨隐之面色通红,似乎是惊吓到了, 双目圆睁,冲着那个上来套近乎的人连连摆手。 那人有些不高兴了,只当是杨隐之瞧不起他家门第,脸色有些青黑。杨隐之解释,“我年岁还小,这种事没想过。” “杨将军出身大族,应当迎娶高门之女才是。想要高攀的寒门就算了!”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唯恐天下不乱,往滚油里泼水。 “谁说的,我家女儿也不差!杨小将军,我女儿年十四,年岁可能稍微大了些,但是长相甚美,性情温婉,杨将军少年英雄,应当不拘于门户之见吧?” 杨隐之人年少,脸皮也薄。加上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着要建功立业,对于男女之事几乎从未放在心上,更别提开窍了。听到年岁比自己大上好几圈的人,七嘴八舌的说想要把女儿许配给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慕容定抬手,“好了,杨将军才回长安,旅途劳顿,还是回去先休息。”他热闹看够了,原来只是想要捉弄捉弄,不是真要杨隐之出丑。 杨隐之得了慕容定这句,如得大赦,他对四面的宾客作揖告辞,然后顶着这些人炽热目光站起来,逃也似的直接走到外头去了。 “杨小将军不愧出身大族,走路之姿态甚美啊。”有人感叹。 慕容定嘴角一抽。 杨隐之顶着一脑门的汗回到清漪那里,那边的事早就有人禀告到清漪这里,清漪看到面色通红手脚无措的弟弟,不由得失笑。然后叫杨隐之去换衣服。 杨隐之偶尔在这里住在几宿,清漪也备下了他的衣裳。 过了好会他才出来,脸颊上还带着些许红晕。 清漪招呼他坐下,“怎么了?那些人说话难听还是……” 杨隐之稳了稳神,摇摇头,“不至于,只是他们一个劲的想要把家里的小娘子嫁给我……”杨隐之说到这里,脸颊不由得红了红,接下来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一般世家男子,十五六岁,就会知人事。和家里的侍女有个私情很正常,到了再年长一些,女色二字很少就能撼动他们的心了。 不过杨隐之和她年少遭遇变故,从天上落到地下。杨隐之也没有机会受到世家的那一套,到了现在在男女上面纯良懵懂,如同一张白纸。 “那些人不过是看你发达了,就想要和你攀亲戚。”清漪说话没给那些人留几分颜面,直接撕开了来说,杨隐之听在耳里有几分尴尬,他垂下头。 “不过这个终究是好事,不怕他们想,就怕想都不想。”清漪勾起唇角,她看着杨隐之,柔声道,“你年岁不大,其实姐姐更希望你的心思在别的事上。不过……这个到底是你的私事,还是依照你的本心来。只是不要学那些浪荡子弟,把女子的一腔真心当做可以随手可丢的东西。” “姐姐,这些我一定会记着。”杨隐之抬头,认真道。 清漪点了点头,“好,有你这句我就放心了。” 她说罢,想起另外一件事来,“那次夜袭大营是怎么回事?我在长安让你姐夫去问,结果是生死不知。” 杨隐之提到那事,面色肃穆,背脊挺得笔直,“敌军来袭的时候,正好是我所在的营房遭受攻击,那一夜死伤甚重。一个营房的人,除了我之外,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杨隐之说到这里神情寂寥,他垂下眼,过了好久抬起头来,“阿姐,我看到那些白日里还活着的人,一夜过去就成了尸首。”他眉头皱了皱,“这要到甚么才能算是个尽头?” “只有统一的时候。”清漪答道。 杨隐之一愣,清漪看到他面上露出的迷茫,感叹声到底还是年纪有点小,内心抱着一份热血心肠。 “只有全面大一统,这种事才可能避免,只要一日不统一,那么这种事就会经常有。群雄并起的时候,战乱纷纷,战死之人以万计,可是天下一统就不会有。以武止戈,就是此意。” “你姐姐说的对。”杨隐之刚想开口,门口屏风处传来慕容定的声音,杨隐之抬头一看,原本在前头应酬的慕容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站在那里,腰间挂着一把匕首。 杨隐之马上从床上站起来,“姐夫?” 慕容定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好好坐着,又不是别人,用得着和对外人一样,动不动就拜来拜去的。” 他说着已经走到床边,挨着清漪亲亲热热的坐下来,半点都避讳。杨隐之才被那些人给拿亲事给烦过。见到慕容定和清漪如此亲密,不由得俊脸一红,别过眼去,双眼都不知道要看哪儿。 清漪轻轻推了一把慕容定,瞪他一眼。慕容定笑嘻嘻的,没有半点觉得难为情,“怕甚么,十二郎都到了被人提亲的时候了。” 杨隐之脸上越发红的厉害,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期期艾艾的,眼光死死的盯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死活不敢抬眼看慕容定。 慕容定见他这羞涩模样笑的更加厉害,“宁宁,他脸皮太嫩了,可不行!” “又不是到了外头就这样!”清漪瞧见慕容定双眼盯着弟弟,一幅不怀好意的模样。清漪知道慕容定这会心里肯定又在琢磨怎么戏弄弟弟。伸手在他背上推了一把,“既然知道他在这事上脸皮薄就不要戏弄他了!” 慕容定顿时悻悻的,了无意趣。他腿一盘,叫侍女摆上干果酪浆还有澄饼澄点心。 “这一路上十二郎赶路恐怕辛苦,这几日你就在我和你姐姐这儿好好休息。到时候我把你引荐到大丞相那里去。” 话语刚落,杨隐之猛地抬起头来,满脸不敢置信。 “姐夫?” “怎么?干嘛这么一副脸?在外头受欺负了?”慕容定笑道。 杨隐之没管慕容定的调侃,他满脸震惊,而后对慕容定拜下来,行了个大礼,“多谢姐夫!” 引荐到权臣面前,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就算他和慕容定沾亲带故,可凭借慕容谐的做派,恐怕也不一定会看得上眼。慕容谐用人看的是才干,而并非裙带关系。不然贺楼氏的娘家人至今都见不到一个在朝廷上做官。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杨隐之感激涕零。 慕容定大手一挥,“好了,都说了不用拜来拜去的,这次要不是你立了功劳,我还真的不一定会把你引荐到大丞相那里去。” 慕容弘没有隐瞒杨隐之的功劳,直接把他给提了出来。语句之中也颇为溢美之词,慕容定原先还以为杨隐之死了,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和清漪说。看到那封文书,高兴的一跳三丈高,顺便也就有了把人往上头更提一层的意思。 反正都是自己的小舅子,多提拔提拔是无碍的。 “过几日丞相府里会有一场家宴,去的都是慕容家的人。到时候我和宁宁带上你一块去。”慕容定说着顿了顿,“放心,上头也没有人会惦记着把女儿许配给你,到时候不用怕。” 杨隐之恨不得把脑袋钻到坐床下头的洞里头去。 慕容定这边还在笑呵呵的继续,“你姐姐说是你年岁还小,不过在我看来也差不多了,怎么,有没有看上的姑娘,看上了只管和你姐姐说。到时候我给你看看,要是觉得可以就给你娶了来,当然了,要是之前有个甚么风流韵事也是可以的。我记得那个京兆王的妹妹好像挺喜欢你,你……哎哟!” 慕容定话语未完,大腿上被一直纤纤素手捏住一块软肉,然后一揪。腿上肉多但也经不起这么摧残,慕容定嗷的一声,然后试试闭住嘴。一双眼可怜巴巴的瞅着清漪。 清漪看到他眼里的恳求,这才施施然的松了手。没叫慕容定腿上再多几个掐印。 杨隐之哪里见过这般夫妻亲密的?就算是在杨家,夫妻之间也讲究个相敬如宾,亲密更是见不到。他越发脸色通红,清漪不忍心看他这么坐着,叫他好好休息。 几日之后,丞相府上摆开家宴。 家宴之时,丞相府里花团锦簇,富贵宁馨。慕容谐的几个儿子还有侄子们,还有其他的一些旁系都来了。 清漪抱着小蛮奴坐在女眷里头,女眷这里热闹非常,慕容家人丁兴旺,女眷也多,以前离得远,三年五载也都难得遇上一面。现在慕容谐做了西面的权臣,哪怕离的再远,也要赶过来。 然后清漪就陪着韩氏在这里认亲戚。 “这是五堂婶。”清漪坐在那里,听到面前头发花白年岁几乎可以做祖母的老妇人叫她,“堂婶”,一时间清漪脸上都僵硬了,缓了一缓才缓和过来,她点点头。 那个老妇人说的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有时候还夹杂这好几句鲜卑话。听得清漪难受的厉害。唠唠絮絮的说个没完没了,从她们家的马说到才会在地上跑的小孙子。清漪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能说的东西。 那老妇人说起来几乎就没有个停的时候,见到小蛮奴还想要抱一抱。 韩氏乐呵呵的笑,“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沉着呢,到时候压着你就不好了。”说完,把小蛮奴抱的更紧。 过了好会,韩氏让侍女把老妇人请到另外一边去,“刚才看到你家媳妇了,你和她过去坐着,到会宴会说不定就要开始了。” 老妇人听了慌慌张张起身,腿脚不便,险些摔个趔趄,让侍女搀扶稳了,颤颤巍巍的走了。 清漪见到她走了这才松口气,结果眼角余光又见到前来奉承的人。打起精神来,这次来的妇人看了一眼清漪和韩氏,眉头紧蹙,“怎么不见贺楼夫人?” 她说的是鲜卑话,声量老大,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顿时场面一时就安静下来,那妇人还在继续,“你是汉人,守得是汉人的规矩,就不应该坐在那里。就算是鲜卑人的规矩,丞相都还没有和你真的怎么样,没个夫妻名分,你也不该直接越过贺楼夫人,来做女主人的事。” 清漪直直看向她。韩氏和慕容谐这么多年,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女人这回出来,不是真的热道心肠想要替贺楼氏讨个公道。还是想要生事? 这世道上,真的热道心肠的人早就死在来的路上了,到不了她们的面前。怎么看都是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她正要开口,韩氏抱着小蛮奴状若无意开口,“我既不守汉人规矩,也不守鲜卑规矩。好了,话说完,你可以下去了。” 说罢,韩氏抱着孙儿,逗弄了两下,小蛮奴望着她笑的开心。韩氏眉梢眼角都是笑,半个眼神都没有赏给那个妇人。 那个妇人冲出来已经做好准备,只要韩氏发怒,她就要闹起来,让韩氏弄个没脸。谁知道韩氏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从头到尾连眼神都都没赏给她。四两拨千斤,轻轻松松的带了过去。 “这孩子爱笑,”韩氏低头,手指轻轻在小蛮奴嫩生生的脸颊上按了一下,惹来孩子的笑。 清漪凑过去,看了看小蛮奴,小蛮奴见到母亲过来,高兴的两条短腿直蹬。嘴里咿咿呀呀的叫。 这模样把清漪给逗乐了。 “这孩子天生爱笑。”清漪道。 “爱笑好,笑得多,这一生顺顺畅畅的。”韩氏抱住他,“快点长大,到时候骑高马。” 清漪笑着,眼角余光瞥了瞥,那个妇人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勾了勾嘴角,看了一眼兰芝。兰芝会意,轻手轻脚退下去外面打探前头的消息。 前面宾客满座,慕容谐做在上面和几个老人说以前的事。 “那时候丞相真的是少年才俊,那会大郎还在,前途也是光明,如果不是早走的话……” 说起慕容旻,慕容谐抬起眼来,“好了老是说以前的事也没有甚么意思,现在六藏长大了,兄长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 这话断掉了面前老者的话头,老者只好顺着慕容谐的话说下去,“丞相说的是。” 慕容定带着杨隐之在这会走来,之前的对话他一点儿都没有听到,“阿叔,这次我带个人给你看。” 慕容谐闻言,眼底里笑意荡漾开来,“怎么是谁?” “是我的妻舅,就是上回说天象有变,将有寒风,提议火烧敌营的那个抚军司马!” 慕容谐闻言,想起来慕容定口里说的人是谁来,他看了一眼慕容定身后,果然站着一俊秀儿郎,眉眼秀美,和清漪有几分相似。 杨家人天生的好皮囊,一个两个的,长相都不错。如果只是长得好看,那也没什么,但是皮相之下还有一颗善于谋划的心,那就难得了。 “我听说是你看出天将有变,向主将提出火烧敌营。”慕容谐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里躲了几分兴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慕容定向后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急。来的路上,杨隐之有些紧张,甚至步子都有些迈不稳,人都过来了,要是关键时候掉链子,那简直能气死他。 他眼里都带了几分着急。只见杨隐之站在那里,对慕容谐一拜,姿态落落大方,“年幼的时候,少不更事,在家中书阁里头多看了几本闲书,恰巧有几本是关于观测天象的。”杨隐之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想到还有真用上的一日。” “你这个本事很好。”慕容谐连连点头,“我听说善于观测天象的人,能从天象之中知道天下大事。你说说看现在天下将来走势会是如何?”慕容谐开口就给杨隐之出了个大难题。 慕容定听得眉头直抖,那两旁的亲戚们也是闭嘴不言。 杨隐之眼里露出些许难色来,慕容谐望见继续道,“怎么?” “小子只会以天象观测晴雨,而非天下大势。”杨隐之实话实说。 慕容谐一愣,没想到杨隐之竟然这么直白。一愣之下,反而乐了。 “好,不管如何,你这个本事还是不错的。”他说着,仔细想了一下,“你这次有功劳,论功行赏,我也要给你甚么。而且你这人心思……也颇为纯良。” 见多了满嘴之乎者也故作高深的汉人士族,慕容谐觉得眼前的少年,简直就是一头纯白的小羊羔。 杨隐之面上红了红,很快平复下来,双手对他一礼,“多谢丞相。” “阿叔,这小子算是个人才,若是不用,可惜了。”慕容定在一旁道。他这一句引来了慕容延的轻瞥。 慕容定半点都不把慕容延放在眼里,自顾自的看着慕容谐。 “嗯。”慕容谐点点头,“此事我心中有数。有才之人可遇不可求,哪怕满天下的去找,都不能找出几个来,何况还是到了面前的。” 这话叫慕容定眉开眼笑,他重重点了点头,带着杨隐之下去坐好。 “阿爷,这……”慕容延上来,“抚军司马的年岁到底小了点,之前阿爷给他抚军司马的位置已经是破例了,要是再破格往上提拔,恐怕会有人不服。” “这个我知道,就叫他自个头疼去吧,是人才就能扛的过来。”慕容谐说罢,转过头去,似乎不想在这些事上再费功夫了。 慕容定带和杨隐之坐定,慕容弘已经找过来,他之前和杨隐之没见过面,自然不知道他就是慕容定的小舅子,“你这小子叫我好找,之前我叫人下去找,结果都是找不到,没想到竟然送上门了,我都还没认出来!” 两人之前见过面,但只有那一面而已,所以慕容弘没认出他。 杨隐之有些拘谨,也有些羞涩,“让将军费心了。” “只有这句话可不能,待会一定要好好的喝几杯。”慕容弘笑了。 慕容弘带兵的时候,冷漠不可亲近,但是在此刻,只是个比杨隐之大几岁的少年人罢了,少年郎彼此相见,话语投机,再加加上一杯美酒,恨不得说上几天几夜。 慕容定见慕容弘和杨隐之聊得起来,把人丢给一旁,随便他们聊,自己坐在那里喝酒。 上好的葡萄酒入喉,带着淡淡的果香,酒味之中甘冽无比。是慕容定最喜欢的味道,一杯酒谁入喉,美酒的滋味在心头千转百绕。 还没等他尝出个究竟来,有人急哄哄跑进来,脚步踉跄,到了大堂之内,双腿一软跪在慕容谐面前。 “大丞相,大事不好了!韩夫人,韩夫人她吐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大尾巴狼大嗷一声 第131章 中毒 慕容谐猛地站了起来,他双目鹰隼似得盯住下头跪着的家仆, “你说甚么?” “韩夫人, 韩夫人吐血了!”家仆跪伏在地,背瑟瑟发抖。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 待到定下神来, 慕容谐做的上座早已经没有了人影,还有慕容定如同一股狂风似得,早不见了踪迹。 内堂之上, 清漪抱住呕吐不止的韩氏,大喝,“去, 把医官叫来!另外把给夫人送食还有庖厨下的所有人看管起来!” 韩氏在清漪怀里抽搐,唇边流出类似血的东西。 清漪垂下头, 抓起韩氏的手, 看到她的指甲上有横向带状的线条。 她抓起桌上的瓷壶, 壶嘴对准韩氏的嘴开始往里头灌,韩氏身体抽搐着,几乎没有半点反抗, 一时间就被清漪给灌了满嘴的羊奶。 “快,还有生鸡蛋羊奶之类的, 快些拿过来!”清漪大喝。 已经吓傻了的侍女懵懂点点头,捧起桌子上的羊奶壶递给清漪,清漪下了死劲,一口气没有半点停歇, 连续灌了韩氏两三壶的羊奶。 她手里提着奶壶,壶嘴插~进韩氏嘴里,来不及吞咽的羊奶从嘴角流淌出来。她注意力都在韩氏身上,没注意已经跑进来的慕容谐,慕容谐见到韩氏被两个侍女扶着,嘴里塞个壶嘴,乳白的羊奶从嘴角溢出来,目眦尽裂。 他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清漪的肩膀,“你在干甚么?!” 清漪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飞了起来,而后被一双强壮的手臂稳稳接住。 “宁宁?这怎么了?”慕容定把清漪牢牢抱在怀里,低头问她。 清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被慕容谐给丢出去了。她顾不得解释,飞扑上前,“丞相,阿家是中毒了,快给她喝蛋清还有羊奶,不然要出事了!” 慕容谐双目血红,抱住韩氏,听到清漪这话抬首才要发怒,慕容定抓住奶壶冲过来,直接给韩氏继续灌。 “六藏,你这是做甚么!”慕容谐怒喝。 慕容定双目通红,咬牙给韩氏灌羊奶,“阿叔,我在救阿娘!” 医官被人拖进来的时候,韩氏胸前的衣襟已经湿透了。 “快!”慕容谐抱着韩氏,见到医官来了,大喝,“快给夫人看看!” 医官半点都不敢耽误,马上过来,给韩氏诊治。医官诊脉之后,眉头皱的很紧,而后让药童打开木箱取出针包等物。 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喘,慕容谐亲自解开了韩氏的衣襟,每看医官下一针,针尖刺入细嫩的肌肤,慕容谐的眉头就不受控制的颤一下。他抱住怀里的人,柔声安慰。温柔的不像个手掌大权,跺跺脚长安都要跟着抖一抖的人物。 慕容定不好看母亲衣衫不整的模样,再加上慕容谐还在里头看着,一时半会不会出大事。他拉着清漪出来,“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慕容定眸光冷咧,语气冰冷。听得清漪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方才阿家和几个本家女眷说话,说得开心了,突然脸色一变就倒下,抽搐呕吐不止。”清漪回想起来,忍不住后怕。开始韩氏脸上有点倦容,不过韩氏不说,清漪也只当是她应酬的累了,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你方才说,阿娘那样是中毒了吗?”慕容定问。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清漪点点头,“看阿家这症状,恐怕八、九不离十。”她说完咬了咬嘴唇,“也不知道谁和阿家有深仇大恨,竟然要下此狠手。” 慕容定呼吸絮乱,他咬牙看向廊下,“那些人呢?” “从端茶递水的侍女到庖厨下做膳的杂役,我都已经叫人看管起来了,一个都不叫逃脱。” 慕容定颔首,眼里杀意如同流水蜿蜒开来,“宁宁做的很好。” 他说着,看向紧紧关着的内堂门。 “何人和阿娘有仇……”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和韩氏有仇的人不少,这个丞相府里日思夜想,想要韩氏死的,就有一个。 “这事我会去查。”慕容定拳头紧了紧。 清漪站在那里,沉默着点点头。好好的发生了这样的事,哪怕想要笑一笑,轻松一下气氛都不行。 “对了,方才阿叔……”慕容定犹豫着开口,“其实阿叔方才那一下并不是有意的。”慕容定那会看到清漪被慕容谐丢开,下意识的伸手去抱,把她囫囵抱在怀里,他悬起来的心才平稳半点。到了现在才想起给慕容谐说好话。 清漪一愣,而后反应过来他想要说什么,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没甚么,方才丞相也是心急。” 说罢,她瞥向门,内堂的门关的一丝缝隙都没有。她抿了抿唇,慕容定望见她抿的很紧的嘴角,知道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并不和她嘴上说的那样,毫不在意。 “宁宁。”他拉住她的手,纤细的手掌被他握住,清漪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力道,回握了一下。 慕容定心头不安和焦躁轮流凌迟着他的躯体,清漪的抚慰让他稍稍好过了些。 医官忙得满头大汗,连连施针,暂时保住了韩氏的性命。韩氏被送到内室,药水煎熬好送上来,喝不进去,慕容谐接过去一口含了,亲自给哺到韩氏嘴里去。 原本应该是儿子儿媳做的事,全部让慕容谐做完了。清漪看到慕容谐喂药,尴尬的厉害,只好到外面去。 到了厢房里,兰芝白着脸从外头进来。 清漪听到声响,“怎么了,现在外头是个甚么情形?” 她们到现在还在丞相府内,这里不是清漪的势力范围,她也不好过问慕容谐怎么处置下头的人,她叫人把那些庖厨的杂役还有侍女关押起来,已经是僭越了。 兰芝脸色苍白,嘴唇哆嗦。 清漪见状,拉住她,“怎么?” 兰芝哆嗦了好会,双眼才算有了焦距,哆哆嗦嗦的屈下腿,坐在清漪对面。 “奴婢打听来的消息,说庖厨里头所有人都被关押起来了,烧红了铁往身上烙,不管男女都扒了衣服……” 兰芝说的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的。清漪听明白了,她吃了一惊。照着慕容谐的脾气,此事绝对不可能善了,但是清漪没想到,竟然是庖厨底下所有人都被抓了,还别说那些侍女。 “炮烙之刑?”清漪看向兰芝。 兰芝点点头。灰白着脸,缩头缩脚的坐在清漪面前,低头不言语了。 清漪沉默下来。主仆两人相对无言,清漪过了好会搓了搓手,眉头皱了皱。最后叹出口气来。 慕容谐将庖厨底下所有人全部一网打尽,带去刑讯,所有碰过韩氏吃喝东西的人除去清漪以外,都被关了起来或者软禁。甚至是那些本家亲戚都没有例外。 一时间,偌大的丞相府里头人心惶惶。 婆母中毒生死未卜,做儿子儿媳的,哪怕有天大的事,也不能离开。慕容定卷起袖子去查韩氏中毒一事了。留下清漪守在韩氏身旁,韩氏的情况并不怎么好,面色唇上没有半丝血色,双眼闭着不省人事。 清漪刚看过一回韩氏,慕容谐来了。 慕容谐除去上朝和处理政事之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花在韩氏这里。 “丞相。”清漪给慕容谐行礼,慕容谐看都不看她,抬了抬手,坐到了韩氏床前。他仔细看了一眼韩氏,伸手给她理了理发鬓旁的乱发,看了一眼旁边守着的卫氏。 “你要好好伺候她,她平日最好打扮,发丝梳的一丝不苟,半点都不准乱。你伺候了他这么多年,也应当知道她的习惯。”慕容谐道。 卫氏惶恐的跪伏下来,“是。” 清漪跪在那里,有些不自在。慕容谐指责的是卫氏,可她停在耳里总有几分说她不尽心。 慕容谐没管清漪和卫氏,他握住韩氏被子下的手,深情的望着她,“你要快些好,你要是不快点好,我都不知道我还会做出甚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等你好之后,你想要甚么都成,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怎么能有事呢?” “你想要甚么,我给你弄来。谁叫你不痛快了,我也亲自给你整治。你睁开眼看看我。”慕容谐轻声道。 床榻上的女子闭着眼没有半点动静,慕容谐又道,“六藏才有了儿子,你不是最喜欢小蛮奴么?和我一块好好看他长大,六藏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你怎么着也该享享天伦之乐吧?” 清漪听到慕容谐嗓音变得嘶哑,她额头都要冒冷汗了。偷偷看了一眼卫氏,卫氏恨不得整个人缩在一旁。 “我占了你这么多年,我知道是我乘人之危,但这么多年,我总怕眨眨眼,就没有了。”慕容谐说着,把韩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咱们再多走几年,好歹把这辈子顺顺当当走完了,到了下头,哥哥要把我怎么样,我都认了。” 慕容谐颤着手,想要把她的手暖一暖。 “等你好了,我就娶了你,我们名正言顺,让那些人再也也挑不出错来。”慕容谐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门拉开的声响,然后就是咚咚咚的脚步声。慕容定大步走进来,双目布满血丝,一进来,噗通跪到慕容谐面前,“阿叔,人找到了!” 慕容谐回头,刹那间,眼里的温情褪尽,“是谁?” “拷打了这么久,终于有人承认,说是给暂时放置膳食的屋子里头,有个侍女要同伴把指定的那壶酪浆送到阿娘面前。哪壶酪浆,恰好是阿娘最喜欢的口味。” “到底是谁?” “那侍女供认,说是婶母院子里头的人……”慕容定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虽然心底怀疑过那个女人,但是想到那个女人毕竟是被关起来了,而且早就没了实权,谁会听命于她。谁知道自己竟然是小瞧她了,哪怕是被关起来,还是有办法来害人! 慕容谐面色绛紫,他站起来,双目血红,清漪看一眼,望到慕容谐满面杀意,心下知道要不好。 还没等慕容定下句出口,慕容谐大步而出。慕容定紧跟其后,被清漪一把拉住。 “看样子,丞相是要去找贺楼夫人对质了,你不要过去!”清漪拉住他,急切道。 “我就是要过去看看,看看那个恶毒女人到底怎么个下场!”慕容定气喘如牛,胸脯起伏,他瞥了一眼榻上的韩氏,眼圈红了。 “这么久了,你一直在外头,还没有好好的在阿家面前呆过,这会你到阿家面前坐坐,好不好?”清漪轻声道,话语里都带了几丝恳求。 慕容定坚硬如铁的心,被她这一句话,化作了一泓柔水。他和母亲相处的时日并不长,哪怕母子两个都在长安,见面的次数,几乎还凑不足一双手。他脚尖转了个方向,向韩氏踱去,坐在韩氏面前,低下头,小声呜咽。 * 外面的所有事似乎都和正院没有半点关系,自从贺楼氏在大庭广众之下,口不择言,说小蛮奴没那个福气来承受慕容谐的刀之后,就被软禁在正院里头。 不管外面有多热闹,还是多鸡飞狗跳。这个正院永远都像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半点都传不进来。 现在一阵紧促的脚步打破了这份持续已久的宁静。 慕容谐面如黑铁,脚下走的飞快,裹挟着一股劲风,带着人横冲直撞,直接到了正院里头。 他到了阁楼门前,侍女才伸手要把门拉开,慕容谐抬腿一脚直接把门给踹开,他用力极大,结实的实木门板几乎被他踹飞出去。 一路上见到他的侍女看见他那可怕的脸色纷纷吓得跪下。贺楼氏在房内正在喝酒,只听得一声巨响,只见门户大开,慕容谐站在门外,杀气腾腾走进来。 贺楼氏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见到他来,先是一惊,然后拄着拐杖站起来,“哟,大丞相过来了?”她语带讥讽,似乎没有看出慕容谐此刻的怒火。 慕容谐大步走来,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将贺楼氏整个人提到自己面前,“你下的手?” 贺楼氏见他满脸寒霜,终觉得有些不妙,满脸茫然,“甚么?” “到了现在你还给我装傻,”慕容谐怒极而笑,他动了动手臂,将贺楼氏拖到面前来,逼着她看着自己的双眼,“是不是你叫人给芬娘下得毒?” 贺楼氏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哈哈大笑,笑声之中无比的痛快,“怎么?那个贱女人真的死了?” “她若是死了,我要你一同下去!”慕容谐手背上青筋暴露,“果然是你,你手下的那些侍女都认了,指认是你下令给芬娘下毒。”他笑容狰狞,“你还真是可以,把你关起来,你还是不老实!” 贺楼氏听到慕容谐话语越来越对,他的手掌已经掐上了她的脖颈,而且越收越紧,她喘不过气来,伸手抓住慕容谐的手腕。 “这事不是我叫人做的!”她睁大了眼,“我的确是想要她死没错,但真不是我叫人投毒!” 慕容谐冷笑,手掌越收越紧,很快手里的女子几乎被他提着脖子,脚下离地悬空,“还想狡辩不是?” 贺楼氏眼白直翻,抓住慕容谐的手。 慕容延冲进来看到慕容谐双手掐在贺楼氏的脖子上,贺楼氏口边一道涎水,两眼翻白,他冲上去抓住慕容谐的手,“阿爷,此事必有内情!何必非要对阿娘如此绝情?!” 慕容谐手一松,被提起来的贺楼氏掉在地上。慕容延搀扶起贺楼氏,贺楼氏眼白翻着,好会缓过神来,她见到慕容谐目光冰冷,“你就一心认准了就是我下的毒是不是?” 慕容谐眸色冰冷,没有半点温度,看贺楼氏如同看一个死人,那目光看在身上,浑身上下的血似乎都要凉了下去。 “阿娘!”慕容延见到了如此紧要关头,贺楼氏还在意气用事,忍不住低喝了声,而后抬头眼带央求,“阿爷,还请阿爷再查查,阿娘在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她实在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啊。” “她身边的侍女指认她,你说她能不能做成?”慕容谐弯下腰,那双冰冷至极的眼睛毫无半点感情望着慕容延,慕容延被这样的目光一逼,哪怕他自己也曾沙场厮杀,也忍不住从骨子里战栗起来。 面前的父亲是真怒到了极点,他真的能做出杀妻的事来。 “阿爷,此事必有误会!仅仅听贱婢的一面之词,就定了阿娘的罪名,是不是太草率了!那个贱婢或许是受人指派,前来诬陷阿娘的!” 贺楼氏双手捂住脖子,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她嘶哑着嗓子,“她也有今天,简直就是老天开眼!这样的女人勾搭自己的小叔,怎么不降道雷下来把她劈死算了!” 慕容谐闻言伸手再次抓住她的衣襟,把她提到面前,“你不要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看在六拔的面子上对你忍耐,杀妻的罪名,我担当的起。” 两人十几年来,头回靠的这么近,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吹拂在自己的面上,可惜没有半点情意,甚至杀意流动,逼得贺楼氏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男人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贺楼氏睁大了眼,心里冒出这个想法。 她悲恸难以自制,大哭出来,“她死了正好,我忍了她这么多年……没错就是我叫人给她下毒,她死了我就高兴了!” 慕容延脸色惨白,之前说侍女指认女主人,他可以说是贱婢被人收买,可是贺楼氏这自己往刀尖上头撞。昏头之下认下了泼在自己身上的污水,菩萨来了都救不了她。 “阿爷,阿娘是气昏头了!”慕容延大呼。 “你这么喜欢她,你这么喜欢她怎么不娶了她?叫她去做堂堂正正的丞相夫人啊!”贺楼氏想起这么多年来遭受的冷遇,积在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全部发泄了出来,“你的喜欢还不是嘴上说说,和她睡觉,给她点好处就算了?她这样,还比不得外头养的外室呢。就是和那些娼妇都比不上!” 慕容谐听她满口污言秽语,一巴掌直接扇在她脸上。 贺楼氏身子几乎都要飞出去,趴在那里两耳嗡嗡作响,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你别以为我不敢。”慕容谐站在那里冷冷道。 “阿娘!”慕容延把贺楼氏抱起来,贺楼氏几乎瘫软在儿子怀里。 “你嘴里没有一句干净话,你以为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慕容谐站在那里问。 贺楼氏头昏脑涨,不知道慕容谐到底知道她做的哪件事,还没等她完全好过来,慕容谐看也不看她,直接转身离去。 清漪和慕容定两人全心全意照看韩氏,韩氏喝下去的毒酪浆不是很多,但是这会也没有太有用的治疗办法,只能这么慢慢养着,说是将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去。 “你先去休息,我来吧。”慕容定见清漪整个人几乎要瘦了好几圈,轻轻推了推她,“这里也有人看着,去睡吧。” 清漪闻言抬眼看他,慕容定也好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眼下两块青黑顶着,不比她好看多少。 “郎主娘子快些去休息吧,这里还有奴婢照看。”卫氏低声道,“郎主是家里顶梁柱,要是郎主有事,夫人会着急的。” 韩氏有专人伺候,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看着,医官也在一旁守护。的确没他们派上用场的地方。 慕容定心里也清楚,他闷闷的嗯了声,和清漪一块出来。 到了休息的厢房里,清漪靠在他的背上,怎么都睡不着。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见到慕容定也没睡着,睁着眼带着眼下乌黑的眼圈,哪怕他长着一张俊美的脸,也骇人的很。 清漪吓得一缩,被慕容定伸手抱了过来。 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上,将她方才惊讶给安抚下来,她在他的怀里想起了慕容谐对韩氏那番掏心挖肺的剖白。忍不住和慕容定提了,“大丞相对阿家用情很深。” “嗯。”慕容定嗯了声,把她抱的更紧。 “阿叔的恩德我记在心里。”慕容定长长吐出口气,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大尾巴狼对月狼嚎 第132章 父子 慕容谐在长安招募医士给韩氏治病,他这次似乎真的不在乎面上那一层薄薄的纱了, 直接掀开。 有道是高手在民间, 真正的高手大隐隐于市,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 慕容谐开出了高价钱, 宝马香车美人豪宅, 甚至官位,只要可以治好,也可以斟酌许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就连地方上的刺史听说之后,也向长安推荐名医。 清漪见着来了一个中年人,头上梳着髻子, 身着干净整洁却朴素的道袍,在家仆的带领下, 匆匆往这边走来。 “这是丞相请来的医师?”清漪看向身后的兰芝。兰芝跟着清漪在丞相府邸里住了这么久, 外头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她用力点头, “六娘子,说是从下面的雍县一家道观里头修行的道士,说是擅长金石丹药之术。” 兰芝以前在杨家也什么都见识过, 她撇了撇嘴,“说起来, 夫人中的正是金石之毒,叫道士来,正好是他们的专长。” 这会的道士,不仅仅会做道场糊弄人, 十道九医,道士们往往也都会医术,有些人的医术还会相当高。 “希望这次来的,能够真正有几手。阿家那里拖不得。”清漪叹口气,兰芝在她后面深有同感的点点头。 道士进了韩氏内室,清漪过去守着。望闻问切一样不落下,清漪见着面前道士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后,令身后道童拿出药箱,取出针包来。 下了一遍针,然后开了几副方子,熬药喝了。针石为主,汤药为辅,渐渐的,韩氏的脸色由蜡黄满满变得圆润,终于有一日嘤叮一声悠悠转醒。 清漪才叫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慕容定和慕容谐两个,这两个就带着一股风冲进门内。叔侄两个喜形于色,慕容谐直接跨了一步过来,整个人都要蹲到韩氏面前。 “你醒了?”他喜道。 韩氏才醒,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她迷茫的睁着眼睛望着慕容谐好会,慕容定脑袋凑过来,“阿娘,阿娘还记得我么?” 韩氏看到慕容定,有些涣散迷茫的眼神渐渐的有了焦距,“六藏?” “哎!”慕容定兴奋的应了声,拉过清漪来,“这是谁,阿娘还记得不?” 不得韩氏回答,他又急吼吼的说,“这是你儿媳,还有小蛮奴,待会叫过来,给阿娘看看!” 慕容谐抬手一个爆栗就敲在慕容定的脑袋上,“你阿娘才醒,你就聒噪不已,是想叫你阿娘头疼吗?” 慕容定哎哟了声,和个孩子一样,伸手摸摸方才被慕容谐打过的地方,然后憨笑两声。 清漪见着慕容定这会傻的根本不像他,伸手轻轻拉他袖子一下,慕容定回过头来对她灿然一笑。 韩氏如同慕容谐所说的那样,果然露出了些许头疼的表情,她整个人躺回床榻上。慕容谐小心翼翼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柔软的隐囊上。 他回头瞪了一眼慕容定,“叫你小子不要聒噪,吵到你阿娘休息。” 慕容定笑僵在脸上,而后讪讪的坐在清漪旁边不做声了。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慕容谐坐在韩氏面前,给她整了整被角。 韩氏摇了摇头,“浑身上下没劲儿,都不舒服。” “你这才刚好,身体虚弱呢,好好休养,过段日子就好了。”慕容谐言语轻柔,和外头呼风唤雨杀伐果断的模样完全不同。 清漪看了一眼,感叹恐怕也就韩氏才能让慕容谐露出这幅模样了。 “心里难受。”韩氏闭眼,她才醒过来,在床榻上躺的久了,浑身上下酸软无力,想要抬起一条胳膊都吃力。 “那我陪陪你。”慕容谐道。 韩氏鼻子里嗯了声,慕容谐欢喜的坐在那儿,叫过那个道士,给韩氏把脉,看过一回,道士道,“还是有些余毒没有清除,不过也幸好一开始药性被抑制,不然恐怕……” “那就开药给夫人驱除体内的余毒。”慕容谐道。 道士犹豫着,慕容定看见他面上的犹豫,有些不耐,正要开口,被清漪拉住袖子,清漪道,“道长可是有为难的地方?” 此言一出,慕容谐看了过来,目光犀利。 道士拱手对慕容谐一拜,“夫人体内残毒,恐怕没法全数排出。” 慕容谐和慕容定一听,目眦尽裂,慕容定就要暴起拔刀,生生被清漪按住。 “此言何意?” “下药的人是想要韩夫人丧命,下手狠毒毒性猛烈,虽然韩夫人中毒并不深,但是毒性入了五脏,不管如何调养,恐怕还是有损伤。” 慕容谐听到此言,面色青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你把阿娘给我治好!治好之后,富贵官位应有尽有,若是你不用心,敢在我们面前耍花腔,我要了你的命!”慕容定挣开清漪的手,直接道。 道士不卑不亢,连半点惊慌都没有。对慕容定一拜,“贫道能治的自然会治,可是不能治的,若是强硬为之,也是欺瞒大都督。” “你!” “好了!”韩氏皱眉,“我这刚醒,你们就能不能少说两句让我清净清净?我的头都被你们吵得痛!” 韩氏烦躁之下,也不讲究什么温柔,连慕容谐一块都被骂了进去。 慕容谐俯身做小,“好好好,是我们聒噪吵到你。你好好休息,身边的人都是你用惯了的。有甚么事,只管吩咐他们。”说罢,他伸手给她盖好了被子,和慕容定清漪一块出来。 慕容谐走出去的时候,步子很明显轻松了许多,慕容定紧随其后。慕容谐突然站住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清漪,眼里终于多了点可以被称之为慈爱的东西。 “你阿家那里,你多用点心,六藏这个臭小子,打仗可以,但是照顾人来,人没被他照顾的出事,我就要谢天谢地了。”慕容谐说着,微微叹口气,“她现在才好些,身边离不开人,你看着些。” 说罢,他做了个手势留慕容定和清漪下来,自己转过身去大步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头已经坐满了他的幕僚,还有手下的那些一同跟着他打出来的老将军们。 这些人坐在那里已经有好会了,慕容谐把他们请了来,说是要有事相商。慕容谐走进来,抬眼看到这些人,伸手给这些人作揖。这些人哪里敢真的受他的礼?纷纷避让开,过了一会慕容谐入座。 “我今日请你们来,也不是没事请你们过来喝酒,是真有话和你们说。” “大丞相有话只管说,我们在将军手下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不管将军说甚么,我们都照做!” “哪怕是叫我们上刀山下火海,我们眼睛眨都不眨,丞相,这次是要和谁打仗?” 打仗两字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一同看向慕容谐,和等分肉的野兽似得。眼底下都冒出绿油油的光来。 “这次算是我个人的私事,不是叫你们打仗去。”慕容谐见到他们这模样,不由得笑了。此言一出,那些原先还十分期待的人顿时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碍于慕容谐在,不好表露的太直白。 慕容谐的胳膊肘压在身侧的凭几上,他脊梁挺得笔直,哪怕到了这般岁数,身上也看不出太多的岁月痕迹。 “我打算把贺楼氏送回她娘家去。” 众人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夫妻私事,最多私下议论两句,看个热闹就算了。听慕容谐这么大大方方的提起来,没反应过来。 终于有人脸色微变,“大丞相的意思……是要休妻?” 只有休妻了,才会把前妻送回娘家。所有人目光越发不解了。慕容谐和贺楼氏关系恶劣,人人尽知。贺楼氏就算被送回去了,也只是垫脚看个热闹。但是贺楼氏她有儿子,而且儿子还算比较有出息。 要是贺楼氏被休弃,那么巨鹿公的名分该怎么算? 这么长时间,巨鹿公也是一直东奔西走的,军功不算少。慕容谐虽然没有明了继承人的人选,但是有些人还是默认了是巨鹿公。这么一着出来,有些人越发迷茫。 “没错。”慕容谐心情很好,放松了身子,整个人几乎都靠在凭几上,“我和贺楼氏,是八辈子有仇,上辈子接下来的仇怨,今生结为夫妻,鸡犬不宁了这么多年。我年岁大了,不想余生继续和她怨怼,她对我也是颇多怨言,既然如此,不如放放手,饶了她,也是饶了我自己。” 这话从慕容谐嘴里说出来冠冕堂皇,下头的人面面相觑好会。过了会,有人小心道,“那贺楼夫人被送回去之后,巨鹿公呢?” 这娘都被休弃了,这儿子怎么看,地位都有些尴尬。哪怕鲜卑不重嫡庶,但母亲被厌弃,做儿子的想要继承父亲的位置,怎么看都有些痴人说梦。 这算是一块把长子都给撸了? “他?六拔难道因为他阿娘被送回去了,就不是我的儿子了?”慕容谐摊开手,“他还不是一块和我姓慕容嘛!” 夫蒙陀出来,“大丞相,不是这个意思。贺楼夫人被送出去之后,和丞相就没有了任何关系,这巨鹿公的名分堪忧。何况大丞相这么久了,也一直都没有确定世子……” 慕容谐听着夫蒙陀这话,挑了挑眉,“夫蒙将军,我还没老。春秋正盛,这时候定下哪个儿子接我的班,实在是太早了点。显得不吉利。” 夫蒙陀为人直率,直来直去,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开口直来直往,“大丞相自然是春秋正盛,不过人选也要快些定下来。毕竟早定下,人心也能早些安定下来,大家也知道到底将来继承丞相的人是谁,劲头也知道该往哪里使。” 慕容谐嘴角的笑容淡了些,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夫蒙将军这话说的,好像我不指定哪个儿子,就不行似得。难道我现在不说,你们还会不和我一起干了?” 夫蒙陀万万没想到慕容定甩过来这么大一顶帽子,慕容谐的目光依然笑意盈盈,可是里头却有冷意沉浮。 夫蒙陀不说话了,他直率,但是不傻。他不说话之后,其他人想要和慕容谐说起此事,也无从提起。 慕容谐见众人似乎没有异议,开始叫人给贺楼氏收拾东西。贺楼氏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嫁到慕容家这么多年,带来的嫁妆慕容谐半分没动,她自己全部拿去补贴侄子们了,而且还挖了夫家的钱财去倒贴。 慕容谐不会在意这个问题,当年两人势如水火的时候,他都没有在意,这会两人都要分开了,再也没有关系了。他也不会斤斤计较,两人相互怨怼了这么多年,想到以后再也不用相见,也不用和彼此再扯上关系,心情愉悦。压在心头上将近二十年的石头终于要搬开了,整个人神清气爽,活似又年轻了十几岁,和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一样。 这种消息没过半日就在丞相府里头传开来。不多时就传到了慕容延耳朵里头,这消息对于慕容延来说如同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好久都不能回过神来。 阿爷对阿娘厌恶至极,他早就知道,但是没成想两人竟然正的走到这步。他一片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朱娥挺着肚腹坐在一旁,看他脸色难看至极,小心开口,“六拔?” 慕容延猛地回过神来,他看也不看朱娥,拿过放在手边的高脚酒杯,猛地喝了一大杯的葡萄酒,酒水入喉,如同水一样,喝下肚子没有半点实感。他双眼发红,看的朱娥心惊肉跳。 “六拔,这么坐以待毙不行,要是阿家真的被丞相送走了……”朱娥急急开口,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自有慕容延一个人。在东边,母亲那事她算是看明白,就算是明面上一直疼宠自己的兄长,也有自己的私心。哪怕姐姐和外甥还是太上皇后和皇帝,照样不给不面子,把阿娘给葬在别处,不和阿爷合葬。 东边不可靠,她就只有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包括慕容延。 慕容延不耐烦打断她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 朱娥一哽,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暴脾气给按捺下来,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肚皮上,“必须找个人去劝说大丞相才行。如果是大丞相最重视的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慕容延没有说话,目光沉沉,“阿爷最看重的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恐怕巴不得阿娘把位置给腾出来,怎么可能劝他?” “事无绝对么,她身边总会有知道道理的人。”朱娥说完,慕容延看了过来,她低眉顺眼的低下头。 ** 韩氏好些了之后,就不用清漪和慕容定照顾了。韩氏这人不服老,自尊心也强,和其他同龄贵妇不一样。她压根就不喜欢儿子和媳妇在面前晃荡,哪怕只是侍疾也不要。觉得身体恢复些之后,就把两个人给赶回去了。 清漪回到家里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丞相府里头样样都好,但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而且还有个慕容谐压在头上,总有种压迫感。回到家,简直感觉翻身做主人了。 小蛮奴涉见到她,委屈的嘴一瘪,伸手要抱抱。被母亲抱在怀里,嗅到她的味道,这才肯笑,小蛮奴已经大点了,能满地乱爬,一双胖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哼哼唧唧好久。 清漪在儿子脸上亲了好几下,慕容定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双眼一挑,直接去瞅孩子。 小蛮奴被乳母还有侍女们照顾的很好,长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可爱至极。慕容定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这段时间为了照顾生病的阿娘,他日夜颠倒,白日要处置公务,到了晚上和清漪轮流照顾阿娘。 阿娘当然有伺候的人,但是那段时间只有亲眼看着,他才能安下心来。 现在能放心了,但是他发现自己眼下两条青黑,连带着脸色都晦暗了不少,要不是有股精气神撑着,慕容定都能预料到自己是如何的萎靡之态。自然是比不得这小子活泼惹人爱。 慕容定盯着小蛮奴,眼神不善。小蛮奴睁着一双乌黑无辜的大眼,和慕容定对峙似得两两相望。 小蛮奴半点都不怕他,双眼炯炯有神,盯着慕容定。 清漪见着孩子脑袋老是转在慕容定的那些方向,不由得笑了。 “这孩子看起来是想阿爷了。”说着就把小蛮奴送到慕容定手里,“你看,孩子都想你了,你抱抱。” 这是天大的误会。 慕容定低头,和小蛮奴的双眼对上,孩子嗷的叫了声。和小狼嗷嗷叫似得,慕容定啜牙笑笑,一条胳膊就从清漪怀里把孩子给接过来,手里一掂,重了不少。 他在外头累死累活的,这小子倒是吃香喝辣,过得真好,人都胖了不少。 清漪坐在一旁看着,见到慕容定抱着孩子,面上含笑看着孩子,心下十分高兴。 “等到小蛮奴再大点,我们再生个女儿?”清漪看向慕容定,她还挺喜欢孩子的,尤其看到孩子这么胖嘟嘟的,心都要化成了水。 慕容定浑身一僵,小蛮奴胖手挥舞,打了他背好几下。 等这小子再大一点,非得按在腿上好好打不可!慕容定怒想。 “到时候再说吧。”慕容定冲清漪挤出一丝笑。他说完趁着清漪不注意,低头瞪小蛮奴。有这么个小家伙已经够麻烦的了,他才不想再多个。 “嗷、呜——”小蛮奴一双胖脚踩在他大腿上,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嘴里开始叫唤。慕容定坏心思和水似的往外冒,他手一松,孩子脚力不够支撑身子站起来,噗通砸下来。 小蛮奴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慕容定。慕容定张嘴一笑,他小嘴一瘪,嘴里呜呜了两声。 “这小子,能不能好好说话?你是狼吗?呜呜叫。”慕容定伸出一指头在孩子的脑门上轻轻一弹。 “阿——”孩子满腹委屈,张了张嘴想要说个字来,结果小嘴张开,只说出个阿,身子往旁边一扑,屁股对着他,往清漪那里爬过去了。 他扑到清漪怀里,清漪抱住他。哄了又哄,才把怀里的宝贝哄好。 清漪认真陪着孩子玩了好会,小蛮奴兴高采烈,慕容定不知道这小东西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力,嗷呜上这么久都不带喘的。 清漪身体晃了一下,似乎有些坐不住。慕容定眼尖瞥见,手臂对小蛮奴一伸,“来过来,到阿爷这里来。” 小蛮奴不搭理他,噗通一扑,就要扑到清漪身上去。慕容定亮出白森森的牙,拎住孩子的后衣领把他给提起来。 “来来来,阿爷来抱。”慕容定才不管孩子的不愿意,伸手提了来,抱住,对清漪扬了扬下巴,“这里有我看着,你去睡会。” 清漪犹豫了会,她的确是累的有些厉害,急需好好睡一觉。但是…… 她看到慕容定怀里的孩子,小蛮奴显然有些不爱让慕容定抱,嘴都嘟了起来,闹着要她抱。 慕容定瞧见清漪看着孩子面露犹豫,加了一句,“宁宁不是常说我和这小子相处的少了吗?我这就带他。” 清漪有些心动,点了点头,“要小心点。” 吩咐了慕容定要小心,自己起身去内室睡觉。 小蛮奴见着清漪离去的背影,小嘴一张就要哭,慕容定把他提起来,四眼相对,小蛮奴对上慕容定的眼睛,哽咽一声,把哭声吞进肚子里,眼角挂泪,可怜兮兮看他。 慕容定这才满意的把他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奶狼四爪刨动:嗷嗷嗷嗷——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提起小奶狼:想要争宠?做梦! 第133章 吊唁 清漪这次是狠狠累到了,照顾病人, 不仅仅耗费体力, 而且耗费心血。哪怕一旁有人照看,还得要睁着双眼看着。她休息了好几日, 加上年轻, 才将脸色养回来。 好不容易有个青筋的休养时间,清漪干脆将和那些贵妇人的交际全部推了。一门心思在家里休养,顺便和孩子多交流交流。 清漪坐在床上, 小蛮奴身上帮着两条结实柔软的绳子,绳子紧紧的绑在他胸部和背部,绳子的另一头就在乳母手里。乳母提着绳子, 小蛮奴就借着绳子的力道,两条小腿站起来, 脚学着大人迈步的模样, 一个劲的往前冲。 乳母们不敢真的叫小蛮奴用两条腿实打实的走, 用力把绳子提起来,孩子的两只脚掌虚虚的踩在地面上,不用费多大的劲头, 对于小蛮奴说,这样与其是学步, 不如说是游戏。 小蛮奴走到兴头上,兴奋大叫。清漪坐在一旁,看着他小脸兴奋的通红,两脚和打了鸡血似的, 一个劲往前冲,笑的双眉弯弯。 兰芝在院子外头和个仆妇说了几句,兰芝眉头皱紧,打发仆妇离开之后,转过身来,飞快向清漪这边走来。她脚下走的生风,不敢耽误半刻。门口的侍女见着她,立刻恭谨的给她把门拉开。 兰芝抬足进去,在清漪耳旁轻语了几句。兰芝的话说完,清漪面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凝滞,她看向兰芝,“真的?” “六娘子,事关人命,奴婢怎么会随口乱说。贺楼夫人在家里自尽,这是奴婢亲耳听到的!” 清漪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散去,那边小蛮奴已经由乳母提着在屋子里头大摇大摆的走了一大圈,正迈着踩棉花似的步子,朝着清漪踱来。 他撒娇着扑到母亲怀里,呜呜哇哇叫个没完。清漪抱住他,却没有刚才的兴致。 “贺楼夫人竟然自尽……”她眉头皱紧,几乎成了个疙瘩。 “可不是,以前可没看出来那位的脾气竟然有这么大!看来她是死也要占着这个名分了。”兰芝咂咂嘴,心中很是愤慨。兰芝心下很是讨厌那位夫人,眼瞧着要大快人心,谁知道这位竟然一条绳子把自己给挂在房梁上。 “……”清漪沉默了一会,“派人过去打探打探,另外送帖子过去。” 清漪说着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乳母,就要侍女拿来笔墨,亲自写拜帖。 “可是这要写给谁啊?”兰芝犯了难,贺楼氏自缢,人都不在了,这拜帖要写给谁。“如今夫人身体还没好,丞相府中暂时还不是夫人掌事。” 清漪一噎,她抬眼看了兰芝一眼。已经提起了的笔又放了下去,她写帖子的话,必定是要给府邸里的女主人写,如今贺楼氏自缢,韩氏又卧病在床不管事。那么到底写给谁? 清漪把手里的笔搁在砚台上,吐出口气来,“罢了,这会恐怕丞相府上也乱着,我还是别去添乱了。等到过了一天,那边有个眉目了,我再叫人送拜帖和东西过去。” 诚如清漪所言,现在丞相府上,因为贺楼氏自缢忙乱的一塌糊涂。 慕容谐休妻之心已定,再无半点回转的余地,为了避免和之前一样,贺楼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妖,特意派了人紧紧盯着,不叫她有半分作妖的机会。但就是这样,贺楼氏还是寻到个机会,借口想要喝酒,支开了身边的侍女,不过是一小会,侍女回来的时候,就见着贺楼氏用一条腰带把自己挂在了梁上,舌头伸的老长。 人很快就从房梁上解了下来,但是贺楼氏求死之心太重,竟然在之前还吞了□□。这下可真的回天乏术,那位新入府的道士看过一回,摇摇头说没救了。 慕容谐闻知大怒。他已经给贺楼氏准备了丰厚的财物,足够她离开自己之后,依然可以富足的过完下半辈子,他已经仁至义尽。不然光是挖出当年贺楼氏干出的那些龌龊事,他就能叫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谁知道她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慕容延知道母亲已经自尽之后,大哭跪倒在他的脚下,哭的不成人形。他在地衣上爬了好几下,踉跄爬到慕容谐坐床下,手死死的扣住地衣上的花纹。 “阿爷,阿娘死了!” 慕容谐脸色青黑,他瞥了一眼下头哭的几乎要晕死过去的慕容延,过了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人都死了,再和个死人生气不但没有必要,反而显得太不大度。慕容谐重新靠回凭几上,眼睛盯着头上的帷帐。 帷帐上忍冬秀纹曲曲绕绕,看在眼里显得有几分杂乱,就和他这会的心情似得。 又怒又气,怒自己不够果决,又气贺楼氏草草结束她自个的性命。 “嗯,我知道。”慕容谐半晌才从嗓子里说出这一句话来。慕容延满脸涕泪抬头,一脸错愕,不敢相信活生生一条性命,而且是嫁给他将近二十年的女人,竟然只有这么短短的一句。 慕容延怔怔抬头,慕容谐低头看到儿子这么一脸,气闷难当。 “你阿娘的丧事,我会叫人去办的。”他眉头皱紧,“你出去吧。” 慕容延手搭了上来,“阿爷,不管阿娘以前怎么糊涂惹怒你,但是现在人都没了。还请阿爷不要在身后事上亏待阿娘……” 说罢,他膝盖飞快的向后膝行两步,冲着慕容谐磕头,额头砸在地衣上砰砰作响。 慕容谐听着他磕头的声音,怒火更盛。 这对母子,一个两个的,怎么就这么爱拿自个来要挟他?真当他会受他们的胁迫? 慕容谐目光变得冰冷,他冷淡的嗯了一声,旋即调开了目光,看向一旁。 “我知道。你下去。”这一次话语里已经带了几许命令的味道。 慕容延听到,浑身一颤,他咬紧牙关,起身徐徐向外走。 慕容谐看着慕容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重重的哼了声。叫过人来,“告诉夫人,就说贺楼氏的身后事由她来操办,随便她的心意,不管怎么样都成!” 来人退下,去告知韩氏。 比起贺楼氏,韩氏倒是更像这里的女主人。 半日不到,家里挂起了缟素,还有人挑着贺楼氏身前的衣裳在招魂。一样样的都是照着汉人的办法来。 至于鲜卑人旧俗,半点也见不着。 慕容延看到侍女手里挑着的衣裳,哭的晕死过去。 慕容谐对外宣称贺楼氏是暴病而亡,两日之后,长安里头的那些贵妇人陆陆续续的上门吊唁。 清漪作为侄媳妇,自然也在其中。她来之后,上堂不见慕容谐,只见着慕容延慕容弘慕容烈三个,慕容延哭的双眼通红,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眼睛也是红肿的,但是比起慕容延,总少了点什么。 那边朱娥挺着肚子跪着,披麻戴孝,一言不语。 “大伯节哀。”清漪到慕容延那里轻声道。 慕容定一系和贺楼氏完全不对付,但人都死了,再不依不饶的也没有什么意思。 慕容延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清漪一眼,嗯了一声,“多谢弟妹关心。”而后低下头。 “阿嫂,韩夫人在后面。”慕容弘小声提醒。 话语出口,就被慕容延狠狠用眼刀剐了一眼。 慕容弘半点也没在乎,脸色如常。 清漪谢过之后就往韩氏那边走,朱娥看到这边的动静,微微抬起脸来,又飞快的垂下头去。 韩氏坐在床上,室内没有一个贵妇人。她瞧见清漪,伸手来招呼她,“六娘来的正好,你过来和我说说话,我心里闷得很,这话都不知道要对谁说。” 清漪依言坐在床上,“阿家这里怎么不见其他人?” 韩氏笑了一下,“那些人倒是想要过来拜见我,不过我都谢绝了。这是她的身后事,她被我压了一辈子,身后事上还接着她的名头来交际,实在是太过了点。让让她吧。” 韩氏说着,有些怅然若失,“卫氏告诉我,查出来是她给我下得毒,说实话,她要是真有那份本事,我倒是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清漪一惊,“阿家也这么觉得?” 她心里也觉得依照贺楼氏那个手腕,要是在丞相府里大权在握,说不定能干出这事来,但是贺楼氏都已经被软禁起来了,还能对贺楼氏下毒,那就太抬举她了。 “她的脑子就那么点大。当初六藏到他阿叔家里,她害人的手段简单直接,直接叫个婆子把六藏给推到水里去。完了之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不会被查出来,把人远远打发出去。六藏醒了之后,说是有人推他。我找到那个婆子一问,果然就是她。这么点点功力,加上这么多年来被我按着打,她要是能这样,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韩氏说着,目光变得悠远,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我那时候是真恨她啊。她老是说我是寡妇,还对着我的命根子来,她不仁我不义。何况那会他还真对我……”韩氏笑了笑,“这会她没了,还真少了点甚么。” “阿家也别想多了,贺楼夫人……也是自己想不开,和阿家,和六藏没有任何关系。”清漪道。 韩氏看了过来,“你这么想,可是别人不会这么想。嘴上不说,可是私底下不知道传的有多难听,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人私下传是我杀了她的。” 清漪目光清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既然没有做过的事,又何必放在心上。就算是三人成虎,可是依照阿家如今的身份,谁又有那份胆子敢在阿家这里作乱?” “……”韩氏看过去。 清漪继续道,“正如阿家以前说说,日子是自己过得,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说甚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让自己过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韩氏一愣,而后不由得抬袖轻笑,“还是你说得对,我刚才还真是想岔了。也对,我没做过就是没有做过,问心无愧就行了。” 韩氏心头的一桩事了结,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清漪看着她的笑颜,想起韩氏昏迷的时候,慕容谐说的话来。 “阿家,阿家病重的时候,丞相说过……要娶……阿家为妻。”清漪吞吞吐吐提起来,小心觑着韩氏的脸色。 韩氏听着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甚么呢,原来是这个。他当年就和我说过,一直说到现在。”她抬起头来,“罢了,也没甚么意思。” 清漪不解看她,韩氏见她不解的目光,不由得笑出声来,“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了,年纪一把,还说要嫁娶之类的,有些害臊。再说了要是嫁给他,六藏是要叫他一声阿叔还是阿爷?这个不好乱。算了算了。” 韩氏说着,摆了摆手。 清漪正要再开口,一个侍女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噗通一声就给两个人跪下来了,“夫人,前头打起来了!” 清漪一惊,韩氏喝问,“谁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是大都督和巨鹿公。”侍女惊慌的险些话语都说不清,“听说是一言不合,巨鹿公就和大都督打了起来。” 韩氏眉头皱紧,对清漪伸出手去,“走,去看看!” 堂上此刻是一片狼藉,拳头打在肉上的声响不绝于耳,还伴随着器皿碎裂的声响。 慕容定和慕容延两个抱在一块滚倒在地,拳脚相加。 前来吊唁的宾客们见到两人今日打的如此激烈,连连惊呼,伸长了脖子看的同时,纷纷往后躲避,免得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慕容定一拳重重捣在慕容延眼窝上,十足的力气打的慕容延整个人从他身上飞快滚到地上。慕容定翻身而上,把慕容延骑在身下,伸手揪起他的衣领,嘴角的血都来不及擦拭,“怎么,你还不服?” 慕容延伸手捂眼,直直看着他,剩下的那只眼里凶光毕露,不顾自己眼下的劣势,蹂身而上,两人又厮打在一起。 韩氏赶过来见到慕容定和慕容延两个打的天昏地暗,大喝一声,“你们做甚么!” 说着,她看向后面那些畏缩不前的家仆,眼锋如刀,“怎么还不上去把他们给拉开!” 家仆们得了她这话,纷纷上前把两人拉开,奈何两人打的正凶,你一拳我一脚,根本没有插脚的余地,还有家仆去拉,结果被慕容延一拳打中胸口,整个人飞了出去,撞在柱子上吐了口血。 “好了,别打了!”清漪见到慕容定嘴角有血迹,心头一紧,顾不得韩氏还在身旁,大喝一声,她飞扑上前,见到慕容延一拳冲着慕容定打来,她整个人抢在慕容延的拳头之前扑在慕容定身上,娇小的身子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她眼睛闭的死死的。 等了好会,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剧痛,她听到慕容定粗重的呼吸,还有胸膛剧烈的起伏,眼睛睁开一条缝,抬头看到慕容定喘息着,双眼盯着前面。她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见到慕容延拳头停在离她身上有一寸的地方。 两人眼睛都是血红的,喘着粗气。如同厮杀的野兽。 慕容定一条胳膊圈在清漪腰上,他低下头来,“你这傻子,好端端的扑过来作甚么,也不怕伤着!” 清漪低下头,“那会哪里想得了那么多,看到你……忍不住就扑过来了。” 慕容定脸色缓了缓。 韩氏大步走过来,排开众人,她看到满脸挂彩的慕容延,再看了一眼那边嘴角挂血的慕容定。 两人的伤势还真是不分伯仲,谁也不比谁好看。 “先回去梳洗上药吧。”韩氏对慕容延道。 慕容延看了一眼韩氏,眼中戾气十足。韩氏直接回望他,“你阿娘的身后事,你也好歹体面点。” “劳烦夫人还知道,这是丞相夫人的身后事。”慕容延面带讥诮,他勾起嘴角,转身离去,留下一群宾客。 韩氏看向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人明了韩氏的意思,整理一下继续跪在灵前。下头的那些家仆们把打碎打翻的器皿家具都是收拾起来,不过一会,一切整洁如新。 韩氏见着慕容定抱着娇妻卿卿我我的,一把把他给扯到旁边的厢房里头。 到了屋子里,韩氏面若冰霜,“你是怎么搞得,都这会了,还要和他闹起来!” “阿家,这事恐怕有误会。”清漪忍不住给慕容定求情。 慕容定却耸了耸肩,“不是甚么误会,不过是和他说,他阿娘有此事是咎由自取,结果他就打过来了。这么心毒的女人,我没有亲自取她性命,就算是对得起她了。一句大实话算的了甚么?” 清漪愣住,她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慕容定,她这边才给他求情,这家伙就毫不客气的给她放大招。这会还一脸的无辜! “贺楼夫人才走,你说这话,就算是实话,也不得理。”清漪扯了下他的手,“何况你还是对着人家儿子说的,他不打你才怪!”清漪气的七窍生烟。 人死万事消。只要人死了,哪怕生前有再多不是,嘴上也要说几句好话。 正所谓逝者为大。 至少脸上还要做做样子。 “她死都死了,嘴上说几句好听的,你是浑身不痛快还是咋地?”韩氏气道,她说着,拉过慕容定,见到他脸上的伤口,让侍女取来伤药交给清漪,“你给他擦擦。” 清漪把慕容定拉到面前坐好,把裂开的嘴角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了,给他上药。 “过来吊唁,结果变成打架了。”清漪说着忍不住叹口气,“你做的都叫甚么事。” “我原本就不是来给她吊唁的,那么个女人,我还嫌弃她把自己吊死,死的太干脆了呢。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怎么着也该再吃点苦头,至少等阿叔把她给送出门去再死。谁知道她气性还挺大,宁可死都要做这个丞相夫人。这就有些赖皮了。” 清漪闷声不响的给他擦药,这会韩氏已经不在这里了,她手脚轻快给他把药膏涂在伤口上,“好歹是在主人家,别这么嚣张。” 慕容定裂开嘴笑,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的呲牙咧嘴,“主人家?他算是个甚么主人,阿叔才是主人呢,他现在落魄的很,现在拼着胆气和我打架,回头指不定被阿叔吊起来打的鬼哭狼嚎。” 清漪笑了下,她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眼睛垂下来,“六藏,我和你说句话,你仔细听着。” “宁宁说甚么,我都听着。”慕容定乐呵呵的,坐在她身边,半点都没有了在外面和慕容延打架的狠厉模样。 “我和阿家总觉得,那天下毒的人应该不是贺楼夫人。她手腕做不成那事。” 慕容定一愣。 他的确是没想到,心底里早给贺楼氏给定罪了,何况那侍女被刑讯之后,也招认是贺楼氏做的。 听清漪这么一说,他不由得浑身僵硬。 清漪坐在那里,两眼看着慕容定。慕容定好会才反应过来,他握住清漪的手,“此言当真?” “我还会用这种事来糊弄你?”清漪看他的目光活像在看傻子。慕容定松开手,他坐在那里,原本痛快了的心情顿时又沉郁下来。 慕容定目光沉沉,他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不一会儿,清漪看到他拳头握紧,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过了好会,慕容定抬头看着她,“竟然会这样,我再查查。” 清漪点头。 * 慕容延被慕容定打了个满脸花,自然不可能继续在灵前守着,他才返回院子里,朱娥就惊慌失措走过来,她肚子已经有点大了,一手撑着腰,脚下还要走的飞快,显得有些笨拙和滑稽。 “这是怎么了?”朱娥瞧着慕容延这满脸的青紫,满脸惊惶。 “没甚么。”慕容延转过头去,不欲和她多说,直接抬腿走了进去。朱娥一手撑在腰下,跟在他后面。 慕容延心情烦躁,见她还要跟进来,转过身道,“你该做甚么做甚么去,我这儿用不着你。” 朱娥脸色一白,她点点头,向后退了出去。 夫妻两人的居室都是分开的,朱娥回到自己的居室,慢慢踱步到床前,让侍女给自己脱掉鞋袜。 怀孕很辛苦,腿脚浮肿让她困扰不安。她伸出腿去让侍女揉捏,自己闭上了眼。侍女的力度适中,腿上的不适舒缓了许多,她终于长长的吐出口气来,想到贺楼氏的丧事被搅了个天翻地覆,朱娥眼里染上些许笑意。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胳膊,这里还有这里,都被贺楼氏那个恶毒的老女人打过掐过。那老女人简直不是人,一句话不得她喜欢,罚她只穿着薄薄衣衫跪在寒风里头。甚至当她的面侮辱她的母亲城阳公主。 她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她活了下来。东边暂时回不去了,她不想以前发生的那些又重新在自己身上发生。慕容谐不管这个老女人的,慕容延更加不可能管束自己的母亲。所以一切都要她自己谋划。 既然要除掉贺楼氏,自然是要断绝贺楼氏的一切后路。还有甚么比得上动韩氏,那位大丞相的心头好呢? 贺楼氏性情乖戾,御下十分严苛。伺候她的侍女,但凡只要服侍的半点不合她意,轻则拖出去仗打,重则虐杀。 因为十多年不得丈夫喜爱,贺楼氏最喜欢看年轻娇嫩的女子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最后死去。似乎从那些年少侍女的惨叫里得到些许抚慰。 那些侍女有些是形单影只,有些却是姊妹一同进来的。她碰巧找到了一个被贺楼氏处死的小侍女的妹妹。那妹妹也在丞相府里当差,姊妹两人相依为命,死了姐姐,妹妹一心一意想要报仇,她大开方便之门,让妹妹进去服侍贺楼氏,负责提膳。 她不过是小小给那侍女提了一下,那侍女就把毒乖乖的下到了贺楼氏喝的东西里。 贺楼氏所用的一切东西都和其他人不一样,可谓是专供,只要下下去,就不怕她吃不进肚子。 果然一切如同她所料。贺楼氏被彻底厌弃。 她不想叫着老女人死的太痛快,要她死,□□下下去,两腿一蹬就死了。她要毁掉这老女人最重视的东西,她的丞相夫人头衔。 生不如死,软刀子割肉才是最痛苦的。 只是可惜,临门一脚竟然失算了。贺楼氏宁可死也要坐在这个丞相夫人的位置上。 不过,贺楼氏死了,她也能过得更痛快了。朱娥伸手按住高耸的肚子,笑的畅快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咬住黄鼠狼的脖子来回撕拉,黄鼠狼回腰一爪抓破了大尾巴狼的脸 慕容大尾巴狼:我打死你个龟孙! 清漪小兔几挥舞着短短的兔爪:别打别打!! 第134章 谣言 贺楼氏的丧礼是韩氏一手操办,都是照着汉人的规矩来办。至于鲜卑葬礼上割耳流血的习俗一概不用。 慕容谐将此事交到韩氏手里之后, 就真的没有再过问。表现出十二万分的信任。甚至这信任的有些过了头, 哪怕慕容延在丧礼上被慕容定给打成了乌眼鸡,慕容谐都没有过问, 甚至他还派人给慕容定那里送了药, 可慕容延那边半点表示也没有。更别说要给慕容延撑腰了。 过了两日,渐渐的有人传言,说慕容延这个长子已经不得丞相的欢心。原本贺楼氏地位就岌岌可危, 丞相想要废黜这个发妻,贺楼氏自缢更是激怒了他,丞相不好拿死了的人发脾气, 怒火就烧到了长子身上,要另外立别的人做继承人了。 消息传到慕容延耳朵里, 慕容延第二日在灵堂上守灵的时候, 脸色越发憔悴。脸上的伤因为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没能痊愈。留下一个偌大的淤青在那里, 看上去显得无比滑稽。 他跪在那里,披麻戴孝。前来吊唁的宾客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过来做个样子之后, 不是去拜访慕容谐就是去见韩氏。 他抬眼看了一眼前来的两个宾客,正好和他们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个宾客马上脸上挤出笑来, 慕容延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不看着两个人。 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慕容弘和慕容烈两个。慕容弘跪在那里,哭了几天,到了这会, 连装都装不出甚么悲怆了,只剩下满脸的麻木。 慕容弘察觉到慕容延在看自己,抬起头来看过去,“六拔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会,我们两个在这里顶一会。” “不用。”慕容延转过头,继续跪在那里。 这两个庶子根本就不是阿娘带大的,和韩氏那个贱妇混的焉熟,自己要是走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尽心? 慕容弘见慕容延一言不发,脸上顶着硕大的青肿眼,跪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不由得撇撇嘴角,回头和慕容烈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过了几日出殡,出殡的人不多,比起丞相夫人的身份寒酸的厉害。倒是抬棺的人足足有十人,勉强为贺楼氏挽回一点颜面,咸阳原一处山丘上就是贺楼氏的长眠之地。慕容谐彻底嫌恶了这个发妻,不打算百年之后和她一块同穴而葬,特意把她给弄的远远的。 慕容延看到完全不成样子的坟墓,目眦尽裂,喉咙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嗓子里赫赫作响。 贺楼氏的棺木被匆匆忙忙的抬到墓穴里头去。 贺楼氏是自缢,死的突然,加上被慕容谐厌弃,墓修的格外的仓促和简陋。魏国旧俗,贵人死后,下葬用有莲花浮雕的石棺,但是到了贺楼氏这里就仅仅是木棺,至于描绘墓主人生前生活的壁画,也是画师草草画上去,都没有风干。 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敷衍。 慕容延在墓门外哭倒在地。朱娥去搀扶他,但是一个孕妇哪里拉的起来一个壮年男子,只好手脚无措跪在那里。仆役们把陪葬品放进去,两扇墓门关起来,用一把沉重的黄铜锁锁好,门口砌满石条。 一切做好,开始填土。 慕容延见到墓葬开始填土,嘶吼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冲上去。他顺着墓道往下冲,被慕容弘和慕容烈拉住。 “六拔你这是要做甚么!”慕容弘顾不得自己脑袋上的帽子都掉了,双手死死抓住慕容延不敢松手。 “放开我!”慕容延双目布满血丝,“我阿娘还在里头!” “你疯了是不是?”慕容弘说着,慕容延又向前冲了好几步,慕容弘一时不察,被他挣脱了去。慕容烈见状一把把慕容延扑倒在地。 “完了,恐怕是中邪了!”慕容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慕容延给按住,慕容延不停的挣扎,双手死死的抠住地面,挣扎着就要往最底下的墓门爬。 慕容烈和慕容弘对望一眼,手刀砍在慕容延后脖子上,慕容延的哭叫顿时戛然而止,晕倒在冒着浓烈腥味的土上。 两人把人背起来就往外跑,只说慕容延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然后迅速叫人准备一辆马车,把人塞到车里头,等到回填彻底完成,祭祀也做了之后,才把晕死的慕容延给带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慕容延想要跑回去扒门的事自然隐瞒不了。不多时传遍了长安上层,有人惋惜,有人冷眼旁观,还有人已经想要去探探慕容谐的口风,看看他到底中意哪个儿子。 慕容延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幸好人年轻,身体强壮,没太大的事。 朱娥一手撑着腰坐在他身旁,看他一脸阴郁,“夫君好歹笑笑吧,前半个月,夫君才不是得了个儿子么?” 慕容延有个妾侍,在丧礼期间早产生了个孩子。虽然是早产,但是母子两个都活了下来。 朱娥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观察着慕容延的神情,不放过他脸上半点变化。 她瞧见慕容延面上露出一丝厌恶,“甚么时候不好,偏偏挑在哪个时候生孩子!你叫我高兴的起来?” 朱娥险些翘起嘴角。 那个妾侍早产是她的功劳,故意让人抓了只猫放到那个妾侍的院子里,妾侍见到猫受到了惊吓早产。 她这孩子怀的晚了点,让贺楼氏安排的妾侍给抢了先,但是不要紧,她可以一点点扳回来。 朱娥低下头,过了好会又抬起来,“对了,外头好多人说,丞相要迎娶那个女人做夫人了。” “甚么?”慕容延一惊。 “甚么?”清漪满脸惊诧的望着元明月那张精致明媚的面孔。 今日元明月上门拜访,带了她从粟特胡商那里购得的红宝石还有其他东西上门,元明月想要拿这块红宝石做条项链,但是苦于不知道该选什么式样,干脆上门来请清漪一同斟酌斟酌。 两人说着说着,就从首饰上说到了别的事,元明月无意提起了外头的传言:慕容谐想要迎娶自己的嫂子为正妻。 清漪满脸错愕,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元明月也是摸不着头脑,“这样的大事,难道杨娘子半点都不知道?” 清漪摇摇头,“我是真不知道,也没听起过啊?”她满心莫名,突然脑子里头蹦出贺楼氏丧礼头两日,她曾经问过韩氏这个问题。 那会韩氏怎么说来着?说两人年岁都大了,而且真有了那么一层实质的关系,慕容延和这位阿叔的关系也不好算。 元明月闻言,眼睛睁得更大了,她满脸的惊讶,不由得整个人都靠了过来,“现在长安城内到处都在说,丞相想要娶韩夫人。说是丞相府内现在都已经再另外给韩夫人建造一座阁楼了。” 清漪听到,心里又是一惊。 慕容谐的确嫌弃贺楼氏住过的正院晦气,已经令人一把大锁把正院给锁了。要另外在府邸里头在中轴线的位置修建一座阁楼。清漪那会听了也没放在心里,只当是慕容谐想要弄个阁楼来观赏风景,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着。 “这……”清漪有些迟疑,她眉尖细细蹙起来,过了好会她抬眼,“我还真没听说过。” “现在长安里头到处都有人说,说大丞相要娶韩夫人。”元明月说着轻轻叹口气,“看来都是没有根据的传言了,亏得还有人言之凿凿,私下说,大丞相太过薄情,原配才下葬不久,就忙着……”元明月突然想起那对老鸳鸯之间的关系,马上停了口,冲清漪笑笑。 清漪摇摇头,“所以说三人成虎,不过随便了。反正嘴长在别人身上,大丞相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元明月点头,“说的也是。” 说着,元明月伸手把一个锦盒的纽绊解开,翻开来,就是一块蓝宝石。 “这些胡商,从西面带过来不少稀奇玩意。我也是昏头了,竟然还买了不少。”元明月说着,脸上有几分懊恼。 “千金难买心头好,买了就买了,只要自个高兴,甚么价钱都值得。”清漪说着里头看了一眼那块宝石,或许还没有经过切割打磨,宝石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也不见有多有光泽。 她侧首瞥了一眼那边放着的图纸,上头描绘的式样饱含浓郁的异国风情,甚至还有几分像是现代首饰的影子。 “像这样,中间一块大的,周旁点缀几块小的。倒是显得富贵。只是那么多,累脖子。”清漪纤纤细指轻轻压在图纸上。她看向元明月,“元夫人喜欢这样的?” “以前的确喜欢这种,不过诚如杨娘子所说,几块镶嵌在一块,富贵是富贵了,倒是勒的脖子疼。”元明月眨眨眼,“可是只有一块,链子挂在脖子上显得又太粗了些。” 清漪听了笑,“那不如换个纤细点的,换一种,说不定更好看呢。” 元明月听着,手背贴在脸颊上,想了好会,缓缓点头,“杨娘子说得有道理。回去之后,我就和他们说,给我做杨娘子说的那个式样。” “我说了可不准哦,到时候要是不适合,元夫人可不能怪我。”清漪笑。 “才不会。”元明月笑道。“到时候我戴着好,还要送给杨娘子一副,就当做是谢礼。”元明月道。 清漪没把这话当真,她只是笑,和元明月说了几句话之后,元明月告辞,清漪起身送她,元明月回过身来,状若无意,“最近倒是不见杨郎君。” “他呀,现在忙得很,我都好久没见到他了。”清漪道。 杨隐之现在在慕容定手下,一日到晚忙得不见人影。清漪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 送走了元明月,清漪坐在室内,叫过兰芝,“待会你让人给十二郎那里送东西去。这孩子忙起来不管天亮天黑,甚么都不管的。” 慕容谐赐了杨隐之一座宅邸,按理说是个好事,应该好好摆酒宴请来亲戚庆贺一番,还要采买奴婢。但是杨隐之自己是个光棍,而且一门心思都扑在正事上,在官署里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比在军中的时候还要拼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部花在官署里头。 所以新家的事就丢到了脑后,清漪听派出去到杨隐之新家的人说,要不是看家里内外的器具都是崭新的,都不敢相信这里竟然还是所新宅。 杨隐之都住在官署里头了,这个新宅有和没有一个样。 清漪就算有心给他置办,他不着家,她也没办法。主人不回家,就算她把奴婢都送进去,到时候是奴婢住,还是杨隐之住?到时候恐怕又要生出不少的事来。 “六娘子不如采买些少女过去。”兰芝给清漪出主意,“十二郎君年少,或许家里有人就……” 兰芝对着清漪瞟来的视线,话语含在嘴里说不下去了。 清漪知道兰芝想要说什么,也知道杨隐之这个年纪放在世家里头,也该是安排个所谓的通房丫头知道人事了。 可对着杨隐之懵懂纯净的眼神,再加上他年岁就那么点大,放在现代撑死也就是个中学生。她再告诉自己这是这个时代的特例,她也没办法下手。 这简直就是推弟弟进火坑。罪恶感太大了。 “十二郎年岁还小呢,那是勾他学坏。”清漪哼了两声。 “可是和十二郎君同龄的那些郎君,有些……都已经做阿爷了……”兰芝吞吞吐吐。 清漪脸上一僵,而后咳嗽一声,“那也是别人,那些人怎么能和十二郎?”说着,她严肃起面孔,“算了,这毕竟是他的私事。顺其自然吧。” 兰芝垂首,“六娘子说的是,方才是奴婢想茬了。” 清漪笑着看她一眼,看向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凛冽。 兰芝瞧见她的目光,这才放开了胆子,伸手拍着胸脯小声道,“六娘子的威严越来越重了,方才六娘子看过来,奴婢都不敢说话。” 清漪一愣,而后哭笑不得拉住她,“看来我刚才吓到你了,待会叫庖厨底下给你多加几个菜,压压惊。” 兰芝自小就挑选出来跟在清漪身边,加上主仆两个一路扶持走来,情分更是非同寻常。 兰芝眨眨眼,俏皮道,“那奴婢多谢六娘子了。”说完,她话语一转,“六娘子,你说,方才元夫人说的丞相要娶夫人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怎么会?”清漪眉头一皱,“阿家和我说过,这么多年了,丞相不止一回动这个念头,但是她都没有答应。她也没有那个想法。”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那会还有个贺楼夫人在,多少有些阻力,但是现在阻力不再,丞相已经没有任何挡路石了。”兰芝说着,见着清漪眉头微蹙,“再说了,此事要是成了,对郎主也有万般好处。” 这事要放在汉人身上,不管男女,都要被骂个体无完肤。此时汉人不管寒门还是士族,也没甚么守节观念,夫死改嫁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只是和自己的小叔子搞在一起是乱了伦常,对于男人来说,偷嫂是没办法抹去的污点。 但是这一切在鲜卑人这里都完全不是事。兄死妻其嫂,和寡妇改嫁一样,在鲜卑人看来天经地义。男女都没有任何好指责的地方。 “万般好处。”清漪自然明白兰芝口里说的好处是什么,韩氏嫁给慕容谐,慕容谐就是慕容定的后爹兼阿叔。如果慕容谐有心立他的话,在将近占了朝廷实权位置一半以上的鲜卑新贵里头,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是丞相有自己的儿子,试问哪个做阿爷的愿意把位置给侄子,而不给自己的儿子。”清漪说着嘲弄也似的笑了声。 “可是看着大丞相很疼爱郎主。”兰芝说出疼爱两字,怎么着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讪讪停住了嘴,看向清漪。 清漪哭笑不得,她伸手在兰芝额头上一弹,“再疼也不是自个亲儿子,再喜欢他在这种大事上也该和平常不一样。”她说完,长长叹口气,“他现在到底该怎么走,我都有些迷茫了。” 慕容定这样,几乎已经是仅仅在慕容谐之下,就是宫里的那个皇帝,见着他,都要气矮三分。 可是这样,将来就越发的迷茫。慕容谐那几个儿子都没几个能比得上他,慕容延和他更是死敌,想要和解几乎不可能了。 慕容谐活的再长,也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哪怕想要安稳,都没有安稳可言。 清漪坐在那里想到这些,不禁有些头疼。她坐在那里仔细思索了半日,直到小蛮奴睡了一觉醒来,朝着要找她,她才回过神来。 小蛮奴在乳母的怀里,闹着要下去,嘴里发生气的嗯呜声。清漪把他抱过来,他就立刻安静了。 清漪怀里抱着孩子,满心都是满足。原先头疼的事都丢到了一边,见到孩子的笑,似乎这世上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好忧愁的了。 慕容谐的确如同长安里头流传的那样,有意迎娶寡嫂。汉人的那些伦常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甚么,甚至还比不上官署里头那些框框条条更有约束力些。 丞相府中的楼阁也是为迎接新女主人而建。 慕容谐不仅仅是在家里准备,甚至在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军面前,也提起来。 慕容定吃了一惊,慕容延面色青黑,放置在膝上的双手握紧,手背上青筋鼓张。 慕容定左右看了一眼,知道是一回事,可是真的听到慕容谐要娶自己阿娘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容弘和慕容烈没有半点表示,平静的很,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似得。 只是可怜了慕容定,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脚下都是飘飘忽忽,感觉整个人脚下都是软的,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切。 慕容定回到家里,两眼发直,还没有回过神来。清漪出来见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张开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清漪瞧着慕容定两眼直瞪瞪的,好像都快要没有焦距了,吓了一跳。她拉住慕容定到房内坐下,仔细看他的脸。她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两下,慕容定不知道在哪里的魂儿这才跐溜一下回到身体里。 “宁宁。”慕容定抓住清漪的手,“阿叔要娶阿娘。” 声音里说不出的飘忽。 清漪顿时也嘴张大合不拢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会,她才颇为艰难的开口,“真的?” 慕容定点点头,满脸惊吓。 “我之前也听元夫人说长安里头有流言,丞相想要娶阿家。我还只当是无稽之谈,没想到是真的?”清漪眼神发飘,她才和元明月说这事不可能,结果回头一巴掌就扇在了自己嘴上。 慕容定吞了一口唾沫,他比清漪还要饱受惊吓,他往清漪那边靠了靠,清漪马上伸手抱住他,和抱小蛮奴一样。只是慕容定生的人高马大,清漪两条胳膊伸出去,抱的颇为辛苦。 慕容定反手抱住她,一脸的惊吓,他急需要在身边这个娇小的女子身上寻求安稳。 “我也没想到,阿叔怎么突然提起这茬来。”他表情古怪,闻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心头的焦躁平复了许多。 “那……你怎么想?”清漪开口,“阿家和丞相……” “我不想阿娘嫁给阿叔,虽然的确是没甚么,但是我心头就是有些不舒服。”慕容定眉头皱起成一个疙瘩。 “他对我很好,可以说我有今日全托了阿叔的福。可是,我就是不想。”慕容定闷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大尾巴狼:要娶老婆娶老婆! 慕容大尾巴狼颤抖着尾巴:老叔,你要娶的是我老娘…… 狼妈:你们先问过问过我 第135章 出游 慕容定闷闷的,听上去很是不高兴。他下巴都抵在她肩膀上, 戳的她肩膀都有些疼。清漪轻轻拍了拍他。 “我有阿爷, 干嘛还要多个?”慕容定蹭了蹭她,“而且还是阿叔……” “好了好了, 这事也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还是要看阿家的意思。”清漪说完,察觉到慕容定身上一颤,随即肩膀上压着的重量比之前更沉了。 清漪不禁失笑, 这家伙竟然还和小孩子一样发脾气了。 她才不会和慕容定一般计较,叫侍女打来热水,自己轻轻把慕容定推开, 把帕子泡在水里,绞干之后, 亲自给他擦脸。温热湿软的帕子在脸颊上的肌肤上擦过, 一阵暖热终于把慕容定的理智给拉回来一些。 “都这么大的人了, 还和小蛮奴似得,甚么事都要人伺候,以前你出去打仗的时候, 难不成还要亲兵帮忙给你洗脸?”清漪给他擦了一把脸,帕子下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 清漪瞧着那双眼不由得笑出了声。 慕容定摇摇头,“我还没叫他们给洗脚呢,三大五粗的男人,给我洗脚, 我看着都别扭。”他顿了顿,“再说了,那会我也不洗的。十多天甚么都不洗是常态了。” 清漪一听,手里的帕子顿时团成一团糊他脸上,“你好意思说出口!脏成那样,你光是闻到那股味道,也觉得过得下去?”要不是知道慕容定这会洗的干干净净的,她非得要把面前这个家伙给扔到净房去,让家仆好好洗涮一下。 “我打仗的地方都冷的厉害,就是夏天也不见得有多热。漠北那边倒是一会冷一会热的,没个准,不过大家都一样,臭臭也就习惯了。”慕容定抬眼看见清漪满脸的震惊和欲言又止,又道,“不过当初在寿春的时候,我可是有好好洗的。而且还擦了宁宁你准备的药膏。” 他说着咂咂嘴,似乎回味在寿春炎热潮湿的天气里,自己浇了一桶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之后,药膏擦在身上那冰凉的感觉。 清漪脸上一红,“那会不过是想着寿春要入夏了,你个北人肯定会不适应,随便准备了几瓶,没想到你还用上了。” 慕容定眼睛瞥她,手伸出来一把把她拉过来,清漪踉跄一下险些跌到他身上。慕容定抱住她的腰,脑袋靠在她的肚子上。 他仰着头,琥珀色的眼里巴巴的望着她,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你当初不是说是专门准备的么,怎么现在就成随便的了?”他浓长的眉毛皱起来,扭成一个失望的疙瘩。下巴抵在她肚子上,可怜巴巴的厉害。 “我……”清漪瞧见他现在这么“娇弱”的模样,浑身一抖,紧接着手臂上争先恐后鸡皮疙瘩不断冒出来,汗毛跟着疙瘩树立,高唱凯歌。 慕容定长得俊美,但是绝对不阴柔,他刚柔相济,见过了他十步杀一人的模样。如今他这恨不得尾巴都翘起来,清漪鸡皮疙瘩一个劲的抖。 慕容定下巴依然抵在她肚子上,隔着厚厚的好几层衣物,轻轻的蹭着她。他的目光过于强烈,清漪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温柔的抚摸,“我、我那会就是随便的来着。” 原本想要说专门为慕容定准备,但是见着他那瞬间眸子里头泛起的水光,瞬时内心的暴虐感爆棚。她想要捉弄一下他。 慕容定一惊,而后嗷的一下把她整个给拉到怀里来。 “才不信!宁宁当初说了的,这会我才不信呢!”他把她给压在床上,一脚直接把刚才擦脸的帕子给蹬的老远。 他整个人气势汹汹的压在她身上,虽然只是把很小一部分的重量放在她身上,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清漪也有些吃不消。她被压的白眼直翻,伸手推他。 “你过去点,好沉啊!” 慕容定见状马上起身,到了半途又停住,“那是不是为我准备的?” 清漪眼白都要翻出来了,只要身上这头沉重的野狼快点翻过去,什么都好说! “是的,是的,刚才那话我是说着逗你的。你还记得我那会和你说过,寿春天热,怕你水土不服身上长疮,特意给你准备的。” 慕容定眸光柔和下来,他垂下头在清漪的胸口轻轻的蹭了蹭,喉咙里头长长的嗯了一声。带着无尽的满足。 清漪躺在那里,哭笑不得的看着上头的承尘,这家伙现在和小蛮奴也差不了多少。就差拱到她怀里要奶吃。 “我就说,宁宁为我准备,怎么可能是随便呢?”他靠在她的胸口上,嘴上露出笑。过了好会,他从她身上抬起头来,“瞧着外头暖和许多了,我们挑个时候带上十二郎一块出去玩玩?” 清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原先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盯着承尘一脸生无可恋,听到慕容定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 “好啊!我早就想要去郊外看看了,只是小蛮奴缠人,长安里头又经常来人拜访,走不开身。”清漪说着有些唏嘘,“忙得不可开交,都不好去外头玩了。” 外面风光好,清漪也想出去浪一浪,玩一玩。可孩子离不开人,哪怕有乳母还有侍女照料,但是她也不敢真的就这么把孩子完全交到乳母的手上。 还有那些过来试探的贵妇们,除了元明月和她能聊的开心之外。其他的人话里话外都是刺探,更头疼的是,还有人盯上了杨隐之,想要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天知道杨隐之才十多岁,半大的孩子。连窍都还没开呢,要他娶妻,不仅仅是害了他,而且还会害了小姑娘。 说起来都是身心疲惫,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清静清静。 慕容定见她欢喜鼓舞,整个人也高兴不已。 “好,过两日我就带你们一块去!” 清漪伸出手来贴住他的脸,“你不用去官署?” 慕容定狭长的眼睛得意的一扬,“傻宁宁,那天是我休沐日,除了伦值的人之外,不用去官署里头。”他低下头来,双目认真的望着她,“正好可以陪陪你。” 清漪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她才道,“六藏,你对我真好。” “当然,我不对宁宁好,还对谁好?”慕容定一手撑在她脑袋边,另外一只手轻轻刮在她鼻头上,“傻宁宁就是喜欢想这些理所当然的事。” “就算是理所当然,这世上又有几个能做到?”清漪说着,抬眼瞥他,伸出手指对他勾了勾,“六藏你下来。” 慕容定见到,不假思索,俯身下来,清漪重重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一团红红的口脂。 慕容定一愣,他眨了几下眼,“我也要亲回来。”说罢,下来吻住她的唇不放。 清漪这会不嫌弃他沉了,笑着抱住他。 兰芝见着这两个已经打闹成一团,冲其他侍女做了手势,轻手轻脚退出来。 里头传来女子的阵阵娇笑,而后娇笑渐渐变低,几乎听不到了,兰芝凝神去听,只听到几句低低的话语,然后就是一阵喘息。 兰芝忍不住笑,她叫侍女准备好待会要用的水和帕子等物。站在那里一心一意的等。 慕容定浑身上下暖的像个小太阳,以前就觉得他和个暖炉似得,现在依然没有半点变化,裸~露汗湿的肌肤贴在一块,清漪满足的叹息。 慕容定闭着眼,从方才的□□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好好的叹气作甚?不吉利。” 清漪这会浑身上下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中,面色潮红,她嗓子里嘤叮一声,不由得蹭了蹭他的脸颊,眼眸微张,妩媚天真从眸光中倾泻而出。 慕容定抱住她,笑的直啜牙,“宁宁,你这样,是不是想叫我死在你身上。” 清漪迷蒙中听到死这个字,浑身上下的舒服劲头就去了一半,她伸手在他鼓胀的胸膛上推了一把,“好端端的,说甚么死啊活的,败兴!” 慕容定笑嘻嘻的凑过来,抱住她,两人的身体没有半丝隔阂,亲密无间的抱在一块。 “我是说,你这样是要我恨不得把所有的阳气都给你呢。” 他这带色的笑话,说的清漪娇嗔一声,就拿胳膊肘捅他,“又胡说八道。”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我以前看过那些道士乱七八糟的书,说这回事,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左右不过是采阴补阳,或者是采阳补阴。宁宁,我可真恨不得把这所有的劲头都使在你身上。” 清漪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流氓话说的脸颊发红,她切了一声,翻过身来,纤纤细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唇,“你这话呀,也就说给你自个听听。” “我这话可是认真的,”慕容定笑着亲过来,吻了好一会,才松开。看她气喘吁吁,面上更比之前添了几分娇色,“我喜欢你,恨不得把我自个都塞给你了。所以哪怕是这种事,我也只有你一个。” 说着,慕容定又道,“你看阿叔,他可是没别人的。” 刚才还头疼自个叔父要娶母亲呢,这会又拿他来做例子。清漪真是不知道要说慕容定什么。 她亲了他一下,“嗯,我都知道。” 慕容定这才高兴。 * 慕容定对外,说话算不算数只有他自个还有手下的那些幕僚清楚。但是对清漪,他可是一言九鼎。 果然过了两日,慕容定带着清漪还有杨隐之,出门游玩。 说是游玩,其实就是打猎。 长安四周都是葱葱郁郁的山林,山林里活跃着各种动物。这些落到男人们的眼里,不管胡人还是汉人,就剩下了两字:猎物。 这会天气挺暖的,原本躲起来的动物都已经纷纷出来,是狩猎的好时候。 清漪今日换下了广袖的上襦还有长及脚面的裙裳,换上了鲜卑女郎们喜欢穿的窄袖小衫,脚上套着靴子。 她今日出来,不打算和以前出来交际的时候,看着男人们去打猎,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坐在草地上等他们回来。 清漪叫人给她准备了马,自己抓住马鞍和缰绳,翻身上了马。 慕容定在一旁看到,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杨隐之看到清漪在马上调整坐姿,有些担心,驱马过去,“姐姐没事吧?” 清漪自小没学过骑马,还是遇见慕容定之后,才慢慢开始学的。杨隐之担心清漪马术不好,会被马给摔下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下面人给清漪准备的马,是温驯的母马,清漪试着挪了一下臀,母马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不耐烦的表示。 清漪抬起头来,冲杨隐之一笑,“还行。” “姐姐要是骑不习惯马,不如先在这里等等。”杨隐之说着,看了一眼那边已经在用围障圈地的奴婢,“反正弟弟和姐夫一会就回来了。” 清漪听到这话面上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你们能骑,我还不能骑了?” 杨隐之立刻红了脸,他颇紧张解释,“不是,是怕畜生突然发狂,伤了姐姐。弟弟不是那个意思。” “好好好,我知道你甚么意思。我方才那话逗你呢。”清漪面上一变,原先的淡淡的不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杨隐之熟悉的,浅浅的笑。 杨隐之这才如释重负,他不好意思冲清漪笑。 这时侍女过来给清漪送来弓箭,杨隐之一惊,“姐姐打算狩猎?” “嗯,看你们玩,我也想试试。”清漪颔首。 杨隐之还想说什么,慕容定那边已经喊开了,“你姐姐想试试,就让她试试,我又不是没教过她骑马射箭!” 杨隐之听到慕容定这话,驱马走在清漪身边,“那我就在姐姐旁边。” 慕容定一听,双腿一夹黑风的肚子,黑风立刻迈着小碎步子过来。 “你去玩你的,你姐姐这儿有我看着,出不了事。”慕容定恨不得鼻孔朝天,“瞧瞧,那边都有小姑娘盯着你呢。”慕容定手里的马鞭遥遥一指,就瞧见不远处有几个女孩子骑在马上,正在往这边张望。 慕容定一脸揶揄,“年岁不大,勾女人的本事倒是不少。这才来多久,这就有好几个女子在盯着你了。”说罢,慕容定在马上一阵爽朗的大笑。 清漪刚才也看到有几个女孩子往这边看,看向弟弟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了几分调笑。 杨隐之顿时红了脸,冲清漪解释,“姐姐,才不是和姐夫说的那样,那些娘子可能是有家里人在这边吧。怎么可能和姐夫说的那样。” 清漪差点没笑出声来,她憋笑憋的辛苦,为了照顾弟弟的颜面,还得故作深沉的点头,“嗯,我知道了。话说这几日我有些想吃兔肉,劳烦十二郎给我打一只野兔过来,好晚上叫庖厨烤了。” 杨隐之听到姐姐有事交给自己,立刻斗志高昂。他点头应了一声,拉好身上的弓箭,直接冲到林子里头打算亲手给姐姐抓一只野兔,好给姐姐晚上增添一道美味。 慕容定见着杨隐之跑的远了,才到清漪身边来,嘴角还是忍不住笑,“这小子该说他甚么好!平常在官署里头,听他滔滔不绝,也肯下力气做实事,怎么到这种事上就和个傻子似的。我隔这么远,都看到那些小姑娘眼里要冒火了。他倒好,说甚么人家还有亲属在这边。” 慕容定说到这里,忍不住笑。 清漪幽幽的盯着他,他触及清漪那幽幽的目光,大张的嘴一下僵住。滑稽又搞笑的张在那里,清漪收回目光,慕容定才把嘴合拢。 慕容定走在她身旁,面上有些讪讪的。不过过了一会,他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慕容定的眼睛在清漪背上的弓箭和箭袋上打转,“宁宁想要射猎?” “嗯。”清漪点点头,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肩膀上的弓有些感叹“以前总是看你们玩,后来见到不少娘子也会,难免心里痒痒。” “我记得我之前教你的时候,你准头不太好?”慕容定坏心眼道。 清漪听这话立刻怒瞪过去,“喂!” 她此刻发怒的模样在慕容定眼里都露出一股娇羞,他伸手就把清漪从马上提来,稳稳当当的落在自己身前。 黑风坐在那里,连个响鼻都没打。 清漪被慕容定突然那一下给吓了一跳,待到反应过来,抬头就看到慕容定那双笑的弯弯的眼。清漪翻过身去打他,“你干嘛!” “当然是教你怎么打猎啦!”慕容定说罢,一手抱紧她,另外一只手抓住马缰。口中叱喝一声,黑风得了他的命令,马上撒开蹄子往原野上跑去。 刹那间只觉得眼前一切飞快的向后退却,温煦的风变得猛烈起来,呼啸着刮过耳旁,留下呼呼的风声。 清漪下意识叫了声。 叫声出口,腰上的手缠的更紧了些,慕容定的唇贴紧她的耳朵,“宁宁,有我在不要怕。” 清漪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她很少骑马,因为马站在那里只比她矮那么一点点,光是上马就要费一番功夫。哪怕慕容定教过她如何在马上骑的稳当,可她还是有些不得要领。 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心血来潮了。 在奔跑中,她整个柔软的身躯陷入到他刚硬的胸膛里。她紧紧抓住慕容定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似乎只有那只手才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丛林间有一抹灰色,还没等她看个真切,慕容定一脚一把拉住了马缰,他从清漪背后的箭袋里抽出箭来,教她把箭搭在弓上。慕容定手把手教她,耐性十足。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缓缓的一点点把弓给拉开。 草丛里头的那抹灰色似乎察觉到了将要来临的危险,嗖的一下窜入到草丛里头。 “跑了。”清漪轻声道,掌心里都是汗。 “不,跑不了。”慕容定轻声道,说罢他发力带动清漪猛地转过头来,勾住弓弦的手指一松,清漪听到箭矢破空的一声飞向一个方向。而后,一声闷声从草丛里头传来。 慕容定双腿夹了马肚子,黑风小跑着到草丛里,清漪看到草丛里头躺着一只已经被设了个对穿的野兔。 慕容定下马把已经死透了的野兔提到她面前。 “诺,你射的。” 清漪瞧着那只野兔转过头去,“又不是我射的,明明就是你,干嘛还要这么说,安慰我吗?” 慕容定闻言,把袍子一掀,直接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棵大树旁,然后做出叫清漪目瞪口呆的举动来。 他把那只野兔给绑在树干上了!绑·在·树·上·了! 清漪傻呆呆的看着那只兔子被慕容定一箭射个对穿之后,还要惨兮兮的被四仰八叉捆在树干上,可谓凄惨至极。 “这是要干甚么?”清漪嘴都快要合不拢了,根本猜不到慕容定这是要做什么。 慕容定一手撑在树干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你不是说是我射的么?你也来一箭,待会就成你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清漪的目光都是:快来夸奖我! 清漪瞧着那只死兔子,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不忍拒绝慕容定,她抽出箭来,就像刚才慕容定教过的那样,把箭搭在弓上,她拉开弓,然后一放。箭射出去,咚的一下射到树木里头。 慕容定眼睛微张,有几分吃惊,而后他马上鼓掌,“不错!” 清漪气的直打跌,这样还算不错,慕容定眼瞎到什么地步! “不错个你的头!”清漪怒道。 慕容定抬首一笑,“我的头的确不错啊。” 清漪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慕容定一把把树上的兔子扯下来,随意的丢在马屁股后面,而后翻身上马。 “也没甚么,不过是一只兔子而已。” “可是我没射中。”清漪说起这事,有些郁闷,她靠在他胸膛上。 慕容定嗤笑,“不算甚么,人么总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又有甚么。”慕容定两手搁置在她腰间,两手在她腹前交合,持着马缰。 “你就是你,会不会射箭骑马,对我来说根本没有甚么。” 清漪脸颊隐隐有些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仔细的舔兔几:嗯,兔几就是香~ 清漪小兔几红红脸 炮灰兔:我好惨啊,被大尾巴狼咬死还要被吊起来啊 第136章 行猎 清漪背靠在他胸口上,过了好会她故作闷气,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呢。毕竟我看好多鲜卑家的小娘子都会, 我自小没学过这个。” “我又不要个孔武有力的女人,天天在家和我吵架。”慕容定嗤笑, 下巴抵在她发顶上。“宁宁要是喜欢骑射, 那就学。要是不喜欢,也没有那个必要勉强自己。反正那些女人学骑射,也不可能操起弓箭跑到沙场上去。” 说着, 他眼睛瞧见那边林子里头出现的一抹亮丽的翎羽。那翎羽鲜绿,夹杂这几挑绯红。 清漪抬头想要和他说什么,只见他双目发光, 手指竖起来轻轻压在唇上,嘘了一声,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清漪立即屏气, 慕容定冲她笑笑。然后手指探入她绑在腿上的箭袋, 抽出箭来搭在弓上。 他双臂强壮有力,弓弦被他拉的如同满月。清漪睁大眼,他鼻间喷涌而出的热气就在她脸上。 两人靠的如此之近, 她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慕容定稳稳的把弓拉开,两人屏住呼吸, 黑风了站在那里纹丝不动。慕容定眼睛眯起,箭镞瞄准的方向再往下拉了点,随即放箭。只听得耳边嗖的一声。那边草丛里头就传来倒地的闷声。 慕容定驱马过去,清漪看到一只野鸡, 整个脑袋都被箭矢给贯穿了。反抗都没有一下直接倒毙在地。 慕容定捡起来,看了又看,“这野鸡倒是生的挺漂亮,回去叫人把毛拔下来,给你做把扇子。” 说着慕容定把野鸡提起来,拎到清漪面前。 清漪也不怕死鸡,她看了看,瞧见这野鸡生的极其漂亮的尾巴,尾巴上的翎羽生的长长的,羽毛鲜艳漂亮。 她满意了,轻轻嗯了一声,点点头。 慕容定见自己打来的猎物获得了她的欢心,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两颗尖尖的虎牙从唇边露出来。 清漪见着慕容定出手,一射一个准,连连获得猎物。不由得也有些心动,缠着慕容定教她如何打猎。 慕容定笑嘻嘻的看着娇妻浑身柔软的蹭在他胸口上,软嫩嫩,娇美美的模样,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酥软了。不管清漪说什么,他都会乖乖点头。 何况只是教她打猎? 慕容定是个好老师,立刻教她怎么辨别野兽在草丛里的脚步声,甚至躲在灌木里头,又该如何察觉出来。 清漪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这么看着只需要使力气的活,竟然需要这么多的技巧。 慕容定把弓箭塞到她手里,叫她自己试试。清漪看到草丛里有些声音,马上架开弓箭,开弓就射。 箭矢斜斜的射入灌木丛中。 清漪的脸色顿时就绿了。慕容定噗的一声就要笑,结果清漪一记眼刀劈来,慕容定讪讪的收回笑容,咳嗽了一声。 他很快过来安慰她,“你这只是狩猎的次数不多,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但也要你去习惯的,这一回两回的哪里可能就熟练了?” 清漪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原本消减下去的热情又重新燃烧起来,她手里持着弓箭,左右看了一圈,见到野兔之类的,开弓就射。不过基本上都是箭射出去了,但是什么都没射到。 慕容定见到也不笑话她,不管射中没射中,骑着黑风过去把射出去的箭矢给捡起来,慕容定还夸上几句,“不错,这一箭比方才更进步了些。” 试问谁不爱听好话?尤其还是从慕容定嘴里说出来的,这家伙更喜欢损人,不爱夸人,因此好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难得。 清漪心花怒放,嘴上轻哼,两靥生晕。慕容定趁机香了好几口,清漪也晕乎乎的随便她去了。 在马上坐久了,屁股下头的马鞍硌的屁股生疼。清漪忍了又忍,实在挨不住,只好和慕容定说了。慕容定了闷笑不已,他拉住黑风,自己先下马,对清漪伸出手来,“那可不好,宁宁还是快些下来,在马上骑久了,对腿和屁股可不好,到时候腿会成罗圈腿,而且屁股也会被磨掉一层皮。” 清漪一听险些没有从马背上跳下来,又气又急,睁大了一双眼睛,气鼓鼓的瞪他。 慕容定见清漪真的生气了,连忙收敛了笑容,过来扶她,“好啦,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逗你,不过骑马久了还真不是甚么好事。” 清漪避开他的手,自己要从马背上下来,结果一低头,瞧见地面离脚蹬都有好远的距离。黑风实在是生的太高大了。 一匹马生的这么高,要干什么! 清漪心里愤愤想。 她看向慕容定,慕容定伸出手来,等着她扑入自己的怀抱,他双臂举起来,清漪哼了声,手放到他的掌心。 慕容定丝毫不在意她的这些小脾气,甚至还颇为享受她的这些小性子。每次和他使小性子,他几乎也没怎么生气,这次也是一样。他拉住她的手掌,顺势就把她给带到自己怀里,将她给抱了下来。 双脚落到地面上,清漪双腿一软,险些有些站不住。在马上坐的时间有些长,到了这会,只觉得肌肉麻痹,几乎站不住。 清漪靠在慕容定身上,过了好会,终于觉得双腿好多了。 她站定了,抬眼四处打量。四面都是葱茏的丛林,把目光放远了,还能见到远处连绵的山峦。 她轻轻推开慕容定,试着自己走了几步,舒展身躯。 慕容定抱臂笑看,亦步亦趋,免得她走太远。这地方既然是狩猎的好地方,自然也多野兽。需要小心。 清漪瞧见一片地方开了一片紫花。见之心喜,蹲身下来,采摘了一把,还特意采摘了些其他花草搭配在一起,慕容定看着,突然草木从传来一阵极细细碎的声响。若是不注意,非常容易忽略过去。 慕容定在沙场上锻炼出来的识感敏锐,这点小小的动静没有逃过他的耳朵。耳廓微动。慕容定看过去,只见一片灌木林里绿色茫茫,几乎不见其他任何除去灌木以外的东西。清漪臂弯里躺着一大盆的紫花,回头见到慕容定眉头微皱,似乎警醒着观察四周,她很少见他如此,顿时拉住他,“怎么了?” 话语刚落,身后窸窣的声响大了起来,清漪回头一看,臂弯里头那捧紫花掉落在地上。从灌木林里,跑出来一头野猪,那野猪浑身褐毛,生的肥壮,竟然有半人高。长吻两边,两道卷曲的獠牙,两只有珠子那么大的眼睛,往外露出凶光。 清漪手指几乎抠进慕容定的手臂里去,慕容定一把掐住她的腰,把她抛上马背,然后一巴掌拍在黑风屁股上。 黑风早就被养出了灵性,慕容定一拍,它驮着背上的清漪马上朝着外头狂奔而去。 慕容定听着马蹄声远去,回过头来,看着已经步步逼近的野猪,眼里露出近乎狂热的光芒,他伸手从背后拔出了刀,对着蠢蠢欲动的野猪,直接迎了上去。 清漪在马背上被颠簸了个眼冒金星。她不擅长于马术,但是黑风却跑的飞快,不给她任何跳下马的机会,她被颠的差点没吐出来,只能在马背上伏低了身子,整个胸还有腹部都压在马背上。 好像只是转眼的瞬间,又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眼前猛地豁然开朗。 “娘子?”留守在原地的家仆见着清漪出来,不由得惊诧万分。清漪肚子里头翻山倒海,恨不得趴在路边吐个痛快,她抬头,“你们跟我来!” 说罢,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起缰绳,带着人就往林子里头走。 家仆见状,知道恐怕是男主人遭遇到什么野兽了。纷纷抓起之前准备好的武器跟着清漪进去。 杨隐之恰好这个时候满载而归,他看着家仆还有之前慕容定带过来的卫士骑马跟在清漪身后,驰马过来。 “姐姐,怎么了?”杨隐之问。 清漪不答,面色惨白,只是双腿夹了一下胯~下的黑风。 黑风立刻狂奔起来,众人见状,不敢有半分迟疑,跟上她。 清漪只恨怎么还不到!这段路为什么跑起来永远不见尽头! 杨隐之驰马跑在她的身后,他看见姐姐脸色不好,他询问的时候,姐姐也没有回答,恐怕是这回恐怕是真的很严重。 他想着,把心头上的其他杂念全部丢掉,一心一意的跟在清漪身后。 两边树木飞快的向后掠去,只有杂乱的马蹄声在耳边响起。 一声野兽的嘶嚎不知从哪里挤出,冲入各人的耳朵。 杨隐之拉住马缰,“是野猪!” 他此言一出,那些家仆们顿时白了脸色,谁都知道野猪性情彪悍,而且生来杂食,不管是野草还是生肉,从来不忌讳。尤其嘴边生的长长獠牙,几乎能把个成年男人给顶个肚烂肠穿。 清漪低头直接躲过低垂的枝桠,冲在前头,杨隐之哪里放心让她一人前往,一马鞭打在一个家仆背上,“跟上去!” 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铺面而来,清漪脸色一白。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只是咬牙坚持住,继续驰马向前。 奔到尽头,清漪见到慕容定身上衣袍上一片血污,呼吸一窒,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她整个身体无意识的往前倾,几乎就要摔倒。 黑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停下马蹄,清漪没有半点停歇,从马背上下来。跑到他的面前。 “你……”慕容定看着清漪脸色煞白,眉头皱起,他抬手去摸她的脸,瞧见自己手上都是鲜血,又翻过去,用手背揩拭她的脸颊,“不是让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清漪飞快的打量他,见到他脸颊和衣襟上都是血,但是他人好好站在那里,没有半点事。她下意识的往地上一瞥,见到地上躺着一头野猪,野猪身上贯穿了一把刀,刀身前半部分贯入野猪脖子里,破开一条沟壑,猩红的血流淌出来,积成一处血洼。 那野猪横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来是被慕容定弄得不能再死了,清漪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还忍不住有些腿脚发软。 慕容定看她小脸煞白的模样,哭笑不得,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感情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用,连头畜生都对付不了?” “不是,这野猪凶悍,我担心。”清漪有点后怕。野猪这个物种,就算是在现代,钢铁做的轿车撞在野猪身上,车头瘪了,野猪还不一定有事。 这四脚畜生凶悍到这种地步,慕容定还只是手持大刀。清漪根本就没办法不担心。 慕容定呵然一笑,他走到野猪身边,抬起脚踢了踢,“这畜生的皮还真厚,不过我的刀也不弱,当初能够一刀干净利落的斩断灌满铁砂的竹筒,这畜生一身皮不信还比铁砂还要硬。” 清漪见慕容定一脸的志气满满,都想要提醒他,这东西说不定还真比钢铁还厉害些。 慕容定得意的回过头,看到黑风屁股上挂着的那些猎物都不见了,脸色一变,“都丢了?” 黑风打了个响鼻,一只前蹄刨了刨地,大眼一抬看了过来。 小眼神里就透露着不屑。看样子很不满意自己屁股后头挂着山鸡野兔之类的玩意儿,撑着驮清漪离开的时候,顺道把屁股上的那一串都给丢了。 慕容定拿黑风没奈何。 杨隐之下马,快步走了过来,见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也是脸色一白,“姐夫!” “不是我的血,是那头畜生的。”慕容定说着撇撇嘴,“你姐姐之前还说想要吃兔肉,结果都没了。” 杨隐之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这么说,顿时哭笑不得,“这个没甚么,我刚刚抓了不少,有些还活着,要是姐姐想要养着逗趣都可以。”说着他向一旁站开,让清漪和慕容定看自己的战利品。 只见杨隐之坐骑后面挂满了野兔,还有一只看上去颇大的兜子鼓鼓囊囊,从里头一个劲的乱动。一看就知道里头有活物。 慕容定心下感触颇为复杂,他看着杨隐之那等待夸奖的小眼神,不由得直接转过头去。 “十二郎真能干。”清漪见弟弟满载而归,不由得笑道。 杨隐之伸手抓了抓头,面上通红憨笑了两声。 “也罢。”慕容定吐出一口浊气,“丢了就丢了,正好可以把这个畜生给烤了。” “姐夫说的正是,野猪肉比平常家猪肉质更加细嫩鲜美,而且食用对身体有益。”杨隐之点头。 慕容定听到这话,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他嗯了一声,对杨隐之点点头。随后看向清漪,“我这一声都是血,估计和你坐一骑,恐怕会熏到你。要不,你去和十二郎坐一块?” 说是这么说,可是慕容定却心里颇为紧张,眼睛忍不住瞥清漪。 清漪摇摇头,“算了,你甚么样子我没见过。当初第一回见面,你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了,外头还套着盔甲,外面的盔甲一脱,那个味道能熏死人……” 慕容定脸色一变,一把抱起她飞快跨上黑风的马背,转头吩咐家仆把那只野猪抬起来。 那只野猪生的肥壮,几个成年男人去抬,都吃力。 慕容定坐在清漪身后和她咬耳朵,“初次见面,原来在你看来,我就剩下个臭?” 清漪哼了声,“我那会魂都快要吓没了,谁还管其他啊。”清漪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也不尽是,那会你回过头来,我觉得你还长得挺好看的。” 慕容定正要得意的笑,就听清漪接下来道,“可惜就是个长得好看的野狼。”她斜睨过来,“你说说,你那会把我吓的够惨的。一上来动手动脚,我哪里还管的了你有哪些好处?” 慕容定讪笑两声,“那会……我还是头回对女子……嗯……以后没有了,绝对没有了。” 清漪没管后面那么多人的眼睛,伸手在他腿上拧了一把。慕容定疼的嘶的吸了口气,“好好好,都给你拧,反正宁宁消气就成。” 他讨好的模样和口吻终于叫她心情变好,对慕容定露出一抹笑容来。 出了林子,慕容定随意换了一身袍子,大大咧咧坐在床上。 出来打猎,可不是拖起猎物就走,当场还要圈一块地,好好的享用猎物的美味。慕容定这一趟出来,带上了善于料理野味的庖厨。 他坐在清漪身边,瞧见她纤细手指上的金指环,和自个的正好配成一对,笑的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条缝,浑身上下舒畅的不得了。 “身上臭。”清漪闻到慕容定身上还有一股血腥味,伸手将靠过来的他给推开。 “刚才明明不是觉得没甚么,现在现在就嫌弃我了?”慕容定琥珀色的眼睛觑她,一脸受伤。 清漪抬眼瞥瞥他,轻轻哼了哼,挪了挪身体,算是不推他走了。 慕容定赶紧过来,把她身边的位置给占了一半,免得待会又有人给占了去,他坐好之后左右看看,眉头蹙起,“怎么不见十二郎?” “不是在哪儿吗?”清漪伸出手臂遥遥一指,慕容定顺着清漪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见着杨隐之站在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他面前站着个没见过的姑娘。那姑娘看身量,可能十二三岁,正豆蔻年华。 不知道杨隐之说了什么,只见着那个姑娘突然双手捂脸,哭着掉头跑开了。 慕容定看的稀奇,“咦,他又做甚么了?好好的,把人家小娘子给弄哭了,要是回去叫人家的阿兄知道,弄不好带人过来一顿胖揍。” “别胡说,说不定有误会呢?” 清漪自然是维护自家弟弟,“再说了,十二郎不是那种以捉弄女子为乐的纨绔子弟。” “这话倒是没说错,他的确不喜欢男女那事,我都听说两三回,同僚请他喝酒,只要有女子脱衣伺候,他就吓的慌忙逃走,都成了同僚里头的笑话了。” 清漪冷哼,“这些人自己行事不正,见到正人君子,反而讥笑。我看他们也是没药救了。” 慕容定不以为然的耸耸肩,“都是应酬,他不会,以后恐怕有点苦头。” 清漪似笑非笑看过来,“哦,这么说来,你以前也曾经这么应酬过咯?” 慕容定浑身一颤,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当然不是,我可一直洁身自好!”他说着,一改开始的不以为然,面上多了些愤慨,“那些人真是不像话,好好的,集聚在一起不做正事!当真可恨,哪日我抓住了他们的短处,必定严惩!” 说着,杨隐之过来了。他走过来的时候,一脸的莫名,似乎遭遇了什么不能理解的事。 “怎么了,十二郎,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娘子哭了?”清漪招呼杨隐之坐下。 说起此事,杨隐之也是一脸莫名,“姐姐,我也不知道,刚才有个小娘子过来,送我一个枣子,又说想要我头上玉簪,我说,没了发髻上的玉簪,形容不整,不好见人。娘子所请,恕我不能答应。” “然后那小娘子又说,要我玉佩,我说玉佩之物不能随意给人,然后我就把青枣给还回去了。”杨隐之说着,秀气的眉依然皱着,似乎想不明白里头关节,“而后她就哭了。” 慕容定听完,两只眼睛瞪的老大。而后大笑出声,“你还真是个傻子!” 清漪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女子赠送青枣等水果,原本就是告白,既然是告白,自然是想着意中人能够给自己想要的回应,可是杨隐之再三回绝,还要把女孩子送过来的青枣给还回去,这可就伤脸面了。 要是换个情场老手,哪怕不喜欢也能说出一番话来打圆场,不至于叫女子难受。但是杨隐之么…… 清漪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看着弟弟,抬起狼爪拍头:怎么把其他的兔几给吓跑了,可以叼回来! 弟弟一脸纯良:兔几还可以叼吗? 慕容大尾巴狼:…… 第137章 惊愕 杨隐之见姐姐哭笑不得,手指指着自己好几回, 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由得瞥了慕容定一眼, 慕容定笑的乐呵,恨不得杨隐之再多出点洋相, 怎么可能会出手相助, 他在一旁看够了笑话,面对杨隐之求助的眼神,眼睛都瞥着远处的杨柳枝。 突然他笑了声, “哟,这么巧,元夫人来了?”说着他含笑斜睨了杨隐之一眼, “你的那位美人来了。” 杨隐之顿时脸色涨红,对慕容定的调侃有些手脚无措。他虽然对男女之情有些迟钝, 但并不是完全没知觉, 更何况还是被拿来开玩笑。 “姐夫莫要开玩笑了。”杨隐之低声道。 他说着往慕容定之前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 远处娉娉婷婷一抹倩影,身着飘逸宽大的襦裙,头戴帷帽。帷帽上的轻纱垂下, 只是脸面前的那面被撩起,春风一来, 白纱轻飘。 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令人神牵梦萦。 “元夫人曾经帮过我,姐姐,我先去和元夫人打个招呼。”杨隐之看着清漪。 清漪自然无不可, “去吧。” 杨隐之望了一眼,犹自等着看好戏的慕容定,抿了抿嘴,转身去了。 慕容定等杨隐之走远了,嘴里嘿了一声,“这小子是心里不服气呢,不然怎么见着元明月来了,就想着过去?” 清漪抬眼瞥了他一眼,慕容定打了一阵的猎,还杀了一头野猪。换了别的人,早就累的恨不得找个地方喘口气,但是他到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八卦。这精力这体力,清漪简直要给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好了,十二郎也不是这样的人。他是真觉得元夫人上回帮过他。若是美碰见也就罢了,碰见了难不成还装作看不到?”清漪提起手边的酪浆壶,给自己和慕容定倒了一杯酪浆。 酪浆乃是羊奶发酵而成,加了蜂蜜,往外飘着一股股淡淡的甜香和奶香。清漪起初喝不惯这个,到了现在每天都要喝几杯。 清漪抿了一口,往之前杨隐之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杨隐之已经走到了佳人面前,两人站着交谈几句,然后一块在原野上慢慢踱步。 “其实这也挺好的。”慕容定一只胳膊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你那弟弟可真是迟钝的可以,哦,也不该说是迟钝,就是在这事上够无情的。一般那种甚么都没有经过的小娘子,恐怕根本不能拿下他。他又是那种直话直说的性子,到时候传开来,恐怕都没有几个敢喜欢他了。” “噗!”清漪险些一口酪浆呛在喉咙里,兰芝见她低低咳嗽,马上送来手帕等物。清漪拿着手帕轻轻擦拭嘴角。 “好了好了,他年岁还小呢。不着急。”清漪嗔道。 慕容定琥珀色的眸子望过来,“你是说真的?有些郎君在他这年纪,都儿女双全了,他还是这样懵懵懂懂的,你真的不担心?” 清漪一愣,抬头看他,“这事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吧,妻子是和他度过一生的人。还是他自己喜欢才行。不然和丞相和贺楼夫人那样的,简直能害死人,十几年就是相互折磨,最后死都要对方不好过。挺没意思。” 她眉头蹙起,拿过团扇,轻轻在胸前拍着。团扇送来的清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花草清香。 慕容定想了一下慕容谐和贺楼氏,还有慕容延和段朱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两对儿,不管那一对,都是闹得天翻地覆的。朱娥倒是改了性子,和慕容延暂时过得不错。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慕容定就不信她是真的改了。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也罢,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建功立业,这事嘛,也算不了甚么。”慕容定说着,面上露出意得志满的笑来。被清漪一眼乜了过去。 那目光如同清泉,清澈又冷冽。慕容定当即打了个一个哆嗦,他马上改口,“当然在我心里,宁宁的事也是重要的。” 清漪这才回过目光来。 抬回来的那头野猪被庖厨剖腹扒皮,沥干血水,大卸八块,而后裹上厚厚的酱料香料,加在火上烤。 野猪肉的香味飘远,引得不少人暗吞唾沫。 慕容定叫人把杨隐之叫回来,结果杨隐之一带二,把元明月也一块带了过来。清漪和元明月有交情,慕容定也和京兆王没有任何交恶的地方。多了个客人自然并无不可。 主客几人下来喝酒吃肉,顺便聊天,其乐融融。 清漪体力没有慕容定那么好,又是骑马又是射箭,完了还受了一场惊吓。野餐之后,人就有些恹恹的,没多少精神。慕容定见状,也没有了继续玩乐的心思。令人收拾收拾返回长安。 长安大道上,慕容定和杨隐之骑马在前,清漪的马车在后。 正走着,一人骑马迎面而来。马上人捡到慕容定身着鲜丽衣袍,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顿时脸色就变了。 慕容定自然也看见了对面的人,他一笑,“哟,六拔来了?” “大都督很快活嘛。”慕容延脸色不好,他看了一眼两人身后,捡到一辆装潢豪华的马车,马车四角垂下的流苏上还各自带着一块玉璧,拉车的马的卢当在阳光下,金光发亮。 “托六拔的福气,我今日还的确过得很快活。出去打猎的时候,亲手宰杀了一头野猪。那猪肉烤起来,味道甚是不错,你要是喜欢,待会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慕容延面色越发不好,慕容定吃肉喝酒,还带着妻子出去游玩。分明是一件不记得了自己还有个婶母刚刚过世。他们的关系都还没有脱离五服,哪怕只是做样子,也该在脸上做全吧? “不用了,我还在守孝,不可食荤。”慕容延拒绝。 慕容定一听,面上露出几丝惊奇,“六拔,我们鲜卑没有汉人守孝的习惯。而且阿叔早就命令下人把丞相府里头的缟素全部都去了。” 慕容定句句都往慕容延的心窝子里扎。虽然韩氏没有在丧事上苛待贺楼氏,但是慕容谐却不耐烦府邸内还有贺楼氏的痕迹存在,人才下葬,后脚就马上把一切缟素全部去掉。恨不得将贺楼氏存在的痕迹抹个干干净净。 慕容延岂能不知? 他拳头攥紧,额角爆出一段青筋。 慕容定望见,面上笑的更加欢畅,“六拔,既然是学汉人那一套,就学个透。汉人守孝,可不是不食荤就算了的。做儿子的,还要戴孝三年,在父母坟茔旁扎庐居住。既然守孝了,自然得诚心诚意才是,快去叫朝廷免了你的职位,老老实实在婶母旁边住个三年,对了,还不能洗面漱口,不过这样日子别说三年,我看你半个月都过不下去吧?” “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慕容延怒目而视。 杨隐之见慕容延眼底隐隐约约有血色浮动,知晓慕容延此话并不是只是嘴上威胁,而是想要来真的。 “姐夫。”杨隐之忍不住出声提醒,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手臂不自觉的移向自己腰间的环首刀。 慕容定抬手,回首笑望了一眼杨隐之,而后回眼过来,故作惊讶,“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做出来就知道了。你说是不是,巨鹿公?”说罢,仰天大笑,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带着人绕过慕容延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从身侧绕了过去,慕容延双目血红,手掌松开又握起。来回好几次,才将心中翻腾叫嚣的怒意给压下去。 他狠狠吐出一口气来,直接向前。 现在的紧要的事,不是和慕容定争那点点的口舌之利,而是要解决现在在府邸里头那个女人。 慕容延心思转过了好几回,拜访了几个慕容谐手下的老将。带到天色都快要擦黑了,才返回丞相府,人还没到门口,只是在道上,就看见门口集聚了一群人。丞相府有丞相府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不可聚众。 他眉头蹙起来,打马过去,见到那些人都是府邸中的家仆,更加疑惑,他喝问,“尔等在这里作甚么?” 家仆见着慕容延来了,纷纷下拜,“大郎君,大事不好,这韩夫人自己收拾东西带人走了!” 慕容延一僵。 慕容定和清漪这会是手忙脚乱。韩氏回来的没有半点征兆,几乎是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就过来了。和她一块过来的还有好几车的行李还有服侍她的奴婢。 以往韩氏想孙子了,或者是有事回来。都是小住几天,不会这么兴师动众的。 可怜清漪拆了头发躺下还没多久,就被叫起来,慌慌忙忙一阵穿衣打扮。赶过去迎接韩氏。 清漪到的时候,韩氏已经坐在内堂上了。她看到清漪过来,伸手招呼清漪坐下,“看你脸色不好,怎么回事?” 清漪笑道,“只是今日陪六藏出去,有些累到了。多休息就好,不碍事。” 韩氏闻言看了一眼坐在手边的慕容定,慕容定这会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两个女人一同看向他,他才眼睛动了动,“阿娘怎回来了?” 韩氏一听就不高兴了,“怎么?还不准我回来了?这地方原来就是我的家,我回来还不行了?” 慕容定急了,“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慌慌忙忙解释,“我前几日听阿叔说,他有意娶你……” 清漪顿时也把目光放在韩氏身上。 韩氏听后,面上淡淡的,她面上露出几丝疲惫来,在一旁伺候的卫氏马上往她身后塞了一个隐囊。韩氏整个人靠在隐囊上,这一路紧绷的身子骨才轻松点。 “嗯,这事你阿叔也对我说了。所以我才回来的。” 此言一出,慕容定和清漪对视一眼。 此事清漪不好开口,但是慕容定却没这个忌讳,他吞了一口唾沫,“怎么了?阿娘?”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嫁啊娶啊的,不嫌臊得慌。”韩氏摆摆手,和赶苍蝇似的,“再说了,我要是真的想要嫁他。当年就可以排挤走前头那个了。怎么可能等到现在?” 慕容定心里顿时庆幸,而后又担心起来,“阿娘回来,阿叔那边……”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鸳鸯。难舍难分的时候长,当初韩氏刚来洛阳,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会情郎。这会韩氏回来了,慕容定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 “他那边,就算找过来了,也是找我,怪不到你的头上。”韩氏说罢靠在那里,闭上眼,“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才走了多长的路,就觉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胸口不舒服。” “那阿家……”清漪才开口,那边慕容定就一脸着急的接腔,“那我马上叫人来给阿娘看看!” 韩氏睁眼,看着这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儿子,“不用,小小毛病就喝药,我岂不是一年到头,天天喝药?”她说着,看向清漪,“劳烦六娘,扶我回房。我这一路下来,还真的累到了。” 清漪应了一声,过来搀扶起韩氏,一起往阁楼而去。 一路上,清漪很安静,什么话都不说。韩氏就喜欢她的这个性子,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问。 韩氏也不是那种喜欢叫媳妇伺候的人,到了门口,韩氏拍拍清漪的手,“好了,六娘我到了,你也回去吧。六藏那个性子野的很,恐怕你也跟着,也很累,还有小蛮奴要你照看。” 清漪的确累的不行,听韩氏这么说,也不能马上就下去,她垂首,“伺候阿家是应当的,儿还是送阿娘进去吧。” “不用了。我这会累的很,也不太爱见人。你去吧。”韩氏说着,轻轻将清漪搀扶着自己的手推开。 清漪这才离去。 清漪走了之后,韩氏走到院子里。慕容定特意给她准备了一座舒适的四层阁楼给她住,院子里头更是小桥流水应有尽有,哪怕足不出户,也能在阁楼之上欣赏风景。 韩氏左右环顾,过了好会,叹了一口气,令人开了阁楼,自己走进去。 这阁楼日日都有人打扫,所有的东西都是韩氏用惯了的。韩氏过了许久回来,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不习惯。 侍女上来伺候她洗漱更衣,过了一会韩氏坐在床上。卫氏给她端上温热的牛乳,跪坐在一旁。 韩氏端起牛乳,喝了几口,眼角余光瞥见卫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氏在她身边呆了也很久了,韩氏放下手里的青瓷碗,“你有甚么话,说罢。” 卫氏怯弱的抬头,小心翼翼的开口,“夫人,为何不答应了丞相呢?这么多年了,一直有实无名,正好可以在这次坐实了名分。要是将来丞相有宏图大志,夫人也正好可以……” 所有人心知肚明,慕容谐当初救回皇帝,绝对不是什么真的对魏室忠心耿耿,他这个权臣也做的霸道十足。面上对皇帝恭谨,实际上早就把那个皇帝给严密看管起来。这等架势,分明就是有不臣之心。 “宏图大志……”韩氏嘴里重复着这个词,突然笑了声,“那有如何?” “如果丞相大事成了,夫人就是皇后。到时候就算是郎君也可以跟着一块受益。何必……”卫氏说着,眼露不解。 韩氏抬起手来摆了摆,“都说了,要是想要嫁给他,早就嫁了,不必巴巴的等到现在。而且就算我嫁给他了,六藏也是他的侄子,不是儿子,到时候好事能有他甚么事?” “可是将来郎君也有一份助力不是?”卫氏苦苦劝说。 韩氏冷下脸来,“他如今长大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还需要我给他谋划的小孩子了。再说,要是真的有事。全都是明晃晃的刀兵相接。哪里需要我这个妇人在深宫里头帮他甚么?我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到时候娘儿俩没被人一锅端就行了。” 韩氏说完,再也没有那个兴趣和卫氏继续说下去。她一口将牛乳一饮而尽,叫人取来书卷。 卫氏虽然在韩氏身边伺候了这么久有点脸面,但也不能越过韩氏。卫氏见韩氏已经有些不悦,讪讪低下头去。 清漪在外头令人点算韩氏的带过来的行李,令人造册之后,都送到韩氏那边去,清漪坐在床上,看了一眼脸上笑容不绝的慕容定,“我总觉得,这事不可能这么就完了。” “嗯?”慕容定看过来。 “平常男女情绝的时候,都还要拉拉扯扯,有不少牵扯。更何况阿家和丞相都这么多年了。”清漪支着下巴,“恐怕没可能这么算了。” 清漪说着想起,韩氏中毒的那几日,慕容谐的那些话语。她旁观者清,听出来慕容谐话语中那些深情。 深情的人一旦疯起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至于吧?”慕容定听了清漪的话,眉头皱起来,“阿叔都这么大年纪了,按道理,也不该和个毛头小子那样冒冒失失的吧?” “难说,你没见过阿家不好的那段时间,丞相是怎么反应的。”清漪叹口气,“只希望能没事。” 慕容定不以为然,“能有甚么事?两人在一块这么久了,闹的再难看也难看不到甚么地步。” 清漪仔细想了想,过了半晌,也是没多少办法。感情这回事,根本没办法完全分个对错。只能希望慕容谐够理智,不会真的强迫韩氏了。 俗话说的好,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还没过两日,慕容谐就找上门来了,清漪和慕容定才到门口,就只看见慕容谐的马,马上的人已经没看见了,家仆们说,大丞相脸色很是难看,直接冲到夫人的阁楼那边去了。 清漪和慕容定对望一眼,两人马上就往韩氏那里赶。 人还没到阁楼前,还在院子里头,就听到慕容谐的怒吼,“这么多年了,难道就不能好好的过完下辈子?我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你又推三阻四!” 真的吵起来了。 清漪头回听到慕容谐的怒吼,她吓了一大跳,看向慕容定。慕容定也是一脸震惊。 里头的话还在继续,韩氏声量显然没有怒火中的慕容谐那么高昂,外头的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六藏我养了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儿子!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么些年,我处处提拔他,我教他骑马教他射箭,甚至请最好的师傅教他读书,你说,我和他的阿爷又有甚么区别!”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里面什么也没有声响传出来,外面偶尔能听到树木上鸟雀展翅的声响。 清漪下意识去看慕容定,慕容定站在那里,面上僵硬,嘴半张着。 “哗啦——”里头传开一阵瓷器落地的破碎声响。 慕容定下意识的冲了进去,清漪紧跟其后。 阁楼第一层没见到慕容谐和韩氏,慕容定发疯似得往上头冲,清漪跟着他,提起长长的裙摆,用力追上他的步伐。 两人一路狂奔到第三楼,慕容定直接踹门而入,他见到满地的碎瓷片,心一紧。抬头一看,慕容谐站在那里,双眼血红。韩氏坐在床上,满脸惊愕。 “你——”韩氏没有料到,慕容谐竟然发了那么大的火,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慕容谐站在那里,双眼紧紧盯住她,“我若真的只是贪图美色,又为何只有你一人!” 韩氏张了张嘴,什么话说不出来。 慕容定呆立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 清漪动了动脖子,看到慕容定已经傻了。也对,哪个儿子看到自己亲妈被男人这么表白,十个有几个是傻的。 她眨眨眼,站在那里,悄悄的向慕容定身后挪了挪。 “要是我答应你,六藏怎么办?他以前已经听了不少闲话了。我要是嫁给你,他的名分怎么算,你的儿子,还是他阿爷的儿子?”韩氏反问。 “我——”慕容谐顿时僵住。 卫氏急了,拉住韩氏,“夫人,夫人不要糊涂。”卫氏扑在床下,伸出手抱住韩氏的脚,“事关郎君的前程啊!” 韩氏一脸莫名,“我这个难道还不是照顾他的前程么?我要是真顺着他来了,以后六藏要拜谁?” “夫人!”卫氏浑身一颤,她抬起头来,涕泪满脸,“郎君是丞相的儿子啊!” 词句如同惊雷在在场的每一个人耳边炸开。清漪还算反应快,她转过头去看慕容定,慕容定双目呆滞,韩氏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呆呆愣愣的望着下头跪着的卫氏,过了好会,伸手扣住她,指甲深深陷入她的肉里去。 “你说甚么?!”韩氏完全不见了平日的冷静和雍容。她死死盯住卫氏,目光几可噬人。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口吐白沫趴倒在地:本狼不相信! 清漪小兔几吓得丢了手里的薯片:我的妈!太刺激了! 第138章 痛苦 阁楼里静悄悄的,五个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清漪紧张万分的盯着慕容定和韩氏。她使劲冲慕容定使眼色, 慕容定却毫无半点知觉似得,呆呆傻傻站在那里, 两眼呆滞, 哪怕被清漪从后面推一把,站在那里和块石头一样没有半点反应。 清漪见慕容定已经彻底傻了,连忙抬头去看韩氏那边, 韩氏向下伏低身躯,指甲已经深深抠到卫氏的手臂里头,鲜血沁出了皮肤, 滚落出来。 卫氏吃痛,却不敢出声, 脑袋低着, 恨不得将自个整个人都化作一缕尘埃, 再也无声无息。 清漪以前让兰芝去打听这个卫氏的来历,卫氏是韩氏的陪嫁丫鬟,后来韩氏做主把她嫁出去了, 只是卫氏运气不好,嫁了的丈夫是个短命鬼, 家里小叔又沾染上了赌瘾,仗着母亲的疼爱,很快把家里的财产和嫂子带来的嫁妆挥霍一空。婆母小叔心肠歹毒,逼她去做乳母养家, 卫氏被逼的快要跳河了,走投无路之下,化装逃出婆家寻求韩氏庇护。 韩氏顾念旧情,就把她留了下来,也没有要她重新入奴籍。 “你给我说清楚。”韩氏双目几乎要流出血来,“甚么叫做六藏是他的儿子。我怀胎几月,辛辛苦苦生的儿子,怎么着就成了他的儿子?” 说着,韩氏抓的更紧,尖尖的指甲抠的更紧。皮肉给指甲给抠烂,鲜血直流。卫氏看了一眼那边的慕容谐,慕容谐面色苍白,双目圆睁,直直的望着韩氏。连半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她。 卫氏顿时心如死灰,她一咬牙,“是奴婢对不起夫人!当初丞相心悦夫人,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正好那段时间,丞相来探望郎主,而郎主恰巧出门在外。奴婢见丞相私下几次,眺望夫人背影痴痴傻傻,知道丞相心中所想。所以……” “所以甚么!”韩氏怒喝。 “芬娘,你——”慕容谐几步上前,还没到韩氏榻前,韩氏喝住他,“你给我站住!”在外面威风凛凛,方才还在质问韩氏为何要搬离的慕容谐浑身一颤,他颓然垂下双臂。 韩氏转头双目盯住卫氏,“说,给我继续说!” “那段时间奴婢弄到了来自大秦的蓝莲香。”卫氏被韩氏吓得一哆嗦,说的更加快了,“此物从大秦来,中原并没有,说是有催情致幻的功效……” “哪日奴婢将蓝莲香换了夫人常用的熏香,趁夫人睡下之后,将其他人遣到别处。而后放丞相出来……” “后来丞相出来之后,奴婢进去给夫人清洗换衣,所以夫人醒来之后,只当是春~梦一场无痕。”卫氏说到这里顿了顿,“后来郎主回来了,丞相也就回并州了。可是后来夫人怀孕八月,却生下了个足月的孩子……” 韩氏怒不可遏,一巴掌重重抽在卫氏的脸上,她面色涨的通红,胸脯剧烈起伏。 “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奴婢出身,我放你良籍,让你自选夫婿嫁人,你夫家不是好人,我又让你回来!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如此害我!”韩氏说着,身子一阵摇晃,头脑眩晕。她整个人跌坐回床上。 “芬娘!”慕容谐见她晕倒,慌忙上前,抱住她,“你怎么了?” 韩氏怒火攻心,只觉得头晕目眩,她躺在慕容谐怀里,手脚冰凉。 “阿娘!”慕容定叫了声,马上冲上前,一把从慕容谐怀中将母亲抢了过来,双臂死死抱住母亲,以护卫的姿态。他双目如同遭受到了侵犯的野狼,眼底隐隐透出血光,望着面前曾经对他恩重如山,却又让纠结不已的阿叔。他紧紧抱住韩氏,浑身上下露出毫不掩饰的警惕。 慕容谐双臂伸在那里,臂弯空空,他张了张嘴,嗓子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六藏。”过了好会,慕容谐才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音节。 清漪跑到慕容定身边,伸手探了探韩氏鼻下。 “还是快给阿家请医官过来看看。”清漪眉头皱紧。 她说着抬眼瞥了一眼慕容谐,慕容谐站在那里,还保持着双手抱着韩氏的姿态。 以前她也曾经感叹过,慕容谐对慕容定也太好了点,好的简直不像个阿叔对侄子的照顾了。同样的,管束也很严厉。起先,她以为只是慕容谐喜欢这个侄子,希望他能有出息。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层内情在。 慕容定一听,抱起韩氏就要往外走。此时怀里的韩氏嘴里发出一声嘤叮,她悠悠转醒,慕容定见状又赶紧坐下来,“阿娘,你怎么样?” 韩氏双眼迷离,后来眼中光线渐渐聚拢,她看着抱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复杂难言。她嘴唇动了动,而后眸光一转,看到了那边想要过来又不敢的慕容谐。 她艰难开口,“我问你,这贱婢说的话,都是真的吗?”韩氏说着,手指指着下头跪着的卫氏。 卫氏闻言,顶着已经肿了半边的脸,望着慕容谐。慕容谐看都没看她一眼,过了许久,那颗不可一世的头颅沉重的点了点。 “她说的,都是真的。” 韩氏一口气从胸腔冲出,堵在喉咙里,她拼命抓住了慕容定的手。双目望着慕容定。 “医官,快叫医官过来!” 清漪见韩氏面色绛紫,心里大叫不好,之前进来的时候,为了不叫更多的人看到韩氏和慕容谐吵架,特意把兰芝给留到了外面,如今叫人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清漪奔出门,提起长裙,狂奔下楼梯。 外面守候的人正安心等候,不料原本紧闭的大门从里头被猛然推开。只见一直都很娴静的女主人神色慌张,“快!叫医官过来!” 兰芝推了一把身边的侍女,“还不快去!” 侍女不敢耽搁,踉跄着去了。 兰芝几步做一步,跑到清漪身边,搀扶住她,“六娘子,这里头怎么了?”说着,兰芝脑子里头脑补了千百回,“该不是丞相大怒,和夫人打起来了吧?” 这等清奇的脑回路恐怕也就兰芝才有了。 “才不是。”清漪看了一眼楼上,“比这个还严重。” 兰芝脸色顿时精彩起来。 如此私密之事,清漪不好让兰芝跟随,把兰芝继续留在原地,自己提着裙子跑上去。 阁楼上一片静谧,安静的只能听到慕容定粗重的呼吸。他抱紧了怀里的韩氏,死死盯着慕容谐。 慕容谐垂下头,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卫氏跪在那里,现在早就不见了以往在韩氏身边的光彩。 清漪走进去。心中惴惴不安。 她眼角余光不停地在这几个人之间逡巡。要是这几个人吵闹起来,她倒还放心些,可是这不吵不闹的,叫她更加不安。 “我送阿娘去休息。”慕容定说着抱起韩氏起来,清漪跟上去,她看了一眼韩氏,双目紧闭,面无人色。 清漪不由得担心的望着她。 韩氏待她很好,现在成了这样,她担心的很。 慕容定走出门外,突然回头,如刀的目光直指地上跪着的卫氏。卫氏被他这锐利的目光一看,浑身一颤,整个人跪着缩成一团。 “宁宁,你让人把这个吃里扒外,卖主求荣的贱婢给关起来!”慕容定咬牙切齿,字眼一个一个往外冒,说的无比清晰。 卫氏知晓慕容定那些手段,也听闻过他治下残暴的传闻。顿时面无人色,几乎要瘫倒在地。 慕容定抬腿就走,清漪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卫氏嚎啕大哭。 “夫人,夫人,是奴婢对不起你。奴婢那时候喜欢丞相,可是奈何出身卑微,容貌又不美,丞相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奴婢那会实在是蒙了心,才会做出这等事。” 卫氏大哭着又叫,“夫人现在也应该为郎君的前途着想啊。他是丞相的儿子,为何不能有丞相其他公子有的东西,您于心何忍啊!” 慕容定怀里的韩氏身上颤抖起来,慕容定察觉到,越发恼怒,“割了她的舌头!” 清漪一把推他往下走,“好了好了!阿家脸色很不好,不能拖延,人我会叫人关起来,现在阿家最要紧!” 清漪这话提醒了慕容定,慕容定抱起韩氏飞快下楼。 医官很快就被拖了来,他给韩氏号脉,过了好会给她施针。开了方子下去,汤药熬好了,送了上来。 清漪亲自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坐在韩氏身边,清漪手持汤匙把漆黑的药汤搅了搅,“阿家,喝药了。” 韩氏直挺挺躺在那里,置若罔闻。她双目毫无神采,双目盯住床上承尘。 “阿家?” 清漪见韩氏没有反应,又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呢。”韩氏突然道,“事情怎么会这样呢?”她这话像是问清漪,又像是问自己。她的目光幽幽,转过来,“我辛苦生的儿子,他生身的阿爷,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清漪一时哑然,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刚才她听卫氏说的时候,整个人都和傻了似得。这会当着韩氏的面,也不知要该如何开口。 “阿家,先别想这些了。身体要紧。”清漪说着,把汤药又送到了韩氏嘴边,“喝吧。若是身体熬坏了,就甚么都不能知道了。” 韩氏捂脸大哭起来,“我现在哪里还管的了身子,我、我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我信任的人,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半点,没想到竟然会掉过头来暗算我。这么多年了,她还真的装的挺好,我竟然半丝都没有察觉。还有他,他是个混账!他做的这些事,对得起他兄长吗?” 韩氏哭骂着,整个人蜷缩在床上。 “这世上的人,忠心难得,多得是奸诈狡猾的。”清漪柔声劝慰,“阿家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来对付自己啊。” 韩氏双手掩面大哭,清漪不再做声。这时候可能安静才更好些。 韩氏痛哭一场,哭到脸颊发红,双目红肿。她才抬起头来。 清漪叫侍女打水给她洁面整理,而后又服侍她躺下,令侍女重新煎了药汤,送到她面前。 韩氏这回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她喝完药之后,神情寂寥,“你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人陪。” 清漪颔首,退了出来。 此刻天已经黑了,夜幕之下,长廊上挂着的灯散发着昏暗的光亮。 清漪站在那里看,莫名有些感叹,“都说人生如戏,以前我还不信。现在都摆在我面前,不由得我不信。” 兰芝在后面听得满头雾水,“六娘子在说甚么,奴婢半点都听不明白。” 清漪闻言转身,轻轻在她头上一敲,“听不懂才好呢,要是听懂了,那可真愁。” 兰芝摸摸方才被清漪敲过的地方,满脸莫名。 “对了,六藏这会在哪里?”清漪问。 兰芝听她问起,整个人都活跃起来,这个她早就让人打听好了,“这个奴婢知道,这会郎主和丞相呆在一块。” 说完,她又忧心忡忡,“这夫人才和丞相闹翻,六娘子你说,这会郎主会不会和丞相打起来?” 阿叔和侄子打起来,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是兰芝都看了慕容家这么多荒唐事了,觉得这两个打起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清漪一下愣住,想到之前慕容定看向慕容谐那噬人的目光。犹豫了一下。 这两个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 慕容定和慕容谐此刻坐在厢房内,慕容定不耐烦将屋子里头点的亮堂堂的,总觉得那些烛火一个不好就会把东西点着。 所以屋子内只有一排烛火。 烛火台之下,一对木头雕成的胡人双臂向上,托举着沉重的烛台。这对胡人雕的惟妙惟肖,甚至手臂上鼓胀出来的肌肉线条都那么的生动。 慕容定坐在灯火下,双目盯着灯台下的胡人,他双腿盘起,面无表情。 慕容谐就坐在他的对面,他的目光看了不看面前的慕容谐一眼。好似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人。 慕容谐坐在那里好会,终于忍不住,“你阿娘现在怎么样了?” “我阿娘如何,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慕容定脖颈上血脉凸张,他怒目而视,“阿娘是好是坏,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慕容谐蹙眉,“你该这样对我说话么?” 慕容定一怒,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过了许久,他才恨恨道,“那个贱婢,竟然敢胡说八道,我一定要割了她的舌头,把她的那身皮给扒了。以儆效尤!” “她不是胡说八道,说的都是真的。”慕容谐淡淡道。他这话立刻引来慕容定的怒视。 慕容谐面对他的怒目而视,坐在那里,长长的舒出一口气,“这事压在我心头上也有许多年了,也该说给你听。” “说给我听甚么?”慕容定冷笑。 “我遇见你阿娘,是在兄长之前。”他说着眯起眼睛,目光悠远,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十几岁大,一门心思想到外头玩闹。终于有一日,我跟着亲戚到西汾州拜访故旧,我那时候在那户人家里住了几日,觉得没意思透了。那家人学的一身的洛阳习性,喜欢谈文,不爱习武。我呆的无聊,加上不知天高地厚,在那户人家里一顿乱走。误入人家的园林,那会我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她穿着淡碧色的衣裙,和几个姐妹打秋千。” “其他女子看到我,纷纷躲避开,她不躲也不走,自己依然坐在那里,安然自得,仰脸问我:你是谁?”慕容谐说着,自嘲摇摇头,“这有些人,哪怕日日对着,也不过是形同路人。但是另外一两个人,明明只是一面,却一辈子都忘不掉。我原先想要求娶你阿娘,但是她从未告知我家中排行。和我说的话,不过那一句‘你是谁’罢了。”慕容谐隐隐激动起来,“等到再见,她已经是我阿嫂,是我兄长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明明是我先遇见她,到头来,却还要叫她一声阿嫂。” “所以你就做了那样的事?”慕容定咬牙诘问。 慕容谐摇了摇头,“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们鲜卑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嗜血食肉的野狼,再怎么学汉人的那一套,骨子里头的习性改不了。我也不在乎所谓甚么伦理。她身边那个卫女,痴心妄想,愚蠢之极。三言两语就愿意为我所用。我和她一夜,没成想就有了你。” “我不是你儿子!”慕容定双眼血红,“我有阿爷,我的阿爷是慕容旻!” 慕容谐讥讽一笑,“你现在还记得你那个阿爷长甚么样么?我教你习武,教你如何驯服烈马,甚至请了并州最富有才识的人来做你的师傅。你大点之后,想要出去建功立业,又是我上下打点,你说说看,我哪里不称职了?” 慕容定被他一番反问问的无话可说,他喘着粗气,双眼瞪着他。 “再说了,你哪里不像我的儿子?”慕容谐说着,目光里带上淡淡的骄傲,“你容貌就是得了我和她最好的地方,而这性情,和你温文如水的阿爷完全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几乎全跟了我,就连行事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做派。” 慕容定拳头攥紧,忍了又忍,额头上的青筋暴出老高。恨不得立刻叫慕容谐闭嘴,可是他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男人的一番话,他是真无话可以反驳。 他的性情的确是和已经过世了的阿爷不一样,甚至是南辕北辙。不过众人只当他是没有长在父亲身边,没有受到教导。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原因。 “你——”慕容定气极,嘴唇都在哆嗦,“你说你喜欢我阿娘,那贺楼氏那个婆娘怎么算?” “我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女人,贺楼氏是你阿婆塞给我的。”慕容谐面色淡淡,“对我来说,除了你阿娘之外,哪个女人都是一样的,两只眼睛一个嘴巴,除了姓氏不同之外,又有甚么不一样?姓贺兰还是贺楼,对我来说都没任何区别。” 他这般说,慕容定哑口无言。他忽的站起来,胸口起伏。 慕容谐抬头看他,“说起来,你才是我的长子。” 慕容定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个位置就留给六拔吧!”他不欲再和慕容谐说下去,直接抬腿出门。 走了一段路,见着清漪等在那里,他走过去,清漪见到他过来了,马上迎上去,“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果然老奸巨猾。”慕容定狠狠的哼了声,才哼出声,他想起慕容谐之前说的话,脸色又不好了。 他这脾气,和慕容谐还真有几分相似。 清漪一看就知道两个人恐怕是吵起来了。她轻轻拉了拉他,“阿家已经睡了,看着她精神不好。” “阿娘那里,要宁宁你多费点心了。”慕容定顿了顿,他低头拉过她的手,俊逸的脸上露出浓厚的孩子气,“怎么会多出这事来?” 他抵着她的额头。 清漪在心里叹息一声,手在他手背上摩挲,肌肤亲密接触让慕容定紧绷的脸上放松下来。 “不管甚么事,我都在呢。”清漪对他一笑。 慕容定望见她的笑容,心头上压着的那些烦心事化作青雾飘散而去。 他站在她身旁,有些犹豫的道“我现在去看阿娘,阿娘会不会见我?” “阿家都已经睡了,去见她的话,恐怕有些不合适。”清漪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两人的居所走。 “走吧,回去洗洗好好睡,这一天恐怕所有人都累了。” 慕容定点头。 看了一回孩子,两人洗漱妥当,并排躺在床上,慕容定在黑暗中向她这边靠拢,清漪侧过身来,主动靠过来。 清漪握住他的手,“睡吧。” 温暖从掌心传来,慕容定合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嗷呜着扑向老大尾巴狼:本狼咬死你! 老大尾巴狼狼爪一抬:我是你爸! 慕容大尾巴狼狼脸着地 第139章 变卦 清漪令人把卫氏给锁在地牢里,慕容定对卫氏恨之入骨, 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个贱婢还留着干甚么?直接杀了!”慕容定手下拍着桌子, “阿娘到底是哪里待她不好了?让她嫁人,又让她以良家子的身份安享富贵。她倒好, 回头就给阿娘捅刀子!”说着他手掌高高抬起, 啪的一下重重拍在床上的矮几上。 矮几实木造就,很是结实。可他那一掌下来,也几乎受不住他的力道, 顿时就露出几分要散架的架势,颤颤巍巍的他摇晃了三四下。 清漪手里端着茶碗,等慕容定脾气发的差不多了, 才慢慢开口,“这人能做出一次亏心事, 那么接下来肯定做很多类似的事。与其喊打喊杀, 不如先问问她到底还有没有做其他事。然后, 既然是阿家的人,就让阿家处置吧。” 慕容定两个鼻孔冒出粗气来,他狠狠喘口气, 望向清漪,清漪放下茶碗, 对他安抚一笑。柔情似水的笑容,如同一泓清水将他心里浮动的焦躁安抚下来。他眼底的猩红渐渐散去,恢复了清明。 “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下头的人办事手脚快,尤其卫氏这一桩还没有任何叫人有忌讳的地方。哪怕她头上顶个良籍, 算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也没有多少用。把她在外头的孩子绑了来,不老老实实交代,就把她孩子给杀了。 卫氏惊恐之下,一五一十全说了。完了之余,还要求去见韩氏。 韩氏自然不会见她,但是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被清漪带到了韩氏面前。 清漪将手里的那卷黄麻纸呈交给韩氏,小心的打量韩氏的脸色。韩氏自从知道自己当年受了慕容谐的暗算,生下了慕容定之后,就一病不起,身体大不如以前。以前白皙红润的面色,苍白无比。 韩氏将手里的黄麻纸看完,脸上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来,“呵呵!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短缺了她的吃穿用度,也赐予她不少钱财。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贪财贪到这个地步,收钱对外人卖我的消息!” 外头那些贵妇人给卫氏送钱财,打听韩氏的动向。或者说是通过韩氏来得知慕容定和慕容谐的动静。 其中还有慕容延的妻子段朱娥,还有曾经的贺楼氏。 这可只比当年那事轻上一点点了。 清漪正坐在那里,背脊挺的笔直,她微微思索,“她要是奴籍的话,倒是好处置。不过现在她是良籍……有些难办。送往官府,交给官府处置,未免让太多人知道了……” “六娘你就是心善!”韩氏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丢,她冷笑出声,“甚么良籍?她原本就是我腿边养的一条狗!伺候的好,给她身份,好心好意对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背后捅刀!我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这么不动声色的将我的消息一点点卖给那些人,我就不寒而栗!再过些时日,只要有人出的价钱够高,是不是要给我下毒了!” 清漪见她一句话说完,脸色突变,捂住胸口,整个人都要跌下去。冲上来,搀扶着她,伸手在她胸口不停的给她顺气。 “阿家,阿家息怒。” 连接顺气好几回,韩氏面上因愤怒而起的潮红渐渐消散下去,她低头啜泣,“我到底做错了甚么?这接二连三的。那个混账东西做的好事!我被他蒙在鼓里这么多年,他倒是心安理得!” 清漪也跟着她一块伤心。 清漪的无声给了韩氏些许抚慰,纠结成一团的心,终于疏解了些。清漪见韩氏面色好了点,扶她靠在隐囊上。 “混账东西,真的是混账东西!”韩氏愤愤捶了隐囊好几下。 清漪依然不言不语,韩氏这会心里愤慨难言,不能劝,好好陪着才更重要。 浑身上下的力气发泄完之后,韩氏整个人和散架似得压在隐囊上,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几下,“此人不能留了。” 清漪一愣。 韩氏睁开眼,依然秀丽的双目看她“六娘你这孩子心善的很,这种事我会吩咐下去,我是她故主,我令人动手才好。” 清漪颔首,“是。” 韩氏说完,靠在那里,半晌外面侍女禀报,“夫人,丞相来了。” 清漪吃了一惊,看向侍女,“是丞相?” 慕容谐当年做的事都已经全部抖了出来,他竟然还来? 韩氏也是没有料到,先是一愣,而后怒气如同潮水翻涌而出,“好,很好!他来的正好!六娘你先退避一二,我来和那个死老头子说道说道。” 清漪求之不得,起身和韩氏告退之后,匆匆离开。她今日来,就把卫氏这个烫手山芋送还给韩氏处置,韩氏把那个烫手山芋给借了过去,她的担子也就没了。 不过,这对冤家见面,会不会把屋顶都给掀翻了? 清漪离开的时候,很是担心。 清漪回到居所,令人举出纸张,亲自研磨,准备教小蛮奴执笔。小蛮奴已经能说话了,既然能说话,也就能开始慢慢开始教读书写字这些。 世家子说是三四岁开蒙。其实三四岁之前,就已经开始由父母引导学习最基本的字和书法。 待到真的开蒙之时,就不是简单的认字了。 “阿娘,抱嘛。”小蛮奴丢开手里被折腾的几乎快要散架的笔,一头扎到清漪怀里,可爱白嫩的脸蛋满满都是撒娇,“要抱,要抱!” 清漪看到黄麻纸上被小蛮奴画了个鬼画符,左右叨叨杠杠相互交错,末尾一笔还带着大大弯弯的道儿,乱七八糟的和池子里的浅水王八,扑腾扑腾乱成一片。 纸张被□□的一塌糊涂,那支紫毫笔,原本顺滑的兔毛也被叉成了八方发散的销魂姿态。 兰芝见着好东西被小蛮奴糟蹋成这样,心疼的直皱眉,偏偏还不能对小主人说出来,心里纠结,脸险些扭成一团。 清漪一阵头疼。 “阿娘,抱——”小蛮奴等了会,见母亲久久没有动静,扭着屁股就往她怀里钻。两只胳膊抱住她的脖子,沉重的小身子整个往下坠,清漪被他那力道一压,反射抱住他。 小蛮奴被母亲抱住,咯咯直笑。清漪瞪了怀里的混天小魔王好几次,把他按在怀里坐正了,叫侍女取出另外一支笔,让小蛮奴捏住,自己带着他的手,在黄麻纸上写字。 小蛮奴年纪小,但力气很大,区区一支笔的重量完全不放在眼里。 “来,这样,跟着阿娘用力。”清漪轻柔说着,带着孩子的手在纸上划出一道,“这是一,小蛮奴,这是一。” “一”小蛮奴张张小口跟着清漪读。 “嗯,聪明。”清漪亲了下儿子的额头。 小蛮奴咯咯直笑,抬起另外一只手来就摸清漪的脸蛋。 孩子点点大,清漪也不敢教多了,教多了也不会,到时候还是稀里糊涂的。 她教了孩子学一怎么读怎么写,就侍女把小蛮奴的玩具摆上来,让他玩耍。 学习对孩子来说总是那么枯燥无味,恨不得立刻脱身而逃。见到自己的那些小刀小戟,小蛮奴两眼发光,从清漪怀里挣出来,两条短腿跑的飞快,明明还是应该走路走的摇摇晃晃的年岁,小蛮奴跑的脚下生风。 清漪看着他操起大刀要和侍女决战,侍女哪里能真的和小主人你一刀我一剑的。拿个盾牌挡着。 “这孩子还是和他阿爷像。”清漪心绪复杂,转头看了眼那边几乎要被小蛮奴给画废了的纸。 兰芝挥挥手,叫人把那一堆都收拾了,“这儿子和阿爷像,不是天经地义么?再说了现在小郎君正在好玩多动的年纪,多动动身体好,也没坏处。” 清漪听了一笑,“也对,这会他跑跑跳跳,也有好处。就是再大点,恐怕是不太容易管。”说罢,想起了刚才被儿子画废了的那一堆纸,清漪就忍不住要爆青筋了。 兰芝笑,“六娘子想的太严重了,这孩子大了,就要读书,难不成还要真的做个睁眼瞎?不可能的。到时候六娘子和郎主看着压着,慢慢的也就过来了。”说着,兰芝眨眨眼,“当年十二郎君也是这么过来的。” 杨隐之小时候也调皮,最好动的时候,险些要爬上屋顶,后来是被族学的老师傅给用藤条给治好的。 清漪面皮抽动一下,看着那边努力迈短腿追侍女的儿子。幽幽叹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还是慢慢教吧。拔苗助长不可行,慢慢教。” 说完,她转头看着兰芝,“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兰芝看了看左右,“刚刚那边人来了,说是丞相进去之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夫人面色有些不好,但是看着也不是发怒的样子。” 清漪听了,眉尖微蹙,不过心里还是松了口气。韩氏身体不好,要是再生气,清漪都担心她承受不住。可是两人到底说了什么,韩氏才会这样。如果慕容谐没有说任何特别的,恐怕韩氏会当场把慕容谐给轰出去。 清漪想了好会,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她的目光追逐着小蛮奴跑的飞快嬉闹的身影,眉尖蹙起,“罢了。阿家要是想说,到时候会讲的。” * 慕容谐从外面回来之后,阴沉着面色,伺候他的人莫不战战兢兢。丞相府里头的人都知道,自从韩夫人搬出去之后,丞相的脾气就变得有些喜怒不定。和那些朝臣还有将军们商量要事的时候还好,可是私下里变得暴躁了许多。做错了事,以前只是罚例钱,但到了现在,说不定就要挨一顿毒打。 室内雅雀无声,家仆们把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不敢叫丞相察觉到他们的吸气声。 慕容谐不耐叫韩氏之外的女人近身,起居都是让家仆来的。 家仆伺候慕容谐洗漱换衣,慕容谐走出来,叫过人来,“去把大都督给我叫来,说我有话对他讲。” 家仆应下,退到外头。 外面有人等着,见着家仆走出院门,飞快走过去,“可是大丞相有吩咐?” 家仆出了院门,提起来的心好些,听到有人问,见到来人是自己混的熟的人。也没说话,待到走得远了,才提一句,“丞相要大都督来呢。” “大都督可真的得丞相喜欢,听说丞相喜欢这个侄子,比其他几个正经郎君都要喜欢。” “谁说不是呢,其他几个郎君都比不上这么一个。”家仆感叹着,咂咂嘴,“罢了不说了,我还得去办差事呢。要是办得不好,大都督来晚了,指不定我这身皮都保不住。” 说罢,两人分道扬镳。 慕容延听到下头人说慕容谐竟然又传慕容定过来,失手就摔了杯子。 “那个女人都已经回去了,怎么还叫他来?!”慕容延面露愤愤。韩氏离开之时,他还庆幸这女人识时务,在事情没有闹得不可开交之前,自行离开,但是他没有想到,就算韩氏走了,父亲也是恋恋不忘,甚至追到了慕容定家中。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韩氏这个女人身上,到底有甚么好叫人迷恋的?若凭美色,韩氏虽然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但也徐娘半老,根本就比不得那些年轻女子鲜妍。要说性情,韩氏的性格根本和温柔两字没多少关系,脾气一上来,慕容谐都要做她口里的‘老东西’。 这么一个不管在美色还是性情上,都没有多少优点的老女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让他的阿爷这么多年对她死心塌地,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给捧到她面前? 水杯落地,碎片刹那飞了一地。坐在旁边的朱娥被水杯碎裂的声响给吓了一跳,听到慕容延沉重的呼吸,看他面色涨红,劝了一句,“好了,不要生气,这会生气也没用。”她说着咬住下唇,“我之前从那女人身边的人嘴里打听到了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禀告消息的人早已经退下,室内只剩下夫妻两人。 慕容延一听,看了过来,“你说。” 朱娥便把之前从卫氏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慕容延,韩氏身边资格最老的人就是那个卫氏。可惜卫氏嘴巴不牢,不说到处都是洞,但也愿意为了点钱财,说出主人的些许消息。朱娥叫人私下请卫氏喝酒,卫氏平日也喜欢小酌几杯,那会酒太好,不查喝多了。酒后把当年的一桩陈年往事给说了出来。 慕容延听后,如遭雷击。他整个人坐在那里,久久都不能回过神来,过了许久,他才艰难的开口,“慕容定竟然是阿爷的儿子?这有没有搞错!” “这是那女人身边的老奴婢所说,而且还是喝醉酒之后说的。酒后吐真言,就算再胡说,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来胡说八道吧?” 慕容延顿时僵住,他坐在那里,身体僵直。 以前贺楼氏和慕容谐吵架,指着慕容谐的鼻子骂他肯定是之前和韩氏那个贱女人有什么,慕容定也是他和嫂子生的。 那会所有人都当是贺楼氏满口污言秽语,没想到竟然说中了。 想起贺楼氏,慕容延心中悲愤不已。 “既然是家翁的儿子,恐怕家翁是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朱娥轻轻说道,她颇为吃力的撑着自己的腰,肚子已经很大了,偌大的肚子扛在那里,她只觉得辛苦,“以前还可以说是阿叔和侄子,但是现在……” 慕容延的脸色更加难看,“我不用你提醒。” 朱娥脸色白了白,“我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这个,六拔你更要想办法,要是真的叫那个女人进门了……” “她不会进门的!”慕容延站起来,焦躁不堪的在屋子里头来回走动。 朱娥刚要开口,肚子痛起来。 慕容延见到她痛的倒在床上,焦头烂额,这边还没有理出个头绪,那边她又添乱了,只好叫人过来搀扶朱娥去内室。 * 丞相有请,慕容定不可能不来。两人明面上除了阿叔和侄子之外,更是上峰和下属的关系,不管哪一种,慕容谐叫他来,他就必须要来。 两人见面,慕容定板着个脸,还没等他开口,慕容定就给他指了个位置,“你坐下。” 慕容定拖着一脸的死人样儿过去坐了。坐下来之后一言不发。 “以前,你就和没嘴葫芦似得,到了我面前恨不得把所有的话都往外倒,这会怎么不说话了?”慕容谐看他。 “以前有话说,现在不知道说甚么。”慕容定瘫着脸答。 慕容谐闻言一笑,“你这个脾气,和你阿娘有点像。” 慕容定面色变得极其难看,“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提我阿娘,要不是你,我阿娘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慕容定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再回想起来当年的事,说不出来的恶心。 “要不是我,你还能站在这儿?”慕容谐看过来,一句话叫慕容定说不出话来。慕容定张了张嘴,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反驳慕容谐的话,他愤愤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阿娘到时候就要嫁过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子也算是真正的团圆。”慕容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来,“你不知道我盼这天盼了多久。” 慕容谐直接被这话给打蒙了,他站在那里,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你说甚么,阿娘她怎么可能——!” 韩氏的脾性高傲的很,这样的奇耻大辱,怎么可能轻易原谅他?照慕容定看来,韩氏恐怕会一辈子和慕容谐老死不相往来。 提到韩氏,慕容谐眼底生出几抹柔情,“都这么多年了,又不是小年轻,要死要活的闹上一辈子。再说我陪她这么多年,难道真的不能挽回半点?”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你阿娘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 慕容定恨不得喷慕容谐一脸水。但是生生忍住了,“阿娘那个脾性不是这么容易变卦的人。是你对阿娘说了甚么吧?” “我的确去见了她,但是我也没威胁她。只是和她说明白了而已。”慕容谐叹道,“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得偿所愿,我心愿已了。” “心愿已了。”慕容定嘲讽的扯扯嘴角,“大丞相的心思难道就在男女之情上面?难道没记挂着东边还有梁国?” 慕容谐脾气并不好,要是以往慕容定敢这么出言不逊,没有正当理由的话,会吃他一顿鞭子。但是这回没有,慕容谐眼都没抬。 “两者并不耽误。”慕容谐说着,伸展开手臂,整个人意得志满,“难道你会因为杨氏,就不想着出去打仗了?” “我!”慕容定被慕容谐堵了个无话可说,家中爱妻让他恨不得把所有的柔情都在她身上用尽了,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想着要出去开拓疆土,建功立业。他根本就不觉得清漪和这个有甚么相互对立之处。 慕容定哑口无言,坐在那里,愤愤不语。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不过就算不高兴,该做的还是要做,该接受的还是接受。”慕容谐看向慕容定的目光变得幽远。 面前年轻男子,是他和她的儿子。这么多年一直梦想的东西,终于可以成真,慕容谐如何不高兴? “你难道不怕外头的风言风语?”慕容定不甘心,“你和阿娘之前就被人……” “汉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鲜卑人又几个把这个当回事?” 慕容定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险些没被噎死。想要反驳,却根本反驳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两只爪勾住狼妈:妈你听我说,不能原谅这个XX犯! 清漪小兔几短尾巴一扫,目露深意。 老大尾巴狼一狼爪把慕容大尾巴狼掀翻在地,堵住狼嘴:不准胡说八道! 第140章 拜佛 清漪得知韩氏竟然改了主意的时候,也和慕容定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样, 吃了一惊。慕容定坐在床上, 室内灯火晦暗,昏暗的灯火将他的面庞一半陷在阴影里头。显得有几分阴测测的。 “阿家怎么会……”清漪目瞪口呆, 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家那个性子最是高傲,平常丞相一个不小心做错了甚么,她都要狠狠教训丞相半日, 这次丞相可是把阿家给得罪透了。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小事,怎么可能……” 慕容定听到妻子的话,咧了咧嘴角, 脸上显出几分讥讽来,“是啊, 我也奇怪。要是别的女人, 我倒是觉得有些可能, 但是阿娘。阿娘那个性情,可不是逆来顺受,打落牙往肚子里头吞的角色, 要不然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被阿娘压了这么久,都不得翻身?”慕容定说着扯了扯嘴角, “也不知道那个家伙对阿娘说了甚么。” 清漪迟疑一下,她抬眼看到慕容定嘴角深深的讥讽,还是说了,“丞相来的时候, 我担心阿家身体会受不住,所以令人格外注意了些。来人禀报,说是丞相走后,阿家的脸色有些奇怪。” 慕容定一听,转过头来,抬起双手,扶住她的肩头,目光沉沉“那你知道他们俩说了甚么?” 清漪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里是阿家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派人去刺探阿家的消息?最多叫人注意一下阿家的脸色和身体是不是有甚么不好,至于其他的,就不能知道了。” 慕容定眼底里头露出失望来。他松开双手,怔怔坐在那里。清漪看不过去,拿手臂捅了捅他,“你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何不亲自去问问阿家呢?母子两个应该没有甚么话不好说的。” 清漪此言一出,慕容定眼底的愤慨和郁闷更加浓厚了,和夏日里头浓黑摧城的乌云一般,将他的眼瞳铺天盖地的全部盖住,看不到一丝光亮。 “阿娘不肯见我。”慕容定愤愤道,“我去了阿娘那里好几次,可是阿娘都不肯见我。”说着慕容定突然抬起手来,一把将身侧的凭几推倒在地,凭几被大力气推倒在地,嘭的一声巨响,险些把清漪给吓了一大跳。 清漪听他这么说,先是一惊,而后渐渐的明白韩氏为何这么做。 “阿家这会心里恐怕是不好受……”清漪到底是没在慕容定面前把话给说明白,韩氏这么做,恐怕还是因为慕容定是慕容谐儿子的缘故。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一朝突然知道竟然是自己被下药之后和小叔子生的。一时难以接受,恐怕这是自己唯一的独子。 慕容定面上越发委屈,他一头躺倒在清漪的身上,头枕在她的大腿上。清漪的手和摸小蛮奴似得,一下又一下抚在他如缎的黑发。 “我是站在阿娘这边的。”慕容定受委屈似得,在她的腿上哼哼唧唧,“那个老混账干出的事,谁还能说他干的对了?可是阿娘这会不待见我,我去了好几次,都被挡了回来,为甚么啊。” “阿家这会心里不好受,”清漪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慕容定解释,这自愿私通生下来的孩子,和被下药生下来的,简直就差了个天壤之别。 她也不好在慕容定面前说这个,叫他心里更加不好受。 慕容定嗯了几声,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两下,“宁宁你带着蛮奴去,以前阿娘最喜欢他了。说他长得好,虎头虎脑的。让蛮奴逗逗她开心。” “嗯。” “随便打听一下,那个家伙到底和阿娘说了甚么。”慕容定加了一句。 清漪眉梢一挑,低下头来,“这个我就不能保证一定能从阿家那里知道了。毕竟这件事对女子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恨不得藏在心底,我可不一定能问出来。” 慕容定一怔,他眨着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对她的话感到意外,过了许久他从她腿上起来,坐在那里有几分手脚无措,“这事对女子来说很可怕?” 清漪恨不得抬手打他,这家伙在有些事上还真是‘天真烂漫’的让她想要打人! “那是自然!哪个女人喜欢被强迫的?”清漪瞪他。 她见慕容定突然变的有些委顿起来,坐在那里缩手缩脚,偌大的一个个子,似乎恨不得变成小小一团不被她发现才好。 “我、我——那个——”慕容定期期艾艾,眼神左右飘忽,‘我’了好几次,也没见说出个一二三来。 清漪不耐烦地伸手在他背上重重一拍,“你怎么了?” 慕容定顿时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没、没甚么。” 他眨巴着眼睛,脸上无比的纯良,“宁宁,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清漪看过来,他的脸此刻在灯光中完全展露出来,似乎一开始的阴影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他规规矩矩的正坐,脊梁挺的笔直,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平日里的嚣张跋扈,难得的乖乖模样。 “我想要的可多了呢。你问这个做甚么?小心我能把你掏空了。”清漪半开玩笑的道,她尖尖的指头探出来,戳在他的肩膀上,尖尖的指头隔着身上层层衣物,抵在皮肉上,竟然生出几分说不出的舒坦。 慕容定想起自己以前干的事儿,他半大的时候就离家,女子这事儿没人教他。都是他自己在军中观摩得来。军中都是大老粗,加上长年累月不见女人,见到个女的就想上,看到头母猪就哈喇子直流,他能学的甚么好? 现在知道,想起当初所作所为,慕容定惊觉自个恐怕比慕容谐也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他是来明面上的,慕容谐是来阴的。 慕容定恨不得找条地缝给转进去,在清漪面前只觉得无地自容。 他面色红红的,在灯光下看不出来。清漪只觉得他表情有些奇怪。 “自然,给你置办东西,又有甚么好节省的,而且我就不信你还真的能把我家底给吃空了。”慕容定拍着胸脯保证。 “那好,我上回在元夫人那里看到一块从胡商那里买来的宝石。我也想要一块,不过不是戴在脖子上,而是想要镶嵌在指环上。”清漪说着低头看看自己手指上慕容定送的那枚指环,指环黄金打造成纤细的藤蔓样式,纤细精致,又极具异域风情。好是很好,不过婚戒她心里还是渴望能有个钻戒。 慕容定愣了愣,“就这个?” 清漪瞪他,“你以为呢,不过适合镶嵌在指环上的宝石也不怎么好找,还别说做这个的工匠了。”她顿了顿,带了些娇蛮,“我不管,我就要那个了,你要是不给,那……”话尾拖的长长的,她斜睨他,却没说出来。 慕容定大喜,一把把清漪搂过来,狠狠亲了好几下,“我还以为是甚么,不过是这个,我到时候叫人去找那些胡商,让他们把那些东西都送到你的面前,让你挑选。” 他心里头和喝了一碗蜜似得,甜滋滋黏糊糊,高兴的让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心头的高兴劲发作起来,他狠狠亲了她脸颊几下,很快就给她在脸颊上给吻出了一块红。 清漪一把把突然发疯的慕容定给推开,掏出手帕擦脸。她一脸嫌弃,慕容定坐在那里笑呵呵的,和个大傻子似得。 “我说,你这样该不是想我从阿家那里打听到甚么吧?”她问。 慕容定双眼一瞪,“怎么可能!阿娘那里,能知道最好,要是阿娘不愿意说,就算是我亲自去,也没有多少办法,怎么可能叫你非要打听出个甚么。” 他叹了口气,“你说,我这一辈子过得怎么就这么不顺当呢?”慕容定说着,咬了咬下唇,“阿爷虽然走得早,但是我记得,他对我很好。阿娘也是,早年对我也是不错。怎么就……” 清漪听到他这话,靠在他身上,温言安抚,“好了,这些谁又能预料到?要是人人都能知道自己以后都有甚么不顺,还不如个个到街上摆个摊给人算命得了。” 慕容定忍俊不禁,他闷笑出声,好不容易出来的愁绪,被清漪这话给消了个干净。 “宁宁说的也是。”慕容定一条胳膊圈紧了她,如同对待珍宝似得,把她给牢牢抱在怀里。“现在看来,我能遇见你,恐怕才是最大的福气。” “油腔滑舌!”清漪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力气很小,手掌打在他身上,轻轻的一声。与其说打,还不如说是拍。 慕容定闷笑两声。 “我就知道宁宁你舍不得用劲儿……”话语刚刚落,只见清漪眼眸一抬,跟着她眼睛一块抬起来的还有那纤纤素手。 那双甚美的纤纤素手,在安抚他之后,快准狠的捏住他腿上的那块皮肉。 “嗷——!”内室里传来慕容定的一声嚎叫。 外头守着的两个小丫头听到里面男主人的这一声痛叫,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想要进去看看,却想起主人之前的吩咐,纠结之下,向兰芝讨主意。 兰芝听后,噗的笑了,摆摆手,“郎主和六娘子在玩新花样呢,你们不要进去打扰。” 两个小丫头红红着脸蛋,晕晕乎乎的回来,站在原处。 清漪把慕容定给稍稍收拾了一顿。不知为何,有时候她看到慕容定一脸嘚瑟,她就忍不住要给他个小教训。 在他身上拧了两个印记,清漪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他。 之后,清漪带上小蛮奴去拜见韩氏。 如同慕容定所说,韩氏很疼爱这个孙子,以前韩氏还住在丞相府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要派人来把孩子接过去。 只是这会,韩氏还会不会见她,清漪心底也没谱。 在院子里等候了会,就有侍女出来禀告,“夫人让娘子还有小郎君进去。” 清漪听到韩氏还愿意见自己,心头上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她带着孩子进去,小蛮奴被她抱在怀里,乖巧的不得了。 到了房内,清漪看到韩氏坐在床上,虽然还没有恢复过去的模样,但是比起前几日的憔悴,已经好了不少了。 韩氏见她们母子来了,打扮妥当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你们来了?说来也奇怪,我这几日心里挂念小蛮奴呢,你就带着他过来了。” “看来儿和阿家真是心有灵犀。”清漪说着,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来,小蛮奴是认得韩氏,也很喜欢这个祖母。 小蛮奴两脚一着地,清漪轻轻吩咐,“到阿婆那里去。” 小蛮奴顿时撒开腿,以气吞山河之势,跑到韩氏那里,扑的一下倒在韩氏的怀里,两只小手抓住韩氏的袖子,奶声奶气的叫阿婆。 韩氏面上的笑容浓厚了些,她摸摸小蛮奴的脑袋,仔细打量了一下,小蛮奴现在才刚刚蓄发,脑袋和颗毛栗子似得,韩氏伸手摸了下,孩子发根软软,扫在手掌上痒痒的。 “阿婆,阿婆到哪里去了?”小蛮奴睁着双大眼睛看韩氏。 小蛮奴双眼长得像清漪,是纯正的黑色,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光亮,看的韩氏的心都软了半截。 他说话奶声奶气的,娇憨的厉害。 “阿婆最近心里有些不痛快,身上有病,怕过给你,所以就没见你。”韩氏笑的眉眼弯弯,她叫人去庖厨下取来一碗蛋羹,亲手喂小蛮奴。 小蛮奴见着吃的,双眼发直。清漪坐在下头,目瞪口呆看到儿子张开嘴,任由韩氏投喂。明明一碗蛋羹不算少了,偏生这小家伙竟然半点不剩全部吃了下去! 她这下可真的着急了,这家伙吃这么多,真的不会肚胀不消化么? “吃得多,长得快。”韩氏摸摸孩子的发顶。 韩氏看向清漪,“这孩子长得真好,刚才和我说话的时候吐词清楚,其他这个年岁的孩子,别说说个完整话了,很多还只会哇哇乱叫。” 清漪有些高兴,更有些得意,小蛮奴学话很快,虽然比不上那些个六七个月就能开口背楚辞的神童,但也很聪明了。基本上一教就会。 “阿家谬赞了,这孩子还是要继续仔细的教,让人看管,不然一不留神,说不定就能闯祸。”清漪面上还要和韩氏客气客气。 韩氏听到这话,颇有积分不以为然,“孩子都这样,尤其男孩,格外难带,喜欢上屋揭瓦,不过这也是他们的天性。不要太过管束。太压抑他们的天性,我担心到时候会成个呆子。以前六藏小时候,闹得厉害……”韩氏顿了顿,长长叹了一口气来,不说了。 清漪抓住机会,“阿家,前几日六藏对我说,说是丞相告诉他,阿家改变主意了?” 韩氏抬眼,“你也知道了?” 清漪触及她的目光,飞快垂下眼来。 “也难怪。”韩氏苦笑,“他那个性情,原本就是高兴起来,就可以把事对身边人说的。更何况这回呢。” “六藏说,他是站在阿家这边的,要是阿家不愿,他……” 韩氏看过来,“他怎么?难不成还要和那个老家伙打起来么?”她垂下头苦笑了两三声,然后看向左右,“你们都下去。” 侍女们垂首称是,纷纷退出室外。 侍女出去的时候,将门轻轻合上。将内外的空间隔绝开来。 “阿家?”清漪心下一紧,知道韩氏这回有话和她说。她看向韩氏,韩氏把小蛮奴放到一边,抓了一个套环让他解。 环环相套的九连环顿时吸引了小蛮奴的注意,也不管阿婆不抱着他了,自己坐在一旁,手里鼓弄着新得的玩具,自得其乐。 “有些事我藏在心里也很久了,如今他不要脸了,我自个的脸皮也早就被我自己给撕了。” “阿家不要这么说,当初和丞相那事,阿家也是迫不得已。”清漪劝慰。 韩氏摇摇头,“当初我和那个老不死的好,一半是为了报复贺楼氏,另外一半是因为他是真的对我好。你也知道,一个年轻寡妇,带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有个年轻俊美的男人示好,哪里不会心动。” 韩氏的笑容里满满都是苦涩,“我不是甚么贞洁女子,我当时知道他的用意。又不是十二三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想着和小叔有甚么,未免太不要脸要皮了。六藏那事一出,原先的那些顾虑,我顿时都没有了。那段日子我真的是过得痛快又开心。” 韩氏看过来,“六娘是不是挺奇怪,这段和当年往事又有甚么关系?” 清漪僵坐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这一对儿剪不断理还乱,这爱恨情仇的,到了现在她都没办法理清楚了。 “卫氏那个贱婢把那件事提出来,我倒是想起来了。的确,当年的确有一个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他。我当年对那种事竟然……没有抵触。” 韩氏咬着牙,似乎手持尖刀把自个的心给完全剖开,完完全全看个清清楚楚,她这话似乎不是说给清漪听得,而是说给她自己听得。 “平常女子,和夫君之外的男子,而且之前也没有真的眉来眼去,多少也该有反抗吧?我那时候竟然没有……”韩氏眼眸里的光变得飘忽起来,她茫然无措,又有点无地自容。 “我当时到底到底在想甚么?” “阿家?!”清漪目瞪口呆,却又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我……”韩氏伸手捂住额头,坐在那里,从骨子里飘出浓浓的落寞。“这下可好,全部都给挖出来了。” “这、这……”清漪舌头都在打结,“阿家……” “我到底、到底在想甚么?”韩氏弯下腰来,双手捂住面庞,她整个身子几乎向下弯去,双手捂住面庞。 “……” 清漪坐在那里,不敢说话。屋子里头只有韩氏细微的啜泣声。 “阿婆。”小蛮奴听到韩氏的啜泣,抬起头来,茫然的看了祖母一眼,然后丢开手里的九连环,跑过来,给韩氏擦脸,“阿婆是不是哪里疼?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孩子话语奶声奶气的。韩氏放下捂住脸颊的手,她抬头对看着小蛮奴纯净的几乎能清楚的把人的影子给照出来的眼睛,她点点头,“好孩子,阿婆不疼。来去玩吧。” 她说着看向清漪,“六娘,这些日子,我在家里呆的闷了,你陪我出去到寺庙里上上香吧。” 韩氏和清漪一样,不好佛,平日里也不爱去寺庙里头。清漪一听,下意识点点头,也没有想太多。 过了两日,清漪和韩氏一块出发前往宁光寺。 寺庙不管是北朝还是南朝,永远都是最吃香的,寺庙里原来人流如织,因为担心人太多,到时候会有冲撞,提前派人过去和主持打了招呼。主持特意让前来的香客们回去,令沙弥洁扫门庭,恭迎两位尊贵的女客。 清漪和韩氏从车内下来,在僧人们的带领下,前往大殿。 宁光寺的正殿后面是一处佛像,宝相庄严,以仁慈的目光俯视脚下的信众。韩氏走到大雄宝殿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那边的佛像。 平日这些石头或者是陶土塑造出来的东西,她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此刻,她抬头望着那座佛像,久久不能动步子。 “阿家?”清漪见韩氏许久没有反应,不由得生出几分古怪。她见着韩氏抬头,目光直直望着远处。她顺着韩氏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尊佛像。 佛像在逆光中越发慈悲,清漪虽然不信,但是会尊敬。既然到了寺庙里头,就不会摆出一副都是封建迷信的脸。她双手合十,向着佛像微微弓腰。 韩氏怔怔望着那尊佛像,突然下拜。 清漪吓了一跳,也不好当着一众僧人的面,把韩氏给强硬抱起来,只好看着韩氏给那尊佛像行了大礼。 韩氏起来之后,清漪马上搀扶住她,“阿家?” “六娘,”韩氏转过头来对清漪笑,“我看来找到自己的归宿了。” 清漪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 “阿家?!” 韩氏点点头,她双手合十,对着那边的佛像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狼妈拜拜佛:拜拜,这里也要拜拜,老不死的不管他了 老大尾巴狼嗷的一声哭了起来。 清漪小兔几和慕容大尾巴狼目瞪口呆 第141章 提醒 韩氏决心出家的消息很快就被人送到了慕容谐那边,慕容谐马不停蹄, 从宫城里出来, 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有换下,直接去了慕容定府上。 此时慕容定还没有回来, 清漪听到消息, 出来迎接,清漪才拜下,“拜见丞相。” 就只觉得面前有一股劲风刮过, 稳稳的脚步声,急促而焦急的往门内而去。她抬起眼,只来得及看到慕容谐急匆匆往门内赶去的背影。 须臾, 慕容谐已经不见了人影。兰芝蹲在清漪身后,过了许久, 清漪见再也见不到慕容谐, 才慢慢直起身来。腰腹已经蹲了有些时候, 有点酸痛,她起身的时候,身体晃了晃。兰芝见状, 马上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 “六娘子没事吧?”兰芝一边说着, 一边伸手轻轻替她按摩腰部。 适度的力道让腰间的不适缓和了下来,清漪摇摇头,“叫人到阿家那里看着,另外派人出去把六藏给找回来!” 清漪说着直接把兰芝推了推, 兰芝立刻掉头就往外头走去。脚下走的生风似得,半点都不敢耽误。 清漪站在那里,心里焦急。慕容谐位高权重,实在不是她能够拦得住的。他要是发怒起来,也不知道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来。 慕容谐裹挟着一股风,直接冲到了韩氏所住的阁楼上。侍女们之前早就得了吩咐,见到慕容谐,将门打开,恭迎慕容谐进去。 慕容谐抬腿进了门,直接跑上最高处的第四层,韩氏喜欢登高望远,这个习惯不管在他哪儿还是这儿,都没有半点变化。 果然他奔到四楼的时候,韩氏坐在靠窗的床上,窗户大开,她手臂搁在窗户边上,凝神眺望。 慕容谐原本往上蹿的火气,被按压了下来。他放缓了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吓到了她。 他站在那里一会,韩氏没有回首,他也没有出声,两人沉默着。过了会,慕容谐渐渐的有些手脚无措。 此时那边看风景看的入了神的韩氏,终于回过神来,“你来了?” 慕容谐被她这一声挑起了浑身上下的精神,他站在那里,下意识答道,“我来了,”他顿了顿,想起自己的来意,“我听说,你要出家,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了,你嫁给我,到时候我就在人前宣布让六藏坐我的位置。” 他说着,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来,“芬娘,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 上回两人长谈,前面人还不愿见他,他说要把位置留给孩子,她才肯看他一眼。慕容谐拿自己身后事来做交换,可谓是出手大方,三分的天下,他愿意把这个三分之一的天下留给慕容定,可见诚意。 可是这会她又临时变卦,这叫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二郎,到了现在,你说我们两个还有脸去见你的兄长么?”韩氏问道,目光幽幽,“先不说你对不对得起我,当年做出那种事来,把我瞒骗了这么多年。就说你兄长,你兄长在世的时候,可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慕容谐面色几度变幻,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没有。” 韩氏点点头,“没有,他也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哪怕当年我任性,他也是一味包容,不管在家里,还是出行在外和那些同僚打交道,也从来没有做出叫我难受的事。可是你呢?你做出个甚么事?” “只要成全了我,待到到了下面,见到兄长,不管兄长要怎么处置我,我都心甘情愿。”慕容谐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半点真情实意?”慕容谐逼视她,“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半点感觉都没有?” 韩氏眼波颤了一下,她转过头去,躲避开慕容谐的逼视,“也罢,我给你把话都说开好了。当年我的确不讨厌你,后来你十多年,对我们母子精心照料,对我百般宽容忍耐,我的确对你心怀感激,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年轻的寡妇,遇见温柔俊美的小叔。他又对她百般疼宠,甚至私下和她提起,要和发妻和离,和她真正在一块。她那会是真的快活,可当年有多快活,有多肆意,现在就有多恨,恨慕容谐,恨她自己。 许多细节从沉睡的记忆中挖掘出来,叫她夜不能寐。她恨慕容谐,恨他当年不知廉耻,不知道道德伦常,恨卫氏以怨报德,也恨她自己,在那场梦里头,她竟然没有半点反抗,甚至她还迎合。哪怕卫氏说那种香有催情致幻的功效,但没有真正哪种熏香能强硬到能够完全控制人的心智。 慕容谐不知道德伦常,可是她也不是一样? 慕容谐闻言一喜,正要上前,韩氏举手制止,“你不要过来,可当年的事,我没办法原谅你。”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我要是原谅你了,我和那些为了一夜之欢就无视伦常的女人又有甚么区别?” “这又有甚么?我听说荥阳郑氏家里,还有子弟和自己堂妹有一腿,甚至连孩子都生了。我们鲜卑尚且不同宗通婚,他们兄妹都□□了,我们这样的,又算得了甚么!” 韩氏双目通红,如同困兽,“在你看来不算甚么,但我不是!我没脸去见你兄长!见到他我要说甚么?说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和他弟弟私通,然后还生了儿子?害的他连身后真正上个香的人都没有?!” 韩氏爆发了,她从床上站起来,快步冲到他面前,双目红红,“你觉得你只要你自个快活,这一辈子没有遗憾就行了,可是我呢!你想过我没有!你兄长不在,我和你在一块,我觉得我身最多也就是德行有亏那么一点,可是你那么一来,我成甚么了!” 慕容谐望着暴怒的韩氏,怔怔说不出话来。 韩氏掉下泪来,“我当年到底是做了甚么孽,才遇上你……” 慕容谐嘴唇动了动,他想说话,可说不出来,才抬出手,就被韩氏躲开,“你别碰我!” 慕容谐讪讪放下手,那颗总是高高扬起的头颅,对着面前的女子垂了下来。 “你总是说要我成全你,我和你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难道你自个也不是快活了这么多年?”韩氏问。 慕容谐浑身一颤,过了许久他道,“和你的那些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韩氏嘲讽的勾勾嘴角,“是啊,你都快活了半辈子了。难道还要我继续成全你?霸道到如此地步,你要我如何?” 慕容谐拉住她,“芬娘,我自然是想你好好的,现在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这位置自然要有你在,还有六藏,难道你还真的忍心,把他一丢,自己遁入空门不成?!” 韩氏面无表情,她面上的悲愤渐渐消散而去,她轻轻挣脱开慕容谐拉住她的手,“六藏已经大了,都已经成家立业。连儿子都有了。我这个做阿娘的,能做的早就已经做了。”说着,她嘴角微微往上勾,露出个略显讥讽的笑来,“再说了,我是甚么人,难道丞相你还不清楚?我自在惯了,也不在乎别人对我怎么看。六藏曾经被我和放羊似得长到那么大,到了现在,不管我在,还是不在,对他来说区别都不大。” 说着,她眼里的眸光徒然变得凄厉起来,“我也想完完全全凭我自己的心意来做一回,你就成全我吧!” 话语刚落,楼下传来一声门被踢开的声响,然后一阵急促的上楼身。 慕容定还在道上就被家里的家仆给寻了过来,说是丞相到家里来了。慕容定一听,这还了得!顿时加快马鞭,往家里头赶。 他冲上四层楼,一把将门推开,见着里头相对的两人。慕容定赫赫喘息,两眼死死的盯着慕容谐。 “你若是不想逼死我,就成全我一回。”韩氏表情淡淡,看向来。 慕容谐没有回首看他,他站在那里,呼吸急促,向后退了两步,他脚步不稳,踉跄了两下,他调转过头,向后走。和慕容定擦肩而过。 慕容定站在那里,看到慕容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他转过头来,看韩氏,“阿娘,他来作甚?” 韩氏颓然坐在地上,好似浑身上下瞬间没有了力气,慕容定见状,马上上前把她搀扶起来,抱到床上去,“阿娘可是身体不适?我立刻叫人过来给阿娘看看!”慕容定说着就要去叫人,韩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算了,不过是刚才提着一口气和他说话,到了这会那口气泄了罢了。” 慕容定垂下头来,过了好会,他抬起头,“阿娘真的不嫁他了?” 韩氏摇摇头,“之前他和我说,我嫁给他,他立你为世子。后来我想了又想,我已经对不住你阿爷了,不能更对不起他。” 这话慕容定之前都没听韩氏说过,乍一下,他呆愣在那里,脑子里头空白一片,双耳嗡嗡作响。 好半日都没能回过神来。待到好会,他终于反应过来,满脸古怪,看着韩氏,“阿娘,他真的这么说的?” “嗯。”韩氏点点头,“我开始也觉得,若是为了你,有些忍忍似乎也没甚么?可是我自在了这么多年,真心不想在最后这几年再叫自己忍辱负重了。何况你阿爷那里我又怎么交代呢?” “阿爷那里……”慕容定顿了顿,一咬牙,“反正这些都是他的错,和阿娘半点关系都没有!” 韩氏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罢了,我是不太想和他再有什么深一步的关系了。真嫁给他,到时候还要和他埋一块。到底是恶心谁呢。何况六拔那个人,他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说着她望向慕容定,“我听说他这段日子,和功劳很高的几个将军来往密切?” 慕容定鼻子里头重重哼了一声,“嗯,他也不算个傻子,的确有这么回事。” “你看,六拔虽然被贺楼氏那个蠢货耽误了这么些年,但是他天资不错,哪怕在逆境里头,也能顽强向上。就算我真的嫁给慕容谐,你做了所谓的世子,他和那些人沆瀣一气,所谓的世子的名头压不住他的。” 慕容定一笑,“阿娘不要担心,这些我都知道。这会天下大乱的,看的都是自个的拳头。我的确也想要那个位置,但是却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 韩氏安心了些,她微微笑了笑,“你是真长大成人了。” “阿娘说的这话,倒好像我以前就是个小孩似得。”慕容定顿了顿,“对了阿娘,要不我就在家里给你修个佛阁吧,到时候阿娘就在家里修行。反正都是一家人,左右也没甚么。” 韩氏的出家修行,并不和其他女尼一样,剃光头发,住到寺院里头。慕容定也不准许自己的母亲竟然剃个光头,亲自劳作,日日清淡饮食,每日只能食用所谓的三净肉。韩氏修行和其他贵族女眷一样,都是带发修行,甚至栖身的佛寺,都可以是家里人捐钱修建。 慕容定自然不能叫母亲受委屈,早就打着这个主意。 “不了,既然是出家,当然要到外头去。”韩氏摇摇头,“留在家里也没多少意思。” “阿娘!”慕容定急了,“你留在家里不是更好?何况蛮奴也在,你不是最喜欢他了么?” “我喜欢他,和我出家又有甚么关系?”韩氏一脸莫名,“我以前不在家的时候,还不是照样能够见到他?” 慕容定哑口无言。 “六藏,你也知道阿娘是个甚么人。顽固自顾自己的那种,阿娘知道你想甚么,也知道你是为了阿娘好,但是阿娘就是不愿意老是呆在一个地方。出去了,我还更快活些。” 韩氏心意已决,慕容定知道自己就算把嘴皮子给磨破了,也不能让韩氏改主意。他垂首好会,闷闷的,“那我还是要给阿娘选个好地方,建造一座好的佛阁给阿娘。” 这回,韩氏没有拒绝。“好,就麻烦你了。” 慕容定得了韩氏这话,浑身上下都是干劲,派人出去勘探地势,要选个风水好,景观上佳的地方。 谁知道慕容谐抢在他的前面,将地方给选好了,而且不仅仅选好了,还令人调用檀木等珍贵木料过来,派来经验丰富的工匠,开始建造楼阁。 慕容谐派人来告知韩氏之后,慕容定暴跳如雷,气的摔了好几个杯子。 慕容定发怒的时候,清漪和小蛮奴就在一旁。小蛮奴坐在清漪怀里听到杯子碎裂的声音,大眼瞪得溜圆,清漪低头看到他两眼瞪圆的模样,以为他吓到了,赶快来安慰他。谁知道小蛮奴高兴的直拍手,然后胖手抓起桌子上的青瓷杯,学着慕容定的模样,咻的一下丢到地上去。 孩子力气小,再大也不可能和慕容定的相提并论,杯子噗通一下落在地衣上,翻了几个滚,一点事都没有。 “好了,你能带点好样么?小蛮奴都和你学了!”清漪怒喝。 慕容定原本还怒发冲冠,恨不得跑出门和慕容谐决一死战,竟然在这种事来还来插一脚,但清漪那身怒喝冲入耳里,他不由自主的脖子一缩,转头看到清漪满脸怒容,还有怀里那个卯足劲要去抓杯子丢的小混蛋。慕容定乖乖坐了下来。 “那老家伙也太讨厌了,阿娘摆明就是不想和他有甚么关系了,他不好好呆着又跑出来作妖!连修建阁楼他也要跑过来插一脚!”慕容定越说越忿忿不平,“干甚么呢!” “这事阿家怎么说?”清漪可没有慕容定那冲天的怒气,甚至平静的很,听到慕容定那话,也没跟着和他一块骂慕容谐。 慕容定顿时和泄了气的皮球,他双腿盘起,坐在那里闷闷不乐,“阿娘没说甚么。” 清漪想了一下,“我有话,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你要是不爱听,我也不说了。但是你要听得话,不管我说了甚么,你都不能闹。” 慕容定满脸奇怪,“宁宁有话直说不就成了,我难不成还因为几句话就要和你吵吗?” 清漪仔细打量他几下,看他是说真的,点点头,“那我说了,先说好,不管我说甚么,你都得好好坐着。不能和刚才一样,砸东西骂人的。” “宁宁你放心,我就算打我自个,也不会动你一根头发。”慕容定举手发誓。 清漪见他一脸认真,忍不住笑出声,她板起脸来,清了清嗓子,抱住怀里扭着身子要跑出去玩的小蛮奴,“我问你,那个位置你想要不想要?” 慕容定愣了愣,而后明白过来清漪的话,他不由得坐直了背,点点头,“嗯,我想要。”他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野心,“话说,在这件事之前,我就有这个想法了。” “嗯,不错,雄心大志,值得褒奖。但是你现在可有甚么办法了么?”清漪点点头。 慕容定眉头皱起来,“宁宁这话是甚么意思?啊,不对,”他皱眉仔细想了又想,“我如今手掌京畿附近的兵马,也可谓是大权在握……” “可是权力再大,却还是在丞相之下。”清漪毫不留情的给慕容定迎面泼了一盆冰水。 刹那间,室内安静了下来,连外面吹进来的风吹动帷帐的细微声响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无形的风在两人之间流动。 慕容定双眼直勾勾盯着她,面色变了好几回。清漪回视,眼里没有半点怯弱。 过了好会,慕容定败下阵来,转转过头去,“嗯。” 这一声嗯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直视现实。 “那六藏觉得,是现在和丞相闹得不可开交,还是以前好?” “那不一样!”慕容定一挥手,“以前我不知道阿娘被他暗算过,但是现在知道了,既然知道了,要是还和以前一样,那我还算是有良心么!” 清漪点头,“这话说的没错,就是阿家,也不能完全不计较,更何况是为人子女。” 慕容定的脸色这才好点,但是还没等他脸色好全,清漪又看了过来,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看的他心底莫名的一阵发麻,“可是在这事上,阿家可有甚么表示?” “我方才不是说了么,阿娘没有……”慕容定一顿,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他看向清漪,清漪点点头。 “现在长安最有权势的人是丞相,他跺一跺脚,整个长安都要跟着抖一抖。他当年做出那事,阿家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但阿家却也没和他彻底撕破脸。” 慕容定咬住唇。 清漪叹了口气,她放开手臂,小蛮奴得了自由,立刻跳下床,到外头玩去了。 “而立继承人这点上,只可能是丞相一人做决定。虽然说我也知道就算丞相真立了,能不能坐稳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是占得一个优势,又如何?” “你和他这么一直僵持下去,见面就是喊打喊杀,他心里有愧疚,暂时还好。可是时间一长,心里的那些愧疚耗费光了呢?”清漪反问,“你想想。” 慕容定眉头紧皱,胸脯上下起伏的越来越厉害,面色通红,他的手臂高高抬起来,而后手掌慢慢缩紧成拳头,过了好会,轻轻放下。 “你说的对。”慕容定喘口气。 这世上的事,最难的莫过于完全正视自己的弱点所在。尤其慕容定这种横行霸道嚣张跋扈惯了的人物。 清漪见他点头,放下心来,伸手提来瓷壶,给他倒上一杯酪浆。 “可是,宁宁,知道归知道。”他手指戳了戳胸口,“我这地方可真的不舒服!” “我知道,我和你日夜对着,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这会心里的感受?”清漪说着膝行几步,到了他的身边,她轻轻依偎在他身上,手臂抓住他的手,“现在也是没太多办法,你在丞相面前,不说和以前一样,只是千万不要再惹怒他。你若是有万一,我和小蛮奴不说,阿家那里呢,你要怎么办,难道还要她继续落入丞相手中?” 慕容定呼吸一窒,摇摇头。 他嘴唇抿了又抿。最后一把把清漪抱了过来,紧紧压在怀里,“宁宁,你说话怎么就这么戳人心窝子?” 清漪整个被他抱在怀里,他双臂抱的紧,她动了动,两条胳膊却缠的更紧了。两人都身体没有半点隔阂贴在一块,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生气了?”清漪轻轻问。 慕容定沉默下来,他摇摇头,下巴搁置在她的肩膀上。他下巴尖尖,戳在肩膀上,有点疼。 她没有动,也没有把他推开,坐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只是觉得,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要受制于人,心里不痛快。”慕容定眉头几乎要打个结了,“以前我和阿叔……那个男人,不管他说甚么,骂我也好,打我也罢,都没甚么。但是现在,被你这么一提醒,想到他还有可能叫我家破人亡,我就脑袋上被人猛敲了一锤子似得。” 清漪一愣,她是局外人,不管慕容定还有慕容谐吵得如何激烈,她站在一旁,置身于外,洞若观火。可是对慕容定来说,慕容谐现在吵归和他吵,但是还是觉得那是他的阿叔,被她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那不仅仅是他的阿叔,是他生父,还是掌握他身家性命的大丞相。 突然,清漪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老尾巴狼拖着一条长尾巴:媳妇,媳妇呢…… 慕容大尾巴狼在后面狼嗷:咬死你咬死你! 清漪小兔几爪捧大棒敲在了大尾巴狼头上:清醒一下,蟹蟹 第142章 暗算 慕容定在清漪面前小小的消沉了些时候,不过等到第二日出去, 他又和往常一样。清漪的那些话如同当头棒喝, 一棒槌砸在头上,敲的慕容定眼冒金星。他一直都当慕容谐是自己的阿叔, 仅次于父亲的存在。这一夕之间, 陈年往事被拖曳而出,慕容定也没想别的,心头愤怒又委屈。 照顾了自己多年的阿叔怎么就成了生父, 阿娘当年怎么就被这个玩意儿给欺负了?愤慨之下,顾不上别的,只想着发泄心中怒气, 被清漪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那个男人如何强大。就算是现在的自己, 也不能与之交锋。 慕容定心头窝着一股窝囊气, 骑在马上, 看谁都不爽,偏偏还得把这不爽暗暗放在心里。 宫中官署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反常之处。慕容定到了宫门和其他大臣一样下马改为步行, 路上慕容定遇见慕容延,慕容延看上去心情不错, 见到慕容定,抬手对他一揖,冲他笑。 “听说韩夫人要出家了?”慕容延面露关心。 慕容定见慕容延这副明明高兴的不得了,还要摆出一副关切嘴脸, 恶心的不得了。 他扯了扯嘴角,“嗯,是啊。”说罢,绕过慕容延,径自往另外一条道上而去。慕容延站在那里,看着慕容定离去,心中快意无限。 他甚至已经叫人准备处置韩氏,这女人一旦成了丞相府真正的女主人,恐怕他这个原配所出的长子日子就难过了,更别说这女人吹枕头风的本事堪称一流,他到时候哪里还有活路?谁知自己正准备的时候,竟然传出韩氏出家的消息,他开始还以为是韩氏作妖,向父亲要挟什么,后来见慕容定派人勘探地势,慕容谐派出工匠,调用珍贵木料,修建楼阁,才反应过来,这事竟然是真的。 慕容延高兴的整整两个晚上都没有睡着。 上天果然还是关照他的,韩氏这种贱妇,还是好好的青灯古佛,作孽太重,到时候下场恐怕会更加凄惨。 慕容延见到慕容定走远了,背影变成一颗黑点,才心满意足的双手背在背后,慢慢踱步离开。 慕容定在慕容延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强硬压下心头的火气,但还是有几缕冒在了脸上。署房中的官吏,见到慕容定那一脸的‘好想找个人揍一顿啊’,纷纷躲避开,腰低的都要比平常矮上好几分,免得被慕容定给拿住错处发作。 慕容定看也不看那些人,脚下走的飞快,直接到了署房。慕容定一进署房,就见到了漆案上摆放的加急文书。 慕容定一愣,因为慕容延而起的怒火此时很快消散下去,他拆开上头的封泥等物,抽出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这段日子,东边发生了巨变。段兰竟然被赵焕给杀了。不仅仅是给杀了,同时贺拔盛也西奔长安。 慕容定飞快的瞥了一下下面注明的日期,是前两日写好,看来快马加鞭送来的。 慕容定知道段兰此人,空有武力,但是人却没有将才,更别提平衡朝堂了。可段兰毕竟不是个傻瓜蛋,这几年,三分天下的格局,渐渐稳定下来。慕容定哪怕看不起他,私下里还感叹了几句,没想到现在段兰竟然就被人给割掉了脑袋。 慕容定看完文书,将手里的布帛小心叠放好,直接抬腿出了门,去找慕容谐。 这等大事,不可能慕容谐那里不知道。 果然慕容定一到慕容谐那里,只见着好几个人已经到了,大多是将军们,其中还包括了战功赫赫的夫蒙陀。 夫蒙陀看到慕容定,站在一旁,给他让开一条道路来。 坐于上首的慕容谐,抬头就看到了这里的慕容定,抬手叫他过来,“六藏到我这里来。”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转过头来,十几双眼睛盯在慕容定身上。慕容谐一直未定世子,对这个几乎和儿子差不多的侄子颇为看重,甚至让朝廷封他为京畿大都督。自己的长子慕容延到了现在虽然也是个二品将军,但是那个到底只是个加官,也没有太大的实权。加上前段时间,慕容谐还想娶寡嫂为妻,有人猜测慕容谐可能是要让侄子继承他的衣钵。 有儿子在,而且儿子的才能也不是很差。却要把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江山送给侄子,这叫人想不通。 慕容定无视那些或是思量或是不解的眼神,大步走到慕容谐面前,垂首,“臣拜见丞相。” 态度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似乎和过去没有多少区别。慕容谐笑了,“你坐吧。” 慕容定坐下之后,慕容谐将大致情况让人说了一遍。 东边现在是乱成了一锅粥,段兰手下的大将,以两人权势最盛,一个是赵焕,另外一个就是贺拔盛。打仗需要米钱和人,段兰加重了赋税,每户人抽丁,只留下一个男丁。如此穷兵黩武,时间一长,民间怨声载道,河北等地农民揭竿而起。段兰为了镇压这些起义的农民,分配给了赵焕还有贺拔盛更多士兵。 后来起义是镇压下去了,但是这两人趁机扩张势力,甚至赵焕在河北一代镇压起义之后,直接继续东向,到了山东。 到了山东之后赶走山东原本的太守等人,占了这块地方,赵焕如同鱼入大海,远在晋阳的段兰奈他不何。 到了后面,双方直接大战一场。原本赵焕兵力不足以和段兰正面一战,但最后结果却是赵焕大胜,段兰败走,逃亡路上被部下所杀,他的头颅也被当做投名状送到了赵焕那里,曾经是段兰得力助手的大将的贺拔盛,也趁机西逃。 现在人已经快到长安了。 众人听完,哪怕之前都已经看过了简报,再听一次,还是吃惊不已。面面相觑。 “看来,东边这场大乱,也是我们的机会。”慕容谐仔细听完,抬手冲在场诸人一笑。 “丞相的意思,可是要对东边用兵?”有人问道。 慕容定坐在床上听着,心思转了好几次,“对东边用兵,这会倒也是好时机。才战乱不久,而且恐怕那边都还乱着。不过师出有名,臣觉得还是寻个好的出兵名头好些。” 慕容谐摆了摆手,“六藏这段时日是怎么了,嘴里竟然说要师出有名。何时把汉人的那一套学过来了?” 慕容谐话语看起来似乎是在责备他,但却是笑着说的,听不出半点不悦的意思。 有些人看着慕容定的眼神越发复杂了起来。 “毕竟和过去不同了。”慕容定笑笑,“不过臣倒是觉得要是打的话,要趁快。赵焕此人,曾经和我在怀朔镇共事过。此人胆大心细,心思缜密。不是个好对付的。” 赵焕曾经带兵和西边打过,也吃过他的亏。有些人哪怕不服气,也没有说出来。 “好,”慕容谐拊掌点头,“不过你觉得拍谁更为合适呢?”慕容谐说着,双眼依然看着慕容定。 慕容定低头思索了一下,“臣觉得,不如让巨鹿公前往。”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是平日沉默寡言的夫蒙陀也忍不住多看了慕容定两眼。 这两人在丞相面前,或许没有露出什么不和的迹象。但是私下人人都知道,这两个是水火不容。 慕容定这么说,等于是送了慕容延一份大礼,什么时候这位大都督变得这么大方了? 慕容谐很明显也是一怔,他当然知道慕容定和慕容延不和,但亲耳听到,还是吃了一惊。他慢慢道,“哦?你推荐六拔?为何?” “六拔此人,曾经和东边打过,而且也打了几场胜仗。曾经率领主力东进,拿下洛阳。将才有,心思缜密之甚和赵焕不相上下。”慕容定弯了弯嘴角,他低下头来,看上去竟然是无尽的纯良。 “如果丞相担心他不堪大任,可派一可靠老将从中辅佐。” 慕容谐整个人压在隐囊上,他眯起眼看了慕容定好会,过了会,他点点头,“六拔?也好,让他去也行。夫蒙将军,”慕容谐看向夫蒙陀,“还劳烦你在旁多多辅佐他。” 夫蒙陀哪里能说个不字。行军打仗,上面派哪个主将,都不是他能操心的,他立刻俯身下来,“是。” 主将和副将都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还有许多细小但是不得不商量清楚的事。等到慕容定再次出了官署的时候,一日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天色也泛灰,慕容定看向天际,想起白日里,才来官署的时候,慕容延那副得意嘴脸,冷笑了一声。 过了两三日,慕容延收到了朝廷任命。如今朝廷里,皇帝已经彻底成盖章的了,所有大事都是出自慕容谐的手笔,慕容延当然知道是慕容谐任命他做大将,特意去拜见父亲,表达自己一定会好好带兵,绝不辜负父亲的重任。 慕容延把在心里斟酌了许久又热血沸腾的话一股脑的都说出来,慕容谐静静听完,“其实是六藏说你可以为将的。” 慕容延一呆,浑身冰凉,似乎有人提着一桶冰水对准他的头顶浇下。 “阿爷?”慕容延跪在那里,好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慕容谐抬眼看了看跪在那里的慕容延,指了指一边,让他坐下来。他手指屈起,轻轻敲击在凭几上,“你的性情还是有些焦躁,而且好大喜功。说实话我是有些不放心的。”慕容谐说着,想起了以前慕容延为了军功隐瞒的那些情况,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我原本想着,你还是需要再多多历练,但是六藏说,你可以。” 慕容延面上抽搐两下,过了好会才露出个笑容来,“阿爷说的正是,儿还是需要历练……” “可是把你这么放在长安,也不是个历练的办法,那些个将军哪个不是厮杀出来的?此事我也就准了。不过我派了夫蒙将军在一旁辅佐你。夫蒙将军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打过的仗比你吃的米还多,你虽然是主将,但是不可事事自专,也要听听夫蒙将军的话。” 做为主将,自然是自己拿主意。怎么还能听副将的话?到时候打仗的到底是他这个主将,还是副将? 慕容延心里愤愤不平,但面上还依然是恭谨,做出一副垂手恭听的模样。 等到慕容谐说完,坐在那里觑他。淡淡琥珀色的眼眸里折射出来的光芒,看的慕容延不寒而栗,他有些愤慨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那些愤慨的心思半点也生不出来,那光芒淡淡的却如一把利剑,直接刺入他心里去。 慕容谐见慕容延似乎真的听进去了,满意的嗯了声。 慕容延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阿爷,三郎的满月……” 朱娥给他生了个儿子,家族里在他这一辈的孩子里头排行老三,是他的嫡长子,这会也到了满月的时候。 “一个吃奶娃娃,满月不必大办,免得承受不住福气。”慕容谐对这个孙儿没有多少慈爱,孩子生下来到现在,他连看都没看过,更别提喜爱了。 慕容延身体微不可见的一颤,低下头来,“是。” 孩子不受祖父重视,哪怕是长房的嫡长子,满月办的也不大,请的也只是一些慕容家的亲戚还有和慕容家走的比较近的那些亲贵。 清漪也在被邀请之列。她不爱到丞相府里来,慕容谐和韩氏那回事,闹腾的她和慕容定夜里都睡不好,现在慕容谐的孙子又满月了,若不是担心外面说的不好听,她还真想不去。 清漪起个大早,梳妆妥当,又看了一眼小蛮奴。小蛮奴进步的飞快,这会已经和其他比他大几岁的小孩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他拉住清漪的裙子,“阿娘到哪里去呀?” “阿娘去外头办事,等到事完了就回来陪你。”清漪说着把小蛮奴抱起来,在他圆滚滚的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小蛮奴在家里要乖,不要淘气。” 小蛮奴歪头看看她,抱住她的脖子,“不要,我要和阿娘一块去!” 清漪自然不可能带小蛮奴一块去,没有韩氏在,那个地方在清漪眼里就是龙潭虎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清漪哄了又哄,“阿娘不在的时候,小蛮奴就先去阿婆那里,好不好?小蛮奴不是很喜欢阿婆么?阿婆那里有好吃的点心,还有好玩的。” 小蛮奴嘟着嘴儿,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他还伸出小拇指来,“那阿娘和我拉钩,骗人的是小狗!” 清漪不知道孩子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一套,却还是手指勾上小蛮奴胖胖短短的小拇指,“好,骗人是小狗。” “我等阿娘回来。”小蛮奴奶声奶气说完,“阿娘抱我到门口啦。” 清漪那撒娇的小蛮奴没办法,抱着他到韩氏院子门口,看着韩氏派人把他抱进去了。她才出来上了马车。 清漪到了门口下了车,看到前来的寥寥无几的宾客吓了一跳。前来的宾客并不多,比起小蛮奴满月的那会,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兰芝也看到了,简直被惊吓到了,她在清漪身旁小声道,“就这么点人?话说回来,也是丞相的嫡亲孙子,就算巨鹿公不受喜爱,也不必这样吧?” 清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兰芝马上闭上了嘴。 丞相府中没有正经的女主人,连韩氏都已经回去了。而慕容谐也没有让朱娥来管事,府中诸事都是让管家等人来。 清漪一到门口,就有人上来迎接,态度恭谨的把她给请入了门。清漪进门,看到那些女眷,有几个眼熟的,冲她们笑笑。那些女眷们顿时露出了一个几乎是讨好的笑。 到了屋子里头,清漪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朱娥,朱娥因为坐月子的缘故,整个人都丰腴了不少,不过她脸上敷着厚厚的妆粉,眼下尤其重。孩子被包的严严实实的,抱上来给人看。 清漪看了一眼,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坐了回去。 朱娥坐在那里,看着孩子被众人看了一圈之后,让乳母抱着孩子下去,她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清漪身上,她勾了勾嘴角,露出个笑容来,“杨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清漪浅笑,“的确很久没有和段娘子见面了,这段日子,看着段娘子似乎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段朱娥点点头,她看了看四周,“怎么不见大郎?” 大郎就是小蛮奴,慕容家的人成婚晚,小蛮奴还是这辈里头最大的。 “他正在淘气的时候,一刻都坐不住,喜欢到处闹,我怕他到处吵闹,坏了这里的清净。”清漪解释。 “是吗,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记得当时他满月的时候,长安里头许多人都来了,真热闹啊。”朱娥嘴唇涂的嫣红,那嘴张张合合,莫名的叫人有些不舒服。 “是啊,那会可真的热闹。只是那会段娘子没来。”清漪故作遗憾,叹了口气,“这会我到段娘子这儿,也算是补了当年的缺憾。” 朱娥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杨娘子客气了。” 说罢,她转过头去和身边的女眷说话。 清漪坐那里,不动声色的打量朱娥,朱娥以前咋咋呼呼,说一句嚣张跋扈都是恭维她。一言不合敢于扬鞭打人,才不管她有理没理。现在看着脾气好像不是以前的爆炭了? 她心思转了几回,突然思及前段日子段兰被手下大将取了性命一事。 乱世出枭雄。太平盛世时候推行的那一套,在兵荒马乱的时候完全不管用。下克上比比皆是。 清漪恍然大悟,心中明了为何朱娥换了个性情。的确,现在段家已经没了,段兰死了,东边换了人坐,哪怕小伪帝还是段家的外甥,可又有什么用处? 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是天子不听话,换个就是了。 曹操或许还忌讳什么,可是北面这一群如狼似虎的枭雄,比曹操少了许多顾忌。 “听说巨鹿公要出征了?”一个女眷轻轻道。 顿时她这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朱娥微微一笑,“是啊,巨鹿公得京畿大都督举荐,即将东征。”说着,她似乎眉眼都舒展开来,带着几许迫不及待,“我盼着这天都好久了。” “可不是,晋阳那边原本就是丞相的地儿,却被鸠占鹊巢,恐怕丞相正要寻机会抢回来呢。” 清漪端起面前的瓷杯,唇轻轻碰了一下杯边,不动声色的打量朱娥。 “晋阳是中原在北面的门户,如果夺下晋阳,那么中原北门收入囊中,将来对东边就是倾轧之势。”清漪开口,面带笑容,“如果能拿下晋阳那就好了。” 朱娥眼露狂热,“是啊,只要拿下晋阳,赵焕那个小人,也没有可容他的地方!他……”她突然住嘴,顿了顿,“罢了今日是孩子的大好日子,说这些打打杀杀的。”朱娥看向清漪,对她一笑,只是这笑里没有多少真心实意。 “说起来还要多谢谢大都督呢,若不是他,恐怕巨鹿公也还不知道要在家里抄多久的佛经。” “前段日子,不是巨鹿公在守孝么?”清漪故作惊讶。 慕容延前段日子一直在为贺楼氏守孝,只是他这个守孝没有辞去官位,只是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头套上而已。 朱娥和婆母不和,人尽皆知,不过知道归知道,不要面上露出来。毕竟现在朱娥也没有随意任性的资本了。 朱娥被清漪这么一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隔着厚厚的妆粉,都能看到她面色变来变去。 果然再变,性情也不会变的太快。清漪感叹。 她也没穷追猛打,见好就收。坐下来不说话了,很是娴静。 慕容谐对这个孙儿没有多少喜爱,自然也不会和对小蛮奴那样,只是令人送来一些金银器就算了。 朱娥听侍女禀报说是丞相那边来人了,从床榻上起来,恭恭敬敬迎那些东西进门,而后还客气的对来人说几句话。 清漪在一旁看到她这些变化,心里啧啧称奇,朱娥起身转过头来,目光有瞬间对上,旋即移开。 “长房嫡孙,丞相到底还是看重的。”朱娥笑,“金银贵重,而且可以驱逐煞气,保孩子平安长大呢。” 清漪听着也和其他女眷一样点头,只是不少人偷偷看她,眼带打量。 清漪吃了顿饭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慕容延,慕容延见到她,停下脚步,清漪对他微微一笑,颔首之后,直接和其他人一道离去,只留下慕容延一人留在那里。 清漪回到家里,就见着小蛮奴跑出来,乳母还有侍女急的额头冒汗,在后面追,嘴里小声喊着“郎君慢点!” “阿娘!”小蛮奴腿脚结实,跑的很有劲,清漪蹲身下来,他就如同一只乳燕扑到她怀里,清漪把他抱起来,“怎么在这儿,不是在阿婆那里吗?” 小蛮奴嘴嘟起不说话,抱住她的脖子,脑袋靠在她肩膀上。 “郎君说想要来等娘子,所以夫人就让郎君回来了。”乳母说道。 韩氏这段时间沉迷佛学,一日到晚,佛经从不离手。自然不可能和小蛮奴玩,小蛮奴呆着无聊,就想母亲了。 “阿娘回来的好晚好晚,我都数了好几个一百呢,阿娘还没回来。”小蛮奴气嘟嘟的。 清漪哭笑不得,这孩子才能从一数到一百,觉得一百就不能再多了。 “阿娘回来晚了,好好陪你。”清漪说着抱着孩子去庭院里头,陪着他荡秋千,陪着他玩儿。 正玩着,慕容定回来了,他找过来,见着小蛮奴欢叫着疯跑。慕容定皱了皱眉,他走过来,不顾乳母还有侍女在场,环住她,“这小子怎么这么淘。” 清漪冷不防被他抱了个满怀,他的胸压在她背上,清漪红了红脸。小蛮奴转头看到嗷的一下如箭跑过来,学慕容定的样一下抱住了她的腿。 这俩父子,一前一后,把她抱的满满当当。 慕容定低头看着面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孩子,“放手。” 小蛮奴黑眼睁得大大的,“不放。”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两只狼爪拖兔几,兔几后退被小狼拖住 慕容大尾巴低头:放爪 小狼眼睛湿漉漉的:嗷,不放嗷~ 第143章 愿望 清漪被父子两个,一个抱住上半身, 一个两手抱住自个的腿不放。她横在中间, 低低头都能看到小蛮奴仇大苦深的眼睛。 清漪动了动,小蛮奴两只短胳膊抱的更来劲了。他仰着头, 乌黑的眼睛星光闪闪, 可怜无辜的厉害,“阿娘。” 慕容定望到小蛮奴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啧了一声。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小小年纪,心思深沉,才这么点大, 就知道卖可怜了。 慕容定哪里好意思拉下脸皮来,学小孩子的做派, 但就这么放开清漪, 他哪里甘心, 两父子僵持着。 小蛮奴见父亲还是不放手,顿时眼里泪光闪闪,泪水滚来滚去, 眼瞧着就要落下来了。 “六藏,你抱抱孩子吧, 你回来应该和他玩会。”清漪轻声道。 谁要和他玩儿啊!慕容定眉毛几乎要抖起来,而下头的小蛮奴也是一副要被雷打的模样。不过娇妻既然发话了,他也不好继续这么和个小孩子计较,哪怕这孩子是他儿子。慕容定喉咙里嗯了一声, 扶着清漪站好,他手掌擦了擦,对小蛮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 小蛮奴本能的抱住清漪的腿,他一双小眉毛都要皱起来了,眼里露出害怕。 “来,小子。”慕容定哪里容他独占,伸手轻轻松松把小蛮奴和拎兔子似的给拎了过来,“阿爷来陪你玩!” “不要,才不要!”小蛮奴哭叫起来,他被慕容定拎住后衣领,胖胖的四肢划水似的扑腾,小脸蛋满是泪痕,冲清漪叫,“我要阿娘!” “你阿娘才从外头回来,累的很,你也不瞧瞧自个到底有多淘!”慕容定觉得拎在手里太费事,干脆丢在肩膀上,扛到外头去了。 孩子的哭闹声渐渐远了,清漪心里有些不安,她看向兰芝,“不会有事吧?” 兰芝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对着清漪的目光她怎么也说不出自个也觉得悬,“六娘子放心,这小郎君是郎主的骨血,怎么可能有事?” 大事肯定不会有,小事就说不定了。 这话兰芝明智的没有说出来。 清漪眉头皱了皱,她想了好会,摇摇头不想其他了。在丞相府里的满月宴,虽然冷冷清清,但和人交谈打交道都是费心费力的事儿。清漪把小蛮奴交给慕容定,让这两父子促进交流,自己回到房里,脱了脚上的鞋履,让侍女给她按摩。 “段娘子看上去和以前大为不同了。”兰芝坐在一旁和清漪说话,她眉头皱起来,“奴婢怎么总觉的她不怀好意呢。” “她那个性子,能到今日这个地步,也真是难为她了。我还记得以前在洛阳的时候,她还能当面下婆母的脸面。闹得大伯只能住在城门上,不敢回来?” 说起当年朱娥干出的那些彪悍事迹,兰芝憋笑,“那会洛阳里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那会她阿爷还在,做出那些事,也没人管束她。就是当时的丞相也是置之不理的。” “现在段家倒了,她已经没有半点依靠,要是还被大伯扫地出门,她自己也知道不会有多好的下场,她以前得罪的人太多了。”清漪喝了口蜜水,她眉头微皱,放下杯子。“以后给我上温水就好,这甜滋滋的东西,我怕喝多了发胖。” 清漪说着想起去赴宴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女眷腰间的肥肉,哪怕身上穿着宽松的袍服也抵挡不住那一层层的肥肉圈。 “咦?”兰芝很是惊奇的咦了声,“六娘子可一点都不胖啊?” 清漪闻言,很高兴,伸手摸了摸脸。 “未雨绸缪。”她笑,“而且这玩意儿喝多了也没多大好处,牙容易坏。”清漪说着,想起小蛮奴来,“小蛮奴最近牙才长出来,吩咐乳母们,不准喂他喝蜜水,就喝普通的温水就好。免得小小年纪牙就黑了。” 清漪吩咐道,兰芝认真听着,把她说的一桩桩都记在心里,正说着,小蛮奴跑进来,他跑的和一阵风似的,直接跑到清漪面前来。清漪微微挺起上半身,见到小蛮奴满头大汗,马上抱他起来,用手帕给他擦拭脑门上的汗珠子。 慕容定从外头走进来,见着儿子被清漪抱在怀里擦汗,牙根酸了酸,暗道果然应该把这小子操练的再狠一点。 “这么多汗,干甚么去了这是?”清漪伸手一探孩子后衣领,发现里头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小小的人儿整个都冒热气。清漪吓了一跳,叫侍女把小蛮奴抱到屏风后面。 慕容定大大咧咧走进来,往她身边一坐,“就是和他玩了几场对打。这孩子看着年纪小,力气在同岁孩子里头算大了。这点不错,像我。” 他说着,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点了点头。 清漪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他才那么小,你就算带他玩也有分寸。” 慕容定肩膀上挨了她那一下,那一下推在肩头上不疼不痒,不比给他按摩重半分,慕容定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在她的惊愕中,就把她整个人给拖到了怀里来。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我不和那小子玩,你说我这个做阿爷的不尽职,现在我陪他玩了,你又嫌弃我没分寸,”他狠狠的在她耳边磨牙,“三句话离不开那个混账小子,你把我放在哪里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只大手在她腰上轻佻的捏了一把。清漪那地方都是痒痒肉,经不起他这么捏,低叫了声就要躲开,结果被他一手按住。用一双眼睛看着。 清漪气急,却又推不开他。他沉沉的压在那里,将她所有的抵抗全部给镇压了下去。 她挣扎了半晌,身上的人纹丝不动,她用了吃奶的劲儿也推不开,只好眨着双眼无辜的望着他,“你到底怎么了,吃味还吃到自家儿子身上了。他才那么点点大,稍不小心就要生病,难道我紧张他还错了?” 她话语娇嗔里带着丝丝委屈,慕容定脑袋垂在她胸口上,听着她温柔的心跳,“我也会生病,你也要问我才行!” 这话说的霸道十足又孩子气的很。 清漪被他那颗脑袋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连忙道,“好好好”只要这个大孩子把脑袋从她身上挪开,她说什么都行。 慕容定听到这话,脑袋纹丝不动,“上回你也是这么说呢,可是现在呢?”他说着,脑袋一转,幽幽的目光瞥她。 清漪这下可真是哭笑不得,她努力抬起脑袋来和他对望着,过了好会,知道慕容定这会是不满足他就不罢休了,只好伸手顺毛的在他脑袋上摸,“今日在官署里头怎么样?里头准备的饭食可还合你的口味?” “今日在官署里还是和平常一样。”慕容定很享受被她摸头,软软的手指从头发丝里穿过,舒服的如同温柔的水流在肌肤上缓缓流过,他眯了眯眼,清漪干脆又给他顺了几把头发。 “就是最近又要打仗了,调运粮草又是增派兵力,忙不过来。膳食么?官署里头做出来的都一个味道,就是我那份肉多点,吃在嘴里怪没意思的,还不如在家里呢。” “那待会叫庖厨里多准备几个你爱吃的菜。”清漪道。 “嗯。”慕容定满意了,脑袋扬起来蹭了蹭她的手心。肚子上压的重量顿时减轻了许多,清漪顿时觉得无比的轻松。 顺毛顺了好会,慕容定才完全从她身上起来。清漪坐起,他又枕在她腿上。 这会他比小蛮奴还要缠人,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瞅着她,清漪赶紧给他摸个没玩没了。他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但却喜欢她的抚摸,活似一只被人撸爽了的猫,只差喉咙里头冒呼噜呼噜。 “是不是巨鹿公要东征的那事?”清漪问。 慕容定嗯了一声,点点头,“就是他,最近这段日子朝廷里头收上来的赋税不太够,粮草军饷的事儿下头人已经吵了好几天了,也没给我拿出个能用的办法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当着我的面,吵的脸红脖子粗,要不是宫里严禁喧哗,他们说不定还能打起来。” “还能这样?”清漪吃了一惊,她可没听说哪个世家子弟吵厉害了能打起来的。 “那些人不是世家子,那些世家子,书读得多,可是在下面磨砺的少,说道理的确是口若悬河,但是要他们做实事,十个有六个只知道给我说些看似很有道理,实则屁用都没有的话。也不是个个都和十二郎一样。” 慕容定呼出口气,“那些都是我从寒门子里头给选出来的,几乎都在下头做过几年的官。知道实际情况是个甚么样儿。” 清漪听他抱怨,还不忘记表扬一番杨隐之,心里高兴又心疼,“你辛苦了。” “我不辛苦,又不是我出主意,叫他们给吵也要吵出办法来,我自己等着他们,到时候来看看他们说的可行不可行。” 清漪点点头,突然她想起件事来,“对了,我都忘记问你了,巨鹿公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和他不对付么,怎么还推荐他?不怕他到时候有功劳,树立了威望到时候来对付你?” 慕容定闻言,眼皮终于舍得抬了抬,他并不说话,只是对她一笑。这一笑,清漪就看到了他那一肚子呲呲往外冒的坏水。 这会儿小蛮奴已经换好了衣服,浑身内外焕然一新,他迫不及待的从侍女的手里逃脱,一鼓作气冲到父母面前,然后使劲儿往床上爬。 慕容定那颗高贵的脑袋被小蛮奴一推,差点就从清漪的腿上给滚下来。 慕容定脑袋在床面上磕了一下,他捂住后脑勺,满心火气瞪小蛮奴,“你这臭小子,皮实欠打是不是?” 小蛮奴泫然欲泣,抱住清漪胳膊,抬起脑袋可怜巴巴望着清漪,鼻头抽了几下,“阿娘,我怕!” “好了好了,你和孩子计较个甚么呢?”清漪心里一软,不由自主的就给儿子说话。慕容定狠狠喘了几口气,眼神在小蛮奴的胳膊腿上逡巡了几回。 这小胳膊小腿还不够他一下的,算了。 慕容定深吸了几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和自己儿子一般计较,总算是讲火气给压了下去,可是看到小蛮奴动作干净利索的钻到她怀里,像只鹌鹑一样,小手还放在清漪胸脯上,顿时爆发了,“臭小子手放哪儿呢,那是你阿爷的地方!” 小蛮奴毫不退缩,乌黑的眼睛直直和慕容定对视。 “小蛮奴不懂事。”清漪赶紧打断,“对了,我听说小蛮奴也该到学骑马的时候了?” 鲜卑孩子三四岁的时候不管男女,都要被父母抱在马背上,学着骑马,到大了之后,自然骑术出众,似乎是天生一般,不必再另外花费力气练习。 慕容定被她这么一打岔,倒是忘记和小蛮奴算账了。他点点头,“是啊,这小子也到年纪了,再这么懒下去,我都怕到时候他马背都上不去。” “那马准备好了没?”清漪问,“小蛮奴这么小,你骑的马不好用,我以前骑的对他来说也太大了点。” “高丽那边来了几匹果下马,矮的很,给他练练手不错。”慕容定长舒了口气,他说着瞪了几眼小蛮奴,小蛮奴一手紧紧抓住清漪衣服,“阿娘能教我吗?我要和阿娘一块骑。” 小蛮奴正在最可爱的年岁,他长相上得了清漪和慕容定最好的地方,肌肤白皙似雪,五官精致漂亮,说话奶声奶气的,对女人来说简直杀伤力爆棚。清漪原本就疼爱他,这一下哪里招架的住?顿时就在他脸蛋上亲了又亲。 小蛮奴嘻嘻哈哈的笑得正欢。听得一旁的慕容定牙痒痒。 这小子到底是和谁学的这套?和谁学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女人喜欢,长大了那还得了! 慕容定虎视眈眈,可惜清漪和小蛮奴坐在那里都没怎么搭理他。 果然还是要把这小子给丢出去! 慕容定恶狠狠想道。 * 下面人办事很快,过了两三日,从高丽弄来的果下马就到了大都督府上。果下马在中原还是个新鲜玩意儿,这种马个头只有普通马的一半还要矮点,都能骑着在树下面捡果子了。是高丽那边的特产,只有贵族才能赏玩的起。 清漪和慕容定带着小蛮奴过去,慕容定看着那矮的比家里看门的狗高不了多少的马,眼里透出深深的鄙夷来,这小玩意儿除了给孩子玩之外,就没别的用处了。 “这马骟了没?”慕容定指着那里头低头吃草的矮马,问身边的马奴。 马奴哈着腰,脑袋恨不得贴在地上,“回禀郎君,这马已经骟了,性情温和,应该不会伤到小郎君的。” 慕容定点了点头,他看向手边已经跃跃欲试的孩子,“你听着,这马,母马就罢了,原本天性温和,只要不动它的幼崽,它是不会和你过不去的。但是公马,公马要用的顺手,必须骟了,不然一到春天躁动不安,见到母马就忘记了主人,恨不得追着屁股上去,到时候你不摔下来就算不错了。” 小蛮奴还是头回看到那么袖珍的马,手正痒着,想要爬上去骑,结果听到父亲这一句,满眼不解的抬起头。乌黑的大眼里满是求解。 清漪也在一旁,有些尴尬,不知如何和孩子解释动物春天发情。慕容定却没有半点犹豫开口,“就是到了春天,它想要和母马睡觉。” “睡觉,为甚么呀,睡觉难道不是夜晚吗?为甚么会把主人摔下来?”小蛮奴十分具有探讨精神。 慕容定不怀好意一笑,抬手轻轻在孩子脸蛋上拍了两下,“阿爷说的睡觉可不是你以为的睡觉,这睡觉可不是乖乖躺好,要使劲的,你就是阿爷和阿娘这么睡出来的。” “怎么睡出我的?”小蛮奴只觉得自己一脚跨入了新世界的大门,穷追不舍。 “就是阿爷脱了自己的衣裳,然后再脱你阿娘的——唉哟!”慕容定话语还没说完,脚被清漪狠狠踩了一脚,疼的慕容定一张脸险些没扭曲起来。 小蛮奴见父亲已经疼的要抱脚了,立刻转向清漪,“阿娘阿娘,我怎么来的呀?阿爷脱你衣裳然后呢?” 清漪面红耳赤,她瞪了慕容定好几回,恨不得把他身上给瞪出个窟窿来。她以前小时候也问过爸妈关于自己怎么来的问题,爸妈说她是捡回来的,有一回和爸妈吵架,她伤心欲绝的离家出走,蹲守在垃圾桶旁,到了晚上才见到找疯了的爸妈。 现在听儿子这么问起,清漪感叹这个话题真是孩子们永远执着的。可是这话她又不能依葫芦画瓢和孩子说一通,小蛮奴聪明着,才不会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可是原原本本和他说罢,自己这又有些过不去。 “阿娘肚子里有个地方,是孕育孩子的,你阿爷身体里有种子。他把种子送到阿娘肚子里头,然后阿娘就生了你。”清漪想了又想,终于给小蛮奴个答案。 小蛮奴听后不但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疑问被解决了,反而小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他抱住清漪,“阿爷在阿娘肚子上开了个口吗?”他泪花闪闪,“疼不疼?” 咦? 清漪看着要哭出来的儿子,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阿娘肚子是不是被阿爷拿刀开口了?”小蛮奴嘴儿一瘪,要哭了。 啊? 清漪这会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不知道孩子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阿爷是坏人!”小蛮奴嚎啕。 坏事还来不及做就成了小蛮奴口里的坏人的慕容定黑着脸过来,一手抓起小蛮奴的衣襟就稳稳当当把他拎到肩膀上。 小蛮奴还没骑大马过呢,骑在慕容定肩膀上,立刻破涕为笑,也不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哭父亲是大坏人,双手还压在慕容定帽子上。 慕容定顶着肩膀上的孩子和清漪一块向那匹袖珍马走去,到了地方,小蛮奴还不急着骑马,他骑着慕容定,在树枝上摘叶子,玩了好会,才依依不舍的从慕容定肩膀上下来,被抱起来放到马背上。 这匹果下马和马奴说的差不离,性情温和,突然背上多出个人,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继续淡定的低头吃草。马背上有配套的马鞍等物,小蛮奴坐在上头,手里拿着马缰,坐的像模像样。 慕容定在一旁看着,笑了声,“这个倒是像我。” “当然像你了。”清漪说着,瞥他,“刚才你对着孩子说甚么呢。”、 慕容定见着小蛮奴欢快的振马缰,矮马驮着他小跑起来。果下马太矮了,四条短腿再怎么跑也不快,家仆们追在后面。 “和孩子说实话嘛。反正他迟早也会知道。”慕容定脸上笑的吊儿郎当的,“没必要忌讳那个,我当年还有同袍见过他爷娘夜里褥子上滚呢。根本不算甚么。” 清漪听得脸上发红发烫,啐他一口,“没个正经。” “我不正经,才能和你一块啊。”慕容定贴上来,“正经的男人有甚么好的,看着都觉得累。还是我这种好,说话都轻松许多,难道不是。” 清漪轻轻在他胸口上捣了一下,他笑嘻嘻的,抓住她的手,“难不成还害羞了?” 清漪双眼眨着,用力往外抽了抽手,可没抽~出来,慕容定将她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平常那个小子黏人黏的不得了,霸占着清漪不放。这会把他丢在马背上,总算是耳边清净了。 慕容定拉着清漪往另外一条道去,清漪往孩子那边看了看,“小蛮奴还在骑马呢。” “有那么多人看着他,那马都疯不起来,没甚么好怕的。”慕容定说着,紧紧握住她的手,往身边带,“我们好久没有独处过了?” 他眼巴巴的望着她,清漪心一软,可是嘴上还要说,“夜里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么……” 慕容定一愣,而后闷笑,他把她给完全拉过来,咬耳朵,“夜里怎么够……”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抓按住小狼:不准动! 小狼悲愤的拿奶牙咬狼爪,慕容大尾巴狼叼起小狼往边上一丢:兔几,兔几我来啦~ 第144章 二胎 一切准备就绪, 慕容延离开长安。清漪没有出去看热闹,慕容定当年领兵出征的时候,她和韩氏曾经特意守候在城郊路边相送。慕容定以外的人,除非是慕容谐亲征, 不然清漪还真的不愿意天蒙蒙亮就起来, 累的和条死狗似得。 清漪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她浑身上下懒的很,动也不不想动, 窝在那里,眯了好会,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天已经亮了。伸手一摸身边, 身边的被窝空空如也,半点热气都没有探得,知道是慕容定走了。 慕容定是京畿大都督,也得每天去宫里头点卯, 想要偷懒不去,那简直不可能。清漪想了好半天,也还没有想起来, 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自己半点都没有知觉。清漪眼睛一闭又噗通一下躺回去。 兰芝在屏风外听到声响, 走进来, 见着清漪躺在榻上, 眼睛闭着,两只手伸在被子外。 兰芝看了看一旁的“六娘子,该醒了。外头都已经日上三竿了。” 清漪听到兰芝的声音, 这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把眼睛给睁开一条缝,“这么晚了?” “可不是。”兰芝说着过来给她把垂了一半的帷帐挂起来,“早膳都已经错过了。”收拾着,兰芝让等候在外面的侍女进来给清漪收拾,清漪昨夜睡的不早。慕容定不是个天黑就睡觉的乖乖性子,他昨夜不知道发什么疯,要她看他射箭摔跤,瞧着箭靶子被他射成筛子,陪他摔跤的那个人直接被他摔成了狗。 然后她就拼命鼓掌,给慕容定喝彩加油。回来之后,两个人还妖精打架了几场。 “待会你叫人给我准备一碗粥就行了。把肚子填一填,”清漪起来,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半点力气都没有,她打了个哈欠,眼角泪光直冒。脚下似乎踩在棉花上一样,晕乎乎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可以着力的地方。完全靠身边两个侍女搀扶着。 兰芝见着清漪这幅腰酸腿软的模样,偷笑不已,“待会奴婢给六娘子揉揉腰?” “……算了。”清漪摇摇头,“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身上困乏的很,早上总有些起不来。” 这一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大半个月开始她就发困,喜欢睡觉。不过以前都能勉强起身,她也没当回事,现在睡到日上三竿,精神还有些不振。 一阵忙乱,将自己收拾干净。头发也随意梳个堕马髻,换上襦裙,手臂间搭上一条披帛,就算是打扮完了。 “说起来,最近六娘子的确有些嗜睡。要不叫医官过来看看?”兰芝把她搀扶到床上,轻声道。 说着,侍女已经把矮案给摆了上来,摆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清漪端起来,手里持着勺子搅和了几下,睡到现在才起来,按理说应该很饿,但是肚子里头却没有半点感觉,也没多少食欲。 “不用了。”清漪摇摇头,“这医官来了,不是说思虑过重,就是说甚么劳累过度,然后开个温补方子敷衍。我才不要喝苦药汤呢。” 清漪说着随意吞了几口粥,喝了一半,就觉得饱了,丢到一边。 “可六娘子老是这么没精神……”兰芝颇为担心道,“幸好夫人那边不用六娘子操心,不然六娘子这样,恐怕会吃不消。” 韩氏准备出家带发修行,现在她出家用的佛阁还在修建,没个一年半载的事修建不起来,现在韩氏还住在家里。不过韩氏整日念佛,也不出来,不用清漪过去给她请安之类的。 “睡几天可能就好了。”清漪沉吟一下说道,“这会犯困,说不定就是缺觉了,多睡一会过段时间兴许就好了。” 兰芝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劝了,原本爱睡也不算是多大的毛病。要是那些苦兮兮要给婆母鞍前马后的伺候的小媳妇,睡不醒恐怕是要叫苦连天,但清漪这儿一点事都没有。毕竟韩氏也不是那样的人。 “今日巨鹿公出长安了,奴婢听外头回来的人说,巨鹿公出来的那个排场,还真的是大。前前后后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恐怕就是郎主自己,也没有用过这样的派头。” 清漪一顿,随后笑道,“那随便他吧,反正花的也是他自个的钱,和我们没多大的关系。” 兰芝见清漪是真不放在心上,点点头,转而说起别的话来,“说起来也可惜了,十二郎君在长安,要是在外面的话,恐怕说不定建树要比现在还多呢。” 清漪点点头,又摇摇头,“看他自己的意思,毕竟这条路是他自己要走下去的,他想如何就如何,只要他到时候无愧于心就好。” “还是六娘子通情达理,要是换了别的人,若是自家儿郎不顺着自己的意思走,说不定就要哭闹不休,甚至以死相逼,也要儿郎顺自个的意思呢。” 清漪躺在那儿听着,笑了两声。 小蛮奴学骑马之后,慕容定就给他请了开蒙师傅,教他读书。所以这会清漪有大把时间,她坐了一会,翻涌的困乏又将她淹没。 兰芝瞧着清漪又闭上了双眼,呼吸绵长。 侍女们有些茫然无措的望着她。娘子才醒来没有多久,正说话呢,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这她们要怎么做? “去取一条锦被来。”兰芝轻声吩咐,“动作要轻,不能吵到娘子了。”侍女点头答应了,蹑手蹑脚的去取来被子,盖在清漪身上。 兰芝亲自给清漪把被子盖严实了,守在一旁。 清漪睡的正熟,突然被人给叫醒了,“六娘子别睡了,醒醒!” 清漪一个激灵,从睡梦里头清醒过来,她茫然睁开眼,头脑发懵,还没有完全醒来。 紧接着,下一颗雷就在她耳边炸响,“大丞相来了,都到夫人那边去了!” 清漪原本脑子里头闹哄哄的睡意,顿时消散了,她一个激灵坐起来,“丞相来了?!” 慕容谐来了?他来做甚么?韩氏不是都要出家了么?怎么可能还会过来? 刹那间好几个问题一时间全部冲上头顶,她霍然把身上的被子掀开,急匆匆就把脚塞进翘头履里头。兰芝弯下腰给她收拾,侍女们上来把她围了一圈,把发髻给整理整齐。才刚清理好,清漪就往外头冲。 她脚步走的飞快,就连兰芝都只能小跑着在后头跟着。 清漪一阵风似的走到阁楼那里,叫人禀报之后,在那里等着。没有韩氏的准许,就算是她,也不能随意进入。 一会就有人请她进来,清漪奔上楼,就见到慕容谐站在韩氏面前,韩氏侧着脸,满脸泪痕,慕容谐手脚无措。 “我已经差不多是半个出家人了,你言行举止还是注意点吧!还要把我往死里逼不成?!”韩氏看也不看他,悲泣。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实在忍不住……”慕容谐似乎是个年轻人似得,他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么多年了,你不在我身边,我都不习惯……芬娘,我就来看看你,我甚么都不做……” 清漪在一旁大开眼界,又觉得有些尴尬。慕容谐甚至能让皇帝俯首帖耳,可到了韩氏面前,卑躬屈膝,完全不见一丝在外呼风唤雨的姿态。 慕容谐算得上是她的长辈,看长辈们的情感纠葛,一边大呼过瘾,一边尴尬不已。尤其她这还不是旁听,直接在边上了。 韩氏已经慢慢调养了过来,恢复了之前风韵犹存的模样,她此刻面上不施半点脂粉,肌肤还是白皙的,泪珠在脸颊上划过,我见犹怜。 “你若是真的心有愧疚,与其在我这儿,互相怨怼,不如花到别的地方去。”韩氏哽咽了几声,终于转过头来,慕容谐见她终于肯正眼看自己,不由得一喜。 “六藏那孩子,最近在外面如何?我现在已经不问世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外面怎么样了。”韩氏问。 “六藏那孩子还是和过去一样,他很懂事,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照顾他。”慕容谐说着上前一步,想要离韩氏更近。 韩氏抬手“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真的不见你了。” 慕容谐怔住,却真的再也不敢往前一步。清漪在一旁看着,也是目瞪口呆。以前知道慕容谐对韩氏很喜欢,但那件事之后,清漪总有些怀疑,觉得慕容谐对韩氏也不过如此而已。要是真喜欢她,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来? 可到现在,双方差不多是半扯破了脸皮,慕容谐还对韩氏这样。清漪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 该说慕容谐□□熏心,不惜给兄长戴绿帽子,让韩氏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还是说他一往情深? 不管哪个,都觉得纠结的很。 清漪目光不停的在两人之间逡巡,心思转的飞快。 “你有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子,哪里会顾及到六藏!”韩氏冷笑,“你暗算了我,也叫六藏给你儿子打天下。到时候他们上位了,六藏就是给他们立威的靶子!要打要杀都是随他们的意!”韩氏说着哭了出来,她整个身子几乎都佝偻了下去,贴在床面上,“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 “阿家!”清漪见韩氏难受的好像有些喘不过气来,飞扑上前,搀扶起韩氏,“阿家哪里不舒服,儿去叫医官!” 韩氏抬起头,她双目含泪,看向慕容谐。 慕容谐一脸着急,“我是要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相信我是不是?我当初都说出要立六藏为世子的话,你难道还不信?” 韩氏落泪不语。 清漪一双耳朵竖的老高,早上那迷迷蒙蒙如同浓雾缠绕她的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漪把韩氏搀扶起来,韩氏半靠在她身上,“罢了。”说完,她面颊微微转向内,不去看慕容谐。 慕容谐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韩氏了,叫他这么回去实在是不甘心,但是韩氏出家之心已定,他知道已经不能更改,但心底总是有一份侥幸。 “六藏是我儿子,我从来就知道,我辛辛苦苦培养他,怎么可能让他成那样?”慕容谐劝说。 韩氏脸微微转过来,见到慕容谐露出一丝惊喜,又很快转过去。 “丞相回去吧,我累了。”说着,韩氏抓住清漪的手起来。清漪顺势搀扶住她,在慕容谐的注视下,向厢房走去。 到了房内,韩氏颓然坐下,她好似已经花费完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清漪从侍女手里接过巾帕给韩氏擦了脸,韩氏坐在那里,浑身瘫软。 “阿家,丞相那边……”清漪有些犹豫的开口,“要不要叫个人过去看看?” 韩氏落寞一笑,嘴角勾了勾,显出几分自嘲,“不用,待会他自己在那里站够了,就会走的。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要和他玩这一套。” “阿家方才说起六藏的事?”清漪蹙眉,“阿家可是想要丞相立六藏为世子?” “以前他这么说过,我那会也想,这样挺好的。后来回过神来,觉得那个位置还是有实力坐上去更好些。” 清漪眉头皱的更紧了,“那阿家怎么……”她面上仅仅是眉头皱紧,可是心里却抹了一把冷汗。对于当权者来说,继承人至关重要,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他们还是更喜欢自己拿主意一些,下头的儿子们只能暗暗较劲,而不是口头上直接说出来。 韩氏此举,很有可能会触怒慕容谐。要是他真的发怒了,到时候慕容定可就真的惨了。 “我不过是推一把,让他着急罢了。”韩氏脸上自嘲越发浓厚,“以前经常玩的小把戏,他到了现在经常还买账。我也没想到。” 清漪哽了一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知道六藏的野心,也觉得既然能搏,那就搏一搏。自己当家做主,和让别人来抓住自个身家性命完全不同。这孩子自小就知道。现在我是不打算嫁给他了,可能帮一把是一把吧。哪怕真的传出去,叫六拔再恨我,我也无所谓了。这么多年,我也没怎么尽过阿娘的责任,光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去了。临到头,就算是我的一份力吧。” 韩氏面露苦笑,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慕容谐那边,过了好会目光收回来。 “可是阿家,这要是得罪了丞相……”清漪开口,有些吞吞吐吐。 “我也是在赌。”韩氏叹了口气,“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和他肚子里头的蛔虫似得,他想甚么我都知道。” 清漪一怔,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韩氏。这么大的事,如果一步走错,岂不是要满盘皆输? 韩氏见她满脸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要说什么,笑了笑,“这世上万事,哪里有一定的?还不是靠半琢磨半打拼出来的?赌也是一种,不过看来我运气似乎还算不错。” 清漪低头,“阿家说的是。可是眼下……” “眼下没关系,重要的是将来。要不然我早就不该见他了,也不会准他给我修佛阁。”说着韩氏皱了皱眉,过了半晌,“都是孽缘。也怪我自己。当时明知道他有意引诱,一气之下竟然还真的和他在一块。” “当年的事,阿家就不要想多了。再说了,也不关阿家的事。”清漪安抚道,正说着,外面侍女进来,“夫人,丞相走了。” 韩氏一听,眼里半是失落半是解脱,神情复杂。 “都是孽障。”她说着站起来,跪在蒲团上,蒲团的旁边放着一堆堆的高高的经书。这些佛经都是慕容定在韩氏信佛之后,让人从外面搜集来的。 韩氏爱不释手。她抽出一卷佛经看了几遍,心烦气躁,根本看不入眼。清漪那里察觉不出来韩氏的烦躁,既然慕容谐已经走了,韩氏也平安无事,她也该功成身退。 清漪告辞,韩氏也没有留她。 出了阁楼,清漪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四层高的阁楼一如平常,连屋檐下的铜铃都没有半丝变化。谁知道这阁楼的主人却已经和以前大为不一样了呢,甚至不久之后,可能会离开这里。 清漪伸腿迈出门,突然头脑一阵眩晕,双腿发软,支撑不住身子。亏得身旁兰芝反应及时,一把捞住她的胳膊,才被叫她直接倒在地上。 “六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兰芝焦急问道。 清漪眼眸里几乎没有多少光芒,过了好会眼神才聚焦起来,转头望向兰芝。 “兰芝,我头晕……” “还傻站着干甚么,快些叫人把娘子给抬回去!”兰芝冲侍女低喝。 侍女们很快就弄来了一顶檐子,把清漪搀扶上去,叫家仆抬回去。 慕容定今日回来的比较晚,出征之前,虽然大事小事都已经给安排好了,可是临到头,还是有不少事等着他去处置。回到家,慕容定就听说了慕容谐来家中,还有清漪晕倒了的事。 慕容谐在心里骂了好几声老家伙,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清漪房里来。 一到房里,就听到小蛮奴童稚的嗓音,“阿娘,儿给你念书听听,阿娘听了,就不会觉得头晕了。” 慕容定暗骂这小子果然是狡诈多端,年岁小小,就趁着他不在家,钻空子钻的不行啊! 他大步走进去,就见着小蛮奴趴在清漪床榻旁,胖嘟嘟的脸都要滚在上头了。 “阿娘,我能背好多东西了,我背给阿娘听。”小蛮奴道。 他才说完,慕容定伸手就把他给提到一边去。、 “你阿娘不舒服,你还在一旁叽叽歪歪的,小心她头疼的更加厉害!”慕容定说着就把小蛮奴给丢到一边去了,小蛮奴突然被提起来,吓了大跳,见着是慕容定,眼圈都红了,“阿爷坏!” 慕容定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你阿爷我就没好过。”说着,慕容定看向清漪,“你好点了没?” 清漪躺在床榻上,睁开眼,“你好歹对小蛮奴好点。” “我对他不好吗?”慕容定满脸正气浩荡,“不说这小子,你怎么了?现在好点了没有,要是还没好点,我去让宫里的医官来给你瞧瞧。” 兰芝满脸笑容,“郎主,六娘子这是害喜!” 兰芝这话如同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勺上,双耳嗡嗡作响,如同千百只苍蝇蚊虫在耳边乱叫,他脸上的表情停滞在瞬间,脖子僵硬的扭过来,看向兰芝,说话都有几分艰难了,“你说甚么?” 兰芝没看出慕容定的异常来,依然是笑容满面,膝盖屈了屈,给慕容定道喜,“六娘子有喜了,奴婢给郎主道喜了。” 慕容定眼珠子瞪的老大,险些没有掉下来,而小蛮奴此刻毫不犹豫的插了他一刀,“对呀,阿娘要生个小弟弟和小妹妹了!”说着小蛮奴很开心的拍了两下手,“到时候我要带他们玩儿!” 慕容定面色青红黑紫变了个遍,他眼睛望向清漪平坦的肚子,“这、这……骗人的吧,怎么会……” “医官把脉之后说的,都两个月了。”清漪说着看着慕容定如傻似痴的模样,生怕他真的傻了,“要不是快三个月了,症状出来,我都不知道我怀了。这孩子和小蛮奴还真是像。一声不吭的落到肚子里头,半点反应都没有。” “咦?”小蛮奴听到,马上探出脑袋来,一脸的人畜无害,“阿娘,阿爷是不是又在阿娘肚子上挖小洞了?” 清漪脸上一红,有些尴尬,慕容定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拍,小蛮奴捂住额头叫了一声,委屈巴巴的瞪着他。 慕容定双眼发飘,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升天了似得,脚下踩在地上,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实感。 “又怀上了?”慕容定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是啊。”清漪既高兴又有些烦恼,她并不是什么易孕体质,当初和慕容定结婚那么久才怀上小蛮奴。两个人这么久了,一直也没有什么保护措施,才怀上第二胎。 清漪抬眼,看到慕容定脸颊抽动,眼神有些不对劲,“你别是高兴傻了吧?” 慕容定身上一颤:他哪里会高兴傻了,他恨不得把肚子里头这小子给抓出来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狼嗷着:不要二胎!不要二胎! 小狼乖巧的笑,两只狼爪叠在狼头下:太好了~~ 第145章 意料之外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可是男人闹腾起来,只比女人更加难以捉摸。清漪到现在都闹不清楚慕容定又在发什么脾气。 慕容定和个小孩似的,一下一下的,变来变去。根本不能以平常男人来揣摩。小蛮奴反而比慕容定还要更高兴些。他大大的黑眼睛笑的如月牙弯弯, 趴在床榻边, 脸颊贴在褥子上, 望着清漪,“好像要个弟弟妹妹呢。到时候我要陪着他们玩儿!” 清漪逗他, “就只是陪着玩儿?” 小蛮奴立刻回答,“当然不是, 到时候我还会护着他们, 不叫他们被欺负!”说着,他胸脯挺得高高的。清漪摸了摸他的头发,笑了笑,“小蛮奴会是个好哥哥的。” 慕容定坐在一旁, 脸色古怪,过好会,慕容定撵儿子出去。小蛮奴走的心不甘情不愿, 一步三回头, 似乎很舍不得。 慕容定磨了磨牙, 这小子狡猾的要命, 这样儿和他是像了十层十,可是这小子一股脑的把这股劲儿用在他身上,慕容定心绪复杂。 小蛮奴走了之后, 室内安静了不少,慕容定回头来看她,伸手给她擦了擦脸,“好点了?” 清漪点点头,“好多了,虽然还有点晕。” 慕容定皱眉,“我记得怀那个小子的时候,可没现在这样,这个还真是折腾!” “没甚么,我多躺躺休息就好了。”清漪躺在那里,每个孩子都不一样,还在娘胎里头就显露出来了,清漪摸摸肚子,“话说刚刚看你那样,别告诉我你是不高兴。” 慕容定浑身一僵,眼睛环顾左右,清漪直直望着他,慕容定被她看的坐立不安,这才道,“生孩子太危险了,对我来说,比起肚子里头的那个,你更加重要。”他说着抬眼看她,“上回可真的吓到我了,我那时候想,甚么儿子,我都不要,就算有了儿子,你要是因为这个不在了,我要他做甚么?” “你……”清漪吃了一惊,还没等他说完,慕容定摆摆手阻止她开口,继续说道,“我以前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危险,只知道会痛,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你生蛮奴的时候。那些稳婆说你胎位不正,问我保大保小,我才知道你也是会因为生孩子没命的。” 他说着弯下腰来,抓起她的手腕,脸颊贴在上面,“我不要孩子,要你。” 清漪眸光颤了一下,她咬住唇。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慕容定不是那么喜欢小蛮奴。 “这次可能不会和上回一样。我会小心的。”清漪手指微屈,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慕容定很享受她这样的触碰,他眯起眼来,蹭了蹭。 “再说了,我喜欢孩子,小蛮奴也想要个弟弟妹妹,他一个人自己都觉得有些孤孤单单,给他个手足也是好的。”清漪说着,不由得微笑起来。开始她还担心,小蛮奴会不会吃醋生气。但是这孩子的反应出乎她衣料之外,小蛮奴很高兴自己要有个弟弟妹妹了。没有半点抵触的情绪。 把慕容定这个阿爷衬托的更孩子气了。 “你瞧瞧,小蛮奴都比你这个阿爷懂事。”清漪嗤笑。 慕容定鼻子里头哼了声,“那小子就是个狼崽,心里狡猾着呢。” 清漪听他这么说儿子的,笑着轻轻打了他一下,“哟,他是狼崽,那你是甚么,老狼?” “甚么老狼,我还年轻呢。”慕容定哼哼。他睁开眼,“我还是担心的很,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人,免得到时候又和上回一样。” 他说着眉头皱的好像打了个死结一样。 清漪吃了一惊,她肚子都还没挺起来呢,就这么早准备下稳婆,慕容定是觉得她娇弱的和朵花一样,还是觉得传出去不够笑掉人大牙? 清漪嘴唇张了张,慕容定抢在她之前开口,“我听说宫里的那些个女人,一旦怀孕了,马上隔绝开来,吃喝用度有专人照看,还会派专门的御医照看,每日里精神好不好,吃了甚么东西,都要记录在案。生怕被人给害了。” 慕容定说着眨眨眼,“要不咱们也来这一回。” “你觉得麻烦不麻烦!”清漪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宫里头是宫里头,我听着都觉得牙根酸软,一茶一饭都要记录在案不得有半点差错,那是皇帝女人太多,怕那个妃子一不小心被别的妃嫔给害了吧,再说了,你有这么多女人吗?” 清漪哭笑不得,慕容定那话说的还挺认真,似乎是真的考虑要和皇帝学一学。要是真的和皇帝老子学这一套,她非疯掉不可。 “我可不要,这家里不比外头,想要害到我身上,简直痴心说梦话。你那么一来,我岂不是累死了?” 慕容定伸手按在她嘴上,面露不悦,“说点好的行不行,死啊活的,你倒是不忌讳!” 清漪哼了声,“又不是说了就成那样了,你这个经常上沙场的,难道还忌讳这个?” “我和你不一样!”慕容定无奈,过了半晌,他对着清漪的目光,败下阵来,“好好好,宁宁你说甚么那就是甚么。” 慕容定说着又恼火起来,“这真是麻烦,一不小心就怀上了……” “还一不小心,你算算看,我多久才怀上的?”清漪拧他一把,拧的慕容定倒吸了口冷气,一直没有保护措施,到现在才怀上,已经是奇迹了好不?像他们这样,床单没少滚的,一年到头都大着肚子的才是常态。 慕容定呲牙咧嘴的揉着被清漪掐过的地方,“宁宁,你下手轻点!别拧腿根啊!” “那里的肉最嫩,拧你其他地方,都和石头似得,你也不疼。”清漪说着拿眼睛乜他,眼里流光溢彩。 慕容定一听,顿时也不疼自个的腿根肉被拧的生疼了,“我身上其他地方也都嫩着呢,要不宁宁你给拧拧?” 清漪吃惊的睁大眼,没有料到他竟然一抹脸就和她耍起了流氓。清漪才不会真的给他这里拧拧,又那里拧拧呢。清漪切了一声,手掌就拍在他的额头上。 “宁宁,男人头不能碰的。”慕容定捂住方才被清漪拍过的地方,故作严肃。 清漪一只胳膊撑起来,手支在头上,瞥向他的目光里略带了些妖娆,“你浑身上下还有哪里是我没有碰过的?” 那嗓音娇娇柔柔,听得慕容定骨头都软了,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清漪见慕容定双眼放绿光,她就势一躺,“这孩子还有些日子满三个月呢。” 正蠢蠢欲动的慕容定顿时败下阵来。 孩子满三个月胎坐稳之前,夫妻之间是不能有房事。 清漪看着慕容定那霜打茄子的模样,不由得生出点心疼,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果然,有这小子就没好事。”慕容定磨了磨牙,“儿子一个就够了,多了我自己都要烦!” 清漪差点笑出声来,慕容定向来不走寻常路。别的男人,恨不得一回老婆给生几胞胎,家里儿子成群。 他倒好,反而嫌弃孩子多。 “真的。”慕容定磨了磨牙,“我自小在阿叔……”慕容定顿了顿,脸上有些纠结,“宁宁你知道的,我自小寄人篱下,看得多了。那家伙几个儿子,三个都不是一个女人生的,看起来兄弟一团和气,私底下斗的和甚么似得。要是儿子一多就是这样,那我宁可还不生了。” “那是没教好。”清漪笑了笑,“我家里可没有。” 慕容定哼了声,“知道士族家风好,兄弟和睦。” “和士族不士族没多大关系,你好好教,不要太偏心,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你当孩子天生就是斗鸡,生下来一门心思和手足斗呢。孩子们会斗起来,都是父母偏心没有教好。” 慕容定拧着眉头想了老半日,怎么教养孩子对他来说,看似容易,可是仔细琢磨却又很难。 他以前行军打仗,都没有现在这么伤脑筋。 慕容定想了好会,嘴里啧了一声。 “算了,到时候我看看别人家怎么教的。”他哼了几下,“反正能好好说就好好说,要是小子们不知好歹,就只有吊起来打了。” 慕容定说完,腿根又挨了一拧。 “就知道打!”清漪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清漪怀孕之后,直接躺在家里安胎。三月未到,胎没有坐稳之前,要是孕妇不慎,很有可能造成流产。 清漪前段日子头晕嗜睡。后来又有了孕吐,似乎前一个多月没来的反应,在短短时间之内全部蜂拥而至,把她折腾的半死不活。人都这样了,还是好好躺着,不要忙着出去交际,和外面的往来,都通过拜帖还有进出的那些礼物。 她怀孕之后,外面贵妇有不少是恭喜的,甚至送了不少祝贺的礼品过来。就连朱娥也遣人送了不少。 清漪拿着礼单看了一眼,打算根据送来的准备送出去的。看到朱娥送过来的都是男孩子戴用的小银刀马鞍靴子等物。清漪笑了,“她这是在祝我生孩子,还是等九个月之后看我笑话?” 兰芝凑过来,“六娘子,怎么了?” 清漪指甲在朱娥的那份礼单上划出一道来,“别人都是送大人用的,她倒好,送小孩子用的,送小孩子的也就罢了,还都是男孩子的。” 换了别人说不定觉得这是祝福自己多生贵子,可如果九月之后,没生个儿子,这份礼就显得有些讽刺意味十足了。 “六娘子洪福齐天,说不定这回还是个小郎君。”兰芝快言快语,“才不怕外面的魑魅魍魉呢。” “我倒是不在乎是男是女,反正都是我的孩子,就是看着她这么做,总觉得不舒服罢了。”清漪抖了抖手里的礼单,“罢了叫人给她准备一份回礼。”说着她冲兰芝一笑。 兰芝心领神会,马上附耳上来。 或许因为怀孕,清漪的脾气没有以前那么好。换做以前,这种小事,她笑笑就丢在脑后,可是现在,她总想要找回来些。 不多时一份三人份的回礼送到了丞相府。朱娥看着三套一模一样的孩子连续骑射所用的马具还有弓箭,脸色几乎黑到了底。 慕容延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是妾侍生的。朱娥原本想过把那两个妾侍的儿子给弄死,奈何慕容延虽然不爱那个在贺楼氏丧礼期间出生的儿子,但还派了不少人过去照顾,那些乳母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离开孩子身边,吃喝用度都有人盯着。让她无从下手。 这件事一直都是她心中恨事。清漪一次就送了三套器具过来,摆明也在讥讽她现在看着那两个孽种不能下手。 朱娥的脸色刹那变得青黑,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前来送礼的人偷偷看了朱娥的脸色,知道自家主母是一棍子戳在这位巨鹿公夫人的肺管子上了。 “巨鹿公夫人?”来人轻声提醒。 “啊,”朱娥恍然清醒,她强颜欢笑,脸上挤出一抹笑来,“杨娘子的心意我知道了,祝她这次依然得贵子。”朱娥在贵子两字上咬重了音。 等来人走后,朱娥差点忍不住一脚踹到抬上来的箱子上。 换做以前,她早就踹上去了。而且不仅仅踹了,还会亲自骑马过去找杨清漪算账。但是现在,她忍了又忍,才把这股冲动给忍下来。 段氏风光不再。慕容谐不在意她的死活,更不会和以前一样,容忍她胡作非为,至于慕容延那就更差不多了,本来和她没多少感情,夫妻俩两看生厌你,若不是她主动在他面前换了性情,恐怕这会她早就被他抛弃。 朱娥狠狠吸了口气。将差点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把这两个给那两个女人送过去。”朱娥指了指脚下的箱子。 侍女们应答之后,抬起地上的箱子去了。朱娥一口气难以下咽,哪怕不得已和慕容延好好过日子,也不代表她愿意看着慕容定娇妻爱子一家其乐融融。 尤其还是那个霸占了慕容延妻子身份的女人。看着那女人过得那样好,明明家族已经败落,她的弟弟却已经能扛起了大梁,渐渐的要打拼出一席之地来,而段家却是被忘恩负义的人屡屡陷害,先是她阿爷,然后又是她的兄长。她现在委屈求全,那个女人反而可以安享富贵。 当初杨氏也不过是他们段家人脚下驱逐的犬马而已! 也就是慕容定眼瞎了,放着她这个貌美身后有权势的不要,偏偏要娶那个杨氏! 朱娥想着,眼眶都红了。想起这是慕容家的地方,泪珠在眶里滚了几圈之后,又忍了下来。 慕容定不要她,她又受了慕容家这么多的折磨,这一个两个的,总有一天她一定会讨回来! 她想着,外头来了一个家仆。朱娥认出那人是慕容谐那里的,马上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可是丞相有吩咐?” 家仆对着朱娥,没有多少对着主人的意思,巨鹿公不受宠,这个巨鹿公夫人就是不受宠中的不受宠。府内上下都知道丞相父子的态度,看不上她的人也比比皆是。 “丞相说了,韩夫人生辰要到了。想要为她祈福,以求得上天保佑。现在杨娘子有孕在身,不得操劳,所以丞相让您现在启程就去寺庙里沐浴斋戒。” 朱娥的脸顿时僵硬,她浑身上下的血都冻住了。 “丞相说甚么?”朱娥以为自己听错了。 家仆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心里颇有些不耐烦,只是脸上没有露出许多,“请大娘子马上启程吧。” “可是孩子那里离不开人……”朱娥想要推脱不去。 她向来看不起韩氏的做派,现在还要替韩氏祈福。别说她正盼着韩氏死,就算真的要去也不该轮到她呀! “丞相说了,请大娘子马上启程。不要耽误了。”家仆弯下腰来,话语里没有让开半分。 朱娥不敢自己去找慕容谐,别说现在,就是之前,她也只会在贺楼氏和慕容延面前闹。这位家公,积威甚重,她实在是不敢去撩老虎须。 于是满心悲愤之下被塞到了马车上,一直拉到寺庙里头去。 长安渐渐平稳下来,每日几乎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可是洛阳一代还有前面几个进入关中的路卡上却是热闹非凡。 慕容延对赵焕首战告捷,赵焕忙着收拾段兰留下来的残局,还要安抚人心。慕容延又是出奇兵攻击,一时不备就被慕容延得手。 渐渐的几路大军向洛阳更东的方向渗透。赵焕既然能将段兰收拾自己上位,自然不是无能之辈,迅速带兵西进。 两军交战,西面屡屡得胜。 中军大帐里,慕容延看着面前的沙盘,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嘴角勾起来,“如今我军已经跨过了洛阳,赵焕军节节败退,对于我军来言,可谓是天赐良机。” 夫蒙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如同老僧入定。慕容延抬眼看他,“不知夫蒙将军可有话要说?” 一路上夫蒙陀并不处处给他这个主将出难题,除非必要,不然不轻易开口。慕容延也渐渐放下来戒备之心。 “将军,依照我看,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这次我们接连赢得也太诡异了。” “你的意思是,这几日我军连连告捷,其实是赵焕故意所为?”慕容延一下就听出了夫蒙陀的言下之意。 夫蒙陀也没点头,而是继续道,“将军,我打过无数次仗,除了最后对方一败涂地的时候,还真的没有甫一开战,便接连取胜。” 慕容延闻言眉头都皱起来,他看了一眼沙盘,知道夫蒙陀说的很有道理。事出反常即为妖,又不是三岁小儿,会任由人糊弄,只是想到机会就在眼前,他地位又岌岌可危,若是不拼搏一场,实在是不心甘。 “……”慕容延看着沙盘,险些将手里的翎羽折成两段。 要怎么办?慕容延眼中越发沉沉。 长安里头暖风徐徐,慕容定自从清漪再次怀孕之后,瞧着她的肚子心塞又无奈。女人肚子大起来,有男人的一份“功劳”,而且怀了也没办法,他总不能叫妻子挺着危险打下来吧? 这会三个月已经过去,清漪肚子已经有点凸显出来了,他坐在清漪旁边,纠结无比的瞪着她的肚皮,恨不得把肚子里头的小家伙给瞪出来。 清漪靠在软枕上,懒洋洋的。她抬眼瞧见慕容定又盯着肚子,颇为无奈的用脚轻轻碰碰他,“你怎么老是盯我肚子。” “宁宁,咱们就生两个算了吧?”慕容定开口就是答非所问,他纠结万分,瞧见清漪满脸奇怪,“儿子要有出息,又不是要有多少。我以前就说啦,只要有出息,哪怕一个都能抵得上别人十七八个,要是没用,生再多也没用。” “这话说的好像这事我能管似得。”清漪嘁了声,“这孩子还是无意怀上,我都不知道还有他呢。” 一句话说的慕容定哑口无言,他摸摸鼻子,“宁宁……” “好了,这事也只能注意,孩子生多了,对母体也没多少好处。这个我也知道。”清漪揉揉腰,“你今日休沐,不打算出去和外面的人打打交道?” “他们有什么交道好打的,左右不过就是吃喝玩乐,这个我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慕容定说着靠在她身边,“乌烟瘴气的,自个看着都闷。” 清漪笑了声,刚要开口,兰芝进来,“郎主,六娘子,十二郎君来了。” 清漪微微挺身,“快叫他进来!” 杨隐之这段时间长得已经和成人没有太大区别了,他身量颀长,和慕容定差不多,容貌是杨家人惯有的俊美出色,站在那里,什么不说,也什么都不用做,就是翩然一美少年。 杨隐之进来,第一眼就去看姐姐。见到清漪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知道她过得不错。放心下来。 “姐夫,姐姐。”杨隐之给慕容定和清漪行礼。 清漪上下打量杨隐之,见杨隐之比以前更加玉树临风,越发欣喜。 “十二郎来了?不用客气,都坐下吧。”清漪说着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慕容定眉梢一挑。 杨隐之哪里会真的坐在夫妻两个的地方,“不用了,姐姐。” 慕容定挑起的眉梢这才满意的放了下去。 “这次来我是有急事,”说着,杨隐之看向慕容定。慕容定和清漪看了一眼,“你说。” 杨隐之看了一眼四周,兰芝会意,带着屋里的所有侍女推到外面去,门合上,就剩下了他们三人。 “有话就说吧。”慕容定开口。 “外面来的消息,说是慕容延被赵焕大败。”杨隐之神情肃穆。 “哈!”慕容定一拍手,“我就知道!” 清漪早怀疑慕容定当初推荐慕容延没安好心,看他这么欢呼雀跃,知道慕容延被他暗算了。 “不过,他斩杀了对方一员大将。”杨隐之接下来一句话让慕容定僵在那里,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一颤:本狼竟然失算了?! 清漪小兔几两只兔爪拍在狼头上:节哀 第146章 绝地 慕容延并非废物, 若真扶不起来的废物,哪里值得慕容定费心思。 夫蒙陀向慕容延提出赵焕是有意节节败退,目的是引诱他们深入,带到孤军深入之时, 一举歼灭。 慕容延故而让夫蒙陀率领两万人从小路出发, 突袭赵焕手下大将赵铭军, 自己另外率领余下军队正面于赵焕一战。 两军交战于上洛,慕容延急于立功, 赵焕故意令人鸣鼓退兵,做出败退之象, 慕容延立功心切, 令人追击,结果到了地势低洼的地方,骑兵碍于马蹄陷入泥潭之中,不能前行, 这时潜伏在四周的弓箭手对准慕容延军射箭。 平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很难稳定下局面, 几乎就是军阵溃散, 溃败而逃。但慕容延却稳定住场面, 迅速组织突击, 打了个赵焕一个回马枪。虽然没有反败为胜,但也至少没有落个全军覆没,自己被俘虏的结局。 他派出去的突击赵铭的夫蒙陀大获全胜, 将赵焕手下一员大将赵铭斩杀,赵铭大军溃不成军。 慕容定在官署里气的双眼直瞪,他并不蓄须。他才二十多,正在男人最美好的年纪,北朝看重男子仪容,鲜卑又不和汉人一样,以男子有美髯为美,他才不耐烦弄的一脸胡子。所以慕容定没有胡子可吹,只能瞪眼。 面前的长吏被慕容定这一脸的扭曲吓了一大跳,心惊胆战的,却还不得不劝说他,“大都督不必操之过急,如今巨鹿公败于上洛,而且还把上洛给丢了,虽然杀了赵焕的大将,但是上洛已失,却是不争的事实。大都督何必气恼呢?” 慕容定不会在长吏面前装相,长吏知道他和慕容延之间的不对付,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我原本打算一举将他拿下,只要他不在了,剩下的那两个就不是甚么威胁。”慕容定气的握紧拳头,一拳重重的捶在案几上,实木的案几被捶的几乎蹦起来。 慕容定那一下是阳谋,谁知慕容延却竟然没有完全没置于死地。 “这世上之事,十之八、九不如人意。大都督又何必气恼,现在上洛已失,丞相震怒,恐怕巨鹿公难以挽回丞相欢心,大都督也算是有所收获。”长吏郑休道。 此话才让慕容定心里的怒火消减下来些许,他深深吸了口气,“你说的对,能一举歼灭固然最好,但若是不能,有多少好处就收多少。” 慕容定嘴唇撇了撇,“丞相那边如何?” “上洛丢了之后,赵焕带军继续深入,巨鹿公又新败……” “看来丞相是想要亲征了。”慕容定笑了笑,他从床上站起来,原本的怒火消失的干干净净,半点都见不着了。他向上跳了三下,活动一下筋骨,“也对,六拔才在前头丢了脸,这回不管谁去,也比不上他亲自出马。” 慕容定咧了咧嘴角。 正说着,外面传来三下叩门声,慕容定高喝,“有甚么事!” “大都督,丞相召你过去。”外面人答道。 慕容定应了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慕容定一进丞相府,就觉得有些不对,府内气氛压抑,不管是外头等候的奴仆,还是那些在府邸中穿行的属官,都是小心翼翼,大气也不敢喘。慕容定行到庭中,见到一个年轻男人脱去了上身的衣服,浑身上下,就剩下下面一条裤子,跪在那里,背上还绑着荆条。 慕容定远远瞧着,还没看脸,顿时就认出来,那个就是负荆请罪的慕容延。 慕容定目不斜视走过去,无视跪在那里的慕容延,直接到了议事堂。议事堂和外面安安静静小心翼翼不同,气氛热烈。 “丞相出征,当然可行。东面姓赵的那小子气焰嚣张,要是继续让他这么下去,还得了?” “可是赵焕不是平常之辈,这……” “打就打,谁怕谁!” “还当那小子四头六臂不成!” 将军们大多出身草莽,之前都是镇将,说话大大咧咧,嘴上也没有个守门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在意话好听不好听。 顿时议事堂里吵得和外头的集市一样。 慕容谐坐在那里,慕容定走过去看了一眼,没瞧出他面色有任何不同。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果然是老奸巨猾,明明暴怒,但是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出来,换了他,虽然也能冷静下来分析局势,但也很难做到这般喜怒不形于色。 “丞相。”慕容定弯腰,慕容谐淡淡嗯了身,“你也听说了吧。” “是的。”慕容定点头,“丞相有意亲自出马?” “东边的小子,年岁虽然和你差不多,但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六拔那个小子,要不是夫蒙将军在之前提醒过他,还不知道要闹成甚么样子,就算是这样,他还是贪功冒进!”慕容谐说到这里,眼里终于冒出两簇怒火,但很快压制了下去。 “我去会会他,也没甚么。”慕容谐说着,手指敲了敲凭几。 对于东边突然冒出来的枭雄,慕容谐既有几分恼怒,也有几分好奇。慕容延丢掉了上洛,他不管是作为丞相还是父亲,都要收拾局面,不然先不说双方局势难以平衡,就是在长安他的威信也要大打折扣。 “臣有话说。”慕容定道。 慕容谐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自称有些不习惯。这孩子在他面前,自小就没有这么多的拘束。现在自称为臣,多少叫他有些不习惯。 “你说。” “近来这段时间,关中一代闹旱灾,好几个月了,还没有下雨,恐怕会歉收。这次光是调集粮草就花费了不少力气,要是时间长了,我怕到时候会有变故。”慕容定道。 慕容谐默然,他点点头,“我走之后,势必要从长安带走不少人,你在长安好好替我守着。长安我就交给你了。” 慕容定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心脏嘭嘭嘭的跳得飞快,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急,在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慕容定不是傻子,君主出去打仗,但是都城至关重要,而且沙场之上变幻莫测,就算是主将本人,也不能保证能全身而退。所以必须留个储君在都城以防不时之需,也是安定人心,暂时代行大权,处置朝政,保证政务运行畅通。 他喉头滚了一下,激动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慕容谐见他痴呆了的模样,笑了笑,“怎么,傻了?” “这……没有。”慕容定垂下头来。 慕容谐抬起头对在场所有人说道,“我率领大军东讨逆贼,长安就暂时交给六藏。” 此事一宣布,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看了过来。目光或是惊诧或是不以为然,形形□□,慕容定垂下头来,“臣一定不负丞相期望。” 慕容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事从丞相府传出,在长安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渐渐的有人说,慕容定其实是慕容谐的亲生儿子,不然哪里会有阿爷放着自己的亲儿子不要,巴巴的去要侄子的?韩氏还有慕容谐早就在二十多年前就勾搭在一起了。 两人在一块生了孩子,让当时的慕容旻戴了绿头巾,做了那个给别人养孩子的乌龟王八。 外头的话传的难听,慕容延听在耳朵里没有任何高兴可言,他哪怕扭转局面,最大可能将实力保存了下来,并且令夫蒙陀突击赵焕大将所在的队伍,斩下赵焕有力大将,牵制了他西进的速度,但他作为一个主将,到底还是败了!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这个道理慕容延如何不知!他身负荆条在庭院里头跪了整整三个日夜,不吃不喝,任凭头上日起日落。 滴米不进整整三个日夜,就算是壮年男子也受不住。慕容延期间几次几乎要晕厥过去。连一旁的丞相属官都忍不住开口,“巨鹿公暂且回去吧,现在丞相恐怕是不会见你。” 慕容延嘴唇皲裂,嘴皮干裂,露出里头的红肉。 他摇摇头继续跪在那里,属官们看着也是毫无办法。 夫蒙陀看到跪在庭院里头的慕容延,回头和慕容谐求情,“汉人说士可杀不可辱,巨鹿公的确有错,丞相只管让有司责罚他就是,何必让他就这么在庭院里头跪着?要杀还是要罚给个痛快就是,何必这么折辱他!” 夫蒙陀平日里沉默寡言,除了打仗,还真的没有什么能叫他说这么多话的。慕容谐有些惊讶,他抬头看了夫蒙陀一眼。 慕容谐沉默不语,对于这个儿子,他心里真有几分纠结。要说扶不起来,绝对不是,哪怕他的的确确偏心眼,也知道这个儿子是可塑之才,不是什么扶不起的阿斗。可是这回也真的让他气个半死,贪功冒进,光是这一条,就能害死他自己! “我有心叫他受受教训,夫蒙将军多虑了。”慕容谐摆摆手。 “上回,巨鹿公令我带兵突击赵焕别部,赵焕如今就算是西进,但是失去一员大将,士气受挫,一时半会,也难成大气候。这些都是巨鹿公的功劳。” “夫蒙将军的意思是,功过相抵了?”慕容谐斜睨着夫蒙陀。 夫蒙陀垂首,“丞相,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这回巨鹿公有过,但也有功啊。丞相若只是看到巨鹿公的过错,而没有看到他的功劳,到时候其他人心中怎么想?谁又没有出过错呢?” 慕容谐目光一凛,他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开口,过了好会,慕容谐呼出一口浊气来。 慕容延跪在太阳底下,只觉得眼前模糊,哪怕指甲深深刺入肉里也没有给他带来片刻的清醒,似乎手掌上的刺痛都已经不能让他清醒过来。慕容延一头栽倒,躺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上,再也不动了。 “巨鹿公!”周围经过的奴仆还有属官大惊,纷纷围上来,把慕容延搀扶起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抬起来慌慌忙忙把他转移到阴凉地方,叫人去把医官给请来。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才把慕容延给救回一条命来。 慕容延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在炽热的庭院里,而在自己许久未归的房中。睁开眼,他见到面色冷峻的慕容谐。 慕容延瞬间脑中残留的那些眩晕消失干净,挣扎着就要起来,被慕容谐一把按住。 “你好好躺着吧。”慕容谐说完,转身离去。 * 清漪的肚子已经挺起来了,像个小西瓜扣在肚皮上。小蛮奴看着母亲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看向清漪的目光都带着一股敬畏。 小蛮奴小小年纪就在慕容定的安排下开始忙起来了,每天天不亮起来读书,跟着请来的师傅摇头晃脑的背,反正不管知道不知道,理解不理解,师傅一股脑的叫他背了再说。半天过去,还要学骑马。哪怕他这个小身板比马还要矮不知道多少,被家仆们抱上马背,小心翼翼的照看着,在场上小跑几圈。 等到都忙完了,他才有空闲过来到清漪这里。 小蛮奴趴在她的肚子上,耳朵贴在上头。嘴里嘤嘤呜呜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在说甚么呢?”清漪见着儿子这样,觉得有些好笑。 “我在问,你是弟弟还是妹妹啊?”小蛮奴抬头答道。 清漪见着小蛮奴两只眼睛忽闪着,忍不住伸手摸了几把,“那你想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小蛮奴年岁小,没听出清漪话语下的调侃,他认真的坐在那里想了又想,“小妹妹好,漂漂亮亮的,香香软软的。不过是弟弟还是妹妹也不是我想要就要的呀。”他说着又骨碌躺在清漪身旁。 清漪摩挲着他的脸庞,“所以呢?” “所以,是弟弟是妹妹都无所谓啦。”小蛮奴粲然一笑,可爱漂亮的脸蛋在清漪的手掌上蹭了蹭,“反正我都会照顾他们的!” 清漪不由得一笑,她亲了亲孩子的脸颊,“阿娘也是最喜欢小蛮奴了。” 小蛮奴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然后很快高兴起来,“真的吗?阿娘最喜欢我吗?” “当然,阿娘甚么时候骗过你?”清漪见着儿子这么可爱,又忍不住亲了好几下。 小蛮奴张开小小的手臂抱住清漪,不过他还是太小,手臂伸出去,只能抱住她挺起来的肚子。 小蛮奴趴在她肚子上,想到自己不能压着弟弟妹妹,又爬起来,他撒娇似的在她身上蹭了蹭,“阿娘,我每天好累呀,师傅总是要我背书,到底要甚么时候才能背完,还要骑马。唔……骑马好玩。” 小蛮奴咬住拇指开始吸吮。 还是个孩子呢。清漪听到他嘟嘟囔囔的抱怨,有些心疼,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小蛮奴抬起头来,“阿娘,我要学到甚么时候啊。” 孩子天性好玩,学习又实在是太枯燥,在孩子看来都是苦差事。小蛮奴只想着能够早日脱离苦海,两眼萌巴巴的望着清漪。 清漪一下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说这还是开始,想要结束根本不可能。 清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现在小蛮奴多学点,到时候对着弟弟妹妹,也能告诉他们要多读书,多骑马啦。”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不由得一阵心虚。 小蛮奴很认真的想了想,他瞅了瞅母亲的肚子,似乎要瞅清楚里头是什么,好过了好会,小蛮奴故作老气的点头,“阿娘说得对,以后弟弟妹妹来了,我就要他们也好好读书!” 这话怎么听到耳里这么像‘我受过的苦,你们也要统统来一回’呢? 清漪脑子里头冒出这么个古怪诡异的想法。 小蛮奴趴在清漪肚子旁,“快点出来哦,快点出来,阿兄带你读书哦~”话尾上扬,带着无尽的愉悦。 清漪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瓜。这孩子的性情还别是随了慕容定吧? “小蛮奴去了阿婆那里没有?”清漪问。 韩氏很疼爱这个孙子,小蛮奴也爱去韩氏那儿玩。小蛮奴摇摇头,“没有,阿婆那里好臭啊,我不敢去。” 清漪在孩子身上轻轻拍了一下,“说甚么呢,那是阿婆。” 小蛮奴睁着眼睛,茫然失措的望着她。 韩氏信佛之后,喜欢点佛香。加上韩氏年纪大了,可能嗅觉没那么灵敏,所以点的佛香比较浓。孩子闻着就觉得有些受不了。 “这话不许再说了。阿婆对你那么好,这话要是让人知道了,不但阿婆会伤心,别人也会找你麻烦的!”清漪说着,又抬手在他身上轻拍了两下,“记住了?” 小蛮奴年岁小,但并不傻,明白清漪说什么,点点头,“我以后不会啦。” 清漪这才冲他笑了笑。 慕容定进来就见着母子两个靠在一块,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他人才进来,小蛮奴立刻浑身僵硬,然后两只手抱住清漪的肚子。 “阿娘我不想走!”慕容定耳朵里头钻进来孩子的嚎啕。 慕容定眉头几乎要揪起来了,这孩子简直是得了他的精髓,知道他来,就会撵人,已经提早把宁宁给抱的严严实实。 慕容定大步走进来,就见着床上小蛮奴扑在清漪肚子上,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裳。那架势活似自己就是要来把这小家伙给轰出去一样。 小蛮奴两眼含泪,欲言又止。 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容定怎么着他了。 慕容定气笑了,“这是要干嘛?” “阿娘,我不走嘛!”小蛮奴没搭理他,抬头就冲清漪撒娇。 清漪整个白日都没怎么见到他,怎么可能让小蛮奴回去了。 “好好好,不回去,先在阿娘这里玩玩。”清漪说着,又让人送来点心给他吃。 “这小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宠着他?”慕容定坐在床边,看着清漪喂小蛮奴吃点心。清漪怀孕倒是人还没胖多少,纤纤素手夹着一块澄饼,小蛮奴嘴巴张的大大的,等着清漪投喂。 慕容定顿时一阵嫉妒,他也想要宁宁这么喂他一次,不过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不敢真的说出口。 他怒瞪小蛮奴,小蛮奴张着嘴,当着慕容定的面啊呜一口,就把澄饼给咬了一大块,吃的津津有味。 这小子简直欠抽!慕容定怒了。 清漪没看到父子两人的波涛暗涌,她一心一意给小蛮奴喂澄饼,喂了一快,又给他喝了点酪浆,小蛮奴这才心满意足的眯眯眼,只剩下一旁满脸怒气的慕容定。 慕容定不好当着清漪的面和个孩子计较,鼻子里哼了一声,“吃的这么多,也不知道白日里头学的是不是真的到了肚子里头。” 小蛮奴脸一扬,嘴一张就开始背书。 背的顺顺畅畅,一个字都没有错的那种。清漪心花怒放,抱住小蛮奴亲了一口,小蛮奴脸颊红着,靠在清漪怀里。 慕容定哼了两声。 “小蛮奴做的不错!”清漪眼角余光见到慕容定不屑的撇撇嘴,等慕容定要张口打击小蛮奴,立刻被清漪打了个手势制止。 清漪和小蛮奴玩了好会,小蛮奴才意犹未尽的回去。 慕容定等小蛮奴走了,噗通一下仰面倒在床上,四肢摊开,他转头看着清漪,“你方才怎么不让我说?这小子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到我面前卖弄了,家里是没关系,到了外头,恐怕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削他呢。” “……”清漪回过头来,目光幽深,“削他?你要眼睁睁的看他被欺负?” 慕容定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那话不过就是气话。清漪这么一提,他认真的想了想,顿时一股邪火冲上心头。他的儿子,他自己怎么磨搓都行,但是要是别人…… 那么他就把这一家都给收拾了! 他的儿子岂能被别人欺负?! “谁敢?!”慕容定怒了。 清漪嗤笑,“其实孩子这样很正常,他背的好,给奖励,夸奖几句,他就会下回更加努力。” 孩子天生就有表演欲,清漪不会像这个时代的师傅还有父母那样一味地去打压,那样对孩子自信的建立有害无利。 “他既然有那个本事就让他去表现,”清漪笑,“难道你还会遮遮掩掩,不叫自己的本事被人看到?” “怎么可能!”慕容定转头过来。 清漪很是无辜的摊开手,“这不就行了。” 慕容定呼出口气来,他蹭到清漪旁边,“刚才我昏头了,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清漪含笑不语,慕容定被她看的有些发毛,主动低下头。 “你那么疼那小子,也分点给我呗。”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滚烫,偷眼去看清漪,“自从有了那个小子之后,你就眼里只有他了。” 慕容定还真的有些怀念以前的两人时光,那时候可真好啊,没有那个烦人的小子,就他们两个人。 清漪闻言,两手捧起慕容定的脸,作势要亲下去,而后一顿,停在了慕容定期待的目光里。 “你来吧。”清漪两眼真诚,“肚子有点大,不好弯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边舔兔几一边瞪着兔几的滚圆肚子:二胎就是不好! 清漪小兔几打了个嗝:哎呀晚饭吃的太多了…… 第147章 处理 慕容谐出征带上了慕容延。 慕容定知道消息的时候, 正在朝堂之上。太极殿上,上面皇帝元绩的身影模模糊糊,不管下头的人如何睁大眼看,皇帝头上的冠冕垂下的毓珠, 如同在他面貌之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薄雾。 皇帝的诏书已下, 让慕容谐出征, 慕容定留守长安,朝堂中有不少人更随慕容谐出征。慕容延就是其中之一。 慕容定一身官服站在那里, 心头火气如同在火上泼了一通油,立刻蹭的一下蹿的老高。不过他好歹忍住了, 没有把手里的笏板给摔在地上, 心里默念了好几回清静经,才把心头火给压了下来。 心头情绪稍平一些,慕容定抬眼去看慕容谐。元绩这个皇帝就是长着眼睛的瞎子,戴着耳朵的聋子。这等主意绝对不可能出自元绩的手笔, 只可能是慕容谐授意。 慕容定想到这里,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绪有有些乱。好像自己好不容易以不屈人之兵的谋略把敌人给打趴了一半,结果对方的援军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慕容定好不容易熬到下朝, 直接就往外面的官署去了。路上和慕容延狭路相逢, 慕容延上回饿了三四天, 在长安炽热的太阳下面活活晒脱一层皮, 到了这会一身官服穿着,显得面目黝黑。 慕容定见到慕容延这模样,心里才好过了一些, 他笑笑,“巨鹿公这次机会来之不易,好自为之罢。” 说罢,也不看慕容延赤黑面庞下的脸色,直接和他擦肩而过。 慕容定原本还恼怒,见到慕容延本人又想通了。慕容延这回就算是真的可以跟着慕容谐出征,有所建树,大的功劳那都是慕容谐的,慕容延除非是把敌人一举歼灭,不然也只能从慕容谐的手指缝里头捡漏罢了。 就算他有功劳,也不过是戴罪立功,这家伙前段时间才打了败仗,丢了上洛,现在东面都已经直逼蓝玉关了。 前头走的差,后面漂亮,给人的观感也不怎么样。 慕容延看着慕容定走远,那一身滑稽死板的官服没有遮盖慕容定高大的身躯,哪怕从背后看,还是看出此人的魁梧身材。尤其他还特意将腰给勒紧了,露出一抹纤细风情来。慕容延忍了又忍。 此时一个内官满脸含笑趋步过来,见到慕容延,伸手就是一拜。慕容延目光触及那内管腰下的绶带,不禁面有疑惑。这个内管是中常侍,宫里的中常侍不多,这人又是哪里来的? 中常侍苏文对慕容延一拜到底,慕容延对着这个中官也没有看不起,伸手还礼,苏文抬起头来,“巨鹿公,臣奉陛下之命,请巨鹿公入明光殿。” 慕容延一听,心中更为迷惑。他和元绩这个傀儡皇帝并无什么往来。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连只手都数的过来,这次皇帝要见他,这是为何? 慕容延心里摸不准元绩为何要见他,但是面上不显,“臣这就过去。” 现在实际的掌权者还是慕容谐,可名头上的皇帝还是元绩。慕容延也不好在面上直接抗拒元绩的诏命。 宫城修建的远不如洛阳宫城那样宏伟,毕竟时间有限,再加上收缴的赋税有限,比洛阳皇宫寒碜了许多。 慕容延到了明光殿,看见元绩坐在床上,自己拿着棋子和自己对弈,身旁的中官禀告之后,元绩抬起头来。 元家诸王多面貌秀美之人,元绩也不例外,容貌俊秀如同貌美女子,哪怕唇上蓄了胡须,容貌也没有几分阳刚之气,显得阴柔十足。 慕容延看了一眼垂下头来。 元绩放下手里的棋子,笑道,“巨鹿公来了。正好朕一人对弈颇为无聊,不知巨鹿公可有雅兴,陪朕下一局?” “臣不敢。”慕容延拱手对元绩一拜。 元绩笑着摆摆手,伸手示意慕容延坐在对面。慕容延没有任何推让,直接坐在上头,元绩持黑,他持白。开始下棋。 慕容延不精于手谈,对于这么个风雅东西,他仅仅只是学过。而元绩自小耳濡目染,棋力要高出慕容延许多。但是慕容延棋路杀伐之气甚重,对着皇帝也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哪怕皇帝棋力更高一筹,也被他冲击的七零八落,光是收复失地就费了不少功夫,后来收官之后,皇帝胜出几目。 慕容延把手里的白子往棋罐里头一丢,“陛下棋力高深,臣不及。” 元绩摆了摆手,“哪里的话,巨鹿公棋路之间颇有大将之风,就算是朕,赢的也颇有些辛苦。”他笑着,看似无意的话语一转,“巨鹿公,你看如今的形势,是不是和这盘棋一样?” 慕容延目光一凛,抬眸看了一眼元绩,眸光凛冽。 元绩一愣,而后很快冷静下来,“朕在深宫之中也听说了巨鹿公和京畿大都督之事。”他满满斟酌着话语,“按理来说,如今的京畿大都督应当是巨鹿公。” 京畿大都督手中权力之大,不仅仅是统领京畿范围内的大小事务,甚至京畿附近的兵马都在起统御之下。 一般来说慕容谐应该是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坐这个位置。而不是一开始就让个侄子来。 慕容延面色难看起来,元穆眼角余光瞥见,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让中官把棋面收拾干净,“不知巨鹿公可否再下一局?” 慕容延抬手就拿起已经收拾好了的棋罐。 “这次巨鹿公出征,可尽显英雄本色,不被魑魅魍魉制约。一雪前耻。”元绩一面下棋,一面状若无意的开口。 慕容延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手臂抬起来,在棋盘上放下棋子。 “陛下何意?” 这话问的颇为不客气,甚至已经不是臣子对皇帝该说的话了。元绩也不生气,“只是不忍心见到良才埋没罢了。毕竟论嫡系来说,丞相这一系还是巨鹿公。” “……”慕容延眉头微皱。 他的棋路比起刚才那一场,隐隐约约有些心浮气躁,不过下到后面马上平稳下来。 两人下了三局,第三局完了之后,正在收拾的时候,外头闯入一个着皇后袍服的女人进来,那个女人生的并不美,生的圆盘脸,五官也不立体,如同一张圆盘上安上了鼻子眼嘴。慕容延瞥了一眼就知道是草原人。 那女子进来,就用鲜卑话着急的质问元绩,“陛下,我听说昨日陛下临时起意和个宫女睡觉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后面跟着的是追上来的中官。几个中官都拦不住这位来自柔然的皇后,个个跑的气喘吁吁,衣冠都不整洁了。元绩只觉得尴尬无比。 可是皇后好像没有看到元绩那满脸的尴尬似得,嘴里的话如同炮竹一样,不断的往外蹦,“我都让人在宫廷里头说了,除了我之外,哪个女人都不能近陛下的身。她竟然违背我的命令,我要把她处死!” 皇后气的狠了,就要和皇帝吵,“陛下你说,你干甚么不好,偏偏要学偷腥,背着我和个宫女勾勾搭搭?” “臣告退。”慕容延见这对夫妻越说越离谱,也不耐烦继续在这里守着,干脆告辞。 元绩求之不得,马上准许。 慕容延大步走出明光殿,元绩和皇后的争吵声被隔绝再也听不到了。他脚下没有半点停顿,直接往官署去了。 元绩好不容易哄好了皇后,这个皇后脾气比之前的段氏只坏不好,只要有女人靠近他,就要和他吵个没完没了。 等到皇后一走,元绩坐在床上,接过中官准备好的巾帕擦了一下满是汗珠的额头。 “希望朕说的那些话,慕容延听到心里去了。” 元绩秀美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来,他当初为了夺回大权,亲自手刃了段秀。如今落入慕容谐手中,知道这些权臣面上对他这个皇帝恭恭敬敬,实际上只要他轻举妄动,就会毫不犹豫的下手,元绩也不敢和之前一样,直接动手。 正在苦恼之时,颍川王对他说,或许慕容家的内部之争,可以有些许希望。慕容谐自身不正,和寡嫂勾勾搭搭这么多年,连带着对侄子都要宠溺许多,对侄子要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前段时间,为了寡嫂韩氏,甚至不惜逼死了发妻。谁都知道光是这么一条,慕容定和慕容延就必定会争个你死我活。 家内不宁,时日一长,必定会有有机可乘。 元绩听后觉得颇有道理。 他坐在床上,慢慢吐出口气来,“只愿到头来能如朕所愿啊。” ** 慕容定回到署房里,一屁股坐下来,过了好会杨隐之进来,身后跟着的奴仆手里捧着老高的卷轴。 慕容定看见眉头挑挑,“这些都是加急的?” 杨隐之颔首,他迟疑了一下,“都是各地关于旱灾的告急文书。这次久久没有下雨,良田歉收。说是已经有易子而食了。” 杨隐之说着,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 慕容定一听,抬起手来,“给我。” 杨隐之立刻把这些厚重的文书送到慕容定那里,慕容定看了几卷,“你去把那些人给我叫来。” 杨隐之马上去了。 慕容定看着杨隐之远去的背影,想起慕容延能出去打仗,自己就非得守在这里处理这一堆吃力不讨好的事,想想就觉得窝火。 慕容定在官署里头忙到星子都快要从天边冒出来了,才赶回家里。到了家里,正好天上星星月亮都出来了,慕容定下了马,望着天上的月亮,慕容定唏嘘了两声,自己这也算是披星戴月了吧? 清漪挺着肚子带着小蛮奴迎接上来,“回来了?” 慕容定点点头,清漪看到他脸色不好,轻轻推了一把小蛮奴,小蛮奴年岁小,但是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输给任何的成人,看见慕容定性情不佳,哪怕依依不舍,也乖巧的退下了。 “怎么在外面受气了?”清漪轻声问,“谁那么大的胆子给你脸看?” 慕容定拉住她的手,这会天气炎热,到了天黑,才有些凉爽,慕容定不耐烦这么直接进屋子里头去,他一手握住清漪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腰,直接去了凉亭。 夜风习习,送来几分凉爽。 慕容定看着漆黑的天空默然不语,清漪都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听到他闷闷的说,“除了那个男人之外,还有谁能给我气受?” “丞相?丞相怎么了?”清漪问,她一边说,一边向兰芝使了个眼色。兰芝马上冲附近的人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就清了场。只有夫妻两个人,确保不会有人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去。 “最近六拔那个家伙不是打了个败仗么?这次他出征,把这家伙给带上了。”慕容定说着脸色有几分古怪,“六拔才打了败仗,就把他带出去,这么明晃晃的给他撑腰。结果回头又要我守在长安。真不懂他到底要干甚么!” 慕容定说着,脑袋都歪到了清漪的头上。只有她在,不管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他都觉得有个地方让他回,让他发牢骚,而且也不会怕有人把他说过的话泄密出去。 不管他飘到哪儿,有她在,就有他回家的地方。 清漪身体有点沉重,他靠过来,她也没有推开,“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甚么?”慕容定有些不乐意了,“人之常情,要是真人之常情,应该把六拔那个小子叉出去打才是,怎么还可能给他机会?” 清漪好气又好笑,扶住他的手,慢腾腾回过身子来,伸手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慕容定捂住额头,眼睛还是看着她。在一旁的火光下,他的眼里折射出两道幽深的光来。 “巨鹿公好歹还是丞相的儿子,只要不是甚么不可弥补的大祸,怎么可能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问?”清漪觉得慕容定不是想不明白,就是想要找个机会和自己发脾气。 果然慕容定嘴角撇了撇,“就知道他最喜欢那个女人生的儿子。” 清漪不得不又在他脸上给拍了一下,好叫他清醒清醒,“要真那样,恐怕这个京畿大都督就轮不到你来做了。” 慕容定顿时被针扎了似得,险些跳起来,他气呼呼的瞪着眼,双眼被他自个瞪得和铜铃似得,他放开她跑下凉亭去。一个人站在那里吹着夜风。清漪也不跟过去,她只是站在那里,等他自个过来。 果然过了好会,慕容定又回来了,比起方才,他眼里的火气消了不少。他气闷的抱住她,“你也不哄哄我。” “你又不是小蛮奴,还需要我哄。再说了就算是小蛮奴,我也不是经常哄他,该怎么样就都和他说清楚的。我要是把你哄舒服了,说丞相偏心巨鹿公,难道对事就有帮助了?” “我听着心里舒服点不是么?”慕容定嘀咕着。 清漪才不管他这些抱怨呢,直接就戳他,“舒服了,舒服之后呢?” 慕容定撇嘴,“好了,我知道了啦。” “对了,你还没吃东西吧,这会我都已叫人把饭食都准备好了,一块吃?”清漪问。 “好。” 慕容定到了屋子里,小蛮奴已经规规矩矩的在那里坐着了,见到慕容定来了,马上站起来,“阿爷。” 慕容定瞧着小蛮奴规规矩的站在那里,话是对他说的,可是那双眼睛却是黏清漪身上。 这小子! 慕容定恨不得把小蛮奴给捞过来一顿教训。顿时外头的那些烦心事也不知不觉间消散无踪了。 一家子坐下来吃饭。 慕容定看着面前的粟米饭,还有放在一旁烤的金黄香喷喷的胡饼。那边小蛮奴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吃。 “蛮奴你等等。”慕容定一句话生生把正要对着胡饼磨牙嚯嚯的小蛮奴给叫住。小蛮奴正张着嘴要对着胡饼咬呢,结果被叫停,他眨眨眼睛满脸的懵懂无害。 他这一脸才不会把慕容定迷惑住,慕容定问他,“你可知道你桌子上头的东西都是怎么来的?” 小蛮奴看看桌子上的东西,“阿娘说这些都是用稷米之类的做的。” 慕容定有些意外,这个年岁贵家子弟,没人和他们说这些。 “那你知道稷米怎么来的?” 清漪放下碗筷,不知道慕容定这会怎么心血来潮考孩子这个了。 慕容定等着小蛮奴头疼,谁知道小蛮奴的眼神一下狂热起来,“知道!是田里头长出来的,阿娘说,要春季播种,等上好几个月,才会在秋季收粮。”小蛮奴说着,满脸期待靠近慕容定,“阿爷,阿娘说,阿爷有空了就会带我出去看看,是真的吗?” 慕容定原本是想要为难小蛮奴,没想竟然会被这小家伙反将一军。 慕容定看向清漪,清漪在旁边暗笑不已,要不是照顾到慕容定在孩子面前的脸面,她这会已经拍桌大笑了。 “这孩子想要出去看看怎么种田的,我想哪日你有空了,带孩子出去看看?”清漪解释。 慕容定无法置信,竟然是清漪给他挖的坑,那边孩子一脸期待,慕容定憋气憋了半晌,对着小蛮奴期待的目光到底没能忍心说出个不字。他点点头,“好,等哪日阿爷忙完了,就带你去看看。” “不过现在恐怕也没甚么好看的,外头在闹旱灾,颗粒无收,都开始人吃人了。”慕容定叹了口气,“还是等好会,外头的光景好了再说。不然到时候吓到他就不好了。” 清漪一惊,“已经这么不好了?” 慕容定端起碗筷,吃了好几口,点点头,“是啊,所以我和他说,打仗可以,但是必须要速战速决,不然拖长了,赵焕还没被打走呢,我们自个就要乱。” 清漪听后,转头对小蛮奴说,“今日的饭食都要吃掉,一米一饭来自不易。” 小蛮奴视线转向自己面前的饭食,那些饭食都是照着小蛮奴的饭量准备的,不多不少,不过小蛮奴肚子里头油水足,不一定会全部吃下去。 小蛮奴点点头,低下头一口口的把自己面前的饭菜都吃光了。 吃完之后慕容定哪怕平日看小蛮奴不顺眼,也不得不感叹,“这小子懂事,不像外头有些家里的,一顿饭恨不得用掉十万钱,还说家里没有饭吃。” “那种拉出去也是要挨骂的。小蛮奴好好的怎么能和那些人学!”清漪说着有些犯难了,“说起来,小蛮奴最近和我说,他一个人读书有点孤单,想要有人陪着。” 清漪说着看向小蛮奴的目光也有一丝同情,这会慕容定请人在家里教他,但是没有同学,只能自己一个人对着师傅,的的确确孤单了点儿。 清漪觉得孩子需要几个一块读书一块玩闹的伴儿。不然一个人迟早要出毛病。 小蛮奴看到慕容定投过来的目光,用力的点了点头。 慕容定最近忙的昏了头,一时半会的还没想到这个,他看到小蛮奴期待的目光,不忍拒绝,颔首应道,“好,到时候我去安排。” 小蛮奴顿时笑了。 这小子平常讨人嫌,没想到这一笑倒是挺可爱的。慕容定乱七八糟的想着。 * 慕容谐带着大军还有随行的人出了长安,直奔蓝玉关。 他走后之后两三个月后,给韩氏修建的佛阁落成了。 慕容谐决心给韩氏最好的,所有的用料和工匠都是从修筑宫殿那里拨送,优先韩氏这边。工匠们日夜不停,很快就把佛阁给修建好了。 韩氏叫人收拾了一下,前往佛阁。 慕容定和清漪一块相送。 慕容定依依不舍,母亲到底是母亲,到了地方,他亲自搀扶着韩氏下车,“阿娘,回去吧。念佛又有甚么好的?” 清漪站在一旁,看到韩氏摇摇头,“礼佛虽然不如家里舒服,但是可以洗净人的罪孽。” 韩氏叹口气,“我这一生,荒诞无比,也该到佛的面前忏悔。” 慕容定满脸愤愤,还要开口,却见清漪摇摇头。 韩氏是带发修行,不剃发。换上尼袍,发髻上去掉所有的发饰,韩氏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上头的佛像喃喃念经。 慕容定在一旁看的气闷,清漪拉了拉他的手。两人出来,在佛阁周围转悠了一圈。 虽然说是阁,但是周围山清水秀,甚至还修建了小桥流水,风景秀丽。 慕容定看了一圈,鼻子里哼了声,“他还算有点良心。” 清漪嗤笑声,捏住他的掌心。 慕容定确定几乎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才带着清漪告退。韩氏也没有出来送他们。 佛堂之内,佛香缭绕,韩氏跪在蒲团上。过了半晌,外头有人进来,“郎主和娘子已经回去了。” 韩氏睁开眼,佛像缭绕下,哪怕不施半点脂粉,却依然遮挡不住眉眼的秀丽。 “嗯。”韩氏点头,“那事办了吗?” “今日郎主已经叫人去办了。” 长安郊外,廖无人烟。突然道路上来了一行人,那行人坐的骡车上还有个很大的缸子。 一行人下了地,开始挖坑,几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过了一会很快一个大坑挖了出来。坑挖好之后,几个人把车上的大缸提下来。 一个人蹲身下来,伸手敲了敲缸壁,里头似乎有人的悲泣透过厚厚的陶壁传来。、 “你运气也太不好了,把夫人和郎主都给得罪透了,原先的体面半点没有了,下辈子记得聪明点。”说完把那个缸子抬下土坑,而后开始回填土。很快坑被填平,那个缸和容纳它的坑一道,埋得严严实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见都忙完了,这行人才离开。 韩氏双手合十对上头的佛像又是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拍拍小狼头:你这兔崽子终于有那么点点可爱了 小狼嗷嗷叫了两声,一头看向清漪兔几:我要和妈妈睡! 慕容大尾巴狼炸开一尾巴的毛:滚!! 第148章 忙乱 清漪坐在车上, 怀里抱着小蛮奴,小蛮奴出门一趟觉得什么都新鲜,趴在车窗那里,清漪在背后扶住他, 免得他一不小心掉出去了。 清漪看着孩子睁着一双眼睛, 看着外面的人和马, 她和一旁的兰芝感叹,“还是要人多带他出来, 这偶尔出来一趟,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了。” 兰芝看了小嘴都张开的小蛮奴, 忍不住笑, “六娘子,小郎君恐怕是之前没见过这些,所以看到了一时半会觉得新鲜。等到新鲜劲过去了,恐怕就想着家里的好了。” 小蛮奴出身富贵, 也不像慕容定那样童年不顺,在家里母亲疼祖母爱,吃穿用度甚至学骑射用的马还有弓箭都是最好的。外面的风景对他来说, 就像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 偶尔尝尝青菜小粥一样, 新鲜罢了。 “……”清漪一听, 转头看着孩子,小蛮奴这会儿看着一辆骡车在路面上经过。骡子生的怪模怪样,看着像马又有点像驴, 可是仔细看,又不像。小蛮奴瞪眼看了好会,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从车窗里头跐溜一下抽回身子,转到清漪怀里,“阿娘那是甚么,好奇怪!”清漪瞥了一眼见到孩子手里指着一辆骡车,“那是骡子。” “骡子?”小蛮奴清秀的眉头皱起来,“那是甚么?” “就是马和驴生下来的,平常人家用不起马,而且驴子力气也不很大,所以只能折中用骡子。”清漪给他解释。 小蛮奴闻言,整张脸都皱起来,他很是不解的问,“为甚么用不起马?家里到处都是马啊!” 而且家里的马什么都有!用给他骑的小矮马,还有阿爷骑得高头大马。他有一回跑到阿爷的马厩里去玩,还见到一匹马跑起来会流血的! 清漪哭笑不得,这小家伙是过得太好,以为天下和他一个样了。清漪把他拉过来,让他坐在腿上,“你以为人人都和咱们家里一样吗?能和我们一样的,只有那么几家,其余的都是别说马,连骡子都用不起的人家。”清漪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和孩子多说点,免得真的成纨绔子弟了。 “你看你每日锦衣玉食,可是现在吃不饱的人比比皆是。前段日子,你不是想要阿爷带你去外头看看农人怎么种田么?” 小蛮奴听到这个立刻激动起来,“是的,可是阿爷说,等过段时间再带我去!” “是了,因为这会儿闹旱灾,农人地里种不出东西来,禾苗都已经枯死了。他们活不下去,都逃走,不种地了。”清漪轻声道,说着她思绪已经有些飘远了。 长安城内还好,京兆尹严防死守,不准难民入京,以免城内治安被搅合的一塌糊涂,但是听说郊外的难民已经是快要延绵几里了。 再这么下去,就算有重兵把守,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小蛮奴吃惊的咬住了自己的拳头,他不明白吃不饱肚子是个什么概念,但是听阿娘这么说,一定一定很可怕。 “记住,我们一米一饭虽然来得很容易,但是对下面的人来说伸手不可得。以后可不能肆意挥霍,任性妄为。”清漪谆谆叮嘱。 小蛮奴脑袋点的和鸡啄米似得。或许是被清漪那些话给镇到了,他在她怀里老实了一会,但是过了不久,孩童的天性冒出来,他又扭出来,趴到窗口上头看着。 小蛮奴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见到一个男人骑马从一处不怎么起眼的隐秘处走出,看着那条小巷子通往的方向却是一家寺庙的。 “那是甚么!”小蛮奴伸出手,兰芝看了一眼,马上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句,“小郎君别问了,都是脏事!” 这年月,外头乱,就算是出家的和尚尼姑也乱,有真心修行的,也有挂羊头卖狗肉的。有些出家人耐不住寂寞,或是公然或是私下拉扯男子到寺庙里头去宣淫,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就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了。 兰芝认出来那是一条尼姑庵的后道,似乎还是不少贵门女子出家的地方。 兰芝生怕脏了小蛮奴的眼睛,伸手遮住他双眼,不让他再看。 晚上一家一起吃饭,慕容定发现小蛮奴拿出了十分的认真劲儿,对付碗里的每一粒米,甚至肉吃完了,他还掰下一块胡饼,认认真真把上头的油都给刮干净了,然后塞到嘴里。 慕容定差点没一口肉卡在喉咙里头,他瞪着小蛮奴,小蛮奴认认真真吃完了,回头见到慕容定面前还有一大块肉没有吃完,摆出一张认真的脸来,“阿爷,不能浪费,阿娘说了,我们吃的东西,外头都没有,好多人都没饭吃,不能浪费的!” 慕容定呸的一下,总算把险些卡在喉咙口的肉给吐了出来。 “阿爷!要吃掉!” 慕容定嘁了声,清漪目光转过来,和他正好对个正着,慕容定马上把吐出来的肉又塞回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了。 “如今正值旱灾,所有的用度都要节俭。就算是我们家,家大业大,要是浪费起来,那成甚么样子?”清漪道,她话语柔柔的,慕容定曾经去过南边,虽然没有领教过江南的轻风柔雨,但是他听着清漪的那话语,哪怕明明是说教的话,听在心头也如同清风拂面。慕容定觉得,江南再好,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宁宁说的对。”慕容定故作严肃,颔首,“现在的确是不能浪费。” “我听说现在长安城门外的难民都已经以千数计了?”清漪问。 “不止。”慕容定摇摇头。京兆尹报上来的数说是千人。但是慕容定知道这些人的秉性,为了避免上峰责怪,都会把坏事往轻里说,实际上绝对不止这个数目。 只不过有重兵把守在长安四周,这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就算闹起来也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那么多难民在那里也不是个事。”清漪说着将手里双箸轻轻放下,说起这事,她都没有什么心情吃饭了,她看了慕容定一眼,“要不发动长安城里头的贵人还有富户,搭几个粥棚,救几条人命也好。” 慕容定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这些贵族还有富户都是对自己大方的,对别人恨不得抠的再抠,而且也有几分怕难民们越集越多。 清漪和慕容定在一起这么多年,哪怕慕容定已经修得了几分喜怒不形于色,清漪抬抬眼睛还是能看出几分来。 “总得做点甚么吧?”清漪问,“人要是都堵在外头,也不是个办法,我以前在肆州的时候,也曾经遇见过逃难的难民,那会都是给粥喝,男子修城墙,女子给将士缝补衣裳。说起来可能有点好笑,但是还有点用的。” “……”慕容定低头扒了几口粟米粥,嘴里嗯了一声。 长安作为皇帝定下的都城,并不缺人,但是除去长安之外,各个地方都缺人,尤其缺种地的人。 一般要不就是任由民众去哪个地方自行觅食,要么就把人给赶到某个地方强硬留他们下来。 不过后面一种通常也不会有太大效果。 过了两三日,朝廷在城外难民集聚的地方,开了粥棚,一日一次。有士兵看守,维持秩序。 只不过朝廷也存粮不是很多,粥汤稀薄,别说可以立根筷子了,就是一碗米汤里头能够寻得几粒米就要泪流满面,奔走相告了。 不多时,还是死了几个人,更要命的是,死的那几个人是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被其他的饥民趁其父母不备,把孩子骗了出来,然后杀掉吃肉。维持秩序的士兵在其父母的哀求下找过去的时候,就剩下个人头还有一地的带着没有剐干净的骨头。 那几个人立刻被抓起来,当着所有难民的面斩首。 这种事不可能瞒得住,直接上报,长安的贵族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一会儿都知道了。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城门处粥棚数目增加,而且多出些出家人的影子。长安的佛门受贵族供养已久,佛寺之内米粮布帛等物不缺。这会竟然能拿出来赈灾,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有些出家人会点医术,赈灾之余,也给灾民看看病。加上周围一众如狼似虎的士兵,原本有些躁动不安的人群,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外面的难民们平静下来了。长安内却又有流言,那些佛门都是被京畿大都督请陛下驱动去外头赈灾的,不然光是凭借那些难民,又怎么能劳动到这些大和尚? 而让京畿大都督这么做的人,就是家里的娇妻。谁都知道这位大都督位高权重,但是家里就只有一个娇妻。这不稀奇,毕竟北朝风气不同南朝,贵女们以嫉妒为常态,出嫁之时,父母教以嫉妒,带到出嫁之后,更是把夫君看的严严实实,不准其纳妾。 但做的再绝,也只是让男人不纳妾,不给那些女人一个名分罢了。男人要是真的想要偷腥,女人再严防死守,也没有用。 长安里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京畿大都督位高权重,杨氏出身高门,但是也只剩下个名头好看。实际上没有什么实用的东西。杨芜那个中书舍人,够清贵,但没有太多实权,是不可能为侄女撑腰的。 若是慕容定真的有意,就算是杨氏也拦不得。但就是这样,慕容定身边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和女色沾边的绯闻。 久而久之就有人说京畿大都督少年得意,却不巧是个妻管严,而且被管束的严严实实。慕容定极其喜欢这个娇妻,甚至言听计从。 有不忿的人说那个杨氏就是孙寿。 清漪从元明月处得知这些流言的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些人说的倒是有意思,说我是孙寿!” 元明月也跟着笑,“可不是,竟然说杨娘子是孙寿,倒是把大都督当成是梁翼了?” 清漪整条手臂压在隐囊上,她如今和元明月熟悉了,原先的客气都没了好几分,在元明月面前,清漪也懒得装相,“说我是孙寿,也太小看我了。元夫人你看看,孙寿能像我这样么?” 说着,清漪扬了扬下巴。 元明月闻言打量她一二,虽然肚腹隆起,但一张脸却依然娇小玲珑,下巴略带点儿尖,脸颊饱满,瓜子一样的脸蛋,不是瘦削到瘦骨嶙峋,也没有丰满到他令人不忍直视。刚刚好。 元明月以前自持美貌,自从当初在洛阳芳华园见到她,才知道这世上的美人的的确确不只是她独领风骚。 而且面前这位也不是个木头美人,也难怪让那位倾心到如今。 “的确。”元明月颔首,“说娘子是孙寿,实在是太小看娘子了。” 说罢,元明月和清漪两眼对上,相视一笑。元明月坐正了身子,“说起来,我也叫人在城外开了个粥棚,接济难民。我家产也不甚丰厚,不过能勉强让我度日罢了。杨娘子看到了,可别笑话我。” “怎么可能。”清漪道,“元夫人肯解囊救人,已经不知道比那些甚么都不做的好多了!” 元明月面上泛起点点微笑,“那就好,我还担心会被杨娘子笑呢。”她说着,视线转向清漪的肚子,“这孩子也快了吧?” 时间过得飞快,清漪的肚子也老大了,清漪有些辛苦的揉了揉肚子,“快了,早点出来,我也早点轻松。怀胎十月,真的不舒服。” 元明月眼里涌上羡慕,她看着清漪的肚子,黯然开口,“真希望和杨娘子一样,有个贴心的夫婿,还有一对儿可心的孩子。” 两人到了这会,已经不需再客套,清漪看到元明月眼里的失落,不禁一愣。元明月的年岁其实很年轻,再加上她出身富贵,擅长装扮,浑身上下都是蜜桃似得甜美气息。她也听闻常常有贵族子弟追求元明月,不过都被拒绝了。 “那么多好男子追求你,何不选一个?难道没有喜欢的?”清漪问。她有些好奇,元明月也是长安里头有名的美人,许多男人趋之若鹜,若是元明月有意,不可能不会一直单着。 元明月眼里露出几分怅然,她抬头对清漪苦笑,“那些人啊,他们看得上我,可是我看不上他们。杨娘子,我当年可是吃够了嫁给不合自己心意男人的亏,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元明月身份特殊,她的父亲上一代京兆王是个痴情种子,不过痴情的对象不是王妃,而是偶尔在一名刺史府中遇见的歌姬。元明月父亲极其宠爱这个歌姬,甚至还想过把她托在士族门下,好迎娶为妻,只不过后来,皇后将自己妹妹许配给他做王妃,这件事只能化为泡影,但是元明月父亲一心都在元明月生母身上,对王妃极其冷淡,哪怕皇后为了给妹妹出气,将这位爱妾毁容囚禁,依然不改半点痴心。 后来他不得皇帝重用,甚至还在宫内被施了杖刑,加上心爱的女人缕缕被折辱。愤而起兵造反,当然最后造反被镇压,元明月和兄弟几个就被囚禁了起来,后来皇帝时候,太后上台,才恢复自由和王爵,元明月十五之后,皇太后随意指了个比元明月足足大出两轮的男人给她婚配。 元明月想起那个齿发皆衰的男人,恶心的如同吞了一只苍蝇。 “如果不是合我心意的男子,就算他跪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看他一眼。”元明月皱眉,她飞快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眼前女子在长安也颇得贵女们嫉妒羡慕,她也有点羡慕,但是并不嫉妒。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眼前女子有好姻缘,孰知自己会没有呢? 清漪听元明月这话语,心里生出几分钦佩来,她从隐囊上坐直身子,“元夫人说的这话没错,人就这么几十年,尤其还是人生大事,要是随意了,到时候看难受的还是自己。” “还是杨娘子和我说的来,我这话到外面一说,个个都讲我是痴心妄想,说挑个对自己好的郎君就不错了。凭甚么呀。” “依我看,说这话的人,八层自己也不得志吧?”清漪笑了,她说着想起了某个人来,眉尖不由自主的蹙起,心头生起一股厌恶,几乎是瞬间她就把这腾起的怒火给压了下来。 现在那个人已经滚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再生气实在是没有必要。 “对了,”元明月眸光婉转,“最近倒是不见杨郎君了。” 清漪瞬间向她看了过去,元明月落落大方,没有羞涩也不没有不安。看上去只是在问她最平常不过的事。 “十二郎最近正在给他姐夫做事,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清漪沉吟一二,她犹豫了下,最后开始开口,“这个,元夫人应该比我清楚吧?” 元明月嫣然一笑,“也是。” 清漪知道元明月对自己弟弟有别样心思,但元明月本人并没有任何叫人能指责的地方,男女交往上比绝大多数守寡的贵妇都要清白,清漪几乎都没听过她什么时候和哪个男人交往的传闻。 而且她也不想在私事上管杨隐之,杨隐之喜欢就喜欢,若是不喜欢,那也是彼此没有缘分。算了也就算了。 元明月大大方方表明自己的意图,可谓是光明磊落了。清漪也没喊打喊杀,“我这个弟弟,我看着他长大,如今他大了,快要成人,是非曲直他也分的明白,不用我多说。” 清漪直直看向元明月,方才两人闲谈的时候,眼底的闲适消散干净,“所以我不干涉他的决定,但是还请元夫人必须以真心相待。” 元明月有所动容,她嘴角勾起来,“这个只管放心。” 元明月离去之后,兰芝不可思议的望着元明月离开的背影。元明月不愧是宗室里出色的美人,哪怕是背影都窈窕多姿。等到元明月一走,兰芝急忙坐到清漪身边,“六娘子,这……这怎么能行?这元夫人可比十二郎君大呢!” “……”清漪望了她一眼,“这又有甚么?而且此事要看十二郎,又不是我,难不成我点点头,十二郎就会立刻和她成婚?” 兰芝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她能过来告诉我一声,而不是私底下和十二郎来往已经算是有诚意了。”清漪不知兰芝到底在纠结什么,“事都没有一撇呢,说其他的还太早。对了,外面粥棚的事怎么样了?” 外面的传言其实还是有几分真的,至少让佛门出力,还真是她的主意。枕边风吹吹,慕容定也就叫人做了。 那些贵族们吝啬也不愿意出力,但是佛门相对来说好拿捏,他们僧人的身份是朝廷给的,甚至朝廷还有专门的僧官来管束他们,放眼整个长安,也没有几个寺庙的和尚能够拿起刀剑的。 柿子自然挑软的捏,贵族们不好动,凭借自家之力有点困难,那就挑佛门了。反正佛门平日也受了不少香火,慈悲为怀不该老是在嘴上说说,也该身体力行。 “一切如常,没有甚么。”兰芝答道,突然她想起一件事来,“郎主要给小郎君选侍读,说是已经大致把人给挑来了,要和六娘子一块看看。” 慕容定给小蛮奴选了侍读,说是侍读,其实就是一块玩闹的伙伴,都是从下面的将军家里挑选出来的。这一块读书一块玩耍的童年交情到了长大,就会变成亲信。 所以对于这些孩子的把关必须严格,慕容定自个不但要好好甄选,还把清漪一块拉了进来。 清漪想起这事来,她眼神瞬时就变了。 她站起来,“那边你叫人看着。我先到前面去。” 那边慕容定已经把几个孩子叫过来了。 鲜卑旧俗里头,有可汗以下贵族家孩子侍奉可汗家的先例。所以慕容定把人给叫来,也没有几个觉得不对头。 慕容定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张开腿坐在胡床上,前面一排小孩站在那里,或是害怕,或是好奇。 清漪过去看了一眼他大张的双腿,心里庆幸胡人的裤子除了最外面那条是用系带带着两只裤腿挂在腰间之外,里头还是合裆裤,不然慕容定这会早就春光四泄,不过恐怕除了女人之外,也没男人愿意看他的“春光”。 慕容定大大咧咧坐着,见着清漪来,“你和元明月终于说完话了?” “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清漪急匆匆走过来,看到慕容定面前站着的一票小孩,叫人给他们上饮品来。 “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我见你也就和元明月聊得来,其他人你都不怎么喜欢,怎么好意思打搅你的兴致。”慕容定坐下来,看着面前这一排孩子,清漪叫人送饮品上来,不完全为给这群孩子解渴,也是通过这些孩子的举止,来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性格。 清漪看到几个迫不及待的就从侍女手里抢过来的孩子,还有几个虽然很想喝,但好歹压制住,没显得那么的迫不及待。 清漪心里点头,她看了慕容定一眼,慕容定用打量的目光扫视着清漪初次挑中的那两三个孩子。 他一共选来六七个,清漪一趟就给他刷下一半去。慕容定点头,同意。 这不管什么都是好的少,坏的多。就连人都是人才少,乌合之众多不胜数。精心挑出来的那个才是好的。 清漪等他们喝完,吩咐人叫他们去玩耍。 把脾气不好的,桀骜不驯的,以及动不动就欺负人的筛选一遍。慕容定在一旁看着,不说话,清漪用眼神示意那么几个,慕容定微微思索,点点头。 很快就把人给选下来了。 清漪也不动声色,和颜悦色的和孩子们说辛苦了,每个人都送了东西,好好说了几句话只有,让人把他们送回去。 “宁宁眼光不错,夫蒙家的那个小孙子你留下来了。”说着慕容定自己都想笑,“那是最小的一个,夫蒙将军平日都恨不得捧在手心上。” 清漪一下拍在他的脑袋上,“还真坏!” 慕容定竟然把夫蒙陀的孙子给弄过来了!清漪和夫蒙陀没打过照面,更别说打交道了,但是慕容定却把人的小孙子给弄来,打什么主意一眼就知。 让夫蒙陀的孙子来,恐怕只是一步小小的,几乎算不上什么。 “你又在使坏性子了。”清漪推了一下他,慕容定眉梢一挑,看过去,只见清漪对他嫣然一笑,眼里的妩媚柔情如同春三月的杜鹃,花了他的眼。 “不过,我喜欢。”清漪笑弯了眉眼。 刹那间,慕容定只觉得春暖花开,似乎双耳都听到了花瓣绽开的声音。 太美好了。 慕容定想。 ** 因为有佛门进来事情好了许多,和尚们吃斋念佛,还有些真的修行人出来给难民治病,多少得到了些许控制。 过了两月,难民们没有一开始那么杂乱无序了。朝廷也开始将这些疏散到其他地方。 此时东面有捷报送来,慕容谐与赵焕几战,将赵焕军驱逐出蓝玉关,夺回上洛指日可待。 眼瞧着事越来越好了,结果有一日好几个难民浑身发冷倒在地上,身上起了一片淤斑。很快病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下事可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摇摇:还是兔几好~ 清漪小兔几伸出一条毛绒绒的兔腿:你过来呀~ 第149章 大怒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是真的来的时候,还是叫人措手不及。 疫病之威力,远远大于兵甲。当年曹孟德率军南下,在官渡惨败, 虽然有北人不善水战, 以铁链将船只都锁起来, 被吴军钻了空子,火烧连营的缘故。但魏军那时军中瘟疫横行, 死于疫病的士兵不知几何,不知被火烧死的魏军和得疫病而死的士兵到底那边更多些。 在军中尚且如此, 在城邑里就更不用说了。汉末之时, 一场疫病让都城之内全家尽灭,十室九空,甚至官衙里连办事的人都已经死的没有了。 足可见瘟疫的威力。 京兆尹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上面隐瞒, 很快下面就派人过来,将城外的难民转移走。 京城重地何等重要?如果让疫病传播开来,复现汉末惨状,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难民原本逃难而来, 想要在长安寻一口饭吃, 谁知遭遇此等大祸, 哭嚎之声延绵几里。 清漪知道外面有瘟疫之后,不顾小蛮奴的哭闹,直接不准他出去了, 才选过来的侍读也一一送回各人家里,并且派人送去慰问的礼物。 清漪停了和外面的走动,并且下令,家里出去到庄子上采办东西的人回来之后必须要关起来五六天,看看有没有出现发热等病症,隔离期间,除去送水饭之外,不能有和别人有任何接触。 “这简直就是要命!”清漪和杨隐之抱怨,“如今丞相在外面征战,好消息不停的传过来,六藏镇守长安,平安无事是他分内的,要是出个甚么事,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过错。”清漪说着眉头皱成了疙瘩,“尤其现在巨鹿公还在丞相那边,巨鹿公为了挽回上回的惨败,肯定会卖力,到时候显得六藏不尽心。” 杨隐之眉头和清漪一样皱了起来,他腿上抱着小蛮奴。小蛮奴听说舅舅来了,胡搅蛮缠着要过来,上了舅舅的膝盖就不肯下来。 小蛮奴听出母亲话语里的担忧,抬头看了看舅舅,见着舅舅好看的脸上,眉头也是皱成一个疙瘩,伸出小手来就在舅舅的眉心上按。 杨隐之被小蛮奴这么一弄,想要皱眉都皱不成了,一脸无奈。 “现在李将军和其他几位将军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外面疫病不轻。死了不少人。”杨隐之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压下去。” “压?”清漪失笑,“十二郎,你知道这瘟疫是压的下去的么?”清漪抿紧嘴唇,“你告诉我现在外面是怎么做的。” 清漪不准小蛮奴出去,生怕他感染瘟疫。慕容定就不准她到处跑,生怕她一个不注意被传染。外头是怎么治理瘟疫的,她也不太清楚。 “还能如何,病人全部统一抬到一个地方,派几个江湖郎中看着,尸体烧了。来不及烧的话,找个远点的地方埋了。”杨隐之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直皱。 这样处置,治好疫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染病的人死了之后,不要再有新的病人出现了。 清漪面色铁青,“所谓的治理疫病竟然是这个样子” “朝廷还派了好几个鲜卑匈奴的女巫,过去驱逐疫鬼……” 清漪噗的一下,险些把喝到嘴里的水一口喷出去,多年的世家教养好歹让她忍住了,但是那口水却直接呛到了喉咙口,顿时咳的惊天动地,险些把肺都给咳出来。 兰芝吓得给她不停的拍背,还慌慌张张的叫人去把医官请来。清漪咳出喉咙里的水,摆了摆手,满脸涨红,“那些女巫能抵个甚么用处!生病了她们过去胡乱跳几下难道就能没事了?!” 清漪完全不能理解,不及时把医药运过去,反而让女巫过去,这是什么鬼?! 杨隐之面上有些尴尬,他轻轻拍了一下小蛮奴的背,小蛮奴扭了一下身子,不情不愿扭到一旁坐下,抱住个彩球开始揪上头的流苏。 “还不是朝廷里头那些鲜卑新贵?说是鲜卑匈奴习惯”杨隐之叹口气,“那些鲜卑人打仗在行,可是如何治理国家,当真是一窍不通。不令人发放药草,派去医官,反而让几个女巫过去说甚么驱逐恶鬼。简直就是在坏姐夫的名声。瘟疫驱是驱不走的,依照我看,派出去的那几个女巫恐怕没过多久就也要一命呜呼了。” “简直胡来,由着他们乱来,恐怕没过多久,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清漪说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依照我看,不是这群鲜卑人不知道,而是不肯用心吧?” 杨隐之不说话,面色沉沉坐在那里,算是默认。 “一群无知之徒!难道不知道难民真的死光了,瘟疫蔓延过来,到时候大家都逃不过!”清漪气的头脑发昏,不知道这群鲜卑人的脑子里头到底想着什么玩意儿,真当人死光了,就能平息下来了? 尸体埋在土里,没做消毒措施,滋生病菌,到时候新的瘟疫蔓延起来,叫这群塞着猪脑子的家伙哭爹喊娘! 清漪越想越气,越想越急。她蹭的一下站起来,“不行,再这么叫那群人胡闹下去,恐怕到时候难收场了,何况那么多条性命摆在那里,不能坐视不管。” 杨隐之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我这次前来,也是请姐姐去劝说一下姐夫。姐夫平日里公务繁忙,许多事只能交给下面的人办,但是有些人当真……”杨隐之眉头紧锁,嘴唇抿起,“所以还请姐姐多多劝说姐夫。” “我现在就去。”清漪说着就叫人给她换衣,“事关人命,不是小事。我也不等他回来了。直接去找他就是。” 杨隐之一愣,原本他希望姐姐能尽早劝说姐夫。但是真见姐姐马上就要出去,又有些迟疑,“姐姐要去官署?” 清漪点头,“自然,你姐夫这会也不可能在别的地方。” “可是官署在宫里啊。这,姐姐如何进宫?”杨隐之问道。 清漪一笑,“叫人进去请他就是了,我的门籍还没能到官署里头去呢。”说着,清漪直接到内室去了。 杨隐之目瞪口呆,他知道姐姐胆子大,但没想到竟然大到这个程度,直接去宫门堵人。站在那里老久也没有回过神来,小蛮奴见舅舅呆站在那里,不由得丢开手里的球,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摆,“阿舅!” 杨隐之这才回过神来,他低头对上小蛮奴乌黑的双眼,不由得失笑:也对,姐姐向来就和平常妇人做派不同,是他大惊小怪了。 清漪换好衣服,留杨隐之在家里,自己带人出门了。 慕容定不让她出门,可她真的要用马车等物,也无人敢拦她。清漪直接乘马车出了门,到了宫门附近,也不进去,叫人通报。 不多时慕容定就急匆匆的从里头出来。 慕容定走的脚下生风,恨不得马上化身一股风,狂吹到宫门外头。守候在马车旁的家仆看到大道上来个人,身上的官袍宽大的袍袖在疾风中飒飒翻卷,马上将车廉卷起来。清漪从车里钻出,脚落到地面上。 慕容定大步走过来,望着面前浅笑妍妍的美少年,双眼瞪的和铜铃似得,一口气卡在喉咙口。 面前的少年人肌肤白皙,眉目婉约秀美,弯弯的眉还有秀气的唇,怎么看都不像是男人能生出来的。 慕容定以前叫清漪穿上男装,打扮成随从,带到官署里头。不过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慕容定见着面前面带微笑的清漪,吞了一口唾沫,他低下头看到清漪那挺出来的肚皮。 这明明一个美少年,结果挺出一个硕大的肚皮。怎么看怎么怪异。 慕容定吞了口唾沫,这会太阳热辣辣的,照在人的头上,叫人头发昏。慕容定今日在官署里头,还穿的一一身整齐。这宽袍大袖穿在身上,飘逸是够飘逸了,但是太阳底下一站,热气蒸腾,还别说头上扣着一顶笼纱冠,更闷热。 “宁宁怎么来了。”慕容定自己热的和条狗似得,腾出一只手来拉住清漪就往门内走。他也顾不得旁人快要瞪出眼眶的眼珠子,带着大肚子的清漪直接到了一旁阴凉的屋舍下。那地方原先是给换值的卫士休息用的。 小庙一下来了两大尊佛,这下吓得卫士们个个面如土色,赶紧给他们腾出地方来。 卫士的地方再干净也干净不到不到哪里去,大门敞开着,窗户也开着通风,进去了还是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汗臭。 慕容定搀扶着清漪坐下,她挺着个肚子,在慕容定的搀扶下,坐下来都有几分艰难。 “你都快要生了,有甚么事不能等我回家了再说?非得跑过来!”慕容定心疼又无可奈何,责备的话到了嘴边,说出口忍不住缓了几分。 生怕她听着不舒服。 “人命关天,我怕来晚了,恐怕不知道要变成甚么样了。”清漪一手撑在腰后,缓和一下腰酸。 慕容定闻言抬起头来,面有讶色,“人命关天?” 清漪看慕容定这样子似乎还是不知道,“你不知道?城郊外的那些难民都被移走了,移走也就移走了,毕竟不能留在那里,但是人移走之后我听说没有派去足够的医官还有药草,这也就罢了,还叫女巫过去?”清漪说着眉头皱起来,“这就真的是枉顾人命了。再说尸体胡乱掩埋,这……这摆明不是要出事么?” 慕容定脸色铁青,他忙着维持长安周围的稳定,还有忙着处置各地的加急文书,至于难免,他交给下面的官员,也就做了甩手掌柜,至于做不做的好,下面人反馈给他的就是一片大好。 “怎么回事?”慕容定神色凛然。 清漪把杨隐之说的那些都说了。清漪为了不叫慕容定觉得面上无光,缓了缓语气,“其实,要是叫医官过去看看吧?” “女巫是鲜卑旧俗。”慕容定一听,浓黑的眉毛皱起来,他知道下头人估计拿这事来糊弄他了。眼底隐隐约约浮动出几分血红。 鲜卑女巫有用没用,慕容定心底和明镜似得。 他抬眼看了清漪一眼,清漪坐在那里,眼里满怀期待。 “那群老小子……”慕容定低头暗骂了几句,他呼出一口浊气,“你先回去,此事我会处置。” 清漪眨眨眼,眼里露出几分狡黠,“真的?” “真的!”慕容定着急上火。这天原本就热,热气上来,人也跟着心浮气躁,他恨不得立刻把人给提过来,还舍不得催她快些离开。 “宁宁你快点回去,外头天热,你小心别热病了。”慕容定说着就要去叫人,结果抬眼一看,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男人,顿时脸色一黑。 官署这地方没有女人的,他竟然把这事给忘记了。 “好,有你这句话,那我先回去了。”清漪见慕容定杀鸡抹脖子似得瞪后面的武士。那武士一脸茫然。知道自己不好久留,她挺着大肚子,迈着外八字,艰难的往外头挪。 清漪虽然着男子打扮,但是那肚子更别就遮不住。见过哪个男人挺着偌大的肚皮还走的摇曳生姿么?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顿时好几个人偷偷摸摸的看过去。神色向往。 美人就算走八字步都是美的。 慕容定恨不得清漪快些走,他不假别人之手,亲自把清漪送到车上,殷殷叮嘱,“有事你不要自己过来,哪怕派人给我送话都行。” “叫人送话不觉得太不好了么?明明我们两个说话,还叫个人左右跑来跑去送话,我觉得别扭。”清漪颇有几分吃力的上了车,抵起车廉看车外的慕容定。 慕容定失笑,“我也是为你着想,这么热的天。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清漪点头。她坐回车里去,慕容定看着她的马车走远,渐渐的看不到了,才回过身来,慕容定回身之后,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最终一丝影子都没有了。他大步走到署房里头,热浪已经逼出了一层薄汗,他回到署房,看到案几上积堆如同山高的文书,不由得心烦气躁。 叫人把那几个负责此事的人给叫来。 朝廷上汉人不多,鲜卑人占了朝廷的绝大部分。慕容定见到那几个鲜卑大臣,铺头盖脸一顿痛骂,“好好的,你们让女巫过去,我要你们安顿活人,处理死人。你们叫女巫过去干嘛,跳舞给人看吗?!” “这不是说都是鬼作祟么?叫女巫过去也是为了驱邪啊……”被慕容定骂的狗血淋头的鲜卑官员略带委屈嘟囔。 慕容定怒极而笑,他双目斜睨,目光在那个人面上扫过。不过淡淡一眼,威压却犹如千斤重,看的那个人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那你们告诉我,现在那些女巫驱邪驱的怎么样了?瘟疫被赶走了吗?”慕容定嘴角弯弯,他相貌生的好,微笑之时,如同饱含□□,但是此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 室内鸦雀无声,慕容定环视一圈,突提高了声量,“你们说!” “这……”官员在下面低着头,“没……没多好,女巫也……发高烧了。” 听到这畏畏缩缩的话语,慕容定简直要气笑了。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哦,女巫也死了?”慕容定挑着眉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下头的人,他此言一出,众人默默,不敢说话了。 这些人对疫病一窍不通,虽然手下不少汉人官吏知道怎么处置,但上峰如果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下面人再怎么努力也是白用。女巫们派去一个又一个,瘟疫没有见到被赶走,倒是那些驱邪的女巫们一个个倒下,简直有去无回。 但他们也不甚在意。自己的命才是命,至于那些小民,甚至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不过是蝼蚁,抬眼翻翻看上一眼,不值一提。更别说伤上心了。 慕容定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一群只晓得打仗的草包,打仗生龙活虎,到了内政上个个都是瞎眼睛聋耳朵。 一口气憋在心里险些没憋死他。 汉人都说鲜卑车马客治国还需中国人,他只是笑笑而过,心里并不服气,但是现在看来,这么一群人,还真的只能在马背上有用处。要他们做别的事,非得要把自己给气死! 慕容定太阳穴凸出来,一下下的跳。他花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才没叫自己抄起面前的案朝着这些人的天灵盖砸过去。 “算了。”慕容定对着这么一群熊似得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把这口气给吞了下来,“我让另外的人去!” 话语出口,他眼角余光就瞥见几个人面上松气。 这些人非得收拾咯! 慕容定火气更旺。 清漪在家里等着,杨隐之今晚上住下来,他反正还单身,没有家小的拖累,慕容谐赐给他的府邸,他也很少回去,连个洁扫的奴婢家仆他都不愿意买,杨隐之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天没有回去了。 杨隐之蹲在院子里头陪小蛮奴玩。小蛮奴整个儿扒拉在杨隐之背上,杨隐之顺势起身,顶起小蛮奴,小蛮奴双手抓住舅舅的肩膀上的衣服,咯咯直笑。 “快点,再快点儿!” 慕容定杀进来的时候,就见着儿子和小舅子玩的正欢快。杨隐之没想到慕容定突然进来,险些刹不住脚,撞在他身上。 杨隐之下意识伸手抱紧小蛮奴,“姐夫,你回来了?” 慕容定定睛一看,看到儿子还挂在杨隐之背后,脸色缓了缓,点了点头,“你们继续。”然后直接到房里找清漪去了。 清漪看他回来,一身的汗,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推他去换了衣服,叫人上了西瓜。坐在那里望着他。 浑身上下的燥热渐渐平复下来,慕容定想到那几个混账玩意儿,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喷溅四射,当着清漪的面就开始骂,“那几个都是废物!好好的事交给他们,就给我办成这样!他们不知道怎么做,难道下面的人还不知给他们提?他们是蠢货,总有人干实事的,喝!他们倒好,一劳永逸,直接给我丢几个女巫过去,还死几个丢几个,丢人现眼到家了还不知道!朝廷的脸都被这几个混账给丢完了!” 慕容定喷的唾沫四溅,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温润如玉的人,清漪初见他就知道这家伙是什么做派。到了现在骂的恨不得把那几个家伙提到面前亲手杀了,她都没有被吓到。 “你把他们怎样了?”清漪问。 慕容定鼻子里头喷出两股气来,“被我拖出去打板子了。” 那几个被他叫人拖到太阳底下打,他好歹还是给人留了几分体面,没有脱光裤子。 “吃吧,待会就不凉了。”清漪把切好的西瓜往慕容定那里推了推。 西瓜在此时是奢侈品,很难吃到。只有上层贵族才能享用,更别提还是用冰块镇过的。慕容定抓起西瓜啃了好几口,没几下就把瓜啃的干净,就剩下个瓜皮,随手丢到一边。 慕容定吃完了,转过头定定望着清漪,清漪被他直直的目光看的心头发怵。清漪搓了搓胳膊,“又怎么了?” 慕容定有些郁闷,可心底的那些失落也不好和清漪说,“以后要蛮奴好好读书,别只知道骑射。” 这话听得清漪眉头都结成个疙瘩,慕容定想要小蛮奴练得一手好骑射,今个怎么说这话了? 慕容定闷闷的坐在那里,看了一圈几案,“还有瓜吗?” 清漪坐在那里正等着慕容定解释呢,结果他来这么一句,清漪无奈,叫人又给慕容定上西瓜,足足看着他吃了一个整的。 慕容定都吃完了,坐在那里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以后这事,还是汉人做比较好。鲜卑人就不要凑热闹了。” 清漪这下眼神就有些古怪了。 慕容定也不解释,清漪仔细一想,多少猜到了什么,心疼他,又觉得好笑。 她也没有表态,只是坐在那里,和慕容定两两相望。 慕容定不自然的别开目光。清漪轻笑,她的轻笑声柔柔软软的,羽毛似得刷在他心头上,慕容定深吸了口气,心里觉的安稳多了。 只要有她在,这一切都算什么?他这是给妻儿铺路呢。 慕容定顿时乐呵呵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握住狼爪:只要有兔几在,本狼就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清漪小兔几举兔爪:加油! 第150章 离城 慕容定将那些治理瘟疫的人全部撤了个遍, 换了汉人上。汉人治理瘟疫经验足足比鲜卑人多了好几百年,自然比鲜卑人只知道丢尸体和叫女巫乱跳驱邪要强上许多。 病人和没有得瘟疫的人尽力被隔绝开来,医官们在大热的天气里头,用布巾包着口鼻, 在病人里头穿梭。 事情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了好转。 清漪挺着肚子, 哎哎呻~吟, 这一次怀孕她没有和上回一样那么轻松,腿脚浮肿的有些厉害。医官们不敢给她放手用药, 只敢用温补的药补着,吩咐平常饮食要清淡。 到了晌午, 兰芝叫人把膳食端上来, 清漪瞥了一眼,都是炖肉和胡饼之类的,最多还有一万熬煮的稀烂的米粥。清漪抬起手来,袖子落下, 将她的脸遮了半边。只露出一双不情不愿的眸子。 “怎么又是这个?”清漪颇为不满的看向兰芝,“日日都吃这个,我都要吃吐了。” 兰芝也是没办法, “医官说六娘子吃这些比较好。”她有些为难的蹙眉, “要不然奴婢再叫人给六娘子上点别的?” 清漪点点头, 她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 胃口全无。 兰芝叫人把东西都给收拾了,另外给她准备一份。 “六娘子想吃点口味重的?”兰芝轻声问。 清漪点点头,眼底放出光来, 颇为赞许的望着兰芝,“还是你懂我。” 兰芝干笑两声,眼睛都转开,不敢看清漪,“可是医官有吩咐,那些都是六娘子你不能吃的。” 清漪脸上的笑容刹那萎缩下去,清漪恢复了一开始没精打采的模样,恹恹的坐在那里,过了好会她看向兰芝,“小蛮奴那里可还好?” “大郎君那里挺好的。只是没有侍读,显得有几分闷闷不乐。”兰芝答道。 清漪早就让兰芝在儿子那里放了人,随时随地可以知道小蛮奴那里的情况。清漪听后点点头,叹口气,“他这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没有同伴陪着难免觉得孤独。不过眼下这个要紧的时候,谁也不敢放松半点。” 清漪说着叹口气,她话语刚落下,外面有侍女进来,“娘子,外头前几天去采办的人,他起了高热,如今已经昏迷不醒了!” 侍女竭尽全力的控制自己的声音,但是话语说出来,还是颤抖的不行。清漪刹是就抬起眼来。 “昏迷不醒了?而且高烧不退?”清漪问。 侍女点头,“最后两日不知为何就发热了,现在恐怕……” 城外瘟疫,原本就叫人惶惶不可终日,现在出门办事的人竟然也染上了,这可叫人如何是好? 侍女面上一片惊惶。清漪先是一惊,而后马上反应过来,“去,去把他一路上同行的人再多隔离几天看看。” 清漪眉头紧皱。兰芝急了,“六娘子还留他们做甚么呀!这时候了,留他们在这里到时候疫病流出来,六娘子和郎主还有小郎君该怎么办!” 传染病人就算是在现代也会被许多人视为洪水猛兽,更何况是现在。清漪知道这会医药都不发达,治病一半看天意一半都靠自己身体素质。 药草都算是成了次要的了。 半点都赌不起,清漪咬紧牙关,“那把他们先挪到另外一处宅院去。” 慕容定回来,听说家里竟然也已经出现了感染疫病的人,先是一惊,而后毛骨悚然。原本以为把难民阻挡在城墙之外,就万事大吉,没想到下面人竟然还会染病。 “要不你和孩子先到外面的庄子上面躲躲?”慕容定握住清漪的手,双眼定定看着她,“长安这里我暂时走不掉,而且到了这一步已经是大事了。我是无所谓,但是你和蛮奴那小子不能出差错。” 他说着视线下移,看到清漪隆起的肚子上,这个肚子瞧着已经要足月了。接生婆说就这半个月的事,产妇生子之后,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身体都虚弱的很,疾病最是容易趁虚而入。到时候哪怕是华佗再世,也难救回性命了。 清漪捧着肚子苦笑,慕容定的苦心她哪里不明白,“六藏,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子还走的了?” “怎么走不了?”慕容定皱紧眉头,“宁宁,你是舍不得我?” 清漪一顿,随即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她靠在那里不言语,可是脸上却是绯红一片,她红着脸轻骂,“胡说八道个甚么?你这人就知道自作多情,才不是为了你个混账呢!” 她说着觉得还不够,捏起拳头打了慕容定几下。 慕容定笑着挨了,过了好会,他低下头来,“我也舍不得你。你不在我面前,我就觉得这心里不安稳,但是这事不是开玩笑的,要是你有个万一……”慕容定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僵硬了起来,他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浑身上下的血似乎瞬间被冻住了,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你要是有事,我到时候恐怕就要发狂发疯,到时候做出甚么事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慕容定肃了脸色,他眼底浮动的波涛看的清漪不由得愣住。 她是他的刀鞘,柔软而坚毅,只要有她在。温柔的将他的刀锋和狂傲全部收纳入内,但是没了她,一把能够伤人取人性命的利刀没了任何能牵制的东西,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宁宁。”慕容定握住她圆润的肩头,双眸紧紧的盯着她。恨不得此刻立刻将她收入脑海里,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清漪咬住唇,“或许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这能人志士不能只在宫里找,而且要在民间征集,你试试看,能不能借皇帝的名义下令寻求名医或许……” “那也要耗费时间,而且人都怕死,这个瘟疫我也问过了,要好几日才会发病,而且十个有五六个熬不过去。既然有那个医术,好好的为何要到送命的地方去?” 慕容定说着紧紧抱住她,“这东西比打仗还要可怕,至少打仗还知道敌人在哪儿,可是瘟疫却看不见摸不着,一不小心,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慕容定说着手臂几乎是勒住她,“宁宁乖,就去一趟,我顺便把阿娘也接出来,你们一块去。路上也好有个照料。” “这……”清漪下意识抱住他,他话语里沉甸甸的,她想告诉他,只要控制得当,真的不是很危险的。可是话语到了嘴边看着他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只能把脑袋抵在他肩膀窝上。 “都说要同进退了,你倒好,一把就把我给丢出去了。”清漪闷闷的。 慕容定抱住她,“哪儿啊,我恨不得把你当做我的眼珠子,时时刻刻揣在身上,哪里都带着。”他嘴角勾起,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不像方才那样,压抑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你在我心里,和阿娘一样重要,我不敢赌,知道么?宁可所有的事我都自己扛在身上,也不要你有半点闪失。我不想赌,也赌不起。”慕容定双手缓缓摩挲,从她的肩头上一路上延,到了她的脸颊上。 他依恋而不舍的用手背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掌心里布满了常年练武留下来的老茧,他怕弄痛她,故而只用手背摩挲着她脸颊上细嫩的肌肤。 清漪坐在那里,怔怔看了他好会,突然别过脸去,躲开他的手,慕容定的手落了个空。 “既然这样,你把小蛮奴和阿家送出去。你既然说了你视我如眼珠子,哪里有人出事了就把眼珠子给挖了丢到一边,自己瞎了眼跑上去的?” 清漪说这话的时候,脸颊气的绯红,胸脯上下起伏。慕容定万万没想到清漪不但没有点头,反而反将他一军,不由得目瞪口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清漪的腰被肚子撑的笔直,想要弯下去都是个奢望了。她一手撑在腰后,高高的扬起下巴,抬头挺胸,睥睨着慕容定。 慕容定一脸呆滞,外头的精明和杀伐果决到了她面前就成了一团浆糊,半点都用不着了。 “宁宁?”慕容定梦呓似得冒出一句来,他眼珠子微微一动,上下滚动打量了清漪一眼。面前的娇妻还是以前的样子,甚至面色还比之前更加红润看不出任何有毛病的迹象来。 慕容定颤抖着伸出手去够清漪的额头。 清漪看着慕容定颤颤巍巍的来贴她的额头,一把把他的胳膊拉下来,气急,“你这是要干甚么乱七八糟的!和你说了,我要留下来,阿娘和小蛮奴可以照着你的意思转移到外面的庄子上,但是我要留下来,先不说夫妻一体共进退,我走了,你留下来,这像个甚么样?难道就准你有种,不准我有情有义?” 她一口气不停歇的说出一大堆话,说完之后气喘吁吁又口渴,抓起慕容定手边的杯子,咕噜噜喝了一大杯的水。 丢开杯子,清漪气吁吁的坐在那里,瞪着他,见慕容定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她马上打断他,“再说了,我这么大的肚子,谁也不知道肚子里头的甚么时候爬出来,你也不怕我到时候半路把孩子生了!” 慕容定整个人僵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丝毫都动不得。 慕容定经过小蛮奴那回,这一次格外小心,甚至自己私下偷偷翻阅了不少医典,知道妇人最后产期只能推测在那段时日之内,而不能精确知道。有时候早些和晚些,谁也预料不到。 慕容定纠结万分,似乎整个人都被分裂成了两个,一个叫嚣着要把人留下来,顺从自己的心意。另外一个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说如今瘟疫横行,应该将宁宁早些转移出去才是。 清漪看着慕容定面色变来变去,嘴唇却始终抿的紧紧的,不说一句话。她也不等慕容定拿主意了,她一手撑在腰上颇为吃力的站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清漪居高临下,双眼盯住慕容定,见到他僵硬的面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慕容定嘴唇翕张。 清漪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嘴,“不准说不!” 慕容定嘴被她捂住,只露出上头的那双眼睛眨了眨,表示已经知道了。 清漪狐疑的眯起眼,怀疑慕容定使诈。这头狼有多狡猾,她哪里会不知道。手捂在他的嘴上,迟迟都没有松手,慕容定等了好会都没等到清漪松手,嗓子一出声,被软绵绵嫩生生的掌心一挡都成了呜哩哇啦谁也听不懂的话。 慕容定无奈,只好点点头。 清漪见状,这才松开手。 慕容定半张脸重获自由,深深呼吸了一口这来自不易的空气,然后故作严肃去瞪清漪,结果目光触及她的脸,就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正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慕容定无奈叹气,肩膀都耸了下来。 清漪在一旁看着,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她凑到慕容定跟前去,“生气了?” 慕容定抬抬眼睛,“我这辈子的耐心恐怕都花在你身上了。” 清漪呀了一声,她故作欢喜,“能得大都督如此厚待,不甚欢喜!” 慕容定越发无奈了。清漪望见,讨好的靠过来,要不是肚子太过沉重,整个落到慕容定怀里,恐怕会叫他有抱着沙袋的感觉,清漪早就钻到他怀里去了。 “就你一个,别人想都不要想。”慕容定抬手就刮了清漪鼻子一下。他看了一眼清漪的肚子,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西瓜,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瓜熟蒂落了。 慕容定颇为头疼,“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不安生嗯?”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肌骨,饿其体肤,而后增益所不能。”清漪秀颈一扬。 慕容定在这个上面不是她对手,只能垂首认输。 他抱住她,“那你到时候可别后悔。” 清漪横他一眼,“你会给人后悔的机会吗?” 慕容定一愣,旋即低低笑起来,“宁宁,觉得我会吗?” 清漪牙痒了痒,生出几分把慕容定来磨牙的欲望。 慕容定没有闲着,过了两日,就叫人准备把小蛮奴还有韩氏给送到外面去。小蛮奴看着清漪不过来,郁闷的嚎啕大哭,不管乳母还是侍女轮番上阵,怎么哄怎么劝都不管用,小蛮奴挣脱乳母的怀抱,借身形矮小的优势,躲过大人们伸出来的手臂直接绕过几道走廊,向着清漪住的地方扑过去。 毕竟是小主人,谁也不敢真的动强的。于是小蛮奴在一群“围追堵截”中,安全到达清漪的院子,小蛮奴撒开短腿直接跑到门外嚎啕大哭。 清漪听到哭声,马上出来,看着小蛮奴站在那里哭的几乎成了个泪人。小蛮奴见着清漪来了,越发觉得委屈,一屁股墩在地上,“阿娘不要我了!阿娘不要我了!” 清漪腰弯不下去,叫侍女把小蛮奴给抱起来,谁知道小蛮奴发脾气了,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屁股就是黏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 “你这又是怎么了?”清漪艰难的挪过来,“你听谁说的,阿娘不要你了?” 小蛮奴跐溜一吸鼻子下的两道鼻涕,“阿娘把我送出去了!不要我了!”说着他抬起小脸来,露出哭的红肿的眼睛。 他见着清漪靠近,推开那些侍女的手,直接奔过来抱住清漪的腿。两条胳膊抱的紧紧的,大有打死也不松手的架势。 “阿娘只是送你出去躲躲,不是还有阿婆在么?怎么会不要你了?”清漪看着孩子那乱七八糟的一脸,原本可爱漂亮的脸蛋都成了野孩子似得。掏出帕子给他仔细的擦了擦脸,“你是阿娘的宝贝,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母亲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叫小蛮奴急躁不安的心里慢慢平静了下来,也不哭了,只是脸上挂着的那两道宛若冲开了两道泥沟一样的泪痕,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你这儿怎么回事?”清漪捧着小蛮奴的脸看了又看,小蛮奴有点不好意思的扭过脸去,“路上摔了。” 清漪哭笑不得,叫人打来水,重新给他洗了脸换了衣服,“小蛮奴和阿婆先去庄子上玩几天,到时候阿娘和阿爷再把小蛮奴给接回来。”清漪摸了摸小蛮奴的脑袋。 孩子乌黑的大眼动也不动的望着她,清漪心里软绵绵的不成样子,她吃力的弯下腰,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到时候小蛮奴回来,还有个弟弟妹妹,不是很好?小蛮奴不是说要带弟弟妹妹玩吗?” 小蛮奴怔怔点头。清漪拉住孩子的手往外头走,“在外面要听阿婆的话,阿娘不在你身边,有阿婆在也是一样的。” 小蛮奴原本就不是什么要满地打滚的孩子,听清漪好声好气的说,他渐渐的止住了哭泣,拉住清漪的手,他抬头,“那阿娘怎么不一起来?” 清漪低头看了眼肚子,“肚子里头的小弟弟小妹妹快要出来了,阿娘不能和你们一块去了。”清漪呼出口气,“不过用不了多久阿娘就能把你接回来了,对了庄子上头还有不少马呢,你不是说果下马没意思,想要骑阿爷的马么,那里有的是。” 小蛮奴被清漪的这话引得玩心出来了,原先还老大不愿意,现在蠢蠢欲动。 清漪送他到门外,看着他上了车。 “记住,在庄子里要听阿婆的话,不能到处乱跑。”清漪叮嘱了好几回,才退开。 小蛮奴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离开母亲身边,车廉垂下来,小蛮奴趴在车窗上,望着清漪。清漪心如刀绞,见着马车都已经开始启步。她心里一颤,脚迈了出去,险些追上马车。 兰芝在一旁看的也不是滋味,小蛮奴脑袋趴在车窗上,一直望着清漪,大眼睛一眨不眨。哪怕心里记着庄子上头还有好玩的,但还是比不过这里站着的母亲。 清漪花了浑身上下的力气,才制止自己追上去的冲动。等到小蛮奴走了之后,再也看不见了,她身上一软,兰芝眼疾手快,扶住清漪。 “六娘子不要担心,大郎君也就是到庄子上住个几天,到时候事完了就回来了,何况还有夫人在。” 清漪点点头,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才恢复了些许力气。 “这孩子还是第一次离开我身边,别说他不习惯,我也有些受不了。”清漪说着扶着兰芝的手,满满的往回走,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小蛮奴走的方向看了几眼。 韩氏老早就在路上等着,等到小蛮奴的车来了,一起往庄子上去。 长安通向城外的大道有好多条,他们走的是比较偏远的一条,平常这里除了贵族们家中扶着运送物资的家仆之外,并不会有很多人经过,但是这会,宝马香车连成一线,看着都是出城的。 韩氏在车内从车窗里向外看了一眼,正逢不远处一辆香车里的人撩起车廉来,两人的视线隔着一段距离,对个正着。车内的妇人愣了愣,而后对韩氏颔首示意。 那边车上的正好是中书舍人杨芜家的女眷,和韩氏打招呼的,正是王氏。韩氏浅笑点头,视线向后微微一斜,看到后面还有一辆马车。 看样子是女眷所用。 韩氏收回目光坐回车内。杨芜自身正派,除去一妾之外,再无其他服侍之人。照着他古板的做派,哪怕那个妾生了他唯一的儿子,也不像是能为她专门准备一辆马车的。 韩氏不由得多了几分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兔爪按在狼嘴上:我都说了,我算的算!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兔爪,一脸哀怨看着兔几的大肚子。 第151章 焦急 韩氏带着小蛮奴到了庄园上, 她带发出行,但并不是完全和尘世隔绝联系。那些出家了的贵妇们也可以回到娘家居住,更别说韩氏这种有儿子的了。 “阿婆,阿娘甚么时候接我们回去啊?”小蛮奴被韩氏牵着手进了门, 小蛮奴带着几分孩子的好奇, 四处打量, 一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问韩氏。他扬起小脸,高兴自己可以出来玩骑高头大马, 又舍不得母亲,想要回去。两厢纠结, 小脸险些皱到一块。 “阿婆也不知道。”韩氏低头答道, 城外的那场瘟疫什么时候没了,就什么时候回去,至于什么时候能压下去,这事恐怕只有上天知道。 小蛮奴有些恹恹的, 韩氏叫人带小蛮奴下去沐浴休息,休息了一日之后,精神头养回来一些, 韩氏就叫人带小蛮奴去骑马射箭。小孩子心小, 装不下多少事, 见着有玩的, 立刻精神头十足的奔着玩的去了。 王氏上门拜访。 两家是亲家,不过门第相差有些大,所以杨家人除了杨隐之之外, 杨家的其他人并不怎么上门拜访。韩氏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到了庄园上,她除去礼佛之外,就是看着小蛮奴,免得孙子磕碰到了,对于杨家女眷,派人送过去几份礼物还有帖子就算了。谁知道过了几日,王氏竟然亲自上门拜访。 这可真新鲜了。 王氏不仅仅自己来,还带了个同样带发出行的女尼,韩氏看到那个女尼,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女尼生的丰腴,面庞丰满,圆润似月,双眉修的弯弯的。脸颊红润,嘴唇弯弯一笑,就陷出一个浅窝。 眼风一扫,风流如同潮水,在她浑身上下流淌。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礼佛的。 韩氏只是淡淡一瞥,心里马上对此女有了大概的了解。 “韩夫人。”王氏见着韩氏,双手交握在腹前,对她浅浅施礼。 韩氏一身尼袍快步走来,搀扶起王氏,“王娘子过来,怎么不早早叫人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 “妾实在是不敢打扰了韩夫人的清修,”王氏说着,话语里更是客气了好几分,“突然前来,有失礼节,还请韩夫人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都是亲家,也是亲戚,算的上甚么见怪呢。”韩氏说着,目光看向王氏身边的女尼,“这位是……” 那个年轻女子闻言垂首。王氏脸上多了几分怅然,“她是六娘的姐姐,也是兄长留下来的血脉中的一个,原本嫁给了南阳王,但前段日子朝廷让诸王们娶蠕蠕公主,原先的王妃降为侧室。我和外子担心这孩子到时候在新王妃手里受委屈,所以让她到外面出家带发修行算了。如今外面有瘟疫,外子放心不下,就让我把她带了出来。” 韩氏原本也这么猜的,王氏只有一女,已经嫁给宗室。不可能做这样的打扮,只能是上回那个仓皇出家的那个杨家女了。 韩氏点头,略为认真的打量了年轻女尼一眼。 韩氏的目光淡淡的,但是落到身上,却叫清湄觉得老大不舒服。幸好韩氏只是稍作打量,很快收回了目光,和王氏相携上堂。 堂上修缮的富丽堂皇,从南边运送过来,价钱翻了几倍不止的吴蜀之地出产的锦帛,到了这里不过是修饰竹帘的锦缘而已。 士族的奢靡是低调的,看似不起眼,半旧的丝袍,上面是最难也是最奢侈的暗绣。但是这儿,锦绣到处都是,就连包裹着竹帘四周的那浅浅一圈,也是绣着富贵忍冬的锦帛。 若是换了平常,王氏会在心里摇头,说一句寒门暴发户。可是看韩氏神情根本就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似乎这一切不过是平常,根本不值一提。 王氏笑笑也就过去了。 两人在堂上说了些话,突然小蛮奴从外头跑了进来,带着一身汗,“阿婆!” 王氏定睛一看,就见到一个白嫩嫩漂亮可爱的孩子一阵风似的钻到韩氏怀里。 小蛮奴才发现来了客人,咦了一声,抬头看过去,见到王氏还有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 “来,小蛮奴,叫叔婆。”韩氏抱着孙子,轻轻指了指那边的王氏。 “叔婆。”小蛮奴乖巧的叫了身,王氏喜欢漂亮的孩子,她想起前不久女儿清涴才给山阴县公添了一个儿子,想起外孙可爱的模样,王氏心里越发欢喜,笑眯了眼,“嗯。” 韩氏看向一旁的女尼,顿了顿,“那边是你的姨母。” 小蛮奴闻言,随着韩氏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向那个身着青衣的女尼。清漪和清湄不共戴天,清湄从来没有去看过清漪,清漪也从来不带孩子上门和她走动,到了现在,小蛮奴根本就没见过她。 清湄见到眼前孩子相貌有几分神似清漪,尤其那双眼睛生的像了个十足十,顿时心下生出几分愤恨,又迅速压在心底。对孩子挤出一抹自认和善的笑。 小蛮奴没像之前那样乖乖的开口喊人,反而一头扎到了韩氏怀里。一副不怎么待见姨母的样子。 王氏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去看清湄,只见清湄也是满脸尴尬和惊讶无措。看似不知道为何孩子这么排斥她。 韩氏也不斥责小蛮奴。她抬眼看了清湄一眼,虽然只是一眼,但是眼里的细究看的清湄忍不住冷汗直冒,手脚冰凉,竟然僵直着身子,不敢有半分举动。 韩氏在外名声不好,清湄之前对这位贵妇也颇为轻视,可是真的到见面,她不敢轻举妄动。 韩氏轻轻拍了几下小蛮奴,小蛮奴整个儿窝在祖母怀里,脸扭过去不看清湄一眼。 这孩子从来不任性,现在这样,恐怕十有八九,是看出了什么。韩氏心里和明镜似得。都说孩子笑不懂事,但是要她来说,就是因为年纪小,懵懵懂懂如同一张白纸,所以对于人的区分,简直由着野兽天生的自觉一样。 韩氏不由得多看了清湄一眼,见到那个年轻女尼坐立不安了,才浅笑开口,“孩子不懂事,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会,好歹也是我的外甥。”清湄不自觉的在外甥两个字上加重了音调,可惜韩氏根本懒得理她下意识的用意。抬手轻轻在小蛮奴的屁股上拍了两下,“你到哪里去了,玩的满身上下都是汗。” “阿婆,”小蛮奴脑袋在韩氏的衣袍上蹭了两下,“刚刚骑马去啦!” “去吧,去洗一洗,换个衣裳。”韩氏说着在小蛮奴的背上一拍,就把小蛮奴给拍了起来,让侍女带着他去沐浴换衣。 小蛮奴蹦蹦跳跳走了,韩氏转过头来,“叫王娘子见笑了,孩子年岁小。闹得很。” 这话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不过听到王氏耳里总有几分疏远,似乎这孩子和杨家没有多少关系似得。 王氏也不露声色,只是笑,“好事呢,小孩子就是要活泼些才好。” 说着,她瞥了一眼身边的清湄。 清湄知道王氏什么意思,她看向韩氏,对着韩氏似乎充满了笑意的目光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氏看着有些心急,也知道这个侄女在尼姑庵里头呆了这么久,这会出来交际,不可能马上上手。 只好陪着韩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韩氏收回目光,和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过了会清湄起身去茅厕。 茅厕除非是主人自己用的,不然一般都修建的比较偏僻,清湄这次来没有带侍女,从茅厕出来草草净了手。就往外头走。 慕容定作风如同他在长安的名声一样,骄奢淫逸。这个庄子,说是个庄园,其实修缮的和长安里头的府邸没有任何区别,庭堂室一个不少,还运来了不少石头修造假山,又从外面引来泉水。 清湄只见庄子里头,青石嶙峋,泊泊泉水从高处冲刷而下,在水面上激起层层雪浪,清凉伴随着微风扑面而来。 外面已经闹旱灾,而且还又起了瘟疫。这个庄园倒是半点都没有收影响,似乎与世隔绝。是个不受世俗影响的桃花源。 清湄咬紧牙关。她在尼姑庵的这些日子不说难过,但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清修清苦,她受不了那样的生活,后来费尽心机,才好过了不少,只是她的做派又引来主持的不满。 不过也快了,如果还在她的预料之中的话。那个鬼地方她也不用呆多久了。 清湄想着慢慢踱步靠近水边,弯腰见到水里金色的锦鲤摆动着鱼尾,悠然悠哉的游动。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清湄抬起眼睛,见到小蛮奴飞快跑过来,他身后没有跟着人,清湄眉梢一扬,顿时恶意滋生。 她冲小蛮奴招招手,“蛮奴,过来。我是你的姨母,刚刚见过的。” 清湄脸上露出和蔼慈爱的笑容,小蛮奴站在那里,眉头皱起,他转身看了看背后。 清湄向他走过去,再自然不过牵起他的手,把他往水边引,“蛮奴,姨母带你去看看好玩的,那里可好玩了。”她说着抬手指了指那边的假山,假山下雪浪激起,泛起一阵阵幽冷。 手上稍稍用力,清湄急着要把他带到水边去。然后手腕上传来被啃噬的剧痛。 清湄“啊——”的一声尖叫,只见原先一言不发的小蛮奴一口狠狠的咬在了她的手腕上,他的牙齿咬合的十分用力,皓白莹润的肌肤立刻流淌出了鲜红的血。 清湄觉得小蛮奴不过就是一寻常孩子罢了,心底根本就没有设防,小蛮奴这一下打的她戳手不及。 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快速跑不过来,不消几息,那些之前被小蛮奴甩在身后的乳母还有侍女此刻飞快的跑过来,乳母见到小蛮奴狠狠咬在清湄手腕上,任凭清湄怎么推打都不松手,吓得一把把清湄推倒在地。 小郎君刚才绕着亭子跑的太快,她们一时没追上,刚才听到一声尖叫,吓得魂魄都出窍了,见到一个不认识的带发女尼推打小郎君,一个个眼睛都要淌出血来了,才不管这女人是什么身份。 清湄被乳母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腕上豁然一个牙印,牙印上冒着血。 “汝乃何人!竟然敢对郎君不利!”乳母一把把小蛮奴护在怀里大喝出声。 小蛮奴嘴动了动,呸的一声吐出一颗牙来。 “阿姆,我牙掉了!”小蛮奴指着地上的那颗牙对乳母说道,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地上的清湄。 小蛮奴一呲牙,一排上牙就露出缺了的一块。 “好好好,阿姆马上把牙给叫人丢到屋顶上!”乳母说着看向那边已经爬起来的清湄。 “回去,回去,我饿了要吃瓜!”小蛮奴闹腾着,乳母连连应下,抱着小祖宗先离开,然后令人把清湄给押到韩氏那边去听候发落。 韩氏听说之后,眉梢一挑,王氏惊讶万状。 “看来只是孩子闹脾气。”韩氏对王氏笑笑,“小蛮奴不擅长记人,除非是自小在跟前晃的,不然只见过一面,他是记不住的。恐怕是做了甚么事,吓到他了。这孩子脾性和他阿爷像,还请不要和个孩子计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讲什么?王氏不可能得罪韩氏,何况小蛮奴也的确不是胡闹的孩子。 “嗯,都是孩子呢。小蛮奴一向乖巧,恐怕是被吓着了。”王氏顺着韩氏的话说道。 王氏告退出来,清湄站在一旁眼角带泪,她发髻有些散乱,身上的尼袍都沾染上些许泥土。 家仆们面对可能对自家小主人不利的嫌疑犯,自然是不可能有多少客气的。她这会儿灰头土脸,狼狈的很。 “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不过是想要抱抱他,突然就咬过来。”清湄说着,轻轻提了提袖,露出手腕上的那块牙印。 牙印上面血迹斑斑,看得出来,当时小蛮奴咬人是用了全力。 “四娘,你怎么吓着他了?”王氏看了一眼,别过眼去,“小蛮奴不过几岁,我也见他次数不多,但是他都很乖巧,没有像这次这样。你是不是做了甚么吓着他了?” “没有……只不过想抱他而已……”清湄低垂着头。 王氏凝起目光定定的盯着清湄,清湄依然保持着垂首的样子,连气都不敢大声出。过了好会,王氏道,“看来是真吓到他了,下回记得不要这么莽撞了。” 清湄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杨芜对侄女们还是很关照的,清湄这个被夫家赶出门的弃妇无依无靠,要是他这个阿叔再不伸出援手,恐怕就没活路了。这次他让王氏把清湄接出来,就安置在自己庄园上,等到瘟疫解除之后再回去。 清湄送王氏回去之后,才回到自己院子里。关上门,清湄的脸色一变,原先脸上的恭谨消失的半点也不见,面色阴森可怖。 “呵呵,我吓到那个兔崽子了。”青纨迎接上来,就听到清湄嘴里冒出这么一句,她看到清湄的脸色,马上退到一旁。 清湄一口恶气堵在喉咙口,“说到底还是她偏心!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只是侄女,所以就说我。要是换了十五娘,我看她不心疼的要命!还能说出那些话来!” 说罢,清湄走到隔间,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出一尊佛像来。那尊佛像看上去不似寺庙里供奉的佛像那样宝相庄严,相反手持利器尖捶,面目狰狞,杀气腾腾。一看不似正佛。 清湄把那尊小小的佛像放在案面上,双手合十,“还请神灵如我所愿,城外的瘟疫不要平息下去……” 清湄说着闭上双眼,双手合十。 青纨在外看了一眼,静悄悄的退出去了。 ** 瘟疫很棘手。慕容定焦头烂额,现在其他郡县送上来的文书都成了小事,为了防止瘟疫蔓延,长安只准出不准进。包围的和铁桶似得,不能让疫病有机可乘。 同时又如实向东边的慕容谐禀报。 自己镇守长安就出了这事,慕容定简直郁闷的不得了。可再郁闷,还是要对慕容谐说实话,慕容谐最恨手下人对自己不说实话。慕容延就是前车之鉴。 城郊外似乎都是烧尸体的臭味。人心惶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自己头上。过了一段时日朝廷下发的措施多了许多,例如分区管理,隔离等等。甚至,还给照着人头分了干净的水,渐渐的,新得病的人没那么多了。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平息下来,谁也不知道。毕竟染了病的人,就算是医官也不太愿意过来医治,只能慢慢等死。 清漪挺着肚腹,在慕容定书房里头看和慕容谐来往的那些书信。书房重地,一般不轻易叫人进去,就算是妻子,有不少男人还是不愿意妻子踏入这个区域。 清漪就没有那么多的禁忌,她来去自如。有时候慕容定看过的那些书信,放在那里,她抽出一两封看了也就看了。 偌大的书房内就只有她一人,清漪看完慕容谐送来的书信,轻轻把书信扣在桌面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信中慕容谐把慕容定给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吩咐他一定要竭尽全力,把此事解决。如果还是没办法,可以让皇帝下罪己诏。 皇帝的罪己诏都是在天灾人祸的时候,求得团结一心,把难关给度过去。或者说是叫人心里都好过些。 现在宫里的皇帝就剩下个盖玉玺的作用,慕容谐叫让做什么,皇帝就老老实实的做什么。 但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清漪眉宇紧皱,她坐在那里,手指屈起来,无意识的敲击手下的凭几。 皇帝的罪己诏固然可以安抚人心,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药和医生。 清漪憋着气,正在冥思的时候。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扉,“娘子,有人求见。” “求见?”清漪抬首,“是求见我?” “回禀娘子。是的。”家仆在外答道。 清漪撑起身子来,过去见客。 来人已经在前头等着了,见到清漪,马上微微弯下腰去,“贫道见过杨夫人。” 来人一身粗布道袍,头上梳个髻子,面目淡然。端的是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 清漪见到这人,吃了一惊。这人她也见过的。韩氏被人下毒的那回,慕容谐向四处征寻良医,这个道士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送过来的。而且医术不错,把韩氏给救回来了。 “是你?”清漪出声。 道人对清漪又是一拜。 清漪知道韩氏被救过来之后,这个道士也被慕容谐留下来了。这次来见她,颇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漪请道人坐下,面前的道人却没有坐到床上去,依然站在那里,“贫道此次前来,乃是有事相求。” 清漪点头,“请说。” “贫道听说如今城郊外,瘟疫横行,贫道想一己之力虽然绵薄,但是依然算是一份力,还请夫人在大都督面前美言一二,让贫道出城救治难民。” 清漪一听,眉梢扬起,眼底里比方才要多出几分探究和打量。 人人都知道瘟疫猛于虎,就算是医官,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但是也听杨隐之说过,被点名去救灾的那些个医官个个如丧考妣。 性命面前,不是骨血之亲,还真的鲜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道长这时候才来?”清漪故意道,“我记得瘟疫起始之初,正是用人的时候,为何到了现在才……” 她拉长了调子,用颇为怀疑的目光看他。该不是他自个觉得长安在瘟疫的包围下,在所难逃,想要趁机逃出去吧? 面前的中年道士露出了几分苦笑,“开始贫道也是想去,奈何有心无力啊。” 这个清漪明白,毕竟是慕容谐留下来的人,他就算想真的去给病人治病,恐怕下面的人也会拦着不放,没有上头的命令,谁敢叫他出去,要是连他都染上瘟疫了,根本就没法交代。 清漪点点头表示理解,“那么现在道长想要出去悬壶济世?” “悬壶济世说不上,”道士轻轻摇摇头,对着清漪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小心翼翼,“贫道在道观的时候,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医术,会的几手治头疼毛病的本领罢了,现在外面那么多人饱受疫病之苦……贫道实在是难坐视不理。” “道长是丞相留下来的人,在丞相那里,可以安享富贵,如果一旦去治疫病,恐怕想要回来,难了。”清漪敬佩眼前道士的仁慈心肠,但也要把后果说清楚。 眼前道士没有半点犹豫,“此事贫道已经想到了。” “既然想到了,还要去?”清漪问。 道士颔首。 “既然道长决心已定,那么我会在大都督面前提起的。”清漪敬佩不已,肃然起敬。 道士走后,兰芝有点感叹,“还真是有点傻,别的人,就算是医官都不想管,他倒是卷起袖子冲上去了,也不怕自个也被染上。” “有时候还就需要这样的傻子,不然这世道就没法救了。”清漪点点头,“何况现在,缺的正好就是治病的人。” 清漪沉吟了一下,“我和六藏说去吧。” 等到慕容定回来,清漪就把这事告诉了他,有人愿意挺身而出,慕容定求之不得。至于是不是慕容谐留下来的人,另外再说。 那道士立刻就被派了出去。 那位名为明衍的道士,医术还真的如同当初推荐他的县令所说,十分高明,而且他和其他医官不同。其他医官不太愿意混在浑身都是脏臭的难民里头,可是他一头扎进去,扎针艾灸,亲力亲为,不假于旁人之手。 渐渐的被他治疗过的病人还真的有了起色。 清漪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黄昏之时。外头的光到了酉时三刻,还没有完全暗下去。她坐在那里弯了弯眉眼,刚想要说话,肚子一阵痛楚起来,疼的她弯下腰去。 兰芝吓得跳过来,架起清漪和其他侍女一块,把她送到早已经准备好了的产房里。 在黄昏的余晖中,久违又熟悉的阵痛一阵接着一阵,清漪长长的呻~吟从喉咙里溢出。 慕容定拉着杨隐之,他经历过小蛮奴那次之后,心里总是不怎么安稳。亲生经历了一回女人生孩子的九死一生之后,他嘴上不说,心里怕的很。只好抓了杨隐之的差,两人在屋子里头等着。 慕容定焦躁不安,手搓了又搓,脖子挺着,两眼恨不得马上生到清漪那边去。 杨隐之想要劝慰他,但是话语说不出口,他也焦急的不行。姐姐上回难产,这次会怎么样,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正焦虑着,坐在旁边的慕容定噌的一下站起来,如同困兽一般,左右回转。 “你说女人为甚么要生孩子呢?”慕容定目光熊熊,盯住了杨隐之,“你说说看,女人为何要生孩子。” 杨隐之目瞪口呆,嘴张的老大,眼睛瞪着慕容定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话要他如何答? 慕容定见杨隐之好半日都没有答话,回过头去,暴躁的站在门口,“宁宁要是这次没事还好,要是有事,这孩子我也不要了!” 慕容定的话语没有半丝犹豫,杨隐之大惊,“姐夫这!” 虎毒不食子,哪里有做父母的不要孩子的! 慕容定摆了摆手,“宁宁最重要。”慕容定说着狠狠喘口气,“再说了,我要那么多儿子作甚!” 杨隐之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孩子的事,可不是一个人能定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暴躁乱跳:为什么要二胎!兔几为什么要生娃,不要不要! 弟弟:我很悲桑 前未婚夫拿出亮闪闪的刀:那就永绝后患,来,把哔——给割了 第152章 回京 清漪浑身上下似乎都浸泡在水里, 酷热的天气让她汗出如浆,兰芝守在一旁,拿着巾帕不停的给她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明明已经生过一胎,可是再来的时候。阵痛一阵接着一阵, 让她没有半点可以逃遁的空间。 “怎么还是这么疼?”清漪气苦, 抓住兰芝的手。 兰芝被她抓住, 也是手脚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只好放柔了声调,“好了, 六娘子, 忍忍,再忍忍,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兰芝说着,紧密的阵痛暂时消减下去, 清漪得了残喘的空隙,兰芝马上搀扶她起来,叫侍女送来温水, 喂她喝下去。 生孩子从来没有个精确时候, 说挣扎多久, 能把孩子给生下来, 再经验老道的接生婆也不知道。 清漪躺在床上,嗓子里赫赫吸气。接生婆们事前都被慕容定吩咐过,如果有万一, 保住大人,小孩没了就没了。所以一群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轰隆——”外头炸开一声响雷,紧接着雷声阵阵。 “外头看样子要下雨了!”侍女惊喜叫道。 长安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下雨了,炎热干燥,如今外面空气里都是充沛的雨的味道,哪怕雨滴还没有落下来,却已经乌云沉沉,雷声擂动。 原本静滞的空气,狂吹起来,夹着令人兴奋的水汽吹卷冲入室内。 慕容定不耐烦在床上坐着,被吹入室内的风扑了个正着。 清凉的风让他浮躁不定的心情稍稍平伏下少许,不过他的心却还是没有完全安静下来。杨隐之快步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天空。此刻已经入夜了,外面的火把被风压的几乎抬不起头来。杨隐之看到的天空是一片墨黑,但是那充沛的水汽令他身心愉悦。 “终于要下雨了。”杨隐之喃喃。 “当然要下雨了,都起这么大的风,雷都打了。”慕容定有几分心烦意燥,他说着又往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风大又凉,可别吹到宁宁房里才好。” 产妇生产,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见不得风。慕容定不想有半丝风吹到房内,害的娇妻受苦。 听说女人生孩子落下来的毛病不好养,说不定要跟着人一辈子。慕容定哪里舍得让清漪受这个苦,恨不得自己受了。 “姐夫。”杨隐之见慕容定没有半点喜意,反而焦躁不减,不由得又多说了两句,“天降甘霖,旱灾可以进一步减弱。姐姐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吉兆。” 慕容定掉转过头来,目光锐利,看的杨隐之脸上的笑都僵硬了起来,“天要下雨拦不住,我不管这个,但是宁宁肚子里头的那个崽子,要真是个吉兆,就该老实点快点出来,别叫他阿娘受苦。” 杨隐之呆呆站在那里,过了许久,他提起来的心缓缓放回去。他那些话其实也不过说给慕容定听,好叫他心里好受一点,既然慕容定一心牵挂清漪,自然也用不着了。 杨隐之陪着慕容定在外头站着。 外面依然狂风疾行,雨水却迟迟不下。 两个人站在窗门钱,任凭自己被风吹了个满头满脸。慕容定挣扎一二,直接抬腿就往外头走去。杨隐之见状连忙跟上,“姐夫到哪里去?” “我到你姐姐那里去!”慕容定头也不回直接答道。 女人生孩子,男人帮不上忙,只能在外头等着,杨隐之就要拉住他,但是慕容定灵活一抬手,直接躲开。 “我知道你们规矩多,我这儿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你就先在这里等着!”慕容定说着很快身影就消失在院门之外。 慕容定到产房院子里头,一路上走来的侍女和婆子看到他吓了一大跳,纷纷躲避开。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他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庭院里头,和产房也就隔着一道门了。 兰芝听到消息,出来一看,见着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那里,险些没吓死,这里头已经忙乱的不行了,这位又是来添哪门子的乱? 慕容定看到兰芝脑袋都探出来了,伸手叫她过来,兰芝不情不愿走过去,心里还记挂着产房里头的清漪,走到慕容定面前垂挂着脑袋。 “宁宁怎么样了?”慕容定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六娘子这会正在用力呢。阵痛比之前来的密了,恐怕也快了。”兰芝飞快答着,双眼不由自主的望着那边的产房。 慕容定一听,马上紧张起来,“那你快回去!” 兰芝哎了一声,提起裙子就往里头跑,一边跑,一边腹诽:明明也帮不上什么忙,过来干嘛,只能给人添乱。 屋子里头的清漪抓住垂下来的布带,咬紧牙关,阵痛不比之前的来一阵退一阵了,这次紧密的叫她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这次恐怕是真的来了,使出浑身上下的劲头。 “哇——”婴孩啼哭从紧闭的房门里爆出,紧接着头上雷声炸开,轰隆隆过后,几乎是紧密相连的雨珠如同从天而降的箭矢,砸在云层下的万物上。 比豆子还要大上不少的雨箭砸的屋顶和草木上,霹雳巴拉作响。站在院子里头慕容定直接被这一场给淋了个正着。慕容定见着有侍女出来,不顾浑身上下的狼狈,直接跑过去,“怎么样,娘子还好么!” 侍女满脸喜气,“回禀郎主,母女平安!” 慕容定一愣,“母女?” “是呀,娘子生下一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像极了娘子!”伺候清漪的人都知道,这位郎主并不在乎孩子是男是女,只管大人平安就好。所以这会侍女的声音里头格外透着一股欢脱劲儿。 “轰隆——”又是一记雷响,雨势更加凶猛了,似乎憋了好几个月的劲儿,这一朝都要发泄出来,雨声连城一片。 清漪生了孩子之后,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这回比上回好歹要轻松点,至少没有生下来就晕过去了。这个孩子还是很心疼母亲的。 孩子生下来,就抱到隔间里头洗干净包上襁褓,让乳母喂了第一口奶之后,才抱到清漪面前,清漪看了一眼,点点头。 还没说完,就听到外头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男女脚步声其实不同,一听可以听出差别来。产房之内是不准男人进来的,这个时候能进来的除了慕容定,不做他想。 慕容定浑身上下被雨水给淋透了,他不敢进去,生怕自己身上的水汽让里头的清漪沾染上。 他知道这会清漪刚生完孩子,身体正虚弱着,不能有失,可是不见,他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的厉害。 “你来了?”清漪靠在床上说道,哪怕提高了声量,还是显得几分有气无力。 只见屏风那边露出半个脑袋来,那张脸生的十足的赏心悦目,剑眉星目,刚柔相济。如果忽略黏在脸上的头发的话,还真的是气度不凡。 清漪原本半躺在床上,见着慕容定那一头的狼狈样,一愣旋即忍不住笑出声。 慕容定傻呵呵的站在那里,他听到清漪笑的开心,忍不住道,“好了别笑,你刚刚生完孩子,力气省着点,好好睡。” 清漪哪里忍得住?笑了好几回,才擦着眼角都要冒出来的泪光,“怎么了,你这是?” “没怎么……”慕容定眸光流转,他看到清漪打了个小哈欠,脸上的疲惫都遮掩不住了,知道她累坏了,“我去看看孩子,宁宁你先睡。这会没甚么事。” 慕容定说着眼睛眨眨,还是看着她。 清漪冲慕容定一笑,“好,我知道了。你也小心,外头下雨了吧?叫人给你拿把伞,别再淋着了。” 短短一句话,听到慕容定耳朵里,如同给他揣着一只小炉子似得,暖的他浑身上下美呼呼的。慕容定晕陶陶的就去看孩子,刚出生的孩子并不好看,慕容定听侍女说女儿长得像清漪,满怀期待,可是真的看到襁褓里头的孩子的时候。慕容定双目圆睁,“怎么生的这么丑!” 襁褓里的孩子生的红红的皱皱的,看的慕容定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去看第二眼,这样怎么能说是长得和宁宁像呢? 长得也不像他! 乳母被慕容定这一句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壮起胆子和慕容定解释,“孩子生下来都这样的。” 慕容定将信将疑,他又看了一遍。孩子喝了奶已经睡了,也不知道自个面前矗着个人。 “原先我还想着,等你生下来,把你吊起来打一顿。”慕容定说着有几分郁闷,每次生孩子宁宁都要疼的死去活来,他也跟着在一旁心疼的要命,疼的厉害了,恨不得把宁宁肚子里头的孩子拖出来一顿暴打。 儿子还能下得了狠手,毕竟臭小子天生欠抽,抽打几下还能养养性情,但是女儿要这么来,慕容定只想撞墙。 女儿哪里能用对小子的办法对待。 慕容定苦思冥想了半日,竟然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他长叹一声,伸出手来,在孩子娇嫩的脸上小心的碰了一下。 “你是个姑娘,那就算了。”慕容定看向襁褓里柔软小小的一团,心也跟着软下来,“好好吃奶好好长,等长大了,阿爷教你骑马射箭。” 慕容定出来,外头风的劲道依然不减,吹得院子里头的树左右飘摇,树叶飒飒作响。 杨隐之等了好久,桌子上的灯苗已经被风吹的左右摇曳,几乎近于湮灭。他听到门从外面被推开,立刻抬头,看到慕容东浑身湿透了的走进来。 “姐夫怎么样?”杨隐之快步走上去,神色焦急。 慕容定上下打量了杨隐之一眼,“宁宁果然没有白疼你。” “姐夫?”杨隐之双眼还盯着慕容定。 “生了,母女平安。”慕容定说着,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孩子说是像宁宁,不过我还没看出来,兴许太小了。” 杨隐之听慕容定亲口说母女平安,几乎悬在喉咙口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慕容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噜噜喝下,他放下杯子,看着杨隐之那大松一口气的模样,咧起嘴角,“刚才你说,那孩子的出身是吉兆?” 杨隐之冷不防被他问了句,下意识点头,“没错,干旱几月,外甥女降生之时,天降甘霖,可见是吉兆。” 慕容定点点头,“那就好,这孩子看来,来的正是时候!” 慕容定为娇妻悬起的那颗心回到胸腔里头,理智回笼,就想到了正事。 杨隐之知道慕容定想的是什么,这孩子生于天降甘露的时候,而且就在她出生的时候。告诉丞相,也是一件美事。旁人或许觉得嗤之以鼻,根本算不上甚么法子,但是有用还是没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场雨下的好,下的正是时候。”慕容定连连点头,“希望这场雨下的更大更久一点。” 或许是否极泰来,慕容定焦头烂额了这么一段时间之后,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从开始的气势磅礴到后面的绵绵细雨,穿过长安的八水虽然河面上涨,但之前因为几乎干涸,所以河水涨上来,没有发水的担忧。反而令人欢喜鼓舞。 从这场雨之后,又零零碎碎下了好几场,干涸的土地被雨水滋润,重新散发出生机。 慕容定令人再往郊外的难民那里派人,这次是弄了不少艾草过去,艾草点起来,熏走蚊虫。 明衍的医术果然如同当初推举他的那个县令所言,十分高超,药庐里头几排炉子点着,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都是药炉子,几个小道士和道童穿梭在炉子里头,守着那些药。 明衍在外面给一个病人施针完,“记得以后那些脏水不要再喝了。” 病人连连点头,“以前喝脏水,那都是没办法,有一口水,只要能喝就行,最近下雨下的好呢,拿个罐儿都能接不少,不会喝了。” 明衍点头,“那就好。” 说着他挥手,让下一个病人过来。 忙完之后,明衍站起来,双臂舒展,活动一下筋骨,他想起什么,叫来自己的徒儿。自从来这里治病救人之后,明衍也把自己的徒弟还有道观里头其他道士一块带来。 “待会他们处置尸体的时候,记得叫他们把东西撒上。”明衍对徒弟说道。徒弟知道明衍说的是在掩埋尸体的时候在尸体上撒上专门的石灰。 一开始这里埋尸体,都是挖了个坑,把尸体成堆的丢进去,土盖上去就不管了,久而久之,尸体腐烂滋生也弄出不少问题来。 蚊虫叮咬还有脏乱的生活环境和脏污的饮食,是瘟疫的起源。只有从源头上掐住,才能解决问题,不然再多的良医还有药草都是没用的。 “师父,这场雨下的好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下。”小道士把明衍用过的针石小心收拾起来。 “这场雨,恐怕是停不了了。”明衍看着外面的天色道。 慕容谐在东边对上赵焕各有胜负,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慕容谐稳打稳扎,其中也遇到过赵焕使出的障眼法,不过大部分被慕容谐看了出来并且识破,几场下来,收复上洛。将双边的界线推到原先的位置。 赵焕知道自己才上位不久,东边内部尚且还不稳定,暂且退兵。 慕容谐也没有紧跟而上,旱灾已经闹得很凶了,平民易子而食,军粮的供应已经有些吃力,不能支撑打持久战。慕容谐也领兵而退。 慕容谐回来的路上收到慕容定叫人送来的公文还有家书。公文还是常见的一套,只是送来的是好消息,旱灾因为最近几场瓢泼大雨得到了缓解,而瘟疫也渐渐的被压下去了。家书里头提到了家里一切都好,韩氏带着孙儿在城外避疫,身体康健。另外慕容定还提了一句,家里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 慕容谐看着家书不由得笑出声来,家书是慕容定亲笔写的,短短几句话,慕容谐都能感受到迎面扑来的喜悦。 “这小子,以前小蛮奴出生的时候,都不见他有这么高兴!”慕容谐当着慕容延的面,把家书整整齐齐折叠好,放入袖子里头。 慕容延从头到尾坐在一旁,看着慕容谐把长安送来的书信看完。他坐在那里,面上带着一丝浅笑,只是那笑意没有到他的眼底。 “弟妹生了?”慕容延问。 “嗯,生了个女孩。”慕容谐说着想起小蛮奴出生的时候,慕容定险些把孩子给摔死,这会儿生了女孩就高兴的和什么一样,“不过这孩子生的也巧,听六藏说,这孩子出生的夜晚,白日里还热的能死人,到了晚上狂风大作,她一出娘胎,就天降大雨。” 慕容谐说完,头歪了歪,“六藏向来不会夸大事实,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这回事,”说着慕容谐不禁有些好奇,“看来这孩子的确有点吉兆,不过可惜了,是个女孩。” 慕容延面上不显,“既然如此,等到阿爷回到长安之后,可以给侄女赏赐一些器物。” “到时候看看吧。”慕容谐道,“也罢,有儿有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六藏的那个性情也不是平常人,常人高兴的事儿到了他那里,他未免会看一眼。这个性情和他阿娘是一样的。” 慕容延脸上浅笑。 慕容谐笑了一阵之后,“就先这样吧。” 慕容谐班师回朝,皇帝在慕容定的安排下,亲自出城迎接。照着老规矩,打了胜仗的将军就算被皇帝亲迎,也是要做臣子的到了宫城之后,皇帝才纡尊降贵的走下来。慕容定直接就把皇帝给送到郊外去。也不管元绩愿不愿意到刚刚闹过瘟疫的地方。 慕容谐一到长安郊外,见到天子仪仗,下跪迎接。元绩那会已经从车舆上下来,见到慕容谐屈膝要跪,抓住时机,等到慕容谐已经曲起一条腿,另外一条眼见着也要跟着跪下去,马上几个箭步,冲上前,搀扶起慕容谐。 “丞相快快请起。”元绩扶起慕容谐,“丞相此次战功赫赫,朕心甚慰。”元绩和慕容谐一同向城门内走去。两道上一片玄色,天子所用的黑龙旗帜在风中飒飒翻卷。 “东边逆贼作乱,臣没一鼓作气,将逆贼斩于马下,还请陛下治罪。”慕容谐道。 元绩哪里敢治慕容谐的罪,哪怕他心里的的确确盼着能够平定东土,有朝一日能够回到洛阳拜祭帝陵,但他也不会傻到在脸上就表露出来。 “赵贼狡猾多端。”元绩故作愤慨,“况且这次还是有备而来,朕听说,这几月长安等地旱灾,谷物歉收。对我军来言十分的不利,能有这样的局面,还是多仰仗了丞相。” 慕容谐听后对皇帝拱手一拜,“多谢陛下。” 两人几乎是一同入的宫城,慕容谐的声望在长安比之前又拔高了。皇帝的仪仗在前,慕容谐的人马紧挨着后面进入宫门。 百官分列两道迎接。看上去慕容谐和皇帝一道享受这份尊荣。 皇帝已经让人在宫里准备了宫宴,为慕容谐大肆庆祝。宫宴之上,言笑晏晏,突然杨芜起身出列,对上头的皇帝一拜,“陛下,丞相功劳之大,赏赐难以彰显丞相的丰功伟绩。” 皇帝浑身一僵,下意识的瞥了慕容谐一眼,慕容谐安坐在床上,手里持着酒觞,嘴角的笑一如方才,不改半分。 慕容定之前没有和这位中书舍人打过招呼,也不知道杨芜来的是哪一手,也颇有些好奇的看过去。 杨芜这个人,几乎将士族的自保发挥到了极致。不管上台当政的人是谁,只管两边不得罪就行。 现在来这么一出,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了。 “杨舍人此话不错。”元绩拿不准这到底是慕容谐自己的意思,还是杨芜自作主张,他点点头,“丞相的功劳无人能及,此事朕心里知晓。” “臣只是尽了为人臣者该尽的本分。”慕容谐放下酒觞道。 此事才算是暂时的带了过去。 慕容谐休息了两日,亲自到慕容定府上看孩子。清漪已经出了月子,亲自抱着孩子出来,慕容谐从她手里接过孩子,仔细看了看,孩子吃了奶没多久,已经熟睡了。 孩子还小的很,慕容谐看着恐怕还不比自己的拳头大。但是生的肤白甚雪,胎儿不像平常新生儿那样黄,乌黑乌黑的。 “这孩子以后也是个有福气的。”慕容谐原本就从慕容定那里听说了,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天降大雨,心里多了几分喜爱,“名字取了吗?” “暂时取了个小名叫做阿梨。”清漪答道,慕容定倒是一老早给孩子想好了个大名叫做什么“洞妃”,结果清漪二话不说直接打了回去。 慕容定委屈了一段日子,北朝女子取名都喜欢名字里头带个妃字,他这样也算是赶时髦。但是清漪嗤之以鼻。 只能暂时起个小名,大名以后慢慢想。 “阿梨。”慕容谐点点头,“是个好名字。” 慕容谐将怀里的孙女还给清漪,“这孩子不错,好好照顾她。” 清漪应下。 慕容谐叫人送上一套孩子戴用的银手镯等物,“这个就给孩子用着。”说着,慕容谐看向慕容定,“你阿娘呢?” “阿娘和小蛮奴在外头的庄子上住着呢。听阿娘的意思,一时半会的不想回来。”慕容定答道,他看着清漪抱着孩子坐在自己身边,心越发平定下来,“也挺好的,有蛮奴陪着,也没那么多糟心事。要是阿娘觉得好,在庄子上头一直住下去也不错。” 慕容谐一愣,叹了口气,“罢了,都随便她吧。她只要觉得好,觉得舒服就行。” “自己儿子的地方,怎么可能不觉得好呢。”慕容定瞥见慕容谐眼底的一抹失落,心里高兴的和喝了蜜水似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就差伸着脖子唱歌了。 慕容谐失落了一阵,“你阿娘脾性要强,除非她乐意,不然谁也强迫不了她。”说着,他看向慕容定,“你我和以前一样就好,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但是我们到底孩子亲生父子不是么?” 慕容定浑身一僵,他飞快的看了眼清漪,清漪摇摇头,慕容定想起曾经妻子和他说的那些话,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怒火,低下头来不情不愿的嗯了身。 慕容谐望见,老怀大慰,他伸出手去,按在年轻男人强壮的臂膀上,他拍了拍,眼里露出几分欣慰,“好。” 过了几日,朝廷的诏令下发。皇帝有感丞相的劳苦功高,特意封慕容谐为秦王。 不久之后有小道消息流出,原本朝廷是想要一同把嫡长子立为世子,但丞相拒绝了。慕容延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夜,自己开了窗户,吹了一夜的冷风。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眼含热泪望着面前没有毛的小小兔几:怎么是只兔几,下不了爪啊…… 清漪小兔几趴在床上:啊……本兔几要休息…… 第153章 秘幸 慕容谐和对小蛮奴一样, 给阿梨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满月。 长安人伸长了脖子看热闹,满月宴那日大都督府门前车水马龙,花团锦簇。那些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光是收到的帛绢就把库房给塞的满满当当, 甚至到了后来, 都没有地方来装了, 只能一堆堆的堆放在院子里头。 外面的瘟疫已经得到缓解,没有之前叫人那样神经紧绷, 清漪也叫人把在外面庄子上的小蛮奴和韩氏一同接了回来。 小蛮奴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高高兴兴回家, 一回来就钻到妹妹房里, 趴在旁边看,好像那一团软绵绵浑身上下都是奶味的小家伙有多好玩似得。 韩氏也在家里呆了好几日,其中慕容谐也上门几趟,韩氏见了他两三面, 等到孙女儿满月酒宴一过,她就回到自己居住的佛阁里头去了。 慕容定对此忧心忡忡,清漪屋子里头, 那边小蛮奴手里拿着精致的铜铃, 在妹妹上面摇了摇, 铜铃立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比猫儿大不了多少的婴孩, 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小蛮奴把手往左边一动,阿梨的眼睛就立刻跟过去, 小蛮奴右边一摇,阿梨大眼睛一动,紧随其后。 小蛮奴起了坏心,收起铜铃,竖起指头在妹妹面前虚晃一枪,直接怼到她鼻子上头去。 然后阿梨两只眼珠往中间挤,活生生被弄成了个斗鸡眼。 小蛮奴捧腹大笑,“妹妹是笨蛋!” 慕容定在屏风那边听到儿子笑声,呵斥之声直冲云霄,“在闹甚么?小心别吵着你妹妹了!” 小蛮奴吐了吐舌头,冲屏风那边偷偷的做鬼脸,然后趴到阿梨旁边,“阿爷才闹呢。” 慕容定听到屏风那边没有了之前的笑声,才坐下来,“蛮奴才这这么点大,又不知道轻重,不要让他到阿梨面前了。免得这小家伙做出甚么事来。” “阿梨身边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在。”清漪不知道慕容定这话怎么说出来的,她斜睨他,“再说了,两个孩子太区别对待了,那才容易出事呢。” 慕容定被清漪这么训了一句,颇有些悻悻的。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这也不是担心阿梨么?蛮奴都好几岁了,但阿梨才多大,小胳膊小腿的,要是蛮奴捉弄她,她都说不出来。” “不至于,”清漪叹口气,“我生阿梨之前,就想好了。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对小蛮奴还是和之前的一个样。孩子又不傻,只要你真心待他好,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他那里感受不出来,既然和以前一样,也不会有愤慨,自然也不会欺负弟弟妹妹了。” 清漪这一番话说的在理,慕容定想了好会,也没有想到怎么反驳。 不过,他还是哼哼了两句,“这可难说!看看六拔和下头两个弟弟都成甚么样了……” 清漪一记眼风直接杀过来,慕容定讪讪的不说话了。 “我看小蛮奴会是个好哥哥。”清漪说道。 慕容定点点头,“那就最好。对了,阿梨还真是个福星。”他说着,原本讪讪的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看了下面人送上来的单子,送来的礼是那小子满月时候的好几倍!” 清漪听着,眼睛都没抬一下,“都是看在你和丞相的份上。”她说着想起了最近长安外的流言,“恐怕那些人也是听说了丞相不愿意立嫡长子为世子的消息,所以过来巴结你的。” 慕容定一愣,“你也听说了?” 清漪抬眼看他,眼神如同在瞅个白痴似的,“长安就这么大,哪家贵人家里夫妻吵个架,说不定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了,你说我会不会知道?” 慕容定看过去,见着清漪靠在凭几上,斜着眼看自己。眼中浅浅波纹荡漾,看的他骨头都要软下一半去。 慕容定咳嗽了两声,心下盘算了点邪恶的事,过了会抬起头来一脸正经“这也没甚么,不过就是几个人想要搅混水而已。他们想要搅混水,也要看看搅不搅的动!” “可是我看丞相也似乎没有搭理。”清漪说着,眉尖蹙起。流言这个东西,放在一旁不去管的话,要么时间一长,没人搭理了。要么就是越传越凶,到后面不可控制。 “那男人原本就没有立六拔为世子的意思,当然不去理会了。”慕容定道,他说这话的时候,都有几分好笑。 传出流言的人的用意他当然明白,不过就是想要慕容家里自己打起来。可是就算他们自己打起来,想要渔翁得利,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清漪坐在那里,听慕容定这么说,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她坐在那里好会,才抬眼看着慕容定,“你的意思是,不去管了?” “管甚么管?再说了,他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在心上,难道还要我去做那个烂好人?”慕容定说着脸上已经有些愤愤,“别说我是真盯着那个位置,就算我不盯着,我也不会给他帮这个忙!” “好了,我也没有那么意思,只是问问。”清漪看到慕容定竟然还真发了怒,俯身过去,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上,“你别生气了?” 她指尖微凉,落在他滚烫的肌肤上,带来了丝丝凉意。慕容定原本升起来的怒火,因为她一个小小的举动,顿时灭了下去。 “我没有生气。”慕容定顿时把怒容一换,在她面前露出笑盈盈的脸来,“不过外头人的事,听听就算了,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玩意儿。” 他知道宁宁是士族出身,士族么,难免瞻前顾后,想的太多。尤其在名声上,格外爱惜羽毛,生怕一不小心,就担得一身恶名。 他可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嘴上说说算是什么,动刀动剑来点真的才是真本事。 “好,”清漪应了,正说着,那边传来一阵惊呼,里头还夹杂着乳母压抑的尖叫,“小郎君!” 慕容定耳尖听到,高声问,“怎么了?” 乳母马上出来,顶着一头的冷汗,“回禀郎主,方才小郎君想要抱起小娘子……” 慕容定怒了,“这小子!” 慕容定亲自起来就去女儿房里把小蛮奴给提出来。小蛮奴后衣领被慕容定提在手里,两条短腿乱蹬,见到清漪,小蛮奴如同见到了救星,大声喊阿娘。 “这是要干甚么?”清漪见着慕容定那气势,吓了一大跳,伸手把小蛮奴从慕容定手里解救出来。 小蛮奴两脚落地,跐溜一下躲在清漪背后,紧紧抓住清漪的袍子,怯生生的露出一双黑眼睛来瞅着慕容定。 慕容定见到小蛮奴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你阿娘面前说说看,好好的没事又折腾你妹妹!” 小蛮奴委屈的撇了瞥嘴,“我没有……” 清漪反手在身后一捞,就把小蛮奴整个儿捞到面前,慕容定见儿子没了娇妻的庇护,马上抬起大掌,结果被清漪一眼制住。 清漪蹲身下来,看着小蛮奴,“小蛮奴告诉阿娘,刚才怎么了?” 小蛮奴有点被慕容定给吓着了,缓了一会,才怯怯开口,“我就是想要抱抱阿梨。” “你那么点劲儿,还想抱妹妹!”慕容定嗤笑。 小蛮奴脸涨红起来,急切的拉住清漪,“真的,真的!阿娘抱过,阿爷也抱过,就我没有……”小蛮奴说着,脚尖抵在地上轻轻画了画。 清漪瞧着有点心疼,孩子的本意是不坏,这点她相信。要是真的要对妹妹做点坏事,怎么可能当着那么多乳母侍女的面。 “小蛮奴还小呢,到时候长大了,小蛮奴就和妹妹一块骑马好不好?”清漪拉住他的手。 小蛮奴的玩伴除去慕容定清漪给他选出来的那几个之外,和其他的亲戚来往的并不多。慕容定和慕容延势如水火,清漪和朱娥有旧怨,心里都互相提防,自然不可能叫孩子们往来。 小蛮奴还真的很寂寞。 清漪和小蛮奴说话的时候,如同清风细雨,话语落在耳里,只觉得舒舒服服,不管之前有多少愤慨委屈都被安抚了下来。 小蛮奴重重点点头嗯了一声,扑到清漪怀里。 慕容定在一旁看到小蛮奴如同乳燕归巢,扑到清漪怀里,牙酸了酸,心底更是涌出几分不能说出口的羡慕。 说起来,宁宁还没有这么温柔的对他过呢。那片令他沉湎的温柔乡,他也想要钻一钻。 东边的战事暂且停了,又开始回到休养生息里。 打仗需要人、粮草还有军饷。缺一不可,西边正值旱灾,东面内乱都没有被平定下来。双方似乎有默契似得,自从上洛一战之后,各自退回,保持之前的局面。 慕容谐回来之后,各项政务正式回到正轨,他发布了几道减轻赋税的政令。 这段时间来,老天爷似乎感觉到关中的不幸,下了好几场雨,才没让田野里头彻底荒芜成一片枯草。但是今年歉收已经成了定局,要是还按照之前定的来收赋税,百姓们卖儿卖女都活不下去,就要学陈胜吴广振臂一呼了。 长安陷入一片宁静中。 慕容延和往日一样,从官署出来,他前段日子跟随慕容谐征战,因为心里记挂着要戴罪立功,所以作战格外的勇猛,建功无数,打退了好几次赵焕军的进攻。就连慕容谐自己对他这次的表现颇为满意。 可是满意之后,却对封世子之事只字不提。 他知道外头流传的都是谣言,朝廷的的确确提了世子的事,但是没提过他的名字,慕容谐只是说让他再考虑一二。并不和谣言里说的那样,直接拒绝了让嫡长子做世子。 可是这个谣言,也的的确确刺中了他的软肋。在立世子一事上,哪怕他手中有本钱,也没有一定的把握能够成功。 慕容延骑在马背上,想着心事入了神。直到耳边传来一句略带戏谑的话语,“哟,这不是六拔么?好久不见,不知巨鹿公可还记得我这个旧人?” 慕容延下意识看去,就见着离自己不远处有个男人骑在马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面庞看着眼熟,他马上反应过来,“是你!” 面前的男人正是从东边跑过来的贺拔盛,贺拔盛在马上听到慕容延认出自己了,笑嘻嘻的伸手冲慕容延抱拳,“好久不见。” 贺拔盛从东边跑到长安之后,投在慕容谐麾下,不过因为是才投靠过来,慕容谐并没有立即启用,而是放在长安。 慕容延见到贺拔盛眼前一亮,“许久不见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遇见你。” “那是当然,之前各为其主,没有办法。我现在弃暗投明,但见你也不容易。”贺拔盛半真半假的抱怨。 “那我请你喝酒,就当是赔罪。”慕容延说着,驱马过来,走在他的旁边,“这么久没有见到了,自然该好好喝几杯。” 说着慕容延和贺拔盛两个直接去了长安城里头最好的酒肆,在酒肆里包了一个雅间,两人坐下来,让人上了美酒和肉,吃喝起来。 贺拔盛和慕容定打的交道比较多,但是和慕容延也有几分交情。两人见面喝了不少,眼瞧着喝空了好几个酒壶,贺拔盛背都靠在一旁,面上醺红,“我看你这段日子,过得不怎么好啊?” “按道理你该做京畿大都督,毕竟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管得住这个大都督的,也就个丞相。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还比不上别人一个侄子?” 贺拔盛酒喝多了,说出来的话,没轻没重。慕容延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脸色青黑难看,他把手里的酒杯丢到桌上,一声不吭。 贺拔盛老久没有听到慕容延说话,抬眼一觑,见到慕容延那个脸色,吓了一跳,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外头都有流言,说是六藏其实就是他阿娘和丞相生的。该不是真的吧?” 话语刚落,贺拔盛就看到慕容延额头爆出青筋。 “是真的啊……”贺拔盛慢慢坐回去,“我说呢,他现在做了京畿大都督这般威风,就算是我这个旧人,都不怎么爱搭理了,而且也不怕你。原来这里头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我听你刚才说,你想要见我们不容易?”慕容延坐在那里突然开口,雅间里光线并不好,慕容延一半脸都淹没在阴影里。他眼眸在阴影里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贺拔盛身上僵硬,他慢慢放下手里的酒杯,点了点头,“我到长安已经有段时间了,丞相到现在还没怎么见我,虽然我吃喝不愁,但老是这么呆着也不成。” “好,”慕容延颔首,“我向阿爷为你引荐。” 贺拔盛一听,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六拔,此话当真?!” 慕容延嘴角缓缓上勾,露出一抹微笑来,他生的俊美,笑起来也应该格外赏心悦目,可是看在眼里,却有几分不可言说的阴森。 “自然,我既然这么说了,当然是会去做。”慕容延抬手一笑,笑意冰冷。 贺拔盛知道方才那话刺痛他了,但是说的都是实话,他就算不说,难道外头那些人还不知道了? 他提过酒壶,给慕容延的酒觞里头满上酒水,“刚才我口没遮掩,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 慕容延含笑斜睨他,“我既然说替你引荐,自然没有把那话放在心上,再说了,现在外面知道这事的人不在少数。” “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贺拔盛给他再满满的满上酒,“难不成还是六藏自己传出去的?” “不是他,外面的人原本就多嘴,恐怕是他治家不严,下头人传出来的。”慕容延扬起脖子把酒水一饮而尽。 贺拔盛见他似乎不想多提此事,也干脆再也不说,给慕容延劝酒起来。不一会儿就把酒都喝光了。 慕容延醉酒之中推开面前的案几,踉踉跄跄起来。贺拔盛见状扶着一旁的柱子勉强起身,“要不六拔今日别回去了,我们一起喝个痛快,待会叫人给我们寻个地方……” 慕容延摇摇头,他喝了不少,但是头脑却还有一丝清明,他知道自己要是彻夜未归,传到慕容谐耳朵里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儿。 虽然他已经成家立业,做父亲的也不可能来关心儿子的私事。但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在这种紧要关头,不能有半分的闪失。 慕容延推开已经如同一滩烂泥的贺拔盛,自己踉踉跄跄向外走,幸好外面留了人,慕容延踉踉跄跄出来,外头等候的家仆被慕容延扑了个满怀。家仆们手慌脚乱的搀扶住慕容延,抱住他往外面走,好不容易上了马,慕容延迷迷糊糊的抓住马缰。 意识到自己人已经在马背上,慕容延吃力的坐起身来,不叫自己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显得太过难看。 大街上人来人往,自己要是以一副烂醉的模样示人,还不如躲起来。 他骑在马背上,习习凉风迎面吹来,将身体深处冒出来的酒热,给压下去不少。神智稍稍回笼,过了几条路之后,人渐渐少下来,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宽敞的道路上,来往的几乎都是贵人。 一阵马车的铃铛的声随着风飘入慕容延的耳朵里,他无意识的一看,见到一辆香车迎面而来,突然里头有人把垂下来的车廉打起来,露出一张幼小天真无邪的面孔。 那脸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慕容延还没开口,那小童已经大呼出声,“阿娘,那个是不是大伯?” 不一会儿从窗口露出一张芙蓉面,她面上薄施脂粉,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去,肤若凝脂,口若施朱,增一分过于艳丽,少一分如同清水芙蓉。 慕容延坐在马上,愣愣的看着清漪。 酒喝多了,头脑也跟着一块变得迟钝起来,在往日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可是这会却看得入了神。 清漪被慕容延直愣愣的目光看的心底有些不舒服,她别过脸去,过了会转头过来,“大伯也还好?” 两人之间隔的有段距离,清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心下猜测他可能喝酒了。慕容延的目光没了平日那么理智,盯在身上如同火苗似得,怪叫人不舒服。 “好,很好。”慕容延见到车里的人扭过头去,下意识答道。话语才说完,前方又有一行人过来,这一队前呼后拥,看着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被人簇拥在内的是一个容貌婉约如好女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正是颍川王元穆。元穆直接驱马过来,面上含笑,“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巨鹿公。” 元穆比以前要更为成熟,他说话的时候,看似无意向清漪的马车上投来一瞥,清漪心里咚的一下,然后心脏咚咚咚的跳的飞快,如同擂鼓一样。 小蛮奴察觉到清漪的反常,他一下堵到窗口,冲外面的元穆甜甜的笑。 元穆看到小蛮奴,眼底一冷。 然后小蛮奴伸手就挂着的竹帘给拉下来。 “走啦走啦!”小蛮奴大声对外面的车夫叫道。 元穆回过头来,“巨鹿公身上有酒味,可是喝了酒?” 在元穆和慕容延说话的空档,清漪乘坐的车辆已经继续向前行驶。 慕容延眼角余光看到那辆七宝香车越行越远,不由得心下着急,但元穆就在面前,还得打起精神来和他周旋。 清漪回到家中之后,心情有些低落。 慕容定回来看到她郁郁寡欢的模样,伸手把她给搂在怀里,“怎么了这是?外头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账给你脸色看了?” 清漪在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胡说八道个甚么呢!” 慕容定捉住她的手,贴在胸口上,“没人欺负你?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定说着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我给你说个事,叫你轻松轻松。” “嗯?” “颍川王妃终于怀孕了。”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清漪总觉得慕容定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然后呢?”清漪接着问。 “有人私下传闻,说王妃肚子里头的那个根本就不是他的种,是王妃在外头偷男人怀的。” 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语带鄙视,“你说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他说着,靠近她,“幸好当初你嫁的人是我。” 他语调上扬,那股得意劲儿都快飘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捧着肚皮指着前未婚夫:哈哈哈哈,绿了绿了!! 第154章 用心 慕容定抱住了她, 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说起元穆被戴了绿头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 清漪一僵,过了好会, 慕容定都没察觉到怀里的人有动静, 他有些奇怪的低下头, 清漪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了?” 元穆的名字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了,元穆并不热衷于朝政, 闲云野鹤, 自在逍遥,到了现在身上领着清贵的中书侍郎一职。在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胜东风的权贵圈子里头,像元穆这种人, 并不惹人注意。 “今天在外面随便听了一耳朵,觉得有些好笑,回来说给你听。”慕容定说着, 伸手去捏她的手指头, 她的指尖纤细玲珑, 捏在手里软乎乎的,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这话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慕容定没有说出口。他就是想要和娇妻一块看看昔日情敌的笑话。 当年他看在娇妻面上,没有对元穆下手, 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心胸宽广,他的心胸不但不宽广,反而在有些事上狭隘的很。 “怎么会有这种事……”清漪话说出口,下意识觉得不好,脸色当即变了变。 慕容定听到她这话没当回事,“说是他不能人道,王妃耐不住寂寞呗。不过这蠕蠕女人行事还真的大胆,说是挑男人非要貌美的不可。结果那些男人出来一张嘴没个葫芦,拿她的事到处乱说。” 慕容定八卦的兴致勃勃,正说在兴致上,一道清冷目光刺来,慕容定立刻停了嘴。 清漪在怀里回过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慕容定知道她生气了。马上做低赔笑,“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宁宁既然不喜欢听,那么我们就说别的。对了阿娘还好么?” 今日清漪带着小蛮奴去探望韩氏了。不然也不会在回来的路上遇见慕容延。 “嗯。”清漪点点头,“阿家一切都好,看着精神很不错。” 韩氏果然是个乐天的性子,不管到哪里,境况如何,她都是把自己打扮妥当,活的潇洒肆意。 “阿家把庭院改了改,种了不少鲜花绿树,还和我说了不少要如何侍弄离枝娘还有牡丹的事。”清漪说着脸上有了笑影,“看着阿家能想着侍弄花草,我觉得应该是问题不大了。” 慕容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他搂紧了清漪的腰,低头下来鼻尖亲昵的在她的鼻尖上轻轻蹭。 “这都是宁宁的功劳,阿娘的那个性情,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原本还怕那男人会弄得她郁郁寡欢呢。偏偏女人的心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慕容定说着,声音都不由自主的降下来,他靠在她肩膀上,清漪的肩膀单薄而坚定,他靠上去,在外面的防备全部卸下,露出最原本最柔软的模样。 “哪里是我的功劳。”清漪扬起腰下佩戴的玉佩,玉佩下串着的流苏飞起,打到慕容定脸上,一点都不疼,反而有点麻麻痒痒的。 “明明就是阿家自己想得开,不过阿家在那里,我担心是不是有些太寂寞了?”清漪抬头和慕容定认真说道。 慕容定闻言,微微一思索,也觉得不错。伺候的人固然不少,但是能够贴心的少之又少。 慕容定摸摸下巴,“不如我叫人给阿娘选个知情知趣的美少年吧?听说不少贵妇都喜欢这个。阿娘不喜欢胡人,我叫人到南边弄个汉人回来?哎哟!”慕容定话还没说完,脚上就被清漪给踩了一下。 “阿家要是想,早就说了,哪里要你来操心啊!”清漪哭笑不得,慕容定好似很喜欢给自家亲妈塞男人,以前就买一些粟特少年回来,现在更想着给韩氏换换口味,弄个汉人美少年回来。 不说这美少年要弄来,要花费不少力气,而且还要对韩氏的胃口,这可真难。 慕容定摸摸脑袋,“可是我听说你们女人最是口是心非,真的想要不会在嘴上说?”他说着,迟疑的目光看向清漪。 清漪顿时炸了毛,也不管之前是和慕容定在谈论韩氏了,扑在他身上,手掌握成拳,捶打在他胸口上。 “你还说你还说!”清漪脸颊涨红,“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慕容定浑身上下的腱子肉,捶在手上,紧梆梆的,没消几下,他还没疼呢,清漪倒是觉得拳头被砸的生疼。 她住了手,气鼓鼓的瞪慕容定。慕容定半点怒意都没有,见着她气喘吁吁,两颊生晕,知道她累了,笑嘻嘻的握住她的手腕,贴在心口上,“累了?” “生的这么高这么壮做甚么!”清漪面颊绯红,眼睛抬起来瞪他,可是那双眸子里头哪里有半点怒意,柔光荡漾,看的慕容定一把抱紧她,“哟,对不住,我自打十三岁之后,就越长越高,到后面想要矮点都不行了。” 他这话说得很无奈,半点也看不出来,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模样,倒是更有点像是无赖混混。 他抓住机会,把清漪一搂,直接遁到内室,关起门来,自在逍遥去了。 期间阿梨醒了哭闹,乳母抱着孩子过来,见到门口有人守着,又退下了。 夫妻恩爱是好事,尤其这对还年轻。黏糊在一块,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又要添加人口。 ** 慕容延和约定的那样,向慕容谐引荐了贺拔盛。 慕容谐当然是记得这个贺拔盛的,贺拔盛虽然被赵焕所败,不得不西逃长安。但是此人却的的确确有不少本领,有本事的人多少有些桀骜不驯,所以慕容谐没有第一时间启用贺拔盛,而是把他放在长安冷一冷。 慕容延此次引荐,慕容谐知道贺拔盛有些坐不住了。 也对,毕竟贺拔盛的年岁也不是很大,不如那些老将军们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前瞻后顾许久,再三思索才动手。 慕容谐见了贺拔盛。两人相谈甚欢,贺拔盛在东边呆过,而且和赵焕共事,对赵焕的处事作风再熟悉不过,从口里说出来,哪怕带了点贬低,却句句都是实话。 慕容谐听得连连点头,他也爱听阿谀奉承的话,但是点到即止。要是那种把对手贬低的一无是处,来讨他欢心。那简直就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的对手是个废物,他这个连废物都不能收拾的人算什么? 心情大悦,在心里仔细掂量一下贺拔盛的才能,颇为满意。自然出手也就更大方了。 慕容定实在第二天上朝,听到朝廷的人事变动,才知道此事。慕容谐封贺拔盛为大将军,统领三荆都督。 贺拔盛一身崭新的冠袍,跪谢下拜的时候,谢恩的声音格外洪亮,大殿之上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他的志气满满。 慕容定站在下面,前面就是慕容谐,后面是慕容延。这朝堂臣子们的站位,和现在长安权势大小那是一模一样。慕容定看不到身前慕容谐的脸,也不知道他此刻神情如何,但是身后慕容延的心情,他哪怕是用猜的都能知道这家伙现在是如何的欢欣雀跃,恨不得生双翅膀直接从这大殿里头一路飞出去。 慕容定斜乜着那边正好从光洁的地面上起来的贺拔盛。 这死小子可真不厚道,论亲疏,两个人老早就开始共事。慕容延那都是后来的,这死小子自己不来找他,反而去撞慕容延的钟,这玩意儿是脑子坏掉了? 慕容定一肚子的腹诽,但大殿之上,就算是他,也不能随意放肆。慕容定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一直等到下朝散场。 慕容定直接抬腿就往官署的方向走去,贺拔盛却在此刻跟了上来,慕容定不耐烦,却还是停下了步子,对贺拔盛笑道,“你来了?” 贺拔盛拱手对慕容定笑,“是呀,好不容易到这里了,哪日我请你喝酒?” “好,你的酒我是一定会喝的,以前我们就是同僚,现在你又做了大官,喜事一件!我现在有事要忙。”慕容定眼角余光瞥见那边站着的慕容延。 慕容延双手拢在袖中,他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站在那里,看向这边的目光都是带笑的。慕容定看的心里憋火,他呵呵一笑,“我先走一步。” 说罢掉头就走,慕容定回到署房之内,见着杨隐之和几个幕僚等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来,“今个真是气死我了,好好的,他甚么人不去求,偏偏要去找六拔!” 长吏知道慕容定此刻心绪难平,一时不敢开口,以免触到这位的霉头。只敢拿眼去看杨隐之。 杨隐之坐在那里,开口,“李将军应该也快要调回长安了吧?” 官员们都要考课,历数任期内的功过,然后根据结果再有调派。李涛之前就是在外镇守,慕容定想要把他给调回来。 慕容定嗯了一声,他看着杨隐之,“那边已经决定好了?” “嗯。”杨隐之点头,“听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人回来。” 慕容定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光秃秃没有一根毛的唇。 “他回来,在长安领兵,我的心里也安稳许多。”慕容定说着眉头复又皱起,“六拔那个小子挺能耐的,向阿爷举荐了贺拔盛,贺拔盛这会做了大将军,手里有几分兵权,他既然靠着六拔那小子到了丞相面前,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自然划到六拔那里去了。” 慕容定说着有些气愤,自己一时不察,竟然给拱手给慕容延送去这么一个大助手,简直气的恨不得捶胸顿足! 不过他生气也生的不长久,过了会,就看开了,事已如此,再想多了,除了把自己气的半死之外,没有半点用处。 “看来丞相还是看好大都督的。”长吏道。 慕容定挑了挑眉毛不说话,长吏将手边一堆的文书送到慕容定面前,慕容定脸上抽搐了两下。 幸好,李涛等人的回京,总算给慕容定些许安慰。慕容定大权在握,但是慕容谐也不是完全对他撒手,至少朝堂之上,人事升迁变动,几乎都完全掌控在慕容谐手中。慕容定想要把自己手下人调回,还要经过慕容谐的点头。 李涛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慕容定这位故主。他曾经是慕容定的亲兵,那么不管到了那里,身上都有慕容定的标签。想要飞出去单干,那简直不敢想,也没人敢用这么有“进取心”的人。 慕容定见到李涛很高兴。 清漪看到慕容定之前因为得失生气,现在见着亲信被调回长安,并且被委以重任,又高兴的恨不得当即跳个圈,感觉有点辣眼睛。 这一下生气一下高兴,清漪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受不住。他现在已经是京畿大都督,掌控京畿和皇宫军队,清漪都不知道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还要患得患失。 不过慕容定兴致高涨,上蹿下跳,跳脱的不行。似乎贺拔盛那事也不放在心上了。 时令正值秋季,长安难熬且漫长的夏日终于过去了,紧接着朝廷要在外面举办秋祭,祈祷今年的丰收。 今年和东边打了几仗,又是旱灾。能有往年一半的守城,大司农就该涕泪满脸谢天谢地了。 但是这年过的的确不怎么安生,先是东边要打过来了,然后又是长安城外的瘟疫。所有的人都想要有个机会,好好向上天祈祝,以求来年有个好光景。 帝后祭祀于城郊,规模弘大。 秋祭这个东西,鲜卑人原先是没有的,从后来从汉人那里学过来。既然是学过来的,自然是参杂了鲜卑人的习惯。 例如清漪这会就听着女巫的长啸,和那边鼙鼓震天的咚咚声。 帝后祭祀,大臣还有内外命妇都要跟随。大臣在皇帝那边,女人们就都跟着皇后。 皇后站在筑起的高台上,高台之下,除了分列两边的外命妇,还有一群头戴鸡毛,脸抹涂料身披兽皮,活似从深山老林里窜出来的野人。 清漪在下头站着,有些意味索然,元明月在她不远处的地方,偷偷看过来,冲清漪一笑。 清漪面上不露,但是也回了元明月一笑,心里盼着这女巫能早点完事。她一开始看着女巫蹦来跳去的,惊吓之余,还有点好奇,但是看久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甚至觉得疯疯癫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巫那边终于完事了,皇后挺着个肚子,早就不堪劳累,等到祭祀一结束,她就迫不及待的离开,找个地方休憩。 皇后都走了,剩下来的外命妇们出了那个圈圈,随意了许多。 这会内命妇已经没有了,从蠕蠕来的皇后生性和其他长安贵女们如出一辙的好妒,而且好妒程度只烈不轻,元绩以前纳娶的那些妃嫔,都被遣送出宫,出家的出家,改嫁的改嫁。 没有内命妇在,皇后不在场,又不是什么严肃场合,气氛随和了许多。元明月过来,亲亲热热的,丝毫不避嫌,两人还没说两句话,就见着朱娥走了过来。 朱娥今日作命妇打扮,头上冠帽上珠玉堆满了,走过来后边的博鬓微微颤动,她过来冲清漪一笑,“恭喜弟妹了。” “嗯?”清漪听得满心奇怪,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好让朱娥恭喜的。话说回来,就算是真的她有好事,依照朱娥的做派,应该是私底下气的半死,而不是堂堂正正的恭喜她吧? 果然,朱娥故作惊讶,抬起手来盖住那张涂的小巧的樱唇,“还没有人和你说吗?”说和她眼睛一转,“那我就和弟妹说了吧,是这样的,朝廷不是最新封了一个卫大将军么,那位将军要娶妻了,而且就是弟妹的亲姐姐,就是原南阳王妃的那位。” 此言一出,莫说清漪就是元明月也吃了一惊。 平常夫妻和离,改娶改嫁的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这个先做王妃后嫁新臣的,并不多见。 清漪站在那里,眉头蹙起,有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的咦了声,而后又恢复了之前和元明月说话的模样,“原来这样,此事的确是值得恭喜。” 朱娥被清漪这话一哽,她原本是打算拿这事来恶心清漪,没想到清漪倒是顺着直接说这话了。 真没看出来,她脸皮竟然还真的有这么厚! 朱娥脸上的笑维持的有几分艰难,“这也是好事,贺拔将军说起来被丞相倚重,能和他结亲,正成好事。” 清漪点头,“没错,而且我家里那个和贺拔将军原先是同僚,同僚成了连襟,的确是一段美事。” 清漪看着朱娥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容不减,元明月和她交往久了,也知道她的脾气。看她现在在笑,恐怕这笑也只是在脸上。 果然,清漪转头对她说,“对不住,我待会还有私事,不能陪你了。” 元明月颔首表示明白,见着清漪离开。 秋祭之后,帝后要赏赐器物。等到事情一完,清漪立刻驱车跟上王氏的马车,到了杨芜家中。 杨芜此刻还没有回来,王氏在大道上就看着清漪跟过来了,清涴送王氏回来,没成想一块见到清漪了。 “姐姐?”清涴见到清漪不用人搀扶,自己麻利的下了车,直接就到她们母女面前。 清漪冲清涴点点头,旋即转过头去对王氏开门见山,“婶母,儿听巨鹿公夫人说,四娘要嫁给贺拔盛?” 王氏一怔,而后转过头去,无地自容。 “阿娘?”清涴也是吃了一惊,震惊的看着王氏。 王氏被侄女和女儿的看的老脸发烫,她转过头来,叹口气,“里面说话。” 三人进了内堂,清涴迫不及待问,“阿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四姐姐出家修行了么?这又怎么会嫁人?” 王氏坐在床上,满脸疲惫,听到女儿这么问,有点哭笑不得,“你还年轻,四娘当初出家是逼不得已,又不是真的一心向佛。” 清漪目光炯炯,坐在另外一张床上背脊挺得笔直。 王氏向清漪看过去,面上讪讪的,这事说起来也是她不好,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这个侄女。想起清湄和贺拔盛那档子事,王氏头疼不已,这个侄女搞出来的事,真的是一桩比一桩叫人措手不及。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是怎么回事,认识多久了,怎么认识的。我是一概不知。只知道前两日她遣人过来,说自己要嫁给那位贺拔大将军了,多谢这段时日的照顾。”王氏说着,只觉得有点寒心。 她照顾四娘,又不是为了这么一句话,是因为她是长辈,而不是为了所谓的谢。 清漪定定看了王氏一会,王氏满面坦坦荡荡,的确是对此事不知。 “我都不知道怎么该和你说。”王氏看向清漪,“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清漪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要是她找其他的人,我都不会说甚么,毕竟她也年轻,之前的南阳王那个样子,也没有甚么好留恋的。但是这……”王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贺拔盛和慕容家关系微妙,杨家还真的不想和他有个什么关系。 但是一嫁由父母,二嫁由自己。四娘都这么决定了,他们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也罢。”清漪轻声道,“毕竟这也是她一生的事,她做了决定,那么我们也不好说其他的了。” 只是,是好还是歹,那就看她自己的运气。 王氏已经不想管清湄的事了,好心好意待这个侄女这么久,做事却是丝毫不问过她。王氏对清湄,心里也是郁闷的很。 清漪从杨芜府邸中出来,她走出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倦容,兰芝搀扶她上车,见她面露疲倦,心疼不已,“六娘子,不要再为此事操心了,今日六娘子已经够累的了。” 清漪靠在车壁上嗤笑,“谁说我要为她操心了?”话语里满满是漫不经心。 “她还真以为嫁给贺拔盛就可以了?”清漪冷笑,“贺拔盛在东面早有妻儿,他跑到这里来,又娶她。这种男人,她还真敢嫁!到时候我要看看她怎么收场!”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摇了摇:兔几还是喜欢我的…… 前未婚夫冷笑:呵呵 小狼嗷了出来:妈妈最喜欢我! 慕容大尾巴狼炸毛:滚!不许争宠! 第155章 使坏 不过过了半个时辰, 清漪就完全平静下来了。 清湄嫁给贺拔盛,清漪就不信清湄不知道如今贺拔盛和慕容定是个什么关系。又不是真的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 清漪坐在车内冷笑了一声。 过了半月,贺拔盛果然送来帖子,请慕容定和清漪去参加昏礼, 慕容定拿着手里的帖子看清漪, “宁宁, 你说去不去?” 他说着,眼里已经露出没有半点掩饰的厌烦。 清漪从慕容定手里接过拜帖, 看了看,嗤笑丢在一边, “去, 怎么不去?新妇子是我姐姐,新郎官还是你以前的同僚兼好兄弟。要是不去,恐怕还不知道在我们背后叽里呱啦说些甚么。” 慕容定颔首,“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说着慕容定嗤了一声, “我就不爱搭理他,以为自个算是甚么玩意儿,东边被赵焕怼的过不下去了, 跑到长安来。到了地头上竟然也不知道要拜山头, 直接窜到六拔那里去了, 要不是那男人还睁着眼睛看着, 我还真想一脚踹到他脸上去!” “……”清漪一笑,她看过来,“没办法, 这么多人盯着呢,谨言慎行,不仅仅是对下头人说的,对我们也是一样。”清漪说着她一只手臂搁在矮几上。凝神细思。 慕容定见她想的有些入神,也不催她,坐在一旁等着。一会儿外头就响起孩童的尖叫声,只见蛮奴推着阿梨的推车,如同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阿梨正在学走路的时候,清漪叫人给她做了个学步车,和现代的款式差不了多少,里头结结实实缝个布兜,四角都是轮子,孩子坐在那里,两条腿一番乱蹬就生了风火轮似得奔起来了。 小蛮奴下学之后就和妹妹玩儿,玩累了就把妹妹一快推过来,阿梨两腿跟着跑,只是没着力罢了。 慕容定见着儿子蛮牛似得推着女儿进来,吓了一大跳,“你这臭小子又在干甚么呢?!” 说着他从床上跳起来,不复方才的慵懒,慕容定把小蛮奴的手从学步车上扯了下来,抱起阿梨左看右看。 阿梨眼睛生的和慕容定极其相似,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睫毛浓密,虽然还很小,但是小鼻梁高高的,一看就和慕容定有几分像。 “啊——呀呀呀——”阿梨兴奋难当的看着慕容定,被高高抱起来,高兴的尖叫。慕容定被她这么一来,抱着她干脆往上一抛,孩子落下来的时候又稳当当接住。 小蛮奴转头看着慕容定和阿梨往举高高,他撇了撇嘴,转过头来看到被清漪丢在一旁的拜帖,孩子好奇心重,小蛮奴扒拉过来,打开一看。 小蛮奴现在已经跟着师傅读经典了,慕容定给他请的是又真才实学的师傅,到了这会,哪怕年岁小,但是小蛮奴早已经可以把一卷书读的滚瓜烂熟。 “这个人的名字和阿娘的好像!”小蛮奴指着上头清湄的名号和清漪说。清漪扫了一眼,“那是阿娘的阿姐,她要改嫁了,请爷娘一块去喝酒呢。” “喝酒……”小蛮奴指尖点在脸颊上,“师傅说喝酒不好,不过阿娘的阿姐,是不是叫姨母?” “嗯。” 小蛮奴小脸皱起来,“姨母不好!上回在阿婆那里见到一个姨母可讨厌了!” 清漪有点惊讶,“在阿婆那里看到的姨母?” 小蛮奴点头,“没错,穿着和阿婆差不多一样的衣裳,很讨厌!” 小孩子说话没有个前因后果,可清漪却猜出来了。她有点哭笑不得,清湄还真是四处钻营。半点机会都不放过。 “好了,以后你估计也不会怎么见着她,别气了。”清漪摸了摸小蛮奴的脸蛋,“今天学了甚么?” “学了诗!”小蛮奴答道,他说着,眼睛眨巴眨巴,“要不我背给阿娘听听?” 清漪颔首,“好呀。” 小蛮奴一听,立刻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背后,开始背诵。 清漪听着,等到小蛮奴背完,清漪欣喜的笑,将小蛮奴抱在怀里,亲了一口,“真厉害!” 小蛮奴高兴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那边阿梨和慕容定玩了好会,阿梨腻了慕容定好会,见着清漪和小蛮奴,咿咿呀呀的开口,手伸过来,小身子往清漪的方向摇了摇。慕容定知道女儿意思,抱着孩子过去。 才把阿梨放到床上,阿梨就四脚并用,爬到清漪腿上。 慕容定冲小蛮奴招招手,“你过来。” 小蛮奴不情不愿过去,给妹妹让了地方。 阿梨小小软软的,身上还带着奶味。清漪把阿梨抱住,爱怜的在她软软的黑发上摸了摸,又在她的脸颊上亲了又亲。 阿梨咿咿呀呀的叫,抱住她的脖子,嗅到她的味道,慢慢安静下来,趴在她肩膀上。 “阿梨也该学说话了吧?”慕容定看着女儿乖巧的靠在清漪怀里,眼热的很。他瞥着面前的儿子,父子两个面面相觑,而后又转过头去。 “嗯,我在教妹妹说话呢。”小蛮奴哼哼唧唧的,“就是她太笨了,还是不会叫哥哥。” “就你聪明!你个混账小子!”慕容定想都不想冲回去,结果小蛮奴一点都不丧气,“阿娘说,我说话早呢。” 小蛮奴说着,漂亮的小脸一扬。看的慕容定手痒痒。 “小蛮奴小时候的确聪明,我记得他才几个月就知道开口说话了。”清漪站出来给儿子说话,“不过蛮奴,妹妹也不差哦,毕竟年岁摆在那里,不是妹妹笨哦。” 清漪说着手指轻轻摸了摸女儿的脸,“阿梨说是不是?” 阿梨呀呀叫了两声,看着小蛮奴笑的咯咯的,然后咬住自己的小胖手。 慕容定在一旁看着,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自个在家里就是一根独苗,姐姐妹妹都没有,兄弟……他是绝对不会认慕容谐的其他儿子是自己的亲兄弟。 不过没有不代表他不会教,自个和慕容延斗的乌鸡眼似得,还想着自家也跟着自己学,闹得鸡犬不宁。 慕容定大手一挥,一条胳膊架在小蛮奴的肩膀上。小蛮奴稚嫩的肩膀差点承受不住他那条胳膊的重量,膝盖一弯差点扑街。 慕容定一下托住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提溜到面前,“阿梨小,是你妹妹,记得多让她。兄长就该有兄长的样子,给下头的弟弟妹妹做好榜样。” 小蛮奴听着点点头表示明白,这不就是师傅说的孝悌么?对父母是笑,对兄弟姐妹就是悌。不过……他好像没怎么见着阿爷对其他兄弟怎么悌耶。 小蛮奴心里这么想,顺便就直接面露在脸上。 慕容定那里看不出来,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险些没把他给憋死。 原先想要教育孩子,没想到自个在榜样上就被孩子给将了一军。慕容定生气了,不同于他以前的暴跳如雷,慕容定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生起了闷气。 小蛮奴疑惑的瞅着慕容定,完全不知道慕容定为何生气,他求助似得看看清漪。清漪把小蛮奴叫过去,让小蛮奴陪着妹妹玩。 阿梨很喜欢哥哥,两个玩了一会,阿梨那旺盛的体力被哥哥彻底耗光了,直接趴在床面上睡去。 清漪叫乳母把孩子抱到里头睡,随便也把小蛮奴一块送去休息。 这两个玩了这么好会,估计也累了。 两个孩子都走了之后,就只剩下夫妻两个了。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和孩子生气呢?”清漪哭笑不得望着慕容定,这么大的人了,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竟然还这么孩子气,清漪都不知道要说他什么才好。 “我也就在家里这样,外面我才不是这样子呢。”慕容定撇撇嘴。 清漪一笑,慕容定翻过身来,看到之前被小蛮奴玩的一团糟的帖子,帖子是一卷黄麻纸写的,这会已经被小蛮奴给摊开丢在一旁,“到时候得给他门两个准备一份大礼。” 清漪眉梢一扬,看了过来。 ** 贺拔盛在长安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但是和长安的圈子打交道却还是头回。借着自己的婚事,他和长安那些权贵们走动走动。 婚礼当夜,大将军府邸上宾客满座,慕容定和慕容延还有慕容谐其他两个儿子在上头坐着。 这几个人地位最高,慕容延和新郎官言笑晏晏,但是慕容烈和慕容弘多少有些冷淡,除去一开始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那里老神入定。 慕容定过去和慕容弘两个说话。慕容弘和慕容烈都已经成家立业,三个凑在一块倒是有不少话语可说。 不一会儿外头喧闹起来,新妇被接回来了。慕容定眼睛都不抬,不少宾客们看出他的冷淡,对于那边的新妇子也有些不敢凑热闹。 “新妇来了,大家一起去看看吧?”贺拔盛说着,就请慕容延起来。眼睛也看向慕容定那里。 慕容定笑了,“这你家的女人,我们这些男人去凑甚么热闹?不是姑嫂们的事么?到时候你新妇怪你,我们可不好收场。” 贺拔盛一愣,旋即就去拉慕容定,“我们的交情还用的着讲究这些个?那些个都是汉人们的规矩,我们今天来的都是鲜卑人,自然不用讲究那一套。” “哟瞧你说的。”慕容弘和慕容烈对视一眼,“鲜卑规矩,你这会还不得到杨家里头做劳役呢。哪里还会站在这里?” 鲜卑旧俗,男人娶妻要到岳父家里做上半年的劳役。半年过后,才能带着妻儿回到自己家里。 慕容弘这番调侃迎来慕容延的怒视,“甚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旧俗!” 慕容弘转过头,避开慕容延的注视。 “我倒是想,不过就算是我到杨家里头去,中书舍人和他的娘子,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叫我干活啊。”贺拔盛笑嘻嘻的摊开手,“何况中书舍人还不是我那新妇的阿爷呢,只是阿叔。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了算了。” 慕容定顺着他的力道起身,“那我就去看看,说好了,待会要是你家新妇子生气,我可不管的啊?” “好了,好了,去就去呗。今日是我的大好日子,大家聚在一起就为了个高兴,哪里来罗里吧嗦的。”贺拔盛把慕容定拉起来,慕容定起来之后,贺拔盛松开慕容定的手腕和慕容延站在一块。 慕容家的几个人都一块向外涌去。 清漪已经在道上站着了,和清涴靠在一起。清涴知道贺拔盛在东边还有妻儿,这人逃跑的时候把自己的妻子儿女一股脑全部丢给赵焕,自己跑过来。这种男人,或许其他男人觉得无所谓,可是清涴听了之后,只觉得从骨子里发凉。这种男人天性凉薄如此,对妻儿都这样,根本不能托付终身,也不知道四姐姐到底想什么才会选了这个男人。 清漪站在那里,今日她也没怎么打扮,只是穿着一身淡碧色的襦裙,手里持着纨扇,面上清清淡淡,薄施脂粉,在浓黑的夜色下,根本看不到她面上有半点妆迹。 瞎子也看得出来,她这位大都督夫人对姐姐改嫁根本就不上心了。 “待会新妇子进了青庐,我们就回去算了。”清漪转过头来和清涴说。 清涴也不想在此地久留,贺拔盛的情况她们又不是不知道,留在这里叫人难受的很。 “好。” 刚说完,听到后面贵妇有人压低了声音,“听说这个新妇子当初还在吃斋念佛的时候,就和新郎官搭上了。” “吓!”人群里有人吸了口冷气,也有人满怀好奇的看了过去。 “有人认出来了!说是新妇子以前出家的那家寺庙后门,新郎经常往那里过。后来新妇子出来之后,主持直接把她所有用过的东西都烧掉了,甚至屋子都拿水洗过,说是要驱除污秽。” “出家人慈悲为怀,要不是做的太过分看不下去能这么做么?”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也不知道尚书右仆射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儿出来。” “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也没甚么,只不过在寺庙里头偷情,佛祖眼皮子底下,也不怕被看着。嘻嘻嘻!” 那些贵妇们的偷偷讨论听的清涴脸上滚烫。哪怕已经嫁为人~妻生育了孩子,可那些人的讨论听到耳朵里,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她钻进去。 阴平县公夫人揪起眉毛,“她们说的也太过分了!” 清漪眉毛都不抬一下,面色冷淡,似乎那些人说的话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她们说的确有其事吗?”清漪问。 这话蛰了清涴一下,清涴从王氏那里听了不少关于清湄的抱怨,其中关于清湄之前和贺拔盛的来往也稍稍提过一次。 清涴咬住下唇,脸上滚烫,点点头“听阿娘的意思,似乎是有。” 清漪眼眸动了动,在一旁的火光下,她的眸子上笼罩着一层冷光,“那就只是她自己的事,她自甘下贱,和你我又有甚么关系?” 有甚么关系?她们都是杨家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清涴张了张口,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也有点想要装作不认识清湄了。 那边身着嫁衣手持团扇的新妇走来,清漪转过身去,一把握住清涴的手,直接避开清湄。 这两个新妇的妹妹,站在原地不动,那些贵妇们涌上去,只有她们站在那里。 贵妇们又不是瞎子傻子,会看不见想不到,见着杨氏姐妹不动,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如今杨家的态度。 看向那位盛装的新妇子的目光里不由得都带了点鄙夷。 新妇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到青庐里头去了,清漪和清涴等到耳边清净下来,清漪笑了声,“我们走吧。” 清涴点头,“那四姐姐那边……” “她那边有她自个顶着,再说了,这个时候,恐怕也不怎么想看到我们。”清漪说着,对清涴一笑,“既然这样,我们不如暂时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到这会我都有些累了。” 清涴点了点头,她站在清漪身边,“姐姐,这段日子蛮奴和阿梨可还好?” “好,好的很。尤其蛮奴都想要骑他阿爷的马了,下头人被他吓得半死,不让他去吧,他闹。让他去吧,又怕他不小心摔下来。” “男孩子么,可不是闹腾的?”清涴说着想起自己儿子,眼里也有了几分笑意,之前因为清湄而起的局促在此刻都消失了个干净,她面露羡慕“说起来,我挺羡慕姐姐的,儿女双全。” “这又有甚么好羡慕的。”清漪持住她手,“你还年轻,来日方长。” 一句来日方长说的清涴红晕满面,“能像姐姐说的那样就好了。” “傻姑娘,这是一定的。你和阴平县公都还年轻,有甚么不可能的?”清漪轻笑,她走在大道上,清风徐来,无比惬意。 “不过你要是添个孩子,记得要和老大说好。” 清涴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清漪和清涴等到青庐那边的热闹完了之后,各自分开回家。慕容定没有久留,清漪上了车没多久,他就出来了,满脸高兴。 回到家,清漪见着慕容定满脸笑,嘴角忍不住往上勾,不禁问“你怎么了?” 明明去的时候,还板着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他一样,这会倒是兴高采烈。 慕容定坐到清漪身边,笑嘻嘻的把她抱在怀里,香了好几口,“我给你出气了,高兴不高兴?” “啊?”清漪不明所以。 慕容定马上给清漪说起来。 贺拔盛可能也不怎么看重这个新妇,带着一群人去看热闹,新妇入了青庐,不管是新妇还是新郎都会被闹,不过基本上都是男人们在外面闹新郎,等新郎进了青庐,然后再让姑嫂们去闹新婚夫妇。 谁知道贺拔盛直接带着男人们大摇大摆的进了青庐。 那会贵妇们都被吓了好大一跳,还好去的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哪怕喝点酒当着人面也干不出猥琐事来。慕容定那会站在贺拔盛旁边,那边清湄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把遮面的团扇往下移了些,露出眼睛来,就看到面前那一堆男人。 清湄吓了一大跳,可是半张脸也露出来了。慕容定故作打量看了清湄几眼,清湄最怵这个妹夫,还记得当初他一句话差点要了她一条小命,吓得马上把团扇给遮了上去。 慕容定可没这么容易放过她,“这位娘子看着挺眼熟的啊?” “我这新妇,以前嫁过南阳王,或许以前见过几面,我记得她的妹妹还是你娘子?”贺拔盛笑道。 “我不和大小姨子见面,也不和王妃见面,我记得我似乎是在洛阳的时候见过她。”慕容定说着转过头去,看贺拔盛,“好像是在哥们几个喝酒的时候。” 慕容定满脸的无辜,眼里带着几分回忆“似乎就是我们刚打到洛阳的时候,那会我们经常在各家窜,谁占到了好地方,弄到了甚么人,就去那家里喝酒?” 贺拔盛脸色微变,慕容延出来打圆场,“好了,那会人那么多,认错人也说不定。” 慕容定那会见好就收,微微一笑,站在一旁再也不说话。但是他之前说的那些,一字不漏全部被那个新妇子听去。 然后从头到尾,清湄都是拿着团扇遮脸,仔细看,还能看到这新妇的手在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不是手举的太久酸的,还是心理有鬼在害怕。 慕容定说完,抱住清漪大笑,笑完之后,轻轻蹭蹭她,“怎么样?心里舒爽了?” 清漪目瞪口呆,没想到慕容定到了人面前还能闹出这么一出来,她胳膊肘轻轻捅了捅他的肚子,“你也不怕得罪人?” “我又没明说,别人想甚么我是管不住,再说了,贺拔盛那个小子可不是心胸宽广的人,疑神疑鬼的,够他受得了。”慕容定嗤笑。头都贴在她脸颊上,要奖赏。 清漪伸手推他的脸,慕容定含住她的手指,舌尖在之间上舔舔。柔软舌尖在指尖上滑过,激起细细的电流顺着手指在经脉窜过。 清漪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双眼瞪着慕容定。慕容定见她不说话,得寸进尺,双臂紧紧抱住她,下巴都抵在她胸口上。似有若无的蹭着,“宁宁,多少该给点赏吧?” 男人低沉的话语是上好的迷情药,清漪气息有些不稳,最后丧气的任他埋胸。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甩甩:哟,兄弟你不知道吧,你头上有点绿哦~! 大尾巴狼甲:……我擦 慕容大尾巴狼一回身,压住清漪小兔几:兔几给点奖赏,给点奖赏~!给条兔腿~! 清漪小兔几兔爪拍在狼头上:滚蛋! 第156章 问答 慕容定那话说出去, 回头就丢在脑后,鬼都想不起来了,清漪也没放在心上。日子照过,该吃吃该喝喝。 过了两三月, 各地秋收, 太守刺史们将仓库余粮公务开支等上报朝廷, 朝廷派下专人核对。 这个冬日就在平安无事中度过了。 来年东边和西面偶有摩擦,但都是不成气候的小打小闹。 长安灞水杨柳依依, 婀娜多姿,引来五陵少年和仕女停足, 那些年华正好, 娇艳可人的女郎们站在岸边自然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今日杨隐之被李涛他们带了出来,杨隐之和李涛乙哈等人在慕容定手下共事过几年,现在虽然几人不再像以前一样,鞍前马后跟在慕容定身后, 都有了自己的事业。但是多年聚首,情谊还在,何况李涛见杨隐之年岁渐长, 还没有家室, 不顾杨隐之的反对, 李涛和乙哈一群人, 直接把杨隐之的马给逗到灞水这边了。 杨隐之满脸通红,急的额头热汗直冒,“我都说了, 我现在想要专心公务,真的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别害臊!大家都是兄弟,还用着害羞!” “男人年岁到了就想女人,有甚么好扭扭捏捏的!以前大家睡在一块,早上起来,谁不是竖着的,还不知道啊!” 李涛和乙哈几个人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欢畅。 杨隐之坐在马上,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脸长得通红,离他不远的李涛抬头一看,都能看到他通红的耳朵。 “去吧,去吧!别说什么现在专心公务,不想谈私事。公事重要,私事也是一样的重要!外头就算是穷家郎都能娶到老婆,你这么一个杨家郎,到现在还光着,你不脸红啊!” “我……”杨隐之张嘴要反驳,李涛一脸‘我懂的’伸手示意他安静,“大家都是兄弟,别说不帮你,这边都是女郎!就凭着你这张脸,勾也能勾到一个了,要是你不行,那就真抓瞎了!” 李涛说着驰马过来,和乙哈两人一前一后断了杨隐之的去路,一脸的霸道不讲理,只准他前进,不准后退。 这作风和慕容定真是像了十足十,杨隐之一脸头疼的望着这两个红光满面的前同僚,他往后看了一眼,乙哈立刻不怀好意过来把他看到的道路堵住。 杨隐之叹了口气,“好好好,我去总可以了吧?”说着,他翻身下马来,把马牵到一匹大树旁将马缰系好。 他看了一眼李涛和乙哈,两人没心没肺的在马上冲他挥手,“去吧去吧,一去就抱个美娘子回来!” 杨隐之已经被这两个给气的说不出话了。 有损友如此,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真的把两个从马上揪下来三个人来一场男人间的决斗吧? 杨隐之认命似得,拍了拍骏马的头,掉过头,向灞水边上走去。 李涛和乙哈两个伸长了脖子,瞧着杨隐之走远,对视一眼,“这小子可要开窍,不然就白费了将军的一番心意了。” 水边集聚着许多丽人,除去那些衣着靓丽的女子之外,还有不少怀着莫名心思的男人们。 少女们或着襦裙,或是鲜卑人利落的短袍皮靴。莺莺燕燕,看花了人的眼。 清风徐来,岸边的杨柳柳条依依。行人处处,杨隐之行走在岸上,不觉得那些衣香鬓影的丽人格外吸引人,心里反而生出几分焦躁。 杨隐之得了杨家人一贯的好容貌,身材修长,眉目俊秀,世家子弟的书香清高和习武的飒爽完美的在他身上糅合,他一过来,顿时那些男人十个里头有几个被他比衬的灰头土脸。 女子们的目光被吸引过来,上上下下的在杨隐之身上打量。 女郎们从来不被那些条条框框舒服,尤其是鲜卑女郎格外大胆,火热的目光上下打量,那炙热的眼神,有几分恨不得直接烧光了杨隐之身上的衣服。 杨隐之一个青春少年,再老沉也受不了这些女子们含情挑逗的目光,他想要冷静下来,可是刚刚拉下脸,那边的女郎们手持团扇娇笑不已,她们看着杨隐之笑的花枝乱颤,杨隐之原本做出的严肃脸,在听到这些女郎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娇笑声中,拿不起来了。 他羞窘不已,偏偏对着这些娇花一样的女郎们,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既然拿人没办法,杨隐之掉头就走。 元明月看着不远处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少年,身边的少女跃跃欲试。 她抿嘴笑了笑,“既然喜欢就去试试,人都要走了,待会走的没了人影,到时候想找都找不着。” 她身边的少女生的秀丽,听了元明月这话,顿时下定决心,直接走了上去。 杨隐之人还没走几步出去,几个女子从四面包抄,直接把杨隐之给围了个满满当当,比刚才李涛和乙哈还要过分,李涛至少还是骑马的,只是挡在路上,这些女子直接包抄而上,半点空隙都不留给人啊! “娘子,你们……”杨隐之看着围上来的几个侍女目瞪口呆,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豆蔻年华,俏生生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眼底似有情谊。 杨隐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那姑娘说,“你是杨左中郎将?” 声音如同三月黄莺,清脆悦耳。 杨隐之皱眉,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女子,怎么会知道他的官位? 杨隐之蹙眉的模样落到姑娘眼睛里头,小姑娘立刻笑了,眉眼弯弯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活力,“谁不知道你呢!你年岁轻轻的,杨家里也没有甚么得力的人,就做到了正四品下的左中郎将。” 少女说着眨眨眼,“我听别人说,是因为你姐姐是京畿大都督的夫人,所以才能得此提拔?” 杨隐之的脸顿时拉下来了。他原先对面前少女还有几分的谦让,毕竟面前的是女子。可是这一句从她嘴里说出来,杨隐之脸色黑到了底。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何况杨隐之能有如今的位置,还不是完全靠姐姐清漪来的。在慕容定身边做了几年亲兵,然后外放出去打仗,遇见敌军夜袭大营,险些一条命都搭在里头,还别说他在军营的几年,也不是一帆风顺,全都是他靠着自己打拼。 慕容定的提拔是有,但说完全靠裙带,那简直就是在给他脸上吐口水了。 杨隐之目光冷了下来,他冷冷的看着面前少女。少女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面前俊美的少年郎竟然在瞬息之间就变了脸色,而且看自己的目光冰冷。 “娘子前来可是有事?要是没事,还请让路。”杨隐之冷冷道。 “我……”少女被他冰冷的目光看的说不出半个字来,杨隐之见她站在面前不动,也不耐烦等她让道,直接绕过她,无视那些侍女大步向前走去。 “我家小娘子还没叫你走呢!”侍女见着小主人看中的男人要走,哪里肯让?立刻包抄上去,一只手都抓在杨隐之的胳膊上。 杨隐之嫌恶皱眉,他回眸看过来,眼底冷冽,“还请放手。” 他经历过千军万马,亲手杀过人,一计出数千人丧命。俊秀的面容上隐隐浮动的戾气不是几个侍女能够抵挡的。 那侍女立刻被看得向后连退几步,浑身颤栗再也不敢上前。 其他人也不敢近杨隐之的身了。杨隐之拂袖而去。 元明月从暗处走出来,看到少女和兔子似的红着双眼,好心道,“贵兰,怎么了?” 身边这女子也是元氏宗室里的贵女,还得叫元明月一声堂姐,她此刻两眼红肿,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被气的。元明月才问出口,元贵兰呜的一下哭了起来,元贵兰之前也是被爷娘捧在掌心上疼爱,还没有见过杨隐之这般对她不客气的,心下委屈,顿时哭出声。 侍女们手慌脚乱的把元贵兰围住,轻声劝慰。 元明月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别哭了。” “堂姐你没有见他眼神,可吓人了,还没有人敢这么瞪我呢!”少女说着呜咽几声。 元明月之前躲在暗处,没有出来,也听了个大概,心下知道怎么回事,“好了,出来散心,别把心情给弄坏了,他不行,再换别人不就好了?” 元贵兰听了,抬首四处张望,一下看到了好几个男人,那些男人各有千秋,不过没一个能比上之前的那个少年。可是那个少年冷冰冰的模样,元贵兰回想起来又怕又气,跺了几下脚之后,直接扭身走了。 侍女们见状,马上追上去。元明月站在那里没动,待到元贵兰一行人都走了之后,她直接转过身向杨隐之离开的方向奔去。 杨隐之被元贵兰那么一出弄得也没有什么心情了,只是现在过去恐怕又要被守在那里的李涛给截住,索性四处乱走。 他没有个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也有其他女子见他生的好,想要过来搭讪,但看到他满脸寒霜都被吓退了。 那一脸的煞气,哪怕再色令智昏,也没有几个女子敢靠上前。 杨隐之站在那里,看着涛涛河水默默不语。正在神游天外之际,有人在背后轻轻的拍了一下。 “谁?”杨隐之蹙眉转身,低声喝道。当双眼看到那张惊讶的芙蓉面,满脸的薄怒化作诧异,“元夫人?” 元明月也是满脸的饱受惊讶,美眸圆睁,她手臂保持着伸出的姿态,樱口微张。 要是别人,被吓着也就吓着了,可是元明月可是熟人。自然不能和那些从未谋面的人相提并论。 杨隐之面上讪讪的,他望着被自己吓到的元明月,原本坚硬的脸上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他低下头来,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慌张,“元夫人,刚才我以为……” “以为甚么呀?”元明月问。 “以为是那些没事做过来打扰的……人……”杨隐之说着,脸颊上通红,连着耳朵都是绯红一片。 元明月伸手捂住胸口,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我在杨郎君的心里是这样的人啊?” “自然不是!”杨隐之急切道,触及元明月那戏谑也似的目光,又低下头去,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元明月看够了杨隐之窘迫的模样,开口道,“也真的不知道该说杨郎君甚么才好了,把那些前来搭讪的小娘子说成没事过来打扰。杨郎君,你可真是不怜香惜玉啊?” “我——”杨隐之一时急切,嘴一张却不知道怎么要为自己辩驳。 元明月看他这急急切切想要辩说,可是又不知道要如何说起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灞水岸边绿意一片,连着一道弯弯曲曲的河流,似乎融成了一片。俊美的少年站在那里,脸色羞红,被这美景衬托着,让人觉得其他所有的事,都可以不关心了。 “杨郎君这脾气,还真不知叫人如何说。”元明月走到他身边,和他保持着两拳的距离,既不显得过于疏远,也不会太亲密叫人反感。 她叹了口气,“杨郎君这性子,如果不是哪位府君想要把家中女儿嫁给你,恐怕没有几个小娘子敢对你倾心呢。” 杨隐之扭过头去,带着几分别扭,“我年岁还不大,并不操心这个。” “该操心了。我前几日和杨娘子见面,杨娘子还和我提过。”元明月说着,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对他曲了曲膝。 “元夫人你这是干甚么!”杨隐之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要来搀扶她,可是手触碰到他的手臂,又被那柔软无骨的触感给吓得缩回去,但让元明月就在那里行礼也不像个事儿。杨隐之满头大汗。 “刚才贵兰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元明月道。 “这……没甚么,元夫人认识那个女子?”杨隐之后知后觉。 元明月慢慢站直身子,面上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堂妹,也是宗室。今日出来游玩,一眼她就相中你了,没想到既然说出那些的话来。” 杨隐之知道那些女子过来就是为了搭讪,但他对那些女子无情,所以见到她们过来,不像其他男子那样高兴,反而有些不耐烦。 他不想和这些素未谋面的女子打什么交道。 没想到刚才那个出口说他有如今的位置是靠着姐姐的少女,竟然是元明月的堂妹? “罢了,也没甚么。”杨隐之低垂着头,“反正长安里头,这么想的人也不少吧?” 元明月抬眼就见到少年人的落寞,她肃起面孔,“杨郎君为何要这么想?这世上,贤人少,庸人多。别人的嘴里说甚么,管不住,但是还不能让自己不被他们影响心情不成?” 元明月说着,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杨郎君听说了没有,有些长安人说我生性放荡,不安于室。”她说着眼眸里头光彩流转,“杨郎君,你说我是他们口里说的人么?” “自然不是!”杨隐之道,此话说完,他一愣。 元明月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点点头,“这就对了,别人道听途说,说的自然不准。既然如此何必放在心上呢。我觉得杨郎君的还有不少用武之地,到时候看看谁还能胡说八道。” “那些话……元夫人你听着不生气?”杨隐之问。 元明月看过去,眼底似乎有笑意,“生气啊,不过生气又如何?除了气着自己之外没有其他用处,既然如此,为何要把他们的话当真?” “夫人心胸豁达。”杨隐之点头。 “不得已啊。”元明月摇摇头,她看着杨隐之,“对了,别称呼我为夫人了。”她话语之中露出几分虚弱的无奈。 杨隐之微微一惊,他下意识想问,可看到元明月感伤的面容,话语到了嘴边,又吞下去了。 李涛和乙哈两个隔着老远一段距离看着,这两个好不容易有几天的休假,这会和做贼似的,看杨隐之那边。 看了好会,李涛咧嘴一笑,伸手抓住还想看个真切的乙哈,直接走了。 清漪这段时间累的脖子疼。 她看了一眼手边堆着的那些拜帖,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到开春,各家各户就嫁娶不断,不是这个嫁女儿,就是那个娶新妇。还想着要我去,根本就分不开身好么!” 听到清漪的抱怨,在一旁整理拜帖的兰芝心疼的很,“既然这样,六娘子就憋屈了。反正这些人也只是想着六娘子过去,面上有光罢了,去和不去都没甚么。” “这些叫人送去回礼,然后把回帖送过去。”清漪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床上,她累的很,兰芝让侍女过来,侍女们蹲坐在清漪背后,给她按摩捶肩揉腿。侍女们恰到好处的揉捏让清漪终于好了些。 清漪睁开眼,外面侍女快步进来,“娘子,丞相那里来人了。” 清漪一听,马上起身,自己套上鞋履出去。 丞相府来的人已经在等着了,见着清漪来,马上恭谨的对清漪一拜,“六娘子,丞相说,小郎君年岁已长,让小郎君和其他慕容家子弟一块入塾读书。” 小蛮奴这么久以来都是在家读书的,慕容定给他请了好师傅,不管文武都有人教。清漪一听,点头,“妾知道了,到时候一定把孩子送过去。” 清漪送走来人,站在庭院里头凝神思索了一会。慕容定不一会儿回来了,清漪把慕容谐那里要让小蛮奴过去读书的事告诉他。 慕容定一撇嘴,“他既然要蛮奴过去读书,去就是了。一群小屁孩子混在一块,我还不信能闹出甚么事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一般去的都是丞相的孙子。”清漪顿了顿,过了会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丞相这样,是宣告天下了?” 慕容定有些烦躁,一下躺倒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满脸的仇大苦深,“那也没办法,他都开口了,我直接给他顶回去,惹恼他了也不好。” 慕容定说到这里郁闷的很,“宁宁,你说这君臣君臣,一个君一个臣,一字不同天壤之别。我现在看着是一人……” “嘘!”清漪面色一变,重重拍了床面,力气之大,就是躺在上头的慕容定都感觉到板子震了一下。 清漪吸口气稳了稳,她看了一圈室内的侍女,“都出去。” 侍女们依言鱼贯而出,不多时,室内就剩下夫妻两个。清漪推了慕容定一把,“你倒是心大,也不看看四周有人没人。” “有你在么。而且那些人……”慕容定皱了皱眉,“要是不放心,直接弄掉得了。” 不管过了多久,听到慕容定这么不把人命放在心上,清漪还是有些不舒服,等这股不舒服过去了,她低头,“心里不舒服了?” “能不舒服么?”慕容定躺在那里,“以前不觉得,觉得毕竟是阿叔,他对我照顾了那么多年,辛苦也就辛苦些。现在……” 慕容定撇撇嘴,“宁宁,你知道的。” 清漪当然明白,她靠在慕容定身边,伸手在他身上拍了拍,慕容定翻个身来,直接抱住她。 “算了。”慕容定长吐一口气,直接靠在清漪身上。 过了好会慕容定睁开眼,“不说这事了,叫人不舒服,对了十二郎那里……”慕容定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这小子还真是,一般人拿不下他!” 清漪警惕起来,“你做甚么了?” “没有~!”慕容定哼哼两声,“不过就是听说十二郎把个宗室女拒绝了,还说了重话。这下长安的人都知道十二郎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了。我担心他这么下去,恐怕没人要啊?” 慕容定说着还在没人要三个字上咬重了音节。清漪反手在他肩上一捶,“胡说八道,十二郎怎么可能会没人要?” “宁宁你是偏心他,他这性子,不会哄人,又不会疼人,板着一张两,哪个小娘子喜欢?”慕容定说着哼哼了两声。 正说着,一股幽幽冷香靠的更近,慕容定一睁眼,只见清漪已经逼近面上来,她双眸眯起,似乎在仔细审视他,那目光盯得慕容定脖子一缩。 “那你呢……”清漪幽幽盯着他,“你又不温柔体贴……” “我把你抢来的嘛!”慕容定嚎一嗓子,长臂一伸,把她抱住,清漪挣扎,慕容定反而一下把她压在身下,吻铺天盖地的吻了她全脸,“但是我喜欢你啊,而且……”慕容定抓住她的手贴在唇边,亲了几下,琥珀色的眸光专注认真的看着她,恨不得将她完全吸入到眼瞳中。 “我只对你一人如此。” 他嗓音如同醇美的酒,引人沉醉。 清漪眸光迷离,她醉了。 * 慕容谐在长安设立慕容家自己的族学,来读书的,几乎都是几个孙子。侄孙也有两三个,但是和吵吵闹闹的孙子们比起来,小鸡三两只。 慕容谐请来的师傅是大儒,哪怕面对的学生都是一群小孩,也没有轻视,反而越发要求严格。 一日孩子们正在读书,手里的书卷放置在书立上,读的摇头晃脑。 慕容谐在这朗朗读书声中踏入书堂,师傅原本正在仔细听孩子读书,察觉到有些异样一抬头,见着慕容谐站在那里。 不少孩子见着慕容谐,迟疑着要不要站起来拜见,可是师傅还没发话,一时半会的纠结在那里。 “拜见丞相。”师傅马上从床上起来,冲慕容谐一拜。 慕容谐摆摆手,“不用多礼,我今日心血来潮,想过来看看。”说着,慕容谐已经被师傅迎入上座坐下。 坐在前头的是慕容延和慕容定的儿子。 慕容延的儿子好几个,除去朱娥所出的嫡子之外,和侧室也生了不少。在那里一并排开。 慕容谐随意拿过一个孩子面前的书卷,随意念出一句来,“阿胡,对上下句。” 阿胡是朱娥生的嫡子,平常甚是惧怕这位威严的祖父,被抽中背书,心里紧张的不得了,背的磕磕巴巴。 丞相在场,书堂上除了问答之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什么。 慕容谐对阿胡的应对不甚满意,哪怕这孩子答出来了,但是紧张的咬字不清。 “阿胡胆子还是要大些。”慕容谐道。 阿胡还小,小蛮奴在一旁看着这个堂弟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疑惑万分。不过很快的他抬头,满怀期待的看着慕容谐。 这一卷他都已经背熟了,不管抽哪一段,他都能背的出来哟! 慕容谐察觉到小蛮奴炽热的目光,不由得失笑。他故意跳过小蛮奴。去抽其他的孩子。 一圈下来,孩子们的表现或好或坏。慕容谐抽完之后,坐回上座。 “书都背的不错,不过经典知道的滚瓜烂熟,还是欠缺了些。”慕容谐对一旁的老师笑道,他看过来,对孩子们问,“你们觉得如今世道该行何道呢?” “丞相,这对现在的郎君们来说太难了吧?”师傅听到此言吃了一惊,这群孩子年岁不大,问这个实在是太难了。 慕容谐摆了摆手。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小蛮奴直接跳起来,“霸道!” 清亮的童音在书堂里格外的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嗷呜一声长嚎,嚎完了问小兔几:兔几本狼嗷的好听吗? 清漪小兔几竖起兔爪:多加几个音吧,我喜欢听~ 第157章 对比 书堂内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蛮奴站在那里,脸蛋上满是兴奋,完全不顾身后那些堂兄弟们或是惊吓,或是恐惧的眼神。 慕容谐有些意外, 他那话不过是随意一问, 没有多少考量。甚至都没指望这么一群几岁小孩子能答出什么来。 没想到小蛮奴倒是站出来了。 “哦, 霸道,你知道甚么是霸道?” “霸道, 以武治国。”小蛮奴眨眨眼睛,他此话一说, 师傅有些不忍直视, 他并没有和这群学生们解释霸道。小蛮奴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听在耳里童稚十足。 慕容谐没有去看身后的师傅,他坐在那里冲小蛮奴招招手,小蛮奴半点都不怕人,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清漪鼓励他有把握就表现出来,至于什么要藏拙之类的, 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过, 别的孩子畏手畏脚, 他倒是半点都不怕。 小蛮奴没有半点迟疑, 直接走到慕容谐面前。 慕容谐很喜欢这个实际上的长孙,第一个亲孙子,哪怕不能直接对外面说, 但心里很喜欢。 他看着小蛮奴,脸上都不禁多了几分慈祥的笑,他拍了拍手边,“蛮奴过来坐下。”小蛮奴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坐在慕容谐身边,没有半丝紧张和局促。 看到这孩子这样,慕容谐更喜欢了几分,“你那些话是谁教你的?是师傅还是你阿娘?” 小蛮奴摇摇头,“师傅还没说这个,阿娘也没教我。” 慕容定那个看的书卷就恨不得一头撞墙的性子,慕容谐根本不觉得他会教孩子这个。听到小蛮奴这么说,顿时来了点兴致,“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书!”小蛮奴说完扬起下巴。 慕容谐大笑,“你看了甚么书?这么神气!” “汉书!”小蛮奴睁大了双眼,“是汉宣帝呵斥太子的那段,汉家自有法度,外文内法,兼以霸道!” 说着,小蛮奴似乎想起什么,“阿娘和我也说过!不过我还是看书啦!” “你这小子。刚才还问你你说不管你阿娘的事,现在又说你阿娘又讲过。”慕容谐笑着指了指小蛮奴,小蛮奴坐在他身边笑嘻嘻的,慕容谐笑了一阵,“也行,你这年纪就开始读汉书了,虽然早了点,但也好事一桩。” 说着,慕容谐伸手把小蛮奴抱起来,他抱起小蛮奴踱步到外面去,走之前回头对师傅说,“我带这孩子出去走走,你们继续读书。”说罢,和小蛮奴一道往外头走去。 小蛮奴趴在慕容谐的肩膀上,慕容谐把他抱的稳稳当当。 孩子们读书的学堂比起府邸要朴素许多,高台楼阁是想都别想,因为怕孩子贪玩下水,所以学堂内没有池塘湖水。慕容谐抱住小蛮奴走了一段路,小蛮奴看到一棵大树上停着几只鸟,他呀了一声,抬起头来,“有鸟!” 慕容谐循声看去,见着一直色彩斑斓的鸟雀停在枝头上,“蛮奴想要?” “嗯!”小蛮奴用力点头,他看了一眼,那树的高度,“这树有点高,不然我就可以爬上去抓啦。” 慕容谐闻言,看向身后的侍从,“拿弓箭来。” 侍从们取来弓箭,慕容谐把小蛮奴放下来,当着他的面拉开弓,对准了枝头上的鸟,小蛮奴之前被慕容谐问话的时候半点都不紧张,这会瞧见慕容谐拉开弓箭,顿时紧张的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慕容谐年轻的时候便以武力见长,这会年纪大了,骑射功夫却半点也不见衰退,他将弓拉如满月,然后小蛮奴只听得嗖的一声,那边鸟雀呱呱直叫。 再定睛一看,原本在枝头的鸟雀扑棱着翅膀,一头从枝头掉了下去。侍从们很快就把鸟给捡起来,送到慕容谐的面前。 慕容谐哪一箭故意只是射伤了它的翅膀,而不是将其射个对穿。 小蛮奴看着鸟雀被侍从捉在手里,一只翅膀上鲜血淋漓。他想要去拿,却碍于那一片淋漓的鲜血,不敢上前。 慕容谐从侍从的手里把那只鸟雀拿过来送到小蛮奴面前,“现在它是你的了。” 小蛮奴咦了一声,抬头怔怔的看着慕容谐。慕容谐从他笑着点头,“拿去吧。” 小蛮奴这才小心翼翼的从他手里把受伤的鸟给接过来。 “照顾好了,等它伤好之后,记得吩咐人剪掉它的翅膀,不然寻着机会,这野物还是会跑掉的。”慕容谐见小蛮奴一下一下摸着鸟的脑袋,但是鸟哀鸣不已,从旁提醒。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慕容谐摸摸他的脸。 和小蛮奴相处了一段时间,慕容谐亲自把小蛮奴送回书堂。平常富贵人家的祖父,最多叫仆妇把孩子送回去得了,慕容谐身为丞相,却亲自把孩子送回来。 师傅看向小蛮奴不免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这孩子还是像我。”慕容谐笑道。 上面人的一举一动,只要周边有人,就根本瞒不住。到了晚上慕容延那边就知道慕容谐到了书堂考孩子们功课,而且阿胡表现的平庸,不怎么出色。 他大为恼怒,把阿胡叫过来,一顿训斥。 阿胡平常被母亲溺爱,朱娥嫁过来这么几年,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慕容延并不喜欢她,平常也是多让妾侍侍寝,很少光顾她的住处,很有可能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孩子了,所以朱娥溺爱这孩子溺爱的不得了。 慕容延却对儿子十分严厉,以至于阿胡看到慕容延如同老鼠见了猫,恨不得多的远远地,不叫慕容延见到。 慕容延坐在哪里,看着嫡子畏手畏脚的模样,心下一阵厌烦,“阿翁问你话,那是看得起你,要是别人,恐怕连一眼他都不会施舍。你呢?抽背功课罢了,要不要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你了呢!” 阿胡跪在那里,缩着脑袋,鼓起勇气抬头偷偷看父母一眼,只见着母亲满脸焦急,但是真正手掌大权的父亲却是满脸的不耐烦。 慕容延见阿胡抬头,一眼瞪过来,“我说准你抬头的!” 一声喝令,直接吓破了阿胡的胆子,叫他慌不迟的又低下头去。 “这也怪不得孩子。”朱娥见状,立刻为儿子争辩,“丞相向来不喜欢我们这一支,平常有甚么事,也不轻易想到我们。孩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他几面,丞相又不怒自威,孩子就那么点大,怎么可能不怕?” 慕容延根本不将朱娥的话当回事,“阿爷不喜欢我们这一房,所以就可以见着他就打摆子,照着你这么说,以后我见着阿爷,是不是可以直接哆嗦的说不出话来。连面都不要见了?” 朱娥一时语塞,慕容延冷笑几声,“还是我平常管教不当,所以这小子才会这样。六藏的儿子,比阿胡大不了多少,已经能当着阿爷的面说出以武治国了。同样都是孩子,母亲不同,差别却这么大!” 朱娥拳头握紧,瞬间压制住的暴脾气险些爆发,幸好这么多年的压制让她没有立刻跳起来和慕容延对掐,她瞬间控制住自己的脾性,咬着后槽牙,“你说这话可不好。她可是你的弟妹呢,要是话传出去,教孩子怎么做人?” 慕容延冷冷哼了声,“我在外面忙于政务,家里几个孩子让你看着。你也别厚此薄彼,我人虽然在外面,但是家里的事也瞒不过我。” 他原先想说要朱娥学学清漪,教孩子一点骑射。但想起朱娥嫁过来前,动不动就抡鞭子抽人的架势,这话还是没说了。 “是。”朱娥低头应下。 慕容延这边训孩子训的欢畅,小蛮奴这边却是欢叫连连。慕容谐把那只鸟儿给他,他就叫身边的侍读好好的看着,可怜那些侍读自己也是贵族子弟,到了小蛮奴身边倒是成了小跟班了,读书的时候一只眼睛在书本上,另外一只眼睛就放在鸟儿身上。好不容易熬到下学,终于可以把鸟儿往侍从手里一塞。 小蛮奴把鸟儿带回来,叫人寻了金疮药给鸟儿上好,然后捧着鸟跑到妹妹这里来献宝。 阿梨已经可以含糊不清的说话了,还能精神抖擞的走上几步,见到哥哥带来这么个漂亮小东西,立刻手脚并用半爬半走过来,抓住鸟翅膀扯。 阿梨太小,分不清轻重,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的鸟儿,险些被她弄死。 小蛮奴见着阿梨抓住鸟翅膀伸着胳膊就把鸟给提起来,鸟呱呱乱叫,垂死挣扎,翅膀扑楞着,尖利的钩爪眼瞧着就要划上婴孩幼嫩的肌肤,小蛮奴飞扑上前,在乳母和侍女的尖叫声中把鸟儿从妹妹手里给抢下来。 “啊——!”阿梨突觉手里一轻,新得的玩具就这么被哥哥给抢去了,立刻愤怒大叫,白嫩嫩的脸上都通红,额头出了汗珠子。 鸟儿惊慌之中钩爪乱蹬,没抓着阿梨细嫩的肌肤,倒是把小蛮奴手指划出一道来。 立刻就见血了。 “疼!”小蛮奴低叫了声,那边阿梨摇摇晃晃走过来,小身子一个劲的往前扑,小手伸出去要抢鸟儿玩。 小蛮奴马上把鸟丢给侍女,“拿出去给外面的人,别叫她看到了!” 侍女应声而去。 阿梨睁着大眼睛,看着新玩具还没尝着个味道就被哥哥弄走了,这下不干了,一屁股墩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之大,简直可以绕梁三日不绝。小蛮奴听到妹妹的哭声,顿觉头大如斗,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嘴巴,怎么自个手贱把那个东西给她玩。 “阿梨,那个不好玩。”小蛮奴坐在阿梨面前,说着把自己流血的手递给妹妹看,“你看哥哥的手都被抓的流血了,很疼的!”小蛮奴说着皱起脸来给妹妹看。 阿梨才不管他呢,不管不顾的坐在那里嚎啕。 乳母和侍女们手慌脚乱,过来哄孩子的,还有给小蛮奴处置伤口的。 乳母给阿梨弄来了不少玩具,还有可口的瓜果,可惜阿梨看都不看,嘴里屋里呱啦的叫着,似乎还是要之前小蛮奴带来的那只鸟。 小蛮奴这下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他仇大苦深的坐在妹妹面前,鲜血淋漓的伤口已经被乳母给包扎好了,这会就看到手上被包的和个粽子似的。 阿梨哭闹不休,小蛮奴伸出手直接从阿梨面前的托盘上把切好的甜瓜给端过来,嗷呜一口咬下去,吃了一大半。他嚼吧嚼吧,享受口里的香甜,吃的无比的享受。 阿梨不得心意正闹着呢,突然看到面前的瓜果没了,一下连哭都忘记了哭,张着嘴儿瞪他。 小蛮奴嘴巴动一动吐出瓜子来,一瓣吃完了,又伸手去拿。 阿梨早就开始吃辅食,奶也慢慢的断了,这甜瓜是她最喜欢吃的。一下被小蛮奴吃了俩,顿时呆住了,过了好会她反应过来,嘴里咿咿呀呀乱叫,爬过来就要和小蛮奴拼命。 小蛮奴伸开双臂把扑过来的妹妹抱个正着。 清漪过来的时候,就见着咿咿呀呀哭诉哥哥残酷无理取闹抢她饭吃的阿梨。小蛮奴一脸纯良坐在一旁。阿梨叫了好会,终于觉得口渴,一头转向乳母嘤嘤了两声。乳母马上端来水,用勺子喂给她。 “怎么了这是?”清漪听说儿子女儿打架了,赶过来。结果见着好像两个并没有什么? “阿娘,阿梨打我了。”小蛮奴说着,抬起头来,把被阿梨拍的通红的脸给清漪看。 清漪走过来,端起儿子的脸看了又看,婴孩的力气其实不大,但是这相对于成人来说的,小蛮奴也只有几岁,要是不还手就这么给妹妹打的话,被抽成这样,也不奇怪。 “怎么了?”她看向乳母。 乳母不敢隐瞒,马上把前因后果都给清漪说了一遍。 清漪听后持起小蛮奴的手,看到他手包成那样,脸上又被阿梨揍红了,哭笑不得。要骂,小蛮奴都成这样了,实在是骂不出口。要安抚他,他做的这事,清漪还真没法安慰他。 “干嘛要把外头的鸟儿给妹妹玩?”清漪叹了口气,坐在小蛮奴面前,叫人取来冰块装在布袋子里头贴在他脸上。 小蛮奴一边脸贴着冰块听到清漪发问,含糊不清的开口,“见着羽毛生的漂亮,就拿过来了,没想到它野性太强了。”说着小蛮奴又添了一句,“而且还是叔公给我抓的。” 能被小蛮奴称呼一声叔公的只有慕容谐,清漪看过来,“丞相抓的?” 小蛮奴点点头,“嗯,叔公亲手给我射下来的,还说等以后那只鸟伤好了,要把它翅膀给剪了,这样就不会飞走啦。” “好端端的,丞相怎么给你抓这个了?”清漪问。 小蛮奴马上精神起来,把今日学堂里头的事都给清漪说了。 清漪吃了一惊,谁也没想到慕容谐竟然会心血来潮亲自到学堂里头去考孩子们的功课。小蛮奴在家里大胆习惯了,在外头也不胆怯,得了慕容谐的青眼。 清漪摸摸他的脑袋,“小蛮奴做的不错!” 小蛮奴笑的眯起眼,脸颊边都半点不觉得疼了,他哼哼两句,“这个不算甚么啦,前几天觉着无聊多看了几卷书而已。” 说着得意洋洋的仰起头,发顶蹭着清漪的手心。清漪顺势摸了摸,小蛮奴眯起眼来,嘻嘻笑,半点都不在乎被妹妹揍的那几下了。 那边阿梨喝完了水,自己玩了会,似乎忘记了之前怎么要抓住哥哥揍,凑过来要小蛮奴陪她玩。 小蛮奴觉得自己是男子大丈夫,才不会和妹妹一般计较,兄妹两个你来我往的玩推车。小小的木头车被两个推来推去。玩的不亦乐乎。 清漪坐在一旁看孩子玩闹。想的有些入了神。外面的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慕容定从官署里回来,清漪去给他换了衣服。慕容定这些日子去官署穿的要随意了些,比起之前的笼纱冠还有那一身有魏晋遗风的宽袍大袖的官服,这一套显得随意许多,清漪给他换上清凉透气的纱衣,看似随意的把小蛮奴和慕容谐说了一下。 “我倒是没想到,丞相这么喜欢小蛮奴。”清漪站在慕容定身后,给他把纱衣整理好。 慕容定伸手扯了扯袖口,嗤笑,“那男人到这会老了,老人不就是喜欢孙儿么?再说了,蛮奴那个小子一肚子的坏水,平常看着厌烦,但是别人看着说不定喜欢。” 清漪听着捏紧拳头捶了下他的肩膀,“你这么说孩子?”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慕容定回头冲清漪一笑,“宁宁,你要不要去练练骑射,你这手劲儿这么多年了,半点力气都没涨……”慕容定盯着清漪杀人似得目光,马上把话给吞到肚子里头。 一家子是一块吃饭的,就连阿梨都被抱了上来,面前摆着一碗她专用的羹汤,给她一只勺子,随便她吃到嘴里还是舀在身上。 羹汤已经事先冷过了,温温的,不会烫到她。 家里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慕容定吃了一半,看向小蛮奴,“以后对着丞相,记得和之前一样,不要畏手畏脚的。他就喜欢放得开的人。你越是放得开,他就越高兴。” 小蛮奴手里抓住箸,对慕容定突然而来的这番指点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吞下嘴里含着的肉,点点头。 “对了,他除了你之外,还见过别的孩子没有?”慕容定问。 “还有阿胡,不过阿胡有点怕,见着叔公有点不敢说话。叔公说了要他胆子大点。”小蛮奴说着,夹了一块肉塞到嘴巴里。 慕容定一听,心情愉悦美妙,他冲小蛮奴一笑,“你这小子做的不错!” 小蛮奴一惊,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慕容定好几遍,那目光看的慕容定怒从心起,“臭小子,你看甚么呢?” 小蛮奴看向清漪,目光几乎是直喇喇的在问:阿爷没毛病吧? 清漪尴尬的咳嗽一声,慕容定以前对小蛮奴横挑鼻子竖挑眼,左看右看都看不顺眼。小蛮奴也不是普通孩子,普通孩子被慕容定那么对待,早就吓的和什么似得,偏偏小蛮奴胆子谁了慕容定,慕容定给他来这一套,他就怼回去。场场如此。 “好了,吃饭。”清漪道。她这一声下去,慕容定和小蛮奴又重新低头吃饭。 吃完了慕容定拎起小蛮奴的后衣领往外头去,“我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光读书了!” 小蛮奴被慕容定提起来,两脚离地,却乖顺的和只收起爪子的猫儿似得,不哭不闹,被慕容定提出门去。 清漪心里下意识一紧,知道待会这对父子俩有好戏要唱了。马上跟了出去,果不其然,慕容定教小蛮奴骑马,故意把他带到大马背上,幸好慕容定还没丧心病狂到把小蛮奴一个人丢在那里,他也一块上了马。 小蛮奴自从慕容定上了马背之后,浑身上下长了痒痒肉似得,动个没完没了,慕容定瞪他好几眼,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下来一会,小蛮奴又开始有小动作了,他见着慕容定抓住马缰,伸手就去抓,小身子压上去,马缰没抓住,倒是抓住马的鬃毛。 他在马耳朵旁哕哕叫了两声,马就躁动不安起来,开始刨动蹄子。慕容定哪里不知道是怀里小鬼搞的鬼。 马匹突然撒开蹄子跑起来,慕容定抓紧缰绳,怒瞪身前的小子。 “混账玩意儿!今天不打的你明天下不了地,我就不是你阿爷!”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嚎嚎追着小狼:臭小子,爸爸要吊起你打! 小狼蹿的飞快:粑粑抓不到! 小兔几叽叽叽:哥哥为啥要抢我的饭! 小狼回首露牙一笑:抢了你的饭,你就不哭了~ 第158章 丧事 小蛮奴最后也没被慕容定打的第二天下不了床, 清漪一路跟过去,见着慕容定提起孩子要打,哪里肯让,立刻把他拦下来, 从打屁股改为打手掌心。 清漪在一旁看的真切, 小蛮奴的确有错。不能这么轻轻揭过。但照着慕容定那个做法, 清漪担心孩子能不能从慕容定的大掌下过了这一关。 清漪叫人寻来两根竹条,叫慕容定打手板。除了手板之外, 不准打其他地方。 慕容定岔开腿坐在胡床上,小蛮奴跪在那里, 伸出手, 慕容定仔细拿捏了力道,竹条抽在小蛮奴的手掌心上,霎时细嫩的掌心上就浮起了一条肿起的红痕。 小蛮奴疼的整条手臂都往后缩。眼泪汪汪的望着清漪。 清漪心疼的要命,但是面上丝毫不动。小蛮奴这回闹的有些过分, 在马背上胡闹,就算是慕容定这种精于骑射的人,都没有完全的把握在马背上如履平地, 更何况小蛮奴还那样闹呢。 “知道错了?”慕容定抽了小蛮奴手掌心五次, 板起面孔问小蛮奴。 小蛮奴被鸟抓了的时候没哭, 被妹妹抽了一顿耳刮子没哭, 结果被父亲抽手板子哭了。他抽抽噎噎,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小蛮奴哽咽几声,抬头看到慕容定满脸寒霜, 几乎要背过气去。他望了清漪的方向。清漪转过身去,不看他。 知道母亲也不会伸以援手了,他点点头,“阿爷,我错了。” 慕容定见着小蛮奴乖乖的跪在面前,手掌伸出来,他控制了力道,抽的不是很狠。转头去看了清漪一眼。 清漪正好偷眼看过来,和慕容定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慕容定眉毛一挑,清漪一愣,很快转过眼去。心脏跳的飞快,好似做了什么坏事,被慕容定抓了包似得。 慕容定冲清漪咧嘴一笑,等到回头过来的时候一脸肃杀,“你这小子,别人不知道在马背上练了多少年,驯马无数,都不敢和你那样胡来,你倒是好,小牛犊子不怕虎,一个劲的给我惹麻烦,你难道不知道,到时候一个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重则摔死,轻则半身不遂,下半辈子要躺在床上,屎尿都要人伺候?不过几年,躺在床上身上都长疮,肉都烂了!” 小蛮奴被慕容定训的头垂在胸前,抬都不敢抬,一声不吭。 “你要是在马背上是个好手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兔崽子……”慕容定哼哼道。 小蛮奴抬起头来,顶着两只通红的眼圈,“阿爷,我到底是牛犊子,还是兔崽子?” 慕容定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头,手臂抬起,“给我跪好!” 小蛮奴腿儿一紧,立刻跪好了。 “你要给我淘气那也行,至少把本事给我练好了,别本事没有本事,还给我捅娄子!这次是我在,下回换了个马术差点的你试试,两个不都瘫了,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慕容定骂完,觉得口渴,他抬头看着清漪。清漪把水壶递给去。 慕容定咕咚咚喝了好几口,才觉得舒服了些。 清漪看着小蛮奴垂头丧气的模样,自己叹了口气,“你阿爷话说的不太中听,但是句句在理,在马背上不能胡来了。” 小蛮奴点点头,他偷偷看这清漪,清漪叹口气,“差不多了吧?” “还差得远呢!”慕容定冷哼,“怎么着也得跪个一晚上。”清漪一眼直接瞥过去,冷冰冰的目光看的慕容定后脖子寒毛直竖。 慕容定手掌握成拳压在唇上咳嗽一声,“罢了,看你年岁还小,这次只是打你手板子,跪那么一会,要是下回还这样,我可就真的叫你跪一晚上!” “是。”小蛮奴无精打采的垂下脑袋来。 清漪叹口气,“回去吧,明天天不亮还要去学堂读书,睡晚了,明天早上又起不来。” 慕容谐对慕容家子弟们的教育极其上心,长大了的已经是没办法了。但是年岁小的,点点大就被要求天不亮起来,在学堂里开始学书。上午学习各种百家经典,到了下午就要学骑马射箭。 小蛮奴要是睡晚了,早上肯定起不来。一天都没有精神。 小蛮奴听着清漪的话,眼里几乎要冒出泪光来。果然还是阿娘疼他! 慕容定见着儿子双眼泪汪汪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明明就是个狼崽子,到了娇妻面前就装可怜。 恨不得吊起来打,打个十几下,看他乖不乖。 小蛮奴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外面走,走几步就回头看看。 慕容定看的更加憋气了,冲孩子连连向外赶,“回去回去!” 小蛮奴眼神儿望着清漪,哽咽了几声依依不舍的走远了。 “这小子,越大越惹人烦!”慕容定狠狠喘口气,这么点点大,就知道卖惨,长大了还得了?天都要被他捅下来。 清漪闻言,斜睨着他,“再烦也是你儿子,感情不是从你肚子出来,就烦了?” 慕容定险些咽住,他急切回头,“宁宁,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着拉住她的手,眼神恳切,“怎么,还是心疼那个小子,不忍心叫他受罚?” 清漪低下头,有些闷闷的,“怎么舍得?不过他做错了事,需要被教训。就算舍不得,也得舍得了。” 慕容定听的是心花怒放,他抓住清漪的手亲了几下,“果然还是宁宁识大体。小子不能娇惯,一娇惯,到时候就难教了。” 太好了,宁宁不偏心那个臭小子!慕容定高兴的恨不得跳起来,他按压住跳起来的冲动,“不过这次给的教训也太少了。” “我是怕小蛮奴到时候和你学。”清漪皱了皱眉头,叹口气,慕容定教育孩子只会动打,她要是不适当的拦住,到时候小蛮奴肯定会把慕容定的这一套给学了去。哪怕孩子适当教训一下是可以的,但也经不起慕容定拿棍子抽。 “和我学怎么了。”慕容定轻哼,“我是阿爷,儿子和阿爷像,不是天经地义么?” “好好好,天经地义。”清漪揉了下慕容定的脸,她低头在慕容定的脸上亲了一口。 慕容定这才满意了。 这才对嘛,疼那个小子,偶尔也要疼疼他,他也是个需要人疼的~ 慕容定美滋滋的想道。 ** 不多时,长安里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颍川王妃难产死了。 之前私下有人传言,颍川王妃肚子里头的那个根本不是颍川王的种,而是颍川王妃在外头养男人怀上的。 北朝贵女作风奔放大胆,皇后都能养汉子了,王妃在外头和男人私通也不算是什么了? 颍川王元穆也不见有什么举动,天上飞来一顶绿头巾,人人都猜测他会如何暴跳如雷,他却安然不动,半点都没有反应。 现在颍川王妃难产死了,虽然妇人生产,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但颍川王妃死的也太恰好到处了。正好就是产子的时候死了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 讣告也发到了清漪那里,清漪看着手边的讣告,一只胳膊撑在矮几上,沉默不语。 兰芝见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如今的世道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做过恶,却还要被那些小人造谣中伤。” 兰芝想起往事,感叹万分。说起来当年清漪和元穆天造地设的一对,不管谁看了都说这对是神仙眷侣呢。可是世事难料,如今清漪已经嫁人生子,元穆也在朝廷的压力下被迫娶了蠕蠕可汗之女,到了这会还要被造谣中伤,兰芝都忍不住生气。 清漪没有说话,过了好会她幽幽叹了口气,把桌子上的讣告再看了一眼,轻轻折起来,放在一旁,“颍川王妃生下来的孩子也死了?” “死了,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难产,颍川王妃出血不止,孩子还是接生婆硬拽出来的,没哭几声就断气了。”兰芝是个包打听,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她都会叫人打听清楚,事无巨细,都报到清漪面前来。 “……”清漪听后眉头皱了皱。 兰芝还在说,“那些人怎么也不想想,颍川王妃又不是个光棍,身边应该带了不少从蠕蠕那边带过来的人,产房里头那么多人在呢,十几双眼睛盯着,说的倒是轻巧。”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清漪摇摇头,“罢了,清者自清。他没做过的事,就算外人再怎么说,恐怕他也不会改上半分。” “准备一下,到时候去颍川王府上吊唁吧。”清漪道。 颍川王妃死了,消息送入宫中,中宫皇后闹开了。这些从草原上来的女人们,不知天性如此,还是仗着身后有蠕蠕王庭,嫁过来之后,嚣张还是其次,她们不讲道理,也不将那些规矩放在眼里。 皇后在宫里知道妹妹难产死了之后,口口声声说是妹妹被元穆给害死的。要元绩把元穆抓起来砍头。 元绩被皇后闹的头痛,堂堂宗室怎么可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没有真凭实据,把人问罪,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消息传出来,元穆亲自进宫请皇帝派人勘查。他已经把颍川王妃和孩子的尸首叫人用冰块保存起来,只等人上门。 元穆如此,光明磊落,根本不怕皇后的淫威。元绩见此情形哪里真能顺着皇后的话,把元穆抓起来。这位蠕蠕皇后骄纵惯了的,见元绩不叫她顺心,和他吵了好几场。一时间宫内热闹的厉害。 过了会蠕蠕那边来了使者,倒不是为这事来的,听说颍川王妃难产而亡,顺路过来看了看,那几个蠕蠕使者也没看出个门道来。 倒是王妃的丧事非办不可了。总不能把尸体摆在那里,哪怕用冰块镇着,也实在是不像个样子。 元穆依然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样子,看不出半点悲伤,他在停放尸体的屋子外等着,等到里头的蠕蠕使者出来了,问道,“皇后责问甚急,臣怕再次得罪皇后,王妃下葬不如照着柔然旧俗?” 此话传出去,长安一半人都要笑出泪来。 谁都知道,柔然和鲜卑虽然同出一源,但是到了现在风俗迥异。柔然旧俗中的葬制,根本不需棺椁,直接把尸体往树上一抛。应对草原人生命来于大地归于大地的想法。 元穆此言,简直是要把王妃给丢到外头去,连给个葬身之地都免了。偏偏这还是柔然人自己的习俗,怪不得别人。 皇后险些被元穆给气死,但偏偏挑不出他的错处。 幸好元穆也不是真的要和皇后唱对台戏,既然皇后和柔然使者查不出什么,也拿他没办法。没了杀妻的名头,他令人开始给王妃寻找墓地,准备营造墓室。 王府内挂上缟素,长安贵人们此时也纷纷上门吊唁。 清漪也在吊唁的人里,和她一块去的还有慕容定。慕容定原本就不想来,但清漪过来,他不放心,只好一块跟了过来。 颍川王府内前来吊唁的客人不少,颍川王身着丧服,站在庭院里招待客人。 慕容定不想清漪被元穆看到,直接把她给拨到身后去,元穆看到慕容定前来,面色一如之前和对着那些客人一样,没有半点变化,甚至看到慕容定身后的裙摆,古井无波的眼眸也没有半丝波动。 慕容定和元穆寒暄几句,直接拉着清漪走开了。 “和这家伙说几句话,我都觉得晦气!”慕容定嘴唇压在清漪的耳朵上轻轻呼气。 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喷涌在耳朵上,引起一阵阵的麻痒。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清漪强忍住呼他的冲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后腰,“好了,别人丧礼上面能不能正经一点?” 慕容定悻悻的,他低下头,“我已经够正经的了。” 正说着,有人看到慕容定,马上赶过来。清漪见到有人来了,知道十有八、九是来拍慕容定马屁的。 她正想走,慕容定一把拉住她,“都说夫妻一体,患难与共,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说着慕容定马上换了一副脸,对着前来的人。 来人没想到慕容定竟然会拉住夫人,一时间就算有什么话,都不好说了。随便说了几句就走开了。 “原来你拿我当挡箭牌呢?”清漪看着讪讪离去的人,从宽大袍袖里生出手来,就在慕容定的腰上掐了一把。 慕容定疼的嘶了一声,“宁宁,你还真拧啊。” “为何不拧。”清漪说着。那边响起一片嘈杂声,元穆已经过来了,作为家主,的确应该是他来操持妻子的丧礼。清漪见着都已经开始了,再这么和慕容定黏着实在是不像话,她把他推开,见到那边的清涴,“我到妹妹那里去,你总该放心了吧?” 慕容定闻言抬眼一看,只见那边阴平县公夫妇在那里。阴平县公在长安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哼了几声。算是默许。 对付慕容定这个醋坛子,清漪算是能用的都用了。 清漪到清涴那里去,阴平县公很有默契的走开。清涴见着清漪过来,高兴极了,“刚才想到姐姐那里的,但是看到姐夫面色有些不虞,所以没敢过去,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当然不见怪,刚刚慕容定一张脸就差拉到肚脐眼了。只要不瞎,恐怕也没几个敢上来看慕容定的脸色。 “不怪不怪,你姐夫就是那样的人,不要往心里去。”清漪拍了拍清涴的手,清涴点点头,她正要开口看到那边的清湄,咦了一声,清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清湄,清湄今日装扮素淡,这都没什么,清漪看到清湄的嘴角隐隐约约有些青色。脸上也有些肿。 清湄原先有几分丰满,但是肌体肿胀和丰满两回事,哪里看不出来。 “这……看来四娘家里不安宁啊。”清漪瞥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清涴也瞧出来了,她握紧手掌,“姐姐,要不要回去和阿娘说?” “我看不必,如果她自己想提的话,早就说了。”清漪说着再不看清漪那边一眼,“何况婶母似乎不怎么想管她的事了。” 清湄和贺拔盛之前私通勾搭成奸,公然在寺庙里头偷情。气的主持在清湄搬走之后,拿水洗屋子,更把她之前的用具全部烧掉了。主持原先和王氏有几分交情,出了这等事,那点交情顿时灰飞烟灭,半点都不剩了。 王氏气的几天都吃不下饭,这会恐怕也不会怎么愿意管清湄的事。 清涴沉默下来,不说话了。王氏之前和她抱怨,说对这个侄女好,那是把好心用在狗身上,不求她回报,至少也不要惹麻烦。清湄倒好,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叫人给她收拾。 “哎……”清涴叹息了一声。 “自己选的人,没人逼她,她自个要贴上去的。这会哭着都得走完。要是她自个说也就罢了,她要是不说,我们也别管。”清漪说着扣住清涴的手,慢慢往回走。 元穆一来,哀乐大作。到处都是哀哀戚戚的丝竹声。 客人们轮番上前上香,元穆在一旁答礼。一切井然有序。如果忽视掉元穆那几乎没有半点哀戚的脸的话,这场丧事办的还真是不错。 众人皆知元穆和王妃关系不睦,尤其元穆头上那顶若隐若现的绿帽子,他在王妃的葬礼上没有半点哀戚,也都能理解。 清漪和清涴在后面给王妃上了一炷香。两个人都是有孩子的母亲,对生孩子时候的危险深有体会,现在见到王妃因为难产没了,有些难受。 “颍川王也太过了,虽然王妃……但是好歹逝者为大。”清涴和清漪感叹两句。 清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夫妻的私事,外人说不明白。” 清涴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朱娥走过来,朱娥见到清漪怔了怔,嘴边勾起一抹笑,“说起来,弟妹当年还和颍川王有婚约呢。如今看起来,当年幸好是被六藏抢去了,要不然躺着的人恐怕就是你了。” “你!”清涴怒视朱娥。 这会四周的人不是很多,朱娥也懒得装样了,这么些日子来她压抑自己压抑的够痛苦了,见到清漪哪里还会再压制自己的脾气? 清漪一把抓住清涴的手臂摇摇头,她转头看向她,“逝者为大,还请巨鹿公夫人放尊重些。要是在这里出了甚么事,我倒是没甚么,恐怕回头巨鹿公那里不好交代。” 清漪把慕容延抬出来,见到朱娥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朱娥见着面前两女携手离开,有好事者看到方才一幕,碍于不能过来,却频频注目。朱娥察觉到那些目光,一口恶气出不去。 她掉转过头来,见着个年轻妇人站在不远处,那妇人生的丰满,胸臀满满的,但又有一把好腰。凹凸有致,朱娥看到那妇人笑笑,走过去,“杨夫人。” 清湄飞快的垂下眼来,她对朱娥甚是恭谨的曲了曲膝盖。 朱娥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 丧事繁琐而又烦人,慕容定呆的不耐烦,过了一会随意找个理由带上清漪走了,半点都不想多呆。 慕容定是个大醋坛子,以前元穆的事就能让他喝上好几壶醋,清漪和他一块回去,免得他又想东想西。 长安里头的人还垫着脚看元穆的热闹,还没反应过来,一封军报送到宫中。东边又打过来了。 慕容谐这次直接派贺拔盛领军抵御敌军。 贺拔盛领兵前往,过了两三月,捷报传来,之前因为上洛之战,洛阳落入敌手。贺拔盛领兵把洛阳给抢了回来。 消息传回,人人都对这位从东边来的将军刮目相看。贺拔盛得胜,当初举荐他的慕容延,也跟着面上有光。 他有光了,慕容定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按住小狼:小子,你终于犯在本狼手里了!看本狼不抽死你! 小狼眼泪汪汪望着清漪小兔几:麻麻,我错了……粑粑要打死我…… 清漪小兔几一眼横过去:嗯哼? 慕容大尾巴狼松爪:没啥。 第159章 吐血 清漪穿过一道长长的长廊, 今日下了一场小雨,雨水淅淅沥沥,打在芭蕉上沙沙细响。雨水将庭院洗出一片苍翠,人走路的足音都淹没在雨声中。 池塘里□□呱的一声, 竹制的屋子里头暴出慕容定的喝令, “去把那只□□给我抓了!吵个没完!” 慕容定那一声喝的清漪身后的侍女忍不住身上一颤, 就连兰芝都缩了缩脖子。 清漪站定,侧过头对身后的侍女道, “我进去,你们都退下吧。” “六娘子, 奴婢留在您身边伺候吧?”其他侍女听到这话, 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唯独兰芝上前。兰芝忠心耿耿,哪怕明明怕慕容定怕的要死,却还担心清漪会不会被慕容定的怒火殃及。 清漪摇摇头, “还用不着你。去吧,替我去看看阿梨,这孩子最近说话说的开心, 乳母们又不怎么敢和她说多了, 你代我陪陪她。” “是。”兰芝俯首应下。 清漪推开竹门而入。这个庭院是照着她的喜好, 模仿南朝的风雅小庭建造, 除去外头的长廊之外,屋子小桥都是用竹子做成。外面又引入活水成一条小溪,种植竹林芭蕉等物, 幽静怡人。 慕容定心里正烦躁,所以池塘里头□□叫几声都能惹得他大怒。 清漪进去,见着慕容定躺在床上,那边窗户大大敞开,凉风伴随着雨丝飘进来。慕容定一双胳膊枕在头下,双眼闭紧,不过清漪还是能看到慕容定脸上浮动的焦躁和怒气。 风吹进来,拂动她的裙角。清漪放轻了步子,走到慕容定身边,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慕容定耳力过人,哪怕清漪已经把脚步声放到了最轻,还是被他听到。那声音到了他的身边,只觉得身边的褥子陷下。 紧接着就没有声音了。慕容定生气的时候不爱有人在,屋子里头的人早就被撵出去了。他眉蹙起,等着清漪说话。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清漪的说话说。 床摆在窗口的位置,雨丝从窗口飘进来,落在肌肤上。丝丝凉意将心头的不平渐渐安抚下去,过了会,雨丝落在肌肤上的清凉渐渐消失,可外头还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慕容定奇怪的睁开眼,见着清漪身子都挪到了窗面前,伸手把纱窗给拉过来。 清漪听到响动,回头看到慕容定已经睁开眼睛,嫣然一笑,“气消了?” “你怎么来了?”慕容定说着又躺了回去,两只眼睛顶着屋顶。 “我听说你心情不好过来看看,”清漪坐在那里,迟疑一下,“现在感觉好点了?” 慕容定晃晃脑袋,“没有,心里还烦着呢。”说着他长长的呼出口气来。 清漪坐在那里,听他这么说,坐在那里,依靠着窗口看外面的风景,纱窗拉了起来,隔绝了外头飘落进来的雨丝,照进来的光朦胧的映在她的面颊上。 慕容定双眼直直的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笼罩在光芒里头的她眼眸微睁,目光纯净。这么多年了,自己身边的人来来走走和走马看灯似得,就算有些人一直在身边,但绝大多数的心思早就变了,只是她,似乎还是和原来一样。没有半丝变化。 清漪看慕容定目光有些古怪,被他看的浑身寒毛直竖。当着慕容定,她也不避讳什么,伸手搓了搓手臂,“怎么?” “只是觉得宁宁这么多年,没变甚么。”慕容定老实回答。 清漪一喜,伸手就去摸脸,“是吗?”话语里还带着无比的欣喜。 “那么多人原来是同僚是朋友,这会变得我自个都认不出来了,一个两个和我作对。就宁宁你不同。”慕容定说着,从鼻孔里呼出气来。 清漪僵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要说的是这个?” 慕容定点头。 清漪咬牙,她还以为这家伙说她这几年容貌不变呢,说来说去竟然是这个! 这么一打岔,慕容定心里的怒火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他在床上慢腾腾的伸展手脚,“现在贺拔盛那个家伙,得意的不得了吧。这家伙也算是有才能了,可惜怎么就和六拔呢。” “你手下还不是有一堆人,我记得李涛已经被你调到了长安,在长安带兵,还有其他人。”清漪说着叹了口气,“你就别和自己过不去了。到时候把你自个身体给气出甚么,恐怕巨鹿公那边要高兴了。” 慕容定一听,顿时一怔,仔细想想,正是这个理。只要慕容延快活了,他就生气。要是慕容延不能得偿所愿,他就要仰天大笑。顿时慕容定拍了好几下胸口,把胸口里抑郁之气给拍散了。 清漪见着他突然一个鱼打挺跳起来,手掌朝胸口嘭嘭嘭拍了三下,吓了一大跳。 慕容定坐在床上,好久舒缓过来,对着满脸惊吓的清漪挤出一丝笑,“你那话说的真有道理。” 清漪上下打量他许久,见着他一切正常,没有发癔症,才松了口气,“你现在不气就好,生气坏肝,年纪轻轻的打仗没打出毛病,在家生病生出个好歹来,多值不得。” “我气不过。”慕容定撇撇嘴,“算了,这次就让他得意得意,反正下回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得意多久。” 打仗如同赌博,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没有把握说自己每战必胜。朝廷就是那么回事,打赢了有赏赐,输了,才不管你有没有什么难处,直接罚下来。 “我看,你要不给上道折子,请丞相给这位卫将军多赏赐些宅邸珠宝?”清漪轻声道。 这话和一记闷锤似得,直接敲在慕容定后脑勺上,他晕晕乎乎转过头去,满脸不可置信,他指了指自己,“我去和他说?” 清漪见着他那被雷劈了的模样,哭笑不得,抓住他,“现在贺拔盛被赏加官是避免不了的,就是看赏赐多少而已,既然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何不在面上做的好看些?”清漪见慕容定一脸的不以为然,轻轻推了他一下,“现在丞相还在,哪怕心里清楚,但是脸上还要装一下,你以为丞相很喜欢看到他还在呢,你们就已经斗的你死我活?” 慕容定眼睛看过来,清漪气的要死,这家伙脑子就是一根筋,“你自己说说看,哪个人喜欢看着自己还在,下头的儿子就争家产争的头破血流的?” 慕容定面无表情扭过头去,“嘁,我就不信那男人不知道。”说着他咬了咬牙,“算了,就如宁宁你说的,叫人给他上一道求封的奏疏算了。” 慕容定说罢,不甘心的靠过来,把清漪给抱在怀里,把她抱在怀里,才有了几分实感。揉了又揉,“我还是不舒服。” 清漪伸出手在他的胸膛上给他摸了摸,痒痒的触感隔着几层衣服传到肌肤上,慕容定的焦躁好了许多。 他点点头。 清漪见慕容定平静多了,笑问,“现在不觉得□□吵人了吧?” 慕容定一听,不由得失笑。 “你在这里,就甚么也不觉得吵了。”慕容定答道。 两人抱了一会,清漪轻轻挣开他。她仰起头,双手抱住慕容定的脑袋,“你看到的是长久以后,而不是眼前一时的得失。” 慕容定眼眸沉了沉,他似乎有些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过了两日,慕容定给皇帝上了一道奏疏,奏疏里头道卫将军击退东军,收复洛阳乃功劳一件,应该论功行赏。 奏疏是上给皇帝,但是却送到了慕容谐的手上。 慕容谐看到奏疏之后,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点头。他对于继承人,其实是属意慕容定。在他心中,慕容定才是他的长子。只是慕容定脾气有些喜怒不定,叫他不能放心。现在看来,至少比以前要沉稳一些。 “六藏这孩子,行事比以前要可靠多了。”慕容谐冲面前的夫蒙陀笑。 夫蒙陀听到慕容定的名字,眉头不由得一皱。慕容谐看见,放下手里的奏疏,“怎么了?六藏做了甚么事?” “不是。”夫蒙陀俯身。 “只是觉得丞相对京畿大都督宠爱太过了。毕竟京畿大都督和丞相是叔侄,做阿叔的宠爱侄子越过了自己的儿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吉兆。” 慕容谐闻言顿时投目看向夫蒙陀,他有时候真的不知道夫蒙陀是真傻还是装傻,如今恐怕整个长安都知道慕容定是他的儿子,夫蒙陀却在这里说什么叔侄。 慕容谐眉头不悦的皱起,手臂撑在身后的凭几上。他面无表情看着夫蒙陀一会,“非叔侄。” 夫蒙陀万万没有料到慕容谐竟然会这么回应,他瞠目结舌,嘴半张着,老半日都说不出话来。 慕容谐却不去管他了,收回手来,把慕容定上的那道奏疏摊开,持笔在上面写了几行,慕容谐写完之后,令长吏进来,要其将奏疏拿到下面吏部去。 慕容谐做完这一切之后,把笔一放,直接起身去宫城。 宫里的元绩正在和元穆见面,听闻慕容谐来了,元绩面色马上一变,下意识的看向元穆。元穆起身对已经走入殿内的慕容谐甚是恭敬。 “臣拜见陛下。”慕容谐站在那里对御座上的元绩一拜。 元绩脸上生生挤出一丝笑容来,“丞相请起,赐座。” 慕容谐坐定之后,元绩颇有些忐忑,“不知丞相前来,所为何事?” “洛阳不久之前被收复,臣想请陛下东巡洛阳,祭祀诸位先帝。”慕容谐道。 元绩一愣,他没想到慕容谐竟然会说这个,下意识的看向元穆。元穆袖手坐在那里,和元绩对视一眼。 “丞相此言甚得朕的心意。”说着元绩面上露出几分哀戚来,“当年朕被段贼所持,不得已离开洛阳,现在几年过去,都还没有祭祀诸位先帝,朕实在是有愧于列祖列宗。” 元绩似乎说到了伤心处,以袖掩面哭了几声,流下泪水。 “陛下不必伤怀,现在洛阳已经收复,可以前往洛阳邙山祭祀先帝。”慕容谐说着,目光无意间瞥了一眼元穆。直接和元穆的视线撞上。 元穆一接触到慕容谐的目光,触电似得躲避开。慕容谐转回目光看向元绩。 元绩放下袖子,点了点头,“丞相此意甚好,既然如此,朕令人挑选个日子,前往洛阳。” 洛阳离长安并不很远,但既然是要去祭祀先帝,自然要准备一番。慕容谐点头。他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和元绩说此事,事情说完之后,慕容谐告退。 元绩目送慕容谐离去,待到慕容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干净。 元绩整个人都陷在隐囊里,满脸虚弱。 “现在可以委屈求全,可朕就是怕到时候再委屈,全也求不到。”说着他手掌撑住额头,“慕容谐现在不显,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哎!”元绩重重叹了口气。 元穆在那里听着,他抬头看了看。内侍一开始就被元绩调开了,他们说话声量不大,不会被这些内侍听到。 “陛下暂且忍耐。”元穆轻声道。 元绩抬头,无助的望他,而后默默的垂下头颅,“可是这么一味忍耐,究竟要到甚么时候?朕就怕到时候连汉献帝都做不成。” 说着元绩摇摇头,“那还不如做高贵乡公!” “陛下还记得当年段贼之事么?段贼在前,慕容谐必定会有所警觉,陛下还是要小心谨慎。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陛下引以为戒。” 提到当年手刃段秀,结果被段兰所持。险些在晋阳丧命,元绩的脸颊白了又白。 慕容谐走在宫殿外,迁都长安已经有好几年了,这几年的时间,宫城一直都在营造,现在看过去,竟然还点规模了。 慕容谐站在高台上,向远处眺望一会,招手叫来一个中官,“最近陛下和宗室经常见面么?” 中官弯腰下来,仔细思索一二,“这倒是没有,陛下也不常和宗室见面。” “……”慕容谐听后,看向远处正在修建的宫殿,笑了声。 宗室们绝大多数没有实权,清贵的官职几乎全给他们了。就算想要翻天,也要看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不过陛下这段日子,经常召见几个侍中。” 慕容谐一愣,侍中为天子近官,若是以前的确是算得上个好位置,但现在,只能算得上个好看的位置而已。 慕容谐笑了声。 慕容谐借着皇帝的名义给贺拔盛赏赐了十车锦帛,一座宅邸。另外还给了他个侯爵。 加官进爵乃是男人们的最终梦想。贺拔盛毫不客气的接受了来自慕容谐的赏赐。 他乔迁新居的那一天,宴请贵族,慕容定自然也没有漏过。慕容延也在被宴请之列,以前他不爱和慕容定见面,但是此刻不同。 慕容定携清漪应邀而来,夫妻两个靠在一块,在哪里一站就是一双玉人。慕容延远远望见,心里堵得慌。下车之后,也不看后面的朱娥,直接走了。 宴会还是要照着男女分开来,妻子们在,男人在一块喝酒也不方便。 贺拔盛知道清漪就是当年那个被慕容定所掳的杨家女,当着慕容定的面,贺拔盛一脸尊敬,“夫人先到后面内堂去,内子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清漪一笑,“好。”说着,在侍女的带路下往后面去。 “这里人挺多的,说不定哪家就看上你了,到时候六藏你就有可以娶个美娇娘回去了。”贺拔盛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慕容定的背,好似和过去一样。 慕容定恨不得一脚把贺拔盛给踹到一边去。他不知道发这个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装白痴,他们两个人都这样了,他还能勾肩搭背的。 “你这么说,倒是传到我家娘子耳朵里,你是纯心叫我不好过吧?”慕容定说着一把把贺拔盛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拨开,“我惧内,你可别害我。” “瞧你那个胆子,当年带着一队人直接冲击敌阵的胆气哪里去了,到了这会既然怕个女人。”贺拔盛被慕容定拨开也不见生气,面上笑容不改。 “她可不是旁人。”慕容定轻哼。 慕容延从外进来,见着慕容定,两人目光交汇在一处,刹那间地动山摇刀光剑影。两人眉目之间过招几个回合,各自扭过头去。 清漪到了内堂上,清湄正忙着招待客人,今日清湄盛装打扮,脸上擦了厚厚的粉。见到清漪脚上加快走过来,“妹妹可来了,我这些日子可是日日都巴望着妹妹能快些来呢。” 清漪听到这话,都有些佩服清湄的厚脸皮。她们明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清湄却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清漪不留痕迹的躲过清湄的接触,“是吗,多谢姐姐的挂念了。”说着清漪看到清湄身后有好几个女子,鲜卑和汉人都有,甚至还有几个一看就知道从波斯那边来的碧眼胡女。 “这是……”清漪故作疑惑。 清湄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尴尬,在清漪面前,她的短处又被爆出,“这些都是你姐夫的身边人。”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气促。 贺拔盛比起元谵来,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元谵以前碍于她是杨家女,即使对那些年少女子有些意动,也不会太过分。但是贺拔盛对她知根究底,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个管家婆而已。 尤其当初婚礼上头又被慕容定给戳了那一层窗户纸。他私下对自己非打即骂,没有半点妻子的尊重。 说来奇怪,当初元谵敬重她的时候,她敢和元谵吵架对着干。倒是到了贺拔盛这里,她挨了打,都不敢声张。 “原来如此,姐姐真是贤惠。当初南阳王无福消受。” “六娘这话怎么说呢。”清湄咬着后槽牙,恨不得从面前浅笑嫣然的女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知道她在家中独一无二,甚至慕容定到了这会都没有纳妾的打算。只疼宠她一人,用得着这么在眼前炫耀么! “南阳王我和他上辈子是仇人,这辈子极为夫妻,怨怼不已,幸好及时脱离苦海。遇上你现在的姐夫。”清湄咬着牙维持脸上的笑。 清漪心里暗笑,“也对,毕竟现在的姐夫是姐姐亲自选的。可见是天定的姻缘。” 清湄喉咙里冒出一股血腥气,她叫人送清漪上座。 清漪转过身去的时候,清湄看着她背影的目光几乎噬人。 清漪也察觉到了自己转过身后,清湄投到自己身上的视线瞬间的转变,不过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来,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对手之所以成为对手,就是因为有能和自己为之对阵的能力。如果没有那个能力,再多的怨恨只不过是个笑话。 她如今压在清湄头上,清湄就算再恨,又能如何? 内堂之上都是女眷,朱娥也来了,坐在对面。清漪和她一左一右,位置几乎一样。清漪眸光一动,嘴角勾起。 朱娥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内堂热热闹闹,清漪偶尔抬头和身为女主人的清湄谈笑几句。清湄还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在人前滴水不漏。面对其他女眷的打量丝毫不叫人有任何窥探的可能性。 清漪手持酒杯,酒杯中略带浑浊的酒水轻轻晃荡。她扫视了在场的女眷,绝大多数都是有实权勋贵的妻女。她看了一圈竟然没有王氏和清涴。 清涴她倒是能理解,毕竟现在元氏宗室就是纸糊的老虎,中看不中用。但是王氏这么些年来一直都对清湄很照顾,甚至几次都求她这里来了。怎么说也该请王氏喝杯酒吧? 清湄回过头来冲清涴一笑,“六娘你说是不是?” 清漪眉梢一挑,“方才姐姐说甚么?” 清湄神情有瞬间的僵硬,她勉强笑,“六娘刚才都在作甚呢,大家说的这么高兴,你却在走神。” “对不住姐姐。”清漪回之一笑。 正说着,一个侍女惊慌失措跑进来,她跌跌撞撞,礼仪全无。清湄望见大声呵斥,“做甚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娘子……京畿大都督吐血了!”侍女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侍女话语刚落,众女只听得哗啦一声,看声源看去,见清漪一把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案几,她目光如刀一记直接刺向清湄。 清湄一脸错愕,而后没有留给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机会,抽身而去,脚步如疾风。迅速消失在橘黄的火光中。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蹿的一下直接跑了出去:大狼! 第160章 沉思 清漪跑了起来, 夜风在耳边呼啸,她似乎听到身旁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喊她。但是她什么都顾不上,慕容定吐血了?怎么可能?这个男人从初见开始, 就一直和条桀骜不驯的野狼似得。性情难以驯服, 强壮而又霸道。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好好的就吐血了? 她直接穿过户道, 躲过挡路的人,几乎是以万夫莫开之势冲到了男人集聚的前厅。 这会前厅里一片乱, 原本正好好的喝酒,突然慕容定口吐鲜血,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紧接着抬人的抬人, 叫医官的叫医官。 正在忙乱的时候,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清亮的高喝,“都让开!”紧接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劲, 把那些比她高壮不知道多少倍的男人推开,直接扑到慕容定面前来。 清漪看到地上躺着的慕容定双眼紧闭,唇边有血痕。杨隐之在一旁, 伸手探他脉搏, 听到声音, 回头看到清漪。 “姐姐?”杨隐之见着清漪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 惊呼出声。 清漪很快站定,她看了一圈周围围着的人,提起中气大喝, “都让开,不要围着!” 说来也奇怪,明明看上去这么个娇娇弱弱,似乎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下去的女子,声音洪亮,双目炯炯,顿时围聚在周围的人纷纷散去,慕容延走上来,“弟妹……” 清漪摆摆手,不搭理他,直接走到慕容定身旁,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强硬掐手心,借着疼痛逼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清漪看向杨隐之。 杨隐之面上也有些慌乱,“不知道,刚才喝酒的时候,喝着喝着,姐夫就大叫一声吐血。” “他吃的酒菜叫人包起来。”清漪说着伸手去探慕容定的鼻息。 这话贺拔盛等人听得真切,贺拔盛一脸不悦,“杨娘子,出这事谁也不希望,但是这么做过分了吧?杨娘子是怀疑我在酒菜中下毒,好毒死六藏么?” 话语刚落,清漪冰冷的目光看了过来。她目光冷冽,没有半丝感情,冰冷的目光盯的贺拔盛嘴张在那里,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不敢怀疑卫将军,只是担心有人借着卫将军的名头来下毒。来诬陷栽赃。”清漪不卑不亢,“想必卫将军也不想自己家里有如此居心叵测之人吧?” 贺拔盛张了张嘴,最后哑口无言。 他转头吩咐别人把庖厨的人全部扣下来。 医官被人拖来了,一松手,医官整个人就扑在地上,赶紧过来给慕容定治疗,医官诊脉之后面色凝重。 清漪见到医官的脸色,顿时如掉冰窖里。 医官伸手按住慕容定的脉搏,看了一会,头轻轻摇了摇。清漪手脚发抖。身形一个踉跄,险些瘫坐在地。杨隐之马上搀扶住她。 “姐姐,在卫将军府给姐夫治疗未免太不安全了。还是先回府吧?”杨隐之在清漪耳边轻声道。 清漪强行稳下心神,点点头,她看向贺拔盛,“我先和六藏回府去,不打扰了。”说罢,杨隐之上前把慕容定一条胳膊扛在肩膀上,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就往外面走。 原本守候在外面的亲兵这会得了清漪的命令,来了好几个,七手八脚的就把慕容定往外头抬。 贺拔盛跟在后头,脖子吊的老长,满脸焦急,他在清漪后面解释,“这可真不是我做的,我要是想叫六藏死,我干嘛要在自己家里下毒,还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 清漪只顾着看着那边被亲兵抬到马车里头的慕容定,头也没回,“这话到时候再说,此事一定会查出个究竟的!” 说罢,清漪已经快步走到了马车边,抓住车辕直接跳上去。贺拔盛还想解释,清漪一下就把车廉打下来,竹篾挡住了里头的人,也隔绝了外面人的窥探。贺拔盛吃了清漪一个老大的闭门羹,还没来得及发作,坐在前头的车夫就驾的一声,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驰动的马车险些把贺拔盛给刮到。 贺拔盛后退几步才躲开,他站在那里看着车辆远去,慕容延满脸铁青走出来,“你没有下手吧?” 贺拔盛一听,连连摆手,“我可没有那么傻,要他死,还不找个和自己没关系的地方动手,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下毒,我不是疯就是傻,现成的把柄送给人,我会这么做吗?” 贺拔盛说着看向慕容延,“不过看他家娘子那样,好像认定此事是你我做的了。” 慕容延面色更加难看,他目光看了过来,“她认定无所谓,关键是阿爷不能这么认为。”说着,他直接叫亲兵给他把马牵来,“我马上去阿爷那里,你也快点跟过来!” 贺拔盛见状,只好骑马跟上。 清漪在车里抱住慕容定,双手颤抖不已,她低头看到怀里的男人,眼睛一红,险些落泪。他以前总是说个没停,不仅仅说个没停,还会动手动脚,清漪以前只嫌弃他聒噪,可是现在她倒是希望他能睁开眼睛,和她骂几句娘。 而不是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她的怀抱里,生死未卜。 “怎么会这样呢?”清漪抱紧了他,双臂努力的要把他整个人给抱起来,“明明不过是隔了那么一个时辰没有见面,你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说着她眼泪簌簌而下,她拳头砸在他手上,“你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你平常不是最爱说的么?” 拳头打在他身上还没几下,清漪趴在他的肩头上饮泣。 “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你明明看起来也不是短命的样子,怎么会这样……” 清漪哭着,哭声几乎迤逦了一路。 眼泪落下顺着慕容定的脸颊直接落入他衣襟内,濡湿了一片。 “嘘,别哭了。”清漪低头饮泣之时,突然听得耳边轻轻传来一句。清漪一僵,抬头一看,只见着怀里的慕容定睁开眼睛。 “你!”清漪双眼瞪的有铜铃大小。 “嘘,我装的。别哭的这么厉害,小心把眼睛给哭坏了。”慕容定说话声压的和蚊子似得。 清漪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她缓了一息,突然大哭出声,一面哭,一面发狠的揪他身上。兔子发威还能咬人呢,清漪愤怒之下,掐他的手劲都比平常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掐的慕容定呲牙咧嘴,他不能叫出来,所以那滋味就翻倍的销魂。 “待会宁宁可不要露馅,对了,别叫人扎我。”慕容定在她耳边道。 清漪狠狠掐他大腿内侧,掐的慕容定面目狰狞,她满脸湿漉漉的,都是泪水。哭了好几声,外面传来亲兵的禀告,“娘子,到了。” 慕容定马上闭眼装死,清漪也不擦脸,直接把车廉给掀起来,“快把大都督抬进去!” 慕容定不省人事,那么她的话就是最管用的。亲兵们七手八脚的用担架把慕容定给抬进门,清漪叫人请来医官。 府里是专门养了看病的医官,医官过来给慕容定看过之后,打开针包,给慕容定下了几针。 慕容谐赶来的时候,慕容定身上已经被扎了好几针,在灯光下慕容定身上的银针白晃晃一片。 慕容谐见到慕容定双目紧闭,身上那一片的银针,顿时一阵眩晕,他看向清漪,“这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卫将军乔迁之喜,六藏和我去喝酒,喝着喝着,前头有人说六藏吐血了,我赶过一看,就已经这样了。”清漪站在一旁,手攥着帕子擦拭眼角,想起当时见着慕容定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泪水如同泉涌。 慕容谐听后直接大步到慕容定面前,看慕容定脸色苍白,他看向一侧的医官,“大都督怎么了?” “大都督气血羸弱……这……”医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慕容定的脉象虚弱,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吐血的,偏偏慕容定已经吐血了。 医官也诊断不出来慕容定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没用的东西!”慕容谐挥手叫医官快走。 医官上前把慕容定身上的那些银针取下,而后退出去。清漪无意一瞥,见着医官一脸的后怕。 慕容谐坐在慕容定身边,左右看了看,他脸色焦急目光关切,清漪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慕容谐的担心不是做出来的。 “这么怎么回事……”慕容谐嘴唇抿紧。他在丞相府,听到慕容延和贺拔盛亲自过来请罪,他听到慕容定出事,连慕容延和贺拔盛他都顾不上,直接赶过来。 慕容谐看了看慕容定的脸色,探了一把他的手心。慕容定的手心常年滚烫,现在慕容谐只探得冰冷。 这冰冷的触感似乎传到了慕容谐的心里。 慕容谐看着慕容定,似乎有些不知要怎么办。养了将近二十年的儿子突然成了这个模样,一时间他不知要如何反应了。 “夫人来了!”外面有人惊呼。 清漪回来就叫人快马加鞭去通知韩氏。算算时间,韩氏这的确该到了。 韩氏一身尼袍,横冲直撞闯进来。她见到床上躺着的慕容定,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那里,慕容谐站起来,向她走了几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韩氏两腿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顿时场面又乱起来。 慕容谐几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韩氏抱在怀里,之前要过来搀扶韩氏的侍女都被慕容谐一把拨开。清漪想要上去,可是慕容谐挡在那里。 她看着这对叔嫂抱在一块,尴尬又不知道要如何才好,她偷偷瞪了一眼慕容定。这家伙都干出什么事! “芬娘,芬娘!”慕容谐轻轻摇了怀里的韩氏好几下,韩氏才慢慢转醒,她双眼看到慕容谐,老泪众横,“我真是上辈子做了甚么孽,才遇见你。你祸害我也就算了,现在六藏他都被你儿子祸害到,你说说,是不是要害的我们母子都死了,你才心满意足?” 韩氏大哭,双手挣脱开慕容谐,径直就向那边的慕容定蹒跚而去。 韩氏看到慕容定躺在那里,心如刀绞,痛哭了一场,“六藏,阿娘对不住你。你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头,阿娘只顾着沉迷声色,没有管你,到了现在,还要害你受这份苦!”韩氏嚎啕大哭,“天啊,怎么躺在这儿的人不是我!” 韩氏哭的伤心欲绝,嘶声力竭。清漪过去安抚韩氏,“阿家……” 韩氏回过头来看到清漪,泪如泉涌,“这下要怎么办……我这辈子命这么苦,一个两个,不是所托非人,就是命运多舛,我是上辈子做了甚么孽!” 清漪听得不忍心,可是慕容定在那里躺着,也不能真的揭穿他,要是揭穿了,到时候恐怕慕容定对着的就是慕容谐和韩氏男女混打。 “阿家,现在痛哭也无济于事,重要的是要把六藏给救回来!” 清漪一番话,终于让韩氏停止了哭泣,韩氏抹了抹眼泪,“六娘说的对,现在我就算是把眼睛给哭瞎了,也于事无补,不如请来神医给六藏好好治病。” 说着,韩氏抬头看着清漪,“医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慕容谐不等清漪回答,抢在前头答话,“六藏平日也对自己太不上心了,府里养的都是些甚么人,问他六藏得的是甚么病,竟然答不出来!” 慕容谐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那些个庸才都轰出去。 清漪被慕容谐抢了话,沉默下来,看着韩氏。韩氏脸对着她,话却是冲慕容谐说的,“既然如此,那你就派来可用的?光坐在那里发狠又有个甚么用!” 慕容谐眉头一皱,看向清漪,“我记得,之前长安郊外起瘟疫的时候,我府上有个道人自请去治病?” 清漪立刻垂首,“是的。” 慕容谐呼出一口气,明衍曾经治好过韩氏,医术精湛,但是他自请出外治疗瘟疫,后来瘟疫被治好之后,慕容谐也没有让明衍回来,而是遣回原籍。 毕竟明衍曾经和瘟疫病人接触过,哪怕一时半会看不出来,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发病。 现在慕容定出事,慕容谐倒是把明衍想起来了。 “看来,要把他给召来长安。”慕容谐说着叹了口气,他说着去看慕容定,看了好会,看向清漪,“六藏现在有事,这家里的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 清漪弯腰应下。 慕容谐和韩氏守在一旁,甚至慕容谐还亲手喂慕容定喝了一碗药,药开始都灌不进去,还是慕容谐叹息“六藏,你好歹让你阿娘安心。”这才喂进去一些。 慕容谐想要多留一会,清漪焦头烂额的以不知慕容定是不是被人所害的由头给送走,韩氏守了好会,但年纪到底大了,熬不住,清漪叫侍女送韩氏去休息。 这两人走了之后,清漪马上清场。 室内侍女全部退到室外,就剩下两个人。清漪几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床上,毫不客气的伸手推了一把慕容定,“好了,这会没人,你说说看,这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定被清漪这么猛力一推,慢悠悠的睁开眼睛,“宁宁,我虚弱着呢,可经不得你这么一下。”说着他慢腾腾的从床上起来,一动不动的在床上躺着,时间一长,浑身疼痛。滋味真是酸爽。 “之前不是被扎了一通么,还没给你提神?”清漪说着更生气了,纤细指头径直戳在慕容定宽厚的肩膀上,“你说呀,你说说看,好端端的吐甚么血,你血都是从哪儿来的?” 慕容定被那纤纤细指戳的心里痒痒,伸手就把清漪给抱过来,不顾她的挣扎白眼,在怀里抱实在了,舌头一伸,含糊不清道“血这里。” 清漪看到他舌头上一道伤口,伤口处肉被咬出一道,上头血都已经凝固了。她吓了一跳,旋即又心疼不已,“你还真的下得了口!” “这个算的了甚么。”慕容定不以为意,“刚才老头子抓住我喝药,疼的我呀,我都不肯喝了,他竟然把阿娘搬了出来,简直太狡猾!” “你还说,要不是你这一下,用得着吃这个苦头么?”清漪拧了他几下。 慕容定连连告饶,“别拧,宁宁你之前那几下,我腿都青了,还拧到时候身上看不得。” “你还知道!”清漪怒瞪,“说!干嘛要这么折腾自己!” “兵行险着。”慕容定抬起手来做投降状,他冲清漪灿烂一笑,“我是厌烦和六拔这样拔河似得你来我往了。” “你是京畿大都督,手掌京畿重兵!”清漪快要被慕容定给气糊涂了,明明手掌大权,却还要玩这些手段,清漪气的都快要说不出话了。她气鼓鼓的瞪慕容定,瞪了好会,还不觉得解气,恨不得张嘴咬上去。 “你说,你说呀,要是巨鹿公和卫将军想要作乱,你就可以直接调兵攻讦,现在你又是要干甚么!” “宁宁,这动兵可不是好玩的,我还想直接一刀把六拔给杀了以绝后患呢,但是不行啊。再说了,六拔和条泥鳅似得滑不留手,我倒是想他起兵作乱呢,问题他就是不照着我想的来。”慕容定摊开手,“我反正躺几天就起来,他们两个有嘴没法说。怎么看都是我赚。” “赚个屁!”清漪爆粗口了,“现在要怎么办?丞相都来了,巨鹿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现在丞相在外头都要给你请明衍来看病呢!” “明衍你知道不知道?就是治好阿家,亲自请缨去治疗瘟疫的那个道人,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他一来,难道还看不出来你有事没事?到时候要怎么收场?难不成你还要真的把自个弄得病怏怏的躺在这里不动?!” 慕容定被清漪一顿训,训的脑袋都要低到胸口了。 清漪气的满脸涨红,对着低着脑袋的慕容定,她气的想要打人! 慕容定偷偷望她,“可是宁宁,现在我都已经装了,这装都装了,再生气也没有甚么用处。”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好宁宁,你别气了,不如想想现在改怎么办?” 清漪没好气的瞪他,“该怎么办?你干这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想到么?” 慕容定坐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听她训斥,他看清漪说完,胸口起伏不定,抬起手来冲清漪拜了拜。 清漪气的没话可说了。 这厮不要脸已经到一定程度了。 慕容延和贺拔盛在丞相府等了许久了。慕容谐听到慕容定出事,惊怒而起,连他们两人都顾不上了。 长吏留下来询问两人此事的前因后果。 慕容延和贺拔盛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过了多久,长吏过来,对贺拔盛一拜,“丞相说了,请卫将军回去。” 贺拔盛正好已经坐的很不耐烦了,听到长吏这么说,直接起来,看了慕容延一眼,“看样子,应该是没事了。我先走一步。” 贺拔盛走后,慕容延坐了好会,他起来踱步到慕容谐居所。 没有慕容谐的命令,谁也不能够入内。慕容延慢慢跪下来,以头叩地,“是儿不察,使得六藏病重。” 慕容谐坐在床上,室内灯火通明,慕容谐看着下面跪着的慕容延。慕容延的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可是这么多年,他和这个儿子总隔着什么似得,甚至有时候他觉得,他和六藏才是父子,至于这个长子,更像是叔侄。 “起来吧,此事我心中有数。”慕容谐说着手指轻轻揉了一下眉心,“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心里有分寸。” 慕容延一顿,额头轻轻压在膝盖下的地衣上。 慕容谐已经命令雍州刺史把明衍送到长安,慕容定家里则是鸡飞狗跳,小蛮奴带着妹妹在慕容定榻前站着,看着慕容定紧闭眼睛的模样,他眼睛红了红,抽了抽鼻子,没哭出来。阿梨才会学说话不久,看到慕容定就爬上床,一个劲的揪他的睫毛眼皮,要他睁开眼睛。 清漪在一旁不拉阿梨,任由阿梨一屁股墩在慕容定胸口。阿梨胃口很好,小小年纪已经吃的甚是白胖,这么一下去估计和个石头捶大胸似得。 “阿爷在睡觉,不能这样。”小蛮奴见妹妹整个都坐在慕容定胸口上,马上上前把妹妹给拉下来。他故作老沉,拍了拍妹妹的头,“不能这样,阿爷生病了,你这样,阿爷会觉得更加难受的。” 阿梨听完有些不太明白,不过还是乖顺的点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奶声奶气的叫“阿爷”。 “阿爷病了,阿梨要乖。以后就是哥哥带你了。”小蛮奴红着眼圈望着妹妹。 阿梨一脸懵懂,慕容定在床上额头青筋爆出来:这混账小子在阿梨面前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他还能生龙活虎活上几十年呢!这小子,不打的他哭爹喊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兔几圆屁股Duang的一下墩在慕容大尾巴狼的胸口:叽叽叽?粑粑?叽叽叽 慕容大尾巴狼眼白直翻口吐白沫:宝贝轻点…… 清漪小兔几袖手旁观:宝贝再重点! 第161章 世子 明衍眼瞧着马上就要到长安, 清漪看着慕容定瘫在床上,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只剩下夫妻两个,慕容定才能从床上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躺在床上舒服,可是要一动不动躺上一个白日, 任凭谁都会浑身酸痛。 “明衍就要来了。”清漪屏退左右, 这会夜已经深了, 她看着慢慢坐起来的慕容定。今天整个白日韩氏在这里照料,慕容谐虽然不能守在这里, 但时常派人过来询问。不管是慕容定还是她,都累的够呛。 慕容定坐在柔软的褥子上, 呲牙咧嘴的活动手脚, 躺的太久,坐着都觉得累,活动了一下手脚,从床上下来跳了好几次, 浑身气血才畅通了些。 “明衍是个修道之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掺和这些事,不过都进来了, 也由不得他。他应该也是个聪明人, 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说着揉了揉胸口, “宁宁, 这几天,能不能别要阿梨过来了,这小丫头也不知道吃甚么了, 生的那么沉。坐在我胸口上,都喘不过气。” 清漪听到他这话似真似假的抱怨,忍不住想笑,阿梨是她叫人抱过来的。阿梨每次来看到慕容定,二话不说直接坐他胸口上,有时候还会拽住慕容定头发,要他起来陪自己玩骑马马,基本上闹一顿之后,慕容定披头散发,浑身狼狈。 “阿梨年岁小,见不到你到时候又要哭闹。”清漪说着,眉梢一扬,“罢了,比起阿梨,还是几日后的事更加重要,”清漪叹了口气,“你说明衍是个聪明人,他的确是个聪明人,但要是个直肠子呢?” 清漪说着顿了顿,“还是叫人过去和他说声吧。” 慕容定正站在那里,双臂向后扩张,好活动活动手脚,听到清漪这么说,回过头来一笑,“你不怕他把事捅出去?” “捅出去?”清漪回首一笑,“那就赌一赌。” 慕容定面上笑沉寂下来,他坐到清漪身边,“这可不是能拿来赌的。” 说着他眉头微皱,指尖摩挲着案边。 开始只是想要慕容延和贺拔盛不好过,但是到了现在颇有几分骑虎难下之感,要是被慕容谐知道,他也不太确定慕容谐会置之一笑,而是雷霆大怒。他仔细想过,总觉得后面或许更有可能一些。 “古来成大事者,看似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可那都是别人看到的。你难道还不知道,有时候其实就是在赌么?谁又有一定的把握,说能成的?” 慕容定沉默下来,他靠在床上,“这几日我听说六拔和贺拔盛都来了?” “来了好几次了,我叫人把他们挡在门外。阿家放话说,不叫他们进来。说不准他们再给你下毒一回。”清漪说着,顿了顿,“多亏了阿家。” 韩氏行事没有忌讳,甚至慕容延和贺拔盛还要忌讳她。此令一下,省了清漪不少的麻烦。要是她的话,还真的很难把大伯子给轰出门去。 慕容定想起了白日被韩氏灌下肚子的那几碗苦涩的汤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药都是开的大补的药,喝下去不但没有任何坏处,还能补身体。可是再好,他也不喜欢喝。 慕容定嘴一撇,“那男人那里没消息?” “你难道还不知道?丞相那里派人过来探望,一日要禀告好几次。”清漪手臂依靠在凭几上,看向慕容定的目光似笑非笑,“这难道还不好?” “他就没有惩戒谁?”慕容定继续问,眼睛盯紧了清漪。清漪给自己还有慕容定倒了羊奶,她端起羊奶慢慢喝,“惩戒,这没凭没据的要惩戒谁?谁也没有说你是中毒,就算丞相要惩戒,拿甚么惩戒?又不是乡野村夫打架。堂堂一个卫将军,要治罪,也还有板上钉钉的罪名,还真能随便拉出去砍了?” 清漪一番话毫不留情,说的慕容定憋屈又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会,清漪慢悠悠开口,“不过你这做法也不是完全没用。” 慕容定一笑,“你才想到?这事就像个锥子,对准缝隙敲敲打打,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能敲烂了。” 清漪瞧他一副得意样儿,出言打击他,“你先就在这儿躺着吧!看要躺到什么时候,你才能解脱!” 慕容定一张脸垮了下来。 明衍如期抵达长安,慕容谐下的命令很急,雍州刺史不敢耽搁,令人快马加鞭,令人把明衍送来。 明衍到了长安,还没来得及歇脚喘几口气,就被送到了慕容定府上。 不多时,清漪就看到了那位仙风道骨的道人被人架了进来。明衍是好几个五大十粗的家仆,整个人几乎是被推过来。进了门,明衍走到清漪和韩氏面前躬身一礼,“贫道拜见两位夫人。” “不用多礼。”韩氏伸手,“六藏,你快到六藏那里去看看。”韩氏十分焦急,也顾不上和明衍讲多余的,直接就要明衍过去给慕容定诊治。 明衍起身走到内室,清漪搀扶着韩氏跟过去。慕容定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看着似乎不省人事。 清漪看着明衍仔细看了慕容定的面色,然后从被子中拿出他的手腕开始诊脉。过了一会,明衍明色古怪,他翻了一下慕容定的眼皮,而后下意识的瞥了清漪一眼。 清漪就站在他的不远处,和身边韩氏的满脸焦急相比,清漪这个媳妇显得有些不太对劲,她面上和韩氏一样都是焦急,可是眼底却是一片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趣味审视着明衍。 明衍心头转过了好几个思量,他徐徐站起身,韩氏见状迫不及待走上来,“道长,六藏怎么样?” “大都督乃是神志受损,五脏之气絮乱,因而经脉堵塞,导致昏睡不醒。”明衍沉默了一下答道。 这番话听的韩氏云里雾里,她只关心结果,“那还有救么?” “救当然是有救的,贫道可以施法,引天地清气入大都督体内,疏通五脏,贯通经脉,到时候大都督自然就醒了。” 清漪听着在心里啧啧出声。明衍肯定看出了慕容定的不对劲,但此人不迂腐,没有当着人面就说出慕容定装病。 “既然如此,阿家,那就叫人准备,让道长施法吧?”清漪转头和韩氏说道。 韩氏以前并不相信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但是慕容定昏迷不醒被她看在眼里,韩氏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不管能用不能用,反正只要是办法都要试试。 清漪搀扶着韩氏出去,令人询问明衍可否还要需要的。 明衍也不客气,既然都装相了,那么就装到底,香案香炉等物开口即来,还有各式祭品。不多时内室面前就摆了这么一出。 明衍正经穿上道袍,手持桃木剑,关起门来,嘴里吟唱有声。清漪叫人在门口听了一会,然后把人给叫走了。 清漪陪着韩氏,这段日子,韩氏夜不能寐,要不是清漪坚持,韩氏都能夜夜守在慕容定身边,她轻轻拍着韩氏的手,“阿家,应该会没事的。” 明衍都给慕容定把戏份给做足了,要是慕容定不顺着杆子下来,就是他傻。 韩氏神色憔悴,听清漪这么说点点头,“希望如此。”她说着看着清漪,“今日我夜里不睡了,彻夜念经。” “阿家,诚心是好事,可也别损耗自己的身子,要是六藏醒过来,你身体不好了,他可要怎么做?”清漪见韩氏还要再说,立刻加上一句,“要是传出去了,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那就不好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韩氏皱眉,眼里露出一丝不耐烦,“只要六藏能好,别人敢在我面前多说一句,我把他整个脸皮都给截下来!” 韩氏以前看似温婉,其实不过是在人前而已,她脾气并不温柔,甚至还有些急躁。清漪见状,知道自己劝说不回来了,叫人端来温热的蜜水给韩氏喝。韩氏喝了几口水,坐在那里焦急的等待。 清漪叫人把阿梨带过来。阿梨容貌和慕容定有几分相似,尤其一双眼睛随了慕容定,琥珀色的大眼忽闪忽闪,看的人怜爱无限。 “阿婆”阿梨扑到韩氏的怀里,韩氏把阿梨抱起来,放在膝头上,“阿梨来了?” “嗯。”阿梨点点头,小丫头学东西学的特别快,说话虽然有些断断续续的,但也能说的通顺,“阿婆不要伤心。”阿梨见着韩氏眼角还有泪痕,抬起小胳膊,抓住袖子给韩氏擦拭。 韩氏心中一暖,连连点头,“好,阿梨懂事,知道心疼阿婆了。”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么多天没有的笑容,抱住阿梨,亲了亲。韩氏身上有淡淡的佛香,阿梨还颇为喜欢,小胖胳膊伸出去抱住韩氏的脖子。 清漪在一旁看着,心里松了口气。知道女儿终于能把韩氏给哄过来了。 等了好会,有人满脸欣喜的前来禀报,“夫人,娘子,郎主醒过来一些了!” “真的?!”韩氏抱住阿梨径直站起来,欣喜问道。 家仆连连点头,“小人不敢欺瞒夫人!” “这太好了!”韩氏高兴的喜形于色,她抱起阿梨就往外走去,清漪紧随其后。 到了内室,两人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苍术香。阿梨在韩氏怀里打了个喷嚏,一脸不满的捂住鼻子,“阿婆,好臭!” “你这孩子说甚么呢,这是苍术,不是甚么污秽东西。”清漪看了阿梨一眼。 阿梨嘟着嘴不说话了,韩氏关怀儿子,把阿梨交给清漪,直接进了内室。慕容定躺在床上,两眼微阖,一丝光亮从眼缝里透出。 嘴里是浓厚的苍术味儿,这东西平常闻着没有什么,甚至还觉得有几分风雅,但是一碗苍术往嘴里灌,死人都能被那股味道呛活了! 慕容定回想起自己被明衍那个牛鼻子灌了一碗苍术汤,简直生无可恋,瞬间浓郁的味道从味蕾直冲头颅,他那会都顾不上装相了,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甚么鬼玩意儿!” 他怒吼完后就和明衍面面相觑。 当时医官给他来了几针,他都没有破功,如今竟然叫一个道士给破了道行。慕容定一时间心下百味陈杂。 “六藏?”见着慕容定真的睁开眼了,韩氏又惊又喜,坐到床边,握住慕容定的手,“六藏你好些了?” 慕容定眼睛慢慢睁开,一脸弱不禁风,“阿娘……” 韩氏听他话语虚弱,拍拍他的胸口,“你身体还虚弱,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待会叫人再给你看看。” 还看?慕容定想起明衍给他灌得苍术汤,顿时脸色如土,来一次已经叫他不能消受了,还来一次,还不要他的命? “阿娘不用了,我头疼的很。”慕容定是真的头疼,只不过是被熏的,“想要清静清静,就别叫人进来了。” “好,都随你。”韩氏点头。 慕容定醒来的消息很快送到了慕容谐那里,慕容谐赶来看慕容定,慕容定脸色苍白,浑身无力,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你醒了?”慕容谐看到这样虚弱的慕容定,心都软了半截,他附身在慕容定床边,握住他的手,“你这孩子平常生龙活虎,现在成了只病猫了。”说着他顿了顿,“当日怎么回事?” 慕容定摇摇头,他的虚弱是真的,不是他装出来的假象,“不知道,当日喝酒的时候,突觉心口一阵绞痛,然后……甚么都不知道了。” 这句话似乎消耗了他全身上下的力气,说完之后,慕容定闭上双眼不说话了。 慕容谐见他才醒来,知道他身体虚弱,吩咐了几句之后,走出来。 慕容谐在台阶上,双手背在背后,抬头望天。今日天气不错,万里无云,湛蓝的天际格外惹人喜爱。可是慕容谐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不一会,明衍过来了。他见到慕容谐就要下拜,慕容谐摆摆手,“免了,我听说你之前说是六藏五脏之气不畅,所以引来天地清气疏通经脉?” 这些都是明衍敷衍那位老夫人说的鬼话,但话既然说出,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了。 明衍颔首,“正是。” 慕容谐目光沉沉,他伫立在那里,良久无言。明衍站在那里,也是一动不动。 “我之前请了好几个名医给六藏看过,但是都看不出甚么端倪来,不管是汤药还是针石,都没有半点作用,反而越发沉疴难愈。”慕容谐看过来,目光如同利剑,看的明衍忍不住垂下头去,“而你是用作法,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有人用方术害的他?” 哪怕是明衍听到慕容谐这话,膝盖也是忍不住一软。 巫蛊这种事,向来就是朱门里头的阴私,若是放到皇家,那更是能杀人千百的大事。明衍哪里敢说话? 慕容谐见明衍沉默不言,只是垂首,他转过头去,“好了,我明白了。你退下吧。” 明衍道了一声是,躬身退下,待到了院子外,抬手擦额头,湿淋淋的全是冷汗。 慕容谐令人好生伺候慕容定,并且令人送来一些补身的药材,返回府邸里,他叫人请来了夫蒙陀等老将,老将们突然被请来,茫然无措,不知道慕容定将他们叫过来所为何事。 慕容谐坐在床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打着手下的凭几,“我叫各位来都是有事。各位和我共事了这么多年,个个劳苦功高,既然我富贵了,你们也要一起和我享受富贵。现在我是发达了,但是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头上。” “丞相,是甚么事?”有老将问。 慕容谐长叹一声,“还有甚么事?立世子。” 慕容谐被朝廷封为秦王,既然都是王了,那么也该有个世子,可是世子迟迟未立。 在场所有人听到慕容谐想要立世子,纷纷大惊,看了过来。 “不知丞相是想要立谁?” “六藏。”慕容谐道。 此言一出,议事堂内鸦雀无声,众人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好久终于有人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可是,大都督是丞相的侄子……” 慕容谐甚不在意的他笑,“我侄子,也是我儿子。” 众人哗然,给逝去的兄长戴绿帽子是一回事,但说出来,甚至要把野种给认回来又是另外一件事。 慕容谐扫视过面前诸位老将,见到他们表情各异,惊骇欲死,心里有些想笑。他可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不管是自己的偏心还是安排,都露出自己的倾向。可惜,没几个人把这个当回事,那么他也只有把最外头一层的薄纱给扯了。 “既然是我的儿子,那么应该也没有事了吧?”慕容谐笑道,“我的基业传给我的儿子,难道还有甚么不对?” “不对是不对,可是大都督名义上还是丞相的侄子,这……”夫蒙陀说起这个,脸几乎都要扭起来。 “那又如何?我们又不讲究汉人那一套,要是真说要名正言顺,我今天就不该在长安,还在并州呢!” 慕容谐此言一出,众人皆默。 “再说了,诸位也都和六藏共事过,他也不是甚么昏庸无能之辈。”慕容谐说着,看向夫蒙陀,“我记得六藏还曾经和你一同东入,夫蒙将军,你说说看,六藏在才能上如何?” “大都督打仗有一手,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服气。可是这说出去……”夫蒙陀满心的纠结。 “倒也不是不让丞相把基业传给心爱的儿子。我们鲜卑人原本也不被汉人嫡长子那套拘束,但这名不顺,臣还是会担心到时候会出乱子。”夫蒙陀叹气。 名正言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体现在前后交接的平稳性。 “这个世道,才能比名正言顺更加重要。”慕容谐靠在那里,“当年后燕成武皇帝要是听了段皇后的话,立慕容农而不是慕容宝这个只能做太平盛世之君的太子,慕容家又怎么会被压制了那么久?” 慕容谐说着,手指屈起重重敲击了两下凭几,“我意已决,就这样了。” “可是丞相膝下还有三个儿子,这……” “我那三个儿子,我自有安排。”慕容谐说罢,抬手制止。 六藏成了这样,全都是当初他犹豫不决引起的。要是世子人选定了,不管如何,那些有格外打算的人都该消停消停。 这近日的一场风波,皆由这件事而起。 世子已定,局势不可逆转,应该也没那么多的事了吧。 慕容谐想要立慕容定为世子,这话没有能逃过慕容延的眼线,慕容延知道的当晚,喝的酩酊大醉。 朱娥根本不想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在他面前,但是慕容延要她在一旁伺候着,做着倒酒夹菜的活。 一觞酒满上,慕容延一饮而尽,旁边东歪西倒着好几个酒坛。 朱娥眼瞧着慕容延几乎不歇口气,一连喝了好几坛,忍不住想劝,“算了,喝那么多,到时候你又要难受。” 慕容延呵呵笑,而后转为大笑,几于癫狂。朱娥在他狂躁的大笑中,有些不知所措。 “难受?我现在还管的上甚么难受不难受?”慕容延看过来,“我这么多年,哪里做得不够好?哪一点又比不上他?阿娘被哪个女人压了这么多年,我又被她儿子这么践踏。”说着他痛哭出声,“阿爷,我到底哪点没有做好?就算一开始我比不上他,但是我后面做的不够好?” 慕容延又哭又笑,和犯了癔症似得。朱娥哪里还敢招惹他,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慕容延一把将案上的所有东西扫落在地,哐哐当当声中,朱娥被慕容延一把拖了过来,他双目血红如同困兽,双手死死扣住朱娥的肩膀,朱娥被慕容延这可怖的模样给吓住了,她下意识的挣扎,但是抓住肩头的手却犹如铁钳一样,不管她怎么用力怎么挣扎,就是挣不开。 “他是我的阿爷,阿娘是他的原配发妻!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对我和阿娘的?阿娘被那个女人逼死了,他不闻不问!我是嫡长子,正正经经的嫡长子,他现在这么对我!” 慕容延双目布满血丝,双手紧紧掐住朱娥的脖子,朱娥白眼上翻,显然受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呸呸呸:擦,本狼吃的是什么!!!!! 第162章 惊喜 慕容谐只是告知一声, 并不是听取手下人的那些意见,一封奏疏呈到元绩面前,哪怕元绩对慕容谐诸多不满,看到慕容谐要立名义上的侄子为世子, 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准。如今的皇帝只剩下个明面上的作用, 可要是准了, 自己恐怕会招人非议,如此荒唐的奏疏竟然也准。可是不准, 慕容谐那关就过不去。 元绩左右为难,慕容谐等了两三日, 实在是有些不耐烦, 遣人到元绩那里问。 元绩经过段兰那一回,不敢和权臣明面上再起冲突,叫人取来玺印,在慕容谐的奏疏上一按。 消息传来, 慕容定还在床上虚弱着,明衍那一下威力十足,慕容定被熏到现在还有些昏昏的。既然装病, 那么一块儿全装了, 他哼哼唧唧躺倒在床上, 衣服虚弱过甚的模样。小蛮奴特意过来在他榻边守了会, 阿梨被抱过来,见着慕容定睁开眼睛了,几下和猴子似的爬上床, 骑在他肚子上骑马马。 两孩子险些没把慕容定给折腾掉半条命。清漪把阿梨抱下来,“阿梨别闹,你阿爷才好没多久。” 慕容定虎目含泪,泪光汪汪。阿梨下手没个轻重,那小屁股坐在肚子上,真的能把他早上吃进去的东西都给压吐出来。 还是宁宁心疼他啊! 清漪根本就不去看慕容定那冒着泪光的眼睛。这家伙就是自作自受,好好地没事要装吐血,要不是明衍,恐怕现在都还躺着呢。 “阿娘,我想骑马。”阿梨抓住清漪的肩膀,细声细气的提要求。 “骑马?”清漪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女儿的小身板。阿梨还是个团子呢,上了马背,恐怕要被马给直接甩下来。 “待会叫哥哥带你去骑木马。”清漪说完,小蛮奴已经站起来,自觉地走到妹妹面前,伸出手来,“走吧,哥哥带你去玩儿。” 阿梨对天天见面的兄长自然很熟悉,嗯了声。清漪把阿梨放下来,小蛮奴自然牵起妹妹的手,就带着往外走。一条腿还没跨过门槛,外头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家仆,家仆跑的很快,额头上权势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和出来的小蛮奴险些撞个正着。 小蛮奴一把把妹妹往背后一塞,勃然大怒,“尔乃何人?不经通报闯入,该当何罪!” 他年岁虽小,但气势十足。稚嫩的呵斥让家仆噗通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怎么了?”清漪快步走过来,把阿梨拉到她的身边。 家仆这下磕头磕的更加用力了,额头几乎是砸在地面上。 “娘子饶命,小人也是急着给郎主送好消息……” “好消息?”清漪抓住家仆话语里头的最后两个字,“甚么好消息?” 家仆这下马上停止磕头,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激动,“外头来人来道贺了,说是道贺郎主被立为秦王世子!” 清漪闻言下意识去看里头的慕容定,内室离外头还有好长一段距离,里头重重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一阵紧密又沉重的跑步声由远而近冲来。 慕容定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直接从内室里头冲了出来。他一双眼睛瞪圆,眼里的不可置信清漪都看的一清二楚。 “你说甚么?” “回禀郎主,外面来了很多客人,说是要给郎主庆贺,被立为秦王世子一事。”家仆这会儿浑身的热血劲头已经冷下来了,冲撞了小主人的罪名更是不小,额头贴在地上,抬都不敢抬。 这话如同一记闷雷重重在他耳边炸响,慕容定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痴痴呆呆,回不过神来。清漪拿指头在他身上一戳。慕容定才眨了眨眼睛。 慕容定朝清漪看过来,“宁宁,你听到没?我要做世子了!” 说着,不等清漪回答,他自己开始往外面跑,清漪一把拉住他,“你干甚么呢?!” “他们不是来祝贺我么?我去见他们。”慕容定手脚都在颤抖,这喜讯来的太快,他可没有想过这一日会来的这么快。 清漪一把抓住他,“你去个甚么!”说着,她斥退左右,“你现在还在对外称病呢,这会精神满满的出去见客,是不是要告诉天下人你是装的?” “……”慕容定眨眨眼睛,十分纯良的望着清漪。 “那些人不论,丞相那里你总要顾忌吧?这话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头,觉得自己被你戏弄了,你要怎么收拾局面?”说着,清漪抬起手臂,纤纤细指往屋子里头一指,“回去,好好躺着,除非朝廷正式任命下来了,否则你就在屋子里头好好躺着养病!” 慕容定哦了一声,乖乖去了。 清漪叫人来,将那些客人都请走。 还没有正式的消息,就急哄哄的和那些人混在一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清漪拿出慕容定身体不好,不能见客的理由,那些客人不能真的冲进来,不一会儿各自都散了。 清漪回到室内,就见着慕容定躺在床上,两眼直瞪瞪的望着床榻上的承尘。清漪吓了一跳,以为慕容定高兴傻了,伸手一推,“喂喂,你怎么了?” 慕容定被她这么一推,两眼转过来,“宁宁,你说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做甚么梦?”清漪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他这会又怎么了。只见慕容定伸出条胳膊来,眼神迷茫又疑惑,“宁宁,你拧拧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清漪毫不客气的捏起他手臂上的肉一拧,慕容定嗷了一声,捂住被清漪拧过得地方,“痛!果然不是做梦!” “现在知道不是做梦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清漪坐在那里问。 慕容定迷茫的睁着双眼,似乎也是一脸的不知。过了一会,他叹气,脑袋枕在清漪腿上,“我之前都没想过会这样。” 他那吐血不过是想给慕容延和贺拔盛头上泼污水,但没想过既然就这样成了,得偿所愿原本是件好事,但他总觉得飘飘忽忽,脚底都软绵绵的,找不着实感。 慕容定晕乎乎的,靠在清漪的腿上。 清漪虽然没有和慕容定这样,但也开始吃了一惊。毕竟立世子这件事不小,慕容定身份摆在那里,想要夺位成功没那么容易,清漪私下觉得慕容定和慕容延之间少不了一场见血的争斗。谁知道慕容谐竟然还真的正大光明的立慕容定为世子了? 清漪后知后觉的,让那股惊悚感慢慢的涌上心头。夫妻两个一个躺一个坐着,内室里头安静的落针可闻。 慕容定眼巴巴的等清漪来安慰他,结果清漪在那里坐着,好久没有回过神来,慕容定抓过她的手贴在脸上,清漪反应过来,揉了他脸颊两下。 “现在接下来你想好要怎么办?”清漪问。 慕容定眯起眼睛,享受她的抚慰,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说实话,好事来的太快,我自己都没怎么想好呢。” 清漪嘴角一抽,想起这事来的太快,慕容定没有反应过来也是情理之中,她吐出口气,没有说话。 “不过现在和以后肯定不一样了。” “你那叫废话。”清漪说着有些担心,“你说丞相立你为世子,那么巨鹿公那边……” “六拔那边,就看那个男人自己怎么收拾了。”慕容定撇了撇嘴,靠在她腿上,“反正这是他儿子不是我儿子,我若下手,为了永除后患,自然不会留情,要是他来的话,那么就要温和的多了。” “你还想怎么?”清漪抱住慕容定的脑袋,“还想着丞相能不能为了你把巨鹿公给杀了?” 慕容定别过眼去,有几分被说中心事,“才没有呢。” 清漪见着他这幅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笑。外面变得乱哄哄,兰芝快步进来,隔着屏风禀报,“六娘子,夫人过来了。” 屏风后面的两人闻言,马上起来。 韩氏听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见到慕容定,她立刻问道,“外面都在传你要做秦王世子了,这事是真的吗?” 慕容定摇摇头,“外头有人过来恭贺我,但这事朝廷还没下令,我也不知道真假。” 韩氏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有权势的地方就会有各种消息灵通的人,既然有那么多人上门来送消息了,恐怕十不离八·九。 “阿家!”清漪扶着韩氏的胳膊,要把她搀扶起来,韩氏整个人已经没有了半点力气,她气的坐在那里,眼泪直流,“那个混账东西……他是真……” 韩氏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清漪也明白韩氏想要说什么,两人当年的私密,是韩氏心头上的痛。韩氏愿意为了儿子和慕容谐保持面上的往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现在慕容谐这么一来,等于是把两人的脸面给扒个精光,半点都不不留了。 可是只要慕容谐立慕容定为世子,当年的往事就必须要扒开给众人看。 “阿家。”清漪心里叹气,和慕容定两个把韩氏扶起来。 慕容定和做错了事似得,垂着头,不敢看韩氏一眼。 韩氏被儿子儿媳搀扶起来,坐在床上。她浑身瘫软,几乎站不起来,趴伏在那里痛哭了一会,“我以后是真的没脸去见你的阿爷了。”说着她抬起头来,“以后六藏你有机会回到东边去,记得不要把我和你阿爷合葬。” “阿娘,这事不怪你,都怪那个男人当年阴险狡诈,阿爷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要怪也是怪他,和阿娘又有甚么关系?” 韩氏闻言饮泣。 慕容定和清漪不知道该怎么劝,清漪叫人把阿梨抱来,阿梨见着祖母,就爬上去,“阿婆是不是摔了?阿梨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童言童语,稚嫩的可爱。这下韩氏才收了眼泪。 慕容谐想要快些把此事定下来,以免横出事端。丞相既然急着要,下面的那些人哪怕再看不惯,也必须要快些办好。 朝廷册封世子的诏命终于尽快的下达。慕容定多了一重身份。 一时间,慕容定府门前车水马龙。这鲜花锦簇的热闹,看的旁人眼热,当然不仅仅有人眼热,还有人不齿。 慕容定被册封世子,前来道贺的人不少。在许多马车和牛车里头,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冲到府门前,仰天长啸,“世道竟然到如此地步,竟然叫一个奸生子坐了宝座!苍天道义何在!” 他一嗓子喊出来,下一刻如狼似虎的卫士们蹂身而上,抓起一把土堵了口,迅速拖到没人的地方五花大绑。 慕容定听到这时候竟然有人来砸场子,眉头都没抬一下,“看看这人是甚么身份。到时候给我送到京兆尹那里治罪。” 慕容定说着,颇有些不爽的歪了歪脖子,做了这个世子,干什么都不比过去那么任性。慕容定说完,看向站在一边的杨隐之等人,“这样算是对了吧?” 杨隐之笑笑,“世子还是不高兴?” “大喜的日子有人来闹事哪里高兴的起来。”慕容定一撇嘴。他说着,突然看向杨隐之,“对了,宁宁那边应该没事吧?” 自己这里有人闹事直接叫人抓了就是,但是娇妻那边,就不一定了。 “姐姐那边,世子只管放心就是。”杨隐之说道。 慕容定点了点头,心放下来些许。 清漪这里人也很多,众多贵妇们看不上韩氏当年就和慕容谐搞上,并且生下慕容定的做派。但是如今慕容定得意,谁也不敢作死,把明晃晃的把柄留给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来奉承上头这位女尼。 韩氏和那些贵妇说了几句话,不耐烦和她们这般做戏,“我今日的经书还没有看呢,不奉陪了。” 说罢,抽身离去,半点也不停留。 韩氏一走,贵妇们就把目光都放在清漪身上,清漪和阿梨都成了阿谀奉承的对象。 阿梨被贵妇们摸摸小脸,“长得可正好看,和娘子长得真像呢,以后长大了也是一个美人。” 还有人想着能不能结亲的,“小娘子年岁虽然还小,但娘子想过小娘子的终身大事没有?” 清漪眉头瞬间一皱,又很快舒展开来,“孩子太小了,还没到想那个的时候。” 坐在一边的王氏打量着阿梨,阿梨今日穿着粉色的襦裙,怀里抱着个小球,安安静静的坐在清漪身边,年岁虽然小,可生的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王氏上下打量了阿梨好几下,露出个慈祥的笑容。 阿梨很少见到王氏,和王氏不亲近,这里的贵妇对她露出都是慈祥可亲的笑,她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只是抱住小球,看了一眼王氏之后,马上紧紧挨在清漪身边。 王氏想了想自家里的子弟,杨家子弟相貌出众,才学上佳,向来是士族联姻时候的热门人选。王氏仔细想了一下,打算待会和清漪开口提一提,反正成不成不重要。 “阿娘,那个人老是看着我。”阿梨抱住小球瑟缩了一下,抓住清漪的袖子摇了摇。 清漪咦了一声,顺着女儿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到一个年轻妇人坐在那里,再一看正是清湄。 清湄坐在那里,仪态没有什么不对,位置也离这边有段距离。 “怎么了?” “怕。”阿梨缩了缩。清漪安慰的在她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叫乳母送到后面和小蛮奴一块。 阿梨乖顺的被乳母抱走了。 清漪对着清湄眼露警告,要是清湄真的蠢到在她的地方上撒野,她就真的不客气了。 清湄垂下头去,避开清漪的目光。现在清漪气势正盛,她还是要暂时躲避。 清涴在清漪身旁,见着清漪收回目光,轻轻捏了捏清漪的手,“大好的日子别和自己过不去。” 清漪对她点头。 聊了一会,清湄起身到外头去。今天道贺的人多,府里的人也多,不仅仅是那些客人还有手捧瓜果窜梭于道的家仆侍女们。 清湄冷眼看着,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当真是烈火烹油,只是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她缓缓走去,背后传来一声尖利的女子嗓音,“总算找到你了,你这个贱妇!”清湄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大力的从背后抓住她的衣服,左右开弓打了好几个嘴巴,然后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丢到了水里头。 清漪还和女眷们说笑,清湄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见着,心里正纳罕呢,侍女慌张从外面跑进来,对兰芝耳语几句。 兰芝听完眉头一皱,“甚么时候出事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也不看看时辰!”她说完,小步到清漪身边轻声道,“六娘子,四娘子落水了。” 清漪眉头都没抬一下,“死了?” 兰芝摇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人是冻坏了。” 这个天可不暖和,长安热的时候很热,冷的时候才十月天外头就起冰碴子了。这个天外头已经起凉风,这会调到水里,不死也要冻掉一层皮。 “叫人给她换衣服,喝碗药送回去。”清漪吩咐。 兰芝点头。 清涴看过来,“出甚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出了点小事,下头的人来找我拿主意。”清漪笑笑,“没事,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呀。” 小蛮奴拉着妹妹躲在拐弯处,捂住嘴笑的噗噗直响。 他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的湖水看,瞧着那个应该被他称呼为姨母的女人狼狈不堪的被家仆们拉着竹篙从水里捞出来,那女人浑身上下湿透了,在风中瑟瑟发抖。 阿梨天赋异禀,说话已经开始说的顺畅,见到哥哥,就说自己被谁谁谁看的难受。阿梨很敏感,被人看的异常难受自然要和哥哥说。 小蛮奴一听,胸脯一拍,回头就叫人把南阳王妃给引过去。这下就出了一场大戏,南阳王妃十分好妒,元谵被管得苦不堪言,对着南阳王妃的那张圆饼脸,实在是下不了口,躲了出去。南阳王妃身边人说都是因为元谵和前头的王妃感情深厚所致。 这回见到真人,哪里还会放过? “看,没事啦。”小蛮奴对妹妹呲牙一笑。 阿梨懵懵懂懂,不过好像明白了什么,奶声奶气,“哥哥对我最好了。” “那当然,以后谁欺负你了,和我说。”小蛮奴拍拍胸口。 清湄从水里捞出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被送到一处厢房内,换了内外衣裳,灌下一碗姜汤。 休息了一会,就被送了回去。 清湄不见了,也没有人在意,依然言笑晏晏。 府邸里一直热闹到了晚上才散场。 人得势的时候,所有人都恨不得过来沾亲带故。 清漪一脸疲惫的坐在床上,把襦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发髻打散。慕容定出来,看到清漪满脸疲倦,坐在她身后,心疼的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慕容定不是个委婉性子,好坏直接说。清漪却和他不一样。他也知道女人们说话,一句话要绕个三四回。听着都累。 “你现在坐上这个位置,打听的人多了,盯着小蛮奴和阿梨的人也多了。”清漪靠在他身上。 慕容定一听,立刻大怒,“谁那么有胆量!敢盯着我的孩子,嫌自己活长了?!” 清漪依旧靠在他身上,“都是想要和小蛮奴还有阿梨结亲的。”清漪说着自己都哭笑不得,结娃娃亲这回事,在北朝南朝都很常见,可是这事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再常见她也一肚子火气。 别人也都算了,王氏也来凑热闹。先不说杨家子弟们和阿梨的辈分,她提的那些子弟年岁都比阿梨大上好几圈,她怎么可能答应? 慕容定嘁了声,“这么小,结甚么亲。他们的孩子估计也没多大,能不能长大还不知道呢,就打我家的主意了。” “有几个娘子把自己的儿子说给我听,个个都已经是十五六岁了。”清漪想起这事一阵无力。 “哈?!”慕容定浑身一颤,险些跳起来,“她们敢!阿梨多大!她们就不怀好意!还介绍个十五六岁的过来,等到阿梨长大了,都老成甚么样了!” 慕容定说着鼻子里冲出两道浊气,“这些女人正事不做,日日心里想着这些歪门邪道!”他双目露出寒光,“看来还是日子过得太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小小兔几太小了!谁也不准打她主意! 小小兔几和小狼在一块,小狼抬起小爪子拍在小小兔几脑袋上:乖,有事找哥,哥给你摆平。 第163章 乱斗 慕容定得封世子, 慕容延惨败而归。世子之争,以慕容定这个奸生子的胜利暂时告终。 上回在慕容定门前疯癫呼喝的人,也被查了出来,京兆尹令人把查出来的东西整理好送到慕容定手上。慕容定双腿盘在一起, 手里拿着京兆尹叫人送上的文书, 冷笑出声, 他抬头把文书丢给杨隐之等人看,“你们看看, 这上头写的是甚么,一个七品下的小官, 竟然跑到我的门前撒野!” 杨隐之接过慕容定手里的文书, 一看也有些哭笑不得。那个披头散发在慕容定府邸钱大吵大闹的人名叫王孝之,是个小七品县令,也不知道怎么到长安,在慕容定大喜的日子上门闹事。 “姓王?也不知道和太原王氏有没有关联。”杨隐之道。 慕容定没好气的瞪他, “都甚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 杨隐之把手里的文书给一旁的长吏,长吏看了之后, 也是一脸莫名, “按理来说, 这等官职应该不能靠近府邸, 看来应该是有个显赫的姓氏。” “那又怎么样?”慕容定冷笑,“别说是太原王氏,就算是琅琊王氏又如何?他还能在脸上开出朵花?此人竟然敢在我的门前撒野, 既然如此,他就别想好好走出去!” “不可!”长吏惊呼,他听出慕容定言语之下已经动了杀意,立刻制止。 慕容定不满的皱了皱眉头,“为何?” “人都闹到我面前了,我不严惩,难道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他不成?”慕容定说着,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长吏急切道,“臣不是此意,此人目无尊上,自然要严惩不贷。但是若是将此人杀掉的话,恐怕会惹来非议。” “非议?”慕容定脸上似笑非笑,他手肘压在凭几上,身体向长吏倾过去,狭长的双眼里浮动着凛冽的寒意。 “人都闹上门来了,还有甚么非议不非议?”慕容定挑起嘴角,俊美过甚的脸上,显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杀意。 长吏知道慕容定此刻杀心已起,很难劝说,看向杨隐之。 杨隐之看到长吏投来的目光,站起身来,“世子,长吏的意思是,有人会借机省事。” 慕容定果然眉毛一挑,眼眸看了过来,“哦?你这话是何意?” “王孝之官位卑微,却能靠近府邸。他的姓氏再不济,也可能是太原王氏的分支,若是将他处死,又没有与其所受刑罚相称的罪名,恐怕到时候有人借机攻讦世子。” “……”慕容定坐在那里不动,抬起眼睛望着杨隐之,眼里满满是不以为然。 慕容定是从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和猛兽争斗,最后自己也会变成猛兽。慕容定心里尊崇的还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听到杨隐之这么一番话,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杨隐之哪里会看不明白,他和长吏对视一眼,直接一拜到底,“世子把王孝之杀了容易,可是事后要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见慕容定还是无动于衷,杨隐之咬咬牙,“天下人向来喜欢由他人推己,今日因为王孝之吵闹丧命,日后谁还敢为世子效命?如今天下三分,看重的除了兵力之外,便是人心。” 慕容定见杨隐之说的脸都红了,“那此事就算了?” 杨隐之语塞,算了当然是不能算了的。就算屈尊纡贵也要有个度,可是该怎么处置这人,还真有些头疼。 “臣觉得,依照惯例处置。”杨隐之道。 “依照惯例,不疼不痒的。”慕容定抬了抬手,“不说律法,就是平常人家这样,我赏他一顿鞭子,不过分吧?” “世子?”长吏眼瞪如铜铃。 “士可杀不可辱,这……”杨隐之才开口,慕容定摆摆手。 “士可杀不可辱,还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呢。”慕容定眉头一皱,他见着杨隐之恨不得抓住他再狠狠说上几天几夜,嘁了声,“好好好,看你这样子,要是我不听你们的,你们就能和我说到天黑是不是?” 慕容定想了一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照着律法,鞭笞三十,流放边境做苦役三年。这是律法上板上钉钉写的,既然说要罚称其罪,那么再好不过。” “至于别人说闲话,我可没做甚么,既没打也没杀。说闲话能说到甚么地方去,把自己当盘菜,也要掂量掂量自个几斤几两。”慕容定笑道。 慕容定说完,从床上站起来,冲在场人一笑,“难道还不够?”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要是还得寸进尺,慕容定就真的把那个家伙给杀了,才不管他是什么王孝之,李孝之。 慕容定回头看到长吏和杨隐之,心里撇撇嘴。这些家伙就爱用汉人的那一套来约束他,想要把他给塑造成汉人眼里的明君。 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治国这事,还是要靠汉人们。自从经历过长安城郊外瘟疫一事之后,他对鲜卑人几乎不怎么抱期望了。 他看着外面,重重叹口气。 慕容定示意按照律法处置,都官门将决议出来的处罚上送慕容谐和慕容定。慕容谐看到都官门决议出来的决定,很是不满。 “此人居心叵测,在宾客云集之时上门大闹,不说事先策划,谁又信?仅仅只是鞭笞五十,发配边疆劳役三年,未免也太轻了。而且此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慕容谐大发雷霆,吓得官署之内鸦雀无声。 慕容谐敲了敲桌子,指节敲在案几上砰砰作响,“乱世用重法,岂能让汉辈欺压在我们头上!” 慕容谐一言既出,原先做出的决议被夺回,在慕容谐的授意下,都官尚书对王孝之再搜罗其他罪证。 既然立了世子,自然是全力支持,随便来个人都能对秦王世子指手画脚,那还像个什么样儿?撞在枪口上,也别怪他拿来杀鸡儆猴。 很快王孝之的其他罪状也一并送上,贪墨两个字格外显眼。 魏国这二三十年以来,官吏贪墨比比皆是,被抓了出来,证据都是现成的。这下直接由流放改为斩首。 慕容谐铁血手段,可不忌讳什么士族不士族,甚至有点拿士族开刀的意味。 这下王孝之也不用挨鞭子了,直接等着在秋冬之际验明正身,斩首示众。 到了十一月,寒气甚重,长安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一片有鹅毛大小。一夜的光景,外头就是一片银装素裹。 阿梨穿着厚厚的绵袍,外头还套着一件狐裘,狐裘所用的狐皮是上好的白狐皮,白的没有一点杂毛,这件狐皮还是慕容定去打猎的时候亲手猎了回来,见着白狐的好皮毛,叫人给爱女做了件皮裘。 狐裘很合阿梨的身,密密细细的狐毛轻柔的蹭着阿梨雪白的皮肤。越发衬托的阿梨肤白如雪。 阿梨抓起一团雪一下砸在小蛮奴脑袋上,小蛮奴脑袋上雪团散开,落了一地的雪花。他也没闲着,迅速把一旁的阿胡给拖下了水,抓起团雪,直接给人兜到后脖子里头去。 这可就太坏了,阿胡冻的呲牙咧嘴,险些叫唤起来。其他慕容家的小孩看到阿胡那样,哈哈捧腹大笑。 一时间院子里头雪花与惨叫齐飞。 阿梨虽然是女孩,但是半点都不逊色给那些男孩子,抱在一块打架在雪地上打滚,都是一把好手。 “都说了,给我!”阿梨和个小男孩对掐,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小脸涨的通红。小男孩也是慕容家的孩子,“不给!我捡到的就是我的!” 阿梨急了,抬腿就踹,男孩毫不示弱,抬起腿还击。 阿梨年岁小,力气不够,一下被男孩踹到痛处,她看到那边还和阿胡打的不可开交的哥哥,啊的尖叫了声,直接冲了过来,把那个男孩撞在地上。蹂身而上重重坐在他身上,那瞬间压上的重量,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瞬间把敌人压的喘不过气来。阿梨抓住先机,肉肉的手一抓,抠在小童脸上。 两人都包的密不透风,也就一张脸能露出来叫人打了。 “啊,不好。小娘子被人欺负啦!”夫蒙毅正和阿胡的侍读打,得胜之际,回首就见到阿梨和个锦衣小童打在一块。 小蛮奴一拳砸在阿胡脸颊上,听到夫蒙毅长啸,抬头一看,见着妹妹已经不敌对方,就要落败。 “走!上!”小蛮奴立刻丢下阿胡这么个猎物,带着侍读们一哄而上,前去支援阿梨,阿梨爆发力强,但是耐力不好,很快就被对方抓住机会揪了下来,阿梨后背撞在地面上,还没等对方打过来,小蛮奴已经带着帮手把对方掀翻在地,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打。 场面一度失控,到处都是哎哟和叫好声。 这些孩子都在慕容谐府上,天降大雪,慕容谐让孩子到府上上玩一玩,也是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小崽子们完全不按他的想法来,男孩子正是爱跑爱跳的年岁,小孩子没有大人们需要遮在脸上的遮羞布,看的顺眼一起玩,看不顺眼打在一块。 小蛮奴就带着自己的侍读把别人给揍了。 闹到慕容谐面前,慕容谐看了一眼那几个被打成乌鸡眼,凄凄惨惨戚戚的小东西,抬手叫人把受伤的孩子送去上药,慕容谐把小蛮奴叫到面前,“那些人都是你打的?”说着,他抬眼扫过后面跪着的小孩,跪着的这几个都是小蛮奴的侍读,打架的时候,这些孩子也参与了围殴。 “对,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小蛮奴迫不及待的答道,他看到慕容谐看着身后那一排跪着的人,心下一横,“所有事都是我做的,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慕容谐听到这话,不由得嗤笑,“小小年纪,倒是知道义气和护短了。”他笑着,整个人陷入到身后柔软的隐囊里,“你倒是和我说说看,你一个人是怎么把那几个打成那副模样的,有几个身上脚印都十多个,你一个人还能生出七八只脚来?” “那也不光他们的事。”小蛮奴硬着脖子,面前的男人和父亲有点相似,却迥然不同。阿爷喜欢骂他,但是骂过之后就算了,但是这个男人却铺面而来一阵压迫感,他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小蛮奴袍子下面两条腿都在颤,但是拼命忍住。自己要是漏了怯,回头后面这些人心就和他不齐啦! 慕容谐眼睛一抬,见着小蛮奴明明害怕,却还要镇定下来。心软下去,他拍了拍身边,“来,过来坐。” 小蛮奴眨眨眼睛,见到慕容谐点点头之后,才从地上起来,爬到慕容谐床上坐好。 “你们都下去吧。”慕容谐冲那些侍读道。 侍读们动了动,却谁也没有起来,他们低着头,一言不发。 “怎么,还不走?”慕容谐问。 “都是我们的错,打了几个小郎君。”几个侍读们互相看了一下,夫蒙毅开口,“还请丞相责罚。” “刚才还不是说你一个人做的吗?现在怎么成都是他们做的了?”慕容谐笑问小蛮奴。 小蛮奴坐在慕容谐身边,顿时就急了,“都说是我做的了,那就是我做的!你们谁也不能和我抢!” “你当这是功劳呢?还谁都不和你抢?”慕容谐乐笑了,他挥挥手,“走吧走吧,都到外面去,刚才几个小子雪地里头滚了一遭,身上都湿透了,留在这里是要挨冻吗?” 慕容谐再次发话,几个侍读你看我我看你,小蛮奴急了大吼,“都叫你们走啦!” 有了小蛮奴的这一句,侍读们才纷纷从地上起来,退到室外。 “叔公,都是我做的!”小蛮奴等人都走了,对着慕容谐低头。 慕容谐背靠隐囊,他瞧着面前的孩子,生的和母亲比较相似,清秀的很。原先还有些担心因为容貌长得和元家男人似得,性情会变得和那些宗室似得,文文弱弱。现在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叔公?叫祖父。”慕容谐故作生气。 小蛮奴缩了缩,他满脸疑惑的望着慕容谐,“可是,爷娘都是这么吩咐叫您的……” 慕容谐一听,哭笑不得,到了这会,慕容定还和他怄气。罢了罢了,不和孩子计较。 “你怎么和他们打上了?”慕容谐问。 “一开始我和阿胡划地儿,说好谁是谁的地盘,然后我们自己做将军,其他人都是小兵,打仗呗。后来阿梨被他那边的人欺负了,我就打了过去。” 童言童语稚嫩的可爱,慕容谐听得连连点头,“你是为了阿梨。” “也不全是。”小蛮奴摇摇头,“阿胡那几下经不得打,他手下的人也不听他的话。他都被我打趴下了,自然是找其他人了。” “你还真有理了。”慕容谐揉了揉他的脑袋,“也罢,你们小孩子吵闹,当真了倒是显得自己肚量狭小,何况你跳跳闹闹也好,总比元家那些男人,丢了祖宗给的本领,一门心思和汉人学,学到后面,都不成个样了。” 小蛮奴听得懵懵懂懂,不过他明白叔公是在夸他呢。哪个小孩不喜欢被人夸奖,顿时小蛮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来,这个给你。”慕容谐摘下大拇指的扳指给小蛮奴,扳指是玉做的,通体油亮,一看就知道养了许多年了,“这东西是我年轻时候的旧物,我现在把这个给你。” 小蛮奴把那个扳指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他满脸疑惑,“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拉开弓……” 男子戴扳指,除去装饰之外,更是为了能够较为轻松的拉开弓弦。小蛮奴知道扳指的用处,不过他现在都还不能拉开弓呢。 “你就先收着,这是祖父的心意。”慕容谐摸摸小蛮奴的脑袋,下头那些孙子,见着他不是恭谨的和什么一样,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看的他好生无趣,也就这个小子,放得开。 不亏是六藏的儿子,胆大敢干。光是这点,比谁都强。 蛮奴听了,大大露出个笑容来,把扳指揣到怀里。 清漪在亭子里头赏雪,她看着这丞相府里头的楼台亭阁,感叹不已。这里的楼台亭阁几乎都是照着韩氏的喜好建造的。一草一木都透露着韩氏的影子,不过韩氏现在不会和慕容谐再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早早的搬到了修行的佛寺里,闭门不出。 “阿娘,阿娘!”女孩稚嫩的呼声把清漪的注意力迅速吸引过去,清漪见到阿梨被乳母抱在怀里,她快步上去,见到阿梨穿在外头的狐裘上一个黑乎乎的脚印。 “这怎么了?”清漪大吃一惊,看向乳母。 阿梨特别喜欢这件狐裘,平常穿在身上,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有半点尘土粘在上头,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乳母小心翼翼答道,“小娘子和几个郎君玩雪的时候,不小心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清漪猛地看向阿梨,她立马把阿梨从乳母的怀里抱出来,仔细上下查看,外头天冷,不好直接看阿梨身上如何,清漪抱住阿梨直接往附近的厢房里,脱掉她身上的袍子,看她身上有没有伤。 阿梨乖乖的,不哭也不闹。 脱了狐裘和绵袍,解开内袍和裲裆,清漪查看的仔细,半点都不放过。和乳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除了膝盖那里有块淤青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伤口。 “可怜的,阿梨,疼不疼?”清漪轻轻揉了揉阿梨膝盖上的淤青,心疼的抬头。阿梨摇摇头,“阿娘,不疼。打我的那个人才疼呢,哥哥带人把他打得乌了眼!” 阿梨说着,学着当时小蛮奴把人掀翻和侍读按在地上暴揍的样子,拳头轻轻压在眼睛上,她对清漪粲然一笑,“所以我不疼!” 清漪看着阿梨兴高采烈的模样,哭笑不得,她捏了下阿梨的鼻子,“你呀。”她说着接过煮好的鸡蛋,用纱布包了,轻轻压在阿梨膝盖上的淤青处。 鸡蛋煮出来的温度有些高,压在幼女细嫩的肌肤上,烫的有些疼了。 阿梨吸了几口气,很轻,清漪却听的清楚。 “疼?” “不疼。”阿梨下巴一抬,想要在母亲面前拿出勇士的样子,“哥哥和那些人打了那么久,都没有喊疼,我才不疼了。” 阿梨这样看的清漪心疼的厉害,孩子说不疼,可是母女连心,阿梨小小的颤抖她都能感受到,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她手里的动作放轻了些,散瘀完之后,清漪给阿梨再穿上衣裳。 阿梨抱住被烫的热热的膝盖,软软的撒娇,“阿娘~” “哎。”清漪抱住阿梨,在阿梨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阿梨现在内外都换了新衣服,浑身上下暖和和的。 “阿爷去哪里了?还没来呀?”阿梨娇娇软软的,靠在清漪怀里。 慕容定十分疼爱阿梨,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程度。阿梨也喜欢他,时不时就要跟在他身后的。 “他现在应该还在前面,怎么?”清漪低下头。 “我想骑马马。”阿梨伸出小指头,“昨天没骑,今天想。” 清漪啼笑皆非,她见过慕容定怎么把女儿抱在肩膀上骑马马。没想到女儿竟然还上了瘾头。 “阿娘!”外面传来小蛮奴的呼声,不一会儿,小蛮奴跑进来,举起手里的扳指给清漪看,“叔公把这个给我了!” 成人的扳指对小蛮奴来说还是有些大,但是小蛮奴格外高兴,他下巴扬起,等着清漪的表扬。 但是母亲却看着他手里的扳指入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一爪拍在地上:谁找小小兔几的麻烦,我咬死他!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扫:嗯,终于有本狼当年的风采了。 第164章 守岁 清漪知道,慕容谐一向喜欢小蛮奴。以往只当是孩子得了慕容谐的青眼, 可是现在慕容定封了世子, 慕容谐对小蛮奴这么喜爱,意思就有些格外不同了。 “阿娘?”小蛮奴瞧着清漪看的入了神, 凑过来看她。 清漪反应过来, 冲小蛮奴笑,“这看起来是丞相随身携带的东西,好好收着。”清漪说着摸了摸小蛮奴的脑袋。 小蛮奴点头, 对待珍宝似得,把扳指给放到袖子里。 “哥哥。”阿梨在床上一个翻身,直接跳下来, “哥哥没事吧?” 小蛮奴带人围殴堂兄弟的英姿到现在还在阿梨的小脑袋里头浮现,不过阿梨也不蠢, 知道小蛮奴这么把人给揍了, 回头是要挨罚的。 “没事, 没事。叔公没罚我。”小蛮奴说着展开双臂,在清漪和阿梨面前学着那些胡人转了一个旋。 清漪一把拉住他,“你这样子, 我倒是该给你派个人教学舞了。”阿梨在一旁吃吃笑,“哥哥要跳舞咯!” “跳就跳, 这又算甚么?我们鲜卑人原本就会跳舞。不会才是傻瓜。”小蛮奴说着,对着清漪又转了两下,双臂张开,脚上一旋, 还真有些味道。 鲜卑原本就是胡人,一开始魏国拓跋也胡风鼎盛,太皇太后过寿诞,皇帝和宗室正装下场,给太皇太后跳舞看。 清漪也不觉得有什么,小孩子多才多艺,脑子也能聪明点儿。 “跳的好看,谁教你的?你阿爷应该没让人教你吧?”清漪说着,心底对慕容定跳舞有了几分期待。 到现在,她看过慕容定各种样子,但是从没有见过他跳舞。也不知道他跳起来是个什么样儿。 “阿爷才没有叫人教我呢。”小蛮奴哼哼两声,他眼睛看向阿梨,“哥哥跳的好不好?” “好。”阿梨拍拍手,“我也要!” 阿梨要小蛮奴教她,小蛮奴这两下还是从那些胡人身上学的,教妹妹一下就教完了。顿时两个孩子在房间里头转圈,阿梨一口气转了十下,头晕目眩,一头扎进清漪怀里,“阿娘,头晕!我不跳了!” “这就晕了,听说那些胡人,能一口气转个百下呢。”小蛮奴道。 阿梨不高兴了,脸在清漪怀里蹭了蹭,盯着小蛮奴,细声细气,“哥哥坏,阿娘!” 两小孩拌嘴,清漪看的好笑,她摸了摸阿梨的头,“要是觉得累了,睡会?” 阿梨吸了吸鼻子,乖巧的点了点头,在外头和人打雪仗,又和人打了一架。回来又和小蛮奴玩,这么下来,阿梨也累了。她打了个哈欠,如同一只小猫,柔柔的靠在她的臂弯里睡了。 开始还闹腾的小蛮奴安静下来,瞧着妹妹睡熟了,他小声提议,“阿娘,把阿梨放到床上去吧?” 清漪点头,把阿梨放到了床上。 才给阿梨盖好被子,外头侍女来了,“巨鹿公夫人来了,说是要给娘子赔罪。” 清漪眉梢微扬,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带着小蛮奴出去,朱娥已经带着阿胡在那里等着了。朱娥见着清漪和小蛮奴来了,立刻站起来,清漪的目光从阿胡青了的眼圈上转开,“巨鹿公夫人有事么?” 要是没事,谁也不会犯贱过来啊。朱娥腹诽。 她不情不愿的把儿子往清漪那边推了推,“小孩子胡闹,不小心伤着阿梨了,所以带这孩子过来给弟妹赔罪。”说着,她低头看向阿胡,“去,去给你婶母赔不是。” “不是他伤着的。”小蛮奴突然道。 朱娥一呆,她看向已经通红着眼睛的儿子。那几个一块玩的男孩说是阿胡把阿梨给打了,阿胡嚷嚷着说不是他,但是朱娥想着是儿子怕被大人骂,所以才狡辩。而且慕容谐那边也不好交代,所以说了儿子几句,就匆匆带过来了。 被小蛮奴这么一提,巨大的尴尬如同潮水,铺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将朱娥淹没。 阿胡之前被朱娥训斥了几句,心里委屈没话说,听之前还和自己打架的蛮奴竟然给自己说话,一时没忍住,哭了。 阿爷不喜欢他,阿娘又不信他的话,倒是蛮奴给自己说话了。 “这……”朱娥尴尬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头,她带着宝贝儿子过来赔罪,结果自己还弄错了? “阿娘,真不是阿胡,阿胡那会被我按着打呢。哪里还有力气去找阿梨的麻烦,打阿梨的那个小子,已经被我带人打的连他爷娘都认不出来了。”小蛮奴拉了拉清漪的袖子,可是说出来的话叫朱娥面色紫涨。 “蛮奴可真懂事,小小年纪知道替兄弟隐瞒了。”朱娥咬牙笑道,“这孩子和蛮奴打上,说到底还是不对。”说着在儿子肩膀上推了一把,“去,给你婶母还有堂兄,道个不是。” 阿胡满脸委屈,他方才哭了两声,就生生止住了,被母亲这么一推,心灰意懒,他垂着脑袋,“婶母,对不起。” “小孩子玩闹,只要不出大事,那就没甚么。”清漪瞧着阿胡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前,阿胡是慕容延的儿子,但这孩子到底还小,而且和他们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实在是做不到要拿个孩子来敲打对方。 清漪冲阿胡笑笑,抬头正色对朱娥道,“而且蛮奴也说了,欺负阿梨的不是他。蛮奴不至于连人都认错。既然孩子没做过,那就算了。”清漪原本想说,既然没做过,就不要逼着他去认。但转念一想,这孩子是朱娥的儿子,她这个外人,不好说多了。 阿胡抬头看了看清漪,面前的年轻妇人貌美端庄,察觉到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柔柔一笑。 朱娥一愣,而后内心巨大的愤怒翻涌而上,自己逼着儿子认错,不过就是想要全了自己的脸面,但是清漪却告诉她,孩子没做过的就不要逼他认? 要不是现在这女人家里得势,她至于么?! 朱娥心里愤怒难当,脸上僵硬一下,拉过阿胡,“弟妹可真体贴。” 清漪送走朱娥,朱娥的脸变得有些快,以前遇见她,哪怕在外头已经装的贤良,但是在她面前,必定要露出几丝本性。到了现在可不得了,既然会忍了。 “阿娘,婶母的脸色变来变去的。”小蛮奴等朱娥一走,拉住清漪,兴致勃勃的,“我都看着她脸色变了三回了!” 变来变去的,就算是来自蜀地的那些献艺的优伶都没有这份本事。 “好了,这话可不能说出去叫人知道。”清漪拍了一下小蛮奴的脑袋。 朱娥气冲冲的回了院子,她拉住阿胡的手,脚下走的飞快,阿胡跟不上,险些趔趄摔一跤。 “快点跟上!”朱娥没好气的训斥声,阿胡听出她话语里头的不耐和烦躁,拼力跟上她。到了院子里头,朱娥直接把阿胡丢给乳母,要乳母带着阿胡去换衣洗脸。她坐在屋子里头狠狠生了场气。 她看到手边有拜帖,拿起来看了看,是卫将军夫人杨清湄叫人送来的,她看了一眼,“这女人也真是命大,寒天腊月的掉到湖里头,竟然也没冻死。” 卫将军夫人被南阳王妃给推到湖水里头一事,长安贵妇就没有不知道的。事后这位杨夫人病了一场,南阳王遣人赔礼道歉,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看来贺拔盛对这个妻子是真不上心,不然怎么着也该弄得南阳王夫妇脱掉一层皮。 朱娥甩了甩手里的拜帖,眼里的讥讽越发浓厚。当初杨清湄不过是她看中的一颗棋子,极其潦倒,困在尼姑庵里头,不见天日,她不过是叫人试探。杨清湄和条狗似得恨不得舔她的脚了,那时正好贺拔盛从东边西逃到长安,她就把贺拔盛给引到了杨清湄那里。 对贺拔盛来说,长久旅途的困乏需要个女人来安抚他,而且这个女人出身名门,曾经是王妃的时候,就格外带感。 原本见着贺拔盛娶了杨清湄,她还以为杨清湄手段了得,结果贺拔盛转头就腻了她。把她给丢到脑后去了。 原来不过是个庸才。 说起来,杨清湄和那个女人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怎么姐妹两个差异这么大? 朱娥冷笑了两下,随意把那张拜帖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去。她靠在隐囊上闭目养神,外头那些烦心事,被她强硬压了下来。要是几年前,她一定会拉着母亲还有慕容延告状。可是现在母亲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而慕容延…… 朱娥从心底冒出一股刺骨的寒气,打了个冷战。慕容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受不了妻子和母亲的争斗,干脆搬到城墙上住的年轻郎君了。他阴狠起来,从不手下留情。上回她差点就死在他手里,她到现在还记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死人无异。 要是她敢拿这事去烦他,恐怕下场凄惨。 侍女轻步走进来,曲了曲膝,“娘子,郎主过来了。” 朱娥原本闭目养神,听到侍女这句,顿时如同有一桶冰水,在这个滴水结冰的天气里从头顶浇下,浇了个透心凉。朱娥一个激灵就睁开眼睛了。 她跳起来,整理了一下发鬓裙角,和伺候人的侍女一样,站在那里。慕容延大步走进来,他看了朱娥一眼,见着朱娥低眉顺目的样子,很快别过眼去。 慕容延袍子一撩,坐在床上。 “我听说,你没事拉着阿胡去给弟妹赔礼道歉了?”慕容延看了过来,他面无表情,目光却如刀剑,刺的朱娥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身体里的血瞬间就冰凉了。 “……”朱娥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她看着他的目光,突然想要逃跑。这男人是真的不把她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心底最后一点侥幸被浇灭,朱娥喃喃着,“我听说阿胡和蛮奴打架了,而且阿梨受了点伤。” 慕容延坐在那里听着,抬起头来,“你生来不聪明,蠢笨不堪,但是你蠢你也要有自知之明。自己送上门,把阿胡的脸面给人扇,你觉得很合适?” 朱娥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以后阿胡就不用你操心了。连弟妹都知道孩子没做过的事,就不要勉强他去认,你都做了甚么好事?”慕容延冷冷丢下一句。他站起身来,直接就往外走,没有半点停留。、 朱娥站在那里,半句话都没说,可是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她儿子就不归她管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把阿胡的东西装到箱子里头,全部带走。 朱娥呆若木鸡,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慕容谐对孩子们的私事毫无兴趣,夫妻拌嘴了,打架了,哪怕是管教孩子,到了他面前看出不对来,才会和孩子父母说两句。至于其他的,他没有那个精力也没有那个闲暇,当然是他喜欢的孙辈,就另当别论了。 慕容谐很喜欢儿孙济济一堂,他干脆就留儿孙们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小蛮奴平常在家里,有慕容定管着,就算有想要展翅翱翔,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清漪不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要是小蛮奴真的犯了错,她是不拦着慕容定罚的,最多只是在慕容定的惩罚措施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过当,才会出言减轻。至于别的,想都别想。 慕容谐给他提供了天时地利,小蛮奴要是还不抓住,就是他傻。小蛮奴带着妹妹阿梨,还有夫蒙毅几个侍读在丞相府上天入地,就连平常慕容谐用作习武摔打身子的校场,也被这几个小郎君小娘子去了好几回。 小蛮奴胆大包天,把妹妹阿梨抱在一匹果下马的马背上,然后他在前头牵着走。 阿梨的几个乳母见到小蛮奴竟然就把妹妹给放到马背上了,个个惊骇欲死。清漪听说之后,只是笑笑,“孩子多动动才好,多动动身体才好。” 清漪都这么说了,小蛮奴就更加没有忌讳了,自己带着木刀之类的小玩意儿和侍读打打闹闹,阿梨就在一旁看,看到兴起了,也会要求自己来两下。小蛮奴就在乳母警惕又惊恐的眼神中,教妹妹怎么用木刀。 阿梨玩的很开心,和哥哥还有那些小男孩们玩,一段日子下来,脸色都红润了许多。 就这么到了辞旧迎新的时候,新年里头,慕容谐府邸里头喜气洋洋,除夕夜里,府门的院子里头码放着高高的竹筒,到了夜里,全家人都出来,孩子们跑跑跳跳,抓起竹筒就往生好了的火堆里头扔。 竹筒被丢到炙热的火里,烤的开裂,噼噼啪啪作响。一时间宁静的深夜变得格外热闹。 清漪和慕容定站在一块,夫妻两个看着小蛮奴带着阿梨丢竹筒。 慕容定看着小蛮奴生怕阿梨拿不动竹筒,抽出腰间佩戴的小刀把竹筒给劈做两半,再递给妹妹。他心下十分安慰,“这小子总算是有点做兄长的样子,不想别的臭小子就只顾自己快活,把弟弟妹妹丢到脑后。” “你就对我们这么没信心?”清漪左右看了一眼,见着慕容谐等人在看孩子们玩爆竹,手肘轻轻捅了他一下,“孩子都是父母教出来的,你教的好,他自然也跟着学好。” 慕容定连连点头,同时有点儿心虚。清漪嘴上不说,可是他自己心里知道自己可真算不上什么好榜样,和慕容弘慕容烈两个同父异母弟弟的交往,比起所谓的兄弟情谊,更多的事利益上的考量。 他自己是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要是被小蛮奴学去了。慕容定只觉得手脚发麻,头脑眩晕。 “还是宁宁说的对。”慕容定说着,见着小蛮奴拉住妹妹护住她,别让她离火堆太近,以免被冒出来的火星给撩到。 慕容定眼里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他正满意着,管事已经来请他了,“郎主请世子过去,说要开始祭祖了。” 新年除了辞旧迎新,还要祭拜祖宗,不管汉人还是鲜卑人都少不了。按理来说这活应该是慕容延来的,但是慕容谐立了慕容定做世子,那么就是慕容定上。 “走,该去了。”慕容定当着人面握住清漪的手,就往那边已经摆好的祭台走去。 慕容定才不管什么害臊不害臊的,清漪被他带的也没有了这个意识。好像夫妻于人前表露恩爱不是什么大事。 慕容家的女眷们鲜卑人和汉人都有,鲜卑女子不觉得有什么,汉人女子多少有些内敛,见着夫妻两人如此,惊讶之余有些鄙视。 慕容定对那些目光视而不见,清漪更加利索的把那些打量的目光丢在脑后,半点都没有察觉。 对于自己之下的人,就算是在意都不屑,提都不会提。 慕容定到的好时候,慕容延也在,两人目光有瞬间的交汇,刀光剑影无数。 “过来吧。”慕容谐心情很好,多年以来的夙愿终于得偿所愿,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韩氏。那个在年少记忆里,坐在秋千上,好奇打量他的少女,是他视若珍宝的回忆。韩氏也是他真正想要携手一生的人,甚至当年还做过错事,但是他不后悔。 慕容定有些抵触,但是在人前,慕容谐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他走到慕容谐身旁,清漪就在他手边。慕容延,段朱娥,还有慕容弘慕容烈和他们的妻子都在铺好的蒲团上跪下,开始祭祖。 祭祖的仪式长长的,慕容定跪在蒲团上,对着上头的牌位叩首。下拜起身的适合,他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道刺人的目光。他不想也知道到底是谁在看他。 可是慕容定不以为意,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拜下身去。 小辈们在后面也跟着父母,拜了又拜。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几个孩子险些就地躺倒睡过去。小蛮奴眼睛都快要打架了,强行撑着,等到清漪出来,他整个人一歪就扑在清漪腿上。 清漪马上把小蛮奴抱起来,阿梨早已经困了,已经叫乳母抱回去。小蛮奴这回连做八爪鱼的力气都没有了,两条胳膊软软的抱住清漪的脖子。 “这小子困成这样了!”慕容定笑骂一声,不忍心看清漪一个人抱着他,把小蛮奴从清漪怀里抱出来。慕容定力气大,小蛮奴这点重量完全不放在心上。 小蛮奴已经困到不行,被慕容定扛在肩上,也没有半点反应,几乎是被扛在肩上的瞬间,他头一歪睡过去了。 慕容定扛着已经睡死了的小蛮奴回去,把这小子丢到床上,让乳母伺候他脱衣洗漱,瞧着小蛮奴已经在床榻上躺好了,才回来。 新年守岁,雷打不动的规矩。小孩子们年纪小,可以去睡,但是大人们就必须一宿不睡。冷天天亮的迟,离天亮的时候还早得很,这么长一段时间,还需要找点乐子去打发。 慕容定回到屋子里,清漪已经叫人摆上了棋盘和骰子,两人打双陆。 慕容定把两只骰子握在掌心里,仔细摩挲。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妻子,清漪一条胳膊支在凭几上,眼眸半睁,想睡又强忍住不睡。 “要不待会宁宁去睡会?”慕容定提议。 他都担心清漪会不会一头砸在棋盘上。清漪渴睡的厉害,她听到这话摇摇头,“也不知道丞相那边甚么时候派人过来叫我们两个去。要是躺着,太忙乱了。” “你这样也不行吧?”慕容定话语才落,清漪的脑袋已经重重砸在棋盘上,慕容定吓了一大跳,赶快把她给扶起来,额头白皙的肌肤上一片殷红,慕容定心疼的给她吹了吹,“怎么样,还疼不疼?” 清漪眼皮几乎黏在一块,费了吃奶的劲头,才把眼睛给睁开一条缝,慕容定吓了一跳,“都叫你睡了!还在撑甚么!” 清漪摇摇头,每年都有这么一回,可是每年守岁都熬不过去。在自己家里当家做主,无所谓,但是在丞相府,还是要注意一下。 “睡吧,有我在,你怕甚么呢。”慕容定拍了拍她,“睡吧。” “那我就睡一会。”清漪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 慕容定手掌轻轻握住她的肩头,安抚的一下一下抚摸,“不去床上?” “嗯……”清漪应了声,沉沉睡去。 慕容定抱住她,下巴在她发顶上轻轻蹭着。 螺钿双陆棋盘被他一脚挪到一旁,室内灯火通明,螺钿棋盘被灯光照的通亮,映出两人相拥的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心疼的一只爪子按在清漪小兔几身上:兔几累了,睡吧睡吧 第165章 突生 新年里, 豪门大院里处处都是热闹。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慕容谐令慕容定和他一道接受众人的拜访。 比起慕容定这里的烈火烹油,鲜花锦簇,原本的嫡长子巨鹿公慕容延那里, 却是冷冷清清。世上冷暖, 一时间都叫慕容延给尝尽了。 慕容谐面色红润, 慕容定坐在身侧, 小蛮奴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蛮奴已经好几岁了, 读书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师傅教经典,教礼仪。如今身份大为不同, 他坐在那里丝毫不见有任何的烦躁不安,连他这个年岁小孩的顽皮都不见。坐在那里, 面上带着之前师傅教过的, 恰到好处的笑。既不会叫人觉得冷淡,同样也不会叫人认为过于温和。 欺善怕硬乃是人骨子里头的劣性,不管身份如何, 都改不掉的。 “这是我的好孙子!以后我将基业交给他们, 我就能放心了!”慕容谐说着,指着小蛮奴,众多宾客面面相觑, 缓了一息,众人皆明白慕容谐用意,顿时纷纷对小蛮奴叩拜。 宾客们多是大员,对个孩子叩拜未免太有失身份, 但这个孩子是权臣指定的接班人,又是另外一种意识了。 “诸公不必多礼,请起。”小蛮奴跳起来,站在一边,对面前身体整个都贴在地上拜他的宾客们拜了拜。“今日新年佳节,大家在一起应该饮酒欢乐,不必讲究俗礼。”话是这么说,但是小蛮奴的回礼只有那么一下,可以看出高低上下之分。 “嗯,蛮奴说的对。”慕容谐点头,说着拍拍身边,“蛮奴到这边来。”小蛮奴乖乖的跑到慕容谐身边坐好,他夹在祖父和父亲的中间,两个成年男子和个孩子,三个坐在一块,高低交错。 “以后他们就是辅佐你们父子的人,知道了吧?”慕容谐把小蛮奴抱在怀里,手指一一指过面前人,“都记住了?” 小蛮奴抬头把面前的那些王公大臣的脸一一看过,铭记在心,他重重点点头,“嗯,都记住了。” “记住就好,这些人可都是辅佐我们成就大业的人。”慕容谐说着冲小蛮奴一笑。 小蛮奴回之一笑,然后目光投向慕容定,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对接,小蛮奴冲慕容定挤挤眼。慕容定哂笑,伸手在脸上一抹,就把脸上的笑给抹去了。 这小子平常看着跳脱的很,恨不得捞过来一顿打,但是现在还很顺眼,很听话的。 慕容延坐在下头一众大臣里头,沉默不语,甚至他都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抬眼打量上首的这三个人。他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旁人偷偷打量他,看到他满面的冷漠和漠然,瞧不出半丝情绪。 白日里热闹了许久,到了近乎喧嚣的热闹才随着宾客的离去渐渐平复下来。 慕容延回到住处,拿出环首刀,坐在胡床上,一手持刀一手持帕,仔细擦拭着刀身。环首刀是慕容延新得来的。虽然是新刀,但已经开锋。刀身通体寒光凛冽,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来。 慕容延将刀身擦拭了好几遍,将刀持平,而后令人寻来五只竹筒,竹筒里头灌满了铁砂。慕容延走到树立的竹筒前,手起刀落,在一旁伺候的侍从们只听得如同锦帛撕裂的一声响,只见那五只竖立的竹筒从高到低沿着一条斜直的直线断裂开来。 慕容延垂首去看手里的刀,刀身依然凛冽通亮,他不由得赞叹,“好刀!” 环首刀的优劣,以其能不能破开灌满铁砂的竹筒为依据。 他看了一下,刀身上没有半丝伤痕,堪称上品。 他颔首,面上都多了一丝笑意。 “郎君,小郎君求见。”家仆见着慕容延持刀而立,不由得一股寒气从心底生出。脑袋几乎垂在胸前,抬都不敢抬。 “让他进来。”慕容延头都没抬,依然欣赏着手里的那把环首刀。他对这把刀赞不绝口,已经把外头等待的儿子给忘记了。 阿胡走了进来,慕容延道,“你有事?” “阿爷,我想见见阿娘。”阿胡嗫嚅着道。 慕容延闻言,抬眼看了一眼阿胡。这个儿子并不得他的意,因为和段朱娥那个蠢妇在一块久了,整个人也变得愚钝起来。 “不行,你回去吧。”慕容延直接拒绝。 阿胡还想再说,慕容延抬起眼来,目光冰冷,“我没有那个时间和你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快回去,从明日开始,就给我学骑马。” 阿胡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在慕容定的目光中顿时化作虚无。他很怕父亲这种冷冰冰的,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 他瑟缩着,生出了浓厚的恐惧。 “你阿娘蠢笨不堪,见了她也是白见,我不叫你见她,乃是为了你好。”慕容延说着,看着阿胡,“你回去吧。” 阿胡嘴动了动,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垂着脑袋,依照慕容延的话出去了。 新年之后,慕容谐正式奉皇帝元绩东巡。在年前好久慕容谐就有意让元绩东巡洛阳,祭祀帝陵。奈何这段时间一直诸多事务缠身,再加上慕容定和慕容延相争,花了不少力气来摆平两个儿子的争斗。 现在世子之争已确定结果,朝中内外也一派平和,没有任何需要慕容谐出手的地方,慕容谐可以腾出空档来,让元绩东巡了。 皇帝出都城到别的地方去,从来不是一件小事,准备起来也颇为繁缛。幸好慕容谐给的时间足够多,待到出发日期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仓促。 这些月,宫里那位从蠕蠕来的皇后生了个一个小皇子,现在就等养到三四岁的时候,如果还没有夭折,看着能够长大的话,就立为太子。 慕容谐留下慕容定,自己和皇帝出巡,随便把慕容延也带在身边。 储君留下来镇守国都,至于其他儿子去还是留,都是随做父亲的心意。慕容定乐呵呵的领着百官恭送元绩慕容谐还有诸多宗室出长安。 哪怕对着慕容延的冷脸,也不觉有什么。 自己已经得了秦王世子的宝座,是胜利者。胜利者对失败者也该做出一番姿态来表达自己的宽宏大量。 慕容定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等慕容谐走后,对着自己手下人露出一脸笑来。 老虎不在,猴子称大王。慕容定比猴子高出许多,自然不仅仅是称大王了。 慕容定摩拳擦掌,想了好会自己能够大展手脚的地方,越发得意。 长安离洛阳道路并不远,慕容谐对元绩在面上还是诸多恭敬,至少在明面上,该给一个帝王的脸面都已经给足了。 所以元绩和慕容谐还算是相处愉快,没有冲突。 过了半个来月,一众人终于到了洛阳邙山。邙山自古以来多墓葬,似乎埋葬在邙山,是所有权贵的心愿,魏室帝王们也没有例外,而且不仅仅是帝王,那些宗室百官也多将墓葬选址在此处。 帝陵位于北邙山上。因为近年来的战乱,守陵人逃散,上头修建的庙宇显得有些荒凉,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破了一片。 看样子,之前的段兰也没有将这些帝陵放在心上。 元绩从车辇里看到帝陵破败的景象,心下羞愧不已,令人停了车辇,从辇中慌忙下来,跪在地上大哭,“子孙不肖,竟然叫先帝蒙受这等的羞辱!” 元绩说着倒地大哭,全然不顾作为皇帝的体面。宗室们见状,也纷纷从马上下来,跪在元绩身后,嚎啕大哭。 一时间哭成一片。 动静这么大,自然不可能瞒得过慕容谐,慕容谐听说之后,淡淡道,“待会叫人来把那片墙稍作修葺。现在局势还不稳,还不知道会发生甚么,只能先修一修了。” 元绩哭了一场,在宗室们的搀扶下,才上了车辇。 慕容谐去拜见元绩的时候,这个文弱秀美的男人红肿着眼睛,见到慕容谐来了,嘶哑着嗓子,“丞相来了?” 慕容谐拱手对元绩一揖,这一揖已经给了元绩足够的脸面。他的目光从元绩那张脸上移开,心里鄙夷无限:拓跋家的气数恐怕到头了,男人没有个男人样儿,个个长得和女人似得。那双手,不能骑马,也不能拉开弓,遇事只会哭哭啼啼。 “丞相坐吧。”元绩攥着手里的帕子,擦拭了下眼角,“朕方才在外,看到先帝陵墓竟然成了那副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 “陛下仁孝之至,乃是天下臣民之福。”慕容谐坐在床上,安抚皇帝。 元绩作为一个男子,当众嚎哭,哪怕是至情至性,叫人看见也有几分敛然,被慕容谐这么一安抚,心里好了不少。 “臣这次来,是和陛下商议祭祀诸位先帝一事。”说着,慕容谐已经从袖子里头拿出了一卷文书,叫内侍递交给元绩。 元绩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眼,上头拟定的给埋葬在洛阳的那位先帝的祭议几乎是面面俱到,怎么看都看不出不妥来。 “都依着丞相的意思吧。丞相办事,朕放心。”元绩说着又擦了擦眼泪。 慕容谐颔首,“是。” 慕容谐不会亏待死人,死人的身份再怎么显赫,也不过是一堆烂肉骨头,碍不了他的事。既然如此,大方点又何妨。 北邙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千百人的队伍在帝陵前摆开,牛角声声,直冲云霄。 慕容谐瞧着皇帝祭祀先祖,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发一言。元家的皇帝,再怎么着也不该是他去祭祀,还是不去抢皇帝的风头了。 在洛阳的帝陵有两处,一处是第一个从平城迁过来的文帝长陵,另外一座是宣武帝的陵墓,还有一座是被母亲给毒死的明帝陵。虽然北邙山只有这三座帝陵,但是祭祀起来是要分前后。 元绩并不是宣武帝的血胤,是文帝的后代,自然是以文帝为先。 祭祀还算顺利,慕容谐打算带着元绩在洛阳里多呆几日。洛阳自从周时以来就是王都,到了这会,哪怕只留下遗址,却也足够怡人了。 慕容谐这么决定之后,就带着元绩暂时在洛阳住下。 春日的洛阳草长莺飞,暖和的特别快,下了几场雨之后,慕容谐自己带上人到了金墉城,金墉城原本不过是前魏明帝时候修建的一所小城,后来因为十分坚固成为河南四镇之一,当年孝文帝汉化迁都,因为宫城没有修建完毕,暂时居住在金墉城中。 金墉城和宫城在一块,但又坚固易守难攻。 慕容谐带人到此处,登上城墙。他手上拍在城墙上,城墙坚固,过了这么多年,依然稳稳当当,手指屈起敲了两下沉沉的响。 慕容谐听到这声响,叹了口气,“这地方从赵焕手里抢出来可真不容易,只要占据了次城,易守难攻。哪怕粮草周转不过来,依靠此城之利,也能守上几个月一年的。” 慕容谐感叹着,直接上了城墙。金墉城城墙高大,站在城墙上,四处景色尽收眼底。他向后走去,城墙后并不是城内,还有一道门,第一道城门和第二道城门之间以高墙甬道链接,成一个回字,中间是宽敞的平地。 过了第三道门,才是金墉城内。 这三道门彼此相通,又彼此隔绝,打仗的时候三道门可以互助,一道门失守,也可迂回在第二道和第三道的回字形城墙上,将攻入城池的敌军击杀。 慕容谐带着人兴致勃勃的在三道城门上走了一圈,他见到回字形包围的那个空地宽敞,骑马的瘾头被挑了起来。 “把马给牵过来。”慕容谐吩咐道。 他在城墙上,俯身看着下头的空地,兴致勃勃。 随从们立刻给他牵来了马匹,慕容谐下了城楼,直接翻身上马,小跑起来。那马是一匹白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四肢肌肉健美,看着就是一匹难得的好马。 慕容谐自幼骑马,对于马的习性了如指掌。虽然以前没有骑过这匹马,但是很快就将这马掌控在手掌中。 慕容谐骑马在宽阔的空地上小跑了一会,慕容谐有些不过瘾,双腿一夹马腹,催促白马快些。白马此时一改方才的温顺,焦躁起来,不停的打着响鼻,双蹄高高撅起,慕容谐大吃一惊,瞬时紧紧拉住马缰,整个人贴在马背上,不被马给甩下来。 “丞相!”随从们见白马突然发了疯,吃惊之余,纷纷围上来,要将白马拿下。可是人把马围了一圈,马不停的踢人狂跳,一时间,竟然近身不得。 这白马正值壮年,力气非常大,身子跳起来,后蹄重重踹在一个随从的胸口上。那人当即口吐鲜血,身体和滩烂泥似得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慕容谐口中叱喝,喝令白马安静下来,可是白马显然是发了疯,不停的奔跑,它在场上狂奔,扬起一阵阵泥土,将追来的人马远远的甩在后面。 白马狂奔了一段距离之后,高高扬起前蹄,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将马背上的人重重甩了出去。 “丞相!”慕容谐身体落地,耳里听到其他人的惊呼。 第二日,皇帝元绩下令返回长安。 命令明面上是元绩下的,但是实际上却是慕容谐。元绩原本还希望能够再次还都洛阳,洛阳宫城经过几代帝王的经营相当华美,长安的那个皇宫和洛阳的比起来,简直不值得一提。但是还没等他来得及和慕容谐提起,慕容谐却要返回长安。 慕容谐不和皇帝一道走,而是另寻一条近道返回长安。 几乎是慕容谐到洛阳的当天,慕容定就被唤到丞相府上。 慕容谐坠马一事,被慕容谐下令不准对外透露一丝一毫,谁若是敢对外透露一个字,杀无赦。 慕容定人在长安,也是一无所知。 慕容定被急急请来,半点都没有耽搁直接就去见慕容谐。他一进慕容谐内室,就闻到一股浓厚的,几乎化不开的汤药和药膏味。 慕容定心下顿时一个咯噔。 慕容谐东征西讨这么多年,大小战役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身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但是从来没有一次,他嗅到这么厚重的药味。 绕过挡在榻前的屏风,慕容定看到了躺在榻上的慕容谐。 看到慕容谐的瞬间,慕容定大吃一惊,床上躺着的人,短短一段时日没见,竟然形销骨立,他身上好几处地方扎着正骨的板子,裹着厚厚的绷带。如果不是极其熟悉,慕容定一时间,竟然不能认出那就是风光无二的慕容谐。 慕容谐听到声响,吃力的睁开眼睛。看着慕容定。 慕容定眼睛微红,他一把抓住家仆,提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丞相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家仆被慕容定沸腾的杀气逼得话都说不出来,两脚离了里面,却连挣扎都不敢,慕容定丢下手里的人,又抓了下个家仆。 慕容谐虚弱的叹气,“你还看不出来?” 这句话生生叫慕容定住了手,他红着眼圈看过来,手上一松,被他提起来的家仆软着脚瘫坐在地上。 慕容定几步到慕容谐榻前,他看着慕容谐眼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怎么会坠马?” 慕容谐摇摇头,他躺在那里,气息微弱。 “以前听人说溺死的人都是善水的,我以前不信,现在不信也不行了。”慕容谐望着慕容定,“只是我赶快回到长安,免得心有叵测的人,拿此事来做文章。对你不利……” 慕容定听到这句,再也忍不住双目发赤,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哭甚么,我现在还没死。”慕容谐见着慕容定竟然还哭了,虚弱的笑了笑,“把眼泪留着,等到我死之后再哭。” “这都说甚么话呢!”慕容定也顾不得其他了,“你都骑马打猎这么多年了,坐骑也是经人好好调~教的,怎么会?” “这时候说那些都有甚么用处!咳咳咳——”慕容谐说着重重咳嗽起来,慕容定下意识就去搀扶他,结果手碰到他却不敢用力。坠马之人,身上通常有几处骨折,要是照顾不当,会加重伤情。 幸好家仆们捧来了粗布,慕容定用粗布给慕容谐把浓痰擦掉。 “现在我担心的事,我受伤的消息会不胫而走,这地方守不住多少秘密。”慕容谐重重的喘息,他眼睛看着帐顶,身体里传来的疼痛越来越鲜明,告诉他此刻自己还活着,又像预示他时日不长。 北面天下尚未统一,他竟然就要这么死了吗?! “阿叔……”慕容定咬紧牙关。 “还叫阿叔呢……”慕容谐看过来,自嘲的笑笑,“我知道你们母子恨我,尤其是你,你自小就不爱我和你阿娘在一块,但是男女之情,哪是说断就能断的,就是你阿娘说要和我断了往来的时候,我这心里刀割一样的疼。” 慕容谐喘息了几下,“我知道对不起兄长,但是这会,你难道还要、还要恨我……” “我……”慕容定哽咽不成声,阿爷两字在舌头上滚了好几回,开始嘴唇张开,却说不出来。 慕容谐见状,眼底生起的光亮,很快暗淡了下去,“罢了,我也不该强人所难,你要是喊不出来,就算了。” 慕容定嘴唇抖了一下,嗓子好似被一直无形的手掐住,发不出半丝声音。 “我死之前,一定要给你把事都料理好了。如今的局面得来不易,千万不能叫别人得了好处。”慕容谐说着,伸出胳膊,紧紧抠住慕容定的手腕,慕容定俯身下来,“我知道了。” “如今的局面是……你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我一定不会让着天下落到别人手里。” 慕容谐双目紧紧的盯住他,过了半晌,他浑身才放松下来。 “好,听你这么说,我就能放心了。”慕容谐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慕容定出去之后两三日都没有回来,清漪担心,派人出去找他,却也没有找到。有一日夜里慕容定终于回来了。清漪担心了三天,见到他,就要责问他这三天到底到哪里去了。可是一看到他那颓唐的脸色,顿时心提起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外面有大事?”清漪把慕容定搀扶到内室问。现在慕容定整个人脚步浮虚,几乎站不稳。在外面再怎么威风,再怎么算计。到了她面前就显露了原形。 慕容定靠在她单薄的肩头,贪婪的吸着她身上浅谈的香味。 随即他整个人都倒在她的怀里,好在她那里汲取温暖。 “宁宁,这天恐怕要变了。”他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对着老尾巴狼泪汪汪,老尾巴狼伸出一只狼爪:叫爹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一抹泪哽咽:没门 第166章 惩戒 慕容谐坠马伤势颇重, 他躺在病榻上, 趁着自己尚可动弹,先为慕容定铺平道路。既然世子已定,不管是谁, 他都要为继任者铲平道路上的阻碍。 慕容定下令城门戒严, 长安内外九门黄昏之前必须全全部关闭。 又一日黄昏, 急着出入城门的人急哄哄的赶快跑出去或者是狂奔到门内, 十几个士兵分别列在厚重的城门后, 一起用力,沉重高大的城门被推动, 发出沉重的声,回荡在长安如血的上空。 丞相府内, 人人低眉顺眼, 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属官们把大臣们送上的奏疏全部送到慕容谐的书房内,慕容定坐在书房里,翻阅着那些奏疏。这些奏疏原本是应该由慕容谐来批阅, 但是慕容谐伤重, 甚至不能起身,所有事事无大小,全部由他来统领。 慕容谐的书房里除了他一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这个地方是这三分之一的天下权力中枢所在,所有的军国大事都在这里商议,不知有多少人能出入这里为荣。可是慕容定这会却没有半点兴奋,他看完最后一封奏疏, 浑身上下的力气被耗费了大半,他身体重重向后倾压,落在了坚硬的实木凭几上。 他一只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睛,微微睁眼,看着面前的奏疏。 他重重的喘口气,等到那股疲乏劲过去,站起来大步就向外走去。 慕容谐的居所之外,守备森严,处处可见佩刀的卫士。慕容定越过那些卫兵,直接推门而入。 室内涌动的药味,令人不适。慕容定轻轻走到慕容谐榻边,慕容谐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慕容定怔怔看了好会,伸手招过一旁的医官,轻声问,“丞相伤势如何了?” “伤势沉珂……恐怕……”医官对着慕容定不敢胡作玄虚。 慕容定听后,心下一沉。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慕容谐那里。他轻轻向外挥了挥,示意医官退下。医官求之不得,立刻垂首轻手轻脚的走到屏风外。 慕容定轻步到慕容谐榻前,袍子下摆一撩,坐了下来。 慕容谐受伤的消息此刻还是对外封锁,所以慕容谐其他三个儿子,全都不在身边,慕容谐也不召见他们。 在他身边的只有慕容定一人。 慕容定看着慕容谐,这个男人在他眼里是个高大强壮有力的人,不管什么事到了他手里,就没有不可能的。年幼之时,他甚至将榻上的人视作榜样,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日要成为一样的人。 可是现在,慕容谐原本乌黑的头发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银发,那意气风发的眼睛旁也多了许多沟壑。 那个无所不能的男人,老了。 慕容定突然有些心酸,他垂下头来,不敢再去看榻上昏睡的慕容谐。 不知道在榻边等了多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慕容谐尝试着动动手指,发出些微声响。慕容定浑身一个激灵,脑中那点睡意彻底驱逐出去,“怎么,好点了没有?要不要叫人来看看?” 慕容谐摇摇头,“外面的事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慕容定过了会说,“京畿附近已经布下重兵,以防不时之需。边境处也没有任何异动。” 慕容谐点了点头,“嗯,长安乃是重中之重,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要是想对你如何,必须要突破长安。长安就是你的命,丢哪儿都行,就是不能丢了这里。” “是。”慕容定垂首。 慕容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开口,“夫蒙陀那里怎么样,他听不听你的话?” “夫蒙将军对我的话,很遵从。” 慕容谐笑了一声,嗓音嘶哑,如同树林里头的老鸦。 “这个老家伙,脾气倔的很。当初那么多人,就他一个敢和我顶。”慕容定说着咳嗽起来,慕容定端来热水,一口热水喝下喉咙,嗓子里的痒好了些。慕容谐眼眸转过来,盯住慕容定,“这样的人平常我用着也就罢了,毕竟他也是个有才能的人,打仗是把好手,就算说出去,还能挣个心胸宽广的名声,但是对新君来说,他这个脾气就是个刺头。不好好整治,以后面对下面的人,还怎么能抬起头来。” 慕容定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慕容谐闭上眼,从喉咙里长长的吐出口气,“这个刺头,不拔不行,但是拔了又是损失。毕竟他劳苦功高,打仗的时候用得着他。” 慕容定沉默不语,慕容谐闭目好会,开口,“不过要是这个刺头威胁到了你,还是拔掉为好。” “阿叔……”慕容定出声。 慕容谐摆了摆手,“不用你来做恶人,我来就行了。我到时候会把他贬谪到五原郡去带兵,如果他面无愤懑的话,那就好,要是他说了甚么,有半丝不情愿,就杀了他。” 慕容定一愣,但很快点头,“是。” “用人之道,高深的很。我用了他,如果临走的时候不给他点教训,到时候你用起来就不会那么顺手。”慕容谐感受到身体内气力的流失,抓住他的手,“对于那些鲜卑武将,你记住,该给他们的,给他们。但是他们若是不从听管,只管杀。” “我明白了。”慕容定颔首。 慕容谐见慕容定全部点头答应,终于稍微放松了些,他重重躺了回去,长叹,“上天留给我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他双眼盯着帐顶,“我原本想着,来日方长,我还可以慢慢教你。看样子是不行了。” 慕容定咬住下唇,和个孩子似的,半晌他转过头来,“不要想多了,你好好养伤。到时候可以把所有的事教给我。” 慕容谐听后莞尔,“你这小子,是想要把我脑子里头的那些东西都给挖走是不是?”他说完,眼里透出一股寂寥,“我也想都给你。这天下,这权势,我都留给你,可是如何去走,却只能看你了。” 慕容定心底一股酸涩,他拼命压住心头涌动的辛楚。侍女把熬好的药汤端上来,慕容定亲手接过,亲口尝了尝,试了温度之后,才去喂慕容谐。 慕容谐服药之后,慕容定看着他重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悄悄退出到门外。 门外杨隐之正在等着。慕容定入住丞相府之后,随便把杨隐之给带了过来。 “查的如何了?”慕容定见面就问。 杨隐之叹了口气,摇摇头,“丞相身边的那几个人都已经问了,拷打的也都拷打了,彼此分开,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样的。都说马突然发疯,把丞相给颠下来。” 慕容定听后,面色越发阴沉。惊马之事并不少见,马这动物,看起来驯服之后温顺听话,但是小小的疏忽就能引得它焦躁不已狂性大发,甚至发狂起来,能把背上的主人给踩踏致死。 杨隐之抬首,欲言又止。这不管怎么查,都像是普通的坠马。实在是查不出其他的猫腻来。 “那匹马呢?” “伤过人的马不能留,已经被人宰杀了。”杨隐之轻声道。 慕容定切了声,杨隐之满心莫名,难不成慕容定还要找一匹马的麻烦不成? 慕容定看着杨隐之惊诧的目光,嘴一撇,没说什么。 慕容谐的命令很快就下了,将夫蒙陀调往五原郡,夫蒙陀接到任令,先是一怔,而后马上带着几个亲兵还有家仆上路,甚至连家都没有回。当天就出了长安城。 这一幕被人看在眼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不安。 夫蒙陀心直口快,以前对着丞相常常有话就说,现在获罪贬谪,其他人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待遇? 贺拔盛上了慕容延的门,慕容延自从从洛阳回来之后,一直闭门谢客,从来不和外头的人打交道。除非上朝,不然还真的难见到他。 贺拔盛上门,在家仆的带领下在府邸里头绕了好几个弯儿,才见到在湖水边垂钓的慕容延。 贺拔盛一见,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上去,“这都到甚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钓鱼?我不知道你甚么时候和汉人学的这个兴趣了!” 慕容延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突然湖面起了动静,荡开一阵阵涟漪,慕容延手中一收钓竿,一条肥美的鱼从水面跃出,他一甩杆子,鱼落在地面上,疯狂的甩动鱼尾。 “我喜欢干甚么,你难道还要管?”慕容延淡淡瞥他。 贺拔盛喝了声,“你喜欢干甚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我吃多了才管你这些!”贺拔盛说着,面色凛然,“难道你还没有听说么,夫蒙陀被贬谪出长安了。” “那又如何?”慕容延说着,将鱼竿丢到一旁家仆的手中。施施然转过身去,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湖面辚辚水光。 “那又如何?”贺拔盛气极而笑,他跟着慕容延一块坐在他身边,“丞相看上去是那么个因为夫蒙陀几次当面顶撞,就把人给贬谪出长安的人么?要真是这样,恐怕夫蒙陀根本就活不到现在!那个老东西你我还不知道?脾气就是茅坑里头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说话也就算了,一说话就对着软肉来!” “丞相怎么会等到现在才发难?之前都是干甚么去了?” 慕容延看着湖面的眼神动了动,他看过来,“那你的意思是?” 贺拔盛冷笑了声,“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怀疑现在驻丞相府内主事的根本就不是丞相,而是慕容定!慕容定那个脾气我还不知道?一旦得罪了他,他是这能干出这事。” 慕容延眉梢微扬,“你的意思是,丞相已经被他掌控了?” “不,我怀疑丞相已经出事了。”贺拔盛嗤笑,“你从洛阳回来的,难道你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说?” 慕容延眼睛看过来,眼中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感情,“我上回是和阿爷一块去的,但是见他的机会却不多,后来也没到甚么。” “有人说丞相在洛阳的时候坠马重伤。”贺拔盛笑望慕容延,“六拔,你这个儿子做的可是太不称职了,难道连这个传闻都没有听说过?” “我这个儿子?阿爷当我是儿子么?”慕容延笑。 “也罢,在你阿爷严厉,你们兄弟三个加在一块都比不过六藏那个小子。不然也不会把世子的位置给了他。”贺拔盛哂笑,半点也不管慕容延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 “我说,现在丞相生死不明,六藏行使丞相职权,你敢说你心里半点憋屈都没有?” “那又如何?” “如何?”贺拔盛讥诮十足的看回去,“这不像你啊?不过好在这长安城内看他不顺眼的人不知有多少,挑出几个脑子简单的试探,也不是甚么难事。” 慕容延低首整理自己的袖子,“你既然都决定好了,还来找我做甚么?” “我找你就是来和你商量的,谁知道你既然不肯出头,那么我也只好想个法子了。” 慕容延看过去,见到贺拔盛洋洋自得的模样,勾了勾嘴角,“那你小心点,别叫人看出端倪来。六藏那个人的性子瑕疵必报,你要是有把柄落到他手里,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个不用你提醒,我当然知道,会小心的。”贺拔盛说着,站起身来,手随意拍了拍屁股,“都这会儿了,你这边的石头还冷的和冰块似得,别坐久了,到时候连女人都弄不动了。” 这般粗犷的话到了慕容延耳里,慕容延目光如刺,贺拔盛哈哈大笑,“我走了,不在这里讨你嫌!” 说罢,和来的时候一样,大步离去。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慕容延移开目光,他手掌握成拳头,轻轻的敲打在膝头上。 清漪今日出门,去中书舍人杨芜府上送一些补品,这些活可以叫下面人来,但是亲戚之间不是有个跑腿的就行了。 清涴又怀孕了,小夫妻恩爱无比,当初杨芜把清涴嫁给阴平县公只是为了躲避慕容延的纠缠,无奈之下才迅速给女儿挑了一个看上去尚可的宗室。 谁知道,歪打正着,小夫妻两个竟然是恩爱的很。阴平县公也没有任何的风流韵闻,夫妻两个恩恩爱爱的,羡煞旁人。 清涴再次怀孕,年岁还不大,放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清漪就去给送了不少东西,作为过来人也给清涴说了不少该注意的事项。 “六娘子今日辛苦了。”兰芝见着清漪靠在车壁上,面露疲惫,有些心疼的膝行过来,替清漪揉捏肩膀,“以后可以叫奴婢代行。” 兰芝跟在清漪身边这么久,资历深厚,有些事的确可以交给兰芝。 “有些事自己做了,才能放心。”清漪感觉的紧绷的肌肉在兰芝的按摩下放松下来,她缓缓睁开眼,“最近这长安里头,有些急躁啊。” “六娘子?”兰芝不知清漪为何说这句话。 清漪对着兰芝满脸的迷惑不解,也没有为她解惑。 近来长安里有好几个有功劳的功臣将军获贬谪,夫蒙陀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这些被贬谪的将军们都有脾气大不服管的共同点,以前慕容谐可没怎么管过这些脾气坏的将军们,只要他们能够立功,在他面前多说几句话也算不上什么,现在却把他们都给问了罪,大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外人看着觉得是丞相变得深不可测,喜怒难辨。清漪心里却清楚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定并没有和她提起慕容谐的事,可是他连续好几日都不回家,问起来,就说还在官署或者是在丞相府中,她仔细想了一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待会到家里,吩咐下去,都小心点,谁要是在外头给我惹是生非,严惩不贷。”清漪道。 “嗯。”兰芝应下。 突然马车停住了,外面传来车夫颇有些惊慌的长吁声。清漪在车中甚至听到了马车前后的卫士刀身出鞘的声响,泠泠寒气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 清漪和兰芝对视一眼,兰芝脸色发白,壮着胆提高声量问外面的人,“外面发生甚么事了?” “外面有人冲出来,气势汹汹往丞相府去了。”外面的卫士答道。 丞相府。清漪心头一跳。 “跟上去!”清漪喝令。 车夫立刻拉过车辔,将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跟在那些人的后面。 那些人都是一些被贬谪了的将军的家属,一个个怒发冲冠,似乎是要来问罪的。上了丞相府的门,就被人拦住。 “你们这到底是来干甚么的?丞相说了这几日不见人!”阍者见到对方那这么大的架势,哪里敢放他们进来?大门关的严严实实,说话都是把门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去。 “我们要见丞相!将军们为丞相出生入死!现在莫名其妙被贬了,我们都是来讨说法的!” “讨说法?”里头的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可还真新鲜,难道给他们的说法,在下达的诏书上头还没有写清楚? 清漪在车里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她掀开车廉往外面看了看。原本应该安静的丞相府门前人头攒动,闹哄哄的和大街上一样。 “这些人也真的不知道在闹甚么,那些将军们被贬,都有拿得出手的由头,竟然还闹上门了。也不怕丞相发作,把他们都统统治一番。”兰芝透过那片半掀的竹帘看到外面的乱象,不由得哼了几声。 清漪眉头轻蹙,听到兰芝这话并不作声。慕容谐的脾气并不好,虽然对手下人颇多宽容,但脾气一上来,亲自指着人鼻子骂也是常有的事。但那会都没有人找上门来,怎么会现在上门闹事了? 清漪看着,只见着门突然门户大开,涌出一队玄甲武士来。这些武士身着玄甲,腰挎宝刀,只是眨眼的瞬间就将外头这些人包围了起来。 “这是要干甚么!我们只不过是要问问丞相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就是!我们要见丞相,只要丞相出面,哪怕只是给我们一封亲笔信,说明将军们的被贬谪的由头,我们就离去!” “没错!丞相呢,丞相在哪里!” 那些人嘴一张一翕,喧嚣的厉害。清漪在车里听到他们这么吵闹,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不多时门内走出一个校尉,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大喝,“你们又是如何身份,敢在丞相府门前撒野!丞相有令,若是有人在府门前有不法举动,立即斩杀,不必上报!” 校尉这话说的赫赫有声,他扶住腰间的刀柄,目光如刀,滑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那些包围住闹事的人的武士们唰的一下拔出刀来,刀光寒冽,看的人心惊胆战。 不多时,门内走出一人,对校尉耳语几句。校尉点点头,转头喝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原先还闹腾的人,这下如同被拧断了脖子的鸭子,没人发出一声。 校尉环视一周,见没人答话,伸手就抓了最前头的一个人,“那就对不住了,丞相说了,要见你呢!” 那人被拎小鸡似得,轻轻松松被校尉拎出来,直接给提到了门内,然后原本敞开的大门缓缓合上,那些持刀杀气腾腾的卫士也收刀回鞘,返回门内。 不过短短几息,原本还喧闹不已,甚至气势汹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清漪在后面看着,见着人已经被提进去了,却也没有叫车夫驾车离开,她一直在那里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里头拖出个人来,屁股已经被打的鲜血淋漓,身上还塞着一卷黄麻纸。 外头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围上去纷纷问,“你见到丞相了?” 那人被得还剩下几口气,听到这问题,点了点头。 其实他被拖进去,头都不敢抬,不管上头人说什么,他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走吧。”清漪放下车廉。 “六娘子不看了?”兰芝问。 清漪摇摇头,“不看了,也没甚么好看的。” 她靠在车壁上,再次闭上眼。这些人若是平常绝对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量。看来应该是有人挑唆,前来试探。 清漪靠在车壁上,呼出口气。 在丞相府门口闹事的那些人,都被抓去下了牢房,然后被打的屁股开花送了出来。前头的那个人说见过了丞相,此话传到了慕容延耳中,慕容延擦拭刀的手一愣。 他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垂首侍立的家仆,只道一句,“你下去。” 家仆道了一声事,躬身退下。慕容延将刀缓缓收回刀鞘里,他的心如同一团乱麻。难道他真的估计错误,其实老头子并没有伤的很重? 慕容延被心头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而后狠狠压下。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就没有后路,就算老头子不死,也要他死! 丞相府处置那些闹事的人的同时,同样也有好几道命令发出去,将那些镇守在重镇,平日有些桀骜不驯的人调回长安。 调回长安是高升,可要交出手中兵权,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舍得。 慕容定将一张名单送到慕容谐面前,“这是借故没有到长安的人的名字。” 慕容谐接过来看了一眼,闭上眼,吐出口气,“果然,还是这些刺头。” 慕容定不语。这短短的日子内,他好像改了性情,也不像以往那么爱说话了。 “这些人都是不服管的,而且功劳甚高,我活着的时候,尚可压制住他们。但是我死后,这些人恐怕会有二心,你要暂时压住消息,把他们诱杀。” 慕容定沉默点头,他头颅低下,似乎脖颈上压着千斤重的重量。 慕容谐说完,他闭上眼,“让你的阿娘过来见见我吧,我已经活不了多久,死前看看她,我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阿娘?”慕容定吃了一惊。自从册立世子之后,韩氏就再也不肯和慕容谐见面了,慕容谐提起,慕容定有些回不过神来。 “你就告诉她,我快死了,叫她还有甚么怨气,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都冲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老尾巴狼热泪盈眶:其实我还有个愿望,那就是……你妈 慕容大尾巴狼:嗷? 第167章 丞相 慕容谐伤势太重, 每日不管多少灵丹妙药用着, 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慕容定不想韩氏再和慕容谐遇上,奈何慕容谐时日无多,要拒绝他的心愿, 实在是太难。无可奈何之下, 只好去了韩氏处。 韩氏修行的地方, 慕容定来的很少。他在侍女的带领下到了佛堂门外。慕容定站在门外可以听到敲击的木鱼声响。慕容定挥开左右的侍女, 迟疑了许久, 终于叩响了门。 “是六藏么?”韩氏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嗯。阿娘,是我。” 话语落下, 原本关紧的门从内被打开,一股佛香伴随着门板开启, 扑面而来。 慕容定闻着这股浓厚的佛香, 有些恍惚。 韩氏一身干净简单的尼袍,头上只是盘了个圆髻,什么首饰都没有戴。她看到儿子站在门外, 好半日都没有进来, 不由得有些奇怪,“怎么了?还不进来?” 慕容定闻言,这才从自己的迷茫中清醒, 他迈开腿进入佛堂内。佛堂里有一半人高的佛像,用香木雕成,惟妙惟肖,周身又香气四溢。这是慕容谐令工匠所造, 只为讨她的欢喜。 慕容定拳头又握紧了。 “你来是为了甚么事?”韩氏手里持着一串佛珠,拇指将佛珠莹润的玉珠一颗颗拨过去。 “阿娘,我有话和你说。”慕容定坐在床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侍女。 韩氏点头,屏退四周的侍女,佛堂内顿时就剩下他们两人。 “阿娘,你回去看看阿叔吧。”慕容定这话说的艰难。 韩氏拨动玉珠的手一顿,她随即满脸奇怪的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当初知道当年的往事,慕容定很支持她再也不和慕容谐往来。如今怎么劝说起她去见慕容谐? 慕容定忍了又忍,“阿叔他……他……”慕容定眉头皱起,话不知道要如何对韩氏说,他一咬牙,“阿叔他坠马了,医官说他伤势太重,恐怕是痊愈不了。现在都是拿药吊着一条命,他说就想看看你,说你有什么怨怼,趁着他还活着,都对他发了……” “啪——”一声玉珠落地的轻响,韩氏手里的佛珠突然断了丝线,珠子争先恐后的滚落在地。 韩氏吃惊的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他……堕马了?”她轻声问道,双目茫然,似乎置身梦中,而不是在现实。 慕容定闭上眼,点了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韩氏提高了身量,喝问。 慕容定吓了一跳,“阿娘,小点声,现在对外面都是瞒着的。他在洛阳金墉城的时候骑马,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面人的疏忽,马发了狂,把他从马背上颠了下来。” 韩氏听后,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会?他三四岁的时候就在马背上了,骑术卓越,怎么可能……” “阿娘,他现在就想见你一面……”慕容定没有再和韩氏解释,而是低低说了这句话。 韩氏面色悲怆,眼里更是浮起复杂的情绪。 过了半晌,慕容定以为韩氏不会去见慕容谐了,韩氏轻轻开口,“我去。”她这句声量极轻,如同一缕青烟,马上就要消逝了。 慕容定点点头,马上安排人手护送韩氏去丞相府。 韩氏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府邸,心下似喜似悲。她不用前面的侍女带路,脚下走的飞快,甚至将侍女远远甩在身后,她在这里生活了几年,他的寝室在哪里,对她来说,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在哪儿。 她不等里头的侍女开门,自己动手重重推开房门,门内浓厚的药味让她眉头深深皱起。 那药味里头还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她快速绕过屏风,直扑慕容谐榻前。慕容谐没想到外头竟然有人闯进来,险些洒了手里的药,当他看清楚来者何人,手掌一歪,半碗药泼出来,弄湿了被褥和衣襟。 “丞相!” 家仆见状低叫。 韩氏看着面前的双颊凹陷,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慕容谐在她眼前永远是意气风发的,似乎不管什么事到了他的面前,他都能轻易解决,明明不年轻了,却依旧不服老。 现在他老态毕露,陌生的叫她几乎认不出来。 两人相望好会,韩氏上前一步,“你们去取干净的被褥和衣服来。” 家仆见是她,马上躬身去了。不多时家仆们将脏了的被褥全部撤换,慕容谐身上也擦拭了一遍换了新衣裳。 “你来了。”慕容谐靠在软枕上,目光贪婪的望着韩氏,“我还以为我到死都看不到你了。” 韩氏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她咬住唇,狠狠的瞪他,“你为甚么要这个时候死?人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你是好人吗?你既然不是,还想死?” “你这个混账东西,下了黄泉,也绝对落不到好!你——” 慕容谐被她骂了一顿,心里无比的舒坦,他听她的话,连连点头。 “我就是死的太早,六藏我才立他为世子,我这一走,恐怕要出不少岔子。”慕容谐整个人重重的枕在身后的软枕上,终于露出了几分颓唐。 韩氏沉默下来,忍不住落了泪,“你……” “我只有祈求上天多给我一段时日,好给他把那些事都给顺好了。”慕容谐眼睛上渐渐失去了光彩,“他是我们的儿子,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少,也骗过很多人。算计,落井下石之事也不知道做过有多少。但是我对六藏的心是真的。我不会叫他有任何的委屈,我打下来的基业也会完完全全的交给他。” “你现在还说这话!”韩氏哭出声来,“我就问你,你当年做的这事,都叫甚么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遇上你!你瞒了我这么多年,把我瞒的好苦!这会、这会你还——”韩氏说不下去了,痛哭不止。 “都是我的错,到时候见到兄长,所有罪过都是我一人承担,放心,我绝对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哪怕在那边也是一样。” “我才不要呢!”韩氏猛的放下袖子,“你说说看,这些年,你占了多少便宜?我当年我当年到底是被甚么给蒙了心,才想到并州去投靠你!” 慕容谐闻言裂开有些干燥的嘴唇笑了笑,“当年知道你带着六藏来并州,我高兴的几天几夜都睡不着。” “你还说!”韩氏气急。 “真的,不骗你。”慕容谐道,“那时候你和六藏来了,我才觉得这日子又好了起来。我的心,在这二十年里头,对你剖了无数次了。” 韩氏咬住袖子,双目哭的通红。 “芬娘,你就对我说一回真话。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是开心的吧?”慕容谐轻声问。 韩氏呆住,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问这么句,她浑身僵硬,不知如何回答。这么多年开心么? 那么一个俊美年轻的男人,日日夜夜都在身旁。孤苦无依的年轻寡妇,遇上这么一个知热知冷的人,当真一点心都没有动? 她呼吸急促,狠狠的瞪他。 慕容谐目光温柔,没有一丝逼迫,好像这只不过是他随口问出来的话而已。 “你想我怎么说?”韩氏咬牙问。 “随便怎么说都行。”慕容谐笑,“反正这么多年,你就在我身边,高兴不高兴,快活不快活,我哪里觉察不出来。” 一股巨大的羞耻把韩氏整个人笼罩,她恨不得扑上去和这个男人打上一架。 “那你还问!” “问了我舒服点么。”慕容谐笑了笑,“我快死了……” 韩氏咬住唇,“你这人道德败坏,恐怕黄泉下头也不敢收你吧?” “黄泉怎么不敢收我?”慕容谐笑的无奈,“当年段秀多大的声势,炙手可热啊。他那时候比我好多了,至少这半边天下都在他的手中,而我呢,却只比得上他一半。就这样,他被宫里的那些小皇帝手刃丢了性命,他都如此,更别说是我了。” “你……”韩氏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掉出眼眶。泪水流了整张脸。 慕容谐叹口气,伸手给她擦拭,“别哭,别哭,你不是最好打扮的么?哭了就不好看了。” “都多大年纪了,还说这些哄人的话呢!”韩氏抬手要推开他,但是看到他身上缠绕的绷带,又把手放了下去。 “我也不是只对你一个人说么。”慕容谐揩拭她的脸。 室内沉寂下来,过了好会,慕容谐躺了回去,“还有甚么骂我的话,都一并说了吧。到时候你恐怕也不愿意到我墓前的。” “……”韩氏咬住唇,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瞪他。好似这样就能叫她心里好受一些了。 “我走了之后,记得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慕容谐吃力的伸手握住她的手掌,“我虽然不在了,但是有六藏在的话,你依然还能过得和以前一样。佛阁那里你也别继续住着了,毕竟我们都年纪大了,再也不像年轻时候,儿女孙辈不在身边,心里总觉得空空落落,你回去之后,杨氏也会好好照顾你。” 韩氏被他这么一说,泪又涌上来。 “你这个死老头子,真的是都这样了,还不叫我好过……”她哭道,这次她俯身在他身侧,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今日在这里陪我一日吧,我时日无多,再怎么贪心,求得也只有这一日了。”慕容谐长叹。 韩氏在丞相府呆了一天,第二日离开的时候,她哭的肿了眼。 慕容谐把慕容定召入内室上商议了许久,慕容定之后到了官署,忙了好几日,甚至人都直接睡在官署。 慕容谐下达的是几道责问的诏书,责令那些不想交出兵权,赖在原地不动的人迅速返回长安。 有些人迟疑着回到长安,一到长安,马上就被人扣下投入牢狱。 丞相不虞的消息才正式宣告于天下。 这段日子,除了慕容定之外,慕容谐完全不召见其他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都被他拒之门外。 慕容弘和慕容烈驻守外地,得到朝廷准许返回长安。 宽敞的内室里跪满了人。 慕容定跪在最前面,其他三个儿子都在后面。 慕容谐气若游丝,这几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比之前又差了点。 “诸公以后精心辅佐世子。”他叫来几个得力的臣工,眼睛看着慕容定,“莫要让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这话落到慕容延耳朵里,慕容延低垂的脸上抽动了下。 “我原本不过就是个并州刺史,时逢天下大乱,才趁势而起。如今这天下三分,东面的伪帝依然还在邺城,这是我的罪过。” “六藏你记得,要将东面收回。不要这么一直下去,不然会被南边有机可乘得了便宜。” “是。”慕容定点头。 慕容谐说完,浑身上下如同虚脱了似得,大口的喘息。慕容定立刻叫人奉上水,自己喝了几口试试温度之后,才喂到慕容谐嘴里。 但是水喂到了慕容谐嘴里,水从嘴边淌出,竟然灌不下去了。众人见状,知道慕容谐大限已至。顿时屏气凝神,听慕容谐还有没有其他的遗言交代。 “我的身后事……”慕容谐喘息着,“一切交于世子安排。另外贺楼氏依旧葬于旧址不必与我合葬!” 慕容谐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慕容延身上。 慕容延脸上血色尽褪,两耳轰鸣。 只有夫妻才能合葬,慕容谐不许贺楼氏合葬,显然不想承认她的地位,他这个正妻所出之子,在人前的地位威望被他这话,直接打了下来。 慕容定淡淡的瞥了慕容延一眼,而后转过脸来,道了一声是。 慕容谐最后一句话交代完,所有的气力都尽数散去,缓缓合上了眼睛。过了好会,慕容定见慕容谐再也没有动静,唤来医官,医官手指按在慕容谐手腕上,察觉不到脉息,拿出鹅毛置于慕容谐的鼻下。 过了许久,那羽毛没有半丝被吹拂起来的迹象。 慕容定大哭匍匐于地。 他痛哭之后,室内如同清醒了似得,哭声震天。 清漪得到消息,让人马上将屋子上下都挂上素缟,自己和两个孩子换上孝服,前往丞相府。 丞相府上下已经是一片缟素,一到门内,庭院里头已经搭了火堆,几个鲜卑女巫披头散发,身披兽皮,嘴里唱着祭祀歌,围着火堆跳。 小蛮奴哭的肿了眼。阿梨年岁小,对死亡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人死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看着那边女巫们打扮怪异,拉了拉清漪的手,“阿娘,那个是甚么啊?” “那个是为了给你叔公招魂的。”清漪说着安抚的摸了一下她脑袋,“害怕的话,就不要去看。” 阿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贴紧了她的腿。 清漪过去,慕容定直接走出来,他浑身上下穿的一身白,头上还绑着一条白色的额带,见着清漪来了,快步走过来,“宁宁,你帮我去照顾一下阿娘。” “阿家怎么了?”清漪问。 慕容定摇摇头,“不好。” “那我过去,两个孩子是我一块带去,还是留你这里?” “蛮奴跟我来,阿梨你带去见阿娘,阿梨是女孩子,阿娘平常也很喜欢她。”慕容定说着,对着小蛮奴伸出手来,小蛮奴看了看清漪,清漪对他点点头,他才乖顺的走到慕容定身边。 慕容定带着小蛮奴进去,小蛮奴抬首就看到灵堂里头已经跪了一大片的人,这些人都在哭,可是那些哭声落到他的耳朵里头,都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或者是只有声没有情。 他经过伯父慕容延身旁,慕容延放下擦拭眼睛的手,看了这对父子一眼。目光正好和小蛮奴的对上。 小蛮奴瞬间抓住了慕容定的手。 “怎么?”慕容定低下头问。 小蛮奴看了慕容延一眼,慕容延一脚复垂下头,继续哭泣。 “阿爷,大伯不喜欢我们。”小蛮奴记得慕容延看他的时候,目光冰冷刺骨。 “他喜欢我们才怪了。”慕容定说着在灵前跪下,叫人给小蛮奴摆上一个蒲团。让他在慕容谐灵前跪下。 清漪那边直接去了韩氏那里,她一进门就见到韩氏双目红肿,跪在蒲团上。 韩氏以前最好打扮,哪怕带发修行之后,也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当当。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到清漪眼里,吓了一跳,几乎不敢认她。 阿梨从没见过这样的祖母,吓得一下躲到清漪身后,过了会,才探出脑袋,怯怯的打量她。 “阿家?”清漪唤了一声,走入室内。 韩氏听到声音,这才迟钝的回过头来,她呆呆的看着清漪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原来是六娘。” “阿家,你这是……”清漪把躲在身后的阿梨给提出来,她坐在韩氏身旁,收起自己满眼的吃惊。 “六娘,你说他这么个人,怎么就没有了呢?”韩氏轻声道,目光痴呆。这样子,与其是在问她,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他这么一个霸道的人,自顾自己快活,不管他人死活的。这样的人黄泉都不敢要他去。留他在世上多作几年恶,怎么就没了?” 清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很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我是真恨他,你说他到底干出了甚么些混账事。我这些年被他隐瞒的好苦。”说着韩氏凄苦一笑,“他早早的设好了网,就等我一头钻进去。可怜我还不知道。” “可是他真死了,我却高兴不起来。”韩氏一手按住胸口,“这里难受,好像被挖了甚么一样。” 清漪抿了抿嘴唇,等了好会,她开口,“阿家,斯人已逝,可是活着的还是要活着。” 韩氏痴痴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清漪知道自己是劝说不过来了,这事也没法说。 慕容谐和韩氏之间的事,就是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们自己都还理不清楚。外人就别说了。 清漪让侍女送来了温水,韩氏却动也没动。 清漪见韩氏肤色黯淡无光,嘴唇干燥皲裂。她让阿梨陪着韩氏。自己起身到外面,召过一个侍女询问,“夫人有多久没有喝水了?” 侍女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已经整整一日没有进过水米了。奴婢们把膳食和汤水送到夫人面前,夫人一箸都未动。” 清漪听后眉头皱皱。她再次返回室内。 韩氏坐在一团昏暗的灯光中,背脊微弯,显出几分佝偻。 这个姿容焕发的妇人已经老了。她的青春似乎随着那个男人的离去而一并消散。 清漪小心的在韩氏身边坐下,室内只点了几盏灯,灯苗如豆,光线昏暗,她之前看的不清楚,靠近了才看到韩氏那原本黑如青丝的头发里已经掺了几缕银丝。 这两人是有情的吧?如果不是有情,又怎么会在短短时间之内衰老呢。可是两人之前偏偏又不仅仅只有情。 “阿家,吃点东西吧。您要是有个万一,待会六藏在前头怎么办呢?”清漪道。 韩氏闭上眼,摇了摇头,“就这么几天。”她轻声道,“就给他守上几天吧。” 慕容谐的丧事是慕容定主持,因为慕容谐生前并没有选定自己的墓地在那里,所以只能把他的灵柩暂时安放家里,然后令人出去勘探山川地势,为慕容谐营造陵墓。 而后慕容定令人上表朝廷,要元绩给他封为丞相。 元绩害怕慕容谐,是因为他见识过慕容谐的手段,而且慕容谐曾经于晋阳三级佛寺里把自己从段兰那厮的手里救了出来,就凭这个,也要对慕容谐礼遇三分。可是慕容定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打仗是把好手,可是他却不知此人有何厉害之处。 元绩被慕容谐压住的那股心气窜出来,故意压住那道奏疏。其实下头的人早已经把封丞相的诏书给写好了,但是元绩却一直没有用印。 如此过了两日,当天夜里,元绩在寝殿中听到外头一阵兵甲磨动的声响。他经历过几次兵乱,下意识惊醒过来。 他从榻上一跃而起,伸手掀开了垂下来的帷帐,叫过外面候着的内侍,“外面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内侍头抖若筛糠,匍匐于地,“回陛下,外面的是宫里的羽林卫!” 羽林卫,乃是从勋贵子弟中挑选出来的有武艺之人,这会怎么…… 元绩惊疑不定,他起身想要到外面看看,可是几次脚迈了出去,却又收了回来。地砖的凉意透过脚底那层薄薄的肌肤,侵入骨髓。 元绩咬牙好几次,最后回到床上。 第二日是大朝会,元绩一身帝王的冠冕上朝。 他一上朝堂,就见到慕容定站在下面,身着丞相的冠服。元绩眉头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负责宣读诏书的内侍摊开手里的诏书开始念册封慕容定为丞相的诏令。 元绩脸色灰白,他直直看向慕容定。慕容定站在丹陛之下,双手拢在袖中,好整以暇。没有半点臣下对皇帝的尊重。 元绩根本就没有在册封诏书上用印,他转头看了一眼内侍手里的诏书,上头的的确确是有玺印。 元绩刹那苍白了脸。 慕容定袖着双手听着,听到诏书里他可以入朝不趣参拜不名,嘴角满意的勾了勾。他没有生父那样的好耐心,和这个傀儡皇帝做戏。这个皇帝想要给他使绊子,也要看他愿不愿意。 干脆叫人直接把皇帝玺印给按了上去。 元绩瞬间整个人瘫坐在御座上,肩膀坍陷了下来。 诏书念完,慕容定对上首的皇帝一拜,“臣拜谢陛下——” 这一声在宽敞的宫殿中露出了几分讥讽,元绩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哆嗦着,险些站不起来。 朝会过后,元绩回到后宫,捶胸顿足,“看来此人整的是狼子野心!!比曹孟德还要过之不及!” 说罢,自己放声痛哭。 慕容定才不管元绩自个在宫里如何嚎啕呢,他做了丞相,美滋滋的回到家里,把那一身给清漪看。 清漪身上还穿着孝服,见着慕容定高高扬起的下巴,侧首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去把孝服拿过来。” 慕容定一听,满心的兴奋如同被人浇上了一桶冰水,骨头缝里头都是冷的。 “宁宁?”慕容定看着她。 清漪一把拉过慕容定,两个人就到了屏风后面,清漪伸手给他解开冠帽下头系着的带子,“丞相才走不久,你就算高兴,也别太喜形于色,不然又有人拿你说事。” =“爱说就叫他们说去吧。”慕容定哼哼,他心里不爽,说话也有几分没有分寸起来,“再说,小心我割了他们的舌头。” 清漪剐他一眼,慕容定讪讪的闭上了嘴,“你还能把所有人的舌头都割了?而且你这位置其实来的也不是很正统……” 慕容定和慕容谐的关系几乎是人人尽知,可是慕容定之前是慕容谐兄长的儿子,而且慕容谐自己还有个嫡长子在。位置落到慕容定头上,清漪知道外头那些人的嘴会怎么说了。 “那又有甚么关系,我们鲜卑人不看重这个。”慕容定说着,从背后把她拥住,“何况你也累了这么久了,让你高兴高兴,难道还不行?” “那不一定,肯定有人会说的。至于我,你不给我惹事,我就要谢天谢地了。”清漪说着,纤纤细指点在他头上。 话这么说着,清漪靠在他身上,“丞相对你恩重如山,还是注意一下吧。” 慕容定含糊不清的嗯了声,“刚才你那话说的是六拔吧?” 鲜卑人的继承不如汉人那么明朗,有时候是兄死弟及,有时候父子相承,也有时候是叔叔把位置传给儿子的。但是作为落败者,心里肯定不服,更别说自己已经占据了身份上的有利位置。 “他的话,其实阿叔知道,应该把六拔给杀了永绝后患的。” 清漪一颤。 慕容定察觉到清漪的颤抖,脸颊在她发丝上蹭了蹭安慰她,“但是他其实也不忍心,也对,哪个做阿爷的能下手杀自己的儿子,我们家和元家的皇帝不一样。你说的没错,他对我的确恩重如山,所以,只要六拔能安分,给我好好做个富贵闲人,那么我就不会动他。” 清漪轻轻点了点头,但是心下知道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试问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要多大的心才能放下。 清漪轻轻推开他,给他把那一身全部换下,穿上孝服。热孝已经过了,但有些面上的还是要遵守。 慕容定换了衣服,站在镜子面前,镜子有半人那么高,可以把全身都照进来。室内已经点起了灯,灯火通明,镜子透亮,将人照的清清楚楚,慕容定看着面前穿着孝服的男人,嘴唇抿了抿。 那个男人留下来的权势和这片天下,给到了他的手中,他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作者有话要说:  老尾巴狼抱着便当远去 慕容大尾巴狼狼爪抓住手绢挥舞 第168章 祭祀 慕容定做了丞相, 首先整治的便是那些慕容谐手下的老人, 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用来立威最适合不过,借着贪墨等罪名,收拾了几个老将。慕容定借机立威, 之后一面遣派人将慕容谐没有召回来的将领召回长安, 另外调兵遣将, 做了平叛的最坏打算。 慕容定发作了好几个人, 雷霆之下, 人人噤声。害怕之余,又纷纷贴上来, 想要讨好这位丞相,好求得自己一家能够好过些。 清漪这里已经到处都是人了。 送来的各类礼品, 口里吃的, 身上穿的,身边用的无所不有。 元明月陪坐在旁,看着清漪把玩着从南边过得的青瓷杯。青瓷杯乃是商人从南朝那边带过来的, 说是御窑烧制, 天青色的陶瓷在光线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上头有细细的纹路发散开来,若是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这瓷器裂开来了。 清漪低头把玩着这小小的杯子,手指揩拭过上头莹润的表面,过了好会才抬头和元明月叹道,“果然是梁国的东西, 看着就十分精致。” “喜欢就好,那些人费尽心思给杨娘子你弄来,要是不喜欢,他们在家里可要愁眉苦脸了。”元明月轻笑。 清漪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清澈的眼底似乎有狡黠的光影浮动,“我要是真的和他们说不喜欢呢。” “要听实话么?”元明月大笑。 “当然。”清漪坐正了身子,“不听实话,难道要听些糊弄我的话么?” 元明月闻言,放下掩面的袖子,面色一正,双手持着团扇,对着清漪微微一躬,“妾真是惶恐,不知娘子喜爱何物,妾回去和外子一定为娘子弄来。”说完,元明月眨眨眼,“也不对,他们才不会问杨娘子你喜欢何物呢,自己闷头去找了,等到找来再送到你面前,和只无头苍蝇似得。” “噗。”清漪被元明月给逗笑了,她伸手,用团扇轻轻在元明月的身上拍了一下,“你还真装啊。” 元明月脸蛋一扬,“这又有甚么,那些人的模样只比我还要难看。难道杨娘子还没瞧出来?” 清漪哂笑。当然是看出来了,以前慕容谐在的时候,丞相府内操持的主人是韩氏。那些贵妇一面鄙夷韩氏的做派,一面笑的谄媚不已,生怕不能讨得韩氏的欢心。 对于这些人,清漪也就在面上往来。有时候冷眼看着,也不失为一种乐趣。那些贵妇面上笑着,嘴里好话说着。想想这些人心里不知道会怎么不甘,顿时趣味不知道多了多少倍。她算是知道韩氏看着这群贵妇的感觉了。 就像看猴子演戏似得,自以为自己将心事藏得很好,殊不知上位者一看就看得出来。几句话就能把她们耍的团团转。 这就是‘我就喜欢看你看不惯我,却还要挖空心思讨好我的样子’。感觉颇爽呢。 “你这话问的可真坏。”清漪说着,手里团扇一动,遮掉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荡漾着盈盈秋水的眸子,斜睨着元明月。 元明月笑的花枝乱颤,头上步摇在发鬓旁颤动不已,给她平添几分姿色。 “哎哟,我话说的是坏,可都是实话嘛。” 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女往屏风外看去,见到一个女童从外面跑进来,女童如同乳燕归巢一样扑到清漪怀里,“阿娘!” 清漪把怀里的女儿给抱起来,“又沉了!” 阿梨抱住清漪的脖子,贴在清漪的脸颊上蹭了蹭,清漪拍了拍她,“来,快给元夫人问好。” 阿梨正赖在清漪身上呢,听到母亲的话,回过头来看着元明月,见着是长得很漂亮,而且浑身上下香扑扑的女子,咧开嘴一笑,“夫人好。” “哎,小娘子好。”元明月答了声,她以前也见过阿梨几次,但是那会阿梨都太小了,阿梨现在还是个小团子,但是比起过去路走不稳要靠乳母来抱,这会在元明月看来,已经长得飞快了。 元明月仔仔细细打量了阿梨,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来,“阿梨喜欢这个吗?” 阿梨抬头望着清漪,一副阿娘准我才要的样子。 清漪点点头,阿梨这才从元明月手里接过来,叫侍女剥给自己吃。 元明月看着阿梨,眼里露出几分热切。清漪看见,心里有了几分了然。同是女人,有什么不好了解的。 “怎么?喜欢孩子?”清漪问。 “是呀。”元明月颔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我这人喜欢小孩子,以前拿着兄长家里的侄子,现在……哎……”元明月叹了口气。 “十二郎……难道……”清漪抱着阿梨轻声问。元明月以前就和自己打过招呼,毫不忌讳对自己弟弟有预谋。 杨隐之那个脾气,真的是太过死板,清漪听说之前有几个贵女喜欢他,上门告白都被拒绝了,这还不算。有个鲜卑贵女瞧上他,带着侍女过去劫人,结果人没有劫到,反而侍女们都被打趴下了。 清漪可真担心杨隐之这么下去,到时候就注孤生了。 这家伙完全不懂女子心思,也不爱去琢磨啊! 元明月顿时笑的和偷了蜜糖的狐狸似得。清漪见到,恍然大悟,“你和他……” “十二郎是个好男子。”元明月叹息,她抬起眼来,“到时候希望我能叫杨娘子一声阿姐。” 清漪笑,“那我等着。” 正说着,外面侍女来报,“娘子,十二郎君来了。” 元明月呀了一声,手撑在凭几上站起来,“十二郎来了,那么我也要告辞了。” “留下来吧,反正也没甚么。”清漪道。 元明月摇摇头,“那可不行。” 清漪见她坚持要走,叫人送她出来,出来之时,元明月和杨隐之打了个照面,两人目光一撞上,杨隐之俊脸微红,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可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 元明月浅浅一笑,对他娇俏的眨眨眼,而后擦肩而过。 元明月的马车出了丞相府,行驶在门外的大道上,迎面而来一辆女眷的马车。垂下的车廉翻起些许,露出少女略显稚气的脸来,瞧见是元明月的车,少女面露鄙夷,转头就对一车的贵妇说道,“阿娘,这元夫人也太不要脸了吧?好歹也是宗室,竟然就这么讨好权臣家眷。” 里头的贵妇冷冷哼了一声,“她不是早就在长安城里出了名么?当初丞相还是京畿大都督的适合,就和杨氏往来……” 谁不知道慕容定就是慕容谐的私生子,男人们听着无所谓,可是她们这些女眷听在心头,可是很不屑一顾,甚至还愤怒。好似是自家男人偷了嫂子似得。 贵妇气了一阵,车辆一停,她睁开眼睛,面上露出几分担忧,“这杨氏会不会让我们进门?” 杨隐之到了室内,清漪叫人给他上茶,用的就是南边梁国来的青瓷茶碗。清漪喜欢喝泡茶,而不是此时整个用茶饼煮出来的茶水。 杨隐之有些心不在焉,“姐姐,元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元夫人她过来看看我,顺便和我说点笑话,好解闷。”清漪知道杨隐之想要问什么,可是她就是坏心眼的不说。 “你有甚么事,快点和我说。”清漪故意催促。 杨隐之原本想问问元明月的事,可是清漪这么一催,红了脸颊,很快他抬起头来,“姐姐,阿爷的忌辰快到了。” 清漪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还没脱去的孝服,这孝服还是替慕容谐穿的,现在生父的忌辰来了。 “嗯,这个要办起来,而且不能马虎。你打算怎么办?”清漪看他,以前为了让杨隐之能够放心在外,都是清漪安排的,现在不能了。 “这个到时候我去办,到时候告知姐姐一声。”杨隐之答道。 清漪点点头,“嗯。” “对了,这段日子,巨鹿公还好吧?”清漪问道。 慕容定继承了慕容谐的位置之后,拿那些不太服管的旧将立威的同时,也同样盯紧了慕容延。 慕容延是慕容谐的长子,按道理来说应该是继承慕容谐的家业。可惜慕容谐并不照着世俗来,选了慕容定。 两人之前就是为了世子之位出手相争,现在分出胜负,慕容定看在慕容谐的面子上,说只要慕容延能老老实实的,那么他就让慕容延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可是清漪觉得难。 慕容家的男人,枭雄辈出。他们对于权势,就是野狼对于血淋淋的鲜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这斗起来,恐怕会叫外人给钻了空子。 慕容家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巨鹿公……”杨隐之有些踟蹰,他略带着犹豫看了清漪一眼。 清漪把怀里的阿梨放到乳母怀里,“给小娘子换个衣服。”说着看了一眼兰芝。 兰芝会意,和乳母一块去了。 室内就剩下姐弟两个,清漪看着杨隐之,“有话你就说吧,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了。” 杨隐之手里摩挲着青瓷杯光滑的表面,沉吟一二,“巨鹿公这些时日来,很老实。” 清漪眉梢一挑,听出杨隐之话下的意思,“老实?” 杨隐之点点头,“说实话,原先我还以为他会大闹几场呢。” 清漪噗的一声笑喷,她扶住矮几,笑的肩膀直抖,她抖着手,“你当他是乡村野夫?和弟弟争家产拿着扁担要来打架决一雌雄?” 杨隐之不好意思摸摸脑袋,玉树临风的脸上露出几分窘迫。 清漪笑够了,手臂压在凭几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显露出几分慵懒,“说起来,他真的一声不吭?” “真的。”杨隐之叹口气,“姐夫叫人守在他府门外,府内也有眼线,时时刻刻盯着,就连他每日里膳食用了甚么菜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那边回报说,他还真的日日在府邸里头看书练习书法,关起门来,不会外客。就连妻子都是约束在府内,不准外出。” 清漪一惊,她眉头皱起来,“竟然到这个地步?” “是啊。”杨隐之叹口气,“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到这个地步。倒是不好下手了。” 杨隐之才不相信慕容延会真的无欲无求。彼此都交过手,知道是个什么性子。哪怕山川偏移,他都不相信慕容延会改了性情。 “我就担心他是在蛰伏。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跳起来咬人一口。”杨隐之说着,看向清漪,“姐姐你也知道,既然姐夫坐了秦王的位置,那么巨鹿公,还是要除掉为好,即使面上要仁义给他留一条命,也该高墙圈禁一生,免得留下祸患。” 杨隐之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似乎有些太过歹毒,飞快的看了清漪一眼。 清漪没有害怕,甚至眼睛里头半点波澜都没有起,她靠在凭几上,垂目凝思,过了会她笑,“你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 “现在呢?” “巨鹿公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不好下手,就算下手也不找不出由头来。”杨隐之抿了抿嘴唇,“其实倒是可以派刺客刺杀,奈何他谨慎到躲在屋子里头整日不出,这还真有些……” 杨隐之笑了笑。 清漪听到,心里感叹杨隐之还是有些少年的天真,如果真的要派刺客的话,哪怕是躲在屋子里头,只要安排妥当,也能得手。 慕容定没有这么做,想必还在想看看慕容延到底还有什么后招,等观察够了,再把慕容延一网打尽。 “都这么谨慎了,还真有几分不好办。”清漪笑了笑,点点头,“看来有你们头痛的了。” “不怕,到底会有他露出破绽的时候。”杨隐之冲她笑。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脸上又红起来,“姐姐,我想……来年祭祀阿爷的时候,能不能往灵位前带个人?” 清漪一愣,而后大喜,“你看上谁了?” 杨隐之有些羞涩,他低着头,“姐姐也认识的。” 清漪顿时反应过来,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你们甚么时候……”她明知故问,见着杨隐之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 杨隐之在这事上还是少年心性,记不得清漪这么打趣。清漪马上停了嘴,“你喜欢就好。” 只要杨隐之喜欢就行了,她虽然作为姐姐,但要和杨隐之过一生的人,还是要他自己喜欢才好。 杨隐之离开的时候,两只耳朵都红彤彤的。 兰芝回来就笑,“六娘子该不是和十二郎君说了甚么?奴婢在外面遇见十二郎君,见着十二郎君脸上通红。” 清漪胳膊一抬,整个人都躺倒在隐囊上。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小子终于是开窍了。” 兰芝呀的一声,“哪家的娘子能把十二郎君这块石头给开窍了?” “还有谁?” 兰芝捂住嘴,“还真是她?!” 清漪松了松筋骨,浑身上下都是从骨头缝里头透出的慵懒,“也只有她了。” 杨隐之是她的弟弟,自小看大的。还不知道杨隐之的那个脾性,他们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杨家大宅深深,规矩又多,就算她是亲姐姐,也没办法对弟弟照料太多。这孩子自小是在乳母还有家仆的照料下长大,后面又遇突变。 这等经历,不是普通少女就能拿下他。何况他对女子,不是一般的迟钝。几个少女哭啼啼的被他弄走了。而且他忙起来,昏天暗地,可以几宿几宿的不回家,恐怕也没有几个青春少女受得住这个榆木疙瘩。 看脸喜欢一时容易,但是看脸过一辈子很难。再漂亮的一张脸,看久了,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到时候如果调整不过心态来,家里鸡飞狗跳都还是轻的。 兰芝也想到了这茬,点点头,“也好,元夫人出身高贵,而且看性子也很温柔。两人倒也是一对璧人。” “是啊。”清漪点点头,“只要他们自己过得好就行。” 晚间慕容定回来,清漪把杨隐之的事还有关于杨劭祭祀的事和慕容定说了。慕容定无不可,“宁宁,你想去就去吧。反正这里也没甚么事。闷在家里多慌,出去走走也好。” 慕容定大大咧咧的坐在床上,涎着脸皮抱住她。 鲜卑没有守孝的规矩,但是面上还要装相,慕容定这里揉一把,那里摸一下,美得乐不可支,等到清漪直接一下拧上胳膊了,他才嗷的一下清醒过来。 他揉揉肩膀上的肉,呲牙咧嘴,“宁宁这劲儿比以前大了不少。”说着他揉揉自己被清漪拧的地方,后知后觉,“你刚才好像是说十二郎被元明月给摘了?” “甚么摘了?”清漪一指头戳在他脸上。 慕容定咦了声,满脸的不可置信,“那小子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我都听说这小子把好几个小娘子给吓哭了。” “……”清漪听到沉默不语。她听到的怎么和慕容定口里讲的不一样? “不过都是喜事。”慕容定说着,又搂住了她的腰,猴急的蹭着她,“好歹还是是有个归宿了。宁宁今晚……” “由你。”清漪没好气道。 慕容定满足一笑。 杨隐之在家里摆开祭台,祭祀杨劭。他之前就有一处慕容谐赐下的宅院,后来升官得了不少赏赐,又将宅邸翻修了一番。现在他已经是要成家的人了,不能和以前一样,把宅邸一丢,自己收拾铺盖住在官署里头。 宅院低头侍女家仆走动,庭院打扫的一尘不染,祭台上摆放着香烛祭品等物。杨隐之还请来了道僧做道场。 那边道士和和尚分别坐在两旁,画面美得让人不敢去看。 清漪早早的来了,和杨隐之站着说话。 姐弟两个说的正开心,有人来报,“郎主,外面有人来了,说是郎主的四姐。” 清漪眉头一皱,脸上显露出几分厌恶,“她来做甚么。” “是过来祭祀阿爷的吧?”杨隐之对这个姐姐冷冷淡淡,除了上回出家他出手相送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往来,这次清湄突然上门来,杨隐之心下也有些惊讶。 以前清漪也曾经祭祀过杨劭好几次,可没见过清湄上门,这次倒是上门来了。 杨隐之总不能把这个姐姐给打出门,还是叫她进来了。 清湄早就知道这个弟弟出息了,但是之前慕容定和慕容延之间的局势不是很明朗,再加上贺拔盛投靠慕容延,她自然不会和杨隐之走进了。但现在慕容定得势做了丞相又继承了秦王的位置。她不免心下有些打鼓,过来瞧瞧。 她走到庭院中,杨隐之站在那里,见她走来,没有热情的迎上去,而是面色冷淡拱手为礼。那边清漪直接背过身去,正脸都不给一个,拿着背看她。 清湄来之前早就想好了可能会有冷遇,毕竟杨隐之是清漪一母同出的亲弟弟,比她这个嫡姐要亲近的多,可是真的遇上了,她心绪不平,愤恨起来。 指甲掐入了肉里,咬着牙笑,“弟弟真是好。” 杨隐之根本不搭理她这话,“四姐来的正是时候,时辰到了。”话说完,他向前走去直接到道场里头。瞬时锣鼓声大作。 道士们和尚的嘴动个没完,念经声甚嚣尘上。清漪离清湄远远的,看一眼都不耐烦。 清湄知道清漪厌恶她,也不过去。一番祭祀下来,杨隐之回头看清漪,清漪点了点头,跟着弟弟过去到屋子里头说话。 杨隐之才是这里的主人,就算是姐姐,也是外来的客人,没有主人的允许,不能随意有动作。 杨隐之此举如同一个巴掌重重的扇在清湄脸上,她站在那里,都不知要如何反应。 杨隐之安顿好清漪,再出来见到清湄。清湄脸色苍白没有半丝血色,她见着杨隐之走来,咬着牙道,“果然十二郎真是重手足。”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听在耳朵里叫人生气。 杨隐之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发作,“总比为了逃命丢下手足强。” 清湄浑身一颤,她哆嗦着看向杨隐之,杨隐之眉头皱着,双手背在身后,“当年之事,我已经尽数知晓,四姐还是给自己留点颜面吧。” “我……我……”清湄哆嗦着嘴唇,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自己当场被人剥光了衣裳,光溜溜的丢在那里。 “四姐保重。”杨隐之对清湄一礼。掉头就走。 他对着清湄说不出重话,但也实在做不到既往不咎。只能冷冷的放着了。 清湄眼睛腥红,她狠狠喘了口气,心底最后一点侥幸被打破,头也不回的直接出了门。 杨隐之听到她的脚步声听不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清湄回到家中,哭了一场。青绔在旁伺候她,哭了好会,青纨听到外头的动静,附耳道,“郎主来了。” 果然贺拔盛大步从外头进来,他看到清湄红着双眼,一脸湿润润的,颇为不喜的转过头去,“哭甚么哭?” 青纨退到一边,贺拔盛一屁股直接坐在床上,“今日叫你刺探的事,你弄出个结果了没有?” “恐怕丞相那边是没有半点希望了。”清湄攥着帕子抹泪道。 贺拔盛却是不信,他眉头一皱,“我和六藏也是一块出来的,虽然之前有些误会,但是他也不必连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贺拔盛之前跟着慕容延,但是眼下慕容延失势,他也起了另投的心思,东边已经没有他的地儿了。回不去,这边又成了慕容定的天下,想来想去,似乎重新投靠到慕容定这边更好些?他不好拉下来呢开这个口,就叫自家女人去。 谁知道她竟然给他这么个回信。 清湄擦着眼泪,知道他不耐烦听女人哭,生生的憋住了眼泪,“可不是,我不好直接去问丞相,丞相也不可能见我这个大姨,我就去找我的那个好妹妹和弟弟。你可知道那两个没良心的把我晾在一片,不管不问?” 清湄说着飞快抬头瞥贺拔盛,见贺拔盛皱着眉头,她咬咬牙,“他们两个,一个是丞相得用的人,另外一个还是丞相的枕边人,你想想,要是丞相有意重新收拢你,他们怎么会那么对我。”说着清湄又哽咽了几声。 贺拔盛坐在那里,眉头皱成个疙瘩,旁边女人呜呜咽咽的听得他烦躁,心烦意燥之下,抬腿直接就从床上站起来,大步向外头走去。 清湄见他走了,悬起来的心才放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奇怪看着弟弟:咦?怎么有兔几要你了? 弟弟尾巴毛一炸,回头幽幽盯他:我也是很受欢迎的…… 第169章 出事 慕容定热孝一除, 请来近要官员来家中宴乐。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 言笑晏晏。慕容定左右都是他以前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还有一些早早服软了的老将。慕容谐手下的这些老将们性格不一,有些识时务者为俊杰, 既然都是丞相, 从了也就从了, 也不违反先丞相的意愿。有些脾气暴躁, 觉得慕容定年纪轻轻, 就敢压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气愤不已, 不肯完全服从这位年轻丞相。 有一大部分脾气暴躁的被慕容谐趁着还活着的时候被收拾了,还有一些在慕容谐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 慕容定一上来就显露出了本色。慕容定的反应也是毫不客气, 从来不用任何怀柔之策。 丝竹靡靡,舞女们身上光~裸着肩膀和双臂,臂缠丝绦, 长裙盖过了脚面。纤细妖艳的女子们翩翩起舞。 贺拔盛坐在床上, 目光时不时往慕容定那里瞥去。家里那婆娘说的话,他听在心头上半信半疑,那婆娘和家里弟弟妹妹相处的都不好。他后来才知道, 这婆娘竟然和同系的弟妹们撕破了脸皮。 他知道后,心里连连暗骂几声。真不该当初在床上被这女人侍弄舒服了,一时糊涂答应娶她为妻,之前还以为这女人的族人够多, 到时候也是个助力,谁知道都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好不容易有个稍微抵用一些的,竟然被这个蠢女人给得罪了。 啧,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把犯浑的自己从那女人床上拖下来,左右开弓打几个嘴巴。 不要被那女人一张嘴侍弄几下,就飘飘欲仙什么都管不住了。 贺拔盛看着慕容定坐在上座,做了丞相之后,慕容定也不和以前一样,喜怒都摆在脸上。他手持一只琉璃高脚杯,猩红的葡萄酒在杯中轻轻摇晃,嘴边含着一抹笑,听手边的人在说话。 贺拔盛心中有些打鼓,他待会过去给慕容定祝酒,应该能说上几句话。不过该说些什么呢?以前两人是同僚,说话倒是好办,现在…… 贺拔盛有些忐忑。 他正犹豫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高语,“六藏你不要欺人太甚!” 这一声吼的直冲云霄,连乐工的乐声都要被压了下去,丝竹乐声一断,在场所有的人惊讶的僵坐在位置上。之间一个发鬓微白的人站起来,“你姥姥的,我跟着你阿叔东征西讨的适合,你他娘的都还在你阿娘肚子里头没有生出来呢?算个甚么东西,不过你阿娘糊弄男人的本事高超,侥幸做了这个丞相,在我们面前你又有甚么好神气的?!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你就给老子安排在这个位置上!” 一时间室内鸦雀无声,慕容定眉梢一挑,他把手里的琉璃杯一丢,站了起来,“哦,你有不满?” “那是当然!”听到慕容定这么问,那人挺了挺胸脯,双目怒瞪他。 慕容定轻笑,“此间位置安排,是照着官位来排的,而且这是我私人宴乐,又不是朝廷之上,如何安排,都是照着主人的意愿行事。你说你跟着我阿叔东征西讨,那么你比起夫蒙陀等将军,又当如何?” “我……” 慕容定说完,见着对方一时语塞,满脸的笑意顿时一收,他反手从身侧带刀武士的腰间抽出刀。刀出鞘之声清晰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慕容定大步走到那人面前。一刀劈砍而下。 舞女们呀的高声尖叫躲避,有些胆小的客人们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看鲜血四溅。 刀锋劈开而下,直接劈砍开那人胸前的几层衣襟,布料被刀尽数劈开,露出下头粗糙的皮肉。 衣料尽毁,而皮肉却毫发无伤。 慕容定满面寒霜,笔挺的鼻梁下的唇紧抿。四周静悄悄的,半丝声响也无。面前这之前还叫嚣自己劳苦功高的老将,亲身在鬼门关前滚一遭,嘴张的老大,双眼直瞪瞪的。 “丞相?!”终于有人叫道。 这下他终于清醒过来了,双腿一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止不住的打哆嗦。 慕容定手腕一转刀锋直指地上跪着那人的鼻子。刀尖在炯炯灯火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他盯着自己鼻子前的那点凛冽透露出杀意的寒光,袍子下摆水迹漫出。 慕容定脸上露出鄙夷来,“给我拖走,杖责三十!” 如狼似虎的卫士大步走过来,拖走了已经一滩烂泥的人,又有人上来把地面上收拾干净。 卫士们直接在外头的庭院里头把那人扒了裤子打,众目睽睽之下,板子打在白生生的肉上。慕容定没有叫人堵住那厮的嘴,乐声重新响起来,和惨叫声混走在一块,听得人心惊肉跳。 贺拔盛原先心里还有些犹豫,见此情形,心都凉了半截。以前的慕容定,虽然易怒,但下手不会像这么狠,半点脸面都不给人留。当时他投靠慕容延,真的完全触怒了慕容延…… 贺拔盛灌了自己一杯酒。 宴会上一边是乐声,一边是惨叫。看似毫不搭界,却一点都不突兀。 贺拔盛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看看其他人,也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到了宴会结束,出了丞相府,贺拔盛爬上马背,转头看着紧紧关闭的中门,气势恢宏宽敞的门前,两排戟架一字排开,戟架上摆放的戟折射出刺目的寒光,一如在宴会上看到的那样。 贺拔盛拨过马头,掉头就走。 慕容定这边宴会散了,自己回到清漪这里,清漪是不会跟着慕容定去瞎胡闹。她人不在,但是事却都已经听说了。 “你把人吓得尿了裤子,也不嫌脏。”清漪皱了皱眉头,她想了想那个场面,心里就一阵嫌恶。 “当然脏,不会他既然有那胆子和我叫板,我不把他的脸面给剥个精光都对不住他。”慕容定从后拥住她笑笑,“再说了宁宁难道你还不明白?我这是杀鸡儆猴,不仅仅是惩戒他一个人,也是给其他人看的。” “你当我傻呢?”清漪乜他,纤纤素手在他在自己腹前的手上拍了一下。神态不由自主的露出两份亲昵。 慕容定噗嗤笑。 他顺势下巴就抵在了清漪肩膀上。 正旖旎着,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慕容定被打断,心情不好,提高声量,“甚么事?!” 外头人听出他的心情不佳,回答的也缩手缩脚起来,“回禀郎主。夫人请你过去。” 韩氏从慕容谐走了之后,便回到了家里。慕容定听说是韩氏请他,站起身来。清漪拉住他,“我也一块去吧。” 慕容定点头“也好,多个人过去热闹点。” 两人一起携手到了韩氏住处。进了门,慕容定抬头就看见韩氏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她脸上一丝笑也无,线条僵硬,一直延续到下巴。 慕容定下意识头皮一炸,就往清漪身后躲了躲。 清漪奇怪,却也没有把他给抓出来。 “我听说你今日宴会请了很多人?”韩氏问。 慕容定点点头,“正是。” 韩氏的脸色越发难看,她重重拍了一下手下的凭几,发出好大一声,吓了慕容定和清漪好打一跳,“你难道不知道他才走了多久,墓都还没有修建好,你就在家里搞这搞那,是不是要把他再气死一遍!” 慕容定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话,韩氏又把矛头指向了清漪,“六娘是怎么做主母的,六藏从小不爱读书,有些事懵懵懂懂,你难道不知道从旁劝说?” “儿有罪。”清漪没辩解半句,低下脑袋干净利落的认错。 慕容定转头看看清漪,嘴张了张,而后看向韩氏,韩氏胸脯起伏的厉害,面上更是有被气出来的潮红,以前韩氏几乎不会对清漪发火,“阿娘,这不关宁宁的事啊?” “哦,那就和你自己一人有关了,你说你忍忍享受的念头就这么难?” “阿娘,热孝已经过了,而且我们鲜卑原本就没这个习惯。再说了,现在朝廷内外,一团乱麻等着我去收拾,今日来宴会的那些人还有一些是对我不满已久。我是要借此机会将他们敲打一二。我不是为了我自个吃喝玩乐啊?” “阿叔死了,我也难过,但是朝廷上的事更重要。我要是再不收拾,指不定这些人还能给我捅出更大的篓子,到时候我们一家子还不知能不能在长安混下去呢!” 清漪伸手就去扯慕容定的袖子,叫他嘴上说的柔和些。理是这个理没错,但是也不能这么直喇喇的说出来。 慕容定压根没理她。他说话起来和倒豆子似得,才不管旁人,一股脑的全部倒出来。 韩氏脸色苍白,颓然坐在床上。神色怅然。 清漪看到,不免多了几分担心,她小心问了一句,“阿家,您还好吧?” 韩氏摇摇头,苦笑了两声,“六藏说的对。朝廷大事,的确要重要的多。”说着,韩氏从床上起来,慢慢向内室踱去。她的背影在灯光中略显佝偻苍老,令人心酸。 慕容定追上去,扶住韩氏手臂,“阿娘。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韩氏发鬓旁已经多了几缕白发,慕容谐走了,似乎把她的生命力也抽走了一半。以前那个风韵犹存,喜好靓装打扮的貌美妇人不复存在,留在这世间的只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 韩氏摇摇头,“你没错,是我想茬了。”她顿了顿,“罢了,我是真的老了。既然老了,我也不会继续拦着你。你有甚么想做的事,放开手脚去做吧。”说着,她看向清漪,“六娘,你也多看着他点。” 清漪垂下头,慎重其事应答,“是。” 韩氏点头,“我累了,想要歇息。你们都回去吧。” 韩氏说着,叫侍女过来伺候。 慕容定和清漪两个看着韩氏被侍女搀扶到内室,才出来。 慕容定握住她的手,他看着庭院里头开的正艳的花卉。花开的浓艳,鲜艳似火,哪怕在夜里,只要有光亮,就能露出自己的风采。 一如韩氏当年。 “我是真没想到。”慕容定捏住清漪的掌心,“原来他走了,阿娘会这么伤心。我还以为阿娘会恨他一辈子。” “两人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真感情呢。”清漪安慰也似的回握住他的手掌,“只是看着阿家这样,我心里真不好过。” 慕容定点了点头,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停了脚,和清漪一块看了庭院里头的开的正艳的花好会,他眨了眨眼,“宁宁,要是我走在你前头,记得你自个也要过得好好的。你要是和阿娘似得,我看到了,会心疼的。” 清漪停下啐他,“呸呸呸,胡说八道,你在乱说甚么?” 慕容定见她满脸焦急,不由得觉得好笑,嘴角的笑都露出来了,清漪急了,“你还笑得出来!” 慕容定满脸无辜,“难道连笑都不行啊?” “还说!”清漪急的直跳脚。 慕容定一把揽过她,“我是说真的。和阿娘那样,真的是……”慕容定皱了皱眉,没有说下去。 “好好活着,我就喜欢你活的风光,活的潇洒。”慕容定握住她的手,定定的望着她的双眼。 清漪回望他,嘴唇抿了抿,她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过以后还是我走你前头,你也……” “不会的!”慕容定斩钉截铁打断她。他仔细端详清漪的脸,她比起当年多出了成熟的韵味,当年她是盛开的三月桃华,现在的她这是熟透了的蜜桃,散发着成熟的香味。 “看宁宁的面相,肯定是儿孙满堂,长寿安康。”慕容定嘿笑。 “嘴贫!”清漪打了他一下。 慕容定挨了她一下,也不生气。握住她的掌心,慢慢的往回走。 ** 过了两月,长安的暑气沸腾,热的几乎人都要待不住了。不多时长安的权贵们,纷纷逃到长安外秦岭附近的避暑地去,再在长安待下去,恐怕不用生火,人往太阳底下一站,都能烤熟了。 秦岭一带草木葱茏,冬暖夏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只是这里因为野兽出没,所以贵族们并不常在这里修建庄园。可是长安太热了,一时间,清净的秦岭上人声沸腾。 野兽都不知道被打死了多少只,成了盘中餐。 清涴也和阴平县公一道带着孩子到了秦岭,长安太热了,冰块再多也架不住。再这么下去,冰块都要耗光了。 清涴到了地方,听说清湄也来了,派人送了一份礼过去。礼尚往来,清湄也叫人送了回礼过来,并且还约好了日子,趁着清涴的肚子还没有到最大,还能走动的时候,到庄子上走走,也是促进姐妹之间的情谊。 清涴不太想去,但却不知要怎么拒绝清湄也就同意了。 到了约定那日,清涴自己一人去了清湄那里,准确说来是贺拔盛避暑的地方。 也不知道贺拔盛用了什么手段寻来的,避暑之地位于林子里头,幽深清凉,外面酷热无比,但是到了那里,通体舒畅,似乎体内的炎热之气都已经消散了。 清湄把清涴迎接入内,说了好些话。清湄请清涴来,话里话外打听的是如今宗室们对慕容定这个新权臣的看法。 宗室们对一手遮天,把皇帝都耍的团团转的权臣能有什么好看法?不过就是阿谀奉承的,还有痛恨入骨的。 清涴坐在那里,尴尬不已。可是清湄似乎没有半点察觉,笑盈盈的看着她,在等她的话。 “我家那位,四姐姐也是知道的。平常从来不过问政事。喜欢的也就是些诗书,每日里关起门来,除了研读诗书就是练习书法。也不太和其他宗室往来。所以我也不太清楚。”清涴手指搅动着衣袖答道。 清湄听到一阵惋惜,长长的哦了一声,心里越发鄙夷那位妹夫。 明明是个宗室,却只知道关起门来死读书,别把脑子给读傻了! “这就奇怪了,明明都是亲戚,怎么都不往来呢。”清湄半真半假的抱怨。清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小声道,“就算是亲戚也分个亲疏不是么?他不爱和其他宗室往来,我正好松口气。” 说着她迎着清湄疑惑的眼神笑起来,“四姐姐也知道,他们男人凑在一块,就要干坏事。头疼的很呢。他不去,我还放心些。” 这话引起了清湄的同感,她惆怅的点点头,“可不是,这男人三心二意的多,一心一意的少的可怜。你前后两个姐夫,都是好色的。”说着清湄有些恼了,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清涴正是要移开话题,见清湄蹙眉不言,正中心意。垂下头来慢慢喝蜜水。 沉默了一下,清涴笑道,“四姐姐这里的蜜水好喝,入喉甘甜。还有甘菊的清香。” “那是菊蜜。”说到这里,清湄一笑,眉宇间有隐隐约约的得意,“下面人送来的,看来还是真是好物。” “四姐姐真是说笑了,要不是好物,怎么可能送到四姐姐面前。”清涴轻声道。她话语轻轻柔柔的,听在耳里无比的舒服。 清湄点点头。正要开口,青纨走来,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清涴看到清湄眉头皱起来。 清湄等青纨说完,抬头看了那边的清涴一眼,笑起来,“真是对不住,我这边有点事,先要离开一会。” “姐姐有事就先去吧。”清涴贴心道,她原本想顺道告辞,可是清湄却没有半点让她离开的样子。 等到清湄离开,清涴坐在那里,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堂姐到底想要从自己这里问到什么。 坐了一会,清涴觉得双腿麻痹,气血不通,难受的厉害。她如今肚子已经凸显了出来,不耐久坐,清湄去了有些时候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她看了一眼室内,不知是不是没有安排好,这座竹屋内,竟然没有看到其他侍女的影子。 按理说应该有人的。 清涴心里奇怪,她站起来,在屋子里头活动了一下手脚,四处看了看,周围因为有不少树木,所以光线不好,在室内坐着一会还好,可是久了,就觉得有些压抑。 清涴进来的时候没有带侍女,她见左右无人,干脆出门走走,心里打算就在这附近走走,散散心,然后很快回来。 心里这么想着,清涴出了屋子。竹屋门前修有几条小道,主干道旁又分出几条岔路。清涴看了看,犹豫了会,选了一条看着通往附近竹林的小道。 自己就是去散散心,活动一下筋骨,而且就在这附近,应该很快就回来。就算这位堂姐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清涴想着就往前头走。道路两旁在修路的适合已经清过了一遍,加上前两日下了一场山雨,土地湿润,草木清新。 她颇有些好奇的打量四处景色,四处看着,到了半路,她打算转过身去,看看那边清湄回来了没有。 刚要转身,男子的足音从面前传来。眼前两个男子突兀的从旁边竹林里出来,头上的帽子还带着落下的鲜绿的竹叶。 那两个男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人,见到清涴,也都吃了一惊。 清涴看着面前两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她不可能不认识,一个是她现任的堂姐夫贺拔盛,另外一个则是巨鹿公慕容延。 他们两个怎么搅合在一块的。 慕容延看到面前眼露慌张的女子,双手背在背后。 清涴双膝微屈,掉头就走。 “这……”贺拔盛心中杀念猛涨,就要上前。慕容延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贺拔盛一把甩开他拉在身上的手臂,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坏,大步向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 清漪带着阿梨在门前玩耍,阿梨喜欢玩球。前段日子天气热,阿梨都不想出屋子,懒懒的没有半点精神,到了这里来,凉快了,她才精神抖擞。 “阿娘,阿娘丢给我!”阿梨站在那里,伸出两条胳膊,做好了接球的准备,清漪哎了一声,轻轻把球丢给阿梨,阿梨张开手臂等着呢,球轻轻抛过来,落到阿梨手里,阿梨笑的开心,然后一下把球丢给清漪。 母女俩正玩着,兰芝满脸焦急走来,她脚步走的飞快,几乎是跑了。清漪看到她这样,不免有些奇怪,兰芝是杨家出来的,自小经过调~教,再急也不会这样。 “怎么了?”清漪问。 兰芝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子来,“六娘子,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卷:兔几你可要好好的 清漪小兔几哼哼:要是走在我前面,一兔爪糊你满脸! 第170章 伤逝 一辆马车在秦岭之中开辟出来的大道上飞快的行驶。车夫重重的在马的背上抽打, 拉车的两匹马儿吃痛, 跑的越发快。 马车绕过了几道弯终于在一户大门面前停住。侍女们还没来得及把马车的车廉打起来,里头直接伸出一只手把车廉给提起来。清漪扶着车辕在一众侍女惊恐的眼神中,从车上跳下来。 她脚才落到地上, 急急忙忙就往门内走。 门内已经是一片哭声。一眼就可以看出家中的慌乱。 清漪都进来了, 却还没有人过来招呼她, 幸好这宅院也是照着前堂后室的规制建造的。哪怕闭上眼, 清漪都知道该怎么走, 走到了庭院里,终于有人看到她了, 惊呼,“丞相夫人来了!” 这一声终于叫他们从无头苍蝇一样的惊慌失措中拔了出来, 纷纷退向两边, 给她让开一条道路来。 清漪再向前走了几步,一个失魂落魄,哭的双眼红肿的年轻男人从堂上跑下来, 他哭的两只眼睛成了核桃, 几乎看不出原先的俊美相貌。 他见到清漪,抬手作势要拜,腿脚却突然一软, 整个人就扑倒在了地上。掌心被地面上粗粝的石头划破,鲜血淌出。 “县公!”清漪吓了一大跳,伸手就要去搀扶他,可是手都还没有碰到他, 阴平县公趴伏在地,失声痛哭。 “十五娘到底怎么了?!”清漪见此状,心下一个咯噔。她来之前,就听兰芝说清涴出事了。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兰芝知道的也不清楚。 清漪见阴平县公这样,如同有一盆冷水对准了头顶缓缓浇下,脊梁底部窜出一股森森寒气。 阴平县公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不管清漪问什么,他都摇头不答。清漪急了,“之前伺候十五娘的那些人呢?过来一个!” 她这声大喝,终于叫来了一个侍女。 “你家娘子怎么了?”清漪问。 侍女也是眼圈红肿,听到清漪问,低下头,“娘子回来的时候,一只车轮突然崩掉了,娘子在车里被甩了出去……呜呜呜……”侍女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 清漪呆呆站立在那里,浑身的血刹那间都凉透了。 过了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现在呢,现在她在哪里?” “娘子现在停在正院里……” 清漪立刻抬脚向后走去。 正院里头和前面一样都是哭声。清漪进了院子,见到清涴的儿子,抱着一只皮球,蹲在那里玩耍。他年岁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个什么东西。四周的人都在痛哭,没有多少余力来照料他,他一个人蹲在地上将皮球推出去,又捡回来。 清漪过去一把把他抱起来,孩子一脸懵懂的望着她,“乳母呢!”清漪抱着孩子看向四周的人,“乳母哪里去了?” 她高喝两声,一个圆胖的年轻妇人快步走来。口里告罪,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地上。 清漪顾不得和她计较,令乳母还有侍女看好孩子之后,直接去了屋子里头。 屋子里没有浓烈的血腥味,她进去,见到床上躺着个人,那人从头到脚被盖得严严实实。 清漪走到床边,伸手将那人身上的锦被轻轻揭开,没有惨烈的支离破碎,清涴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容祥和,好似只是睡着了。 “十五娘?”清漪轻轻唤道。却没有任何回应。 清漪咬住袖子,悲怆的哭声被忍在喉咙里,没有立即发出来。 她猩红了眼,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她环视左右,“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和我说!” 侍女们惊惶不已,觳觫在地,说不出话来。清漪突觉一阵眩晕,身体摇晃了两下。兰芝在后立刻搀扶住她,“六娘子?” 清漪半靠在兰芝身上,咬着牙,“怎么好好的人出去,回来就成了这样!” 目光下沉,看到那一低哭的不能自已的侍女。清漪手指都在颤抖,“都是一群废物!” “走,去县公那里去!”清漪大喝。 阴平县公眼下实在是不好沟通,他突遭丧妻之痛,整个人几乎早要昏死过去,若不是有一口气强撑着,恐怕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 清漪问了好几句,阴平县公都是没有反应,痴痴傻傻坐在那里。清漪叫人把清涴孩子抱来,孩子抓住父亲的袖子要他陪着玩,阴平县公都是痴痴呆呆的不动。 看到阴平县公这样子,清漪知道他是指望不上了。她站起来,叫人把之前跟着清涴出去的那些人全都抓了,还有负责保存车马的家仆,也一并捆了。 “长安那边叫人送消息了没有?”清漪问兰芝。 “送了,已经叫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了。估计明天夜里就能送到。”兰芝说着,忍不住落泪,“这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十五娘子平常与人为善,修佛也是虔诚。怎么就遇上了这种飞来横祸。她孩子还小呢,小小年纪没了阿娘,到时候阴平县公续娶,后母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他呢。” “……”清漪站在长廊下,没有说话。耳边还是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痛哭声。 她袖子里的手颤抖不已。清涴是个很好的妹妹,她记得自己才到杨芜府上的时候,清涴特意过来陪她。两人晚上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说些女孩子之间的私密事,能笑上一晚上。 可是现在…… 清漪站在那里,清风徐来,吹拂在脸上,清漪双目水汽氤氲。她忍不住落下泪水来。 清漪在那里坐镇了一会,等阴平县公精神恢复一些之后,她提醒他要记得叫人审讯那几个跟着清涴出去的人,还有负责车马的家仆,也不要忘记仔细审问。 忙完这一切之后,清漪才回家。 等到回到家里,外面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天空上星子高高挂起。 清漪一宿未眠。 王氏那边来的比预料的还要快。 王氏并没有道秦岭来避暑。嫌弃车马劳顿,宁可在长安呆着。听到爱女出事,王氏清晨等城门一开,就坐着马车冲了出来。一路上除了换马以外,不做其他停留,直接冲到了女儿女婿的庄子上。 哪怕王氏极力压制,但是脸上已经不见了往日的稳重,见到女儿之后,她当场晕死了过去。 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王氏醒来的时候,看到清漪就坐在一旁。她抓住清漪的手,力气极大,“这怎么回事?十五娘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王氏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恸哭了起来,哽咽不成声。 清漪这几日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听到王氏哭,忍不住跟着悲泣。顿时室内又是哀戚一片。 “六娘,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王氏紧紧抓住她的手。 阴平县公这两三日,并没有只顾着伤心,清漪吩咐了的事,他也都叫人做了。 “说是车辆保养不及时,车轮行驶时候,突然脱了。”清漪眉头紧蹙,“因为当时车辆速度太快,十五娘没有防备,就被甩了出来。” “天啊!”王氏大呼一声,几乎晕死过去。清漪掐她人中,才叫她悠悠转醒。 王氏悲伤欲绝,“十五娘竟然就因为几个奴婢的疏忽,把命给丢掉了?!” 清漪咬住唇,来人告诉她,清涴是从清湄那里回来的路上,出的事。她下意识就怀疑是不是清湄做的鬼,但清湄和清涴从没任何过节,而且马车又是离清湄居所好远才出的事。她才把心头的疑虑给打消一点。 “四娘子也来了。”兰芝从外头回来,在清漪耳边轻声道。 清漪只是点了点头,于情于理,清湄都该来。 王氏悲恸的难以自制,所有的力气都耗费光了,清漪告退出来,到了前头就听到清湄的悲哭。 “怎么会这样?十五娘走的时候,我还和她说,日后有机会,要多多走动。怎么会一眨眼,就这样了?!”清湄说罢,伏地大哭。 “哇哇!”小孩子的哭声也跟着蹿起来,清涴儿子被清湄的哭声给吓到了,哇哇大哭,吓得往父亲身后躲。 阴平县公这些时日没有合过眼,加上受的打击太大,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恰好小童看到清漪来了,还记得这个抱过他的姨母,跑到清漪身边,抱住她的腿。 清漪摸了摸孩子的头。这个家里的事,她也听说了。因为孩子年岁太小,怕冲撞到什么,也没让他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清漪把孩子抱起来,清湄已经哭得要晕过去,整个人已经脱力了。 不知为何,她看到清湄这么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相信清湄心里和她现在表现的一样伤心。总有几分惺惺作态。 清漪垂下眼去,遮掉自己的厌恶。 清湄哭了许久,自觉眼泪都要哭干了,这才停住哭声,哽咽着抬起头来,瞥见阴平县公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她再偷偷一瞄,结果见着清漪抱着外甥站在那里,面上表情冰冷。看到她看过来,清漪也投来目光。两人目光一接触,清湄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 清漪看向她的目光冰冷刺骨,没有半点感情。如同利剑似得,直刺她的内心。 清湄有些仓皇的低下头,又思及清漪应该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要不然她现在也不会好好的在这里。 顿时底气又足了。抹了眼泪,走到阴平县公面前,“现在县公打算怎么办?” 阴平县公眼珠呆滞的动了动,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先回长安,丧事还是要在长安办。” 清湄点了点头,泪水又如同潮水弥漫出来, “可怜的十五娘,都怪我!没事干嘛请十五娘过来,要是我不请她,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阴平县公恢复了刚才那痴痴呆呆的模样,坐在那里,任凭清湄哭泣抹泪,半点反应都没有。和个木头人似得。 清湄是哭给在场所有人看的,并不是真的和清涴感情深厚。哭的累了,抹着泪,到清漪那边。看着满脸懵懂不知事的小外甥,叹了一句,“可怜的孩子,这下要怎么办呢?” “……”清漪看着清湄的那张脸就来气,她转过眼去,怀里的孩子对清湄没有多少影响,也从她身上找不到多少亲近,他带着些胆怯和抗拒,躲在了清漪的怀里。 清湄有些尴尬,却也不好当众和个孩子计较,她干笑两声,“果然还是六娘得孩子的喜欢。” 清漪没搭理她,直接抱着孩子到了堂妹夫面前,“十五娘的事,还是要查清楚才好,我总觉有些猫腻,下头的人要是懒散到那个地步,怎么可能还留在这里当差?” 那话语传到清湄耳里,清湄恨得咬牙切齿。这女人果然就是看不得她好! 阴平县公抬头,望了清漪一会,点点头。 在庄子上毕竟不是长久之计,阴平县公回到长安,带回来了爱妻的棺椁。 清涴的丧事办的极其隆重,可是再死后哀荣,在清漪看来也没有多少用了。 清漪回到家里,身心俱惫,换了衣服沐浴之后,靠在软枕上。双眼盯着地衣上的忍冬福贵藤叶。 慕容定一进来,见到她睁着双眼,眨都不眨,脸上没有半丝感情。不由得心疼,他走了过去,躺在她身边。 清漪头发已经沐洗过了,乌青长发几乎将她身后那一小块的地方铺满。天热,她外面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慕容定在身后都能看到她的肩膀又单薄了几分。 “哎,世事无常,你也不要太在意了。”慕容定抓起她一缕还带着湿气的长发。 清漪靠在那里不说话,“明明好好的人儿,怎么会一眨眼间就没有了?” “所以说世事无常,原本还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的人,转眼就没了气息。”慕容定想起了慕容谐,他半是感叹,半是感伤。松开手里捏着的那段长发,抚上了她的肩头,“宁宁,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还是要看开些。” 清漪转过身来,埋在他怀里,“我心里是真难受!明明好好地……” “我知道,我都懂。当时我知道阿叔堕马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他可是马上好手,怎么会堕马?可是他的的确确堕马了。”慕容定长叹,“这上天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清漪抓住他的衣襟低泣。 慕容定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特意放缓了力道,“好了,别哭了。你这几日帮了你那个堂妹夫不少忙了,你婶母也是你帮忙照看的。累的都掉了好几斤肉了。要是再哭坏了眼睛,我会心疼死的。” 清漪不说话,抱住他的腰。 慕容定就这么抱了她一个晚上,第二日起来,一条胳膊都麻了。 天热棺椁不好久放,汉人讲究个入土为安,所以只能尽快下葬。 清湄眼瞧着清涴下葬了,这才松了口气。这贺拔盛叫她做的事,总算是办圆满了。 长安的高温不下,只有清晨有几分清凉。夏季里白日长,夜晚短。才卯时一刻,夜色就几乎完全褪尽,东方翻出了鱼肚白。 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候,城墙上头的士兵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清晨安静,没有嘈杂的喧闹,所以听得格外清楚。 不多时,就有士兵急急跑下城楼去禀告校尉,城中马蹄打破了晨光的宁静。 之前那几个一直不肯回来的老将反了。军报送到了慕容定的面前,慕容定没有半点意外。 他坐在床上,手指摩挲着光秃秃没有一根胡须的唇角。周边好几个大臣都在等着他发话。 “反了。”慕容定拿起手边的军报轻轻的敲在手边的凭几上,眼里似笑非笑,“既然反了,那就派人去平叛。”慕容定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不懂?” “可是,要派谁去呢?”有人问。 反了的那两三个人,曾经是慕容谐手下的大将,不然慕容谐也不会派他们去镇守一方。对付这些人,哪怕有些真本事,说不定要不一定能管用。 派谁去,又是个难题。 慕容定听到此言,靠在隐囊上陷入了沉思。 天热到了极致,叫人心烦意燥。清漪走到书房门口,她出入慕容定书房不需有人通报,才到门口,就听到里头哐当一声响,而后就是四分五裂的声音。清漪站在外头,吓了一跳。 她知道现在里头有人,看样子这会慕容定正冲着人发脾气,清漪迟疑了一下,还是到旁边的屋子里头等一等。等里头的人走了再说。 她等了两炷香的时间,慕容定书房的人终于走了。清漪到了书房内,虽然地上已经收拾干净了,但是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茶叶味。 清漪爱喝茶,茶水能够清理肠胃,补充维生素,还能提神。她喜欢喝,慕容定也跟着喝,觉察出茶水的好来,慕容定也有些离不开。 慕容定展开手臂,整个人都靠在隐囊上,面无表情,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屋顶。 “刚才可是生气了?”清漪问。 慕容定脑袋一挺,抬起头来看她,“宁宁过来坐。” 清漪依言做到他身边,看到床上散落着好几份黄麻纸,她随意挑了一张拿起来看,一看上头写着朝廷军败。 再看几份,找到传捷的军报,是李涛带兵的那支。 这下清漪可算是明白为何刚才慕容定会发那么大的火了。 慕容定自己也是带兵的将军,这胜利少,败绩多,恐怕是恨不得亲自披甲上阵。 “那几个人,还真有几分本事。”慕容定笑起来,眼里还是阴狠。“派了几个老人过去,打回来的多,好消息少。” “看来是要换人了。”清漪说着,给他把散落在床上的军报收拾起来。 “还是宁宁了解我。”慕容定见着清漪把整理好了的文书递过来,伸手去接。几卷纸搁在手里,似乎沉甸甸的直压手心。 “打输了,难道你还会继续留着人在原地?”清漪坐在他旁边,叫人重新给他端来一杯茶。 淡淡的茶叶味浮动,把心头的焦躁都给抚平了。清漪接过来亲自递到慕容定手里,“消消气。” 慕容定终于肯展颜一笑,伸手接来,茶水还有些烫,但是他不在意。 一杯茶水入肚,心头的火气消了大半。 他把茶杯往旁边一搁,想起杨芜来,“对了宁宁,你婶母还好吧?” 清涴出了那样的事,对于王氏来说打击太大。 “正在养病呢。幸好县公有心,把孩子送过去。老人家看着孩子,总算好了那么点。”清漪说着,叹了口气。 “好了,别叹气。我这儿才好点,你又皱着眉头。我都快不知道怎么哄你了。”慕容定揽住她。 说着,已经把一堆的烦心事全部丢到脑后,再也不管。她往这儿一坐,那些烦恼事,他就不爱想了。 说着,慕容定估计挤眉弄眼,故意露出一张苦巴巴的脸来。 清漪看见,险些没喷慕容定一脸,慕容定生的俊美刚毅,这张脸适合狂霸拽,而不是现在这样眉毛搭下来,看上去老囧老囧。 “去你的。”清漪被他那一脸故意装出来的愁眉苦脸给逗笑了。 ** 慕容延并没会回到长安,长安天气炎热,回到那里也是遭罪。他原本就是北人,自幼在晋阳这等天气寒冷的地方长大,根本受不住这天气,再则,这个节骨眼上,他又有什么必要回去呢? 山中不知日月,慕容延呆的自得其乐。直到贺拔盛前来。 贺拔盛进门之时裹挟着一股汗臭,在干净的空气中越发明显,他一入门不等慕容延开口,就一屁股坐在床上。 不多时,男人的汗臭就在室内弥漫开来。慕容延也是在军营内呆过,按理来说他应当习惯了,但他还是皱了皱眉。 “你有事?”慕容定开口。 贺拔盛抓起一旁的扇子扯开衣领,冲着自己领口里一个劲的扇风。 凉风吹到衣裳里,贺拔盛脸上露出销魂来,过了会才睁开眼睛冲慕容延一笑,“要不是有事,我也不会跑这么一段路到你这里。” 说着,他脸上神情一变,“你在这里做神仙,还不知道六藏把夫蒙陀那个老家伙给调回来了吧?” 慕容延眼神立刻变了。 夫蒙陀是慕容谐生前最为得手的一员大将,甚至当年他还曾经为自己说过几句话。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得了慕容谐的厌恶,被贬谪到边境带兵。 这时候被慕容定给调了回来…… 贺拔盛勾起嘴角,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我记得,这老家伙以前就对六藏不怎么看得惯,当年老丞相想要立六藏为太子,他可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贺拔盛说着,笑的越发欢畅,“看来上天都不站在六藏这边。” 慕容延倒是没像贺拔盛这样喜形于色,他轻叩桌面,“那到不一定,人心这回事,最是不可捉摸。当时他替我说了话,但是谁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 “这还不简单,你试探一二就行了。”贺拔盛说着,拿起手边的水杯,一口饮尽。 慕容延神色晦涩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翘起来:气死本狼了! 第171章 本分 夫蒙陀在边境镇守, 一纸诏书将他召回。夫蒙陀也没回长安, 事情紧急,慕容定也不想和夫蒙陀讲什么客套,还要让他回长安, 两人叙叙旧, 说的惺惺相惜, 才把人给送出去。慕容定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曲曲绕绕的肠子, 派来使者, 送来盖了皇帝玉玺的诏书,还有兵符, 直接要夫蒙陀快马加鞭去平叛。 夫蒙陀也没有含糊,接了诏书。当天就带着亲兵随从离开大营, 前去平叛。夫蒙陀一路上除了晚上睡觉, 还有吃喝拉撒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在马背上。如此一路风尘,终于尽快的赶到了营地, 尽快的从原先大将手里, 将军权等完成交接。 慕容定在长安等着,他耐心并不好,少年时候就在军营里头摸爬滚打, 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便是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只要不是个好结果,哪怕过程各种出彩, 他也是觉得毫无作用。 署房内静悄悄的半丝声响也没有,房内的帷帐等物都用铜勾挂起来,柱子旁放着好几个铜盘,铜盘之上是差不多有半人高的冰山,炎热被冰山一点点吸收殆尽,化作晶莹的水珠,从晶莹剔透的冰块上滚落下来。 慕容定翻看着面前的文书。将那些加急送到他面前的文书都看完之后,慕容定抬起头来,看向外面。 “我记得,夫蒙将军到任也有一段时日了?”慕容定突然开口道。 属官一听,顿时垂下头来,“正是。” 慕容定手指屈起,敲击着案面,“那也应该有消息了。” 平叛之事,耗时可以耗时很长,也可以耗时很短,全看双方的力量对比。慕容定深谙此道,不禁有些心急。 属官们知道慕容定已经等得有些不太耐烦。可打仗完全不能心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何打都是主将自主。所以什么时候传来消息,谁也不知。快则三四个月,长则一年,那也是有的。 但谁敢在慕容定面前提起这个?嫌弃自己脖子洗的太干净等着被砍么? “应该快了,或许就在路上了。”属官说着,心里半点底儿都没有。 慕容定颔首。他看到案几上放着一封用书信,上头用细绳将开口处绑好,并且在结绳处直接盖上了封泥。 慕容定拿出来,看了一下封泥处印盖的章,知道是关于慕容延的,他打开来看。慕容延这几个月躲到秦岭的深山老林里头去了。而且一躲就是三四个月,死活都不出来。 要不是他带的人不多,前前后后全部都是伺生活起居的家仆,手无寸铁。他还真以为慕容延要在秦岭占山为王呢。 慕容定看完,将信收拾好。嘴角轻蔑一笑。 此时外头一阵脚步声,慕容定抬头一看,已经有人快步走进来,还没等慕容定说话,那人就和倒栽葱似得,冲着慕容定跪下,手里捧着一只竹筒,高高举起,“丞相,大捷!” 来人说话之时,因为太过激动,嗓音都在发抖。 慕容定顾不得其他,直接下来,拿走他手里捧着的竹筒,打开一看,喜形于色。 “果然!”慕容定大喜。琥珀色的眼瞳里显露出异光来。 夫蒙陀不愧是个才华出众的将军,他和叛军在正面迎战几次后,私下令人偷偷给叛将左右送重礼,离间左右。 最后将敌军高层渐渐蚕食掉大半,一举歼灭。 慕容定大喜,叛军已经平定。他下令让夫蒙陀返回长安。 夫蒙陀见到慕容定手令,和前几次一样,带着人老老实实回来。 慕容定这段日子,可是见多不服管的人了,原本他担心夫蒙陀拥兵自重,不听调遣,都他已经下了几道暗令,调动夫蒙陀所在地方的附近人马。只要夫蒙陀有半点轻举妄动,就群起而攻之。 幸好夫蒙陀是个识时务的老实人。他之前准备的,都没有派上用场。 元绩在慕容定的示意下,摆开宫宴,为夫蒙陀洗尘。 既然是宫宴,外命妇们也要一并参加,慕容定做了丞相之后,直接给清漪弄了个郡君当当。 清漪顶着一脑袋的珠翠,坐在外命妇堆里头。百无聊赖。 她看了面前的菜肴,为了防止摆上桌都已经冷透了,菜肴大多数都是煮炖,上头亮花花一层油水,看着就没有了胃口。 她抬头看了看上面的皇后。 郁久闾皇后生皇子的时候难产,宫廷里头向来是以皇嗣为重,哪怕对着的是身份尊贵的皇后,也以保证皇子的诞生为首要任务。郁久闾皇后的身体就在那次难产里头伤了根本,到了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 清漪看着上头的皇后精神不振,脸上再厚重的脂粉也掩饰不掉憔悴。 清漪吃的兴致缺缺。坐在一旁的慕容定看了过来,“怎么,不合口味?” 此刻大臣们都携带自己家里的正妻前来,在人前,夫妻都客客气气,好似主人和宾客似得。慕容定倒是贴了过来。 他靠的太近,说话间,一股热气在脸颊上涌动。 清漪脸上微红,“这里是宫里,而且离陛下也近着,你可悠着点。” “我又没做甚么。”慕容定满脸无辜,他说着一笑,“何况他们看了就看了去,又怎么样?” 清漪见他满脸王八之气,忍不住笑出声。 慕容定拿过匕首从肉上割了一块肉,沾了酱料轻轻放到清漪面前的盘子里。完全不顾旁人有些异样的眼神。 清漪脸上红的更加厉害,私底下怎么样都好,可是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羞窘了呢。 “丞相和夫人,伉俪情深啊。”上首的皇帝笑道。 元绩说这话的适合,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扫过了坐在宗室里头的元穆。元穆垂首坐在那里,看也不看清漪那边,好似那边坐着的是个陌生人。 “陛下,夫妻和睦才是正道不是么?正所谓家和万事兴。汉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上至天子,下至庶人。夫妻和睦才能有进一步的成就,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其他的恐怕也指不上。” “陛下,丞相此言甚是。”郁久闾皇后听到慕容定这话,心里甚是舒服。她在元绩旁边轻声道。 元绩对皇后一笑,颔首,“皇后说的极是。” 说着,元绩越过慕容定,看向夫蒙陀。 夫蒙陀正在吃肉喝酒,左右两旁的人都忙着谈笑风生,他就闷坐在那里,和自己面前的羊腿过不去。 “夫蒙将军,此事平叛,夫蒙将军居功甚伟。”元绩含笑开口。 清漪听皇帝开口,目光也看了过去,她见到那位老将军,这会一脸的憨厚样儿坐在床上,他放下手里的匕首,对上手皇帝微微躬下身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事原本就是臣子的本分,臣当不得陛下的夸赞。” 清漪仔细打量着这位老将,清漪见过好几个慕容谐留下来的老人。那些老将们有憨厚的,但也有那等自觉功劳高不服管的。现在看来夫蒙陀应当是前面一种,不过他也曾经反对过慕容定做世子。 夫蒙陀回答的恭谨,挑不出错来。清漪看得出来,夫蒙陀脑袋冲着皇帝那里,但是话却是说给慕容定听得。 清漪回过头来,看到慕容定嘴角微翘。 “夫蒙将军很识时务。”清漪轻声道。 “他的确是识时务,少了我不少事。”慕容定说着,和她相视一笑,清漪见他看了上头的皇帝一眼,清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元绩也是一脸的满意。 慕容定的声量只有两个人听得清楚,“这傻子。” 清漪知道他想要说的全话是什么,慕容定肯定是想说:这傻子,以为这话是对他说的么? 清漪抿嘴笑。 “但还是要赏赐的。”元绩看向慕容定,好歹他还记着慕容定在这里,没有把慕容定给忘在脑后,“此事就请丞相定夺吧。” “是。”慕容定对上面的皇帝陛下一礼。 慕容定抬首,看了那边的夫蒙陀一眼。夫蒙陀才触及他的目光,头垂下来。 那个离皇帝最近的年轻男人,和当年和他并肩作战的少年将军完全不同,一眼扫来,威压十足,和当年的慕容谐几乎像了个十足。 夫蒙陀饮了口酒,酒水入喉。一时间竟然尝不出滋味来。 清漪看着那位老将军又继续埋头吃肉喝酒,旁人就算想要和他说句话,他都是一副忙得很抽不开身的模样,把前来套近乎的人给堵了回去。 她看的不由得发笑,心下对这位老将军多了几分敬佩。 宫宴散了之后,回到家中,清漪和慕容定感叹,“这位夫蒙将军,是个看的通透的人。” 慕容定摘掉自己头上的冠帽,听到清漪这么说,不由得看过来,“为何这么说?” “你没看到之前在宴会上,这位老将军只顾着吃肉喝酒,除非是你和陛下,其他的人一概都不搭理。”清漪说着顿了顿,“自古带兵的人,因为手掌兵权,或多或少都有些骄纵,甚至结党营私。夫蒙将军倒是独善其身。”清漪说着笑了笑,她走过来从慕容定手里把他的帽子给接了过来,放到衣架上。 慕容定听她这么一说,想起了夫蒙陀在宫宴上,还真的和面前的那些酒肉较上了劲儿,不过那时候他只是看了几眼,并没有多想。看到了,但是也没想这么多。 慕容定横过一条胳膊,挡在清漪面前,人却冲她一笑,“说起来好像还真的是这样哦。” “你难道当时没看出来?”清漪靠在他身上,微微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他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你多少都会在意他一二呢?” “我当然会在意他了,不过那都是有事的时候。恐怕他自个都不怎么希望我注意到他。他这个人的确是和平常人不同。不过我要是盯上了他,他反而会不安。”慕容定有点吃醋,“你一晚上竟然就盯着他去了。” 清漪一巴掌轻轻拍在他额头上,“我这可都是正事!” 慕容定被拍了个正着。巴掌拍在脑袋上听着啪啪作响,不过一点儿都不疼。慕容定很快又巴了上来,过了这么久,他还是喜欢缠着她。有她在,似乎自己就有个港湾可以靠一靠。 “我说笑呢,宁宁别生气。”慕容定嬉笑着,把清漪给哄的收了怒容,“宁宁怎么可能只看他不看我呢,我可是比他好看多了~” “你……”清漪哭笑不得。 慕容定冲她桀然一笑,清漪呼出口气。 ** 慕容定对夫蒙陀十分大方,叛乱平定之后,赏赐如同流水一样到了夫蒙陀的家门口。而夫蒙陀依旧保持着以前的谨慎作风,三次到慕容定那里推辞赏赐,慕容定坚持,他才勉为其难的收下。 回家之后叫人闭门谢客,那些云集在门前,想要献殷勤的宾客们吃了个闭门羹。 贺拔盛也没有例外,后来他和慕容延提起,大倒苦水,“我当这老东西是个聪明人呢,没想到也是这么蠢!大好的扩张自己人脉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倒是好,关起门来甚么都不管了!” 慕容延坐在一旁慢慢听着贺拔盛的埋怨,慢悠悠的饮茶。 贺拔盛一通说完,气的够呛。他转头看向慕容延,发现慕容延没有和他一样满脸怒意,反而嘴边带笑。 “六拔,你不生气?” “生甚么气?”慕容延有些奇怪,“他之前才被贬谪出去,一时回到长安,谨慎是应该的,难道还要嚣张跋扈,等人来收拾吗?” 一番话说的贺拔盛哑口无言,他站起来,冷脸看着慕容延,“看来我这次来,还是来错了!”说着他一甩袖,掉头就走。 慕容定没有拦他,自己坐在那里喝茶,连眉毛都没有动一根。 贺拔盛的脚步声远去,门内转出来一个中年男子,“巨鹿公,贺拔将军那边可要紧?” 慕容延摇摇头,有些失笑,“不要紧,他到时候还要回来的。这长安里,除了我之外,他还能找谁去?” 那个男子听后,点了点头,“不过看着贺拔盛此人的莽撞性子,恐怕不是能成大事之人。” “他若是能成大事,当年就不会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被赶过来。”慕容延笑道,“而且他这样对我来说,恰到好处,要是过于精明,恐怕会伤到自己。” 男子听后,双手对慕容延一揖,“巨鹿公说的在理。” 慕容延摆了摆手,“过几日我就回长安去,私下会一会夫蒙将军。” 夫蒙陀在家里躲了半个月,以前他被贬谪出长安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的热心肠人来上门,一路上风尘仆仆,直接赶往边疆。他打败了叛将,陡然之间,身价倍增,前来拜访的人几乎都要堵在门口。 夫蒙陀不堪其扰,恰好慕容定给他几日休息,干脆到了外面避一避,图个清静。 他之前在长安有几处别邸,都是私下购置,并未告知外人。在别邸上,他难得清净了一日,第二日就有家仆过来禀告,说有人求见。 夫蒙陀原本靠在凭几上看书,听到家仆禀告,先是一愣,而后叫人把客人给请进来。他这地方知道的人少。 能找上门的人恐怕不出一个手掌。 待到人请过来的时候,夫蒙陀看到慕容延那张脸,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后悔归后悔,可是人既然请了进来,也不能马上往外赶。夫蒙陀请慕容延坐定,迟疑着开口,“不知巨鹿公前来,所谓何事?” “听说夫蒙将军回到长安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将军。”慕容延说着,面上流露出几分叹息,“当初听闻将军被贬谪的时候,我曾想要探望将军,只是那时候我也是自身难保。” 慕容谐立慕容定为世子,慕容延这个名义上的长子身份尴尬,甚至后来慕容谐直接不叫他带兵了,要是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是送把柄到慕容定手里么? “当初阿爷之事,将军仗义执言,我一直感激。到了如今才能有机会在将军面前道谢。”说着,慕容延已经站起来,对着夫蒙陀拜下。 夫蒙陀吓了一跳,口里忙说着使不得,自己跳起来躲到一边去。 慕容延趁机膝盖一弯,竟然跪在了夫蒙陀的面前! 夫蒙陀不愧是在沙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人,见着慕容延膝盖一跪,双手如同铁钳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将整个人就往上提,不叫他跪在地上。 夫蒙陀老当益壮,慕容延个魁梧男子都被他提在手中。 “巨鹿公,有话好好说,不必动不动跪来跪去。当年老夫在大丞相的那番话,是份内之举,完全不用行此大礼!”说话间,夫蒙陀已经把慕容延整个都给提起来了。 “将军大义……”慕容延痛哭流涕,“现在前路漫漫,我都不知道要如何走下去。如今我身份尴尬,也不知道丞相还能容我到几时,只恨我当初为何不战死沙场,哪怕战死在沙场,也没有这么多的苦恼了……” 他哭声哀戚,夫蒙陀只觉得脑仁生疼,他两眼望着房梁,终于知道慕容延此次来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巨鹿公此言过重了,丞相虽然有些性子急躁,但不是为了陈年旧怨,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夫蒙陀长叹一声,“只要巨鹿公不作他想,一世福贵总是能有的。” “夫蒙将军这话莫不是诓我?”慕容延苦笑,“这段时日,多少阿爷留下来的老人被贬谪,甚至还有被下大狱的。” “那些人都是有罪名,并不是无缘无故。”夫蒙陀这段时间不在长安,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长叹一口气,“巨鹿公,不要钻牛角尖啊。” 慕容延脸上僵住。 夫蒙陀送客出门之后,管家站在门口看着那位巨鹿公的背影颇有些凄凉,颇有些不解,“郎主,这巨鹿公也太可怜了点。” 夫蒙陀重新坐回床上,他拿过一卷书看着,“那又如何?” “按道理说,这巨鹿公是嫡长子,也该由他坐那个位置……” “啪!”夫蒙陀甩了手里的书,书砸在床沿边,直接弹跳起来,摔在管家脸上。 “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就是个死!”夫蒙陀怒喝。 管家额头被砸出一个大包,却垂着手不敢说话。 “当初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丞相如何决定那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夫蒙陀深深吸了口气,“带兵之人,原本就应该谨小慎微,一着不慎,就会牵连全家,到时候想留个后都别想。那个位置上不管是谁,好好做自己的分内之事就好了,贸然插手这种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管家被吓得浑身抖若筛糠。 “那个位置上坐着的是谁,我就给谁卖命。其余的少搀合,掺和的越多,死的越快!”夫蒙陀说着伸手摸了一把头顶。自己都躲到这里来了,竟然还是不得安宁! 夫蒙陀觉得自己背运背透了。 “过几日,我都要去寺庙里头好好求一求菩萨了,不过是打了个胜仗,平白无故多出这么多事来!”夫蒙陀呼出一口浊气。 他半点都不想掺和到这种争权夺位的事情来,当初他说话,是因为他觉得不妥,自己也有那个义务。可是到了如今,名分已定。他要是插手这事,自己没有好下场不说,恐怕这片天下也要变得鸡犬不宁。 清漪再次去了杨芜府上,王氏把外孙接回了家里。她坚信女婿用人不当,不敢再把外孙留在女婿那里,阴平县公如今浑浑噩噩,还没有恢复过来,也实在不好带孩子。把孩子送到外祖家,是最好的了。 小蛮奴个头长得飞快,站在表弟面前,足足高出两个脑袋。他很有大哥的风范。王氏这里还有其他杨氏的小孩子,小蛮奴带着妹妹在外头疯玩了好一阵回来。清漪拉住两个猴子盯紧他们去换衣服,小蛮奴被清漪剥了精光,白嫩嫩的和泥鳅似得扭个没停。 “你老实点!”清漪怒喝。 小蛮奴一下就扑到清漪面前,他抱住清漪的腿,仰起头来,“阿娘,是不是有很多人都不喜欢阿爷?” “你阿爷基本上就没有招人喜欢过。”清漪说着,想起这小子才和杨家其他小孩子混在一块,可能从其他孩子那里听到了什么。 小蛮奴看着她,“阿爷不伤心?” 清漪险些笑喷,当着孩子的面,她噗了一声,随后抬手叫室内的侍女都退出去,阿梨也跑出来,“阿娘,我听到有人说阿爷名不正言不顺。这个是甚么呀?” 阿梨已经开蒙了,但是还没到理解这话的时候。 可小蛮奴却已经懂了,他立刻拧了眉头,转头和阿梨解释,“就是说阿爷不该做丞相。”说着秀气的脸上戾气横生,“说这话的人就该死!” 他这么大年岁的孩子,虽然还在读书,但早就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的孩童,慕容定慢慢的给他灌输朝廷上的人和事,甚至有时候会带着他在议事厅和那些大臣们商量要事。在有些事上,早就不是无知孩童,他满脸的阴狠,和慕容定像了个十层十。 清漪伸手揉了一把小蛮奴的脸,“你觉得你阿爷会伤心么?” 小蛮奴很是认真的想了想,他犹豫了好会,终于是摇摇头。 “对了,他就是不会伤心。”清漪嗤笑,她伸出胳膊把儿女都抱起来,阿梨还好,小蛮奴却沉的有些厉害。清漪只好先放开他们两个,“他会把人全家给抓起来,下大狱。” 然后直接杀的杀,流放的流放。那一家子家破人亡。 她说完,愣了愣觉得这么和孩子说又有些不好,“但不到非不得已,不能这样。” 小蛮奴纠结的眉头都打了个结。清漪也纠结的很,孩子迟早都会从慕容定那里学会的招数,但是她偏偏又不想让孩子过早成为这样的人。 “那,要是这些人想要把阿爷赶下去呢?”小蛮奴已经不是平常孩子,他知道的多得多。 清漪眼神瞬时凛冽,手掌握紧,“那就只能你死我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夫蒙陀跪在寺庙里烧香:佛祖啊,给我两天清净的假期吧?我好不容易放一次假…… 第172章 突袭 清漪面色冷峻, 小蛮奴定定的看她好会, 他重重点头,“我知道了。” 清漪噗嗤一笑,“你知道甚么?” 小蛮奴抬起头, 面带沉重, “到了手里的东西, 说甚么都不能叫人抢了去。”阿梨脑袋凑过来, 和小蛮奴贴在一块, 琥珀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哥哥说的没错!到手了的东西谁也不能抢!谁抢就揍他!” 阿梨说着又犹豫了下, “不过要是阿爷和阿娘,阿梨……还是会给的!”说完, 她小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一脸纠结。 也不知道她到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纠结成这幅小样。 “爷娘才不会问阿梨要呢。”清漪点了点阿梨的小鼻子,再次让侍女进来, 给两个换衣。收拾的差不多了, 才再次领着他们走出去。 今日来的孩子不少,出去之后,小蛮奴就有些蠢蠢欲动, 清漪哪里看不出来他又想要淘气去,但是没有立刻放开他,去了王氏那里。王氏在屋子里头半靠躺在床上,她手臂下和背后压着隐囊, 头发里已经斑白,身边一个男童自顾自的玩儿。 王氏看着那个男童默默不语,听到侍女禀告,目光才有些许的光芒,“六娘来了?” “婶母,我来了。”清漪带着两个孩子进来,小蛮奴和阿梨两个见到表弟,顿时眼前一亮。站都站不住了。 尤其小蛮奴脚尖都快要立在地上,抬头去看清漪,只要清漪一点头,他马上冲过去把表弟给顺走到外头进行爱的鞭策。 王氏察觉到一道火热的目光,回看过去,正好看到小蛮奴和阿梨两个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家外孙不放。 今日孩子来了不少,但是王氏却没有让外孙出去玩。她怕了,她怕女儿留下来的这点骨血也出意外。到时候她在这世上还要怎么办呢?但是看到小蛮奴和阿梨,王氏点点头,看向一旁的孩子,“这两个是你的表兄和表姐,都出去玩吧,在我这里怕是都闷坏了。” 那么点点大的孩子听到外祖母准许他出去玩,黑色的眼睛倏地一亮,“谢谢阿婆!”说着吃力的从床上爬下去。 小蛮奴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撒开腿跑出去,抱住他的腰,提着下了床。 “走走走,玩去咯~”小蛮奴带着新得的小伙伴和妹妹阿梨一块一股风似得跑了出去。 王氏看着孩子们的声音消失在帷帐外,半是感叹半是失落,“孩子还是要和孩子一块,和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妇呆在一块,好好的人都变得沉闷了。”说着王氏一阵咳嗽。 清漪连忙走过去,给她在背后拍了好几下,“婶母,不要多想了。” “不能不多想。你说十五娘就因为下面人的疏忽没了性命,我夜里想起来,心里疼的刀割似得。昨夜我梦见她,她看着我哭。我也对着她泪流不止。早上一醒来,一摸枕边,都湿透了。她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孩子,我要是没有看顾好的话,将来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她……”说着王氏伤心欲绝,痛哭起来。 清漪劝慰了好半日,“婶母别哭了。”王氏这段时间痛哭不止,眼睛都已经出现了问题,看物不清,要是再这么哭下去,失明都有可能,“十五娘不幸走了,婶母要是再有甚么好歹,那孩子要怎么办呢?” 这句话让王氏终于止住了泪,她哽咽点点头。 “现在我的愿望,就是想见着那孩子能平安长大。”王氏说着,整个人脱力似得倒在隐囊上。 清漪陪着王氏坐了好会,王氏说完那些话,体力似乎就已经被耗费干净了。她在那里坐了好会,突然听到王氏问,“六娘,你说,十五娘的事,是不是有隐情?” 清漪心头猛地一跳。这个问题她当初就想过,甚至还提醒阴平县公去审问那些当初跟着清涴一同出去的人。但是审问出来的最后结果,竟然是下头的家仆偷懒,忘记加固车轮,导致车毂松动,马车速度一快,整个轮子都飞了出去。 她毕竟不是主人,有些事,她只能提醒,不能越俎代庖,而且阴平县公后来把那些伺候的人统统都绞死殉妻。现在已经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婶母?” “我这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宁。”王氏眼珠子一转,呆滞的眼里终于有了点光芒。 “……”清漪垂首不语,室内安静下来,只有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王氏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她呼吸变得绵长。 见她睡着了,清漪放下心。她都听侍女们说了,王氏这段时日夜不安寝,就算睡着了,也是梦魇连连。能稍微睡一睡,也是能给身体松口气。 清漪叫侍女把被子搬来,盖在王氏身上。 王氏这段日子,神经实在是绷的太紧了。好不容易终于又个能够信得过的人过来,她可以好好的睡一睡,这一睡,直接睡到了金乌西沉。 清漪带着孩子再三推辞了留下来用晚膳的挽留,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兰芝坐在她身边轻轻叹息,“天下最疼孩子的,还是做阿娘的。十五娘子走了已经有些时候了,夫人还是对她念念不忘。要不是还有个小郎君在,恐怕人已经撑不住了。” 清漪靠在车壁上,她舒出一口气,“怀胎九月,疼的半死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可能不心疼呢?不过十五娘的那回事,仔细想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整个事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事故,可她和王氏一样,总觉得有一种违和感。 “吓!”兰芝吓了一跳,瞠目结舌,“这——” “一切都还只是我的猜想,没有真凭实据,又怎能下定论?”清漪说着,觉得车内闷热,伸手掀开了车廉,此刻外面光线充足,傍晚湿热的风吹进来,反而叫她更加心浮气躁起来。 牛车一进门,慕容定就闻讯而来,清漪见他身上就穿了一件纱衣,里头上面套着一件裲裆,下面一条长裳。这么跑出来,她立刻捂住两孩子的眼,“去去去,去沐浴。” 清漪说着就叫乳母把俩孩子给带下去,她手才松开,阿梨就立刻冲慕容定那里看。看到慕容定纱衣下的腱子肉哇的惊呼出声。 慕容定在女儿面前露膀子,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反而和开屏孔雀似得,站在那里任凭她看个够。 清漪嘁了身,走过去推他往里头走,“今日你这么早回来了?官署里头没有要事留你商谈?” 慕容定顺着清漪的力道就往里头走,“大事都商量完了,当然要回家。官署里头一群臭男人,那里有回家好?”慕容定说着冲清漪挤眉弄眼。 清漪手上拍了他一下,脸上却情不自禁的露出笑。 慕容定看到她笑,大胆的靠过来,“还是高兴吧?” “高兴,我高兴个甚么?”清漪乜他。 这会儿儿女都不在,都被乳母带下去洗澡去了。左右两边都是些侍女。这些人在慕容定眼里,有和没有一个样。他胆气甚壮的贴了过来,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后。热烘烘的体热还有属于男人的刚毅之气,透过那么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阻隔传了过来。 他天生体温就高,冬天的时候,对于清漪来说就是个移动的人形暖炉,可是这会暑气未消,他这么黏乎上来,她就有些扛不住了。 慕容定抱住她,入手处只觉得冰凉,他惬意的眯了眯眼。 清漪抬手打在他手臂上,“快把人家放开,你浑身上下都烫死人了!”慕容定顺势把人打横一抱,清漪只觉得眼前天地旋倒,吓得惊叫,始作俑者还笑嘻嘻的抱住她,脚下走的飞快。 “才不放呢,以前天凉的时候,你可没少缠着我,现在天热你就嫌弃我了?”慕容定冲清漪笑,说话间,他已经抱着她大步走到了房内。 他长得壮,走的也快,清漪那点点重量,完全不放在眼里。抱起来,脚下如风。 室内有冰山,一到屋子里头,凉风扑面而来,缓解了燥热。清漪才没一脚踹过去。 慕容定小心的把她放在床上,“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爱去外头。在家里不好好的?家里甚么都有。也不热,你看看……”慕容定抬起胳膊,上头的纱衣已经被清漪的汗水给洇染湿了,贴在肌肤上。 “天天在家又有甚么好呆的?”清漪哼了两声,说着她想起王氏来,“婶母身体不好,能多陪一会是一会吧。” 王氏老年丧女,这事慕容定是知道的。他当初还给阴平县公送了好大一份份子礼,特意到了丧礼上,给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小姨子撑场面。 他听后,沉默下来,过了好会,坐在她身边,叹口气,“这也没办法。飞来横祸。只能叫和尚给她多念几卷经了。” 清漪坐在那里,“我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可是哪里到底不对,我自己也说不出。”她说着有些灰心丧气。 慕容定拍了拍她的肩膀,掌下的肩带着些许单薄,“好了别多想,你是之前和她关系太好了。事又太突然,所以一时半会的没有反应过来。” 清漪听着这不是安慰的安慰,哭笑不得。还没等她开口,慕容定却把臀往里挪了挪,伸手揽住她。他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似是不舍的叹了口气,“宁宁,我们又要分开一段时日了。” “嗯?怎么?”清漪一愣,浑身都僵住。 “我要亲自带兵出去打仗。” “你亲自去?”清漪吃了一惊,把肩膀上的脑袋推开,“怎么你要亲自去?” 慕容定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亲自带兵出征了,清漪记得有一年,慕容谐派慕容延带领主力军攻打洛阳,慕容定和夫蒙陀分别从两翼进行突击。从这一次之后,慕容定就被慕容谐留在长安做起了世子应该做的事。 不管外面战事如何激烈,慕容谐哪怕亲自上阵,也没有叫他带兵。 这么几年日子过下来,清漪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他还会打仗这一回事。 慕容定蹬掉脚上的鞋子,整个人都坐了上来,“现在局势看着应该差不多了,眼下等着的就是要立威。” “你把那些老人都收拾了,难道还不够?”清漪幽幽的看着他。 慕容定一哽,“宁宁,你应该知道啊?” 平常女人或许因为丈夫要出去打仗,心怀不满。但是他的妻子应该知道他必须要这么做。 清漪恨死这家伙的这话了,还不准她昏头?她乜他,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眼眸里有水汽氤氲。 慕容定顿时身子软了一边,他讨好的凑上去,“宁宁?” 清漪脑袋一转,不肯搭理他。 慕容定又陪着笑脸,贴了过来。 清漪这回没有不理他,她纠结了许久,嘴微微张开,“那你这次又要去多久?”她说完,眼中水光潋滟,气息有些不稳,“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出去了,我都有些不习惯。” 习惯他每日晨出夜归,得知他要征战。她心里竟然生出浓厚的不舍。 “这个难说,你也知道,这个事没个大概时间。只能说甚么时候见着结果了,就甚么时候回来。”慕容定伸手抚住清漪的脸,“我知道宁宁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不过你也知道,这事多着呢。” “知道你雄心壮志。”清漪握住他的手腕,她抿了抿嘴。眼前这男人从来就不是什么安心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他和慕容谐一样,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只要有些许机会,就会奋起拼搏。这她早该料到了。 “你这会对内才打击异己,对外自然也要有所建树,才能在朝廷立威。不然就凭借一个前丞相所立,恐怕也站不住脚。”清漪道。 慕容定听得笑眯了眼,他揉了揉清漪的脸颊,长叹一声把她抱到怀里,“我就说,宁宁明白的。” “那么是东边还是梁国?”清漪靠在他怀里问。 “东边吧。好歹是我的旧友,南边这会估计比长安还热,我过去不是自投罗网么。”慕容定哂笑。 天热的时候,他打仗也打的,只不过手下士兵多是北人,惧热不惧冷,热天打仗,先天就失了先机。但要等到天冷…… 慕容定还没在冬天去过南边。不过没去过不代表没听过。南边冬天冷起来,比北面好不了多少。湿冷湿冷的,好似手脚全部都泡在冰水里头,几乎伸展不开。 打南边,没有做好十全的准备,他还真不会下手。北面的蠕蠕,一旦打起来,恐怕东边的就会过来趁火打劫。到时候陷入两难之境。 思来想去,还是和东边动手最好。彼此知根究底,过招之间都是棋逢对手。 清漪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眸光幽深,嘴唇抿起。就知道他在想出征的事。 她等了会,慕容定还是没动。她叹了口气,轻轻推开他,叫人上菜。 “吃饭吧。”清漪伸手轻轻推了推慕容定,“你想得再多,到时候一件件去布置。现在还是要吃饭的。” 这一顿慕容定就用的有些心不在焉,清漪在家里没有把士族的那套食不言寝不语的搬过来,这一餐饭用的还颇为热闹,小蛮奴手里拿着双箸,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杨家的那几个小子就没有几个能看的!我不过推他们几下,就噗通摔在地上了,太弱了!他们几个人来推我,我都是一动不动呢。问他们会不会射箭,他们说不会,问会不会骑马,还是不会。没意思头透顶了!” “那下回你还是和夫蒙毅几个玩儿。”慕容定扒了几口饭,就想要搁筷子。手才沉下来,眼睛就撞上清漪投来的目光。 慕容定立刻闷头把自己面前的饭菜给扒个精光。 “他们不错,不过老是和他们几个玩儿挺没意思的。阿胡最近老是没精打采,说话也不理人。”小蛮奴说着撇撇嘴。 “那下次你去骑马。骑马有意思。”慕容定敷衍了两句。 小蛮奴有些迷茫的看着他,不知道慕容定为何说骑马要比和玩伴一起玩更有意思。 慕容定把最后一颗粟米吃到肚子里,放下碗筷,“小蛮奴,阿爷要出去一段日子,最快也要几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这家里就听你阿娘的。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到时候可别叫你阿娘生气。” 小蛮奴瞪圆了眼,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慕容定要出去,他脑子缓了一息,终于反应过来,一脸讶然望着清漪和慕容定。慕容定沉下脸来,“听明白了没有?” 可怜小蛮奴嘴里都是没有来得及吞下去的牛肉,听到慕容定这么问,连连点头。阿梨却还有问题,“那阿爷回来给我带东西吗?” 小姑娘长得伶俐可爱,慕容定望着脸上都柔和了许多,“带!阿梨既然问了,阿爷说甚么都要给你带!” 小蛮奴低头扒饭去了。 清漪在一旁看着,无奈叹气,这家伙偏心眼偏的还真是半点都不含糊。 慕容定早就在朝上提起了东征,支持者和反对者各占一半。不过每次都这样,不管朝堂上提出什么事,是反对赞成各一半,要吵个那么些天。慕容定决心已定,不容人再在他面前提出异议。 元绩到了他这里就是个应声葫芦,慕容定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很快诏书下来。出征紧锣密鼓的开始准备。 这会已经入秋了,只不过长安的炎热天气死活不肯走,秋老虎终于不见踪影,粮食收上来,调运到位。慕容定在志在必得中率领大军离开长安。 清漪亲自出城送他,可惜和几年前一样,在道路边看不到他的人,看过去只是一片飞扬的尘土,还有那怎么看也看不到尾巴的队伍。 阿梨窝在她的怀里看了好会,父亲没有看到,却吃了一嘴的灰。郁闷万分,“阿娘,阿爷呢?” “阿爷就在那些人里头呀。” “可是我都看不到!”阿梨怒了。她好辛苦好辛苦的,却没瞧见阿爷! 阿娘说阿爷骑大马,可是骑大马的人太多了,她腿短看不到啊!T_T “阿娘也看不到。”清漪摸摸女儿的发顶,阿梨没想到她这么说,一时语塞。满脸震惊,“阿娘也看不到?!” “对啊,阿娘也看不到。”清漪顿了顿,“不过等他回来,就能看到了。” 慕容定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之后才传来消息,他开始进展的还颇为顺利,连连拿下还几个城池,但是他的凯歌也没有一路高唱下去,赵焕亲自带兵和他对上。 赵焕迁都邺城,洛阳这些时日常常异主,他也不要这个昔日都城了,直接叫小皇帝迁都。 小皇帝现在是孤零零一个人,赵焕打垮段兰之后,把段尔英也一杯毒酒毒死,自己彻底把小皇帝掌控在手中,自己做万人之上的大丞相。 东西两个丞相打在一块,战况一时胶着起来,彼此都有胜负,一时间分不出个高低来。 这些和长安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入夜之后,城门锁上,进入宁静。 今日看起来似乎又是宁静的一夜。 子时二刻是人最疲乏的时候,哪怕强撑着,也是昏昏入睡。睡意中,长安一处里坊冲出耀眼的火光,随后紧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啸,陆陆续续几个里坊也冲出大火来。 夜的静谧给突然打破了。人声喧闹起来。 有人过来救火,还有士兵们过来查探,在那些奔跑出来的,看似要救火的平民里,突然冲出数十人,抽出闪亮锋利的刀对准士兵们砍去。 刹那间,鲜血与惨叫齐飞。 清漪早早睡下了,睡梦中,似乎有人焦急的在她耳边呼唤着什么,甚至还摇晃着她的肩膀。 清漪突然被叫醒,极其不情愿的睁开眼。 兰芝满脸焦急,双手还抓走在清漪的肩头上。清漪脑子里一片浆糊,因为是被强行叫醒的,头还有些疼。 “六娘子,大事不好!”兰芝也是匆忙起来的,甚至衣裳都穿的乱七八糟,交领胡乱的叠在一块。 清漪一愣,脑子里的那点黏糊在这句话后瞬时消失。 “怎么?”清漪看她。 “外头来了许多人,攻打丞相府!”兰芝太过焦急,声调都变了。 清漪刹那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伸出兔爪按住毛绒绒的胸口:哎呀,吓死兔几了。 慕容大尾巴狼愤怒的尾巴狂甩:竟然趁着本狼不在的时候搞事! ??:搞事搞事,大家一起来嗨!来呀,浪荡呀~~ 第173章 路上 清漪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甚么?” 兰芝此时全靠一口气撑着, 见清漪还没反应过来,急的直跺脚,“六娘子都到甚么时候了, 外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把府周围给围了, 要打进来呢!” 兰芝话音刚落, 清漪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 光脚踩在地上。 她几步走到衣架处, 把放在上头的衣服拉下来就往身上套。兰芝急忙走过来给她穿戴,清漪看着兰芝, “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外面的确是有人要打进来。”兰芝手都在哆嗦, 几次都没有把清漪的衣带给系好。清漪干脆从她手里接过来自己系好。 丞相府周围都会有士兵把守, 平常人完全进不来。这突然生变,留在府里的精锐已经抵抗了。清漪自己几下把襦裙穿戴妥当,抬脚就往外头走, 兰芝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清漪走出来, 听到隐隐约约有厮杀之声从远处传来。 兰芝脸色一白,清漪摆了摆手,“不用怕, 我们这又不是第一回了。”说罢,清漪道,“去把蛮奴和阿梨都叫起来,这时候还睡, 恐怕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有老夫人那里呢,派人过去告知老夫人。” “是!”兰芝立刻叫侍女们去办。 清漪吩咐完之后,直接去了正堂。她过来见着几个浑身浴血的亲兵大步走过来,见到她,单腿下拜,“这里危险,还请娘子回去躲一躲。” 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清漪眉梢一扬,“外头如何了?” 慕容定临走之前,留下亲兵在府内,如今有寇来犯,全副武装的士兵立刻将丞相府保护起来。 “外面正战况激烈。”亲兵顿了顿,“不过那些贼人暂时不会道府内来,还请娘子安心。” 清漪颔首,外面如何,她不能亲自看。 “娘子请回道后面。有任何情况,小人都会过来禀报。”亲兵抱拳道。 清漪点头,手掌握紧了,“好。”说罢,她转身就走。 外面厮杀之声越发高昂,哪怕人在里头,都能听到些。清漪脚下顿了顿,又迅速向前走去。 两个孩子都已经被叫起来了,被韩氏给接了过去。韩氏经历过大风大浪,此刻一脸平静。两个孩子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大的变故,都有些惶惶不安。阿梨满脸懵懂,可是小蛮奴却不是妹妹那样,他知道外头发生什么,咬着牙坐在祖母身边。 韩氏把阿梨抱在怀里,看向一旁的小蛮奴。 “没事,不要担心。”韩氏伸出手摸了摸小蛮奴光滑的发顶,“有你阿叔在呢。” 慕容定做了丞相之后,把慕容弘调了回来,做了统领京畿重兵的京畿大都督。此刻外面乱象纷纷,驻扎在长安附近的军队也开始调动了。 “阿婆,我、我才没有担心……”小蛮奴脸上一红,羞恼之下,他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别处。就是不敢看祖母。 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小蛮奴下意识浑身紧绷。他握紧腰间的匕首,见到进来的是母亲,他才浑身放松下来。 “阿娘!”小蛮奴唤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清漪面前,“阿娘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清漪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她低头看到小蛮奴腰间挂着匕首,心情有些复杂,“刚刚阿娘在外面和人说话,所以就来的有些晚了。” “六娘,现在外头怎么样了?”韩氏问。 清漪牵着小蛮奴坐到床上,她面色凝重,摇了摇头,“这个他们都没说,估计都忙着厮杀,没有那个精力注意,不过我觉得恐怕有些不妙。”清漪顿了顿,“我在前头都已经闻到了焦味。” “贼人放火了?!”韩氏吃了一惊。 小蛮奴咬牙切齿,“那些贼人该千刀万剐!火势一旦蔓延,整座长安说不定都要被化作一片废墟!” “里坊之间有大门阻隔,应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清漪道。 韩氏颔首,“你阿娘说的没错,里坊之间有大门阻隔。不到清晨不开坊门,如果乱贼不冲破坊门的话……” “可是阿婆,要是冲破了呢?”小蛮奴反问,“乱贼作乱,里坊之内肯定大乱,要是有人趁机开门……”小蛮奴咬住唇。 “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早已经有人前去告知你阿叔了。”清漪摸摸小蛮奴的脑袋,小蛮奴年纪小小,已经想到这个关卡已经不容易了。其实她也有些担心,可这话不能当着老人孩子的面说出来。 “阿叔,真的会出兵么?”小蛮奴欲言又止,他此刻眉头紧皱,表情不似这个年纪的孩童,“要是阿叔有异心怎么办?” 清漪吃了一惊,慕容定走之前,已经将京师的防布都已经布置好了。现在丞相府都已经被波及到,恐怕其他地方也不见得有多好,这么大的阵仗,想要充耳不闻,完全不可能。慕容弘若是不发兵,那么现成的把柄送到人手里。 “应当不会。”韩氏开口,“这场大乱对你阿叔来说没有半点好处。你阿爷在外手握重兵,听到消息,肯定要班师回朝,到时候他能得甚么好?” 小蛮奴这才点点头,“阿婆说的是,孙儿受教了。” “阿娘,外头怎么了啊?”阿梨坐在祖母怀里好久,听得云里雾里,她迷惑不解的开口。 “外面有很多坏人,现在阿梨乖乖的,听阿婆的话。好不好?”清漪对着孩子挤出一丝笑容来。 阿梨看着母亲的笑容,甚是乖巧的点点头。 外面战况激烈。外面火光冲天,厮杀声一片,火光将原本浓黑的夜色照亮了半边天。丞相府这边的士兵都是征战沙场几年以上的老兵。老兵们经验丰富,听从将官的号令,进退如一。 丞相府内建有武库,武库内有刀戟矛槊等各类武器,□□等物也是成捆的堆放在库房内,这些武器此时派上了用场。士兵们以严密的阵型和利器,几次击退进攻的蟊贼。 丞相府所在的里坊靠近皇宫,附近居住的都是权贵,丞相府门前已经这样,恐怕其他人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边正在鏖战,长安监狱的大门已经轰然打开。囚犯们手里被发了武器,“陛下有令,丞相谋反,罪不可赦,尔等与我讨伐慕容定。时候有赏赐!”前头一个人,振臂一呼。 关在这个牢房的人绝大多数是些已经判了死刑,只等秋后处决,死囚们听到可以出去,而且说不定能有赏赐可拿,顿时两眼冒光。也有些人听到可以出去,蠢蠢欲动的。那人一挥手臂,所有人都往外面冲。 街道闾巷,处处都是倒卧的人。鲜血将墙面上迸溅的到处都是。 慕容弘听闻变动,立刻采取行动,他调动附近镇守的军队过来平叛,半路上听说皇帝宣布慕容定要谋反,令天下共诛之。 这道诏令颁布之后,就还顺便卸了他的职。 慕容弘听闻当即呸了一声,“这个皇帝没有先丞相,早就成了段兰手里的一块烂肉!这会竟然说丞相谋反,忘恩负义的东西!”说罢,他领兵杀出去。和那些手持刀剑的囚犯杀在一块。 慕容弘也是沙场之中锻炼出来的人物,他手下精兵数千,哪怕不比慕容定丞相府上精锐,但也绝对不差。 厮杀之声在长安上空笼罩了三日三夜。死伤者绝大多数还是那些无辜老百姓,那些囚犯们趁乱冲进民居中,烧杀抢掠,纵火焚烧民宅。 一时间,长安沦落成地狱。 清漪在府内等了三日,外面的消息能听到的都听到了。包括慕容定被元绩定做了反贼,要举兵征讨。 清漪看向韩氏,“阿家,眼下的形势,恐怕比当年好不了太多。” 当年元绩手刃段秀,也是和今日这般,宣布段秀和其下的官员都是谋逆。 “果然元家的皇帝脑子都是蠢的!”韩氏冷笑,“当年用过的伎俩,明明不奏效,还险些丢了性命,到头来今日还用一回。” “六藏若是要抽身返回长安,恐怕最快要一个多月。”清漪心底算了下,“这一个多月……恐怕……” “应该用不了。他走之前带兵的人全都是他的手下人。那些人就算是想要抛弃旧主,也不是这个刚刚起事的当口。”韩氏说着又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满,“若是真的有那等短视的小人,也活该被收拾。” “可是这么长一段时间,我担心阿家会受不住。” 一个月,她不由得不担心府里头的粮食能不能撑到那时候。这么多人,她实在是有些没有把握。 “……”韩氏看了清漪一眼,“难道六娘这点胆气都没有?” 清漪不由得苦笑,“儿媳倒不是没有这个胆气,而是觉得留守在长安,群敌环视,实在是被动的厉害。不如主动出击……” “你的意思是出长安?” “对。如今元绩几道政令都是剑指六藏,我们就在皇宫旁边,实在太过显眼,要是有个万一……”清漪抿了抿唇,“被人用来威胁他的话这……” 这世上万事不到最后,什么是都有可能。清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些元氏宗亲们,这些宗室们肯定和慕容氏相处不来,如今元绩一道诏令已下,这些宗室恐怕也会群起响应,到时候如同困守孤岛,就悬了。 韩氏也沉吟起来。 “阿婆,阿娘说的没错。”小蛮奴开口了。这三天,他守在韩氏和清漪身边,寸步不离,此刻突然开口,把韩氏给吓了一跳。 “蛮奴,你说甚么?”韩氏吃惊问。 此刻的小蛮奴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沉静的和他的年岁完全不相称。 “阿婆,阿娘说的没错。现在皇帝老儿都下那样的命令了,就是想要把我们往死里逼,现在长安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安全了,再呆在这里,和困兽没有任何区别。不如奋力一搏,直接冲出长安,和阿爷回合。只要我们不死,这些账一笔笔的和姓元的慢慢算。” 孩子的声音阴沉沉的,隐含着隐秘的杀意。 清漪敏感的察觉到那丝丝杀意,眉头一蹙,伸手抚上他的头顶。 几日之间,这孩子几乎是眨眼间就长大了。 “……”韩氏低头想了一会,点点头。“好,看来眼下最好还是出击。” “现在外头如何?”韩氏看向清漪,清漪点头,“外面还在打。元绩免了小叔的官,但是之前士兵已经过来了,领兵的人恐怕一开始不会听元绩的。” 一开始不会听元绩的,不表示以后绝对不会。里头的变数多不胜数。当年段秀又何尝不是如此?结果妻儿都保不住! “好,就这么决定了。”韩氏拍板,“六娘,你去准备一下。” “是。”清漪垂首。 清漪到了慕容定的书房里,书房堆着慢慢的书卷,她绕过屏风直接到最里头去,叫兰芝端进来火盆,火盆端进来之后,清漪就让兰芝出去,自己捧来一堆机要卷轴一卷卷都投入到火里。 黄麻纸甫一到火盆中,被炭火一燎,烧了起来。清漪把手边的卷轴都一卷卷投到火里去,一定要烧干净,半点纸片都不留下来。 她一心一意烧卷轴,最后一卷卷轴投入火中,她终于可以抬头避一避这有些呛人的烟。她咳嗽了几声,听得室内有什么地方动了几下。 清漪顿时警觉起来,她早就让所有的人都退出室外,这里就只有她一人。怎么可能会有声响? 清漪警惕的环视四周,只见一面墙在她面前整个的向左移动,开了个口,里头窜出几个劲装打扮的人,双方一打照面,清漪立刻呀的高声尖叫。外头守着的士兵顿时如狼似虎冲进来,那些人不知来了几个,揉身上前,清漪抓起手边的东西丢吵他们丢过去。 这几个人训练有素,几下闪开,一掌劈在她的后颈上,清漪只觉得后脖颈一疼。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就是耳边刀剑碰撞的声音。 这几个人到底怎么进来的?清漪失去意识前,满脑子只有这么一个想法。 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马车里头。马车跑的飞快,清漪只是才醒过来,都察觉到不停的颠簸,她动了动,发现手被绑缚在身前,脚倒还是自由的。她才微微起身,突然一个大的颠簸从轮下传来,她整个人都没有防备,直接从车板上飞起来,险些撞到车顶上。而后重重落下。她屁股就砸在车板上头,疼的她叫出声。 可是车依然没有半点停顿,一刻不停的继续往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辆才停下来。清漪经受了那么一番颠簸,命都去了半条,加上双手被缚,行动不便,这会儿躺在车里,几乎只剩下半口气了。 清漪头晕目眩,半昏半醒之间,车廉被人从外面打起来。 “宁宁,你没事吧?”嗓音温柔而焦急,这声线磁性而不过于低沉,一切都刚刚好,如同珠玉,好听的厉害。 可她现在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思,她浑身瘫软,直到被人从里头抱出来,清漪捂住嘴,呕的一声,也不顾面前还有人,直接吐了此人一身。 许久没有进食,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吐到最后胆汁都吐出来了。 那人把她搀扶到车边,手掌还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上被她吐了个狼狈不堪。 清漪吐到脱力,身体往旁一歪,整个人直接歪在了车廉上,气若游丝。 那人送来了水,壶嘴都贴在了唇上。清漪本能的喝了几口,清凉的水下了肚子,不但没有好点,反而又逼得她肚子里翻山倒海,清漪推开面前的水囊捂住嘴,作势又要呕吐。 那人着急的抱住她,“宁宁是不是难受的厉害?” “……”清漪呕了几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险些魂飞魄散,面前的除了元穆还能是谁? 此刻不远处走来一个男子,男子见着元穆搀扶着她。脸色越发阴沉,“颍川王,这好歹是我们慕容家的女眷,你一个外男,不好如此举止亲密吧?” 元穆搀扶着她,没有半点松开,他回首对慕容延冷冷一笑,“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我如此对她,又有甚么不对?巨鹿公与其把时日浪费在我这里,不如问问还有多少时日,才能抵达宁州。” 清漪这会哪怕再脑子成一团浆糊,也该反应过来了。 身子向后缩了缩,把自己的胳膊从元穆的手里撤出来。她和元穆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见面过了。就算见面,元穆对她也从来没有看过一眼,她原先还以为他早已经放下,谁知…… 元穆眸色一黯,慕容延望见,眼里却多了几分笑意。 “弟妹,今日委屈你,暂且在农舍将就一宿。”说完,慕容延转身离去。 元穆眸光复杂的看了清漪一眼,他慢慢的从她身边挪开。 “宁宁你先好好休息,等晚间我再来看你。” 清漪听在耳朵里,身上就是一颤。 夜里开看她,这孤男寡女相处一室难道还能有好事?清漪哆嗦了一下。 元穆走后,一个白发老妪过来搀扶她,“娘子,下来吧?” 那老妪看着这么些人,杀气腾腾,吓得两条腿都支不住身。搀扶住清漪的时候,两人几乎是一块抖。 清漪到了屋子里头,农舍里头完全和丞相府不能相比,胡乱堆放的杂草。床都几乎不能称呼为床,就是一个土台子上头堆着干草,干草上铺着一层粗粝的粗布。 她自从醒来就吃了晕车的苦头,又被惊吓了。也顾不上许多,人靠在草堆上头,就一头昏死过去。 等到再醒来,面前已经摆上了食物,腹中空空,却半点食欲都没有。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元穆从外头进来,见到摆在清漪面前的饭食一点都没动。 他轻叹一声,坐在她身边,“宁宁,好歹你用一点。还有一段路要赶,你这样,身体不会受不住。” 清漪躺了好会,听到他这话,手指动了动,感觉身体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她慢吞吞的支起手臂,慢慢坐起身来。 元穆拿过放在一旁的粥汤,持起勺子稍稍舀动几下,看着里头稀稀落落的米粒,皱了皱眉。 “现在在路上,饮食难免粗粝,等到了地方,就好了。”元穆说着把勺子送到她嘴边,“外面有人打猎,猎得一头野猪,但是宁宁你肠胃不好,肉食吃下去对身体不好。还是……” “你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清漪打断他,“还有长安□□,到底怎么回事?” 元穆目光微动,他看向清漪,清漪毫不掩饰,直视他。 “宁宁,先吃东西。你这一路上昏迷,我已经担心很久了。这么就没有饮食,再这么下去,你身体恐怕受不住。” 清漪依然不为所动。 元穆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他把碗轻轻放在桌面上,“宁宁,你当真想要知道?” “你说呢?”清漪手指收紧,盯紧了元穆。 元穆的面容一如以前那么俊美,他狭长的眼眸看过来,“宁宁,知道多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那我就要被瞒在鼓里?”清漪咬住下唇,她抬眼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长安的那一场你和慕容延策划到底多久了?” 那么大的动静,而且皇宫里的禁军都是在慕容定的人的掌控下,皇帝的诏令除非是有人效法汉献帝送出衣带诏,可是谁又会冒着生死的危险给送出来? 思来想去,这更像是事先排演好的一场戏。 元穆坐在那里,勾唇一笑,“我和慕容延……如果我说是他先找上的我,宁宁你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未婚夫:谁还不是个宝宝咋滴,我凭本事抱到的兔几,就要抱到天荒地老~~~ 黄鼠狼:你再不放,我就放屁了啊 第174章 仇人 室内安静下来, 呼吸身可听得清清楚楚, 清漪浑身绷紧了坐在床上,身下的铺放的干草被压出一道轻微的凹陷。 清漪坐在那里,望着元穆。元穆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回望她, 过了许久清漪道, “他来找你?” “没错。”元穆颔首, “我不会主动和慕容家的人有往来。他若是不找上门, 我又如何让他和陛下牵上线?毕竟宫里也到处都是慕容定的眼线,一招不慎, 就有可能暴露。” “……”清漪抓紧了干草,她垂下眼, 浓密的睫毛将自己的眸光遮掩, 她开口,“那你们把我掳掠来的目的是甚么?想要借我威胁他?他那样的脾性,可不是能够容得下别人威胁的人。” “……”元穆沉默不说话, 他目光专注, 游弋在她的面颊上。那目光似乎有实质,扫过她的脸庞,最后停留在她的眼眸上。她的眼眸这么多年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还是这么的明亮清澈,只要一眼望去,就能清楚的望到底。 他抬起手,手掌向清漪脸颊上抚去。清漪一惊, 下意识往后一退,她有些惊惶的盯着元穆,元穆手臂抬在那里,僵在半空中。他看着躲开的清漪,眼睛里晦涩莫名。 “你们现在应当不在长安,你们到底想要干甚么?”清漪气息有些不稳。 元穆的手指轻轻一收,放了下来。他看着清漪,没有答话。 他的目光叫她不安,清漪往后悄悄避开他芒刺一样的目光。 元穆望着他,忽的一笑,“宁宁,你变了很多。” “人在世上,哪里不会变?”清漪看了一眼门外,此刻已经傍晚,外面光线昏暗,也不知这茅屋附近是否还有人。 “可是你变得也太快了点。”元穆幽幽道,他手掌一伸抚平袍子上的褶皱。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吧。”说罢,他大步走到外面。 她的问题,元穆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过,可他一走,清漪却实实在在的松了一口气。 清漪捂住胸口,靠在床边,等自己的心情平复些许,拿起一旁的粥汤喝了几口。粥汤都是用陈米熬煮出来的,粗粝的几乎要划破她娇嫩的口齿。但是她还是咬着牙,一口口的吞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了有多久,刚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给她用药,短短时间内,这些人是不可能从把她劫持出来,然后拖到车上。恐怕他们对她用了什么致昏的药。 长时间没有进食,又吐了一场,她手脚无力,要是再不吃东西,就真的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咬着牙,一口口把里头粗粝的食物都吃干净。 元穆大步走出那所简陋的茅屋,男人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元穆抬目看去,正是慕容延一行人。 慕容延见他出来,对他一笑。 笑容看在他的眼里,颇有些讥讽的意味。元穆转过头去,不发一言。慕容延大步走过来,贺拔盛坐在火边,看着架在火上烤的野兔,“肉就要好了,这会去哪?” “去和那位大王说说话。待会就回来。”慕容延说着,就抬足往元穆这边走来。 走的近了,慕容延上下打量一下元穆的脸色,嗤笑,“看你这样子,应该是碰了个钉子。” 元穆甩手冷冷不语。 “她嫁给六藏好几年了,孩子都已经生了两个。怎么可能还记得你这个旧人。”慕容延说着,嘴边不由得勾起来。 元穆盯着他冷冷开口,“你与其关心我这些私事,还不如多花些心思在赶路上。慕容定大军若是杀到了长安,依照长安附近驻守的兵力,和他之前的布置。恐怕陛下也不能撑多久,要是在那之前你还没有赶到五原郡,到那时候,你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任凭他宰割了。” 慕容延脸色倏地一冷,没有想到这个面容秀美如美妇,脾性也是温吞如水的颍川王,竟然会说这话。 两个男人默默对望,元穆冷笑一声,“巨鹿公,莫要忘记了,你如今可没有任何的空闲时间来管别人的闲事。只要晚上半分,就功亏一篑。” 此刻天色已晚,西边只留有一抹残阳,残阳的余光将云层染成一片血红,那点点残光照在两人的面颊上,映照出一片肃杀。 贺拔盛走过来,看到的就是两人无声的站在那里对峙,他奸诈似鬼,哪里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伸手就拍在慕容延的肩膀上,“走走走,开饭了,累了一天,要是再不吃饭的话,都熬不住了。”说着他看向元穆,“颍川王也一起来吧。这几天还真是累着了。” 有了贺拔盛,两人冷凝的面色好了些,慕容延掉头就走,贺拔盛一条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压低了声音和他咬耳朵,“你和那个废物计较甚么?他眼里就只有女人。和咱们谈条件,竟然第一件事就是要咱们把六藏的那个女人给弄出来给他。”说着贺拔盛想起折在丞相府里头的那些武士,顿时心疼的不得了。 当初和元穆谈的时候,元穆要的就是清漪。而且不是事后,必须要在离开长安前见到人,否则,他不会跟着他们一块走。 丞相府内其实设有密道,这个还是慕容延之后知道的,但是他对于密道通向外面什么地方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最后才摸索到,结果就是这样,派出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被守在外头的士兵给包了,只剩下两个回来。 “他要是废物,我们还至于和他合作么?”慕容延冷冷的看了元穆一眼。 元穆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丝毫不为所动。 几人坐下来,把打来的野兔分食干净。吃过之后各人活动一二,就分头去休息。这赶了一天的路了,就算是壮年男子都熬不住。 天不亮,清漪就醒了,朦胧的晨光里,她听到外头已经有人的动静了,吆喝着给马为喂水喂草。待到外头的光亮稍微强了一些,昨日那个搀扶她下车的老妪提着木桶进来,伺候她洗漱。 她随意吃了点东西之后,就被提到马车上。她才上马车,车廉都还没有放下来,外面就冒出争吵的声音。 “巨鹿公为何要把慕容定的家眷也带在队伍里头?出行路上原本就不该带上女子!何况这女子还是罪眷,理应当场格杀!” 说话的男人情绪激动,这话在人声辎重格外的高亢,清漪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蹙眉,眼下情况的确是她为鱼肉,但是能说出这话,不是和她有深仇大恨,就是丧心病狂。 她吃力的把车廉给挡住,看到外面一个汉人男子拦在慕容延面前,神色激动。那张脸她看了半晌,也想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王先生言重了。”慕容延打了个哈哈,根本就没把面前这男人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女子而已,还能翻天?再说了慕容定的事,和他女人又有甚么关系?先生心胸宽敞些。” “巨鹿公!现在大事就在眼前,不要让一个女子坏了大事!”那男子闻言,越发的激动起来。慕容延微微偏过头去,不想搭理他。 “好了,还是先上路吧,再这么吵,说不定都晚了。”贺拔盛出来道。 “正是,要是晚了就不好了。”慕容延掉头就去自己的坐骑旁边。 那个被慕容延称呼为王先生的男人,见慕容延不停,抬头来直接看向清漪的马车,两人隔空目光直接相对。那充满了仇恨和怨毒的目光让清漪愣了愣,那男人眼里的仇恨浓的几乎化不开。可她什么时候得罪这个人过? 清漪来不及细想,外头来了个亲兵模样的人,毫不客气的把她手里的车廉直接打下来。落下来的车廉将那男人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外面车夫吆喝一声,车轮转动起来。 ** 慕容定和赵焕僵持在那里,洛阳在短短两三月里头几经人手。别处更是打的激烈,双方各有胜负,一时间竟然也分不出个高下来。 今日阳光正好,平底上双方厮杀,战鼓擂擂,战马嘶鸣。箭矢如雨,刀戟如林。 鲜血将土地染的殷红,鸣鼓收兵之后,慕容定返回大帐,面容铁青。这一次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可是平手不是他想要的。 慕容定摘了兜鏊,随意丢给身后的亲兵,他一屁股坐在胡床上,看着面前的沙盘,沙盘北面用细沙仿照洛阳的地势隆起一道道邙山山脉,山脉之后是大片的平原,细沙上插着几面小小旗帜。 慕容定已经进来了,不多时其他几个将军也陆陆续续赶到帐中。 诸多将军看到慕容定的黑脸,知道他心情不好,除了夫蒙陀之外,其他人都不敢说话。慕容定年轻没错,但是年轻不代表好拿捏,而且他的脾气和慕容谐如出一辙,愤怒起来,抓起棍子亲自打人。谁也不想一张老脸赔在他身上。 “将军,现在对东人尚未有太大进展,士气比起之前并不高了。”夫蒙陀开口道。 慕容定之前高唱凯歌,连续攻下好几个郡县,可是赵焕亲自带兵迎战之后,胜战也有好几场,但是比起之前,就没有那么令人瞩目了。 慕容顶点了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夫蒙将军说的没错,再这么下去,之前积攒下来的士气都要被耗费光了。打仗,有时候凭借的就是士兵们的一口气,所谓哀兵必胜,就是这个道理。” 慕容定说着,“所以,不能这么下去了。” 慕容定想着,食指下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他正要开口,外头急急忙忙冲进来个人。没有经过禀报直接冲了进来,帐子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慕容定直接从胡床上站起来,那人面目黝黑,满面尘土,一看就知道路上几乎没有休停的赶过来。 “甚么事?”慕容定沉声问。 来人也不多言,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只纤细小巧用来装信件的细竹筒递交给慕容定,慕容定看了一眼封口处的封泥完好,拆开来看。重任见到慕容定脸上涨得通红,甚至眼底都染上了一层血色。 他们都在他身边有段日子了,知道他发怒了。却不知他为何发怒。 慕容定啪的一下把手里的信件拍在了沙盘上,他那迥异常人的手劲直接把沙盘上的山川给震裂出一道缝隙来。 “丞相?”夫蒙陀靠近了他。 “那个小皇帝他反了。”慕容定说着扬起手里的黄麻纸,怒极而笑“他竟然说我谋反,而且斥我为反贼,诏令天下豪杰诛杀我呢。”慕容定说着,面上笑徒然冷下来,“我知道他蠢,没想到他竟然蠢到这个地步!” 诸将闻言,也纷纷吃了一惊。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跟着慕容谐过来的。他们亲眼见到元氏的没落,既然能站在这里,自然不会忠于元氏。 夫蒙陀大惊,心里暗骂长安里头那个昏庸皇帝的无能。外出将领打仗,哪怕再罪恶滔天,也不能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兴师问罪,什么都要等到仗打完了,人回来再说。这个小皇帝不管为君为人,都极其愚蠢。上天给了皇帝一张赏心悦目的脸,却没有给他一个聪明的脑袋。 “丞相!”终于有人反映过来,“元家小儿欺人太甚!丞相两代都辅佐魏室,如今元家小儿却以怨报德!丞相若是不狠狠教训他一顿,恐怕不让天下安心!” “……”慕容定攥紧了拳头,他看向夫蒙陀,“夫蒙将军,这里暂且由你代理。” 出了这样的大事,慕容定肯定要抽调兵力,返身回长安收拾局面,但这里也必须要有人坐镇,至少不能叫赵焕知道他已经离开,不然依照赵焕那个混账的作风,直接就会打过来。 夫蒙陀一怔,随机弯下身子,“是!” 事不宜迟,慕容定当天收拾了一下,就拿出兵符,抽调主力军折返回长安。洛阳离长安的道路并不远,慢则一个来月,快则二十日。他气势汹汹,快行军的话只会更快。 路上,慕容定被人拦下,说是好像是韩氏的车驾。 慕容定听说母亲来了,不敢含糊,亲自过去迎接。到了地方,见着韩氏带着两个孩子,清漪却没有见到。 “阿娘,宁宁呢?”慕容定下了马,左右看了看,没有见到熟悉的窈窕身影。 韩氏赶了许久的路,满面尘土,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倒是小蛮奴开口了,“阿爷,阿娘被人抓走了!” “甚么?!”慕容定神魂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娘在府里的时候,被坏人抓了。”小蛮奴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说起这事,眼泪止不住的流,他脸上有尘土,被泪水一冲,冲出两道白嫩的沟壑出来。 “那些坏人是从阿爷的书房里突然冒出来的!”小蛮奴说着,用控诉的目光盯着慕容定。 慕容定大惊,他知道府里有密道,也曾经看过密道图纸。不过那东西用到的都很少,是应付突发情况的,几乎没有什么用得着的时候,所以他也就把这事往脑后一丢,也没有和爱妻说了。 这群贼人是从何得知的? “查出来是谁做的没有?”慕容定声线冷了下来。 韩氏摇摇头,“六娘被掳走之前大叫一声,引来了外面留守卫士,可是还是叫两个人逃脱了。其他的人都被当场格杀。” 慕容定的面色如冰,他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会,韩氏才听到他说,“阿娘和两个孩子先去休息一会。” 慕容定转身叫来了护送韩氏的亲兵,这些跟来的士兵都是之前他留在丞相府邸里的。慕容定见到他们,怒火中烧。既然不能保他家小齐全,那么他又为什么要留他们! 杀意弥漫,他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人,手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腰间的刀,手一触碰到刀柄,金属冰冷的触感从指间传来,慕容定猛然醒悟过来。这个时候不是发怒杀人的时机,宁宁不知下落,他就算是把这些人杀光了都有什么用? “罢了,你们都起来。”慕容定握紧拳头。 亲兵们都知道他脾性不好,原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护送老妇人和两位少主过来,一是为将功赎罪,二来是想要看看有没有半点生机。见慕容定松口,众人个个如得新生,有个别胆大的抬头看了慕容定一眼,见他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并露,吓得又低下头去了。 韩氏和两个孩子在帐子里头坐着,有人送来了洗漱的水,还有饮食。 阿梨路上渴坏了,见到有人送来水,抓起来咕噜噜喝了个痛快,喝好了,又去抓胡饼往嘴里塞。 阿梨是慕容定清漪夫妻两个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平日不管穿戴饮食都精致的厉害。娇养到这么大,头一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几个胡饼阿梨吃的津津有味,小蛮奴肚子也饿,在一旁看的直吞口水。但是他忍住了,“阿婆和妹妹先吃。” “吃吧。”韩氏塞了个胡饼到小蛮奴手里,“又不是甚么好东西,你阿爷这里多得是,不必让来让去的。” 小蛮奴听了之后,犹豫了好会,才拿起一个胡饼咬了一口。 过了会,韩氏坐在那里叹了口气,“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的阿娘。” 好好的媳妇,被人掳走了,韩氏心里担心的厉害。这段路上,她走都走的不安心,时刻担忧清漪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小蛮奴一顿,眼泪掉下来,胡饼也没心情吃了。 韩氏看到,大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吃,趁热吃。这东西要是凉了就和铁疙瘩似得,咬不动!” 韩氏见小蛮奴掉眼泪不动,叹气,“你不吃,难道你阿娘就能回来了?你不吃饭,除了把自己折腾生病之外,还能有甚么?到时候你生病了,你阿娘知道了不心疼才怪。” 小蛮奴听后,咬住手里的胡饼,用恶狠狠的力气。 慕容定加快行军,要说之前他是去找皇帝算账的,那么这次他是想要把长安都给捅翻了个天。 黄土大道上,骑兵们的马蹄将路面上的尘土扬起一片,尘土连绵几里,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 慕容定打仗不好带着老母孩子一块,把韩氏和两个孩子安置走在当地,等到事情了结之后,再去把人接回来。 慕容定听慕容谐说过,军队人数众多之时,急行军就要谨慎,因为急行军太过消耗士兵们的体力,再加上军法森严,士兵们一不小心会触犯军法斩首。如果不慎,可能引发营啸。 再快,也必须有个上限,慕容定憋着一口气。 清漪不知道自己到哪儿来了。这接连的好几天她都是被丢在车内。路上尘土滚滚,道路两边都几乎没有人家,连村落都少。到了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又到了傍晚,一行人找了个村子落脚。清漪和往常一样,吃了点东西之后,靠在草垛上躺下休息。 这几日的赶路将她的体力几乎耗费干净,她也想过逃跑,可是她都不知道现在身在哪里。他们经过的地方除了几个村落之外,再也没有人烟。要逃往哪里逃?要是跑到深山野林里头,被野兽叼了去就惨了。 清漪靠在草垛上闭上眼睛。外面的声音渐渐平伏,取而代之的是风声还有沙沙的树叶摇摆的声音。 半睡半醒间,清漪似乎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哪怕困得有些厉害,也强硬撑起一丝清明。困顿被她强行扫出脑外,撑着装睡。 慕容延等人不准她上门闩,所以外面来人也不奇怪。、 那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住了,而后她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清漪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只见一道寒光迎面劈来。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毛炸开:兔几呢?! 第175章 毒心 清漪睁开眼, 一道寒光迎面劈来,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往下一歪。堪堪避过要害。 刀锋劈斩至眼前,清漪下意识紧紧闭上双眼。疼痛没有到来, 耳边传来刀刃相接的尖锐声响。 “当——!”清漪眼睛睁开一条缝, 只见另外一把从旁侧出的环首刀, 格挡在砍下来的刀刃上。两刀刀刃咬住, 咯吱作响。旋即侧挡的刀锋一转, 将那把要夺取她性命的刀锋一把打飞出去。 “怎么了?!” “出甚么事了?!”屋内刀刃交加的声音终于将外头贺拔盛等人给惊醒,这些人原本都是行伍出身, 夜里就算是睡了,也留有一丝警醒。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 小小的茅屋里挤满了人。有人从外面将火把拿进来。 火把将屋内给照亮,清漪借着火光终于看清楚方才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何人。只见地上堂这个中年汉人男子,那男子做文士打扮, 狼狈不堪的跌倒在地, 他握住手掌,满脸痛苦,恐怕之前被对方的劲道给伤到了手腕。清漪看向身边, 只见元穆满脸冰冷,环首刀被他持在手里,刀刃在火光下折射出泠泠寒光。 慕容延的目光在清漪,元穆还有地上那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先生, 你这是在做甚么!”慕容延怒火熊熊。他早就和王侜说了,他不打算把慕容定之妻杀掉。没有想到,王侜见劝说自己不成,竟然私自动手! 慕容延最恨手下人瞒着自己私自行动,他目光如刀剐在地上王侜的脸上。 元穆的那一刀没有任何惜力,将王侜手中的长刀打飞之余,余力将他震倒在地,手腕脱臼。他疼的脸色发白,脸上的冷汗如豆,不停的沿着脸颊滚落下来。 “巨鹿公不听我良言,执意留下这个女子。”王侜人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却奋力的扬起脖颈,倔强的看着慕容延,“那么我只好先斩后奏了!” 元穆听后,冷笑一声,“王先生,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对她动手,恐怕不是你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吧?你阿爷因慕容定而死,你却不能拿他如何。激愤之下,就拿她来出气。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被我拦下。”元穆说着,脸上的不屑越发浓厚,“我终于明白你们这一支为何只能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了。” “你!”王侜面皮紫涨,他怒目而视,结果元穆看他的目光愈发的轻蔑。 “你阿爷泉下有知,恐怕不会觉得欣慰,反而觉得有你这么个儿子丢脸。” 不知谁闷笑,那刻意压低了的笑声在王侜粗重的呼吸里越发刺耳。 慕容延不拦着元穆,等元穆把话都说完了,他飞快的大量了清漪一眼。清漪靠在草垛上,脸微微朝里侧着,嘴唇紧抿,看样子是受到了惊吓。 他转过眼,瞥了一眼正在看好戏的贺拔盛。 贺拔盛已经看不惯王侜很久了。有他的笑话,不看白不看,正抱着双臂看的乐呵呢,就见着慕容延看过来,一眼会意,上前就把地上的王侜给拉起来,“好了,王先生,好好的躺在地上干嘛。走走走,出去吧,明早还要赶路,夜里要是没睡好,明天骑在马背都能掉下来。” 贺拔盛伸手就提起王侜的后衣领子,把他整个人都给提起来。王侜那点点力气在贺拔盛眼里根本就不够看,眨眼间的功夫,王侜整个人都被提起来,被迫往外面走。 慕容延到清漪面前,“弟妹还好吧?”他言语温和,对着清漪简直不像对着仇家。清漪飞快的看了一眼他,又别过眼去。 现在慕容延这模样,在她看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天色也不早了,大伯请回吧。”清漪说着,脸又往草垛里头偏了偏,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那一团干草上。 慕容延看了一眼元穆,元穆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慕容延警告的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 清漪听到慕容延的脚步声远了,终于回过脸来,狠狠地喘口气,刚才脸贴在干草上,都快要把她给憋死了。 “刚才那个人是……”清漪看向元穆。 如果可以,她不怎么想和元穆说话,两人开口,除了沉默就是尴尬。可是这里也只有元穆一人可问。 元穆坐下来,“那人是王孝之的儿子。”他见到清漪一脸的疑惑,又给她解释了一句,“就是当初慕容谐立慕容定为世子的时候,在门口大闹的那个。” 清漪被他这么一提点,马上想起来了,“那人不是判了砍头么?” 这人清漪只有点点印象了,隐约记得他原本只是被判鞭笞三十流放三年。后来被慕容谐一改,就直接掉了脑袋。 元穆点点头,“就是他。” 清漪突然想起两人初见的时候,王侜看向自己恨入骨髓的眼神。她现在终于焕然大悟。 “他……”清漪咬住唇,“为何一定要杀我?” “他一心想要报父仇。”元穆轻笑了声,“他恨慕容定入骨,所以看到你才会动杀意。之前他三番两次劝说慕容延杀你以绝后患。” “……”清漪一惊,而后又沉默下来。 元穆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清漪说话,“你别怕,有我在这,宁宁你不必担心。” “你刚才一直在这?”清漪问。 “王侜那厮我今日傍晚神色有些不对,担心他对你不利,所以一直盯着他。他过来的时候,我也尾随在后。” 他听到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细听像是她又躺回了草垛上。 元穆见她又睡下,盯着她的方向看了好会。今夜没有月光,茅屋内也没有灯火,一片漆黑,他只能靠着她的呼吸来判断她的方向。 过了一会,元穆慢慢起身走了出去,“宁宁,你要是有事,叫我一声,我就在外面。” 清漪听到他的足音渐渐消失,睁开眼睛,她整个人贴在草垛上更紧了。 ** 慕容定带领大军杀到长安城下,攻势甚猛。慕容定下了死令,一定要拿下长安城,不计一切代价。护城河上已经被架起了好几道浮桥,士兵们在城墙上架起了云梯。先前新上任的京畿大都督派兵来攻打,结果被慕容定打的落花流水,甚至城门都不敢开启接纳这些残兵败将。 有些人原本就是慕容定的旧时下属,元绩短短时间之内,没有办法将军中慕容定所有人都撤换,只来得及将上等将领换掉。那些人见朝廷再次一败涂地,纷纷阵前倒戈,投靠在慕容定麾下。 慕容定军因为这一次大胜,军心大振,云梯上的士兵密密麻麻的如同蚂蚁,不停的往城墙上攀爬,有人被捅了下来,但是后面的人又爬上去。 攻城锤已经运了过来,沉重的锤木击打着城门。 轰隆声中,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骑兵们箭矢一般冲入城内。 骑兵们的铁蹄很快就到了皇宫门前,甚至是那些宗室皇亲的门口。 清湄披头散发,左手提着个包袱,从为卫将军府的后门窜出来,裹挟在一同出门逃难的仆妇里头往外冲。 早在半个月前,贺拔盛就不知去向了,就连她都不知道这没有良心的东西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慕容定的大军冲到城内来,奴仆们早就没了以往的尊卑高低,就连她的院子也有哪些粗使的家仆闯进,抢劫财物。 清湄知道大事不好,收拾几件财物,污头垢面的就往外头跑。现在到处都乱着,说不定她可以逃出去。 清湄跟着人流往城外涌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而近袭来,声声如同催命的鼓声,吓得人肝胆欲裂。 队伍中男男女女皆白了脸色,更加四面乱逃。 哭喊声,摔倒了的哭叫,还有被人突然抢了的大喝。诸多声音一时间原本冲到清湄的耳朵里。 清湄根本就顾不上这些,她逃命的时候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一只脚光着,踩在地上硌的难受。不过这个在活命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她见到人群向南边的小巷子跑去,连忙跟上。 这一块儿原本是富贵人家住的地方,能住在皇宫附近的里坊,身份非富即贵。现在举目看去,人人都是灰头土脸,粗布短打。 清湄前头是个少女,虽然穿的葛衣,不过露出的一段脖颈白嫩袖长,或许是哪家的贵女,跑的慢了些,挡在她的道上。清湄恶从胆边生,伸手把少女重重一推,少女摔倒在地,她一脚直接踏在她的背上,后面跟上来的人的脚纷纷踩踏在哪个少女身上。 奔逃之间,马蹄声又起,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咚咚咚的敲在人的心头上。人群中尖叫着转头就逃。 “慕容定来了!” 清湄听到慕容定的名号魂飞魄散,吓得和其他人一道掉过头去。她之前为了逃得更快,跑在最前头,而此刻原来的优势变成了劣势,慌乱之中,有人浑水摸鱼,一把从她胳膊上把她挂在胳膊上的包袱扯下来。 清湄高声尖叫,就要去追。身后马蹄声越发清晰,清湄一哆嗦,也不管自己被抢的东西了,拼命往前逃奔。 正逃命中,一股力道重重掐在她手掌上,生生把她给扯了下来。 清湄惊慌失措之间往后一看,竟然是自己以前贴身婢女青纨,她这次出逃没有带上青纨,出去逃命自然是越少人越好,如果不是五大十粗的男人,带什么人都碍事。 她出来开始,根本就没在意青纨的去向,没想到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她身后! “你放手!”清湄尖叫着就使劲的甩手,要把自己的手从青纨手里挣脱开。 青纨的力气此刻大的出奇,指甲深深的抠入清湄的肉里,她诡异的笑了。此刻追兵已经追了上来,清湄面色如土,越发用力,她拼命的扑打青纨的头脸。 “放开你?”青纨咧嘴一笑,她暴起一巴掌重重扇在清湄脸上,清湄被打的一个趔趄直接扑倒在地。耳朵里嗡嗡,整个人几乎晕在那里。 青纨趁机重重骑坐在她背上,手指抠抓住她的头发,抓起她的头颅,重重的掼在地里。泥土的腥臭扑面而来, 紧随其后的骑兵已经追了上来,将去路堵死。 四周哭喊一片。 青纨狠狠把清湄的脸砸在土里,冲着她吐了一口口水,抬头见追兵已至,大喜,“贺拔盛之妻杨清湄在此!” 她大喝。 清湄听到青纨带着无比的快意的呼喝,晕死了过去。 慕容定大军已经打入了皇宫,有很多人原本就是慕容定下属,见到慕容定卷土杀来,朝廷有兵败如山倒,纷纷打开宫门迎接慕容定入内。 元绩左右奔逃,结果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抓了个正着。被捆成个粽子提到太极殿。 慕容定一身戎装,手掌扶在环首刀刀柄上。回过身来就见到被五花大绑的皇帝。 元绩见到慕容定,身后的士兵重重的推在他的背上,把他推了个踉跄,他一下不支,就跪倒在慕容定面前。 慕容定面色冷峻,他大步走过来,伸手抬起元绩的下巴,略带着些不屑和轻佻,“说实话,你们元家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早年还有那么两个像样的人物,到了你这一代。除了一张脸长得还能入眼之外,一个比一个蠢。”他说着,俯身下来,“我在外头带兵打仗,你竟然在后面给我添乱,你活腻了?” 慕容定才从沙场上下来,浑身的血腥味浓厚,元绩整个被他提在手里,脸色苍白没有半丝血色,嘴唇哆嗦着。 过了许久,他才哆嗦着嘴唇,“你……要杀便杀,叫天下都知道你是个乱臣贼子!” 慕容定怒极而笑,他腰弯的更低,几乎要贴在元绩的脸上,“你当我在意这么个虚名?” 说完,他手掌一松,元绩整个就如同一滩烂泥掉在地上。 慕容定懒得再看元绩一眼,随意的把双手擦了擦,大步走出太极殿。宫室一直都在修造,到了这会已经颇具气势。 慕容定往下看,巍峨的宫城依然不能抚平他心头的烦躁。 慕容定大步向宫门外走去,宫廷里头已经清场了。他之前就有约束,入长安城之后,出去捕抓有罪宗室还有皇帝之外,其他的事一概不准做。要是有人违反,一律军法处置。 这会宫里人心惶惶,但是没有乱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过了一会,李涛等人快步走来,“将军,慕容延和贺拔盛并不在长安。” 慕容定眉头一皱,“不在?” “是,不过属下找到了他们的家眷。他们的家眷还有子女都还在长安里。” 慕容定听后冷笑,“看来这两个是逃了。” “贺拔盛之妻身边的贴身侍女说,杨氏知道贺拔盛和慕容延密谋之事。”李涛继续说道。 “下大狱。”慕容定没有半点犹豫,“不管用甚么办法,都要从她嘴里掏出东西来。” “是。”李涛应命而去。 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 他出了宫,就去天牢里头亲自把慕容弘给接出来。慕容弘被元绩卸职之后,率领手下的亲兵和家丁和朝廷作战,最后不敌被抓。元绩把他丢到天牢里头,一直关到现在。 慕容弘见到慕容定,眼泪纵横,“六藏,你终于来了!” 慕容定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骑在我们的头上为非作歹了。” 两人出来,慕容定亲自把慕容弘安置下来,又叫人请了医官给他看病。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杨隐之也找到了。 杨隐之在长安那几日的混战中受了伤,后来又被朝廷抓捕,被元明月给藏在自己府里。元明月是宗室,藏的又隐秘,竟然没有被搜出来。 慕容定马不停蹄去看这位小舅子。杨隐之伤的挺重,伤口在肩胛上,一道长长的刀口。要不是元明月把他藏起来养伤,恐怕这会一条小命都保不住。 慕容定见着几乎去了半条命的杨隐之,清漪失踪的消息到了嘴边到底还没说出去。 几日之后,有人把杨清湄的口供送到了慕容定面前。贺拔盛不待见她,但是有些事儿还要通过她去打听,所以清湄还真的知道些东西。慕容定下的命令,下头几个人谁敢不从?酷刑恨不得全给清湄用个遍。 清湄并不是什么宁可流血也不出卖夫君的女子,把手指给夹过一回之后,就鬼哭狼嚎的什么都说了。 慕容定看到上面说慕容延和贺拔盛狼狈为奸,在秦岭的那处别庄上商量要夺回丞相之位。私下令人四处弄来兵器藏在长安各处,另外还找上了颍川王,联合其他早已经对慕容定不满的鲜卑贵族还有宗室,一同发难。 慕容定看了一遍,目光定定落到颍川王这三字上,手指猛地收紧,薄薄的纸张顷刻间被他揉成了一张废纸。 “那个侍女说,杨氏本身也犯事。”李涛略带犹豫。那个侍女因为是杨氏的贴身侍女,所以知道不少事。甚至还捅出这杨氏的阴私,事关清漪,这说,感觉有些伤及杨家脸面。不说,未免有知情不报之嫌。 慕容定盯着面前的纸团,手掌松开,烂了的纸,落在地上。 “她能干净的话,那就奇怪了。” 李涛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慕容定看向李涛,眉头嫌恶的皱起,“这女人要是当年死了,就没这么多的事!谁家女儿还把自己姐妹害死的?!” “把这事告诉中书舍人,叫他们派个人去大牢里头!” 慕容定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清湄的口供上,颍川王三个字格外醒目。要是慕容延和他勾搭上的话,那么宁宁在哪里,他知道了。 大牢内,潮湿阴森,撒发着浓郁的腐臭。 清湄如同行尸走肉的靠在墙上。手指上还在隐隐作痛。这里一丝光亮都没有,除了那边的火把能有微弱的光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光。 囚犯们的哭泣还有呻~吟不停传来,充斥着她的双耳。清湄搓了搓双臂,蜷缩起双腿。 她想活,不想死! 狭长的甬道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到她面前。 清湄睁开眼去看,见到一个端庄的妇人站在面前,她见到那个妇人,扑了过去,双手拼命的从木栅栏的空隙里伸出去,抓住那妇人的裙角。 “婶母,婶母救我!” 王氏脸色铁青,一脚重重的将她的手踢开,“杨清湄!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脸说要我救你!” 王氏已经知道了女儿清涴早逝的真相,她万万没有想到,幕后凶手竟然就是自己一直当做亲生女儿看的侄女做的!而且这个侄女之前就有前科,她当真是当初瞎了眼,才会怜惜这个侄女年少失去父母,细心照料。 这根本就是一条毒蛇,养条狗都比养她来的好! “婶母?”清湄痛的缩回自己的手,听到王氏的怒喝迷惑不解的望着她。 “十五娘的事我都知道了。”王氏说这话的时候,袖子里头的手颤抖不止,“我和你阿叔上辈子是造了甚么孽,才会遇上你这样恶毒的晚辈!你推你亲妹妹入死地不算,还害死了十五娘……天啊……”王氏说着忍不住痛哭出声,双手捂面,“你爷娘是造了甚么孽生出你这样的孽障!” 清湄先是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已经东窗事发。她马上痛哭出来,“婶母,十五娘的事不是我,六娘那事,是我当时太怕了,我不是有心的。十五娘那事怎么可能是我,我和十五娘相处的那么好,和她素无冤仇……” 清湄现在就是溺水的人,哪怕只是一根稻草,都会紧紧的抓住手里。她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是她做的。她似乎也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所感动,没错,她没有做过啊?六娘那事没办法,死六娘一个,总比两个一块死要强。至于十五娘,她是被人冤枉的! 瞬时,清湄内心里涌出巨大的冤屈,她双肩颤抖着,痛苦着抓住王氏的裙角,“婶母,婶母信我,我是真没有做过。是六娘,六娘因为我丢下她,心里对我怨怼已久,所以才想出这事来冤枉我,婶母,婶母!” “不是六娘说的。”王氏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力气,她对着清湄的满嘴胡言,甚至已经没有了生气的气力。她见着清湄满脸疑惑抬起头,王氏看向身后。 青纨从一团昏暗中走了处理,她看到清湄此刻衣衫褴褛,手指上伤痕累累,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痛快。 清湄那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面目狰狞,“贱婢,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冤枉我!” “冤枉?奴婢可没有冤枉你,奴婢可是把当初贺拔盛和慕容延密谋之时,杨家十五娘无意撞见,贺拔盛责备你,你就令人偷偷在马车上做了手脚,都告诉了王夫人。” “你这么做,不就是想叫自己的嫌疑不那么显眼么。奴婢这会都能说出当时派去做这事的人的姓名呢。那些人都已经招了。”青纨盯紧清湄的脸。 “你……我和你无冤无仇……”清湄想不明白青纨为何对自己这般深恶痛绝。 她对青纨不薄,赏赐也很丰盛。她怎么也想不到青纨会这样对她。 “娘子可还记得,当初娘子在贺拔盛府邸里做女姬,无意间得罪了人,被打的半死,结果还被吩咐不准有任何医药?” 清湄一愣,深藏在脑海里的记忆被翻找出来。 青纨悲愤,“我姐姐那会见你可怜,偷偷对你伸出助手,给你换药,照顾你起居,可是你怎么对她的?!” 怎么对她的? 清湄想起来。她临走的时候故意试了个计谋,那个照顾她的舞姬中计犯错,后来被拖出去活活打死了。 她这么长时间以来,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堂堂世家女的清白比区区舞姬的性命重要的多。 “苍天有眼,我费尽心思到你身边,故意叫你觉得杨隐之对你已经完全厌弃,让你一步一步走上这绝路!”青纨咬牙,露出一丝狠绝的笑,“娘子,贺拔盛谋反,板上钉钉。娘子作为同谋,又该如何啊?” 清湄望着她畅快的笑,双眼发直。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兔几呢,心机羊你等着! 前未婚夫眼巴巴望着清漪小兔几:兔几我会保护你的哟~! ** 不造为啥,我竟然回复不了留言??!! 第176章 尴尬 慕容定返回了自己旷别已久的丞相府, 当日长安变乱, 丞相府成了众矢之的,暴徒还有其他宗室还有鲜卑新贵的亲兵过来几次攻打,他站在大门之外, 看到门上被刀剑箭矢砍射出来的累累伤痕。 这上头似乎还能遇见当日战况之激烈。 偌大府邸里头, 除了那些站着的士兵之外, 几乎再无别人。丞相府内原本葱茏的草木东倒西歪, 堂屋里头更是被翻的一塌糊涂, 案几等物掀翻在地,就连帷帐也被扯掉丢在地上, 被踩踏的脏乱不堪。 一看看去,全都是狼藉。 慕容定背着双手, 站在庭院里一言不发。 不多时, 一人匆匆赶来,“丞相。” 慕容定背着双手,看着这一片破败, “杨氏说了贺拔盛等人到底逃到哪里去了?” “杨氏说不知道, 只是半个多月前,她就没有看到贺拔盛了。” 慕容定听后,良久不语。 他不说话, 浑身萦绕的低气压叫人不敢抬头。 “半个多月前……”慕容定皱起眉头,半个多月前,他还在杀来的路上,这家伙竟然还真的能逃。 慕容定抬手叫人退下, 周围的人见自己终于可以离开,悬在心头上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这位暴怒的时候,可真叫人受不了。 一阵窸窣声之后,在场的人退下。慕容定自己走上台阶,寻了一个勉强还算干净的地方坐着。 原本花团锦簇,到了现在只剩下一片破败。原来应该迎接他的人,此刻却不知身在何方。慕容定心中戾气翻腾,换了以往,他一定会把那些参与此事的人揪出来杀掉。但是和清漪相处这么久,内心的猛兽似乎被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哪怕他再怒气翻腾,那头猛兽也没有破笼而出,彻底掌控他的心智。 他坐在那块地上,突然一阵争执声隐隐约约传来。 慕容定此刻想要安静,听到吵闹,不由得一阵心烦,他提高声量,“怎么回事!” 不时外面就有人进来禀报,“丞相,是左中郎将。” 杨隐之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姐姐失踪的消息,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赶过来要找慕容定问个明白。 他身份特殊,进门也没有人敢拦他,一直到了慕容定所在的庭院,才有人把他拦下,不准他入内。这才吵了起来。 “……叫他进来。”慕容定闷声道。 杨隐之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身上有伤,可脚下还是走的飞快,见到慕容定,他急急开口,“姐夫,姐姐……” “宁宁被人掳走了。就在长安大乱的那几天。”慕容定没有半点掩饰,直接道,“那些人是通过丞相府的密道,我估计十有八、九是元穆提出的,然后六拔那个兔崽子告的密。” 慕容定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慕容延知道丞相府的密道。密道是机密,除非是主人,不然不该告知他人。 慕容谐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外姓人,想来想去。只有慕容延了。 “那姐姐现在……”杨隐之险些一口气没有上来,他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疼的弯下腰,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慕容定见状,伸手一把将他捞起来。 “宁宁那里,我就算把这天下翻出来,也要把她给找回来。”慕容定说着,牙关咬紧,“六拔还有元穆那两个玩意儿,我必定叫他们付出代价!” * 长安才微微生出点凉意,但是五原郡这里却已经是寒意凛冽。清漪一路上颇为辛苦,一行人几乎是发了疯似得往北赶路,到了后面除非是换马,和夜里睡觉,不然几乎都是在马上赶路。 清漪几乎是吐了一路,头晕目眩,到了后面直接晕在车里。晕了之后,反而比清醒的时候更好受些。终于在颠簸之中,他们到了五原郡。 五原郡比不上南边的繁荣,甚至光秃秃的黄土坡上显露出几分的荒凉。 这里草木不是很多,常年寒冷,看在眼里越发的萧瑟。清漪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慕容谐带着傀儡皇帝元绩打算南下长安,一争天下。现在再来,物是人非,她也成了个人质了。 慕容延一行人灰头土脸,混在众多入城的胡人里丝毫不起眼。慕容延和元穆两人,容貌俊美,但是他们这一路上不修边幅,粗布袍子一裹,看上去竟然和平常男人也没有多少区别。 一行人进了城,慕容延派人到郡守府上。这里的郡守是被慕容定当初从驻地上调回,然后又被一脚踹过来的慕容谐旧部。 那些不听话的旧部们,几乎没有一个人逃过,被慕容定贬谪到这荒凉之地驻守,形同流放。 郡守接到了慕容延叫人送来的信物,立刻派人把慕容延等人给接进府邸里来。郡守掌控一方的行政军事,可谓是一手遮天。 这里天高皇帝远,再说就算有人想要告密,这里离长安远着呢,赶到长安去又要很长一段时间。 郡守将慕容延等人迎接到府中来,令人备下酒席,给他们洗尘。待到看到一个小妇人从车上下来,满脸的疲惫任然遮挡不住丽色。 “这是……”郡守看的目瞪口呆,他伸手指了指清漪,满脸惊愕的看向慕容延。慕容延还未回答,元穆已经开口,“那是内子。” 慕容延脸色一冷,“她都还没有嫁给你,不用这么着急吧?” “巨鹿公,我们之前说好了的,巨鹿公到这会不会忘记了吧?”元穆笑问。当时元穆的条件就是清漪,慕容延拂袖不语。 “巨鹿公从长安赶过来,一路上辛苦了,还是赶紧进去休息一会。我已经令人准备好了酒宴,待会请巨鹿公好好喝上几杯。”郡守于孟看出几人的不对付,开口道。 慕容延冷着脸色入府,清漪被安排在了一处不怎么有人的院子里。 到的时候,府内已经准备好了水。清漪迫不及待的洗了个澡,甚至冒着得风寒的危险,连头都洗了。 伺候她的事两个老妪,不太乐意给她做事,把水提进来之后,就把门一关,到外头唠嗑去了。 清漪自己收拾完,换好衣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上。 门吱呀的一声开了,清漪看过去,见到元穆进来。元穆此刻浑身上下已经收拾干净,不复之前的风尘仆仆。胡子也都刮干净了。 “洗头了?”元穆见她披头散发,头发湿漉漉的,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巾帕,替她擦拭头发。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手掌,这轻微的接触叫她浑身一僵。还没等她开口拒绝,元穆已经在她身后坐了下来。 他仔细认真的擦拭她的头发,似乎手里捧着的是举世无双的珍宝。 “我来的时候,听说郡守要给你们洗尘接风,你不去?”清漪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偏偏还不能起来直接把元穆给送出门,只能这么搜肠刮肚的想理由。 元穆头也不抬,“那个不是给我办的,是给慕容延办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清漪听到这话,半晌无言。元穆将手里的布巾包拢起来,将长发压了又压,把里头的水尽力给压出来,然后又放开,从一旁的镜台上取过一只篦子,给她篦头。 尖尖细细的梳齿从头皮上滑过,清漪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儿,“你和他们来这里要干甚么?五原郡地处北地,离长安甚远,你们这段日子没日没夜的赶路就是为了到这里?”说着清漪咬住下唇,“既然一早想要到五原郡来,哪有何必在长安引起那么大的风波?” “他带兵在外,手里的人马远远是长安京畿的几倍,他只要回过头来,长安根本就不可能在你们手里……”清漪这一路上想了又想,发现他们的行事,疑点颇多。有很多不符常理的地方。 元穆的手一顿,而后他低笑,“这个我早就知道啊。” “知道你还……”清漪大吃一惊。 “我早就知道长安的兵力不足和慕容定抗衡,他带兵在外,临走之前必定会有布置,就算有乱象,也不可能持续多久。”元穆斯条慢理的给她梳理头发,口中道,他看到清漪眼里的惊愕,眉眼里笑意更重“但是,我要的就是这个。” “难道你不是和皇帝……”清漪大惊,“明知道是个败,你们还动手?” “那些人愚蠢无比,”元穆语气冷了下来,“我早就知道他们对慕容延的不满,既然如此,推一把又如何?这世事就是如此,很多时候就是要靠赌,当年我们拓跋一族也不过是鲜卑诸部里头最为弱小的一个,后面也不正是成了这半面天下之主?” 说着,他叹了口气,“罢了,现在都已经到了五原,和你说也就说了。我原本和慕容延定好的,就是要长安大乱。让陛下发布诏令,宣称慕容定谋反。慕容定这个人的脾气暴烈,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帽子,到时候攻入长安,一怒之下,指不定还会弑君。就把这乱臣贼子的名声给坐实了。” “你——!”清漪猛地回过头来,她的一缕头发还在他手里,猛然回过身来,头皮一阵扯痛。 元穆松开她的长发,还没开口,清漪抓住他的袖子,“你是在等他弑君?” “没错,陛下其实一开始就是弃子,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慕容定经过此事,照着他的脾气,绝对不能容下他。只要陛下一死,巨鹿公可高举大旗,召集天下英豪群起而攻之。” “而且……”元穆眼里快意更甚,“一旦他弑君,到时候东边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毕竟这个陛下还是东边那个伪帝的生父,大好的理由都送上手了,没有送出去的道理。梁国看到北面乱起来,柿子挑软的捏,也不会放过他。” “可是皇帝死了,自然是要立新的。你们既然想要反他,不会承认他所立的皇帝。难道慕容延的意思是到时候拥立你为皇帝?!”她听着元穆的话浑身发冷。 元穆看着她乌黑的眼睛,缓缓的点了点头。清漪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叫道,“你疯了?!他难道安了好心?你这样是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元穆笑了笑,“到时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做了皇帝,到时候宁宁你就是皇后,又甚么不好?”说着,他轻抚上她的脸,“当年的事我知道你是无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嗓音温柔,清漪听在耳里,却一阵发冷。 他凑近了想要亲她,清漪下意识脸颊往后一躲,堪堪躲开他的亲吻。 元穆一愣,而后眉头蹙起。清漪面露疲惫,她别过脸去,闭上双眼,“你会后悔的。” “我做出来的决定,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元穆道,他说着抓起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脯上,“你自己问问,这颗心到现在是不是还装着你。” “你不是曾经娶妻过……” “那是朝廷硬塞给我的,又不是我想要。”元穆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再说了,那个蠕蠕女人蠢笨又自以为是,我根本没有碰过她,她肚子里怀的是外头男人的野种。” 清漪一噎,她当时也听慕容定说过,颍川王妃肚子里头的那个孩子不是元穆的,但是她那会也没有多想。 没想到流言竟然是真的?! “宁宁我的真心日月可鉴,你难道非得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你才肯信?”元穆紧紧的把她的手掌按在胸口。 清漪望着他,想要把手抽出来,却丝毫抽不出来。 此刻外头响起咚咚的敲门声。 “大王,府君请你过去,酒宴就要开始了。” 元穆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他半是无奈半是宠溺,“我先走,宁宁好好休息。”说罢,起身离开。 清漪的手重获自由,她看着元穆走出室外。足音渐渐远去,最终半点声音也没有了。 她呆呆坐在床上好会。面前的火盆里炭火融融,她没来由的从心底生出一片凉意。 不多时,有老妪给她送饭。 菜色还算不错,有饭有肉,也还有新鲜的菜蔬。比路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是她看着却已经没有了半点胃口。 清漪强迫自己把这些饭食都吃干净,洗漱过后早早躺下。 她这一路上实在是太累了,如果还不休息的话,会受不住的。 她睡的迷迷蒙蒙,睡意朦胧间,脸上很痒,一股浓厚的酒气熏得她不得不睁开眼。双眼睁开,见到面前放大的慕容延的脸,清漪吓得魂飞魄散。 慕容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俯身下来,几乎是压在她身上,甚至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清漪啊的尖叫,跳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重重的推在慕容延身上,竟然把人给推的一个踉跄。 清漪几下蜷缩在床角,拉紧了被子挡在自己胸前,满眼警惕。她不知道慕容延什么时候进来的,但是他这会儿进来,还能有什么好事吗?! 慕容延被清漪重重头一推,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撞在床角,他闷哼了声,慢慢抬起头来。他见到那个花朵一样的女子,蜷缩躲在角落里,眼角都红了一大片。他晃晃脑袋,一手按在床面上,站起身来。 “大伯到这里来干甚么?”清漪掐了一把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慕容延盯紧了她,那目光具有十足的侵略性,清漪已经有了面前是一头野兽的错觉。 “孤男寡女的,你说我来干甚么呢?”慕容延说着,直接脱掉脚上的靴子上了床,伸手抓住清漪,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 清漪尖叫,挥手乱打,慕容延被她打中了好几下,但是两人之间体力差距甚大,清漪哪怕后面练过骑射,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哪里比得上慕容延这等自小习武的男人。慕容延抓住她纤细的手腕,按在她身侧。 “我当初在那个混账东西那里第一次遇见你,就觉得你和其他的女子不同。”慕容延两手按住她的手腕,身体沉沉的压了上来,清漪拼命躲避他的嘴,双腿不停地乱蹬。 “救命!”她高声呼救,慕容延一手扣住她脸颊,逼迫她转过脸来,“你再叫也没用,我都已经把这里的人给打发走了,你就算把天叫破,也没有人来!” 他说着,直接伸手去撕扯她的衣襟。 清漪挣扎的厉害,手臂挥打中,指甲直接划破了他的脸,他脸上被她指甲挠出好几道血痕,火辣辣的疼。 慕容延扣住她的肩膀,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他?!一个两个,都喜欢他!我哪里比不上他?阿爷喜欢他,喜欢到甚至把丞相和秦王的位置都送到他手里了!你呢,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当初也是被他抢过来的,你看看我,说说看啊!” 清漪难受,肠胃中一阵翻腾,她呕的一声,之前吃下去的所有的食物从口中吐出,吐了慕容延一身。 呕吐出来的秽物呛住了喉咙,清漪趴在床上逆呕,咳的死去活来。 美人再美,吐得到处都是,美貌也要被打个折扣。何况慕容延要的是活人,而不是个呛死的尸体。 他胸口上到处都是清漪突出来的秽物。 清漪咳的感觉肺几乎都要被咳了出来。 她抓住枕头,手往下面一伸抽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她之前偶尔发现的,随意放在枕头下面,一开始太慌乱,竟然把这个给忘记了。 “你还想用这个来杀我?”慕容延嗤笑。这个小女子浑身上下的力气加在一块,都还比不得他的一根手指头。 清漪反手抽出刀刃,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贴近肌肤,血珠迅速渗出。 “你!”慕容延面色一变,见她手掌继续用力,劈手抢了过来,但是此刻她的脖子已经被划出了一道血口,慕容延面色一变,抓起旁边的腰带堵在她脖子上的伤口上。 他顾不上穿鞋,直接跑出去,“来人,快来人!” 很快外头有了杂乱的脚步,那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仆妇们跑进来,不多时,医官也来了,马上就为她处置伤口。 她受了这一路的颠簸,力气原本就不大,划出的伤口不深。 医官给她处理好伤口,以防万一,还给她把脉。 慕容延在外等着,元穆大步走来,元穆听到清漪出事立刻赶来,他见到慕容延,双目血红,二话不说,直接一拳捣在他脸上。 慕容延一时没有防备,直接被元穆一拳打在脸上。元穆那一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慕容延扑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疼,他抬手揩拭唇角,瞥见手上的血。 他抬头看了元穆一眼,元穆怒发冲冠,恨不得冲上来直接了解他的性命。 慕容延爬起来,冷冷的望着元穆。 “你个畜生……”元穆说着又要扑上来,被两旁的人拉住。 慕容延看了一眼紧闭的门,他喝酒之后,借着那股胆气过来到她这里。 “我杀了你!”元穆挣脱开左右桎梏自己的人,抽出腰间的刀。 “我劝你想想再动手,你要是在这儿杀了我,到时候场面不是你能够收拾的了。”慕容延一句话将元穆定在那里,“我要是死了,郡守和你素无任何情分,到时候你恐怕自己一条小命都保不住。” 元穆的刀停在那里,他喘着粗气瞪住慕容延。慕容延别过脸去,他再次回看了清漪的房间目光闪烁。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直接绕过元穆,大步离开。 元穆等他一走,立刻到清漪房内。他看到她躺在床上,脖子上缠绕着层层纱布,立即红了眼。 他快步走到清漪床边,“宁宁,宁宁没事吧?” 清漪原本紧闭的眼睛睁开,看了他一眼。元穆紧紧握住她的手,“慕容延那厮,竟然欺你我至此!我总有一日要杀了他!” 清漪听后,没有他预料中的痛哭,而是又闭上了眼,沉沉睡去。她累的很,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怒了。 元穆的声音在耳边越离越远,最后半点都听不到了。 她睡梦中翻了个身,手掌习惯性的向往伸去,向千里之外的人寻求慰藉。 ** 慕容定接到慕容延在五原郡另立新君的消息之时,看着手里的檄文。看到上面罗列出来的他的罪名,弄权弑君等等。 他咧嘴一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六拔这家伙这么能鬼扯。”说罢,他把手里的檄文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也好,省的我去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带着一群狼狂奔而来:兔几还我! 第177章 儿子 慕容定当初杀回长安, 出发之时静悄悄的, 路上醒悟过来,叫人弄了个平叛乱的名头。他不是段兰那个没脑子的家伙,直接气势汹汹的杀过去。他宣称皇帝被贼人要挟, 所以才下了一通诬陷自己的诏令。反正到时候杀进长安, 长安就又是他的天下, 到时候该怎么办, 都是他说了算。 元绩被他丢到宫里严密看管起来, 哪怕他一天吃了几口饭,喝了几口水都有人盯着。至于那些宗室, 犯事的都抓了起来。投入大牢。他自己都还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些人呢,慕容延倒好, 当头给他飞来一顶弑君的帽子, 扣在他头上。 “他竟然拥立元穆为帝。”慕容定一脚踩在被他揉成一团的檄文上头,脚尖碾了碾,好似踩的是慕容延的脑袋。他铁马金刀的坐在胡床上, 看向下头的臣僚, “元穆这个人,比元绩都还要深沉的多,是条不叫的狗。咬人起来比现在那个皇帝可狠多了。” 慕容定说着冷笑。 “现在慕容延说丞相弑君, 丞相打算……” 慕容定下巴一抬,“打!” 先别说自己被慕容延扣了这么一定大帽子,就是他不这么做,自己也要掘地三尺, 把这个混账给找出来,宁宁还在他手里呢! 李涛等人听到慕容定掷地有声的“打”,心中清楚这位丞相急着找大哥算账,并不仅仅为了谋反一事,而且还为了不知下落的妻子。 “就这么决定了吧,我待会叫人给我把檄文给写好,这家伙给我扣别的帽子也就算了,反正我或多或少都干过。狗皇帝活蹦乱跳呢,他竟然说我弑君?” 慕容定嗤笑,“要不我干脆就把这个罪名坐实,反正那个皇帝也是很烦人,早前经历过那么一次,还是不知道接受教训。我实在是没那个耐心和他纠缠。” “丞相不可!”立刻有人站了出来,“陛下的确不理解丞相苦心,不过陛下暂时如果能不动那就别动。” 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死个把皇帝不算什么,不过在汉人看来,弑君到底是个污名。就算日后能登大宝,也是个洗不掉的罪名。 慕容定从鼻子里嗤笑一声,摆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从胡床上站起来,大步就往后走去。 留下身后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韩氏和孩子都已经接了回来,小蛮奴经历过这么一场变故,成长了不少,半大的年岁,已经提着刀去了校场。只留下阿梨一个坐在屋子里头。 慕容定过来的时候,阿梨独自一人,抱着一只木头娃娃。这会没有人陪她,就连韩氏,因为这段时间在路上受了颠簸生病了,只有她一个。 阿梨自己坐在床上,小手揪揪木娃娃的假发。脸蛋上满是寂寞。 “阿梨。”慕容定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心疼不已,他迈步进去,阿梨猛地抬起头来,见到站在门口的父亲,立刻叫了一声阿爷,丢开手里的娃娃,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直接跳下来。 慕容定吓了一跳,几步并做一步,上去就把她给抱起来,“怎么不穿鞋?” 阿梨摇摇头,“顾不上,”说着,她伸手抱住慕容定的脖子,“阿爷,阿娘呢。阿婆说阿娘有事,我要乖乖的,可是阿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 阿梨说着,苦恼的咬住指头,祖母对她说阿娘是因为有事所以才不能回来。可是她想阿娘了呀。 “阿梨好想好想阿娘,”阿梨奶声奶气的说话,“可是阿娘要多久才能回来?” 孩子的话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攥住他的心脏,叫他疼的说不出话来。 “很快就回来了。”慕容定把孩子抱到床上,叫她坐在自己的膝头上,“阿爷亲自带人把阿娘给接回来。” 阿梨一听,立刻高兴的要跳起来,“真的?!” 慕容定颔首,“自然!阿爷甚么时候骗过你?” 阿梨手指点在唇边,仔细的想了一通,还真的没有想出父亲诓骗过她的事,不过她还是满脸严肃的伸出小拇指。 “那么来拉钩!谁骗人谁是小狗!” 慕容定哭笑不得,但看到孩子满脸的慎重其事,还是勾住她的小拇指摇了摇,“嗯,谁骗阿梨就是小狗。” 慕容定借着皇帝的名义发布了另外一道诏书,诏书里直道皇帝之前错怪忠良都是被慕容延和一干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迷惑,现在长安已经平定,拨乱反正。皇帝命丞相出兵讨伐谋反的慕容延和元穆两人。 慕容定看了一遍诏书,里头文绉绉的用词看的他头疼,直接丢给其他人处置,他腾出手来准备出兵的同时,也一并将那些作乱的宗室还有慕容延贺拔盛留下的家眷子女都给处置了。 出去打仗,结果被人在背后给捅一刀的滋味他不想再尝。何况临走之前把人都给处理了,也好杀一杀对方的气势。 那些作乱的宗室,都推到了渭水边砍了脑袋。 段朱娥和清湄等一众犯官女眷跪在刑场上,前头流水潺潺,这边却是一片血腥。段朱娥已经吓得神志不清,被提过来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还是叫人给拖上刑场的。 清湄灰头土脸的跪在后面,她原先还寄希望于清漪,想着清漪和杨隐之能不能看在过去姐妹一场的份上,救她一命,谁知道到了最后都没有等来这两人。 凶神恶煞的士兵把这些女人给拖下来。因为慕容定急着走,犯人以及罪眷都要在这两日内处置干净,刑场上的尸首才拖走,血在略带凛冽的冷风中扬起一阵腥臭。 自秦汉以来,夫妻一体,但凡只要夫君犯了谋逆,妻子一同要被斩首。灭族之中就包括妻族。 到了此刻,沿用秦汉法制。 清湄不仅仅是贺拔盛的正妻,而且她还掺到了这件事里头。几乎是罪无可赦。杨氏族内也不可能为了救这么一个道德败坏,杀堂妹亲妹的族人而触怒慕容定。 她双手被粗壮的麻绳捆在背后,绳套穿过脖子。一副待宰的模样。 前头跪着的人身形一软,如同一滩烂泥滚倒在地。 清湄想要最后一刻腰板挺直,死也有个好看的样儿。可惜到了最后,两条腿打颤的站不住,两只脚才粘在地上,就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根本不用士兵们强按。 她嘴唇一个劲的哆嗦,刽子手举行刀来,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胆颤的寒光。 清湄终于反应过来了,杀猪一样嚎叫出来,“我错了,我错了六娘,你救我,你救救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刽子手手起刀落,清湄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砍落的头颅和皮球似得骨碌碌滚开几尺远,断了的腔子里头喷溅出一丈高的血。 杀了一批。谋逆大罪都是全家老小一块死,就算还有别的旁系在,也不敢冒着性命危险过来收尸。 尸体们被抛到牛车上。士兵们正在干活,一个士兵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竟然是个女人的头,那女人满脸泥土血污看不清长什么样了,不过脸颊丰满,依稀看出来是个富贵模样,只是嘴大张着,看着有点渗人。 “甚么鬼玩意儿!”士兵干这活计已经是心里不痛快,还被死人头害的差点摔跤,心下火大,飞起一脚,把这脑袋踢的老远,咕噜噜的一下噗通一声掉到河里了。 该杀的都杀完了。慕容定挥师北上。 将要出城之时,慕容定端坐在马背上回首看了一眼长安那高大的城门。 ** 五原内外车马嘶鸣,一片繁忙的景象。 一个多月前,郡守突然说皇帝被叛贼慕容定杀了,要起兵反抗,还死了好几个和长安有联系的武官。 还扶立了一个宗室做皇帝。 一时间,除了打仗时候才能热闹一下的城池里,顿时喧闹起来。 清漪身上有伤,躲在房内闭门不出。外头寒风凛冽,风沙也厉害。五原郡和草原靠的比较近,长安都还没到冬天,这边就已经冷的撒不开腿了。 她这儿平常没有人来,就连服侍她的那两个侍女除非她说,不然也是躲到一边偷懒。 清漪坐在屋内,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她叫侍女把一只小炉子提到外间,然后随便那两个跑到什么地方去。 手里一杯热水慢慢凉了下来,屋子里头就一个火盆,对上寒风凛冽的天气,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她站起来,自己到外头打热水去。 外间的小炉子上有水壶,有热水,想用来喝还是用来洗漱都可以。而且就在门口,取水也方便。清漪才把水壶给提起来,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清漪心头一紧,立刻调转头来。手放下水壶,下意识的贴在腰上,手下硬硬的刀具隔着几层衣服抵在她的手心。自从慕容延那件事之后,她就格外警醒。甚至还贴身藏了一把匕首防身。 元穆快步走来,见到清漪站在炉子面前,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你在做这些粗活?”他说着眉头紧蹙,四处张望,“那些伺候你的侍女呢?” “她们去玩了,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清漪说着松开匕首,提起水壶入内,“进来吧。” “那些贱婢竟然敢这么松懈!”元穆愤愤不平,“必定要惩戒!” “我又不是她们的主子,无所谓了。”清漪拿出另外一个杯子来,给元穆注满水,热水注入杯中,热气腾腾。元穆抬起眼来,见到清漪的眉眼都笼罩在氤氲的水汽里。 他目光柔和下来,“宁宁,委屈你了。” “也没甚么好委屈的。”清漪放下水壶,坐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慕容延和于孟两个商量出兵,我趁着自己还有闲暇的时候,过来看看你。”元穆道。 于孟是慕容谐手下原来的一员将领,后来不听慕容定号令,被慕容定当着众人的面,脱了裤子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之后,给丢到这里来的。 清漪一愣,她抬头看他,“他们没有让你参与到调兵里头?” 元穆下意识躲开清漪的双眼,“这也自然,我原先就没有打过仗,若是冒然交到我的手上,恐怕也有不妥。” 元穆话说的好听,可是实际上是个什么样子,清漪怎么会猜不到。恐怕从头至尾,慕容延和于孟两个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元穆这个新皇参与进来。 “你何苦和他们搅合在一起?”清漪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才颦眉轻声问道,“这些年来,西边和东边打仗,又抢着和蠕蠕联姻,五原郡的兵力比不得以前。就算到时候如了他们的愿,但是赵焕还有南边的梁国,哪一个又是吃素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元穆手掌紧紧握住手里的茶杯,这几日为帝的喜悦过去之后,慕容延口里称呼他为陛下,但是行事里比他的父亲慕容谐还要嚣张。至少慕容谐表面上对元绩这个傀儡皇帝还是颇为尊敬,可是慕容延竟然连面上的遵从都不愿意维持。 哪怕他心里也抱着利用慕容延的想法,可真的对着慕容延,他心里着实气愤的很。 “那宁宁,你觉得现在能怎么办?”元穆抬头,“陛下已经被慕容定杀了,我做皇帝天经地义。既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那么就没有别的退路。” 清漪一愣,叹了口气。她这些天来一直劝说元穆不要和慕容延这些人混在一块,别说将来他们能不能做出什么事不好说,就算将来真的得势。除非元穆能够机缘巧合得到兵权,不然就还是君弱臣强的局面,这种局面要是一直延续下去,会是个什么结果,不言而喻。 她坐在一旁,背脊靠在凭几上。 “那你现在有甚么打算?” “我都已经做了皇帝,自然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能够做到何种地步。”元穆笑了笑,“宁宁难道不想做皇后吗?” “我不想。”清漪回答的干净利落。 元穆脸色铁青。 “现在局势不明,说这些又有甚么用?”清漪看着他,“汉献帝的伏皇后也是皇后,你说呢?” 元穆的面色坏的更加厉害,过了好会才慢慢转好。 “宁宁,事情未必有你想得那么坏。”元穆说道。 清漪摇摇头,“是啊,事情哪里有我想的这么坏,不到最后谁知道呢。” 元穆喝了一口热水,杯中的热水就只是水,没有加任何东西,他润了一下喉咙,对她伸出手来,“我听说你在这间屋子里头呆了好久都没有出去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清漪是被慕容延带过来的人质,虽然慕容延没有明说。但是外头的人也不轻易叫她出去。清漪听到这话,眉头一挑,“真的可以?” “当然。”元穆道。 元穆直接带着清漪出了门,府邸中卫士看到两人,面色有些怪异,但是没有上来阻拦。 清漪看到府邸内不管是家仆还是侍女,都神色匆忙,眼底有些惊慌失措。 “是不是外面出甚么事了?”清漪问。 元穆一听,对清漪道,“宁宁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打听一下。” 说罢,急匆匆的往前走去。 清漪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元穆亲自赶回来,“是南边那里来消息了,慕容定果然攻破了长安,而且把慕容延和贺拔盛的家小都给杀了。慕容延和贺拔盛两个都在哭呢。” 元穆说着估摸着待会这两个说不定就要哭到自己面前,在人前做戏。嘴边不禁露出一丝笑来。 “宁宁,待会我恐怕会有事,你先回去?” 清漪点头。 今日一大早就送来了两人家小都被慕容定斩首的消息,除了女儿之外,家里所有人都被处死。 慕容延和贺拔盛对于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贺拔盛无所谓,他来长安的时间还是太短,没来得及生下儿子,至于那个姓杨的女人,在他看来也就那样,死了就死了,半点都不心疼。慕容延为自己的那几个儿子稍稍难过了一把,当着人面流了两滴眼泪。 王侜上前,“巨鹿公节哀,慕容定丧尽天良,对于同姓手足尚能下如此狠手。还请巨鹿公和贺拔将军节哀顺变。” 贺拔盛在一旁耸拉着脸,他努力了半日,都没能流下一滴泪来。听到王侜那话,差点笑出声来。 慕容延和慕容定是兄弟没错,可是关他什么事! 贺拔盛抬手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笑给抹掉。 慕容延一脸的伤心欲绝,于孟坐在一旁,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巨鹿公,此时尚不是伤心的时候,等到打入长安,巨鹿公可亲手斩下慕容定的狗头来祭奠各位小郎们!” 王侜双眼一亮,上前一步,语气越发激动,“郡守此话甚是,巨鹿公眼下应当振奋起来,指挥大军长驱直入,以慕容定人头来祭奠诸位小郎和无辜死于他手的英灵!” 慕容延放下手,点点头,“诸位的好心,我都知道了。现在正是应当举大事之时,又怎么能做小儿女之态。” 他站起身来,身形摇晃两下,王侜眼疾手快,抢在于孟和贺拔盛之前搀扶住他的手臂。慕容延是他复仇的唯一凭依,必须要好好的。 “去吧,去面见陛下。”慕容延道。 说着,他和于孟贺拔盛一行人往外走去。 清漪回到那处小小的院子里,没有第一时间回房。而是站在院子里头,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五原郡草木不多,每每到了寒冷的时候,就会风沙漫天,和沙尘暴似得。这几天连续刮了几日的风沙,今天才稍稍好了点。 她袖手看天,那两个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侍女回来了,见到她抬头看天。当着她的面嘀嘀咕咕起来,“真的不知道有甚么好看的。” “天有甚么好看的,脸长得那么好看,原来是个傻子。” 这两个侍女操着当地的方言,仗着清漪听不懂,叽叽喳喳说的欢快。 清漪也不在意,看了好会,又当着她们的面伸开手脚,顶着两个侍女惊异的眼神做了一套体操。 在室内待久了真的挺累,出来活动活动正好。 晚间,清漪吃了点东西,正准备提水洗漱睡下。外头传来声音,不多时,门从外头吱呀一声打开,慕容延大步走进来。 清漪吓了一跳,手立刻捂上腰间,心下开始琢磨要是慕容延意图对她不轨,要如何自救。她见识过两人的体力差距,若是直接拔刀抗争,恐怕会被他给缴械,来硬的直接不行了。 清漪心思转的飞快,慕容延已经大步坐到她对面,直接撩起袍子下摆坐下。 室内只有两盏油灯,灯苗如豆,光线昏暗,清漪抬眼打量他,借着昏暗的灯光,见到慕容延双眼略肿。 对了,他的家小都死了。 清漪心头一片怅惘。虽然她和段朱娥曾经是死对头,但听到她的死讯。心里却没有多少开心。 “我儿子死了。”慕容延突然开口,“是慕容定杀了的。” 清漪微微别过脸去,他不比之前的意气风发,眼里布满了血丝。她想起了曾经见过几次面的阿胡,“你当初为甚么不把他们都带出来呢?” “带出来?”慕容延冷笑,“路上有多艰难,你难道还不知道。他们都那么小,吃不了这个苦头。” 清漪在心里嗤之以鼻。说白了,还是嫌弃孩子们是个拖累,难道慕容延还不知道把孩子们留在长安,一旦城破,这些孩子们面临的会是什么下场。其实慕容延早就把他们给抛弃了,既然如此,何必又如此惺惺作态。 她心里如此想,没有一丝表露在脸上。她只是坐在那里,嘴唇动了动,“节哀。” 慕容延嘴角牵动一下,露出个似笑似哭的诡异表情。 室内安静下来,诡异的静谧在两人之间弥漫,慕容延抬头,仔细打量她,那目光叫清漪很不舒服,但她只是微微别过脸去。 “我要你给我生儿子。”慕容延开口道。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刀,将两人之间勉强维持的平静迅速划破。 作者有话要说:  对姐姐: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不要再回来~~~~ 第178章 受伤 慕容延说完, 抬头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落到他眼里,折射出令人胆寒的冷光。清漪指甲狠狠刺进掌心里,借着阵阵钝痛, 逼得自己冷静下来。她目光盯着面前的男人, 慕容家的男人都有一副好皮囊, 不管已经走了的慕容谐, 还是慕容定, 又或者面前的慕容延,都是面容俊美, 但是在这幅俊美的皮囊之下,是叫人瞠目结舌的野心, 还有对世俗的鄙夷和狂涓。 “阿胡几个尸骨未寒, 你就想这个了?”清漪冷声道。 “我要个儿子。” “那也不必是我。你若是想要儿子,除去段朱娥之外,恐怕有不少女人会愿意陪你睡觉。”清漪说着眉头微蹙, “我知道你们鲜卑不在乎甚么辈分。但是阿胡几个孩子尸骨未寒, 你个做阿爷的就想着马上和女人再生几个。”清漪见慕容延眼神一凛,继续说道,“你不是想要对六藏报仇么?想要夺回他手里的一切么?现在怎么回事?连仗都没有开始打, 就想要逼我?” 慕容延沉默不语,他如一条饿狼直勾勾的望着她,只等纵身一扑,把她整个吞吃下肚。 男人的目光没有半点遮掩, 清漪又不是十三四岁懵懂无知的少女,只是一瞥就看出来了。他志在必得,她却没有和他直面对抗的武力。 她浅浅一笑,斜乜慕容延,“难怪当年丞相会把丞相之位给六藏。” 此言一出,她马上见到慕容延变了脸色。清漪喉头一紧,脸上还是神色如常,“我记得当初夫蒙陀等将军在先丞相提出立六藏为世子的时候,曾经出言反对,但是我记得先丞相那时候说,天下大乱,不应当用汉家制度,应当择贤而立,否则重现慕容宝故事。” 清漪说着,面上笑意更甚,两只眼睛弯弯成了月牙儿,可是从那张樱桃小口里说出来的话,句句如刀直插慕容延的心窝子。 “原本以为先丞相是因为有偏爱,所以才会有此言。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所言非虚。你的的确确比不上他。” 慕容延暴怒而起,他一把掐住清漪纤细优美的脖颈,她的脖颈颀长细嫩,白皙肌肤之下,脆弱的脉搏突突跳动。 他逼近了她,“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杀我,你杀啊。”清漪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杀了我叫所有人都看看,你死了儿子就知道拿弟妹来撒气。天下大事未成,还没和仇家打上几仗,就火烧火燎的要再生几个儿子。你尽管杀了我,让天下都看看当年先丞相说的那些话,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慕容延紧紧盯住手里的女子,她最为脆弱的脖颈就被他捏在掌心里,只要他稍稍用力,这优雅的脖子就会被他给拧断。这张小嘴里头就再也说不出这么伤人的话。 清漪死死和他对视,慕容延手掌一松,压迫在脖颈上的力道卸去。呼吸道又畅通起来,清漪握住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好几声。 “那好,我就叫天下都看看。老头子当年说的这话是错的。”慕容延说着俯身下来,看着她的双眼,“到那个时候,你是我的,这天下也是我的。” 说罢,他毫无半点留恋,掉头离去。待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外。悬起来的心才落下来。 清漪喘了口气,脖子很疼。激怒慕容延是有一定风险的,比起她之前预想到的所有情况,这种还算是最轻的。她原先还想过他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过来强迫她呢。有不少男人恼羞成怒之后就是这个反应,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自尊给找回来一样。 慕容延自小不被慕容谐重视,虽然身为嫡长子,却不被看重。慕容定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压在他的头上。 慕容延自卑又极强的自大。她当时想要赌一把,冒冒险,看能不能刺激走他。这一赌,她暂时赢了。 清漪坐在床上,喘息了会。等到缓过劲来,自己走到镜台前,扒开脖子上的衣物,看到脖颈上偌大的淤青。她都忍不住为自己心疼。 清漪是慕容延带来的人,但是身份不明。慕容延从来没有言明她到底是甚么身份,于孟自然也不会对她有多殷勤。她这里只有两个侍女,而且还都是懒散之辈,外人来去自如。幸好吃穿上头并没有克扣。 光是这一点,清漪就很满意。至于其他的,眼下实在是不好计较太多。 过了几日,元穆过来看她,看到她脖子上没有消散干净的淤青,顿时面色铁青,“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清漪也不瞒他,“是慕容延,他儿子都死了,跑到我这儿说,要我给他再生个儿子。” 元穆怒发冲冠,“他敢!” 清漪也不说话,她只是低头的将手里杯子里头的热气吹拂开,然后啜一口。 元穆手掌握紧,此刻他只是名义上的皇帝,真正掌权的还是慕容延和于孟两个,他有心杀他们,恐怕也要花费不少的力气。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无力,做了这皇帝,比之前甚至还要不如。 清漪不知道元穆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直坐在一旁,自顾自的看书饮水,待到脖颈有些酸疼,她伸手揉弄脖颈的时候,往原先元穆坐的地方一看。元穆已经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离开了也好。他每次来,她都不知道要如何和他相处。其实这么不见面,反而是最好的。 也不知道,慕容延什么时候出兵。 只要他出兵了,势必要离开五原,到时候她也能暂时松口气。 慕容定已经离开长安背上的消息送到了慕容延等人的面前。慕容延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他和于孟等人商议出兵迎战慕容定,挑选了个黄道吉日,祭祀天地带兵出城。他把新立的皇帝留在了城中。 慕容延带兵南下,王侜高兴之余,对于留在城内的那个女子,还是心有不满。他和弘农杨氏素无冤仇,两家又同是士族。原本他应当对这个女子的存在不放在心上才是,但她既然是慕容定的妻子,那么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 “大将军留下那个女子实在是不应该。慕容定既然已经杀害大将军的妻儿,大将军也应当以牙还牙。”王侜骑坐在马上,走在慕容延身旁。王侜自小学的是文士之道,骑马还是后来跟着慕容延在路上学的,学的不到家,骑在马背上,说不出的别扭。 慕容延双手持着马缰,“一个女子罢了,还能如何?再说了,杀我儿子的人是慕容定,不是她。冤有头债有主,我此人恩怨分明,既然是慕容定,又何必牵扯上他的家眷?” “大魏律法,谋反者,妻儿都要判斩首。大将军的妻儿们就是这样被慕容定假借律法杀掉,大将军为何……”王侜还要再说,慕容延抬起手来。 慕容延目光里毫无半点感情,他看向王侜,“慕容定还是慕容定,我难道还要和他学?”说着他顿了顿,“王先生,当年和你父亲有关的也只是慕容定一个,若是要把他亲属全算进去的话,恐怕我也是先生你的仇人。何必呢。” 王侜一顿,他被慕容延这话堵的几乎无话可说。贺拔盛在一旁看见,差点憋不住笑。这王侜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出来的。长眼睛的都看出来,慕容延对这个弟妹有意思呢,好不容易把人弄到手,听他几句话就人杀了? 慕容延想要从慕容定那里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慕容定北上找慕容延算账。 双方人马杀气腾腾相遇,之前两人都已经隔空骂了一场。只是相隔千里,那里比得上见面痛快厮杀的强? 唯一不如慕容延愿望的,便是北疆入冬的要比长安要早,哪怕北人已经习惯寒冷的天气,但是风雪一来,不可避免的要放缓行军速度。 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和北上的慕容定遇上。 两军打了个遭遇战,天气恶劣,斥候们也不能完全克服恶劣的天气,将情报打探的一清二楚。 双方先是一脸茫然,上头的反应远远比士兵们快得多,作战指令马上下来,原本两脸懵逼的士兵们,立刻已经有了调动,派出了前锋试探了。 双方各自派出了前锋,想要试探出个深浅。 可惜天公不作美,雪突然下大了,最后只能偃旗息鼓,择日再战。 营地里头处处都是做饭的火光,士兵们几个围聚到一块,坐在火堆前,小声说起今日那场蛇头蛇尾的作战,咒骂着这个鬼天气。 中军大帐里头,慕容定才看完从洛阳和南边送来的军报。 人都说屋漏逢下雨,倒霉起来,连喝水都塞牙。慕容定没有喝水都塞牙,但看着手里的军报直糟心。洛阳那边,他把大部分的军力带走了,夫蒙陀便改攻为守。赵焕那个奸诈似鬼的家伙,时间一长看出点端倪,后来可能听到什么风声,大肆举兵攻打洛阳,洛阳暂时被赵焕拿下。 这个倒也没事,反正都打了这么久了,洛阳辗转在两方的手里也有好几回。慕容定都习惯了,这次丢了,下次再抢回来就是。 南边的梁国竟然这个时候也来趁火打劫! 慕容定心里暗骂几声,心下想到,迟早有一日要把这班孙子全部都灭了。他写好了回复,令人快马加鞭送出去。之后一直坐在那里不动。 他把所有的人都遣出去了,除非有要事,不然不能入内。 营帐内静悄悄的,外头还能听到士兵们巡逻之时,整齐如一的步伐声。慕容定坐在胡床上,眼睛盯着帐顶。火盆里头的炭火已经渐渐熄灭,慕容定又没有叫人重新添置新炭,帐子内渐渐凉了下来。 慕容定对这点点凉意毫不在意。 越往北,他这心里就越躁动不安,知道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元穆那个混账,是舍不得把宁宁给送到别处的,绝对是他在哪儿,她人就在哪里。慕容定深深吸了口气,恨不得现在就长出一双翅膀,飞过去把慕容延的脑袋给砍了。 他想到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越发暴躁,呼吸也跟着粗重起来。在人前他做为主帅,必须冷静克制,哪怕再想要慕容延等人的人头,也要步步为营。到了这会,他才能有片刻的放松,任由自己内心的思念如同潮水泛滥。 她还好吧?被那几个混账挟持这么长一段路,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以前她跟着他行军,他看着都心疼,几次想要把她安排在当地,等事情过去了之后,再把人给接回来,可惜后来到底没舍得。 元穆那个混账东西肯定没有他这么好,也一定没有他再这么有耐心。再说了,那一行人里头,说话能管用的是慕容延。慕容延恨他入骨,怎么可能对她好。 慕容定两眼直瞪瞪的盯着帐顶,心里的焦躁比之前更加浓厚了。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大喝几声好发泄心中的郁闷。 他握紧拳头,在身下的虎皮褥子上狠狠捣了一拳。 宁宁,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要不是好好的,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慕容定在心里默念。 北地下雪似撒盐,粗犷又鲁莽,不似南边的飘柳絮的秀气。纷纷扬扬下了几场雪,等雪稍微小了点,双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了一仗,不久消息送回五原郡。元穆看到消息迫不及待到清漪那里。 这会冷的厉害了,在外头哈一口气,都能马上结冰,清漪不耐烦出去,自己守着一只小炉子猫冬。见着元穆来了,她没有半点欣喜,只是给元穆倒了一杯什么都没有加的热水。 元穆兴高采烈,“宁宁好消息,慕容延和慕容定一战,慕容定受伤,我们赢了一战!” 清漪原本低垂着眼,听到这消息,心头猛地一震,她几乎是惊慌失措的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张开,“你说甚么?” “慕容定败了!”元穆满脸意气风发,“这厮平日看来不可一世,结果还是败在他兄长的手下!听说他人身上也中了一箭!果然恶人自有天收,他嚣张跋扈了这么久,也该有他的报应!” 清漪听见元穆这话,僵坐在哪儿,两耳嗡嗡作响。瞬间几乎甚么都听不到眼前发黑,她身形摇晃了一下,扶住手边的矮几,才把身体稳住。 “宁宁,你怎么了?”元穆瞧出她的不对,关切问道。 清漪深深吸了口气,她压下狂跳的心跳,回过头来,唇边挤出一抹笑来。看起来似笑似哭,“你方才说他败了?” 元穆点头,复又欢喜起来,“似的,他败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能回到长安,等到回到长安我就能入主皇宫,到时候你就是皇后。” “如果陛下还没死呢?”清漪问。 之前他和慕容延商定,只要慕容定弑君的消息传来,就立刻拥立他为皇帝。他根本不信慕容定在被元绩狠狠捅了一刀之后,还会留他一条性命。但是等了半个月,也还没有等到慕容定弑君的消息,慕容延坐不住,和王侜等人商量之后,直接说皇帝已死。 元穆心里当然清楚元绩还活着的可能。但是那又如何?只要他和大军到了长安,就算元绩还活着,也得死。皇帝只能有一个,他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也不能容下这位族兄了。 “那他也要死。”元穆轻声道,他没有半点负担,也没有半点挣扎。言语随意轻松,好像只是在和清漪谈论天气一般。 元穆看向她,“不管如何,他现在都已经是先帝了。” 清漪一阵疲惫,她靠在凭几上,手指轻轻揉按太阳穴,“你觉得你这个皇帝真的会做的安心?” 不等元穆回答,她苦笑,“现在的军权全部掌握在慕容延几人的手里,皇帝对常人来说,高高在上,但是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一株白菜,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你一日手上没有实权,哪怕头上顶着皇帝的名头,也不过是他们手里的傀儡,干甚么事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还有甚么可以自专的?” 清漪见元穆还要说,抢在他之前道,“你难道忘记了,皇帝还可以废黜吗?霍光操纵上官太后废黜刘贺的前例在前,你还不记得?哦,对了。他们恐怕还用不着和霍光一样,把上官太后请过来做面上功夫,不是还有个现成的太子。小小的一个,说话都说不清楚,岂不是要比一个成人容易操纵许多?” 元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宁宁说这些话,是想我不好吗?” 清漪摇摇头,“我只是提醒你而已。早做准备。毕竟如你所说,你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没有退路了,但是如果可能,怎么也要替自己谋划一条好的出路吧?” 元穆的脸色这才好一些,但是他依旧面色不佳。 他盯着清漪的面庞半晌,“宁宁听到慕容定这厮受伤的消息为何不喜?”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要找出蛛丝马迹来。 清漪别过脸去,“我累了,陛下请回吧。” 陛下二字瞬间将两人之间拉开疏远的距离。元穆手掌攥紧,又慢慢松开。此刻的她坐在那里,面若冰霜,拒人以千里之外。他就算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看她的脸色。元穆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好,看上去你也累了。我先走,宁宁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他说着顿了顿,“我们的路还很长。” 说罢,他大步向外走去。 清漪没有送他。 侍女走进来,正要遇见出去的元穆。侍女看见元穆的脸,痴痴呆呆,傻站在那里,人都走了,还一脸痴相。 五原郡这里原先是六镇之一的沃野镇所在地,民风彪悍之余,更崇尚粗犷之美。侍女哪见过元穆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每次来,只要见到了,就会痴痴呆呆看上许久。 清漪看到侍女站在那里,开口,“你自己去玩吧,我这里暂时用不到你。” 侍女依然没动,不仅没动,还嘴里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话,眼神暧昧。清漪原本心情不佳,侍女如此不知好歹,她抓起手边的茶杯重重砸在侍女脚下,茶杯顷刻间粉碎,水迸溅而出。 “滚!” 侍女吃了一吓,不敢和她争执,灰溜溜的跑出去。 侍女一走,室内就只剩下她一人。清漪胸脯起伏,伏趴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那么一个无法无天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受伤了呢? 他那么坏,就该是祸害千年的命。 怎么可能会受伤呢? * 大帐里头慕容定光着膀子,军医小心翼翼的从他伤口上将箭镞取出来。 慕容定在对战慕容延的时候,被流矢所伤。这也常见,毕竟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被流矢伤中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慕容定年轻体壮,中了流矢之后,一把把外头露出来的箭杆折断,然后依然指挥作战。鸣鼓收兵之后,杨隐之请他亲自出面巡营以安军心。 慕容定又走在外面走了一圈,再叫军医过来给把身上的箭镞取出来。 杨隐之看着军医给慕容定清理污血,“丞相伤势无碍吧?” “流矢没有射中要害,不过毕竟身上有伤,还是要好好养。”军医见慕容定满脸不以为然,不由得加了一句,“若是不注意调养,很有可能伤势加重,到时候就说不好了。” “丞相。”杨隐之见慕容定一脸的不放在心上,不由得过去轻声问了一句,“丞相可还好?” 慕容定摇摇头,“我是无事,”慕容定说着摸摸下巴,“你去叫人把我受伤的消息透露到那边去,叫他们好生得意一下。”说着慕容定又有点心疼,他对杨隐之压低声音,“你说宁宁听说之后,会不会心疼啊?” 杨隐之一哽,抬头一看,见着慕容定双目不似开玩笑,竟然还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包着一只狼爪:你说兔几会心疼我不? 弟弟:…… 第179章 夜袭 慕容定那一箭射中了手臂, 主将受伤, 不管轻重,都是撼动军心。所以杨隐之才会火烧火燎的请慕容定出来亲自巡营。 过了三两日,慕容延这边抓到了两三个做军官打扮的逃兵, 逃兵是从慕容定那边逃出来的。前段日子雪下得有些大, 导致几个人分辨不清方向, 误打误撞跑到了慕容延这边, 被一块捉了。 那几个被抓的人立刻被看管起来, 不多时就被问出一些话来了。例如主将负伤,已经几日没有见到人了, 军心有些不稳。他们也有些担心这次打仗出来是白白送死,捞不到任何好处, 所以脚下抹油逃了。、 这几人的级别不高,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话送到慕容延那里,慕容延当夜令人上了酒。行军打仗,一切从简。但是从简两个字只是对下面的人而言, 对慕容延等人是不存在的。当夜, 慕容延叫人上了酒,他和贺拔盛几个喝酒喝的酣热。 慕容延持着酒杯,想起了清漪。那天夜里, 她面带讥讽,话语如利剑,说出来句句如刀,扎在他心头上。 想起慕容定为他所伤, 慕容延心底又说不出的痛快,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惯的死对头终于在自己手里摔了跟头,他终于可以对死去的慕容谐说,他当年说的那些话都是狗屁。 慕容延手里持杯,笑的敞怀,他依着手边的凭几,看向面前已经有些醉了的几人。 “当年先丞相说我甚么来着?”慕容延目光迷蒙,他仰起头来,仔细思索,“先丞相说我好大喜功,才能有限,实在是不堪大任?” 贺拔盛喝的迷瞪瞪的,他直着身子,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听到慕容延此言,米瞪着眼,“先丞相那话怎么能当的真呢?他当时被六藏阿娘都迷昏头了。那老娘们厉害,十多年来,把丞相迷得那叫一个狠。顺带着喜欢六藏胜过喜欢你,他说出来的话,自然不算数。” 于孟也在一旁搭腔,“贺拔将军所言甚是,谁都知道先丞相是被迷住眼了,昏头之下才做出的决定。这不,他一走,六藏就彻底翻脸,多少老兄弟都折在他手里了?当年就算是先丞相在世,都没有这么做。” 王侜在一旁听着于孟这样抱怨的话,哂笑不说话。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位者上任伊始,总要有动静,敲打那些不听话的下属,建立威望。王侜和慕容定有仇,但这点还是看的清楚。 “大将军,如今慕容定手上,军营中军心不稳,正是大好时机。”王侜转头对慕容延道。 这话点醒了慕容延,他坐起身来,酒杯搁置在一旁,脸色都沉稳下来。 慕容定受伤了是没错,军营里头也有几个小头头逃跑没错,但是他的大军还在,他人还活着。 “王先生说的没错,现在正是大好时机。”慕容延坐定,他仰起头来,“说句实话,慕容定的军力要胜过我,”慕容延说着,拳头在膝头握紧,哪怕不甘心不愿意,他也不得不承认,慕容定的实力在眼下来言,比他强。 于孟听后,捶胸顿足,“五原自从朝廷和蠕蠕联姻之后,兵力就不如以往了。要是以前沃野镇还在,举镇之兵力,恐怕拿下六藏都不在话下。” 贺拔盛听说,想起当年六镇兵力之盛,连朝廷都不得不叫来蠕蠕一同帮忙,不由得唏嘘。 慕容延没有跟着他们一同回忆当年,他只是听说过六镇当年的辉煌,却没像慕容定那样扎扎实实的去当了几年的兵。慕容定在草原上到处打仗的时候,他还在晋阳骑马。 “好了,说这些也无济于事。”慕容延抬手道,“眼下的急事,是先把慕容定铲除。” 几人闻言,立刻连连说是。 王侜听到慕容延终于要对慕容定下手,顿时双眼精光四射,喜形于色,“大将军英明!此刻正是除贼之时!” 贺拔盛倒是保留有几分脑子的清明,没有和王侜一样,听到要攻打慕容定就来精神,他听到慕容延这话,一翻手,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酒杯。酒水洒了一地,他面色酡红,抬起头来,“不过六藏那边的军力大过我们,如果要打他的话,不能像上回那样。不然被他包围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孟连连点头,“没错,六藏那边,要打,但是要怎么打,还是好好商量。” 慕容延颔首,“没错,此言甚是。” “若是论军力,慕容定胜过我军,大将军上回虽然伤了慕容定,敌军士气也有所下降……”王侜说着沉思了起来。虽然说有以少胜多的例子,但那毕竟还是少数。绝大多数还是要双方对阵,若是军力弱于地方,那么就不能正面作战。 慕容定受伤,他们个个都高兴。可是心里都清楚,慕容定是被流矢所伤。只能说是他们运气好。如果作战,总不能一心希望上天垂怜,运气多好几次。 “孙子兵法有言:敌则能战之,少则逃之……”王侜立刻闭上了嘴。 果然慕容延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慕容延似笑非笑,“这可不该是王先生该说的话,之前不是力求和慕容定一战么?”王侜冷汗如雨,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慕容延话语一转,“不过,王先生的话应该是要我不要和慕容定正面相对吧?” 正面交锋,如果不能事先谋划一番,战胜的几率太小了。 “在下正是此意。”王侜来不及擦拭额头上的汗珠,立刻回道。 “……”慕容延靠在凭几上,他看向面前的几个人,“既然不能正面交锋,那就只能智取了。” 慕容延这话叫贺拔盛几人齐齐看了过来。 “六拔,你的意思是……”贺拔盛吞了一口唾沫问道。 慕容延只笑不语。 冬天是慕容定最喜欢的季节,他以前驻扎在草原上,草原上的气候变幻莫测,连最有经验的牧民都不知道一天里会有几次变化。清晨起来的时候,冷的撒尿裤子都脱不下,但是到了中午,热的人恨不得当场脱光了,好好凉快凉快。只有到了寒风凛冽的时候,大雪纷纷,草原一夜之前成莽莽雪原,站在外头一看,没有什么变化,只有一片纯粹的白。 当然草原上风雪大,有时候外头的牛羊指不定要死一片。所以只有那会,他可以小小的休息一下,躲在穹庐里头,暖一暖身子。 但是等到自己带兵打仗,下雪这事就成了他焦躁的来源。 慕容定一条胳膊上包着绷带,军医几次吩咐了他,说他这段时间不能有太大动作,否则伤口裂开之后,痊愈起来就有些困难。 慕容定坐在案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此刻他身上穿着厚厚的袍子,看不到衣服之下的伤口如何。现在冷的也厉害,他哪怕天生体热,也不愿意在这个天气里头,把自个脱光了察看伤势。 反正军医会一日两次过来给他换药,若是有不妥,军医会和他说的。 慕容定看完了手里的公文,此刻夜色已深,外头也听不到任何的响动,除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他丢开笔,叫亲兵进来给他脱下啊外头袍子,躺在床上,胡乱把被子往身上一盖。清漪在的时候,他能美美的享受到她的照顾。可是她不在身边,有的只有一群大男人,大男人们就算是在心细,也有疏忽的地方。 慕容定盯着面前的火盆,无语的望了一眼亲兵。 这火盆离的太近了点,烟灰出来会呛死人的…… 慕容定最后还是没说出口,等亲兵出去之后,他两眼一闭。反正她不在,将就也就将就一下。 过了一个多时辰,慕容定听到外头似乎有隐隐预约的声响。他一跃而起,直接掀开身上的被子。他才起来,外头的亲兵已经冲了进来,“丞相,有人夜袭!” 慕容定一听,抓起放在放在床头的环首刀,大步而出。 风雪迎面吹来,只见外面火光彤彤,四处乱象众生,杀戮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慕容定大喝一声,他抽出环首刀,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眨眼之间砍翻了好几个敌兵。他冲在前头,亲兵们跟在后面左右拼杀,有人认出慕容定来,大呼,“是丞相!” 寒光在夜风一闪,头颅飞旋而过,断了的脖颈上喷溅出一尺有余的鲜血。 慕容定一刀直接砍掉敌人头颅,从不给敌人半丝喘息的机会。他在前杀出一条路,原先被突如其来的变乱给吓到了的士兵们纷纷找到了主心骨。慕容定一面厮杀,一面主持其他人去其他将领那里,组织士兵抵挡敌军。 慕容定自己都不知道夜袭过敌人多少次,知道夜袭与其说是敌人有多厉害,倒不如说是自己被自个给吓死的。 迅速安抚军心,组织反击才是正道。 慕容定杀出一条道,用死亡和鲜血将那些处于惊慌失措的士兵的神智给拉回来。 越来越多的士兵已经被自己失散的伍长,和百夫长召集,就算暂时还有些昏头昏脑,找不到自己的队伍,但是跟着人去就是了。 慕容定左右劈砍,恶煞一般,他浑身上下都是鲜血,鲜血溅在他白皙的面孔上,冬夜的火光之下,男人俊美脸上鲜红的血迹,手中长刀滴血。如同夜叉修罗,一条条的收割人命。 军营里牛角号声吹起,而后士兵们在上峰的指挥下,紧紧聚拢在一团,捕杀敌军。 待到寅时三刻,变乱平息下来,前来夜袭的慕容延部被打退,只丢下满地的尸体。 慕容定站在夜风中,此刻寒风刺骨,但是他半点都不觉得寒冷,甚至头顶上已经腾出了阵阵雾气。 杨隐之赶过来,见着慕容定浑身都是血,头顶冒热气。他哪怕知道慕容定的体质有些不同常人,但是见着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丞相。”杨隐之上前一拱手。 “现在还有贼人么?”慕容定问道。 变乱之中慕容定的身先士卒稳定了人心,将领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不然自己乱起来,恐怕还没打,自己就先败了。 “应该是没有了,现在将军们正在带人巡查。”杨隐之道。 慕容定点了点头,他从口中喷出一团白雾,“走吧,站在外头我都要担心你会不会冻死了。” 杨隐之哭笑不得,他知道慕容定是说他生在洛阳,怕他适应不了这里的寒冷天气。但是来都来了,断然没有受不了就躲着的道理。 “属下还没到冻死的时候。”杨隐之道。 慕容定抬头,伸出血迹未干的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 见杨隐之没有被他拍个趔趄,他才赞许的点点头,“这才好,有个男人样儿。” 杨隐之几步走在慕容定身边,见着左右都离两人有一段距离,才压低声音道,“丞相伤还好?” 慕容定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条胳膊受伤了,“我不知道,应该还好吧?” 慕容定有点迟疑,杨隐之一听,气的几乎跳脚。连自己伤势都不知道好还是坏。他连忙搀扶着慕容定到帐内,然后叫军医过来。 外头衣服一脱,只见着绷带上鲜血淋漓,果然伤口已经裂开了。慕容定看了一眼自己淋漓的胳膊,毫不在意。 军医低头给他处理伤势,慕容定还能抬起头来和杨隐之闲聊,“这伤也没有甚么大碍,当年先丞相教训我的时候,打的比这个还惨,第一天打完,第二日就要去办事,不是照样啥事都没有么?” “丞相,现在丞相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还是不要和以前相提并论了。”杨隐之恨不得把慕容定的那张嘴给堵上。 军医小心把慕容定胳膊上的伤口清洗干净,敷上药之后,包扎完毕。 “丞相还是要小心,伤口若是迟迟不能愈合,就会加重伤势。现在是冬季还好说,但要是天气变热,伤口说不定会溃烂。到那时候,就棘手了。” 慕容定知道军医这话绝对不是在吓唬他,他见过很多老兵的伤口,受伤并不严重,但是后续伤口溃烂深至骨头,最后为了保命,只能将整条手臂卸了去。 这句终于把不可一世的丞相给治住了。慕容定沉默了许久,等到军医离去之后,他才动了动。 “方才那些话丞相都听到了。”杨隐之见着慕容定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免有些解恨,“丞相还是多休息……” “不。”慕容定抬起手来,他迎着杨隐之不解的目光看过去,“现在还不是最冷的时候,你是没见过这地方冷起来到甚么程度,上茅厕你都脱不下裤子!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慕容定见到杨隐之还要开口,他抢在前头,打断他的话,“你外甥在家里等着阿娘回去呢。两个孩子没有阿娘看着,那叫甚么样儿?尤其阿梨,阿梨一天问我几次,甚么时候阿娘才会回去,你好意思叫我在孩子面前失信?” 杨隐之嘴唇动了几下,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再说了,你姐姐还在那些混账玩意儿的手里,我不赶紧的把她救出来,难道还要留她多吃几天的苦头?” 杨隐之哑口无言。 “姐姐的事当然要紧,但是丞相你要是有个万一……”杨隐之当然想要清漪快些被救出来,但是他既然为慕容定的属下,就不能事事都想到自己家。慕容定若是有事,例如沙场之上出现状况,到时候就会比现在更加难以收拾。 “我没事,我年轻力壮,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心里。到时候我不自己冲锋陷阵就行了。”慕容定说着呲牙笑,“六拔那个东西,给我玩这手,不知道我当年夜袭敌营的时候,他还在晋阳的床上睡大觉吗?” 慕容延给他来这么一手,若是他真叫慕容延得手,那也罢了。但是他还没死呢,既然他还活着,那么这笔账就没法了结! “左中郎将。”慕容定突然出声。 杨隐之浑身一愣,随即抱拳,“丞相。” “劳烦你去把那些能议事的将军们全都请来。”慕容定道。 杨隐之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慕容定了,慕容定决心早早就下了,这一晚的事更是坚定了他想要灭慕容延的想法。 杨隐之点头转身离去。 几日之后,等到天气好了些,慕容定和慕容延大战了一场。 因为早些六镇和朝廷的争斗,和随后东西战局的吃紧。慕容谐将那些沃野镇的老兵们调到洛阳中原一线的多。五原的兵力大不如以前,于孟和慕容定一战,被慕容定当空一箭射穿了眼窝,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头栽倒。 慕容定来势汹汹,士气比之前大振。慕容延原本想要一鼓作气,却被慕容定横刀将大军从左翼斩成两半。被打的丢盔弃甲,慕容延收拾残军,退回城内。 慕容延直到关闭城门的那刻,心才放了下来。 这一次他败的堪称狼狈,不过他不觉得自己这次就不行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他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能反败为胜。 于孟死了,慕容延趁机把他手下的那些兵力全部收拢过来。战败的时候,士兵容易溃逃,甚至远远逃开,再也不回来。这个问题哪怕是孙武再世,也没有办法。慕容延令人点清余下来的人数,另外下令埋锅做饭。 慕容延胡乱吃了几口饭,上了城墙。冬风凛冽之中,慕容延看着远处慕容定营地里头的火光,心中生出一股悲愤。 他难道真的如阿爷所说,才能比不上慕容定? 这个念头一冒上来,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绝对不是!当年他也曾经带兵东征,又不少的建树。要是真的和阿爷说的那样,他还会赢得一些旧部的拥戴吗? 慕容延站在女墙后,目光越发幽冷。 且让你得意这么一段时日,今日之仇,来日必将百倍奉还!慕容延心里冷笑。 慕容定在营帐中,摊开了地图。他眉宇之中的焦躁被按捺在心底。他把慕容延吊起来打了一通,但是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慕容延这边一日不除,他就不能完全腾出手来,对付东边的赵焕,还有南边的梁国。 梁国还好说,但是赵焕却不能掉以轻心。现在夫蒙陀应付赵焕,暂时还没有问题,但是时间一长,难免有些捉襟见肘,要是再持续下去,恐怕不容乐观。 慕容定看着面前的地图,目光沉沉。 “不能再拖下去,冬日军粮耗费要比往常都要多上许多,但是城内军粮消耗的多,难道我们就消耗不多了?”慕容定指节屈起敲击了桌面,“不行,要是照着以前攻城的法子,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不行。” “那么照着丞相的意思是?” 慕容定一掌重重按在地图上,“我没有耐心等他粮绝。”说着他看向杨隐之,“传我命令,明日攻城!” 杨隐之浑身一凛,抱拳“是!” ** * 元穆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来过了,清漪松了口气。元穆来了,她也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只有两人沉默的坐在一块,难堪又尴尬。 外头越来越冷,清漪袖手坐在室内。屋子里头冷清清的,没有多少人气。这屋子里头经常只有她一个人,那两个侍女自从被她一顿呵斥之后,发脾气不来了。清漪正好落个清净。 外头的雪已经大了,也不知道之前自己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清漪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气,就去够火盆,火盆里头的炭火已经不如之前那么旺了,火钳还没挑弄几下,外头响起几声叩门声。 清漪有些奇怪,之前不管是慕容延还是元穆,来了就直接来了,今日倒是和以往不一样。清漪打开门,见着两个人站在门外,那人见她开门,低下头来,“杨娘子,陛下请你过去。” 清漪一愣。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呲牙:抢我兔几,杀我小弟,要怎么算? 第180章 再会 清漪随着来人前往元穆的“寝殿”, 所谓的“寝殿”不过就是一个宽敞一点的院子。元穆被慕容延等人拥立为帝, 紧接着就是起兵。元穆这个皇帝,慕容延等人不知道是不是忙不过来,还是根本没有上心, 将元穆往稍微讲究点的院子里头一放, 就算是寝宫了。 清漪私下几次劝说元穆, 奈何元穆以木已成舟, 拒绝她的劝说。清漪知道元穆已经陷进去了, 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会听进去。 何况前段日子, 慕容延似乎还送来了打了胜仗的消息。元穆想要放手,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清漪前脚进门, 才到屋子内, 门就从后背关上了。 元穆的屋子里头倒是要比她现在住的屋子暖和,清漪在外头手指都已经冻僵了,被暖气一暖, 不禁觉得指节上有些痒痒。她忍不住搓了搓手。 打量了这屋子几眼。看上去普通的很, 也没有多少与众不同。清漪在那里站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清漪看过去, 只见到元穆满脸高兴,手里持着一卷黄麻纸,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他把手里的黄麻纸递给清漪, “宁宁,你看看。” 清漪接过,展开一看,大吃一惊。这竟然是封后诏书!诏书上的那几句话,来来回回都是极具常见的套话,但是上头的人名却实实在在是她的,除去最后没有玺印之外,还真的差不多都齐全了。 “这又是甚么?”清漪提着手里的纸张,浑身僵硬。着薄薄的一张纸,在手里如同有千斤重,她自己看来,该和元穆了断个干干净净。这么多年来,她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元穆也不这样看,现在他告诉她要册封她做皇后,清漪一时半会的,竟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封后诏书。”元穆嘴角弯弯,笑容甜蜜的,似乎含了蜜糖。 他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颇为期待的望着她。清漪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看自己欢喜,要她说好,可是这个好字,她哪里说的出来? “你这又是……” “我觉得也该了。”元穆唇角含笑,“这段时间,慕容延那边好消息不断,我觉得,迟早我们是要回长安的,特意亲自写了这封诏书,到时候直接令人去办就是了。中书省的那些人,写一道诏书,一群人要争来吵去好半日,不如我自己亲自定下,到时候也免了许多麻烦了。” 元穆说着,看着她。清漪有些手慌脚乱,而后很快稳下心神。 “是吗?”清漪转过眼去,她手指轻轻捏着那张纸,她轻笑,“你也太心急了。” “早该了,我最后悔的事,及时当年慕容定那厮把你带走的时候,没有和他抗争到底。如果再来一次……”回忆往事,哪怕时过境迁,他额头上的青筋还是爆了出来。当年他无力看她被夺走,只要回想起来,恨意就深了一层,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幸好,苍天有眼。这次他终于可以把原本属于他的心爱之人给夺回来。 清漪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对。她知道元穆此刻想要听什么,不想听什么。如果说实话,恐怕两人都要闹个不痛快。这么多天来她一直在说实话,可是没有一句元穆是听进去的,她这会再说,也没有多少用。 她沉默着不语。 元穆只当她不信。他一笑,并没有将她的沉默放在心上。一张纸而已,若是她愿意,可以模仿他的笔迹,写多少封都可以。 “我听说你最近有些不好。”元穆打量着她日益消瘦的面庞,“他们安排的人不好?” “无所谓好不好,反正她们在我眼前晃,我也觉得心烦。见不着还更好些。”清漪说着,顿了顿,“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这里,除了从元穆这里之外,也没有其他的消息渠道。 就算有消息来,也不会送到她这里。元穆做为名义上的皇帝,说不定会知道些。 元穆让她在床上坐下,又叫人上了酪浆。 “新的消息还没来,毕竟最近路上冷的很,天降大雪道路结冰。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花上不少时日。”元穆说着一笑,“希望这次他能送来我想听的消息。” 虽然还没有真正到洛阳举行登基大典,但是元穆言行举止间已经有了皇帝的样子。清漪侧目,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能说的都说了,到了这会,她是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穆留她在这里住下,“你那里冷冷清清,之前说喜欢清静那也就罢了,但是这个天里,没人伺候,你要怎么过冬?” 清漪脸一红,两辈子加在一块,她还真的不会怎么做粗活。曾经在慕容定那里做了一小会,后来兰芝来了,她基本上也没做过了。 “我叫人给你收拾好了。直接住过来。至少你也要为你自己想想,这里的气候不比洛阳。” 元穆这话句句在理,要是这会病了,就是给自己添乱。五原郡的冬天把人冻死都轻而易举,更别说叫人生病了。 “麻烦你了。”清漪垂下头。 元穆一笑,让人去安排。他叫人摆上棋盘,和她对弈。说是对弈,两人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在棋盘上,清漪心思重重,棋路都带着三心二意,破绽百出。他只是想和她多呆一会。 下了会棋,清漪露出点疲倦,元穆就让她回去休息。清漪曾经在路上因为劳累伤到身体,所以元穆格外小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她就有别的闪失。 清漪离开之后,元穆吩咐人把之前伺候清漪的那两个侍女丢到城郊去。 这样的天气,寻不到暖和的地方,用不到第二日天亮,就会冻死。 安排完一切后,元穆畅快一笑。 清漪到了新的住处,和元穆说的那样,比她之前住的地方宽敞暖和。她手指头上结了两三个冻疮,还有脚后跟也是。痒的钻心。 屋子里头暖和,冻疮这东西就是喜暖,明明是被冻出来的,遇见暖意,就开始痒的钻心。偏偏还不能抓,抓了的话还会疼。 有人送来了暖手的炉子,清漪接过,坐在床上。想起那道封后诏书,她脑子一阵生疼。疼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后思绪一转,她想到了慕容定,还有两个孩子。她知道慕容定受伤了,却还不知道两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她被掳走之后,这两个孩子过得怎么样了? 好不好?有没有事? 这些她都不知道。 这个城池把她困住了,半点也逃脱不开。清漪抱着手炉,仔细的想了想,要是真有慕容定倒台的那一天,她就算是砸上自己的一切,也不能叫两个孩子落得慕容延儿子那样的结局。 清漪下定了决心之后,舒出口气。 他可要争气,可别真的被慕容延给弄死了,要是被弄死了,恐怕慕容谐埋在地下都会跳起来把他给打一顿。 清漪噗嗤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里的侍女们见着这个冰雪做成的美人儿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静,突然笑起来。不由得头来颇有些诧异的目光。 那个美人儿也没搭理她们,自顾自的在那里笑,笑够了又幽幽的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口气到底是为谁叹的。 慕容定的攻势并不如意。慕容延被慕容谐定了个好大喜功,这个没错,但是慕容延也不是无能之辈。 慕容定的军力远远胜过慕容延,但是攻打城池的结果便是花了小半个月,城门的血被双方的血侵泡个几回。城门紧闭,还没拿下。 慕容定为此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头发了几回的火,但是城池拿不下来,他也不能找手下将领们的麻烦。 攻城古来都是攻城的一方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有时候城中粮草充足,包围上一年都拿不下也不是没有可能。他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这样难啃的骨头! 但是见识过一回事,真正火烧火燎要攻下又是另外一回事。慕容延城门关闭,只要城内不出叛徒,哪怕城内粮草耗尽了,也能够支撑好几个月。 “……”慕容定望着面前的地形图,地形图上墨黑的线条描画出山川河流状貌,中军大帐内,静悄悄的,连喘气声都没有。 将领们攻城不利,谁也不敢在慕容定面前说话。慕容定没有斥责,更没有责罚。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不发火,不代表他心里没有火气,一旦真的爆发出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慕容定盯着面前的地图半晌,手指在羊皮上缓缓滑过,点在个地方。浓眉紧皱,“打了个半个月了,再过几个月,雪会吓得更大,这地方冷出了名。比不得南边,要到来年四五月才会开始暖和,到那个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会成甚么样子。” 打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时候只是快了那么一点,或者是慢了那么一点,机会擦身而过,兵败如山倒。 别说东山再起,全家老小的命都指不定保不住。他们这样的人,一旦赢了就是整个天下,但若是输了,想要过平头百姓的日子根本不可能。 “绕过去。”慕容定道。 众人一惊,看向他。慕容定头也不抬,他的目光紧紧盯在地图上,“我没有那个功夫和他继续耗下去,他可以学乌龟王八,躲在里头死守不出。但是我不行,他就那么点点家当,没了也就没了,但是我不行。” “左中郎将,”慕容定看向杨隐之,“你说呢?” “丞相所言甚是。”杨隐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其实有些话他来说更好,但是慕容定之前也没有和他通气过,直接就说要绕过慕容延,他也其他将领一样,都被慕容定这话给一棍子给抽懵了。 “釜底抽薪,丞相带兵绕过慕容延,直扑五原郡,到那时候,他再做困兽之斗,也毫无半点用处了。”杨隐之道。 慕容定的意思他们都明白,只是…… 杨隐之抬眼看了周围站着的那些将领们,留下来的会是谁?留下来的将领,要说轻松也轻松,不用和前几次一样,耗费全力攻城。仅仅是要看住慕容延,但是这看住也不是那么简单,毕竟慕容延也不是个傻子,万一要是没看住,人跑了的话,罪过也就大了。 “你跟着我。”慕容定飞快的下了决定,他指向面前的将领,“你们几人留下看住慕容延,记住一定要把他给团团围住,不能给他有半点的机会!” 慕容定目光炯炯,看的那几个被点名的将领被他看的低下头,“是!” 慕容定留下几个将领还有部分军力,驻扎在离慕容延不远之外,拿出和慕容延打持久战的模样。 他则另外带兵继续北上,打下五原郡再说。五原郡被他给端了,他就不信慕容延自己还能窝在那个地方里头一辈子! 当初于孟和慕容延南下的时候,几乎是孤注一掷,他们知道要对付慕容定,实力悬殊之下,要是不拿出全部家当来,想要打赢几乎是没有半点可能。所以慕容定绕过慕容延北上,抵抗有,但是却不多。 遇上那抵抗的人,慕容定放出于孟已死的消息。如果还是坚决抵抗,那么就只有攻打一条路可走了。 慕容定攻势甚猛,势如破竹。终于逼近了五原郡。 元穆得知慕容定兵临城下,大吃一惊。慕容延送来的消息里,都是如何打破敌军,甚至慕容定都受伤之类的好消息来。他以为事情会顺顺当当,没想到,慕容定竟然会这么快杀上门。 大门城门紧闭,城门外日日都有攻城。厮杀和投石机头来的石头每日不断。哪怕元穆住在郡守府里,都能听到石头落地的声响。 今日雪停,风也不见踪影。他站在院子里头仔细侧耳听了好会,突然他问身边的侍从,“外面攻势怎么样了?” 随从一脸茫然,“今日外面没有打仗啊?” 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雪,雪势甚大,所以慕容定被迫暂时停下攻城。也不知道这位陛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站在那里半晌也没有听到声音。到他那儿就是打仗了。 元穆听后,脸色有些不好。过了好会,他才长长的吐出口气来,“反贼太可恶了。” 他自小学的是诗书,骑射还是在变故之后才捡起来的。可是他在打仗上面,可谓是一窍不通。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他只会让手下人去办,办的好了,他重重有赏,办的不好他罚就是。 但现在他就连能用的人,都不知道要找谁。守城的将领是于孟的手下,只听命于孟一人,至于他,他派人问过几次,那将领都是满脸的不耐烦。 元穆站在雪地里,脸色雪白。 他的拳头握的更紧,出去的人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于孟已经丧命了。 元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遭雷击。于孟一死,他手下的兵马必定会被慕容延吞并。但现在的情况是,于孟已死,可是慕容延却不知死活。那些于孟旧部各怀心事,至于他这个陛下,被丢在一旁无人搭理。 元穆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外头的天气实在是冷,竟然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上几分。哪怕元穆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掌心冰凉。 “陛下回去吧?”侍从在他身后轻声道。 元穆点点头,回到了屋子里。 五原郡的城墙修的高大坚固,城墙之前一片雪白。护城河在北面是个有点鸡肋的东西。南边还好,但是在北面,护城河只要到了冬日就会结冰,冰层够厚,人马在上面通行无阻。 只见几骑踏冰而来,直接奔驰到城门下,城头上的士兵见状,忙向城池下射箭,箭矢射出钉在土地上,挡住了这几骑的马蹄。 这几个骑兵拉住了马,仰头大喝,“于孟已死,丞相已经率领大军兵临城下,尔等何必再做困兽之斗!丞相有言,只要弃暗投明,前尘往事一概不咎!你们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赔上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这十几个骑兵嗓门甚大,口齿清楚,城门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城门上头的士兵面面相觑,守城的将领面色青黑。于孟之死,他当然知道,只是暂时按捺下来,于孟既死,这五原郡虽然只是个边城,但是麻雀再小它也是肉,这里还曾经是沃野镇的所在地,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能吞下这么一个地方,说不定也能做出一番成就。 谁知道慕容定在城墙底下大大咧咧的就把于孟死讯给爆了出来。郡守已死,对军心动摇的可不是一点两点。 “何家没有老母孩子,既然能活命,为何要丢掉一条命呢!”下头的人还在继续。 “放箭!”校尉下令。 下头那些人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似得,在箭手拉弓之时,拉过马头直接回去,只留下一道离开的背影。 校尉见到那些人逃远了,偷偷的打量了一下大将败坏的脸色。和身边的同僚交换了一下眼色。 一日夜里,清漪尚在睡梦中,听到外头脚步杂乱,交杂有惊呼之声,猛地睁开眼。自从经历过慕容延夜里擅自闯入她房门这件事之后,不管夜有多深,她从来不会放任自己沉入深度睡眠里。 外头声响一起,清漪马上惊醒。 她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身边还有人,何况那些人留在这里,在和不在都是一个样。既然如此,就不必留着那些人。所以此刻偌大的室内只有她一个人,清漪抓起堆放在一旁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她把腰带紧紧扎在长裙外,紧闭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 清漪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有人大步闯入内室来。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那人的脸,竟然是元穆。 元穆此刻穿着普通的袍子,头上戴着一顶鲜卑风帽,乍眼一看,竟然和平常鲜卑人没有任何区别。 清漪看到他这样的装扮,吃了一吓。 “宁宁,快和我走!”元穆抓住她的手就往外面跑。清漪被他拉的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到底怎么了?”清漪被元穆拉出了房门,只见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所有的人不管是家仆还是侍女,都尖叫逃奔。 “有人放慕容定进来了!”元穆咬牙道。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成真了!若是照着之前他的话,令看守城门的校尉互相监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祸事! 清漪一呆,元穆拉住她直接穿过杂乱的走廊,直接奔向侧门。 元穆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座府邸摸熟了的,他拉住清漪直接绕过几道弯路,直接奔逃出门。 门外火光处处,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撞翻了火盆,火光从两人身后熊熊的照耀着夜色的天空。 外面的街道上可以看到到处逃难的人,马蹄声已经从远处传来,传入人耳里,声声催命。 元穆脚下一顿,拉住清漪奔向另外一个方向。 冰冷的空气灌入鼻孔和口腔里,冻的几乎麻木。清漪被元穆带着在街道之间仓皇奔逃。 可是那些马蹄声依然没有半点停顿,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清漪一把抓住元穆,“你走吧!” 元穆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反手一把扣住清漪的手,“宁宁,你在说甚么?” “你快走,不要带上我了!”清漪说着双手推元穆,四处一片惊乱,恐怕慕容定手下的人马已经赶过来了。 元穆要是被抓住,恐怕就是死路一条。 “你在胡说八道甚么?”元穆抓住她的手,目眦尽裂。 哒哒哒—— 清漪听到疾驰的马蹄声,面色一白,都说熟识一个人之后,哪怕只是听足音都能认出他来。其实马也是一样,熟识之后,哪怕只是听马蹄声,也能认出来。 清漪抬头,火光之中,一匹黑色的骏马冲驰而来。马上人一身明光铠,兜鏊上的面甲罩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元穆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劲风袭来,在清漪的惊呼中,他下意识的身形一偏,堪堪躲过身后砍来的长刀。长刀在夜色的火光下折射出泠泠冷光。 那武将拉住了马缰,黑马打了响鼻,四只蹄子在地上刨动。 元穆抬头正好和那武将双眼对上。 从面甲里漏出的目光锐利似剑,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 那目光似是给他当头倒了一桶冰水,从头颅顺着脊椎直冲四肢。 慕容定亲自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撒欢跑来:兔几我来啦啦啦 前未婚夫:你快去死哒! 第181章 相会 慌乱之中, 不知道是谁错手打翻了烛火, 或者是乱兵之中,有人有意为之, 熊熊的火光冲天而起。厮杀混乱中, 摧枯拉朽之声不绝于耳,两个男人,一人站在雪地里,另一人端坐在马上,手持长刀, 目光凛冽。沉默相望。 慕容定伸手缓缓将自己罩在面颊上的面甲拉上去,露出那张俊美线条却又带着几分凌厉的脸来。 清漪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呼吸一窒,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到慕容定了, 三个月,半年?或者说比这段时间还要长。他看上去和离开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同, 双眼越发凌厉, 看着瘦了些。 她正盯着慕容定的那张脸颊, 元穆身形一挡, 将清漪结结实实的挡在身后。清漪有些惊讶的望着他。 元穆脸色惨白, 没有一丝血色。他握紧了手里的环首刀,一寸寸的从刀鞘中拔出。慕容定的目光从清漪身上收回, 他带了点兴趣挑了挑眉,手臂一横,刀光泠泠。 清漪呼吸一顿, 她和他在一块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性早已经了若指掌。慕容定此刻脸上在笑,但她知道,他此刻已经怒到了极点,只有鲜血才能平息他的愤怒。 而现在,不管是武艺还是兵力,元穆都不可能和慕容定正面交锋。 慕容定这刻失去了耐性,他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黑风的肚子,黑风随他征战沙场,十分通人性,他只是轻轻一夹,黑风就已经撒开四蹄,对着元穆冲了过来! 黑风是胡马,生的十分高大,奔跑起来风驰电掣一般,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慕容定的长刀已经直逼元穆的面门! 她嗓子像是被什么给抓住了。她张了张嘴,嗓子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元穆浑身紧绷,和慕容定交手的一瞬间,手里的刀堪堪抵挡住那巨大的冲力,他用尽全力,但是瞬间巨大的劲道加身的时候,身体腾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清漪下意识跑过去,把地上的元穆搀扶起来,元穆嗓子里赫赫喘息,双眼死死盯住了马上的慕容定,慕容定见到清漪竟然去搀扶元穆,脸色更加难看。 骑兵具有强大的冲击力,元穆若是在马上,或许能和慕容定一战,但是如今他有的只是自己两条腿,除非他能斩断马足,将马背上的慕容定掀翻下来,不然毫无胜算。 “你走吧。”清漪轻泣。 “你说甚么?”元穆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走吧,你已经输了。”清漪咬住下唇,将这个无比残忍的现实告诉他。现在城池已经攻破,元穆又曾经被慕容延拥立为帝。慕容定都已经打到面前了,恐怕慕容延那里也是兵败如山倒。如今的元穆已经没有任何靠山了,若是被抓回洛阳,只有死路一条。 元穆嘴唇颤抖,他望着清漪用尽全身的力气,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慕容定红了眼,他突而大呼一声,手中长刀直直向元穆斩去。 清漪回过身来,慕容定一把拉住马缰,通红着眼,盯着她。清漪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冷风袭来,满脸冰冷。 “他已经败了。”清漪强撑着对着慕容定道,直直望着他的双眼。慕容定在她和元穆之间转了一圈,他收刀回鞘,伸出长臂,一把将她给提上马。 元穆见状,下意识跟上。眼前寒光一闪,喉咙间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刀,锋利的刀尖抵在他的喉咙间。 慕容定满面寒霜,身后的马蹄声比之前更加密集起来,而且是往这边赶来。不多时,骑兵们已经涌到他身后。 “把他抓起来。”慕容定话语冰冷,没有一丝感情,清漪听着身上不由得一颤。骑兵们顿时一拥而上,将元穆围了个水泄不通。 元穆看了一眼四周包围的骑兵,知道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逃出生天,索性将手里的长刀扔掷在地,束手就擒。骑兵们拿出绳索往他身上套,元穆任由那些骑兵们将他五花大绑,只是他一直抬头看着清漪。 慕容定察觉到他的目光,伸手将清漪的双眼拦住,另外一只手拉住马缰踢了一下黑风肚子,黑风会意,哒哒的马蹄声中,已经调转过头去。 寒风中,慕容定察觉到掌心濡湿,他低下头来,一口咬住她的耳朵,牙齿在冻得冰冷的皮肉上磨搓。清漪疼的吸气,他听到她倒吸冷气的声响,才松了口,“我绕了这么个大弯子过来救你,你就在我面前这么维护别的男人?”慕容定说着不由得怒气横生。 他说着捂住她眼睛的那只手,重重的揩拭一把她的脸,把她流淌出来的泪水统统都刮下来。 这泪水为他而流,他会无比的心疼。可是为别的男人而哭,他满心只想杀人。 慕容定的手掌上布满了常年习武而留下来的老茧,刮在肌肤上刺辣生疼。清漪却不动,慕容定抱紧了她,口里呼喝一声,直接往郡守府而去。 此刻大军已经拿下了郡守府,甚至将起的火也一块扑灭了。起火的地方正是郡守府的库房。库房里头会有财物武器等物,至关重要,放火的人十有八、九是故意的。慕容定和清漪共乘一骑,当着众人的面进了郡守府。 慕容定的大军是被守城门的校尉给放进来的。守城大将想要趁着于孟死后,占据这所城池,奈何手下人和他不是一条心,也不搭理元穆说的话,结果手下人反水,大开城门,把慕容定给放了进来。 这会城里乱哄哄的,慕容定下了命令,除去搜捕抗命的于孟旧部下之外,不准扰民。饶是如此,城中还是吵吵扰扰,也不知到底是那些作乱的乱党,还是那些惊慌之下逃奔的平民。 慕容定进了郡守府,下了马,不等清漪自己下来,直接伸手一抱,就把她整个打横抱在怀里。清漪脸埋在他胸前,被他胸膛上两块护甲弄得脸颊冰凉。 走进庭院,听到女人孩子们的嚎啕大哭。李涛迎接上来,“丞相,于孟的家眷都在这里了,要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慕容定脚步一顿,看向那边哭天喊地抹泪嚎啕的女人。于孟是鲜卑人,妻子也是鲜卑女人,一家子身形雄壮,哪怕是被绳子捆了跪在那里,也引人注意。 “照着规矩来,该怎么样怎么样,吩咐下头人,谁敢乱来,直接剥光了送去喂狼。”慕容定丢下这句话,抱着清漪直接大步走到于孟住的那个院子里。 于孟不在,但是每日的打扫都有的。甚至炭火盆不会因为没人不会生。 慕容定一脚踹开门,里头暖意铺面而来。他抱着清漪进去,脚往后一踢,把门给合上。 他大步走入内室,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 慕容定摘下兜鏊,随手一丢,兜鏊被他丢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到一边。清漪慢慢坐起来,慕容定站在床边,伸手解着铠甲的系带,他随手几下,把身上的铠甲给丢开,直接坐到清漪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他的眼睛。 “你怎么回事?这么多年了,孩子都有了两个,竟然还对他念念不忘?”慕容定说着,心中怒火更炽,只是回想一下她拉着那个混账玩意儿,要他快走的场景。他就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刻把那个混账东西给杀了。 清漪看着他,双目通红,慕容定看见她红彤彤的眼睛,心底一软,却想起她求元穆的场景,心肠又硬起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给他一个说法,一个解释! 清漪看着慕容定那双眸子,他那双眸子生的有几分像慕容谐,此刻琥珀色的眼瞳里点了两簇幽幽怒火,更显压迫。 “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他。”清漪此刻早就没了泪水,慕容定听了啧了声,“你哪里对不住他了?” 元穆几次三番把人给掳了,这哪里是她亏欠他?分明就是他欠了她的! “我原来和他订的婚,最后嫁的人是你。这也就罢了,这个世道,朝生夕死,谁又能知道变故在哪里。可是我这一路看着他深陷死路,我有心劝他,缺没有任何办法……”清漪说着眼眸动了动,“我和他相识几年,作为旧相识,我也没办法看到他身首分离。” 慕容定嘁了声,他一把把清漪给抓了来,重重按在腿上,他低下头,又是愤恨又是委屈,咬在她唇上,他嘴上用了几分力气,疼的清漪一缩。 他知道她说的都对,元穆和她认识了这么些年,又在你情我浓的时候。他还算是个后来的,换了个人都难做到真正的一干二净。真的能这么做的,心肠不是一般的狠绝。要真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喜欢上她了。 可是,可是,他只要想到她那含泪的目光是看着元穆的,他就怒火中烧。 慕容定脱去了外面的铠甲,内里穿着的绵袍上,也是满满的风尘仆仆。他抓住手里的女人,提着她的肩膀,逼着她看自己的眼睛,然后恶狠狠的直接扯开她的衣襟。 寒冬的深夜里,肌肤暴露在空气里,立刻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清漪冻的打哆嗦,慕容定扯过一旁的被子直接压了下来,直奔主题,她被他的体温烫的往后缩,厚重的褥子抵在后背上,没有半点后路可退。 他在外许久,还没半会就完了事。很快又按住她,又贴了上来。 清漪手掌贴在他的背脊,火热的肌肤贴在掌下,感受他肌肉的力度。 鬓发湿了贴在额头上,清漪最后连手指动一动都不行。 慕容定躺在身边,他精力充沛,一路上赶路又打仗,抱着她折腾了半宿,这会竟然还能不入睡。 清漪闭上眼,浑身上下要和散了架。她力气都被慕容定给耗费光了,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晚上的变故,够她心身交瘁了。 慕容定看她闭上了双眼,轻手轻脚起来,抓起衣服披在身上,他赤脚踩在地上,打开门,外头李涛已经候着了。 “丞相,元穆……” 慕容定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他将那抹杀意按捺下来,“把他看管起来,回洛阳再另行处置。” 这话听到李涛的耳朵里头,李涛吃了一惊。慕容定的性子可不是这样守规矩的人,而且眼下情况特殊,反贼抓在手里反而棘手,找人杀了,回头报一个乱兵里头丢了性命,谁也不会去深究。何必这么麻烦的还要把人给带回去? 李涛欲言又止,慕容定看的清楚,他倚在门上,外头又开始下雪了,他呼出一团雾气,“毕竟是个反贼,而且还被慕容延给送上了皇帝的位置,他们元家的事,叫他们自己去收拾。”慕容定说着,让李涛退下,自己回到室内。 清漪蜷起身子睡熟了,慕容定坐在床边定定看她一会。 他过了好会,掀开被子直接躺了下来。管她这会心里想的是谁呢,反正现在就是和他睡觉生孩子,别的男人只能干看着! 清漪睡了一觉,睁开眼睛,身边已经没人了。城池刚破,一堆的事等着慕容定去做决策。她动了动,外头就进来几个侍女伺候她起来穿衣洗漱。 清漪洗漱完,随意吃了点东西。坐在室内发呆,她倒是想要出去看看元穆,但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去看了元穆,慕容定醋坛子打翻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 清漪伸手轻轻揉了一把后腰,昨夜真的是被他折腾的厉害。清漪换了几个姿势坐着,腰上还是不舒服,坐立不安的时候。慕容定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慕容定看到清漪不停的挪动身子,颇有些奇怪。 清漪脸上一红,她带点儿不好意思,又有些赌气,转过脸去,“没甚么。” “腰上不舒服?”慕容定看出端倪来,伸出手去。手掌握住她的腰,轻轻揉了揉。她腰上敏感,痒痒肉到处是,他那么一揉,她酥了半边身子,咬住唇趴在隐囊上。 慕容定见她不作声,就当她喜欢了。 偶尔听得她气息不稳,还故意使坏心眼,在她其他敏感地方摸一把。 “你——!”清漪气急了,回过身来怒目而视。 慕容定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倏地他目光沉下来,手指径直伸向她脖子上头,昨夜黑灯瞎火,他忙着办事,没有仔细看,到了白天,灯火充足,他才看清楚她的脖子上有一道疤痕。 那疤痕以前她没有的,一道横直在脖颈上的肌肤上特别突兀。一看就知道是刀器所伤。 “谁做的?”慕容定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手指揩拭过那道疤痕,“是不是元穆?” “不是!”清漪被他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她知道不和慕容定说个清楚,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咬住下唇,颇为纠结,最后慕容定不耐烦了,要操刀去把元穆看了,深吸了口气,“是大伯。” “他半夜过来,我划了自己的脖子,把他逼走了。”短短一句话,耗费了浑身上下的力气。她闭上眼。 有些事,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会有不想说出口的秘密。清漪说完之后,慕容定愣住。而后心底里有熊熊怒火直冲头顶。 清漪没有完全说明白,可他又不是傻子,一个男人半夜跑到女人那里,难道还能是好事? “那个畜生,我活剐了他!”慕容定怒喝。 他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就去把慕容延这个畜生给挑了。清漪刚想说完,手指上一阵痛痒,慕容定眼角余光见到她满脸痛楚的捂住手,弯下腰,拉住她的手掌,清漪还不肯给他看,却抵不过他的力气,慕容定看到清漪的手肿的和个包子似得,手指上头长着好几个冻疮。 “那个混账就是这么照顾你的?”慕容定沉声问。他说着把她的手拿过来给她揉搓,这算是以前学来的土法子,说是可以活血,而且搓一搓,不管痛还是痒,多少能缓和些。 清漪被他搓的时不时倒吸一口冷气,“也不关他的事。于孟对我不上心,而且他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你倒是说他的好话!”慕容定重重搓了两下,“待会我叫人给你送药来,你在我这儿可没有生过这个玩意儿。他倒是好,这才多久,你手上就长了好几个疮了。这东西一旦长出来,稍不注意,每年冬天都会长。到时候你就要吃苦头了。” 慕容定给她把两只手都给揉了一边,伸手就来抓她的脚,“手上都长了,脚后跟肯定也有吧?” 听上去是在问她,可是却用的肯定的语气。清漪也不知道他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昨夜盖着被子,又在脚上,不可能看的清楚。 “嗯……”清漪轻轻的嗯了声,“在脚后跟上。” “我就知道,要长也只有长那里的。”慕容定说完,狠狠咬住了后槽牙,“这一笔两笔账,我都要和六拔那个畜生算清楚了!” “大伯现在还在?”清漪吃了一惊,慕容定兵临城下,她还以为慕容延已经被他给拿下了呢。 “他就是块臭石头,难啃的很,和他这么耗下去,恐怕他还没死,我先要被弄得焦头烂额。”慕容定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过他这次死定了!” 想要霸占他的妻子,又慢待她。再加上之前慕容延弄出来的事,别指望他会高抬贵手给慕容延一条活路! “当时老头子和我说过,六拔这个人,能给他一条活路就给一条活路,毕竟他也有点才能,若是能用,也是一桩美事。”慕容定叫人取来了膏药,他脱掉了清漪脚上厚重的袜子,亲自给她把脚给焐热了,再把膏药给她仔细涂抹在脚后跟上。 “六藏?”清漪听他这话,有些担心的直起上半身看着他。 “我当时应了。毕竟老头子那会时日无多,我总不能叫他走的不安心。”慕容定说着,从鼻子里头嗤笑一声,“但是现在可不是我搞事,他我不能留了。” 慕容定说完,仔细将膏药给她涂好,又令人取来小被子和暖炉,仔细的给她捂好。 忙完这一切,慕容定和清漪说了一声,直接往外走。 今日天蒙蒙亮,他就到衙署里头了,任命新的郡守之后,他就准备领兵回攻慕容延。之前他只是觉得杀掉慕容延就可以了,现在他绝对不能叫慕容延好死! 慕容定叫过李涛,“你叫人准备一下,后日出发。” 李涛应下,“是!”说罢,他又有些疑惑,“那丞相,元穆那边……” “元穆那边叫几个人送到洛阳去。”慕容定吩咐完,直接大步走出去。 李涛察觉到此时的慕容定怒火正炽,连忙退避到一旁,不敢触碰他的霉头。明明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察觉到丞相的心情不错,谁知才短短一会,丞相满脸阴鸷,叫人不寒而栗。 李涛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赶紧办事去了。 两日之后,慕容定再次上路,这次他没有把清漪一块送回洛阳的打算,而是带着她一块。 清漪以前也不是没有陪在他身边,但是以往都是她打扮成少年的模样。底下的一群将军们装眼瞎,大家都当看不到慕容定把妻子放在身边,但是这会慕容定连样子都懒得做了,直接带上清漪。 能带女眷上沙场的,恐怕只有皇帝,或者是曹操那样的权臣。 慕容定这下是半点伪装都不留了。 清漪坐在车上,身上被狐裘围的密不透风。 慕容定赶着回去收拾慕容延,车辆的速度飞快,索性车辆里头铺了厚厚的褥子,才叫她好过了些。 车辆停下,侍女见她脸色发青,马上端过来盆子递到她面前,清漪抱着盆子吐了个天昏地暗。等到那边营帐都搭好了,清漪才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 到了营帐里,她就倒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容定进来,见到清漪一张脸蛋苍白,他摸了摸她的面颊,眼底露出心疼。 “宁宁再忍忍,很快我就能给你报仇了。”慕容定道。 清漪闻言,睁开眼看他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靠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一把按住清漪小兔几用力舔:说!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他! 第182章 如愿 清漪这一路上吐了不知道多少次,人都几乎要瘦脱了形, 慕容定行军很急, 不仅仅是对她,就连对下头的那些将军也没有留下多少余地。相比较起来, 她的待遇还算是不错, 至少不用骑马赶路。 一个月之后,风尘仆仆赶到原来的驻扎地,慕容定安置好清漪, 下令休整两三日。急行军之后,士兵们身心疲惫,必须要让他们休息, 调整过来。 慕容定和留守围城的将领商量完事,回到大帐里。见到清漪坐在虎皮褥子上, 她脸色苍白, 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坐在那里恹恹的, 没有多少精神。 “怎么?还没好点?”慕容定大步走过来,往清漪身边一坐,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清漪的脸色, “待会叫人给你挤点羊奶过来补补身子?” 羊奶牛奶这些都是滋补身体的大好东西,军中备有两三只产奶的羊。 清漪摇摇头, 她想起上回慕容定叫人送来一碗羊奶,结果那晚羊奶就是煮了煮,没有经过其他处理,她喝一口, 就被那腥膻味给逼吐了。吐了个天昏地暗,还不如不喝。 “不用了。”清漪摇摇头,“就算送来了我也喝不下去。” 慕容定看了她好会,面色苍白,就连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这一路上她的的确确吃了不少苦头。 “那有些甚么想吃的?”慕容定问。 清漪想吃些新鲜的蔬果,不过她知道这个天气里头新鲜蔬果都是奢侈品,要吃的话,必须从有温泉的地方送来,这一来一去不知道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清漪也只是想想。她摇摇头,“没甚么想吃的,只要能够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清漪说着抬头看慕容定,“很快要攻城了吧?” 慕容定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没错,的确是快要攻城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痛快,“六拔这段日子被困在城内,被围的水泄不通。冬天里军粮等物资消耗的要比暖和的时候快的多,如今他后院都被我抄了,我倒是想要看看,他还能撑到甚么时候!” 慕容定每逢想到慕容延竟然对自己的妻子怀有那种不可言说的心思,而且还想要付诸行动,他心里就气血翻涌,恨不得拔刀直接挑了他。 清漪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沙场上刀剑无眼,你当心些。” 慕容定听到这话噗嗤笑出声来,“放心,攻城而已。时间或许会花费多些,但是我又不亲自爬上墙头,没事的。”他说着,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入手处不如以前那么丰盈,“等到此事一了,回长安叫个医术高超的人给你好好调养。” 慕容定说着仔细想了想,“要不然你这么瘦下去,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清漪噗嗤笑了,双眸眯了眯,“你这话说的,我也就是路上赶路赶的太急,没有大碍。” 慕容定点点头,他突然伸手把她抱到怀里,两人重新见面到现在,各种滋味他都尝够了,明明可以令人把她护送回长安,但是他却偏偏把她留在了身边。每日看到她在,这狂躁的内心才能平静一些。 什么时候她成了他的刀鞘,他也不知道。 清漪抵在他衣襟上,鼻子动了动,“甚么味儿?” 她这一句话将两人之间的旖旎给冲的干干净净,慕容定面上有些不自然,还能有什么味儿? “天冷么,你也知道,不过就是有段时日没有洗了……”慕容定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瞟向一旁。 清漪啊了一声,马上从他胸膛上起来。 有清漪在,慕容定不敢和自己一个人似得,洗都不洗就上榻睡觉。再说这会下大雪,水也好得,但是这衣服么,就不能保证和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了。 “这才是男子气概!”慕容定脸上板起来。清漪斜睨他,不消半会,他的男子气概就泄了气。 “这会冷的很,我要是换了衣裳,那些兔崽子洗衣服还不得把手给冻掉?算了算了。反正臭也就臭这么久,到时候打完回长安,随我怎么样。” 慕容定说话的时候,双眼还在她身上,清漪忍不住笑出声来,“随你吧。” 冬日的衣服的确清洗麻烦,里头的衣裳还好说,绵袍的话,还得把中间填充的丝绵给取出来再洗。还别说这会的天气滴水结冰,就算是一盆热水也挺不了多久。 “当然随我了,我说的原本就对。”慕容定说着,坐在那里,迟疑了下,“打完了六拔,到时候我说不定还要东进南下,到时候没有多少时间来陪你。” 慕容定现在颇有几分焦头烂额,慕容延此事一出,赵焕还有梁国都来给他添乱。安外必先攘内,所以他憋着一口气,要对慕容延速战速决,不能拖下去。现在冬日,所以赵焕和梁国不敢有太大动作,但是要是开春之后,就很难说了。 清漪颔首,“你到时候去忙吧。” 他有他要忙的,她也有自己的事。有时候天天月月对着,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意思。 “对了,这次回去,我想把十二郎和元夫人的事给办了。”清漪轻声道,“他们两个原本就两情相悦,而且元夫人上回还救了他的性命。我觉得也不该拖下去了。” 杨隐之也在队伍里头,难得的闲暇时间,他抽空过来和清漪提及自己在长安之乱中,元明月出手相救,才使得他逃过朝廷毒手。 清漪知道杨隐之什么意思,他原本就喜欢元明月,现在元明月又出手相救,这两样加在一块,就显得十分可贵。当时长安乱成了那样,又有几人能扛着风险对杨隐之出手相救? 患难之中见真情。元明月对杨隐之的真心实意,毋庸置疑了。 真情千金难求,清漪明了杨隐之的意思,自然会让他顺心如意。 “长姐如母,这事你看着办吧。”慕容定点头,“说起来,这么一年杨家也的确没出过甚么好事了,到时候办的热热闹闹的,也算是冲冲喜。” 清漪面色一僵,摇摇头,“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救了她。” 救了一个清湄,结果自己不但没得好,清湄反而把杨家上下闹了个鸡飞狗跳。幸好清湄死无葬身之地,不然都不知道如何告慰被她残害的那些人的在天之灵。 “好了,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慕容定捏捏她的耳垂。她的耳垂热乎乎软绵绵的,知道她怕冷,大帐里头火盆里的炭火是足够的。 清漪小小的气了一阵,嗯了一声。 慕容定看她脸色真的好转,才心里点点头。 过了会,有人来请,说是关于攻城的事。慕容定起身出去了。 慕容定出去之后,这里就剩下了清漪一个人,她回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听得一阵窸窣声。清漪睁开眼,见着兰芝站在那里。 “兰芝?!”清漪吃了一惊,翻身起来,“你来了!” 兰芝利索的几步并作一步,搀扶住清漪的手臂,“六娘子!” 清漪上上下下打量兰芝,见着兰芝满脸风尘仆仆,“才到的?” 兰芝用力点头,清漪让她坐下,“怎么过来了呢,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奴婢也是接到郎主命令,所以赶过来的。”兰芝接到慕容定的命令,当天就出发了,一路上马不停蹄,才到了这儿。 兰芝上下打量清漪,见着清漪下巴都尖了不少,心疼的要命,“六娘子又瘦了!” 清漪摸摸脸,苦笑,“都说冬天是养膘的好时候,可是我这一来一去的,都养不住。” “六娘子受苦了。”兰芝心疼道。兰芝左右看了看,见着大帐内无人才问,“六娘子,当初到底怎么回事?” 清漪简单把事说了一遍,兰芝惊讶的捂住嘴,“颍川王他……” 清漪摇了摇头,“罢了。” 兰芝将清漪不想多提起此事,点点头,“算了,事情过去也就过去,只要六娘子平安无事就好。” 她说着站起来,给清漪收拾。清漪这一路上有其他两个侍女照顾,但是那两个侍女是慕容定临时从五原郡里头抓出来的,伺候清漪战战兢兢,不如兰芝这么贴心。兰芝很快叫人给清漪提来热水,泡了一块茶饼。 清漪闻到茶香,浑身上下好过了不少。 “奴婢知道六娘子喜欢喝茶,路上肯定没有,所以奴婢就让人多准备了些。”兰芝颇有些小得意,“冬日里头爱上火口舌生疮,喝这个正好可以清火。” “还是你知道我的习惯。”清漪说着,想起孩子来,“小蛮奴和阿梨都还好吧?” 她当时被慕容延的人掳走,一路上都不知道两个孩子好不好,后来见着慕容定,慕容定只说都好,可是这句话怎么能安下她的心。 “两位少主都好,”兰芝说着两字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尤其大郎君,都能骑马射箭了,小小年纪知道上进。六娘子放心吧!” 兰芝一直都在孩子身边,听了她的话,清漪这才稍稍放心。 “阿家还好吧?” “老夫人路上累着了,生了一场病,不有没有大碍。奴婢离开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了。”兰芝说着,神情里头有些纠结,“六娘子,有些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吧。这里也没有别人。”清漪道。 “奴婢在长安的时候,听人说,郎主已经把陛下给关起来了。”兰芝说起来,吐了吐舌头,一脸的惊吓,“有人说,郎主要对陛下取而代之了。” 清漪听后,沉默了一下。元绩做出这样的事来,慕容定是绝对不可能还和以前那样那么对他了,关起来还是权衡利弊之下的做法。至于取而代之…… “应该暂时还不会。”清漪道。 兰芝呀的低叫了声,“怎么会?现在郎主已经是最有权势的人了,要是郎主到了那个位置上,六娘子就是皇后了。” 清漪听着,一指头戳在她的额头上,“哪有这么简单!” 兰芝捂住被戳红的额头,双颊鼓起。 ** 慕容定休息几日之后,就又开始攻城,这段时日,他北上攻打五原郡,来去之间,留守下来的将领们半刻都不敢松懈,将城池包围的和铁桶似得。 后院既然烧没了,没有其他援军的话,慕容延就是困坐孤岛。待到粮食耗尽,士兵疲乏,这城门还是要破。 慕容定没那个性子等到慕容延慢慢到山穷水尽,他打破了之前的宁静,攻势又猛又急。士兵们推着攻城锤,抬着云梯,冲向城墙。 慕容延这些时日,曾经想过要突围,但是几次突围,几次被打了回去。 他站在城墙上指挥作战,士兵们举起石头等物,对准攀爬的敌人砸下去。 “给我守住城池!”督战的校尉们站在士兵的身后大喝。 箭矢如雨,不停有人中箭倒下。待到鸣鼓收兵,慕容定没有攻上来,但是慕容延自己也是死伤不少。 慕容延浑身血汗,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活生生除了一身的汗,见到所有人的人都在清理城墙,他大步离开,走到城楼的小房间里,伸手给他自己倒了一杯水,水入喉冰冷刺骨。 他却一口口慢慢喝完了。他这儿还有一口水喝,外头那些士兵不少人渴了就只能抓把雪塞到嘴里。 慕容延慢慢解开腰上的环首刀,他坐在褥子上,褥子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了,完全不能保暖,他坐在那里慢慢的喝水,想起今日慕容定今日攻城的攻势之猛烈,他闭上了眼睛。 前一段时间,他见慕容定没有动作,只是围城,心下料想慕容定说不定坐等他耗费尽城中粮草。但他也觉得可能慕容定丢下他,转战他处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长安大乱这么大的事,不管是东边还是南边,到时候一定会有动作。双面受击,乃是兵家大忌。到那时候,慕容定手慌脚乱,兵力分散,他有机会大展身手。 他预料慕容定可能是领兵转战别处,所以组织人手突围,打算回到五原郡。于孟虽死,但是余部还在,只要收拢了于孟的其他人马,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但是那日他被人打退,逼不得已只好退回城中。 如今这次慕容定又攻城,而且兵力比之前要猛增许多。恐怕他之前是打了一场胜战,所以收编了不少人。 慕容延的心凉了下来,这座城池谈不上什么固若金汤,只不过当初他被慕容定追的无路可逃,惊慌之下,直接逃到这里的。 若是慕容定强行攻城,就凭借自己那些兵力,绝对守不住。到那个时候,他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原本就不是多好的地,也不知道慕容定什么时候就打了进来。要是被慕容定所擒…… 慕容延的心沉了下去。 慕容定打了一场仗回来,脸色铁青。伺候清漪的那几个侍女,除了兰芝之外,看到慕容定满脸青黑,身上的铠甲还处处都是血污,吓得腿软。 清漪屏退了左右,亲自起身给他脱铠甲,“回来了?” 她也不问外头战事如何,看到慕容定这面相,要是还不知道,就是眼瞎。他心情不好,她也不问。 慕容定心底窝着一团火,上不来下不去的,别说有多窝火了。他窝火无处发,清漪站在他面前,给他脱去身上的铠甲。 窸窸窣窣声中,脱下来的铠甲被放到一旁,脱掉外头最厚实的绵袍,清漪看道他后背上洇出一大片的水迹吓了一跳。马上叫人又送进来热水等物。 慕容定脱掉内袍,打着赤膊,清漪把热水巾帕丢到他手上,“后背上都湿掉了,快点,要不然冷起来,可是要生病的!” 慕容定撇撇嘴,伸手把自己后背马马虎虎擦拭了一下,丢到了一旁。清漪抓起衣服就往他身上套,慕容定搂住她的腰,下巴贴在她胸口上,手掌轻轻重重的揉在腰上。 清漪脸色一僵,下意识抱住他的脑袋,压低声音“你疯啦?这会天还没黑呢。” 大白天的,四周人来人往,要是被人听到什么,她估计能不要见人了。 慕容定抱住她,眼神倔强,颇有几分不达目的就不撒手。清漪没办法,回手抱住他的脸。这家伙头已经有段时间没洗了,油乎乎的,她实在是不敢揉他的脑袋。 “宁宁。”慕容定眼睛一亮。 “小声点,”清漪咬住嘴唇,“待会的时候你可别叫!” 慕容定甚是乖巧点头。然后他嘴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活似要吃肉的狼。他伸手一卷,把她卷到了床上。 厮杀和血腥占据了他的头脑,当从战场下来,那些东西如果没有她的温柔抚慰,在心底会聚成一只猛兽。 柔软的手在背脊上轻轻滑过,慕容定舒服的轻哼了几声,旋即用力挺腰。清漪被他突然加快的节奏弄得乱了呼吸。 她眼泪朦胧间,似乎听到了那些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咬紧牙关,生生把到了喉咙里的声音给吞下肚子里去。 那蹙眉忍耐的模样,他爱的厉害,坏心眼的加大了力度,清漪一口咬住他肩膀,疼的慕容定吸了口冷气。 兰芝在外头等了一会,悄悄站在门边侧耳听了会,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她冲其他侍女打了个手势,叫她们暂时回自己的帐子里休息。 这里一时半会的用不着她们了。 慕容定在清漪这里得了抚慰,如同烈火遇到了及时雨,满心的烦躁被抚平。见下头的将领的时候,一改才下沙场的满脸肃杀,甚至脸上还带着点儿笑影。 这让将领们大松一口气,慕容定不是什么性情好的上位者,这点大家心里都知道。这几日攻城没有太大的进展,尤其昨日明明人都已经爬上了城墙,却还是叫慕容延给守住了。所有人看到慕容定的脸色黑到了底,都做好了被骂的狗血喷头的准备。 现在大家却看到慕容定满脸春~色,彼此之间交流一个不可言说的眼神。 慕容定心头的火气消掉,他反观面前的图纸,倒是能心平气和了。 “给士兵休整两日,而后继续攻城。”慕容定没有骂人,也没有责罚任何人,和众将商议过后,简单的宣布了结果。 “我们这回加把劲,把慕容延拿下,然后好回长安抱老婆去。”慕容定笑道。 他这话引来营帐内的哄堂大笑。 “好好干,拿下慕容延之后,至少长安能回去了。”慕容定沉声道,笑容停留在眼里。 “是!”众将领心头的石头的放下来,原以为丞相会大发雷霆,甚至会有责罚,谁知他一字不提攻城不利,只道要他们继续努力。安心之余,又充满了干劲。 慕容延又一次打退攻城,但是这次和往昔不同,要吃力许多,督战的校尉们几乎都看到了要从墙头那边冒出头顶的敌军。 此一战毕,深灰的天空开始飘飘悠悠下了雪,此刻还是雪粒子,过了会,大片的雪花撒盐似得落下。 慕容延站在那里,看着青石砖头上的大片血迹被雪花盖住。他闭上了眼睛。 树挪死人挪活。他已经知道五原郡被慕容定给捅了的消息,现在五原郡他已经回不去了,但是留在这里,就完全死路一条,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还有活路。 慕容延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部,引起一阵生疼。、 清漪不知道慕容定哪里来的这么大乐趣,或者说她就闹不明白男人这种生物,打仗的时候,每日里看到的死人,偏偏劲头还更高亢了。 慕容定闹她闹了许久,才乖乖睡下。清漪迷迷糊糊里头,听到外头一阵吵扰。她翻了个身,贴在他胸膛上。 慕容定被吵醒了,也有点不悦,他一手揽住清漪,微微抬起身来,“怎么回事?” 他嗓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 “丞相,城门开了!”外头的人激动的嗓音都在发抖。 慕容定原本昏昏入睡,听到这话猛然清醒,“甚么?!” 清漪被他抬起来的身子一带,也跟着醒过来。 “开了?城门开了?”方才那话清漪也听到了,她吃了一惊,抬头和慕容定四目相对。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狂喜。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尾巴一翘:哼哼哼 清漪小兔几伸出兔爪揉一把腰:干正事去,别缠着我了 第183章 回长安 城门是深夜里开的, 慕容定早就派人盯死了城门, 城门始开,埋伏在附近的斥候探察到情况, 监视之中, 只见开启的城门在隆冬的黑夜里没有半点关闭的迹象。 城池被围,城门除非出兵击退包围城池的敌兵之外,一般不做开启。斥候察觉事情有变,立刻返回禀告。 慕容定翻身就从床铺上起来,光溜着身子, 把那些衣服往身上套。清漪也是光光的什么都没有,慕容定可以爬起来抓起衣服穿,她可不行,尤其外头还站着个男人。 慕容定胡乱给自己把亵裤穿好, 抱起衣服到那边去,叫亲兵进来帮着他穿戴。慕容定穿衣的地方离就寝处远的很, 也不怕亲兵们一不小心看到什么。 清漪等到外头一阵地动山摇一样的动静, 过了好会急促的脚步声过后, 大帐里头彻底安静下来。清漪伸手捂住挡在胸口的被子, 躺回床榻上。 兰芝悄悄过来, 见着床榻面前的炭火熄灭的差不多了,叫来人把火盆抬了出去, 重新添上炭火。 兰芝帮着清漪把衣物都穿上,“六娘子自小畏寒,要是冻着了, 说不定还要怎么难受呢。”说着,她替清漪把衣带给系好。 “外头现在怎么样?”清漪随意把内外衣服穿上,坐在床榻上。她拍了拍身边,叫兰芝坐下。 兰芝和清漪这么多年,早就不是一般的主仆情谊,兰芝没有半点犹豫,坐在清漪身边,“奴婢来的时候,看了几眼,到处都是火把。奴婢看的也不远,恐怕这会已经有人出动了。” 清漪点点头,“看来是要过去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 兰芝噗嗤笑出声来,“郎主才不会中空城计呢,要是空城计之前早使了,再说,反贼的底细,不是被几位将军给试探出了么?” 慕容定留下来的那几个也不是吃干饭的,慕容延想要突围,围追堵截,也和慕容延有过几次正面交锋,几次下来,该摸清楚的哪怕慕容延不愿意,也被摸清楚了。 清漪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出行在外一切从简,慕容定也不是什么会享受的人。要不是身边带着她,恐怕连软点的枕头都不会有。有些东西直接是从五原郡守府里头拿来的,之前慕容定身边根本就没有。 “早点打完,也能早点回长安看到孩子们了。”清漪道。 兰芝噗嗤笑出声来,“那是当然,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在等六娘子回去了。” 清漪闻言笑了笑,靠躺在枕头上。手指下意识圈成了一圈。城门自己开了,这怎么看,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但是这掉一次能说是幸运,第二次掉下来,就有些可疑了。当初五原郡那一回,可以说是于孟死后,手下人各怀鬼胎,最后敞开城门迎接慕容定。但是慕容延这一次,和五原郡完全不一样。 慕容延在里头呆了有一段时候了,绝对不会出现群龙无首的状况。这城门开的当真有几分蹊跷。 敞开的城门在黑夜里如同一张怪兽的嘴,大大的张开着,漆黑无比。似乎随时都能把外来人给吞进去。 慕容定不会贸贸然自己一马在前冲入城内,事先派了先锋。带到先锋占据城门,后续部队再进去。此刻城内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慕容定驰马冲入城中,到了衙署前,才下马。 李涛等人围上来。慕容定下马第一句话就是,“慕容延人呢?” 李涛听他问起,神情见有些尴尬,不由得看向杨隐之。杨隐之硬着头皮开口,“城内没有发现慕容延的踪迹。” “甚么?!”慕容定一怒,“竟然没有?!” “嗯,”杨隐之颔首,“现在已经令人在城池中大肆搜捕。” “这会不该在城内搜捕,而是看城外!”慕容定喝道。 夜雪在寒风里打着旋儿,拍在人脸上生疼。 慕容定口鼻间呼出团团白雾,他叉手站在那里,怒极而笑,“这家伙绝对是跑了,去周围搜捕!” “是!”杨隐之立刻领命而去。 今夜的寒风凛冽,火把在寒风中被吹得明明灭灭。慕容定在明暗不定的火光下,脸色越发阴沉,别人或许不了解慕容延,但是他却知道这个家伙。这家伙自小就是这个脾性,汉人说君子不立于位于危墙之下,慕容延是做到了十足十,但凡有危险的地方他都不在。 他和这家伙一块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还说怎么可能白捡这么大一个便宜,原来慕容延竟然已经弃城而走! 慕容定心里对慕容延生出几分佩服来,若是带上随从和军队,势必会引起他的反应。慕容延逃走,肯定孤身一人,或者是只是带上了几个亲信。 这孤注一掷的勇气,不得不叫他刮目相看。 慕容定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此刻还在不停的下雪。他嘴角慢慢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来。 不过就算是再刮目相看,他也要费尽一切心思把慕容延给抓住! 夜风呼啸,冬夜里没有半点光亮。随从手里的火把在风中已经快要湮灭了。慕容延骑在马上,马蹄包裹了布,踩在地上没有那么大声,他口里叱喝一声,一鞭重重的抽在马臀上。 马匹吃痛,撒开蹄子跑的更快。 他深思熟虑许久,终于决定弃城而逃。那所城池不是什么要塞,只不过是他临时选定的藏身之处,如今守不住那么就放弃。总好过到时候城破被慕容定擒获要强。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思来想去,最终决定逃到东面投靠赵焕。赵焕以前和慕容定是同僚,但是如今两人是仇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赵焕没有必要把自己往外推,何况他也知道西边不少事。 想到这里,慕容延的内心突然畅快起来,又重重一鞭加在马身上。催促马儿跑的更快。 “将军,马不能打的太厉害了,我们没有多余的马更换,要是马打坏了……”随从见慕容延拼命的鞭打马,不由得追上他劝诫。 慕容延根本不搭理他,马匹没了去偷去抢,反正还可以再得,要是人被慕容定抓住,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几人一路狂奔,最后马匹跑不动了,才作罢,找个稍稍避风的地方躲一躲。 带到天色稍亮一些,再上路。 慕容延一心逃命,待到肚腹饥饿,人困马乏。他才随处找了几个偏僻的村落,抓了一个老妇,一刀直接横在她脖子上,叫她给他们提供饭食。 老妇见到慕容延一行人凶神恶煞,哪里敢拒绝?吓得哆哆嗦嗦,连忙答应。给他们几个上了几碗粗糙的野菜糙米糊糊。 平常这等粗劣的饮食,慕容延看都不会看,但他接过来一口喝尽,粗糙的糠叶堵在嗓子眼里,吞了好几次,才吞到肚子里头去。 喝完之后,几人和衣而眠。 他们已经赶了好会的路了,一路上担心慕容定追上来提心吊胆。到了这会,再趁机休息一会,恐怕在路上就会在马背上一头栽下来。 慕容延饶是意志惊人,但也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困乏,沉沉睡去。睡梦里,他到了东面,得了赵焕的重用,重新手掌兵权,终于有一日打了回来。 梦境里,他狠狠一脚踩在慕容定的脸上,斩了他的头,霸占了杨氏。亲自到父亲的灵前,告诉他,他当年的话全都是假话!什么好大喜功,什么心绪浮躁,不过都是他偏心那个贱女人说出来的偏心话! 他慕容延,没有一点是比不上慕容定的!这个位置慕容定坐得,他也能坐! 慕容延睡梦之中没察觉几个摩挲着进来的人,那些人手高高举起来,手里的石头重重的砸在这几个人的脑袋上。 慕容延当即脑袋一疼,完美的梦境顿时化作了漆黑的痛楚。 痛楚中,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结果有什么温热液体缓缓从头顶上流下来,糊住了双眼。 村民们围聚在一块,见着这几个人被打晕了,马上把这几个人的马割断绳子牵走,另外叫来里正,把这几个带走报官。 慕容定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得到慕容延的消息,当地的县令,直接找到了慕容定所在的队伍,说下头一个村子里头找到几个可疑的人物。 慕容定知晓之后,二话没说,带人奔过去。当看到满脸血污,衣衫不整的慕容延的时候。他吃了一惊。 那些村民把慕容延几个打昏之后,把这几个人的身上都给摸遍了,值钱的玉佩,还有身上穿着的衣服,要不是怕人冻死。人都能被扒的只剩下一条亵裤。 慕容定啧啧两声,他仔细端详这这位已经有段日子没见的兄长。慕容延此刻狼狈不堪,但好歹还能看出脸,脸上的血早已经干涸,留下一道血痂。加上衣衫不整,当真有几分叫他没眼看。 “你费尽心思逃出去,没想到倒是叫几个农夫给收拾了。”慕容定手里的鞭子抵在慕容延的下巴上,逼他抬起头来,“你恐怕自己也没有料到吧?” 慕容延被迫扬起脸来,他满脸脏污不堪,但隐约还能窥见他姣好的容貌,他看着面前的慕容定,“你得意甚么?” “我得意甚么?”慕容定嘴角微微扬起,“我得意你机关算尽,结果到头来,还是沦落成我的阶下囚。”慕容定说着,持鞭的手一松,慕容延的脑袋没了依托,立刻垂下去,“说句实话,当初我一直在想怎么收拾你。我那会还奇怪呢,怎么好好的,你竟然跑到深山野林学那些汉人名士,原来你和贺拔盛勾搭上了。” 慕容定嗤笑,“说起来,这厮和你一样,论逃跑的本事,好几个都比不过你们一个,不过他的本事还是比你强点,至少他没和你一样。”说着他用嫌弃也似的目光,上下打量一下慕容延,“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被几个村夫给收拾了。”说罢,又重重嗤笑了几声。 “你要杀便杀,哪里那么多的废话!”慕容延暴怒起来,他双臂被绑缚,两边都有人紧紧按住他,他想要暴起,却双膝始终紧紧贴在地上。 慕容定唷了声,“想死?那是当然的。你干出这样的事来,我要是放过你,恐怕不少人会跟着你有样学样。可惜了,你妻儿都被我处死,死你一个,还不如把你们全家大小都拉到菜市口砍头来的更热闹。” 慕容定眯了眯眼,“六拔,你绝后了。” 慕容定这话如同一把尖刀,重重的刺进他心里,又用力一剐。 那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抬起头来,“谁说我绝后了?你妻子杨氏,路上几天都是和我在一起的。她生的可真是花容月貌,身上肌肤娇嫩,吹弹可破。”他说罢得意笑起来,“我可真享受的紧。” 慕容定脸色一变,他伸手抓住慕容延的头发,重重抠起来,逼迫他抬起头来,眼眸里杀机并露,“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给我玩这样的花招?”他说着,狠绝一笑,“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成全你,我待会叫人把你下头子孙根割下来喂狗,让你到下头都做个阉人。你看可好?” “你!”慕容延浑身颤抖起来,他目眦尽裂,没有想到慕容定竟然会这么做。 慕容定冷冷抬手,叫人把慕容延推出去砍了。 慕容延既然已经到手,以免夜长梦多,还是早些杀了的好。这家伙留下来,是个祸患,早死早了。 “记得,杀他之前,把他给我阉了。”慕容定吩咐道。 既然他这么牵挂他的妻子,死到临头还不忘刺激他,那么他就让他干干净净的做个阉人。也叫他得偿所愿。 不多时,士兵返回,手里提着个人头。人头鬓发蓬乱,脸上肌肉狰狞扭曲,看得出来,死前受了酷刑。 慕容定望着慕容延那颗血淋淋的人头,突然间失去了兴致。 “罢了,到底还是兄弟。把他身子收拾一下,就地埋了吧。”慕容定吩咐道。 清漪在营地里等了好几日,终于等到慕容定回来,“怎么样了?”清漪把慕容定迎接到营帐内,见他脸色不错问他。 “宁宁,你说呢?”慕容定不答反问。 清漪一噎,“我看你是得偿所愿了吧?” 慕容定满脸笑容连连点头,伸手一把抱住她,和她说起慕容延是怎么逃出城,结果路上被几个农人给收拾送官了的。 “他机关算尽,结果回头来倒是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慕容定省过了慕容延故意激怒他的那一段,抱住她,脸颊在她脸上蹭了又蹭。 慕容定在路上几天都没有刮胡子,脸颊和下巴都已经生出了胡茬,刺在她脸上,有点疼。 “刮胡子去!”清漪伸手把他脸给推开。慕容定半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叫人送进来刮刀和热水。 “宁宁,我这才回来,不耐烦叫那些男人近身,劳烦你抬抬手,给我刮一刮。”慕容定说着,脖子伸长。 清漪没好气的瞪他,“脱衣服。”说着过去把水盆端到慕容定面前,把刀具都给仔细擦拭一遍。 刮胡子这事儿,一不小心手里刀子重点,慕容定就要一命呜呼了。以前他不是自己动手,就是叫亲兵来。清漪偶尔给他刮一刮,但是次数不多。 感觉到柔软的手按在自己的咽喉上,慕容定没有半点紧张,反而舒服的眯起了眼。现在慕容延已除,他浑身上下都舒畅了不少。 慕容延是自己作死,到时候就算是下了黄泉,见到老头子,他也能理直气壮的说这不是他挑起来的事儿。 这家伙伙同元氏宗室,还有那些不服管的老家伙。差点把长安给弄成了废墟,把牢房里头关的犯人放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简直就是个混账家伙。 清漪仔细给他清理胡渣。一手按住喉结,握刀的手越发温柔,小心的把上头的胡茬给刮干净。她把刀放到水里浸泡一二,洗去上头黑黑的胡茬,又给他清理脸颊上尚未清理干净的部分。 “说起来,我记得你家阿爷当年是被段秀给丢到河里的?” 慕容定隐约还有点印象,说起来这事儿还是他告诉她的。那会她可真是凶,别的女人遇上他,又遭遇这事,恐怕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了。她倒好,柳眉倒竖,质问是不是他干的。 说起来,他都记不得当初自己是怎么喜欢上这个凶悍的女子了。或许是在更早些时候? 说不清楚了。 清漪一愣,没想他竟然会提起此事。 “是啊。”她一把把慕容定的脑袋给拍歪,好方便她下手,“这一转眼都好多年了。” “我记得十二郎一直记得这事来着。”慕容定眨眼,“段秀家的人基本上死干净了,他回头可也以告慰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清漪嗯了一声,“早该了。” 她说着手里微微用力,将最后一点胡茬给清理干净。 慕容定脸颊刮干净,又被清漪按着洗了脸,整个人神清气爽,恢复了俊美样貌。慕容定一手持镜,看着镜子里头照出来的容貌,得意万分,“就算是我们慕容家,我这样的容貌也不可多得。” 清漪见他自恋,“这世上男人多着呢,美男子也有不少。我记得赵焕的容貌就不错?” 慕容定一听,丢下手里的铜镜,伸手揽过她的腰,“哦,那他和我谁更好看?”说着手里更紧了几分,颇有几分不说清楚他就不撒手的气势。 清漪知道他这是来真的,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来,恐怕慕容定能把一坛子的醋都给喝下去。 “他虽然长得也不错,但和你一比,有云泥之别。还是你好看。” 慕容定这才顺毛被顺的舒服了。抱着她好好的亲昵了一番。 慕容延已死,贺拔盛还在外逃,但是慕容定对贺拔盛却没有多少追杀的心思了。贺拔盛在长安内原本就根系不深,要不然也不会和慕容延混在一块。 如今慕容延已除,他手下的人也一哄而散,只等着回长安慢慢算账。 慕容定拔营回长安,清漪终于见到了梦牵魂绕的长安。她的马车才到府门,小蛮奴就带着妹妹在门口眼巴巴的等着。 侍从们劝他们好几次回去等着,小蛮奴和阿梨都没搭理他们。 “阿娘来了!”阿梨见着一辆车过来,两眼发亮。不多时,车辆停稳了,车廉卷上去。阿梨就迫不及待的跑上去,一把扑住清漪的腿。 “阿娘!” “阿梨!”清漪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孩,高兴的一把把阿梨给抱起来。 阿梨长大了些,穿着粉红的襦裙,头发扎成三个揪揪,脸蛋和之前一样圆润。清漪上下看了好几回,一手按住阿梨的脸蛋,亲了好几口。 “阿娘。”小蛮奴蹭了过来,双眼期盼的望着母亲。 而后他一把被母亲给抱了过去,脸上被亲了好几口。 小蛮奴红了脸颊,他两眼四下乱飘,“阿娘,我是男子汉了,不能和对小孩子一样的对我了。” 兰芝见到,不由得噗嗤一笑,“六娘子,小郎君这是害羞了!” 小蛮奴被兰芝一言点破,脸上红的更加厉害,都不知道要看哪儿。清漪一手抱起阿梨,“唷,沉了不少。”她腾出另外一只手来,握住小蛮奴的手,“走吧,站在外头挺冷的。我们进去说话。” 小蛮奴重重嗯了声,乖顺的跟着母亲进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伸出狼爪满脸鄙夷:天真!你以为本狼是条善良的好狼吗? 第184章 喜事 小蛮奴和阿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 见到她抱住她不撒手。阿梨是一双胳膊都抱在清漪脖子上, 小蛮奴年岁比妹妹大,不好意思再和以前一样, 围着清漪撒娇。但是他很乖巧的跟在一边。 韩氏已经得了消息, 在堂屋里头等着了。清漪带着孩子,首先就去拜见韩氏。 韩氏这几年老的很快,慕容谐离世之后,她曾经的容光焕发就跟着他一块去了。到了现在,原本乌黑的发丝里, 多了不少银丝。好在韩氏心态不错,看上去依然是个满脸笑容的慈祥老太太。 韩氏已经坐在床上等了,见到清漪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笑道, “总算是回来了。” “阿家。”清漪放开两个孩子,跪坐在侍女放好的蒲团上, 给韩氏磕头。 韩氏一伸手, “起来吧, 你在外头也吃了不少苦头。回到家里, 就不必讲究这么个虚礼了。” 说着韩氏叫侍女搀扶她起来, 清漪这段日子跟着慕容定在外头东奔西走,身体还真有些不好, 侍女搀扶起来的时候,身形还稍稍晃了晃。 阿梨马上抱住她的腿。 小蛮奴见状抿了抿嘴,扯了扯妹妹, “阿娘不舒服,你别闹了。” 阿梨闻言,调转过脑袋,看了看清漪,这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母亲的手,老老实实下来。 韩氏等清漪坐定,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被人掳走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担心会不会出事,家里的两个孩子还都这么小,需要你照顾呢。再说六藏那里,要是没有你在,我还真压不住他了。” “叫阿家担心了。”韩氏这些话,句句都出自真心,清漪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叫老人家担心,哪怕是情非得已,也脸上发烫。 韩氏摇摇头,一摆手,“罢了,你回来就好。”说着韩氏叹了口气,“六拔的事我也听说了。那孩子和他们慕容家的男人一样,如今胜败已定,他就算是死,也能死个明目了。” 慕容家出枭雄,慕容谐是一个,他的儿子们也都和他一样。韩氏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慕容定和慕容延两人必定会有一场厮杀。 最后尘埃落定,慕容定成了赢家,韩氏松一口气之余,也多了几分感叹。 “……”清漪知道慕容定抓捕慕容延的不容易,对于这位大伯子,她更多的是无感。在五原郡的那一次,更是对他生出几分恶感。面对韩氏的感叹,她也没有多少动容。 “说起来,这次回来,我还想办一场喜事。”清漪笑道。 韩氏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哦?” “是我那弟弟,要娶妻了。” 韩氏见过杨隐之,杨隐之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就在慕容定这里了。一开始和亲兵差不多,跟着慕容定到处跑,韩氏到了洛阳之后,也见着杨隐之从个半大的孩子长到现在,听到清漪这么一说,韩氏高兴道,“那可好。看上谁家娘子了?” “是元明月元夫人。” 韩氏稍加思索,点了点头,“也好,宗室出身,也算显贵,和你家十二郎正好匹配。”说着,韩氏长长吐了口气,“这长安安静了这么久,也该热闹热闹了。” 慕容定平定长安之后,没有学什么圣人之道,他杀伐果断,把那些作乱的鲜卑贵族还有宗室都推到渭水边杀了,长安里头空了大半。活下来的那些人,就算是没有被殃及,也沉寂了许久,不敢轻易出来。 “照着阿家的意思是大办?”清漪眼眸一动。 韩氏颔首,“自然要大办,你家弟弟也不容易,你也不容易。没了爷娘,你这个姐姐做娘又做阿爷的,好不容易把弟弟给拉扯大了,如今他娶妻,自然要风光大办。不然锦衣夜行,怎么能叫别人看出能耐来?” 清漪得了韩氏的首肯,心里知道该怎么办了。 “儿明白了。” 杨隐之回到长安没两天,就马不停蹄的来找清漪。小蛮奴见到他,故意嬉皮笑脸,“阿舅,娶媳妇了!” 小蛮奴这年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北朝和南朝流行童婚,不少皇族和贵族子弟在小蛮奴这年纪都已经娶妻了。小蛮奴人小鬼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杨隐之一只脚才进院子,就被小蛮奴这一句给呛得满脸涨红。 小蛮奴见着这个阿舅满脸通红,还不放过他,带着妹妹一块儿跑来,伸开手掌,“阿舅要娶美娇娘了,该给外甥点甚么吧?”小蛮奴冲杨隐之挤挤眼,“反正外甥到时候也骑不了马,上不了街挡不了新妇的车,但是我还是可以带人给阿舅看着。免得有人坏阿舅的好事啊!” “就是!”阿梨甜甜叫起来,她长得乌发雪肤,生的漂亮的很,这么个小小美人胚子,学着自家哥哥的样儿,小手一伸,“给嘛!” 杨隐之呆愣愣的望着面前俩孩子,这俩孩子还是他看大的呢,这下回过头来捉弄他,羞恼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头去。 他伸手在身上摸了摸,今日来得急,也没有带什么糖块,最后只得掏出一块玉佩来,他眼巴巴的把手里的一块玉佩交给外甥,“今日来的太急切,你们喜欢的饴糖,阿舅没带,到时候给你们补上?” 小蛮奴笑的一脸焉坏,他故作沉思,想了一会,“还是不找阿舅要了,到时候我们找新妇子要好了。” 正说着,兰芝出来了,他见着杨隐之被两个孩子堵在门口,不由得一愣,“六娘子问,十二郎既然来了,怎么还没进来呢?” 杨隐之闻言,如蒙大赦,他低头冲小蛮奴一笑。小蛮奴敢拦住亲舅舅的路,但是不敢违背阿娘。他马上牵着妹妹站到一边去,给杨隐之让出一条道来。 杨隐之整整身上的袍子,快步走了过去。小蛮奴和阿梨两个在后面探出脑袋看。 杨隐之一到室内,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他一愣,看着清漪坐在床上,“姐姐生病了?” 清漪面色红润,双目有神,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清漪手一僵,不好意思笑笑,“不是生病。” 杨隐之听了之后,越发疑惑,他看向兰芝,兰芝满脸喜气,“十二郎君,六娘子这真不是生病,是有喜了。” 杨隐之一愣而后大喜,他满脸笑容对清漪一揖,“恭喜姐姐和姐夫了。” 慕容定和清漪膝下只有小蛮奴和阿梨一双儿女,实在是少了点。尤其慕容定这么大的家业,不多几个儿子,实在是叫人没办法心安。 “哎,又要辛苦九个月。”这孩子还是昨日才诊出来,和慕容定在外头的时候怀上了。和小蛮奴一样,乖乖的,要不是日常诊脉,她都不知道自己又怀上了。 “姐姐辛苦了。”杨隐之说罢,俊脸上又红了红。对于女人怀孕生子,他见过姐姐生产过两次,却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外甥一定心疼姐姐,不叫姐姐受苦的。” 清漪见着杨隐之红透了脸,还来劝慰她。不由得掩面而笑。 杨隐之的脸越发红了,清漪也不作弄他,让兰芝给他上了个单子,“这是婚礼上该请的人。我给你安排了一下,你自己看看,是否需要删减。”另外她又叫人给杨隐之上了一卷黄麻纸,上头是关于聘礼。 慕容定既然都把小舅子给养大成人了,娶媳妇干脆也一块包办了。杨隐之娶媳妇的聘礼就由他出。 杨隐之打开一看,上头各种珍宝奇珍,一路看下来,越来越吃惊。 他瞠目结舌,指着手里的单子,看清漪,“这,姐姐?!” 他对着清漪含笑的目光,骨碌一下把自个的舌头给撸直了,“姐姐这、这不用啊!” 上头的珍宝,许多都是来自当年的洛阳皇宫。这算下来,可谓是二三十万钱都不止了,还没有算上另外成捆的蜜蜡还有十车的锦帛。 这么大的人情,杨隐之着急的额头上汗珠直冒。 清漪看弟弟满脸不安,伸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这一辈子才一次的大事,应该的。再说了,聘礼这么丰厚也是给新妇子脸面,好叫外人知道你看重她。” 杨隐之年轻,而且又不屑于学同僚们四处抢掠的手段,到了现在靠着赏赐和俸禄过日子,聘娶宗室王女,要拿出一份像样的聘礼来,并不容易。 杨隐之开口推辞,“这不好,又不是我自己挣来的。” “这话你对你姐夫说去。”清漪摊开手,“这可都是他令人准备的,只是送到你面前,叫你知道而已。” 杨隐之瞪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半会,他才扭扭捏捏的,“姐姐,我待会去和姐夫道谢。” “估计他也不在乎。”清漪笑了身。慕容定对自己人总是格外大方,杨隐之是他看大,又一手培养起来的,说是半个儿子都没错了。所以出手格外阔绰。要是杨隐之过去道谢,恐怕他还会不高兴。 清漪说着想起元明月那里来,“派人过去问名了吧?” 杨隐之略有些羞涩的点点头,元明月的兄长不是不识时务的人,杨隐之过去求婚,他立刻答应了。 接下来的只等走形式了。 “当初你这么小小的。”清漪抬起手来比划了一下,“现在都长得这么大要娶妻了。” 杨隐之闻言,面上肃穆。他从床上下来,直接跪在地衣上,端端正正的给清漪叩首。 兰芝也是一路看着姐弟两人过来的,忍不住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 清漪端坐在那里受了杨隐之的礼,“起来吧,以后就真的长大了。” 杨隐之抬头,眼圈绯红。 “姐姐对我恩重如山,我这生必要保姐姐一世安宁。” 这话传到慕容定耳朵里,慕容定不满的嘁了一声,“这小子鸡贼的,这话甚么意思,难道我都还保不了自家妻儿的安宁富贵不成?” 清漪站在他面前,今日慕容定才从宫里回来。 皇帝被慕容定给关起来了,他已经不耐烦有元绩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但是暂时还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所以把人给软禁,对外宣称皇帝身体不适。 没了皇帝,他就是老大,在宫里一呆就是老半天。有时候兴致一来,还会在宫廷里头骑马,很有几分跋扈将军的味道。 “那孩子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毕竟都是亲人,想不到那么多。” 慕容定听了,鼻子里哼了两声。算是认同清漪的话。 “到时候我还得去他那里给他撑腰。嗯,这小子就是吃亏在年轻上,那些个老家伙,个个奸诈似鬼,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他身上。我去了,到时候也没人敢看不起他。” 慕容定早就计划好了,杨隐之娶妻的时候,他过去捧场,到时候一群人少不得要奉承杨隐之,甚至给他送上不少财物。 慕容定是真的不知道杨隐之怎么搞的,左中郎将的位置上坐着,手里也有权,但是他偏偏脑子里头一根筋,不爱敛财。拿着那么点俸禄过日子,连田地都不知道置办,看的他恨不得当头给这傻小子一个爆栗子。、 幸好这会要娶妻了,这些到时候都会有元明月来操办。元明月为人聪明,该怎么办都门儿清。不用他来操心了。 清漪听了轻轻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慕容定趁机把清漪抱在怀里,满脸的笑,“宁宁,你说我好不好?” 他这会儿就像个讨赏的孩子,清漪都快要看到他后面乱摇的尾巴了。 她踮起脚尖,在慕容定面颊上香了一口,慕容定不满足,指了指自己另外一边脸,清漪亲了过去。 柔软的嘴唇贴上脸颊,慕容定幸福的感觉要飞起来。 他看到清漪白里透红的脸蛋,一手抱紧她,“宁宁,你这样,我可觉得之前做的都是值得的了。” 没有一个傻子真的会想要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尤其他这样的人,付出去了,那肯定是要回报的。 不然就算爱的再深,他也会累。 幸好,怀里的女子没有叫他失望。 “你个傻子。”清漪缓了一息,才笑骂一句。 慕容定含笑受了。 杨隐之成亲的那日月朗星稀,没有下雨,更加闻不到半点的水汽儿。杨隐之穿上新郎官的衣服,骑马带着接新妇的车往王府那边走去。 慕容定在杨隐之家等着,他手持酒杯,见着一旁的儿子虎视眈眈又好奇十足的盯住他手里的酒。顿时起了坏心思,把手里的酒杯递过去,“你这年纪了,也该尝尝酒是个甚么滋味了。” 小蛮奴双眼一亮,马上伸手接过,在家里清漪管着儿子不准他碰半点酒。这会儿没了母亲的管束,就是出了笼子的小鸟。迫不及待的一口灌到喉咙里。 小蛮奴喝的太急,慕容定喝的也不是什么葡萄酒之类的果酒,甘甜不足辛辣有余,酒水才入口,浓烈的辛辣味儿就在口里冲开,小蛮奴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水喷了个干净。身上的袍子被喷出来的酒水给弄得星星点点。 半大的孩子被呛的鼻涕都出来了,挂在那里。慕容定看见拍桌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狼咬住手帕:粑粑太坏了!! 慕容大尾巴尾巴一甩→_→:是你太蠢 第185章 来生 小蛮奴辣的舌头发麻, 那边慕容定笑的直拍桌子。他脸蛋通红, 抓起桌子上的水壶,也不管什么好看不看了, 咕咚咚全部掉到嘴里去了。一壶水都喝下肚子, 嘴里才好点,却还是一股酒气冲上来,呛的人直犯恶心。 慕容定瞧着小蛮奴胡乱把脸上一擦,脸上脏兮兮的惨不忍睹,生出了点可贵的怜惜, 叫侍从领着小蛮奴去洗一洗。这么一张鼻涕眼泪满脸的样子,叫人看见丢的可是他的脸。 小蛮奴被侍从领了去,把脸上都洗干净了。身上的袍子也整理的干干净净,小蛮奴板着张脸蛋, 往慕容定面前一站,慕容定上下一看, 原先狼狈不堪的儿子终于有个模样, 点点头。 “收拾干净就好。那酒你要是喜欢喝, 我叫人给你上一杯。” “多谢阿爷好意。”小蛮奴把好意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这会他已经反映过来慕容定对他的戏弄了。 慕容定哈哈一笑, 没有半点愧疚。 这时候外头热闹起来,听声音是杨隐之把新妇给接回来了。慕容定有些诧异, “这么快?”那些元氏宗亲竟然没有把新郎官刁难的满地乱爬,他也很吃惊。 那些家伙除了争权夺势,就是年轻人结婚娶妻的时候, 借着弄新婿的名头折腾人了。就算是他,当年娶宁宁的时候,也被杨家给叫人一票姑嫂给追着到处打。带去的那些傧相半点忙都帮不上,傻站在外头看热闹,还是他把那些姑嫂都给解决了,那群家伙才进来。 “阿爷前段时间杀了不少元家人,他们都怕死呢,怎么可能刁难阿舅。”小蛮奴两只手抄进袖子里,一张圆脸都要鼓起来。 慕容定听这么个孩子说起来,先是一愣,而后大笑,“说的也对。” 元明月被簇拥着迎接到在后院搭起来的青庐里头去了。清漪带着一众贵妇闹了新妇,有清漪在,贵妇们也就是笑闹几句,就放过元明月了。 清漪见着两个新人满脸幸福眼底里又透出浓浓疲倦,知道他们累坏了。结婚这事就是考验体力和耐力的,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她随意说了几句吉祥话,就退出来。 清漪这个领头的既然出去了,那么其他人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留着。陆陆续续都退了出来,才出来,就见着阿梨被乳母抱着,清漪张开手臂,从乳母怀里把阿梨接了来,“怎么过来了?” 青庐这里人多眼杂,带着孩子,难免诸多不便,就把孩子留在房里。 “醒来见不着阿娘。”阿梨揉揉眼睛,她之前被清漪给哄睡了,睡到半路醒来,发现母亲不见了。又哭又闹,乳母们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只好把她抱了来寻清漪。 清漪听了,心疼的很。这孩子是被上次给吓怕了,见不着她就要哭闹。清漪抱住她,轻轻摇了摇,阿梨抱住她脖子,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安安静静的。 “阿娘,我们甚么时候能回去啊。这里好多人,吵死了。”阿梨说着,脑袋都搭在她的肩膀上,秀秀气气的打了个哈欠。 “快了,你阿舅这里的事都料理的差不多了,待会我们就回去。”清漪抱住她道。 杨隐之娶妻,又没有其他人帮衬,她这个唯一的亲姐姐当然要过来帮忙。不过小夫妻既然都来了,她也就要退场。 慕容定在前头和几个人说话喝酒,小蛮奴在一旁坐着。 小蛮奴是长子,将来要接替他的位置,所以慕容定见这些人,都会带着他,一来表示这孩子身份特殊,二来也是早早培养小蛮奴。从小耳濡目染,长大了之后,对这些人自然而然得心应手了。 清漪见着慕容定和那几个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不过还好,除了喝酒之外,没有别的举动。 “丞相如今拥有天下,陛下过于懦弱,上回听信奸人之语,险些酿成大祸。可见天命已不在元氏。丞相出身清贵,又威震海内,何不……” 清漪的脚步很轻,除非是习武之人,不然很难察觉的出来。她走进了,那几人的话语伴随着夜风吹入了耳朵。 清漪听到这话,不由得去看慕容定。 元氏势弱,这在当年六镇大军攻破洛阳,将元氏宗室和皇太后皇帝屠戮于河水之畔的时候,就已经是注定了。 如今的皇帝是段秀选出来的,而且反抗权臣两次,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后面一次直接就被关了起来,威严扫地不说,能不能继续把这个傀儡皇帝做下去,都不好说。 这世上最不缺见风使舵的人,既然元氏势弱,慕容定权倾朝野,且手掌大权。那么就来劝说他自立为帝,到时候还能捞着一份从龙之功。 “丞相祖上,也曾经称霸天下,奈何时运不济。如今对于丞相来说,正是振奋祖业,告慰先祖的好时机。” 清漪已经走来。 和慕容定喝酒的那几个人,没有几个是精通武艺的,慕容定持杯的手一顿,抬起头来,见到爱妻抱着爱女,缓缓而来。她抱着孩子,脚步走的极稳,脚步轻轻的,要不是他听力敏锐,都听不出来。 众人见他突然抬头看向别处,嘴里的话语一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抱着一个女童往这里走来。 “阿娘!”小蛮奴跳下床,跑到清漪面前。 清漪看着儿子点点头,她看向慕容定,“丞相和诸公在议事?” 慕容定摇摇头,“哪里,不过就是闲聊两句罢了。”说罢,他起来,冲在座诸人一笑,“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说罢,慕容定快步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把阿梨接过来。 “你还怀着孩子,阿梨我来抱就行了。”阿梨被慕容定报过去,小身子扭了几下,有些不太愿意。 “阿爷我要骑大马!” “骑马?这还在你阿舅家,那么多人看着,不好呢。回家,回家之后,阿爷给你骑大马!” 阿梨这才满意了。 “那几个人是不是劝你自立为帝?”清漪走在他旁边。 慕容定嗯了一声,“那几个人的话听听就行了,要真行事。绝对不能靠他们。”慕容定说着望了小蛮奴,“记住,嘴上说的越漂亮的人,听他们的话,心里高兴高兴就算了,要是办实事,绝对不能用他们。” 小蛮奴慎重的点头。 “你的意思呢?”清漪问,她看向慕容定,慕容定比起当年那个初入洛阳的青涩小子,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经历了几次风浪,若是真的有些别的野心,那也很正常。 “那个位置我当然想要。不过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就我一个,别到时候坐上去的是个火炉。”慕容定勾唇一笑,“赵焕那边还有个小皇帝在呢,南边也不消停。反正缓缓也没甚么,元家人也跳不出甚么来。” 清漪颔首。 杨隐之娶妻,清漪给他张罗了许久,回到家里,狠狠睡了一觉。第二日,杨隐之携妻上门拜访姐姐姐夫,清漪差点起不来。 杨隐之一脸傻笑,而元明月丰满甜美的和颗水蜜桃。这两个站在一块,不说天造地设,也叫人点头。 清漪原本就喜欢元明月,现在做了弟媳妇,叫她一声姐姐,她高兴之下给元明月又多送了些东西。 慕容定见清漪喜欢元明月,对元明月也高看了一眼。 日子过着,有一日兰芝走到她面前,面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清漪望见她这样,直接开口,“你有话直说就是,是不是外面又有甚么事了?” 兰芝是个包打听,外头的消息能打听到的,绝对逃不过兰芝的耳朵。 兰芝期期艾艾,纠结万分,两只手扯着袖子,布料在她手指下都皱成了一团。清漪见着她纠结到这个地步,不由得有些头疼,“你说就是了。” 兰芝这才开了口,“六娘子,颍川……不元绩庶人被判了……” 清漪浑身僵硬。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没去打听元绩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是他的结局,她也不难猜。和慕容延搅合在一块,长安大乱里头也有他的一份。而且他还被慕容延等人给扶上了那个位置。 只要人被扶上那个位置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同谋,如果不赢,那就只有一条死路。当初清漪劝他逃,就是这个原因。 她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静。兰芝心高高悬起,抬眼看清漪,她嘴唇动了好几次,后悔自己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清漪。但就算自己不说,清漪也会知道,到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反应呢。 兰芝见清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六娘子……” 这一声终于让清漪有些些许动静,她闭上眼,长长的叹气,“你说,他怎么会成这样?” 即使两人已经没有半点再在一起的可能。她还是希望元穆能好。但是最后却变成了这样。 “这也是没办法。”兰芝跟着清漪一块叹息,“这谁也没拿着刀架在元庶人的脖子上,叫他做那些事。”她面上纠结几下,“成王败寇,也是没办法。要是他赢了,恐怕现在,郎君和小娘子就要遭殃了。” 如果赢的人是慕容延,恐怕现在不仅仅是慕容定性命难保,就是两个孩子也性命堪忧。 清漪当然知道,她可以对慕容延等人如同陌生人,但是对元穆不能。 她闭上眼,略带凉意的空气吸入鼻腔里。她坐了好会,抬头,“你去把十二郎请来。” 兰芝不知道她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杨隐之来了之后,姐弟两个关起门来说了很久的话。 杨隐之出来之后,除却长叹再无一言。 天牢和一般的牢狱不同,别的牢狱都是关着混混二流子,要不然就是一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恶徒。而天牢里头的人,能关进去的,都是非一般的人物。 元穆已经在这里呆了有段日子了。他起事未成,被慕容定所擒,结局哪怕旁人不说他都知道是什么。 最后这一段日子,他反而看开了。 既然他能拼上他的所有去赌,那么输了也是他应当面对的。既然能赌,就能服输。 这天牢里头的囚犯,哪怕之前身份显赫,关进来之后,也是惶恐不安。但是元穆不同,该如何如何,叫那些狱卒们都颇为纳罕。 元穆坐在牢房里头,闭目养神。外面传来一阵开锁的声响,除去一开始廷尉来人讯问他所谓造反事情经过之外,再也没有人来过了。他听到那个声响,睁开眼,见到一个男子进来,走到面前,隔着栅栏和他相望。 那年轻男子的眉目生的和清漪有几分相似,但是他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了。 杨隐之看着元穆披头散发,身上的囚衣也脏污不堪。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没想到再次聚首,竟然是这种情形下。 “是我,杨十二。”杨隐之开口。 元穆面露惊讶,而后苦笑,“你都这么大了。” 杨隐之看了一眼狱卒,狱卒知道他身份,只要不把犯人给带出去,什么都好商量。狱卒把门给打开,让杨隐之进去,然后又把门给结结实实关上。 杨隐之提着一只食盒,还拎着一只包袱。 他把包袱递给元穆,又把食盒打开,里头都是元穆喜欢吃的饭菜,包袱里头都是干净衣物。 “这些都是她叫你带过来的?”元穆看着整洁的衣服,伸手抚了上去。 杨隐之不答话,他将食盒里头的碗筷摆出来。 他提出一壶酒,元穆见他不答,也不恼怒。只是微微一笑,把那酒壶给接了过来给自己斟上一杯。 他双手持杯,对着丞相府的方向举起,“遥祝娘子身体安康,一世平顺。”他遥祝完,看向杨隐之,“你告诉她,这一生,我使劲了所有的办法,都没法和她在一起。既然此生无缘,许我来生罢。” 说罢,元穆仰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清漪小兔几兔爪抹了抹眼 第186章 结束 元穆行刑定在秋日。秋日主杀,所以死刑还有狩猎多定在这个时候。慕容定把元穆带回来之后, 放手给廷尉, 自己对元穆再也不管不问。等到下头人将最后的判决拟定出来,慕容定直接就准了。 行刑那日, 清漪坐在屋子里。此事已经有几分凉了。她坐在床上, 伸手捂住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这个孩子和小蛮奴一样,乖乖的, 怀到这份上,没有叫她吃太多的苦。 今日除去菜市口的那场行刑之外,似乎毫无半点变化。 阿梨已经由清漪辅导着开蒙, 她端正坐在蒲团上,手里捏着笔, 照着上头的字一笔一捺工工整整的写。清漪坐在一看看着, 阿梨挺直着背, 是端端正正的在纸上写下一二等简单的汉字,清漪偶尔见她发力有些不对,上前捏着她的手, 亲自教她。 阿梨工工整整写完一大半的字,手腕酸疼, 撒娇丢开笔不肯写了。清漪也不是个过分严厉的母亲,见着阿梨是真的累了,也不逼她继续,握住她的手腕, 给她轻轻揉按腕子,“还疼不疼?” 阿梨用力的点点头。 “阿娘,以后我每天都要写这个吗?”阿梨问。 清漪点点头,而后就在女儿眼里看到破灭的光芒,她有几分好笑,伸手揉揉阿梨的头发,“傻姑娘,谁家不这样?阿娘叫你学这些都是为你好。阿娘小时候,还没有人看着,自己到书库里,把那些典籍能看的都看了。” 那时候杨家的藏书可真多,不少还是外面没有的孤本。那时候她很喜欢呆在杨家的书库里,只是可惜书库里的那些书她也不知道后来如何了。 阿梨是没有这个便利了。 阿梨听后一张包子脸鼓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母亲怎么这么爱自讨苦吃,那么多书读起来可吃力了! 她心里想什么,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清漪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捏了一把她的鼻头。 学习不是个快乐的事,孩子又很遵循自己的天性。所以没有人看管着,想要靠他自己想通,好好学习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 “以后阿娘就这么教你读书写字。”清漪说着把阿梨抱在怀里,“你呀,就别想偷懒了。” “那,那我骑马呢?”阿梨立刻道,她仰起头来,眼里泪光滟滟,“阿爷说,要带我去骑马。”说着阿梨掰着手指开始算自己出去读书写字之后,还有多少时间,可怜巴巴的,就等着清漪看她一副小可怜样儿能够大发慈悲,放她一马。 “你和外面的那些大臣一样,五日一休,到时候去骑马也算不了甚么。”清漪把阿梨的那点点小心思给拍在地上,阿梨的脸蛋皱成了一团。清漪拍了拍她的背,“坐了那么久,估计你也累了,出去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清漪说着,叫乳母领着阿梨出去走走看看。 阿梨双眼一亮,不用乳母侍女服侍,自己从床上跳下来,把鞋子穿好,蹦蹦跳跳出去了。 清漪看着阿梨跑到外面,坐在那里,面上沉寂下来。 她不作声,屋子里头的侍女也不敢出声。 过了会外头传来阿梨稚嫩的呼声,“阿舅你来啦?” 清漪坐在窗边听得清楚,不一会儿,杨隐之大步走进来,清漪抬头看他,“都办妥了?” 杨隐之叹气点点头,“都办妥了。姐夫也没有做其他事,所以……收殓还算顺利。” 慕容定这回没有把元穆往死里治,都是在走程序,该如何就如何。所以杨隐之替元穆收殓也算顺利。 元穆是反贼,元家上下现在都成了哑巴,没有几个敢给他收尸的。刑场上死囚的尸体若是没有人收,统统丢到乱葬岗去。 埋也不会认真埋,只是那破席子一包,上面薄薄盖上一层土。等不了多久那些野狗就会跑过来,刨开薄土吃肉。 清湄和朱娥还有慕容延的那些个儿子,就是这样被丢过去的。清漪不想元穆死后都还要落个这样的下场。所以让杨隐之出面办元穆的身后事。 “他向来喜洁,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清漪微微转过头去。 杨隐之嘴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姐弟两人相对无言,室内又沉默下来。清漪一手按住肚子,勉强站起身来,“瞧我,你来这么久了,我都还没叫人给你上茶呢。”说着,清漪让侍女给杨隐之上茶水。 杨隐之仔细看她,见她脸色虽然有些不好,但是其他看着还好,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个没事,只要姐姐你好就行。”杨隐之说完犹豫了下,“姐姐现在又要有个孩子了,还是多小心些。” 清漪摸了摸肚子,点点头。 慕容定对杨隐之给元穆收尸的事,问都没有问过。他最近让人从西域弄来了一匹马,西域胡马哪怕到现在,还是可遇不可求,那些胡马买过来就是被阉了的,想要配种,都没有办法。 慕容定弄回来之后,很是高兴了几天,带着妻儿跑去跑马场。清漪身体沉重,不能上马,就叫人抬来床,自己坐在一旁看。 小蛮奴骑在马背上驾轻就熟,根本不用慕容定指导什么了,要说有什么缺憾,就是他现在年岁不够大,而且长得不够高。爬上马还是要人给他当人肉脚凳。 慕容定见着小蛮奴踩着家仆的背上了马,就做了甩手掌柜,让小蛮奴自个去骑了。他抱起阿梨,让阿梨坐在马背上,阿梨骑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拉住马缰,有些紧张。慕容定见状笑了,“别僵着,别怕,这马温顺的很,不会乱跑。而且还有阿爷在,不碍事的。” 阿梨这才放松了些,她试着踢了踢马肚子,驮着她的马迈动了几下步子,慢悠悠的走了几步。阿梨突然转过头来,“阿爷,你和阿娘说,不要每日都拘着我读书写字嘛。” 慕容定一愣,“啊?” 阿梨嘟着嘴,“写字手好疼,而且阿娘要我写一天呢。我都不能玩了。阿爷和阿娘说说嘛。” 别人家里都是严父慈母。到了慕容定家,这个似乎有点反过来,或者说是在阿梨面前反过来。慕容定对阿梨娇惯的厉害,只要不伤天害理,那么阿梨想要什么,慕容定都会满足。清漪就不一定了,若是无理取闹,哪怕阿梨撒娇耍痴,也不行。 慕容定飞快的看了一眼清漪那边,清漪此刻挺着一个硕大的肚皮,有些吃力的坐在床上。她看着儿子那边,暂时没有往这边看。慕容定回头冲女儿一笑,“怎么?嫌弃辛苦?” 阿梨俯身下来,重重点头,“好辛苦好辛苦的!” 慕容定揉揉阿梨的脑袋,犹豫一会,“阿爷和阿娘说说。”他见着女儿喜笑颜开,又给加了一句,“不过阿爷也不知道阿娘准不准。” 阿梨人小鬼大,慕容定这么说,她也不失望,“阿爷总要和阿娘说说嘛。” 慕容定刮了刮阿梨的鼻头,笑骂,“鬼机灵!”阿梨吸了吸鼻子,撒娇,“阿爷快去嘛。” “好好好。”慕容定叫人好好看护住阿梨,不叫她从马背上掉下来。自己大步往清漪那边走去。 月份见长,肚子越大。原本慕容定有些犹豫要不要清漪一块出来,清漪嫌弃呆在家里太闷,主动要求出来。 清漪心下盘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时候才能把肚子里头的这个生下来,好轻松一二。她看着两孩子撒欢,慕容定这会走过来。 “不去孩子那边?”清漪有些奇怪。慕容定刚才在阿梨那边站了许久,又是抱着女儿上马,又亦步亦趋跟在一旁。二十四孝老爸非慕容定莫属,她还以为慕容定要陪着女儿走完这一程呢,这会就过来了。 慕容定在她身边坐下,兰芝给他送上饮品还有擦汗的帕子,慕容定随意把头上的汗珠一擦,“听说阿梨最近很累?” 清漪奇怪咦了声,“累?” 慕容定原本就是无中生有,嘴皮子上在说,但是心底下却是擂鼓似得,目光才和清漪一接触,又转到别处。 “她小小个人,甚么都不用她操心,她累甚么?”清漪满腹狐疑,阿梨除了读书就是玩儿和睡觉,什么都不管,什么也都不操心。天塌下来,还有父母顶着。宫里的那些公主都没有她过得舒服。 阿梨还能怎么累? 清漪这话说的在理,慕容定都想点头。不过想到女儿那张小脸蛋,他生生忍住,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重重咳嗽一声,拿出点气势来,“还不是这孩子读书累着了。” 清漪眉尖微蹙。 “这孩子原本就爱玩爱跳的年岁,老是拘束着她在屋子里头不好。再说了,咱们阿梨就算是不学这个也能一辈子过得顺顺当当……”慕容定盯着清漪的目光,话语说的越来越小,最后那点点话尾巴都消失在嘴里。 “不读书,叫她做文盲去?认得几个字就阿弥陀佛大造化?”清漪斜睨着他,她目光平和,一点儿都不尖锐,但是看得慕容定心底没来由的发慌。慕容定知道自己理亏,盯着清漪的眼睛,不敢造次。 “阿梨年岁小,贪玩儿。不过做大人的要是顺着她,那是害了她,尤其这事上。”清漪三言两语就把慕容定的话给掐了,“书要读,不读书没办法明白事理。而且和那些所谓的夫人们打交道,其实也就是和你们这些男人打交道,不是没用,只是用处不是那么明晃晃的摆在面前而已。”清漪笑了两声,“蛮奴以前还不读书呢,躺在地上闹。你顺着他的意思不让他读了?” 慕容定那会哪里顺着儿子的意思,家仆们不好拿小主人怎么办,但是他能。地上捞起来,扒了裤子抽一顿。什么毛病都好了。 慕容定坐在那里,脖子垂着,不敢说话。 清漪说完之后,笑了笑,“阿梨想玩我又不拦着她,只要把功课给完成了,她爱玩就叫她玩去。” 阿梨,阿爷这可是尽力了。怪不得阿爷。慕容定在心里默念。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要完结了,终于 第187章 春日 清漪的产期在秋末,那日并不是慕容定的休沐日, 他身上许多事, 走不开身。无奈之下,叫小蛮奴镇场。 小蛮奴长得飞快, 都说男孩子要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才会抽条。但是小蛮奴长得飞快, 已经比同岁的孩子高出一大截了。慕容定很得意儿子的长个子,说小蛮奴像他,还说小蛮奴已经长大成人了。 于是这会小蛮奴被慕容定抓来镇场子。 阿梨坐在床上惶惶不安, 平常清漪看着她,一定要等她保质保量的把功课都完成了,才会放她去玩。阿梨正在最活泼爱闹的年纪, 被清漪管束住,很是闷闷不乐了一段日子。但是现在清漪没办法管她了, 她反而不安起来。 小蛮奴瞧见妹妹的不安, 叫人给她弄来一套九连环, 让他自己解着玩儿。那套东西,除非天赋异禀,不然要全部解开, 要花上不少时间。 阿梨抓住九连环,使劲儿拆了一个, 然后丢到一边,冲小蛮奴撒娇,“哥哥,阿娘那里怎么了嘛!” 她都在这里坐了好久了, 但是阿娘那里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小蛮奴一听,就去看身边的侍女。 “娘子现在如何了?快去打听。”小蛮奴板起脸道。 侍女面露为难,应了一声,去了。 阿梨从床上爬下来,跑到小蛮奴这里,手脚并用爬上来,眼圈红了红,泫然欲泣,“哥哥,我怕。我听人说,生孩子这事会要人命呢!” 阿梨前几日午睡,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就听到身边的乳母和侍女在唠嗑,说娘子这一胎,也不知道胎象好不好,要是不好,恐怕要出乱子。 阿梨迷迷糊糊听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听着也不明白,不过到了这会见不到母亲,人人都说母亲给自己生弟弟去了,可是她见不到母亲就急。 “胡说八道!”小蛮奴立刻跳起来,“谁和你说这些?我叫人割了她们的舌头!” 阿梨被小蛮奴一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蛮奴看到妹妹眼里泪珠一个劲的滚动,就差掉下来了,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些话吓到她了,连忙柔声安慰,“没事没事,阿娘没事呢。那时候阿梨也是这么出来的,阿娘也是没事啊?” 阿梨出生的时候,小蛮奴是真小。慕容定也没叫他一块守着,而是和杨隐之守了一夜。但是小蛮奴说起谎话来,脸不红气不喘。 阿梨泪眼汪汪的看了哥哥好会,小蛮奴拍着胸脯,“阿娘一定会没事的,你看哥哥甚么时候骗过你!” 阿梨仔细想了想,的确是没有,这才哽咽了几声,乖乖的坐在小蛮奴身边。小蛮奴见到妹妹终于安静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可不擅长哄女孩子,要是阿梨哭闹起来,爷娘又不在面前,他还真的压不住妹妹来着。 这会出去打听消息的侍女回来了,“接生婆说娘子现在一切都好,没有任何不妥?” 既然不妥怎么还没生下来?这话在小蛮奴的嘴里转了一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小蛮奴把妹妹哄的乖顺了,自己坐在床上,满心郁闷。他真的好想去看看啊!可是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说是女人生孩子,男人不能去。 小蛮奴郁闷的想了好会,也没能想明白,最后只能自己恹恹坐在那里继续等。 等的时间一长,孩子就有些受不了。阿梨倒好,她是幼女,上头爷娘疼爱,耐不住困也没什么,直接在床面上一睡,小蛮奴还得叫人给她送来一条被子盖好,免得她受凉。 他在外头等着,看着妹妹熟睡的脸,心下好一阵羡慕。妹妹可以好好睡觉,他就要在这里等着。 不过这就是身为长子的责任。小蛮奴的坐姿格外周正。 他坐在那里带上了一丝使命般的悲壮,哪怕屁股都麻了,都没动。 慕容定回来的时候,太阳挂在西边,只剩下一抹残阳。他下马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娘子那边怎么样了?” 回来不问孩子生下来没有,好不好,竟然先问妻子。 好在他行事向来和旁人不同。府中上下都已经习惯了慕容定这么行事,倒也不觉得奇怪。 “娘子那边一切平安。”话语刚落,那边有人急急忙忙跑来,那人在这个天气里头跑出了一头的汗,到了慕容定面前,满脸笑意的跪下来,“恭喜郎主,娘子生了一个小郎君,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让慕容定下意识咧开嘴角,他伸手,“赏!” 然后大步就往后面走去。 产房里头还在忙乱着。兰芝亲自到屏风后面,把清洗好的新生儿抱到清漪面前,清漪强撑着看了一眼,胎盘刚刚落下来,她这会身体虚的很,没有多少力气。 “这孩子出来的时候,都长得一个样。” 兰芝小心的抱着孩子,笑出了声,“没事,等长长就好。” 这会外厢传来惊呼和下跪的声音。 抬头一看,就见着慕容定赶了过来,慕容定见着清漪躺在床上,不看兰芝怀里襁褓一眼。径直走来。 兰芝哪里敢占慕容定的位置,立刻给他让出道来。 “怎么样,还好吧?”慕容定坐在床上,产房内才迎接来新生命,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不过这个对慕容定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清漪点点头,“还好,这个小家伙没折腾我。”清漪躺在那里,一脸倦怠。这孩子的确是没怎么折腾她,但也不是很疼母亲。没有马上就出来,而是结结实实让她阵痛了一天。不过比起小蛮奴那时候,已经乖的不能再乖了。 慕容定听她这么说,但是心底仍然不能放心,等医官过来诊脉,再三确定不会有事之后,慕容定才放心下来。 喝药之后,清漪沉沉睡去。这一天花费的体力太大。 慕容定守着清漪睡着,这才看了一眼孩子。孩子已经洗干净叫乳母喂奶了,躺在兰芝的怀里,小眼睛闭得紧紧的。 慕容定只是看了一眼,也没抱。对儿子,他总是有一番纠结的心。儿子是拿来摔打磨练的,而不是用来疼的。 哪怕只有那么点点大,他看着也纠结的很。 看了小儿子,他才过来到小蛮奴这边。 小蛮奴堪称尽心尽力,说守着母亲就守着母亲。连带着妹妹的那份都一块儿守了。 慕容定来的时候,小蛮奴下地,身体都有些晃。 慕容定看见,伸出手掌在他肩膀上一拍,结果力道没有拿捏好,差点把小家伙给拍到地上去。 “你这样可不行,回头要再练练。”慕容定手掌一翻,提起小蛮奴的后衣领子,把他整个人给提起来,站稳了。 小蛮奴眨眨眼,“是,”而后抬起头来,“阿爷,阿娘那里没事吧?” 侍女告诉他阿娘一切都好,弟弟也很好。不过他到底不能进产房,别人说的,在亲眼看到之前,他不能全信。 慕容定手掌在小蛮奴头顶摸了摸,“都好着呢。”他说着,看了一眼那边揉揉眼睛打哈欠的阿梨,阿梨睁开眼见到慕容定,娇娇糯糯开口,“阿爷。” 阿梨这一天就在等待和打瞌睡中度过了,见到父亲来了,伸出手来要抱。 慕容定过去一把把阿梨抱起来,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没有半点重量,“睡了多久了这是?” 慕容定看着小丫头睡的眼底发红的样子,好笑的给她揉了揉。 “好几回了。”阿梨眨眨眼,也觉得有些不舒服。 “睡成这样,回头夜里你睡不着了。”慕容定哭笑不得。 “阿爷,我们甚么时候可以去看弟弟啊?”阿梨突然就做了姐姐,有些新鲜,那个弟弟也好想是个新玩具,怎么着要看看,心里才觉得舒服。 小蛮奴也有些蠢蠢欲动。两只眼睛盯在慕容定身上。 慕容定有些好笑,一抹脸,“过几天,你们弟弟才出生,娇弱的很。不太适合有太多人去,等几天长开了,给你看也好。” 说着,慕容定想起小儿子那颗尖细的脑袋,顿时有些郁闷。幸好他从母亲那里知道,小孩子刚出生,脑袋都生的有些尖细。等到大点就好了。 小蛮奴和阿梨把慕容定这话记在心里了,等到过几天,真的兄妹两个跑去看弟弟了。欢呼雀跃而去,失望而归。 那个浑身上下都是奶味的家伙眼睛都睁不开,除了吃就是睡,根本不管别的事了。更重要的是…… 阿梨一脸嫌弃“长得好丑。” 小蛮奴没有制止妹妹的话,他一脸的深表认同。弟弟长得那样丑。虽然说男子的容貌不是最重要的,但丑的太过了,上街恐怕也要被老太婆丢石头砸的。 “看来以后还是要他多多习武,免得叫人欺负了。”小蛮奴心下盘算着,以后怎么教这个弟弟学武,脸长得丑已经是没办法了,但是总不能脸丑还不上进。到时候家里的脸都叫他一人丢光了。 小蛮奴已经发散到十几年后了。 他这个长兄,应该为下面的弟妹们着想。小蛮奴生出一股责任感来,这个弟弟他还是包圆了吧,他不会嫌弃他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的。 幸好,清漪小儿子那张尖嘴猴腮的脸在满月之后渐渐好起来,原本尖细的脑袋也圆起来,不复刚出生的时候那个奇怪模样了。 小蛮奴看着弟弟那颗正常起来的脑袋,庆幸又失落。 清漪看着小蛮奴失魂落魄的看着小儿子,一时间也闹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怕多个孩子出来抢关爱?但是之前小蛮奴对阿梨是真好,阿梨可比小家伙要受宠多了。 清漪怎么也想不明白,小蛮奴失魂落魄的看了一眼弟弟,心下又给他打算起其他道路来。 看样子没以前丑了,也对,他们家男女就没有丑人。以后可以教他骑马射箭,嗯……可以这样。 小蛮奴想着,心情又重新愉悦起来,他冲襁褓里头的婴儿一笑。可惜这回这位弟弟还在呼呼大睡,眼睛连条缝儿都没有睁开。 * 孩子出生在秋末,长安的天气容易走极端,热的时候热的人恨不得仰天长啸,冷的时候,冻得人手脚都伸展不开。 这个天里头,除非必要,清漪都不爱出门。带着三个孩子在家里猫冬。等到春暖花开,再出来。 春天的时候,龙首原外姹紫嫣红一片,草木葱茏。是城内贵族们踏青的好去处,慕容定和往年一样,带上母亲妻儿,一同到外面散心去。 蛮奴带着妹妹玩去了,他现在能拉弓能骑马,又有人看着,不会出差错。慕容定就让他去了。 清漪经过一个冬天的调养,恢复了过来。她漫步在草丛中,前段日子才下过一场雨,青嫩的草叶上,露水晶莹。叶子扫到清漪的裙摆,上头的露珠在叶面上滚动一下,掉落在地,再也寻找不到。 “今日天气好,在家里呆了这么久,出来走走也很不错。”清漪和身后的兰芝说道,她抬头看到那边孩子骑在马背上笑闹,嘴角不禁多了点笑意。 兰芝嘴角含笑,刚想说话,看到那边奔驰过来的马和人,识趣的闭上了嘴。 哒哒的马蹄声在柔软的草地上被消弭到了最低,到了跟前,清漪才听到马蹄声,她吃惊抬头一看,慕容定已经驰马到了跟前,他弯下腰,手冲她伸来。清漪来不及想,下意识的伸出手去,一下被慕容定紧紧攥住。而后只觉得身子被手上的那股劲道直接拉起,下刻稳稳当当坐到了马背上。 慕容定把她拉上马来,把她手臂紧紧圈在腰上。 “走,这天气不骑马太可惜了,”慕容定一手持缰,一手覆在她的手上,他爽朗大笑,“走咯!” 清漪嗯了一声,圈紧他的腰。 黑风奋力一跃,春风迎面袭来,浓郁的水汽夹杂着草木芬芳扑面而来。远处孩童欣喜的笑,慕容定大笑,“抱紧了!” 话语落下,马蹄阵阵,飞驰向远方。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番外还不知道要写什么 本书由 云浅落叶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