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伪装爱你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这个电影我穿过》 作者:梦魇殿下   文案   提问:“比穿越到恐怖片里更可怕的体验是什么?”   匿名回答:“穿到你没看过的片子里。”   追问:“差评!这根本没什么可怕的!”   匿名回答:“真的吗?你能确定你爹不是杀人犯吗?   你能确定你的枕边人不想杀妻骗保吗?   你能确定你儿子的饭盒里没藏凶器吗?   最可怕的是你根本没看过这片子,所以你不知道前方有没有高能反应!”   所以本文又叫《前方高能反应》   一句话简介:女主穿越各种真实事件改编电影中,苏爆全场。   【电影剧本全部原创=v=】   内容标签:快穿   主角:宁宁 ┃ 配角:面具,闻雨,陈双鹤,李博月等等 ┃ 其它:石中棠 ===================== 第1章 影后之女   比看烂片更可怕的体验是什么?看自己演的烂片。   宁宁面无表情的坐在电影院里,身边一片哄笑,隔壁的观众用胳膊肘捅了捅她:“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我没瞎。”宁宁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她戴墨镜不是因为瞎,是怕人认出她就是片子里的女主角。   “哦,我已经瞎了。”隔壁观众摘下眼镜,慢条斯理的擦着,“片子刚放五分钟,我就开始视力下降,现在已经瞎了差不多有一百分钟了。”   “呵,呵呵……”宁宁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该死的片子怎么还没演完。   其实片子放到现在,电影院已经空了大半,珍惜时间亦或者爱惜眼睛的观众,大多已经提前离场,剩下的人千姿百态,刷手机的,聊天的,睡觉的,正经看片的只有一个,那个人就坐在宁宁隔壁,他身残志坚,明明已经瞎了一百多分钟了,还在坚持不懈的盯着屏幕:“你觉得这片子在imbd上能打几分?”   宁宁实在没法昧着良心打满分,于是说:“三分。”   “两点五分。”隔壁的观众低笑一声,“两分给剧情,零点五分给主演。”   “什么?”宁宁这下不淡定了,她转头看向对方,“片子烂怎么能怪演员?这么弱智的剧情这么傻逼的台词,换影后来也救不了它啊!”   “你以为演员是什么?是化腐朽为神奇,是让一个两分的片子变成三分。”隔壁的观众依旧看着屏幕,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能看清他侧脸的轮廓,以及镜片的反光,“没有那么多好片子,也没有那么多好角色,大部分演员都是从烂片开始演起的,因为片子烂,演员就能不用心吗?”   片子放完了,伴随着片尾曲的缓慢流淌,电影院里的灯光亮起,照亮了他的侧脸。   大导演,陈观潮。   他转头对宁宁微笑,宁宁的心却沉到了谷底,因为她已经猜到了他来看片子的目的,还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演员。”陈观潮起身从她面前走过,留下惋惜的一声,“可惜,你不是。”   他走了,其他观众也走了,空荡荡的电影院里,只有宁宁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雕像。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低头掏出手机,上面是经纪人发来的消息,上面写:“下个月的试镜你不用去了,陈导刚刚跟上面通了电话,明确不会用你。”   宁宁无力的将手耷拉下来,对面的大屏幕上,演员表上的名字一个个向上移,就像大浪淘沙,一个个旧名字被一个个新名字冲走,那么多的名字,有几个被人记住,有几个被人遗忘,有几个被人赞叹,有几个被人唾弃。   “《我是大美人》开盘走低,预期票房不足三百万!”   “星二代魔咒!昔日传奇影后宁玉人之女难成大器!”   “爆料!宁宁私下透露:只要给钱,什么片都拍!”   一夜之间,负面新闻铺天盖地,在一片指责声中,宁宁来到医院,刚刚推开病房大门,就看见母亲侧躺在床上,枕头边放着一部手机,里面正放着她拍的那个大烂片《我是大美人》。   “啊,妈妈。”宁宁呻吟一声,走到床边跪下,额头贴在母亲的手背上,轻轻说,“对不起,别看了。”   对不起,她不该接这个烂片的。   可不接的话,她又没有足够的钱给妈妈看病。   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够像妈妈那样,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即使身处一部烂片之中,也能够像月亮一样熠熠生辉,夺人眼球,但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传奇之所以叫传奇,就在于其不可复制性,她只继承了妈妈的脸,没有继承她的才华。   “对不起。”宁宁忍不住哽咽起来,“对不起妈妈,我没有才华……”   “谁说你没有才华?”宁玉人笑了起来,“你跟我一样,一模一样,看。”   宁宁红着眼圈抬头,顺着她的骨瘦如柴的手指看去,看见手机屏幕里的自己鼻孔放大,怒目圆瞪,像一头狂奔下山的熊瞎子一样,冲着男主咆哮:“我长得这么美!你为什么不看我!你看我啊!你快看我啊!”   宁宁闭上双眼,颤抖道:“妈,咱们能先关了这个视频吗?我感觉快要吐了。”   “我第一次演电影的时候也这样,喷了男主一脸口水。”宁玉人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后来男主罢演了,说看见我就想打伞……”   “然后呢?”宁宁问。   宁玉人耸耸肩:“然后我就被换掉了。”   宁宁惊讶的看着她,不敢相信传奇影后也有这样的黑历史,要知道宁玉人在被称为“传奇影后”之前,还有一个称号——天生的演员。无数个大导演对外宣称,宁玉人是他们见过的最有才华的演员,贵妃,村姑,狡诈间谍,痴情歌女,甚至男人,她全都能演得惟妙惟肖。   不,甚至不能用惟妙惟肖来形容。   她息影前最后一部片子是陈观潮拍的,那是一部谍战片,当时执导此片的陈观潮在新闻发布会上直截了当的说:“再也不会有比宁玉人更好的演员,我把别人的片段截出来放,你反复看几遍就能看出来是演戏,但我把她的片段截出来放,你会以为是一段真正的审讯录像,无论你看几遍都是!”   相比之下,宁宁演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算了妈妈,你别安慰我了。”宁宁颓唐的说,“我有几斤几两,片子出来已经一清二楚了,陈导还特地给我打了个电话……”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本来不想继续往下说的,可宁玉人温柔的催促一句:“他说了什么?”   “……他劝我退出这个行业。”宁宁酸涩的说,“说我拍出来的东西既折磨观众又折磨自己,除了给网民提供一波表情包,再也没别的用处了。”   “哦。”宁玉人淡雅一笑,“他放屁。”   宁宁一阵头晕:“妈,这么说你的脑残粉不好吧?”   宁玉人呵呵:“当年哭着喊着要把我换掉的男主角就是他。”   宁宁:“……”   想不到大导演还有这样的黑历史!   “演员是孤独的。”宁玉人收敛起笑容,认真的看着宁宁,倒映在宁宁眼中的已经不再是东方最美丽的女人,而是一具骷髅,因为疾病的折磨,她的头发掉光了,肉也掉光了,只剩一张薄薄的皮肤包裹在骨头上,“观众如潮水般向你涌来,又像潮水般离你而去,能够永远陪伴你的,只有你的演技。”   “可我没有……”不等宁宁说完,宁玉人突然扯过她的手,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在她。   一张电影票。   宁宁低头看着手心,这是一张几十年前的电影票,年纪估计比她还要大了。薄薄一张黄色的纸,左边盖着一张圆形印戳,印戳里写着入场卷,右边是一个长方形方框,方框中间写着人生电影院,下面写着前八排四十五号。   “晚上十二点,去胭脂路三十五号那家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宁玉人说,“你一个人去。”   下一秒她又反悔了,把电影票又抢了回去:“不,你还是别去了。”   “妈……”宁宁不明就里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宁玉人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过了好半天,才问:“宁宁,你是真的想成为像我一样的演员吗?”   宁宁:“当然想。”   宁玉人:“有多想?”   “这要我怎么形容呢?”宁宁皱起眉头。   “这辈子除了水煮鸡胸肉,再也不碰别的肉类。”宁玉人悠悠道。   没事就爱撸串的宁宁闻言,忍不住面色狰狞了一下,最后壮士断腕:“我可以。”   宁玉人:“哪怕你老婆要生了也要先把手里的戏演完。”   宁宁:“我是个女的。”   “那好吧。”宁玉人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词,“哪怕你老公要生了,也要先把手里的戏演完。”   “……这个我做不到。”宁宁为难的回答,“这种时候,我必须陪在他们父子身边。“   宁玉人:“你傻啊,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宁宁:“……”   “最后一个问题。”宁玉人停顿了一下,望着她,“你会放弃演戏吗?”   媒体铺天盖地的负评,陈观潮深夜打来的电话,微博下的谩骂,公司里的流言蜚语……一幢幢一幕幕从宁宁眼前闪过,她忍不住闭上眼睛逃避了一会现实,最后艰难撑开眼皮:“我永远不会放弃。”   宁玉人笑了起来,这一笑倾国倾城,恍惚间,那个曾经颠倒众生,让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影坛第一美人又回来了。   “那你就去吧。”她重新将电影票交给宁宁,然后闭上眼睛,露出怀念的笑容,“那个地方,曾经改变了我的命运,它一样能改变你的命……”   声音戛然而止。   “妈……妈?妈妈!”   2016年11月11号,晚上九点半,传奇影后宁玉人女士因癌症去世,享年五十二。 第2章 两场交易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有大明星,也有大导演,追逐他们而来的小明星和记者,很快就把这场葬礼变成了一场社交晚会。   “这可真奇怪,不是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宁宁身后响起,“她生前没有那么多朋友,死后倒是多了很多朋友。”   宁宁不用回头,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陈观潮来到她身后,弯下腰,将手里的白菊花放在棺材上。   “你把她变成了一个展览品。”他直起腰,转头对她笑。   宁宁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说得对,真正来参加朋友婚礼的人,是不会随身携带那么多记者跟自拍杆的。   “对了。”陈观潮说,“我最近听到一个传闻。”   “什么?”宁宁问。   “听说你要拍卖你母亲的遗物。”他盯着她,“包括她的奖杯跟内衣。”   宁宁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你最好别这么做。”陈观潮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些什么,最后他说,“下周你可以过来试镜,虽然女主的人选已经定了,但是女配的人选还没有定。”   如果在葬礼前他这么对宁宁说,宁宁一定会欣喜若狂感恩戴德,可现在从他嘴里听到这番话,她却觉得又屈辱又难过,因为这太像一种施舍了。   “这不是施舍。”陈观潮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抹轻蔑浮上他的唇角,“这是一场交易。你保留你母亲的尊严,我给你一次机会,仅此而已。”   宁宁瞪着眼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低头看了眼电话号码,她眉头一皱,对陈观潮说了声抱歉,然后急急忙忙的去了休息室。   “你说什么?”休息室内,宁宁怒不可遏,“妈才刚走,你就要拍卖她的遗物?”   香港的一家奢侈品店内,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老奶奶正在试戴钻戒,身旁的店员帮她举着手机,她一边欣赏自己指头上的光芒璀璨,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我最近生活费不够了。”   宁宁深呼吸几下:“你要多少?”   “先给我一百万。”老奶奶说。   “……上个月才给你十万,这个月你张口就要一百万?”宁宁道。   “你妈年轻的时候,无论我问她要多少,她都二话不说掏给我。”老奶奶冷冷道,“她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问你要点生活费,你都要跟我讨价还价,存心想气死你外婆我吗?”   世上还有这样倒打一耙的人!   圈里圈外谁不知道,宁玉人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个吸血鬼一样的妈崔红梅。宁玉人一代影后,到了晚年落魄的连治病的钱都没有,钱呢?全在崔红梅的貂皮,钻戒,别墅里。   “我没钱!”宁宁可没她妈那样的好脾气,“我钱还留着给我妈买墓地呢!”   “那行。”崔红梅毫不在意的说,“那咱们拍卖会上见。”   说完,她按掉了电话,朝着手机方向冷笑一声:“哼,跟我斗。”   手机再次响起,店员看向崔红梅,崔红梅却摆摆手道:“别理她,让她继续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款式,都拿过来让我试试。”   另一边,宁宁连续打了十几通电话,终于忍无可忍的朝天骂道:“老贼!”   考虑到崔红梅说得出做得到,宁宁不得不迅速联系了殡仪馆的人,让他们尽快结束这场葬礼,同时在携程上订了机票,准备直接过去堵人。   好好一场葬礼,就这么草草结束。   来宾陆续离场,大多数颇有怨言。一辆宾利内,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忽然开口:“爸,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你指什么?”陈观潮坐到他身边,司机关上了他那边的车门。   英俊男子——陈观潮的儿子陈双鹤淡淡道:“你根本没打算让她演你的戏,你叫她来试镜,是想让她见识到她跟我,跟其他人之间的差距,然后用一场场cut将她碾碎。”   “你觉得这样过分吗?”陈观潮笑道,“纵容她继续留在这个行业才叫过分,是对观众的不负责,也是对演员这个行业的侮辱。”   “是吗?”陈双鹤斜睨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他,“我只看到一个脑残粉在无理取闹。”   陈观潮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在的反驳:“我才不是脑残粉!”   “缺乏演技的人那么多,你却只针对她一个。”陈双鹤淡淡道,“不就是因为在你眼里,她是宁玉人身上的污点吗?”   说完,他冷冷看着他。这个男人在得到宁玉人的死讯以后,在家里足足哭了三天,简直跟死了老婆一样。不,他真正的妻子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甚至没有来参加她的葬礼,他哭着打电话给他,他却冷漠的回复:“等我拍完了戏再回去。”结果等他回来,母亲早就成了一坛骨灰。   想到这里,陈双鹤转头看向车窗外,不远处,宁宁抱着骨灰坛子,行色匆匆面色阴郁的走过,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像极了当年的他。陈双鹤望着她,心情十分复杂,一会儿觉得她面目可憎,一会儿又觉得同命相怜。   这时候,车子启动了。   银灰色的宾利从宁宁身边驶过,不知怎地,她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在阴雨绵绵的葬礼上迅速交汇,又迅速错开,澎湃的心潮渐渐平息下来,最终还是恨意多一点,陈双鹤别过脸,心想:下次见面,碾碎她吧。   宁宁没将刚刚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汇放在心上,葬礼结束以后,她本来应该忙墓地的事情,可崔奶奶打破了她的全盘计划,她不得不先将妈妈的骨灰罐子放在家里,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香港……   迎接她的是一份合约。   合约放在中间的茶几上,宁宁与崔红梅面对面的坐着,气氛剑拔弩张。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宁宁冷冷道,“你在贱卖你的外孙女。”   “不,我觉得价钱很公道。”崔红梅翘着二郎腿坐在欧风沙发里,跟上个月相比,手指上多了一颗巨大钻戒,“除了投资你拍戏拍广告之外,杨先生愿意每个月给我五十万生活费,这对你对我都好。”   宁宁微微倾身盯着她:“在你心里,我就只值这每个月五十万?”   “如果你有你妈妈那样的才华,我当然不会杀鸡取卵。”崔红梅抽了口烟,嘴角漫出一片白雾,“可你有吗?就一张脸新鲜靓丽,又能新鲜个几时?”   宁宁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曲起来,一直有人在否定她,可这是她第一次被人伤害的这么深,因为这是她的亲人,她全盘否定了她除了皮相外的一切。   “我现在……是比不上妈妈。”宁宁抿了抿唇道,“但我一直在努力……”   “算了吧。”崔红梅打断她,“玉人只用了两年就红遍了大江南北,你呢?你都演了多少年电视了。”   宁宁又愤怒又惭愧,她想辩解是时代不同,同行太多,观众看脸多过看演技……可这些统统都是借口,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不行,如果她在拥有母亲美貌的同时,同时拥有母亲的演技,她根本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至少崔红梅不会给她一份这么羞辱人的合同。   这几乎是拿刀子在她心口刻字,刻着你没有用,你演技烂,你付出这么多却只配给霸道总裁当情妇。   “如果我说不呢?”宁宁冷冷问。   崔红梅往身后的沙发里一躺,红唇似血,指间夹着烟道:“晓得你没良心,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联系了一家拍卖会,初步估计,你妈的那些奖杯,舞衣,内衣,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可以卖个七八百万吧,勉强够我这个老婆子过完下半辈子了。”   ……也许有人会骂她不孝顺,但如果现在天堂搞活动,一个外婆可以兑换一个妈,宁宁立刻就把这老太婆给烧了!   “这合同我签不了。”在崔红梅铁青的脸色中,宁宁拎起桌上的合同,一下一下撕成了碎片,“你也少在那吓唬我,遗产有你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光你手头的是卖不到八百万的。”   “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啊咳咳咳!”崔红梅立刻捶着胸口咳嗽起来。   宁宁不相信她会死。昨天她还在跟一个壮男约会,顺便把接吻照发到了朋友圈里。   “我现在给你另外一个选择。”宁宁从包里拿了一支笔,一本笔记本出来,丢在桌上,“把遗物列出来,你一半我一半,你的那半你标上一个合理的价钱,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一样一样从你手里买回来。”   崔红梅立刻停止了咳嗽,抓起桌子上的笔,飞快的在笔记本上写字。   清单列好了,宁宁拿过来看了一下,一份天文数字。尤其是内衣裤这些私人物品,个个标出了百万的高价。   宁宁心里清楚,想要拿到这些遗物,最实惠的方法就是让她开拍卖会,宁玉人毕竟不是当红明星,这些内衣内裤再怎么样也拍不出百万的价钱。可她不能这么做,妈妈丢不起这个人。   她只能咬咬牙,说:“好。”   崔红梅这下心满意足了,朝着宁宁的背影催了一声:“你可得快点啊,我下个月跟人约好了要去夏威夷旅游,手里可不能没有钱。”   我知道!你在朋友圈里说了,你要跟你的壮男去度蜜月!   宁宁脚步一顿,然后飞快的朝外走。   匆匆的上了飞机,又匆匆的下了飞机,的士上,宁宁不停给人打电话发消息,求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什么角色都可以,她要赚钱。   可受上部扑街片影响,现在大家把她当票房毒药,个个敬谢不敏。经纪人得到消息给她打了个电话,警告道:“如果你还想要在这行做下去,就不要说出‘什么工作都可以,什么角色都可以’这种话,安安静静的呆着,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虽然经纪人的话很严厉,但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这完全是为了宁宁好,宁宁心里也清楚这点。可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忠告,她更需要安慰,哪怕是一句“你还好吧”都行。然而李博月身为一个金牌经纪人,他是非常忙的,且他手底下的艺人不少,宁宁是其中一个,但不是最重要的一个。   挂断电话以后,宁宁试图在手机里找出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来,结果翻来翻去,发现里面只有工作伙伴的电话,能够靠着对方的肩膀哭泣的,一个都没有。   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她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切。   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没有其他爱好,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训练,训练,和训练。   付出了那么多,却完全没有回报。   压抑了好几天的泪水汹涌而出,宁宁看着倒映在手机屏幕上的自己,忍不住哽咽道:“没有任何长处,你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她捂着嘴不停的抽泣,车窗外,不知不觉下起了雨,一个陈旧的招牌在雨水中一闪而过。   “停车!”   车子在路边刹住,宁宁打开车门走下来,没有伞,她就这么站在无边无际的大雨里,看着对面的那家电影院。   人生电影院。 第3章 人生电影院   冬天本来就天黑的早,再加上一场雨,整个世界几乎一片黑暗。   眼前的电影院就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它是狭小的,两堵墙之间,仅一扇只供一人进出的木门,门口挂着两串灯笼,灯笼长长垂在门扉两旁,在风雨摇曳中亮着温暖的橘光。它是陈旧的,连墙上贴着的海报,都似从七十年代一直贴到现在的,颜色斑驳字迹模糊。它是让人过目难忘的,因为它叫人生电影院,它坐落在胭脂路口,它是宁玉人临死都在心心念念的地方。   宁宁朝它走去,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那是个脸上扣着张雪白面具的男人,打扮的好似旧时代跑江湖的打手,上身一条白褂子,腰间扎着一条黑布腰带,脚上还穿着一双黑布鞋,透过面具,瓮声瓮气的对她说:“还没到时间。”   “你看。”宁宁抬了抬手,雨水落在她掌心,“这么大雨,能让我买张票进去等吗?”   对方摇摇头。   宁宁好说歹说,可对方只不停摇头。   居然还有这样的鬼地方,这样的鬼守卫!宁宁恨不得立刻打开大众点评来给它打负评,她气哼哼的转过身,抬手招来辆的士。   的士飞快载着她离开,的士重新载着她回来。   打开车门,宁宁重新回到守门人面前,问:“现在时间到了吗?”   守门人平静的说:“还有五分钟。”   宁宁低头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五十五。   她忍不住想起妈妈临终前对她说的话:“晚上十二点,去胭脂路三十五号那家电影院看一场电影,你一个人去。”   还真是十二点,多一分钟不行,晚一分钟也不行。   宁宁将手包遮在头顶,雨越来越大,她在门口来回走动,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五分钟一到,她立刻就往门里走,却再次被守门人抬手拦住。   “门票。”守门人依旧瓮声瓮气的说。   宁宁手忙脚乱了一阵,最后从手包里掏出一张老电影票。薄薄一张黄色的纸,左边盖着一张圆形印戳,印戳里写着入场卷,右边是一个长方形方框,方框中间写着人生电影院,下面写着前八排四十五号。   守门人似乎没想到她真的能掏出门票,难得的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撕掉门票,让出身后的木门:“一人一票,入内作废。”   终于可以进去了。宁宁松了口气,进门之前,瞥了眼门口贴的海报。   一张旧海报。像是七八十年代的遗留物,花花绿绿像张油画,也许是被雨水洗过的原因,颜色和字迹都有些斑驳,上面的两个主演虽然生得挺好看,但面孔非常陌生,宁宁认不出其中任何一人,只能从演员表里看他们的名字。   剧名:《民国马戏团》   主演:陈君砚,李秀兰。   “没听过。”宁宁心里嘟囔了一句,转头进了大门。   跟破旧不堪的门面不同,里面居然意外的齐整。   一张张雕花木椅列在中间,一眼望去像民国时候的戏堂子,但最前头不是落着大红色帐幔的戏台,而是一张雪白的电影屏幕。   “您的座位在这。”一个工作人员将宁宁领到座位前,那是个穿碎花旗袍的小姑娘,声音柔软,脸上同样扣着一张面具,不是门卫那样寡淡无情的白色,而是一张笑眯眯的古代仕女面具,唇瓣中间点着一抹殷红。   宁宁在座位上坐下,环顾四周,来来往往都是戴面具的人,连扫地大妈的脸上,都扣着一张哭泣的面具。   “为什么你们都戴着面具?”宁宁从旗袍小姑娘手里接过一杯热饮,一边暖手一边问道。   小姑娘笑眯眯的回:“工作人员都要戴面具的。”   宁宁总算明白自己刚进来时的怪异感觉是什么了。环顾四周,全是戴面具的工作人员,没戴面具的客人只有她一个。   就算是午夜场,也不用这么冷清吧?   正想问一句没有别的客人吗?弯腰扫地的大妈突然直起腰,提着扫帚朝外面走去,其他工作人员也像听见了什么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铃声一样,接二连三的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潮水般朝门外退去。   这情况实在太像火警逃难了,宁宁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他们背后问:“你们去哪啊?”   一群人一起停下脚步,又一起回头。   哭泣面具,猴子面具,书生面具……各式各样的面具看向她,古代侍女面具背后,碎花旗袍小姑娘用吴侬软语说:“电影就要开始了,请您尽情享受。”   宁宁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之间,灯光尽灭,约莫三秒钟之后,远处屏幕亮起,黑暗之中,白花花一片。   “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宁宁一边自我催眠,一边坐了下来,顺便将吸管含进嘴里,喝口热饮压压惊。   屏幕白了好一会,才慢吞吞浮现一行字。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慢慢悠悠的唱道:“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之作丐求钱。”   宁宁的汗淌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只有眼珠子惊恐的转来转去。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从这个男人说话开始,她就不能动了。   她拼命张开嘴,想发出求救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反倒是其他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的在她耳边喊着: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   “宁儿,醒过来!”   宁宁猛然眨了一下眼睛。   她能动了,却吓得不敢动。   她能说话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前是三个男女,三张陌生的面孔。   一个是白褂子灰胡子的老大夫,正拿两根指头扒拉开她的眼皮子,一个是民国女佣打扮的中年妇人,正双手合十不停念着菩萨,最后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精瘦精瘦一张脸,唇上歪着两撇滑稽的小胡子,头发衣服都似几天没洗,眼睛更是红的像是几天没睡,握着她的手直流泪:“宁儿,别再睡了,别再吓唬爸爸了。”   宁宁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小小一只手,又白又瘦,被包裹在他古铜色的大手里。   画面定格在这两只手上,镜头渐渐拉远,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只有一杯热饮放在宁宁刚刚坐过的位置,静静散发着最后一点热气。   大门外,雨水顺着房檐往下落,哗啦哗啦的打在地上,守门人慢慢转过头,看着门口贴着的那张海报。   在主演名单后面,原本空白的位置,忽然出现了一个墨点,接着一笔一划,像有一支看不见的笔,在后面新加了一个名字。   剧名:《民国马戏团》   主演:陈君砚,李秀兰,宁宁。 第4章 民国美人   1915,昼。   这个时间的花街柳巷生意清淡,眠花堂的大门打开了,却不是为了招揽生意,一个龟公打着呵欠从里面出来,在早点铺子买了两人份的豆浆油条,然后连着洗脸水一起送进了李姐儿的房间里。   铜盆搁在一张矮几上,上头热气升腾。一柄女人用的小梳子从旁边伸来,轻轻在水面上刮了一下,就回到了镜子前。   镜子里照着两张面孔,坐在椅子上的是曲老大,站在他身旁伺候的是李姐儿。   两撇滑稽的小胡子在李姐儿的梳理下,终于服帖了下来,整齐的贴在曲老大的唇上,他满意地摸了摸胡子,说:“这下好了,宁儿不会认不出我了。”   李姐儿笑了起来:“瞧你说的,好似宁儿认人只认胡子似的。”   “我一走两年,她能认出我的胡子就不错了。”想起女儿看自己时陌生的眼神,曲老大忍不住叹了口气,转头问,“托你买的东西呢?你买了没?”   “在这呢。”李姐儿反手拉开床头柜子,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银珠发卡,牡丹亭人物画胭脂盒,双姝牌花露水一瓶……最后她拿起一只银华镯子朝他摇了摇,“其他的不值几个钱,只有这个花了些功夫,庆云的张师傅轻易不给人打首饰的,你不知道我给他吹了多少枕边风,他才肯接下这个活。瞧瞧,这手艺这成色,给大家闺秀当压箱底的嫁妆都足够了。”   “还是你们女人会买东西。”曲老大满意的接过镯子,看了两眼,弯腰将桌子底下的手提箱拉了出来,箱子打开的同时,他朝李姐儿抬了一下下巴,表示她可以抓一把。   李姐儿咽了咽口水,将手伸进去,狠狠抓了一把,收回来时,满手银灿灿。   “箱子里到底装了多少钱?”   隔天打牌的时候,李姐儿将这事跟相熟的小姐妹一说,她们忍不住问道。   “我哪知道。”李姐儿捏了张牌,漫不经心的说,“但约莫够把咱们眠花堂包上一个月吧。”   众人惊呼,其中一个羡慕道:“有这样的豪客,你下半辈子不愁咯。”   “什么豪客啊,就是一个恋女狂。”李姐儿嗤笑一声,“跟他讲话,十句里有八句是讲他女儿,说她女儿是什么天上的小仙女,人间的富贵花,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真有那么美?”一人问。   “谁见过。”李姐儿将手里的牌打出去,“只晓得她从小体弱多病,打从三岁开始就没出过家门,想必是个裹了小脚的……胡了!”   麻将桌上哗啦呼啦响,一人捏了张牌,顺口问:“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真给他买了庆云的镯子?”   假货!   宁宁捏着手里的镯子,对面,曲老大还在不停叨叨:“庆云的张师傅轻易不给人打首饰,这次是我托了熟人,才请动他出马,怎么样?好不好看?你喜不喜欢?”   谁会喜欢一个假货啊?   宁玉人一生当中拍过不少民国剧,有个老粉丝因为痴迷她的剧,所以赠了她一整套民国时候的银饰,刚刚好就是老庆云出来的,这套首饰后来被崔红梅借去戴了,从此宁宁再也没见过它们。   但见识过真货,怎么会认不出假货。宁宁可以打包票,曲老大绝对是被熟人给坑了!可她又不能照实说,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鸡鸭都不一定分得清的闺中少女,她只能昧着良心说:“恩,挺好的。”   “来,爹帮你戴上。”曲老大立刻将一对镯子套在她手腕上,然后对她笑,“好看,我的宁儿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宁宁提起自己的左右手,左右看看,觉得自己的身价被这对假货拉低了不少,于是意兴阑珊道:“虽然知道你是在说假话,不过还是谢谢啊。”   曲老大楞了一下,回头大喊一声:“王妈!”   “老爷。”家里的中年女佣小跑过来。   曲老大冷冷道:”说,小姐在你眼里是什么?”   “是清朝的格格,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人间的一朵富贵花。”王妈低头看着地板,像背菜单似的背出一长串,“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没有之一。”   宁宁:“……别说了,我要吐了。”   “怎么会想吐呢?”曲老大将手按在宁宁额头上,“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去叫王大夫来?”   宁宁登时一个激灵。   她刚穿越来的时候,为图省事,本来想装成失忆,可是曲老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抹了把老泪,转身就掏枪指着王大夫的脑袋:“治好她!我要听她喊我爸爸!”   从此王大夫跟宁宁一起活在水深火热中。半个月的时间,王大夫揪断了最后一根胡子,而宁宁则在经历过扎针,灌药,拔火罐等一系列治疗之后,终于忍无可忍的朝曲老大喊道:“爸爸!”   从此以后,宁宁看见曲老大就心里发怂,他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她就忍不住要扮成他的女儿曲宁儿!   对一个演员来说,这事不难……才怪!   她从前演戏的时候,手里都有一个剧本,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她甚至不需要全部做到,飞天遁地有武替,写字画画有文替,她跟其他大多数演员一样,越来越沦为流水线上的一部分,一个比较重要但绝非无法取得的部分。   但现在,没有剧本,没有替身,没人告诉她,她要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切都得她自己揣摩。宁宁瞥了曲老大一眼,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现在最紧要的是弄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她拍开对方的手:“别理我!”   曲老大也不生气,反而柔声问她:“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你啊!”宁宁撸起一边袖子,将胳膊伸向他,“你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让人拿药灌我,用枕扎我,还在我背上插一堆罐头,你闻闻,我现在还散发一股罐头肉的气味呢。”   曲老大抓过她的手臂嗅了嗅,像只大型犬一样:“不臭不臭,还是香香的。”   他越是委曲求全,宁宁就越是变本加厉。   因为在她看来,争吵是试探两人关系的最快方法。   平时隐藏的一面会在争吵的时候暴露出来,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也会在不经意间说出口,虽然事后会辩解说这些是气冲脑门时的口不择言,但以宁宁的经验来看,这些气话大多都是真话……   不过鉴于曲老大腰里藏枪,所以宁宁不敢一开始就跟他吵得太厉害,决定还是循序渐进的好……这样还能留给她点跪地求饶的时间。   “哼!”她一把推开曲老大,光着脚丫从床上跳下来,径自朝衣柜走去。   曲老大弯腰拎起她的鞋子追过来:“宁儿,你又怎么了?”   “这个家呆不下去了。”宁宁打开衣柜,把里面的旗袍,连衣裙,大衣一件件扯出来,搭在手肘处,“我要离家出走。”   柜子里的衣服又多又好,有搭配用的帽子,还有搭配用的首饰,那些首饰虽然有真有假,但真货还是居多。这些东西不能吃也不能喝,能在这上面花钱的人非富即贵,而从曲老大的言谈举止来看,他是暴发户的可能性更大。   而暴发户也分两种,一夜暴富的,跟掌握一门源源不断来钱的路子的,他是哪种?   “你不能出去。”曲老大抢过她手里的衣服,一脸严肃的对她说,“外面的世道很乱的……”   宁宁以为他要跟自己科普世情,赶紧屏息以听。   “……到处都是不三不四的野男人。”曲老大的表情非常认真,“他们看你一眼,你就会怀孕!”   宁宁:“……”   你当我白痴啊!   宁宁不想当白痴,可在这样的家教之下,培养出白痴的几率实在太高了。她呆了一会,问:“那我跟在你身边总行了吧?我保证不四处乱跑,就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对了,我还能帮你干活……”   “不行!”曲老大更不同意了,“我手里的活,你可做不了。”   “你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宁宁其实只是想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可曲老大似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职业,他支支吾吾道:“我这是男人做的活,女人可干不了……”   沉默半晌,他又补充了一句:“反正至多五年,不,三年!三年以后爸爸就金盆洗手,天天在家陪着你,不会让你再这样寂寞。”   宁宁眼皮子直跳,什么生意是干个三年就能挥霍无度一辈子的?考虑到现在的时代背景,宁宁不由想到了军火鸦片走私……   见宁宁一直沉默不语,曲老大有些着急。   “我还给你带了别的,看。”他急忙抱来一大堆礼物,银珠发卡,牡丹亭人物胭脂盒,双姝牌花露水等等,“你喜欢吗?”   宁宁看了他一眼,没有接他的礼物,反而脱下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朝他丢过去。   “这个不能代替你!”她又脱下另外一只手上的镯子,朝他丢去,“这个也不能代替你!我把它们还给你,你把你还给我!”   不痛不痒的对话只能试探出不痛不痒的情报……咳,说得直白点,就是曲老大实在是太好说话了,宁宁觉得不铤而走险一次,他绝不会跟自己吵架!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敢真的把镯子往他脸上丢,怕他要么不发怒,一怒就把她打死……   可她似乎忘了,她是个手残。   第一只镯子撞在曲老大胸口,第二只却正中他的额头。   当当两声,两只镯子一前一后落地,后面落地的那只上面还残留着一丝鲜血。   宁宁倒抽一口冷气,半天半天,才鼓足勇气,将目光从地上的镯子上,慢慢移到曲老大的脸上。   他哭了。   宁宁:“……”   一个浑身上下写满阴险狡诈,动不动就拔枪指着人家脑袋的三十来岁老男人,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她默默流泪……算了你还是掏枪指着我的脑袋吧!“   宁宁:“很,很疼吗?”   曲老大摇摇头,眼泪像刀子似的,割过他满面风霜的脸。   宁宁:“……那你哭什么?”   曲老大转身将他的手提箱拿过来,当着宁宁的面打开,一堆银元照亮了她的面孔,他捞起一把银元献到她面前,脸上带泪,讨好的笑道:“宁儿,爸爸这次赚了很多钱,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你……你有想要的东西吧”   宁宁愣愣看着他的脸。   那一瞬间,她突然间明悟过来,这个人……永远不会跟她争吵。   抬手拍了一下额头,宁宁捂住眼睛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曲老大急忙点头。   “我想换个爸爸……”宁宁说的是真心话,穿越已经很辛苦了,她想要个正常点的爸爸!   “只有这个不可以!”曲老大断然拒绝。   “好吧。”宁宁放下手,随口换了个要求,“我要袁世凯的人头。”   本来以为他会犹豫一阵,然后缓缓道:“我们还是讨论下上一条要求吧。”结果却是曲老大略略犹豫了一瞬,就拔出抢来,转身朝外走。   “……回来!!”宁宁急忙喊住他。   曲老大回过头,目光犹如诀别。   “……我跟你开玩笑的。”宁宁朝他走了两步,张开双手,有点扭扭捏捏的说,“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给我这个就好……”   没等她走出第三步,一双有力的手已经将她拥抱。   宁宁也反手抱住他,心里面,已经明白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结论就是……曲老大根本就是个女儿厨!   女儿是最美的,女儿永远是对的,错了他也不会纠正!女儿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他都会给予满足,还不停赞美她,逼迫身边的人一起赞美她,说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子,久而久之,曲宁儿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她会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天真又骄纵,自信又自大,说不定还会觉得地球在围绕自己转动!   宁宁要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第5章 男女主角   宁宁觉得心情十分复杂,她在穿越前演的最后一出戏,叫做《我是大美人》,穿越以后,演的第一出戏,约莫也能叫《我是大美人》。   “这是老天爷对我演烂片的报复?”她心中喃喃,又很快自嘲一声,“嘿,如果这真的是演烂片的惩罚,那演艺圈早成人口失踪的重灾区了。”   第二天,她在王妈的叫唤中醒来,一睁眼,王妈在蚊帐外逆光站着,声音平的像一条直线:“小姐,该起床洗漱了,老爷给您带了一对稀罕物回来。”   宁宁从床上爬起来,正想找面镜子对着洗漱,王妈已经拿着一张热帕子过来了,给她擦完了脸,又手脚利落的帮她梳头穿衣,甚至连牙都帮她刷了,最后跪在床下,将两只绣花鞋轻轻套在她脚上。   ……接下来该不会要抱婴儿一样的抱着她走路吧?宁宁吓得赶紧跳下床,朝外走到一半,身后就传来王妈的惊呼:“小姐!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宁宁摸着自己的脸道。   王妈拿着一张面具走过来:“老爷说了,你的脸只有他,还有你未来的丈夫能看见,除此之外,不能给第三个男人看见。”   宁宁笑道:“要是不小心被第三个男人看见了呢?”   王妈说:“那这个世上就会少一个男人。”   ……你明明是个女佣,为什么说话像个黑社会杀手?   两人来到院中,阳光明媚,院子里的梅树下放着一张椅子,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毛垫,王妈扶着宁宁在椅子上坐下,此时宁宁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连双手都套在一双蕾丝白手套里,严实的程度的叫她觉得自己像个麻风病人。   对面,曲老大驱着一对少年少女过来。   “你天天呆在家里也是闷。”曲老大笑着甩了下手里的鞭子,像街上耍猴戏的艺人,“叫他们两个表演几个戏法给你看。”   宁宁咦了一声,身旁王妈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宁宁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是看电影的时候穿越的,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她的穿越,会不会跟那个诡异的电影院有关?一直以来找不到证据,直到她看见对面这对男女。   左边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形消瘦,沉默寡言,一次也没抬过头,一直盯着自己脚上的黑布鞋,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右边的少女却全然不同,她一直在偷看宁宁,像是要从眼睛里伸出两只手,掀开她脸上的面具,看看背后的真容。   曲老大一巴掌打过去:“看什么看,低下头去!”   那少女半边脸肿了起来,低头不再看宁宁。   宁宁深吸一口气:“爸,你别打她。”   你打的这个人叫李秀兰,是人生电影院门口那张海报上的女主。   “好,那就不打了。”曲老大对她和颜悦色,转头对李秀兰还是凶凶喝喝,“还不快给小姐表演一段杂耍?”   “是。”李秀兰低头走向宁宁,一边走,一边亮出一只九连环来,她的手指极灵巧,十指一翻,就是一只灯笼,再一翻,又成一只元宝,之后花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官帽,牡丹,彩鸟,甚至一辆自行车,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没人注意到的是,随着她的翻弄,她的脚步已离宁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九连环化作一条长索,李秀兰几乎是使出浑身力气冲了过去,拿长索勒住宁宁的脖子,眼睛看向曲老大的方向,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放我走!”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只肩膀就从她身边撞过来,将她撞出去了几米。   李秀兰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看清对方以后,她绝望的喊道:“陈君砚!”   宁宁胸膛起伏片刻,转头看着身旁扶着她的少年。   一张受天地所钟的侧脸。   一般的美人或者美在眼睛,或者美在鼻子,或者美在嘴唇,又或者美在下巴,唯他得天所爱,脸上五官无一不美,即便是一个侧脸,也如上苍执笔,以他身旁的淡淡暖阳为纸,一笔勾勒出一个极优美的弧度。   宁宁同样见过这个侧脸,在人生电影院门口的海报里,男主角,陈君砚。   曲老大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他几步走向李秀兰,在宁宁以为他要拿鞭子抽人的时候,他将鞭子往地上一丢,弯腰抓住李秀兰的头发,然后将她的脑袋狠狠往园林石上砸。   “叫你动我女儿,叫你动我女儿。”他的面孔一点也不狰狞,相反还十分冷静,就像手里在砸的不是人头,而是一颗土豆。   李秀兰先头还在惨叫,但渐渐的叫不出声来,只留下脑袋砸在石头上的声音,咚,咚,咚……   佩戴红领巾长大的人根本接受不了这画面,宁宁大叫一声:“爸爸!别打了!她快死了!”   曲老大动作一停,急忙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血,非但没擦干净,反而弄得一脸粘稠,连两撇小胡子都被染成了红色,他转过头,对宁宁露出一个跟平常一样的,慈父的笑容:“宁儿别怕,爸爸这就打扫干净。”   说完,他继续保持着这样的笑容,一手继续擦着脸上的血,另一只手拽着李秀兰的头发,将她一路拖行出了院子,身后蜿蜒出一条长长血痕。   宁宁颤声问左右:“爸爸要带她去哪?”   王妈淡淡道:“她该去的地方。”   宁宁有点犯晕,你不是个女佣么,为什么说话像个黑手党教父?   一旁的陈君砚犹豫一下,轻轻道:“她伤了小姐,怕是命不久了。”   啥?这就要死了?宁宁急忙转头对他说:“我已经原谅她了,你快去,叫我爸爸放了她。”   陈君砚看了眼对面地上的血痕……然后低下头不说话了。   要不是清楚曲老大的内心是个重度女儿控,宁宁也是不敢伸张正义的,她深呼吸两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腿软又重新掉进去了一回。   王妈在身旁张开手臂,做出了抱婴儿的姿势……   你走开啊!!宁宁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沿着眼前那条蜿蜒的血路追过去。   “小姐,她这是罪有应得。”王妈追了过来,“无论在什么地方,下人袭击主人家的小姐,都是一个死字。”   宁宁心中一叹,她也不是圣母病发作,非要救一个想要伤害自己的人,只是一个李秀兰,一个陈君砚,两人关系到她心中的一个猜想,在证明这个猜想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出事。   所幸宁宁走得慢,曲老大拖着个人也走得不快,她很快就追上了对方,喊了声:“爸!”   曲老大脚步一顿。   宁宁赶紧加快脚步绕到他身前,指着他脚下的李秀兰说:“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她!”   过了几天,脑袋上裹了一圈白布的李秀兰跪在外头,双手用牛筋反绑在背后。   隔着一张珠帘,宁宁坐在里头,风摇珠帘动,碎碎声响。   “你要感谢小姐。”曲老大负手踱在李秀兰身后,“要不是小姐为你求情,老子早把你剁烂了喂狗。”   宁宁发誓她看见李秀兰偷偷撇了撇嘴。   “拿过来!”曲老大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朝身后喊道。   王妈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子过来,说来奇怪,这个李秀兰天不怕地不怕的,这盒子一出现,她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浑身抖如筛糠,汗水直从她额头滴至地面。   宁宁不明白,她看起来死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个盒子。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曲老大拖着木盒子的手穿过珠帘,“宁儿,你选一个丢给她。”   宁宁实在有些好奇,伸手接过木盒子,放在腿上打开。   盒子里是一堆木人,不,木人只有三个,其余都是些小动物,还都奇形怪状。宁宁举起一只小狗木刻看了看,那狗儿四肢小巧可爱,却生了一张扭曲的人脸,宁宁皱皱眉头,看着有些不舒服,外头的曲老大却道:“这只小狗不错。”   地上的李秀兰尖叫一声,惊得宁宁手一抖,小狗跌回了盒子里。   “不!不!不要给我这个!”她朝宁宁凄厉惨叫,因为跪在地上不能走路,干脆用膝盖一路跪行过来,“给我别的!给我别的!”   曲老大一脚将她踹了回去,冷冷道:“谁许你在小姐面前大喊大叫的?”   李秀兰伏在地上嚎啕大哭,曲老大却在她身旁哼起调子来,那调子传入宁宁耳里,令她如遭雷击。   因为这支调子她听过。   在人生电影院里,在电影开幕的时候,一个同样的声音,一个同样的调子,在她耳边缓缓响起,区别在于一个只是哼调子,一个却唱出了词,那歌词是:“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之作丐求钱。”   宁宁的汗再次淌了下来。   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座位上,觉得腿上的木盒千斤沉,压得她动弹不得。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她应当是穿越到了一部电影里。   一部名叫《民国马戏团》的电影。   门口的海报上有陈君砚,有李秀兰,还有一个盒子……宁宁低下头,现在那只木盒子就躺在她的腿上,它将决定男女主角,决定影片里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决定整部电影未来的走向。   因为…… 第6章 小姐的惩罚   宁宁瞥了眼曲老大。   因为他那首歌。   “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之作丐求钱。”这首歌源自袁枚的《子不语》,宁宁并未看过全文,但这段文言文又不难翻,大意是说一群人贩子拐卖儿童,然后让他们从木盒子里摸木人,摸到跛脚的,就打断腿,摸到断手的,就打断手,人为做出一堆残废人,然后丢到街上去乞讨。   难怪曲老大那般有钱,原来他是个人贩子,他手里的每块银元,她衣柜里的每件衣服都渗透着人血。   腿上的盒子就是歌词里唱到的那只木盒,若歌词属实,那么被拐来的孩子从里面摸到什么样的木雕,就会被人贩子弄成什么样子。   叫她不寒而栗的是,盒子里人没几个,多的是奇形怪状的动物。   宁宁收回目光,捡了一只老鼠木雕在眼前端详,这只老鼠木雕又跟先前的人面狗不同,它长着一个小巧玲珑的老鼠头,却有一对人类女子的大胸脯。   “选得好。”曲老大停下哼唱,笑道,“就这鼠美人吧,适合她。”   李秀兰再次挣扎起来,却被曲老大一脚踹翻在地,一只大脚踩在她的嘴上,让她呜咽不能出声。   “爸。”宁宁小心翼翼的问,“这些木头做的小玩意……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她只知道人贩子会把拐来的小孩弄成瞎子瘸子,可弄成老鼠跟狗……这难道是魔幻版民国吗?   “这你不用管。”曲老大显然不愿让她知道真相,只含糊道,“你只管选一个出来。”   “说,说好了的……”李秀兰在他脚下挣扎出声,“说好让我自己选的。”   曲老大又跺了她几脚,冷冷道:“那是以前,现在你没得选了。”   李秀兰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换个发泄对象,一双又怨又恨的眼睛看向对面的珠帘。   珠帘后,宁宁陷入两难境地。   虽然不知道其他木雕是用来作甚的,但是直觉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李秀兰也不会挣扎得那样厉害。   “能不选吗?”宁宁摩挲了一下指下的鼠美人,小声问。   “她今天只有两个结局,死,或者接受惩罚。”曲老大断然拒绝,他冷冷道,“若今天让她完完整整的走出去,那以后人人都敢趁我不在欺负你。”   在这一点上,他固执己见,无论宁宁怎么劝,他都不肯让步。没办法,宁宁只好放下手里的鼠美人,拿出里头仅有的三个木人来。   一个没有手,一个没有脚,最后一个最惨,腰部以下都没有,形同腰斩。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宁宁闭了会眼睛,将一只木人从珠帘后丢出来。   木人跌落在李秀兰面前,她艰难爬过去握在手里,看清楚以后,眼泪忍不住掉下来,落在没有双手的木人上。   “怎么选了这个?”曲老大啧了一下嘴,似乎觉得有点可惜。   “别,别拿走我的手。”李秀兰的嘴唇哆嗦起来,“我的手很巧,留着能做很多事……”   “得了,一双会伤主人的手,留什么留。”终究是别人的手,曲老大可惜也只可惜了几秒,就拖牛马般将人拖走,李秀兰一路走一路哭,时不时回头看宁宁一眼,眼睛里没有哀求,只有刻骨的仇恨,似乎已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全部算在了宁宁身上。   两人走后,过了许久,宁宁的声音才轻轻从珠帘后传出:“爸爸会对她怎么样?”   王妈平平道:“不知道。”   她一定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说,或者不敢说。   宁宁也不敢深想,越想越觉得悚然,她闭上眼,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从木盒子里捞起一把木雕,松开手,木雕又哗啦啦落回去,来回几次之后,她睁开眼道:“闷得荒,对了,上次那个小子呢?叫他来给我表演一段戏法。”   这点小要求,曲老大自无不予。   陈君砚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院子里,她也重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有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陈。”少年低头回道,“名字叫君砚,君子的君,砚台的砚。”   宁宁点点头,是这个名字没错了,脸跟名字都跟海报对上了,这个世界八成就是电影里的世界。   “你要表演什么?”她问。   陈君砚朝她鞠了个躬,起腰时,双臂抱在胸前,忽然朝后翻了个跟斗,翻完不停,又接着向后翻,翻到树下之时,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条长索。   长索一抛,飞系两树之间。   陈君砚在地上一个借力跑,整个人兔起鹘落,跃上了绳索,一只脚踩在绳索上,另一只脚虚点空中,双臂又重新抱在胸前,于绳索上起起伏伏片刻以后,忽然又翻了个跟头,然后……轰!   刚准备鼓掌的宁宁只觉得眼一花,他整个人就已经栽倒在地上,半天半天起不来。   “你没事吧?”宁宁在椅子上坐直,紧张的看着他,生怕他摔出脑震荡之类的绝症。   陈君砚挣扎了两下没起来,最后在地上艰难的翻了个身,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脸埋地上对她说:“小人没用,求小姐处罚。”   宁宁压根不想罚他,倒不如说她是故意把他叫来,打算跟他拉近拉近关系的,当即笑道:“你也是不小心,没什么可罚的。”   陈君砚却坚持要受罚,见宁宁怎么也不肯答应,不由得急了,抬头望着她说:“求小姐责罚,要不然班主会罚我的!”   宁宁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淡淡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吧,那我就处罚你。”   陈君砚反而松了口气,被她罚总好过被班主罚,晾她一个小姑娘也想不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可宁宁下一句却是:“你最怕什么?”   陈君砚的脸色有点发白,想编个谎话骗她,可终究不敢,只好照实说:“……小人,最怕老鼠。”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他偷偷瞄了一眼,见宁宁侧过脸去,套着白手套的手指掩在脸颊前,轻轻对王妈说了句什么,他不敢多看,很快低下头来,不久,听见王妈的脚步声,快步离去又快步回来。   裙裾擦着地面的时候朝他走来,他听见小姐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天真而又骄纵:“罚你把我手里的东西吃光。”   豆大的汗水从陈君砚额头上掉下来,打在地上的泥土里。他涩然道:“……是,谢小姐处罚。”   他终是留了一手,他最怕的不是老鼠,而是吃过人的老鼠,同他一起被拐的小孩没熬过去,半夜死在床上,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耳朵跟脚趾头都被老鼠啃掉了,老鼠是他打死的,也许是吃过人肉的缘故,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到底是曲老大的女儿,就算住在宅子里从来没出去过,折磨人的手法却无师自通。陈君砚一边想,一边双手撑地,慢慢直起身来。   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一抹殷红。   大雪隆冬,院子里除了一棵梅树,其他都凋敝了。宁宁站在他面前,身后病枝崎岖,红梅点点,她将套着白手套的手伸到他面前,修长指间捻着一块同样雪白的点心,只在最中间用红笔点了一点,宛若美人额上的朱砂痣。   “你真以为我会拿老鼠给你吃吗?”宁宁露出一副“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的表情,随手将糕点掰开,“看,是豆沙馅的。”   说完她将一半塞嘴里,另一半递给他。   陈君砚犹犹豫豫的接过点心,王妈一直盯着他的手,他顿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一咬牙,将点心塞进衣里,说:“这么好的东西,我带回去慢慢吃。”   “是要给上次那个小姑娘吃吗?”宁宁冷不丁问。   陈君砚又惊出了一头冷汗,急忙撇清关系:“她做出那样罪大恶极的事情,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给小姐出气,哪还会特地带东西给她吃。”   宁宁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我跟她不熟,只是一块学的戏法,彼此知道个名字。”陈君砚继续撇清关系。   宁宁哦了一声:“她叫什么名字?”   “李秀兰。”陈君砚答道。   这下女主角的名字也确定了,宁宁看了王妈一眼,王妈端着点心盘走过来,宁宁接过盘子,转身递给陈君砚:“拿去,跟李秀兰分着吃吧。”   陈君砚抱着点心,心事重重的离开,他一走,宁宁转头就问:“爸爸呢?”   她是不能踏出屋门的,一步也不行,能够自由进出内外的只有王妈,但她想见曲老大也很简单,只听她说:“替我告诉他,我想他了。”   没过两小时,曲老大就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他还特地换了一身衣服,以便掩饰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我鼻子失灵了,不!我根本没有鼻子!宁宁一边自我催眠,一边问他:“爸爸,你是开马戏团的吗?”   曲老大目光一凝:“谁告诉你的?”   宁宁是猜的,片名《民国马戏团》,男女主角又都在这,还每个都一身杂技的本领,很容易联想到这个结果,她拉住曲老大的手说:“这你别管,总之你明天再叫人来。”   曲老大眨了眨眼睛:“怎么?你很喜欢看杂技吗?”   “对啊。”宁宁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明明是个宁可看广告也不看杂技频道的人,这会儿却一副对杂技如痴如醉的样子,“我太喜欢看杂技了,你那还有没有人?叫他们都来,一样一样表演给我看!”   她要亲眼看看,曲老大手里的马戏团是什么样子,然后去伪存真,去粗取精,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总之她一定要搞清楚《民国马戏团》这部片子到底是恋爱片,文艺片,悬疑片,剧情片,还是一部记录马戏团如何运转的纪录片!   ……跪求不是恐怖片啊! 第7章 蜘蛛之丝【修虫】   对马戏团的成员来说,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脱离苦海的机会。   另:苦海的名字叫做曲老大。   这个阴险,狡诈,狠毒,毫无人性的家伙,只有在他女儿面前才会披上一件名叫慈父的外衣,从禽兽变成衣冠禽兽。   “彻底脱离苦海是不可能的。”一个刚刚表演回来的少年叹息,“但在小姐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一方净土。”   于是,竞争开始了。   外貌上最有优势的陈君砚,成为了第一个遇难对象。他夜晚睡到一半,忽然被人拿被子一蒙,然后劈头盖脸一阵猛打,还专门招呼脸,第二天他肿着半边脸列队,曲老大慢悠悠在队列前走过,右手的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左手手心里,路过陈君砚面前时,忽然停下脚步,鞭稍抬起他的下巴,淡淡问道:“你们打的?”   众人不安,曲老大难不成要为他出头?   曲老大环顾众人,冷笑一声:“你们没肿,还没他肿了好看。”   是夜,陈君砚又被人揍了一顿,这一次大家吸取了上次的失败经验,没有专攻一边脸,而是将两边脸都匀称的打肿,确保将他的颜值拉低到大众水平以下。   第二天,看见这张脸,曲老大嘿嘿一笑,用鞭子指着他说:“就是你了,跟我走。”   被骗了!!众人心中一片哀嚎,他是故意想带丑逼去小姐面前,好衬托出自己的英俊和伟岸的吧??   “你的脸怎么了?”院子内,宁宁好奇的问。   陈君砚瞥了她身旁的曲老大一眼,低头道:“昨天晚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宁宁从椅子上起来,走到他面前,慢悠悠绕着他转圈,绕到他身侧的时候,忽然伸手端起他的下巴,让他转头看着自己:“你这伤,看起来可不像是摔出来的。”   曲老大咳嗽一声,宁宁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接着就听见曲老大凉凉道:“既然受了伤,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这才不是什么一方净土,这分明是苦海无涯也无舟!   陈君砚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下次过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以小姐今天对他表现出的亲昵来看,他估计一辈子都别想再出现在小姐面前。   必须得到小姐的青睐,必须解除曲老大的戒心。   两个必须一定要同时进行!他该怎么做才好!   “还不走!”曲老大眼神不善。   ……算了,有命才有未来,先回去吧,此事从长计议。   陈君砚垂头丧气的回到马戏团,跟他想得一样,之后他再也没被曲老大挑中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住一个大通铺的人接二连三的被选中,回来的时候,或者聚成一团,或者三五成群,讨论着有关小姐的事情。   “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不但问我累不累,还给了我点心吃。”   “她跟班主一点都不像……一定不是亲生的!”   “菩萨保佑,希望明天也选中我,希望明天的点心不是榴莲味的。”   陈君砚为他们感到悲哀,几块点心就收买了他们,全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为谁才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忘了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又听了几句,陈君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一掀被子坐起来,对众人冷笑道:“你们忘了李秀兰的事了吗?”   屋内一静,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声,眼睛望着他。   “别忘了她现在的下场。”陈君砚沉声道,“她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   想起李秀兰如今的惨状,众人不由得心有余悸。   这里一共八个人,加上李秀兰跟另外一个女孩子,一共十个人,都是马戏团的预备役,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别的地方的预备役都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上台,但他们不同,他们没有一个想成为马戏团的“大明星”。   “也别忘了被拐来之前,我们也曾有家。”陈君砚环顾众人,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身上,“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里是做海运生意的,赚了不少钱,你打小就吃燕窝鱼翅,吃一碗倒一碗。现在呢?几块点心就让你忘了你是谁吗?”   那少年被他说中心事,低下头去,呜呜哭了起来。   其他人也不大好受,这里没有人是自愿加入马戏团的,他们都是被拐来的。   “……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另一个少年似乎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瓮声瓮气的说,“反正都回不去了,能活一天是一天,你们想搞事你们上,我反正不干,我不想落得跟李秀兰一样的下场。我要试试小姐那条路,哪怕不当人,当她脚底下的宠物也好。”   于是难过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目光闪烁,显然都存了同样的想法。   生活不易,尤其是对他们这些苦命人来说,哪怕头顶降下一根蜘蛛丝,他们也要拼命抓住,指望沿着它能爬出深渊。   于是众人又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接近小姐的一百种方法”“从每天赏赐的点心推测小姐的口味”“小姐喜欢的男孩子类型”……最后这条,所有人都认为小姐喜欢自己这个类型。   陈君砚照例没有参与进去,反正他已经找到他想找的人了。   一个满脸雀斑的少年沉默的坐在人群中,几次试图与旁人搭话,都被人忽略过去,最后只能沉默的听人说话。   小雀斑。原名叫什么大家都忘记了,曲老大这么叫他,所有人就都跟着这么叫他。   晚上开饭的时候,陈君砚领了自己的碗,坐到小雀斑身边,小雀斑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吃饭。   “怎么样?”陈君砚往嘴里塞了口饭,一边咀嚼一边问道,“小姐喜欢你的跳丸戏吗?”   在他开口之前,陈君砚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小雀斑是他们当中技术最差的一个,同时也是样子最难看的一个。所有人都在背地里猜测,他会是第一个结束预备役,加入马戏团成为“大明星”的人,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果然,小雀斑放下筷子,面色苍白的低下头:“不大喜欢……”   “是不喜欢你的跳丸戏,还是不喜欢你?”陈君砚问。   “不喜欢我的跳丸戏,不,是不喜欢我……”小雀斑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她既不喜欢我的跳丸戏,也不喜欢我。”   他总是自怨自艾,觉得别人讨厌他。其实大多数人都不讨厌他,而是直接忽视了他这个人的存在。   陈君砚既不是他的仇人,也不是他的朋友,接近他只为了自己的计划。于是他叹了口气:“那你怎么办?我听说马戏团里有一个人受伤了,经大夫医治,情况却不见好转,班主很快就要在我们当中选一个替补了。”   “什么?”小雀斑惊叫一声,“不是才叫了李秀兰过去吗?”   “嘘!”陈君砚竖起一根指头在唇前,又警惕的看了下四周,才压低声音对他说,“李秀兰过去是受罚,选我们过去是正常的新老交替,能一样吗?”   小雀斑信了他的话,脸色更加苍白,抖着嘴唇问:“那,那你知不知道,班主相中了谁?”   “这我怎么知道?”陈君砚重新将注意力移到饭上,“快吃吧,只顾着说话,饭都快凉了。”   小雀斑哪里吃得下饭,他失魂落魄的坐在陈君砚身旁,手里的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饭。   陈君砚没再与他说话,沉默的将自己碗里的饭菜吃完,就洗干净碗回房睡了。夜里,小雀斑在他身后辗转反侧,陈君砚睁开眼睛,又无声的闭上。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除了陈君砚,没人发现小雀斑的不对劲。   一来他没什么存在感,二来他也没有朋友,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小姐给吸引走了,比起他,大家更关心小姐明天会叫谁过去。   小雀斑就这么在众人的漠不关心中,一点点崩溃了。   陈君砚看在眼里,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关头,却又生生忍住了。他知道小雀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甚至不需要对他说什么,只需要拍拍他的肩膀,或者在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碗里的菜夹一片给他,他就会像抓住洞口垂下的蜘蛛丝一样,紧紧这一线希望不放。   “可我不能这么做。”望着对方佝偻的背影,陈君砚在心里对自己喃喃说。   第二天,照旧是选一个人去小姐那表演。   “小雀斑!”曲老大,“今天轮到你了!”   人群中的小雀斑浑身一抖,眼睛里刚刚燃起一点火花,又被曲老大给生生掐灭。曲老大走到他面前:“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你快去准备准备。”   陈君砚望着小雀斑,恍惚之间,看见他身上的那根蜘蛛丝断了。   人有一线希望就能忍耐,但如果连一线希望都没有了呢?   他就会铤而走险。   “抱歉,我跟你无冤无仇,可我必须这么做。”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陈君砚在心里轻轻道,“你要是能活着回来,随便你怎么报复我都行。”   他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穿过人流,走向曲老大所在的方向。   马戏团正在巡回演出,事情极多,所以曲老大大多数时候,都会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然后再回家陪宁宁一块看戏法。话虽如此,却也不会给他们单独出去的机会,一路上都会叫人跟着,送到了也不会离开,会一直守到曲老大回来。   陈君砚天天听身边的人聊天,渐渐从中抽出一条重要讯息。   那个守卫……他膀胱不行。最多一个小时,他就要去上个厕所,来回大约一分钟,他已将这条讯息,还有另外一条更加重要的讯息拐弯抹角的透露给了小雀斑。   然后他来到曲老大面前,低眉顺眼道:“班主,小姐有危险。” 第8章 爸爸的谎言   “小麻雀,你怎么了?”院子里,宁宁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对方沉默了一下,闷声道:“我不叫小麻雀,我叫小雀斑。”   宁宁觉得有点尴尬,她不是故意叫错对方名字的,实在是来她这表演戏法的人太多了,而对方来的次数又太少了……最重要的是他太没有存在感了。   “咳!坐吧小雀斑。”宁宁用一声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先不急着表演,等我爸爸回来了再一起看。”   王妈端来了点心茶水,宁宁,小雀斑,守卫都各有一份,守卫拒绝了茶水,只接受了点心,奈何这样也没控制住他的膀胱,一小时过后,他的身体就开始呈现奇怪的抖动频率……   “……你要去就去吧。”宁宁说。   “不好意思,去去就来。”守卫扭着两条腿,一抖一抖的离开。   他走以后,宁宁吃着点心走神,如果没有一开始李秀兰那事,她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个记录马戏团日常生活的纪录片了,大纲大概是这么写的——曲老大,刘谦式的魔术天才,带领他那班徒子徒孙在民国闯荡出了一番天地,期间马戏团里的成员陈君砚跟李秀兰情投意合,渐成一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恩?”宁宁忽然回过神来,定睛望着对面的少年,“小雀斑,你怎么了?”   小雀斑看起来很不对劲。他低着头,眼睛由下往上盯着宁宁,呼吸急促,脸颊通红,垂在身体两边的手更是时紧时松,最后突然一个跨步冲上来,伸手抓向宁宁脸上的面具。   没人想过他会这么做,或者说没人想过他敢这么做。   “你想干什么?”王妈惊得一头冷汗,想也不想就扑了过来。   小雀斑却早有准备,他手里的跳丸是用一个小麻袋装的,说是跳丸,其实就是一颗颗磨圆的小石头,上面涂了些彩料,表演的时候六个一起抛上天空,左右手来回抛接,小雀斑的技艺不够精湛,时常抛一个掉一个,引得台下喝倒彩。   但这次的行动不需要太过精湛的技艺。   因为他将放石头的麻袋整个轮了过去,狠狠砸在王妈的脸上,顿时白的红的,在她脸上砸出个大染坊。   趁着王妈惨叫一声倒地,小雀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朝宁宁走了过来。   在他的手抓住宁宁脸上的面具的那一刻,宁宁问他:“你知道你这么做,下场是什么吗?”   “能看见你样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曲老大,一个是你丈夫。”小雀斑的手指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他喃喃将陈君砚告诉他的消息说出来,“我看到你的样子,我就是你的丈夫了。”   “不。”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从他背后伸出,抵在他的后脑勺上,随着一声上膛声,曲老大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这个世界上会少一个男人。”   小雀斑整个僵住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下了决定。   只听撕拉一声,他将面具从宁宁脸上扯了下来,力道之大,掀得她原地转了半圈,站稳以后,摸着半边脸,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我……”小雀斑举着手里的面具,像个举着金牌的冠军,笑到一半,忽然见到了宁宁的正脸,笑声戛然而止,他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脱口而出,“……这么丑?”   砰的一声,小雀斑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睛大大睁着,嘴型还保持在最后那个丑字上。   曲老大还不满足,继续朝他的尸体开了几枪,砰砰砰的打得他的尸体在地上乱跳,等打光了枪里最后一颗子弹,才将手枪往腰上一别,转身拦住宁宁的目光,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你不丑,你一点也不丑,你是这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   宁宁木着一张脸,肩膀在他手底下微微发抖。   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以及眼前无动于衷的杀人犯告诉她,她所在的这部片子,绝不是什么记录马戏团日常生活的纪录片,它甚至不大可能是单纯的爱情片,因为它实在是太残酷了。   “……爸爸。”宁宁终于不忍直视的闭上眼睛,在他怀里轻轻道,“你别再骗我了。”   几天后,马戏团内。   陈君砚来到曲老大休息的房门外,犹豫了一下,刚要抬手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是。”陈君砚深吸一口气。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对面坐的人是曲老大吗?   他从没见过他这样颓废无助的样子……   曲老大现在的样子非常糟糕,总是朝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像一团乱草似的堆在头上,连他引以为傲的小胡子都少了半撇,唇上的那道淡淡血痕,显示他在修胡子的时候太过心不在焉,导致自己脸上出现了血光之灾。   他坐在一张木桌后面,两只手交错在唇前,心事重重的思考着什么,等陈君砚走过来,他忽然抬眼看向他:“马戏团现在少了一个人,我打算选你上去。”   那一刻,陈君砚几乎以为自己暴露了,曲老大已经知道是他怂恿小雀斑做这事的了。   尤其是他右手往下一拉,拉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哐当一下抛在桌子上。   那是一只模样老旧的木盒子。   咕噜一声,陈君砚吞咽了一下口水。   曲老大将他的表情变化收归眼底,抬手摸了摸仅剩下的那撇小胡子,淡淡道:“不过,我还可以另外给你一个选择。”   陈君砚将视线从盒子上移到他脸上,声音干涩:“什么选择?”   “我的女儿……宁儿。”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曲老大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几乎让陈君砚要误以为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了,“她生病了。”   陈君砚静静听着。   “生病的人,模样总是比较憔悴。”曲老大柔声道,“所以我从不让她出门,也不在家里放镜子,连她身边伺候的佣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他们不会告诉她她病了,只会对她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这绝不是谎话,等我找到大夫治好她的病,她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孩子。问题是,今天出了个意外……”   陈君砚小心翼翼的问:“是小雀斑做了些什么吗?”   曲老大冷笑一声:“已经是个死雀斑了。他居然撕了宁儿脸上的面具,还当面说她丑。”   以陈君砚对小雀斑的了解,他说丑,那估计就是真的丑……曲老大硬要把丑说成病,那也勉强说得过去吧?   压下心头的愧疚,陈君砚开始毛遂自荐:“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曲老大扫了他一眼,忽然将两条腿往桌上一搁,随手从盒子里捞了几个木雕在手里把玩,直到陈君砚鬓角沁出汗时,他才慢条斯理的说:“小雀斑的话对宁儿打击很大,现在我说的话,佣人说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觉得我们是在说谎。”   “您没有说谎,说谎的人是小雀斑。”陈君砚低头道,“您放心,我会跟小姐解释清楚的,她不肯听身边人的话,兴许愿意听听我这个外人的话。”   曲老大缓缓点点头,忽然将腿放下来,手里的两个木雕往盒子里一丢,然后抱起盒子朝陈君砚走来。   “走。”他在陈君砚身旁停了一下。   陈君砚急忙跟在他身后。   现在是早上,大多数人这个时候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睡觉,可马戏团里的预备役们已经起来练习了,少了一个正式演员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大家都不想当最差的那个,因为最差的那个会“毕业”,然后成为正式演员登台。   吐火高跷,顶碗钢丝,正练得热火朝天之时,猛然见了曲老大,更确切的说是见了他手里的木盒子,每个人都面色剧变,踩高跷的那个甚至一个踉跄,左脚踩中自己右脚,轰的一下倒在地上,虽然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一声不敢喊疼,匆匆忙忙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踩上高跷,在曲老大面前练了起来。   “别选我。”   “求你了。”   “我还有用。”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在散发着这样的信息。   “陈君砚。”曲老大看着他们,右手缓缓向上托起,掌心拖着那只旧木盒。   “在。”陈君砚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   “你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曲老大慢慢回过头,对他笑道,“还是跟我一样,成为捧盒子的人?”   刷的一下,院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陈君砚身上。   羡慕,嫉妒,憎恨,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是他……   就算陈君砚从没想过要成为曲老大这样的人,但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也忍不住飘飘然了一下,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这群可怜虫中的一员,而成为了另一种人……一种可以轻易操控他们生死的人。   “好好干。”曲老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忽然凑过头去,嘴唇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他说,“我知道你能做好的,你既然能说服小雀斑替你送死,你一定也能说服小姐让她信你的,对不对?”   陈君砚一瞬间从错觉之中惊醒过来,他转头,曲老大的笑容映入他的眼帘,却叫他从眼底一直凉到心底,让他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一件事。   他的命运,从未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一直掌握在曲老大……   ……不,现在掌握在小姐手里了…… 第9章 我相信   陈君砚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姐,可他没有。   突如其来的大雪打破了往常的惯例,曲老大不可能让宁宁在风雪之中看他杂耍,一群人进到了房间里,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宁宁,她慢悠悠转着手里的白瓷小碗,温热的黄酒沿着碗沿转动,热气熏面,未喝已有些醉人,她抬起眼,用异常冷静的口吻问:“你是来当说客的?”   陈君砚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不仅声音冷静,表情看起来也很冷静。   ……就是太丑了。   曲老大在边上盯着他,他不敢低下头去,更不敢移开视线,只能直直盯着宁宁的脸说:“我不是说客。”   “真的?”宁宁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笑容,她搁下手里的酒碗,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负在身后,上身朝他倾过去,那张不但能让小儿止啼,搞不好还能让小儿止呼吸的脸近在咫尺,“看着我,告诉我,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   曲老大轻咳一声,提示的意思非常明显。   清朝的格格,天上的仙女,人间的富贵花……这些陈词滥调陈君砚早已背熟了,可这一刻他并不打算用,因为实在是太假了,每个字都太假了!   “你……不美。”陈君砚刚刚说完这三个字,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手枪上膛声。陈君砚放在膝盖上的手猛然收紧,他忍着心头的恐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宁宁说,“你是这么想的吗?”   宁宁愣了愣。   “小姐,你为什么要否定你自己?”陈君砚放缓声调,“从没有人说过你丑,也许有一个,但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说你是个美人,你为什么不相信你身边的人,偏偏要去信那一个陌生人?”   “我……”宁宁迟疑一下,“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陈君砚反问。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曲宁儿,我不相信王妈跟曲老大说的那些话,宁宁耸耸肩,故作轻松的一笑:“这还用问?我屋子里连面镜子都没有,还不是怕我自己吓晕了自己。我长这么大,连一次家门都没出过,还不是怕我吓坏了路上的花花草草。”   陈君砚笑了起来:“小姐,你刚刚就像在讨论外人,而不是你自己。”   宁宁又是一楞,继而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烫,一股突如其来的羞耻感灼烧着她。   如果这是在片场,她估计已经被导演叫了卡,她不但没有成功扮演曲宁儿,还将自己完全抽离了出去。   “你,就是你!”已不知多少个导演摔了剧本走过来,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为什么总在出戏?”   出戏。   这是宁宁这么多年来一直红不了的原因。   无论她出演什么角色,到头来都会演出一种感觉——一种演员抽离了角色的别扭感。   这对一个演员来说,简直是致命缺点。   很多人都想知道原因,宁宁自己也想知道原因,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基础不过关,可她拼了命训练,却没有任何改变,又觉得是自己的经验不够,可陆续接了一大堆角色,却都出了同样的问题……   “你不相信。”直至今天,陈君砚一针见血的指出来,“你不相信你爸爸的话,不相信佣人的话,也不相信我的话,你甚至不相信你自己……等等!”   陈君砚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打量了宁宁一眼,问:“你是不是……不相信自己是曲宁儿?”   有那么一瞬间,宁宁几乎以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脸色苍白的看了曲老大一眼,生怕对方下一句就是:“小姐又犯病了,快叫王大夫过来灌药扎针!”   为了不受苦,她赶紧反驳道:“怎么会呢,我当然是曲宁儿。”   ……我怎么可能是曲宁儿……   宁宁:“如果我不是曲宁儿,我会是谁?”   ……我是宁宁,影后之女,我不能让别人看我笑话,我要演得更好……   宁宁:“我,我……”   已经不必再说下去了,她已经明白了。   原来她最致命的缺点是——她不相信。   很多次她拿到剧本的时候,第一想法是我靠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蠢的故事,第二想法是我靠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蠢的女主,接着她就会告诉自己:“我是影后之女,我可不能演差了,让人看我跟我妈的笑话。”   ……结果却是她越努力,就演的越不好……   她很努力在演,演她觉得这个角色应该有的反应跟动作,可打心眼里不相信自己会是这个样子,别人又不是没长眼睛,他们会看出来的……   “宁儿。”曲老大起身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满脸担忧的问,“你还好吧?”   宁宁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估计不太好,所以屋子里的人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我没事。”她勉强一笑,“给我点时间,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说完,她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没一会就消失在众人眼前。   她一走,曲老大马上就变了一副面孔,拿起桌上的酒碗朝他身上掷去,怒道:“你都说了些什么鬼话!什么叫‘你是不是不相信自己是曲宁儿?’有这么说话的吗?你会说人话吗?不会的话,这张嘴可以不要了!”   滚烫的热酒洒了陈君砚一身,他半点不敢擦,也半句不敢反驳,甚至不敢继续坐着。他匆匆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站在原地,额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坠,心里开始后悔,他刚刚不该那么冒进的,他也许应该先来一段:小姐你就是清朝的格格,天上的仙女,人间的富贵花……   不,他不能这么做。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得到小姐的青睐,那些不痛不痒的话,说了跟没说没两样,他必须把话说到她的心里去。   而且他说的并没错。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小姐好像真的觉得自己不是曲宁儿……   “我是曲宁儿。”   闺房之中,宁宁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时不时摆出一个姿势,时不时展现一个笑容,又或者自言自语一番,最后烦躁的直抓头发:“不对不对全都不对,曲宁儿才不会这么笑,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原打算探索出这个电影的秘密,然后找出回去方法的念头,如今已被她轻轻搁下。   “……我现在回去了有什么用?”宁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空空如也的双手在她面前不停发抖,“我还是原来的样子,连一个,一个这么简单的角色都演不好……”   她缓缓握紧双手,就像试图抓住一些什么东西,闭上眼睛,一遍一遍仿佛自我催眠似的重复道:“我是曲宁儿,是清朝的格格,天上的仙女,海上的明珠……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这个曾经一度让她觉得无比羞耻的台词,念多了,她的声音居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不够聪明,因为我没出过家门,也没读过书。可那又什么关系,反正我这么漂亮,我什么都会有的。”最先改变的是她的声音,渐渐变得轻浮而又骄纵,不是那种站街女式的轻浮,而是一种肚子里塞满软软棉花式的轻浮。   迈出两步,又收了回来。   “不对。”宁宁低头喃喃,“我可不会这么稳重的走路。”   她竖起脚尖点了点地,突然向前一踢,将裙裾踢了起来。   之后她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动,步子轻快的接近轻浮,几乎每次迈出脚步都会踢到自己的裙子,这样的走路方式放在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叫做可爱,但放在她这个年龄的少女身上,就显得太不稳重了。   可从没人教过她稳重,她身边只有对她言听计从的仆人,没有会纠正她错误的母亲。   又走了几步,宁宁停下脚步,对自己说:“我还得有个爱好。”   她将精致的旗袍,放满昂贵首饰的盒子,以及一个金发的洋娃娃堆放在桌子上,手指一个个从它们身上移过去,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对,宁宁喃喃道:“既然没办法确定我以前的爱好,不如换个新爱好怎么样?”   她心里很快浮现出一个适合的对象。   “会表演杂技的男孩子。”宁宁翘起嘴唇,“还有比这更新鲜有趣的吗?”   这就够了。   一个从小住在家里,一步都没离开过家门的女孩子,她的性格不会太复杂。天真,骄纵,自我中心,再加上一点小小的爱好,已经足够宁宁构建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了,就算稍有出入也没有关系,女大十八变,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几乎每天都在变化——根据身边的变化而变化。   “看着那些男孩子在明里暗里为我争风吃醋,拼命讨我欢心,我觉得十分有趣……直到其中一个死了。”宁宁翘起的唇角慢慢垂下来,“当着我的面,被我爸爸亲手杀掉了,我会觉得难过吗?”   她闭上眼睛,仔细思考起来……从曲宁儿的角度思考起来。   门外,陈君砚正好被曲老大拎来道歉,这句话穿进他耳朵里,让他的呼吸重重一窒,恨不得替她回道:会。   这一个字,可以救他的命,可以救很多很多人的命。   “……不会。”然后他听见她说,“我跟他又不熟,他叫什么名字……小麻雀还是小喜鹊来着?” 第10章 小姐的游戏   小姐变了。   可具体是哪里变了呢?   “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休息时间,一个马戏团预备役少年问同伴,“小姐她最近好像变了,变得……更有人情味了。”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原以为小姐只独宠我一个,如今看来,她是雨露均沾啊!”   众人正讨论的如火如荼,忽然间一起闭上嘴巴,眼睛看向同一个方向。   房门吱呀呀推开,陈君砚从后头走出来,走到哪里,众人的眼睛就盯到哪里,目光里充满警惕与疏离,直到他拿了饭盒走出去,他们才重新恢复聊天。   “这个叛徒。”一个少年啐了一口,“亏他之前还敢大义凛然的指责我们,他自己呢?转身就出卖了睡同一个铺子的兄弟,什么东西,我呸!”   “嘘,小声点,他人还没走远呢,小心他去班主那说你坏话……”   我不会这么做的。   陈君砚在门口低低说了一句,然后低着头离开。   出卖小雀斑是迫不得已,他必须这么做,否则的话他根本无法见到小姐,更没办法做接下来的事。他成功了,但成功的同时,也将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上。   同睡一个铺子的弟兄,如今全部跟他划清界限,没有人肯再信任他,没人肯跟他说一句话,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真空,只有憎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扎满他全身。   “可算找到你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冲了过来,“怎么还拿着饭盆?放下放下,跟我走!”   陈君砚认得他,他是曲老大下头的打手,也是马戏团的看守,专门负责看守他们这群预备役,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对他们这群预备役有生杀大权。陈君砚不敢怠慢他,急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老大家里出事了,快快快!”高大男人夺过陈君砚手里的饭盆随手丢一边,然后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他带出马戏团。   又要见到小姐了吗?陈君砚悲哀的发现,他心里最先涌出来的居然是欣喜。   这怎么可以!   他垂下眼,在心底对自己说:“别这么可笑,你又不是那群自欺欺人的蠢货。呵呵人情味?他们都错了,小姐才是真正的地狱,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但她根本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她跟她爸爸一样,都没把我们当人看。”   偏偏是这样的小姐,却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   带着复杂的心情,陈君砚随高大男人来到曲老大家,刚刚走到房门口,就听见里头一片鸡飞狗跳声,曲老大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宁儿……你快把刀放下!”   什么情况?两人对视一眼,急急推开房门进去。   屋内桌椅歪倒,杂物凌乱,曲老大气喘吁吁的站在一面圆桌后,半边胡子没了,半边胡子还在摇摇欲坠,他朝前伸出一只手做安抚状:“放下刀,有话好好说!”   宁宁堵在圆桌对面,手里举着一边寒光闪闪的……剃须刀。   “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她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用剃须刀指着他,“只留半边胡子太丑了,让我把它给剃了!”   失去一边胡子已经够难过了,他不能失去另外半边胡子!见有人来,曲老大立刻抬手指过去,“你先拿他练刀!”   高大男人虎躯一震,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抬手捂住自己性感的络腮胡。   宁宁将脸转过来,笑声在面具后轻快响起:“行啊,你过来!”   高大男人朝曲老大丢去哀求的视线,但曲老大选择视而不见,最终胳膊拗不过大腿,做事的拗不过发工资的,高大男人只好忍痛在扶起一把椅子坐下,一脸慷慨就义的闭上眼睛:“来吧!”   宁宁的技术实在不好,最后不但性感的络腮胡离他而去,连半条眉毛也离他而去了!   曲老大在旁边看得眼皮子直跳,不等她剃完,就伸手将陈君砚往前一推:“恩,不错,但还有进步的空间,再拿他练练吧。”   宁宁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白眼一翻:“他没胡子!”   “头发也一样!”曲老大一口咬定。   不,完全不一样!   陈君砚百般不愿,却被曲老大死死按在椅子上。   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宁宁忙完了手头的活,然后笑嘻嘻的朝他走来,残留了一点血迹的剃须刀在他面前比比划划,似乎在寻找下刀的地方。   陈君砚的目光随着刀子游游移移,宁宁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他转过头,看见她弯腰盯着他,问:“你很怕?”   “我不怕。”陈君砚言不由衷的说。   嘴巴能够说谎,身体却不能,当宁宁将手里的剃须刀移向他的时候,他忍不住握紧了两边扶手,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爆出了几根青筋。   宁宁放下剃须刀,对他身后的曲老大说:“还是算了吧,他怕,待会剪到一半他会跑的。”   “他不会。”曲老大狞笑一声,举起手里的绳子。   一分钟,陆君砚被彻底固定在椅子上。   他的双手跟椅子扶手绑在一起,他的双脚跟椅子脚绑在一起,做完这一切以后,曲老大笑着向宁宁邀功,宁宁感动的对他说:“爸爸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练好刀法来找你的。”   “……不用那么急,刀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人两个人能练好的。”曲老大转身就朝门外走,“你在这等着,爸爸再给你找点素材来!”   “老大!我帮你!”高大男人也跟着跑出去,他必须走!赶紧走!他已经是个没有眉毛跟胡子的男人了,再留下去,头发也保不住了!而他根本没法阻止小姐!甚至说她一句都不行,因为转身曲老大就会用枪指着他的头,冷冷说:“留头不留发!”   屋子里只剩下宁宁,陈君砚,以及王妈。   因为王妈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的像个布景,所以对宁宁来说,现在是她跟陈君砚对手戏的时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个房间将只有“曲宁儿”,没有“宁宁”,她将完完全全忘记自己,彻彻底底的变成曲宁儿。   “好了,我爸爸走了,现在你跟我说实话吧。”宁宁就像找到了新游戏一样,倒拎着剃须刀,刀尖向下的在他面前摇晃,吃吃笑着,“你真这么怕剪头发啊?”   陈君砚知道自己无法骗过她,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嘴巴,却无法控制自己脖子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和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他其实不是怕剪头发,而是害怕小姐,曲老大的残忍是有迹可循的,小姐的残忍却像小孩子一样无迹可寻,没人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可他又不能说实话,于是他急中生智,给自己找了一个过得去的借口。   “小姐。”陈君砚干涩的说,“我不是怕剪头发,我是怕自己跟你靠的太近……会变成下一个小雀斑。”   “小雀斑?”宁宁歪歪头,“谁啊?”   “是之前给你表演跳丸的那个男孩子。”怕她想不起来,陈君砚沉默片刻,换了个说法,“……那个掀了你面具的男孩子。”   “你说他啊。”宁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负手绕着他走来走去,“怎么,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曲老大恨不得把他鞭尸!谁敢承认自己跟他关系好啊?陈君砚看了眼墙角站着的王妈,虽然她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盆栽,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会被她转告给曲老大。   所以他果断摇头:“点头之交。”   “李秀兰你也是这么说的。”宁宁忽然站定脚步,在他身旁嘻嘻笑道,“跟谁都是点头之交,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陈君砚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语言陷阱,什么人会没有朋友?连杀人犯跟直男癌都有朋友,只有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才没朋友……   “你这个小可怜。”就在他拼命思考要怎么爬出陷阱的时候,宁宁娇娇的笑了起来,“没办法,我来做你的朋友吧。”   陈君砚楞了一下,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宁宁立刻变了脸色,冷冷道:“怎么,你还不乐意了?”   “怎么会呢?”陈君砚急忙说,“这事我求之不得。”   宁宁又重新高兴了起来,她拖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手里的剃须刀随手丢到一边,双手捧着脸看他,两只脚因为兴奋而不停的左右拍打地面。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她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故作神秘的对他说,“我也是你第一个朋友,咱们两个商量商量,朋友之间要做些什么才好?”   陈君砚沉默片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小心翼翼的对她说:“朋友可不会绑着朋友。”   宁宁起身就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把细细尖尖的剪子,她笑嘻嘻的剪断他手上脚上的绳子,然后期待的看着他:“然后呢?”   陈君砚借着活动手腕的时间,匆匆打量了一下四周,王妈已经悄无声息的走过来了,用眼神跟手里的匕首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低下头,内心因为紧张而砰砰乱跳,忽然抬起头说:“然后你应该放我走,我也有家,我想回家看看。”   “不行。”王妈一针见血的戳穿他的心思,“小姐,他想逃跑。”   时间紧迫,陈君砚不想跟她产生争斗,现在有能力阻止她的只有一个人……他抬头看向宁宁,问:“小姐,不,宁儿,你帮她还是帮我?”   “我帮你我帮你!!”宁宁兴奋起来,像个沉迷游戏的小孩子,不容许任何人来打搅她的游戏,见王妈还杵在两人中间不走,她主动把她推走,还不忘回头对陈君砚喊,“好了,我抓住她了,你快走吧!记得早点回来啊!”   陈君砚在椅子上沉默了一会,慢慢起身,朝门外走去,走着走着,就疯了一样的狂奔起来。   跑到一半,他忽然止住脚步回头看。   宁宁远远站在房门口,王妈想从门里出来,但被她老鹰抓小鸡似的抬手一拦,见他回头看自己,扬起一只手开心的挥舞起来,似乎在与他作别。   陈君砚回过头,大门就在他眼前,门对面……真的是自由吗?   小剧场:   门对面……真的是自由吗?   门外伸出一个头,曲老大:“是我~~~~~~~~~~~【比心】”   陈君砚:“卖你麻痹的萌!” 第11章 对手戏   望着他的背影,宁宁心里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可以中场休息了。   作为曲宁儿,这是一场放生池放乌龟的游戏。作为宁宁,她真心希望他能跑掉。咦?怎么了?他怎么停下来不走了?   宁宁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把曲老大支开,不容易才引出“小姐的游戏”,好不容易才缠住王妈,好不容易才给他创造了逃跑的机会……且这一切都是在“不出戏”的基础下完成的!她第一次把一个角色演绎的这么贴合人设,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到!   可陈君砚却止步于大门口。   明明几步就能跨出去的距离,对他来说却像天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过一秒钟,他逃生的可能性就会减少一点,宁宁不知道他急不急……反正她这个太监已经快要急死了!   风吹了吹,吹起地上忘记扫掉的落叶,落叶卷过他脚上的黑布鞋,黑布鞋慢慢转了个方向,沉重的朝她走来。   “小姐。”他一步一步回到她面前,笑着说,“我回来了。”   宁宁盯了他许久,却看不透这个笑容的含义,她疑惑的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回家看看吗?”   “我哪有家啊。”陈君砚的笑容有些虚幻,“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你在说谎。宁宁心里清楚,但不点破,笑着拉着他的手:“那跟我回家,陪我玩吧!”   陈君砚笑着同她走进去,除了在跨进房门的时候,脚步停顿了一下,其他时候都表现得极其自然,就算她拉着他玩过家家的愚蠢游戏,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混似一个性情温和的大哥哥回到家中,陪自己年幼的妹妹玩耍。   他表现得这么好,身为演员的宁宁怎么能输给他!只好继续把这个能拉低人类智商的过家家玩下去……   好几次她都想直接开口问他:“明知道留在这里没有好下场,你为什么还要留下?”   但话到嘴边,生生忍住。   “不,曲宁儿才不会说这种话。”宁宁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伪装的这么好,以曲宁儿的人生阅历根本看不出他的痛苦,更不会主动提出帮忙,必须是他自己提出来。”   宁宁不相信陈君砚会就此屈从,如果他这么容易屈从那他就不是男主了,而是马戏团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认清现实,屈从现实。   “耐心点。”宁宁对自己说,“耐心等他提出要求。”   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宁宁在不动声色的观察陈君砚,陈君砚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他是个很聪明的少年,很快就将“曲宁儿”研究透彻,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小姐……”他刚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   宁宁有些不高兴的对他说:“干嘛要像王妈那样喊我,咱们不是朋友吗,叫我宁儿!”   “宁儿。”他迅速换了个称呼,并在换称呼的同时,巧妙的换了个声调,声音作为内容的载体,很多时候跟内容一样重要……不然世界上也没那么多声控了。他刚刚是故意的,故意先用公事公办的声音喊她小姐,然后再换成低回婉转扣人心弦的一声:宁儿。   面具后的宁宁忍不住兴奋起来,仿佛回到片场,面对一个强势的演技派,为了不被对方碾成碎片,她每根神经每寸血肉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呢。”她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句,低头给洋娃娃梳着头发,时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看他,时不时调整一下坐姿以便面向他,用一切小动作暗示他:快跟我说话快跟我说话!   “宁儿。”陈君砚温柔的说,“我想送你一个礼物。”   来了!宁宁抬头看着他,嘻嘻笑道:“你要送我什么?”   “你自己来马戏团看。”陈君砚学她之前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神秘兮兮的说,“后天马戏团会有一场盛大的公开表演,有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东西,那天都会拿出来展示……也只有那天会拿出来展示,你不想看看吗?”   他真厉害,这么快就揣摩透了曲宁儿的性格。如果他直接向她求救,她不一定会理,她太自我为中心了,只会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所以他拐了个弯,没有求她帮忙,而是邀请她“一起玩”。   曲宁儿绝不会错过这样有趣的游戏,宁宁也不会错过这个锤炼自己的机会,她立刻舒展笑容:“想看。”   但很快皱起眉头,为难的说:“可爸爸不会让我出门的……”   她一点也不为难,陈君砚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肯定就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方法,果然,他笑着说:“你忘了?后天是你的生日。”   宁宁愣了愣,她还真忘了……不,她是压根不知道后天是曲宁儿的生日!   “换个时间,班主绝不会同意,但后天不同。”陈君砚将那张宛若天成的俊美面孔摆在她面前,极尽蛊惑道,“后天是你的生日,他什么都会给你,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爸爸。”   夜里曲老大回家,宁宁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后天我生日,你带我出去玩吧。”   就像陈君砚笃定的那样,他果然犹豫了,犹豫过后,他拍了拍她的手,温柔问:“你想去哪?”   宁宁有点惊讶:“你同意?你不是不许我出门的吗?”   “可后天是你的生日。”曲老大笑着对她说,“老天爷把你赐给我的日子,我怎么忍心拒绝你的要求?”   宁宁突然有些感动,同样的话有不少人对她说过,但只有她妈那句是真的,其他都是台词。要是曲老大不是个恶棍就好了,那她一定能心无芥蒂的拥抱他。   另外还觉得有一点沮丧,这次的对手戏是她输了,陈君砚不但研究透了她的性格和行为模式,还研究透了曲老大的性格和行为模式,从而控制了整出戏的节奏,她不得不按照他的步调走,就像上次,他不得不按照她的“小姐的游戏”步调走一样。   “他到底想给我看什么?”心里憋着一口气,宁宁拼命思考起来,“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正在做准备。   夜深人静,同样一片星空下,宁宁家里亮着橘黄色的温暖灯光,炭火将屋子烧得温暖如春,父女两个围在一桌子美味佳肴前说说笑笑,而马戏团里却阴冷一片,屋子里悉悉索索的爬过老鼠跟蟑螂,有人实在是饿过头,摸到一只蟑螂,直接往嘴里塞,咀嚼有声……   “起来。”陈君砚推醒身边的人,对方睡眼惺忪的睁开眼,见是他,原本不想理会,陈君砚却抢在对方翻过身去之前说,“我有关于小姐的事情要说。”   于是所有人都起来了,裹着被子看着他。   “后天是小姐的生日。”陈君砚知道他们没耐性听他废话,于是开门见山,“她会过来看马戏团表演。”   众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雀跃,有人已经盘算着,哪怕这个天气洗冷水澡会得病,也要把自己刷洗干净,好在那天比所有人比下去,让小姐只看着自己。   “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陈君砚环顾众人,语出惊人,“让小姐知道真相的好机会。”   众人吃了一惊,胆小些的脸上已经浮现恐惧,沉默过后,其中一个压低声音道:“班主会杀了我们的!”   “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做这事。”陈君砚放缓声调,沉稳有力,充满自信的说,“每个人做一件事,你。”   他看向先前说话的那个少年说:“你说你拉肚子,看守不会放你一个人单独离开,你去茅房里蹲久一点,把他拖在外面,给别人争取时间。”   又看向另外一个少年:“你踩高跷看得远,最适合放风,弄几套手势,不要太复杂,就三条:安全,不安全,行动!”   他将事情一件一件安排下去,每一件都刚刚好是对方能做到,也能做好的事。他不单单是把宁宁跟曲老大的性格和行为模式摸透了,他把所有人的性格和行为模式都摸透了。   可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做是另外一回事,有人冷哼一声,抱着胳膊瞪向他:“说得好听,可我们为什么要帮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陈君砚认得他,是之前说小姐变得有人情味的那个少年,他笑了起来,他知道该怎么说服他,“而且不是帮我,是帮我们。你不是一直想到小姐身边去吗?如果不让她知道你过得有多惨,她怎么会可怜你,怎么会收留你?你仔细想想吧。”   他看起来有些心动,但还是有些犹豫,皱起眉头道:“这事如果成功了还好,如果失败了就什么都没了,还会被惩罚……”   “只要不被发现就不会被惩罚。”陈君砚轻描淡写的将最大的坏处掠过,然后忽然从地上站起来,等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才淡淡道,“更何况,最危险的工作由我来做……我来带小姐看看真正的‘马戏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发出巨大的争论,直到看守冲过来,拿棍子狠狠敲他们的房门,他们才重新安静下来,一个个缩回被子里。   人虽睡下,眼睛却都是张开的。   “喂。”   陈君砚翻了个身,见一个少年朝他缓缓伸来一只拳头。   看守就在外面来来回回的走,他们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可能就这件事大声议论,但他要说的已经全部握在了这个拳头里,陈君砚微微一笑,伸出拳头跟他碰了碰。   在他身旁,一只又一只拳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第12章 民国马戏团【修虫】   后天。   宁宁第一次走出了家门,看见了方寸之地外的景色,她吸了口气,居然觉得有点紧张,接下来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呢?走在她前头的曲老大转过身,朝她伸出一只手,笑着说:“来。”   宁宁笑着跑过去,把自己小小的手放在他大大的手里。   “人多,跟紧一点。”曲老大把她的手握紧,边走边说,“可别走丢了。”   快要过年了,街上一股浓浓的年味,卖年货的铺子从南开到北,从西开到东,鸡鸭鱼肉,油盐酱醋,干果点心,像鱼钩一样,引得人潮涌动。宁宁站在一家烤鸭店门口走不动路,曲老大对她说:“回来给你买,现在你买了又不能吃,一下子就凉掉了。”   曲老大允许她出来玩,但禁止她在任何人面前摘下面具。   “好吧,反正我现在还不大饿。”宁宁遗憾的将目光从烤得油光发亮的烤鸭上收回,对他说,“咱们先去看表演,看完再回来买。”   两人继续走,有一名路人转过头来,对着宁宁脸上的面具发笑,宁宁没什么反应,但曲老大却在擦肩而过时绊了他一脚,然后面无表情的踩断了对方的手,对方刚想骂他,他却低下头来冷冷道:“我刚刚本来想踩脖子的。”   那人噎住了,又扫到他腰间的枪,立刻灰溜溜的逃走了。   他走后,曲老大带着宁宁来到一个面具摊前,买了一张雪白的面具扣在自己脸上,隔着面具对她笑道:“好了,现在咱们是一样的了。”   宁宁也嘻嘻笑起来,伸手掀开他的面具,又重新给他盖上,玩了一会之后,身后的喧哗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转头望去,见不远处过来一支队伍,最前头是一对舞狮,中间是抛接彩球的小丑,伴随着敲锣打鼓声,一个少年踩着高跷出现,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马戏团巡回演出,最后一场!最后一场!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咯!”   “啊!是龙二!”宁宁认出了踩高跷的少年,她在人群中笑着朝他挥手。   龙二看了过来,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没看见她,他朝人群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等队伍过去以后,宁宁笑着回头,愣了愣,问:“爸爸,怎么了?”   曲老大收回目光,笑着对她说:“没什么,咱们走吧。”   宁宁了解他,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神色,一定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扭头望向龙二离开的方向,心想:“陈君砚,是你在搞事么?”   她笑了笑,在路过马戏团大门口的时候,停下脚不肯走,指着不断进出人群的大门说:“我也要看。”   “……你天天看,还没看腻么?”曲老大说。   “这不一样。”宁宁说,“一个人看,跟一群人看不一样。”   曲老大以为她是一个人孤独久了,想要体验一下人挤人的感觉,无奈的摇摇头道:“爸爸告诉你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你站着不动,可以瞬间平移十米,看。”   他们一起看过去,一个明明只是路过的男人不小心被人群裹挟,就这么消失在大门里,最后只来得及喊一声:“我只是出门打个酱油!!”   春运……   宁宁脑海里闪过这个可怕的字眼。   人类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宁宁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猛然甩开曲老大的手,自己跑了过去,身影一下子就被人群裹挟走了,只留下一声:“我不管,我就是要看!”   “宁儿!”曲老大在背后大叫一声,然后急匆匆的追了过来。   人挤着人,人推着人,宁宁觉得自己瞬间平移了十米,来到了大门口,一个看门人抬手将她拦下:“入场两个铜板。”   宁宁急着进去,掏了一个银元给他:“不用找了。”   看守收了,嘿嘿笑着让开,她进去以后,发现前面树着两个帐篷,左边的帐篷灰扑扑的打着补丁,右边的帐篷上则绣着许多图案,有美人蛇,鼠皮人,双头人等等……   宁宁想去右边看看,可右边的帐篷门口站着两名看门人,其中一个是她认识,也认识她的,因为他的胡子跟眉毛就是她给剃光的,她就这么走过去,会不会被他拦下?   正犹豫时,一个马戏团少年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跑过来,也不知道他对无毛看门人说了些什么,无毛看门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只留下另一个眉眼陌生的看门人。   几个客人从宁宁身边路过,她抬脚跟在他们后面,然后看见看门人抬手将他们拦下来,说:“入场十个铜板。”   “这么贵!”那群人惊呼起来,有些不舍得花费这样多的钱,其中一个问道,“里面是什么?吞个刀吐个火的,值得这么多钱?”   “当然值!”看门人说,“鼠皮人,唱歌犬,白骨精,全是你在别处看不见的稀罕物!而且今天是最后一天,你不看,明天就看不到了!”   几个人开始犹犹豫豫的商量起来,宁宁怕无毛看门人提前回来,推开他们,自己付了钱进去。   掀开厚厚的帐子,里面俨然另外一个世界。   迎面一个弧形舞台,舞台下是几排座位,兴许是因为票价贵的原因,所以座位上的人不多,还有不少人不肯乖乖坐着,围在了舞台前面。   舞台上是一条小狗,不是什么名贵犬种,长得也不可爱,宁宁正奇怪这有什么好看的,却看见它抬起头来,用一双人类的眼睛看着她,开口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宁宁吓得连连倒退几步,撞在一个人胸口。   “小姐。”陈君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跟我来。”   他拉着她在一处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前后左右,零星点缀着些客人,将他们藏在中间。   “看。”陈君砚坐在宁宁身边,看着台上道,“这才是真正的马戏团。”   布幕张开,戏子登台。首先上来的是一个鼠皮人,虽是个人形,却生着鼠皮鼠尾,更伸出手臂让台下观众摸摸,摸过的人皆惊诧不已,后头上来的是一个大头娃娃,头大如缸,四肢却瘦如柴火软如棉花,自己走不动路,由一个双头少女抱着他走,之后无腿人,多臂人,蛇美人,一个个在小狗的歌声中登台,群魔乱舞,光怪陆离。【注1】   “小姐。”陈君砚在宁宁身旁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会唱歌的小狗吗?”   台上,小狗用一个少年的嗓音唱道:“犬吠凄,阴风戾,乱坟堆上,女鬼拜月光……”   伴着他的歌声,布幕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台走上来。   是李秀兰。   她今天穿得像个戏子,鬓花坎肩红袄裙,目光往台下一转,落在宁宁与陈君砚身上,眼神一厉,脸上一笑,然后水袖一甩,长长的袖子波浪似的甩出去,袖子下面两条手臂,手肘以下,无血无肉,只余白骨森森。   宁宁脸色发白,觉得有点想吐……   “没有的。”陈君砚在她身边轻轻道,“他原本是个人,被拐以后,先用药烂掉身上的皮,再把狗皮烧灰和药贴上,然后把他跟狗养在一起,等他喝了狗奶,长出狗毛,他就不再是人了,而是马戏团的唱歌犬。”【注2】   他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宁宁,对她说:“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怕吗?这就是原因,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跟他,跟李秀兰一样的下场,小姐,你的父亲他是……”   “封门!”曲老大忽然从帐篷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守卫,将踩高跷放风的龙二,假装拉肚子将看门人引开的狗蛋,以及另外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仍在地上,其中一个刚刚跪下,就忍不住恐惧的叫道:“不是我!不是我!都是陈君砚让我做的!”   曲老大看也没看他一眼,他的目光焦急的在人群中一扫,定在宁宁身上。   “今天马戏团处理内部事务。”他一边快步朝宁宁走过去,一边大声吩咐道,“老张,给客人们退钱!”   退钱的同时,把他们给请了出去。   清场过后,帐篷内就只剩下曲老大,宁宁,陈君砚,以及一群脸色苍白的少年以及台上众多的戏子。   曲老大来到宁宁面前,伸手想把她拉过来,可手刚刚摸到她的肩膀上,宁宁就条件反射的伸手一推,她没怎么用力,他却倒退了两三步,震惊的看着她。   “我……”宁宁看着他,无论是作为曲宁儿的她,还是作为宁宁的她,这一刻都是一样的,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看着曲老大的眼神……充满和其他人一样的恐惧。   曲老大愣愣看着她,眼睛里巨大的痛苦,巨大的失落,以及一丝隐隐泪光,但下属在他身后,马戏团的人在他后面,他不能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于是他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巨大的痛苦与失落化作巨大的愤怒,他看着陈君砚,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陈君砚,你做的好事!你要接受惩罚,你们所有人都要接受惩罚!”   【注1】【注2】资料来源:清末报人徐珂《清稗类钞》的记录,百度采生折割,子不语等。   小剧场:   曲老大掏枪指着作者,冷冷道:“为什么我的马戏团没名字?”   作者大哭:“取不出名字啊!!本来想叫曲家马戏团,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如家。。。。。。”   “砰!”   再贴一段昨日最佳留言~~=v=赞美麻雀雀酱和rain酱。   麻雀雀:“陈君砚:我们的口号是什么?搞事!搞事!搞事!”   rain:完蛋,你把我英俊的男主变成了英俊的仓鼠 第13章 最初的善意   曲老大已经气疯了。   他不顾这么做会影响到马戏团的正常经营,执意要让所有的预备役都提前毕业,变成另外一个帐篷内的“大明星”。   “都是你的错!”刑房里,曲老大抓住陈君砚的头发,恶狠狠对他说,“你也好,龙二也好,你们一个都跑不掉!今天全部给我从盒子里抓木人!”   陈君砚满脸青肿,他慢慢将眼睛撑开一条缝,笑着问他:“小姐现在是不是很怕你?”   曲老大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你很好,非常好。”他松开手,陈君砚闷哼一声摔在他脚边,曲老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笑着说,“你这个坏东西,比我还要坏,如果没有今天这事,我一定会留下你,栽培你,因为你一定能在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上混得很好。”   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木盒,不知为何楞了楞,楞过之后,重新将木盒放下了,头也不回的对陈君砚说:“你要感谢小姐,这是她给你们求来的机会,你们可以自己选择木人,否则让我来选,我会用最残忍的方式炮制你们。”   门扉打开,一束月光投在陈君砚脸上,又渐渐变得细小,在合上房门的那一刻,消失在他脸上。   门外,曲老大抬头看了眼夜空,挥退了身边人的殷勤,自己提着灯笼朝家里走去,鞋子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作响,他负着一身风雪回到家中,笑着将自己路上好不容易想到的开场白说出来:“宁儿,不觉得我的胡子很碍眼吗?来来,让爸爸见识一下你的刀法。”   他那么珍惜他的胡子,但为了女儿这又算什么?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该回他什么,因为……她再一次失去了跟角色之间的协调感。不,情况更糟糕,她跟曲宁儿已经完全割裂了。   曲宁儿的无所谓在阻碍宁宁的良知,宁宁的良知又在谴责曲宁儿的无所谓,最后是良知占了上风,所以现在站在这个房间的是宁宁,一个再次悲剧的出戏,而且再也没法顺利扮演曲宁儿的小演员。   愣愣看了他半晌,宁宁拿起剃须刀朝他走去。   王妈在旁边沉默的点上了蜡烛,摇曳的火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把他的眼珠子也染成了温暖的金色。当剃须刀将最后那瞥滑稽的小胡子剃下,露出的是一张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的面孔,又冷漠又柔情,又残酷又坚毅,甚至还有一点英俊,一种雪夜刺刀般的冷峻美丽。   他忽然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宁宁握着剃须刀的手抖了抖。   鲜血从那道小小的伤口处流下来,可曲老大却毫不在意,他慢慢看向宁宁,又温柔又无奈的笑道:“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做了什么手脚。”   同一时间,刑房门后,陈君砚直直躺平在地,想着小姐,想着小姐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她比曲老大早来一步,用她一贯的蛮横骄纵逼退了所有看守,然后用尖尖的剪子剪开他手脚上的绳子,指着门外对他说:“走吧。”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下午,回到了那场朋友游戏里。   “去哪里?”陈君砚忽然笑了起来。   “回家啊。”小姐理所应当的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家现在在哪里,我十岁的时候就被拐来了。”陈君砚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我有机会走的,想走我上次就走了,可我没走,因为我恨曲老大,恨这个马戏团,也恨你,如果你们没有报应的话,我离开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却在说:帮帮我,我还不能死!   求救的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人都欣赏能够藐视生死的人,可也要保持尺度,骨头太硬的话,还是会被人折断的。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戏,那么眼前这一场,就是陈君砚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生或死,就看他能不能打动小姐的心。   “……况且,门外面真的是自由吗?”黑暗中看不清彼此,那么最能打动人的就是声音,陈君砚让自己的声音脆弱下来。   小姐沉默片刻,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知道你在对我演戏。”   接下来的话噎在陈君砚喉头,一瞬之间,他身上居然出了一身冷汗,他甚至开始微微发抖,一种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恐惧感笼罩他全身。   “可我会救你的。”小姐苦笑起来,用一种像她,又不像她的态度对他说,“我会救你们的。”   半晌过后,陈君砚笑了起来,笑到发抖,他说:“小姐,我不相信你。”   回忆到此为止,陈君砚扪心自问,他是真的不相信她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在等什么?他在失望什么?他在恨什么?   “……你说你一定会来救我,可你没有来。”陈君砚喃喃道,“还好,我没有相信你,在这个地狱里,没有好人,没有朋友,没有信任,什么都没有……”   他又转头看向桌子的方向,依稀记得曲老大走的时候,把木盒留在上面了,他讽刺一笑:“以为留下这玩意,以为让我自己选木人就算是补偿我了吗?小姐……你真是可爱又可恨……”   最后一个恨字刚刚说完,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月光再次铺在他的脸上,陈君砚笑了起来,一个大仇得报的笑容。   “找到了!”   “快去通知李秀兰小姐!”   “啊呀,伤得好重,快叫大夫!”   一群穿着警察服装的人冲进来,一条条影子晃过陈君砚的面庞。他再也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他大笑道,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笑得直流眼泪,“小姐,你真以为我是带你去看真相的吗?”   天真无邪的小姐,骄纵任性的小姐,又可爱又可恨的小姐……他从不相信她,又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李秀兰,军阀李家的三小姐才是他的希望所在,当小姐从曲老大身边跑开,当曲老大发动所有人去找她的时候,他悄悄的离开了马戏团,将一封信,连同李秀兰的信物送去了警署。验证李秀兰的身份显然花了一些时间,好在最后还是赶上了,所以赢到最后的人是他,笑到最后的人是他。   “仅仅从大门口走出去,是跑不掉的。”笑过以后,陈君砚喃喃道,“只有把这个马戏团整个摧毁掉,只有把你们全部摧毁掉,我才能获得自由……”   为此他利用了所有人,也利用了他自己。   确认了陈君砚的安全之后,留了一个警察看护他,其他人正要离去,陈君砚在背后问他们:“你们去哪?马戏团的人怎么样了?曲老大跟他女儿抓到了吗?”   “都抓到了,就剩下曲老大跟他女儿了。”一个警察客气的回他,“我们现在就过去。”   “……去吧,可别让罪魁祸首跑了。”陈君砚说,“对了,把门开着吧,我想有点光。”   警察走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关上门,风雪吹进来,冷得留守的警察不住的搓着胳膊,陈君砚也冷得嘴唇发白,却还是不肯关门,他贪婪的呼吸自由的空气,贪婪的注视着门外的月光。   不久,一名大夫背着药箱过来,惊道:“里面这么冷,怎么还开着门?”   他把房门虚掩了,然后从药箱里找了蜡烛点上,火光摇曳,偶尔噼啪噼啪响一下,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包扎好,最后嘱咐道:“你常年挨饿受冻,底子已经很虚了,再加上思虑又多,如果不趁现在年轻好好养身体,老了会吃苦头的。对了,这个地方不能再住了。”   不等陈君砚开口,他背后的留守警察已经开口道:“李秀兰小姐已经说了,找到您以后,赶紧送您过去跟她会和。”   陈君砚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起身,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说:“等等。”   他停下脚步,眼神复杂的看着桌子上的木盒子,那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数梦魇的木盒子,现在如同一只不值钱的废品般丢弃在桌上。许久之后,身旁的留守警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咱们走吗?”   “……走。”陈君砚应了一声,心里对自己说:就当留个纪念。然后伸手过去,拿起桌上的木盒子,盒子拿起来的一瞬间,他愣住了,怎么会……这么轻?   他甩开警察的手,飞快将盒子打开。   没有胳膊的木人,没有腿的木人,唱歌犬的木人,鼠皮人的木人,大头娃娃的木人……所有的木人都不见了。   月光照在盒子里,里面躺着一堆宣纸裁成的白色纸片,陈君砚捡起一张纸片,上面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好似刚学字的孩子抓着毛笔写下的:人。   陈君砚的手指渐渐发抖,字如其人,小姐的身影伴随着午后阳光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天,她又缠着他,让他陪她玩那个幼稚的朋友游戏。   “我不会写字,不过没关系。”那是个极为慵懒温暖的午后,她坐在透亮的纱窗下,头发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变得跟她怀里的金发洋娃娃一模一样,用一种跟午后阳光般懒洋洋软绵绵的声音笑道,“反正我又漂亮又有钱,找个会写字的丈夫就好了。对了你会写字吗?”   她总是想得太少,他又总是想得太多,将她的话仔细琢磨了两三遍,他才谨慎的回道:“会。”   “那可不行。”小姐马上变了脸,“咱们是朋友,你会的我也得会,教我!”   笔墨纸砚呈上来,可教她写什么呢?那一刻他想了许多许多,最后笔落纸上。   “这什么字?”小姐凑在他身旁,问。   “人。”他回道。   人,天地之性最贵者也,人不应该贱如草芥的活着,也不应该披着禽兽的皮活着。   他想做人……也希望她是人。   木盒子从陈君砚手中坠下去,那些写着人的纸片落下来,飘起来,小孩子似的围着他打转,陈君砚重重呼吸两下,然后转身冲出门去。 第14章 最后的诅咒   “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做了什么手脚。”   曲老大说完,牵过宁宁的手,虽然宁宁紧紧拽着拳头不肯给他看,但还是被他轻易掰开手指。   她指头上有一道新伤口,看起来像是刀子不小心削出来的。   “一开始,你是想自己刻几十个木人,然后跟盒子里的对调,是不是?”曲老大摸摸她的手指头,问。   宁宁疼的嘶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的回道:“是。”   “盒子太轻了。”曲老大说,“里面放了什么?”   “纸。”宁宁回道。   “上面写了什么?”曲老大问。   宁宁沉默一下,极小声的回了一句:“人。”   曲老大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看。”他张开她的手心,让她自己看看自己手上的伤口,“好心总是没有好报,最后伤痕累累的总是自己。”   说完,像哄小孩子似的,将她的手指头放在嘴边吹了吹气,柔声问:“还疼吗?”   宁宁摇了摇头,问他:“以后也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得有钱。”沉默半晌,曲老大说,“你的衣服,你的仆人,给你治病的大夫,还有你未来的丈夫,这些都要花钱。我要给你买一个最好看的男人,对你言听计从……”   “我不要!”宁宁忽然大叫一声,对他喊道,“爸爸!别再做这事了,你会有报应的!”   曲老大冷笑一声:“我从来不怕报应……”   “可如果报应在我身上呢?”宁宁打断他的话。   曲老大忽然浑身颤了一下。   “爸爸……”宁宁忽然流下泪水,这一刻,她已经不知道是自己是以宁宁还是曲宁儿的身份跟他说话了,“不要再这么做了,好看的衣服我不要了,佣人也不要了,药我也不吃了,你放他们走吧。”   曲老大最见不得她哭,急忙用袖子跟指腹给她擦眼泪:“我不想放他们走,尤其是陈君砚这个小兔崽子。”   宁宁的心猛然一沉,却见他露出怜爱至极的笑容,对她说:“可今天是你的生日。”   “爸爸……”宁宁惊讶的看着他。   “我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从没对我好过,我也不会对这个世界发善心。”曲老大温柔的摸着她的脸颊,“可今天是你的生日,是贼老天唯一一次对我发善心的日子,如果……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他的眉头蹙起来,嘴唇抿起来,似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抉择。   “……那我可以放他们走。”最终他松开眉头,将嘴唇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爸爸。”宁宁闭上眼睛,流着泪水,伸手抱住他,身体里的宁宁和曲宁儿一起喊道:“爸爸。”   宁宁从小没有爸爸,但如果她有的话,爸爸就是这个样子的吧?如果神可以给她一个爸爸的话,那就是他吧……   曲老大没有再说话,宁宁也没有再说话,窗外风雪呼啸,窗内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就像阳光拥抱白雪一样,宁宁跟曲宁儿之间的最后一丝裂隙在这拥抱中融化消失,她紧紧抱着曲老大,对他说:“爸爸……谢谢……”   谢谢这个世界,让没有才能的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来到这个电影里。   “谢谢你……”宁宁哭着说,“谢谢你……这么爱我。”   谢谢这个世界,让我遇见你。就算没法回去也无所谓了,你陪伴年幼的我,我陪伴年迈的你,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我都陪你一起生活,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补救,一起赎罪……   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风雪灌进来,一双双军靴从外面跨进来。   等陈君砚赶到曲家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狼藉,柜子门开着,里面的旗袍跟连衣裙被扯了出来,随意丢在地上,上面留着几个漆黑的脚印。王妈跪在地上,慢慢收拾着衣服,收拾着残局。   他走过去,问:“他们去哪了?”   王妈低头碎碎念:“一元,两元……”   陈君砚蹲下来:“你在算什么?”   “算棺材钱。”王妈头也不抬的说,“要凑钱换两具,一具给老爷,一具给小姐。”   这时候警察终于气喘吁吁的追了过来,陈君砚起身抓住他问:“你们究竟把人带去哪了?”   “李秀兰小姐那里。”警察喘道。   “快带我去!”陈君砚拖着他飞快往外走,雪夜风冷,止不住他的脚步,他希望他还来得及。可等他好不容易赶到李秀兰如今住着的院子里,刚要拨开前面围着的人群,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嘲笑:“怪物!”   怪物是在叫谁?是在叫我吗?   宁宁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人。   她脸上的面具早被人摘掉了,摘掉的时候,李秀兰在旁边笑:“听说看见你的脸的男人,就要娶你,现在这么多人看见你的脸,你要全嫁一遍吗?”   哄笑声中,她的面具被人摘了下来,那一瞬间,哄笑声忽然化作惊呼声,李秀兰也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世上第一美人?”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何止是一张丑陋的脸。   那分明是一只怪物。   她有人类的五官,但全部没有对齐,眼睛一高一低,鼻子在左边,嘴唇在右边,一个个小小的不协调,最后组成了巨大的不协调,让她的脸成了一张毕加索的抽象画,乍一眼看去,令人发笑。   “噗嗤。”一个人笑起来,笑声传染了身边的人,他们围着她,像看马戏团的畸形秀一样,此起彼伏的笑了起来。   “……住口!”曲老大慢慢抬起头,阴鸷的看着他们,“不许笑,谁笑我杀了谁!”   昨天他的愤怒能吓住所有人,今天却不行。因为他已经被绑在火堆里,马戏团成员一根一根往他脚下丢柴火,丢完以后,李秀兰一声令下,身边的侍从划亮一根火柴丢过去,火光在院子里亮起,一寸一寸烧向曲老大。   这不够,在烧死他之前,还要让他尝尽人间最大的痛苦。   那就要摧毁他最心爱的东西。   他们在他面前殴打宁宁,嘲笑宁宁,唾骂宁宁,然后一个人忽然提议:“木盒子呢,让她选木人!”   “这是个好主意。”李秀兰眼前一亮,问身旁的侍从,“木盒子呢?看见一个放满木人的木盒子没有?”   “没有。”侍从说,“我去找找。”   李秀兰看看曲老大身上的火,皱皱眉:“来不及了。”   她忽然残忍一笑,对众人道:“咱们来投票吧,把她做成什么好?”   “住口!住手!”曲老大朝她大叫一声,“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女儿没有做过坏事,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众人才不理他,又或者说他现在的样子正是他们想要见到的,他们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   “唱歌犬!”   “白骨精!”   “无腿人!”   “鼠皮人!”   “大头娃娃……哦这个不行,她超重了。”   宁宁趴在地上呜呜哭泣,忽然转头看着刚刚提议大头娃娃的人,说:“李秀兰恨我理所当然,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又没有伤害过你,我还给过你吃的,给过你新衣服,你,你对我说谢谢,还说以后会报答我的。”   被她点到名的预备役少年面色尴尬,为了跟她划清界限,急忙上前狠狠踢她:“你以为几块点心就能收买我吗!我家可是做海运生意的,小时候我吃燕窝鱼翅,吃一碗倒一碗……”   “够了!”陈君砚拨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拉开他,然后弯腰去扶宁宁。   宁宁被人打得浑浑噩噩的,身为曲宁儿的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身为宁宁的她明白一些,却难以忍受。她满脸是血的被人扶起来,一转头,看清了陈君砚的脸,一下子像被蝎子扎了一下,大叫一声将他推开。   陈君砚被她推的后退几步,满嘴苦涩,再次朝她伸出手:“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宁宁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眼睛里写着:我不相信。   下着雪的院子里,她一步一步倒退,一步一步远离他,朝着身后的火堆退去。   “宁儿!”陈君砚朝她走近几步,“相信我!”   宁宁转身扑进曲老大怀里。   火焰腾得一下烧在她身上。   “爸爸!”她凄厉的哭叫起来。   “我好难过!他们都说我丑!”   “我好痛啊!他们都打我!”   “好热!好烫!爸爸,救救我,爸爸!”   被反绑在柱子上的曲老大忽然剧烈挣扎起来,那火烧得太久了,烧得他手上的绳子断了,他猛然挣开了绳子,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冲出火堆,而是流着泪折断了宁宁的脖子。   绝望的悲鸣声戛然而止,宁宁倒在他怀里,丑陋的脸枕在他的肩膀上,仿佛终于找到可以安眠之处的孩子。曲老大抱着她,被火烧了那么久却一句求饶一声惨叫都没发出过的嗓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长长的,声嘶力竭的悲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悲嚎过后,他抱着宁宁,猛然抬头看向众人。   所有人都被他的眼神吓退了一步,胆子小点的两步三步……当看见他从地上站起来,抱着宁宁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的时候,有人已经转身就跑了,李秀兰也差点跑了,但她很快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马戏团里的自己了,她已经回家了,有李家给她撑腰,她不需要惧怕任何人,于是定定神,吩咐身边的侍从:“射死他!”   侍从端起枪,子弹朝曲老大打去!一颗打中他的腹部,一颗打中他的膝盖,曲老大跌倒在地,一手抱着宁宁,一手撑着雪地,浑身是火的从雪地里爬起来,一个一个将在场的人看过去,最后目光定格在陈君砚身上。   “我不会死。”火焰在他身上燃烧,他眼睛里的仇恨却烧得比火焰还要剧烈,他一字一句的对陈君砚说,“死了我也不会喝孟婆汤,我会记住你的样子,下辈子变成狗,就咬断你的脖子,变成鸟,就啄瞎你的眼睛,生生世世,轮回不断……此恨至死不休!!!” 第15章 此恨至死不休   宁宁猛然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空无一人的电影院,手里的热饮还在散发最后一丝热气,对面的电影屏幕上,故事刚刚开始。   “秀兰。”陈君砚说,“我有一个计划,如果成功了的话,你我就能得救。”   “什么计划?”李秀兰问。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班主他有一个女儿。”陈君砚说,“他正要挑人过去给她表演杂技,你我一起去……然后你要袭击她。”   李秀兰大吃一惊,急忙摇头:“我不干!班主会杀了我的!”   “马戏团缺人手,他最多惩罚你,不会杀了你。”陈君砚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况且只有这样,我才有借口接近小姐,得到她的信任,再利用她给我们两个创造机会。”   李秀兰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亲昵的用脸颊贴着他的手道:“那万一……班主发起怒来,让我从木盒子里选木人怎么办?”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陈君砚温柔凝视着她,“我都喜欢你。”   看到这一幕,宁宁喃喃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陈君砚的计划之中,他说服了李秀兰陪他演了一出戏,一出英雄救美的戏。   电影继续进行下去,宁宁看见自己在荧幕上出现,李秀兰用九连环扣住她的脖子,然后一个眼神抛给陈君砚,早已做好准备的陈君砚冲上去,撞开李秀兰,将她救了下来。   从观众的角度来看,他们两个多么默契,他们做的事多么正义。   可在曲老大出现在镜头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明明只是一个配角,一个罪无可恕的反派人物,可她为什么会一心盼着他再次出现在镜头里。   “好看,我的宁宁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   “……不用那么急,刀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人两个人能练好的,你在这等着,爸爸再给你找点素材来!”   “我知道你在盒子里做了什么手脚。”   “好心总是没有好报,最后伤痕累累的总是自己。”   “我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从没对我好过,我也不会对这个世界发善心。可今天是你的生日,是贼老天唯一一次对我发善心的日子,如果……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   “……住口!不许笑,谁笑我杀了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宁宁忽然弯下腰,抱住自己发起抖来,在凄厉的哀嚎声中,她连滚带爬的朝电影院门外逃去,门外,守卫抱着双臂靠在身后的墙上,慢慢抬起一张覆着雪白面具的脸,看向她疾驰而过的背影。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骗不了我!!”宁宁一头冲进雨里,一边跑一边哭,泪水被雨水冲去。   守卫忽然几步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了回来。   “假的……呜呜,都是假的……”宁宁还在哭,大雨把她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守卫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把她塞进去。   “去哪?”司机问。   宁宁哽咽了好一会,才报出自己的地址,车子发动,回家路上,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居然才凌晨一点四十,敢情她之前所经历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电影的时间……   手机里还躺着一条新微信,是经纪人发给她的,告诉她:“故事概况跟人设已经发你邮箱里了,明天试镜,你今天仔细研究一下,别浪费这个难得的机会。”   宁宁一手擦眼泪,另外一只手打开手机邮箱,把故事概况跟人设打开来看,这个时候随便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就好,她用发抖的声音念出剧名:“丑女。”   讲诉的是一个现代版王子与美人鱼的故事。   男主年少多金,因为一次事故受了重伤,结果眼睛一时间失明了,美貌非凡的女主救了他,照顾他,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开玩笑的说自己长得很丑,但男主依然表示会爱她,后来在男主接受最后治疗的时候,女主临时有事离开,结果男主把女配误认为是她。   “女配曲铃。”宁宁小声念着女配的人设,“相貌丑陋,自恋轻浮,自以为是,但因为有一个有钱的好爸爸,所以一直活得顺风顺水。被误认为是女主以后也不去纠正,将错就错的当上了男主的女朋友,后来爸爸的公司倒闭,她也被当众拆穿,余生活在众人的耻笑中。”   一百字不到的烂俗人设,不知为何,却在她脑海里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是怎么在父母的期盼中出生的,她是怎么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她上着爸爸指定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从没有人抨击过她的容貌她的性格,为了这一点她的爸爸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可爸爸出车祸死了,他的公司倒闭了,她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连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主都当着所有人面,冷冷叫她:丑女。   这是一个惹人发笑的丑角,可宁宁只想落泪。   回到家里,她湿哒哒的走进玄关,脚步蹒跚,身后留下一串水渍,像泪水的足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她对自己喃喃自语:“我要早点睡,不能熬出黑眼圈,明天我要早起,揣摩一下人设,思考一下台词,给下午的试镜做准备,我不能……不能再想电影院的事情了……这是一场梦,对,是一场梦!都是假的,电影院是假的,穿越是假的,爸爸……”   窗外划过一道惊雷,天地一片雪白,雪白过后,就是一片黑暗。   宁宁又发起抖来,她佝偻身躯,慢慢跪倒在地,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死死抱紧自己,先是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小声的呻吟,然后这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最后她嚎啕大哭道:“爸爸!!!”   轰——大雨磅礴,就像上帝想要覆灭天地的洪水。   空无一人的电影院内,戴着雪白面具的门卫静静站在电影屏幕前。   屏幕里,故事正演到最后一幕。   大雪纷纷,人群四下狂奔,一个火人朝他们走来,李秀兰抬手指着他道:“射死他!”   枪声响起,曲老大跌倒在地,一手抱着宁宁,一手撑着雪地,浑身是火的从雪地里爬起来,一个一个将在场的人看过去,最后目光定格在镜头前,定格在镜头外唯一的观众身上。   “我不会死。”曲老大说。   “死了我也不会喝孟婆汤。”门卫昂面看着他。   “我会记住你的样子。”曲老大说,“下辈子变成狗,就咬断你的脖子。”   “变成鸟。”门卫接着说,“就啄瞎你的眼睛。”   “生生世世……”曲老大道。   “轮回不断……”门卫接道。   火焰在曲老大身上燃烧,他眼睛里的仇恨却烧得比火焰还要剧烈。   那火焰穿过时间,穿过空间,穿过眼前的屏幕,倒映在门卫脸上的面具上,将他原先雪一样白的面具染得血一样红。   屏幕里,屏幕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声嘶力竭,一个平静深沉,一个灼热如火,一个阴冷似冰,最后以同样的恨意滔天,刻骨铭心重合在一起。   “此恨至死不休!!!”   画面一暗。   然后伴随着悲怆幽远的片尾曲,演员表从最下方滚了上来,男主是陈君砚,女主是李秀兰,配角的名字多如繁星,王妈,小雀斑,龙二,以及……宁宁与曲老大。   直至最后,雪白几个大字在屏幕上出现。   《民国马戏团》。   完。   一个故事结束的同时,另外一个故事开启。一个黑夜过去的时候,另外一个白天到来。   雨过天阴,城市被阴云笼罩,灰扑扑,黑沉沉的,连早上都像是晚上。   冰冷的地板上躺着一个人,是在上面睡了一夜的宁宁,手机嗡嗡响起的那一刻,她猛然打开眼睛。   “喂。”她接了电话,“好,我知道了……我没事,只是睡过头了,我马上穿衣服出门……放心,试镜开始前我一定能赶到。”   挂断电话,宁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很冷,从脚趾到手指都在发冷,她耷拉着两条手臂,行尸走肉一样晃进浴室,脱掉衣服,拧开热水冲洗自己,可热水浇下来的一瞬间,她却像被火烧到了一样,啊的一声逃出去。   “好热……好烫……”宁宁垂着长长的头发,抱着自己发了会抖,然后哆嗦着把热水换成冷水,一言不发的站在冷水下面。   冲洗了十几分钟以后,她关掉水,裹上浴巾,抓起椅背上搭着的毛巾,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走出浴室,来到放置衣服的柜子前,拉开柜子,里面有很多很多衣服,明知道要试的是现代戏,可不知为何,她伸出手去,拉出来的却是一件老式的红色旗袍。   试镜是下午两点,她一点半的时候来到试镜会。   明明男女主,男女配基本都已经确定了,接下来只要在导演家弄个小型试镜会就可以了,偏偏要弄得这么声势浩大,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宣传吧。   宁宁一边想一边走,身后传来一个不大确定的声音:“那是……宁宁吗?”   “好像是她。”   “……她是嗑药了吗?怎么这幅模样?”   “说好的新生代最美花瓶呢,我感觉受到了欺骗。”   不远处,片子的男主角陈双鹤面无表情的看向这边,身旁的助理摇摇头,评价道:“看起来是试镜压力太大,已经完全崩溃了。”   看着那个行尸走肉一样背影,陈双鹤眼神复杂,怜悯,鄙夷,失望,不屑,扪心自问,这样一个人,值得他花十分力气去碾压吗?   “不用。”他在心里冷笑一声,“碾碎她,只需要一分钟!” 第16章 丑女   试镜会上。   “我是……丑女。”宁宁坐在角落里,低头垂发,对着手机里的人设喃喃自语,“我自恋轻浮,自以为是,但因为有一个有钱的好爸爸,所以一直活得顺风顺水……”   陈双鹤从她身边路过,看也没看她一眼。   第一幕试镜由他跟另外一个女主角的扮演者共演。   仅仅一个闭眼一个睁眼,陈双鹤就失去了视力,变成了一个盲眼的男人,但失去光明的同时却获得了爱情,他空茫茫的望着前方,宛若天成的俊美面孔上,浮现出让人移不开眼的温柔笑容,他笑吟吟的问:“你长什么样子?”   “你猜。”女主角的扮演者是一名实力女演员,陈双鹤演得好,但她也不赖,单手插着小蛮腰,一歪头,娇俏的眨了眨眼睛。   陈双鹤微微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一只小巧的耳朵。”他从她的耳朵开始摸起,嗓音越来越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痒痒的磁性,“一条好动的眉毛,一只可爱的鼻子,一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手指停留在对方的唇上,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   荷尔蒙气息从他身上发散出去,迅速点燃了对方的荷尔蒙,两种荷尔蒙在空气中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甜腻的恋爱气息。   高超的演员跟高超的足球中场一样,有一种强大的控场能力,只用了寥寥几句,陈双鹤就主导了这出戏,并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好厉害。”旁观者喃喃道。   “真的是即兴演出吗?”   “这些台词是之前写好的,还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试镜还在继续,女演员不知不觉被他的演技所带动,她的眼睛里也浮现出恋爱的色彩,一会儿想告诉他自己是个大美女,一会儿又怕对方仅仅是爱上她的美丽容颜,这爱既甜蜜又小心翼翼,最后她眼珠一转,对他说:“你错了,我是个大丑女!”   “cut!”   随着陈观潮的一声卡,陈双鹤迅速将自己从角色里拔出,反观他身旁的女演员,似乎还沉耽在剧里,偷偷扫了他好几眼,才一起笑着看向陈观潮。   “下一位。”陈观潮说。   一个个演员走上前来,幻化为剧中人,为了争取到心水的角色,拼尽全力。期间陈观潮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宁宁的方向,这一场特地为她准备的试镜会,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压垮了她,她坐在角落,状态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糟糕。   是时候结束这一场闹剧了,陈观潮看着宁宁的方向说:“下一位。”   宁宁在座位上迟疑了一下,又被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才迷茫的抬起头,那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让好几个面试官都皱了皱眉。   她起身走上前,本来要来一段即兴表演的,但是陈观潮却突然开口道:“演一下最后一幕。”   宁宁愣了愣。   她这个角色的最后一幕是,爸爸的公司倒闭,她也被当众拆穿,余生活在众人的耻笑之中。   “我来吧。”陈双鹤将手里的水杯交还助理手里,然后走上前来,对她露出一个极温和的笑容,“我来跟你演对手戏。”   很多人有些嫉妒,包括刚刚同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忍不住打量宁宁,这个过气花瓶,有什么地方值得陈双鹤青眼相看?   真的是青眼相看吗?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陈双鹤的脸色忽然一沉,冷冷质问。   宁宁还没来得及站好位,就猛然听见这一句,她觉得浑身一冷,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着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强大的气势宛若台风,毫无保留的往她身上倾压而来,陈双鹤眼中流露出一种真实无比的厌恶:“一个人身上总得有点长处,你的长处是什么?自以为是?骄纵任性?还是占着不属于你的位置不放?”   “我……”宁宁在他掀起的狂风骤雨中挣扎,“我……”   “要不是你爸爸,这个世界上没人会多看你一眼。”陈双鹤的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往她心里捅,“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来告诉你吧。”   “不要再说了……”宁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不要再说了……”   她明明站在只有四个面试官,以及十几个人的试镜室里,却觉得四面八方都站满了人,他们嘲笑她,他们讥讽她,他们站在陈双鹤身后,跟他一起看着她,笑着说出那两个字:“丑女。”   “啊!!!!!!!!”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从她嘴里响起。   陈双鹤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刚到嘴边的话一下子卡壳了,他皱皱眉,正要重整状态继续说下去,就看见她浑身上下哆嗦起来,那不是装出来的哆嗦,而是从指尖到脚尖,发自内心,波及肉体的真正痛苦,她哭着看着他,像是看着他,又像是看着他身后的许多人,哭泣道:“我做错了什么,我又没有伤害过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陈双鹤愣了愣。   面试官席上,陈观潮突然坐直了身体。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陈双鹤艰难的说道,不对,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些,但在她的影响之下,他难以自控的,不由自主的说出了下面的台词,“别把责任推别人头上!要不是你爱慕虚荣,假冒我喜欢的人,我又怎么会针对你?”   “认错人的是你,为什么受到惩罚的只有我?我为什么要活在所有人的耻笑里,就因为……”宁宁慢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支离破碎的声音从指缝后传来,“就因为我长得丑吗?”   她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哭声越来越绝望,最后声嘶力竭的叫道:“爸爸!!!!”   在场大部分是演员,哭戏见多了,很多人自己都演出不少哭戏,但当宁宁的哭声响起,不少人身上居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那个哭泣声实在太逼真了,真的像是垂死挣扎的人的哭声。   一名面试官转过头,想对陈观潮说些什么,但陈观潮却向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继续看着前面的宁宁,原本冷酷无情的眼睛里,亮着一小簇火焰。   而对宁宁来说,陈观潮已经不存在了,面试官已经不存在了,试镜会上的其他人也已经不存在了,就连近在眼前的陈双鹤都已经不存在了。   存在的只有她的前男友,她过去的朋友,以及从前在她爸爸公司工作的下属。他们的目光,他们的声音,他们脸上的笑容,他们说出来的话,让她浑身发抖,渐渐佝偻身躯,慢慢跪在地上,额头死死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死死抱紧自己,先是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小声的呻吟,然后这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最后她嚎啕大哭道:“爸爸!!!”   “他们以前都说我很好看的,可现在都叫我丑女!”   “他以前说最喜欢我的,可现在他叫我丑女!”   “他们都骗我!”   “我好难过啊!爸爸!我好痛苦啊!爸爸!救救我!!”   陈双鹤忍不住开始深呼吸,原打算一分钟之内碾碎她的念头,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虽然他万般不想承认,但也许……她身上真的继承了宁玉人的一点点天赋,是他轻敌了,一分钟太短……他需要两分钟!   忽然之间,哭声戛然而止。   宁宁捂着脸,寂静无声的跪在原地。   那是一种卡车静静开向悬崖的寂静,火焰烧掉最后一截引线前的寂静,脖脖子已经伸进绳套,正在踢翻脚下凳子前的寂静……一种压抑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也恐怖到了极点的寂静。   “……啊……想起来了……”她极轻极轻的说,“爸爸已经死了。”   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下,她望向陈双鹤,脸上慢慢绽放一个极为阴狠的笑容,带着一种被世界伤害过,然后想要伤害这个世界的汹涌恶意,这份恶意扭曲了她的笑容,扭曲了她的目光,扭曲了她原本精致美丽的面孔……这笑容,使她成为真正的丑女!   陈双鹤久久注视着她,直到身旁传来鼓掌声。   是谁?   他转过脸去,然后慢慢睁大眼睛。   陈观潮站在面试席位后,啪,啪,啪,慢条斯理的鼓着掌。   另外几名面试官依次站起,随他一起鼓起掌来。有他们几个带头,剩下的人也鼓起掌来,掌声此起彼伏,朝宁宁涌去。   为你的演技喝彩,为你的痛苦和伤痕累累喝彩。 第17章 一切的开始   几天后。   “爸,你说什么?”陈双鹤皱起眉头,“曲铃的角色给李玉,不给宁宁,为什么?”   最后一句没说出口……你的脑残病又犯了吗?   陈观潮喝了一口咖啡:“我有另外的角色给她。”   陈双鹤低头一看,惊讶得瞪大眼睛:“爸爸,你要重拍这部剧?”   “对。”陈观潮将咖啡杯搁在眼前的玻璃茶几上,杯子边,是一部陈旧的剧本,他看着剧本说,“我要她担演魅影!”   剧本封面,四个大字——戏院魅影。   陈双鹤觉得心里一阵憋气,虽然同样是陈观潮的戏,但《丑女》和《戏院魅影》的地位完全不同,一定要说的话,《丑女》就是个爆米花片,剧情轻松简单,角色也没有什么难度,主要针对今年的情人节档做的。   可《戏院魅影》不同,完全不同……   “就凭她那一场试镜?”一开始陈观潮是为宁宁抱打不平来的,现在却又有些阴阳怪气起来,“我承认,她试镜会上的表现的确不错,但谁能证明那不是昙花一现?更何况魅影这个角色非常复杂,比曲铃要复杂得多,我不认为她能演好!”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看宁玉人的。”陈观潮说。   陈双鹤一下子卡了壳。   “我一生之中最大的失败,就是戏院魅影。”陈观潮伸手抚摸陈旧的封皮,缓缓道,“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宁玉人赶出了剧组。现在我想弥补这个错误……我要给宁宁一个机会,看看是不是我又错了,世人又错了,她其实是有天赋的,跟她妈妈一样的天赋……”   垂在身旁的手指慢慢拽成拳头,陈双鹤心里对他说:为什么总把目光放在她们身上,不肯看看你真正的妻子,你真正的孩子?   “……那么,我要辞演《丑女》。”最后,陈双鹤冷冷道,“如果她是魅影的话,那么把男主角的位置给我,我来演陆云鹤!”   他们的争论,宁宁并不知道。陈双鹤有他的痛苦,她也有她的。   洗手台的水哗啦啦的流,宁宁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照出的却是曲宁儿的脸,透过镜子冷冷的看着她,宁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镜子里还是她自己。   一开始看见这一幕,她吓得坐倒在地上,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她的反应就没那么大了。也许就像唱歌犬一样,曲宁儿被烧成灰的时候,黏在了她的身上,当属于曲宁儿的愤怒与怨恨在她身上滋长起来,她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   身后传来敲门声,宁宁关掉水龙头,喊了一声:“来了。”   打开门,崔红梅穿着新买的貂皮大衣,傲慢的说:“怎么这么迟。”   她正要往里面走,却被宁宁抬手推了出去。   崔红梅倒退几步,有些惊讶的看着宁宁:“你干什么?”   “这里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宁宁冷冷道。   崔红梅盯了她片刻,忽然掏出手机对准她,冷笑道:“来啊,让你的粉丝看看你是怎么对你的外婆的,打我啊,骂我啊,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啊,让大家知道你是多不孝的一个人!”   宁宁呼出来的气是冰冷的,她感觉有一只手,一只属于曲宁儿的手从背后伸来,控制着起她的右手,一把抓过外婆的手机,然后反过来对准她,用一种小孩子般的天真残忍笑道:“来吧,我也觉得是时候让大家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打我啊,骂我啊,告诉大家你想让我签什么样的狗屁合同啊,告诉大家你是怎么把你女儿多年的积蓄都卷走,连治病的钱都没给她留下啊!”   这是宁宁最耿耿于怀的事。   宁玉人每年都会花掉很多钱,如果她是在演戏的时候,那么这是很正常的支出,奇怪的是她息影以后依然每年保持这样的花费,直到她生病进院,到了最需要花钱的时候,宁宁才惊讶的发现她账上居然没有钱了!问她,她笑而不语,这笔钱她花哪了?给谁了?想来想去,宁宁只能想到外婆。   “你胡扯什么!”可崔红梅却火气冲天的朝她尖叫,“她的钱不是都给你了吗?”   毕竟年纪大了,尖叫之后,她咳嗽两声,又按着胸口气喘吁吁了许久,然后咬牙切齿的对宁宁说:“她这样,你也这样。她以前一直很听我的话,突然有一天不听我的话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吐出一个片子的名字:“是了,一切都是从《戏院魅影》开始的……”   说完,她突然明白了什么,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向宁宁,羡慕,失落,痛苦,遗憾,憎恶……最后她笑了起来,极为怪异的笑:“我知道她的钱花去哪了。”   “到此为止。”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中间。   宁宁循声望去,见是她的经纪人李博月来了。   那是个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适合穿西装的男人了,宁宁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穿着西装出生的!而且走路雄浑有力,笑容端正得体,发言热情充满感染力与煽动力……他不该来演艺圈混的,他应该去参加选举啊!   李博月拦在宁宁身前,姿态优雅的朝崔红梅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离开,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这一次崔红梅没有再胡搅蛮缠,她又看了宁宁一眼,然后带着怪异的笑容离开。宁宁没去管她,也不相信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带着李博月回到家里,李博月走进来的一瞬间,打了个寒颤:“怎么这么冷?你没开暖气?”   已经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树梢上都挂上了冰,房间里却没有开暖气,冷得像一座陵墓。   宁宁沉默的走进厨房,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水,自己拿了一杯坐在沙发里喝着,李博月看了看眼前毫无一丝热气的凉水,抬头看向她:“你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我依然是曲……”宁宁将曲宁儿三个字咽回去,换了另外一个名字,“曲铃。”   “你还没走出来?”李博月问。   那一刻,宁宁很想对他倾诉,告诉他,自己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另外一个人,不能洗热水澡,不能喝热水,更不能点火,一看见火就会吓得浑身发抖,可李博月却没有这个时间跟耐心,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对她说:“我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这个周末下午三点,地址跟名字我待会发给你,现在我们开始谈工作的事。”   宁宁正倾身看着他,听了这句话,她慢慢将背靠回到沙发上,抬抬手,勉强笑道:“你说。”   李博月打开公文包,丢给她一堆剧本,不等她看,就双手叉在唇前笑:“要听听我的意见吗?”   宁宁维持着刚刚打开第一本剧本的动作:“……你说。”   李博月伸手将刚刚给她的所有剧本收了回去,仿佛刚刚只是走个过场,他给她挑选的权利,但最终决定权在他。   “这些都不需要看。”他随手把那堆剧本丢一边,笑着对宁宁说,“你在试镜会上的表现传开了,现在递给你的本子都是一样的角色,恶女,丑女,坏女人,如果一定要演一个这类的角色,为什么不挑最好的呢?”   “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宁宁问。   “是它。”李博月将早就准备好的本子向前一推,从茶几这头推到宁宁面前。   宁宁拿起剧本,读出它的名字。   “戏院魅影。”   1911年法国作家加斯东,勒鲁发表小说《歌剧魅影》,故事讲诉了一场发生在巴黎歌剧院的瑰丽奇诡的惊悚爱情故事,一名住在歌剧院里的“幽灵”爱上了新人女演员克里斯汀,不但暗中教她唱歌,还为了帮她获得女主角的位置,犯下了多起杀人案。   这个故事后来被多次改编,在音乐剧与电影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年轻的陈观潮根据这个故事创作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 剧本《戏院魅影》,为了迎合国内市场,以及国内群众,他对原剧做了大胆的改编,舞台换成了民国,歌剧换成了戏曲,而最大的改编是——魅影是个女人。   这是一个魅影爱上了新人戏子陆云鹤,不但暗中教导他唱曲,还为了帮他获得男主角的位置,犯下了多起杀人案的故事。   作为传奇名导自编自演的第一部 片子,最后的成绩不尽人意,不但改编内容受人诟病,两个主演的表现更加受人诟病,也许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所以陈观潮自此离开了电影圈,三年后才卷土重来,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演戏,而是转行当了导演。   “我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陈导打算重拍《戏院魅影》,”李博月倾身望着宁宁,眼睛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魅影的人选有三个,你是其中之一,另外两个都是你听了名字就要颤抖的大咖,不过没关系,陈导最中意你,而我也会帮你的!”   相比于他的野心勃勃,宁宁心里却只有一句话,崔红梅留下的那句话。   “是了,一切都是从《戏院魅影》开始的……” 第18章 什么是爱?   几十年的故事放到现在拍,自然会根据现在的市场再次调整,更精妙的台词,更好的演员,更多的投资,以及随着时间的流逝,地位已经无人能及的名导演。   又一次试镜会。   果然两个她听了名字就想颤抖的大咖出现了,单独试镜,单独提问,轮到宁宁的时候,陈观潮坐在办公桌后,叉着手对她说:“用两个字来形容魅影。”   宁宁:“怪物。”   陈观潮:“三个字。”   宁宁:“丑八怪。”   魅影这个角色的人设是,因为天生丑陋,故幼年时被父母卖给马戏团,在马戏团内她吃尽苦头,后来终于逃了出来,藏进了一座废弃的老戏院里,后来老戏院翻修,并进驻了新的戏班子,她藏在暗处,窥见了阳光一样温暖美丽的男主陆云鹤。   陈观潮:“你会给观众一个什么样的魅影?”   宁宁垂下眼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冷笑:“我会用恐惧支配他们!”   就算披上了爱情的外衣,但归根究底这是一部悬疑惊悚片,女主角是一名连环杀手,如果无法用恐惧支配观众,那么……它就被开除出惊悚片籍了!出门右转去情人节档报道吧!   这次换陈观潮垂下眼思索片刻,然后抬头望着她:“用一个词来形容魅影对男主的爱。”   宁宁不假思索的回答:“独占欲!”   魅影是自卑的,哪怕她拥有一副无人能及的美妙歌喉。从没人爱过她,她也没爱过别人,直到男主出现,为了得到他,她做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事,包括杀人,也包括故事的最后对男主的监禁。   “你觉得这爱的尽头是什么?”陈观潮略略倾身盯着她。   宁宁停顿片刻,然后斩钉截铁的回道:“是毁灭!”   “你先回去吧。”陈观潮看起来有一些失望,他向后靠向椅子,在宁宁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又从背后叫住她,“你再想想,三天后再给我一个答案,告诉我……对魅影来说,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   回家以后,宁宁打开电脑,李博月已经给她发来老版《戏院魅影》的资源,她问谁?她不知道爱是什么,所以她要问问陈观潮自己,问问当年的魅影……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   当年的画质当然不能跟今天比,但更辣眼睛的是剧情跟男女主角的演技,难怪这部剧扑街扑到一点水花都没有,且至今都是陈观潮的黑历史,时不时被人拿出来抨击一下。   宁宁从抽屉里拿出笔,看一眼电影,记一笔台词,然后拿着台词本来到穿衣镜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深情款款的说:“云鹤,我爱你。”   镜子里站着的不是她,而是穿着一件被火烧焦的民国服装,头发长长披下来的曲宁儿,她用嘴型无声的对宁宁说:“你根本不相信自己会爱上那个好看的男孩子,也不相信那个男孩子会爱上丑陋的你。”   手机铃声响起,宁宁眨了一下眼睛,镜子里的曲宁儿消失了,依然是她自己。   “喂?”宁宁接了电话。   “怎么样?”李博月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还不确定,有个问题没答出来。”宁宁问他,“李博月,爱是什么?”   “稍等。”啪嗒啪嗒啪嗒几声键盘敲击声之后,对面传来李博月的回答,抑扬顿挫仿佛政治家在演讲,“爱!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是你在看月亮,我在看你!爱!是人世间最卑微的事,是你在云端,我在尘埃!爱!是……”   “停停停!!”宁宁受不了啦,“你哪抄来的?”   “知音跟豆瓣啊。”李博月恢复了正常的声调,给她分析道,“陈导的内心是很文艺的,你要打动他,就要跟他一样文艺,或者比他更文艺!爱是什么对吧?交给我,我今晚给你一个标准答案!”   雷厉风行,行程表精确到秒的李博月说完就挂了电话,估计是去撰写爱是什么了。   “……就算有标准答案,一演还不是要穿帮。”宁宁握着手机,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人阴沉的朝她笑了起来。那是身处不见天日的地底,连光照在身上都温暖不了的笑容。   “我知道被人叫做丑八怪的痛苦,我知道被人无端嘲笑时的愤怒,我恨这个世界!既然这个世界对我这么不友好,我为什么还要对它发善心!”宁宁忽然一拳砸在镜子上,然后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尖叫道,“所以你来告诉我,你怎么爱人?我怎么爱人?”   几分钟之后,她慢慢向后退去,转身出了门,下楼以后,抬手招来一辆的士,她坐进车里,开口道:“胭脂路三十五号。”   车子停在人生电影院门口。   宁宁打开车门下来,望着眼前的灯笼,大门,门卫,海报。   明明才离开不久,再次回来,却恍若隔世。   走近一看,门前的海报已经换了。   剧名:《血色舞台》   主演,唐真,崔萍萍   又是一个她没看过的电影,又是两个她没听过的名字。海报上是一个老戏院,戏台上一对男女,男的一身戏服,俨然是个角儿,女的则穿着时尚,俨然一个白领丽人,她将男角儿抱在怀里,手里一把匕首,扎在他的胸口,眼泪长垂,滴在他的脸上。   宁宁将这海报看了又看,最后喃喃:“就是它了。”   姑且不论内容,光从背景设置和人物设置来看,这部电影跟《戏院魅影》有许多共通之处,都是披着爱情皮子的惊悚片。   她可以在这部片子里找到灵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陈导那个问题的答案,但这也意味着她又要变成另外一个人,经历一段未知的旅程,她也许会再次经历跟上次一样的痛苦,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宁宁对自己冷冷一笑。   抬脚往前走,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门票。”门卫转过头,戴着雪白面具的脸面向她。   宁宁愣了愣:“我上次不是给过了吗?”   “一场电影一张票。”门卫淡淡道,“你没有票,我不能放你进去。”   宁宁张了张嘴,可他说得好对,她没法反驳。如果一张门票能无限次观看电影,那么电影院早倒闭了。   “售票点在哪里?”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哪里都没有售票点,于是换个说法,“我怎样才能买到票?”   门卫静静倚靠在大门口,风雨侵蚀,不为所动,只极缓极缓的摇摇头。   “为什么还想进去?”他忽然问,“上次还没哭够吗?”   宁宁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上次的糗事。她从他面前哭着跑过,泪水和雨水,把她脸上的妆都冲花了,她对着天空嚎啕大哭,号称新生代最美花瓶的面孔被痛苦砸得粉碎。   这幅样子如果被人拍下来,妥妥一辈子的黑历史。   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天空轰隆一声,她转头看了眼天空,失笑:“真巧,上次下雨了,这次也下雨了。”   “回去吧。”门卫忽然说。   宁宁摇摇头,朝他笑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   “没用的。”门卫说,“我这里没有票可以给你。”   “总有人有票的。”宁宁往门扉另一侧的墙壁上一靠,淡淡道,“我就站在这里,等有票的人过来,然后想办法把票买下来。”   可一直没有人来,只有雨还在不停下。   宁宁闲得无聊,开始上网寻找老电影票的拍卖讯息,她不认识做这一行的人,这一方面的收藏也不是很热门,偶尔碰到几个肯卖的,又拿不出她想要的票。   别说是票了,她甚至搜不到有关“人生电影院”的任何消息。   转头看了眼身旁的大门……要不,逃票试试?   “别想逃票。”门卫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根本没看宁宁的方向,眼睛望着天空,“永远别想逃票的事。”   “为什么?”宁宁问。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走?”门卫不知为何开始发怒,“不冷吗?不饿吗?不怕家里父母担心你吗?”   宁宁沉默了一下,低低说:“……我没有爸爸,妈妈……妈妈也已经不在了。”   门卫忽然卡壳。   “而且我不觉得冷,也不觉得饿。”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里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我只想……只想用这双手抓住点什么,我只想演戏!”   雨声渐大,沿着屋檐重重坠下,门像一条分界线,隔绝彼此,宁宁靠在左边墙上,门卫靠在右边墙上,雪白面具下表情难辨,一直看着她。   这样的沉默延续了好几分钟,宁宁试图打破平静,于是转头笑道:“对了,你觉得爱是什么?”   话刚说完,她就觉得后悔了。她不该问陌生人这样的问题,所幸对方似乎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别过脸去,朝着一个方向低沉道:“来了。”   谁来了?宁宁随之望去,只见灰蒙蒙的的雨夜里,一个憔悴的身影在积水中艰难跋涉,脚步蹒跚,无怨无悔,她最终来到电影院门口,枯瘦苍老的手里,紧紧拽着一张老电影票。 第19章 偶数指定票   那是一个年迈的老妇人,肮脏而又苍老,像是几年没洗过澡,头发腻成一缕一缕,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   “今天也不是吗?”她看了眼门口的海报,喃喃一句,居然转身就走。   “等等!”宁宁急忙追上去,“不好意思,请问你手里的票卖么?”   门卫在旁边拉了一把,把她从雨里拉回屋檐下。   “她不会卖的。”远远望着那个蹒跚离去的背影,他淡淡道,“她已经等一部片子等了十五年了,只要她没死,就会一直等下去。”   话音刚落,一阵急刹车声。   宁宁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辆私家车慌慌张张的逃离,老妇人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算这样,也依然将电影票死死护在胸口。   一小时后,医院。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对宁宁说了几句话,然后摇摇头。   “她快不行了。”他说,“有什么话,现在赶紧说了吧。”   宁宁打开门,慢慢走向里面奄奄一息的老妇人。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走近以后,才能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拼了命的给自己打气,“我还没看到那部片子,我不能死……”   到底是什么片子,值得一个人用十五年去等待?到底是什么片子,让一个人心心念念临死不忘?   “婆婆。”宁宁问她,“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是?”   老妇人没有说出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她将有些失神的目光移向宁宁,终于聚了一点光,她虚弱的说:“我认识你,你是一个女演员,我有一次坐车,看见别人手机里在放你的片子,我没看完,就被赶下车了,说我臭……咳咳,我,我喜欢你的片子。”   宁宁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居然还是她的路人粉。   “之前听见你叫我。”老妇人哆哆嗦嗦的抬起一只手,“你是不是想要这个?”   她的掌心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老电影票,就算是做手术的时候都没有放开。   这时候说不想要也太虚伪了,宁宁坦然的点了点头。   “票可以给你,但你,你要帮我。”老妇人忽然伸手抓住宁宁的手腕,可怜的祈求道,“帮我看那部片子,帮我……帮我救他。”   宁宁觉得很奇怪:“救谁?”   “在,在我的衣服口袋里。”老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宁宁从她的口袋里翻出一张照片,一张从别的照片上剪下来的小小一角,上面是一个约莫八九岁大小的小男孩,看起来有些腼腆,垂下双眼躲避镜头,犹如一只敏感的小鹿。   “你,你一定要看他演的片子。”老妇人热切的看着宁宁,“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宁宁觉得一阵荒谬,用十五年的时间去等待一部片子,就是为了穿进电影里,改变电影里一个角色的命运?可荒谬过后,她却觉得情有可原,因为如果有一个同样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也愿意回到《民国马戏团》里,改变爸爸,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所以其他人可以笑话这个老妇人,唯独她不可以。   “去救他,去救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哪怕牺牲我自己……也要……也要……”虚弱到了最后,就变成了可怕的回光返照,老妇人忽然从病床上坐起来,枯瘦的手将宁宁用力拽到面前,对她声嘶力竭的吼道,“1988!1988!!1988!!!”   三个1988吼完,她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喉咙忽然咯咯两声,然后无声的歪倒下去。   滴——   宁宁抬头望去,心电图上,一条笔直的直线。   丧仪的事情很好搞定,一出门就有两家殡葬公司的人冲过来,为了抢生意,差点大打出手。就当是为了手里的电影票,宁宁选择了其中一家,支付了老妇人的葬仪费用,顺便让他们帮忙确定一下死者身份。   有钱好办事,老妇人的身份很快出来了,她叫闻小宁。   “您真是个大好人。”殡葬公司的人擦着汗说,“我们给她家里人打电话,听说她死了,立刻挂了我电话,打了十几次才打通,喷了我十几次,然后跟我说不认识这人。”   这大概就是老妇人没有说出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的原因吧,她没有结婚,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唯一能联系到的只有她的一个哥哥,一听说她死了,既不肯过来看她最后一眼,也不愿意为她的葬礼掏一分钱。   一个孤零零的,仿佛被世界抛弃的老妇人。   她唯一的遗产,就是一张老电影票。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   料理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以后,一天又过去了,夜晚,宁宁手里握着电影票,走在去人生电影院的路上,心里想着:“我可没法对你保证什么,你等了十五年都没等到的片子,我不可能……”   她脚步一顿,停在电影院门口。   “啊。”宁宁喃喃道,“你应该多等一天的。”   前方,电影院门口的海报又换了。   原先的《血色舞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张海报。   海报上是一滩漆黑的沼泽,老妇人照片里的那个小男孩站在沼泽中间,明明沼泽附近有许多人,可他们都眼睁睁看着他下沉,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求救,就这么沉默的任由自己往下沉。   剧名:《弃子》   主演:闻雨   宁宁在海报前站了良久,才转头问门卫:“昨天的电影呢?”   “下映了。”门卫靠在墙上,永远这么的言简意赅。   “什么时候会再上映?”宁宁问。   “谁知道呢。”门卫答得十分随便。   宁宁将目光收回到眼前的海报上,天意如此,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后天就是回复陈导的时间,而她依然不知道答案。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就两个选择,第一,继续等,看看明天晚上的片子是不是能跟《戏院魅影》挂上钩,这个可能性真的很小,跟她歪打正着答出陈导的问题的几率一样大。第二,就是进入眼前这部片子,利用里外的时间差,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答,怎么演,怎么做。   宁宁选择了她认为最稳妥的方法。   将手里的票递向门卫,宁宁说:“我要进去。”   门卫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滑到她手里的票上,这一次没有干脆的接过,而是沉声问道:“你想好了?”   宁宁觉得他有点奇怪,上次他没这么多话的。   她回答:“是。”   门卫死死盯了她许久,像是不想说,却又必须说,艰难道:“你要指定什么时间?”   宁宁疑惑道:“什么时间?”   “你手里是偶数指定票。”门卫说,“偶数指定票可以指定你进入的时间。”   听他这么一说,宁宁急忙低头看着手里的票。   一开始她没看出区别,但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手里这张票,跟之前妈妈给她的票是不同的,虽然同样是薄薄一张黄纸,上面写着人生电影院,但是这张票的座位非常靠前,足足比她之前的票前了四排,位列前四排十二号。   左边的圆形印戳上,不但写着入场卷三个字,还有两个红笔小字——指定。   就像门卫说的那样,这是一张指定票。   一张可以指定入场时间的偶数指定票。   “主角闻雨的生卒年为1980年到1988年,你可以指定这个范围内的任何一年进入。”门卫问,“你指定的日期是?”   宁宁想起了老妇人在病床上嘶吼的那三个1988。   原来这个数字的意义在此。   1988——老妇人希望她能穿到主角闻雨死亡的那一年,然后帮助他,改变他死亡的命运。   可具体是1988的那一天呢?还有,老妇人是怎么知道主角会死的呢?难不成她之前已经看过这个片子,因为接受不了这个结局,所以一直在等片子再次上映?可惜她死了,有太多的疑问永远成了疑问,没法得到解答。   “能告诉我主角具体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死的吗?”宁宁试图从门卫口中得到答案。   可门卫却对她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剧透。”   没办法,宁宁只好说:“1987年。”   以防万一,她决定提前一年进入,这样才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在帮助闻雨之余,她还能有点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人问题……   门卫接过她递来的门票,撕掉票之后,让开身体:“一人一票,入内作废。”   宁宁看着他身后的木门,过了几秒,抬脚朝木门走去。   “等等。”擦肩而过时,门卫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宁宁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门卫站在门外,同样回头看她,夜色已深,灯笼已亮,他站在光暗交界处,脸上的雪白面具被光照得敏感不定。   “……尽量离主角远一点。”雪白面具对着宁宁,他的目光从面具后凝视而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宁宁看着他,他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重新回过头去,谨守本分的守在门口。   宁宁只好带着满心疑惑进入到电影院里,或许是因为手里的票不同吧,这一次工作人员远比上次热情,戴着古代仕女面具的小姑娘把她引到座位上,还送了她一杯饮料,宁宁刚喝了两口,灯光一暗,屏幕一亮,电影开始了。   最先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行字。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接着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用纯洁无暇的童音唱道:“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直到我的声音被夺走,我再也无法唱歌。”   宁宁将饮料放在手边,心想:来了。   就像上一次一样,她被定格在了椅子上,不能说话,不能动,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陌生的声音由远至近,越来越真实的在她耳边响起。   直至最后,大门口的海报上,无中生有,慢慢多出一个名字。   剧名:《弃子》   主演:闻雨,宁宁   小剧场   阿下:“太太你有什么遗言吗?”   老妇人看了眼门卫:“你。。这。。个。。乌。。鸦。。嘴。。” 第20章 报纸上的讯息   1987,夏。   轰——   高空之中坠下一具重物,跌落在闻雨面前。   “有人跳楼了——”   女人尖利的叫声,纷纷乱乱的脚步声在闻雨耳边响起,闻雨张了张嘴,对眼前的尸体喊了一声:“妈妈……”   这是他最后说出的两个字。   之后,他失去了自己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半个月之后,闻雨一声不吭的坐在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人坐在里面就像坐在一个大蒸炉里,可他只觉得身上发冷。   一个胖女人坐在他对面,肥胖的脸上满是汗水,嫌恶的说:“我家里两个小孩,就快把我给吃穷了,哪里还能再养一个?”   “我马上就要出去打工了,总不能让我带个小孩一起去吧?”另一个瘦子摇着手里的蒲扇说。   “都看我干什么啊?”被他们两个看着,正在喝啤酒的光头呛了一下,擦了擦嘴道,“少来,我还要谈女朋友呢,带这么个拖油瓶在身边,谁跟我谈啊?”   一群人互相推诿,谁也不肯收下这个烫手山芋,这时候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亲戚转头一看:“哟,是小宁来了啊。”   宁宁鼻青脸肿的站在门口,身上的红色吊带裙来不及换,包裹在凹凸有致的身体上,散发出一股廉价的诱惑气息。   她踉踉跄跄的走进屋,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打开背包摸出一瓶跌打酒,一边往腿上涂,一边悄无声息的打量了眼对面的小男孩。   初来乍到,她知道的东西很少,只知道这孩子的母亲刚刚跳楼死了,生前没什么积蓄,死后也没留下什么东西,所以几个亲戚都不愿抚养他。   不仅不肯抚养他,胖女人还走上前去,拽着他的头发不停摇他的头,埋怨道:“就知道拖累我们,你怎么不跟你那个废物妈一起死呢?你这个怪物!”   ……怪物?   宁宁涂抹药酒的动作一顿,忽然从地上站起来,朝骂骂咧咧的胖女人走过去,然后手里的跌打酒举到她的头顶,哗啦——   “啊!”劈头盖脸被淋一身,胖女人尖叫一声,然后转身骂道,“臭婊子你想干什么?”   宁宁朝她冷笑,她现在最恨两个词,丑八怪和怪物,其中怪物又在丑女之上,她把瓶子往桌子上一砸,瓶子碎了,缺口指着她,笑着问:“你又想怎样?”   另外两人急忙将她们拉开,其实他们不拉,胖女人也会自己走开的,现在的宁宁看起来实在太可怕了,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口,越是微笑,越是可怕。   “强出什么头。”一边回自己位置上坐,胖女人一边小声嘟囔道,“你一个臭婊子,难道还想养这个小怪物不成?”   宁宁一声不吭的坐回原处,用剩下的跌打酒继续涂抹伤口,她说得没错,她这具身体的确不适合养孩子。   她穿在了老妇人年轻时候的身体里,现在的她是主角闻雨的小姑姑,名字叫做闻小宁。她没想到那个可怜的老妇人年轻时居然是做皮肉生意的,而且赚了钱不是养自己,而是供她的男朋友挥霍。   身上的伤是刚刚打出来的——她能忍的事,宁宁可忍不了。   宁宁跟对方厮打一阵,最后一凳子把人敲晕在地,自己随便擦了几下鼻血,翻箱倒柜一阵,把值钱的不值钱的,还有最后一点钱一起塞进包里,然后背着包离开了男朋友家。   然后她一路问,一路赶到这里,正好赶上了一群人在互相推卸责任,胖女人尖叫着:“你自己想跟谁?你倒是说句话啊!”   宁宁没掺和进去,她继续揉着腿上的淤青,揉着揉着,忽然慢慢抬起头,顺着眼前那双纤瘦的腿看上去,看着对面站着的那个小男孩。   那是个头发很细,睫毛很细,于是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纤细精致的男孩子,瓷娃娃一样站在宁宁面前,无声的向她伸手。   “别选我。”宁宁失笑一声,“我连供你吃饭的能力都没有。”   可闻雨却安静的注视着她,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   “别选我!”宁宁的面色冷了下来,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连供你吃饭的能力都没有!”   因为上一次的经历,她不打算再跟电影里的人有太过深入的交往,她会完成闻小宁的遗愿,在闻雨遇到危机的时候帮他一把,但不会为他做更多——因为她怕了!给予一段感情太痛苦了,接受一段感情太痛苦了,失去一段感情太痛苦了,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朕的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由胖女人将闻雨领走,毕竟包括宁宁在内,另外三人都不具备抚养小孩子的经济条件。   “晦气!”胖女人朝地上唾了一口,拽着闻雨的胳膊,气哼哼的往外走,路上,小男孩时不时回头,乌漆漆的眼睛看着宁宁。   “不要这么看我!”宁宁冷着脸,心想,“我自身难保!”   兜里的钱不多了,想在1987年安顿下来,她必须有一份足够糊口的工作,当然不可能继续皮肉生意,但她也不想去纺织厂或者工厂当女工,她希望能在剧组,或者戏院之类的地方找到一份工作,可这很难,她只能一边打打零工,一边寻找这方面的消息。   日子已经够艰难了,前男友还阴魂不散,总来找她求复合。   “小宁,我错了!跟我和好吧!”   “小宁,我没钱吃饭了,回家给我做饭吧!”   “小宁,我衣服都破了,你帮我缝一下吧!”   “小宁,我已经收了秦老板的钱了,你不忍心看我被打吧?那你跟他睡一觉吧……”   “不劳姓秦的动手,我自己来!”宁宁操起一根扫帚打过去!   下班的时候,老板请她离开,告诉她,不仅她忍受不了前男友,他跟其他员工也忍受不了前男友,所以请她行行好,带这玩意赶紧走。   夕阳西下,宁宁青着一只眼走在回家路上,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然后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背着书包的闻雨也同样停下脚步,肿了半边的脸转过来,定定看着她。   那一瞬间,竟有点同命相怜的悲凉感。   “我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宁宁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回头继续走,1987年的街道没有那么太多的灯红酒绿,她看到一个糖人摊,摊上一个画着十二生肖的圆盘,一个小孩子交了钱,转动圆盘,指针转啊转指向了龙,孩子拍着手,摊主将熬化的糖液倒在板子上,勾画出龙的样子,然后铲下来递给小孩。小孩举着龙,蹦蹦跳跳的从路边跑过,一路上,各式各样的摊子,各式各样的人。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宁宁的右手被人轻轻拉了拉,她回过头,看见闻雨站在她身后,将用报纸包着的油饼举向她,那油饼已经冷了,渗得报纸油腻腻的。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宁宁很饿,可她不能吃他的东西,因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今天全部的食物。   闻雨看了看她,自己从报纸里撕了一小块油饼下来,剩下的连同报纸一起塞给她。   “……讨好我也没什么好处。”宁宁冷冷说道,可他却回之以微笑。   真是个傻白甜。宁宁嘴里嘟囔一声,低头咬了一口油饼,一开始小口小口,渐渐大口大口,最后狼吞虎咽,吃完以后,还把报纸展开,试图从里面找到掉下来的饼屑。   然后,她动作一顿。   看着报纸上的内容,宁宁喃喃一声,“这怎么可能?”   这是一张上周的报纸,上面登载了一篇这样的新闻:由《歌剧魅影》改编的《戏院魅影》即将开拍,并且公开向社会招募女主演,截止时间七月底,面试地点是兰花戏院。   那一瞬间,宁宁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她不是来到一个叫《弃子》的电影里了吗?为什么《戏院魅影》会在这里出现?等等……仔细回想,李博月给她的资料里好像有写,《戏院魅影》的拍摄时间似乎是——1987年。   “……截止日期到这个月为止,还有三天。”宁宁忽然举着报纸跑了起来,闻雨愣了愣,背着书包追在她身后。   宁宁一路跑到火车站,这个时候买票不需要身份证也不需要排队,身强力壮的完全可以一路插队过去。   “给我一张去xx的车票。”宁宁掏出口袋里最后一块钱。   售票员接过钱,看着她身后问:“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宁宁回头一看,看见闻雨站在她身后,跑得气喘吁吁,脸颊发红。他不能说话,却用眼神,用神态,用紧紧拽着她衣角的手告诉她:带我走。   “……抱歉,我没钱买你的票。”宁宁艰难道。   闻雨眼神一黯,没有撒娇打滚,只是安静又失落的低下头。   “……我这次去外地,是为了确定一件事。”宁宁慢慢蹲下来,想伸手摸一下他的头,却又觉得太过亲昵了不好,于是把伸了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看着他说,“事情确定以后,我要么回来,要么带你一起走。”   ……总不能让一个明年就会意外身亡的人,离开她的视线吧?   闻雨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忽然牵起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头,将自己纤瘦苍白的尾指勾在她的尾指上。   然后,他昂起头,对她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温暖信任的笑容。 第21章 故人   几天后,兰花戏院。   “下一个。”   “导演,再给个机会吧!”   “下一个!”   试镜,失败,垂头丧气的离开,这一幕真让宁宁感觉熟悉。   她走进门,面试官在桌子后面抬起头,目光从镜片后打量过来。   宁宁来得太晚,角色大多已经选完了。但也不算晚,因为最重要的女主角还没有定下来。迎着面试官的目光,她站直了身体,她来之前提前化了妆,让自己显得更成熟一点,因为她今年只有十八岁,而魅影的人设是二十多将近三十岁的成熟女人。   可饶是如此,面试官也只给了她一眼,就低下头去:“下一个。”   但宁宁不想就这么离开,至少让她看一眼剧本,看一眼演员,看一眼演出,看看这里的《戏院魅影》,跟现实里的《戏院魅影》到底是不是一个。   可连日的试镜似乎让面试官有些不耐烦了,他抬起头,重重对宁宁重复一句:“下一个!”   身后的房门打开,一阵嬉笑打骂声从宁宁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见一对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搂在门口,穿着灰西装的男青年故作成熟的叼着一根烟,神情动作却完全是个纨绔,他搂了搂身边的女人,对面试官笑道:“不用选了,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来,娇娇,给导演问个好。”   “嗨,导演!”打扮的像个交际花一样的女人嘟起烈焰红唇,朝面试官飞了个吻。   “不合格,下一个。”面试官,同时也是本剧的导演冷冷道。   “哎呀,她哪里不好嘛?”被交际花推了几下,男青年立刻为她打抱不平,眼睛在屋子一扫,指着宁宁说,“总比这些好吧?”   宁宁看着他,楞了一下。   “怎么了?”男青年误会了她的表情,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嘛这么火辣辣的看着我?”   因为宁宁已经认出了他是谁。   “陈观潮!”交际花掐了一下他的腰间肉,佯怒道,“还说爱我呢!你就这么爱我的?当着我的面招惹外面的野花野草……”   她看了宁宁一眼,笑道:“还是没我漂亮的野花野草。”   宁宁却没理她,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男青年身上。   虽然年轻了许多,虽然轻浮了许多,虽然……脑残了许多,但他的的确确就是陈导,1988年的陈导,《戏院魅影》的编剧兼男主演陈观潮!   既然已经认出了他,那她就更不能这么回去了!   宁宁飞快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在交际花的惊呼声中,她快步冲到窗户边,抬手扯下上面的窗帘,呼啦一声,厚重的深蓝色窗帘犹如披风一样甩在她身上,飞扬而起的边沿慢慢落下,将她的躯体包裹其中。   赶在被人轰出去之前,宁宁抬起右手,慢慢虚掩面前,就像给自己戴上了半张面具,另外半张脸上浮现出极尽嘲讽的笑容,对陈观潮啊哈一声:“这就是你的新欢?”   她眯起眼睛看向交际花,眼神挑剔,尖锐,即像情敌间的互相打量,又像是陈观潮的妈在打量刚进门的媳妇。   很显然,老太太对儿子的眼光并不满意。   “傲慢的男孩,这个流行时尚的奴隶。”   “无知的傻瓜,胆大妄为的追求者。”   “竟敢觊觎我的胜利之花!   《歌剧魅影》唱段之一——《themirror》。   女主角克里斯汀初次登台,获得巨大成功的同时,还获得了夏尼子爵的青睐与邀请,就在她穿上衣服准备赴约的时候,身后的镜子里传出魅影的歌声,轻蔑的贬低那名子爵,然后引诱女主角进入镜子中。   “你要为了他放弃我吗?”宁宁朝陈观潮微笑,窗帘下面缓缓伸出一只手,像是教父朝自己的教子伸出手背,“克里斯汀。”   她那样的自信满满,那样的高高在上,就仿佛笃定对方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凡夫俗子违背她的意志,因为她是他的导师,是教会他唱歌,把他区区一介新人教导成音乐天使,使他成为剧院当红台柱的歌剧魅影!   “她在发什么疯啊?”交际花嘟了一下嘴,刚转头,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件西装外套砸中脸。   陈观潮松了松领口,然后诚惶诚恐的走过去,单膝点地跪在她面前,犹如犯了错的教子向自己的教父忏悔,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宁宁不懂歌剧,所以她刚刚是用说的,而他却直接用歌剧一样的吟咏调唱道:“请不要抛弃我,老师……”   唱完,嬉皮笑脸的抬起头,对导演眨眨眼:“怎么样?”   导演眉头深锁,抱臂不语。   “我早说过了,魅影就应该是个女人!”陈观潮从地上跳起来,跑过去跟导演勾肩搭背,“之前你不肯妥协,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不是有了吗?”   迎着他们两个看来的目光,宁宁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现在的《戏院魅影》的魅影还不是女人?   宁宁仔细回想了一下报纸上的招募广告,似乎还真不是。上面只写根据《歌剧魅影》改编的《戏院魅影》即将开拍,需要女主女配以及群众演员若干,并没提女主角是谁,也就是说,现在电影缺的女主很可能不是魅影,而是原著女主角克里斯汀?   “……风险还是有点大。”导演依然显得犹犹豫豫,“跟原著的差别太大了,肯定会被业内人士臭骂……”   “那又怎样,反正电影拍出来是给观众看的,又不是给那几个业内人士看的。”陈观潮一脸的无动于衷,“有争议才有热度,最重要的是……”   宁宁在一旁竖起了耳朵。   《戏院魅影》作为陈导的处女作和扑街作,成品出来就像他们两个讨论的一样,即被业内人士唾骂,又因争议而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热度,迄今为止,依然有不少人在讨论他为什么要对一部名著做出这样的改编,为什么一定要颠倒男女主角的性别……   “……我可以不用扮丑啊。”只见年轻的陈观潮认真的说,“比起丑丑的魅影,我还是更适合当帅帅的戏子!”   说完,他朝导演跟宁宁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气的造型,眨了一下眼睛:“毕竟我这么美哈哈哈哈哈!!”   导演:“……”   宁宁:“……”   ……摄像机在哪!!她要把这段摄下来带回现代!让至今还在挖掘《戏院魅影》男女角色互换深意的人三观碎裂!!   导演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他可能已经被辣出眼泪了,重新戴上眼镜,他同意了陈观潮的提议:“好吧,我也觉得从各方面来说,你更适合当女主……”   宁宁直觉他说的是智商方面……   “不不不,我才不反串女主,我要当的是这个。陆云鹤,家道中落流落到戏院的男戏子,貌比潘安才比子健,目光忧郁歌声动人,即使沦落到了泥潭之中,依然保持一颗莲花般纯白美好的心……”陈观潮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剧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指给导演看,这应该是初稿,而不是宁宁看过的成稿,她感觉有点惊悚,虽然不知道初稿里写了什么,但导演看着看着,又辣的流下了眼泪……   “那我呢?”交际花这个时候也贴了过来,娇滴滴的对陈观潮说,“不是说好了让我当女主角的吗?”   “你当然是女主角咯宝贝。”陈观潮亲昵的对她说,“有钱又漂亮的富家大小姐,这个角色你喜欢不喜欢?”   交际花:“人家好喜欢!”   陈观潮:“就是美貌比我稍逊一筹。”   交际花:“……”   宁宁在一旁冷眼旁观,一个自恋癖的编剧兼男主角,一个交际花女主,一个眼中常含泪水的导演……她知道这片子为什么会扑街了!   “……你好……”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犹豫和极端的不自信,“请问这里是……《戏院魅影》的试镜会吗?不,请问……这里还缺人吗?”   宁宁等人循声望去,见门扉打开了一半,后面躲躲闪闪的站着一个女人,容貌秀丽,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白衬衫黑裤子,梳着一条麻花辫,看起来土里土气,脸上带着刚从小县城里出来见世面的害怕与憧憬。   这样的人,导演跟陈观潮这几天已经见多了,所以看见了也没什么反应,陈观潮还不耐烦的挥挥手:“不缺不缺,你走吧。”   可宁宁看着她,动作和声音却完全停止了,她的出现就像一组慢镜头,每一帧都带着怀念,伤感,爱意,与眷恋的美丽色泽,倒映在宁宁眼睛里,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在心里轻轻喊道:“妈妈……”   “已经不缺人了吗?”年轻的宁玉人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她失落的低下头,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人从背后拉住。   “让她试试看。”宁宁对导演跟陈观潮说,然后回过头来,微红的眼睛看着宁玉人,笑着说,“演给他们看。”   宁玉人有些不知所措,她被宁宁拉到了众人面前,陈观潮翻了个白眼,随口说道:“那就来一段对男主的告白吧。”   战战兢兢的看了眼陈观潮,又战战兢兢的看了眼宁宁,似乎在宁宁的目光中汲取了一点勇气,宁玉人深呼吸几下,然后猛然抬头,鼻孔放大,怒目圆瞪,像一头狂奔下山的熊瞎子一样,冲着陈观潮咆哮道:“我爱你啊啊啊!!”   陈观潮:“……”   宁宁:“……” 第22章 故居   “换,换一段……你跟男主的情人碰面了。”   宁玉人鼻孔放大,怒目圆瞪,奋力咆哮:“我好嫉妒你啊!为什么他爱你不爱我!”   “……别过来别过来,换一段你分手了。”   宁玉人还是鼻孔放大,怒目圆瞪,奋力咆哮:“我恨你!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居然要跟我分手?”   “……你就不能换个表情吗?除了鼻孔放大,鼻孔放大,还有鼻孔放大,你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   宁玉人涨红了脸,她非常努力的组织了一下表情,然后鼻孔放大,怒目圆瞪,奋力咆哮:“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陈观潮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然后掏出钱夹子,手指夹了一张给她:“来回费用我出,麻烦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宁玉人没有拿他的钱,她低下头,眼泪欲坠未坠。   “稍等。”宁宁突然从旁边冲过来,拉住她就往外面走。   演技这么差,这不可能是她妈妈。宁宁心里知道这点,这里是个电影,虽然号称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但很多地方似是而非,陈导不像陈导,妈妈不像妈妈,很多地方都怪怪的……   在一个无人角落,宁宁松开手,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这张脸……只要看见这张脸,她就恨不得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是谁?”宁宁柔声问。   对方愣了愣:“我是宁玉人……”   “不对!”明明是宁宁打断对方的话,结果诚惶诚恐的还是她,她连手脚都不知道摆放在哪里,舔舔嘴唇,小心翼翼的对宁玉人说,“剧本里没有这个人,你是谁?戏院魅影?富家小姐?台上的戏子?还是台下的观众?你……你演戏之前,首先得给自己一个定位——你是谁?”   她太紧张了,连累的宁玉人也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我不知道。”   “魅影怎么样?”宁宁的眼睛闪闪发光,笑容几近狂热,“当然是魅影,必须是魅影!其他角色配不上你!富家小姐?戏院原先的台柱?不不不这样的角色连我都能演,更别提其他杂七杂八的小角……”   她话音一顿,因为看见眼前的宁玉人后退了几步,看着她的眼神,微微有些害怕。   “……对不起,我刚刚太激动了。”宁宁说,左手抓住右手胳膊,手指狠狠拽进肉里,用这种痛楚告诉自己,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哪怕是虚假,哪怕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她妈妈的假人,她也忍不住想要对她好。这或许是一种自我安慰,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害怕。”宁宁抬头对她笑道,“我不会害你的,我只是想帮你。”   我会帮助你的,因为帮你就像帮我妈妈,你过得好,我就像看见妈妈过得好。   “恩,恩……”宁玉人不停点头,她看起来似乎不大相信宁宁,只是因为怕她才不得不附和她,“我信你……”   宁宁立刻高兴起来,伸手覆住宁玉人的眼,柔声道:“那我们再来一次。”   宁玉人被她手指的冰冷冻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要,要做什么?”   “刚刚的三段戏,我来给你演示一遍——以魅影的身份。”宁宁没有移开她毫无温度的手,只是声音慢慢低沉下来,“魅影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正面示人,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声音,所以你要注意你的发声……”   这一点还是她从陈君砚身上学到的,这是个运用声音的大家,同样一句话,他能根据环境跟自己的需要,用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感情说出来……呵呵,现在想来,他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来,仔细听我说。”宁宁慢慢凑近宁玉人,用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感情,重复了她之前的三句。   “我爱你。”   “我嫉妒你。”   “我恨你!”   最后三个字说完,宁玉人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宁还是不肯放开她,她柔声笑着,对她说:“来,你试一试。”   宁玉人咬了咬苍白的嘴唇,然后颤颤巍巍的张开嘴。   “我爱你!”   “我嫉妒你。”   “我恨你。”   不远处,导演跟陈观潮目睹了全程。   “真是浪费时间。”陈观潮对宁玉人的表现不置可否,他还是觉得宁宁表现得更好,“两个人差的也太远了。”   “那是你见过的人太少了。”导演却直直看向宁玉人,之后拉了拉身旁的陈观潮,示意他跟自己走,免得自己接下来的话被那两个女孩子听见,“你看好那个叫闻小宁的,她的确不错,但她身上有一个致命缺点。所以相对而言,我更看好那个叫宁玉人的,她身上的确有很多缺点,但也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   “什么优点?我怎么没看出来?”陈观潮耿直无比的问,“你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导演握紧了手里的剧本,这孩子能活这么大不容易,要不是他是故人之子加本次电影的投资人,他早把他推前面的井里再丢几块石头下去了!   “你等着看吧。”本来想告诉他结论的导演,这个时候突然卖起关子来,不打算跟他说有话直说了,他转头瞥了眼两女的方向,轻描淡写道,“反正筹备这戏还要三四个月,你把她们两个放一起吧,最多训练到第二阶段,所有的优点跟缺点就都显露出来了。”   于是宁宁跟宁玉人接到通知,她们两个一起通过了预选,成为了魅影这个角色的预备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要住在兰花戏院里,会有专门的戏曲老师来教导她们唱念做打,使她们两个更贴近魅影的人设。   相比之下,宁玉人的课程更重一些,因为她是刚从县城来的,说话还带着小地方的口音,偏偏导演还希望她尽可能原声上镜,所以她还多了一门语音矫正课,课程表发下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差点窒息,但更让她窒息的是……她看了眼身旁的宁宁。   “兰花戏院的历史很悠久,没建戏院之前,这里曾经是个民国大宅院。”   随着陈观潮的介绍,宁宁走到院子里面,虽然大多数东西都被拆走了,但还剩下一些断瓦残垣,她静静站在一棵很老很老的梅花树下,伸手摸了摸崎岖的树干,枝头空空,无叶无花。   “后来打仗,我爷爷带着全家人去了美国,这次让我回来,除了投资祖国建设,就是要我把这个地方买下来……我猜是买来做个纪念。”陈观潮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顺手推开眼前的房门。   “哎呀,这地方好破。”交际花拖着行李箱跟他一起进了门,打量一下四周,立刻皱起眉头来,“让人家住这种地方,你舍得啊?”   “这还是一个大小姐的闺房呢,虽然是拐子家的大小姐。”陈观潮踉跄一下,低头看了看脚下踩到的东西,然后一脚踢飞,那东西滚啊滚,滚到了宁宁脚边,她低头把它捡起来,是一个金发洋娃娃的头,随着岁月的流逝,有一只蓝色玻璃球眼睛已经找不到了,曾经灿烂的金发也已经褪色枯萎。   除了交际花,另外几个同意接受封闭训练的演员开始往房间里放置自己的行李,交际花抱臂看了看他们,转头对陈观潮说:“就没有更好,更干净的房间了?”   “没了啊。”陈观潮说,“这里最好的房间就是这个了,连拐子自己的房间都比不上。”   “你说的拐子是什么?”宁宁忽然问。   终于有人问了!终于可以炫耀祖宗的丰功伟绩了!陈观潮哈哈一笑,摆了个酷帅的姿势,对众人说:“我爷爷跟奶奶曾经被拐子拐过,一起被拐的还有很多人,其中还有一个海运大王的孙子,全我爷爷足智多谋,捣毁了邪恶的拐子窝还有他手底下的马戏团,才把大家都救了出来!”   “那这个屋子里的大小姐呢?”交际花问。   “死了啊。”陈观潮笑道,“跟她爹一起,被我奶奶放火烧死了。”   “哎呀?这里死过人?”交际花肩膀一缩,更不肯住这里了,“那我,那我还是换个房间住吧!”   反正房间还有多,陈观潮就带着她换了一个房间,又花了点时间安抚,回来的时候脸颊上带着一个没擦干净的口红印子,对宁宁跟宁玉人抬抬下巴:“跟我来。”   他带着她们一路下了地窖,宁玉人伸手拨开眼前的一张蜘蛛网,战战兢兢的问:“带,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就住这。”陈观潮自己都被灰尘呛得咳嗽一下,搓搓鼻子,略带点鼻音道,“魅影一辈子住在戏院下面,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咳,我觉得让你们两个住在类似的地方,咳咳,可以更好的揣摩一下魅影的心境,咳咳咳……算了!等我明天叫人收拾过再来!现在咳咳咳咳!真没法住人!”   他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又握着手电筒转过身来,一束白光朝前面晃了晃:“喂,你在干嘛?”   黑暗之中,宁宁站在一口棺材旁边,伸手抹了抹棺材上的灰尘,轻轻问:“这是什么?”   陈观潮两指并在额头前,发出便秘一样的嗯嗯嗯声,最后福至心灵,甩了个响指道:“想起来了,听我奶奶说,拐子家里有一个忠仆,姓王,一直在给她大小两个主子攒棺材,还想把骨灰偷回去,被我奶奶发现以后,叫人把她打死了……嘿,没想到她棺材已经攒好了,就是拐子没用上,她自己也没用上。”   宁宁抚灰的手顿了顿,黑暗中喃喃一声:“是吗?王妈也已经死了……”   陈观潮没觉出味来,宁玉人却哆嗦一下,刚刚陈观潮只说忠仆姓王,可没说他是男是女,她怎么就喊对方王妈呢?   “走吧,明天我叫人来把棺材搬走,给你们两换张床来。”陈观潮用手电筒在宁宁身上照了几下,“你怎么还不走?”   “……走什么?”宁宁笑了起来,“这地方,睡起来不是刚刚好么?”   那一笑如泣如诉,隐隐竟带着一丝哭腔,声声回荡在地窖中,久久不得散去。   再一看,她已经慢慢推开棺材盖,躬身去看,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头栽进去。两声吸气声同时响起,陈观潮跟宁玉人对视一眼,然后轰隆轰隆轰隆的冲出门去。 第23章 故梦   “哇!”陈观潮刚从地窖里跑出来,就吓吐了。   迟他一步逃出来的宁玉人:“……”   好不容易吐完,陈观潮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她好可怕啊!我最怕鬼了!”   宁玉人:“……胆子这么小,你拍什么惊悚片?”   陈观潮涨红了脸,回头瞪着她:“你不怕?那你回去跟她住!”   宁玉人想都不想就摇摇头,上下牙齿叩击在一起,格格格格……   陈观潮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觉得阳气又充足了,胆气又回来了,就起来指着宁玉人,趾高气扬指点江山状:“告诉你,你这样是赢不了她的!”   宁玉人楞了楞。   “魅影的人选只有一个!”陈观潮笑道,抬手指了下地窖的方向,“现在看来,她比你更像魅影不是?”   宁玉人脸色一点一点发白。   第二天,陈观潮叫来的人把房间跟地窖都收拾了一遍,宁玉人抱着自己的日常用品,在干净亮堂的房间里踟蹰片刻,毅然走下了地窖。   ……夜里,她怕得睡不着,想上厕所……   两具棺材并排放地窖里,宁玉人耳朵贴在棺材内壁上听了一会,没听到宁宁的声音,吞了吞口水,拧开手电筒,轻手轻脚的从棺材里爬起来,忽然觉得身边有点不对劲,嘎吱嘎吱的扭过头,就看见旁边棺材里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看着她。   “鬼啊!!!”宁玉人尖叫着冲出地窖。   “不啊我不是鬼。”宁宁拨开脸前的头发,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脸,“我只是做噩梦睡不着觉,呜呜,呜呜呜……”   当天晚上宁玉人很晚才回来,回来以后辗转反侧,一晚上没敢睡觉,醒了,也一直躲着宁宁,看起来有点怕她。   宁宁不知道宁玉人为什么这么怕她,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单单是妈妈,其他人也很怕她。   直到有一天听到别人偷偷讨论她。   “你们有没有觉得……”面前摆着一堆瓜子果子,交际花一边嗑瓜子,一边对众人说,“闻小宁那个人,有点怪!”   “是有点,我有次晚上起来上厕所,看见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对着梅花树又哭又笑。”   “哎呀,你也见过?其实我也见过,不过不是对着梅花,而是抱着一个只有头的娃娃,一边给它梳头,一边跟它说话。”   人回故居,难免心潮澎湃。宁宁心里辩解道,身边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让人忍不住哭,忍不住笑。   “喂……”交际花忽然招呼众人过来,压低声音问,“你们觉得她……到底是人是鬼?”   众人嘶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讪笑道:“能在太阳底下走路,哪可能是鬼?”   “可你看见过她吃热饭吗?”交际花问,“我可什么都看见了,她从来不吃热的东西,不管是热饭热汤还是热水!”   “对了,她也没洗过热水澡,都是用凉水擦的。”   “而且床不睡,喜欢睡棺材里。”   “哎呀,你们别说了,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所以啊,正常人哪能……”交际花正要做个总结,忽然话音一顿,转头看着一个方向。   见她已经发现了自己,宁宁只好从那个方向走过来,一时无人说话,她从众人身旁路过,身后,不知是谁轻轻喊了一声:“怪物。”   宁宁脚步一顿,然后提着自己的饭盒,继续朝前走。   回到地窖后,不急着吃,饭盒先放在桌子上,打开了透凉。不是她喜欢吃残羹冷炙,而是因为上个电影的后遗症,导致她根本无法碰触热的东西。   她们说的不错,正常人哪能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所以打开台灯,照亮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完全不像活人的脸,苍白,阴郁,死气沉沉,乍一眼看去,就像昏暗的地窖里多了一张蜘蛛网。   这不是她,而是……   “曲宁儿。”宁宁轻轻唤道。   镜子里的曲宁儿对她微笑,天真而又邪恶,笑容里带着一丝积怨已深的疯狂。   “……你是假的,是我入戏太深产生的幻觉。”宁宁盯着镜子,冷静的说,“是一种自我认知失调,是我上次太过进入角色而留下的后遗症,你是不存在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我不会消失的。”镜子里的曲宁儿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像诉说一个小秘密般,偷偷对她说,“我回家了。”   宁宁飞快的闭了一下眼睛,心里咚咚咚直跳。   她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似乎是因为回到曲家老宅的原因,她不但产生了幻觉,还产生了幻听,故居唤醒的不只是记忆,还有她体内的曲宁儿。   “……消失吧。”宁宁闭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的电影已经结束了,你该消失了,消失啊!离开我的身体啊!!”   “……我不走。”看不见曲宁儿的样子,她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呜呜哭道,“爸爸死了,王妈死了,我只剩下你了,呜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   ……这是一场噩梦,开始了就没有尽头……   似乎是为了安抚宁宁,好继续赖在她身上不走,曲宁儿在给她造成诸多困扰的同时,又给了她一样好处——一样对演员来说最好的礼物。   “演得好!”陈观潮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鼓着掌说,“演得太好了!简直跟真的幽灵一样!”   “……你说什么?”宁宁转过头来,“靠近点我听不清。”   “……哦。”三十米开外的陈观潮小跑着过来,但还是不敢跟她靠得太近,止步于三步开外,举起手里的剧本说,“我根据你的情况,新写了一幕戏,待会排练一下,看看效果?”   说完,不等宁宁拒绝,就回头招呼起其他人来,很快就嘻嘻哈哈的来了一群人,将近半个月了,每天都在接受严苛枯燥的训练,人人都想找个乐子,也都愿意卖陈导这个投资人兼主演一个面子。   宁宁也觉得自己最近逼得自己太紧了,需要放松一下,于是对他笑道:“好啊,剧本给我看看。”   这一幕的标题是——《幽灵的胜利》   这是一场追逐戏,讲诉夜晚时分,富家小姐偷偷来到戏院,原本想要给陆云鹤一个惊喜,却意外发现他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以为陆云鹤移情别恋,富家小姐大怒,立刻冲上去想要抓住那个女人。   但在追逐的过程中,双方位置颠倒,变成了女人对她的追逐,并最终导致富家小姐摔下楼梯,她痛苦的抬起头,看见高高的楼梯上,一个幽灵的影子影影绰绰,带着嘲讽与胜利者的微笑,对她唱了一首歌。   宁宁放下剧本:“就这么多?”   就这么点字,你好意思说写了一幕新戏?你不怕读者还有观众朋友们喊你短小君啊?   “这不是卡灵感了嘛!”陈观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催促道,“你们赶紧演一下,让我找找灵感啊!”   你是投资人你最大!戏台很快搭建起来,该说陈观潮是追求完美呢,还是宽以待己严于待人呢?总之他对其他人的要求非常高,明明只是临时拍一场戏,却也做到了尽善尽美,甚至连正式拍摄时才会用到的几面立式铜镜都给他搬上了台,然后才两指一并,帅气的往台上一甩:“开始!”   交际花把手里的遮阳伞递给身边的跟班,笑着上了台。过了一会又觉得晒,于是又把遮阳伞给拿回来了,可伞还没打开,陈观潮就一声怒吼:“放下!!”   交际花一楞,撒着娇道:“今天太阳这么大,人家的皮肤都要晒黑了拉。”   陈观潮一句话没说的走过去,抢过她的伞在膝盖上敲折了,然后盯着她说:“给我记住,这出戏发生在晚上!没有太阳,连月亮都没有!几颗星星能把你晒伤吗?”   交际花被他吓得不敢说话,宁宁看着他,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因为真实世界里的陈导也是这样,平时的时候还能跟人开开玩笑,片子一旦开拍,他就是个片场暴君。   陈观潮把手里的断伞丢掉,然后回过头来,并指一甩:“开始!”   交际花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认真,看见宁宁上台,她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嫉恨,朝她尖叫道:“你是什么人?跟他什么关系?”   就像富家小姐嫉妒魅影一样,她也嫉妒宁宁,也许宁宁自己没感觉,但是她是知道的,陈观潮对她非常在意,虽然他自己说是对她演技的在意,但谁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善变,一点点在意,也许就会发展为好意。   宁宁还没站稳,就看见交际花朝她扑了过来,她急忙躲开,然后围着整个戏台跑起来。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大约跑了几分钟以后,宁宁渐渐觉出不对味来。   时间是夜晚,地点是戏院,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清东西,但也是视线模糊,戏院以外的人在这个地方跑来跑去,难免磕磕碰碰,是没办法像白天那样行动自如的。   可交际花却没有任何一点视线受阻的样子,她紧紧跟在她身后,几次都差一点点就能抓住她。看见宁宁回头,交际花微微一笑,那是胜利者的笑容。   宁宁忽然明白了过来。   刚刚的剧本里,存在一个漏洞。   陈观潮只写了“在追逐的过程中,双方位置颠倒”,却没写明白什么时间,因为什么原因位置颠倒。   所以决定权到了交际花手里,她想什么时候停止追逐就什么时候停止追逐,想什么时候位置颠倒就什么时候位置颠倒,她是猫,宁宁是老鼠,这一出戏的主角完全变成了她!   “小老鼠!”交际花看着对面的宁宁,心中冷笑,“会被凡人抓住的魅影,那还能叫魅影吗?不,被抓住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魅影了,不!你从来都不是魅影!你只是一只畏畏缩缩活在地窖里的,见不得光的小老鼠!”   她猛然朝前一扑,但被宁宁侧身避开,视线在空中交汇的那一刻,宁宁忽然纵身跳下戏台,朝戏台外跑去。   交际花的动作一顿,她迟疑的看着宁宁逃离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去追。可这时候陈观潮的咆哮声在她耳边响起:“你在干什么?我还没喊卡,这出戏就没结束!追啊!”   交际花只好跳下舞台,朝宁宁追了过去。   她原本以为宁宁是受不了她给予的压力所以逃跑,又或者说她希望宁宁这么做,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像个失败者一样哭哭啼啼,可是宁宁却在前面停下来,像是故意在等她一样,等她跑近了一点,她又转头跑起来。   “她在干什么?”交际花满心疑惑,“她要领我去哪?”   宁宁停在地窖门口,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步一步走下地窖。   “原来是跑回家哭了。”交际花心中一喜,面上忍不住又露出胜利者的笑容,为了亲眼看见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她跟着下了地窖。   然后,咚的一声,地窖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光线一暗,四周一黑,交际花脚步一顿,回头朝门看去,脖子上却被人吹了一口气,她啊了一声,抬手捂住脖子,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笑,充满恶意,充满嘲弄。   “你跑到我家里来了。”那声音对她低低沉沉的说,“滚出去,或者……永远留下来!” 第24章 幽灵的胜利   “闻小宁!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交际花捂着后颈怒骂道。   笑声又在房间里回荡起来,远远近近,悲悲喜喜,交际花忍不住倒退一步,因为笑过以后,那个声音包含恶意的质问她:“你又是什么人?跟他什么关系?”   这句话模糊了戏台跟现实的界限,一时之间,交际花居然分不清对面质问她的是宁宁,还是魅影,也分不清自己是交际花,还是富家小姐。   “我是他的女朋友!”交际花愤怒的喊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来路不明的下作戏子,还想撬老娘的墙角?”   “虽然我只不过是个下作的戏子,但他好像更在意我的样子?”那个声音啧啧两声,“哎呀,你生气了吗?这有什么可气的……”   那声音离她近了几步,近到了伸手就可抓住的距离,缓缓对她说:“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里不是再清楚不过吗?”   交际花愤怒的朝她扑过去,结果却被脚底下的棺材给绊倒。   她啊了一声,整个人栽进棺材里,没等她站起来,背后的棺材盖就被人给合上了。   “你要干什么?”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啊啊啊啊啊!”   当陈观潮和其他人赶到时,手电筒的光朝前一照,就照见一个晃动不已的棺材,宁宁披着头发坐在棺材上,孩子似的拍手唱歌,歌词有点怪,仔细一听,依稀是:“拐得儿,令自择木人……”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等她把那歌来回唱了两遍,陈观潮才大喊一声:“卡!”   宁宁浑身一抖,转头看着他们,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没开口,已先满头大汗。   她从棺材上下来,转身推开棺材盖,里面交际花已经哭得不成人形,被人扶出来后,整个人挂在陈观潮身上,哭哭啼啼道:“她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陈观潮拍了拍她的背,忽然眼前一亮:“啊!我有灵感了。”   说完,他跟先前丢折断的遮阳伞一样,随手把交际花丢给身边的人,然后自己扑到房间的桌子前,拧开台灯,掏出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众人面面相觑,别说是他们了,连交际花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继续哭还是留点力气下次哭?终于有个人咳嗽一声,问:“陈少,接下来做什么?”   “我不是已经喊过卡了吗?”陈观潮头也不抬,不耐烦的回了一声,“还要我说几遍啊?卡!卡!卡!!好了你们走吧,对了……”   他忽然转过头来,手里的钢笔指了指宁宁跟宁玉人:“你们两个留下,我又有新灵感了,手里这出戏马上写完,待会我们三个来排。”   交际花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她凑过去对陈观潮拉拉扯扯,结果陈观潮转头就是一长串咆哮:“啊啊啊啊啊啊!给我安静一点!!不要打搅我的思路!!给我暂时消失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小时啊啊啊啊!!”   交际花终于被他喷走了,他也开始奋笔疾书不理人,半个小时之后,宁玉人尴尬的看看他又看看宁宁,勉强搭话道:“你刚刚演得真好,就好像真的魅影一样,把我吓了一跳。”   “那不是魅影。”宁宁忽然道,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那根本不是魅影……”   就像这一幕戏的名字——《幽灵的胜利》一样,这不是她的胜利,也不是魅影的胜利,这仅仅只是曲宁儿的胜利!   更可怕的是,这场胜利让曲宁儿又更壮大了一点,她就快要失去控制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陈观潮忽然大叫一声:“写好了!”   他对天大笑三声,然后献宝似的把剧本呈在宁宁跟宁玉人面前,笑道:“看看!我文思如尿崩……呸,错了是文思如山崩海啸般的产物!”   宁宁扫了眼内容,心中一沉。   这一幕的标题是——《谋杀》。   因为富家小姐的受伤,陆云鹤跟魅影大吵一架,两人之间的矛盾终于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陆云鹤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向魅影提出分手,魅影在挽留无果之下,决定杀死陆云鹤。   “如果不能留下你的心,至少留下你的尸体。”宁宁轻轻念出这句台词。   “其实这么结局也不错,不是么?”陈观潮点了根烟,叼在嘴角对她笑,“毕竟爱,就是独占欲嘛。”   宁宁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你觉得这爱的尽头是什么?”   “上面写的还不够明白吗?”陈观潮用手里的烟指了指剧本,笑吟吟的对宁宁说,“这场爱的尽头,是毁灭啊!”   两人久久对视,久到陈观潮摸了把自己的脸:“干嘛?看上我了?我告诉你,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哦,不过最近已经有点受不了她了……”   宁宁笑着摇摇头,心想:你果然是假的。   真正的陈导才不会说这样的话,如果真正的爱是独占欲,爱的尽头是毁灭,那她早就通过了面试,她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闭了一下眼睛,宁宁睁开眼道:“我不能演这出戏。”   陈观潮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我就快要失控了。宁宁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能跟他说实话,她转头看向宁玉人:“她也是魅影,让她来演吧。”   陈观潮似笑非笑的看了宁玉人一眼,他不知道为什么导演看中这土包子,也不觉得这土包子身上有什么“非常突出的优点”,他之所以把她留下来,给她一个跟宁宁同台演戏的机会,是为了让她见识到自己跟宁宁的差距,早点知难而退,别再耽搁大家的时间。   这场《谋杀》,不仅仅是魅影对陆云鹤的谋杀,也是他对宁玉人演艺事业的谋杀。   “也行啊。”他将嘴里的烟丢在地上踩灭,笑着说,“那就来吧。”   《谋杀》,开始。   宁宁靠在墙上冷眼旁边,她不是新人,她在演艺圈这个大染缸里混了不少年,虽然没什么成就,但各种各样的烂事都见过了,所以她越看越怒——陈导你怎么又来了!你在电影里的假人怎么也玩这套!   身为一个新人,一个还在上语音矫正课的新人,宁玉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卑的,尤其是她的角色还是电影的女主角,虽然是候补的,但也让大多数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如果她有高人一等的演技还好,问题是她没有,所以风言风语愈演愈烈,除了导演,整个剧组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好她。   “你真的要选,选她?”宁玉人结巴了一下,“她比我好么?”   “她什么地方都比你好。”陈观潮深深凝视着她,这也是个奇人,为了踩人,他居然暂时性放弃了耍帅,演得还挺像模像样的。   “是,是……”宁玉人忽然忘词了,她迅速低头看了眼剧本,刚刚抬头要把台词续上,陈观潮却先一步抢了她的台词说:“是因为她长得比你漂亮?不,我不会爱上一具虚有图表的躯体,也不会厌恶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对手戏的时候,观众会比较关注说台词的那个人,如果一个人的台词多了,另外一个就少了,渐渐沦为对方的布景。   虽然宁玉人非常努力,但是属于她的台词正一句一句被对方夺去,偏偏她又不能说对方不好,因为在她这个新人看来,完全是因为她自己忘了词,对方才好心给她补上的。   结果一整出戏,除了些许乏善可陈的台词,留给她的居然只剩下一句。   “如果不能留下你的心,至少留下你的尸体。”   宁玉人说完这句话,刚要抬手去掐他的脖子,却浑身一颤,一低头,发现陈观潮已经握住了她的两只手,慢慢将她的手牵到自己的脖子上,他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像是憎恨她的所作所为,又感激她对自己付出的一切,怜悯她的悲惨身世,却又无法因为同情而给予她深情,这一切最终化为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像在对她说:“杀了我吧,这样你我就都解脱了。”   宁玉人愣愣看着他脸颊上的泪水,直到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拍在陈观潮的手上。她转头,看见宁宁站在旁边,冷冷看着陈观潮:“轮到我了。”   《谋杀》,再开。   宁玉人狼狈的退到墙边,趁着低头的瞬间,迅速擦了擦泪水。   “人跟人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她看着宁宁,心酸的想。   明明都是从来没演过戏的新人,宁宁的年龄还比她小一点,可她既没有发音上的缺陷,也没犯过任何一个新人会犯的错误,在宁玉人看来,对方简直完美,是天生的女演员。   最可怕也最可敬的一点,是她为演戏付出的努力。   “只是为了演一个角色,需要把自己逼成这样么?”宁玉人心想,“为了让自己更像魅影一点,睡棺材,吃冰冷的食物,洗冷水澡,不跟人交流,每天都一个人躲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这些我能做到吗?我真的需要为了一个角色,做出这样的付出吗?做出这样的付出以后,我就能变成跟她一样的……怪物吗?”   宁玉人冥思苦想到一半,忽然听见一阵痛苦的挣扎声,她抬头一看,吓得脸色发白,尖叫道:“你在干什么??”   宁宁抬头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既天真又残酷,像一根根指头碾死蚂蚁的小孩子,笑完,继续跨坐在陈观潮腰上,低头掐着他的脖子。   宁玉人打了个哆嗦。   那样的无动于衷,根本不是演戏。   而是真正的……谋杀。 第25章 真假   她失控了。   宁宁跨坐在陈观潮腰上,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她很想停止,可却停止不了,因为曲宁儿的幻觉出现在她背后,严重烧伤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抓住她的手,帮她狠狠掐住陈观潮的脖子。   “不对!”宁宁在心里喊着,“不对!我不能这么做!”   “有什么关系呢?”曲宁儿将下巴靠在她肩上,她越来越真实,宁宁甚至能感觉到她的下巴尖戳在肩膀上的疼痛,“反正这里是个电影世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杀死他也没关系,反正他又不是真的。”   “别一副为我好的样子!”宁宁怒道,“你只不过是想借我的手杀了陈观潮,因为他是陈君砚的孙子!”   沉默一下,曲宁儿冷笑起来:“对,我想杀了他!因为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的孙子也跟他这样大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她的恨意随着这些话蔓延出来,流进宁宁的手里,更加用力的掐着陈观潮的脖子。宁宁面色狰狞了好一会,忽然艰难的转过头去,挣扎着对宁玉人说:“阻止我。”   宁玉人已经吓得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求你了……”宁宁带着哭腔,无助的朝她嘶吼,“快点阻止我啊!!”   宁玉人被她吼得从地上跳起来,伸手摸到旁边的台灯,大叫一声挥了过去,台灯打在宁宁头上,她闷哼一声滚在地上,过了一会,才一边按着头上的伤口,一边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笑着问他们:“你们还好吧……”   “别过来!”宁玉人抱着陈观潮缩在角落里,她太害怕了,以至于一个词脱口而出,“怪物!!”   宁宁楞了一下,两行眼泪刷的流下来。   “别人害怕我就算了,为什么你也怕我……”她愣愣看着对方,“别人这么说我也就算了,为什么你也这么说我……”   “因为她也是假的啊。”幻觉跟幻听又出现了,曲宁儿跗骨之蛆般爬上她的肩,在她耳边轻轻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妈妈是假的,陈导是假的,你也是假的,只有我的仇恨是真的。”   脚步声哒哒哒的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曲宁儿的说话声,有人下了地窖,朝里面喊了一句:“闻小宁,外面有人找你。”   终于不用再听曲宁儿说话,宁宁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把脸上的眼泪:“就来。”   她不敢再看宁玉人,甚至害怕听见她说话,匆匆跑出地窖,被外面的日头一晒,宁宁眯起眼睛,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她喃喃问道,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我……真的是个怪物吗?”   不管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但她肯定是个怪物。   刚刚要不是妈妈阻止了她,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个杀人犯了?   不,就算没成功,也是谋杀未遂,现在是陈观潮还没缓过劲来,等他缓过劲来,她估计就要从剧组除名了,说不定还会有牢狱之灾。   “哈,我完蛋了。”宁宁笑了一声,忽然双手抱住自己,十根指头死死抠进肉里,面容扭曲,恶声恶气道,“出来,出来!该死的都是你的错!给我出来,给我滚!”   前方忽然啊的一声惊叫,宁宁抬头看去,看见是交际花,脚下一个塑料盆子,盆子里的水果滚了一地,正满脸惊恐的看着她。   “干什么?”宁宁满眼血红的盯着她,“我很可怕吗?”   交际花转身就跑。   不仅是她,其他人看到宁宁,也都是差不多的反应,要么匆匆逃离,要么远远围观,指指点点。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宁宁凶恶的看着他们,你们以为我是什么?幽灵吗?怪物吗?   阳光让她感到痛苦,他们的目光让她感到痛苦,这个时候她真的很想要一件披风裹住自己,一张面具盖住自己的脸,这样就不用被他们看到,不用被他们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了,可她什么都没有,就只能抬手捂住脸,低头走到戏院门口。   脚步一顿,她惊讶的看着外面等她的那个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阳光下,闻雨飞快的转头。   他看起来有点脏,头发灰扑扑的,脸蛋灰扑扑的,显得有些黯淡无光,但看见宁宁的一瞬间,眼睛发起光来,他啪嗒啪嗒的跑过来,张开双臂,扑进她怀里,将她拥抱。   宁宁静止原地,很久很久才低头问他:“……你不怕我吗?”   闻雨在她怀里摇摇头,然后打开书包拿出一本作业本,翻开一页,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举给她看。   宁宁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你一直没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愣了愣,她看向他,他仍旧像火车站分别那天一样,昂头看着她,对她露出一张毫无阴霾的,温暖信任的笑脸。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宁宁对他笑了笑,“我刚刚杀人未遂,就快要被捕了。”   说完,两个人从她背后走来,一左一右,架着她往里面走,闻雨原地呆了呆,急忙追了上去。   来到陈观潮房间时,里面正吵得热火朝天,导演的怒吼声隔着门传来:“她是个危险人物!实话告诉你,她恨得太深了!”   宁宁脚步一顿。   “我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大的恨意,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拿这股子恨意演戏!演的不知道是谁,但总归不是魅影!”导演继续怒道,“魅影也许会把人推棺材里,但魅影会坐在棺材上面,拍着手唱歌吗?不!那不是魅影!那是一个小女孩的亡魂!”   姜还是老的辣,全给你说中了。   宁宁敲门进去,里面两人转头看向她,导演冷冷道:“你都听见了?如果你只是戏没演好,我还能忍你,可你居然出手伤人!那我可就忍不了你了……”   “我能忍啊!!”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就忘了痛的陈观潮大叫,他眼神狂热的看向宁宁,“我的魅影需要你!!”   “我真该让你多见见那些老演员,老戏骨,免得你现在见了根草也能当个宝!”导演一脸恨铁不成钢,他指着宁宁,“你看看她,看清楚没有,她的眼睛里,她的戏里只有恨,没有爱!一丝一毫都没有!这是一个有着致命缺陷的女演员!”   “我曾有过的。”宁宁忽然笑了一声,轻描淡写的样子,“我曾爱过的……”   屋子里的声音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小小的闻雨忽然从她身后跑出来,冲向导演,沙沙沙在作业本上写了什么,然后举给他看。   导演看了眼作业本上的字,又抬眼看了看看宁宁,摇摇头。   闻雨不气馁,他又沙沙沙写下一行字。   导演看了眼,怒道:“叫什么爷爷,叫伯伯!”   闻雨马上低头划了两笔,认认真真的样子,像小学生在修改错字,修改完,又重新把上面的字举给他看。   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他回头,看见宁宁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他身后,正一页一页翻着他的作业本,上面依次写着:   “她很爱我。”   “爷爷——划掉。伯伯,求求你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她再也不会伤害别人了,我跟你保证,因为……”   最后一段话没写完,闻雨从她手里要回本子,沙沙沙,稚嫩的笔触将最后一段话补完,那段话是:“因为我会跟她住在一起,如果她要伤人,只会伤害到我,不会伤害到别人。”   “……你没必要做这样的牺牲。”导演硬邦邦道。   闻雨摇摇头,牵住身边的手,昂头对宁宁微笑,用这笑容告诉她:别担心,别难过,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站在你这边。   宁宁没有想到,这笑容居然真的给她争到了一个机会,最后一个机会,导演同意留她下来,条件是后天排演的那场“仰望天堂”里,她不能表现得太差。回到地窖里,她坐在自己的棺材盖上,之前的《谋杀》还有之后的发泄耗尽了她所有心力,她有些疲惫的看向闻雨:“你没必要做这样的牺牲。”   脏兮兮的闻雨看起来也有些累了,他紧紧挨在她身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因为我根本不怕他。”宁宁回过头,眼睛有些空洞的看向前方,笑着说,“因为我刚刚终于想明白了,他不过是个电影里的人。”   闻雨疑惑的看着她。   “他再怎么为难我,电影总有结束的那天。”宁宁喃喃道,“其他人也一样,妈妈再怎么讨厌我,电影总有结束的那天,陈导再怎么袒护我,电影总有结束的那天,他们都是虚假的,对我的感情也都是虚假的……所有人都是虚假的,我宁愿他们都是虚假的……”   她宁愿一切都是虚假的,宁可相信这里只是一个电影,因为是电影的话,那么妈妈也好,陈导也好,曲宁儿也好,爸爸……也好,他们都是一个演员。   “……我宁可爸爸只是一个演员。”宁宁低下头,双手捂着脸,低低的说,“那他就没有做那么多错事,没有被烧死,没有被迫亲手杀掉自己的女儿,电影结束以后他就可以回家,拥抱自己的妻子,拥抱自己真正的孩子,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哈,什么真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宁宁忽然转过脸来,冷冷看着闻雨:“你也是假的。”   闻雨没有被她的样子吓住,他怜悯的看着她,过了一会,抓住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指轻轻捂在自己两边脸颊上,用温暖的眼神,用她能够切实感觉到的温度告诉她:我是真的。   宁宁愣愣看着他。   他的手向她伸过来,小小的手捂住她两边脸颊,用同样的方式告诉她:你也是真的。 第26章 看见天堂   把这一切当成一场电影以后,宁宁的症状好了很多。   她甚至可以笑着面对陈观潮,即便他的口水喷了她一脸。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陈观潮疯了一样揉着自己的头发,在戏台上走来走去,最后停在宁宁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你的演技去哪了?”   宁宁抬手抹掉脸上的口水,笑着对他说:“这就是我真正的演技。”   她的演技来自曲宁儿,来自刻骨铭心的怨恨,事实证明导演说得一点也没错,她是一个有着极大缺陷的女演员,她无法演绎除了恨之外的任何情绪,无法演绎除了曲宁儿之外的任何人物。   可陈观潮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他第八次朝她吼道:“再来一次!”   周围怨声载道,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态,每个人看着宁宁的眼神都颇为不善,从早上到现在,在陈观潮的高压之下,很多人水都没喝一口,娇弱如交际花者,已经呈现出中暑的迹象,每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包括宁宁。   她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戏服,完完整整的一套,密不透风就像一件铠甲,里面已经完全湿透,宁宁怀疑自己走过的地方会拖出一条水渍。   走廊上一排立式铜镜,宁宁飞快从镜子前走过,侧影留在镜子里,像一闪而过的幽灵,忽然耳边传来一串歌声,她转头看去,看见空无一人的戏台上站着一个年轻的戏子,粉面桃腮妆容罢,正挽着袖子唱着曲。   这是《戏院魅影》中颇为重要的一幕,讲诉散场以后,新人陆云鹤偷偷在台上练歌,有一段怎么也唱不好,唱着唱着哭了起来,这时身旁传来一个女人的歌声,将他刚刚唱不好的那段重新唱了一遍,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直到他成功将完整的曲子唱出来。   陆云鹤欣喜若狂,抬头朝对方微笑,魅影在楼上俯视他,也慢慢微笑起来。   陈观潮给这一幕取了个名字,叫做《看见天堂》。   一开始一切都顺利,可在最后,当宁宁俯首对他微笑的时候,他没有对她微笑,而是发出一长串咆哮:“我要的是一个初恋般的笑容,不是一个诈尸的笑容啊啊啊啊!”   没办法,宁宁回忆了一遍自己看过初恋相关人物,然后牵动自己脸上所有的神经,对他笑了笑。   ……效果看起来并不好,所有人都后退一步,露出一副“我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我”的恐惧表情。   “不!!!”陈观潮疯狂咆哮,“再来一次!!!”   夜晚,宁宁精疲力尽的趴在棺材里,身后有人推了推她,她翻过身一看,发现是闻雨,他把手里的饭盒朝她递了递,宁宁打开饭盒一看,笑道:“我还以为他们连白饭都不会给我留呢,没想到居然还给我留了菜。”   她剧组的人缘并不好,因为她又怪又孤僻,总是一个人呆在地窖里,又一直觉得这是个电影,没有必要去跟人解释什么,也没必要维系一个正常的交际圈,所以被排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用筷子戳了戳已经凉透的饭菜,宁宁忽然问:“你今天吃过了吗?”   闻雨飞快的点点头,还拿出自己的作业本给她,上面画着他今天晚上吃的盒饭,饭菜样式跟她的一模一样。   提前画好的画啊……   宁宁没戳穿他,笑着把饭吃了,第二天打饭的时间,她悄悄跟在他身后,看见他从打饭师傅手里领了他们两个的饭,没有立刻回地窖,而是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两个饭盒打开。   一个里面只有饭,还一个跟其他人差不多,饭菜都齐。   闻雨拿起筷子,把菜平均分配到两个盒子里,想了想,又把仅有的两块肉放在宁宁的饭盒里。   “你没必要这么做。”宁宁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闻雨受惊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猫,他飞快回过头来,看见是宁宁,露出做坏事被人发现的羞涩笑容。   “我不爱吃东西。”宁宁淡淡道,“饭跟菜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区别,你没必要把你的菜分给我。”   闻雨咬着嘴唇看着她,忽然掏出他随身携带的作业本沙沙写了几行字,然后转过本子给她看,上面写着:“我也喜欢吃饭,拿菜跟你换。”   看着那段话,不知怎地,宁宁心里一阵烦乱,面色更冷道:“不换!”   她丢下他自己走了,第二天的饭她没让他带,自己过去打饭,然后当着打饭师傅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饭盒打开。这种事可以私底下做,却经不起当面说,打饭师傅脸颊抽搐一下,给她换了一盒子饭。   刚出炉的饭,刚出炉的菜,对宁宁来说都跟烤热的玻璃渣没什么两样,她也脸颊抽搐一下,对面打饭师傅把饭盒往她怀里塞:“拿去啊!”   那一瞬间,宁宁感觉右手的麒麟臂……不,是她身体里的曲宁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眼看着就要上演一出人间悲剧,饭堂撕逼,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接过她的饭盒。   左手拿着自己的饭盒,右手拿着宁宁的饭盒,没有其他的手可以拿本子,所以闻雨嘴里叼着一张纸,上面字迹幼嫩的写着:谢谢你。   打饭师傅看看字,再看看他的笑脸,忽然粗声粗气道:“饭盒放下!再给你加勺菜!”   回去路上宁宁有点精神恍惚,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才几天时间,闻雨在剧组里的人缘却比她好太多了,哪怕他不会说话,哪怕他腾不出手来写字,他也会眨巴眨巴两只湿漉漉的大眼睛,叼着一张写着“谢谢你”的纸看着你。   谢谢你。   她从来不知道这三个字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居然能轻而易举的改变一个人对你的态度。   又过了几天,宁宁在剧组的地位再次下滑,因为陈观潮的耐心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他不再折磨自己跟宁宁,而是转而折磨宁玉人。宁宁不知道他是放弃了她,还是终于发现了妈妈身上的优点,她现在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台下,欣赏着他们的演出,看着看着,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演得可比你好多了。”交际花在旁边对她说,“至少在说‘我爱你’的时候,不像女鬼索命。”   “是啊。”宁宁笑着说,“她比我好多了,她永远比我好。”   而她,大概到了认命的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妈妈那样的伟大演员,很多人一辈子只能演一种角色,这种人叫特型演员,也许她就是这种人?   她不急,因为离电影结束还有一年,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未来,可有人比她急。   于是接连几天,宁宁遇到了一桩怪事,总有人把写满字的纸丢在她门口,或者必经之路上,她没捡,结果对方误会纸的样子不好看,第二天就折成千纸鹤的样子丢在她门口跟必经之路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宁宁心想,她瞥了眼旁边的大树,有只小猫在背后躲躲藏藏,迟疑片刻,她捡起一只千纸鹤拆开,看了眼,忍不住呵了一声。   上面用幼嫩的笔迹抄着许多表演方法,更确切的说,是怎么表演初恋的方法。东一句,西一句,没什么条理性,而且非常口语化,像是询问了很多很多人,然后对方口述,他一笔一划抄下来的。   宁宁再不济也是科班毕业,几年下来,这类的东西看得不要太多,随便抽出一本都比纸上的有条理性得多,也专业得多,瞥了眼树后,她没捡其他的千纸鹤,把这一张塞口袋里走了。   闻雨从树后出来,急急忙忙把地上的千纸鹤都捡起来,捡一半,身体被阴影遮盖,一抬头,宁宁站在他面前,转了转手里的千纸鹤,冷淡的问他:“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恨她,也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爱她,也许曾经有过,但现在已经死了。闻雨的关怀让她浑身不自在,她盯着他,迫切的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   闻雨扭捏了一下,最后在她的催促下,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双手递给她,表情又期待又忐忑。   宁宁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结果本子上写着:“做顿饭,然后陪我一起吃吧。”   “就这?”宁宁抬头看他,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的?”   十五分钟后……   “火啊!!!”厨房门轰一声打开,宁宁嚎叫着从里面逃出来,身后,闻雨扶住摇摇晃晃的门,无奈的摇摇头,走回到厨房里,慢慢把两边袖子卷起来,抓了一把葱洗干净,放在砧板上细细切碎,这时水开了,他搬了个小凳子到灶台边,踩上去,揭开锅,里面的馄饨已经熟了,他把细碎的葱洒进去,一层又一层,像翠绿色的花。   他端着两碗馄饨回到地窖,两只海碗放在桌子上,香气弥漫而出。他回头看了眼,一只衣柜正在得得得的发抖。   闻雨回过头,朝一只海碗上呼的一吹,一吹又一吹,直到吹凉了,他端着碗走到衣柜边,蹲下来敲了敲衣柜门,里面传出一声发着抖的:“……干什么?”   他不会说话,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他蹲在衣柜旁耐心的等待,直到她自己把门拉开,又害怕又警惕的看着他,像只伤痕累累连跟人求食都不敢的流浪狗。   闻雨舀起一勺子馄饨,自己抿了一口,示意已经不烫了,可以喝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朝她递过去。   宁宁勉强吃了一口,算是完成了自己“做顿饭,然后陪他一起吃”的承诺,之后怎么也不肯吃第二口。避开他递过来的勺子,她低沉道:“我不吃热的。”   面对眼前挑食的大人,闻雨同样大人气的叹了口气,然后学着幼儿园阿姨那样,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糖果,想想觉得不够,又从自己带来的书包里翻出珍藏的画片,几个小玻璃珠等等,一起堆在一边,纸上写:“吃一口给你一个。”   宁宁被他故作大人的样子弄得失笑一声,笑过之后,忽然低下头,将脸埋在掌心,哽咽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那天……要选我这种人?”   她没为他做过任何事,但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也就是他妈妈死后,亲戚们开会商量谁来收养他的时候,他就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是因为他跟这具身体的主人闻小宁很熟吗?   沙沙沙的写字声停止了,对面的闻雨反过本子,向她公布答案:“因为你看起来很伤心,像要哭了。”   宁宁楞住了。   “……什么啊。”好半天,她笑了一声,笑的时候眼泪跟着流下来,“原来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需要你啊……”   宁宁又笑又哭,胡乱的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擦一边说:“我要吃。”   勺子从对面递过来,宁宁抽泣一声,咬住勺子的同时,从黑暗的衣柜里朝外看去,地窖里依然很暗,可他向她微笑,那笑容照亮了这个世界,那一瞬间,一句话自然而然的浮上她的心头——   我在地狱,看见了天堂。 第27章 第一个收养人   清晨的时候,宁玉人跟闻雨都没醒,宁宁独自醒来。   “真搞不明白。”她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闻雨,心想,“抱着我睡不冷么?这具身体,冷的跟尸体一样……”   闻雨看起来没什么安全感,又或者说怕她没什么安全感?他是整个贴在她身上睡的,像只树袋熊,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吧唧吧唧了两下嘴。   宁宁小心翼翼的抽出自己的手,手掌有些麻,她收放了一下手指,然后咦了一声。是因为昨天吃了热饭的原因吗?手指居然有一点温度了……   房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没吵醒里面的人。   带着一层薄薄雾气的院子里,宁宁走到梅花树下,打开手心里的小梳妆镜,对里面的倒影说:“曲宁儿。”   曲宁儿出现在镜子里。   宁宁没像之前一样害怕,也没像之前一样愤怒,她甚至笑了起来,心平气和的对她说:“你一直在帮我,没有你的话,我可能连丑女的试镜都过不了,更别提之后的《戏院魅影》了。”   曲宁儿也对她笑了起来。   “可你也一直在阻碍我,不许我去爱人,也不许我扮演其他角色。”宁宁慢慢收敛起笑容,一字一句,认真的对她说,“我很感谢你,但抱歉,我现在要跟你分道扬镳了。”   镜子里的曲宁儿忽然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朝她愤怒的咆哮。   可宁宁哒的一声将镜盖合上了,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全都关在了里面。   “重新开始吧。”宁宁呼出一口气,对自己说,“我不可能一步登天,成为像妈妈那样的女演员,妈妈也是从鼻孔扩张开始的。先走好脚下这步,别去想能不能当上魅影了,我要先演好‘看见天堂’。”   重新开始很难,对宁宁来说尤其难,如果她一开始的演技跟宁玉人差不多,那么别人会看到她的进步,但她一开始表现得太过惊才绝艳了,所以现在所有人只看到她的退步。   尤其是陈观潮,他现在一看到宁宁就一副受骗脸,像是找了个女朋友,卸完妆才发现对方是个男人。   这些嘲笑,惋惜,恨铁不成钢,宁宁全部笑纳了,排演时用不上她,她就坐在观众席上观摩,散场之后,她嗨了一声:“能跟我来一下吗?”   宁玉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最初的走廊,宁宁教导她的地方,两人停下脚步,宁宁虚心请教道:“能教教我怎么演这场戏吗?”   宁玉人楞了一下,低头绞着衣服下摆:“为,为什么问我?大家都说我演得不好。”   “你是所有人里进步最快的。”宁宁坦然道,“还记得吗,两个月前你还不会演戏,现在你已经能像模像样的在台上跟人对戏了。”   从没被人当面这么夸奖过,宁玉人有点脸红,过了一会,抬头道:“看着我。”   说完,她调动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然后笑吟吟的看向宁宁,眉梢眼角,略带风情,那种情是老于世故,看到了心仪的目标,于是竭力勾引的笑容,同样的眼神,同样的笑容,宁宁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过——交际花木蓉。   “看出来了吧。”宁玉人笑道,“我在模仿木蓉。”   “为什么模仿她?”宁宁问。   “因为她是陈少的女朋友。”宁玉人的答案相当朴素,“男主是陈少,他……他这个人有点怪,我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他,但木蓉是他女朋友,她肯定是喜欢他的,所以模仿她准没错。”   顿了顿,她有些难堪的别过脸,低低道:“我知道这种模仿很拙劣,可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像你这样,为了更贴近一个角色,睡棺材,吃冷饭,不跟人交流,每天都把自己困在地窖里……仔细想想,我从家乡过来,参演这部电影,可能只是想出人头地,但压根没做好吃苦的准备。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宁宁走过去拥抱她,温柔的说,“你选了一条很难的路,我只想对你说加油。”   就像宁玉人无法走宁宁的路一样,宁宁也无法走宁玉人的路,她天生不擅长模仿别人,就像宁玉人无法走宁宁的路一样,宁宁也无法走宁玉人的路,她天生不擅长模仿别人,或者说她也可以模仿,但没法像宁玉人那样模仿的惟妙惟肖。   “不,也许我能做到——换一种我擅长的方式。”宁宁这么想着,慢慢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千纸鹤。   都是口述的表演方法,闻雨给问来抄来的,但这孩子可能分不清什么是演员什么是剧组工作人员,所以他问的人里,只有少部分是演员,其他还有厨子,戏曲老师,道具师等等……   原以为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她却握紧手里的千纸鹤,笑了起来:“我知道该怎么演这出戏了。”   但在演戏之前,还需要先把闻雨的事情安排好。   按照门卫的提示,闻雨的生卒年是1980到1988,离1988不远了,而且宁宁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完1988,这部电影就算结束,以防万一,她要在那天来临之前,给闻雨找好一个收养他的家庭。   几个亲戚都不像好人,宁宁自己难养活自己就算了,还很有可能在电影结束之后离开,所以他们都不是好人选,所幸闻雨在剧组里人缘不错,宁宁问了一圈,一个姓陈的厨子给了她一个地址,说自己一个师兄可能会想收养这个孩子。   “走吧。”宁宁来到戏院门口,朝等在那里的闻雨伸出手。   闻雨看起来有点不开心,过了好一会,才走过来,把小手放在她手里。   “……曹师傅是开饭店的,做菜很好吃,你在他那,想吃鱼就吃鱼,想吃肉就吃肉,说不定我下次去见你的时候,会看见一个大胖子。”宁宁看他情绪那么低弱,急忙改口道,“而且你只是去他那住几天,如果觉得合不来,我就过去接你回来。”   闻雨勉强笑笑,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那是个瘦子,亲戚大会上拒绝收养闻雨的人之一,他看着闻雨的眼神像看见了一只混进人群中的怪物,又或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干尸,忍不住脸色发白,大汗淋淋,过了许久,才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闻,闻雨?”   闻雨猛然回头,朝前面跑去。   “你去哪?”宁宁追在他身后,跟着他一块上了汽车,售票员拉住她要她买票,她只好低头解开钱包,拿从宁玉人那借来给曹师傅买礼物的钱买了两张车票。   她不知道她低头买票的时候,一个人正在车子后面疯狂的追,一边追一边喊着她跟闻雨的名字。   闻雨看见了,可回过头装没看见。   车子到站以后,宁宁牵着闻雨下车,前面是一家又小又脏的饭馆,一个胖子正坐在门口钳鸭毛,抬眼看向他们:“你们是……”   “我是小刘师傅介绍来的。”宁宁一边说,一边将闻雨朝前面推了推。   看见这么个干净漂亮的孩子,胖子面露喜色,提着手里的鸭子说:“等你们好久了,进来进来!”   曹师傅有一个妻子,不过身体不好,十多年都没能给他生个孩子,现在年纪都大了,商量过后,决定领养一个小孩,最好是个男孩子,未来可以继承饭馆,一开始他对两人十分热情,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大菜,还不停给闻雨夹菜,可当闻雨拿出写着“谢谢你”的纸片给他看的时候,他皱起眉头:“怎么?是个哑巴?”   “他不是天生的哑巴,是他妈妈死的时候受了点刺激。”宁宁急忙解释道。   “那什么时候能好?”曹师傅问。   这事没个准,宁宁也不敢给他瞎保证。或许是抹不开介绍人的面子吧,曹师傅猛地喝了几口酒,叹了口气道:“算了算,反正做厨子需要的手跟脑子,不是嘴,他先在我这里留几天吧,等我老婆从医院回来,看看他们两个合不合得来。”   宁宁吁了口气,家境饮食的人家好找,但不歧视哑巴的家庭就不怎么好找了,现在看来曹师傅还算可以,接下来就看他老婆接不接受了。转身摸了摸闻雨的头,她柔声道:“你跟曹师傅好好相处,我过几天来找你。”   闻雨昂起脸,黑幽幽的大眼睛安静看着她。   傍晚,宁宁刚刚回到戏院,介绍她去曹师傅家的人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闻小宁,出事了!”   宁宁一楞:“什么事?”   “我师兄家的伙计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我师兄家里着火了!”对方惊恐道,“烧了,都烧了!”   宁宁愕然半晌,发疯一样冲出戏院大门,一步没停,就这么一路狂奔来到曹师傅家门口。   就像介绍人说的那样,都烧完了。   早上还人来人往一片烟火气的饭馆,现在只残留一地废墟,邻居跟消防队的人正在朝最后一点余焰上喷水,宁宁扑过去,抓住一个问:“里面的人呢?”   “哎,烧死了。”对方似乎是这家的邻居,摇着头说,“早跟老曹说了,炒菜的时候少喝点酒,他总不听,这次估计又喝了酒,然后一下把自己栽进锅了。”   宁宁松开他,正要往断瓦残垣里面冲,但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放手!你们放手!”宁宁奋力挣扎着,直到一只小小的手扯了扯她的衣摆,她低下头,眼泪忽然盈眶,蹲下来抱住对方。   只有脸上熏黑了一块,其他地方完好无损的闻雨也反手抱住她。   “你没事吧?”宁宁哽咽道。   闻雨点点头,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看向烧尽的饭馆方向,点点余焰,倒映在他黑幽幽的瞳孔中。 第28章 第二个收养人   宁宁为闻雨物色到了第二个收养人。   考虑到第一个收养人是酗酒过度,引发火灾而被烧死的,所以这次她精挑细选,选中了一个语文老师,圆圆胖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挤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我今年五十,没什么不良嗜好,最多就是去江边钓钓鱼。”她对两人介绍自己,“我没结过婚,也没小孩,因为年纪大了,想养个小孩子,以后好给自己养老送终……啊,你喜欢看连环画吗?”   闻雨停在一个书架前,抬头看着她。   语文老师笑着把一整套《封神演义》拿下来,塞给他:“到客厅里看吧,那里光线好。”   闻雨又看了看宁宁,宁宁朝他点点头,他才抱着书去了客厅。语文老师关上房门,对宁宁说:“我们来谈谈他的事吧。”   他们不知道,闻雨并没有去客厅看书,她们在房门里,闻雨就站在房门外,背靠墙上,侧耳倾听她们说话。   宁宁一开始说了闻雨很多好话,语文老师只是听,最后才笑着问:“你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自己收养他?”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宁宁沉默一会,才说,“可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大人,我居无定所,没有稳定工作,没有积蓄,也没能力供他上学,还经常……发脾气,比起我,他适合更好的人。”   闻雨垂了垂眼,忽然抬脚走向客厅,翻开一本书坐在地上,不久,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宁宁的手落在他头上,他昂起头,依恋的将脸靠在她的掌心,温润的眼睛小狗一样看着她。   “从今天开始,你住在余老师这里。”宁宁也温柔的看着他,“要好好听她的话,知道了吗?”   闻雨温顺的点点头,然后伸手抱住她的脖子。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宁宁的脖子上依然萦绕着他传递来的温度。   “你要好起来,越来越好。”宁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轻道,“我也要好起来,越来越好。”   回到戏院,已经是吃饭时间,她从打饭师傅那接过饭盒,刚刚回头,又转过头来,有些生疏的朝对方笑道:“谢谢你。”   打饭师傅愣了愣,摸着后脑勺说:“噢,噢,不谢。”   宁宁没有带饭回地窖吃,她端着饭盒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同桌的人立刻停止聊天,奇怪的看着她,宁宁打开饭盒,面对热气腾腾的饭菜僵硬了一下,然后狠狠挑起一筷子,一边发抖一边决绝的塞进嘴里。   交际花哟了一声,笑着问:“我的魅影小姐,今天怎么有闲工夫陪我们吃饭?”   “在戏台上我才是魅影。”宁宁回之以笑,“现在,我是个人。”   我是个人!我要吃热饭,我要跟人交往,我要说谢谢,我不能永远把自己关在地窖,关在过去的棺材里!   吃完饭后,她回到地窖,翻出闻雨留给她的千纸鹤,一张一张看起来,她看得那么仔细,宁玉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问:“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我想再学一段时间。”宁宁背对着她说。   “学什么?”宁玉人好奇的问。   “学习‘初恋’。”宁宁回道。   “你找到办法了?”宁玉人忍不住起身走来,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她手里的纸条,读完上面的内容以后,她皱皱眉,“这些……对演戏有用吗?”   “有用的。”宁宁坐在椅子上,抬头对她笑,“你有空吗?我演给你看。”   第二天,厨房内。   陈厨子奇怪的看着她们:“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宁宁捧起一只千纸鹤说:“这是闻雨给我的,他说您跟他说,初恋就是一份鸡蛋卷。”   陈厨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脸:“那个啊……我随便说的。”   “为什么是鸡蛋卷,不是粽子或者拔丝苹果之类的呢?”宁宁诚恳的看着他,“总有原因的,您能告诉我吗?这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实在拗不过她,陈厨子只好说:“我年轻的时候给初恋对象做了三年鸡蛋卷。”   “然后她跟你在一起了?”宁宁问。   “不,她嫁给别人了,之后我再也不做鸡蛋卷了。”   宁宁低头沉默片刻,忽然抬头道:“能问一下,您最后一次做鸡蛋卷是什么时候吗?”   “……是在她的婚宴上。正好请了我师傅过去做流水席,我作为徒弟当然一起跟着去了。”   “我明白了。”宁宁看向厨房里放鸡蛋的方向,“我来做一次鸡蛋卷,您能帮我尝个味道吗?”   “这我可做不了主。”陈厨子讪笑一声,他现在依然是个帮厨,在厨房打打下手。   “只是看我做一遍。”宁宁卷起袖子,来到砧板边。   她虚握着一样东西放在砧板上,另一只手做出一副提起菜刀的样子,在上面快速切了起来,宁玉人看了一会,反应过来她在切葱,她的动作又快又乱,以至于很快就切到了手。   刀子停下来,她含着手指头,转头看向大门口,表情似悲似喜,忽然冲过去,却又在大门口处停下来,垂头丧气的折返回来。   她又开始切菜,得得得,得得得……咦?宁玉人摸了摸耳朵,刚刚有切菜的声音吗?原来是看久了她切菜的样子,产生了幻觉。   仔细一看,她站立的样子也不是她平时的样子,背部有一点点佝偻,两脚外八,宁玉人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陈厨子——两人的站姿是一样的。   得得得,得得得……终于切完了葱,接下来是打蛋,淀粉,下锅,她手里一样真东西都没有,锅子里始终是空空的,可最后出锅时,她却真的像站在一片香气之中,慢慢用手里的空铲铲出鸡蛋卷,放在砧板上,得,得,得,一共切了三刀,长条型的鸡蛋卷切成了四个小块,然后分别放在两个小碟里   是在模仿陈厨子做菜?宁玉人看到这里,心中有点疑惑,这跟学习初恋的演法有什么联系吗?   却在此时,宁宁忽然转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慢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她拿东西的动作很慢很慢,表情也变化得很慢很慢,以至于宁玉人可以清楚的从她的表情里读到她此刻内心的变化——她把一样不好的东西带进了厨房,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现在很犹豫,究竟要不要做这件事。   犹豫的时候动作很慢,可一旦下定决心动作就很快。   她飞快的将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是个瓶子,她拧开瓶子把里面的东西洒在其中一碟鸡蛋卷上,宁玉人倒抽一口凉气,眼角余光发现,陈厨子已经浑身僵硬。   最后,宁宁转过身来,左手是刚出锅的鸡蛋卷,右手是下过料的鸡蛋卷,一起递到陈厨子面前。   “你是想让她吃最初的鸡蛋卷。”她问,“还是想让她吃最后的鸡蛋卷?”   陈厨子吞了吞口水,说:“当然是最初的鸡蛋卷……她现在还活着呢。”   那么这份初恋的名字,就叫做放弃和宽恕。   两人出了厨房,宁玉人走在宁宁身后,忽然问:“你要把纸上的人全演一遍?”   “是。”宁宁说,手里是一堆千纸鹤摊开后的纸。   “为什么?”宁玉人摇摇头,“你要扮演的是魅影,又不是上面的厨子,扫地大妈,戏曲老师,你这样有点浪费时间。”   “不浪费。”宁宁回头看着她,“对我来说,想要演一个角色,就要先理解他当时的内心活动,然后倒推出他会采取的行动,以及会说的话,我没法演魅影,就是因为我没法理解她的内心活动……没法理解她爱上一个人时的感受。”   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那堆纸,纸上的那堆人:“我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不停的去演,不停的去理解,等我把上面的人都演完,把上面的初恋都体验一遍,也许我就抓到点什么了。”   同时借此摆脱曲宁儿对她的影响,毕竟是她在演戏,不是曲宁儿,她不能总被这个过去的幻影所支配。   于是一场艰难的自我训练开始了。不能占用平时训练跟彩排的时间,所以只能拼命挤出休息时间,但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配合她,这些人暂时放弃,先找愿意配合她的人。   于是第一张千纸鹤,第二张千纸鹤,第三张千纸鹤……随着宁宁手里的千纸鹤越来越少,宁宁的状况越来越好,一切都在好转,唯一让人怅然的就是午夜梦回,身旁总是少了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老是多领一份,然后只能自己吃掉。   又是一天早上。   “你想干嘛?”交际花疑惑又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宁宁,觉得她今天比往常更加不正常。   “听说,陈观潮是你的初恋。”宁宁朝她一步一步走近。   交际花更加警惕:“那是当然!”   “你喜欢他哪?”宁宁学着陈观潮的样子,两根指头并在额头前,然后耍帅似的向前一甩,“这样?”   之后甩出去的手顺势撑在交际花身后的大树上,玩世不恭的对她笑,一边嘴角向上一翘:“……还是这样?”   交际花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她剧烈的哆嗦一下,弯腰从她手肘底下逃出来,回头骂道:“你今天吃错药了啊?”   “我就是有点好奇嘛。”宁宁笑着对她说。   交际花翻了个白眼,蹬蹬蹬走过来,压低声音对她说:“少在那装清纯,你跟我的目的不都一样吗,都是为了他的钱,钱,钱!”   看着她的背影,宁宁抱臂在她身后,笑吟吟的摇摇头。并不是每个初恋都是美好的,有时候也会掺杂谎言跟欺骗。人生百态,就算是这样的初恋,也一样可以化作细小的碎片,填补她的心。   可还是缺了点什么。   “……你不在。”宁宁叹了口气,慢慢回过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身后,闻雨对她微笑。阳光明媚,透过树荫,倾斜而下,又被树叶剪裁成一个个小小光点,细细碎碎的洒在他的身上脸上。   直到腰被他抱住,宁宁才回过神来,反手抱住他,情不自禁的笑道:“你怎么回来了?”   前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看见语文老师欲言又止的站在对面。   “……抱歉。”她松开紧咬着的唇,对宁宁说,“我还是不能收养他。”   “……为什么?”宁宁问。   闻雨抱着宁宁的腰,慢慢回头看向语文老师,语文老师避开了他的眼睛,有些慌张的说:“没什么。”   宁宁心里立刻生出一股怒气,朝她走过去:“你到底什么意思?他又不是宠物,你买了几天,觉得不合心意就想退货!理由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语文老师欲言又止了片刻,丢下一句:“你要是有时间,可以看看他画的画。”   宁宁愣了愣,画?什么画?   闻雨从背后走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宁宁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她不要你,我要你。”   又觉得让小孩子心怀怨恨不好,于是拉着他的手朝语文老师离开的方向摇了摇:“跟余老师说,再见,路上小心。”   黑幽幽的眼睛望着语文老师离开的方向,闻雨慢慢摆动着他的小手,顺从的听了宁宁的话,张开嘴,无声的说:再见,路上小心。   ……她的确应该更加小心一点……   几天后,钓鱼人在江上发现一具浮尸,面色惨白,头发海藻似的飘散开,正是失踪几天的语文老师。 第29章 第三个收养人   宁宁迟迟没有选出第三个收养人。   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两次则让她心中存惑。   “画呢?”想起语文老师临走前说的话,宁宁弯下腰,按着闻雨的肩膀问,“余老师说的那些画在哪里?”   闻雨昂头看着她,缓缓的摇头。   宁宁转过头,桌子上就放着他的本子和铅笔,她快步走过去,一页一页翻动本子,上面大多都是字,翻到最后才看到一幅画,画着他跟她,有一座大房子,有一条狗,牵着手在太阳底下走,脸上都是笑的。   宁宁回头,闻雨站在她身后,没有因为她擅自动他的东西而生气,只是眨了一下大大的黑眼睛,委屈的看着她。   宁宁张了张嘴,刚想对他说些什么,咚咚咚,有人敲响了地窖的门,转头看去,一个戏院工作人员站在门口,眼神古怪:“外面来了个人,说是你们亲戚。”   人在客厅里等他们,宁宁牵着闻雨走到门口,离门老远,就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夸大其词的声音。   “闻雨是个怪物!”他说,“他在哪里,哪里就会死人!”   有女孩子惊呼,也有人在笑:“哪有那么邪乎啊!”   “嗨,你别说,就这么邪乎。”那人笑道,“他一出生,他爸就被车撞死了,他妈妈染上了赌瘾,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败了个精光,就开始四处借债,前不久也跳楼死了,再看看现在收养他的两个……”   宁宁忍不住推门进去:“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屋子里坐了几个人,宁宁将目光投在刚刚说话的人身上,那是一个瘦子,两人在亲戚大会上见过,他也看向宁宁,起身对她说:“妹妹,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大姐死了,前不久全家人食物中毒,一下子全没了。”   说完看向闻雨:“唯一一个没中毒的是他。”   闻雨缩在宁宁身后,小手抓着宁宁的衣角,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   “后来他突然失踪了,我跟你三哥找了几天没找到他,后来我就出来打工了,没想到会在路上看见你们。”瘦子盯着闻雨道,“我还叫了他几声,他没理我,估计是不想让我找到你,告诉你这些话。”   宁宁低头看了闻雨一眼,他像只安静的小猫,紧紧的贴着她。   “……我都是为你好。”瘦子朝他们走了过来,眼睛一直盯着闻雨,“把他交给我吧,我来把他送走。”   闻雨忽然松开宁宁的衣角,转身就跑。   “闻雨!”宁宁急忙朝他追去。   闻雨像只被猎人追赶的小鹿,一路狂奔,从客厅跑回了地窖,然后砰的一声,把自己关进了衣柜里。   宁宁后脚跑到,无奈叹了口气,放慢脚步,走到衣柜前,然后慢慢蹲下,曲指敲了敲衣柜门:“嗨,闻雨,小闻雨,有件事我要对你说。”   衣柜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我已经给你找好了第三个收养人。”宁宁笑道,“那个人就是我。”   衣柜里传来一声吸气声。   “你会嫌弃我吗?”宁宁隔着衣柜门问道,“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大人,我没有住的地方,没有稳定工作,没有钱,我什么都没有,如果说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优点的话……”   她脸上浮现出极为温柔的笑容,这笑容驱散了她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郁,解开了她总是微皱的眉头,让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安详而又柔和的光中,像晨曦透过玻璃窗洒进教堂,连说话的声音也像歌声在教堂中轻轻回荡:“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我永远永远不会抛弃你。”   衣柜门打开了,坐在黑暗里的闻雨昂着头,愣愣看她良久,忽然间泪水盈眶,伸手扑进她怀里,细嫩的双手抱住她的脖子,无声的流泪。   宁宁也反手抱住他,给予他温暖,就像他当初给予她一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瘦子一步步走到他们身后,带点气喘吁吁。   “从现在开始,我来抚养他。”宁宁回头对他说,“你请回吧。”   瘦子楞了一下,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在听什么好笑的笑话:“你?”   “对,我。”宁宁已经下定决心,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一个人能接纳闻雨的话,那她来接纳,也许她会在这部电影里浪费很多时间很多精力,可她不后悔。   瘦子好说歹说,见怎么也说服不了她,只得骂了一声好心当做驴肝肺,临走之时,回过头来,大声朝她喊:“等着看吧,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宁宁说完,牵着闻雨回头。   当他们踏过大门,回到戏院内,迎接他们的,是异样的目光,与流言蜚语。   宁宁第一次发现人是那么善变的生物,他们会因为一句“谢谢你”对你改观,也会因为一句“怪物”对你敬而远之。   闻雨不再像以前那样受欢迎,他没有抱怨什么,也没有去怨恨什么,只是越来越多的呆在地窖里不出来,只有在宁宁回来的时候,才会露出笑脸,像只看家小狗似的朝她跑过来。   宁宁心疼他,为了不让他感到太过寂寞,她改变了自己原本的计划,开始尽可能的抽出时间往地窖跑,陪他画画,或者给他讲讲故事,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显得很高兴,又或者说,只要她愿意回来看他,愿意陪伴他,他就感到满足。   工作和家庭总是难以兼顾。   陈观潮找她谈了一次话,他冷冷对她说:“你该把闻雨送出去。”   “……你可是吃过洋墨水的人,也相信那种‘怪物’的说辞?”宁宁皱眉道。   “我当然不信。”陈观潮轻嘲一声,“但你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太多了!”   宁宁愣了愣。   “你没忘记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吧?”陈观潮目光紧逼,“你是来演戏的,不是来当保姆的!如果你忘了,现在给我记起来!如果记不起来,就带那个小孩离开我的剧组!”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落在了有心人耳朵里。当宁宁离开陈观潮的房间,交际花从拐角处探出头来,嘴角向上微微一翘。   一连几天,风平浪静,除了陈观潮时不时会陷入疯狂咆哮,以及瘦子偶尔会来看看宁宁,顺便劝她放手,其他什么事都没有,直到这天夜里,地窖的门忽然打开,里面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清冷苍白,是闻雨。   他慢慢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四周无人,才从门里走出来,朝院子深处走去。   一扇窗户后,交际花奇怪的看着他。   “他要去干嘛?”她心里纠结,“我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她不喜欢宁宁,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作为一个演员。作为女人,宁宁太过吸引陈观潮的注意,作为演员,宁宁又在演技上全面压过了她,她不希望电影最后拍出来,自己没得什么好处,反倒成全了宁宁,这种给人做嫁衣裳的事情她不爱干,只希望能抓到她一些把柄,好让陈观潮说到做到,把她赶出剧组。   最后她还是决定跟过去看看。   闻雨没有走太远,他走到院子里的梅花树边,天气明明已经转寒了,可这棵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是不肯开花,连叶子都没几片,有人提议砍了它种些别的,又一直没人付之行动,就这么一直丢那,没人管也没人喜欢。   闻雨捡了一块石头,蹲下身,慢慢挖开树下的土。   “他在干什么?”躲在暗处的交际花忍不住心想。   闻雨静静挖了一会土,直到地上出现一个坑,他起身拍了拍手,掀起上衣,把贴在肚子上的一本本子拿出来,弯腰放在坑里,然后一脚一脚踢着地上的土,直到泥土重新填满那个坑,将里面的本子给完全掩埋。   然后,忽然转头看向交际花所在的方向,月色之下,他的面孔半明半暗,黑幽幽的眼睛里有一点月光在晃动,像夜晚湖面上的粼粼波光。   交际花躲在墙后,双手捂着嘴没敢说话,过了好久,才从墙后面探出头去,然后松了口气,他已经走了。   她踟蹰片刻,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偷看一下四周,见一个人都没有,就轻手轻脚的走到枯桃树边,捡起闻雨之前丢掉的石头,把地上的土挖开,将里面沾满泥土的本子拎出来。   “啧,真脏。”交际花用两根指头拎着本子,一连抖了好久,才一脸嫌恶的翻开本子。   这本子似乎是闻雨跟人日常交流用的,所以上面写了很多字,交际花看了一会,发现不是跟宁宁的日常交流,而是跟其他人……恩?跟他之前的收养人的日常交流?顿觉没滋没味,随手乱翻了一会,忽然翻动的动作一停,开始匆匆忙忙的从后面往前翻。   她翻到了一幅画。   “……这是什么啊?”交际花看着那幅画,表情怪异,甚至带了一丝惊恐,因为看得实在太过认真,所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一片影子,正悄无声息的朝她靠近。   等她发觉,他已经来到她的身后。   “……是谁?”交际花回过头。 第30章 弃子   宁宁通常是起得很早的,但今天她发现,有人起得比她还早。   不止一个人。   “你们在干什么?”她看着院子里聚着的那群人,好奇的问。   那群人转头看向她,一言不发,眼神怪异。   宁宁跟他们对视一会,慢慢转过头,发现他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闻雨。   闻雨小跑过来,双手抱着宁宁的胳膊,然后低头看向前方,目光穿过那一排排男人的腿,女人的腿,看见了他们腿后躺着的交际花,她脸上蒙着一块红布?原来不是红布,是血。   医生来了,警察来了,记者来了,喧闹的一天过去之后,导演捶着桌子道:“片子就要开拍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交际花死了,连带着戏院也被整个封了起来,住在里面的剧组被迫搬了出来,什么时候能再回去,什么时候能重新启动拍摄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陈观潮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他靠在墙上,低头抽了一会烟,忽然抬起头来,眼神冷厉:“也不全是坏事。”   导演楞了下,看着他:“怎么说?”   “把这事跟《歌剧魅影》联系起来。”陈观潮淡淡道,“《歌剧魅影》里,原首席女歌伶差点被人砸死,引出了魅影的出现……这不是跟我们现在的状况很像吗?”   导演用极为陌生的目光注视着他,良久,才说:“……那可是你女朋友,她出事,你就一点也不难过吗?”   “我当然难过。”陈观潮嘴里这么说,表情却十分冷静,“可现在最重要的是《戏院魅影》,是我的电影!”   于是在戏院封锁期间,《戏院魅影》的热度不减反增,报纸连篇累牍,不但刊登了剧组重新招募女配角的消息,还同时刊登了有关于剧院离奇凶案的消息,大报还略有节操,花边小报则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编。   这些消息,将饰演魅影的宁宁推到了风尖浪口。   尤其是她跟死者不和的消息被人挖了出来。   “一个杀人犯演的片子?真有意思,拍出来以后去看看吧。”许多人这样说,许多人这样想,这样的想法对电影来说颇有好处,但对宁宁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人云亦云,很多事情本来不是真的,说的人多了,也就成真的了。难道拍完这部电影以后,她就要顶着杀人犯的名头过一辈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宁宁将始作俑者堵在墙边,手里的报纸狠狠甩在他脸上。   陈观潮的脸都被她打红了,但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转头对她笑了起来。   “你变了。”他笑着说,“被那个叫闻雨的小孩子改变了,变得毫无灵性,泯然众人,变得完全不像个魅影!”   宁宁愣了愣,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有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希望我恨你?”   “当然。”她以为自己想多了,结果他居然真的认认真真的回道,“我不但希望你恨我,还希望你恨木蓉,恨导演,恨这里所有人……就像你之前那样。毕竟那才是魅影真正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就为这?”宁宁简直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就为了让我回去睡棺材,吃冷饭,洗冷水澡,你就搞这么一出?”   陈观潮忽然伸手摸住她的脸,眼神那么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狂热,但这温柔与狂热不是献给她,而是献给她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   “我知道你很在意导演的那番话,你不想当个特型演员,一辈子只能扮演一种人。”他柔声蜜意,像在安抚任性的情人,“可很多人演了一辈子戏,演了无数种人,最后却连一个可以让人记住的角色都没有。可你不同,你可以让人记住你……用你的恨,用你的魅影!”   宁宁双手推开他,两人同时后退两步。   “我也不是非演这出戏不可。”宁宁说,“要是你太过分,大不了一拍两散。”   当她决定留在这部电影里,照顾闻雨直到他安全长大,她的选择就变得很多了,她完全可以去别的剧组碰碰运气,甚至可以找份正经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用闲暇时间进行自我训练,去扮演身边的每个人,去体会每个人的“初恋”。   “……养小孩需要钱吧?”陈观潮朝她的背影喊道。   正要推门而去的宁宁脚步一顿。   “而且就算你现在离开,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不会停的。”陈观潮对她说,“为什么不留下来呢?留下来把这部电影拍完,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养孩子的钱的。”   宁宁慢慢回过头,他在她身后笑,一个为了制作出他心目中的电影,一个为了塑造出合乎他心意的角色,甘愿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甚至自己变成魔鬼的笑容。   “不要浪费力气去做你不擅长的事,演你不擅长的样子了。”陈观潮朝她伸出一只手,声音千回百转,似他祖先那般蛊惑人心,“把你的恨,贡献给我的魅影,贡献给我的电影吧。”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了他许久,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立刻拒绝,只是丢下一句:“让我考虑一下。”就关门离去了。   房间内的陈观潮啧了一声,低头叼了根烟,抬起头时,眼前多了一个人。   陈观潮被他一吓,哇了一声,嘴里的烟都掉了:“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   闻雨站在他面前,由下而上,黑幽幽的眼睛看着他,白嫩的右手捏着一张纸,纸是对折的,里面似乎是一幅画。   陈观潮看了眼他的手:“你有什么东西想给我看吗?”   他主动伸手去接,可闻雨却将画藏到身后,小小的眉头皱起来,天人交战,犹豫不决,最后,他轻轻摇摇头,然后飞快的转身跑出去。   “奇怪的小孩。”陈观潮在背后喃喃一声,顺便走过去将房门关死。   因为戏院还在封锁,所以他们暂时住在旁边的一家旅馆里,除剧组成员外,还有不少租客来来往往,闻雨在拐角处撞进一个人怀里,他抬头看了眼对方的脸,立刻就要逃走,但被对方按住肩膀留了下来。   “闻雨。”瘦子看了眼他手里的画,眼睛向上一抬,看了看陈观潮住的方向,“你把画给他看了吗?”   闻雨轻轻摇摇头。   “给闻小宁看了吗?”瘦子又问。   闻雨依然摇摇头。   瘦子就笑了起来:“那你要我给她看吗?”   闻雨浑身一僵,然后缓慢而又坚定的摇摇头。   “好孩子。”瘦子摸摸他的脑袋,然后将画从他手里拿出来,塞进自己口袋里,又强硬的牵起他的手说,“来,跟我走吧。”   “站住!”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宁宁一路跑过来,将闻雨往怀里一揽,“我找你好久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宁宁用看人贩子的眼神看了眼瘦子,瘦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她,然后低头对闻雨说:“你自己选吧,跟她还是跟我走。”   在宁宁惊讶的目光中,闻雨挣开她的怀抱,跑向瘦子。   “闻雨。”宁宁抓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   闻雨回过头,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目光望着她,小小的手指蜷缩着,像小动物的爪子一样攥住她的袖子,紧紧攥了一会,又用力甩开。   他低头朝瘦子的方向退了两步,双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摸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给。”   闻雨转头,慢慢接过瘦子递来的纸笔,在上面沙沙写了一句话给宁宁看,那句话是:“你太穷了,我不要你了。”   宁宁微愣,在他面前蹲下来,平视着他,认认真真的说:“我会努力赚钱的。”   闻雨又写:“你没有房子住。”   “你睡我怀里不就好了。”宁宁张开怀抱,“我是你的床,你的被子啊。”   闻雨的手抖得厉害,写下的字越来越潦草:“你脾气超差!我讨厌你!”   “我会改的啊。”宁宁对他温柔的笑起来,“我会为你变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的,我会变成你喜欢的人的。”   闻雨愣愣看了她半晌,忽然丢掉纸笔,双手朝她推去,他不停的推,不停的推,像要把她推离自己的世界,推离他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   宁宁一个没留神,脚步踉跄了一下,坐倒在地上,闻雨却转身朝瘦子跑去,最后看了宁宁一眼,然后牵住瘦子的手朝门外走去。   “闻雨!闻雨!”宁宁在背后叫了他好几句,他都没有停,宁宁呆愣片刻,跟在他们身后,走了几步,被陈厨子拉住,压低声音对她说:“这不是刚好吗?让那个小怪物走,大家都怕他。”   宁宁甩开他的胳膊,继续朝前走去,没走几步,胳膊又被人拉住了,回过头,她表情古怪的问:“宁玉人,别人没办法,但我们三个可是住一个房间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宁玉人沉默了一下,抬头对她说:“就因为我们三个住一个房间,所以我劝你……还是让他走吧。”   宁宁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就是木蓉出事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出去了。”宁玉人极小声的告诉她,“他肯定不是去上厕所,因为去太久了。这事我没告诉别人,怕给你们两个惹麻烦,可……陈厨子说得对,让他走吧,大家都怕他,我也怕他。”   说到这里,她忽然盯着宁宁道:“你呢?你就一点也不怕他吗?”   “我怎么怕他?”宁宁苦笑道,“我一看到他,就想起我自己。”   被流言蜚语纠缠的痛苦,被人排挤的痛苦,有苦难言的痛苦,自我厌弃的痛苦,差一点点就变成真正的怪物的痛苦……她是知道的。   于是她再次挣开宁玉人的手,朝前面两人走去,一开始还在不停叫闻雨的名字,后来干脆不叫了,就这么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像被小主人抛弃了,却不舍得离开他的老狗。   门外早就已经是冬天了,雪纷纷而落,将整条街覆成了一片白色。街上行人寥寥,走着走着,渐渐只剩下瘦子,闻雨跟宁宁三人,三个人前前后后的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一阵冷风吹过,宁宁忽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前面的闻雨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走。   “我不相信他们的话。”宁宁在他背后喊道,“你不是怪物。”   闻雨的步伐微微一缓。   “所以你不要担心啊,也不要难过。”宁宁继续说,“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至少我会站在你这边啊。”   缓过之后,突然开始加快脚步,试图把她远远抛在身后,把她的声音也远远抛在身后。   “闻雨!小闻雨!闻雨小宝贝!”每换一个称呼,宁宁的声音就更卑微一点,最后甚至带了一丝哀求,“跟我回家吧!”   闻雨的背影看起来无动于衷,可若绕到他的正面,就会发现他早就已经哭得不成人形。   宁宁也哭了,哭的时候,一张纸从亲戚的口袋里掉下来,被风吹得悠悠一转,啪一声拍在她脸上,像个响亮的耳光。   打得好。她心想,这个世界老这样,在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到什么的时候,给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站在雪地里哭了一会,然后转过身,脚步蹒跚的朝旅馆方向走去,身上没有餐巾纸,正好拿手里的纸擦眼泪鼻涕,一面不够,于是打开纸打算换里面那面用,结果咦了一声,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画面。   这时对面跑来两个人,一个是陈观潮,一个是宁玉人。   “你没事吧!”陈观潮风驰电掣的跑来,像找到了自己丢失财物的失主,上下打量了宁宁几眼,确定她没事之后,才吁了口气,“没事就好,刚刚真是太危险了。”   “怎么了?”宁宁疑惑的看着他。   “警察找到证人了。”宁玉人说,“出事那天晚上,有一个男人偷偷从戏院里翻墙出来,现在怀疑他就是杀人真凶。”   “画像也出来了,不过只有背影,问我们见没见过这个人。”陈观潮递了张纸过来,“你看他是谁。”   宁宁从他手里接过纸,上面画着夜幕之下,一个高高瘦瘦的影子从戏院墙上爬下来。   只看了一眼,她就迅速打开手里另外一张纸,沾了她眼泪鼻涕的纸上,是闻雨画的画,内容是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子,上半身在锅里,下半身站在地上,身后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双手还保持着推人的动作。   当两张画放在一起,当两个极为相似的背影放在一起,宁宁忽然明白了许多。   她明白语文老师为什么要她看画了。   她明白为什么看过画的语文老师会死了。   她明白为什么瘦子会那么执着的想要从她手里带走闻雨了。   她明白闻雨为什么拼命推她走了。   电影院门口的那张海报浮现在她眼前。   海报上是一滩漆黑的沼泽,闻雨站在沼泽中间,明明附近有许多人,可他们都眼睁睁看着他下沉,他也没有跟任何人求救,就这么沉默的任由自己往下沉。   弃子——最后一刻,他本可求救,但最终放弃了自己,只为了让另外一个人活下去。   “闻雨!”宁宁猛然转头,迎面风雪,泪水横溢,循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第31章 真正的幽灵   小小的雪上,留下小小的脚印。   “我不想杀你妈妈的。”瘦子呼出一口白气,“可她借了我的钱一直不还,我都跪下求她了,可她却笑话我,我一时气晕了头,才把她从楼上推下来的。”   说完,他低头看着闻雨:“这些你都看见了吧?”   闻雨对他摇摇头。   他什么都没看见,妈妈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空,根本没注意到楼上还有别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用骗我了。”瘦子神经质的笑笑,“你要不是起了疑心,怎么会把那包糖送给大姐吃,你自己不吃?”   闻雨自打见了妈妈死去的样子,就无法发声,于是没法告诉他,虽然大姐一家对他很差,但他依然很感激他们能够收留自己,所以捡到那包精包装糖果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跟他们分享。只是糖果到了大姐手里,大姐不愿意跟他分享,只自己一家人吃了。   结果食物中毒的只有他们,没有他。   “我不想杀大姐的,我没想过要杀他们一家的。”瘦子在身旁喃喃自语,“你知不知道,从得到他们死讯的那天开始,我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夜里稍微有一点点风吹草动,我就会从床上翻下来,生怕是警察过来抓我了……”   他的日子不好过,闻雨的日子更难过。   在有心人的大肆宣扬下,他的怪物名声彻底传开,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收养他,只有瘦子肯勉为其难的收留他。   可闻雨不想拖累瘦子。   那时候的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怪物,他在哪里,哪里就要出事,他爱着谁,谁就要倒霉。于是他没有接受瘦子的好意,带着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偷偷混上火车,打算离开这里,随便到哪里去。   “你逃跑了!”瘦子忽然狠狠拍打闻雨的脑袋,“这个时候你居然逃跑了!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心里有多怕,我还能做什么?只能工作不要,女朋友也不要,丧家狗一样的逃到外地去,我怕被你告了啊!”   闻雨一言不发的抱着脑袋,他是一条丧家狗,他又何尝不是呢,车窗外面的景色越来越陌生,这辆火车是开向什么地方的?他要在什么地方下车呢?下了车去找谁呢?一张报纸,一个名字,一个约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下了车,把兰花戏院的名字写在本子上,一路走一路问,终于来到了戏院门口。他来找她干嘛?其实那个时候他还没想好,他甚至有点害怕,怕她看见他就赶他走……   她从戏院里出来了,面色阴郁,飘飘荡荡,像一具行走在阳光底下的幽灵。   “……你来的真不是时候。”她对他笑,“我刚刚杀人未遂,就快要被捕了。”   他愣了愣,在她被人抓走的时候,他追了上去,然后听见了导演跟陈观潮的争执,听见导演指责她是一个有着致命缺陷的,完全不懂得爱的女演员。   “我曾有过的。”她露出完全枯萎的,毫无生气的笑容,“我曾爱过的……”   那一刻,闻雨差点流下泪来。   因为他也是一样的啊,他也曾有过的,他也曾爱过的,那些爱他的人,他爱的人,全都已经离他而去了。   “她跟我一样可怜。”闻雨看着她,对自己说,“我要帮帮她。”   “不好还好,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能在大街上看见你。”瘦子叹了口气,“之前还不大确定,不过看你见了我就跑的样子,我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你已经全知道了。”   ……他逃跑是因为害怕,但不是害怕他,而是害怕他身上代表的过去。可闻雨知道,就算自己能说话,他也不会听的,因为从第一次杀人开始,他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怪圈——为了掩盖第一具尸体,他开始制造更多尸体。   第一个死掉的是曹师傅,他虽然嘴巴有点不饶人,但其实很喜欢闻雨,四个菜不够,又进厨房加菜,闻雨不想一个人坐着,于是过去帮忙,结果远远看见一个背影进了厨房,稍微走近一看,那个背影来到曹师傅背后,将已经有点醉醺醺的曹师傅推进了滚烫的油锅。   火烧起来了,杀了曹师傅的人在厨房里放火。   闻雨太害怕了,他逃跑了,躲在没人能找到他的地方,直到宁宁的身影出现在废墟外,他才敢跑过来抱住她。   他想告诉她些什么,可是眼一抬,废墟方向围了一圈人,有一个人的背影那么眼熟,离他们又那么近,一时之间,他抱紧了怀里的宁宁,什么都不敢做。   “我也不想杀那个厨子的,只是想制造一场火灾烧死你,但仔细想想,万一他把火扑灭了怎么办,又或者他抱着你跑了怎么办,还是都杀了吧。”瘦子的声音颇为无奈,甚至带了点杀人杀多了的麻木感,“但你命大,还是没死,还把我的样子画了下来,给那个语文老师看。”   闻雨其实没有看到他的正脸,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觉得这个背影很眼熟,却又有点不能确定,所以他努力把人画了下来,画了一张又一张,然后拿画的最好,也最像的那张给他现在的收养人看。   语文老师吓得手里的橘子都掉了,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闻雨:“这是什么?”   “是坏人。”闻雨在纸上写,“是他推的。”   那天晚上,语文老师没有睡觉,开着台灯,一直在书房里看那张画。第二天清早,她给他做了一顿好吃的,然后将之前给他买的新笔,新本子之类塞在书包里,挂在他的身上,牵着他的手出门。   那是回兰花戏院的路。   “这事太可怕了,我年纪太大,不想管,也不敢惹。”语文老师路上对他说,“画我放你包里了,你带回去吧,觉得谁可靠,你就给谁看吧。”   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人就是宁宁了。   可他怎么敢给宁宁看?   因为语文老师死了,说是不小心掉水里淹死的,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瘦子出现了,他来到戏院里,像幽灵一样在戏院里,戏院外游荡,一边逢人就说他是个怪物,一边私底下找到他,低沉问他:“除了语文老师,你的画还给谁看过?”   闻雨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给任何人看过。   不仅如此,为了保护戏院里的其他人,他开始自发自觉的呆在地窖里不出来,尽可能的减少跟人的接触,免得他们被瘦子给盯上。他最该远离的人是宁宁!可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寻求庇护,寻求温暖,寻求她的爱。   可他不能这样下去了。   因为交际花也死了。   “我杀了那么多人,你妈,大姐,厨子,语文老师,最后我还杀了一个演员,呵呵,看报纸上说,还是个小有名气的交际花。”瘦子又神经质的笑起来,“我不是个杀人的料,都杀了那么多次人了,最后还是会怕,所以尸体没处理好就跑了,结果惹来那么多警察……这能怪我吗?又不是我的错,都是你妈的错,都是你的错……”   他带闻雨上了一栋楼,然后侧身亮出一把雪亮的刀,刀尖指着前方说:“跳下去吧,跟你妈妈一样。”   闻雨看了看他,转身走过去,楼那么高,地面那么远,往下看的时候,有一种身陷沼泽的晕眩感。   他还没有坚强到可以直面死亡的程度,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双腿发抖,忍不住后退,忍不住开始逃跑,可被瘦子给拦住了。   “怎么?”瘦子问,“后悔了?”   闻雨望着他,小小的身体不停发抖。   “我知道的,我懂的,我也后悔,我不该杀了你妈的,这事怎么就……怎么就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呢?”瘦子抖着嘴唇说,“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可我真的怕,怕你把这件事,这些事说出去。”   他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刀子把闻雨往楼边上逼。   脚已踩到边沿,闻雨低头看了眼地面,心想:妈妈最后看见的也是这个吗?还是看到了下面的我呢?   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追逐着雪地上的足迹,发疯似的朝这栋楼跑过来,夜色太暗,附近的灯光照不清楚她的脸,只有声音远远传过来,嗓子已经喊破了,带着哑,带着哭声,带着痛苦:“闻雨!”   闻雨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不是要演电影吗?你不是要演魅影吗?你不是要唱戏吗?把嗓子都叫坏了,你要怎么办?你明明是个大人,为什么一点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闻小宁?”瘦子也听见了对方的叫声,他张望一下,微微一愣,“她怎么追过来了?”   闻雨趁他不注意,飞快的从他脚边溜过去,但没跑几步,就被一把抓住头发,狠狠拖了回来。   “你别想跑!”瘦子两眼通红,他拖着拽着闻雨,朝屋檐边一步步走。   闻雨像一条被人钓上来的鱼,用尽浑身力气,拼死挣扎着,可天台依然离他越来越近。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昂起头,痛苦的,不甘的,悲伤的,绝望的张合着嘴巴,嗓子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心里在哭:“我后悔了,我不想死,至少……至少不要让我死在她面前,我不要她看见我的尸体,我不要她跟我一样伤心难过……” 第32章 1988   这个世界,在阻止她救他。   雪在下,渐渐掩埋地上的足迹,宁宁在跑,跟这场雪赛跑。   背后的陈观潮不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在不停扯她后腿。   “够了,你跟过去有什么用?”   “你一个普通人,能对付一个杀人犯吗?”   “回去吧,报警吧,让警察来抓他。”   “那个小孩有那么重要吗?你养他才多久?有没有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给你带来了多少麻烦?”   “放弃吧,前面已经没有脚印了,我们跟丢了。”   风吹过来,雪吹过来,宁宁站在雪地上呵出白气。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付出很多,却徒劳无获。她总是这样,明明总是徒劳无获,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努力。   “我一定能找到的,我一定能找到的……”她自我催眠一样的到处走,忽然抬起手,手里的手电筒照在一栋楼中间,眼眶微热,声音发抖,“我找到了……”   一栋快要建好的居民楼,上面挂着一张横幅,上面写着“喜迎1988,欢度1988,共庆1988”。   那一瞬间,宁宁耳边似乎响起了闻小宁,响起了那个用十五年的时间等待一部片子的老妇人濒死前的嘶吼:“1988!1988!!1988!!!”   明明事情已经改变了那么多,她们两个还是重合在一起,重合在三个1988下。一时间,宁宁有点混乱,她到底是宁宁还是闻小宁?她到底有没有改变电影里的剧情?她是不是仅仅只是踩着闻小宁的步伐,按部就班的走了一个圆?   但她很快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有一样真正的东西的话,那就是他对我的感情……”她喃喃道,“不,是我对他的感情。”   然后,她义无反顾的朝那栋居民楼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闻雨!!”   这声音穿透雪地,穿透夜空,穿透电影屏幕。   宁宁不知道,当她选择朝那三个1988奔跑的时候,原本空无一人的人生电影院里,一双一双脚走进来,一个又一个工作人员走进来,他们停在屏幕前,昂起戴着各种各样面具的脸,望着眼前的屏幕,望着屏幕上拼命奔跑的身影。   与此同时,电影院门口,靠在墙上安静假寐的门卫忽然睁开眼睛。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贴着的海报。   没有风,海报却在剧烈颤抖,仿佛正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用力撕扯,以至于连上面的字都开始抖动起来。   原本的剧名《弃子》像一块震动不已的石头,石头下面,另外一个剧名,一个四个字的名字像植物的根苗一样,拼了命的想要破土而出!   “住手!”宁宁冲上了天台,对面的瘦子扭过头来,她拼命挤出一个笑:“哥哥,你在做什么啊?”   瘦子远远望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宁宁又恨又怒,却不敢表现出来,她拿出自己全部的演技,表情诚恳,心无芥蒂,笑着朝他走过去,一边将手伸向闻雨,一边闲话家常道:”是不是这熊孩子惹你生气了?”   瘦子扬起刀,冷冷道:“退回去!”   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从指尖开始止不住的发抖,她忍着心里的恐惧跟逃跑的欲望,努力保持着微笑,落在别人眼里却像卑微的祈求:“哥,你不要生气,他就是个哑巴,一个累赘,你要实在不喜欢,我把他带回去,免得拖累……啊!”   宁宁尖叫一声,握着右手倒退几步,血从指缝间蔓延出来。   血从刀子上掉下来,瘦子握着刀柄,看她的眼神极其麻木,就仿佛刚刚刺的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死人,一个稻草人。   亲情攻势对这种人不起效。宁宁看着他,表情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她朝他大吼大叫,发泄着心里的恐惧跟愤怒:“杀了他,你能跑哪里去!我知道你长什么样,我知道你的名字岁数,我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跟警察说!”   瘦子这才有了点反应,他眼皮子抖了抖,同样恐惧跟愤怒的大叫:“我是你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放了他!”宁宁指着闻雨喊,“放了他!你才是我哥!”   瘦子看了看闻雨,又看了看她,表情看起来有点犹豫,似乎被她说动了,略略思考了片刻,他盯着她:“……放了他,你能不能帮我保守秘密?就说今天没见过我。”   “可以!可以!!”宁宁急忙回答,这个时候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瘦子点了点头,他扯着闻雨朝她走过去。   宁宁原本悬起来的心落了下来,一半的注意力去了闻雨身上,恩?他怎么了?为什么不停哭,不停朝她摇头?   噗的一声——   刀子刺进宁宁的肚子里。   “……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番鬼话?”瘦子的脸近在咫尺,他握着刀柄,将刀拔出去了一次,又重重刺进去一次,反反复复,直到宁宁软倒在地。   闻雨无声的大哭起来,挣脱了他的手,扑到宁宁的身上。   瘦子后退两步,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舒坦的笑了起来。   一个仅仅只是怀疑侄子看见了自己杀人的瞬间,就想杀人灭口,一个仅仅只是怀疑看过画像的陌生人会认出他,就把陌生人灭口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宁宁的话。   “妹妹,我也不想的。”他低头看了眼血泊中的宁宁,喃喃道,“谁叫你想要告我。”   然后他偏了偏头,看向闻雨:“现在轮到你了。”   闻雨恍然不觉,他不停哭,不停推着宁宁的身体,根本不管身后的瘦子,不管他手里的刀子。   一声尖叫从旁边传来,瘦子脚步一顿,转头看去,看见陈观潮跟宁玉人站在楼梯口,宁玉人被眼前的情况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陈观潮扶了她半天也没扶起来。   “又来两个。”瘦子的声音居然有些悲哀,不知道是为他们两个悲哀,还是为渐渐沦为连环杀手的自己悲哀。   “救救我,救救我!”看见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宁玉人抱住陈观潮的胳膊,菟丝花一样,拼命往他身上爬。   陈观潮看了看他手里带血的刀子,视线越过他,看向趴在血泊中的宁宁,她流了那么多血,又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经死了。   “闻小宁!!”他不甘心的大喊起来,眼睛里满是看见一个珍贵艺术品被打碎的痛苦,一连叫了几声,她都没有反应,还是瘦子嗤笑一声,说:“你是她男朋友?别喊了,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吗……”陈观潮喃喃一声,忽然低头看着腿边趴着的宁玉人。   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宁玉人在他眼中看到了退意,歉意,以及毫不在意。   支撑他一路追到这里的,是对宁宁,又或者说对魅影的执着,不是对宁玉人的执着。   “……对不起。”他忽然扯开宁玉人的手,然后飞快转身,背影迅速消失在了楼梯口。   宁玉人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低下头,捂住脸哭了起来。   “妈的!”瘦子朝陈观潮追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面色狰狞的对宁玉人说,“先处理了你再说!”   听见这句话,血泊中的宁宁虚弱的抬了抬眼。   妈妈……   她奋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刚刚起来一点又跌了回去,身边的闻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对面的宁玉人,忽然起身跑了过去,张开细小的胳膊,抱住了瘦子的腿,因为害怕,抱住他的时候立刻闭起眼睛,然后默默发抖。   “怎么?”瘦子低下头,狞笑道,“你想先死吗?来,我成全你!”   说完,就扯着他的头发,一路往天台边拖。   闻雨……   宁宁强撑着起身,瘦子的身影倒映在她瞳孔中,她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恨一个人。这股巨大的恨意支撑着她站起来,走过去,可这不够,还不够……   “宁儿……曲宁儿!!”她在心里嘶吼道,“出来啊!帮帮我啊!出来啊!这具身体给你了!你出来啊!拿去啊!”   ……该死的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居然不出来!!   那就靠她自己!!   她咬牙朝瘦子跑过去,瘦子听见身后的动静,侧过身来,被她撞了个满怀,然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放。   “你想干什么?”瘦子被她撞得猛退两步,看了眼身后离他近了两步的天台,心有余悸,回过头来,刀子疯狂的往她背上扎,“放手!放手!你快放手!”   “……啊啊啊啊啊啊!!”宁宁死也不肯放手,她忍受剧痛,声嘶力竭,只为了——让另外一个人活下去!   听见这叫声,已经跑到楼下街上的陈观潮猛然回头。   他看见她抱着瘦子,如流星一样壮烈坠落。   那副画面狠狠撞击在陈观潮的眼睛里,他站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忽然大叫一声:“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然后,他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摸索了一遍,只摸出了笔但没找到本子,于是掏出两张画像,正面画着瘦子杀人的图像,他径自坐在路边,把纸反过来铺腿上,旁若无人的开始书写一部新的《戏院魅影》。   天亮了。   1988年第一束阳光破开云层,照在横幅上那三个1988上,照在他飞快写下的字上,也照在宁宁奄奄一息的脸上。   伴随着破晓之光响起的,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闻雨飞速跑下楼,来到她的身边,哭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张了张嘴,用不知是生涩还是哽咽的声音喊道:“小宁姑姑。”   因为瘦子先着地,所以宁宁勉强还剩一口气,她慢慢转过头来:“你的声音真好听。”   就像她在人生电影院第一次听到的那样,唱诗班一样动听,纯洁的仿佛教堂上的鸽子挥动翅膀。   “对不起……”他伸出小小的手,抚摸她沾着血的脸颊,哽咽道,“如果没有我……”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个幽灵。”宁宁对他笑,“有了你,我才活了过来,所以我……” 第33章 戏院魅影   “你什么?”陈观潮这个时候忽然跑过来,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被他自己揉的。他平时衣冠楚楚,会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个理由——又卡灵感了,或者又卡台词了。   没等他问到答案,宁玉人忽然从旁边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他起来,她就再推一次。   “你干什么啊?”陈观潮坐在地上,朝她怒道。   “这个时候,你能不能别管你的电影!”宁玉人鬓发凌乱,她张开手臂,哭着拦在宁宁跟闻雨面前。   “人总会死的!”陈观潮举起手里的纸,表情如殉道者一样狂热,“只有魅影可以永恒!”   宁玉人抢过他手里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丢在地上,两只脚在上面不停的踩。陈观潮大叫一声,扑过去保护他的剧本。   就在他们争执不休的时候,闻雨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宁宁嘴唇边。   宁宁慢慢蠕动嘴唇,心里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一点!!让我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眼前阵阵发黑,闻雨就在她眼前,她却渐渐看不清楚对方的脸,她又急又慌的对他喊了一句……   “我不后悔!”   手边的饮料打翻在地,里面的果汁流淌而出,弥漫在她脚下。   宁宁站在观众席上,愣愣看着前方巨大的电影屏幕。   “……啊!”她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也不知道是拍重了还是怎么了,一阵晕眩感忽然袭来,屏幕仿佛在移动,地面仿佛在移动,宁宁晃了两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回座位,然后弯下腰,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电影开始播放了,男男女女的说话声从里面传来,可具体说了什么,宁宁一个字没听清楚,晕眩过后,她开始耳鸣,嗡嗡嗡像无数只蜜蜂在她耳朵里。   “怎么会这样?”宁宁捂住心口,她的心脏跳得像刚刚跑完马拉松,她又惊又恐,“上次我也是死回来的,怎么这次……这么难受?”   她又呕吐了一次,然后瘫在位置上动弹不得。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柔和的片尾曲开始响起,海水般轻轻扑打在她的耳边,她才重新睁开眼睛,抬头看去。   屏幕上,演员表刚刚滚完。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雪白几个大字。   《戏院魅影》。   完。   “怎么会是戏院魅影?”宁宁看着那几个字喃喃道,“不是弃子么?”   电影结束了,电影院里却没有再次亮起灯光,是照明系统出故障了,还是因为客人太少,所以节省资金呢?宁宁又坐了一会,然后撑住扶手慢慢站起来,踉跄着朝外面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你们干什么?”   哒的一声,戴着仕女面具的工作人员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   哒,哒,哒,在她身旁,在她身后,无数个工作人员停下脚步,静静抬头看着宁宁。   “……你们有什么事吗?”宁宁问道,可迟迟没有人回答她,她被他们盯得有点毛骨悚然,忍不住转身走了一步,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她猛然回头:“你们到底想干嘛?”   依然没有人回答她,那些戴着面具的工作人员静静看了她半晌,忽然迈出一只脚,朝她迎面走来。   宁宁飞快的回过头,朝大门口跑去。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宁宁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黑暗的电影院里,那些工作人员的身体晦暗不明,就像是融化进了黑暗中,成了电影院的一部分,只有脸上的面具还在努力保持自己的颜色,自己的形状。   那些面具,那些微笑仕女,哭泣老妪,白面书生,猴子八戒,一张一张朝她追逐而来。   宁宁不敢再看,怕再看一眼就会尖叫出声。   现在哪有时间给她尖叫,她拼命往大门口跑,明明只有几脚距离了,可那股晕眩感又来了,门开始左右移动,地面也开始左右移动,她身体歪了歪,向一边栽倒,刚刚栽在地上,背后就有无数只手伸向她。   一只手抓住了她。   “快点出去!”戴着雪白面具的守门人对她低吼一声,顺势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宁宁被他拉着跑了几步,终于回过神来,双手抱住他坚硬的胳膊,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根浮木,奋力朝岸边,朝大门口划去。   这条路这么短,又这么长,路上,她又开始不停干呕。   “坚持住。”守门人柔声鼓励了一句,忽然伸手在她背上一推,“出去!”   宁宁一下子扑出了门外。   身后,守门人没跟着她一块出去,他停下脚步,慢条斯理的转过身,看着身后那群依旧打算穷追不舍的工作人员,微微低了低头,再抬起来的时候,雪白面具上浮现出熊熊燃烧的火焰图纹,就连眼睛里都摇动着红色的火光。   “滚回去!!!”他朝众人大吼一声,眼神恐怖,杀气腾腾。   工作人员脚步一顿,他们远远看着他,不甘心离开,又不敢上前。   耳边传来难受的干呕声,守门人转过身,面具上的火焰图纹随着他的转身一点一点消退,他重新戴上那张雪白无垢的面具,看着蹲在门边大吐特吐的宁宁。   他犹犹豫豫的伸出一只手,中途收回来好几次,最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她背上。   “……都叫你不要接近那个闻雨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奈道,“好心没好报,最后伤痕累累的总是自己。”   宁宁愣了愣,转头看着他。这句话好熟,她听谁说过?   “……回去吧。”守门人抬了抬手,一辆车停了下来,这次他没有扶她进去,而是固守在大门口,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以后不要再来了……这个地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回去!   “刚刚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宁宁回过神来,激动的问他,“他们为什么要追我?”   “你以后别来,他们就不会追你了。”守门人说。   宁宁愣了愣,扪心自问,她下次还会来吗?   结论是……会。第一次,她因为妈妈的遗言来到这里,第二次,她为了演好魅影来到这里,下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理由来到这里。   年轻人或许不懂,功成名就的人也不会理解,只有像她这样毫无天分还想做一行的人,以及三四十岁了还一事无成的人,才会明知里面有危险还抓住不放,不然他们能抓住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这是唯一的机会,改变命运的机会。   再烂的金手指,它也是金手指!   “……被他们抓住会怎样?”于是宁宁问。   守门人闻言有点气恼,他的语气变重了:“你还是要来?”   他生气的样子有点可怕,宁宁后退一步,她身后停着的车子里传来司机的喊声:“你到底走不走?”   “走。”宁宁回头喊了一声,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守门人一眼。   他如山如石般镇守在电影院门口,无数个人,无数张面具站在他身后。   因为他们一开始没有说话,所以宁宁一开始也没注意到他们,现在注意到了,顿时吓了一跳,尤其是随着她脚步一动,他们的脑袋也跟着移动,脸上的面具总朝着她这个方向,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她。   “……我下次再来找你。”宁宁心里有点发悚,加上身体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于是拉开车门进去了。   车子发动,像怕被人追上似的,一溜烟从门口离开。   守门人一路望着车子离开,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身旁的海报也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如果宁宁这个时候回头看一眼海报,她会惊讶的发现,海报变了。   大红的帐幔,陈旧的戏台,两具棺材立在台上。   一左一右,从棺材里走出来两个人,左边是闻雨,右边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他们走向彼此,拥抱彼此。   伴随着那个拥抱,女人的身影在他怀中渐渐消失,像被阳光融化的幽灵。   剧名:《戏院魅影》。   主角:宁宁,闻雨。   另一边,宁宁回到家里。   回家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厕所不停呕吐,吐到最后,肚子里,脑子里的东西全都清空了,她奄奄一息的在地上坐了一会,身体阵阵作冷,胃里一阵抽搐,于是难受的喊了一声:“闻雨,帮我打一下洗脸水……”   过了一会,无人回应。   她挣扎着爬起来,自己拧开水龙头,艰难的用热水洗了脸洗了脚,又喝了满满一杯热水,然后才回到卧室,把自己紧紧卷在被子里,侧身对自己身边的空气喃喃:“我要好起来,你也要好起来,我们都要好起来。”   没有你的时候,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没有我的时候,你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永远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这些话,这些道理,这些承诺,很想要对他说……她应该早早对他说的,免得到了最后,没有机会。   以至于宁宁梦里都在捶打枕头,梦呓道:“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一点!!让我把最后一句话说完!!”   第二天起来,她没有再继续研究经纪人发来的资料,也没有再一刻不停的看陈导的初版《戏院魅影》,他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她去研究什么?这一天,宁宁叫了几次外卖,经常是一份不够再来一份。   滚烫的鸡汤下肚,热热的饭菜下肚,温度就从胃部开始,一路向上,蔓延到四肢,宁宁舒舒服服的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的时候,接到了陈导打来的电话。   “现在你有答案了吗?”陈导开门见山,“爱是什么?”   宁宁她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回答:“我不知道。”   “是吗……”陈导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失望。   “答案在我心里。”宁宁说,“可我现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它。”   停顿片刻,她忽然说:“但我可以演给你看。”   手机对面一片沉默。   “……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良久之后,陈导的声音从对面缓缓传来,“给你三小时准备时间,五点钟的时候,我在家里等你,用你的演技给我答案!” 第34章 两分钟的对手戏   “两分钟。”陈双鹤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碾压她!”   回到客厅以后,耳边忽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你看起来有点紧张。”陈导坐在沙发里,一只手举着红酒瓶子,鲜红的酒水注满玻璃杯,他将杯子往陈双鹤的方向一递,“要不要来一杯?可以帮你冷静下来。”   “……不需要。”陈双鹤看向他,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上次的事情绝对不会重演。”   “哦?”陈导收回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你这么有信心?”   “当然。”陈双鹤冷冷道,“后来我仔细想过了,她在《丑女》试镜会上展现的根本不是演技!”   一个人的演技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天才可以,但陈双鹤不认为宁宁是个天才,从她以往的表现来看,称呼她一声庸才都算是抬举她了!所以在上次的《丑女》试镜会上,她之所以会有那样抢眼的表现,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那只是一次巧合。”陈双鹤缓缓道,“她妈妈去世了,无形之中,她现实里的角色跟剧本里的角色重合了,所以她把曲铃演得很好,因为那根本不需要演技,她只需要演她自己就可以了。”   “所以呢?”陈导望着他。   “所以她能演好曲铃,但演不好魅影。”陈双鹤说,“因为她跟魅影之间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她不可能再靠巧合蒙混过关……”   “等等……”陈导忽然打断他的话,他深深打量了对方几眼,问,“是我的错觉吗?你对她似乎有些偏见。”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一周前叫嚣着要把人赶出娱乐圈的人是谁?   “……没有。”陈双鹤嘴角抽搐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那就证明一下吧。”陈导放下酒杯,拉起袖子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然后抬眼望着他,朝他眨了眨眼睛,“两分钟,碾压她。”   ……居然偷听儿子在厕所里的自言自语,这个人实在太恶心了!   陈双鹤又气又恨的走向大门。   打开门,宁宁就站在门开,模样跟上次一样憔悴,但依稀又有一些不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陈双鹤没去深究,因为这毫无意义,因为她最多还会在他的生命中停留两分钟。   “之前看过《戏院魅影》吗?”他开门见山的问。   “看过。”宁宁回答。   两分钟的对手戏开始了。   时间有限,选择剧本中的哪一场呢?哪一场能将她的无能跟劣势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呢?   陈双鹤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那就好。”他淡淡一笑,“我们一起演一下《戏院魅影》第十五场——看见天堂。”   剩余一分三十秒。   两人回到客厅,路过落地窗的时候,陈双鹤随手将窗帘一拉,稀薄的阳光被隔绝在窗帘外,客厅变得昏暗起来。   他站在这片昏暗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单纯怯弱的新人戏子。   双手抓着一把无形的扫帚,他慢慢扫着地,忽然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戏台上无人,就开心一笑,把扫帚放在一边,然后咳嗽两声,手掐兰花,学起台柱的样子,在台上唱起歌来。   “梦回莺转。”他唱着,“乱煞年光遍。”   他一边唱着歌,一边注意她的动静。奇怪了,她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站在边上看吗?   这时,他注意到了陈导的目光。   陈导的眼珠子在移动,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楼梯方向,陈双鹤明白了,就在刚刚,宁宁无声无息的从他身后走过,犹如一片一闪而过的影子,而他却丝毫没有发觉。   这一走神,他就唱错了一个音。   正要往下唱,楼上忽然慢悠悠传来一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恰恰是他刚刚唱的那一句。   恰恰纠正了他刚刚唱错的音。   陈双鹤微微一愣,然后心中冷笑一声,你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戏曲方面训练的人,也敢像真正的魅影一样,来教他唱歌?   他可是为了这部电影,专门请了一个戏曲老师,突击训练了三天的!   剩余一分钟。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怎么会这样!   陈双鹤一句一句唱下去,越唱越心惊,越唱越心冷,他是个外行人不假,但她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像个内行人啊!他只学了三天唱曲,老师夸他天赋异禀,如果不是演电影,就该是他们圈子里的人,可她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唱一句,她就跟一句。   如果她唱得比他差,或者大家水平差不多也就算了,问题是……她每一句都唱得比他好,比他专业,水平差距如此之大,以至于她真的像魅影一样,一句一句纠着他的错,一句一句教他唱歌。   陈双鹤猛然回头,朝着旋转楼梯的方向喊道:“谁在那里!”   剩余十秒钟。   喊完之后,陈双鹤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梯。   这根本不是《看见天堂》这一场的内容,所以宁宁楞了一下,才转身就跑,身后,陈双鹤的脚步越来越近,终于双手一张,将她拦腰抱住。   “我抓住你了。”他将下巴靠在她的鬓发边,略略气喘道。   “……”她在他怀里沉默一下,然后轻轻问,“……你不怕我吗?”   “我不怕。”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住她的脸,想让她把脸转过来,一个演员的好坏不是看她的嗓音,也不是看她会不会唱曲,这个只是加分项,最重要的还是她的演技。   ……他不相信宁宁有这玩意,只要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对镜头,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她还是那个除了扩张鼻孔,其他什么表情都做不来的废物。   “……你应该害怕的。”宁宁忽然抓住了他那只不大规矩的手。   然后,在陈双鹤反应过来之前,他被她另一只手的手肘重重一击,刚刚弯下腰,又被她重重来了几下,不得不跪倒在地。   “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的。”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魅影式的冰冷残酷,“懂得害怕,可以让你活得更久一点。”   陈双鹤咳嗽两声,抬头看向她。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充满恨意与疯狂的笑脸,就像《丑女》试镜会最后的那个笑脸一样。   但不是的……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丑女,也不是宁宁,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她没有疯狂绝望,也没有扩张鼻孔,她只是抬起一只手,遮掩住自己的右脸,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无知无畏的小孩子,有些好笑,有些稀奇,有些温柔,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   “别再跟着我了。”她抬手指向他身后,“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无声无息,像一只幽灵准备回到黑暗中独自沉沦。   她的背影实在太过孤独了,陈双鹤忍不住喊了一声:“等等!”   她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一只眼睛被右手遮住,只用一只眼睛看着他,那只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喜悦与期待,就像在说,明知道我这么可怕,你还是要接近我吗?   又恐怖又单纯,又孤僻又寂寞,不相信人类又渴望被人类救赎……眼前的她,就是这么一个可怕又可怜的怪物,戏院魅影。   “cut!”   陈导的叫声忽然响起。   她忽然就变回了宁宁。   “对不起对不起!”宁宁来到陈双鹤身边,不停跟他道歉,“刚刚有没有打疼你?”   陈双鹤摇摇头,面色复杂的看着她。如果是一个意外,她不可能入戏这么快,出戏也这么快,所以说……这真的是她的演技?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陈双鹤的心中被一百万个这怎么可能刷屏。   “好了,到我书房来,我们仔细讨论一下魅影这个角色的问题吧。”陈导和颜悦色的对宁宁说,转头却对陈双鹤眯眯眼,“至于你……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演《丑女》比较好,你现在的状态,不大适合演陆云鹤。”   陈双鹤愣在原地。   书房内,宁宁刚刚坐下,就听见陈导在对面说:“你的魅影还存在一些缺陷。”   宁宁楞了:“什么缺陷?”   “你还缺少一些魅力。”陈导在纸上写下魅影两个字,用钢笔点了点魅字说,“魅影是一个很复杂的角色,她有她恐怖的一面,也有她魅力四射的一面,这么说吧,在不杀人不发脾气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天才,举止优雅,歌声动听,笑容神秘,比任何名媛都要名媛,尤其是她登台唱戏的时候……”   陈导特意顿了顿,然后看着宁宁,一字一句的说:“一笑万古同芳,一哭万艳同悲。”   宁宁倒抽一口凉气,她觉得陈导对魅影的定位实在是太高了……   “你能做到的。”陈观潮盯着她,眼睛那种似曾相识的狂热让她背上有点发凉,“你已经可以演出她的大部分了,剩下的只有一小部分了……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的,我会倾尽所有来栽培你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第二个宁玉人!”   直到出了大门,宁宁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手机响了,一看,是经纪人李博月的来电。   接通以后,他急促的问:“怎么样?”   “魅影是我的了。”宁宁说。   “太好了!”一辆车嗖的一声停在宁宁面前,李博月拉下车窗,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走!吃顿大餐庆祝一下!”   宁宁上了车,李博月迫不及待的问她试镜的事情,她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苦笑一声:“一部翻拍剧而已,陈导的要求也太高了。”   “毕竟是他的代表作嘛。”李博月随口道,“总不能越拍越差吧。”   “你说什么呢?”宁宁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也就附和的笑了起来,“一部大烂片,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代表作了?”   “……姑奶奶,这种玩笑话你只能跟我说,可千万别说给别人听知道吗?”李博月愣了愣,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宁宁笑了两声,看他表情还是那么严肃,渐渐收敛起笑容,疑惑的说:“怎么?你觉得第一版的《戏院魅影》不是烂片?”   “打开百度自己看看。”李博月已经懒得理她了。   宁宁用手机打开百度,键入《戏院魅影》,然后被跳出来的消息吓了一跳。 第35章 给你   “《戏院魅影》获最佳剧本奖!”   “深度解析《戏院魅影》究竟好在哪里?”   “《戏院魅影》经典台词赏析。”   “演员白容:能够出演《戏院魅影》,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幸事。”   ……这是怎么回事?陈导找水军洗地了吗?可洗地也不是这么个洗法啊,居然一夜之间把《戏院魅影》在各大评分网的评分从平均4分刷成了平均9分,还虚构出这么高的票房,这么多的奖项,陈导想干什么?   宁宁划动手机的手指一顿,停在一条帖子上。   帖子标题是:揭露《戏院魅影》拍摄期间发生的真实惨案。   宁宁盯了那个标题好一会,才点进帖子。   首先出来的是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1988年的兰花戏院,门前站着一行人,从左到右,她每一个人都认识——他们全部都是上一部电影里出现过的人!《戏院魅影》剧组的导演,演员,以及其他工作人员!   宁宁胸膛起伏,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有点粗重。   “对了,晚上想去哪里吃?”经纪人一边开车一边问。   “随便。”宁宁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吃饭,她深呼吸两下,开始逐字逐句的看帖子里的内容。   帖子里转载了一个采访稿。   采访对象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正是年轻时候的陈导。   “《戏院魅影》的成功,在于一起杀人案。”他在记者面前直言不讳道,“要是没有这起杀人案,没多少人会来看我的电影。”   一部基本全是新面孔的片子,靠什么来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呢?靠一条死讯。   1987年,《戏院魅影》开拍前夕,扮演富家小姐的交际花被人杀害了。   “电影播放的时候,坐在下面的观众分两种。”陈观潮说,“一种是来看电影的,还一种是来看杀人犯的。”   就在交际花死后不久,社会上突然起了许多风言风语,大报小报上都能看到“兰花戏院”“戏院魅影”“凶手”的字眼,一些花边小报为了提高销量,更是毫无底线的杜撰出杀人案的前因后果,但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收了好处,不约而同的,他们笔下的凶手都是同一个人——闻小姐。   “闻小姐是谁?是一个新人女演员。”陈观潮说,“她是一个很努力,也很有才华的女演员,她为了能演好魅影,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睡在棺材里,不碰热饭,不碰冷水,甚至不跟人接触……我很喜欢她这点。”   他说喜欢她,却从未帮她澄清事实,直到《戏院魅影》上映以后,他才向向公众说出真相,告诉大家,凶手不是她,她也不过是个受害者,甚至为了救人,已经跟凶手同归于尽了。而在此之前,社会上一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小报上依然称呼闻小姐为真凶。   “不不不,那些小报的行为都是自发的,不是我花钱让他们写的。”面对记者的质疑,陈观潮笑着回答,“我只是保持沉默而已,这不犯法吧?当然,为了补偿她,我已经安顿好了她留下来的小孩,相信看在孩子的份上,她在天之灵一定会原谅我的。”   追求艺术,追求电影,追求市场,为此他可以不择手段,哪怕牺牲一个死者的名誉。   这种人值得原谅吗?帖子下面的回复分为两派,一派觉得情有可原,另一派却觉得他灭绝人性,两派吵着吵着,突然跳出来一条评论:“咦?照片最右边那个,是不是宁玉人?”   宁宁楞了一下,回到开头的老照片,然后惊讶的发现,年轻时候的妈妈真的在照片里。   不仅她,其他网友也很惊讶,有人发评:“靠,我女神也参与了这部电影?她演了啥?我咋没看见?”   网友们一阵深扒,扒到最后,发现宁玉人真的在剧组呆过,而且不是小角色,她是魅影的第二候补!在闻小姐出事以后,理应由她来担演魅影,为什么最后换成了白容?为什么她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剧组?为什么从这部电影开始,天生的导演跟天生的女演员形容陌路?   有太多真相埋藏在了时间的废墟中。   有太多的事情似是而非!   宁宁忽然关掉帖子,开始搜索《戏院魅影》的片源,新闻可以造假,照片可以造假,可是电影本身无法造假!   片源找到了,她按下播放键!   片头曲响起,李博月斜了她一眼:“看几遍了,还看?”   宁宁没会他的话,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为了研究魅影这个角色,这部片子她已经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了,所以她可以很肯定的说,她看过的那部,跟现在这部根本不是一个片子!   “……真的改变了。”她喃喃一声,忽然转头对李博月说:“能换个时间吗?”   李博月疑惑道:“恩?”   “我刚刚想起来,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宁宁说,“咱们改天再一起吃饭,可以吗?”   李博月答应了,他本想送她回家的,但被宁宁拒绝了,她说:“就在前面放我下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但是上了的士以后,她没有回家,而是深吸一口气,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址:“胭脂路三十五号,谢谢。”   胭脂路三十五号,人生电影院门口。   伴随着一声刹车声,靠在墙上假寐的守门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手机,然后顺着手机看向对面的宁宁。   宁宁举着手机站在他面前,盯着他:“都是真的,对不对?”   手机里正在播放《戏院魅影》,宁宁故意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后,魅影死了,死在一片苍茫雪地里,临死时她握住男主角的手,笑容温柔:“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个幽灵,有了你,我才活了过来。”   “……原来的结局不是这样的,这是……”宁宁咽了一口口水,“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一阵风吹过,吹得门前两串灯笼摇摇曳曳,宁宁抬头看着电影院的招牌,看着上面的“人生电影院”五个大字。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宁宁喃喃道,“为什么电影里演的事情,会变成真的?”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守门人终于开口,他缓缓对她道,“以后不要再来了,这个地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之前宁宁没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但现在却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尤其是在他身后的门里,站着一个又一个工作人员。   他们脸上覆着面具,可面具也遮不住他们眼里的贪婪跟渴望,忽然之间,一个戴仕女面具的旗袍小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张电影票,递向她:“给你。”   又一个戴着哭泣老妪面具的女人掏出一张电影票,递向她:“给你。”   之后,第二个,第三个,所有工作人员都掏出一张票来,无数只黑色的脚定格在电影院门口,无数只苍白的手伸向宁宁,无数个声音汇合在一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对她说:“给你。”   宁宁曾经那么渴望得到电影票,可这一刻,她却忍不住后退两步,背上微微有些发凉。   看见她后退,一个戴着书生面具的工作人员似乎有些急了,他从里面冲了出来,一边喊着“给你给你”,一边要将手里的票强塞给宁宁。   可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用力朝后一扯,扯过去之后,另外一只手朝他慢慢抬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幕,将宁宁吓呆在地。 第36章 真正的遗产   “放开我!放开我!”书生面具被迫脑袋后仰,他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拖得不断后退,直到退到一个坚硬的胸膛前。   守门人用胸膛抵着他,左手狠揪着他的头发,右手慢条斯理的举起,轻轻放在他的面具上。   “……不!咳咳,不要!”书生面具忽然发出呛水的声音,他似乎出汗了,水流沿着他的脖子不停流淌,不,那不是汗,没有人能流出这么多汗。   简直像是打开了一个水龙头一样,清水永无止境的从面具底下流出来,哗啦哗啦的打在地上,很快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守门人忽然轻飘飘的松开手,书生面具膝盖一弯,重重跪在小水洼里,水花飞溅到宁宁脸上,她连擦都忘了擦,胆寒的看着眼前的书生面具,不,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叫他书生面具了。   他脸上的面具变了,从一张有些轻浮的书生脸,变成了一副痛苦的溺水脸,他双手拼命撕扯着脸上的面具,可那张面具就像长在他脸上一样,怎么扯也扯不下来,就算他将脸在地上拼命砸,可也没能砸破面具分毫,只有水越流越多,流在地上,如蛇一样朝四面八方,朝宁宁脚下蜿蜒。   宁宁吓得连连倒退,不敢让那些水沾上自己的脚。   “我……咕噜咕噜……我错了……”对面,书生面具已经爬回了守门人脚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饶了我,饶了我……咕噜咕噜……”   守门人对他的哀求无动于衷,他慢慢转过头来,雪白面具下,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看着宁宁。   宁宁忽然打了个冷战,然后转身就跑。   “停车!停车!”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的士,她匆匆拉开车门,一边报出自己的家庭住址,一边坐了上去。   车子缓缓启动,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不远处,两行灯笼在飘,像灵堂上的两条白色丧幡,守门人立在丧幡下,远远的看着她。   宁宁慢慢回过头来,低头撑住自己的脸。   “不可能。”她低低道,“不可能是他……呜……呕……”   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前几天的晕眩感又出现了,宁宁弯下腰,发出一阵痛苦的干呕声。   “喂喂!你别吐车上!”司机急了,“我把车停路边,你下去吐!”   艰难的抬起头,宁宁对他说:“送,送我去第一医院……”   话没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几个小时以后,市第一医院。   病床上的宁宁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心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再次闭上眼睛。   “行了,别装了。”崔红梅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淡淡道,“我看见你睁眼了。”   宁宁无可奈何的张开眼:“你怎么在这?”   “医院打电话叫我来的。”崔红梅把削好的苹果放嘴里咬了一口,这老太婆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体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硬朗,牙口也好,咬起苹果来咔咔直响,“钱是我垫的,一共三千块,包括什么胸透拉,心电图拉,血脂检查拉……”   “行行行,你把单子留下,回头我打钱给你。”宁宁不想再听她废话。   “……不听听结果吗?”崔红梅说。   宁宁重新睁开眼,看向她。   崔红梅手里拿着一张体检报告单,把检测出来的数值一一报给她听,最后淡淡道:“还有白细胞数值2800,差不多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医生问我你是做什么的?是不是长期从事放射性工作。”   她抬头看向宁宁,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很耳熟?”   宁宁躺在床上,呆呆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熟悉,怎么不熟悉?   妈妈第一次进医院的时候,得到的也是这样一份体检结果,白细胞数值完全相同,其他误差只在个位数之间!   “先是你妈,然后是你。”崔红梅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口齿不清的说,“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宁宁还是呆呆看着天花板。   “……我很想跟人倾诉,但倾诉对象不包括你。”过了一会,她慢慢转过头来,“为什么你要那么对妈妈?”   崔红梅慢慢停止咀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太可怕了,比陌生人还要可怕。”宁宁盯着她,“妈妈对你那么好,你要什么她都给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德行,可她从来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不要说外人了,我都觉得她这样有点傻……你呢?你又对她做了什么?”   “陌生人。”崔红梅慢慢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忽然冷笑道,“你又确定她是真的吗?”   宁宁愣了愣。   崔红梅停顿片刻,双目一垂:“……她真的是我女儿吗?”   “……你什么意思?”宁宁问。   “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崔红梅低头喃喃,也不知道她回忆起了什么,目光里似乎荡漾起一丝厌恶与恐惧……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每个人都会变,但没有人会像她这样……陌生人,对!陌生人!你不觉得她变得像个陌生人,跟你记忆里完全对不上号了吗?”   像是困扰她多年的问题突然得到解答,像是困扰她多年的公式突然得到了一个标准答案,崔红梅的精神变得亢奋起来,她手舞足蹈道:“对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可以靠整容整成其他人的样子……”   “够了!”宁宁实在忍受不了啦,她高喊一声打断对方的话,然后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她是妈妈,一直是妈妈。”   她不知道崔红梅为什么这么不信任妈妈,甚至觉得妈妈是陌生人整容假扮的。但作为一个得到了电影票,去过人生电影院的人,宁宁知道,妈妈一直是妈妈,她的改变不过是因为在电影里呆得太久了。   就像她自己,两场电影下来,不也改变了许多许多吗?   崔红梅微微张着嘴,看样子似乎想对宁宁倾诉什么,但听到这句话以后,她没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走了。”她把没吃完的苹果随手一丢,然后起身道,“回头记得打钱给我,还有好好养病,你妈不在,养活我就是你的责任了。”   尖酸刻薄,眼睛里只有钱,她又变回了宁宁记忆里的崔红梅。   得得得的脚步声由近至远,眼看着崔红梅就要走出房间,她突然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宁宁……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宁宁本来正在床上闭目养神,闻言一愣,睁眼望去,门口已经没有了崔红梅的踪影。   只有她刚刚的问题还回荡在宁宁耳边。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一名医生从外面走进来,迎面撞见宁宁的目光,微微一愣,笑道:“你醒了。”   他的态度很熟稔,像对待自家晚辈,宁宁也同样当他是自家长辈,他是妈妈的主治医师,在妈妈长达八年的看病治病岁月里,是他一直陪伴着妈妈,宁宁甚至知道他对妈妈很有好感,只是妈妈一直没有接受。   正是因为有这个熟人在,所以她才毫不犹豫的让司机送她来第一医院。   他走到她床前,欲言又止。   “黄叔叔,有什么事吗?”宁宁问道。   黄医生这才回过神来,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宁宁没接,疑惑的看着他:“这是?”   “你妈妈托我给你的信。”黄医生同样满脸疑惑,“她跟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跟她生了一样的病,就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   宁宁匆匆抢过他手里的信,撕开信封,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一封信,还有一把钥匙。   宁宁展开信一看,上面是宁玉人熟悉的笔迹,她在信上写了两行字。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你已经走上了我的老路。”   “我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东西放在阳明路404号,钥匙在信封里。”   阳明路404号,是一个小公寓楼。   不顾黄医生的阻止,宁宁紧急办理了出院手续,黄医生请假跟她一起来了,公寓楼是宁玉人买的,但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他不但是信的保管者,也是东西的看守者。   公寓楼不高,一共四层,每一层能住三户人家,他们一路走来,碰到的住户都亲切的喊黄医生房东,黄医生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带宁宁来到404号房前,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对她说:“这是你妈妈存东西的房间,里面的东西我一样都没动,就是偶尔进来打扫一下。”   房门打开了,宁宁慢慢走进去。   “我在外面走走,你有事叫我。”黄医生说完,关上了房门,将这个房间完全留给了宁宁。   宁宁无暇他顾,她慢慢环顾四周,只见从左到右,整个房间密密麻麻挂满了面具。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被那么多的面具包围在其中,宁宁忍不住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生电影院之中,她忍不住抱住胳膊,匆匆离开客厅,进入到卧室里。   也不能算是卧室,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台电视机,一台影碟机,一台录像机,还有一把椅子。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用电脑下载电影看了,但是宁玉人因为时代的原因,所以还保留了看碟片,以及看录像带的习惯。   宁宁在房间里没找到碟片跟带子,只好回到客厅,在面具的重重包围下,翻出了一个保险箱,她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保险箱,露出里面放得整齐的录像带以及碟片。   但中间的位置,还放置着一个小保险箱。   箱子上写着一行字:“我们的纪念日是几月几号?”   “2012年3月21号。”宁宁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密码箱上输入2012321,咯噔一声,箱子打开了,呈现在她面前的依然是一张碟片。   宁宁拿着碟片,匆匆回到了卧室,将电视机跟影碟机一一打开,她把碟片放进影碟机里,椅子都没空坐,直接跪在电视机前,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电视屏幕。   画面短暂的停顿之后,宁玉人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她打开眼睛,眼神穿透屏幕看着宁宁:“你是不是想问我,人生电影院究竟是什么地方?”   宁宁愣了愣。   “答案是——”宁玉人俏皮一笑,“我也不知道。”   那一瞬间,宁宁抬手捂住嘴巴,忍不住小声呜咽。   妈妈是最好的女演员,所有人都说她在电视里微笑,就像在你面前微笑,她在电视里看着你,就像在你面前看着你,她现在跟大家是一样的感觉,妈妈就像还活着,活在电视机里,活在荧幕上,永恒不灭。   “不管它的真面目是什么,但我来说,它就是一个磨练演技的地方。”宁玉人笑着对她说,“对了,我现在死了没有?你外婆有没有来找你麻烦?比如问你要钱或者拍卖我的遗物之类。”   说到这里,宁玉人掩着唇轻轻笑了一声。   “我纵容她有我的原因,但你不用纵容她,每个月给她一笔生活费就行,如果她说没钱要拍卖手里的遗物……”宁玉人歪头细想一下,然后朝宁宁眨了眨眼,“那就让她卖吧。”   “妈妈!”宁宁似乎已经忘记了眼前不过是台电视,她扑过去,趴在屏幕上着急的想说些什么。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据,从来都不是我穿过的衣服,不是我戴过的首饰,更不会是我的内衣袜子。”宁玉人温柔的看着她,“而是你。”   宁宁愣愣看着她。   “……还有外面那些面具。”宁玉人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眼中充满怀念,“它们每一张,都是我穿越过的人,都是我体验过的人生,这个房间,就是我的人生电影院!”   年迈的宁玉人温柔一笑,那个笑容惊艳了时光与岁月,趋近永恒。笑过之后,她将目光重新移回宁宁脸上,对她说:“好了,你翻一下影碟机下面。”   宁宁抬手擦了一把眼泪,右手在影碟机下面摸索了两下,最后摸出三张电影票。   “我把它们都留给你。”宁玉人柔声道,“总有一天,你也可以打造属于你自己的人生电影院,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约法三章。”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跟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电影院肯定不是专门给我们锻炼演技的地方,它非常古怪。”宁玉人沉声道,“我怀疑我们穿越的不是电影,而是过去。”   宁宁握紧手里的电影票,望着她。   “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宁玉人竖起两根指头,“但最多不超过两次。记住了吗?重复一遍我的话!”   “过去是可以改变的。”宁宁条件反射的重复道,“但最多不超过两次。”   “很好。”宁玉人放下手,继续说,“还有,根据票的不同,我们能改变的内容跟程度也不同,但总得来说,只要不改变主角的命运,我们就是安全的。”   宁宁将她的话记在心里,认真的点点头。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以及……绝对不要逃票!”宁玉人突然眉头一皱,“有好好听我说话吗?”   “绝不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绝不逃票!”宁宁急忙把她的话重复一遍。   宁玉人紧拧的眉头这才松开,她对宁宁微笑,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屏幕上,宁宁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两个人隔着屏幕,久久的对视着。   “宁宁。”宁玉人眼中晃动着泪水,“我爱你。”   “妈妈。”宁宁眼中同样晃着泪水,“我也爱你。”   影碟里的内容到此结束。   宁宁擦了把眼泪,把碟子倒回开头,又重新看了好几遍,直到接到黄医生担心的电话,才结束了观看。   她拿着碟子走出卧室,再次环顾眼前的客厅,环顾眼前的无数张面具,心里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是妈妈的电影院。”她喃喃道,“这是妈妈的人生……”   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部化作妈妈的面孔,从四面八方,温柔的注视着她,宁宁忍不住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但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什么,笑容一点点从她嘴角消散。   “……为什么说过去是可以改变的,但最多只有两次?”宁宁慢慢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卧室,看向卧室里那台黑洞洞的电视机,“妈妈,你到底做了什么?” 第37章 牛奶,馄饨,香菜   三天后……   将一盘录像带放进录像机里。   宁宁回到椅子上坐下,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按下开关。   宁玉人出现在屏幕里,这是年轻时候的宁玉人,没有受癌症的影响,肌肤晶莹,眼眸流光,就像她的名字——玉人。   “这是我第一次穿越。”她面对镜头说,“我穿越到了古代,成了一名不大受宠的后宫妃子,后宫佳丽三千人,我们都在争夺同一个男人。”   她不光是口头描述,而是随着描述表演起来。   宁宁握着手里的遥控器,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电影院里的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他们脸上的面具跟房间里装饰用的面具有联系吗?为什么只能改变两次过去,如果改变了三次会怎样?妈妈死了,这些疑问无人解答,宁宁只能在她留下的日记里寻找答案。   宁玉人是个演员,所以她把自己穿越的故事都记录下来了,但不是以文字的方式,而是以电影的方式。   这些故事存在一张张光盘,一盘盘录像带里,宁宁连续看了三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众人口中的天才女演员,其实并不是天才。   宁玉人同样是个凡人,她一开始演得也不好,但随着她穿越成一个个人,经历了越来越多的人生,终于量变引起质变!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源头。   这个源头就是眼前的这盘录像带!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穿越,我的第一段人生。”荧幕上的宁玉人已经演完了最后一段戏,她笑着总结,“时间是1990年7月7号。”   1990年7月7号,这是一切的源头,在这一天,有一个人会给妈妈一张电影票,并引导她走进人生电影院。   这个人至关重要,他知道的东西肯定比妈妈要多,宁宁打开手机,查了一下1990年7月7号这段时期,然后对着手机屏幕喃喃一声:“《画中人》。   1990年4月到10月这段时间,导演石泉拍摄了一部古装电影《画中人》,并挑中了之前籍籍无名的龙套演员宁玉人,让其在片子里担演女二号殷红袖,这部片子是宁玉人演艺生涯的起点,她由此片开始,走上了影后之路。   “导演石泉,主演石中棠,尤灵,宁玉人,配角……”宁宁翻了翻职员表,都是当时颇有名气的导演跟演员,但现在过世的过世,退隐的退隐,嫁入豪门的嫁入豪门,依然活跃在演艺圈的只有一个服装跟武指,可这两个人她都不认识。   想想看,这个时候有谁能帮上她的忙?谁在圈子里八面玲珑,能够联系上这两人?   宁宁给经纪人李博月打了个电话。   “刘十美跟陶云?”李博月疑惑的问,“做什么的?你找这两个人干嘛?”   “我想问他们点事。”宁宁说,“……我妈在《画中人》拍摄期间的事。”   “《画中人》?”李博月笑了起来,“那你不用问他们,有个更好的人选。”   宁宁愣了愣:“谁啊?”   “还记得我上次叫你去看,但你没去看的那个心理医生吗?”李博月说,“他是导演石泉的养子,名字叫闻雨。”   当天下午,一家茶餐厅门口。   李博月打来电话:“你到了没?”   “我到了。”宁宁一边接电话,一边看向茶餐厅的大门。   她十五分钟前就到了,但不知怎地,一直徘徊在大门口不敢进去,闻雨这个名字一直回荡在她心头,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近乡情怯的感觉。   “也许只是同名同姓呢。”她对自己说,“宁宁,你不要听到一个名字就觉得是他。”   对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宁宁推门而入,视线环顾一周,左边靠墙位置有一个人在朝她挥手,是李博月。   她朝他走过去,视线渐渐落在背对着她坐着的那个男人身上。   一个高大的,穿着灰西装的男人。   音乐声在他身旁流淌,茶餐厅中间的钢琴前,钢琴师的手指错落在黑白键上,弹奏着《river flows in you》,直议名为《你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一首又忧伤又温柔的钢琴曲。   “你好。”宁宁坐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我是宁宁,很高兴认识你。”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   这是一张很陌生的面孔,这是一个很陌生的男人。   如果说她记忆里的闻雨是个小天使,像棉花糖做成的,柔软又甜蜜的话,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浮雕在教堂内壁的大天使,大理石铸造,坚硬,永恒,容貌与身材比例趋近完美,带着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神性。   “你好,闻雨。”他握住她伸来的手,声音动听且特别,给人一种高洁无垢,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觉,“听说你找我有事?”   宁宁垂眸看着他的手,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   “是的。”她很快抬起头,对他笑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你的父亲,能够安排我们见一面吗?”   他轻轻摇摇头:“抱歉,我父亲正在住院,医生说他需要静养。”   第一次握手仅仅五秒,第一次对话也仅仅五秒,松开手指,看着对方,宁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了,你们两个想喝点什么?”李博月在旁边插了句话。   闻雨:“牛奶。”   宁宁:“牛奶。”   两个人说完,沉默对视。   “还真巧。”李博月在旁边笑道,“你们两个的口味挺像的。”   “个人习惯,改不掉了。”闻雨淡淡道,“小时候条件不怎么好,认识的人总拿大白兔奶糖泡水给我喝。”   宁宁放在桌子上的小指头微微动了动。   ……拿大白兔奶糖泡水这事,她只见两个人干过。   在《弃子》里,在1987年,大白兔在中国如日中天,是一种奢侈品糖,价格是其他糖果的七倍左右,江湖上还有一个流言,说可以拿大白兔泡水当牛奶给孩子喝。   从小在国外长大的陈观潮表示这事听过没见过,好奇之下,买了一大袋大白兔回来泡水喝,一杯没喝完就腻了,随手把剩下的奶糖送人……他连分个糖都是按演技高低排列的,所以宁宁分到的最多。   可她又不爱吃糖。   “送你了。”于是转身就给了闻雨。   结果第二天训练回来,她看见闻雨捧着一个杯子等她,杯子上冒着白气,里面是奶白奶白的液体,剩下一点奶糖还没化开,漂浮在最上面。   因为实在拗不过他,宁宁只好抬手将长发别到耳后,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然后抬眼道:“剩下的你喝。”   《river flows in you》依旧在耳边流淌,李博月抬手叫来侍应生,笑着对他们说:“顺便点点小食之类的吧,这家店的东西吃起来还不错。”   宁宁和闻雨同时打开手里的菜单,同时翻了三页。   闻雨:“馄饨。”   宁宁:“馄饨。”   两人同时从菜单后抬头,沉默的看着对方。   “……呵呵,呵呵,牛奶配馄饨,你们两个的口味还真是挺像的啊。”李博月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复读机了。   宁宁跟着笑笑,对面的男人也浅淡的笑了一下。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她记忆里的小闻雨,除了他对食物的偏好。   “再来点别的小吃吧。”宁宁打开菜单,眼睛看着他,“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我什么都可以吃。”闻雨文质彬彬的回道。   “那就先来一份水晶虾饺,凤爪,牛肉烧麦,豆腐卷,最后……”宁宁合上菜单,“木耳香菜饺。”   小吃送了上来,自称什么都可以吃的闻雨,却对最后那盘木耳香菜饺敬而远之,喜欢吃的东西一样,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一样,宁宁看着他,微微有些出神,因为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李博月在旁边咳嗽一声。   “你找我父亲有什么事?”闻雨忽然问。   宁宁回过神来:“我想跟他了解一下《画中人》拍摄期间的事。”   “问吧。”闻雨。   宁宁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   “很巧。”闻雨放下筷子,将背靠在沙发上,“那段时间我刚好在剧组,你想问什么?”   虽然情况跟预期的不大一样,但总算是找到一个知情者了。宁宁垂了一下眼眸,然后抬眼道:“我想问一下,那段时间在我母亲,也就是宁玉人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人?”   “……宁玉人。”闻雨对这个名字做出了奇怪的反应,他先是慢吞吞的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然后闭上眼睛思考片刻,才睁眼对她道,“在我看来,那次的剧组有点特别——里面的每个人都很奇怪。”   ……你这说了不是白说吗?   “不过最奇怪的还是我哥哥。”闻雨问,“你听过石中棠这个名字吗?”   宁宁当然知道,她在来此之前已经先做过功课,石中棠,80~90年代最出名的一位男演员,因为出演了一部著名武侠剧的男一号,红遍中国,成为当时万千少女心目中的“老公”。   “我哥哥是当时最出名的男演员,星途一片璀璨,可在演完《画中人》之后,他突然自杀了,没人知道为什么。”闻雨淡淡道,“我跟你一样,我也想知道那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在他身边,对他说了什么,或者对他做了什么。”   ……不但没能得到答案,反而疑问越来越多了……   从茶餐厅出来以后,宁宁谢绝了两人的护送,自己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直到那座熟悉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她才停下脚步,抬起头喃喃道:“我怎么又来了。”   胭脂路三十五号,人生电影院。   第一次看见它时,它是一座风雨中的歇脚处,第二次看见它时,它是点亮她人生的金色殿堂,而现在看见它,宁宁抓着手包的手却在不停发抖。   夜深了,门口的两串灯笼没有人点,突然自己亮起来,像黑夜里一头妖兽,忽然睁开了眼睛。   “我不想进去……”宁宁喃喃一声,她害怕了。心里有个声音对她说,磨练演技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进人生电影院,特别是现在有了陈导的赏识,她可以接到很多剧,就算不靠他,靠着自己这两次穿越下来得到的宝贵经验,她也可以越走越好……   可在看到新海报的那一瞬间,心里的声音沉默了。   剧名:《画中人》   主演:石中棠 第38章 奇数指定票   宁宁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朝那张海报走去。   一片阴影笼罩了她,她抬起头,守门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一言不发,却胜过了许多人说许多话,宁宁忍不住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可怕气势逼得后退两步,又不甘心的朝前走了一步,对他说:“让我进去!”   “你没有票。”他冷冷道。   “不!”宁宁从手包里胡乱抓出三张票来,这是妈妈留给她的遗物,她把它们举起来给他看,“我有票!”   守门人看着她手里的票,一瞬之间,眼神变得极为恐怖。   没有风,票却在抖动,抖动的不是票,而是捏着票的手。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宁宁还是梗着嗓子对他说:“让我进去!”   守门人将视线移到她脸上,显得怒气冲冲:“还没到时间!”   现在才晚上八点,离午夜十二点还有足足四个小时。   该怎么消磨这段时间?   守门人握了握拳,像在强行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意,下巴朝对面的餐饮店一抬:“去吃个饭,吃完早点回家吧……或者约个朋友一起看看电影,唱唱歌?你总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吧,别老在我面前晃悠!”   说到最后,他又按耐不住开始发脾气了,但与其说是愤怒,细品之下,其实更像是难以言说的焦急。   宁宁看了他一会,转身去了餐饮店,守门人刚要松一口气,又听见得得得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她又跑回来了,左手提着一只袋子,右手一杯奶茶递给他:“你吃不吃?”   守门人没有接受她的贿赂,他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宁宁别过脸去,她也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是害怕他身上过于凶恶的气质,还是害怕他那双过于熟悉的眼睛。   她看着他身旁贴着的海报,说:“今天的电影里会有我妈妈。”   守门人:“……”   “我想见见她。”宁宁从他面前离开,走向那张海报,“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时间是可以消磨的,但只要你想,那么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拍上用场。   比如现在。   宁宁停在海报前,开始研究眼前这张海报。   前两次的穿越告诉她,海报上的内容其实很重要。   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可能是贯穿全剧的重要线索——比如《民国马戏团》海报上的小木盒。海报上描绘的环境很可能暗示着主角所处的环境——比如被一群人的流言蜚语围在中间,最后深陷泥沼的闻雨。   跟前面两次相比,这一次的海报……显得太过正常了。   看起来就像一张普普通通的古装偶像剧宣传海报,上面是一个白衣翩翩,潇洒风流的古装男子,他左手提笔,右手负在身后,于宣纸上作画,那画刚刚描了个轮廓,似乎在画着一个人。   笔是普通的笔,纸是普通的纸,书桌是普通的书桌,砚台是普通的砚台,夕阳晚照,那人,那笔,那纸都被渲染得昏黄。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就是他笔下没完成的画。   宁宁看不出他要画什么,吞了吞口水,她笑着回过头,一副随便聊聊以便消磨时间的样子:“嗨,你觉得他在画什么?”   守门人的目光朝她瞥来。   宁宁的心咚咚直跳。   “我不能告诉你。”守门人说。   从他嘴里套出点消息的希望落空,宁宁心中正觉得失落,忽然听见他说:“待会你打算用哪张票进去?”   宁宁愣了愣:“什么哪张票?”   “你手里有两种票。”守门人说,“普通票,还有奇数指定票。”   宁宁听了,急忙将那三张票重新从包里拿出来看。   这三张票从外观上来看是一模一样的,不同的只有座位号,但仔细一看,会发现其中一张票不但座位靠得很前,而且印戳上还用红笔小小写了两个字:指定。   想起上次用掉的偶数指定票,宁宁抬头问:“这张票跟偶数指定票有什么区别?是不是都能指定进入电影的时间?”   守门人轻轻摇摇头:“偶数指定票指定的是时间,奇数指定票指定的是角色。”   “你的意思是说……”宁宁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看了看手里的奇数指定票,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我可以指定自己穿越的对象?”   “不错。”守门人说,“你可以选择成为主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前提是这个人在这场电影中出现过。”   偶数指定票指定进入电影的时间。   奇数指定票指定进入电影后扮演的角色。   普通票则一切随机。   “……还有其他票么?”宁宁抬头望向他,“其他票能做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守门人说,“你手里没有对应的票。”   宁宁注意到了,他一直在说不能,而不是不愿。   并且他向她暗示了一点——只要她手里持有对应的票,就能从他这里得到相应的讯息。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守门人说,“指定你的角色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你只是要见你妈妈吧?那就选个跟她认识的人,没事少在主角面前晃悠,搭理这种人对你没好处。”   这个警告,宁宁不是第一次听了。   之前她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现在懂了。结合妈妈留下来的遗言,她不能随便改变主角的命运,否则会有很可怕的后果,但两个人要是不认识还好,如果认识,且天天呆在一起的话,那么或多或少都会给对方造成影响,比如她和曲老大,比如她和闻雨。   想到这里,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守门人,心里明了一件事:“他是在帮我……”   “……我会的。”她对他说,“稍微给我点时间,我想想穿谁好。”   因为不能指定时间,所以宁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穿越到什么时候,也许会穿越到石中棠小时候,又也许会穿越到他自杀那天。   在什么都没法保证的情况下,她至少要保证一点——《画中人》开拍的时候,她必须呆在剧组。   也就是说,她要穿成剧组里的某个人。   “这个人得有一点点特权,可以在剧组里自由行动。”宁宁在电影院门口来来回回的走,心里思索着,“职业最好是演员,因为如果是演员之外的工种,比如剪辑师武指之类的技术工种,我是干不来的,短时间内还好,长时间我可能就会被剧组裁员……”   一个个条件,一次次删选,最后只有一个人附和条件。   宁宁停下脚步,看向守门人:“我选择尤灵。”   尤灵,跟妈妈同时代的女演员,在《画中人》中扮演女二号灵山公主。   宁宁选择她,除了她满足以上几点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部剧的几个主演配角里,她对尤灵最为熟悉,这个女演员身上有很多跟她相似的地方,比如容貌美丽,戏路单一,从出道以来,演的清一色都是花瓶美人。   以至于宁宁曾经被人称作“小尤灵”,而不是“小宁玉人”。   从一开始的气愤,到后来的感同身受,宁宁忍不住找了一些她的片子还有资料看,现在,这些片子还有资料派上用场了,比起剧组里不认识的其他人,她能更快也更好的扮演尤灵,不会让旁人一眼看穿她是个假货。   “指定人物尤灵,一人一票,入内作废。”守门人接过她手里的奇数指定票,撕掉以后,让出身后的大门,“进去吧。”   宁宁朝大门走了一步,看着里面的一片漆黑,第二步始终迈不出去。   直到守门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说:“放心吧,电影播放期间,人生电影院会保护客人。”   “那电影结束以后呢?”宁宁回过头来,眼神有点可怜兮兮。   守门人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忽然说:“我会去接你。”   宁宁楞了一下。   “我会去接你的。”他郑重其事的承诺道,声音低沉有力,宛若黑云压城城欲摧,恨不得化作刀,化作剑,化作盾牌护卫她,“你不用怕!你谁都不用怕!”   这样的维护,这样的关怀,这样的眼神,他的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可宁宁不知道该不该在这里把他认出来……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于是急忙转过头去,背对他嗯了一声。   “谢谢你。”她轻轻说,然后低头走进眼前的电影院大门。   一路上,看见她的工作人员全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他们隔着面具看着她,毫不遮掩眼中的贪婪跟渴望,可就像守门人说的那样,他们明明已经蠢蠢欲动,却又不敢真的对她做些什么。   人生电影院,正在保护着她,保护着今天晚上唯一的客人。   “你的座位在这。”又是前两次那个仕女面具小姑娘,她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殷勤,眼神也比之前更加热烈,“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宁宁对她举了举手里的奶茶,“我自己带了。”   仕女面具失望离开,不久,灯光熄灭,荧幕亮起。   最先出现在屏幕上的仍是那行字。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然后叮的一声脆响,仿佛玉筷敲击在酒杯上。   叮,叮,叮,伴随这清脆悦耳的敲击声,一个男人放浪不羁的高歌:“爱酒爱诗爱美人,快意平生!贪杯贪醉贪知己,生死方寸!”   这歌声犹如一川银河飞流而来,而宁宁的名字也像河边的花一样,悄然盛开在大门口的海报上。   剧名:《画中人》   主演:石中棠,宁宁 第39章 灵山公主   1990年4月,《画中人》剧组。   “来来来,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我是演疯道士的陈诺,幸会幸会!”   “得了,谁不认识你啊,道士专业户啊!”   “我是黎树,演主角他爹,哎第一次给人当爹,心里还有点小激动呢。”   “大家好,我是演灵山公主的宁玉人。”   “大家好,我是演灵山公主的尤灵。”   说完,两人同时一楞,然后慢慢转头看着对方。   ……这他喵的就有点尴尬了……   之后虽然大家还在嘻嘻哈哈,但打量她们两个的目光明显变多了,没人认为尤灵刚刚那句话是口误,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口误!特别是娱乐圈,每次口误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的!   就连石导也这么认为,散会之后,他单独找尤灵谈话,似笑非笑道:“开玩笑也不是这么开的,你这样会让大家很尴尬的。”   尤灵,或者说穿成尤灵的宁宁闻言苦笑。   她没开玩笑!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是灵山公主!   至少在后面拍出来的片子里,她是灵山公主!   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处心积虑想要抢角色的碧池!   “石导。”事已至此,宁宁只好硬着头皮说,“其实我真的觉得……我跟宁玉人的角色可以对调一下,她更适合殷红袖这个角色。”   虽然灵山公主是女一号,虽然现在每个人都觉得她想抢妈妈的角色,但宁宁是知道的,殷红袖才是这部电影最后的大赢家!   《画中人》上映之后的表现更是证明了这一点——电影里的角色那么多,所有人都只看着殷红袖,只能看见殷红袖!在她展现出的光彩面前,所有角色包括女一号,全部黯淡无光被人遗忘!   “原来你真的想抢这个角色啊。”石导喟叹一声。   “……”算了就当是这样吧!   宁宁现在觉得一片焦头烂额,穿越之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一个情况。手头的资料还有各类八卦贴里也从来没有提过,妈妈在《画中人》里最初的角色居然是灵山公主?   那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要怎么做,导演才会把她们的角色对调过来,让一切按照历史资料里写的那样发展?   “其实我之前也有考虑过。”石导说,“从形象上来看,你的确更适合灵山公主一点,不过从演技上来看,她又更适合一点。”   略微思考片刻,石导忽然笑道:“那这样吧,你们两个比比看……小陈!”   不远处一个青年听见他的叫声,应了一声,然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宁宁看着对方越来越近的身影,看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孔,心里就一句话——陈导,怎么哪都有你啊!   “这是陈观潮,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最近在我这里学习怎么当导演。”石导给宁宁介绍了一下,然后对陈观潮说,“剧本你写的,台词还记得吧?过来帮忙排一下戏,你暂时当一当男主角。”   陈观潮点点头,毫不怯场,淡定自若:“好啊,演哪一场?”   《画中人》是一部古装爱情魔幻故事。   电影一开始就是囚车列列,权臣谋反成功,将皇帝一家拉往菜市场斩首,其中包括灵山公主。   李中棠痴恋灵山公主多年,营救公主无果后,他冒着生命危险,从刽子手那里买到了灵山公主的一缕头发,并在疯道士的帮助下,用头发做成了一支画笔。   之后他用此画笔,日夜画着灵山公主的图像,如痴如醉,宛若疯魔,直到有一天,画中人从画里走了下来……   眼见独子迷恋画中人,以至于形容消瘦,荒废了事业,李父在旁人的建议之下,从一个烂赌鬼手里买来了他的女儿——一个绝色少女殷红袖。并告诉她,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把李中棠勾引到手,要么他就把她卖去青楼。   殷红袖别无选择,只能拼命跟灵山公主争夺李中棠。   接下来她们两个要演的,就是其中颇重要的一幕——画中人从画上走下来!   “这出戏就不对外公开了。”石导将他们领到一个空房间,里面布景布到一半,看起来依稀是个书房,台上有纸有砚,墙上挂笛挂画,他问,“需要给你们多少时间?谁先来?”   宁宁面露踌躇,她没法先上,剧本她还是刚刚到手,上面台词她都没捋顺!   宁玉人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回石导身上,淡淡道:“我来吧。”   她的声音跟态度都很冷淡,宁宁一开始以为是不满她“抢夺角色”,等到宁玉人登台之后,她才渐渐看出不对劲。   “!”   陈观潮绕到书桌后,从笔架山上随便选了一支笔,然后在空空的砚台里蘸了蘸,回到画纸上,从1987到1990,他的变化很大,气质越发沉稳,越发像一个人——陈君砚。   但宁宁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宁玉人,妈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要演一个什么样的灵山公主?   宁玉人慢慢走过书架,忽然一挥手,将书架上的书全部扫落下来。   陈观潮皱皱眉,回头一看:“怎么回事?”   他放下画笔,朝书架走去,弯腰将地上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忽然捡书的手一顿,慢慢转过头,从下往上看去。   他的书桌上,趴着一个女人,更确切的说,他的画纸上,趴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慢慢耸动着肩膀,像蛇类蜕皮一样,从画纸上一点一点爬起来,动作越来越大,以至于最后从小小的书桌上滚落下来。   “……你!”陈观潮握紧手里的书,看起来有些紧张。   她很快从地上起来了,虽然起来了,头却一直低垂着,头发很长,从脸上一直垂落到地上,轻轻摇曳,犹如夜晚湖畔的垂柳。   “你是……”陈观潮忽然朝她走近一步,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病态的狂喜,仿佛梦里寻她千百度,终于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她。   她慢慢抬起手,拨开自己一边头发,露出一边面孔,然后朝他无声微笑。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姿态,同样的笑容……宁宁是见过的。   “很恐怖,但也很有魅力对不对?”石导在宁宁身边小声说,“一眼就能抓住观众的心。”   “当然……”宁宁喃喃道,因为这是魅影,宁玉人在演的根本不是灵山公主,她把宁宁曾经扮演过的魅影模仿的惟妙惟肖!   一场戏很快就演完了,结束以后,陈观潮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像个花痴似的追在宁玉人身后,激动的都有点口吃了:“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这部电影演完以后,要不要来演我的电影?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观潮……”   宁玉人楞了一下,然后沉默的低下头,走到导演身边,低低道:“导演,可以了吗?”   “恩,可以了。”石导转头问宁宁,“你还要上去么?”   宁宁真是满嘴苦涩。   她也能演魅影,问题是妈妈已经先一步上场了,她再这么演,在旁人眼里完全就是对她的模仿。再说扪心自问,她能演得比妈妈更好吗?不能,因为妈妈模仿的一模一样,她演的就是宁宁,宁宁自己怎么可能超越自己?   石导是个好人,他拍了拍宁宁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快吃晚饭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其他的改天再说。”   “……那我先走一步了。”宁玉人阴沉的说,她不但戏里跟过去的宁宁一样,戏外也跟过去的宁宁一样,宁宁有点怀疑她现在是不是在睡棺材,吃冷饭,洗冷水澡了……   石导又拍了拍宁宁的肩膀,然后第一个离开,宁玉人是第二个,后面跟着一只狂热不已的脑残粉:“考虑一下吧,我跟你说,我的《戏院魅影》……”   宁宁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心里有点乱。   她这下真的理解那句“不要离主角太近”的意义了……   对电影院,对电影里的人来说,她就像是一颗石头,丢下去,荡开一圈涟漪,先影响身边的人,然后影响远一点的人,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只影响到了闻雨,现在看来,她造成的影响比她自己想象得还要大。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宁宁叹了口气,她转过身,这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他歪靠在墙上,笑吟吟的看着她,虽然一言不发,但一双桃花眼已经说尽情话,正是本次电影的男主角石中棠。   宁宁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但本着“主角有毒,能避就避”的原则,朝他礼貌性的笑笑,就要出门离开。   结果他忽然朝旁边移了一步,用胸膛挡了她一下,然后夸张的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单手撑着脑袋,笑嘻嘻的对她说:“我摔倒了,要亲亲才能起来。”   ……你他喵碰瓷啊!!   “你等等,我现在就通知石导过来人工呼吸!”宁宁没好气的回了一声,走了没两步,后面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说:“如果我是男主,我是不会为了刚刚那位灵山公主如痴如狂的。”   宁宁愣了愣,转头看着他。   他还躺在地上,一副天为被,地为床的模样,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朝她轻轻勾了勾。   宁宁迟疑了一下,才不情不愿移过去,蹲在他身边问:“怎么说?”   石中棠笑眯眯的看着她,一根指头轻轻点点脸颊,示意亲一下。   “我没问题了,我走了。”宁宁翻了个白眼正要走,对面忽然伸来一只手。   刚刚还懒洋洋仿佛醉酒的石中棠矫健的坐起来,手指勾住她一缕鬓发,牵到唇边亲了一下,他长得好看,笑得好看,笑吟吟勾着她头发的姿势也好看,不带一丝轻薄,反似古代侠客拈花一笑,对她说:“好了,我教你。” 第40章 另一个灵山公主   “宁玉人已经把恐怖演到了极致,你很难在这方面超过她了,所以你要演一个不同的灵山公主。”石中棠笑了笑,“一个美丽到极致的灵山公主怎么样?”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宁宁仔细想了想……靠,这不就是花瓶吗?   “你真觉得这样能行?”宁宁狐疑的看着他。   “当然咯!”石中棠信誓旦旦,“如果让我来画我的意中人,我肯定是画她在我心目中最美丽的样子,谁会画个女鬼来吓唬自己啊!”   听前面似乎很有道理,但听到最后一句……宁宁挑挑眉:“所以你只是想找个美女跟你搭戏,不是女鬼……”   “宁采臣庙遇聂小倩,许仙断桥遇白蛇,没有当场大喊一声妖孽然后打死她们的原因是什么?还不是因为她们美得如梦如幻,让人见了就喜欢。”石中棠笑眯眯的,不知何时已经离得宁宁很近。   离得这么近,以至于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不是香水,也不是肥皂,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描述的气味,让人变得敏感,让人心跳有点加速,让人想要逃跑又不舍得逃跑。   “……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他玩弄着宁宁那一缕头发,声音又低沉又磁性,“让我慢慢告诉你吧。”   宁宁一把将他推开,转身跑了。   他没追上来,在后面不停的笑。   宁宁恼羞成怒,觉得对方在戏耍她,亏她之前还把他的话当真了!他只是单纯在撩妹!于是跑得更快了,转角处,忽然脚步一顿,又把自己缩了回去,悄悄看着外面两个人。   不愧是母女!妈妈也在被一个男人纠缠!还是一个更加辣眼睛的男人!   “你应该认识我吧?”陈观潮拦着宁玉人不让走,“我是《戏院魅影》的编剧跟副导演。”   宁玉人实在被他逼得没办法,只好低沉道:“……我认识你。”   陈观潮眼前一亮,双手抓住西装领口抖了抖,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自信,更加成功人士一些。   “这部电影拍出来,虽然得到了很高票房,很多奖项,但其实我个人对它是不满意的。”他目光灼热的看着宁玉人,“它还可以更加完美!只需要有一个完美的女演员,一个完美的魅影……对,就是你!”   听到这里,宁玉人终于忍无可忍,她打断对方的话,问:“你还记得我吗?”   陈观潮顿时卡壳,他认真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还是迷茫:“我们以前见过?”   宁玉人忍不住握了握拳,声音有些压抑:“那你还记得闻小宁吗?”   这回陈观潮终于想起来了,他有些意外的咦了一声:“你居然知道这个名字,这么说你以前也在《戏院魅影》剧组里呆过?等等,我想起来了……”   他笑了起来,并拢两根手指,帅气的朝她一甩:“你是演女配跟班的那个吧!我记得名字好像是……”   “够了!”宁玉人再也无法忍受下去,她推开他,想要从这里离开,可陈观潮不让她走,两个人正拉拉扯扯,宁宁深吸一口气,从拐角处走出来。   “喂,陈观潮。”她一本正经的扯了个谎,“石导叫你过去。”   “石导找我?”陈观潮信了,给身后的宁玉人留下一句“回头再来找你”,就抬脚离开,找石导去了。   他一走,宁宁立刻走过去抓住宁玉人的手,朝她眨眨眼:“快走,我刚刚骗他的。”   两个人急急忙忙离开,回到宁玉人房间以后,宁宁刚刚关上房门,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叹息。   “其实我们三年前就认识了,可他一直没认出我。”宁玉人喃喃道,“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眼睛一直追着一个天才女演员,根本看不见别人。”   宁宁愣了愣,回头看着她。   “可笑的是,他现在看到我,也是因为我在模仿那个天才女演员……”宁玉人忽然抬手捂住嘴,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漏嘴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宁宁,眼神带点祈求带点可怜,让宁宁看着有点心酸。   “你演得很好。”她诚心诚意的说,“你演得真的很好。”   你将魅影的恐怖演到了极致,将“闻小宁”演到了极致,你已经逼得某个“天才女演员”无路可走,只能在花瓶路线上下功夫了!   “是我模仿的好吧。”宁玉人却不自知,她自嘲一笑,然后低下头,无力的捂住自己的脸说,“我根本没有当演员的才华!我只会模仿别人!我只是在不停的模仿她……但我一辈子都超越不了她……”   说到这里,宁玉人捂着脸哭了起来。   看着她,宁宁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不断看着妈妈的电影,不断模仿着她又不断的失败,渐渐被人贴上“没有才华”“不如宁玉人”“一定坚持不下去”的标签。   可怕的不是别人这么认为,而是她渐渐自己也这么认为。   宁宁急忙走过去,伸手抱住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似乎吓了宁玉人一跳,她身体僵了僵,然后不留痕迹的推开她。   宁宁被推开以后,也顺势转了个身,她背对着宁玉人,免得让宁玉人看见她微红的眼圈,声音有些沙哑的问:“以后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模仿那个天才女演员吗?”   “……”宁玉人沉默一下,说,“不然还能怎样呢?”   “可你只模仿她,就只能一直演一种角色。”宁宁装作看窗外,眼珠子却一直转向她的方向,“你可以多模仿一些别的人……”   “说得简单!”宁玉人发出一声低吼,她披散着长发,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嘟囔道,“你不明白,你根本不会明白!我越模仿她,就越无法离开她……她就好像,好像死而复生了一样,总在我身边出现,总在我耳边说话,我变得越来越像她……”   宁宁急忙回头,看见她现在的样子,眼睛里充满焦急与忧虑。   “你入戏太深了。”她严肃的说,“你这样下去非常危险……”   宁玉人咬着嘴唇不说话,挣扎着犹豫着,恐惧着却又不舍得放弃……   “我们换个角色吧。”宁宁叹了口气,“你来演殷红袖,我来演灵山公主,我跟你说,殷红袖这个角色……”   不等她说完,宁玉人转头对她笑:“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宁宁愣了愣。   “只有恐惧和痛苦,能让人刻骨铭心!我的灵山公主比你的好!”宁玉人阴冷的笑了起来,那是一个魅影式的笑容,不相信任何人,不信任任何人,“你走吧!这个角色是我的,我绝不会让给你!”   宁宁被她赶出门外。   背靠在门上,她慢慢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只有恐惧和痛苦,能让人刻骨铭心?”   身后寂静无声,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在听。   “恐惧和痛苦,我也经历过。”无论她有没有在听,宁宁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可真正让我刻骨铭心的……是一把剃须刀,和一碗馄饨。”   烛火摇曳,曲老大躺在椅子里,她在旁边给他刮胡须,他温柔的看着她。   光芒照入,闻雨安静的蹲在衣柜外,将一勺子热气腾腾的馄饨朝她递来。   “……我要演灵山公主。”宁宁说,“一个不那么恐惧,不那么痛苦的灵山公主。”   她抬脚离开,身后房门紧锁,宁玉人背靠在门上,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良久之后,才低低说了一声:“你赢不了我的。”   美丽能够战胜丑陋吗?一个不那么恐惧,不那么痛苦的灵山公主,可以战胜恐怖痛苦到了极点的灵山公主吗?   宁宁不知道。   她只是想要演给妈妈看。   于是她回到之前排戏的那间书房,石中棠已经不在里面了,这让她松了口气,她走进门,伸手拿起先前遗忘在这里的剧本。   “我要演另外一个灵山公主。”她对自己说,“一个美丽动人的灵山公主。”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主要演员大约会在三天内到齐,然后剧组就会开机,她要在这段时间以内塑造出另外一个灵山公主。   但具体要塑造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   这就完全取决于演员自己的能力了。   宁宁翻了翻剧本,剧本跟小说不同,甚至有些枯燥无味,它没有多少场景或者心理描写,基本全是台词。   而同样一句台词,可以搭配无数种神态跟动作,哪种最好,上面不会特地标记出来,只有演出来才知道。   比如现在这句:过来。   “过来。”宁宁柳眉倒竖,然后摇摇头,“又不是讨债。”   “过来。”宁宁媚眼如丝,轻咬朱唇,然后轻轻呸了一声,“……差点顺嘴喊出一声来玩吧大爷。”   “过来。”宁宁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停顿了一下,觉得抓住了一点感觉,握住手里的剧本在屋子里慢慢走着,将刚刚那句过来反复念了几遍,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诀窍……   翻了翻剧本,她又换了一句,是片子开头,灵山公主被押上法场,因其美貌,奸臣给了她一次机会,问她愿不愿意入他后宫。   “我堂堂灵山公主,岂会屈尊侍贼。”宁宁声色淡淡,仿佛生而高贵,并不将这篡位小人放在眼里,“你要杀就杀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气急败坏:“不知好歹!”   宁宁一楞,循声望去,见傍晚夕阳下,石中棠斜靠在门扉上,侧过脸来对她笑:“继续啊。”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但有个人对戏是好事,宁宁停顿片刻,一手持卷,一手负在身后,纵然身处法场之上,将受刀斧之刑,仍然不忙不乱,不哭不求,傲骨不折,气质高华,闭目道:“动手吧。”   石中棠从奸臣转换她身后的刽子手,重重呼吸两声,终于一狠心道:“我家有老有小,实在不敢跟新帝对着干,公主,对不住了!”   几秒钟过后,又从刽子手转换为男主,声音平静,但仔细一品味,就会发现那平静下面涌动着巨大的怒火与悲哀,他低沉道:“一千两银子就在后面的车子里,她的头发呢?”   一场场戏对下来,宁宁心里只有三个字——好厉害!   她演一个角色已觉艰难,他却包揽了她之外的所有角色,角色之间切换得极快,却又演得极好,还没拿剧本,他该不会是把里面每个人的每句台词都背下来了吧?   明明是个天才,却还这么努力,真是不给普通人活路。   “别走神。”石中棠打断她的思绪,笑着说,“继续啊。”   接下来,就是早上那一幕了。   宁宁来到书桌旁,弯腰将地上的画纸捡起放桌上,然后自己爬上桌,接下来,她要作为画中人从画中走下来。   妈妈选择如蛇蜕皮一样缓慢爬出,那一幕虽然可怕,却非常吸引眼球,她该怎么做,才能比她更吸引观众的目光?   “不,别去想这个。”宁宁闭上眼睛,“我现在要演的,是我的灵山公主。”   她渐渐放松身体,放松思维,于是书房渐渐变成寝宫,又旧又破的书架变成了放满古玩异宝的八宝阁,光秃秃的墙上挂上了名家画卷,连她身下的书桌都变成了紫檀木质地,她的裙裾跟长长宫绦从桌上委落在地上。   她怎么会在桌上?   宁宁慢慢睁开眼,略显为难的皱皱眉,从小金枝玉叶,她既不会自己上桌,上来了也不会自己下去,她略略侧过头,望着倚靠在门上的石中棠,抬起手,天经地义的吩咐他:“过来。”   石中棠微微一愣,笑着从门上起来,走到她面前,没有去扶她的手,而是出其不意的将人打横抱起,柔情蜜意的问:“怎么谢我?”   宁宁不但没对他说谢谢,反而一把甩开他的手,双脚落地之后,立刻朝着门外走了几步,但并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一束月光照在她身上,她在月光下慢慢回头,手里的剧本如扇子般别在脸前,只露一双潋滟横波的眼睛望着他,然后微垂眼眸,朝他优雅的欠了欠身。   那一幕如梦如幻,如水中月,如镜中花。   石中棠愣愣看她半晌,忽然笑了一下,顺从自己的心意,伸手拽她入怀,如掬水月在手,如弄花香满衣,俯下身,笑着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啪!”   第二天,房间里嗡嗡作响,一群人争吵不休,其中一个转头看向石中棠,咦了一声:“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石中棠摸摸右边脸颊,“昨天晚上有蚊子。”   讨论终于告一段落,石导看着场中站着的宁宁跟宁玉人,说:“灵山公主的扮演者是……” 第41章 第一次告白   “当然是宁玉人!”   石导转头看去,脸上写着“老子还没说话呢,谁在那抢戏?”   是陈观潮。   “尤灵的灵山公主美则美矣,但太没有冲击力了,市面上这样的类型太多了!”陈观潮将手往宁玉人的方向一比,“不像她,演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充满颠覆性的,致命又迷人的女性角色!”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众人,因为他这番话,又重新开始争执不休。   正当陈观潮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时,一个声音在人群中懒懒响起。   “她演得的确很好,好到让整部电影失衡。”   陈观潮一楞,循声望去,见石中棠摸着下巴,笑吟吟道:“你们只顾着谁好谁坏,忘了《画中人》的具体内容了吗?最重要的那条线是什么?是男主过于迷恋画中人,他父亲不得不让女二勾引他,现在你们再看看她。”   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向宁玉人。   一个阴沉可怕,仿佛在一个地方站久了,那块地就能长出蘑菇来的女演员,陈观潮说她致命又迷人,迷人这点有待商榷,但致命这点大家都认同,都没几个人跟她对视,久了怕自己会忍不住掏出一串佛珠或者十字架……   “一个会让片子打上‘未成年人请在父母陪同下观看’标签的灵山公主,你让男主怎么对她一见钟情。”石中棠耸耸肩,“你让女二怎么念得出‘她太美了,我连她一片手指甲都比不上’这句台词?”   “这样不是更能体现出男主的深情吗?”见众人议论纷纷,似乎有被石中棠说动的趋势,陈观潮急忙梗着脖子说,“就算她又丑陋又可怕,男主依然爱她,这种爱不是更能打动人心吗?”   石中棠头一偏,笑吟吟的看着他。   就陈观潮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石中棠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戏院魅影》。”   陈观潮微微一愣。   “之前看剧本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有点怪,不知为什么,有很多地方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石中棠看着他,“现在听了你的话,我终于能确定自己在哪里看过它了——《戏院魅影》。”   “你这话什么意思?”石导忽然开口。   “我只是觉得这部剧越来越像另外一个电影了,无论是剧情还是人设。”石中棠摇了摇手里的剧本,“尤其是你最近做出的几处修改。”   剧本内容并非一成不变,跟组编剧会根据需要,在合理范围内修改剧本。   但很显然,陈观潮做出的修改,已经渐渐超出了合理的范围……   “一个神秘,恐怖,为了男主可以毫不留情的杀了任何人的女主角。”石中棠分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向陈观潮,“一段发生在李家老宅的恐怖爱情故事。”   手里的剧本递到陈观潮面前。   “我想问问,你写的真的是《画中人》吗?”石中棠深深看着他,“她演的又真的是灵山公主吗?”   陈观潮怔怔看他,想要辩解什么,可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一切辩解的话,在现实面前,在眼前这部剧本面前都是苍白的。   他已经不知不觉的将《画中人》写成了古代版的《戏院魅影》。   “够了。”石导右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打破眼前的沉静,“我现在宣布,灵山公主的扮演者是尤灵,至于殷红袖的人选……”   “我提议宁玉人。”   石导循声望去,脸上写着“又是谁在抢老子戏?”   是宁宁。   “我提议让宁玉人来演殷红袖。”宁宁望着角落里的宁玉人,说,“她是最好的人选。”   散场以后,宁宁走了没两步,石中棠就从后面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怎么样?”他朝她眨了一下右眼,“我刚刚是不是很帅气?”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这次她还真没办法说他不帅,他撩妹,但又不完全是在撩妹,要没有他刚刚那番话,这部电影搞不好真会拍成戏院魅影古代版,就算石导中途发现不对停止,但中途也会消耗掉许多人力物力。   “其实他这个人挺可惜的。”石中棠忽然望着前方道。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宁宁看见了陈观潮的背影,跟先前的意气风发不同,看起来非常消沉烦躁,正旁若无人的揉着自己的头发,很快就揉出了一个鸡窝……   “一部《戏院魅影》让他少年成名,现在看起来,似乎算不上什么好事。”石中棠眼神透亮,“他被过去的成功困住了,这些年来他不停在重复自己,不停写一样的东西,可写来写去都是《戏院魅影》。”   他忽然转过头,抛开之前的一脸严肃,再次笑得玩世不恭:“好了,不提他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饭,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店哦。”   “……下次吧。”宁宁飞快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找到宁玉人的身影,猜她可能是回自己房间去了,“我想找宁玉人谈一谈。”   “哇!你真是个小恶魔!”石中棠故作惊讶,“她都已经从女一变成女二了,你还不肯放过她啊!”   “说什么呢!”宁宁翻了个白眼,“殷红袖这个角色有什么不好!她才是这部电影的精髓!”   石中棠楞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看着她,当一个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你的时候,你不忍心让他长久等待,会自己接着往下说。   “……陈观潮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灵山公主的人设很普通。”宁宁说,“这种人设对演员的限制很大,不如殷红袖的人设接地气且充满爆发力。”   灵山公主的人设太过高高在上不接烟火气,虽然名为画中人中的女主,但从剧情和台词上来看,编剧根本没在她身上花费什么心思,她最主要的职责就是美!美!美!   而殷红袖不同,她虽然也是个美丽少女,但更接近现实里的芸芸众生,出生平凡,过得很苦,无论想要什么,都要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命运从未垂怜过她,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这样的角色如果演好了,会非常打动人。   “……既然你明白这点,为什么要跟她换角色?”石中棠笑着问。   “因为我说过了啊。”宁宁叹了口气,望着宁玉人住的方向,“她才是最好的人选。”   她去找宁玉人之后,石中棠在原地站了片刻,身后传来一声让他深感憔悴的声音。   “石头!”石导挺着三层厚的啤酒肚朝他走来,虽然努力想要表达自己的怒气,奈何长着一张弥勒佛脸实在让人怕不起来,“你又在勾搭小姑娘!”   “我没有啊!”石中棠矢口否认。   “还说没有!”亲爹行使特权,揪着他耳朵不放,“我追你妈写了五年诗,从乐府诗抄到泰戈尔,硬生生把我从一个搬砖的抄成了知识分子,你呢!”   “搬砖的就不要假冒知识分子了,妈都跟我说了,就因为你第一次给她写诗写‘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她差点就报警了……”石中棠话还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石导揪住了另外一只耳朵。   修理完儿子以后,石导感觉清爽了不少,那不断被人抢戏的怨念终于发泄完了,揽着儿子的肩,他语重心长的说:“少年浪子才叫浪子,老了不叫浪子了,叫老流氓。跟爸说说,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你定下心来?”   “貌若西施,才比班昭,身材参考赵飞燕,笑起来最好像奥黛丽赫本……”石中棠一根一根手指的数过去,就在石导快要按耐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时,他将所有的指头收了回去,只留一根摇了摇,笑吟吟道,“以上都不是我的女朋友。”   石导怒了:“你到底想怎样?”   “哎呀不急不急。”石中棠避开他挥来的手,笑着跑了,“总而言之呢,如果一定要找,我会找一个嘴硬心软的女孩子。”   “臭小子!站住别跑!”石导在后面狂追,但啤酒肚的空气阻力实在太大了……十几分钟后,石中棠停下脚步回头,身后空空如也,他吁了一口气,总算是甩掉了。再看看四周,好巧,看到了两张熟面孔。   院子里,宁宁跟宁玉人都没察觉到附近来了人,又或者说,她们之间的气氛太过剑拔弩张,眼中除了彼此,根本看不见别人。   “灵山公主是你的了。”宁玉人眼圈微红,看起来刚刚哭过,“你还想怎么!”   “我来跟你讨论一下殷红袖这个角色。”宁宁对她说,“这个角色可能跟你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宁玉人尖叫一声打断她的话。   “够了!!不要再假惺惺的了!!”宁玉人双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想听,也不肯相信她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   通红的眼睛盯着宁宁,又妒又悲,又羡慕又怨恨。   “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宁玉人喃喃道,“你什么都有,银行家的女儿,年轻漂亮,全家人都支持你演戏,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演什么就能演什么。”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那封信,酸涩道:“我呢?”   宁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是?”   “我妈给我写的信,说我在外面年纪一大把了,还一事无成,不如早点回家嫁人……开什么玩笑!!”宁玉人右手一握,将那信死死揉进掌心,语气十分激动,“我好不容易才从她那逃出来,我死都不要回去!我死都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   最后不是宁宁的话,而是这封信让她下定了决心。   “……我死都不怕。”宁玉人缓缓抬头,“还会怕你?”   那双之前死气沉沉的眼睛,现在燃烧起一团火焰。   “……我要演殷红袖。”宁玉人盯着宁宁说,“殷红袖能赢灵山公主,我也可以!我会比你演得更好,我会比你更受欢迎,我没有的我自己去争!”   宁宁原本有许多话要跟她说的,但此时此刻,一句都不想说了。   为什么要说呢?   好不容易,她才有了一双殷红袖的眼睛。   “我等你。”最后,宁宁只是对她笑了笑,“继续追赶我吧。”   妈妈,别停下,别被过去那个叫闻小宁的阴影困住,从笼子里出来,继续朝前面跑下去吧。   当你跑起来,你很快就能从我身边跑过去,等你再次回头,你会发现原来过去困扰过你的人,其实并不怎么厉害。   因为她也不过是一个,被你的阴影困住了很多年,不断不断追赶你的小可怜。   宁玉人面色潮红,她误会了宁宁脸上的笑,觉得是在嘲讽她,忍不住上前推了她一把:“滚啊!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宁宁后退两步,然后飞快转身,免得被她看见自己眼中盈动的泪光。   就算明知道这样是为妈妈好,但是被自己最喜欢的人这样憎恨着,这样嫌恶着,还是忍不住想要流泪。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妈妈回房间了,这时候,宁宁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啪啪啪,耳边忽然传来两声掌声。   宁宁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急急忙忙的朝他走过去,朝他嘘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在这?”   石中棠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刚刚的戏演得不错啊。”   说完,伸手刮了刮她脸颊上的泪水。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低头看着自己指头上的泪水,像看着停在指头上的美丽蝴蝶,“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好处啊。”宁宁说,“她演得好,这部电影就能更卖座不是吗?”   “我说的是……”石中棠笑吟吟的抬头,“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宁宁沉默了。   很难解释她现在的行为,素不相识,她为什么要对剧组的另外一个女演员,而且还是一个跟她不怎么对付的女演员那么好?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昂头看着他,认真的说:“过了这个坎,她会成为最好的女演员的。”   “她能不能成为最好的女演员,我不知道。”石中棠也神色一肃,认真的看着她,“但你肯定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宁宁愣了愣。   “我喜欢你。”石中棠神色一舒,阳光从他身旁的树梢后,花叶间照过来,点缀在他的发顶眉间,像金色的雪,他又温柔又认真的看着她,“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你宠成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吧。”   宁宁:“……哈?”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告白,在1990年4月15号。   距离宁玉人得到第一张电影票,还有大约三个月时间。 第42章 越来越近   ……可在七月七号来临之前,宁玉人就已经陷入到大麻烦当中……   “啥?”宁宁惊讶道,“被抓了?为什么?”   石中棠用一根手指贴着唇,嘘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别被人听见了……她进局子了,跟一群妓女一起。”   消息没有公开,因为最先得到消息的是石中棠,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一旦行动起来就非常迅速,几乎是立刻摘了墨镜上街,在一个极短的时间内,把所有娱记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等他们回头再来找宁玉人时,就发现人已经被保释走了,塞钱想买点小道消息,但相关人员一问三不知,明显已经被封了口。   “你欠我一次。”石中棠凑到宁宁耳边,笑吟吟的说了一个咖啡馆的名字。   月色咖啡馆,晚上七点。   地方离剧组不远,加上环境幽静,经常有演员到这个地方吃饭。   宁宁赶到以后,目光一转,很快朝里面走去,然后敲了敲一张铺着格子桌布的咖啡桌。   桌后的宁玉人慢慢抬头看她,模样十分憔悴。   宁宁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看她面前的咖啡杯,已经凉的一点热气都没有了,于是转头喊了一声服务生,重新点了两杯咖啡之后,回头对她说:“你究竟怎么回事?”   “……我没做坏事。”宁玉人低低道,“我只是……怎么也演不好引诱男主的那出戏,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妓女是怎么做的。”   宁宁沉默以对。   “不这么做的话,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宁玉人摆摆手,表情有些迷茫,“石导叫我不要再模仿别人了,尤其不要模仿白容,池雪丽这些有名的女星……可不模仿她们,我模仿谁?”   宁玉人这段时间被石导骂得很厉害,因为她演戏的时候总是在不知不觉的模仿一些当红艳星,偏偏还模仿的极其逼真,连一些她们本人估计都没注意到的小动作都模仿的很到位,以至于一不留神,还以为是艳星本人。   然而这里是《画中人》剧组,不是超级模仿秀。   “我……我好像没有办法无中生有。”宁玉人用餐巾纸按了一下眼睛,她的眼线早就化开了,眼睛四周一团黑,“我没有办法演我没见过的人。”   宁宁看着她,心情极其复杂。她本来以为凭借跟剧中角色相同的情感,妈妈能够突破自我,就像她自己那样……   这样,妈妈就不需要电影票了……   “……这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接触到更多人吗?”对面的宁玉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宁宁的存在,自言自语着,“好想去一个地方,一个有古代人,有民国人,有公主,也有女奴,有一堆人的地方,最好是现实里没有的人……可以随便我模仿……”   宁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眼睛不经意间往她身后一瞥,顿时忘记了说话。   宁玉人身后是一扇窗户,因为今天的天气稍微有点冷,所以窗户是关着的,窗户右下角一团阴影,宁宁之前还以为是没洗干净,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张面具。   一张笑脸面具,正贴在窗口看着她们。   哐当一声,桌子上的咖啡杯打翻了,褐色的咖啡迅速蔓延了整个桌子,对面的宁玉人惊叫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   服务生急忙过来收拾,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宁宁再看窗户口,发现那张面具已经没有了。   “是我看错了吗?”宁宁盯着窗户,心有余悸的想。   之后两人没继续在咖啡馆呆,一起回了住的地方,因为先前的事情已经被压下了,所以大家看到她们,只以为是在外面吃饭回来,石导还拍着啤酒肚跟她们开了个玩笑:“吃到这个点才回来啊?可别吃胖了,明天戏服都穿不上咯。”   “不会不会。”宁宁笑着回答,而她身后的宁玉人根本没敢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因为同住一层,又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宁玉人住在中间位置,宁宁住在走廊尽头,所以宁玉人先到,她打开房门,犹豫一下,朝宁宁的方向说:“晚安。”   宁宁笑着回头,晚安两个字却噎在嘴里。   就在她们两个过来的方向,一张笑脸面具从墙后伸出来,静静看着她们。   “……什么东西?”宁玉人被她的表情弄得有点心里发悚,她飞快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物,她松了口气,回头对宁宁说,“我回房间了。”   “哦……哦……”宁宁回道,实际上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等到关门声响起,走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回过神来,然后急急忙忙冲回自己房间。   夜里她有点失眠,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身边出现一张面具,于是根本不敢睁开眼,直到天亮了,才战战兢兢的打开眼睛,然后松了口气。   “怎么了啊?”拍完一场戏的休息时间,石中棠伸手摸摸她的脸,有些担忧的说,“你看起来有点憔悴。”   “……我昨天晚上没睡好。”宁宁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实话。   “那要不要我陪你啊?”石中棠笑吟吟的说,“其实演员只是我的副业,我最拿手的是唱催眠曲。”   宁宁送了他一个白眼。   这时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喊:“抓住他!”   两人循声望去,见安保人员在拼命摇树,树叶哗哗落下,一个娱记脖子上挂着相机,双手死死抱住树干。   “哇,不简单。”石中棠摸摸下巴,望着那个叫嚣着有种你上来的娱记道,“这届娱记不错,都能上天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个安保人员举着电锯冲过来,威胁说要把树给锯了,上面的人才不甘不愿的下来了,并且交出了自己拍的照片,以及相机底片。   “给我瞅瞅。”石中棠过来夺取了胜利的果实,顺手跟宁宁分享。   他是剧组最大牌的演员,所以照片主要是拍他,而且宁宁怀疑这人可能是他的迷弟,拍他的时候自带美图跟柔光效果,拍别人的时候真的只是随便拍拍……   宁宁忽然愣了愣,盯着眼前这张照片。   “怎么了?”石中棠凑过来看了眼,一边嘴角向上翘起,“不错,这张情侣照拍得相当不错,回头我把它裱起来。”   照片是由上往下拍的,拍了刚刚石中棠伸手摸宁宁脸的那一幕,树叶缤纷,美人低眉,此景的确如诗如画……可这不是重点。   “你看看这。”宁宁指着照片一角问,“你认得这个人吗?”   照片的边角位置,还拍到了附近的工作人员,有正在喝水的石导,有正在补妆的宁玉人,有眉笔掉了,正弯腰去捡的化妆师,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恩?”石中棠皱了皱眉,盯了那个面具人半晌,然后把照片从宁宁手里抽走,留下一句,“借我一下。”   他拿着照片去找了石导,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但安保人员很快又忙碌了起来,可惜这一次的忙碌毫无结果,照片里的面具人仿佛失踪了一样,怎么找也没找到。   “可能是哪个剧组人员的恶作剧吧。”石中棠拿着照片回来,耸耸肩道,“估计是从道具组那偷偷拿的。”   宁宁接过照片,知道这不是恶作剧,上头的人影虽然模糊,对方脸上的面具虽然模糊,但因为她之前已经连续见了两次了,所以她认得。   那是一张微笑的面具。   因为今天虚惊一场,拍摄结束的时候,石导特地请所有人去外面吃了顿饭,本来大家还很高兴的,去了以后才发现这货正在减肥,然后一群人对着满桌子素菜干瞪眼……   出来以后,不少人直奔路边摊,挥舞钞票道:“先来三串烤肉。”   宁宁找了找,发现宁玉人也坐在一家店里,埋头喝着桌子上那一碗小米粥。她也跟了进去,店家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水,她道了声谢,然后掏出口袋里的照片,放在桌子上,朝对面递过去。   宁玉人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拿起照片看了一眼,然后疑惑的看着她。   “你对他有印象吗?”宁宁问。   宁玉人摇了摇头。   “他已经出现好几次了。”宁宁说,“第一次是在咖啡馆里,透过窗户看我们,第二次在走廊上,伸出头来看我们,第三次……”   她忽然顿住了,汗水从额头上滑下来。   第一次在窗户外,第二次在走廊上,第三次在身边……   岂不是说,面具跟她们之间的距离一直在缩短。   对面,宁玉人的眼睛慢慢瞪得滚圆滚圆。   宁宁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那只盛着温水的水杯。   水面上,倒映着一张微笑的面具。   他已来到她身后。 第43章 别无选择   怎么从杯子里看到身后人的倒影?   很简单。   他正弯腰看着你。   宁宁飞快推开桌子,逃到一边。   身后的人没逃,他还站在原地,偏着脸,对宁宁微笑。   ……不可思议,她是怎么从一张面具上看出微笑的情绪的?定定神,宁宁质问对方:“……你是谁?”   那是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囚衣,脖子旁边染了一圈红色,像砍头时洒下的血。   他深深凝视着宁宁,宁宁不知道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但他笑得更加开心了,朝她抬起一只手:“给你。”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   这场面似曾相识,宁宁之前就拒绝了,这次也不可能答应,飞快的摇摇头。   然后她反手抓住宁玉人的胳膊,绕过面具男,飞快朝门外跑去。   一出店门,人声鼎沸,很多剧组成员就在外面,撸串的撸串,喝啤酒的喝啤酒,石中棠朝她们走过来,左右手双持肉串,跟孔雀开屏一样,笑眯眯道:“怕不怕胖?”   看见他,宁宁松了口气,回头一望,面具人已经不在身后了。   “……不怕。”转过头,为了压压惊,她伸手去拿石中棠手里的肉串。   结果石中棠一下子把肉串举老高,还贱兮兮的朝她摇了摇:“我怕,明天戏里我还要背着你爬到楼顶呢!”   ……不给吃,你还拿给我看!!   之后她是跟大部队一起回的宾馆,关上房门以后,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啊。”宁宁回头。   “是我。”是石中棠的声音。   “还有什么事吗?”宁宁回到门前,条件反射想看下猫眼,可这个时候猫眼还没普及,除了少部分有钱人家里会装猫眼,一些星级宾馆都没这设备。   “有样东西忘记给你了。”石中棠笑道,“开开门呗。”   “什么东西啊?”宁宁问。   “你开了门就知道了。”石中棠说。   别是情书或者玫瑰花吧……   宁宁这下更不愿意开门了,之前拒绝他的告白,两个人之间就已经有点尴尬了,说实在的,她这个人不是很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别人的示好,所以每次拒绝别人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别了,今天太晚了。”暂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宁宁只好推脱道,“你明天再给我吧。”   门外沉默了一下,忽然响起宁玉人的声音:“咦,你怎么在这里。”   石中棠:“我来找人。”   宁玉人:“好巧,我也是来找人。”   说完,又是几声敲门声。   宁玉人:“开开门,我有事问你。”   宁宁猜她是要问有关面具人的事情,犹豫一下,打开房门道:“你进来……”   她的声音噎在了嘴里。   门外,没有石中棠,也没有宁玉人。   只有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男人。   “你总算开门了。”他先是发出宁玉人的声音,又换成石中棠的声音,笑着将手里的票伸过去,“来,给你,收下吧。”   宁宁飞快想要关上房门,但被面具人抬手拦住。   “收下啊!”他还拼命把自己的身体往门里面挤,一只手推着房门,另一只手伸进门内,手里的票几乎伸到宁宁脸上,“你都已经改变过别人的命运了,为什么不能改改我的?也可怜可怜我吧!拿去啊!拿去啊!”   他情绪一激动,面具上的笑容就愈加生动,那可不是什么发自内心的笑容,而是一种浮于表面的职业笑容,商场精英,推销员,还有诈骗犯,都是这么笑的。   “救命啊!救命啊!”宁宁忍不住大叫起来。   外面传来开门声跟脚步声,以及石中棠的怒吼:“你在干什么?”   面具人转头看了看,忽然拔腿就跑。   石中棠穿着拖鞋追在背后,一边追一边喊:“内衣小偷!大家快抓住他!”   被他泼了一身脏水的面具人踉跄一下,跑得更快了。   走廊上一片混乱,不停的开门声,不断的脚步声,以及越来越嘈杂的喊打喊杀声,过了一会,石中棠回来了,左脚的拖鞋不见了,带点气喘吁吁,没时间顾自己,先把瘫坐在地的宁宁扶到床上坐下。   然后,他关切的问:“还好吧?要不要吃个肉串压压惊?”   宁宁沉默片刻,看着他:“你不怕?你明天还要背我上楼顶呢。”   “你还记在心里啊。”石中棠笑了起来,“我跟你开玩笑的,背着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谁会在乎她今天是不是胖了啊?”   出了这样的事,石导非常愤怒,他找到宾馆的主管人员大吵一通,逼得宾馆不得不连续戒严几天,每个出入的陌生人都要被查个祖宗三代,这个做法似乎卓有功效,一连几天,相安无事,面具人再也没出现在宁宁面前。   可宁宁心里的不安并没有减少。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具体是什么呢?她始终想不起来……   直到有天拍戏的休息时间,石中棠坐到她身边:“我爸似乎想换掉宁玉人。”   宁宁愣了愣:“这个时候他还想换人?”   不知不觉都已经开拍两个多月了,天气都已经渐渐热了起来,拍着拍着就满脸油光不得不喊卡,然后化妆师飞扑过来补妆。   “她的戏份还没怎么拍,拍出来的那些效果也不怎么好。”石中棠拧开水瓶喝了一口,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再说了……她最近风评不好,有人看见她半夜出去幽会陌生男人。”   宁宁愣了愣,然后忽然打了个哆嗦。   她忽然记起来她忘记了什么事了。   今天是1990年7月7号。   是妈妈从某个人手里得到电影票的那天。   “……知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问道。   “不知道,我对这种私人八卦不怎么关心。”石中棠偏过头,眯起眼睛看着她,“怎么了?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是吗?”宁宁抬手摸了把脸,“可能是太热了吧。”   天气那么热,她身上却阵阵作冷。   接下来的时间,宁宁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宁玉人身上,就像石中棠之前说的那样,石导对她已有成见,她只要稍微表现得烂一点,就会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一被骂,宁玉人就更加小心翼翼,越小心翼翼就演得越僵硬,结果恶性循环。   她已经到极限了。   夜里十点,宾馆。   经过一天的紧张拍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安静的走廊里,一声开门声响起。   伸出头看了看门外,宁玉人从门后走出来,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下楼梯。   在她走后,另外一扇门也打开了,宁宁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   宁宁的跟踪技术并不高明,好在宁玉人心事重重,也没有注意到背后跟了条小尾巴,很快,她们两个就抵达了目的地。   漆黑的小巷里,一根路灯下,苍白的灯光,白衣的囚徒。   走过去的只有宁玉人,宁宁靠在墙上。   “你下定决心了?”面具男问。   “去了那个地方,我真的能变得跟她一样厉害?”宁玉人问。   “当然了。”面具男笑道,“她那么厉害,就是因为去了那个地方。”   宁玉人:“你为什么能那么肯定?”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能一个人的演技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面具男说,“就像尤灵那样。”   身体一样,身体里的人不一样,演技自然不一样。   尤灵是个非常纯正的花瓶演员,也就是传说中靠脸吃饭的人,所以在宁宁取代她之后,在旁人看来,她的演技简直是突飞猛进的进步。   宁玉人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晚餐,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宁宁心里咯噔一声,因为她听见面具男笑了一声,用一种低沉的,引人堕落的声音说:“你只要接受这张票就行了。”   那一刻,妈妈留给她的遗言闪过心头。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   她再也按耐不住,从墙后跳出来。   “别接受!”她朝宁玉人喊。   宁玉人跟面具男双双转头看着她。   宁宁被他们盯得有点头皮发麻,还有点后悔,硬着头皮对宁玉人说:“你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晚餐了,还敢拿他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什么陷阱?”   宁玉人垂着头不说话。   身旁,面具男轻轻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她。   “你猜她为什么阻止你?”他说,“他怕你变得跟她一样厉害。”   “你胡扯什么?”宁宁怒道。   可惜比起宁宁,宁玉人似乎更相信面具男的话,她视线一转,落在了他手里的电影票上。   就在她想要伸手去接票的时候,宁宁大叫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无奈的问:“你就这么想成为像我一样的女演员吗?”   宁玉人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怨恨,有些凄凉。   她说:“当然想。”   宁宁:“有多想?”   宁玉人皱起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能这辈子除了水煮鸡胸肉,再也不碰别的肉类?”宁宁问。   “我可以。”宁玉人说。   “哪怕你老婆要生了,也要先把手里的戏演完?”宁宁说。   “……我是个女的。”宁玉人回答。   “那好吧。”宁宁从善如流的换了个词,“哪怕你老公要生了,也要先把手里的戏演完?”   “……这个我做不到,这种时候,我必须留在留在他们父子身边……我呸!”宁玉人朝旁边呸了一声,“差点被你绕进去了!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尤灵,你到底想干嘛?”   “一个问题。”宁宁死死盯着她,“最后一个问题——你能放弃演戏吗?”   “不!”宁玉人斩钉截铁,一字一句的回答,“我永远不会放弃!”   宁宁失笑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泪光。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具体是什么呢?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了。   妈妈去世那天,在医院里对她说这番话的那天,最后一眼不是看着她,而是看着她身后,那个时候她看见了什么?   现在想起来,也许她看见的,是一张面具。   贴在窗户上,静静看着里面,不但看着病床上的妈妈,也看着那个穷途末路的自己。   那张面具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也许是在之前那部大烂片失败的时候出现的,也许是在她被媒体嘲笑的时候出现的,又也许是在她诅咒自己诅咒命运的时候出现的,然后一点一点,离她越来越近。   所以,病床上的妈妈别无选择。   而现在的自己,也别无选择。   宁宁含泪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影票——穿越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带来,奇怪的是,那两张电影票却一直跟在她身边。   “晚上十二点,去胭脂路三十五号看一场电影。”她将票递给宁玉人,“去吧,这个地方曾经改变过我的命运,它一样能改变你的命运。” 第44章 追杀   妈妈左右为难,下不了决心。   那就我来帮她下决心。   宁宁将手伸向面具男:“给我吧。”   苍白路灯下,一张微笑的面具看着她。   “你最想要的人是我。”宁宁反问他,“不是吗?”   她早就发现了,面具男第一个选中的人是她,在无法得逞的情况下,才把目标转为妈妈。   面具下传来笑声,带着一丝得逞的狡猾,简直让人怀疑他引诱宁玉人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引来宁宁,然后迫使她接受他手里的票。   正要将手里的票交给宁宁,他忽然侧过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来得好快。”他啧了一声,来不及将手里的票给宁宁,转身就跑。   他看起来人高马大的,跑起来却没有声音。白色囚衣在风里飘,远远看去,一张被风卷走的纸片人。   然后,宁宁也听见了声音。   是什么声音?脚步声,以及……   她转过头的一瞬间,一个人影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白褂子,黑布鞋,身后背着一个鼓鼓的袋子,脸上覆着一张雪白面具,面具上烧着熊熊烈火。   是守门人。   “你想跑哪去?”他朝面具男逃跑的方向狰狞一笑,然后脚步不停的追了上去,面具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焰尾,燃烧着,飞舞着,所过之处,将空气都烧成了红色。   一样东西从他身后的袋子里落下,坠在地上,兜兜转了两圈,然后被宁宁弯腰捡了起来。   是一张面具。   她拿着面具,抬头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人虽然已经不在了,空气中却还残留着灼烧过后的气味,有些刺鼻呛人。   “那,那是什么东西?”宁玉人吓得腿软,扶着墙问,“那还是人吗?”   他还是人吗?   他们还是人吗?   宁宁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里的骚动声终于引来了旁人,附近几件民宅亮起了灯,窗户打开,有人伸出头来,不远处,更是跑来几个人,隐隐约约,似乎有几张熟面孔,有几个认识的声音。   “是剧组的人来找我们了。”宁宁回头,“我们回去吧。”   岂料宁玉人却后退一步,摇摇头道。   “我不回去,反正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了也没用。”她沉默片刻,忽然咬咬牙,抬头道,“胭脂路三十五号,对吗?”   宁宁一楞,继而又无奈又辛酸的回:“是。”   两人一起来到胭脂路三十五号,当两串熟悉的灯笼出现,当人生电影院五个字映入宁宁眼中时,她居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它真的在,而且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无论是门前的两串灯笼,还是贴海报的位置,都跟2017年没区别,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或许就是灯笼跟门看起来都新一些。   只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看了看四周,对了,守门人不在。   宁玉人也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将目光投到无人看守的大门上,正要抬脚走过去,却被身后的宁宁拉住胳膊。   “别逃票。”宁宁还记得守门人给她的叮嘱,一脸严肃的对宁玉人说,“逃票会有很可怕的后果的。”   “呵呵,说得不错,逃票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人未至,就先涌来一股烧灼的气味。   宁宁一回头,果然是守门人回来了。   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身后袋子里的面具碰撞在一起,哐当哐当。   宁宁朝他身后看了看,没看到那个笑脸面具男,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他是逃了,还是变成了他袋子里的面具。   路过宁宁身边时,守门人随手把她手里的那张面具抽走,回到大门口之后,他将背后的袋子往地上一丢,袋口张开,露出里面男男女女,或哭或笑的面具,他右手一松,手里那张面具笔直落进袋子里。   之后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门前两人:“有票吗?”   他的眼神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看人就像看砧板上的猪肉,任谁被他这样盯着,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宁玉人结巴的回道:“我有,有。”   “一人一票,入内作废。”守门人接过她递来的票,她手心都出汗了,票已经湿透,他随手将票一撕,让开身后的大门,淡淡道,“进去吧。”   宁玉人胸口微微起伏,看了看门内的一片黑暗,又回头看了眼宁宁,终于一咬牙,闭上眼睛冲了进去。   她进去以后,守门人立刻往门前一站,重新将门拦住。   “你呢?”他看着宁宁,问,“你要回去吗?”   他看宁宁的目光,跟看宁玉人的目光是一样的。   宁宁怔怔半晌,正想问他一句:你不认识我了吗?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你要回去哪?”   宁宁回过头,不远处,石中棠正踩着月色朝她走来,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桃花眼悠悠一转,转到了守门人身旁,然后眉头一跳,吹了一声口哨。   宁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脑门上的汗直淌而下。   守门人身旁,贴着一张海报。   那是一张古风海报,海报上画着冷宫深处,荒草凄凄,白头妃子,吊死一棵槐树下。   剧名:《争宠》   主演:楚秋儿   而今,肉眼可见的,楚秋儿背后忽然凭空浮现出三个字——宁玉人。   守门人:“……”   宁宁:“……”   石中棠:“……”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妈妈啊,我该怎么跟人解释这个超自然现象啊?   “哈,这是什么情况?”石中棠像只好奇的猫一样,径自走到海报面前,先伸手摸了下上面的名字,搓搓手指头,上面没有新墨的印子,于是更加兴致勃勃,转头问宁宁,“你刚刚看见没有?”   “……我什么都没看见。”宁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刚刚上面突然多了一个名字。”石中棠说。   “没有啊,上面一直是两个名字。”宁宁硬着头皮扯淡。   石中棠不说话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宁宁,直看得她头皮发麻,才笑吟吟的说:“那好吧,就当我看错了。”   然后他转身朝电影院大门走去。 第45章 两个微笑   不等宁宁出手阻止,守门人立刻将人拦了下来。   “你没有票。”守门人冷冷道。   石中棠左右看了看:“售票处在哪?”   守门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石中棠歪着头看了他一眼,掏出钱夹子:“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守门人极其冷淡的看着他,就仿佛他掏出的不是钱夹子,而是一只圣诞老人的袜子,袜子里塞的还是一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   石中棠不肯放弃,他又纠缠了守门人很久,直到关闭的大门打开,宁玉人从里头跌跌撞撞的逃出来,双眼微突,右手还不停摸着自己的脖子,嘴里不断发出呵气声,似乎上吊的人死里逃生,一时间还没缓过来。   这样子可没什么美感可言,她抬头望着门前几人,表情恍若隔世,目光定格在宁宁身上,忽然冲过去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   宁宁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用眼角余光瞥了眼旁边的海报。   还好,还好,上面的剧名没有变,否则空气又要突然安静了。   “怎么了?”石中棠凑过来,“你在里面遇到什么了?”   “可能是里面放的片子太悲了吧。”宁宁急忙转移话题,“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拍戏呢。”   “好吧。”石中棠是不会让两个女孩子单独走夜路的,于是暂且按下自己的好奇心,送她们两个回去了。   等到他们回到旅馆,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宁玉人的状况实在太差了,宁宁只好把她带回自己房间里,拿来热毛巾帮她擦拭脖子跟脸,擦到一半,忽然被她一把握住手腕。   “你不是尤灵,对吗?”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宁玉人幽幽看着她。   宁宁迟疑片刻,对她点点头。   “你是谁?”经历过这一场电影,宁玉人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但想明白的同时,又有更多的疑惑困扰她,“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一瞬间,宁宁差点脱口而出,我是你的女儿。   “……不管你是谁。”宁玉人轻轻道,“谢谢你。”   细小的鼾声响起,她太累了,睡着了。   宁宁叹了口气,坐在床沿,窗外的颜色由深变浅,天亮以后,如常拍戏。   这一出戏拍的是灵山公主从画里走下来以后,男主怕她被外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关起房门,与她一同生活在小小内院,方寸之地。   “!”   宁宁如一尾白鱼般从被底游出,白色里衣,黑色长发,素手撩开青色帐幔,刚要下床,一条肌里分明的胳膊就从背后伸来,环住她的脖子。   “你要回去了吗?”石中棠同样披着长发坐在她身后,身上的里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与结实的胸膛,他将嘴唇贴在她耳边,低沉沙哑的问,“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宁宁垂了垂眼眸。   接下来她要挣脱石中棠的怀抱,但具体怎么挣脱,剧本里没有写。   她会怎么演?是懊恼的喊他松手,还是自己扭着肩膀,从他怀里钻出来?   “啪”“啪”“啪”。   她没有喊,也没有钻,她只是拍了拍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示意松手。   “哦?”石导有些意外又颇为满意的表情。   拍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点长辈对晚辈,大人对小孩的意味,只拍一下,是命令,但不急不缓,不轻不重的拍三下,就在命令外带了一丝亲昵。   这也附和他们的身份设定。   在电影里,灵山公主的年龄比男主大,身份也比他高,她还活着的时候,男主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抬头看她,只能在跪迎她的时候,偷偷看上一眼。   年龄之差,地位之差,长久下来,造成巨大的差距,这样的差距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弥补的。   所以面对他,灵山公主不会委屈的喊他松手,更不会逃,只会轻轻拍拍他的手臂,命令他松手。因为在他面前,她首先是公主,然后才是情人。   石中棠松了手,无奈的看着她。   宁宁不动声色的整了整被他弄乱的上衣,然后朝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画走去,画上有山林竹石,中间却空空如也,少了一个人。   “夜半来,天明去。”石中棠在她身后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每天都要回画里呢?”   即将走到画前的那只玉足为之一顿。   “画里有什么,这么吸引你?”石中棠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支着脸颊,隔帘对她笑,“那几块石头几根竹子,比得上雕栏画栋,鸳鸯帐暖,还有帐里的我吗?”   他说着调笑的话,表情却很认真,这样的俊美再配上这样的认真,世上没有几个女孩子能够拒绝他。   前方,宁宁缓缓回头。   摄像机对准了她,石导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聚精会神的盯着这个回头。   在剧本里,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她接下来的动作台词,将决定男主为什么改变。   为了这个台词动作,石导跟编剧们商量了很久,甚至连因为自己写的剧情被大量删除,而彻底陷入颓废的陈观潮都抓来了,可一直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   到底要让灵山公主说什么做什么,才会让男主放弃现在衣食无忧,酒色无度的舒坦日子,拼了命去寻找一个方法——一个能让她彻底从画里下来,从画中人变成人的方法!   后来实在讨论不出来,石导只好让宁宁自由发挥,心里不抱希望,嘴巴已经做好了喊卡的准备。   而当他看清她脸上的表情时,那声卡就堵塞在了喉咙里。   甚至连石中棠本人都微微发楞。   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   说是看情人,未免显得太过冷淡,说是看陌生人,又对他太过熟悉,似乎很重视他,又像完全不在乎他。   “你不是玩玩而已吗?”她淡淡一句戳穿他的心思,然后笑了起来。   这笑容既不哀怨,也不愤恨,反带着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没人知道她说这话时,内心真正的想法。   石导呆了片刻,忽然喊了声卡,然后一拍手:“这个表情好,过了!”   是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表情了。   ——因为它充满秘密。   就如名画《蒙娜丽莎》,为何这位妇人的笑容名垂千古,因为她神秘。现代人用情感识别软件分析出她的笑容内涵丰富,分别是83%的高兴,9%的厌恶,6%的恐惧,以及2%的愤怒,那么问题来了,她在高兴什么?厌恶什么?恐惧什么?愤怒什么?   百年来,无数个观众,无数个答案。   宁宁的笑容也许不如蒙娜丽莎那样永恒不朽,但放在这部电影里,已经足够了。甚至可以说她其他地方演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有这个笑容就足够了。   她已经做到了一个花瓶的极致。   ——让所有观众铭记这一个镜头,让大部分观众长久铭记这一镜头。   之后,中场休息。   “你不是玩玩而已吗?”   化妆室内,正坐在椅子上,让化妆师帮忙拆头饰的宁宁打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里照着她,也照着她身后的石中棠。   石中棠笑着说:“我来帮你拆吧。”   化妆师被他支开,他将一根玉簪从宁宁发髻里拔出,笑吟吟的问:“怎么会突然想出这句台词?”   宁宁笑了起来。   又是那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笑容,倒映在对面的镜子里。   石中棠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笑,忽然弯下腰,有些委屈的对她说:“你该不会说的是真心话吧?冤枉!我可是个正经人,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呢!”   宁宁别过脸来看着他。   他的确没有交过女朋友,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女性朋友,在他自杀身亡以后,先后有两个知名女星,四个小女星,一个名媛,还有一大堆名字叫不上来的女性声称自己是他的女朋友,要给他捧骨灰,还有人要给他守寡,场面之乱简直难以形容。   后来的人提到他,就是十个字——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   第二场拍摄开始了。   这一场戏,是殷红袖的重头戏。   在这出戏里,经受了严苛训练的殷红袖,终于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展现出惊人的女性魅力,这样的魅力,甚至使得一心只爱慕灵山公主的男主都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少爷,午饭送来了。”宁玉人穿着一身青色的丫鬟服饰,轻轻敲了敲房门。   “放门口。”石中棠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怎敢劳少爷亲自动手。”宁玉人是带着命令而来的,怎肯就此离开,“您开开门,让我给您端进去吧?”   “啰嗦什么?”石中棠的声音颇不耐烦,“叫你放下就放下!”   因在灵山公主面前碰壁,他最近愈发暴躁,一改从前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动不动就要对人发脾气,几个胆敢不经他允许,进他书房的下人,更是被他杖责之后赶出府去。   “……是。”前车之鉴,宁玉人只得放下手里盛着饭菜的托盘。   转身之际,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湖上,眼神发狠。   噗通一声之后,是女人的求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书房内,正铺开画卷,用手抚摸画上灵山公主的石中棠闻声一楞,他推门出去,见湖水里扑腾着一个人,哭喊着:“少爷救我,少爷救我!”   石中棠急忙跑过去,将人从水里捞起来。   人在怀里发抖,一边抖,一边带着哭腔对他说:“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告诉老爷,知道我第一次办事就出岔子,老爷肯定会责罚我的。”   眼前的这位少爷对女孩子最是心软,闻言一叹,将她打横抱起,带回房中。   “屋里有炭,你自己把衣服烘干。”他将人放在地上,然后背过身去。   “少爷。”背后的女子弱弱喊他一声。   “干嘛?”石中棠毫无防备的回头,然后愣住。   宁玉人也是背对着他坐的,她浑身湿透,青衣贴身,勾勒出曲线玲珑,像西子湖中长出的一根荷叶,花苞未开,更显得青涩可爱。   本只有青涩之感,偏她衣衫半褪,露出一片雪白滑腻的肩膀,脸颊也微微侧着,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她圆润的肩膀上。   似乎没料到石中棠会回头来看她,她惊叫一声,迅速将衣服拉上肩头。   “对不起!”石中棠急忙回过头,镜头前的人却一个也没错开眼。   “哦?”石导再一次露出意外又满意的表情。   最后一个动作是宁玉人临时加的。   剧本里只写殷红袖半褪衣衫,勾引男主,却没写她中途又把衣服穿上了。但从效果上来看,把衣服穿上的效果更好。   正可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欲语还休。   “……好了。”石中棠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他背对着镜头,没有露出正脸,但这样的说话方式已经表明了他的内心,他的微微动摇,他柔声道,“我转过身了,你快把衣服穿上吧。”   “是……少爷。”宁玉人怯怯弱弱的回答,像只受惊的小白兔,极易唤起男人的保护欲。她回头看着石中棠,见他的确是背对着自己,便缓缓勾起唇,露出一个笑容。   镜头前的人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怎样一个可怕笑容啊。   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势在必得,她看他的眼神甚至不像在看一个男人,而像饥荒的人看着一把粮食,吃不到就得死。   他们又怎知宁玉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在昨天那场电影《争宠》里,她跟一整个后宫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的恩宠代表她能吃什么,穿什么,住哪里,活成什么样子,以及死成什么样子。   石导呆了片刻,忽然一拍手:“卡,过了!”   之后转头看向宁宁:“准备一下,该你上场了。”   宁宁点点头,身后许多人都交换了一个眼神。   情况对宁宁来说有些不妙。   宁玉人这场戏演得太好了,好到了严重影响下一场戏。   在下一场戏里,为了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个什么样的人,殷红袖在男主角唤出灵山公主时,偷偷藏在暗处偷窥,在看见对方庐山真面目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自惭形秽。   这怎么可能?   宁宁的笑容虽然神秘莫测,但宁玉人的肩膀也同样活色生香,相比之下,不少男人还觉得宁玉人的皮肉更加新鲜刺激一些。   宁宁,也就是灵山公主,凭什么让这样一个美人自惭形秽? 第46章 争宠   “action!”   炭火在盆子里烧,青衣的佳人蜷睡在盆边,虽然熟睡着,身体的每一寸皮肉却都在诱惑身边的人。   尤其是不知不觉露出衣外的,雪白滑腻的肩膀。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还没触到她的肩膀,就触电似的收了回去。石中棠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急忙转身回到书桌前,对上头的画卷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只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   在他身后,宁玉人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然后朝他的背影狡诈一笑。   她根本没有睡着。   在他身边就是战场,她的每一寸皮肉都是武器,现在她倒要看看,那个画上的干瘪女人拿什么来对抗她?   镜头从她身上,缓缓移向另一头。   工作人员趴在地上,开始吹着手里的烟管,一缕一缕白气弥漫开来,犹如湖面上的烟波蒸腾。   云起云蒸,烟波后慢慢走出一名白衣女子,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惊鸿一瞥之后,宁玉人急忙闭上眼睛装睡,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偷听他们两个的对话。   “灵山,你别生气。”石中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尴尬与愧疚。   “我为什么要生气?”灵山公主笑道,“为了她吗?”   宁玉人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裙裾擦过地板,来到她面前的声音。   闭着眼睛,她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她只能猜测,你会愤怒吗?嫉妒吗?还是故作大度呢?无论哪个反应,她都有办法应对。   可从她头顶传来的,只有淡淡一声:“宫里头,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宁玉人微微一愣。   ……怎么回事,你这是看见心上人房里藏了个女人的反应吗?   “妃子,宫女,太监,所有人都在做一件事——争。”头顶上那个声音依旧声色淡淡。   宁玉人越听越别扭,她觉得一个女人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她觉得石导下一秒就会喊卡,可他一直没有。   “争一把座位,争一盘珠子,争一句夸奖,他们什么都争,一争就是一辈子。”有珠翠的声音传来,像是她轻轻晃了晃头,发髻上的步摇跟着摇晃,“有时候我看他们,就像看池塘里的锦鲤,有人走近,它们就聚过来,张着嘴,不停求食。”   为什么还不喊卡?为什么还要任由她这么平淡下去?   石导你在做什么?   ……她到底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我?   宁玉人终于忍耐不住,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对方表情的那一刻,她忍不住脊背发凉。   宁宁穿着一色的白,犹如花树堆雪般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偶尔驻足池塘边的贵人,低头看见了一尾争食的锦鲤。   “吃不下也要吃,唯恐下一顿吃不到。”她笑了起来,檀香小扇别在脸前,眼中透着高高在上的垂怜,“真可怜。”   宁玉人怔怔看着她。   这样的表情她见过,是的,世界上还有一个女人也曾这样注视过她。   当她穿越《争宠》这部电影时,所有人都要争,只有一个人不需要争,那就是皇后!   那女人笑着看她滚上皇帝的龙床,又笑着看她因新宠的一句谗言,而被皇帝赐白绫吊死。   宁玉人曾把她当傻子,结果到了最后,才发现傻子是她自己。   争来争去总成空,一尾锦鲤,一朵鲜红,怎么争得来常宠?   那一瞬间,皇后的笑容,跟宁宁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她们虽在笑,眼底眉梢却都写着——不在意。   “卡!”   石导的叫声打断了她们两个的对视。   宁玉人这才反应过来。   ……这出戏已经过了?   “……让让。”她从地上爬起来,避开了化妆师为她补妆的手,快步朝石导跟摄影师走过去。   看见她过来,石导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这次拍得不错。”他和颜悦色道,“要保持状态,接下来几天也要维持这个水平,可以做到吗?”   宁玉人胡乱的点点头,目光却定格在摄像机上。   最后的定格,是她与宁宁对视的镜头。   定格在宁宁脸上的,固然是高高在上与毫不在意。   而定格在她脸上的……   “呵……”宁玉人叹出一口气,无奈的笑了。   又一次出现了。   她被吊死时遥望皇后寝宫的眼神。   自惭形秽,以及……憧憬。   最重要的三场戏拍完了,之后一切顺利。   入夜,宁玉人跟另外几个配角留下来拍夜戏,宁宁今天的戏份拍完了,她卸了妆,准备回宾馆休息一下。   月亮挂在树梢上,一个声音从树梢后传来。   “你是不是也不在乎我?”   宁宁被他吓了一跳,转眼看去,忍不住翻个白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说啊,灵山。”石中棠分花拂柳而来,为了追赶先走一步的宁宁,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仍然是剧中那袭古装,朝宁宁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跟不在乎殷红袖那样,也不怎么在乎我?”   “下班时间了。”宁宁说,“我可不是灵山。”   “那好吧,我也下班了。”石中棠耸耸肩,“石头哥来也。”   他想下班,宁宁还真没办法阻止,这个剧组有能力阻止他的只有他老子。   风从树梢后吹来,吹在两人身上。   “我不是玩玩而已。”石中棠忽然开口道。   宁宁笑着看他。   “……啊,你又用这种眼神看我了。”石中棠伸手端起她的下巴,俯首盯着她的眼睛看,“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知根知底的老朋友。”   宁宁一把将他推开,他笑着后退两步:“可你对我的态度,又不像对老朋友。”   “你够了没?”宁宁皱起眉头,“你再这样,我要告你性骚扰了!”   “不,你不会的。”石中棠温柔的看着她,“就算我对你做更过分的事情,你都不会对我怎么样,只会迁就我原谅我……为什么?”   ……因为死者为大。   宁宁哑口无言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看透这点。   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早就知道他会自杀,又不敢出手阻止,她对他又怜悯又愧疚,所以无论他对她做出什么,只要别太过分,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不可思议。”石中棠困惑的看着她,“我们明明认识的时间不长,可你却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明明不喜欢我,可又事事都愿迁就我……”   风摇树动,皎洁月光被树叶剪裁成一片一片,轻轻洒落在他的发上,像银色的月桂树花冠,他像个惑人的月神,却受她所惑。   “你离我这么近,又那么远,我好像一伸手就能抓住你,又好像永远抓不住你。”他对宁宁笑了起来,“你真的好像画中人。”   宁宁沉默片刻,对他说:“那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反正……”   他忽然抱住了她。   “……就算你是画中人。”他将嘴唇贴在她耳边,认真的说,“我也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宁宁没能挣脱他的怀抱,成功让他松手的,是奔腾而来的啤酒肚……不,石导。   目送石导揪着他的耳朵离开以后,宁宁总算是松了口气,顺便用手摸了摸两边的脸,嘟囔一句:“来得真及时。”   如果再晚一点,石中棠就会发现她脸红了。   本来要回宾馆休息的,但现在宁宁改变主意了,她呼呼两声,对自己说:“赶紧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大小也算个明星,她戴上面罩之后才出了剧组,在不熟悉的街道上晃悠着晃悠着,就晃悠到了一个熟悉的建筑面前。   人生电影院。   宁宁忍不住咦了一声。   守门人又不在。   2017的时候他雷打不动每天都在,怎么换到1990就这么消极怠工?宁宁在门口转悠了几圈,身后忽然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一转头,守门人又扛着一袋子面具回来了,看见她像没看见,轻轻一扫就错开了眼。   他似乎有点累了,随手把一袋子面具往地上一丢,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垂下脑袋像在小憩。   宁宁看了他片刻,走过去问:“……你真不认识我?”   他头也不抬:“恩。”   宁宁沉默片刻,又问:“那你怎么问我回不回去?”   他依旧头也不抬:“……”   宁宁怀疑他睡着了,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他忽然抬头盯着她,雪白面具之后,一双残忍麻木的眼睛。   可她没有错开目光,仍旧目光清亮的看着他。   “烦死了。”最后是他先受不了这样的注视了,挥了挥手想赶人走,又没多少力气,于是重新垂下头来,不耐烦的解释道,“因为你在我们眼里的亮度是不同的。”   宁宁一楞:“什么亮度?”   守门人慢腾腾地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比出一根蜡烛的长短:“在我们眼里,人就像一根蜡烛。”   之后,他两指一压,一下子压少了三分之一的长度。   “现在你在我们眼里只剩这么多了。”守门人说,“蜡烛越短,烧得越亮,知道我为什么问你回不回去了吧?”   宁宁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煞白。   “因为在我看来,你就快烧完了。”守门人冷笑一声,“你已经改变过一次主角的命运了吧?现在是第二个?” 第47章 闻雨   气氛本就有点阴沉,偏这个时候还传来一声粗噶的鸟叫,抬头一看,一团黑色在她头顶盘旋,像是乌鸦。   乌鸦飞远了,宁宁缓缓低下头来,看着守门人:“……改变两次,或者三次主角的命运,我会怎样?”   守门人失笑一声,侧过脸看着身后。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他身后,是一个个面具人,他们挤在电影院大门后,像被关住的囚犯一样,充满渴望的看着外面的世界,充满嫉妒和贪婪的看着她。   守门人缓缓回过头来,对她笑道:“你可以试试看啊。”   可她怎么敢试?   从这天以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在疏远石中棠。   除了拍戏的时候,其他时间她看见他都绕道走,绕不过,那就闭目养神,比如现在。   化妆室的镜子前,宁宁躺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闭着眼睛,似在小憩。   “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两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石中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知道你在装睡。”石中棠沉默了下来,突然有些伤感的问,“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我不讨厌你。”宁宁闭着眼睛,心想,“我只是怕你。”   守门人的说法让她焦躁不安,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改变石中棠命运的举动,可是守门人却不这么认为,仔细一想,她觉得守门人是对的。   毕竟身在局中,跟身在局外是两种感受,她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也许在旁人眼里,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叹了口气,她打开眼睛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吧。”   石中棠:“恩?”   宁宁甚至没有勇气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她盯着镜子里的他,说:“等到这部电影拍完,我会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尾音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尤其是看见镜子里的石中棠露出了明亮惊喜的笑容。   她该怎么告诉他——这场电影拍完以后,你就会死。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电影拍完,你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石中棠笑吟吟的,他的眼睛比平时更加明亮,很多人都这样,看见爱慕对象的时候,会突然间眼前一亮,“对了,我可以不接受‘好’以外的答复哦。”   宁宁垂下眼,更加无法直视他的眼睛,胡乱的回了一句:“等杀青那天再说、”   杀青那天,就是石中棠自杀那天。   孤零零的,没有任何人陪伴的,一个人死去。   他死了,这部电影就结束了,他死了,她就可以回去了,他死了,她这根蜡烛就可以停止燃烧了,无论燃烧的是她的寿命健康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可看到镜子里那张鲜活的笑脸,宁宁却只能死死握紧衣服底下的手,强迫自己住口,强迫自己不去问——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自杀?   “你们在这啊。”石导的声音忽然传来,一只啤酒肚试图进门,却被门给卡住了,“该死!这门是给宠物狗用的吗!啊啊啊啊!终于出来了……来来,你们两个出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今天的剧组,来了一名新演员。   一个扮演幼年男主的小演员。   “这是我儿子,闻雨。”石导把人从背后扯出来,介绍给大家,“来,叫叔叔阿姨好。”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因为他从身后扯出了一个小天使,有着粉嫩的脸颊,纤细柔软的头发跟睫毛,以及一双不染尘埃的大眼睛。   宁宁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   她认出了对方。   虽然两年不见了,但他改变的地方不多,五官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受到妥善照顾的原因,脸上有了点娃娃肥,个子也稍微长高了一些。   是闻雨。   在《弃子》当中,与她相依为命的闻雨。   “这是我爸爸收养的小孩。”看她对闻雨一副很在意的样子,石中棠私底下随口跟她聊了聊,“是个挺不错的小家伙,只不过因为以前经历过一些事,所以性格上嘛,有点不大合群……”   何止是不合群。   根本就是孤僻。   他几乎不跟剧组的任何人聊天,一沉默就能沉默一天,如果不是念台词的时候说了句话,剧组里的人会以为他是个哑巴。   不拍戏的时候,他也不爱跟人呆在一起,会自己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画本出来画画。   “你在画什么?”宁宁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   闻雨正坐在一个木制回廊的坐凳上,廊上垂下紫藤花,风一吹,几片花瓣勾勾转转的落下,落在雪白的画纸上,被一只小手拂去。   手的主人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话,继续低头画画。   “还是那么喜欢画画啊……”宁宁说完才觉得不好,她刚刚这句话显得太过熟稔了,正想补救一句,目光已经被画上的内容吸引过去了。   他的画风变了许多,不再是童稚的画风,而是写实派的素描,栩栩如生的同时,已经不大像个小孩子画出来的东西了。   宁宁看了眼画,又抬起头,顺着闻雨的视线看了看对面的模特。   然后,她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要把她画成这样?”   不远处站着宁玉人,《争宠》过后,一身皮肉受千锤百炼,终成了一件惑人的兵器,无论这兵器外罩的是廉价的裙子,还是婢女的青衣,都掩不住内里的艳光四射。   可落在纸上,却是一个双头人。   两个头都很美,可长在一起,就叫人心里发怂。   “她很奇怪。”闻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用铅笔细细描她的头发,“好多时候,像两个人。”   对面,一名工作人员端来一盘子切好的瓜,宁玉人摆摆手将人招过来,拿起一片就开始吃,吃了两口,忽然醒过来自己的身份,有些尴尬的对人笑:“不好意思,太渴了,我先吃两口,剩下的帮你送过去?”   果然是两个人。   前头那个使唤人的,是《争宠》中的妃子宁玉人,后面那个尴尬不已的,是在娱乐圈混了多年也没混出个头的宁玉人。   旁人眼里不过一夜功夫,但对宁玉人来说,她已经在《争宠》里度过了十余年,把一身皮肉炼出艳光的同时,使唤人的习惯也深入骨髓,一时之间很难改掉。   私底下,有些工作人员嘲她:“人还没红,就开始耍大牌了。”   只有闻雨,看过她之后,画下双头人。   宁宁在旁边愣愣看他一会,这或许就是大人跟小孩的不同吧,从小孩子的角度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继续吧。”她对他说,“还有什么奇怪的人,你都画下来吧。”   闻雨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屁股朝旁边挪了挪,两人之间保持了一个距离之后,他将画本重新翻了一页,笔在纸上,眼睛看着她。   宁宁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奇怪的人……是我?   沙沙沙的画声响起,闻雨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着画本。   僵硬迅速从脸部蔓延到身体,他看到了什么?他会画下什么?三头人还是四头人?亦或者脖子以下是她,脖子以上却长着闻小宁的头? 第48章 入魔   一只手忽然从闻雨身后伸出,抽走了他手里的画本。   石中棠站在他身后,看了眼画上的内容,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他说:“剩下的让我来画吧,这个姐姐可是我的画中人哦。”   闻雨看了他一会,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蹬蹬蹬跑走了。   宁宁刚想叫住他,他又自己跑了回来,把手里的铅笔塞到石中棠手里。   看着他再次跑远的身影,石中棠耸耸肩,对宁宁笑道:“好了,现在你可以松口气了。”   宁宁闻言一愣。   “我弟弟的画,通常不怎么讨人喜欢。”石中棠翻了翻画本,“他的第一个美术老师就是被他的画给吓跑的,看。”   他将画本反过来,将上面的画亮给宁宁看。   “这是我弟弟的自画像。”石中棠说,“他当着美术老师的面,对着镜子画出来的。”   结果,画里却有两个人。   闻雨侧身站在画架前,肩上搭着两只手,黑色的线条如烟如雾,从那两只手上一路向上蔓延,在他身后聚拢出一个女人的半身图,女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她在流血,在死亡。   “后来我问他,这个女人是谁。”石中棠说,“他说是小宁姑姑……就是他之前的抚养人。”   宁宁愣愣看着那幅图。   石中棠大概以为她被吓住了,于是把画本又收了回去。   “他姑姑坠楼身亡,就死在他面前,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石中棠低头看着手里的画,沉默片刻,得出结论,“他被画中人给困住了。”   说完,啪的一声,合上了画本。   画本合上的一瞬间,那些属于过去的,痛苦的,灰色的记忆,似乎也都化作黑色的线条,被一并关进了画本里。   “对了,你渴不渴?”石中棠跟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出两个鲜红鲜红的仙女果,“叫句石头哥,亲手喂你吃,怎么样?”   宁宁恍惚一瞬,回过神来,对他勉强笑笑:“你自己吃吧,我去喝口水。”   说完,她匆匆逃离,身后传来石中棠的一声:“喂喂,我又说错了什么?”   他没说错什么。   是她觉得恐慌。   宁宁一直觉得自己救了闻雨,但在看到那副自画像的一瞬间,她扪心自问,她真的救了他吗?也许……在她坠楼的一瞬间,把他也带下去了。   现在的闻雨还活着,可只有一半还活着,另外一半,被永远永远的留在了《弃子》里,留在了雪地上的尸体边,他在永不停止的风雪中哭泣着,声嘶力竭的喊着:“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石中棠远远看着那个跌跌撞撞逃远的背影,眼神复杂。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低头,打开手里的画本。   一页一页的翻,直到翻到闻雨刚刚作画的那一页。   小孩子总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或许闻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捕捉到了什么,画下了什么吧?   石中棠微微一愣,画上的宁宁还没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   他缓缓朝自己右手边看去,不远处,回廊的一根柱子后,伸出一张笑脸面具。   接下来的这场戏里,石中棠表现得有点反常。   第三次ng之后,石导往嘴里塞了把糖果:“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糖,调整一下状态。”   “我休息一下吧。”石中棠从场上下来,顺手在他啤酒肚上拍了一下,“你这肚子哟,少吃点糖吧,不然明天剧组要额外开个门让你进出了。”   “放屁!你以为我是宠物狗呢!”石导大怒,伸手揪他耳朵。   看着两个人追追打打的身影,宁宁失笑一声,心里也觉得有点奇怪。   且不论石中棠的私生活是怎样,但在拍戏的时候,他是个非常敬业的演员,敬业到什么程度?剧里的男主是剑客,他就真的去学剑术,剧里的男主会开坦克,他就真的去学开坦克……   替身演员一定恨死他了!他就是专门来断大家财路的!   《画中人》从开拍到现在,他的表现也一直很好,或者说是最好的。所有人的状态都有高低起伏,包括宁宁都有几次ng,只有他一直畅通无阻的演到现在。   直到这场戏,他开始不断的走神,不断的ng。   这一场戏很难吗?宁宁皱眉心想,拿起自己手里的剧本看了看。   这是一场她跟石中棠的对手戏。   如果一定要给这场戏取个名字的话,大概可以叫做《被甩男子怒捅前女友一刀》,或者……《入魔》。   在这场戏里,男主对灵山公主愈发的着迷,这样的着迷渐渐让灵山公主忍无可忍,在一场争执之后,灵山公主回到了画里,无论男主怎么呼唤她都不肯下来,男主苦求无果之后,决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永远从画里走下来。   “好了。”石中棠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我休息好了,重新开始吧。”   一群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石导也迅速吞下了嘴里没吃完的糖,喊道。   “!”   香炉袅袅生烟,那烟飘过妆奁盒,宝盒半开,露出里面的玉簪,金钗,步摇,花钿,耳珰,方胜来。   石中棠从盒子里取出一枚牡丹花钿,放在嘴巴呵了一口气,软化了花钿背面的呵胶,然后将之贴在宁宁的眉心。   宁宁半倚贵妃榻上,身体笼在半烟半雾之中,混不似人间之物,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直到眉心贴上这片牡丹花钿,才显得妩媚而又真实起来。   石中棠痴痴看着她,吟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宁宁微微一笑,单手支着脑袋,眼也不睁,慵慵懒懒的说:“李郎,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过后,石中棠冷静的问:“你是认真的吗?”   这种冷静比歇斯底里更加可怕,至少他已经让宁宁感到害怕了。   但她不肯示弱,反而睁开眼睛看着他:“是。”   他依然没有发火,甚至笑得比平时更加温和得体,但空气中的凝重感却越来越浓烈。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诚恳的看着宁宁,“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突然间厌倦了我?”   “……我只是觉得你太沉迷了。”宁宁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墙,“说到底,我跟它们一样,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墙上挂着许多的画卷,除却山水,还有人物,张张名家手笔,皆为石中棠心爱之物,他经常与她一起观赏画卷,评点字画,有时候还会跟她调笑一句:“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即便我不在,你也不会寂寞了。”   而今,石中棠顺着她的手指,缓缓回头看着身后那堆画卷,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过去。   然后,撕拉一声。   他当着宁宁的面,将他最喜欢的一副唐代仕女图从墙上扯下来,毫不犹豫的掷进身旁炭盆里。   火焰烧卷了画卷的边角,烧上仕女的脸颊,将这一张价值连城的画卷烧成了无用的黑灰。   撕拉,撕拉,撕拉……石中棠背对着宁宁,将墙上的画一张一张扯下来,一张一张投进炭盆里,直到墙上空空如也,一张画都不剩下了,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火焰在画卷上跳腾了一下,明亮的火焰照在他脸上,又迅速黯淡下来,使得他的面孔忽明忽暗,几近魔魅。   “没有它们了。”他对宁宁笑,“只有你了。”   宁宁愣愣望着他,背上竟透出一股凉意来。   眼前的他就像黑夜里的火,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扭曲的疯狂。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她忍不住抓紧了美人榻的一角,明明不想示弱,语气却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一些,“你我阴阳两隔,你是个活人,我是个死人,我们怎么可能在一……”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拥入坏。   两个相拥的身影倒映在旁边的铜镜内,铜镜的颜色那么昏黄朦胧,里面的两个人像融化在了一起一样。   “我抓住你了。”石中棠在她耳边轻轻的说,“我绝不会放手。”   他太过用力,让宁宁感觉有点窒息,这种窒息让她产生了一种恍惚感,她究竟是宁宁还是灵山公主?现在抱着她的人究竟是石中棠,还是《画中人》的男主?   “……放手!”她忽然回过神来,奋力挣开他的怀抱,然后逃也似的朝书桌的方向跑去,平日里的端庄高贵已经丢至脑后,她现在只是一个被恐惧追赶着的少女,路上踉跄一下,跑脱了一只绣鞋,却没胆子回头去捡。   一阵沸腾般的白烟滚动。   她消失了。   石中棠跑到书桌前,桌子上铺着房间里唯一一张无损的画卷,画卷上,一个白衣女子环抱自己,背对着他站着,模样可怜,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灵山。”石中棠拎着一只绣鞋,对她摇了摇,“你的鞋子掉了。”   画中人没反应。   “你不要怕我。”石中棠放下鞋子,伸手抚摸画中人,从她的头发,抚向她的脸,她的肩,“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画中人仍然没有理他。   “……下来吧。”沉默了一阵子,石中棠的声音放软了一些,“刚刚是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做,我不该吓唬你……”   画中人依旧在画上,没有半点下来的意思。   哗啦一声,石中棠忽然右手一扫,把书桌上的砚台笔架山一并扫落在地。   滴答,滴答,滴答……他背对着镜头,站在书桌前,右手垂在青色袖摆下面,一滴滴血珠从受伤的指头上掉下来,染红了地面。   “……也许你只是玩玩而已,也许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面首。”他颓唐一笑,然后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抚摸他的画中人。   苍白的画中人,被他的鲜血染红。   “可我已经不可能放手了。”他眼神温柔,如诉衷肠般对她说,“灵山,我会让你从画里下来,永远下来。”   说完,他俯下身亲吻她。   镜头从他身后,慢慢移到他面前。   最后定格的镜头,是他缓缓直起身时露出的笑容,唇角沾着一滴血,表情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落寞,那么的悲伤,以及那么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么充满张力的表演,让所有人都看呆了,直到石导一拍手:“过了!”   石中棠不愧是石中棠,短暂的几次ng之后,他展现出了远比过去更加可怕的演技,几乎压得所有跟他对戏的人浑身打抖,无法呼吸。   宁宁战栗之余,浑身舒坦的出了一身汗,好的对手可以促进自己,她觉得她对灵山公主这个角色的理解又更深了一步,等到拍完今天最后一出戏时,她甚至还有一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可惜了,如果石中棠不是这次电影的男主角,她也许会跟他更亲近一些。   “咦?”她忽然注意到一副不一样的面孔,一副不一样的表情,于是走过去,弯下腰看着那人,“小闻雨,你怎么了?”   闻雨不知何时已经拿回了他的画本,正坐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看演戏,脸上的表情跟别人不同,他没有如痴如醉,反而露出一丝担忧。   听见宁宁的声音,他回头看着她,犹豫一下,抱紧怀里的画本,弱弱的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哥哥有点奇怪?”   宁宁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觉得他一举一动,充满魄力,简直是她这辈子见识过的最厉害的男演员。   “……他今天特别厉害。”宁宁只能得出这个结论,然后低头看着闻雨,“你呢?你觉得他哪里奇怪?”   “……他今天特别亢奋。”闻雨轻轻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补了一句,“我觉得……他好像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了。”   大人怎么会相信小孩子的“感觉”,更何况这片地段治安良好,石中棠本人又是个业余搏击爱好者,一个人吊打三个没压力,一般的小偷混混遇上他,还不知道谁比较危险。   所以谁也没料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乌鸦在空中盘旋,石中棠笑吟吟的站在人生电影院门口,把手里的票当成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 第49章 代价   夹在那么多筒子楼中间,这家电影院显得有些独立特行,门口的守门人更显得独立特行,他看起来根本不在乎这家电影院的生意如何,总是恶声恶气。   “你没票,不能……”话只说了一半,守门人看着递到他眼前的电影票。   不是普通票,不是偶数指定票,也不是奇数指定票。   这是一张非常特别的票。   上面盖着一个人头印戳,人头是个男人的半身像,仔细一看还带了名字:周爱国,一个泛滥到没有任何特色的名字。   守门人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抬起头:“这票你哪弄来的?”   “别人给的。”石中棠笑吟吟道。   “那个人在哪?”守门人原本是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现在已经站了起来。   “跑了,不过我猜他没跑,应该就在附近偷窥。”石中棠一边说,一边把头甩来甩去,最后朝着一个方向努努嘴,“你看那是不是他?”   一根坏掉的路灯后猛然飘出一道白影,仔细一看,是那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他一边玩命似的逃跑,一边回头瞪了石中棠一眼,结果因为没看路,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绊得踉跄一下。   守门人冷笑一声,朝他追了过去。   “喂!”石中棠朝他的背影扬了扬手里的票,“不要票了?”   守门人暗骂一声,反手一抛。   石中棠手里的票忽然着火了,他哇了一声,松开手指,着火的票落在他脚下,被他跺了几脚:“小心火烛小心火烛。”   “一人一票,入内作废!”守门人的声音远远传来,等石中棠再抬头,他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   石中棠笑了一下。   虽然接受了笑脸面具的票,但不代表他就要照他说的去做,他之所以来电影院一趟,是想看看手里的票是不是真能进去。   不能进去其实也无所谓,笑脸面具手里有票,却不敢自己来,摆明了电影院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跟他害怕的东西——比如撵兔子似撵着他跑的门卫?趁着守门人逮人的时候,他照样能够进来。   “加油啊大哥,打击票贩子就看你的了!”毫无诚意的朝门卫的方向喊了一声,石中棠转身朝电影院走去,临进门的时候,他脚步一顿,朝墙上的海报吹了声口哨。   剧名:《骗局》   主演:周爱国   海报上是三个男人,手里提着装满钞票的箱子,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前方无数枪头对准他们。   最左边的那张面孔看起来有点熟,依稀是票上的半身照。   石中棠回头,走进门去。   “欢迎光临!”   一群面具人热情的迎接了他,穿着各个朝代的衣服,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操着各种地方的口音。   “客人,请随我来。”一个戴唐朝仕女面具的小姑娘说,“您的座位在这边。”   石中棠笑吟吟的看着她,忽然伸手掀她的面具。   却没能掀动,那张面具就像长在她脸上一样。   “请别这样。”小姑娘推开他的手,“我的面具是不能摘下来的。”   他不问她为什么不能摘,反而富有技巧的问:“怎样才能摘下来,我想看看你的脸。”   小姑娘愣了愣,她抬头看着他,只见一双桃花眼无情却似有情,谁也不知道他刚刚那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呐呐片刻,回道:“等我的电影上映……”   她没说完,就被身旁的人拉了一下,于是急忙闭嘴。   石中棠没再为难她,他根本不急着坐下看电影,反而对工作人员充满兴趣,一路走过去,一路掀过去,没能掀开任何一张面具。   终于有一个工作人员忍无可忍,对他说:“客人,请回座位上去,电影就要开始了。”   “不急,不急,我先逛逛。”石中棠朝他摆摆手,两只脚继续在电影院内乱走,忽然回过头,对身后那堆亦步亦趋的工作人员说,“你们是不是不能拿我怎么样?”   有好几个工作人员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其他也大多不满,换成别的地方,就算不赶人也要骂人了,可他们只是跟在他背后,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石中棠眯起眼睛看了他们一会,忽然一转身,朝后方跑去。   “那个地方你不能进去!”工作人员气急败坏的扑过去,可惜石中棠从小躲避他老爸的追杀,加上又是一个主演武侠片的演员,身手极其灵活,楞是从一群人的围堵中寻到一条出路,闯进了放映室里。   他会看见什么呢?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放映员?一台跟门口的灯笼一样老旧的放映机?一张墙上贴着女明星的海报?几个挨在一起的架子上,存放着各式各样的胶片录像带?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看见的是一个穿囚服的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双手从脸上摘下了什么,然后安放到眼前的那台老旧的放映机里。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慢慢回过头来。   没等石中棠看清对方的脸,无数只手已经从背后伸出来,将他拖了回去,最后他只看清了一样东西——面具。   这个放映室里,没有胶卷没有录像带,从地上直达天花板,堆满了面具。   “好了!”工作人员七手八脚的将石中棠按在座位上,咬牙切齿道,“电影开始了,请您尽情欣赏!”   “好好好。”石中棠心不在焉的笑道,心里还在想放映室里的事情,直到片头曲在他耳边响起,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身体渐渐失去控制,他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着荧幕上浮现的那行字——“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第二天,《画中人》剧组。   宁宁奇怪的看着石中棠的侧脸,是她的错觉吗?她觉得他今天的脸色特别的苍白,仿佛一夜之间生了场大病。   “李郎。”现在还在拍摄当中,她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一副灵山公主的做派,冷冷问他,“你知道你这么做,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今天这出戏的名字叫做《代价》。   为了让画上的灵山公主走下来,为了让已经死去的人复活过来,男主决定收集制造复活药的材料,包括帝陵的土,灵山公主的头发,玉玺的碎片等等,随便哪一样都足够他被抄家灭族一万次。   “我知道。”但在抄家灭族之前,石中棠已经预先付出了代价,只见他拔出腰间匕首,在自己脸上狠狠一划,一道长长血痕从左到右,破坏了他俊美的面孔,他回头对她笑,“这样就算被抓住,也没人知道我是谁了。”   宁宁一噎,似乎被他的笑容给吓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将扇子别在脸前,嘲道:“就算能逃过抄家灭族,你自己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他沉默半晌,才轻轻重复她那句:“……逃不过一个死字吗?”   扇子后的红唇一翘,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正要趁胜追击,就听见他慨然一笑,回身走向她。   又一阵白雾沸腾而过。   先前站在书桌前的宁宁再次无影无踪,只留下桌上那副灵山公主图。   石中棠从笔架山上选了一支笔,从山海砚台里蘸了墨,然后笔尖落在画面上,窗外天明变成日落,他才搁下笔,笑着说:“好了。”   只见原先只有灵山公主在的画里,多了一个人。   那人立在桥头,大风满袖,一双桃花眼笑吟吟的望着灵山公主——画的正是他自己。   “若我生还,你就能生还,你我永远在一起。”石中棠对画中人笑道,“若我身亡,就来画中陪你,你我永不分离。”   说完,他吹干纸上的墨,正要将画卷起来带走,踏上他的寻药之旅,忽然眉头一皱,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当他往前一栽,倒在桌子上时,整个剧组都乱了。   “儿子,你没事吧!”   “不得了,快送医院!”   “救护车!”   “我没事!”石中棠大叫一声,借着石导的手臂重新站起来,对众人苍白一笑,“稍微有点头晕,可能是中暑了,我到旁边休息一下,你们继续。”   路过宁宁的时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身体极其自然的靠在她肩膀上。   被他无情抛弃的石导:“……”   不知所措的宁宁:“……”   “嗯哼。”最后石导一咳嗽,“尤灵啊,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噢噢,好……”宁宁领旨。   宾馆离这不远,石中棠也没病到一步都走不动,就是跟在后面乱拍的娱记有点讨厌,不知道他们明天又要在报纸上写什么。宁宁好不容易将人运回了宾馆,正要走,却被他拉住了手。   “放手。”宁宁对他永远是不苟言笑的,就像现在剧里的灵山公主对男主。   他永远对她笑吟吟的,似乎连她生气的样子都喜欢。   “告诉我。”他躺在床上,昂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望着她,笑容有些落寞,“对你来说,我的人生,不过是一场两小时的电影吗?” 第50章 另一面   “你去过了?”宁宁脱口而出,说完立刻咬住自己的嘴唇。   石中棠眼中蹿过一丝流光,似乎在说“果然如此。”   “我去过了。”他对她笑道,“一个叫《骗局》的电影里,电影是真实发生过的,就发生在三年前,我在新闻里看过,说三个诈骗犯骗了一大笔钱想逃出国,中途被人出卖,然后全都死了。我进了电影院以后,忽然眼前一黑,然后——我变成了其中一个骗子……”   宁宁不知不觉坐了下来,倾听他的故事。   石中棠不当演员也可以去当个说相声的了,他声色并茂的说着自己的历险记,当他讲到自己为了引发混乱,男扮女装冒充孕妇,还大叫一声“我羊水破了”,然后骗过了司机,骗过了乘客,甚至骗过了车上的老中医,一群人浩浩荡荡把他送去了医院妇产科时,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等!我是谁,我在哪,我特么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听起相声来?   “咳!”宁宁急忙晃晃头,把那个差点让她笑场的画面挥出脑子,然后一脸严肃的对他说,“你不该进去的。”   石中棠:“为什么?”   宁宁:“你刚刚吐的像个孕妇,现在还问我为什么?”   “那你呢?”石中棠反问她,“你有吐得像个孕妇过吗?”   “……”宁宁瞪着他,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答。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她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宾馆服务人员,手里抱着一堆杂志报纸,高高一堆挡住了他的脸,只有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石先生在吗,这是他要的东西。”   宁宁把那堆报纸杂志抱了进来,放在某个病号身边。   《经济周刊》《某城晚报》……都是老杂志老报纸,他在里面翻了翻,然后将一页报纸递给宁宁。   宁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报纸。   黑白版面,巨大的两个字——《骗局》。   她愣了愣,然后一目十行的扫下来,发现是三年前的报纸,三个诈骗犯携款逃跑,其中一个自首活了下来,另外两个死了。   “一切都是真的,我改变了电影内容,我也改变了现实。”石中棠用双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兴致勃勃,两眼发光,“这实在是……”   “太可怕了。”宁宁放下手里的报纸。   “太有意思了。”石中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们楞了一下,一起看着彼此。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认识到彼此,或者说见识到彼此的另外一面,包裹在光鲜靓丽之下的真实一面。   石中棠笑了:“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   “谢谢,傻大胆。”宁宁把手里的报纸丢还给他。   两人不欢而散,但这事明显没完。   “……姐姐。”晚上吃饭的时候,闻雨爬到她对面的椅子上,白嫩嫩的手里抱着一个橘子,乌亮亮的眼睛看着她,“哥哥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宁宁停下手里的筷子,想了想,决定推卸一下责任:“你要是真的担心他,可以告诉石导,让石导监督他。”   “爸爸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闻雨玩了玩手里的橘子。   宁宁呼吸一窒,石,石导,难道你也……   “我刚刚发现,爸爸在背着我们偷吃巧克力,这么多这么多巧克力。”他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然后忧郁的叹了口气,“他真的要胖的走不动路了。”   宁宁:“……”   “要是你发现哥哥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的话,可以跟我说吗?对了,这个给你。”闻雨将手伸过来,皮已经被他揉软的橘子搁在宁宁面前。   “这算什么?”宁宁对他笑道,“贿赂我?”   闻雨轻轻摇摇头,看了看她饭盒里面的鸡腿跟肥肉:“晚饭太腻了,这个橘子给你吃吧。”   说完,他就从椅子上爬下来,蹬蹬蹬跑掉了。   虽然气质变了很多,他的内在还是那个柔软的小天使,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助别人。   宁宁的视线从他离开的方向,缓缓移到桌上的橘子上,心里对自己说:“就算你甜蜜的喊我姐姐也没用,我是不会去的,区区一个橘子别想收买我,我拥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力……”   午夜十二点,人生电影院门前。   “站住!”   石中棠回过头来,嘴角向上一瞥,笑得又艳丽又调皮:“哇,你怎么来了?”   ……不过是个橘子而已,她为什么要来?宁宁恨死橘子也恨死自己了,她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拖:“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怎么了呀?”石中棠宠溺的对她笑,脚却凝固在地上不动。   “……在那些面具人眼里,我们就像唐僧肉!”宁宁真快受不了他了,之前她还觉得这男人风流倜傥,现在只觉得他是个麻烦精!她把守门人告诉她的那套“蜡烛论”转述给他,最后总结,“总而言之,如果让面具人发现我们的话……”   正说着,守门人不在的大门后,小心翼翼走出一个面具人,他看起来一副想逃跑的样子,正伸出头来左顾右盼,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石中棠身上,微微一愣,接着大叫一声:“夭寿啊!昨晚那人又来了!”   大门砰一声关上了,里面一阵鸡飞狗跳,宁宁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重物拖动的声音……他们该不会把门给堵上了吧?   “嘿嘿嘿……”   宁宁慢慢转过头,看着笑声的来源,心里一股怒气:“你得意什么?”   石中棠抖着肩膀:“嘿嘿嘿嘿……”   我再也受不了啦!谁爱救他谁救吧!我走了!!   “喂!”石中棠在背后叫她,“怕的要死还来找我,其实你挺喜欢我的吧?”   “我呸!”宁宁头也不回的喊道,“你尽情作死去吧!我不管你了!”   “虽然今天晚上白跑一趟,不过……”石中棠双手插在口袋里,慢腾腾的跟在她身后,笑得眉飞色舞,“能看到你这么可爱的一面,值了!”   “我呸!我再呸!我咳咳咳……”宁宁呸太凶,口水呛住了自己。   这股情绪延续到了第二天的拍摄。   《另一面》。   这是今天这场戏的主要内容。   杨贵妃有狐臭,拿破仑是个矮子,再美好再伟大的人都有缺陷,更何况是普通人。在寻找复活药的过程中,灵山公主渐渐褪去了完美的外衣,露出了自己不那么美好的一面。   “这墙太脏了,不许把我挂上面。”   “这间客栈是下等人住的,就不能去稍微雅致些的地方吗?”   “你好脏,不许靠近我。”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是痴情的男主。   “那我抱着你吧。”   “抱歉,盘缠已经不够了。”   “……够了。”   石中棠忽然从椅子上起来,大步走到火盆边,将手里的画卷呼啦一展,掀起的风卷过火盆,里面的火焰跳腾起来,差一点就烧到画卷背后。   “……”   “……”   短暂的对峙之后,依旧是石中棠先服软,但依然余怒未消,没有像往常那样妥善的收好画,而是随手将它往旁边一掷,掷在污垢都没擦干净的桌子上。   画卷半开,露出半个人来,脸上余怒未消,狠狠瞪着石中棠。   入夜,石中棠在床上睡得极沉,鼻子里发出细小的鼾声。   门扉轻轻打开,店主夫妻两个从外面进来,一个手里拿着刀,另一个手里拿着麻袋。   原来这是一家黑店,夫妻两个白天做客栈生意,晚上做杀人越货的生意。   画中人冷眼旁观,她只需要叫一声,就能将石中棠从床上叫起来,以他的剑术,对付这两个人渣不在话下。   可她为什么要叫?   他死了就好了,死了她就自由了……   刀子一点点接近他的脖子,眼看着下一秒就要笔直划上一道。   “起来!”宁宁一声尖叫。   石中棠豁然睁眼,反手夺过对方手里的匕首,反在对方脖子上划了一刀。   老板捂着脖子,却止不住漏出来的血,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不停的后退。   “当家的!”老板娘尖叫一声,“来人!快来人啊!”   楼梯上蹬蹬蹬一片脚步声,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石中棠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抓起桌子上的画卷,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夜色茫茫,前路何方?   跌跌撞撞逃至一个无人巷弄,石中棠气喘吁吁的靠在冰冷的墙上,斜眼一瞥,外头几根火把飘过,他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脖子……一片湿热。   老板在他脖子上留了一道浅浅的口子,只要伤口再大再深一点,他就活不过今晚。   摩挲了一下沾着血的手指头,他慢慢抬头问:“刚刚为什么叫我起来?”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巷弄,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耳朵上的两行雪白珠串被夜晚的风吹得轻轻摇曳。   “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他对她笑,“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摄影师看了石导一眼,石导抬手做了个继续的姿势。   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这出戏就该结束了,可是石中棠不让它结束,他自作主张的加了一句,然后放下手,脖子上一边淌血,一边走近宁宁。   宁宁看着他,眼神一刻也没有办法离开他。   一只手要握剑,他只能抬起另外一只被血染红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眼睛也一刻也不离开她,由衷的笑了起来:“你不舍得我死。”   同样是对视,可这一刻的对视却如时间本身那样绵长,不但黏住了他们彼此的目光,也黏住了观众的目光,直到石导的一声卡响起,很多人才回过神来。   不,还有一个人没回过神来。   陈观潮。   这个颓废了许久的家伙,现在正呆呆蹲在石导身边,石导啤酒肚太大,低头看不到脚下,结果一肚子撞在他头上,两个人都跌倒了。   陈观潮根本不在乎跌倒不跌倒,他坐在地上,眼睛还黏在对面两人身上,喃喃问:“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今天演的跟昨天……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51章 吻戏   “石头最擅长的不是演戏。”石导说,“而是调教演员。”   四周没有别人,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华横溢,又被自己才华所困的年轻人,打算借这个机会点醒他。   “这点你就不如他。”石导说,“你老在追求什么完美的女演员,这个世界上哪儿有什么完人,你就不能花点心思,做点导演该做的事情,比如自己调教一下演员吗?”   陈观潮歪了歪嘴,有点不服气:“我有调教过的……”   “‘太差了’‘重来一次’‘换个演员’,这就是你的调教啊哈哈?”石导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肚子,发出打鼓的声音。   陈观潮慢慢涨红了脸。   “我们是导演,又不是摆设,调教演员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石导收敛起笑,认真的看着他,“就拿尤灵做例子吧,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让她演今天这场戏?”   陈观潮低头想了想,才抬头道:“我会先跟她讲戏,告诉她这个地方要怎么演,要表现出怎样的感觉跟情绪。”   世上有戏痴,也有导演痴,他很快就忘记了身边的一切,陷入到自我当中,他掏出随身不离的剧本来,一边看一边拿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先在“这墙太脏了,不许把我挂上面”这句台词旁边写下一个厌字。   “先要演出厌倦。”陈观潮一边写一边喃喃,“她不是真的嫌住的地方不好,是嫌男主,她想跟他分手。”   之后,又在“他死了就好了,死了我就自由了”这句心里独白下面划了一道。   “然后要演出恨。”陈观潮一边划横,一边喃喃道,“男主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派遣寂寞孤独的面首,这种玩意还敢强迫她,命令她,甚至威胁她,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她恨不得他死。”   视线往下走,笔也跟着往下走,重重点在灵山公主那句“起来”上面。   “这里是担心还是爱?”他皱了皱眉,涂涂改改半天,犹豫了半天下结论,“应该是担心,她现在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直至这出戏的最后,灵山公主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受伤的男主,陈观潮松了口气,在旁边写下一个爱字,然后把已经写得满满当当的剧本亮给石导看,笑道:“就是这么多,照着上面写的演,准没错。”   石导噗嗤一笑,道:“你这样理论上来说是没错的,但并不是所有演员都吃这套。”   陈观潮自信满满的笑容一僵。   “每个演员都是不同的,有的演员你可以提前说,有的演员最好临时说,有的演员你可以多说,有的你要少说,让他们自己去体会。”石导笑吟吟道,“比如尤灵,她就是个最好少说,最好临时说的类型。”   说完,石导把陈观潮手里的剧本拿过去,在剧本最后加了一行字,然后还给他:“你现在再看看,看看石头是怎么做的。”   陈观潮接过,发现他加的,是石中棠临时加的两句台词。   “让我死了不是更好吗?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陈观潮看着第一句话,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石导在旁边点出来:“这一句,是灵山公主的心里话。”   这话仿佛醍醐灌顶,让陈观潮猛然一楞,然后迅速看向下一句台词。   “你不舍得我死。”   “这一句……”陈观潮喃喃道,“是灵山公主心里的回答。”   难怪这场戏演到最后,感觉跟昨天完全不同,因为昨天也好,前天也好,男女主都是露水情缘,但现在,石中棠只用了两句话,就叩开了灵山公主的心门,把她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的心思给挖出来,让她自己看,让观众看。   这可以算是这部电影开拍以来,灵山公主第一次展露真情,当然跟之前比完全不同,不但她自己惊讶观众也惊讶,因为石中棠的表演给他们呈现出了一种“真相大白”的效果。   “好好学吧。”石导拍了拍陈观潮的肩膀,“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别再一直抱着你那本《戏院魅影》不放了。”   说完,他还老顽童似的吐吐舌头,对陈观潮说:“《画中人》的男主都比你好点,他至少对着一副美人画发花痴,你对着自己写的一堆方块字发什么痴?”   困于过去,困于画中人,除去陈观潮,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是这样?   在他们两个不在的时候,剧组停摆,大伙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刚刚那场演得真不错。”石中棠一边用毛巾擦拭脖子上的血浆,一边将另外一条干净毛巾递过来,“给。”   宁宁脸上还也沾着血浆,她伸手接过,慢慢擦拭脸上的血迹。   “怎么?”石中棠的视线往她腿上一落,笑眯眯,“在研究下场戏?”   宁宁正坐在一张椅子上,耳朵后夹着一支笔,腿上摊开一本剧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不比陈观潮少。   不仅导演要揣摩角色的心思,思考怎么演,演员自己也要做这方面的功课,所以你要是发现一个演员手里的剧本是空白的话……不好意思,你可能看到了一本假剧本,或者看到了一名假演员。   “你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宁宁没好气的说,但脸颊鼓了半天,最后还是泄气道,“……你是对的,这样演更好看。”   石中棠嘿嘿一笑。   “我也是有私心的。”他笑道,“这场戏快点过去,咱们就可以开始下一场了,我最喜欢的那场。”   宁宁嘴角抽搐一下。   下一场:吻戏。   《画中人》这部电影已经拍摄过半,接下来的后半段,冲突将越来越激烈,灵山公主也终于敞开心扉,爱上了这个不停追逐自己的男人。   可是他死了。   在她终于复活的那一刻,他重伤而亡,在她终于爱上他的那一瞬间,他死了。   这是一场刚刚开始就结束的初恋。   石中棠突然靠在宁宁身上,动静有点大,旁人朝这边看了一眼,见是他们两个,会心一笑,因为都知道石中棠在追求宁宁,所以以为这又是他使出来的一点小花招。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你没事吧?”宁宁抬头看着他冷汗直冒的脸,起身把座位让给他,“你坐着,我去叫医生。”   石中棠左手在宁宁肩上一按,把她又重新按了回去。   “我没事。”他咬牙道,用毛巾捂住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从毛巾后传来,“不要惊动别人。”   因为同样的遭遇,宁宁格外同情他,她果然没有惊动旁人,甚至……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覆住的手背,没有抽出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热,他的手很冷,像死人的手。   “别再往那个电影院跑了。”她再次提醒他,“一次就这样了,再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床走路。”   石中棠的的左手覆在她手背上,低声问:“……你为什么会进电影院呢?”   “……”这个问题让宁宁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我是个演员,但不像你,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天才,有段时间我演什么不像什么,像个小丑一样让人发笑。除了把自己丢进电影院,除了把自己一次一次变成别人,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磨练自己的演技。”   石中棠放下毛巾,两只桃花眼惊讶的看着她。   “……干嘛这样看着我?”宁宁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忍不住用背摩擦了一下椅子。   “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讲你自己的事。”石中棠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宁宁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石中棠带点撒娇的口吻:“告诉我嘛。”   宁宁更警惕了:“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对你有意义啊。”石中棠笑得更加甜蜜,身体一歪靠在她身边,像水里的两只天鹅一样,头跟头贴得很近,温声道,“在异国他乡,不,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宁宁斩钉截铁的说。   她打定主意,不跟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因为人生电影院的放映方式是先在门口贴海报,海报上写剧名人名,你觉得感兴趣你就给票进去……所以把真名告诉别人是一件可怕的事,你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守在门口,几天几个月几十年的等着你的名字出现。   “……你怕啊?”石中棠歪着头,眼神透亮的看着她,就像戳穿灵山公主的心事那样,戳穿了她的心事,“你怕我去找你啊?”   宁宁抬头盯着他,就像灵山公主被戳穿心事,然后无言以对的看着他那样。   这个男人有一股魔力,他三言两语就打乱了宁宁的心,他甚至混淆了宁宁的感官,让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在戏里还是戏外,分不清自己跟灵山公主的区别。   她跟灵山公主越来越像了。   一边恨不得他去死,一边又不舍得他死。   一边恐惧他的追逐,一边又希望他真的能坚持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准备一下!”石导的拍掌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他领着魂不守舍的陈观潮回来了,“接着拍下一场!”   下一场,吻戏。   数剑袭来,密如渔网。   石中棠持剑而迎,人在剑网中穿行,所过之处,长剑一柄柄落下,刺客一个个倒下,直至最后,竹林里只剩他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已经躺在血泊之中。   青色的竹叶,滴下剑尖的鲜血,以及白衣的剑客,在镜头前构建出一副鲜艳瑰丽的图像。   石中棠闭了闭眼,剑从手中脱落,人往地上栽倒。   等他再次睁开眼,天已经黑了,身旁烧着一个火堆,火堆旁边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皎洁如一轮满月,照亮了整个夜晚。   篝火噼啪,跳起的火光晃在石中棠脸上,他对宁宁虚弱的笑:“我好累。”   宁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给我一点奖励吧。”他温柔的,带点可怜的看着她,“我这么傻傻的,不求回报的追逐着你……给我一点小小的奖励,让我可以继续下去吧……”   宁宁微微一愣。   在他这样看着她的一瞬间,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她的感官完全跟灵山公主混淆了。   身边的一切开始模糊,一根一根青竹破土而出,从她身后绵延向四方,所过之处,石导消失了,陈观潮消失了,妈妈消失了,摄影机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地的尸体,还有他们两个人。   犹如水中月从水中升起,犹如镜中花盛开在眼前,虚假跟真实之间已经失去了界限,一切如梦如幻。   宁宁在石中棠身旁坐下,慢慢将他抱在怀里。   他看着她,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在芙蓉帐内度过了无数个春宵,他看她的眼神却很惊讶紧张,似乎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得到回报。   宁宁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她带着这个笑,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就像亲吻水中月,就像亲吻镜中花。   “你的追逐……”她打开眼睛,低头看着他,“让我不再孤独。”   混淆彼此,失去界限之后,拍摄反而进行的更加顺利。   很快,就到了这一天。   十月十日,《画中人》杀青。 第52章 最后一场戏   这是《画中人》的最后一场戏。   历经千辛万苦,复活药终于做出来了。   药只有一瓶,人却有两个。   一个是已经死了很久的灵山公主,还一个是快要死的男主。   “快喝啊。”石中棠昂头看着宁宁,柔声道,“我等这天好久了。”   他们已经逃出玉门关外,身旁狂沙翻卷,一头骆驼站在他们身旁,脖子上的驼铃被风吹的叮当作响,风吹起金色的浪,白色的裙,宁宁坐在金色沙地上,怀里抱着石中棠,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都这时候了,你还这么任性。”石中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闭上了眼睛。   在他呼吸停止的那一刻,宁宁立刻拧开手里的瓶子,将整瓶药给他喂了下去。   药瓶空了,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过了许久,声音颤抖着问:“为什么他不醒?”   道士支吾半天,一摊手:“我都跟他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复活药啊?”   “你说什么?”宁宁微微一愣,继而怒不可遏,一把抽出石中棠腰上佩剑,起身指着道士的脖子,“你骗了他?”   “我可没骗他!”道士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书来,“这书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上面的法术都是真的,要不然你也变不成画中人……”   宁宁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道书,细细一看,上面果然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法术,隐身术,穿墙术,画中人术……以及最后一页,复活术。   “……怎么会这样?”宁宁看着复活术后的一片空白,道书从她手中滑落,掉在沙地上。   道士忙扑过来捡起道书,嘴里嘟囔道:“我早跟他说不行了,他偏不听。哎,为了让他知难而退,我才说了一堆难寻的材料,哪知道他居然真给收集齐了……”   一剑穿胸,把他没说完的话堵在咽喉,宁宁一把将剑从他背上抽出来,转头看了眼地上的石中棠。   她慢慢走过去,俯身抚摸他的脸。   真奇怪,以前看见这张脸就讨厌,现在眼泪却打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宁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剑,像是着魔一样,慢慢将剑抬了起来,横在脖子上,然后双眼一闭,用力一抹——   剑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沙子。   宁宁双手摸着滴血不流的脖子,颤声道:“怎么会这样?”   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书页翻动声,她扭过头,见血泊中的道书被风给吹开了,正好翻到最后一页,似乎是因为浸了血的缘故,空白的页面上渐渐浮现出一行字来。   看见那行字,宁宁先是失笑一声,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复活术后的那行字是——   “欲求不死,舍身入画。”   “……李郎,你等着。”宁宁低头对石中棠嘱咐一声,“我现在就把你画下来,我现在就让你复活……”   可一转头,却瞧见那书上又多了一行字。   “既得不死,世上无求。”   四行诗罢,道术无火自燃。   “不!”宁宁扑了过去,拼命用地上的沙子浇着道术,急了以后,甚至用自己的手去扑打火焰。可那火焰烧得快,灭得也快,甚至没等她的手感觉到烫,一本书已经烧完了。   数点灰烬飘过她的眼前,宁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道书没了,道士死了,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画中人之术,甚至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杀死她,她将永远活下去,永远孤独一人。   想清这点以后,宁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犹如海浪般扑上她的心头。   她忍不住感到寒冷,忍不住转身爬到石中棠身边,哭着将他抱在怀里取暖。   “李郎,我怕。”她流泪道,“不怕死,我怕活着……”   她的哭声回荡在沙漠里,无人回应。   父母,兄弟,姐妹,现在连石中棠都离她而去了,天之大,地之广,唯她这个最不想要活着的人,永世长存。   “过!”石导双手一拍,“现在我宣布,《画中人》正式杀青!”   摄影师抓起帽子往天上一丢,然后整个剧组陷入欢乐的海洋。   杀青。这个词压在宁宁心头,让她感觉异常沉重。   “今天晚上打算怎么狂欢啊?”石中棠在她怀里睁开眼睛,笑着问她。   等着你死。宁宁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问:“你打算怎么过?”   “都别想单独过。”石导走过来,对他们说,“今天晚上一起吃杀青宴!”   石导是个时时刻刻都想找借口吃东西的人,杀青这么好的借口怎么可能放过,一堆吃的喝的端了上来,他本人抱着一个猪头啃得最高兴,旁边闻雨不停扯了他几下,给他喂两口青菜。   不少人过来跟宁宁碰杯,宁宁笑着抿一点酒,不敢让自己喝醉,全部注意力都在石中棠身上。   他今天还是老样子,活蹦乱跳,没有任何自杀的迹象。   后面发生的小意外,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一个粉丝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混进了杀青宴会场,一下扑在他身上,尖叫道:“我爱你,棠棠我爱你啊!”   大伙吓了一跳,一边拉她,一边扭头喊保安。   “你爱我?”石中棠低下头,看着紧抱着自己腰不撒手的女粉丝,笑容有一点古怪。   “是啊是啊!”女粉丝昂头看着他,眼睛里充满迷恋。   “以后也会爱我吗?等我老了也会爱我吗?我啤酒肚起来了也会爱我吗?我发际线后移你也会爱我吗?我……”石中棠一个接一个问题砸下来,砸得对方措手不及。   女粉丝似乎被他吓住了,直到被保安架走都没回过神来。   别说她,其他人似乎也被他吓住了,觉得他刚刚的反应未免有些咄咄逼人。   但大多数人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因为他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跟大伙说说笑笑,并主动给每个人敬酒,他的身份地位在这,笑容摆在这,没人不给他面子……除了宁宁。   所以,在大部分人都醉得不行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并在石中棠穿上外套走出大门时,悄悄跟了上去。   他似乎发现了她,中途停下脚步,侧了侧脸。   宁宁藏在电线杆后,皱眉看着脚上的高跟鞋,她觉得对方可能已经发现了自己,可他只是短暂停顿片刻,又重新朝前面走去。   她迟疑片刻,跟了上去。   跟着跟着,就跟到了人生电影院门口。   他又停下脚步,这次不是侧侧脸而已,而是直接朝宁宁藏着的地方走来,在她冲出电线杆准备跑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抓住,半拉半拽的带到电影院门口。   “你要干什么?”宁宁在他怀里挣扎。   “我喜欢你,特别是知道你是为了演戏才进的电影院。”他在她耳边轻轻道,“因为我也一样。”   宁宁一楞,忘记挣扎,抬头看着他:“你?你用得着?”   他这样一个天才,进电影院干嘛?   “我喜欢演戏,却不能一直演下去,等我老了,就不能演年轻的角色,等我长出啤酒肚了,就不能演英俊的角色,可我总有一天会变老变丑。”石中棠笑着说,“你也一样。”   “……谁都一样。”宁宁回道,“等到那天,退休就好了。”   “不。”石中棠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这个平淡无聊的结局,他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的电影院,“如果没有遇见你,没有遇到这个电影院的话,我也许可以接受这样的结局,不过现在……”   石中棠转头看向身后,笑道:“我跟他有一场交易。”   他?   宁宁缓缓转过头去,身上顿时一冷。   一个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后,正静静看着他们。   “……你们怎么认识的?”宁宁质问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有点发白,昂头盯着石中棠,“你手里的票,难不成是……   “恩,是他给我的。”石中棠淡定的承认了。   “我警告过你的,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宁宁的面色沉了下来。   “我接受了,我改变了主角的命运。”石中棠毫不在乎的说,“两次。”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脸面具朝他们走过来,双手向上一捧,苍白的手心里满满全是票,不但有普通票,奇数指定票,偶数指定票,还掺杂着几张宁宁见也没见过的票。   石中棠眼前一亮,松开宁宁,伸手接过那堆票,然后跟向情人献花似的献到宁宁面前,孩子气的笑道:“我帮他改变了两个主角的命运,他给我票,有了这些票,我们就可以每天晚上扮演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空,做很多不同的事……”   最后,他的眼神变得温柔又认真:“然后爱上彼此。”   宁宁看了眼他手里的票,又慢慢抬眼看向他。   他眼中的激情澎湃跟忐忑不安,如同海浪一样拍击在她的眼睛里。   这是宁宁有生以来见识过的最可怕,也最让人心动的求爱。   “呵……”   是谁笑了起来?   宁宁跟石中棠一起转头看去,发现是戴着笑脸面具的男人,他笑了,伴随着他的轻笑,咔嚓一声,他脸上的面具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呜……”   是谁发出疼叫?   宁宁转头看去,见石中棠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皱着眉头,缓缓放下自己的手,疑惑的看着宁宁:“怎么了?”   宁宁看着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   因为在他脸上,忽然多了一小块面具。   石中棠自己也摸到了脸上的面具,他看起来比宁宁还要惊讶,转头朝笑脸面具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跟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对不起。”随着又一块面具碎裂落下,笑脸面具上露出一张轻薄无情的嘴巴,毫无诚意的道了个歉,又狡猾的笑了起来,“我骗你的。” 第53章 守门人   “人生电影院是个很奇妙的地方。”笑脸面具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生电影院,喟叹道,“它明明一直在这里,可却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它,只有那些绝望的,偏执的,不甘的,妄想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能够找到它。”   他转过头来,对石中棠跟宁宁笑:“它也只为这种人敞开大门。”   短暂的惊讶跟愤怒之后,石中棠迅速冷静下来,寻找自救的办法。   “……它没找上我,找上我的是你。”他先要明白一件事,于是冷冷道,“你骗了我,一个人只能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而不是三次,对吗?”   宁宁楞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石中棠对于能够改变几次主角的命运,是没有概念的,他的概念来源于她——是她告诉他蜡烛论!是她告诉他最多只能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的!   如果事实并非如此。   那么欺骗了他的人……是她。   她是笑脸面具的帮凶!   “是三次。”笑脸面具说,然后对他们两个笑笑,“你们两个是不是松了口气?哈哈,放心好了,她不是我的帮凶。”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笑脸面具明显不是吃素的,石中棠拿语言试探他,他一眼就看穿了,然后反过来拿语言玩弄他们。   “我认栽。”石中棠先小小服了个软,然后不留痕迹的奉承他,“算你厉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我明明只拿了你两张票,只进了两次电影院,就变成了现在这幅鬼样子,你倒好……不但心想事成,还免费整了个容……”   笑脸面具噗嗤笑了起来,似乎被他奉承的很高兴。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越是飘飘然,越是不设防,能够问出来的东西就越多。   “孩子,我玩这招的时候,你还在地里玩泥巴呢。”笑脸面具残忍的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抱臂道,“不用对我耍这些小花招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在你还没完全变成面具人之前,哈哈。”   石中棠抿了抿嘴。   他原本只有右脸颊的位置长了一小块面具,现在整张右脸快被面具覆满了,这个速度不快也不慢,就像刑场上的绳套慢慢套在脖子上,让人有一种等死的煎熬感。   “……既然一个人可以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是例外?”   “你不是例外。”笑脸面具朝他摇了摇手指,“三个,你改变了三个面具人的命运。”   石中棠皱皱眉,简直要怀疑对方的数学是语文老师教的,他必须重新提醒对方一句:“……我只拿了两张票,我只进了两次电影院。”   笑脸面具瞥了眼人生电影院的方向。   大门口,不知何时已经聚了一堆工作人员,他们像在看一场露天电影一样,兴致勃勃的,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   “每个面具人手里都有一张票,拿着这票,你就可以看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甚至可以改变他的命运。”笑脸面具笑道,“但有一个人除外,有一个人手里既没有属于自己的票,也不被允许改变自己的命运。”   “……那个人就是我。”他右手在胸前一抚,优雅的朝两人躬身,“人生电影院的守门人。”   “是前守门人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哒,哒,哒,缓慢的脚步声踏出黑暗,一张布满火焰纹的面具在他身后浮出,白色褂子黑腰带,是守门人。   ……原来在这个年代,他还不是守门人。   “恭喜你。”笑脸面具转头看向他,脸上的面具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剥落下来,“你升职了,你很快就能代替我,成为正式的守门人了。”   呼啦一声,一只大手从对面伸过来,狠狠按在他的脸上。   “……没用的。”笑脸面具的声音从那只手后面传出,“按照电影院的规则,我已经自由了,你没有权利处置我,你其实应该感谢我,要不是为了给你这个后辈留几句话,我早走了,根本不会留到现在。”   守门人信他个邪,嘎吱嘎吱嘎吱,不能利用电影院赋予的力量处置他,他就干脆用自己的力量处置他,手上的劲越来越大,他要捏爆他的脑袋!   这下笑脸面具真的有点吃不消了。   他很了解他,知道无论怎样舌灿莲花对方都不会听,求饶更只会换来对方的嘲笑,所以他干脆提前一步笑了出来。   “哈,我没想到,居然会真有人稀罕这个职位。”他嘲笑道,“一辈子看大门,风风雨雨不能离开一步,跟条看门狗一样,你图什么?”   守门人冷冷不理他。   “哦,你图复仇。”笑脸面具笑了起来,狡诈又残忍,“可你跟谁复仇?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仇家都已经老死了……”   “他还有儿子,孙子!”守门人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我会一直在这等,等着他的子孙后代进来!”   “等到了又能怎样?等到了你就一定能报仇?”笑脸面具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戳他心口,“报了仇,你的女儿就能活过来?她永远活不过来,你也永远没办法再离开这里了,除非你学我叛逃,可有了我这个先例,电影院还会给你这个机会吗?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以及守门人的怒骂声回荡在宁宁身后,她回头张望了一眼,继续扶着石中棠逃跑。   街道又黑又长,两边是一盏盏路灯。   灯光照不远,只在附近落下一圈白光,像舞台高处打下的一束白光,宁宁扶着石中棠在一团一团灯光中奔跑,身影一会儿被黑暗吞没,一会儿在灯光中出现。   “……我早该想到的。”面具生成的过程似乎很疼,越到后面越疼,石中棠一只手搭在宁宁的肩上,另一只手按着脸上的面具,喘着粗气说,“改变一个人,就会影响他身边的人,三个诈骗犯里有两个跑了,剩下的那个会怎么想?怎么做?他一定会警觉起来……”   他忽然转头看着宁宁,脸上的面具已经生成大半,是一张很好看的面具,质地犹如玉石。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那个新闻吗?三年前,三个诈骗犯,一大笔钱,最后都死了。我穿成了其中两个,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结果却是他们三个都活了下来,但最后一个不知所踪。”他对她说,“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个笑脸面具就是第三个骗子,也是主谋,他的名字是……裴玄。”   说完最后两个字,他忽然哀嚎一声,跪在地上不停打抖。   宁宁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极其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帮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他。   石中棠疼痛难抑的嚎了很久,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停止,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依然按在脸上,没有放下来。   “……我爸总是唠叨我,让我行动不要太快,先考虑最坏后果。”他失笑一声,“可我怕自己慢了,你已经走了。”   两只手缓缓放下,他慢慢转过脸来。   脸上,覆着一张完完整整的面具。   玉石质地,光润生晕,似有人取笔蘸了蘸枝上桃花,取最烂漫的那一抹红,在他眼尾轻轻一扫。   于是原本端正君子一样的玉石面具,就凭空绽出一股艳色来。   “所以我不后悔。”他起身走向宁宁,却在她面前止步。   路灯打下一道白光,将宁宁笼罩其中,她站在光里,他站在光外。   “因为让我再选一次,我肯定还会这么做。”石中棠哈哈一笑,“知道吗?《画中人》是我演得最开心的一场戏,演到最后,我甚至觉得自己前世就是李郎,你前世就是灵山公主,因为上辈子没能在一起,所以这辈子又相遇了。”   宁宁难过的看着他,心中一股难以抑制的悲凉。如果人不懂爱就好了,不懂爱就不懂恨,不懂爱就不懂孤独,不会犯错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辈子我是石中棠,你是尤灵,我们又没能在一起,所以我们下辈子还会相遇的。”石中棠笑着问,“那时候……你叫什么名字呢?”   “……宁宁。”宁宁沉默片刻,轻轻告诉他,“我叫宁宁。”   他惊讶的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付出真的会得到回报。   “宁宁……”他轻轻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是信了我的鬼话吧?我骗你的。”   “我没那么喜欢你。”   “我只是喜欢惊险刺激的生活。”   “没有你,我照样会来电影院,还有比这里更惊险刺激的地方吗?”   “没有你,我迟早也会变成面具人……”石中棠伸手摸摸她的脸,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跟悲伤,“……所以你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我哭了吗?宁宁抬手摸摸脸,湿漉漉的。   她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拉住他的手:“走吧,我们逃跑。”   就在她做好第二次燃烧自己生命的同时,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石中棠身后燃起,紧接着一只手从他背后伸来,抓住他脸上的面具,往旁边用力一撕——   守门人当着宁宁的面,将石中棠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在他撕下面具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似乎突然定格了,绕在台灯下面飞舞的蛾子定格了,被风吹得滚来滚去的破啤酒瓶定格了,正在阳台上收衣服的妇女定格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仿佛末日来临。   只有守门人还能动,他抓着手里的面具,慢慢转过头来,满身的怨气满腹的仇恨,在看到宁宁的那一瞬间,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已经成为正式的守门人,并且拿到了守门人应有的所有权限的他,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最后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宁宁:“你是……” 第54章 永远的初恋   “你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身影越来越远……   世界从两边向中间变窄变暗,仿佛戏台上的帐幔落下来,一场安静的闭幕式。   宁宁睁开眼睛。   她坐在电影院的观众席上,眼前,雪白屏幕上,片头曲刚刚结束,《画中人》开演了。   石中棠站在木制回廊里,他目送宁宁跟闻雨离开,然后低下头,翻开闻雨留下的画本。   画上的宁宁还没有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   他转头看去,不远处,回廊的一根柱子后面,伸出一张笑脸面具,笑着对他说:“我们来做一场交易吧。”   说完,他拿出一张电影票,票上盖着印戳,印戳里是一个半身像。   “你帮我救个人。”笑脸面具对他说,“我告诉你她的秘密——她之所以不肯接受你的秘密。”   看到这里,观众席上的宁宁忍不住喃喃一声:“别做傻事。”   屏幕里,石中棠伸出手,接过了那张电影票。   她看见他进了电影院,看见门口的海报渐渐发生了变化,剧名从《骗局》变成了《逃过一劫》,而他踉踉跄跄的从电影院出来,忽然趴在地上,干呕不已。   第一张票,他改变了骗子周爱国的命运。   也让他知道了宁宁的秘密。   “告诉我。”他躺在床上,拉着身边那个女孩子的手,笑容落寞,“对你来说,我的人生,不过是一场两小时的电影吗?”   宁宁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忽然从座位上起来,朝离她最近的面具人走去。   跟上次一样,不等电影结束,他们就已经赶场子一样赶来了,仿佛她是一块唐僧肉,来得晚了连口汤都分不上。   电影在她身后播放,她在一个一个面具人面前走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你,她从一个戴着书生面具的人面前走过。   “告诉我嘛。”   不是你,她从一个戴着哭泣面具的人面前走过。   “对你有意义啊。在异国他乡,不,在另外一个时空,有一个人叫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你,她从一个戴着老农面具的人面前走过。   身后的电影屏幕里,笑脸面具再次出现。   “再来做场交易吧。”他拿出另外一张票,“再帮我救个人,我教你怎么留下她。”   石中棠低头看了看,又是加了半身印戳的电影票,这次他没有伸手去接。   “你在犹豫什么?”笑脸面具问。   石中棠:“一个人最多只能改变两个主角的命运,对吗?”   笑脸面具:“是的。”   石中棠:“改变一个,身体就变差一点,我在想,改变两个,我是不是会提前得老年痴呆秃顶啤酒肚。”   笑脸面具:“哈哈,哪有那么可怕。”   石中棠:“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我去不了。”笑脸面具向他坦白道,“实话实说吧,我是电影院的原守门人,这个岗位一旦上岗,就一辈子不许下岗,正常人都受不了吧?所以我逃跑了,现在候补守门人正在满世界追杀我,我可不敢回去,他会直接把我的脸给撕下来。”   石中棠:“……听起来有点恐怖啊,你们这什么黑心工厂地下组织?”   “哈哈哈。”笑脸面具似乎被他逗乐了,他哈哈笑了一阵,然后问,“那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石中棠沉默良久。   “……为什么不去呢?”最后,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在他伸手接过电影票的瞬间,电影将他的心声念了出来。   “如果说阻挡在灵山公主跟李郎之间的是生死,那么阻挡在我跟她之间的,是时间……”   是生死更难跨越,还是时间更难跨越?   宁宁停在一个人面前。   这个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古代剑客的衣服,他混在茫茫人海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然后慢慢伸出手,试图揭开他脸上那张玉石面具。   可她揭不开。   “怎么会这样?”宁宁不肯放弃。   “……已经可以了。”面具底下发出石中棠的声音,他握住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我们又见面了,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变成一个面具人,永远呆在电影院里不许出去,在所有人心里,在他的亲人朋友心里,他已经死了,而且是自杀死的。   宁宁呆呆看了他许久,忽然伸手:“票。”   石中棠:“恩?”   宁宁忍着喉头哽咽:“给我你的票。”   石中棠也看了她许久,然后笑了起来:“不给。”   “给我!”   “不给!”   “给我啊!!”   石中棠忽然按住宁宁的肩膀,将她原地反了个方向,让她面向屏幕,自己则像个陪女朋友一起看电影的男朋友,从身后环住她,亲昵的说:“看。”   屏幕上,石中棠第二次进入了电影院。   第二张票。   第二次改变了主角的命运。   出来以后直接栽倒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痉挛起来,像得了羊癫疯一样,路过的女人立刻绕着他走,好巧,那个女人就是后来杀青宴上闯进来说爱他的女人,根本不用等到他年老秃头,现在她就认不出他,也不敢靠近他了。   “哇,为什么偏偏是这幅场面。”石中棠急忙抬手捂住宁宁的眼睛,“别看,别看,等下一场。”   “把票给我。”宁宁的眼泪沾湿了他的手指,“我要改变你的命运。”   “……不用了。”石中棠将下巴压在她的发顶,轻轻笑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宁宁:“你骗人!变成面具人有什么好的!”   “我没骗你。”石中棠看着对面的屏幕,看着屏幕里被她亲吻的自己,笑着说,“变成面具人以后,我的电影一直在上映,而且啊,因为我是被骗进来的,所以电影院给了我一点特权,我可以坐在观众席里看,也可以跟其他面具人一样进去电影里。”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进去电影里。”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像钢琴键上缓缓流淌出的乐声,“可以看见老爸跟弟弟,可以演戏,可以遇见你,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爱上你。哈哈,想想真是赚了,别人只能初恋一次,可我已经初恋十二次了……”   “把票给我不就好了吗!”宁宁对此念念不忘,“我把你放出去,你就能去见你爸爸跟弟弟,可以继续演戏,可以……可以遇见我……”   “……那样的话,我现在已经是快风干的老大爷了。”石中棠轻轻道,“这样的我,还怎么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啊,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真的好吗?永远活在过去,永远重复过去的人生。   “……你不觉得痛苦吗?”宁宁转过身来。   “不痛苦。”面具遮掩住了他现在的表情,不过就算不遮掩,想必这个天才演员也会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吧,他怕她不信,又重复了一句,“不痛苦。”   一边说,一边抱紧她。   一双手慢慢爬上他的背脊,宁宁也紧紧抱住他。   电影屏幕里的他们抱在一起,电影屏幕外的他们也抱在一起,犹如水中倒影,犹如镜中倒影……一切终不过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时间将这份感情永远定格在过去。   这是一朵开了花却无法结果的初恋。   哒,哒,哒,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两人循声望去,是守门人来了。   他冷冷看着石中棠,垂在身侧的手指捏得嘎吱嘎吱作响,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仿佛随时能把他脸上的面具再撕下来一次。   “啊!岳父!”石中棠大呼小叫的朝他喊了一声。   噗!守门人头顶上冒出一股烟,面具不点自燃。   “我没有违反规则,你不能烧我。”石中棠一边笑,一边在宁宁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宁宁踉跄一下,跌进守门人怀里。   守门人像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就差叼着人往外跑了,半拖半拽的将宁宁往门外拉,他气急败坏,一路上教育个不停。   “跟你说了,不要随便接近这个男人,他是个花花公子!嘴巴里没有一句真话,全是浮夸,浮夸!!”   “你也不用对他愧疚,他既然被裴玄那个骗子盯上了,那么早晚都会被骗进电影院的,有没有你都一样!”   “居然敢叫我岳父,老子要烧死他,烧死他……”   “爸爸。”宁宁轻轻喊了一声。   守门人的愤怒戛然而止,原本正在喷火的面具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那是一张雪白面具。   跟石中棠的玉石面具没法比,就是面具摊上五块钱一个的那种劣质面具。   宁宁看着这张面具,她怎么会忘呢?曲老大曾在一个面具摊上买下同样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对她笑:“好了,现在咱们是一样的了。”   “你是曲老大对吗?”宁宁望着他说,“你是爸爸对吗?”   “我!”守门人忽然十分激动,一个我字脱口而出,浑身颤抖了半晌,艰涩的说,“……我不是。”   “你就是!”宁宁哭了起来,“你不要骗我,你就是!”   守门人手足无措,用袖子不停擦她的眼泪,一边擦一边发着抖说:“曲老大有什么好呢?他那么老,那么坏,做了那么多错事……”   “可他现在在这里帮我擦眼泪。”宁宁忽然抓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看着他,“而且你可以不坏,你可以不用做那么多的错事……爸爸,把你的票给我!”   守门人……也就是曲老大浑身一僵,似乎从美梦之中醒了过来,现实那么残忍,让他浑身冰凉。   “……我没有票。”他低沉道。   “不,你又骗我!”宁宁盯着他,可却又失望又难过的发现,跟刚刚不同,他的样子并不像在骗人。   “……所有人都有票,只有守门人没有,谁都可以得救,只有守门人不可以。”曲老大冷冷道,“而且我也不需要得救,我要留在这里,我要复仇!!” 第55章 画中人   “跟谁报仇?”宁宁望着他,“陈君砚也好,李秀兰也好,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   “哈!”曲老大自嘲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这样也能算活着?”   宁宁哑口无言。   “……你不要再说了。”他缓缓抬头,眼睛里烧着仇恨的火焰,“他们死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还在,我要等到他们来,我要复仇!谁也不能阻止我!”   “可是……”宁宁朝他伸出手。   “你也不能阻止我!”曲老大朝她大喝一声,喊完之后自己先楞了一下,然后手足无措道,“对不起,爸爸不是想吓你……”   “爸爸……”宁宁朝他走近一步。   他却慌慌张张的退了一步,伸手阻止她:“别过来,别过来……”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了,他抬起头,声音和神态重又恢复最初的淡漠,像风雨侵蚀过后的镇门石狮,像大火烧尽后留下来的残骸,冷冷对她说:“我不是你爸爸。客人,电影结束了,你该回家了。”   之后,无论宁宁怎么哭,怎么求,他都不再回应。   宁宁无奈,只能哭着离开,走到一半,忽然转身看着他。   “爸爸……我不是你真正的女儿。”她泪眼朦胧道,哽咽道,“可我曾经是曲宁儿,是你的女儿,我是真心……真心把你当成爸爸,也许世界是假的,可这份感情是真的!”   曲老大神色一动,却依旧不言不语。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很笨拙,智商不高,也不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没什么本事……”   她缓缓握紧自己的手,软弱的手指头合并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可我还是想试一试。”她抬头看着他,“我想试试……把你还有石头哥救出来。”   最后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抹着眼泪,独自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前,曲老大才浑身颤抖起来,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回头狠狠捶了一下人生电影院的大门。   他的拳头那么重,一拳下去足以打死一个人。   可锤在人生电影院的大门上,却像捶在水面上一样,只荡起了一丝波纹,波纹过后,水面复归平静。   不平静的,只有人。   宁宁坐上的士,回家的路上,拿出手机来,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给闻雨发了条微信:“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完以后,她吐出一口气,将手机按在胸口。这么晚了,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见,看见了,也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回。   下一秒,闻雨回讯息了。   闻雨:“什么事?”   宁宁写写删,删删写,最后发过去一条:“你哥哥真的死了吗?”   这一次,对方很久都没有回复。   求人不如求己,宁宁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开始疯狂的搜索有关石中棠的消息,说来奇怪,新闻里虽然都说他是自杀的,但具体是怎么自杀的却没有多提,一些媒体说他是开煤气自杀的,还有几个小报猜他是为情自杀。   情的对象是谁,众说纷纭,其中就有跟他搭了最后一场戏的尤灵。   尤灵……   宁宁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跳出来的是一段尤灵年轻时候的采访视频,采访时间是《画中人》播出以后,前面一大段被宁宁用快进拉过去了,最后停在主持人的一个问题上。   主持人笑着问:“《画中人》大获成功,被誉为十年来最好看的双女主戏,无论是殷红袖的狠辣,还是灵山公主的高贵都深入人心。”   尤灵笑着说:“谢谢。”   主持人:“在这部电影以前,很多人都叫你花瓶,哈哈,其实花瓶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看着你的脸能多吃一碗饭啊。好了好了回到正题,能说说你是怎么突破演技,演绎出灵山公主这个经典角色的吗?”   尤灵:“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但主持人楞了,宁宁也楞了。   年代久远,画质模糊,但仍然可以看清尤灵脸上的迷惑,她说:“其实我一直都是按照平常那样演戏,但突然间有了感觉……就是那种,如有神助的感觉,所以一下子演得很好。”   主持人:“能具体说说吗?比如最后死别那场戏,你是怎么演的?”   “就是那么演的啊。”尤灵比划了一下最后一场戏,但只比划了个大概,在说到具体地方的时候,就停下来笑道,“哎呀,具体的我记不大清楚了。”   弹幕在喷她装纯,傻白甜,而宁宁却愣愣看着她,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记忆是美好的,比如爸爸,记忆是苦涩的,比如石中棠,记忆也有可能是令人脊背发凉的,比如尤灵。   她的状况让宁宁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作者,一些画家,以及生活中的一些普通人,突然之间得到灵感,如有神助,写出了平时写不出的著作,画出了平时画不出的神作,做到了平时自己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些人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灵感而爆发,有多少人是因为积累而爆发,还有多少人跟尤灵这样,旁人都说这事是他做的,他也深信这事是自己做的,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回忆起来却是一片模糊,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只能归于——如有神助。   “……呼……”宁宁忍不住向后一靠,将自己靠进椅子里,叮咚叮咚,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掏出手机,看看是谁这么晚了还给她打电话。   对方的名字让她一楞。   闻雨。   电话又响了四声,宁宁按下接听键。   “喂。”她问。   闻宅,书房。   一排排书架靠墙而立,宛若沉静的侍卫,守护着一卷卷秘密。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闻雨站在书架前,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抱着手里的画册。   “没事没事。”宁宁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闻雨低头看着手里的画册,看着画册上的内容,“你明天有空吗?”   第二天,茶餐厅。   依然是那家他们认识的茶餐厅,依然是那天的钢琴师,弹奏的也依然是那天的《riverflowsinyou》——《你永远流淌在我的记忆里》。   “不好意思。”宁宁在沙发椅上坐下,身体深深陷入到一片柔软当中,“我来晚了。”   “没关系。”闻雨依然是那副大理石天使的样子,高高在上,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感觉,“要喝点什么吗?”   “柠檬水,谢谢。”宁宁这次叫了一杯跟他不一样的。   一杯柠檬水,还有一杯牛奶上来了。   宁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问:“这次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一本画本递到她面前。   看见那本熟悉的画本,宁宁眼皮子抽了一下,抬眼看看他:“这是?”   “昨天晚上的问题。”闻雨看着她,淡淡道,“你再问一遍。”   宁宁无言的盯了他许久。   “你哥哥真的死了吗?”最后,闻雨自己将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突然发现,我没有办法清楚的回答你。”   他声音一沉,垂下眼眸道:“……这可真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想起来居然一片模糊?”   “也许是因为你那时候还小。”宁宁对他说。   “我连我小学时候的考试题都记得,没有理由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闻雨抬眼看了看她。   宁宁一噎,她沉默的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忽然问:“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哥哥是开煤气自杀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脸上还在笑。那个笑脸很怪,我从来没见他这样笑过,看起来像另外一个人,像一张硬生生套上去的面具,我一开始没有多想。”闻雨忽然打开画本,将画本转过来对着她,“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老旧的画本,有些泛黄的纸业,上面画着他在《画中人》剧组的素描。   画上的宁宁还没有成型,旁边的紫藤花跟柱子也都打了个轮廓,柱子背后,伸出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具——一张诡异的笑脸面具。   “宁宁,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闻雨在画本后盯着她,探究她的目光,探究她的每一点表情变化,“你问我,剧组那段时间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人。”   宁宁的视线从画本上,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闻雨沉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好了……   闻雨:“你是不是知道认识这个面具人?”   快停下……   闻雨突然抛下手里的画册,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往桌子上一撑,上半身朝她的方向一压,双目深深凝视着她,问她:“这个面具人现在在哪?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宁宁愣愣看着他,因他此刻的目光而遍体生寒。   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实在是太像他的哥哥了。   拥有这种眼神的人,一定会拼命寻找那个地方,也一定会被那个地方盯上。   ……人生电影院…… 第56章 假冒女友   正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不是宁宁的,而是闻雨的。   “喂。”他接了电话,先是狠狠一楞,“你说什么?”   之后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飞快朝门外走去,外套跟画本都被他遗忘在身后,宁宁急忙把它们都抱起来,朝他追了过去。   “我马上就到。”闻雨一边拉开车门,一边挂断手机。   另一面车门打开,宁宁跟着坐了进来。   闻雨转头看着她,她也转头看着闻雨。   “我帮你拿东西。”她抱紧手里的外套跟画册,根本不打算交还给他,因为这是她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的唯一借口,“……顺便,顺便陪陪你,你现在看起来情况不大好。”   闻雨深深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淡淡道:“系上安全带。”   宁宁松了口气,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她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不是绅士风度也不是多此一举,因为他接下来把车开成了生死时速,以至于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宁宁是爬着出来的。   闻雨飞快走进一个病房,因为几乎是一路跑着过来,所以微微有点气喘,喊道:“爸爸。”   “你来了啊。”石导笑着看向他。   宁宁也跟在他后面进来,她一眼就认出了石导,虽然他变得又老又胖,跟一张毯子似的铺在床上,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跟当年一样,于是她很自然的喊了一声:“石导。”   石导将视线移到她身上,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外套跟画本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亮,朝闻雨挤眉弄眼:“臭小子,你终于肯带女朋友来看我了。”   宁宁刚刚走过来,听见他这番话差点倒退回去,但闻雨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祈求。   “……是,叔叔。”宁宁慢慢回过头来,对石导笑,“他带我来看你。”   “好,好好好。”石导高兴坏了,满嘴都是好。   这时候医生来找闻雨谈话,石导催促道:“去去,你们出去说,我跟这小丫头说几句话。”   闻雨出去以后,石导立刻就开启家长审核模式:“你跟小雨认识多久了?”   宁宁:“……有一段时间了。”   石导:“小雨这孩子可不大会讨女孩子喜欢,你是怎么看上他的啊?”   “他……他这个人外冷内热。”宁宁想了想,“他不大会说动人的话,但真出了什么事,他会第一个伸出援手。”   “哈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石导哈哈一笑,“关键时刻他很靠得住,所以你有什么事尽量使唤他,什么修电脑啊修车啊修手机啊……”   宁宁:“……”   闻雨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为什么业务已经拓展到手机维修行业了?   “反正他这个人除了工作工作就是工作,钱放在他卡上就是一串数字,你帮他花掉一点吧。”石导继续叨叨着,“让他陪你逛街买衣服买包,他要是没空去,你就淘宝,然后让他给你清空购物车……”   ……你到底是他爹还是我爹啊!宁宁擦汗道:“不,不用了,我也没那么多想买的东西。”   “哎。”石导叹了口气,“除了有钱,他身上可没什么优点了。不花钱,你们平时在一起怎么过的啊?”   宁宁不知道石导为什么会这么看闻雨,但还是决心为他辩解一下,她说:“看他画画。”   石导:“哦?”   “他画画很好看。”宁宁说,“跟别人画的不一样,特别深入人心,我喜欢看他画画。”   “……你们这相处方式一点也不现代,倒像我们那个时候的人。”石导笑道,“风花雪月虽然好,柴米油盐少不了,你们平时谁做菜啊?口味偏向谁啊?”   “轮流做吧。”宁宁回道,“不用偏向谁,我们口味差不多,都吃得比较清淡,偶尔做个土豆烧牛肉调剂一下……还有就是菜里尽量不加香菜吧。”   话没说完,后面传来开门声。   宁宁闭了嘴,听见闻雨走了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有工作,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爸爸就行。”   “好。”宁宁这个冒牌女友从善如流,把手里的东西交还给他,然后对石导挥手道别,“叔叔再见。”   她走了以后,闻雨刚刚拉开椅子坐下,就听见石导在对面笑:“你这个小女朋友不错,她是做什么的啊?”   闻雨一楞,回道:“演员。”   石导虽然自己是做这行的,但是并不喜欢在这行找媳妇,闻雨原本以为回完这句之后,就没有下句了,哪知道石导只是哦了一声,就接着问:“她演过什么啊?除了演戏,平时还有什么爱好啊?”   闻雨哪知道:“……”   石导看了他一会,换了个问题:“你们两个在一起,是轮流做饭吧,她喜欢吃什么菜啊?”   闻雨:“……”   “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石导皱起眉头,“你这个男朋友也当得太不合格了吧!人家对你什么都知道,包括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怎么对人家一点都不关心?”   闻雨愣了愣。   另一边,宁宁出了医院以后,本来是想直接回家的,哪知道经纪人李博月给她来了一通电话,真的有工作来找她了。   “《大帝国》?”宁宁疑惑的问,“这片子不是已经开拍了吗?”   不但开拍,而且声势浩大,这是一部知名网络小说改编的大ip剧,它投资巨大且野心勃勃,里面的几个主演都是当红小生小花,预备冲击今年的暑期档。   “有一个位置空出来了。”李博月对她说。   “什么位置?”宁宁问。   “女二,青鸾公主。”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拉下,李博月在车窗后对她说,“上来说。”   在去剧组的路上,李博月把这个角色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下。   “青鸾公主,男主的初恋情人,定位是剧里最美的女人。”李博月一边开车一边说,“也就是你的强项——花瓶。”   宁宁看着手里头的资料。心里不禁有点喟叹。   容貌美丽,出身高贵,举止优雅……   这个角色,跟灵山公主有许多的共通之处。   而实际上,所有的花瓶角色都有极大的共通之处——她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自己的容貌跟曲线点亮镜头,这一点跟装饰房间用的花瓶没有两样。   “但我可以做得更好。”宁宁抬头道。   听见这句话,李博月微微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我知道。”   车子停在飞机场,两人一起飞往横店。   “对了,之前演女二的是谁?”飞机上,宁宁随口一问,“她出什么事了?”   “杨月。”李博月低头看着手机,“她没出什么事。”   宁宁一楞,转头看着他:“那这个位置怎么空出来的?”   李博月抬头对她笑了笑:“陈导给你抢来的。”   《大帝国》剧组。   今天的剧组,有点人心浮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往门口飘,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那个人来了。   宁宁跟李博月一起走进眼前的宫殿,左脚刚刚跨过门槛,就觉得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箭一样扎在她身上。   第二只脚差点跨不进来,但李博月在她身后轻轻一拍,将她推了进来。   “来了啊。”导演笑着走过来,给大家介绍,“认识一下,这位是宁宁,代替杨月扮演青鸾公主,未来四个月要在这里跟我们一起拍摄《大帝国》。”   掌声四起,就是不知道多少是出自真心。   ……从前都是宁宁被人空降,这还是她头一次空降别人,心里除了别扭还是别扭,又不可能扭头坐飞机回去,现在只能不停对众人笑。   “哎,最近任务艰巨啊。”导演将宁宁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对她说,“之前杨月演的部分已经全部剪掉了,还好她的戏份不多,但要重新拍完还是需要一点时间,你要做好加班的准备。”   宁宁急忙点头:“我今天就可以开始加班。”   “不急,不急。”岂料导演摆了摆手,“不用那么急,还少人呢。”   宁宁愣了愣,怎么?还少?   正琢磨着这话里面的意思,她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往门口飘去,连带着,她身边的导演也目光一飘。   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跨过门槛。   宁宁缓缓回头,看着来人那张熟悉的面孔,露出微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哎呀,你可算来了。”导演直接迎了上去,“等你好久了,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其实不用介绍了,大家都认识的,陈双鹤,代替李陶然扮演将军巨阙,未来四个月要在这里跟我们一起拍摄《大帝国》。”   李陶然……那不是《大帝国》原定的男一号吗??   宁宁嘴角抽搐的看着陈双鹤那张温文尔雅的笑脸。   也许《大帝国》该改名了,叫《大空降》…… 第57章 降低难度?   “三分钟……”陈双鹤低头呢喃。   “陈哥,你在说啥?”身边的小鲜肉好奇的看着他。   “不,没什么。”陈双鹤抬起头,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刚刚肯定是眼花了,陈哥可是演艺圈公认的绅士,他脸上怎么可能露出可怕的表情呢?小鲜肉对他抱怨:“陈哥,接下来我惨了。”   两个人稍微有点交情,陈双鹤温柔的问:“怎么了?”   “那个宁宁啊,烂片女王啊。”小鲜肉低声抱怨道,“就拿接下来那场戏来说吧,杨月拍的时候ng了二十多次,我跪在地上都快睡着了,换她来,我岂不是要在地上睡一天……咦?”   又出现了!那种恶鬼一样的表情!   “怎么会呢?”恶鬼一样的表情在陈双鹤脸上转瞬即逝,他笑得还是那么温柔,“她没你说的那么差劲。”   小鲜肉早就忘记宁宁了,他呆呆盯着陈双鹤,刚刚又是眼花吗?还是说他应该去看眼科了?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陈双鹤拍拍他的肩膀,顺便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道,“对了,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演员。”   “……哈?”小鲜肉楞了。   “我都不敢轻视她。”陈双鹤温柔对他笑,“你这个靠脸吃饭的,凭什么轻视她?”   呆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人拍了一下小鲜肉的肩膀,问他:“陈哥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指点你演戏了?”   小鲜肉:“他说,宁宁是一个很厉害的女演员,他都不敢轻视她,我这个靠脸吃饭的更别想了。”   对方:“……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患上耳背这毛病了呢!”   没有人相信陈双鹤会说出这样的话,正如没人相信宁宁会有演技。   甚至有人暗地里打赌,接下来这场戏,宁宁到底会ng几次?   “杨月都ng了二十多次,她的话,两百?”   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也是众人的心声。   《大帝国》,一场王朝争霸,一对兄弟争执,起于何时?起于何处?   起于一声公主驾到,起于一名雍容华贵的美人从门后走出,诸外臣,侍卫,宫女,太监无不俯首。   而身为大将军的男主,以及身为名臣的男二,就在这俯首众人之间。   若他们不抬头也就罢了,若他们抬头的时候,青鸾公主没有转头对他们一笑也就罢了。   白头之时再回首,才发现,原来一切都起于那一笑。   这一笑,也是《大帝国》整部戏的开头,在这个浮躁的时代,很多人看剧就看个开头,很多人看书就看个开头,如果开头没开好,他们就弃剧弃书了,没有人会关心你之后怎样,所以不管之后拍成什么鬼样,开头必须美轮美奂吸引人。   这也导致之前杨月演的时候,“笑得太假”,“笑得太浪”,“笑得太傻”……她足足被导演喷了一天,把整张脸都笑僵了,才勉强得过。   宁宁呢?她又会贡献出什么样的笑容,又或者什么样的笑料呢?众人拭目以待——尤其是饰演男二的小鲜肉,他最为拭目以待!   “!”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寂静不是因为堂上无人,相反,文武百官,黑压压站了一片,但彼此之间并不语言交流,只互相递送眼神。   “哇——”   似乎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御座上的六岁皇帝嘴巴一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爬下御座,歪歪扭扭的往门外跑,嘴里不住抽泣着:“我要姑姑,我要姑姑!”   宫女太监们急匆匆追在他身后,像一群追着鸡崽子的老母鸡,严肃的朝堂被他们这么一闹,登时就成了菜市场。   老臣摇头叹息,新臣窃窃私语,还有几个野心勃勃者目光闪烁,也不知道心里在冒着什么主意,镜头前,一双又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睛交替出现。   镜头先是在男二的眼睛上定格了一下,小鲜肉今天发挥的还不错,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当镜头移到陈双鹤的眼睛上时,才发现小鲜肉生动的只有眉毛,他的眼神是死的。   陈双鹤于人群中静静注视着小皇帝,他的眼睛里也有关切,但这种关切流于表面,当小皇帝哭着喊姑姑的时候,这股关切就微微产生了一丝变化,从关切变成了不屑,又渐渐变成了一些更加危险的东西。   “看见没?这就是眼睛里有戏。”有人在小声讨论,“我不看前面的戏,光看他的眼神变化,就能看出来他眼前这个皇帝肯定是废物,废到下面的臣子全都蠢蠢欲动。”   “闭嘴!”导演喊了一次卡,对发出声音的方向咆哮道,“有话出去说!别在这吵吵!”   这段重拍,陈双鹤一脸平静,小鲜肉心里却极不平静,他甚至觉得有些战栗,要知道《大帝国》其实是一部双男主剧,但现在剧才刚刚开始拍,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陈双鹤给夺走了……   “青鸾公主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尖利的叫声,他急忙收起自己的不甘心,与身边的文臣武将们一起俯首迎道:“参见青鸾公主。”   香气袭人。   两名手持香炉的白衣侍女跨入殿门,素面朝天,不施粉黛,手中香炉,袅袅生烟,宛若两名佛家壁画上的天女,以香气侍佛。   她们一路走来,用香炉清净了一下眼前浑浊的空气。   之后,一名雍容华贵的白衣女子才缓缓跨过门槛。   “姑姑!”满脸是泪的小皇帝忽然眼前一亮,挣脱太监的手,冲过去抱住她的腿,呜呜哭了起来。   “不许哭。”白衣女子慢吞吞的训斥道,声音平和,里面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小皇帝打了两声哭嗝,委屈巴巴的自己擦干净眼泪,她才肯牵过他的手,拉着他一同往御座的方向走。   走过三朝元老,走过边疆宿将,却不知怎地,偏偏在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臣子面前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   小鲜肉听见她淡淡一声吩咐。   他楞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这是宁宁,还是其他什么人?这个人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是的,居高临下,他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词。明明他的个子比较高,可她看他的眼神却让他凭白矮了一截。   那高出来的一截是什么?血统?地位?权势?   她看了他一会,慢慢对他笑了起来。   似乎对他另眼相看,又似乎只是一时兴起,似乎对他背后代表的势力感兴趣,又似乎仅仅只是对他这个人感兴趣。   这个笑容转瞬即逝,她重又不苟言笑,转头朝御座上走去,留下身后目瞪口呆的小鲜肉,以及一群飞速交换眼神的朝臣。她在笑什么?她在暗示什么?她想做什么?这个笑容充满秘密,每个人都解读出了不同的答案。   小鲜肉又呆了一会,忽然醒过神来,大叫一声:“不对啊!”   身边的人被他吓一跳,他快步走向导演,顺手从自己助理手里拿过剧本,指着上面的段落对导演说:“这段不是这么演的,她根本没有这句台词!”   宁宁听见这话,微微一愣。   “哪句台词?”她走过来看了看,眉头一皱,拿出自己的剧本一对照,最后惊讶的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剧本是不同的,他的剧本里面,没有“抬起头来”这句话。   这是怎么回事?她又借了另外一个人的剧本看看,发现他们的剧本里也没有。只有她的剧本里有这句话。   宁宁面色难看,其他人的脸色也很古怪,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宁宁拿错了剧本,但更像是有人故意给了她错误的剧本。   “加了这一句更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沉默。   宁宁与众人循声望去,看见陈双鹤翻着手里的剧本说:“我的人设是处心积虑的枭雄,男二的人设是忠心耿耿的智囊,我们两个的人设,都不是年少轻狂色胆包天,会在大殿上偷窥公主相貌的人,要我们两个一起抬头看她……”   他抬眼看向众人:“一定是她主动说‘抬起头来’。”   小鲜肉正要争辩,就听见导演笑着说:“的确是这样。”   他看着众人,尤其是看着张口结舌的小鲜肉,解释道:“宁宁手里这个剧本,是没修改之前的剧本——是真正的《大帝国》!”   小鲜肉愣了愣:“那我们现在这版是?”   “……降低了难度的版本。”导演叼了一根烟,心想:为杨月降低的难度。   剧组里的人不知道,杨月是投资商钦定的女二。   早在所有人之前,她就已经拿到了剧本,并来他面前试镜。   笑容ng二十次,这句台词ng五十次。   最后杨月快疯了,哭着说:“这句台词又不是很重要,删掉换一句不行吗?”   她是投资商钦定的女二,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修改剧本。   没想到钦定的被空降的打败,最后又给他换了一个口碑更烂的,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再次修改剧本,降低难度的准备,但现在看来,不需要这么做了。   “你们喜欢演哪个版本?”导演笑着问,“降低难度的,还是提高难度的?”   陈双鹤:“提高难度。”   宁宁:“提高难度。”   小鲜肉只恨自己慢了一步,这个时候他怎么好意思说降低难度:“……提高难度。”   姗姗来迟的女一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随大流吧:“提高难度。”   一个超高难度,地狱模式的《大帝国》开始了。 第58章 提高难度   “啊!”小鲜肉几乎是爬着出的影棚,脸色灰白如一条咸鱼,“仿佛……仿佛身体被掏空……”   “快……快给我吸一口,我快坚持不住了……”同样变成咸鱼的女一号爬出影棚,助理急忙将一瓶红牛塞到她嘴边,她含着吸管卖力的吸了起来。   影棚里传来导演的咆哮:“下一场!人呢?去哪了?”   “来了来了!”两人哭着跑回去,心里转着同样的念头。   地狱。   再也不来了。   给钱也不来了。   永远不想跟这个导演,还有那两个人一起拍戏了。   只有他们在ng,那两个人却从来不ng,偶尔几次ng,也是导演想要寻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拍出更好的效果。   “明明可以拼脸,为什么要拼演技?”女一号咬着吸管,对不远处的宁宁咬牙切齿,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嘲笑她是个花瓶的事情了。   “一部网剧而已,又不是要冲击奥斯卡,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还拉着大家跟你一起拼命。”小鲜肉满含泪水的看着对面的陈双鹤,顺便肩膀撞了撞身边的女一号,“红牛借我吸一口。”   虽然对剧组大部分成员来说,似乎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间。   但实际上才刚刚三个月……   如果说陈双鹤的表现还在众人的意料之中,那么宁宁的表现就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意料之外,提高难度的剧本没有难住她,咄咄逼人的陈双鹤也没有难住她,在其他人陆陆续续变成一条条咸鱼的时候,她依然游刃有余。   今天,是她的最后一场戏。   也是她跟陈双鹤之间最后一场对手戏。   内容是——最后一夜!   年幼的皇帝没有办法控制这个诺大的帝国,于是他美丽的姑姑施展自己的魅力,笼络了一名举世无双的猛将,以及一名智谋无双的文臣。   她称他们为“帝国双壁”,原希望他们能够携手辅佐自己,辅佐年幼的皇帝,哪知道其中一个却背叛了她。   将军巨阙,他居然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帝国与他之间,视若己出的小皇帝跟他之间,青鸾公主必须做出抉择!   “!”   红烛高烧,照亮了公主寝宫的芙蓉帐。   帐里缓缓坐起一个人,仅穿里衣的宁宁冷冷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   然后,她从床褥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没有任何声音,刀子缓缓出鞘。   没有一句台词,只有眼神在不断变化。   如果是降低难度的版本,这里她只需要情不自禁的流下一滴眼泪,惊醒陈双鹤就可以了。但现在,她用眼神将青鸾公主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一旦下定决心要杀一个人,那就绝不会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的女政治家。   刀子举起,然后朝着他的脖子刺下去。   ——却被他扼住了手腕。   陈双鹤猛然睁开眼睛,两只眼睛雪亮雪亮,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冷冷一笑:“你还是下手了。”   这么肯定的语气,像是看透了她这个人,又像是从来没相信过她这个人。   他一翻身,跨坐在她身上,一只手夺过匕首压在她脖子上,另外一只手抚摸她的脸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面色忽然变得狰狞:“权利对你那么重要?杀了我,你也要获得权利?”   宁宁横躺在床上,发髻上的步摇碰在玉枕上,发出清脆声响,雪白的锁骨上还带着他留下的红色吻痕,忽然吃吃笑了起来,反问道:“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她淡淡看着他:“你要我,还是那个位置?”   陈双鹤微微一愣。   “我可以嫁给你,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她望着他,即便脖子上压着冰冷的刀子,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不急不缓,不紧不慢,“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无论是烟雨江南,还是漠北高原。”   她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如他们初见,那么的难以捉摸,那么的令人迷恋,温柔的问:“你不喜欢吗?”   陈双鹤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   没有一句台词,只有眼神在不断变化。   “……如果我两个都要呢?”最后,他沉声问道,“如果皇位跟你我都要呢?”   说完,他抛开手里的匕首,凶猛的,不顾一切的,甚至是带着一丝恼火跟无助的低头吻她,因他动作太过剧烈,帐子晃动起来,晃着晃着,里面传来啊的一声大叫,接着宁宁从他从床上抛了下来,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在桌子脚上才停下来。   陈双鹤掀开帘子走下床,左手按着脖子,有血从指缝间溢出来。   宁宁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右手握着一柄金步摇,钗尖部位染着鲜血。   陈双鹤松开手,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然后缓缓转头看着她,眼神复杂:“我这么喜欢你,你就这么对我?”   宁宁无动于衷,甚至抬起手,优雅的扶了扶自己有些散乱的发髻。   “……没有我,朝堂上那群人早把你给吃了!是我一直在护着你!”陈双鹤眼睛有些发红,“宰相为了拉拢我,甚至要把他的两个女儿嫁给我,只要我答应立其中一个为后即可!但我一直没有答应,因为我心目中的皇后只有一个,只有你!”   “我堂堂大长公主,嫁去哪国不是为后?”宁宁反倒奇怪的看着他,嘴角向上一翘,嘲道,“况且你都跟朝堂上那群人沆瀣一气了,也好意思说一直在护着我?真真不要脸。”   就算面对生死大敌,她也不肯失了自己的风度,甚至连脸上的嘲笑都是娇俏迷人的,陈双鹤胸口快速鼓动两下,眼神爱煞了她,又恨煞了她,几次三番想拔剑杀了她,几次三番又将剑放下。   “……你跟皇位我都要。”最后,他狠狠道,“但我不会再立你为后,你只会是妃,是嫔,是我身边的一个婢!这是对你的惩罚!”   “哦。”宁宁淡淡一声,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双鹤一直在紧张注意她的神色变化,他装腔作势,故作冷酷道:“……如果你现在求我的话,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你要我怎么求你?”宁宁抬头对他一笑,慢慢踱到他面前,主动伸手抓住他的手,然后将自己手里的匕首按在他手心,引着他朝自己腹部刺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又或者说他们的对手戏太过有张力了。   小鲜肉居然看得入迷了,直到身边的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该他上场了。   大门轰然打开,小鲜肉领着大队内卫冲进来,大叫一声:“公主!”   他几步冲上前,将软倒在地的青鸾公主抱起来。   ……然后呢?   小鲜肉张了张嘴,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完蛋了,他忘词了。   导演看见这一幕,眉头一皱,正要喊卡,忽然听见轻轻一声:“你怎么才来?”   说话的不是小鲜肉,而是宁宁。   她躺在小鲜肉怀里,柔柔弱弱的抬起头,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泪光,忽然留下一行眼泪,委屈的问他:“你怎么会让他伤了我?”   “……我怎么才来?”看着这双眼睛,原本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台词,此时不由自主的从小鲜肉嘴里流淌出来,他只觉得呼吸困难,以至于每说一个字都艰难无比:“我怎么会让他伤了你?”   宁宁忽然对他笑了起来。   那笑容一如他们初见,她当日在笑什么,在对谁笑,一直以来都没有答案,陈双鹤也好,小鲜肉也好,都执拗的认为她是在对自己笑,总在问她要答案,可她一直不说。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答案。   “还好你来了……”她只来得及对他说上这么一句,就慢慢合上眼。   小鲜肉只觉得胸口一空,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卡!”   这场戏过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只有一个人例外。   小鲜肉:“呜呜呜呜……”   被掉了一脸眼泪的宁宁:“……”   导演,他真的哭了,怎么办啊!   偶尔间剧组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某个演员在某场戏特别投入,导致一时之间难以出戏,好在小鲜肉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大家安慰了他一会,他就好了,正好中午到了,大伙正好歇歇吃饭。   “我觉得她是真的爱上我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小鲜肉严肃的说,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陈双鹤露出恶鬼一样的表情……   他果然没看错!这家伙有毛病啊!   “瞎说什么呢。”陈双鹤这次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朝他冷笑,“她不是喜欢你,那只是演技。”   是的,那只是演戏。   一场《大帝国》拍下来,他还是没能在三分钟内碾压她,但并不代表他就毫无收获。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宁宁的演技,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   任何人,哪怕是天才,他的进步都是要一步一步来的,而不是像宁宁这样,她连一个脱胎换骨的过程都没有,她直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错……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丑女》试镜会上的宁宁,《戏院魅影》复试时跟他对戏的宁宁,以及《大帝国》里跟他对戏的宁宁,分别是三个人,第一个还在靠情绪演戏,第二个已经有了自己的演技,第三个……居然可以带动别的演员演戏了,这不但需要天分,更需要经验。   才过多少天?她哪来的经验?   助理从旁边走过,被陈双鹤拉住,他问:“宁宁呢?”   “走了啊。”助理回答,“她的戏已经演完了,刚刚跟导演说了一声,就坐今天的飞机回去了。”   陈双鹤一楞:“这么急,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助理摇摇头:“没说。”   放助理离开以后,陈双鹤皱起眉头,看着外面渐渐黯淡的天色,心想:宁宁,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天空中,一架飞机飞过。   “这位女士,请关闭手机。”空姐走了过来。   “好的。”宁宁在关闭手机之前,最后看了眼手机里的内容。   那是闻雨给她发的一条微信。   “有发现了。”   下面,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张人生电影院的门票。 第59章 危险   “这票你哪来的?”   下了飞机以后,宁宁一边往飞机场外走,一边给闻雨打电话。   “尤灵。”他说出了一个让她感觉有点意外的名字,“我询问了她关于《画中人》那段时期遇到的怪人跟怪事。”   顿了顿,闻雨说:“你母亲……宁玉人在《画中人》拍摄结束后,一直在问她要票——人生电影院的门票。”   宁宁脚步一顿。   “前前后后,一共纠缠了她一年多。”闻雨说,“后来尤灵实在是受不了,就照着她形容的样子,找人做了一张假票给她。”   “被识破了?”宁宁问,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被识破了。因为这件事,她们两个大吵一架,据尤灵说……”闻雨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辞,委婉道,“你母亲的样子非常不妙,她被保镖拖走的时候,一直在跟她尖叫,说‘是你害我逃了票’之类……”   逃票……   宁宁清楚的记得,妈妈留下的遗嘱里,重中之重的标出了一件事——永远永远不要逃票。   原来她已经逃过票了。   这次逃票到底给她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闻雨说得太过委婉了,所谓的样子非常不妙,大概就是发了疯的模样吧,要不然也不会叫保镖把她给拖走。   “这张门票就是当年那张假门票,你的母亲把它丢还给了尤灵。”闻雨说,“我去登门拜访的时候,她找出来给我看了,我顺便拍下来给你看,怎么样?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宁宁违心的说。   “是吗。”闻雨淡淡的说,看起来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如果想起了什么的话,请通知我一下。”   “好的。”宁宁挂了电话以后,立刻上车赶往人生电影院。   此时她心里就一个念头——她要比闻雨先进电影院,她要赶在闻雨发现更多线索之前,找出救人的办法……把石中棠救出来。   “也许我可以把一切告诉他?”另一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垂下眼眸道,“那他就一定会进入电影院了。”   车子在胭脂路三十五号停下,她付完钱下车,被外面的冷风吹得裹紧了外套。   哒,哒,哒,高跟鞋缓缓走到人生电影院门口。   两行轻飘飘的灯笼,坐在门口石阶上的守门人,墙上的陈旧海报,今天的人生电影院依然是老样子,就像一副永远不会改变的油画。   宁宁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海报,新的一夜,新的海报。   剧名:《枕边人》   主演:燕晴   海报里是一个新房,墙上贴着喜字,枕头上也是喜字。   床上空空如也,没有人,但仔细一看,有一对人影落在上面,似乎是一男一女。   宁宁回过头,从手包里掏出最后一张票,递到曲老大面前。   曲老大缓缓抬起头,恶狠狠的盯着她,一字一句:“滚,回,去!”   “我有票。”宁宁知道他无法拒绝自己,“我要进去看电影。”   曲老大看起来很想拒绝她,可他做不到,电影院赋予他权利,也限制他的行为,他不能拒绝手里有票的顾客。   “……换一场。”片刻之后,他的态度有些软化,像哄孩子似的哄她,“明天或者后天再来。”   宁宁眨眨眼睛:“为什么?”   曲老大欲言又止,他侧过脸,看着身旁的海报,沉声道:“这部电影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危险?   宁宁惊讶的看着旁边的海报,她不是第一次穿越电影了,第一次被烧死,第二次跟罪犯搏斗而死,第三次虽然没有死,但也受到了不少惊吓,但曲老大从来没用危险这个词来形容过这三部电影。   《枕边人》。   从名字来看,从海报上的内容来看,多半是一部爱情片,或者家庭伦理剧的电影,为什么会在曲老大嘴里得到“危险”这个评价?   “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宁宁问。   曲老大摇摇头,意思是他不能说。   “……它跟你有关吗?”宁宁沉默片刻,忽然问。   曲老大楞了一下。   “我是不是能从里面找出一些线索?”宁宁盯着他的眼睛,“跟电影院有关的线索,能够救你们出来的线索?”   四目相对,半晌之后,宁宁缓缓道:“我明白了……让我进去。”   曲老大豁得从地上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拦在了电影院大门口,似乎想把自己变成第二扇门,不让她进去。   宁宁一个字不说,只将票递到他面前。   曲老大咬牙切齿道:“跟我没关系,跟……”   他试图透露更多的东西,但是透露不出来,他明明不想接那张票的,可是右手却发着抖的伸了过去。   “一人一票,入内作废。”他极慢极慢的撕掉手里的票,被刀子砍都不会发抖的身体,现在却瑟瑟发抖,宁宁听见他不停的低声叫骂,蠢东西,蠢家伙,蠢女儿……他忽然转头大喊了一声,“石中棠!过来一下!”   然后身体往旁边一侧,将大门让了出来。   “对不起。”宁宁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对他轻轻说了一声,她并不想让他这么为难,但是他的反应,他的眼神,他的话都让她觉得,这部电影非常重要,如果今天晚上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遇上这样一个“危险”的电影。   曲老大没有说话,等她走进电影院之后,他的声音才从她身后轻轻传来,说:“我不该理会你,打从一开始就不该……”   宁宁脚步顿了顿,然后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戴着玉石面具的白衣剑客已经在门内等着她,她一进来,一只手就从对面伸过来,点在她嘴唇上,朝她嘘了一声。   “别说话,跟我来。”石中棠轻轻说。   他拉着宁宁,两个人压低身体,悄无声息的走到观众席内。   宁宁的票是普通票,位置靠得很后,离屏幕很远很远。   石中棠带她到票上写的座位上坐下,然后站在她身旁,抬手指着前方。   宁宁顺着他的手臂看去,忍不住微微一愣。   人生电影院的座位不是现在流行的沙发座,而是一张张雕花木椅,椅背镂空,图案繁多,从后面往前看,她看见了一个人。   ——另外一个客人。   宁宁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但是石中棠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跳起来的那一刻又把她给按了回去,免得她发出太大的动静。   宁宁定了定神,开始观察对方,对方的位置靠得非常前,之前一直服务她的仕女面具小姑娘,现在正在殷勤的服侍对方。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又暗,加上对方又是背对着她的,宁宁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甚至无法猜测对方的年龄。   肩膀忽然被人捏了捏,宁宁抬头看了眼石中棠,见他歪头瞅了眼自己,然后用手指着前方最左处的椅子,一,二,三……一张一张的数过来。   宁宁用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急忙学着他的样子,从左到右,一二三的数过来,数到另外一个客人的时候,心里得出答案:“二十三——奇数指定票!”   奇数指定票,人生电影院的特殊票种之一。   它可以指定客人穿越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是主角之外的某个人,必须在这场电影里出现过。   宁宁远远看着对方,脸上有释然,也有犹豫。   这么大一个电影院,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客人,她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会在电影院里遇到另外的客人。   但那之后呢?   既然是看同样一场电影,那多半是穿越到同样一部电影里去,宁宁原本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可现在看曲老大跟石中棠的态度……似乎并不赞同她跟另外的客人提前结交?   这是为什么?   不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灯光一灭,整个电影院一片黑暗。   远方的电影屏幕慢悠悠的亮起,像刚刚睁开的人眼,没有眼黑只有眼白,雪白雪白一片。   过了好一会,上面才慢吞吞浮现出一行字。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似乎练过声乐,歌声十分优美,饱含感情。   “枕边人,看着你。”她甜蜜的唱着,似乎在为枕边人唱着睡前小调。   “枕边人,看着你。”还是一样的歌词,她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充满惊恐。   “枕边人,看着你!”高亢的歌声,绝望的悲鸣。   那歌声海啸般袭来,将观众席上的两个人淹没……   1994年,师大附中。   “哇,你怎么还在睡啊?”   “醒醒,快醒醒,车快来了。”   “云琳!”   宁宁猛然睁开眼。   白色的蚊帐,天花板上一只电风扇正在转啊转,窗户外面传来一二一,一二一的叫声,似乎有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短发女子站在床边,她身后是一个学生宿舍床,上下两层,都铺着床垫罩着白色蚊帐,下面那张床上还放着不少教科书,仔细一看,初中二年级。   “快快,换衣服!”黑衣女子把她从床上拖起来,风风火火毛毛躁躁。   “起来了起来了……”宁宁装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下床。   第一个问题,我是谁?住校生还是住校工作人员?   宁宁拉开衣柜,柜子里都是成年人的服装,特征是颜色素淡,款式保守,古板的像中世纪的修女。   她随便拿了一件白色的穿上,然后咦了一声:“我的钱包去哪了?”   之后开始在床上,桌子上,抽屉里到处翻找,终于在最下层的一格抽屉里翻到了她想要的。   一本教师资格证。   翻开一看,上面贴着一个长发女子的照片,容貌跟她衣柜里的衣服一样,素淡,保守,古板的像中世纪的修女,拥有高级教师资格,任教学科是语文。   “你还在干嘛啊?”旁边的黑衣女子跳脚,“再不走,我先走了。”   “来了来了。”宁宁把教师资格证塞回去,关起抽屉朝对方走去。   黑衣女子一路叽叽喳喳,宁宁则一路沉默,信息太少,她不知道自己具体应该扮成什么样的人,这个时候多说多错,还不如保持沉默。   然后,她最好过一段对方的生活,跟对方的朋友圈多来往,渐渐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云琳老师好,李萍萍老师好。”路上遇到几个学生,局促的跟她们两个问好。多亏了他们,宁宁总算是知道身边这个黑衣女子的身份跟名字。   她们一起走出学校大门,不远处就是车站,一辆公交车正要开走,李萍萍大呼小叫的把车子喊住,然后跟宁宁一前一后的上了车。   车子一路开,车上的乘客一路换,而宁宁跟李萍萍一直坐在上面不动,直到最后终点站,她才看见李萍萍站起来。   终点站:福山殡仪馆。   两人又是一前一后的下了车,李萍萍走到一家附近的礼品店里,指着一束白菊花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三块。”   李萍萍:“这么贵!”   老板:“这里都是这个价,你可以出去问问。”   李萍萍低声嘟囔了几句,忽然转头对宁宁笑:“你给一半钱,这束花算咱们两个一起送的,怎么样?”   宁宁楞了一下。   “就这么决定了。”李萍萍说完,自己走过来上下其手,从宁宁身上摸出钱包,然后拿了两块钱走,笑着把包还给她,“没零钱啊,你给两块我给一块吧。”   她转身付钱的时候,宁宁在背后歪着脑袋看着她,从付钱这件小事上来看,她差不多已经能看出对方的性格,自己这具身体平时的性格,以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了。   一个强取豪夺,一个不敢反抗,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默默忍受。这样一想,对方拉自己一起来殡仪馆,或许并不是找她来作伴,而是找她来付钱的。   菊花包好了,李萍萍拿着菊花,笑着转过身,对她说:“走,我们去参加燕晴的葬礼吧。”   宁宁闻言一愣。   燕晴?   ……《枕边人》的主角? 第60章 葬礼上的男人   她们来早了,葬礼还没开始。   宁宁知道李萍萍为什么来这么早了。   “裴先生,请节哀顺变。”李萍萍抱着手里的花束,一路跟在一个男人身边,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这个男人是死者的丈夫。   他穿着一身价格昂贵的黑色西装,低头看时间的时候,露出一只名表,这身打扮足以让一个土肥圆显得英俊起来,更何况他本来就长得英俊。   可宁宁不敢接近他。   “这位是?”他却转头看向她。   李萍萍似乎很不想介绍她,但更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不礼貌的印象,只好不情不愿的说:“这是我跟燕晴的同事,云琳。”   “你好。”男人朝宁宁伸出手,“谢谢你来参加燕晴的葬礼,我是她的丈夫,裴玄。”   这就是宁宁不敢接近他的原因。   裴玄。   他跟之前从人生电影院叛逃的前任守门人重名了。   是不是同一个人呢?宁宁看着他这张脸,一会儿觉得像,一会儿又觉得不像,她当时急着带石中棠逃跑了,没空注意他具体长什么样子。   ——只是觉得他们的嘴唇真像啊,都是那么的轻薄无情。   “喂。”李萍萍不悦的声音在宁宁耳边响起。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跟裴玄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了。   按照她现在的人设,她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腼腆的低下头。   “云琳,是吗?”他似笑非笑的看住她,对待她的态度跟对待李萍萍似乎不大一样,这让一直在热脸贴冷屁股的李萍萍感到十分愤怒。   等到裴玄被殡仪馆工作人员叫走以后,李萍萍冷冷对她说:“我们是朋友,对吧?”   宁宁几乎可以猜测到她下一句话,但还是配合着她说:“是,怎么了?”   “那你就离他远一点。”李萍萍冷哼一声,然后眼睛火辣辣的看着裴玄的背影,用志在必得的语气说,“他是我的。”   宁宁当然不会跟她抢男人,只是觉得对她的认识更深了一点——毕竟很少有人会在朋友或者同事死后,立刻对她的丈夫下手的。   之后宾客渐多,葬礼开始,一束束菊花献到棺材上,堂上有两个白发人哭成了泪人,宁宁听见身边的人在议论:“那是燕晴的父母吧,真可怜,家里出了这样的不孝女。”   恩?   不是应该感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怎么变成了白发人送不孝女?   还好有人跟她一样疑惑,开口询问:“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你不知道?燕晴是因为偷人的事情被发现,还被举报到学校,才惭愧自杀的啊。哎,可怜她老公,这么年轻英俊,事业有为,什么样的女人娶不到,偏偏娶了这样一只破鞋……”   谣言,八卦,虚情,假意,犹如雾霾般充斥着整个葬礼,让人难以呼吸。   “快点结束吧。”宁宁在心里说。   葬礼结束之后,她开始了她的扮演人生。   “奇数指定票,可以让客人穿越成除主角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回去宿舍之后,宁宁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心想,“他或她可能就在我身边,甚至认识我……”   “你在干嘛啊?”李萍萍走进门,问。   “大扫除。”宁宁转头看着她,心想:比如她,就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客人。   “那你顺便把我这边也扫一下啊,我先出门吃个饭。”李萍萍摆摆手,走了。   目送她离开以后,宁宁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的房间。   一个人的房间可以反应出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老师这个职业,尤其是云琳这种性格古板,没有什么夜生活的人,下班以后,房间就是她唯一的归宿,是她一天之中呆得最多的地方。   所以想要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先从她的房间开始。   “开始吧。”宁宁对自己说,“不想让另外一个客人发现我,我就得把自己完全变成云琳。”   一场名叫《云琳》的戏开演了,身为主演的宁宁将在这场戏里,扮演一个名叫云琳的初中老师。   这是一个很让学生害怕的女老师,宁宁发现只要她往走廊上一站,半个走廊的学生就都噤若寒蝉。   根据他们的反应,宁宁推了推眼镜,适时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跟眼神,她变得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眼神变得更加冷酷,学生看她手里的教案像看一条皮鞭,她走上讲台,放眼望去,连一个敢抬头直视她的人都没有。   “上课。”宁宁威严赫赫的说,“起立。”   轰一声,所有学生站起来,齐声道:“老师好。”   之后,她开始照本宣科,对,就是照着教案念,或者让学生上来听写,但自己不写板书——因为她的字迹跟云琳是不一样的,为了避免被人看出来,她会尽量减少书写板书的时间。   这样的教书方法显然跟她平时的做法不同,但是没有人敢指责她。宁宁看了眼他们,故意把古诗里一个字念错了音,几个优等生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不敢当面指正她。   他们的反应佐证了宁宁的猜想,这个在成年人面前包子一样好欺负的云琳老师,在未成年人面前倒是意外的强势。   这时,下课铃响起,宁宁一合教案:“起立。”   又是轰一声,所有学生起立:“老师再见。”   这堂课的教学效果固然是很差劲的,值得庆祝的是,他们不用再继续接受这样的荼毒,因为后天就放暑假了,他们至少可以歇一个月的时间,而宁宁则要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拼命练习板书,熟悉文案,力求在下次讲课的时候,不让他们看出明显的不对劲。   但事情的变化,总是超过人的计划。   之前那场葬礼是燕晴的结束,却也是她的开始……   “能嫁给我吗?”   当这句话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宁宁整个楞了一下,半天半天才啊了一声,一脸茫然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在之前的葬礼上,我对你一见钟情。”衣冠楚楚,戴着金丝眼镜的裴玄站在她面前,眼神诚恳的看着她,“能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吗?”   宁宁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发现自己没法拒绝他。   不是她不能,而是云琳不能。   在之前的大扫除里,她找到了云琳的日记,宁宁没有想到,这个表面上严肃古板像个中世纪修女的语文老师,居然有一颗粉红粉红的少女心。   她的日记,完全是一本暗恋日记。   暗恋对象……是室友燕晴的男朋友,裴玄。   “一月一号,晴。我对裴先生一见钟情。”   “二月四号,雨。我在街上遇见了裴先生,他正陪燕晴逛街,手里的伞全在她头顶,自己的肩膀都湿了,我赶紧在旁边的商店买了一把伞,可一直等他们走进房门,我都没能把伞送出去。”   “二月十六号,云。燕晴带回来一盒国外进口的巧克力,说是裴先生送她的,她给了我一粒,我没舍得吃,一直放着。”   “三月十六号,雨。讨厌……巧克力融了。”   “四月四号,云。燕晴说裴先生跟她求婚了,我好羡慕她,我也好想跟一个这样完美的人,谈一次完美的恋爱,然后结一次完美的婚。”   满满一本,都是难以说出口的爱恋。   这样一个人,叫她怎么拒绝心上人的求婚?   ……从感情上无法拒绝,那就只能从道义上拒绝了。宁宁抱紧自己,别过脸去,咬着下唇道:“燕晴才刚刚去世,这个时候,我们真的不能……”   裴玄楞了一下,苦笑一声:“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两个人站在学校的路灯下面,天色已晚,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了,所有的教室都黑漆漆的,只有员工宿舍的方向还亮着灯。   宁宁沉默了一会,忽然对她说:“为什么是我?”   裴玄有让人一见钟情的资本,但是云琳没有。她的长相非常普通,身材还微微有点发福,因为穿着打扮非常老土,所以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但乍一眼看去却像个出门买菜的中年大妈。   大妈至少眼神和善,她的眼神却有点凶。   就是那种学生最害怕的班主任眼神。   “我不漂亮,性格也不可爱,你为什么会挑中我?”宁宁狐疑的看着他。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就算是云琳本人,面对这种情况,估计第一反应是答应下来,第二反应就是怀疑对方在耍她玩。   “……我只是累了。”裴玄忽然叹了口气,一直笔挺的背脊微微弯了下来,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燕晴倒是又漂亮又可爱,可是她……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平凡点的女孩子。”   说完,他抬头看向宁宁,目光又疲惫又温柔:“就像你这样的。”   宁宁仿佛被他盯得害羞了,她腼腆的低下头……她不得不这么做,因为这对云琳来说,估计是她一辈子听到的最美好的表白。   就算你是如此的平凡,我依然爱着你。   如果不去深究的话,这就像是一个童话,我一见钟情的对象,对我也一见钟情的童话。   是的,如果不深究的话…… 第61章 看着你   如果不深究的话,一切都正常。   但一深究,处处都不对劲。   周末,一家小餐馆内。   “你喜欢吃什么?”裴玄翻着手里的菜单。   “随便。”宁宁腼腆的低着头,在他面前像个听话的女学生,双腿并拢,双手叠放在腿上。   裴玄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对身边的服务生说:“那先上一个辣子鸡丁,一个水煮鱼,一个荷包辣椒,再来个酸辣粉丝……够了吗?”   宁宁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咯噔一声。   云琳这个人,无辣不欢。   她一开始不知道这点,还是有一次跟同事出去吃饭,同事咦了一声,问她:“你转性了?饭里不放辣椒了?”   她是一个连饭里都要拌辣椒油吃的人。   ……裴玄怎么知道这件事?他认识她?还是提前调查过她?   先上来一盘辣子鸡丁,宁宁夹了一块吃,眼睛却在不停的观察他,发现他并不是很能吃辣,没一会就辣的不停喝水,于是顺势问道:“你不爱吃辣吧?”   “还好。”裴玄的嘴巴微微有点发红,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倒是挺爱吃辣的。”实际上宁宁最不爱吃的就是辣菜,此刻却面不改色的将一勺子辣子鸡丁连同菜油浇进饭里,如同真正的云琳那样,将饭油一拌,吃了一口,然后开玩笑似的问,“这顿饭合着是照我的口味点的,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   “燕晴跟我提过你。”裴玄微笑道,“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这倒是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仔细一深究,就会让人感到有点不舒服……   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在自己的妻子死后,立刻去追求她最好的朋友?   “……你爱燕晴吗?”宁宁忽然问。   裴玄沉默了许久,直到菜一盘盘都上齐了,他才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有点悲伤,也有一点释然。   “我爱她。”他说。   “……哦。”宁宁慢慢低下头,神色有些失落。   “……毕竟我也是个普通男人,也有被美色迷惑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慢慢从对面伸过来,覆在了宁宁的手背上,她抬起头,看见裴玄在对她笑,笑容又温柔又脆弱,“但现在我发现了,比起不可靠的外在,我更需要温柔可靠的内在……我需要你。”   一顿饭吃完以后,裴玄送宁宁回学校。   “你的脸好红啊。”裴玄笑道。   宁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抬手将鬓发撩到耳后,露出绯红的脸颊。   虽然是吃辣椒吃出来的脸红,但配合她此刻的眼神跟动作,足以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处在热恋中的少女。   ……从穿着打扮上来看,说热恋中的大妈也可以。   分别的时候,他拥抱了她。   虽然是暑假期间,校门口没有多少学生进出,只有几个来玩篮球的,但宁宁还是浑身僵硬起来,伸手推在他胸口,小声的说:“别这样,会有人看见的。”   “再一会。”他紧紧抱了她一会,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一点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许久之后,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对她笑得温柔,“明天周末,我来接你。”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宁宁忍不住抱紧自己,感觉浑身上下像被蛇缠绕过一样,又麻又不舒服。   这出名叫《云琳》的戏,最让她感到困难的一点在于——她真实的情感,跟她需要表现在外的情感,是完全相反的。   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对劲,可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迷恋他,并且渐渐被他攻略下来的样子。老实说,这种感觉真恶心,可却又不能表现在脸上,甚至不能表现在眼神里。   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宁宁转身回了宿舍,很希望明天不要来,很希望明天他不要来。   可他还是来了。   左手抱着一束百合花,右手提着一袋子早点,站在了她的宿舍门口。   “先吃早饭。”他向宁宁摇了摇手里的早餐袋子。   他很贴心,买了两人份的早点,一份给宁宁,还一份给她同宿舍的李萍萍,只是这一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没滋没味,宁宁不喜欢吃辣椒馅的包子,李萍萍吃东西的时候则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想要把她揉碎了塞包子里,然后一口吞掉。   “今天还回来吗?”临走时,李萍萍问她,“不会夜不归宿吧?”   “不会不会。”宁宁心里谢谢她,有她这句话,自己今天就有理由回来了,“我吃了晚饭就回来,你别锁门啊。”   李萍萍对她笑得怪异,抬手挥了挥手。   楼底下,停着裴玄的车,他为宁宁拉开车门,然后自己从另外一边坐进主驾位置。   “我们今天去哪玩?”宁宁一边给自己系上安全袋,一边问。   “我家。”裴玄说。   宁宁楞了一下,转头看着他,或许是错觉吧,车内镜的反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色泽阴冷,像是蛇类的鳞片。   车子启动了,宁宁的眼睛不停眨动,这是她紧张时候的表现。   “怎么……突然想到带我去你家?”她问。   “现在是我的家。”裴玄一边开车,一边说了一句暧昧的话,“以后或许也是你的家。”   宁宁腼腆的低下头,心里却在想:来点意外吧,随便来点什么意外,车子没油,车子追尾,实在不行……校长你快打个电话过来,告诉我提前开学了!   意外没有发生,车子平平安安的停在了一座漂亮的小别墅前。   “别担心。”宁宁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出门的时候,李萍萍看到过了,所以我不会出事,因为我出了事,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人就是他。”   这么一想,她觉得好多了,身边的车门打开,裴玄对她笑:“来,下来吧。”   他们一起进到别墅里,一座典型的西式别墅,壁炉,欧式沙发,落地窗,但是墙上没有挂油画,而是挂着一个个相框。宁宁停在个相框前,照片里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烫着俏皮的小卷发,身上穿着一条碎花裙子,这种裙子如果身材不好气质不好,穿出来会像一个村姑,但她穿在身上,却像一个精灵。   “燕晴挂上去的。”裴玄在她身后说,“她希望这个别墅处处都有她。”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一这么说,宁宁又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甚至觉得相框里的女人朝她眨了眨眼睛。   “好了,我带你参观一下别墅吧。”裴玄按着她的肩膀,将她移了一个方向,笑声从她身后滑来,“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回头我就把这些相框摘下来……换成你的。”   “还是不要了。”宁宁急忙说,“我又没她那么漂亮,挂起来也不好看。”   “不。”裴玄笑着说,“你的眼睛比她好看多了,我喜欢被你盯着。”   “说得好像你只喜欢我的眼睛似的。”宁宁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你的全部我都喜欢。”他笑,但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宁宁很快在他的引导之下,参观了整个别墅,楼下还好,一到楼上,这个别墅就给她诡异的熟悉感,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当他打开一扇房门的时候,宁宁心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新房。   墙上贴着喜字,枕头上也是喜字。   床上空空如也,没有新郎也没有新娘。   正是《枕边人》海报里的那个画面!   “这个别墅是燕晴看中的,我买来以后,还特地找人重新装修了一下,把房子装修成她喜欢的样子……啊,抱歉。”裴玄别过脸来,对宁宁歉意一笑,“我不该提她的,没有扫你的兴吧?”   在一个女人面前,提起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宁宁理所当然的表现出了小小的嫉妒,又很快装出一副故作大度的样子:“没事,我也想听你说说燕晴的事情。老实说,她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想到……”   宁宁低头捂住自己的嘴,重重叹了口气。   “是啊。”裴玄也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新房道,“我也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死的这么突然。”   宁宁低垂眼眸,心想:她怎么可能死了。   燕晴是《枕边人》的主角,如果她死了,这部电影就结束了。   电影既然还没结束,宁宁既然还能站在这里,就说明燕晴其实还活着,她也许就在这个别墅里,在这个家的某个地方看着他们。   对了。   宁宁抬眼看向对面的那张白色婚床。   她也许就藏在那,等着某人躺上去,关上灯,在黑夜里对他轻轻唱。   “枕边人,看着你。”   因为这个别墅给宁宁的感官实在是太不好了,所以无论裴玄怎么留她下来吃晚饭,她都一口回绝,理由也想好了:“我要是夜不归宿,被人说出去,影响太不好了。”   拗不过她,裴玄只好送她回了学校。   打开宿舍的门,里面竟一片漆黑,宁宁打开灯,发现她回来了,李萍萍却不在了。看看墙上的时钟,发现才八点多,她温习了一会教材,但或许是之前精神绷得太紧了吧,现在松弛下来,就不停的打呵欠。   “算了,洗洗睡吧。”她对自己说,“明天早上再看。”   洗漱完毕,她关掉灯,躺在床上,没多久就进入了梦想。   时针在墙上慢慢走,直到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宿舍门缓缓打开了,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宁宁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她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离她很近,很近……似乎就在她枕头边。   宁宁忍不住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墙壁。   她是侧着往里面睡的,现在那呼吸就在她身后,吹在她的脖子上。   要不要回头?   宁宁心里挣扎了许久,才冷不丁的转过头。   只见自己的枕头上,躺着一个人,烫着俏皮的小卷发,身上穿着一条碎花裙子,睁着眼睛看着她。 第62章 失忆症   “哇!!”宁宁。   “哇!!”对方。   宁宁惨叫是被吓的。   对方惨叫,是因为被人从床上踹了下来。   “云琳,你有毛病啊!”对方破口大骂,那声音听起来有点熟……   宁宁摸索着打开台灯,看清对方的脸以后,同样破口大骂:“李萍萍,你有毛病啊!”   对面爬起来的哪是别人,根本就是她的室友李萍萍!   烫了个小卷发就算了,居然还穿了一件跟燕晴同款的碎花裙,打扮的跟裴玄家墙上挂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你干嘛打扮成燕晴的样子?”宁宁又疑惑又愤怒的看着她,“想吓死人啊?”   李萍萍似乎刚刚才哭过,眼线变成两行黑色泪水,冷冷盯着宁宁。   “他喜欢燕晴,我无话可说,毕竟燕晴那么漂亮,是个男人都喜欢她,可你算什么?”她忽然说,“如果他一定要找一个平凡的女孩子的话,为什么必须是你,不能是我?”   宁宁楞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你去找裴玄了?”   再仔细一琢磨:恍然大悟:“难怪你之前问我晚上回不回来,我一回来,你就缠上去了?”   还特地打扮成这个样子缠上去,她想做什么,简直一目了然。   自己的行径暴露出来,李萍萍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还是冷笑一声,看着宁宁的目光十分古怪。   “他说我心机太深,可你又好得到哪里去?”她盯着宁宁道,“燕晴那件事,明明是我们两个人做的。”   宁宁闻言一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沉声问道。   “装,你继续装。”李萍萍冷笑连连,“不过你也装不了多久,如果裴先生最后还是选你,我肯定会把真相告诉他。”   ……你倒是先把真相告诉我啊!!   李萍萍没有具体说真相的事情,又或许认为这件事两人心知肚明,没有必要再多说。   这事宁宁又不好直接问她,只好憋在心里,准备以后旁敲侧击。   结果就是这一夜,两人辗转反侧,谁都没有睡着。   之后几天,两人冷战,又或者说是李萍萍单方面的冷战,宁宁从她嘴里撬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能撬出一堆冷嘲热讽,在越积越多的焦急中,开学了。   “同学们起立!”   “老师好!”   虽然心里压了很多事,但是生活必须继续下去,这场戏也必须进行下去。   “翻到第四十页。”宁宁手里拿着课本,开始了她今天的教学。   还好是语文,还好是初中,突击一个月下来,她现在教得还算有模有样,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熬到下课,她用粉笔在黑板上留了作业,然后说:“班长,把暑假作业收一下。”   一片拉柜子翻书包的声音,之后,班长抱着作业本走了过来。   看见对方,宁宁微微一愣。   ……闻雨?   1987到1990,又从1990到1994,眼前的闻雨跟上次见面又有不同,他已经是个美少年了。   头发跟睫毛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细,原本就已经很白的肤色,被黑色的校服衬托得更加白皙,这样长相的男孩子通常会显得有些阴柔,甚至有点女气,可他身上却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生生淡化了这种阴柔。   “老师。”他抬起那张秀气的脸,淡淡问她,“送去哪?”   宁宁回过神来:“送去我办公室。”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似乎是因为广播操时间的缘故,学生跟老师都到操场上集合了,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闻雨弯腰将手里的作业本放在她的工作桌上,正要起身离开,身旁传来一句:“燕晴老师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吗?”   闻雨转头看着身边的宁宁:“……知道。”   “能说说你的看法吗?”宁宁的语气很随意,似乎只是想知道燕晴在学生当中的印象。   “……我对燕老师没什么看法。”闻雨盯了她一会,“我对你有一点看法。”   宁宁楞了。   她一直把闻雨当成一个老熟人,所以语气上态度上难免有些亲昵,甚至会不假思索的询问他的看法。可抛开这些先入为主的念头,她现在惊讶的发现,闻雨看她的眼神非常冷漠,甚至带着一丝……厌恶。   如果是别的学生厌恶她,那还情有可原,因为她的人设就是一个可怕的班主任,可是闻雨不该如此,他不像是个会因为老师过于严厉,或者作业太多而对老师产生厌恶之情的人。   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原因?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宁宁问,“说出来听听?”   “燕老师已经死了。”他认真看着宁宁,“你能消停一点吗?”   宁宁沉默片刻,问:“我对燕老师做了什么吗?”   闻雨直接别过脸去看着门外,他看起来不想再跟她说话,甚至觉得跟她同处一个房间都叫人难以忍受,他想出去。   宁宁看了他片刻,忽然随手翻开桌子上的教案,拿红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将教案递给他:“看。”   闻雨瞥了一眼上面的字,微微一愣。   教案上有许多云琳留下来的笔记,蓝笔写的,宁宁照着那个笔记抄了一段,红笔写的,两相对照之下——字迹不一样。   也不是完全不一样,至少有几个字是差不多的,但另外的却只有五成像。   “问我问题。”宁宁说。   “……什么?”闻雨疑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想搞哪一出。   “问我问题。”宁宁重复一遍,“问我一些……你觉得我应该知道的事情。”   闻雨盯了她好半晌,才略带迟疑的问:“上学期偷东西的那个学生是谁?”   宁宁:“不知道。”   “他偷了谁的东西?”闻雨又问。   宁宁:“不知道。”   闻雨:“在你这的补课费是多少?”   宁宁:“不知道。”   闻雨简直要怀疑她是在故意消遣自己了,硬邦邦的说:“上学期期末考试第一名是谁?”   宁宁:“曹小东。”   闻雨:“暑假作业你布置了几篇作文?名字叫什么?”   宁宁:“八篇,名字分别是《我的校园》,《我的家庭》……”   这样的对答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广播操结束的音乐响起,宁宁笑着问:“你看出来了吧?”   闻雨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我失忆了。”宁宁一脸坦然,“不是全部的记忆,但有一部分记忆不见了。”   她对云琳的了解,归根到底,是有局限性的。   局限于云琳的日记。   云琳虽然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不至于把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记录进去,尤其是那些她不怎么在意的小事。   并且在裴玄出现以后,她的日记就彻底变成了暗恋日记,从上学期到这个学期,她几乎用日记的每一页纸,每一个字来记录她对裴玄的感情,除此之外的事情她毫不关心。   所以宁宁扮演的云琳,记忆里有一段是空白的。   一月到七月之间的这段时间,是完全空白的。   “……一月到七月份。”闻雨果然把线索抽出来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宁宁说。   闻雨狐疑的看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分辨出这番话的真假。   “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但这事总得有个理由吧?”宁宁真诚的看着他,“能不能请你把事情的经过跟我说说,让我知道前因后果,让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讨人厌?”   闻雨低头思索起来,不等他思索完,外面的走廊就开始轰隆轰隆,学生从操场上回来了,几个老师也陆陆续续的走了进来。   “……放学以后吧。”闻雨回头看了眼门外的动静,“放学以后来找我,要问我什么,那个时候再说。”   然后他回过头来盯着宁宁:“你什么都可以忘,但这件事你不能忘……你不能在做了那件事后,一点负罪感都没有的活着。” 第63章 暴力   放学后,宁宁来到教室。   还有人在大扫除,她对他们说:“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   等这群人走后,教室里就只剩下她跟闻雨。   “说吧。”她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我听着呢。”   “谣言。”闻雨看着她,直截了当的说,“关于燕老师的谣言,是先从你这里传出来的。”   傍晚的教室,又没有开灯,渐渐的夜幕化作一条阴影从窗户里潜入进来,偶尔摇曳的树声,仿佛背后的低语。   “我说了什么?”宁宁问。   “你说燕老师作风不大好。”闻雨说,“然后没过多久,学校里就贴了一堆她跟一个男人接吻的照片。”   “那个男人不是她丈夫,对吗?”宁宁喃喃道,她觉得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真相的衣角。   “不是。所以大家都觉得你之前传出来的谣言是真的,觉得燕老师作风不好……可她又不是自愿的!”闻雨忽然打开书包,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画纸,摊开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宁宁拿起那张画看了看,闻雨的画技又更加进步了一点,上面的画就像拍下来的照片一样惟妙惟肖。   画上是一对男女接吻的照片,初看很暧昧,但仔细一看又觉得别扭,别扭在什么地方?   “他们根本不是情侣,燕老师八成是被突然袭击的,所以她的眼睛才睁这么大,双手还在不停推他。”闻雨一点一点解析着画上的内容,从眼睛到脸部表情,从脸部表情到肢体语言,最后得出结论,“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样。”   “断章取义,先入为主啊。”宁宁叹息一声。   这样的花招,在现在也许不常见,但在她所处的网络时代,几乎四处可见。   你发在网上的照片可能被拼接,你发一段话可能被人截取其中一句,然后你一句话配上他百来句无端猜测,匿名往网上一发,你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   你受着实打实的伤害,他却可以藏在网络背后偷笑。   “如果只有谣言,听一会就忘了。”宁宁喃喃道,“如果只有照片,很快就会有人发现照片里的她样子不对,只有先谣言再照片,才能断章取义,狠狠把人掐死……嘿,这事明显是算计好了的。”   云琳她不无辜。   如果燕晴真的死了,她是要负责任的。   宁宁只是奇怪,她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是嫉妒?怨恨?还是什么更深的目的?   “……为什么。”闻雨的声音忽然在她身旁响起,透着一股压抑与痛苦,“为什么大家都相信你说的,不相信我?”   “因为喊打喊杀太容易了,但是维护一个人相比之下要难得多。”宁宁说,“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真相,只是凑热闹似的骂一句,这一句一句加起来最后有多少句?他们可不会在乎,反正又不需要负什么责任,维护就难多了,除了真心喜欢你的人,其他人都会选择明哲保身,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替你说话……”   说到这里,宁宁转头看着他:“你……想站出来?”   这短短一句话像雷电一样劈在闻雨身上,他呆呆的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从一开始的自我怀疑,渐渐变成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坚毅,他使劲握了握拳头,似乎想将自己的不安捏死,似乎想将勇气紧紧抓在手心。   最后,他站了起来。   将宁宁面前的那张画纸拿回来,重新叠好,珍而重之的放回书包里,然后背起书包,朝门外走去。   宁宁仍坐在原地,一路目送着他。   在即将出门的那一刻,他忽然回过头,看着宁宁。   “老师。”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燕老师?”   “为什么啊?”宁宁将背靠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她顺着云琳的思维去思考,喃喃道,“也许是因为嫉妒,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又也许根本没有理由,我就是想跟她开个恶劣的玩笑。”   最后一个理由实在是太恶劣了,恶劣到超出闻雨的想象之外,他不由得露出了极为愤慨的表情。   “老师。”他冷冷道,“你可能是真的失忆,也可能只是特意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自己对燕老师开了什么玩笑,可是……”   他慢慢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可是对受害者来说……这个伤害会永远留在这里。”他的表情那样痛苦,仿佛是感同身受。   宁宁楞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闻雨,与那个戏院里的男孩闻雨重叠在了一起。   被谣言化作的泥沼所困,难以发出自己的声音,最终被泥沼所吞噬……这样的痛苦,他是经历过的,所以他感同身受!   区别在于那个时候的他发不出声音来。   现在的他,已经准备好发出声音了。   宁宁忍不住笑了起来,闻雨的做法跟周围格格不入,但这样才是真正的闻雨,他让她感觉温暖,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束光。   “去找你爸爸。”她忽然说。   闻雨歪歪头,疑惑的看着她。   “小孩子能发出的声音是很小的,但每个小孩子都能操纵一种庞然巨物——家长。”宁宁对他笑,“去吧,我等着你。”   闻雨定定看她良久,这才转身离去。   “等等。”背后忽然传来一声。   他脚步一顿,听见宁宁在他背后道:“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散播谣言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   还有李萍萍。   之前她说“燕晴那件事,明明是我们两个人做的”,这里说到的“那件事”,八成就是指散播谣言,栽赃陷害的事情了。   两个人里面一定有一个是主谋,是云琳还是她?   从性格上来看,宁宁是倾向于李萍萍的,她总对云琳呼来喝去,而相对的,云琳总是拿她没有办法。   动机也很明显,裴玄。   回到宿舍里,正巧,她在,心情看起来还挺不错,居然主动跟宁宁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宁宁抱着双臂站在她面前,问:“你把咱们两个做过的那件事告诉裴玄了?”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李萍萍坐在床沿削着苹果,老毛病又犯了,用的是宁宁的刀,削的是宁宁买的苹果,得意的笑着,“总不能咱们两个一起做了这件事,最后好处却让你一个人占了吧。”   宁宁正要继续问她这件事,房门被人敲响了。   打开一看,是她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裴玄。   “找你有点事。”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房间里的李萍萍,犹豫一下,“能出来单独聊聊吗?”   “去啊。”李萍萍替她答应了,满脸的不怀好意,“分手这种事,就像快刀斩乱麻一样,那是越快越好。拖得久了,两个人心里都烦……”   宁宁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跟在裴玄身后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   宁宁一直在等他替分手,可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冷吗?”   然后一件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   宁宁疑惑的看着他,他这反应可不大像要分手的人。   “你还没吃饭吧?”裴玄温柔的问,“想去哪吃?”   “……随便在旁边吃点就可以了。”宁宁回道。   在饭桌上也是如此,他殷勤的给她夹菜,点的全是她喜欢的辣菜,自己呛得只能喝水,却一点也没有怨言,如此迁就体贴,简直像是深爱着她。   这个念头一起,宁宁自己先打了个哆嗦。   ……一个阴谋陷害了自己的亡妻的恶毒女人,他如果不知道内情也就罢了,既然他知道了内情,为什么对她的态度一点也没有变化?他先前是怎么笑的,现在就是怎么笑的,他先前怎么对她的,现在依然怎么对她。   宁宁沉默片刻,问:“李萍萍把那件事跟你说了吗?”   裴玄笑着:“说了。”   ……那你是金鱼的记忆力吗?前后只能维持七秒?   “不过你也真是的。”裴玄摇了摇手里的水杯,他不但外表英俊,动作也总是优雅得体,这么廉价一个水杯,在他手里却像一只盛着葡萄酒的高脚杯一样,他对宁宁微微笑道,“你为什么要选她呢?”   宁宁愣了愣。   “这种人虽然容易煽动也容易控制,但也挺容易失控的。”裴玄叹息一声,“你应该选个更稳妥点的人。”   ……他这话什么意思。   简直就好像是在说,她才是这件事的主谋。   宁宁不敢把这个疑问表露出来,她可以在闻雨面前显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但在裴玄面前,她只想扮演云琳,也必须扮演云琳。   “更稳妥点的人,就不会参与这件事了。”宁宁淡淡道。   “你说得也对。”裴玄将杯子递过来,“世事两难全,干杯。”   宁宁跟他碰了碰杯,心思百转千回。   这个人怎么看起来什么都知道。   他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最重要一点是,他这种矢志不渝却完全说不通的爱情是怎么回事?   “……说起来,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分手吗?”宁宁试探道,“回头李萍萍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第64章 共犯   杯子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抚摸着杯沿,裴玄慢条斯理的问:“你在扮演谁?”   宁宁飞快眨了一下眼睛。   “这些天以来,你都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人,一个保守古板,还有点唯唯诺诺,对区区一个李萍萍都怕的不行的老修女。”裴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你我都知道……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宁宁心里咯噔一声。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扮成这个样子,老实说,我宁可看你穿上次那条没品位的红绿色裙子。”裴玄抬手在她身上一比,然后摇摇头道,“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能坦诚一点吗?”   红绿色裙子……   两人分别以后,宁宁回到宿舍,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她从柜子里面翻出了一条左边红,右边绿,堪称奇葩的异国国旗……噢不!仔细一看,这真的是条裙子!到底心灵如何扭曲的人才会买这样的东西?   但不管宁宁多不想承认,这条裙子就摆在她的柜子里,是云琳买的,搞不好还曾经穿给裴玄看过。   所以裴玄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保守古板,唯唯诺诺——这些全部都是别人的错觉!宁宁的错觉!真实的云琳不是这样的人。   “你回来了。”李萍萍洗完头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似乎是急着知道结果,她头上的泡沫都没洗干净,浮在头上,飘向天空,“跟裴先生谈得怎么样?”   宁宁抱着裙子看着她。   两个人在一起,必定有一方强势一方弱势,宁宁一直觉得强势的是李萍萍,弱势的是她,但事实果真如此?   “一顿烛光晚餐,加一个约会。”宁宁说,“我答应下周去他家,他要把卧室改造成我喜欢的样子,来来给点意见,你说是改造的西式好一点呢,还是中式好一点呢?”   李萍萍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小人得志的笑容,但听到宁宁的回答以后,直接扭曲成了一个小人便秘的笑容。   “……这不可能!”她看起来完全不相信,又或者说不能接受宁宁的话,“我知道裴先生已经跟你分手了,你别想骗我,你是在自欺欺人,你……”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如果你想让我们分手的话,你不应该求他。”宁宁走到她面前,右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你应该求我。”   墙上挂着一面半身镜,镜子照出两个人的侧影,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强势与弱势撞击在一起,正在努力分个高低。   “哈?求你?”李萍萍硬邦邦的说,她试图表现得强势一点,可最后一句话却露了怯,“……我为什么要求你?”   “因为你最后的手段已经用完了,但没用,裴玄还是没跟我提分手。”宁宁笑道,她没有刻意表现得强势,可当一方表现得弱势,她自然而然就会显得强势,“你只能求我主动跟他提分手了。”   李萍萍死死盯着她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萍萍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仿佛下一秒就会化怒气为暴力。   “……我真搞不懂。”她将两只拳头捏的嘎吱嘎吱作响,咬牙切齿道,“你既不漂亮,又不善良,燕晴把你当成她最好的朋友,你们两个老是睡在一个枕头上,她什么都跟你说,可你要害她的时候,一点也不手软……为什么裴先生会选了你?”   这番话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一说完,她就像身体被抽空了一样,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虚弱的靠在了衣柜上,身体整个佝偻下来,像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女,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这样?”她低声喃喃,“葬礼上送花的是我不是你,可他还是看中了你,他说他想要找个心地善良的普通女孩子,可你又不是这种人。告诉他真相也没用,我做什么都没用……”   她说着说着,呜呜哭了起来。   宁宁一脸迷茫的看着她,仿佛没听懂她刚刚说的话,其实心里已经波涛汹涌,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李萍萍的真实身份。   人生电影院的另外一个客人。   那个背对着宁宁坐着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客人。   如今她转过脸来,在宁宁面前露出了她的正脸。   这位客人就是李萍萍本人,年老的她手持奇数指定票,利用奇数指定票可以指定穿越为电影中除主角之外的某个人的特性,穿越成了年轻时候的她自己。   所以她才说“为什么重来一次还是这样?”   这真是个幸运儿,这真是个倒霉蛋。   重来一次,她居然还是走了一圈自己的老路,兜兜转转却回到了原地……   “求你了。”哭到一半,李萍萍忽然抱住宁宁的胳膊,满脸泪水的祈求道,“我就这么一次机会,你帮帮我,你把他让给我,只要你把裴先生让给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宁宁沉默的看着她。   看着眼前真实的李萍萍。   过了一会,才缓缓转过头,看着半身镜中的自己——真实的云琳。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宁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她展现在别人面前的一切都是伪装,甚至她房间里放的书,柜子里挂着的衣服都是一种伪装,又或许说这只是她的一面,浮于表面的一面,但她还有另外一面,藏在古板的面孔下,藏在老旧的衣服里,藏在臃肿的躯体里——   这一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恐怕只有裴玄才见过,恐怕只有裴玄才知道真正的答案。   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似乎只有一个选择……   宁宁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那条红绿裙,面色尴尬,眼神微妙。   周末,裴玄家。   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正在布置烛光晚餐的裴玄走了过来,伸手拉开门,看见门口那个身影的时候,眼神也微妙了一下。   宁宁站在门口,永远扎得老高的头发散了下来,永远呆板的脸上花了一点淡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下面穿着一条红绿色的裙子。   “知道吗?”她自嘲一笑,“我刚刚过马路的时候,一边的车子看见我就停下,一边的车子看见我就开动,我觉得他们把我当成了红绿灯。”   裴玄被她逗乐了,一边笑一边侧开身子:“他们只是为你倾倒,就像我这样。”   宁宁走进房子,往常的时候她都表现得态度拘谨,仿佛恋爱中的少女,但今天晚上她显得大胆了一些,踢掉鞋子走进别墅,态度自然的仿佛女主人回到了自己家里,从门口一路走进餐厅,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葡萄酒杯喝了起来。   将一整杯葡萄酒喝完,宁宁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身后。   裴玄靠在墙上,抱着胳膊看着她,并未对她的样子感到惊讶或者不满。   她猜对了,他们两个的关系非常特别。   既不是情人又更胜情人,既不是夫妻又更胜夫妻,如果要用一个最为贴切的词来形容,那大概就是——共犯。   宁宁忽然放下酒杯朝他走过去,忽然伸手抓住他的领带,将他整个人狠狠拉向自己。   两人接吻了。   凶猛的,缠绵的,狠辣的,仿佛两条毒蛇相吻。   足足五分钟之后,彼此才分开。   时间太长,以至于分开的时候,裴玄有点无法保持一贯的斯文体面,他的头发有些乱了,呼吸也有些乱了,甚至连领带都被扯乱了,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金边眼镜,他笑着俯视眼前同样气喘吁吁的女子,问:“这下你满意了吗?”   宁宁抬头对他微笑,口红在唇角晕开,绮艳旖旎。   “一个完美的恋人,一场完美的恋爱,你满意了吗?”裴玄用大拇指摩擦她唇角的口红,声音带着挑逗,“现在我是不是该跟你求婚了?”   这句话可真是耳熟。   想起来了。   云琳的日记上写着这么一段。   “四月四号,云。燕晴说裴先生跟她求婚了,我好羡慕她,我也好想跟一个这样完美的人,谈一次完美的恋爱,然后结一次完美的婚。”   宁宁曾经以为这是一本单恋日记,但现在看来,只怕不是。   四月四号,是否就是他们两个成为共犯的日子,一个完美的恋人,一场完美的恋爱,一次完美的婚礼,是否就是云琳对燕晴下手的理由?   宁宁笑了起来,“跪下吧。”   裴玄楞了一下,然后单膝点地,跪在她面前,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情意绵绵的问:“云琳,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宁宁说。   李萍萍重走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她也重走了一遍云琳的人生,在好朋友死后,嫁给了好朋友的丈夫。   一切都毫无改变……   真的如此吗?   宁宁慢慢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相框,又是跟上次一样的错觉,相框上的燕晴朝她眨了眨眼睛。 第65章 相框   滋一声,蛋在平底锅里变得金黄。   “你要吃几个蛋?”宁宁穿着一条旧围裙站在锅子前。   “一个就好。”裴玄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   宁宁煎了两个荷包蛋,用一只白色瓷盘装着,转身走出厨房,在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她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相框。   相框里是燕晴的照片,穿着跟她一样的围裙,手里端着跟她一样的白色瓷盘,盘子里装着的居然也是荷包蛋——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裴玄就喜欢吃这个。   宁宁跟相框里的燕晴静静对视了一会,然后转头离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客厅的长桌上铺着一条红白相间的格子桌布,上面放着两杯豆浆,以及一盘油条。   裴玄坐在桌子后面看报纸,听见宁宁的脚步声,他从报纸后抬起头来,笑着说:“过来,让我给你一个早安吻。”   宁宁俯身过去,他的吻印在她的脸上,又冰又凉,没有温度,像被蛇的信子舔了一口。   眼角余光瞥向他身后,餐桌旁的墙壁上同样挂着一只相框,相框里仍然是燕晴的照片,她俯下身,脸颊侧向一边,似乎在等待某个人的亲吻,又似乎刚刚被某个人吻过,然后脸颊生晕,唇角含笑,回味不已。   就像宁宁现在这样。   “好了,我们吃饭吧。”裴玄用鼻子亲昵的蹭蹭她的脸颊,“房子的事情,我们边吃边商量。”   然后,他们在燕晴的相框前一起吃早饭。   “钢琴房其实可以去掉,给你做个烘焙房或者书房?”裴玄吃了一口荷包蛋。   “不用了。”宁宁说,“反正我们就出国了,到时候房子肯定要卖掉,这时候还改造房子,岂不是浪费钱?”   “不浪费啊。”裴玄笑着说,“只要你喜欢,花多少钱都不叫浪费。”   这种霸道总裁一样的言论,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能讨女人欢心,不过宁宁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说起来。”她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可怜的燕晴,可怜的云琳,还有可怜的李萍萍,三个女人爱上了同样一个男人,一个爱他的甜言蜜语,一个爱他的一表人才,还有一个只是爱他的名表名车,可三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爱上了什么人,甚至连他是做什么的都没弄清楚。   “我在海外的一家证券公司上班,这次回来是来度假的。”裴玄笑了笑,“怎么?到这个时候了,才想起问我这些?”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订婚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有人恭喜有人嘲讽,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提起宁宁都不叫她名字了,叫她“捡漏侠”,这么一个优质男人,哪怕他是个鳏夫,也有大把的人愿意嫁啊。   “来吧,让你稍微安心一点。”裴玄放下手里的筷子,起身走到宁宁身边,揽着她的肩膀上了楼。   他们来到钢琴房,失去主人的钢琴静静摆放在里面,上面蒙着一层寂寞的灰。裴玄从钢琴房的架子上翻找出几份文件,拿给宁宁:“看,这是我公司的文件,还有我的签证。”   他塞了一堆文件给宁宁,都是英文的,一眼看去不明觉厉,但是不懂英文的云琳又怎么可能看得懂?宁宁倒是能磕磕巴巴的读懂一些,可也仅限于常用字,一些专业术语她看不懂,也无法分辨这些文件的真假。   “知道我看不懂,还给我看。”宁宁将手里的文件甩回给他,看起来一副气呼呼的样子,眉眼却在笑着。   “好了好了,回头我一个一个字读给你听,好不好?”裴玄按住她的肩膀。   “为什么现在不读?”宁宁问。   “现在读也可以啊。”裴玄转头看着旁边搁着的钢琴,“不如我来朗诵,你来给我一点配乐吧。”   为了演戏需要,宁宁的确学过一段时间钢琴,可是云琳学过吗?稳妥期间,宁宁坐在钢琴前,伸出一根手指头,多来米法索的按过去,伴着钢琴键声,裴玄低头念着手里的文件:“……证券公司于1988年成立,总部位于世界金融中心伦敦……”   多来米法索,多来米法索……宁宁一边按着琴键,一边抬起头,对面的墙壁上又挂着一副相框,相框里的燕晴坐在黑色的钢琴前,一边按着琴键,一边抬起头,正好朝她看来。   宁宁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说起来,她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房间里有那么多相框吗?   仔细一回想,似乎没有吧。   一开始明明只有一副走廊墙壁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相框,现在呢?自她答应裴玄的求婚之后,房间里的相框越来越多,从玄关一路蔓延到走廊,从走廊一路蔓延到客厅,从客厅一路蔓延上楼梯,朝着这个房子的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到了现在,整个房子都是她。   无论睁眼闭眼,抬头低头,看见的永远都是燕晴。   “怎么停了?”裴玄的声音忽然在宁宁耳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只顾着看墙上的相框,忘记了弹琴。   “这些相片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掩饰自己心里的疑问,因为这肯定也是云琳的疑问,带着一丝嫉妒的指着对面的相框,她问,“我怎么觉得最近这些东西变多了?”   裴玄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似笑非笑。   叮咚——   门铃声忽然响起。   “稍等。”裴玄按了按宁宁的肩膀,让她留在这里等他,自己则蹬蹬蹬的下楼,过了一会,提着一只巨大的相框进来了。   “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他笑着将手里的相框亮给她看。   宁宁看着相框里的人,楞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拍的?”   相框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宁自己,穿着一件老气的黑色裙子,侧身站在黑色钢琴旁,一条雪白的手臂搭在琴身上,黑白两色对比鲜明。   裴玄抱着相框走到墙边,伸手将墙上的燕晴相摘下来,然后她的相框换了上去,接着后退几步,歪头打量了一阵,回头问:“感觉歪了一点?”   “……是有一点。”宁宁回道。   裴玄立刻走过去,抬手调试:“现在正了没?”   “左边一点……右边一点,停停。”宁宁在后面指挥他,“现在好了。”   裴玄这才拍拍手,退了回来,揽着她的肩膀一同欣赏自己的杰作。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对面的相框,新人挂在墙上,旧人靠在墙角,她们被框在同样大小的相框内,在同样一架钢琴旁拍下照片,拍摄她们的是同一个人……是她们的丈夫裴玄。   “来。”裴玄拍了一下她的背,“让你看个惊喜。”   他们两个走出钢琴房,沿着楼梯走了一会,宁宁停下脚步,人靠在扶梯上,由上至下看着客厅里里摆放着的那些东西,忍不住嘶了一声。   地上大大小小,放的全部都是相框,相框里无一例外,都是宁宁的照片,在厨房里照的,在客厅里照的,在走廊上照的,在卧室里照的……这还只是一部分,大门开着,送货员不断进出,将更多的相框送进来。   原本还显得空荡的客厅,一下子被相框塞得满满当当。   “喜欢吗?”裴玄从身后环住宁宁,在她耳边笑,“……以后这里就没有燕晴了,只有你。”   宁宁猛然回头看着他,然后视线顺着他的肩膀一路往上,看着他身后挂着的那个巨大相框,最初的那张照片,碎花裙子小卷发……是错觉吗?她又觉得照片里的人在看她,用一种又痛苦,又悲哀的目光看着她。   痛苦悲哀的目光忽然消失了,因为裴玄走过去,将相框摘了下来。   “来。”他抱着相框,下巴朝客厅方向一抬,“去找个你喜欢的照片过来。”   忙碌了一下午,两人终于将燕晴的所有相框换了下来。   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大大小小,正面侧面,密密麻麻全是宁宁自己,这样真的浪漫吗?宁宁不知道燕晴是怎么想的,但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时间不早,我回去了。”宁宁忍住搓落鸡皮疙瘩的欲望,对裴玄说,“你今天也累了,不要送我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吧。”   裴玄的样子看起来也的确有些累了,瘫坐在沙发里朝她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宁宁恩了一声,快步离开,她一路从客厅走向玄关,身边的每个相框都在看着她,让她忍不住加快脚步,直至冲出门外,才松了一口气。   缓缓回头,看着身后紧闭的门扉。   月光下,树枝的影子张牙舞爪的映在门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宁宁喃喃低语一声,“你到底想得到什么?”   一个人的行动,是被他的欲望所驱使的。   云琳的欲望驱使她陷害自己的朋友,李萍萍的欲望驱使她不断追求裴玄,裴玄呢?他跟云琳成为共犯的理由是什么?他跟云琳求婚的理由是什么?他到现在依然住在这个充满相框的诡异房子里的理由是什么?   一门之隔,昏暗的房间内。   裴玄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进入到卧室内,看着卧室墙上挂着的那个相框。   这大概是房间里,最后一个燕晴的相框了。   相框里的她穿着白色的婚纱,手里拿着沾着露水的百合花束,笑着看着裴玄,眼睛里却滚动着泪水。   ……不是错觉,而是真正的泪水……   裴玄满意的笑了起来。 第66章 线索   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宁宁完全没有即将嫁为人妻的兴奋,她只有越来越重的焦虑感。   “你说什么?”她皱起眉头,“这信是给谁的?”   门口站着隔壁邻居,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妇人,她将手里的信递给宁宁,面带歉意的说:“信是我孙子帮我收的,估计是不小心拿错了,把燕晴的信也一起拿过来了,既然是她的信,放我这里总不大好吧,你看……”   寄给死人的信,如果宁宁不收,估计她转身就会给丢掉。   “好吧。”宁宁伸手接过,“回头我转交给她父母。”   “好好,谢谢,谢谢。”邻居松了口气,总算甩掉了烫手山芋。   待邻居走后,宁宁低头看着手里的信,真奇怪,居然不是很久以前的信,寄信时间是五天前,这个时候燕晴的死讯应该已经传开了啊,是谁在给死人寄信?   她将信打开,愣了愣,里面不但有信,似乎还夹着一件礼物,那个礼物是……没等她把东西拿出来看清楚,一只手从她背后伸来,夺走了她手里的信。   宁宁转过头,看见裴玄低头看了眼信,然后非常自然的将信收了起来,转头对她笑:“怎么还磨磨蹭蹭的,穿好衣服,我们出去看婚纱。”   今天是两个人一起挑选婚纱的日子,中式跟西式的婚纱面前,宁宁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选择中式,倒不是说她更喜欢红盖头闹洞房,仅仅只是不想打扮的跟相框里的燕晴一样……   “两件都要了。”裴玄却把两套都买了下来,笑着说,“我想看见穿凤冠霞帔的你,也想看见穿婚纱的你。”   付钱的是大爷,两套礼服都买了下来,中式倒还好,西式婚纱贴身,宁宁现在这具身体太胖了穿不下,所以店里给她提供了修改服务,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情,前前后后一共花掉一个月,才把一件婚纱改的宛如量身定做。   “真好看。”看见从试衣间里出来的宁宁,裴玄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宁宁笑着朝他走来,路上脚步略略停顿了一下,因为觉得腰部有点痒,似乎是婚纱里夹着什么东西,也许是标签?她没太过在意,对面的裴玄则爽快的付了修改婚纱的钱,然后笑眯眯跟她说:“今天就穿这个回去?”   宁宁翻了个白眼:“那怎么可能?”   她去试衣间把婚纱换下,当衣服剥到腰间的时候,她浑身一颤,看着婚纱侧腰部分贴着的那样东西。   “这是什么啊?”店员似乎也没想到婚纱里会有东西,正要摘下来丢掉,但被宁宁抬手拦住了。   “没事,这是我的东西。”宁宁将那个东西扯下来,小心收好,想了想,转头嘱咐了店员一句,“这是我要给我先生的惊喜,你不要说出去。”   店员善解人意的笑道:“好。”   她果然守口如瓶,没让在外面等待的裴玄知道这事。宁宁神色如常的走出试衣间,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将装着婚纱的箱子放在后车座,两人一起进了前车座,车子发动,朝小别墅的方向驶去,还没开几分钟,就撞上了一辆风驰电掣的自行车,自行车歪倒一边,上面的人也跌了下来,两人急忙下车去看,见人没受伤,都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裴玄拉对方起来,充满歉意的说,“你车子多少钱买的,我赔你一辆吧。”   “没事没事。”那人老实憨厚,并没趁机讹一把,只是为难的看了看地上的报纸。   他是个收旧报纸的,自行车虽然没事,但是自行车上捆放的报纸却遭了殃,其中一半掉下来了,被压在裴玄的车轮底下,又恰逢今天下了雨,地上报纸上泥泞一片。   “这些报纸多少钱。”裴玄马上掏出钱包,“我都买了。”   收报人喜出望外,给他报了个价,完了以后还弯腰帮他把还算干净的报纸收拾起来,嘴里说:“这些还能用,拿回去擦擦玻璃啊什么的都行……”   他也不光是收旧报纸,地上除了报纸,还有几本旧书,旧练习册,甚至几张……旧票。   宁宁向前走了一步,可裴玄的速度比她更快。   “我来帮你吧。”他俯身帮收报人捡地上的旧书旧报,宁宁看见他将那几张票抓起来塞自己口袋里了。   “都沾泥了,你也不怕弄脏衣服?”她走过去,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掏他的口袋,嗔怪道,“反正洗衣服的是我,你不心疼是吧?”   裴玄立刻抓住她的手,笑着说:“我可是个要当新新好丈夫的人,怎么能让你洗衣服?当然是我洗。”   说完,还把她的手牵到嘴边亲了亲。   “你们两个感情真好。”收报人羡慕的看着。   感情好?你认真的吗?   裴玄:“呵呵呵呵……”   宁宁:“呵呵呵呵……”   两人回到家里,谁也没有理会后车厢的那些旧报纸跟旧书,宁宁抱着自己的婚纱盒子,笑:“我还想再试一下。”   “都试一天了,你累不累?”裴玄无奈的按着太阳穴。   “不累,没有女人会觉得试衣服累的。”宁宁回答。   “好吧。”裴玄耸耸肩,“早点试完,然后做饭给我吃吧,我饿的不行了。”   “好的。”宁宁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回头做你最喜欢吃的山药汤。”   两边车门打开,两人分别从两侧走下来,脚步轻快,谈天说笑,仿佛郊游回来,等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双双收敛起脸上的虚伪笑容。   裴玄反锁房门,然后大步流星走向书桌,将口袋里的那几张票掏出来丢上面,皱巴巴的还沾着泥,卖相实在是好不到哪里去。   他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抽屉里面躺着一封信,是之前别人寄给燕晴的那封信。   信封里面没有信笺,信笺早就被他给丢了。   裴玄从桌上那堆票里挑出一张,擦干净之后,慢慢塞进信封,跟信封里另外一张票放在一起。   之后,他将信封放回去,关上抽屉,重新上锁,回手一扫,将桌上剩下的那堆没用的票扫落垃圾桶中。   另一边,宁宁也同样反锁房门,将手里的箱子丢在地上,拆开以后,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摸出先前贴在婚纱内侧的那样东西——   一张人生电影院的门票。   “还真的是……”宁宁将票反复看了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咬着手指头喃喃,“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她的认识里,人生电影院的门票是非常难得到的,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去哪买,去谁哪里买。   可在这连续一个月里,人生电影票的门票却不断出现在他们面前,不是一次,而是连续三次。   “第一次藏信封里,第二次藏婚纱里,第三次藏旧报纸里……”宁宁看着手里的票,质问它,“为什么这么迫切?为什么这么主动?这个房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裴玄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吸引你过来?”   票不会答她。   裴玄更不会回答她。   宁宁感到十分的焦虑,她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窗户边,就差一点点线索,就差一点点她就能捅破真相的窗户纸。   这至关重要的线索在哪呢?   咚咚咚,门被敲响,裴玄在外面问:“怎么把门给锁了,需要我给你拉背后的拉链么?”   宁宁急忙将手里的门票贴身藏好,然后堆起一个笑脸,走过去开门道:“不用,你还是帮我洗菜吧。”   裴玄马上做了个头疼的表情:“能当我没来过吗?”   “不能!”宁宁抱着他的胳膊去了厨房。   两人在厨房里洗菜做饭,郎情妾意的样子倒映在窗户上,全没料到有一个人正透过窗户注视着他们。   等到宁宁吃完饭,出门倒垃圾的时候,那个人才猛然扑过来。   宁宁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   “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披头散发,两眼发红,李萍萍现在的样子就像个亡命徒,“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宁宁拼命掰开她的手指。   “你说过了,只要我求你的,你就会跟他提分手!”李萍萍扼住她的脖子说,“你骗了我!你就快跟他结婚了!你们连婚纱都买好了!”   她到底在房子边上转悠了多久,连她买好婚纱的事情都知道了。   “你在干什么?”裴玄的声音从旁传来,似乎是听到门外的动静,他打开门走了出来,远远喊道,“放开她。”   宁宁感到心寒,他虽然脸上焦急,脚上可一点也不焦急,用出门拿报纸的速度朝她慢慢走来。   但李萍萍却被他的表面唬住了,又似乎只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不好的一面,于是松开手,转身跑了。   “咳咳,咳咳。”宁宁摸着脖子不停咳嗽。   “没事吧。”裴玄这时才珊珊来此,趁她一个不注意,将她打横抱起,一路从门外抱回自己的卧室,将人放在床上,又温柔又怜惜的看着她,“这家伙太过分了……在这等我。”   这时候他的动作又快了起来,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冲出门,回来的时候,手里一个熟鸡蛋,放在宁宁脖子上的淤青处滚动,嘴里说:“方子虽然老,不过挺有用,我小时候摔青了紫了,我妈就这么给我消淤,别动别动,你坐着,我来就好。”   他这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跟先前在外面的无动于衷完全不同。   一门之隔,为何他的变化这么大?   宁宁忽然回过头,看着身后挂着的那副巨大相框。   相框里的燕晴穿着白色婚纱,手捧百合,笑吟吟的看着她。   “啊。”宁宁心里对自己说,“找到了。”   她找到那条线索了。   线索就是——裴玄只在相框面前,对她表现的关怀备至。 第67章 策反   相框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摆在了宁宁面前。   裴玄突然接到公司的通知,要他回总部一趟。   “什么时候回来?”宁宁手里拿着一件灰色外套。   “今天晚上出发,大概四五天后回来。”裴玄一边在她的服侍下穿上外套,一边笑,“要不你别回去了,留下来帮我看家?”   宁宁故作犹豫,片刻之后笑着说:“成啊。”   临别一吻,裴玄离开。   宁宁站在房子门口朝他摆手,等到车子消失在视野尽头,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她转身回了房子,反手将门锁上,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挂满相框的走廊前。   一般人家里最多挂个三四副,谁会跟裴玄一样,将整个墙面挂满。   宁宁与相框中的自己对视一会,抬手将其中一只相框卸下来。   之前撤换过一遍相框,但那是裴玄负责换,她只负责递框,相框背后是什么,被裴玄有意无意的挡住了,她没看清楚。   现在她看清楚了。   “这是……”宁宁抬起一只手,慢慢抚摸相框后的墙壁。   墙壁上,是一只猫眼。   她摸了摸猫眼,视线移到边上的相框上,走过去将那些相框一个接一个的卸下来。   一路走,一路卸,大大小小,一只只相框落在她的身后,等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猛一回头,才觉毛骨悚然。   身后,满墙的猫眼盯着她。   只看了一眼,她就没敢再看,回头朝厨房走去。   走廊也好,厨房也好,琴房也好,客房也好,里面的相框都是动过手脚的,或者在碎花裙子里,或者在钢琴琴身上,或者在相中人的右眼里,悄悄藏着另外一只眼睛。   一只暗光流转的猫眼。   最后,卧室的门打开。   雪白的双人床,带喜字的枕头。   以及这个房子里最后一副属于燕晴的相框。   宁宁慢慢朝它走过去,一人高的相框挂在墙上,相框中的新娘静静看着她,似乎早已等待她的到来。   “……燕晴。”宁宁缓缓抬起一只手,抚摸相框眼睛的部位,“你在里面吗?”   那只眼睛闪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有一道视线从背后射出来,看向她的身后。   宁宁猛然回头。   一把刀举在她身后!   “啊!”宁宁尖叫一声,千钧一发之际急急避过,菜刀砍下来,砍在了对面的相框上,相框里的燕晴从头裂开。   几根头发掉在地上,宁宁惊魂未定的看着对方:“李萍萍!”   李萍萍握刀回头,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怕,两只眼睛因为亢奋而闪闪发光。   宁宁一边往门边挪,一边质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真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把门给反锁了,李萍萍是怎么跑进来的?   李萍萍朝她得意一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朝她摇了摇。   “你觉得呢?”她问。   宁宁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谁给你的钥匙?”宁宁沉声道,“裴玄?”   李萍萍没有回答她,她将属于裴玄的那串钥匙塞回自己裤子口袋里,然后提着刀朝宁宁走过来。   宁宁转身就跑,可是她的体态太过臃肿,一边跑一边气喘,脑海里闪过裴玄对她说的那些话。   “多吃点。”   “瘦子摸着没手感,我还是喜欢你肉呼呼的样子。”   “来,张嘴,我喂你。”   “没事,你要是胖得走不动路,我就背着你走。”   一盘盘肥鹅,一盘盘烤乳猪,一碟碟蛋糕,以爱的名义,原本就已经体态丰腴的宁宁被他喂得更胖了,她真的跑不动了,像一头待宰的肥猪。   李萍萍三步两步就追上了她,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宁宁死死握住对方的手腕不放,那把尖刀近在咫尺,似乎只要她一松手,就能戳进她的眼睛里。   “裴玄只是在利用你!”宁宁忽然朝她大吼一声。   李萍萍楞了一下,手上的力气也跟着略微一松。   可她的犹豫只有这么一瞬,凶光再次在她眼里聚集,怎么办?宁宁脸上的汗水飞快淌下,刀尖朝她的眼睛一点一点靠近……   “燕晴还活着!”宁宁突然大叫一声,“看看墙上,看见那个猫眼没!她就在墙后面看着我们!”   “这不可能!”李萍萍脱口而出,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墙壁方向。   事情那样的巧,在她转头的那一瞬间,被她劈裂的相框哐当一声从墙上掉了下来,露出后面的那只猫眼。   趁她盯着猫眼发呆,宁宁猛力去夺她手里的刀子,但是李萍萍也跟着反应过来,两个人又陷入了角力之中。   一胖毁一生,关键时刻,百八十斤肉半点用处都没有。李萍萍一把将宁宁推到墙上,刀子横在她的脖子上,没有急着一刀切下,而是气喘吁吁的对她说:“你又骗我,人是我们两个一起看着下葬的,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丝丝凉气透过刀子,渗进宁宁的皮肤里,她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边喘边道:“你看见她尸体了?”   李萍萍:“……”   宁宁:“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李萍萍:“有棺材,还能没尸体?”   “就不能是别人的尸体吗?”宁宁问。   这回可算是抓住她的漏洞了,李萍萍哈哈一笑:“人家亲爹亲妈还有丈夫都在那,还能认错?”   “为了摆脱丑闻。”宁宁说。   两个人的动作都停止了一下,仿佛变成了一副不会动的油画。   “……这么可笑的理由?”李萍萍率先笑了起来。   “这个理由很可笑吗?”宁宁反问。   她知道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但仓促之间哪能思考得那么全面,她只能尽力让李萍萍相信这个理由。   “一个人搞出这么大的丑闻,别说她自己,她家里人也受不了。但是死者为大,再大的丑闻,人死了也就消停了。”宁宁说。   她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李萍萍被她弄得混乱不堪,而宁宁根本不肯给她理清思路的时间。   “咱们两个在这拼死拼活干嘛?搞不好这就是裴玄跟燕晴做的一场戏!”宁宁喊道,“你想想,燕晴没死,他们两个就还是夫妻,咱们两个算什么?小三小四?搞不好小三小四都轮不上,就是想让我们两个自相残杀……”   她猛一转头,朝墙壁的方向喊:“……给她看!”   心理阴暗的人就爱把事情往阴暗的地方想,宁宁说的也许不是真相,但听在李萍萍耳朵里,却越来越像真相。   李萍萍脸色阴晴不定,为了更进一步刺激她,宁宁忽然将手往墙上一拍:“燕晴!你在里面吗?燕晴!你是不是在看我们笑话!”   她也不管有没有人回应,就一下一下拍,拍得一次比一次响。   李萍萍被她搞得心烦意乱,大叫道:“够了!你说她还活着是吧?那你把她找出来给我看看!”   她后退一步,用刀示意宁宁前面走,宁宁在她的胁迫下,把整个房子翻了个遍,越翻额头上的汗水越多,因为她只找到了一堆猫眼,却找不到一扇能够通向墙里的门。   “咱们可以把墙砸开。”宁宁提议道,“仓库里有锤子。”   “你觉得我会让你拿着那玩意?”李萍萍嘲道。   “可人就在里面!”宁宁说,“要不然墙上装那么多猫眼干嘛?好看吗?还不是为了让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   “……”李萍萍沉默了下来。   就在宁宁以为自己已经说动了她的时候,刀子从她身后横了过来,抵在她的脖子上,李萍萍的声音从她身后冷冷传来:“算了,我先杀了你,再自己捶碎了墙看看。”   生死一线,宁宁几乎是嘶吼而出:“我有办法了!”   脖子前的刀子一停,划破了一点点皮肤。   “用不着那么麻烦……”宁宁热汗淋淋道,“我有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什么办法?”李萍萍问。   “裴玄。”宁宁吞了吞口水,道,“裴玄肯定会回来看你成功没有。”   “……说下去。”李萍萍道。   亏她之前还不承认自己是受裴玄唆使,如果不是受裴玄唆使,她哪来的钥匙,裴玄又何必回来看她成功没有。   “你有很多疑问,我也有很多疑问。”宁宁说,“我想问问他,你,我,还有燕晴三个人,他到底喜欢谁?如果他喜欢燕晴,为什么要把人关起来?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要你来杀我,如果他喜欢你,为什么要把你变成杀人犯?”   李萍萍站在她背后,她没法看清楚对方现在的表情,焦急的等待片刻以后,才听见她沉声道:“你想怎么做?”   知道对方看不清自己现在的表情,宁宁忍不住无声微笑。   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是共犯关系,最不可靠的关系则是三角关系。   裴玄试图将李萍萍变成她的共犯,如今这位共犯却被宁宁所策反。   “裴玄最多三四天就会回来。”宁宁深吸一口气,“到时候咱们就这么做……”   三天后。   火车停靠站台,裴玄放下手里的报纸,提着行李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几天的旅游让他精神焕发,站在人群中宛若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他挥手叫停一辆出租车。   “先生去哪?”出租车司机问。   “师大附中。”裴玄说。   出租车在附中门口停下,他下车以后,先是去了一趟宁宁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几个老师在,一个在批改作业,还有两个在闲话家常。   “不好意思。”裴玄走过去问,“云琳在吗?”   “云琳?”两个老师停下闲话家常,抬头看着他,“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你是……”   “我是她未婚夫,刚刚出差回来,本来想过来接她回家的。”裴玄一脸疑惑的问,“怎么,她好几天没来学校了吗?”   “是啊,有三天了吧。”老师说,“你找到她,叫她赶紧回来,教导主任要找她谈话了。”   “好,好。”裴玄忙点头,又问,“知道她可能去哪了吗?她室友会不会知道?”   “她室友?啊,李萍萍啊。”老师又摇摇头,“李萍萍也好几天没来了。”   “这样啊……”裴玄失望的低下头,又彬彬有礼的对他们两个说,“那谢谢了,我先回家看看,看她是不是在我家。”   与两人作别之后,裴玄心事重重的走出校门,一路上有很多人看到了他,有几个认识他的人还跟他攀谈了几句。   等到他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忧郁的神色一扫而空,架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的说:“去绿荫大道。”   车子停在他家门口。   下车以后,裴玄在自家房门面前站了片刻,却没有去掏钥匙——他的钥匙早给了别人。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心里默数了六十下,隔壁的两名老人相扶出门,准备去公园里散步。   “李伯,李嫂。”裴玄主动跟他们打了招呼。   “哎呀,小裴啊,你怎么站在这里啊。”李嫂看了眼他的手提箱,“刚刚出差回来啊?”   “是啊。”裴玄答完,一脸忧郁的说,“就是门钥匙落在外地了,现在进不去。”   “那你敲门啊,你家有人啊。”李嫂马上说,“我晚上看见你家里开了灯的。”   “是吗?”裴玄立刻当着他们的面走过去,不断敲门道,“云琳,云琳!老婆开门啊!”   他越喊声音越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张。   两名老人面面相觑,紧张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李嫂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这是?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云琳可能出事了。”裴玄沉声道,“我刚去她学校接她,她学校里的人说她三天没出现过了。”   李嫂啊了一声,身旁的李伯抱紧她,开口对裴玄说:“我去叫我儿子过来。”   “我等不及了。”裴玄说完,直接开始撞门。   咚咚咚……   等他后退两步,还要再撞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李萍萍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后,手里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子。 第68章 天生一对   “你回来了。”李萍萍忽然笑起来,“饭就要做好了,你快进来。”   “你是谁?”裴玄却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警惕道,“你怎么在我家?云琳呢?”   李萍萍看了他一眼,回头朝屋子里走去。   留裴玄等人在背后,两名邻居对视一眼,问:“咱们还是报警吧?”   “先别报警。”裴玄说,“别逼得她铤而走险,我先过去跟她谈谈,确定一下云琳现在的情况。”   他大义凛然奋不顾身,在旁人眼里就像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李嫂感动道:“那你一定要当心啊,我让老伴喊点人过来,有事你就喊人。”   “谢谢。”裴玄说完,深吸一口气进了门。   剁剁剁,剁剁剁……   他离厨房越近,剁肉的声音就越响。   顺手操起客厅里一根高尔夫球棍,他走到厨房门口,堆起笑容:“今天中午吃什么?”   “夫妻肺片咯,再加我自制的老婆饼。”李萍萍背对着他,站在砧板前,手里的刀子剁个不停,“肉馅的你吃不吃?”   裴玄的眉头跳了跳。   他小心环顾四周,跟他离开之前相比,房子乱了许多,尤其是厨房,似乎上演过一场搏斗,盘子杯子碎了一地,现在随随便便扫在角落里,像个小型垃圾场。   不仅如此,地板还有一点粘稠,鞋子踩在上面的感觉非常不好,每挪一步都很艰难,再仔细一观察,墙壁上残留了一只血手印,血迹已经干涸了,似乎已经过去了几天时间。   再联想到肉馅的老婆饼,裴玄有点没有胃口。   “我路上吃过了。”他笑着说,“时间还早,你别忙着做饭,过来跟我聊聊。”   剁剁剁的声音停了下来,李萍萍缓缓回头看着他。   “行。”她提着手里的刀过来,“咱们是该好好聊聊了。”   两人回到客厅里,一个手里拿着刀,一个手里握着高尔夫球棒,心怀戒备,面带微笑。   “你刚刚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李萍萍性子比较冲,她率先打破沉默。   “在别人眼里,我可是一个快要跟云琳结婚的男人。”裴玄苦笑道,“家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女人,我还跟这个女人很熟,别人会怎么想我们?”   李萍萍没说话,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的刀。   “我很快就要出国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但在走之前,咱们不要节外生枝。”裴玄郑重其事对她说,“待会我就跟外面的人说,你是云琳的同事,云琳病了,你是过来照顾她的……对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视线在走廊墙壁放下停了一下,上面大大小小的相框已经全部被卸下来了,满墙的猫眼正在盯着他。   “……云琳呢?”他回头看向李萍萍,“你怎么处理她的?”   李萍萍也看了眼走廊墙壁的方向:“我把她丢进墙里了。”   裴玄闻言一愣。   “想不到墙里面居然还能住人。”她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裴玄,话里的“人”具体是指宁宁还是指另外一个人,她没有明说。   气氛骤然凝重,直到厨房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饭煮好了。”李萍萍起身道。   她走裴玄身边离开,很快就端着午饭回来,白米饭,夫妻肺片,还有一盘热气腾腾的老婆饼,芝麻跟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但并不能刺激裴玄的食欲。   “吃啊。”李萍萍夹了一块老婆饼放他面前,“怎么不吃?”   “我先去洗个手。”裴玄起身离开,走的时候,把手里的高尔夫球棍忘在了沙发上。   李萍萍盯着那只棒球棍,静静在原地等了一会,只听见洗手间里的水声,却一直不见人回来,于是放下筷子,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小心的不够,在进入洗手间大门的时候,一棍子从旁边打来,一下子敲在她脑袋上。   李萍萍大叫一声,原地摇晃了一下,而裴玄根本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他拼命用拆卸下来的晾衣钢管打她,而且专门打头,直到李萍萍趴在地上不会动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唧声,他才丢掉手里的钢管,去洗手池边洗干净手,顺便用毛巾把自己的脸擦拭干净,还顺便梳了一下头,镜子里的他渐渐由穷凶极恶变得衣冠楚楚。   然后,他转身去了琴房。   钢琴上照旧蒙着一层灰,裴玄不会弹钢琴,宁宁也不会弹钢琴,所以这个房间一直是闲置着的,放些文件材料跟杂物,作用跟仓库差不多,平时他们两个谁也不会主动来这里。   墙上的相框也被卸下来了,裴玄走过去,掏出一把钥匙,插进猫眼里。   猫眼藏在相框后,钥匙孔藏在猫眼中,简单的背后藏着一座迷宫。   伪装成墙壁的门打开了。   谁能知道一墙之隔,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就像是外面世界的倒影,走廊对应走廊,房间对应房间,就像有人将外面的别墅复制粘贴了一份,放在了墙后面。   区别在于外面的世界是光明美好的,里面的世界却是黑暗荒凉的。   “这么黑,怎么不开灯?”裴玄说完,手往身旁的墙上摸索了下,按下了灯具开关。   灯亮起,墙角的女子畏缩了一下。   她穿着一条碎花裙子,又干又瘦活像一具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干尸,原本娇俏的卷发现在已经枯萎发黄,大把大把的头发落在地上没有收拾。   身边一个盘子一个碗,都被她舔得干干净净。   “就你一个人?”他问,“还有别人吗?”   女人看起来反应迟钝,过了很久才轻轻啊了一声,啊过以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哆哆嗦嗦的抓起自己身旁的碗,朝他的方向推过去,模样又冷又饿,可怜至极。   裴玄静静看了她一会,忽然转身就跑,朝门外冲去。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宁宁领着一群人来到了门口,她停下来,裴玄也停了下来,两两对视,只一瞬之间,裴玄就做出了反应。   “小琳!”他忽然冲过去,将宁宁紧紧搂进怀里,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不停的说,“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宁宁怎肯让他这么轻易的蒙混过关,她眼睛看向他身后:“……燕晴?”   “燕晴?”身旁传来惊呼声。   都是邻里,燕晴那件事闹腾得又大,谁不认识她。   有几个胆子大的径自走过去,把对方披在脸上的头发撩开,然后惊呼起来:“真的是燕晴,她没有死!”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燕晴身上,只有宁宁紧盯着裴玄,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话说。这个骗子,这个恶棍,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露怯色,反而叹了口气,转头对宁宁说:“抱歉,我本来不想让你看见这个场面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宁宁冷冷问,“她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在这里?”   裴玄目光坦诚:“是她求我这么做的。”   宁宁楞了。   “你说对吧,燕晴。”裴玄转头看向燕晴,目光里有怜悯也有厌恶,“你说你活不下去了,求我把你藏起来,别让外面的人找到你,别让外面的人再看到你,你不想再被人骂也不想再被人唾弃。”   原本浑浑噩噩像个木偶似的燕晴,听了这话,忽然发起抖来。   “你爹妈也跟着这么求我,我心软,同意了,还帮你们指认一个死掉的流浪女是你。”裴玄眼中的怜悯渐少,厌恶渐多,“可这事总得有个期限吧?你成天哭哭啼啼,诅咒这个诅咒那个,我跟你在一起真的非常辛苦,一跟你提离婚,你就连我一起诅咒……”   “我……没有。”燕晴发出虚弱的声音,“我真的没有……”   “你有。”裴玄笃定的说,对比燕晴的虚弱,他的发言更加简洁有力,疲惫不堪的神色也更具有感染力,他说,“你把自己折磨的不人不鬼,也把我折磨的不人不鬼,明明是你出轨在先,你不肯认错也不肯死,不肯跟我离婚也不肯离开我,你到底要怎样?我已经累了……真的,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说完,他摘下眼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一个平时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突然在人前表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反而比弱者显得更像一个弱者。   受其蛊惑,人群开始为他鸣不平。   “她怎么这样啊?”   “哎,娶这样的女人真是前世造了孽。”   “早该离了,让她爹妈把人带回去。”   “我来通知她家里吧。”   真的有人去通知燕晴家里人,宁宁看见裴玄的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没有阻止。   “对了,还要叫警察。”李嫂嫉恶如仇,拍了一下老伴的大腿道,“洗手间那还躺着一个呢,是小偷还是啥?不管了,叫警察过来问她。”   裴玄的嘴唇又动了动,然而事已至此,阻止的话他已经无法再说出口。   他瞥了眼身旁的宁宁,忽然搂住她对众人说:“小琳看起来有点不舒服,我先扶她去休息一下。”   “快去快去,这里有我们呢。”热心群众催促道。   裴玄半强迫的将宁宁扶进卧房,反手将门一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你比我想象中更坏。”他忽然笑了起来,本性暴露,脱下伪装,那笑容狡诈又艳丽,像鳞片在阳光底下五彩斑斓的毒蛇,“咱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 第69章 测试   “谁跟你天生一对?”宁宁揪住对方的领带,看起来像要打个蝴蝶结勒死他,“你想杀了我!”   “怎么会呢?”裴玄一脸震惊,看起来想要蒙混过关,可在宁宁冷冷的注视下,眼珠一转,“好吧,李萍萍真是个白痴。”   “她的确是个白痴。”宁宁冷冷道,“她帮你杀我,事后你根本不会承认!你会说你钥匙丢了,被她捡到以后入室杀人,这件事你毫不知情,你还出差了,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她这样的白痴,肯定猜不到墙后面有人。”裴玄说,“你告诉她的?然后让她跟我说,她已经把你丢墙后面了?哈,这样的话,我还真是不得不打开门看一眼里面的情况。”   两人相视一笑,同样的奸诈同样的戒备森严。   “云琳。”裴玄忽然收敛起笑容,认真看着她,“你要帮我。”   这话让宁宁一楞,她好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无论是作为宁宁,还是作为云琳,这个时候她都有了不帮他的理由。   作为宁宁自不必说,而作为云琳,再深的爱情,在性命面前也会黯然褪色。   “因为我们是共犯。”裴玄道,“我要是出了事,你也跑不掉。”   “我做什么了?我只是说了点风言风语啊。”宁宁笑了,“你就不一样了,你嘴上说得再好听,外面的人迟早也会反应过来,你监禁了你的妻子,对外谎称她已经死了,然后另外找一个女人结婚。”   “整件事的源头不就是你的风言风语,栽赃陷害吗?”裴玄也笑了,“李萍萍肯定愿意作证,指使她到处贴照片的人就是你,这时候我再说我也是受你蛊惑,你说外面的人会相信谁?”   宁宁沉默的看着他。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玄抓起她的手,像平时那样,柔情蜜意的在她手背上亲了亲,“咱们现在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蚁了,你得帮我,我也会帮你。”   宁宁可不愿帮他,她恨不得跟他一起去坐牢。   但不帮他,他就能被绳之于法?   他早就已经找好了背锅侠,这个人选现在看来是宁宁与李萍萍,但焉知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他太过狡诈,越是狡诈的人越有可能狡兔三窟,不会把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   与其看着他全身而退,不如跟在他身边扯后腿。   “好吧。”宁宁回道。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裴玄装模作样的松了口气,张开手试图给她一个拥抱,但宁宁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巴掌。   “我只帮你这一次。”宁宁冷冷道,“等度过了眼前这关,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我只是一时糊涂。”裴玄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脸颊,笑吟吟的看着她,“早知道你这么阴险毒辣,我才不会让李萍萍碰你,我早跟你结婚了。”   宁宁:“……”   ……真的假的啊!这家伙是变态吗?   “真的啊。”裴玄像看穿了她心里的念头,耸耸肩道,“我不喜欢太过迷恋我的女人,像李萍萍这样的女人到处都是,很好操纵,但又很容易失控,所以要经常更换……”   说到这里,他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宁宁:“所以我喜欢聪明的毒辣的,这种人才符合我的口味,比如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就相当有魅力……”   宁宁忍不住又给了他一巴掌。   他竟笑了起来,让宁宁毛骨悚然。   “好了,我们该出场了,别让外面的观众等急了。”他亲昵的搂住宁宁的肩膀,像舞台后整装待发的戏子一样,推门而出,亮相台前。   外面议论纷纷,起初因为裴玄的一番表演,所以很多人站他这边,可等裴玄一走,发烧的头脑渐渐冷却,就开始有了不同的看法,毕竟裴玄他说的再好听,受尽折磨的人是燕晴。   有几个大妈正在给燕晴喂水喂吃的,燕晴一边吃,一边哭着说话:“他一开始说要把我藏起来,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他都会好好照顾我的,可他,他把我关起来了……我出不去,只能每天透过猫眼,看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警察来了吗?”裴玄突然打断她的话。   “快要来了。”有人回他。   裴玄看了眼燕晴,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光靠这一个眼神,就让燕晴浑身发抖,躲在一个大妈怀里不敢出来。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疑惑,不知道是相信她,还是相信我,这样吧。”裴玄转头看了眼宁宁,“让小琳监督我,我去把燕晴的父母接过来,这件事他们两个是知道的,而且无论结果怎样,燕晴都得让他们两个接回去。”   根本不用排练,宁宁已经非常配合的板起脸来,语气冰冷:“你们两个还没离婚呢,她回哪去?”   裴玄一楞,拉着她的手,低声下气:“你听我解释……”   宁宁冷着脸不回应,似乎已经因为这次的事情伤透了心,再配上裴玄脸上两个巴掌印,没人觉得宁宁会在这件事上帮他,都觉得两人搞不好已经反目成仇。   还有比仇人更好的监督者么?   “行啊,你快去快回吧。”李嫂说,“这里我帮你看着。”   “谢你了啊,李嫂。”裴玄有些神色颓然的回道。   可等他出门上车,颓然之色立刻一扫而空,对身旁的宁宁笑道:“坐好,咱们要跑路了。”   宁宁刚刚系上安全带,闻言一楞:“跑路?”   “你以为李萍萍为什么会答应我做这事?”裴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朝她扬了扬。   看着那两张票,宁宁面色凝重:“什么时候的票?”   “今天。”裴玄一边回答,一边踩下油门。   ……今天……   这家伙果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今天回来看情况,如果李萍萍能够顺利把她给杀了,他就顺势翻脸不认人,然后跟墙壁里的燕晴继续生活在一起。   问题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李萍萍失败了也就算了,墙壁里的燕晴还暴露在人前,于是这家伙一不做二不休,准备跑路了!   怎么办?   “就这么走?”宁宁问。   “现在不走,待会就走不了啦。”裴玄一手操纵方向盘,另外一只手掏出一包烟。   “……我连条裤子都没带。”宁宁根本不想走,或者说根本没打算让他走,她现在努力想办法绊住他,“你带了什么?钱带了没?去了外地就是烧钱……”   “没事。”裴玄答得轻描淡写,将一根烟叼嘴里,“我马上就有一大笔钱入账,这里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说丢就丢,可见裴玄根本不是为了别墅或者别墅里的东西而来的。   那他是为什么而来的?   “什么收入?够不够你这段时间的花销啊。”宁宁慢慢转头看着他,“光改造那栋别墅,就花了你不少钱吧?”   与其说是改造别墅,倒不如说是改造一座监狱,为了折磨燕晴,他着实花费了不少钱……可他看起来既不像是跟燕晴有仇,又不像是个快乐犯罪者,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都是必要花费,值得的。”裴玄谈起自己犯下的事,冷静的像在谈自己的一份正常工作,“对了,箱子在你脚边上,你打开看看,打火机在不在里头。”   宁宁看他一眼,弯腰将脚边的行李箱打开。   打开以后,她迅速的扫视了一遍,目光几乎立刻定格在一封信上。   收信人是燕晴,曾走她手上过,却被裴玄临时给截胡了,她装作翻打火机,不留痕迹的打开信看了一眼,等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以后,一颗心忍不住咚咚直跳。   “找到了吗?”裴玄在旁边催道。   “在找呢。”宁宁心乱如麻,胡乱回了一声。   虽然之前已经有过这样的猜测,但直到此刻,她的猜测才得到证实。   裴玄真的在收集电影票。   他真的有能力收集电影票……   “找到了。”宁宁从箱子里面翻出了一只铜制打火机,啪嗒一声,打起一簇火苗。   火苗亮起的那一瞬间,一个答案也在她心中亮起。   她转头将火苗朝裴玄递去,裴玄侧了侧脸,嘴里叼着的香烟靠近火焰。   “你折磨燕晴,不是因为跟她有仇,也不是因为你喜欢看别人痛苦的样子。”宁宁举着打火机,缓缓道,“是为了利用她得到一样东西对吗?”   还能是什么?   票!   绝望,不甘心,妄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这种人才能看见人生电影院,   人生电影院也只为这种人敞开大门,甚至会利用各种偶然送票给他们,比如寄来的信,婚纱内侧贴着的标签,买旧报纸时附送的票……裴玄在利用燕晴吊票!   “呼——”裴玄忽然转头,朝她脸上喷了一口白色的烟。   宁宁猝不及防被他一喷,立刻开始头重脚轻,一头栽在他肩上。   “你真聪明。”裴玄用两根指头夹住烟,对靠在他肩上的宁宁笑,“我真舍不得你。”   车子停靠在巷子里,附近无人,裴玄将宁宁扶到主驾上坐好,人趴在方向盘上,脚踩在油门上,自己则拉开车门下了车。   “对我这种人。”他伸手抚摸宁宁的脸,“你应该更小心一点。”   宁宁拼命撑开眼皮子看他,看见那张轻薄无情的嘴唇离她越来越近,最后贴在她的嘴唇上。   “……真遗憾。”唇分,裴玄缓缓直起身,脸上流露出真实的寂寞,“你差一点就通过我的测试了。”   通过测试是什么样的结果,宁宁不知道。   但是没通过测试是什么样的结果,她很快就知道了……   几分钟后,小巷内驶出一辆小车,主驾上的司机仿佛醉酒般趴在方向盘上,车子笔直的上路,笔直的朝前冲,又笔直的撞在了一辆大卡车上……   火光冲天而起,裴玄远远看着这一幕,低头提起脚边的手提箱,转身离开…… 第70章 枕边人   火光冲天而起,人生电影院的观众席上,宁宁睁开眼睛。   “回来了啊。”石中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就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两人肩靠肩,头靠头,情侣一样亲昵,他小声对她说,“嘘,快开始了。”   宁宁将刚刚要说的话咽进肚子里,跟他一起看着前方的屏幕。   电影开始了。   捧花飞起,从天空落向人群,一双双手朝它伸去,最后被一只胖胖的手接住。   “恭喜你啊,云琳。”燕晴提着雪白的婚纱裙朝她走来,天真无邪的笑道,“下一个结婚的人肯定是你。”   “谢谢。”怀抱新娘捧花的云琳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饱含深意。   “你要是有不错的朋友啊,同事啊,介绍一下啊。”燕晴转头看向身旁的新郎,“我们云琳人很好的。”   当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屏幕里的时候,宁宁有点呼吸不稳。   “好的,我回头问问看。”裴玄笑得温文尔雅,却在挽着燕晴离开的时候,视线朝她身后一瞥,与怀抱捧花的云琳相视一笑。   这一切都发生在燕晴的眼皮底下,可她实在是太过信任自己的丈夫,太过信任自己的闺蜜,所以她看见了却什么都没有察觉。   “这是什么?”   婚礼结束后,两人回到新居,一进门,燕晴就看见满屋子的相框,每只相框里都是自己,乍一眼望去,仿佛被无数个自己注视着。   “送你的新婚礼物。”裴玄从身后环抱她,柔声道,“喜欢吗?”   老实说,一张两张也就算了,但满屋子从上到下都是自己,让燕晴感觉有点轻微不适,但这个时候她怎么好驳他面子,只好勉强笑道:“喜欢。”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裴玄笑道,目光别有深意的看着眼前的新房,“从今天开始,这个别墅处处都是你。”   那时候,燕晴并没有觉出他话里的深意。   直到后来一系列的变故发生。   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强吻,还被人拍了下来,照片贴的满学校都是,校领导找她谈话,同事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学生们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父母以泪洗面,最好的朋友疏远了她……   燕晴感觉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所幸还有一个人没有抛弃她。   “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只会伤害你而已。”裴玄抚摸她的脸颊,怜惜的看着她,“干脆不要出去了。”   燕晴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别跟那些无聊的人解释了,反正无论你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信。”裴玄说,“把工作辞掉,留家里别出去了,也别见外面的人,等过上十天半个月,大家就不会记得你这事了。”   燕晴有些心动,思索片刻,失落的摇摇头:“我的爸爸妈妈怎么办,大家找不到我,还能找到他们,他们骂不到我,就会骂他们,呜呜……”   想到二老骤然白了许多的头发,她难过的哭了起来。   “别哭了。”裴玄抱着她安慰片刻,在她耳边蛊惑道,“交给我吧,我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伤痕累累又六神无主的燕晴,沉耽在他给予的虚假关怀中,轻轻点了点头。   之后裴玄找到她家中二老,利用他们对女儿的爱,利用燕晴想要逃避现实的情绪,轻易让他们同意了自己的计划,一具路上捡来的流浪女尸体,一场虚假的葬礼,葬礼上,宁宁看见了自己跟李萍萍。   “这位是?”裴玄转头看着她,装作素不相识。   李萍萍不情不愿的介绍:“这是我跟燕晴的同事,云琳。”   “你好。”男人朝宁宁伸出手,“谢谢你来参加燕晴的葬礼,我是她的丈夫,裴玄。”   宁宁同样一副素不相识的面孔,朝他伸出手。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两名共犯正式纠缠在一起。   之后,交往,结婚,入室。   “不!!!”   墙壁后的燕晴目睹这一切,发出痛苦的悲鸣。   “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我把你当成最爱的人。”她在猫眼后流泪,指甲死死的抠在墙上,“云琳,裴玄,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   燕晴从来没有伤害过别人,也从来没跟人结过仇,她不懂为什么人心可以这么狠毒,不懂为什么朋友跟丈夫能在背后捅她刀子。   来自仇人的暗箭不会让人这么难过,来自熟人的暗箭才会让人痛苦不堪。   “我好绝望,好痛苦,好后悔啊……”燕晴跪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打落在地,“老天爷,老天爷求你救救我,救我出去……或者……或者……”   她的声音哽咽不成调,过了许久才汇成一个句子。   “或者让我重来一次……”她凄厉的叫道,“重来一次!!我死都不会再信云琳,我死都不会再信裴玄,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就在这凄厉的惨叫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房门被人敲响,正在客厅里看报纸的宁宁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隔壁邻居,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妇人,她手里拿着一封信,自己都有点不可思议的对她说:“这里有一封信,给燕晴的。”   燕晴的叫声没有人听见,只有人生电影院听见了。   它开始向她寄出门票。   第一张藏在信里,第二张藏在宁宁新买的婚纱裙子里,第三张混杂在旧报纸里,除却第二张,另外两张无一例外,都被裴玄给拦截了下来。   “……他在拦截门票,对吗?”宁宁终于忍不住了,转头问石中棠,“电影院允许他这么做?”   “电影院当然不允许,可他是前任守门人,他还成功逃跑了。”石中棠盯着屏幕里的裴玄,冷冷道,“他不但脱离了电影院的掌控,还保留了电影院的记忆……宁宁。”   他转头看着宁宁,语重心长道,“今后的电影里,你一定会经常遇到他,我甚至怀疑他现在还活着,就在你身边,在你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里,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他认出你来。”   宁宁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她似乎有点明白他跟曲老大为什么一直说这个电影危险了。   危险的不是电影,而是里面那个脱离掌控的人。   “……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吧?”宁宁试图缓解一下气氛,而且她内心虽然承认裴玄是个危险分子,但并不认为对方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就算被他认出来也没什么,他就是个票贩子,最多就是抓住我,问我要不要买票。”   石中棠轻轻摇摇头。   “他谋杀了云琳。”他说,“你是知情人,不但知道他杀人的全过程,还知道他最大的秘密……知道了怎么人为制造电影票。”   这下宁宁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她一直不知道人生电影院的门票是怎么来的。   而在《枕边人》这部电影里,裴玄几乎是一步一步向她演示了一种可怕的手段,一种人为制造电影票的方法。   “……把一个正常人折磨的生不如死,让他疯狂,绝望,不甘,发自内心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时候人生电影院就会根据规则,向这个人敞开大门,并寄出电影票。”宁宁说完,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惊愕的看着石中棠,“这种事一点限制都没有?”   如果没有限制的话……   那么若非她的搅局,燕晴很有可能会被裴玄关上一辈子,成为一个源源不断的票源。   “当然有限制。”石中棠无奈道,“电影院最多向一个人寄三次票。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宁宁沉默片刻,苦涩道:“意味着裴玄会不停更换手头的人选,夺走一个人身上的三张票之后,他就会抛弃这个人,换下一个人。”   “是的,他会不停更换下一个。”石中棠说完,眼睛看向前方。   宁宁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然后随他一起看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揉了揉眼睛再看,前排的雕花木椅上空空如也,另外一个客人……不见了?   “李萍萍……她人呢?”宁宁问,心里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她也是个知情人。”石中棠搂住宁宁的肩膀,“而且她胆子太大了,居然穿到过去的自己身上,宁宁,你一定要引以为鉴哦。”   宁宁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发冷,忍不住靠他更近一点,以便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度。   人生电影院会给人带来一定的伤害,对初次穿越电影的人来说,这种伤害主要是精神跟心理上的伤害,但在掌握出戏的方法之后,就能得到一定缓解。进一步的伤害,则是改变主角命运带来的伤害,反过来说只要不改变主角的命运,就不会受到丝毫伤害。   但现在,一个更直观,更可怕的伤害出现在宁宁面前。   来自身边人的伤害。   “宁宁,别轻易穿到过去的自己身上。”石中棠对她说,“实在是运气不好穿到过去的自己身上,你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既然敌人藏在暗处,那你就不能在明处,你也要把自己藏起来。”   “恩。”这一次宁宁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尽量避开裴玄这个人吧……啊。”石中棠看着屏幕里的场景,苦笑一声,“完蛋了,避不开了。”   宁宁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那一幕。   火光冲天而起,裴玄提起脚边的手提箱,转身离开。   目的地,一个女人在等着他。   “来了?”她转过头,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宁玉人秀丽的面孔,“票带来了吗?” 第71章 心向光明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在裴玄递出信封的同时,宁玉人也递出了一只银色手提箱。   信封里是票,箱子里是钱。   裴玄打开箱子验了一下钞,然后笑着关上箱子,朝她伸手:“谢谢惠顾。”   宁玉人不情不愿的跟他握了握手,手指一沾就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扯到怀里。   “一下子付这么多钱,你以后的日子挺难过吧?”裴玄搂着她,蛊惑的声音犹如伊甸园里的蛇,引诱夏娃吃下禁忌的果实,“其实你可以换个方法,一个更轻松的方法从我手里换票……”   “……不必了。”不等他说完,宁玉人一把将他推开,如避蛇蝎般,连连退了好几步。   “那好吧。”裴玄耸耸肩,双手提起地上两只箱子,对她点点头,“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转身离去,风衣在他身后飞起,不远处传来火车呜呜的声音。   宁玉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信封,拇指摩擦了一下收件人后燕晴两个字,忽然抬头朝他的背影喊:“这票你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商业机密。”裴玄侧了侧脸,帽檐投下阴影,他的唇角在阴影中勾起。   宁玉人手捏信封,眼神复杂的看着镜头。   “妈妈……”宁宁这个时候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母女二人隔着屏幕对视片刻,镜头切换的那一刻,宁宁跌坐回座位上,双手抱头,烦恼不堪的问:“买票的是我妈妈,你觉得我妈知道多少?”   “她什么都不知道。”石中棠安慰她,“否则她就不会这么问了。”   宁宁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我妈妈是个很细心的人,她还没生病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亲自打点的,什么都井井有条,她把我照顾的很好。”宁宁回忆起过去的生活,絮絮叨叨,零零碎碎,“我好喜欢那时候的生活,她早上打好洗脸水,我给她挤牙膏,然后咱们一起对着镜子刷牙……”   她闭了闭眼,将那些温暖的美好的记忆暂时放回心底,睁开眼睛面对现实。   “……她这么细心一个人,看见了信上的名字,就一定会追查到底。”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查到以后呢?她还会继续从裴玄手里买票吗?她如果继续买下去的话,裴玄就会继续……”   继续他的罪恶人生。   将一个个无辜的人推进人生谷底,逼迫他们痛苦,绝望,然后吸引电影票的到来。   “……我得走了。”宁宁霍然站起,脸上的表情有些急不可耐,“我得去找一个人,我得把这件事弄清楚。”   她急急忙忙的从一排排木椅间移动,脚步匆匆的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去,移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石中棠的声音。   “宁宁。”他喊。   宁宁脚步一顿,转头看着他。   “看。”石中棠仍坐在座位上,抬手指着前方。   宁宁缓缓转头,朝他指着的方向看去。   电影屏幕上,一双沉重的脚,仿佛戴着无形的镣铐,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一双苍白的手推开眼前黑色的大门,天台的风扑面而来,吹在一张穷途末路的脸上。   燕晴。   看着她一步一步朝天台边上走去,宁宁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她实在不忍心看见这一幕。   “看下去。”石中棠却说,“看下去,宁宁。”   “有什么好看的。”宁宁艰涩的说。   她急着跑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看到燕晴的结局。   身为一个观众,宁宁无法为身为主角的燕晴做太多事,因为改变对方命运的代价是她自己的命。尽管做出过尝试,尽管付出过努力,尽管试着通过其他人来改变燕晴的命运,但现在看来,她失败了。   最终,燕晴还是一步步回到她既定的命运轨迹上。   她站在天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面上的那群人。   燕晴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作为观众的宁宁却能听见能看见,她看见有人面带微笑,像在等着看一场好戏,她听见其中一个大妈洋洋得意,对身边的人说:“我说对了吧?熬不过三个月她就得自杀,出轨就算了,还弄个假葬礼来骗大家,害得我两女儿跟我闹别扭,说是我说话太过分才逼死她的,嘿,我就过分怎么了,这种人尽可夫的骗子不该死吗?”   歪理邪说,自诩正义,问题是她这话挺有市场,居然得到在场不少人的符合,而当支持一方观点的人数居多,持相反观点的人数就会变少,或者说为了明哲保身,他们选择沉默,而他们的沉默会助长对方的气焰,循环反复,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方越来越沉默——这就是沉默的螺旋。   这种螺旋很难打破,需要更加强势的观点跟更加强势的执行人,或者更加强大的水军集团也行。但燕晴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当她慢慢踏出自己的右脚的时候,宁宁闭上了眼睛。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少年的歌声在宁宁耳边响起,宛如沙漠中流淌的甘泉。   宁宁猛然睁开眼睛。   “痛苦之时,不要闭上你的眼睛。”   闻雨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同学,一开始有些羞涩,虽然嘴里也在唱歌,可是声细如蚊,必须凑到他们嘴边才能听清楚。   “你们哪来的?几个学生仔,这么晚了不在家写作业,跑出来玩,你们老师家长知道吗?”先前那个大妈面色不善的对他们喊。   闻雨看了他一眼,提着手里的袋子走过去,然后从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塞他手里。   大妈低头一看,一根蜡烛。   正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闻雨划亮一根火柴,帮他把蜡烛点燃了。   另外几个学生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样学样,将手里的蜡烛分发给在场所有人。   “睁开你的眼睛。”闻雨为自己手中的蜡烛点亮烛火,然后抬头看着燕晴,唱着,“黑夜之中,万千灯火为你而明。”   “神经病。”大妈将手里的蜡烛丢在地上,用脚一踩,火焰熄灭了。   又有几个效仿她,将蜡烛丢在地上。   大妈得意洋洋的抬头一扫,却愕然发现,还有许多人手持蜡烛,火光为燕晴而明。   “你们在干什么啊?”她忍不住喊,“几个学生仔胡闹,你们大人也跟着胡闹?替上面那个贱女人说话,你们是不是跟她睡过觉?”   几个男人为了避嫌,急忙把手里的蜡烛丢了,正在其他人摇摆不定的时候,闻雨忽然转身看着大妈,大声问她:“你就从来没有犯过错,没被人污蔑过吗?”   大妈冷笑:“我可没犯她那样的错,在外面偷人啊……”   闻雨:“你现在就在杀人。”   大妈皱眉:“你说什么?”   “待会等警察过来,我会老老实实的跟他说。”闻雨认真看着她,“燕老师本来可以不死的,是你在下面煽风点火,逼得她跳楼。”   大妈闻言跳脚,怒道:“臭小子,你污蔑我!”   “被人污蔑的感觉怎么样?”闻雨反问她。   大妈闻言一楞。   闻雨慢慢环顾四周,那些煽风点火的人,那些保持沉默的人,那寥寥几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同学。   “你们就从来没犯过错,没被人污蔑过吗?”闻雨反问他们一句,然后低头捡起一根蜡烛,递给身边一个人,那人面色尴尬,勉强接了,正要说些什么,闻雨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他对在场所有人说,“我不指望你们帮我,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阻止我们救人,燕老师如果有罪,法院会判刑,燕老师如果没罪,你们就是真凶的帮凶,别真凶没杀了她,你们却杀了她。”   说完,他不去看身后这群人,握着手里的蜡烛,一边唱歌,一边走上楼。   “燕老师。”火光照亮他年轻干净的面庞,他对不远处的燕晴说,“这是你教我唱的歌。”   燕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越来越多的人从他身后涌出来,有的手里握着蜡烛,有的没有,有的过来看热闹,有的过来救人。   “我相信你。”闻雨对她说,“我会收集证据,让别人也相信你,虽然现在相信你的人不多,但以后会越来越多的。燕老师,请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只要你是无辜的,时间终会还你清白。”   燕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回头。   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闻雨急忙跑过去,将她从危险的天台边上扶走,两人朝人群走了几步,大妈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又要说些什么,燕晴忽然抬头盯着她。   “比起裴玄跟云琳,我更恨你,还有你们。”燕晴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视到她身后几个人身上,眼中怒火燃烧,“他们两个害我有他们的理由,你们呢?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根本不认识我,跟我没仇没怨,害我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要伤害我?看我流血,你们很快乐吗?看见我死,你们很快乐吗?回答我!!回答我啊啊啊啊!!”   她忽然朝天空长长的啊了一声,仿佛要将身体里累积的委屈与愤怒化作声音,化作熔岩喷涌而出,那声音那么长那么凄厉,最后化作一声哽咽的自辩:“我又没有偷人,我为什么要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去死?我要活着,活到时间……还我清白!”   屏幕一暗,片尾曲响起。   不再是那三段式的枕边人,而是一首包含痛苦,又包含温暖的歌。   “世界以痛吻我。”燕晴的声音向天空拔高,仿佛正在用一双伤痕累累的翅膀朝天空飞翔,“我却报之以歌!”   演员表开始向上翻滚。   最后,片名浮现。   《不再沉默》。   空荡的电影院里,响起鼓掌声。   石中棠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笑着说:“不愧是我弟弟!干得漂亮!”   然后他转过头,温柔的对宁宁说:“你也做得很漂亮。”   宁宁捂着嘴,眼泪在眼眶中转动。   总有一些电影,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情节,看过之后让人感动。   “我了解你,也了解我弟弟,你们两个其实是同一类人,你想做的事情,他也会想做。”石中棠慢慢朝她走来,伸手擦拭她的脸颊,柔声道,“所以你看,你在电影院里并不是孤单一个人,对吗?”   宁宁心里有点乱,对他胡乱点点头。   “不仅有他,还有我。”石中棠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对她说,“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先别绝望,睁开眼看看他,也看看我,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但有敌人,还有朋友……虽然我只是你的前男友。”   “才不是。”宁宁在他怀里闷闷的说。   “哈哈,那是现任男友?”石中棠调笑一声。   “……”宁宁没回答。   石中棠沉默片刻,笑着将她推出怀抱:“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找人问个清楚吗,快去吧。”   宁宁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轻轻恩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么帮她,你有什么好处呢?”等她走了以后,一个面具人忽然从旁发问,其他面具人虽然没有开口,也都看着石中棠。   “我喜欢她啊。”石中棠毫不犹豫的说。   “那你就应该让她更加绝望。”面具人摇摇头,“只有这样你才能把她拉进来,把她永远留在你身边。”   “……也许有一天,我会想这么做吧。”石中棠望着宁宁离开的方向,歪了歪头,眼神温柔,“但现在嘛,我只想身处黑暗,心向她。”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日后的选择,大多数人都在后悔过去的选择,然后面对现在的选择。   咖啡馆里,宁宁跟崔红梅面面相觑,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我以为到我老死了,你都不会主动叫我出来。”崔红梅用喝咖啡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宁宁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主动联系崔红梅,她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问她:“你之前跟我说,你知道妈妈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顿了顿,宁宁盯着她的眼睛问:“她的钱,是不是都花在买票上了?” 第72章 三个问题   “既然知道了,你还问我?”崔红梅冷笑。   宁宁有一瞬间的头晕目眩,她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她跟谁买的票?”   “这我怎么知道?”崔红梅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往里面放了几块糖,勺子在里面慢慢搅拌,“她只当你是亲人,又没把我当成亲人,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时候都防着我……”   搅拌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落寞。   但这落寞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很快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一脸尖酸刻薄:“不过我有眼睛有耳朵,我能听能看,她那些事瞒不住我。”   “你听见了什么?”宁宁忍不住坐直了看她,“你看见了什么?”   “大家都把我当成坏人,把她当成好人。”崔红梅淡淡道,“这个世界上哪有纯粹的坏人跟纯粹的好人,人间奇迹,绝代影后,艺术王冠上的璀璨珍珠,因为一个吸血鬼妈而香消玉殒的薄命红颜……她可没你们想的那么无辜。”   ……我去,这些不都是娱乐报里的内容吗,敢情你表面上说不在乎别人骂你,实际上你把别人骂你的话都背下来了啊?   宁宁一边心里吐槽,一边问:“为什么这么说?”   不等崔红梅回答,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一看,是经纪人的电话。   “喂。”宁宁无奈起身,去洗手间接了电话,“我现在有点事……”   李博月打断她:“还有什么事比工作更重要?”   “一点个人私事。”宁宁说,“我晚点给你回电话过去,一小时?”   “一分钟都不行。”李博月说,“机会难得,你立刻回来。”   几分钟后,宁宁从洗手间里回来,不等她开口,崔红梅已经扭头看着她,面露讥笑:“你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宁宁闻言一楞。   “工作,工作,工作。”崔红梅慢悠悠的将这个词重复了几遍,“在你们的生命里只有工作,没有其他。”   宁宁忽然面红耳赤,她想反驳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因为她的确要回去工作了。   “……今天有点急事。”过了许久,她才难堪的说,“回头我再约你。”   宁宁付钱之后,狼狈的拎包离去,才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崔红梅的声音。   “哦不对。”崔红梅朝她的背影笑道,“你们称呼它为梦想,为了梦想,抛弃所有,真是伟大啊。”   宁宁脚步一顿,又继续离开。   抬手叫停一辆的士,她坐上去,报了自己公司的名字。   车子开动,她盯着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我越来越像妈妈了吗?”   车窗上的倒影的确越来越像宁玉人了,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   在人生电影院的打磨之下,在一场场电影,一个个角色的打磨之下,她们两个渐渐如出一辙。   “这不正是我的梦想吗?”宁宁喃喃道,像在质问车窗上倒映的自己,“我的梦想,不就是变成妈妈那样的人吗?”   人间奇迹,绝代影后,艺术王冠上的璀璨珍珠……   无数人的喝彩,无数人的认同,无数人的称赞……   忽然间,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中冒起。   “工作,工作,工作!在你们的生命里只有工作,没有其他!”   宁宁猛然惊醒,喊道:“停车。”   车子停了下来。   十几分钟后,咖啡店的店门打开。   崔红梅正坐在沙发上吃东西,她似乎是没吃饭就赶来了,饥肠辘辘,宁宁一走,她就点了一桌子的东西吃,大多数还是高糖的奶油类点心。   “都这个年纪了,少吃点垃圾食品吧。”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从她对面响起,“你也不怕得糖尿病。”   崔红梅闻言一愣,缓缓抬头看着那人,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宁宁面无表情的站在她对面,手机在她手里不停的响。   崔红梅看了眼她的手机,又看看她:“你不接电话?”   宁宁接了,明明没有开公放,李博月的咆哮声还是滚滚而来,宛如花式男高音般在她耳边吟咏:“来了吗!你这个磨人的小东西!生命在于运动,你为什么还不快跑起来?一二三一二三……为什么我还没听见你跑步的声音??”   “我在跑了!我在跑了!”宁宁开始原地跑步,“哎呀糟糕了,我的手机被你吼的没电了!”   把手机关机以后,她急忙停下脚步,然后在崔红梅对面坐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也不知道哪里戳了崔红梅的笑点,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一口假牙都喷出来了!她抹抹眼泪,说,“看在你把我逗乐了的份上,你今天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回答你。”   宁宁想了想,问:“你知道票有什么用吗?”   “我不知道。”崔红梅回答,“我只知道从玉人买票开始,她就不停在变,这些变化有好有坏,可是外人只看到她演技变好的一面。”   “坏的一面是什么?”宁宁问。   “多咯。”崔红梅笑了。   这个回答也太笼统了,宁宁进一步询问:“比方说呢?”   “比方说……”崔红梅想了想,“1997年的时候,你走丢过一次,你猜她是什么反应?”   宁宁楞了一下,回道:“当然是来找我。”   “不。”崔红梅笑了起来,“她没去找你,你走丢的一个月里,她气定神闲的呆在家里,该吃吃,该睡睡,该演戏就演戏,仿佛没你这个女儿。”   “这不可能!”宁宁霍然站起,又在旁人的注视之下,重新坐了回去,压低声音对崔红梅说,“你骗我!”   “我可没骗你,要不是有一对少年少女捡到你,天寒地冻的,估计你已经死了,说起来他们叫什么来着?”崔红梅想了想,“男的好像叫闻……哎老了老了,记不清楚了。”   “……然后呢?”宁宁咬牙切齿的盯着她,已经有点怀疑她在信口开河,因为妈妈没法从棺材里爬出来反驳,就在这里尽情黑她。   “然后?”崔红梅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乐呵的笑了一声,“一个月以后,她突然间跟变了个人一样,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你,还跟我发脾气,质问我为什么没看好你,我就奇了怪了,她如果真的那么紧张你,早干什么去了?”   这样的行为的确透着一股古怪,一时之间,宁宁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倒是崔红梅想出了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后来我仔细一想,想明白了,你妈估计一开始是想扔了你这个麻烦精,过了一个月后悔了,找不到人就开始朝我发脾气。不过算你运气好,那对少年少女把你送回家了,你妈打那之后就对你千好万好,恨不得把你拴裤腰带上。呵呵,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都是做错以后才开始补偿。”   “我妈才不是这样的人。”宁宁硬邦邦的说。   “行行行,你妈是好人,我是骗子,刚刚的话你别信,都是骗你的。”崔红梅无所谓的摆摆手,“好了,三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   虽然是亲人,但她们之间亲情寡淡,甚至没有共同生活的记忆。如果撇开宁玉人的话题,两个人就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她们两个就连追剧的口味都是不同的!宁宁喜欢追偶像剧,而崔红梅,她是个话剧爱好者……   “看来是没话可说了。”崔红梅笑了笑,起身道,“我去吹头发了,你……你该回去工作了,好好赚钱,好好养我。”   半小时后,的士停靠在宁宁公司门口。   她下车以后,一路小跑找到李博月,气喘吁吁道:“生命在于运动,我一路跑来的,什么事?”   李博月看了眼手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算了,试试吧。”   他手在宁宁身后一推,同她一起走出办公室。   “快,处理一下你鼻子上的油。”李博月一边走,一边说。   宁宁急忙从包里拿出粉饼盒,一边往脸上猛拍,一边问:“咱们现在去干嘛?”   “公司马上要拍一个纪录片,纪录片的原型是一个全球范围内都很有名的歌唱家,现在她人已经到公司里来了。”李博月说,“这个人不简单,有名气,有钱,而且热衷公益事业,口碑非常好……当然最重要的是投资商是她丈夫跟学生,这部片子的女主角她要亲自选。”   “她叫什么名字?”补完妆的宁宁将粉饼盒又重新塞回包里。   李博月立在一扇大门前,叩叩叩三声,里面的人说:“请进。”   大门敞开,几双眼睛一起朝宁宁看来,其中一双苍老又温柔。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但气质高雅的老妇人,她坐在沙发上,朝宁宁微笑,那笑容那样平和温柔,连最深的伤痛都能抚平。   “跟你介绍一下。”李博月来到老妇人身前,为宁宁介绍道,“这位是我国知名的歌唱家——燕晴,燕女士。” 第73章 三段式   房间里除了宁宁,还有另外两个女演员。   宁宁来迟了一步,燕晴已经说完了她前半生的故事,现在她开始说自己的后半生了。   “……多亏了我那几个学生,我没有自杀。”她摸了摸自己梳理得整齐的白发,“不过之后的日子不怎么好过,我的头发大多数是那个时候白的,我就拿鞋油偷偷把头发染黑了,但那气味真的难闻,臭的我父母都不敢接近我。”   她笑了笑,众人也陪她一起笑。   “后来,在学生跟学生家长的帮助下。”她说,“我出国了,在法国进修音乐……当然,一开始是进修外语。”   对一个小城女老师而言,出国简直就像是穿越去异世界,满大街的人都在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可这样的世界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们不会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于是燕晴在法国住了下来,艰难的学着外语,艰难的进修音乐,她非常努力,因为她知道自己如果没法在这个地方取得成就,就必须回到那个充满流言蜚语的小城去,一个连她父母都嫌弃她的小城。   “……在求学期间,我结识了我现在的丈夫,伍德先生。”燕晴提到他的时候,流露出少女般的笑容,“他一点也不像个法国人,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会说甜言蜜语,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能别往头上抹鞋油吗?”   尴尬的邂逅,出人意料的发展,当某天伍德先生帮她洗完头,然后对她说:“以后不要抹鞋油了吧,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看的。”过后不久,燕晴就真的不再染头发了,她将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一顶时尚的小帽,开始她一天的生活,一开始她有点担心,直到她的老师朝她竖起大拇指,称这个造型非常时尚,非常适合她。   受到鼓励的燕晴便一直保持这样的造型,在演唱会上如此,在公益活动时如此,在接受采访时如此,渐渐她的白头发跟小礼帽就成了一个特殊的个人标志。   “这就是我过去的人生了。”燕晴最后说,“我希望你们当中一位,能够将我的人生搬上舞台,再现给我,以及观众们看。”   因为燕晴下午还有一个演讲,所以她没有久留,在她离开以后,房间里的人也陆续离开,女演员们跟彼此的经纪人开始就这个角色开始讨论。   “三段式。”所有的经纪人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燕晴的人生是三段式。”   三个女演员静静倾听。   “小城中的流言蜚语,出国后的新恋人与新生活,事业与公益舞台上的功成名就。”李博月对属于自己的女演员说,“宁宁,你打算饰演哪一段?”   宁宁想了想:“我不能全都演吗?”   “没那必要。”李博月说,“这又不是正式开拍,你现在演戏的目的,只是为了打动燕晴,让她觉得你是最好的,最像她的人选。”   宁宁低头深思。   “怎么样?”李博月问,“哪一段你最有把握?”   “第一段,小城中的流言蜚语。”宁宁如实回答。   她亲身经历过这一段,她亲耳听见过那些流言蜚语,她亲眼看见燕晴在那些流言蜚语的攻击下,走投无路,一步一步被逼上天台。   “老实说,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李博月抱起胳膊,“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回避自己悲惨的过去,在人前表现的光鲜亮丽。你没发现吗?燕晴在说第二段的时候最温情脉脉,在说第三段的时候花费的时间最多,可见她更希望向人们展示她的爱情跟事业。”   说到这里,他朝宁宁微微一笑:“……而不是她那段只用了五分钟就讲完的小城生活。”   宁宁这才知道自己具体迟到了多久——五分钟,她只迟到了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燕晴将她的小镇生活轻描淡写的说完了。   李博月说得对,第一段果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讨燕晴喜欢,她应该选择第二段,或者第三段来演。   可这个时候李博月接了个电话,越听眉头越是皱起,最后他挂了电话,对宁宁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宁宁一楞。   “许悦演第二段,林音音演第三段。”李博月低骂一声,“该死,他们找我们来是做陪衬的。”   他看起来十分愤怒,因为他们不但耍了宁宁,还耍了他。而他可不像宁宁那么好说话,他是一个……就算被狗咬了,也会悍然咬回去的男人。于是他立刻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对宁宁冷冷道:“今天晚上跟我走,做好一晚上不睡觉的准备。”   “干嘛?”宁宁不禁颤抖。   “亲爱的,加班了。”李博月笑着回答。   几天后,某大学的大会堂内,正在举行一场演讲。   “……1994年,我几乎失去所有尊严,名誉,甚至差一点失去生命。”燕晴对在座的大学生们说,“这件事多年以后才查的水落石出,为此我花费了无数的时间,无数的精力和无数的钱,而对方花费了多少?”   燕晴举起三根手指头。   “三十块钱。”燕晴笑道,“其中二十块用来雇人强吻我,五块钱租了一台相机,剩下的钱用来打印照片四处散发,她成功了,她用三十块钱掀起了一场谣言风暴,差一点就从舆论上毁灭了我。”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小镇上,而现在,更多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网络上,同学们,有人能告诉我,现在要掀起一场谣言风暴,或者说,推一条微博上热门需要多少钱吗?”   下面稀稀拉拉的举起几只手,还有人没有举手,直接在人群中喊道:“三千块一条,高级水军还有大v转发另外算,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我靠,有水军混进来了?还趁机打广告?”   “我呸,我只是科普一下常识,鬼才当五毛啊。”   大会堂内立刻一片嘻嘻哈哈,连燕晴也被他们给逗乐了,笑过之后,她叹了口气说:“三千块毁灭一个人,这事在现实里没人去做,但在网上却已经明码标价了。”   笑声渐渐平静下来,众人看着台上那个白发苍苍,戴着一顶黑色小礼帽的女人。她缓缓道:“网络是一样好东西,如果我那个时代有网络的话,我也许会把我的事情发到网上,然后求助网民,让网民们帮我找找那个强吻我的人,帮我找找当时在场的,看到了整件事过程的目击者,但是——”   她忽然拉长音调,声音骤然一沉。   “我能利用网络,陷害我的人也能利用网络。”燕晴沉声道,“她既然能在现实里制造一场舆论风暴,谁知道她能不能在网上制造一场同样的舆论风暴?当两个完全相反的帖子出现在你们面前,同学们,你们相信谁?你们攻击谁?你们如何确定……你们是否正在被操控?你们坚持的正义,真的是正义吗?”   这场演讲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两小时之后,燕晴在一片掌声中退场,她坐在休息室里小憩片刻,直到房门打开,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走了进来。   “闻雨。”燕晴睁开眼,对他笑了起来,“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你演讲。”闻雨朝她走过来,将手里的花束递给她,“辛苦你了,燕老师。”   “应该是我谢谢你。”燕晴接过花束,对他笑道,“当年要不是有你,还有石导帮我,我不可能有今天……坐坐,一起看个东西。”   闻雨在她身旁坐下,见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里面有人发来了三个视频。   “之前跟你提过的,要拍一个以我为原型的纪录片,我之前去看了一下对方面提供的几个女演员,都很漂亮,比我年轻时候可漂亮多了。”燕晴笑着说,“本来还邀我去看她们试镜的,可我太忙了,这里演讲完毕,马上又要坐飞机走,实在没空过去看,就叫她们三个发试镜视频给我,来,你也一起看看,顺便帮我参考一下。”   闻雨点点头,视线朝她手机上移去。   第一个视频打开,出来的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年轻女演员,无论身材还是样貌都是上上之选,是那种典型的让人眼前一亮的花瓶美女。   她正坐在大门口,将鞋油往头上抹,然后用梳子一下一下抹得均匀。   房门忽然打开了,一个男人前脚进来,后脚就捏着鼻子退了出去,嘴里用法语说:“你能别往头上抹鞋油吗?”   闻雨听见身旁的燕晴轻轻一笑,看来这段视频勾起了她美好的回忆。   燕晴人生三段式中的第二段——出国后的新恋人跟新生活。   视频很短,四分钟就结束了,之后燕晴笑着问闻雨:“你觉得怎样?”   “还不错。”闻雨实话实说,“虽然演技上面还有点欠缺,但是看她演戏让人有种很舒服的感觉。”   燕晴也点点头,似乎有点心动,但也不至于一点机会不给别人,于是点开第二个视频说:“再看这个。”   第二个视频打开,出来的是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演员,外貌上自然不能跟前面那位比,但技巧上非常纯属。   而且很巧,她正在舞台上演讲,演讲的内容刚刚好就是燕晴今天演讲的内容,网络暴力。   “同学们,你们相信谁?你们攻击谁?你们如何确定……你们是否正在被操控?”女演员环顾四周,明明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却像在对一群人说话,明明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睡衣,气势却如一个战士,“你们坚持的正义,真的是正义吗?”   这段视频也不长,短短五分钟后就结束了,之后燕晴与闻雨面面相觑,燕晴忍不住扑哧一笑:“现在的女演员真厉害,我刚刚还在想,是谁录制了我的演讲视频,然后发给我看呢。”   她这句话,就是完全认可了对方了。   至少在相似度上,这位名叫林音音的女演员已经完全抓住了精髓,她所饰演的燕晴,简直就是燕晴本人。   闻雨看得出来,比起第一个女演员,燕晴更中意第二个女演员,中意她所饰演的人生三段式中的第三段——事业与公益舞台上的功成名就。毕竟这是一部纪录片更是一部公益片,她更希望片子能向大众传达思想,而不是展现自己的私人生活。   之后燕晴将这段视频来回看了两遍,越看越满意,几乎忘记了第三段视频的存在。   “再看下第三个视频吧。”闻雨问。   其实他是可看可不看的,奈何好友李博月连着给他打了十个电话,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燕晴看一眼。   闻雨才帮着多说了这么一句。   “好吧。”燕晴其实也是可看可不看,闻雨既然这么提了,她也就随手点开了。因为之前的演讲,加上之前看的两端视频,她如今看起来有些劳累,背靠在沙发上,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注意力非常分散。   “我去给你倒杯水。”闻雨起身离开,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啪嗒一声。   他一扭头,看见燕晴的手机落在了地上。   而她本人则坐在沙发上,双手保持刚刚握着手机的姿势,十根指头微微发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的手机。   仿佛看见了人生中最大的梦魇。 第74章 魔女的审判   之前两段试镜视频都是在家里拍摄的,色调明亮,无论是许悦还是林音音,都尽力让自己站在光芒中心,以便让燕晴看清楚她们脸上的生动表情,以及丰富的肢体语言。可第三段视频不同——它是在室外拍摄的。   场地是一所学校。   天色很暗,学生们都已经回家了,一间教室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看不清的影子从外面走进来,行走于黑暗之中,径自来到墙边,抬手将手里提着的那样东西挂到墙上。   一道手电筒光照亮了她的手,也照亮了她正在悬挂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只相框。   手电筒光在相框上一晃,里面依稀是张照片,但不等燕晴看清楚照片上是谁,手电筒光就已经往下一移,移到了那个女人的后脑勺上。   她将所有头发梳在脑后,高高的结了一个髻,这个发型让她显得又严谨又老气,配合她身上宽松不合体的黑衣服,像个中世纪的修女。   “谢谢你的捧花,燕晴。”她背对着镜头说,“下一个结婚的人果然是我。”   啪嗒一声,手机落在地上。   燕晴双手发抖,两眼死死盯着地上的手机。   “燕老师,你怎么了?”闻雨走了过来,弯腰将手机从地上捡起,朝她递去。   燕晴居然向后躲了一下,似乎闻雨拿在手里的不是手机,而是一把能够刺伤她的武器,一团能够灼伤她的火。   “不用给我介绍对象了,因为我已经在你的婚礼上遇到了一个完美的对象。”手机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像在炫耀,像在憧憬,“裴现先生……我会跟他谈一次完美的恋爱,然后结一次完美的婚——在你的面前。”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眼前的相框,像在抚摸一个真实的,被悬挂在墙上动弹不得的人。   “不……”燕晴忽然抬手捂住双眼,虚弱又可怜的说,“不……”   “其实我也不想害你,我也没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一张照片,一句谣言,几乎所有人都信了,几乎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对你的讨伐,你觉得他们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还是太容易被人操纵了?”手机里的女人说。   “为什么?”燕晴忽然爆发一样,放下右手看向手机——她似乎忘了眼前仅仅只是一段视频。   “……没有为什么,也许我们只是在找个乐子罢了。”手机里的女人笑了,“你过得太舒服了,名校毕业,容貌出众,又嫁了一个完美的男人,我们在你的婚礼上祝福你,实际上在背地里嫉恨你,当我在你身上刺了一刀,剩下的刀子都是别人刺的,有隔壁寝室的女老师,有以前喜欢你的男老师,还有一些跟风踩你的,也有几个帮你说话的,但被我们喷了一顿就不说话了……”   “所以燕晴啊,你最恨谁呢?”手机里的女人慢慢转过头来,“是我,裴玄,还是那群为了找点乐子就逼你死的人?”   燕晴的胸膛不停起伏,看起来情绪非常激动,闻雨眼见于此,正要关掉视频,却被她伸手拉住。   “云琳。”燕晴盯着手机里的女人说,“是你吗?你没死对吗?你回来找我了……”   手机里的女人终于转过头来,却低垂脑袋不说话,一只手伸向脑后,松开了脑后那只高高的发髻,长发披散而下的那一刻,她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泪流满面,咬牙切齿的脸,宛如中世纪时被侮为魔女的可怜女人,遭受众人的审判。   一道苍白的灯光从顶上打下来,照在她身上,她一瞬间苍白如纸,而四面八方的影子却向她侵蚀而来。   “我没有偷人!!”宁宁朝镜头大喊道,右手狠狠抠在胸口,似要将自己无辜的灵魂抽出来给他们看,“你们一个个闭上眼睛,关上耳朵,不听我解释,也不肯睁眼看看事实,一口咬定我有罪——可你们凭什么审判我!凭什么逼我去死!我的血那么好喝吗?我的尸体让你们那么快乐吗?回答我!回答我啊!”   她凄厉的长叫一声,那叫声发自灵魂深处,让燕晴感同身受,浑身发抖。   “啊……”燕晴伸手去摸那个视频,似乎要透过手机,抚摸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女人,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手指碰到冰冷的屏幕,屏幕里忽然发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恨你们。”   燕晴楞了。   “我恨你们这群什么都不知道,就叫喊着让我去死的人。我也恨你,云琳,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却在我背后戳刀子。”宁宁缓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水果刀,“但我最恨的人是你,你这个罪魁祸首,你这个葬送了我的过去的人……”   她忽然抬头,仇恨的双眼看向屏幕,双手握着刀子刺向屏幕,口中大喊道:“裴玄!”   视频到此为止。   燕晴一屁股坐回沙发,右手按在眼前,半晌不语。   “……因为过去的遭遇。”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似自言自语般的说,“我曾经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又因为传统思想作祟,一直讳病忌医,不肯去看心理医生,直到我丈夫发现我在偷偷吃安眠药,才送我去看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我开始投身公益事业,帮助那些跟我她处境相似的可怜人……”   闻雨静静的看着她。   “……可我的噩梦还是没有结束。”燕晴放下手,缓缓转头看着他,苦笑道,“我可以原谅很多人,我甚至可以原谅云琳,可我唯独不能原谅一个人——裴玄!只有这个人,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报复他,只有这样,我才能结束我的梦魇。”   电影真的结束了吗?   也许燕晴现在仍然处在一场电影当中,上演着她人生的第四段——挥之不去的梦魇。   大喜大悲让燕晴感到十分疲倦,闻雨给她喂了一杯热水,然后找人给她送了一张薄毯,让她在休息室里小睡片刻,而后自己走出休息室大门,低头拿出手机,里面是燕晴刚刚转发给他的一段视频。   宁宁那段试镜视频。   燕晴只看到了她一人饰二角的精彩表演,而闻雨则看到了细节。   之前的女演员演得也不错,为什么偏偏是这段视频如此打动燕晴?因为细节勾。闻雨眯起眼睛,将视频重放了一遍,与记忆里一对照,果然如此。   他的记忆力非常好。   哪怕是十年前看过的人,看过的景色,今天也能在画纸上逼真的重现。   宁宁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在演戏的时候,尤其是扮演云琳的时候,表情,神态,穿着,说话的语气,以及一些个人的小动作,显得太过惟妙惟肖——就仿佛她真的见过这个人!   要知道云琳已经死了,死得籍籍无名,没有任何影像资料留存下来,虽然燕晴在回忆录里提到过她,可是她写回忆录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对于这个过去的仇人只能记得大概,如果照着她的回忆录演,也只能演个大概。   而现在,宁宁将一个完整的云琳重现在燕晴面前。   所以她才那么的失态。   “你是怎么知道的……”闻雨盯着屏幕里的宁宁,喃喃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办公室内,李博月看着宁宁,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燕晴的对头叫云琳的?”   “……我看过她的回忆录跟演讲视频。”宁宁回答,“里面有提到过这个人。”   李博月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手机放在他手边,他时不时瞄上一眼,似乎在等某个人的电话,而在等电话之余,闲得无聊才随便问宁宁一句。   电话终于响了。   “喂。”李博月接了电话,不知道对面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他慢慢笑了起来,那是宁宁最熟悉的,野心勃勃的笑容。   放下电话以后,他双手交错,朝宁宁笑道:“一个好消息。”   宁宁心头一跳:“我过了?”   “恩,你过了初试。”李博月坦言道。   宁宁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我扮演谁?燕晴还是云琳?”   李博月是个不能吃亏的人,别人让他当陪跑,他偏偏不肯陪跑,立刻找了场地找了灯光,让宁宁一人饰两角,目的十分明确——拿不下女一,你至少拿下女二!就不陪跑,就要恶心他们!   与他相比,宁宁的心情要平静得多,母亲死后,她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了,演戏不求钱,那就完全是以磨砺演技为目的,所以她无所谓演女一还是女二,不过如果一定让她选,她更想演燕晴,因为云琳这个角色她已经演过了,没有多大的挑战性了。   “燕晴?云琳?”李博月一挑眉,“让他们狗带吧。”   宁宁一楞:“……你不是在等试镜结果?”   “我是在等试镜结果。”李博月冷笑连连,“不过你那段一人两角的视频,我可不止发给他们一家,当然等的也不止他们一家的回复。”   说完,他拉开抽屉,将一本书拿出来丢在宁宁面前。   宁宁低头一看,竟也是一本回忆录,书名《魔女的审判》。   “一样是个名女人,一样是个纪录片改编的电影。”李博月对她笑道,“她看过你的试镜了,决定给你一个当女主角的机会,但有要求——在这部片子里,你要一人饰两角!” 第75章 绝代佳人   “就是你吗?”红唇中慢慢吐出一口烟,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右手托着一杆烟枪,像是民国老照片里走下来的名媛,慢慢走到宁宁面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看起来没有电视里那么美。”   “说明她上相。”李博月替她答道,“她的长相适合出现在大屏幕里。”   对方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不知是嘲笑,还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坐吧。”旗袍女人转身走到沙发旁,坐下道,“你应该认识我吧?”   “认识。”宁宁看着对方。   跟燕晴一样,对方是一个名女人。   与燕晴不同的是,燕晴的名气是正面的,而她的名气则大多是负面的……   “说说看。”旗袍女人微扬下巴,略显倨傲的看着宁宁,“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宁当然可以说些好听的讨好她,但是眼前的这位名女人需要她的讨好吗?恐怕在她的一生中,最不欠缺的就是旁人的当面讨好跟背后辱骂了。   “这世界上有两种女人,靠才华吃饭的,跟靠脸吃饭的。”于是宁宁坦诚道,“你是后者。”   李博月急忙给宁宁使了个眼色,不料对方听了这话,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得不错。”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喟叹道,“大多数人都没你看得清楚,他们叫我心机婊,可我有这张脸,还需要耍心机吗?”   说完,她朝宁宁笑了起来。   就算宁宁是个女人,看见她的笑容,也忍不住怦然心动了一下。   有一种美貌能够让人忽视年龄,忽视性别,忽视性格,想必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连莲。   连氏公司创始人的孙女。   纵观其一生,她没有表现出强势的手腕,或者过人的智慧,跟她那些名校毕业的哥哥姐姐相比,这个高中都没读完就辍学的女人,经常表现的十分愚蠢,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是连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占有连氏公司最多的股份。   因为她笑起来真的像个天使,又天真又可爱。   所以不但连老爷子喜欢她,还有很多人喜欢她,这些人有老有少,大多数都是男人,有家财万贯的贵公子,也有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她的笑容所蛊惑,帮她做了许多事,成就了她今天的地位,也成就了她浪荡的名声。   “我呢,一开始是想请玫心来当女主角的。”连莲说,“因为整个演艺圈,就属她长得最好看。”   “为什么没选她?”宁宁问。   “因为我发现她是个合格的明星,但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连莲轻叹一口气,“一人两角,她演不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星跟演员渐渐变成两种职业,前者靠人气,后者靠演技,大多数时候两者不可兼得,偶有两者兼得的,那必定是全民性的天王巨星。   “你的话,演技勉强过关。”连莲抬眼瞅着宁宁,“但不够美。”   不等宁宁开口说话,李博月已经先她一步开口。   “我们宁宁,生活中的确不够让人惊艳,或者说不如屏幕上的她让人惊艳。”李博月笑着说,“反正这部戏也不是现在就急着拍,要不这样?等《大帝国》上映以后再说?”   连莲歪着头看了他片刻,点头:“那成吧。”   又转头对宁宁一笑:“屏幕上的你是什么样子,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等待中,日历飞快翻动。   《大帝国》顺利杀青了,宁宁作为主要演员之一,自然要跟着做一系列的宣传,忙得不可开交。期间,李博月告诉她,他接到了燕晴方的电话,问宁宁愿不愿意饰演女二——云琳一角。   “你怎么回答?”宁宁问。   “还用说。”李博月随意挥挥手,“我让他们狗带了。”   “……你真这么说了?”宁宁大惊。   “你傻了?当然是心里这么说。”李博月给了她一个鄙视的眼神,“嘴上我没拒绝也没答应,嗯嗯哈哈过去了,等你拿下连莲这个角色,我再让他们狗带,如果你没拿下来,回去演云琳也不错。”   “……哇,好奸诈。”   “我都是为了谁啊!!”   之后,《大帝国》开播了。   先网后台,开播那天,宁宁也在家里开电脑看了——主要是看观众的评价。   身为一个大众眼中的花瓶女演员,她有粉……大多数是黑粉,这群黑粉有自己的正义,只要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演员列表里,就自动把片子判定为烂片,如果她的角色是女一女二的主要角色的话,那就是大烂片。   所以开播之前,已经有不少声音在哀嚎,“心痛我陈影帝”,“心痛我小朱”,“心痛我柔妹”,片中的主要角色全给他们心痛了一遍,仿佛跟宁宁同台演出,会永久性拉低他们的智商与演技一样。   然而这一切喧嚣,在第一集 开播时,骤然停止。   “青鸾公主驾到!”   伴着太监一声尖利的叫声,一身雍容的宁宁出现在屏幕内。   她自门外走来,一路上,文臣,武将,太监,宫女,皆尽俯首。   而后,她停在陈双鹤面前,声色淡淡:“抬起头来。”   镜头里的陈双鹤抿唇低眉,似在抗拒什么,却又无法抗拒的缓缓抬头,极力掩饰眼中的野心勃勃,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而她面无表情的看他片刻,忽慢慢对他绽放一个笑容。   有一种笑容能够让人忽视年龄,忽视性别,忽视性格,想必说的就是眼前这个笑容。   当这个笑容出现在镜头里,无数人做出无数反应。   一个黑粉呆愣片刻之后,迅速拉到片尾看了眼演员表,怕自己眼花,于是滴了三次眼药水,最后发了一条弹幕:“我以前看的可能是个假宁宁,现在这个才是真货。”   一个微博上颇有名气的影评家呆愣片刻之后,删掉了自己早就已经写好的一千字差评,然后重新打开一个页面,开始写道:“历数影史上那些惊艳镜头的微笑,第一……第二……第三……第十,宁宁,她在《大帝国》中登场时的那抹微笑,让人想起名画《蒙娜丽莎》,同样的神秘莫测,让人猜测不出她是在高兴,厌恶,恐惧,还是愤怒……这个时候,我觉得我需要向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借一台情感分析软件,分析一下她的笑容里的内容比例。”   李博月一边看着电脑,一边打电话:“现在收视率多少了?噢……哈哈哈哈!”   “爸爸……”别墅的家庭影院内,陈双鹤躺在一张沙发椅上,忍耐度终于到了极限,咬牙切齿的转过头,“你已经倒带三十二次了,咱们能不能消停一下,先把这集看完?”   陈观潮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他一边微笑,一边将镜头又重新倒回了宁宁的出场。眼见这一幕,陈双鹤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嚎,抬手盖住了眼睛。   “喵。”一只橘色的胖猫跳上书桌,肉球踩在电脑键盘上,一只手将它从键盘上抱下来,搂在怀中轻轻抚摸。   顺着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向上看去,是闻雨的脸。   他一眼不发的看着电脑屏幕,看着屏幕内的宁宁,她的面孔倒映在他眼中,却呈现出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尤灵?”他低低念了一声。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抚摸猫咪的动作不知不觉重了一些,橘猫喵叫一声,从他怀里蹿了出去,尾巴将桌子上的手机扫落在地。   闻雨弯腰捡起手机,然后静静看着手机,看着静静躺在里面的……宁宁的电话号码。   几分钟后,宁宁的手机响了。   宁宁按了下暂停键,然后拿起手机一看,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接了电话。   “是我。”连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丝倨傲,“我正在看你演的《大帝国》。”   “觉得怎么样?”宁宁问。   “是要比你生活中好看点。”连莲说。   “那么……”宁宁嘴角慢慢绽放一个笑容,无论多少次,在获得一个新角色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充满期待。   “女主角是你的了。”连莲说,“对了,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   “什么事?”宁宁问。   “听说你之前还试镜过燕晴那部片子?”连莲问。   宁宁心中一动,不知她现在提这事有什么特别含义。   “我跟她不一样,我可不爱给人讲大道理,灌鸡汤。”连莲笑道,“实话跟你说,我投资这部片子,一为名二为利,外面披个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皮子,里面其实还是个商业片,我要更多的观众,更多的票房,更好的口碑。”   胃口真大。   “所以我找来了最好的编剧,最好的导演,还有你。”连莲对宁宁说,“你可别让我失望,你要把我演好……也要把木耳演好。”   剧本很快发到了宁宁手里。   剧名《魔女的审判》。   女主角:连莲。   女配角:木耳。   宁宁翻开看看,这真是一个极老套的故事。   连莲跟木耳是一对小姐妹,她们出生在同样贫寒的家庭,在同样的年龄辍学在家,都有一个烦死人的弟弟,也都憧憬着有一天能够成为电视上的大明星。本来以为两个人会一直这么相似下去,但在1997年的冬天,一个男人找到了连莲。   他对她说:“大小姐,你好。”   连莲:“大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我没认错人。”对方拿下帽子,对她彬彬有礼的笑道,“你是连氏公司创始人流落在外的孙女,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于是两个女孩子的人生在此发生分歧。   而这个改变了连莲命运的男人的名字是……   宁宁捏着剧本的手指在微微泛白,微微发抖。   她看着那个名字,轻轻念道:“裴玄……” 第76章 你听谁的   看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宁宁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完蛋了……”她喃喃低语,“我的试镜视频……”   这个裴玄,是否就是她认识的裴玄?   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说明,他跟连莲两个其实是认识的?而且从剧本里的人设来看,两个人的关系还非常不错?   那她会不会拿这段视频跟他分享?   宁宁急忙给连莲打个电话过去,问:“男主的名字叫裴玄?”   “怎么了?”连莲问。   宁宁没有直接问她跟裴玄关系如何,而是拐弯抹角的说:“这个名字,似乎跟燕晴那部片子的男主重名了……”   “那又怎样?”连莲说,“回头我叫人跟她说一声,让她改名。”   宁宁:“……”   还真是个霸道的大小姐。   “我刚刚读了一下剧本。”宁宁说,“对裴玄的定位,我稍微有一点疑惑。连……”   “等一下,千万别叫我连总,连女士,或者连姐。”连莲忽然打断她,“一定要叫,你叫我小姐姐吧。”   “小,小姐姐……”这什么鬼称呼啊,宁宁嘴角抽搐了一下。   “恩。”连莲傲娇的应了一声,“说吧。”   “裴玄这个人物,算是你的贵人吧?”宁宁不动声色道,“是他找到你,把你送回了连家,并且从中斡旋,让连家人接纳了你……话说这个故事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他最后怎么样了?还跟你有来往吗?”   “你打听这个干嘛?”连莲警惕道。   “我就是有点好奇。”宁宁笑道,手指翻了翻剧本,故意制造出一点纸业翻动的声音,“从故事还有人设来看,这妥妥是个霸道总裁款的男主,你们两个最后怎么没在一起?”   “……我也奇怪,最后我们两个怎么没在一起。”连莲似乎被她说中心事,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艳动一方的美人,裙下之臣无数的连莲,却至今未婚,没人知道内里原因,更没人知道她真正放在心头的是谁。   宁宁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十分紧张,生怕她下一句是:我明明那样爱他,他为什么舍我而去?   那她就是另外一个云琳,因为迷恋着一个危险的男人,从而变得跟他一样危险,尤其是对宁宁这种时不时要进出人生电影院的客人来说,更是危险到了极点。   “可能是因为他不够帅?”连莲下一句是,“或者年纪太老,站在我面前就会自惭形秽?所以才忍痛放手,让我能够自由的选择更加年轻帅气的总裁?”   宁宁:“…………”   “毕竟有关他的那段记忆,我有点记不清楚了。”连莲懒洋洋道,“反倒是我爷爷,哥哥姐姐,还有家里的下人对他记忆犹新,我爷爷年纪大了,哥哥姐姐跟我关系又不好,所以这次的剧本,主要是根据下人们的记忆写的,他们对裴玄的印象都很好,所以剧本里的他很好,有钱又风度翩翩,长得似乎也不错。”   她这样一番说辞,在旁人眼里难免显得忘恩负义,因为若无裴玄,她哪有现在的泼天富贵,只怕是另外一种人生——她的童年伙伴木耳那样的人生,高中辍学,在家里的饭店工作,嫁给一个录像店老板,早早结婚早早生子,被懒惰的丈夫跟调皮的儿子折腾的容颜凋零,中年发福,更年期提前发作。   但宁宁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连莲被裴玄找到的那天,她已经被某个电影院的客人所取代了,导致她就像《画中人》中的尤灵一样,知道发生过这件事,但是具体发生过什么,却完全记不清楚。   宁宁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事情还好办了许多,至少她不用立刻对上裴玄这个恶棍。   两人又聊了片刻,大约十点钟的时候,连莲轻飘飘一句:“我要睡美容觉了。”然后咯噔一声,电话挂断了。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子。”宁宁喃喃一声,慢慢转头看着身旁的手包。   她打开手包,慢慢从里面拿出一张票。   人生电影院,普通票。   是她在《枕边人》里得来的。   裴玄亲手制造了燕晴的悲剧人生,然后利用她的痛苦与绝望,呼唤来了三张电影票,其中两张被他截留,但藏在婚纱里的那张却被宁宁给藏了起来,最后在车子被撞,火光冲天而起的那一瞬间,宁宁回到了电影院里,同时带回来的还有这张票。   难以解释,却又完全符合电影院的规则——观众身上的票,会一直在观众身上,无论其身处电影之中,还是身处电影之外。   “规则一,一个人最多可以从电影院里得到三张票。”宁宁举着票,喃喃,“规则二,可以无限制的从别人手里得到票……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比较正当点的途径,如宁玉人,她选择花钱买票。   也有手段残忍的,比如裴玄,他选择葬送他人的人生,然后截取他人改变人生的机会,截取他人的电影票。   “除了这两种方法,还有别的办法得到票吗?”宁宁问。   她看着票,票看着她,票是无法回答她任何问题的,但有一个人可以。   半小时后,车门打开,宁宁反手关上车门,抬头望去。   如同一张永远不会褪色的油画,如同一座千百年前就存在的浮雕,人生电影院静立眼前,守门人静立眼前。   “没有。”面对她提出的问题,曲老大痛快的给出了答案。   “真的只有这两种办法?”宁宁皱眉,“那客人跟客人之间岂不是……”   “是竞争关系。”曲老大冷冷道,“都想要更多的票,都想要更好的票。”   宁宁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更多的票,意味着更多的改变过去的机会。更好的票,意味着更大可能改变过去的机会。   “过去哪是那么好改变的……”宁宁低头叹了口气,“规则三,最多改变两次主角的命运,超过这个数字的话,观众就要付出代价,比如死……”   “比死更惨。”曲老大淡淡道。   宁宁愣了愣,抬头看着他,以及他脸上那张雪白的面具。   “会变成我这样。”一个调侃的笑声从曲老大身后响起,两人循声望去,见石中棠立在门口,抬手叩了叩自己脸上的面具,发出玉石特有的悦耳脆响。   三次改变主角的命运,就是他这个下场——变成面具人。   “不过不用担心。”石中棠笑着转头,朝身旁看去,“今天的电影很安全,不但安全,还很温馨搞笑呢。”   宁宁随他看去,见墙上贴了新的海报。   剧名:《我的天使》   主演:木瓜   ……乍一眼看去,宁宁还以为这是一部减肥励志片。   因为海报上的主角,是一个英年早肥,目测年龄不超过十五岁,但体重已经超过了两百的少年。   他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一套明显从爸爸的衣柜里偷来的西装,肚子上的扣子已经崩掉了,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左手抱着一个礼品箱,箱子里放着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圣斗士卡片等,右手拿着一封情书,似乎是怕自己待会忘词,正面红耳赤的对着镜子念,情书露出来的部分不多,宁宁只看见开头部分:“你是我的天使……”   “……青春……爱情片?”宁宁不确定的回头。   “告白成功了才叫爱情片,要不然就是友情片。”石中棠耸耸肩,“有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你是个好人,可我不能答应你,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听了这话,宁宁再转头看海报里的少年,就觉得他从眉毛到肚皮都散发出一股悲凉感,甚至忍不住想掏出一块狗粮喂喂他……单身狗嘛。   “所以你还等什么?”石中棠对宁宁伸出手,“快进来,跟我一起看片。”   “……你想干什么?”曲老大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对宁宁沉声道,“回去,这个片子可不是什么该死的爱情片。”   “友情片也不错啊。”石中棠对宁宁眨眨眼,“虽然被人拒绝很悲哀,可是多了一个朋友,两个人一起面对困境,一起寻找线索,一起得出答案度过难关,多好啊……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宁宁闻言一愣。   石中棠意有所指,他之前说“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的时候,是在《枕边人》结束的时候,这句话下面连着的是“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但有敌人,还有朋友”,看来他让宁宁看这个“友情片”的目的不简单。   要么是这个“友情片”的剧情不简单,要么就是他有话要跟宁宁私底下说……至少是要避开曲老大,在私底下与她说。   为什么?   “知道那么多又有什么用?”曲老大对石中棠嗤道,“没有点手段,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宁宁一楞。   ……这话她也似曾相识,“知道的越多越痛苦”,下一句连着的就是“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在《民国马戏团》时,这就是曲老大一贯的行为准则,他什么都不让女儿知道,将她养在一个自己精心打造的净土内,然而净土非净土,她没见过的那些事,并不代表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下场,是什么都做不了,或者什么都来不及做。   在她陷入沉思的时候,两人还在争吵,看样子在宁宁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就已经就某件事争吵过许多次了,今天的争吵不过是延续昨天的争吵,最后曲老大怒气冲冲的看着宁宁:“听我的!”   石中棠也笑吟吟的对宁宁道:“宁宁,你听谁的?”   宁宁看看他,又看看曲老大,忽然将手里的票往曲老大手里一塞,然后朝石中棠冲去,他见她来,如见花开,笑着伸手将她一拉,两个人像私奔的小男女一样,在曲老大的骂骂咧咧中冲进电影院内。   宁宁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心有余悸的回头:“希望我这次出去不会被烧死。”   “没事啊。”石中棠跟她十指交错,笑眯眯的,“我跟你死一块啊。”   宁宁没将他的话当真,给了个白眼,问:“叫我进来干嘛?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其实不是我有话对你说。”石中棠转眼看去,“是他有话对你说。”   宁宁转头一看,眼前一群面具人静静看着她,一只胖墩墩的手忽然拨开人群,越众而出,走到她面前。   这是一个英年早肥,目测体重已经超过两百斤的面具人。   脸上覆着一张面具,面具上画了眼睛鼻子,唯独没有嘴。 第77章 一模一样?   面具上面没有嘴,面具下面似乎也没有嘴。   眼前的面具人手舞足蹈,试图跟宁宁表达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啊声,见宁宁一脸迷茫,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试图塞给她。   那是一张票。   上面盖着一个印戳,印戳上面是他的半身像。   主角票。   宁宁看清楚以后,吓得倒退一步,连连摆手:“我不要。”   面具人又歪了歪头,将拿着主角票的手收回去,另一只手上下摸索一番,从前胸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张票来。   普通票。   “啊,啊……”他将手里的普通票朝宁宁递去,似乎在问:这下可以了吧?   宁宁看看票,再看看他,还是不敢拿,因为宁玉人的遗嘱里写的明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这里的票是单单指主角票,还是包含其他所有票种?   “好了,我就说她不会接受这个吧。”石中棠将胳膊往宁宁肩上一搭,对眼前的面具人眨眨眼。   面具人肩膀一垮,像个泄气的皮球。   这时候电影快要开始了,石中棠拉着宁宁一同在座位上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宁宁简直莫名其妙,“他想干嘛?”   “他想讨好你。”石中棠笑眯眯的说,“好让你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宁宁看着他。   “不急不急。”石中棠将她的脸掰向屏幕的方向,“想找人帮忙,没点好处怎么行?票你不肯收,那他就得给你点别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身旁站着不肯走的面具人,收敛起笑容,淡淡道:“你该离开了,电影要开始了。”   面具人看看他,又看看宁宁,艰难的转过身,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我怎么感觉你在欺负他?”等人走了,宁宁忍不住说。   “开什么玩笑,我哪有空欺负这小胖子。”石中棠故作惊讶的看着宁宁,“我要欺负,也欺负你啊。”   宁宁闻言一愣。   “把你欺负哭了,让你恨我。”石中棠笑嘻嘻的说,“再帮你擦眼泪,告诉你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其实我最爱你了,等你放下警惕,我就……”   趁着宁宁放下警惕,他忽然抬手将宁宁的脸一捏,捏得她嘴巴成了个o型。   “……石中棠!!”   在石中棠的笑声,以及宁宁的怒吼声中,灯光尽灭,主题曲响起。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一个变声期少年的歌声响起,里面充满恋慕与无奈,“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宁宁无语。   “这样都不生气,还能嘎嘎嘎。”石中棠在黑暗中叹息,“我又相信爱情了。”   “……不可能。”宁宁拒绝相信这是个青春爱情片,根据她的观察,根据电影院一贯的尿性,她面色凝重道,“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屈辱,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更不可能。我的天使……说不定指的不是爱情,而是他打算回头就送她去天堂见上帝。”   “……你太紧张了。”石中棠道。   宁宁畏惧的看了眼对面的大屏幕,摇摇头道:“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再提高十倍警惕都不为过!”   都是血的教训,死亡的阴影!   “……也不都是坏事,也有好事发生不是吗?”石中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里面充满恋慕与无奈,“……我对你而言,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宁宁愣了愣,不等她回答,失重感侵蚀而来。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   “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   “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伴随着少年的歌声,她身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当歌声渐渐消失,视线渐渐清晰,她站在一个乱糟糟的房间里。   身旁人来人往,都穿着校服。   其中一个校服少年走到她面前,问她:“木耳,你先测视力还是先量身高?”   房间很大,里面不但有学生,还有许多白大褂,每个白大褂身旁都放着一个仪器,有测试视力的也有测试心肺功能的,仪器前面排着或长或短的队伍,队伍里的学生交头接耳,手里拿着一张纸。   宁宁低头,看见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张相同的纸,上头写着体检表,下面已经填了一半,包括姓名年龄身高心肺。   “我去测视力。”宁宁举起手里的体检表,“身高我量过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校服少年说。   两个人来到测视力的地方,宁宁将手里的体检表递给医生,对方却眼神古怪的打量她好几眼,最后问:“你不是刚刚测过吗?”   宁宁愣了愣:“没有啊。”   “我记得很清楚啊,你来过了。”那个医生十分年轻,似乎才从学校毕业不久,看起来一团学生气,笑着对宁宁说,“身高165,体重90,胸围88对吧?”   他说一样,宁宁就低头看一眼,惊讶的发现,体检表上白纸黑字写着身高165,体重90,胸围88……他居然全部说对了。   “……视力2.0。”医生最后说。   宁宁抬头道:“不可能。”   经过一番测试,她的视力结果出来了——0.2,刚好两个数字倒调。   2.0的视力都能当飞行员了,而她?人离得稍微远一点,在她眼里就是一团马赛克,所以当医生说出2.0的时候,她能那么笃定的说不可能。   将这事当成一个小插曲,宁宁拿了体检表离开,走的时候,听见医生在她身后喃喃自语:“奇怪了,真有两个长一模一样的人啊……”   何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剧本呢。   体检完了以后,校服少年约宁宁一起回家,宁宁没有拒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等到对方将她送到目的地,她手里拿着一包浪味仙,呆呆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饭店,还有门上挂的牌子——朋友小吃。   门推开了,一个同样穿着校服的小胖子从里面走出来。   这年头的校服从外观上来看惨不忍睹,无论大中小号,穿在身上都像个大号,空荡荡的如同一个布袋,可这小胖子不同,他硬生生把一个大号穿小了。   小胖子看了眼宁宁,又看了眼她身后清秀的校服少年,忽然回头道:“妈,木耳带客人回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同样胖的女人就从里面冲出来,半拖半拽的将人拉进去坐下,笑得看不见五官:“哎呀,客人要吃什么啊?看在你是木耳带来的份上,给你打八折啊。”   结果一盘蛋炒饭收了人家五十块钱。   小孩子身上哪有那么多钱,胖女人立刻变了脸色,逼对方打电话叫家长来,又污言秽语的逼得对方把钱付了,才肯放人走。   宁宁试着劝了一句,结果被打了一巴掌,她捂着脸,站在原地,有些神色恍惚的看着眼前乌烟瘴气的小店,看着校服少年哭哭啼啼离开的背影,看着胖女人在灯下舔着指头数钞票的脸。   一切……似曾相识。   她在心里默念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洗碗。”   胖女人忽然停下数钞票的动作,转头盯着她:“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去洗碗。”   宁宁沉默片刻,抓起桌上吃剩下的浪味仙,朝厨房走去,心里默念:“等一下,你哪来的钱买零食?”   “等一下。”胖女人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接着一只胖手抢过她手里的浪味仙,“你哪来的钱买零食?”   “别人送的。”宁宁回道。   “噢,去洗碗吧。”胖女人随口打发她,然后自己撕开袋子,掏出一把塞进嘴里,又掏出一把递给小胖子。   “我不要。”小胖子别过脸去,闷声闷气的说,“我最近减肥呢。”   “减什么肥啊,女人才减肥,男人就是要你这样才好,越富态越气派。”胖女人的审美观显然异于常人,又或者说母亲眼里出潘安,她笑着对小胖子说,“对了,再过几天你生日,你想要啥子?”   他两对话的时候,宁宁已经进了厨房,水池里泡了一堆碗筷,她卷起袖子开始洗碗,一边洗碗,嘴里一边低喃:“减什么肥啊,女人才减肥,男人就是要你这样才好,越富态越气派……”   胖女人在说什么,她知道。   更确切的说,是她看到过。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宁宁一边洗碗,一边皱眉思索,几分钟后,眉头解开,她喃喃,“想起来了,是木耳,你别念书了……”   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胖女人从外面走进来,对她喊:“木耳,你别念书了,过几天给你办了退学手续,你回家里帮忙,顺便照顾你弟弟木瓜吧。”   宁宁回头,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站着的小胖子。   果然如此。   她穿越成了木耳,她即将拍摄的真实事件改编电影《魔女的审判》中的女二号,一个高中辍学,然后在家里的小饭店里打工的女孩。对面是她的母亲陈菊,还有她的弟弟木瓜。   一个恶毒母亲跟一个恶毒弟弟,两个人一度将小姑娘折磨的很惨……   “时间大约是1997年。”宁宁回过头,一边洗碗,一边思索着,“剧情刚刚开始。”   “臭丫头,你听见了没有?”陈菊在她背后喊道。   “听见了。”宁宁低了一下头,躲过身后丢来的碗,躲完才发觉不对,她刚刚不该躲的,按照剧本上所写,她应该被陈菊丢来的那只碗直接命中,然后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退学了。   她没晕的话,会不会影响剧情?   宁宁回头,正准备让陈菊再来一次,就看见她因为一击不中,气急败坏的走到柜子旁边,伸手去勾顶上放着的鸡毛掸子。   “……小心啊!”宁宁大叫一声。   可已经来不及了,柜子摇晃了一下,忽然朝陈菊整个倒了下来,只听见嗷一声惨叫,柜子直挺挺倒了下来,下面伸出两只手两条腿,微微抽搐着。   “……妈!振作点!”两个声音齐齐喊道。   1997年十月,剧情刚刚开始的第一天,本该在剧中拥有重要戏份的反派陈菊重伤昏迷,急诊室外,宁宁跟木瓜慢慢转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   ……这戏,接下来该怎么演?   “谁来虐待我?”宁宁风中凌乱的想,“谁来宠坏他啊?” 第78章 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医院里呆到晚上十点,姐弟两个回了家。   夜里,宁宁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虽然故意放轻脚步,奈何体重两百,怎么放轻脚步,房子都会随着他的脚步震动。   “……木瓜。”宁宁拉开房门,看着外面的人,“半夜不睡觉,你在干什么?”   木瓜身体一僵,怀里抱着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宁宁弯下腰,捡起地上那根香肠,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馒头,饼干,水果等吃食,奇怪的问他:“你干嘛?夜宵吃这么多?”   “反,反正你以后又不会做饭给我吃了。”小胖子眯起眼睛,因为多走了两步路就开始气喘吁吁,满脸是汗,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粮说,“我要多屯点粮,免得饿死。”   ……大哥,你被害妄想症犯了吧??   宁宁简直风中凌乱。   剧名:《我的天使》   主角:木瓜   作为一个全身海报贴在电影院大门口的人,作为这部电影的男主,谁改变命运都行,唯独你不行。你一定得被宠坏,一定得以欺负你的姐姐为乐,而不是反过来!   “怎么会呢?”宁宁强扭出一个怯弱的笑脸,“我哪敢欺负你,妈妈过几天就要出院了,要是知道我趁她不在饿你饭,她肯定会让我上天的。”   几天后,医院。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一脸遗憾的对他们说。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打得木瓜跟宁宁二人眼神涣散,半天都无法聚焦。   “虽然人是抢救回来了,但是一直醒不过来。”医生转头看着病床上的陈菊,沉痛道,“你们要做好她永远醒不过来的准备。”   木瓜嘴唇哆嗦了一下,喊道:“妈……”   “妈啊!!”一声惨叫盖过他,宁宁扑到昏迷不醒的陈菊身上,情绪激动,声嘶力竭,拼命摇晃陈菊的胳膊,“你醒醒啊妈!我不能没有你啊!”   没有你,接下来的戏要怎么演?难道木瓜的命运就这么改变了?不要啊,一个人只有两次改变主角命运的机会,她已经用掉了一次,仅剩的一次不想浪费在某个半夜不睡觉,拼命屯粮的仓鼠身上啊。   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一点,医生问:“你们要不要办出院手续?”   “不。”宁宁抬手擦了把眼泪,“我觉得我妈还可以抢救一下。”   “继续留在医院接受治疗?”医生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在寻找能做主的大人,“你们的父亲呢?”   “我爸已经不在了。”宁宁苦楚的看着他,“医生您放心,药费我们会出的,您一定要治好她啊。”   没她,剩下的人根本凑不齐一场戏啊。   把后续的手续办完,两姐弟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医院,一辆救护车呜鸣着从他们身旁路过,停靠在医院大门口,车门打开,医生护士推着一辆担架车下来,急急忙忙送进医院内。   急诊室的灯亮着,一个平头男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脸陷入沮丧。   过了一会,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滚开,让爷静静。”平头男说,放下双手的一瞬间,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裴,裴哥,您来了啊。”   身后跟着两小弟的裴玄看着他,慢慢摘下脸上的墨镜:“怎么回事?让你照顾人,你怎么照顾进急诊室了?”   “这不能怪我啊,裴哥。”平头男哭丧着脸,“她硬是要自己开车,我拗不过她,就让她自己开一下咯,哪知道她一开就撞树上去了……”   裴玄叹了口气,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两个人缓缓踱了两步,他在平头男耳边轻声说:“那你最好祈祷她还有救,不然我就把你吊树上去。”   急诊室的灯灭了,门打开,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病人家属在吗?”   平头男跟裴玄急忙走过去:“在。医生,人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一脸遗憾的对他们说。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下来,打得平头男眼神涣散,半天都无法聚焦。   裴玄则一把推开医生,匆匆走进去,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虽然人是抢救回来了,但是一直醒不过来。”医生走过来对他说,“你们要做好她永远醒不过来的准备。”   裴玄缓缓回头,那一刻,平头男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棵垂着绳套的树,还有吊在绳套里轻轻摇晃的自己。   “医生!!!”平头男急忙抓住医生的手不放,涕泪横流,“我觉得她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之后他们给病床上的少女办理了住院手续,因为病房内不许吸烟,裴玄手里夹着烟走出病房,一个小弟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烟,烟刚刚点燃,他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句:“吓我一跳,刚刚送进去的那个小姑娘,我见过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不光是脸,身高体重三围全都一样哦。”   恩?裴玄侧过头一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白大褂,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看起来像是刚进医院的实习生,嘴巴上没个门把,正在那讨论病人。   他侧耳倾听片刻,忽然给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会意的走过去,将手搭在男实习生肩上,半拉半拽的将他拖走,过了一会,他回来裴玄身边,低声将自己刚刚打探到的消息说给他听。   “有一个长得跟连莲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裴玄单眉一挑,“叫什么?”   “木兰,木头,木屐……”小弟在那木了半天。   “你就不能打听清楚了再回我话吗?”裴玄皱眉。   “他就是这么回答我的。”小弟一脸委屈,“时间太久,他也记不清楚了。”   裴玄啧了一声,问:“知道人在哪吗?”   “在十九中。”小弟急忙回答,“刚刚那个医生说了,他是在十九中的入学体检上见到的人……”   当天下午,十九中。   “退学?”办公室内,班主任抬头看着宁宁。   宁宁点点头,对她说了家里发生的事。   “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班主任听完她的遭遇,面露同情,“等你母亲病好,你还回来读书吗?”   宁宁低头思考了一下,主要是在思考木耳的人设。   她的人设是这样的,高中的时候被陈菊强行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让她在自家开的小店里做牛做马兼照顾弟弟,期间认识一个常来的客人,是个录像店老板,从年龄跟外观上来看是配不上美少女木耳的,但木耳不挑,为了早点离开这个家,她一成年就跟这个客人结婚了,之后过着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普通人生活。   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陈菊现在的状态等同家里盆栽,退学的事情只能宁宁自己来了。   “不回了。”宁宁抬头对班主任说,“我妈治病需要钱,我弟弟还要读书,我只能辍学回家,打理家里的饭店了。”   她这样的特殊情况,班主任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边叹气,一边帮她办理了退学手续。手续办完,宁宁立刻离开了学校,路上与一辆车子擦肩而过,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停靠在校门口,车门打开,平头男领着一个小弟从里面下来,心急火燎的走向校门。   相反方向,宁宁走进了菜市场。   这个时间段,新鲜菜都已经卖完了,剩下些卖不掉的,价格上十分优惠。   黑店是开不下去的,没有陈菊这尊心黑皮厚的太岁坐镇,凭她一个美少女还有一个走路都喘的胖子,开黑店的下场说不定是被人逼着肉债肉偿……   而正正经经的开店,少不了买菜这一步,考虑到手里剩下的钱不多,宁宁能省就省,把菜市场上的剩菜包圆之后,她提着大袋子艰难的往回走,顺便思索日后的出路。   “第一步。”她嘟囔着,“我得跟这些菜同起同睡,免得又被那个小胖子拿去囤了……”   还没等她想出第二步,几个邻居从她身旁蜂拥而过,其中一个忽然扭头对她喊:“哎呀,木耳你跑快点,你家着火了!”   宁宁一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前方火光冲天。   一群人聚在朋友小吃门口,几个好心邻居还拿盆子跟桶打了水来,往前方的火里泼,然而火势太大,于事无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朋友小吃在火中渐渐变成废墟。   宁宁在人堆里找到了木瓜。   “姐……”木瓜颓然的坐在地上,脸上熏黑好几块,身上的衣服也被烧破了洞,宁宁正想安慰他两句,就看见他转过头来,可怜兮兮的对她说,“我只是吃了好几天冷食,肚子有点受不了,进厨房想烧点热的……”   宁宁:“…………”   “我也不知道厨房是怎么烧起来的,嗝。”木瓜打了个哭嗝,他脸上不但黑,还被泪水冲出了几道白,似乎想从宁宁那里寻找一点安慰,他伸手抱住宁宁的胳膊,将脸倚过去……   “啪!”   木瓜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你居然打我?”   火焰在宁宁身后熊熊燃烧,她冷冷看着木瓜,眼神极为恐怖。   在自家开的小店里做牛做马兼照顾弟弟——没了。   期间认识一个常来的客人,一个相貌平庸但是声音温柔的录像店老板——没了。   成年以后为了摆脱家里的母亲弟弟,迅速跟录像店老板结婚,然后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没了。   “……死胖子!”宁宁双手拽着木瓜的领子,“你还我人设!!” 第79章 回归正轨【小修】   医院里,医生护士都在忙。   陈菊躺在病床上,床边站着一个医生,指着她问:“这个病人的家属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一个护士回道。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过来交钱吗?”医生问。   “好像说他们家里出了点事。”护士回答,“房子起火烧没了,现在两个小孩住都没地方住,在到处借钱给过日子。”   “出了这样的事啊。”医生摇了摇头,叹气道,“祸不单行啊,可也不能一直把人丢在这里不管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医生,我来接我妈妈出院。”   他两转头看去,见一对姐弟站在门口。   宁宁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连木瓜都消瘦了不少,原本胖得五官都看不见的脸瘦下去以后,居然渐渐显出少年的清秀来。   办理完出院手续以后,宁宁弯下腰,对木瓜说:“来,帮个忙,把妈扶上来。”   房子被烧以后,两人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虽然宁宁很努力向亲朋好友借钱,可这个世界上终究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她苦苦求来的那些钱只够两个人临时租个破房子住,不至于继续睡在危楼里,然后宁宁找了份工作,好不容易凑齐了陈菊这段时间的医药费。   生活拮据成这样,当然没钱给陈菊买轮椅坐,只能靠人力把她背回去了。   “哦。”木瓜哦了一声,走向床沿。   宁宁弯腰等了半天,回头一看,楞道:“你在干嘛?”   木瓜把陈菊抱起来了,却没放宁宁背上,而是径自往门外走,听见宁宁喊他,没好气的回头喊了声:“你管我干嘛?”   自打家里起火的时候,宁宁打了他一巴掌,他就提前进入了叛逆期,现在宁宁要他向东,他就向西,要他上天,他就入地,最近甚至闹着要辍学打工,跟宁宁各奔东西。   不能啊!这跟你的人设不符啊弟弟!   宁宁急忙追过去,放柔声音,低声下气:“你下午不是还有考试吗?不要太累,我背妈妈回去就行。”   “你下午不也还要上班吗?你管我累不累。”木瓜硬邦邦的说,“再说我书都不打算读了,还管他考什么?”   宁宁听得一阵晕眩。   小胖子,你不能这样啊!   你的人设明明是一只好吃懒做的仓鼠,热衷于屯粮跟毫无作用的跑圈减肥,但这样的你,却有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优点——学霸。虽然你的为人让人不齿,但你的学习成绩却让你成为了邻居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后来考入了清华,出来以后还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   但饶是如此,直到四十岁你还是个胖子,从来都没瘦过。   ……现在你不但瘦了,还要放弃你唯一的优点……   木瓜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皱眉道:“姐,你干嘛呢?”   “没,没事。”宁宁单手扶墙,另一只手按在额头上,“我刚刚有点头晕,现在好了。”   她将按在额头上的手放下来,朝木瓜走去,两人站在电梯前,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电梯里面有人,几个男人推着一张空轮椅,齐齐看向门口站着的宁宁。   宁宁也直直看着居中站着的那个男人,然后低下头去,随木瓜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慢慢关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宁宁身后响起,温柔体贴:“几楼?”   “一楼,谢谢。”木瓜回道。   一只手从宁宁身后伸出来,替她按下一楼。   可电梯却还在一直往上升,熟悉的声音在宁宁身后笑:“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上去的。”   “没事没事。”木瓜不在意的说。   “你不爱说话?”熟悉的声音在宁宁耳边响起,这一次,他的声音离得宁宁尤其近。   “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说话吗……喂!”木瓜一回头,就看见这一幕,登时变成了只刺猬,怒道,“你干嘛呢?离我姐远一点!”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木瓜跟宁宁让到一旁,三个男人推着空轮椅出了门,他们一出去,木瓜就飞快的按关门键。   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前面的男人缓缓回过头来。   西装笔挺,金边眼镜,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他给你切牛排的时候是这样笑的,他将你推入火海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   裴玄。   电梯门终于完全合上,遮去了他的笑容。   宁宁立刻松了口气,肩膀跟着垮下来。   “干嘛?叹那么大口气。”木瓜显然会错了意,冷冰冰的说,“你很喜欢那个类型的男人?”   “不啊。”宁宁立刻矢口否认,“我挺受不了这种类型的男人的,明明不熟,还要贴着你的耳朵说话。”   “那你咋不打他?”木瓜更气了。   “他们人多。”   “你打我的时候,可从来不想那么多!”   两个人一路吵着出了医院大门,等宁宁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累不?换我背吧?”她问。   “去去去,都到了。”木瓜瓮声瓮气的说,“你快去做饭,吃完下午要上班。”   午饭吃得很简单,一盘白菜一盘土豆,外加两碗米饭。   两个人连桌子椅子都买不起,地上铺着报纸当桌子,盘腿坐着吃。   “喂。”木瓜吃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丢给宁宁。   宁宁接过,展开一看,居然是张海报,上面写着招聘剧团演员。   “把你现在那份工作辞了吧。”木瓜一边收拾自己面前的碗筷,一边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当女演员吗?去试试吧。”   宁宁将海报反过来给他看,指着下面一栏小字说:“福利剧团,没有工资。”   “我去工作呗。”木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能做的事情比你这个女人多多了,赚的也肯定比你多。”   宁宁对他笑笑,将手里的海报放在身边,起身道:“记得去考试,考好点。我去上班了。”   木瓜背对着她坐在原地,在她开门的时候,忽然开口问:“当女演员不是你的梦想吗?”   宁宁扶着门,背对着他说:“去清华读书不是你的梦想吗?”   木瓜转过脸来看着她。   宁宁没有回头,用一种稀疏平常的语气,淡淡道:“咱们两个人当中,总有一个人要放弃梦想。”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木瓜狠狠将拳头往地上一捶。   “为什么不骂我呢?都是因为我才……”宁宁听见他低低喊了一句。   去上班的路上,宁宁一路迷茫。   “这家伙在内疚?”她心想,“他为什么要内疚?这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火灾之后是艰难的找工作,直到现在才获得短暂的喘息,她开始思考自己日后的路,思考怎么让两姐弟,尤其是木瓜的人生回到正确的轨迹上。   “可正确的轨迹是什么呢?”宁宁更加迷茫了。   连莲的回忆录不能叫回忆录,因为它半真半假。   它里面有真的地方,比如宁宁的确家住朋友小吃,的确有一个胖子弟弟。它里面有假的地方,最假的一点就是,那个据说跟她是一对小姐妹,出生在同样贫寒的家庭,在同样的年龄辍学在家,都有一个烦死人的弟弟,也都憧憬着有一天能够成为电视上的大明星的连莲……根本不存在。   “连莲骗了我,她跟我根本不认识。”宁宁心想,“这几天过来看我的朋友,从幼儿园到初中到高中,还有一些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每个人都问过了,可没人知道连莲是谁。”   一个不存在的人。   或者说跟她毫无交集的人。   宁宁怎么相信对方写下来的,有关于她的记录是真的?也许连莲只是碰巧知道一个木耳,又碰巧在她家里吃过饭,见过她那个开黑店的妈妈,跟胖子弟弟,然后在写回忆录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笔?   “哎,想不通,不想了。”宁宁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先赚一笔钱,把房子重新装修好,再把陈菊给治好,然后让一切回归正轨……可我要去哪赚这么大一笔钱呢?”   宁宁心事重重的走进自己工作的饭店。   身后,跟了她一路的平头男没有随她进去,而是站在树后,拿出bb机来。   医院内,裴玄的bb机响了。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他对眼前的医生笑笑,转身出了门,问,“怎么样?”   “跟之前打听到的一样。”平头男回道,“没爹,妈是个植物人,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弟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亲戚。家里房子被烧了,现在辍学打工,在一家酒店工作,非常缺钱……裴哥,我觉得这个人可以用。”   “能不能用,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裴玄淡淡道,“继续跟着。”   挂断电话以后,他回到了病房。   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一个小弟推着轮椅出来,上面坐着一个少女,脸上戴着一只口罩,遮盖了真实容貌。   裴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紧闭双眼,似在酣睡。   “计划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我得让一切回归正轨。”裴玄充满歉意的对她说,“抱歉,我得找人代替你了,连莲。” 第80章 诱饵   “宁宁。”同事小张神秘兮兮的对宁宁说,“你缺钱不?”   宁宁家里穷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她一边洗盘子,一边坦然承认:“我任何时候都缺钱。”   小张看看四周,继续神秘兮兮的对宁宁说:“我这里有个赚大钱的机会。”   宁宁:“犯不犯法?”   小张:“当然不犯法。”   “不犯法你怎么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有话直说啊。”宁宁道。   “是这样……”这话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小张犹豫片刻才告诉她,“有一个大老板被家里催婚,他一时半会又不想结婚,就想聘个女孩子暂时假扮他女朋友……”   哟,这不是租个女友回家过年吗?没想到现在就有这样的事了,还挺潮的。   “这个赚大钱的机会,似乎跟我无关吧?”宁宁想了想,说,“他总不能带两个女朋友回家过年啊。”   “他又不一定选中我,万一选中了你呢?”小张拉扯着她,撒娇道,“反正最后无论选中了谁,都要请另一个吃饭。”   宁宁:“吃饭免了,你把请吃饭的钱直接给我就行。”   小张:“……哦。”   下班后,两个人一同来到一栋写字楼。   这个大老板把找女朋友搞得跟招聘似的,居然还要关门面试,小张进去以后,宁宁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静静等待,她总觉得哪儿有点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来。   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男人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裴玄笑着看着她。   宁宁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了。   “想起来了,我们在医院见过。”裴玄恍然状,“你母亲还好吗?”   宁宁轻轻摇摇头。   “我家里也有人病了。”裴玄叹了口气,一副感同身受状,“出了车祸,年纪轻轻的,就变成了植物人,你呢?”   “……我妈也一样。”宁宁低低回道,“被倒下来的柜子压到了头,成了植物人。”   “治这病,可得花不少钱。”裴玄瞥了眼她的手,“你是做什么的?”   “……我在饭店工作。”宁宁蜷了一下手指,天气越来越冷,洗的盘子越来越多,她的手上裂开了口子,出现了冻疮。   “你看起来还很小,才高中吧?”裴玄怜悯的说,“这个年纪就出来打工了,真不容易,家里没有可靠的亲戚朋友吗?”   “……没有。”宁宁回答的非常谨慎,虽然裴玄看起来在跟她闲话家常,但其实是在套她的话。   这个人每个举动,说的每句话都有目的,她可不相信他会在路人身上浪费时间。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找上她?   这时对面的房门打开了,小张满脸喜色的走出来,跑过来拉住宁宁的手:“走,我请你吃饭。”   “你通过面试了?”宁宁抬头问。   “是啊。”小张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先别忙着吃饭,跟我去对面银行取钱,我先拿笔订金给你。”   宁宁的目光移到对方脸上。   那是一个肌肉膨胀的大平头,脖子上戴着一串金项链,手腕上套着金表,看起来十足一个暴发户。   宁宁眼皮子跳了跳,她见过这人。   先前在医院里,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几个男人站在空轮椅后,其中一个是裴玄,还一个是他。   平头男领着几人一起去了对面银行,一下子就拿了两百八十八块给小张,在小张兴高采烈的数钱的时候,裴玄忽然凑到宁宁耳边,说:“我雇你吧?”   “恩?”宁宁回头看着他。   “我也需要一个人。”裴玄垂下眼眸对她笑道,“帮我扮演一个角色。”   “……女朋友?”宁宁嘴上问,肚子里却已经搜肠刮肚找出十几个理由准备拒绝他。笑话!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女朋友,他要的只是钓票的鱼饵!   出乎宁宁意料之外,他竟摇摇头,说:“不是。”   “是什么?”宁宁问。   裴玄张开嘴正要说,小张却从对面跑回来,激动的喊:“宁宁,我拿到钱了!走走走,我请你吃顿好的!”   宁宁被小张拉出去,路上不断回头,她以为裴玄会追上来,可他没有,他笑而不语,站在原地,直到宁宁跟小张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之后,平头男走到他身旁,有些疑惑的问:“直接给钱请她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请她同事?”   “一个各方面都不如你的人,因为一件事突然发了财,你会怎么想?”裴玄笑着回他,“会不会心里不平衡?”   几天后,小张发了一笔横财的消息在饭店里传开。   不是宁宁说出去的,是小张自己忍不住炫耀的。   毕竟没几个人愿意锦衣夜行,小张又是个没有城府的,她几乎逢人就说:“我还以为有多难呢,原来就是陪着那个大老板去他妈妈那坐了两小时,才两小时哦,就给了我八百块,他妈妈还送了我一个手镯,你看漂亮不?我本来要还回去的,但大老板手一挥,说不用还了嘻嘻……”   “大老板真是瞎了眼。”有人羡慕妒忌恨,私下跟宁宁说,“听说那天你跟她一块去的,大老板咋没看中你,你可比她漂亮多了。”   “可能大老板就喜欢她这款吧。”宁宁笑着回道。   “是吗?她土里土气,还咋咋呼呼的,跟个村姑似的,大老板就好这口?”眼前的胖厨娘左右四顾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对宁宁说,“你看我怎么样?二十年前我也是咱们村子的村花呢,你能不能把我介绍给大老板?他都能看中小张了,兴许也能看中我呢。”   财帛动人心,最重要的是这财帛得来容易,似乎只需要付出很少的时间跟精力,就能得到巨大的回报,于是除了胖厨娘以外,另外还有几个女同事过来,跟宁宁或明示或暗示,或者直接让她介绍一下,让她们跟大老板搭个关系。   归根究底,不过是心里不平衡罢了。   宁宁看出了这点,然后有一丝疑惑:“这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吗?”   如果她真的是木耳,高中辍学,没什么阅历,一个月前还被学校的男生捧成班花,一个月后在饭店里洗盘子洗到手开裂,说不定她真会被身边的人带的对小张羡慕嫉妒恨,心里不平衡。   然后,说不定就要回头找对方试试了。   可对方是裴玄。   于是宁宁只想装傻。   可这个世界偏不给她装傻的机会。   第二天是周五,她到学校开家长会,家长会开完,被班主任单独留下来谈话。   “什么?”宁宁楞道,“木瓜最近没来上学?他……他每天早上六点就出门了啊。”   “可他没有来学校啊。”班主任忧心忡忡的说,“他最近有没有交什么社会上的朋友?你可得看着点,别让他误入歧途了,这小孩成绩这么好,如果一直保持下去,是可以上清华的。”   “……我会跟他说的。”宁宁沉声道。   之后就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家庭谈判。   “说!”宁宁怒气冲冲的堵在门口,不让门外的木瓜进来,“你最近到底去哪了?”   门外一片漆黑,已经八点钟了,小胖子……噢现在不能叫他小胖子了,不知何时已经是个微胖界人士的木瓜站在门口,随手将宁宁往旁边一推,然后径自进了门,坐到报纸铺成的餐桌前,拿起宁宁没吃完的那碗饭开始猛扒。   “说啊!”宁宁大步走了回来。   木瓜没理她,背对着她扒饭。   “……你是不是瞒着我出去找工作了?”宁宁皱起眉头。   木瓜继续扒饭。   “谁让你出去工作的?”宁宁的声音高了一调,“什么工作?”   啪一声,木瓜忽然将碗筷扣在报纸上,转头朝她喊:“你说一定要有一个人放弃梦想,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满心的怒气,因为他这句话忽然烟消云散,宁宁愣愣看着他。   他将身旁的书包打开,拿出一瓶护手霜塞给她,低头看着她手背上的冻疮裂口,闷声道:“女演员的手怎么能是这个样子,你好好保养拉。”   说完,转过身去继续扒饭,扒完以后迅速去厨房洗完碗筷,然后匆匆洗了脸跟脚,爬进被窝里说:“我先睡了,明天我还要出门工作……我,我会赚很多钱的,再也不会让你的手冻得开裂了。”   他似乎真的很累,躺下以后,没多久就发出了鼾声。   宁宁握着手里的护手霜,立在床边,久久的注视着他。   第二天下午,宁宁工作的饭店。   宁宁端着一盘松鼠鱼进到包厢内,刚刚将盘子放在桌子上,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木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宁宁转头,看着裴玄那张笑吟吟的脸,明知故问道:“什么事?”   “关于我上次的提议。”裴玄看着她,“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宁宁看着他,冷冷道:“工资多少?”   “……坐下吧。”只有他一个人的包厢内,裴玄笑着起身,为她拉开了一张椅子,彬彬有礼宛若绅士道,“这桌菜是为你点的,我们吃完了再说。”   饭罢,司机开车将他们两个送到了一栋小别墅。   看着眼前的别墅,宁宁心头一阵阴影。红顶白墙的西式小别墅,他似乎就喜欢这样的设计,之前他跟燕晴的婚房看起来也是这样。里面呢?会不会又挂满了某个女人的相框?相框后是不是又藏着一只只猫眼。   若非来此之前,已经先跟老板,还有同事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并且嘱咐几个交情比较好的,若自己第二天没有回家,就让他们报警,宁宁是不敢单独跟裴玄走的。   门开了,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女佣。   里面的装潢设计给之前燕晴那个别墅非常相似,但万幸的是,这次墙上没有挂满相框。   裴玄让女佣带着宁宁去换了套衣服,白色的衬衣,大红色的裙子,头发扎在脑后,上头别着一只红色蝴蝶结,简单大方,让她一下子从村花变成了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在沙发上坐下之后,裴玄从对面递了一份合同过来:“看看这个。”   宁宁接过一看,是一份正式的演员合同,工作时间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就如裴玄之前承诺的,薪水十分优渥,是她现在这份工作的二十倍。   但相对于的,限制条件也很多。   “一旦我接受这份工作,就不能中途退出?”宁宁看向裴玄,“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具体在做什么?”   “当然。”裴玄笑道,“你的同事是个大嘴巴,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而我可不想跟我的朋友一样,把一件私事闹得人尽皆知。”   宁宁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合同。   “要听从你的安排,接受你的训练,直到你完全满意。”宁宁瞥了他一眼,“如果你最后不满意呢?”   “看下面那条。”裴玄笑道,“如果我不满意,我会辞退你,但会发给你这段时间的工资,你呆了多少天,我就给你算多少天的钱。”   宁宁往下看,下面果然有这条。   因为怀疑合同里有诈,所以她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的将合同看了好几遍,但裴玄似乎并没有在这份合同里设置陷阱,宁宁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沮丧,因为有两个可能:第一,他还没开始设陷阱。第二,他已经设置了但她没能看出来。   “怎么样?”裴玄问,“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最后一个问题。”宁宁看着他,“我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合同里没有说。”   “先别急。”裴玄将背往沙发上一靠,指间别着一支雪茄,悠哉悠哉道,”我本来有一个很好的女演员,但是中途出了意外才找你来当替补,但就算是替补,我的要求也很高……噢,你换护手霜了?这个牌子不错。”   宁宁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   她手背上涂着护手霜,玫瑰味的,外国进口。   这种护手霜很贵,不是木瓜一个小孩子能买得起的,什么工作会忽然找上他?什么工作能立刻让他赚到这么多钱?什么人将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诱饵,引诱她上钩?   门铃声忽然响起。   “噢,人来了。”裴玄侧了侧脸,然后转头对宁宁笑,“现在开始,你要扮演好一个角色——女主人。”   说完,他放下雪茄,起身走到宁宁身后,恭恭敬敬如同一名管家。   门开了,女佣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个人穿着一件校服——他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因为其他衣服都在火里烧没了。虽然看起来有点胖,但总算是胖得不那么明显,五官出众,而且颇具立体感,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少年,而且是个硬朗形的美少年,身上的气质很古怪,有属于少年人的天真冲动,又有属于成年人的沉重责任感。   他一路走来,眼珠子到处看,少年人总是这样,对新鲜的东西,新到的地方充满好奇,但在看见宁宁的时候愣住了,眼睛只看着她。   “……姐?”他喊道。   宁宁看着他。   木瓜,你果然在这里。 第81章 破绽   女主人有很多种。   为了不让木瓜当场揭穿,她最好扮演跟木耳完全相反的那种。   优雅,端庄,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无论何时何地都挺直腰背,眼神直视对方——就像燕晴那样。   想到这,宁宁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跟表情,转头看着裴玄,态度矜持,宛若一位淑女:“这位是?”   “新来的佣人。”裴玄玩味的看着她,“你觉得他怎样?”   宁宁转头看向木瓜,朝他微笑一下:“看起来好年轻,你几岁了?”   “……十六。”木瓜回道,眼睛看向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然而在刚刚调整坐姿的时候,宁宁就顺势将交握的手反了过来,手心向上,手背贴着裙子,手背上的伤口也压在了裙子上,那些容易暴露她身份的身体特征,除非他拉起她的手仔细看,否则就看不见了。   “这个年纪,怎么不在学校读书?”宁宁柔声问,声音里带着年长者对年幼者,条件优越者对生活艰辛者的怜悯,“这么早就出来打工,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恩。”木瓜时不时偷偷看她,眼神带着疑惑,似乎在寻找她跟自己姐姐身上的异同点。   宁宁自信自己不会被他看出来,可当她的眼角余光瞥见裴玄时,她不由得浑身一冷。   他还在用那种玩味的目光看着她,眼中透出一丝冷光。   ……她有哪里做得不对?   不,不是哪里做得不对,而是她做得太对了。   木耳是什么人?一个在重男轻女家庭长大,唯唯诺诺的小姑娘。跟时下的年轻人一样,她也喜欢追星,也梦想着成为一个女演员,但有梦想并不代表她有演技。   事实上,哪怕是天才,第一次在人前演戏的时候,都会因为紧张而无法正常发挥,而不是像宁宁这样,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熟练的仿佛登过无数次台,演过无数次戏一般。   “……我弄错了!”弄清楚这点以后,宁宁背上一片冷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演戏的对象根本不是木瓜,是裴玄。作为一个从来没演过戏的人,我不应该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女主人,我要扮演的是一个看似完美,其实充满破绽的女主人!”   于是她一边跟木瓜说话,背开始一点一点向下佝偻。   就像平时没有接受过礼仪训练的人,勉强自己端端正正坐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腰酸背痛,不由自主的打回原形。   “嗯哼。”裴玄在旁边轻咳一声,柔声问,“小姐,你累了吗?”   宁宁条件反射的重新挺直腰,又眉头一皱,自暴自弃似的往沙发上一靠,连语气都变得慵慵懒懒起来:“是啊,我累了,好想喝口水哦。”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不动,只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裴玄。娇生惯养,颐指气使,习惯男性的殷勤照顾。   “……木瓜。”裴玄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到木瓜身上,“给小姐倒杯热水。”   “哦。”木瓜立刻去了一趟厨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只水杯,“小姐,你的水来了。”   宁宁看着他递来的水杯,如果伸手去接,她的手就会暴露在他面前,于是又看着裴玄:“我累的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拉。”   裴玄看了她一眼,从木瓜手里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喂给她喝,喂到一半,转头对木瓜说,“你可以先走了。”   木瓜走后,他转了转手里的玻璃杯,目光落在杯沿的口红印上,笑着说:“这可不大像样。”   宁宁歪头看着他,一副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刚露出过多少次破绽的模样,带点期待带点忐忑的问:“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还可以。”裴玄笑,顺便拿起桌上的餐巾往杯沿一擦,口红印染红了餐巾。   看见他的动作,宁宁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别过脸去问:“……对了,我弟弟怎么会在这?”   “我看见他在四处找工作,都找到码头上去了,怪可怜的。”裴玄回道,“正好我这里有个人缺个人,就雇他来给我工作了。”   “他能帮你做什么?”宁宁问。   裴玄故作沉吟,片刻之后,笑道:“当你的演戏对象如何?”   宁宁抿了抿唇:“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连你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你来。”裴玄抬起她的下巴,蛇一样盯着她,“你的演技就合格了……对了,我让人开车送你回去吧,你弟弟刚刚跑那么快,十有八九是去饭店看你在不在了。”   宁宁:“……”   一路飙车回到饭店。   木瓜匆匆赶到时,宁宁已经换回了原来的打扮,一边洗碗,一边惊讶的看着他:“今天吹什么风,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谁来接你!我只是路过!”木瓜嘴里这么说,却还是卷起袖子过来帮她刷盘子。   水流是平静的,心里却不平静。   “裴玄想要我做什么?”宁宁心想,“不,应该换个思路——他看重我什么地方?”   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人太多了,她现在又很少收拾自己,一个女人如果不懂得收拾自己,又整天埋头赚钱,在男人眼里魅力就会削减许多。   钓票?这个可能性最大,是要走原先的老路吗?骗取她的好感,让她绝望,然后在她绝望之余收割人生电影院给她寄来的电影票?   ……那为什么要把他给牵扯进来?宁宁看了看身边的木瓜。   “……给你的护手霜你用了没?”木瓜边洗盘子,边问。   “用了。”宁宁说。   “那你去一边休息。”木瓜立刻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把她从池子边上撞开,看败家子一样的看着她,“这种护手霜很贵的,你用了就别浪费。”   “那我下次不用了。”   “……都买给你了,你快用啊!”   吵吵闹闹中,盘子终于洗完了,跟老板说了一声之后,宁宁跟木瓜一同回到他们狭小的出租房内,一个照顾依然昏迷不醒的陈菊,还一个去厨房里热菜——算是这份工作的福利,店里的剩菜可以打包。   “弟。”开饭的时候,宁宁决定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你之前说你出去打工了,具体是做什么?”   夹菜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木瓜面不改色的说:“做道具。”   宁宁:“……哈?”   “你以后不是要进军影视圈吗?”木瓜用筷子在她面前夹了两下,发出咔咔声,嘴里也咔咔坏笑道,“我先混进去当个道具师,以后你进来,我这个前辈还能指点指点你咯。”   说得一本正经,宁宁差点就信了,她想跟着他笑,可知道真相的她却笑不出来。于是木瓜自己坏笑半天,慢慢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了嘛?”   “道具师是做什么的呢?”宁宁问。   “就是给那些电视啊,电影啊,准备道具啊。”木瓜答道。   宁宁:“古装片还是现代片?”   木瓜:“现代的。”   “哦,我平时看警匪片啊,里面那些人中弹以后,血会从身上喷出来,怎么做到的?”宁宁问。   木瓜:“……”   “还有啊,之前你最喜欢看的帮派片,里面那些帮派的大哥小弟们拿刀对砍,还拿啤酒瓶啪的一下砸人脑袋。”宁宁问,“那啤酒瓶真的假的?”   木瓜静静看她片刻,笑道:“假的啊。”   宁宁也跟着笑起来:“我知道是假的啊,假的是怎么做出来的?”   是糖做的。   白砂糖加热融化,灌木头模具里凝固,第二天就能用了。   “……泡沫做的啊。”木瓜回道,然后有点不耐烦的夹了一大块子菜给她,“好了好了,我才刚入行,还在到处打杂呢,很多事情都不懂,等我跟着师傅学几天再回答你!”   “……恩。”宁宁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却没有什么胃口,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勉强咽下去,忽然说,“姐姐养你好不好?”   对面扒饭的声音忽然一停。   “养你到大学毕业。”宁宁道,“然后你找份好点的工作,赚钱养我。”   屋子里一片沉默,良久之后,对面才重新响起扒饭的声音,匆匆忙忙,心烦意乱。   “我吃饱了。”木瓜收拾自己面前的碗筷去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忽然脚步一顿,闷声闷气的说,“……给我一点时间。”   宁宁回头看着他。   “至少让我干完这两个月。”木瓜背对着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拿到这两个月工资,我就不当道具师了。”   说什么道具师,其实根本是当道具……   第二天,两人一前一后,瞒着彼此出了门,又在裴玄家里重新相遇。   宁宁又换上了裴玄给她准备的洋装,涂着艳丽的口红,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两个人站在他对面,一个是裴玄,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穿着黑色礼服,宛如这个家里的管家,将身边的人重新介绍给她。   “这是木瓜,新来的佣人,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服侍您。”他笑道,“不过因为他昨天胡乱说话,所以我要给他一点惩罚。”   宁宁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也换了一件衣服,大约是裴玄给他准备的吧,类似于西方庄园的佣人服装,跟眼前的西式小别墅十分相配。   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一张只有眼睛,没有嘴巴的面具。   “作为惩罚。”裴玄在他身旁笑着说,“从现在开始,他只能听,只能看,不能说。” 第82章 一人二角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弟弟?”关起门来,宁宁愤怒的盯着裴玄。   “你可以赶他走。”裴玄道,“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宁宁楞了一下。   裴玄摇着手里的红酒,当着木瓜的面,他给宁宁倒酒,木瓜一走,他就自己喝了起来,也不再恭恭敬敬,一下子凌驾于宁宁之上。   “现在跟你说你要扮演的角色。”裴玄道,“你要扮演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几岁?”宁宁冷冷道。   裴玄扫了眼她:“就你现在这么大。”   “家里做什么的?”宁宁又问“是不是独生女?不是的话,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在里面受不受宠?平时喜欢做什么?跟什么样的人来往……”   她一口气问了一大堆,最后呼了口气,一副情绪激动过后的尴尬:“我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演好她。”   我弄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能知道你在谋划些什么。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的。”裴玄将红酒杯放在手边,起身对她道,“跟我来。”   宁宁迟疑一下,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上了阁楼。   阁楼门口守着一个女佣人,看见裴玄过来,才掏出钥匙打开身后的房门。   神神秘秘的,里面有什么?   门开了,里面是一个少女。   背对着众人,坐在窗边的摇椅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笔直一道光芒从她身上照至门口。   宁宁跟在裴玄身后,慢慢走到少女身边。   那个少女的面孔慢慢展露在她面前。   宁宁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你要扮演的就是她。”裴玄伸手摸了摸摇椅中少女的头发,她有一张跟宁宁一模一样的面孔,甚至连身材都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   “……她是谁?”宁宁艰难的问。   “一个大老板的私生女。”裴玄回答,“我找到她,把她送到她生父身边,他们都很喜欢彼此,大老板已经安排好了,两个月以后正式跟她相认……遗憾的是,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她变成了植物人。”   “……所以你要我假冒她?”宁宁慢慢抬头看着他,“可我又不是她,我会被拆穿了。”   “不会。我会训练你的。”裴玄斩钉截铁的说,继而话锋一转,不怀好意的对她笑道,“况且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觉得你还能从这件事里退出去吗?”   宁宁闻言一愣,一种被毒蛇纠缠全身的紧束感油然而生,将她勒在原地。   “对了。”裴玄说,“从现在开始,我会用另外一个名字叫你,你听到以后要立刻回应我,知道了吗?连莲。”   连莲……   宁宁再次低头朝摇椅上的少女看去。   十六岁跟三十六岁的差距太大,所以宁宁一开始没认出她来,现在仔细一看……她不就是连莲吗?她不就是将来那个褒贬不一,因为跟太多男人不清不楚,而被人冠以魔女称呼的女人吗?   “不。”宁宁扪心自问,“将来那个连莲,是她还是我?”   半小时后,客厅内。   “连莲小姐……”   “谁许你开口说话的?”   木瓜愣在原地,宁宁则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   不管谁是连莲,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裴玄说随便她用什么办法让他走,可她有什么办法?就算直接暴露出姐姐的身份也没用,这家伙从来不听她的话,难道要她把这个送她护手霜的男孩打跑吗?她只能用语言逼他走了。   毕竟,语言有些时候比刀剑还有杀伤力。   “我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明白了吗?”宁宁歪靠在沙发上,戴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撑着脑袋。   木瓜轻轻点头。   “行。”宁宁态度轻慢,“现在给我唱首歌吧。”   木瓜犹豫了一下,才开始唱歌,变声器的少年,声音有些粗噶,他刚唱两句,就被宁宁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你唱得什么啊?”宁宁前仰后合,毫不犹豫的嘲讽他,“声音像只鸭子一样……”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自己心头忽然一颤,她想起了电影开始时的片头曲。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   “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   “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眼前的木瓜低垂着头,双手握得很紧,宁宁甚至可以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没有刺伤他,也不知道面具下的面孔是羞愤还是难过。   她看见他慢慢抬起头来,发出可笑的三声:“嘎,嘎,嘎。”   宁宁不想笑,却必须装出一副捧腹的模样,哈哈哈笑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好演员了,好演员可以在心里想哭的时候,面上却在笑。   “真难听。”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对木瓜下命令,“以后不许你说话了,裴玄说的没错,你还是没有嘴巴比较好。”   她看见木瓜的双手瞬间握紧,又缓缓松开。   就算隔着面具,宁宁也能感觉到,他似乎真的伤心了……   宁宁又难过又郁闷,心想:我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要喊我天使呢?   明明都长着同样一张脸,为什么换了一身衣服,待遇就差那么大?   “姐,饭还没好吗?”   夜里,出租房内,房门咚一声被踹开,木瓜看起来又累又气,一路气鼓鼓的走进来,然后往地上一躺,呈八字形。   “快好了。”早他一步回家的宁宁在厨房内忙碌,忙里偷闲的回头看他一眼,喊道,“地上凉,你要睡睡床上去。”   木瓜:“我一身男人味。”   “出了汗就去洗洗。”宁宁道。   “转头。”木瓜说。   宁宁一转头,一件臭衣服就丢她怀里,光着膀子的木瓜再次躺下:“先洗衣服再洗我。”   宁宁:“……”   她能宰了这把姐姐当佣人使的小兔崽子么?   最后她还是把衣服洗了,看木瓜实在不肯起来,还拧了把毛巾过来,帮他擦脸擦身体。   擦到胸口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木瓜忽然抓住她的手,睁开眼睛:“姐,你累不?”   宁宁:“什么?”   “妈叫你干嘛你就干嘛,现在妈不在,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木瓜转头看着她,“你又不是我们的佣人,为什么从来不说不?”   宁宁:“……”   因为她的人设让她不能说不。   一人二角。   早上的时候她跟裴玄虚与委蛇,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漏洞百出的女主人,充满暴发户气质,美丽却又恶毒。晚上的时候她跟木瓜在一起,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姐姐,大多数时候都在顺着他,美丽却又软弱。   也许是她还在抱有幻想吧,在见到连莲以后,幻想她有一天会醒过来,结束这乱套的一切,让一切都回到她回忆录里写的那样。   “有一个对你言听计从的人不好吗?”于是她低头对他笑,“好了,松手。”   他抬头看着她的笑容,良久之后,才松开了手,任她继续任劳任怨的用毛巾给他擦身体。   第二天早上,木瓜早早出门,没有选择乘车,而是一路晨跑,这样这样坚持不懈的运动让他身上的肉一点点变少,也让他的头脑一点点清醒。他用了比平时少五分钟赶到工作地点——裴玄家。   裴玄家里不但提供服装,也提供淋雨,他飞快的冲洗了一下自己,然后换上椅子上那套仆人服,衣服穿好,正在镜子面前系袖子上的扣子时,身后房门打开,裴玄走了进来。   “昨天你演得很好。”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的镜子里,笑着说,“比你姐姐演得好多了,如果你们两个的性别对调一下就好了,可以省掉我很多事。”   木瓜急忙转身:“老板。”   “叫我裴哥就行了。”裴玄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坐。对了,你姐平时也这么骂你吗?”   木瓜沉默片刻:“不。”   “我还以为她平时就这样呢。”裴玄摇摇头,“我请她过来是演一个刁蛮小姐的,但刁蛮不是泼辣,她演得太过头了。”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木瓜闷闷道。   “她平时是什么样的?”裴玄好奇的看着他,希望从他那得到更多关于宁宁的情报,这种来自身边亲人的情报很重要,可以让他知道宁宁的弱点,然后根据她的弱点制定计划。   “很温柔,也很唠叨。什么事都顺着我的意思,从来不对我说不……”木瓜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无嘴面具,“所以她现在对我说的那些话……八成才是真心话。”   “哦?”裴玄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才对我说这些话,你觉得过头?我倒觉得是一种发泄。”木瓜笑了笑,拇指摩挲面具,“这样挺好的,何必像这张面具一样,什么话都不说。”   “你觉得她恨你吗?”裴玄忽然问。   木瓜惊讶的看着他。   “……我不知道。”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将面具戴在自己脸上。   他跟裴玄也有一份合同。   那份合同跟宁宁是相对的。   宁宁扮演女主人,他扮演男仆人。   按照裴玄的要求,他要装作不知道宁宁的真实身份,要像个真正的仆人一样,顺从她,服侍她,逗她开心。   这不就是宁宁平时对他做的事情吗?   “……她想骂我就骂我吧,想打我就打我吧,反正是我害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戴着无嘴面具的木瓜说,“她想当姐姐,我就是她弟弟,她想当女主人,我就是她仆人,她一人二角……我也是。” 第83章 开始   “你这个死胖子。”   “太无聊了,给我弄个西瓜来,我要玩飞镖。”   “没有西瓜?那你站好别动。”   宁宁手里拿着一枚飞镖,作势要朝对方飞过去,嘴里还念着:“一,二,三……”   为什么还站着不动!   “五,六,七……八十,八十一,八十二……”就在宁宁骑虎难下的时候,门开了,裴玄带着一个女人从外头走进来,她顺势将飞镖往身后一藏,像恶作剧被抓住的小女孩,“你来了。”   “上课时间到了。”裴玄让出身后的女人,给她介绍道,“这是负责教导你礼仪等各方面知识的李老师,最近这两个月,你要好好向她学习。”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   她的打扮让宁宁想起了跟连莲的初次见面,也是红唇旗袍,一杆烟枪,该说不愧是师徒关系,一脉相承吗?   “放心好了。”她舔了舔丰润的嘴唇,“我会好好教她的。”   一周后,宁宁敲响书房的门。   “进来吧。”裴玄说。   房门打开,宁宁进来之后,开门见山的说:“我之前没听错吧?你要我演的是一个大老板的私生女,不是大老板的情人?”   几个书架靠墙立,里面满当当的塞满了书,有中文的也有外文的,有书也有画册,散发出书籍特有的气味。   不怕骗子会打架,就怕骗子有文化,在宁宁看来,裴玄已经是个颇为成功的骗子了,让人恐惧的是,这个骗子还在不停的充电,现在都读起外文书了,封面上的蝌蚪文她一个也不认识。   不管是哪国文字,只希望他能够学以致用,早点离开这块土地还有这块土地上淳朴的人民,去外国理论用于实践……这个外国最好是中东地区,他敢骗人自有ak教他做人。   “怎么了?”裴玄合上书,看向她。   “胸部练习,腰腹部练习,臀部练习,腿部练习……”宁宁抬了抬手……刚刚练习完,手太酸了没能举起来,“还有走路练习,包括光脚练习,高跟鞋练习,慢步练习……这里是模特培训班吗?”   裴玄沉吟一下,然后吩咐女佣:“帮我叫李老师来一下。”   “您叫我?”李老师很快就来了。   “改一下训练计划。”裴玄说,“时间不够,减少形体训练的时间,先教会她穿衣打扮,我不希望吃完饭后,她连自己补个妆都不会。”   “好的。”李老师靠在他的椅子旁,右手端着烟枪……通过几天的接触,宁宁终于知道李老师是不抽烟的,说会口臭,她手里那杆子烟枪压根是个装饰品,跟手链手包一个用处,用来搭配身上的衣服的,“还要加点什么,或者少点什么不?”   “你是专家,你看着办。”裴玄说,“总之月底之前,给我一个任何男人看了都能眼前一亮的美人。”   “她现在就能让男人眼前一亮。”李老师说,“甚至下面一硬,问题是她一开口说话,下面又软了。”   裴玄跟宁宁异口同声:“能文明点吗?”   “哦,好吧。”李老师收起她的黄腔,一副英雄寂寞的模样,“我的意思是说,她一说话我就犯困,哪怕她穿低胸小吊带都不能阻止我犯困,作为一个女人她太失败了。”   “你又不是男人。”宁宁瞪她一眼。   “不。”李老师忽然换了个男人的声音,淡淡道,“我是男人。”   宁宁:“……”   人妖啊!   “那就再加个‘让男人不犯困的三百金句’,‘两人相处时的一千种话题’。”裴玄对李老师笑,“时间不等人,开始吧。”   “好。”李老师又换回女人的声音,娇媚动人,拉着宁宁就走。   “喂!”宁宁最后垂死挣扎了一下,“真的不是给大老板送情人吗?”   宁宁对裴玄充满怀疑,以至于平时对木瓜的态度更差了,可这家伙跟觉醒了抖M之血似的,无论宁宁怎么折腾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哦,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这家伙有时候表现得还蛮高兴……   宁宁完全无法理解他在高兴什么!   都说青春期的女孩子无法理喻,她觉得青春期的男孩子才无法理喻!   中年期的男人也无法理喻!比如她眼前的李老师。   “不化妆就上街的女人,跟裸奔没什么两样。”李老师慢慢转出手里的口红,“你已经裸奔十几年了,该穿衣服了。”   宁宁:“……”   “至于什么‘让男人不犯困的三百金句’,哎哟,哪需要三百那么多啊,你记三句就可以了。”李老师扭了一下腰肢,扑闪扑闪着眼睛,“第一句:哇!你好厉害哦!第二句:能教教我不?第三句:人家学不会拉,你好厉害哦!”   宁宁:“……”   现在投胎去做男人还来得及吗?   这种水深火热,或者说地狱一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个月,想到这样的生活还要再持续将近一个月,宁宁忍不住开始考虑毁约的后果,就在此时,裴玄找到她:“学得怎样?”   三百金句缩减成三句,但就算是这三句也让宁宁学得口吐白沫,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为裴玄干活,于是敷衍了事道:“还不错了。化妆会了,三……三百金句也学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裴玄笑道,“明天我们来预演一下。”   宁宁闻言一惊:“这么快?不是下个月才跟大老板相认吗?”   “恩。”裴玄按了按鼻子上的金边眼镜,“为了下个月跟大老板相认,这个月我们要先预热。”   现在时间是1997年的11月。   立冬了。   下雪了,白色的雪覆在地上,红色的小皮靴深深浅浅的走在上面,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然后停在一辆车子前。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拦在她面前,对她说:“大小姐,你好。”   宁宁鼻子冻得有点发红,她抬头看着裴玄,视线越过他,看到了他背后站着的记者,不请自来的?还是裴玄请来的?她想应该是后者,今天的路程也好,见面的时间也好,他们嘴巴里说出来的台词也罢,全是提前定好了的,她想记者也不会是例外。   “大小姐?”宁宁说着安排给自己的台词,“你认错人了吧?”   “我没认错人。”裴玄拿下帽子,对她彬彬有礼的笑道,“你是连氏集团创始人流落在外的孙女,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小姐。”   咔嚓咔嚓咔嚓,数台照相机同时拍下这一幕。   裴玄朝宁宁走近一步,抬手遮住她,装模作样的喊道:“不许拍了!”   宁宁低头站在他的阴影里,身体有点发冷。   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裴玄跟她相遇的时间,相遇的位置,对她说的话,还有做出的反应跟动作,都记录在一个地方……   连莲的回忆录《魔女的审判》中。   这一段被照搬进了电影剧本里,作为全剧的开始,一切的开始。   记者蜂拥而来,恨不得将手里的相机抵到宁宁脸上,裴玄急忙将宁宁塞进自己车里,然后在记者的追赶叫喊中,车子快速发动,路上,他将一样东西丢给宁宁,笑着说:“干得漂亮。”   “这是什么?”宁宁拿着盒子问。   “打开看看。”裴玄道。   宁宁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双黑手套。   “下个月的时候。”裴玄转了一下方向盘,“戴着这双手套去见你的家人吧,连莲。”   车子停在了路口,没有直接送宁宁回家,宁宁下车的时候,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红色外套跟红色小皮靴——那对她来说是工作服。现在她要回家了,于是换上了自己的灰棉袄跟棉鞋,走进了自己现在住的那个小区。   她先跟门口丢垃圾的房东打了个招呼,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钱来:“这是这个月的房租,还有托您平时照看我妈的钱……”   “不用不用。”房东忙将她拿钱的手推回去,“你弟弟今天已经给了。”   宁宁楞了下,抬头看去,见自家的灯亮着,橘黄色的火光从窗户里面透出来,如同指引归途的灯塔。   她走上楼去,用钥匙打开房门,里面传来木瓜兴致勃勃的声音:“你回来了,我有东西送你……”   他一回头,就看见宁宁手里拿着的黑手套。   忙回头,手里的东西没地方丢,先塞衣服里。   “要送我什么?”宁宁走过来问。   “……我回来路上看到鸡蛋减价,就买了一些回来。”木瓜坐在地上,抬头对她笑,“晚上做蛋炒饭吃吧。”   “好啊。”宁宁说完,走进厨房。   “姐。”身后传来木瓜的声音,“这幅手套谁送的啊?看起来很高档嘛。”   “……路上捡的。”宁宁说。   “哦。”木瓜应了一声,随之而来的是开门声,“我出去一下啊。”   “顺手把垃圾倒了。”宁宁一边打蛋,一边头也不回的说。   木瓜提着垃圾袋出门了,扔完垃圾以后,他又将手伸进衣服里,拿出一双白手套来,犹豫半天,直到身后传来一句:“不想丢的话,就送我吧。”   木瓜飞快转头,见宁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她伸过手来,将那双白手套从他手里扯过去,一开始他不肯松手,宁宁干脆直接将手指套进去,然后抬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他才无奈的松开手,别过脸去,轻轻说:“这双又没你捡来的那双好。”   “可我喜欢它。”宁宁用套着白手套的手捂住脸,闭上眼睛笑道,“好温暖。”   木瓜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   两张相似的面孔站在路灯下,风呼呼叫着,雪从路灯旁飘下,世界晶莹剔透,像一个雪花水晶球。宁宁睁开眼看着他,忽然伸手捂住他冻红的脸,问:“暖和吗?”   “……恩。”木瓜双手插在兜里,笑着闭上眼睛,“暖和。” 第84章 葬礼   时间过得很快,主要是谣言散播得很快。   在钱,啊不,是报纸的推波助澜下,连卖油饼的老头子都知道连老爷子多了一个失散多年的亲孙女——这归功于他家的油饼一贯采用报纸包装。   身为谣言的主角,宁宁终于结束了她为期两个月的短暂训练,然后跟裴玄一起去连家报道。   “除了连老爷子,没人会欢迎你。”去连家的路上,裴玄对宁宁说,“连老爷子有一个前妻,一个现任,一个情人,下面还有一堆孙子孙女,家里发生的故事足够拍七八部宅斗电视剧,每部集数在八十集以上,把你加进去,可以拉长到一百集了。”   车子停在连家门口,宁宁深吸一口气,下车进入宅斗现场。   虽然裴玄那番话调侃的意味比较重,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当她走进客厅,里面的说话声立刻停止了,所有人齐刷刷的看着她,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大人也好,小孩也好,都不是看失散已久的亲人的眼神,倒像是看失踪多年的仇人的眼神。   “跟成志长得一点也不像,也敢说是成志的女儿?”   “妖里妖气的。”   “谁准她进来的?快把她赶走!”   群情激昂中,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   “是连老爷子让她来的。”   喧哗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众人转头看去,见一个中年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西装笔挺,不苟言笑,头顶微秃,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黄律师!”   “黄律师,我爸爸怎么样了?”   “我要见我老公!”   一群人立刻朝他涌过去。   “请节哀。”黄律师一脸抱歉的对他们说,“连先生刚刚去世,去世之前立下了一份遗嘱,让我当众宣读。”   一群人立刻忘记了老公爸爸,眼睛直直盯着他手里的文件。   “连先生将他名下的公司股权,房产,珠宝,古董……”黄律师读到这里,所有人屏住呼吸,虽然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希望自己成为遗嘱里唯一的继承人,然而从黄律师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在座的每一位继承人可以从他的存款中分得十万,余款还是捐给希望工程。”   “你说什么??”众人炸锅。   给连老爷子生了两个孩子的情人更是一把抢过遗嘱,咬牙切齿的读了两遍,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哭道:“我给老头子生过儿,我给老头子生过女,十年的青春全给了他,他现在就拿十万打发我,呜呜呜……”   屋子里一片混乱,裴玄叹了口气,转头对宁宁说:“抱歉,没能让你见你爷爷最后一面。”   宁宁眼角微微抽搐。   她真的来晚了,以至于没能赶上见连老爷子最后一面?   连莲的回忆录可不是这么写的。   同一时间,连老爷子的卧室内。   房间里一股药味,床上坐着一个精瘦的老头子,袖管里伸出的手比女孩子的手还要枯瘦细长,像老树伸出来的枝。   除他以外,房里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不,男人。   李老师正挥汗如雨,给他化妆。   如果宁宁在这里,一定会吓一跳,因为李老师的化妆笔扫过老头子的脸,不但没有美化他,反而让他变得越来越像一具尸体。   老头子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哎呀,连老爷子,您别动啊。”李老师急忙说。   “我说小李啊。”连老爷子挑剔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感觉跟我平时没什么两样啊,要不你给我脸上来点尸斑吧。”   李老师喷血:“刚死的人哪来的尸斑。”   “电视里就有。”连老爷子说。   “什么电视?”李老师问。   “《僵尸老爷》。”连老爷子怀疑的看着他,“你给里面的老爷化妆就化的很好,一看就是个死人,而且还死得特别凄厉,怎么给我化就不行了?”   李老师继续喷血:“他是僵尸啊!!正常人怎么可能刚刚死,就青面獠牙,嘴喷瘴气,一脸尸斑??”   李老师是一个化妆师,大多数时候服务于各大剧组,最擅长给美人上妆,但其他类型的妆容他也会化,包括僵尸妆。人才难得,连老爷子托朋友找到他,大把撒钱,让他提供上门服务。   他让李老师把他化妆成一个刚死的人。   “不管,你给我整凄厉点。”连老爷子还是不满意,丢下手里的镜子说,“我现在这样子跟寿终正寝似的,完全吓不住人。”   李老师觉得自己完全不懂有钱人的思维了,在连老爷子的强烈要求下,他不得不改了改他现在的妆容,让他看起来像个病死鬼,手上扑粉,嘴里说道:“您这又是何苦呢?都是您老婆孩子,都是您最亲的人,您干嘛要吓唬他们呢?”   “我就是要看看谁是我最亲的人。”连老爷子喟叹一声,“他们老公爸爸的喊的亲热,是因为我平时给他们零花钱,现在我想看看,我不给他们钱了,他们还会不会关心我,怀念我……真的不用加个尸斑吗?”   “……该加的时候我会加的!”李老师崩溃。   连老爷子又不是死一两个小时,照他策划的这出闹剧,他起码要死上一夜甚至几天,这时候就能如他所愿,尽情的在他脸上身上加尸斑了。   给连老爷子加上最后一笔时,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还有黄律师的阻止声:“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连先生的遗嘱里写了,每个人都可以单独跟他道别……李医生,好了没?”   李老师急忙将手里的化妆盒化妆笔塞进一个医疗箱内,顺便将听诊器挂在耳朵上,最后还挂上一副医用口罩,对门口喊:“好了。”   门打开了,黄律师对他点点头,李老师提起医疗箱走了出去。原先客厅内那老婆孩子一大群,如今却没剩下几个。   “我宣读完遗嘱之后,有几个人直接回去了。”黄律师对李老师说,看似在为李老师解惑,其实背后房门开着,在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给连老爷子听,“这几个人分别是……”   “连成仁,连成礼,连美丽,连美心……”宁宁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名字。   “连成仁,连成礼,连美丽,连美心。”黄律师说。   果然没错。   宁宁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这群人。   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她一度怀疑连莲的回忆录是假的,里面记载的事情没一样是真的。奇怪的是自打裴玄出现,回忆录里的事情就一一变成现实,为什么?   恍然之间,她想明白了。   “之前连莲跟我说,有关裴玄的事,有关回连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记忆模糊,所以写的时候参考了身边的人,尤其是仆人的回忆。”宁宁心想,“也就是说,回忆录里其他部分,她是可以造假的,唯独这段时间的事情造不了假——因为这段时间的回忆是别的人回忆。”   被连莲视为仆人的是谁?估计在她看来,在这个宅子里提供服务的人全部都是仆人,宁宁先看黄律师,又看他身旁的女医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女医生看起来有点熟……   “以上四人。”宣读完这四个人的名字,或者说判决了这四个人在连老爷子心中的死刑后,黄律师看着剩下的人,问,“你们谁先进去?”   宁宁的目光迅速看向连老爷子的情人,果然,她沉声道:“我先吧。”   她进门以后,迅速反手关上房门,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加上她说话的声音很低,所以外面的人压根听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老头子,我跟了你十年。”她在床边轻轻叹气,“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心里还是很难受。”   连老爷子躺在床上,心中一片温暖:不愧是从学生时代就跟了他的人,没被社会污染过的女学生就是这么的淳朴专一啊……   “……王八蛋才给我十万!有你这么抠门的人吗?”情人冷笑道,“还好我早有准备,上次你带我去你朋友的度假村时,我已经跟他搭上线了,对了两个孩子是跟他生的,你该不会以为你一把年纪了还能让人下蛋吧?”   连老爷子心中一片冰冷,他老来得子,曾经是那么宠爱情人给他生的一儿一女,不等他缓过来,情人出去,换了他大儿子进来。   “爸爸,我恨你。”他冷冷道,“妈妈卖了家里的房子跟地,给你当创业基金,你发达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老婆,然后跟头种马一样不停的生孩子,你知道吗,我早就想好了……”   ……等等,死人的手怎么会是温的?   刚刚一不小心碰到连老爷子手的大儿子沉默了,为了防止是自己的错觉,他慢慢握住连老爷子的手,几秒钟后,挤出两滴泪水来,沉痛道:“……我想好了一百种报复你的方法,可我一样都用不出来,谁叫你是我最爱的爸爸呢,爸!!!”   他嚎啕了足足五分钟,甚至一度哭晕过去,使得门口的李老师不得不进来抢救,等他情难自禁,哭着离开后,二儿子走进来,门还没关上就开始指着床上的老头子破口大骂:“格老子的二十万还不够我一年花,有钱不给自己儿子给外人,你秀逗啊……”   一个又一个人进来,一个又一个人出去。   连莲的回忆录上用一个词来形容整件事——筛选。   这考验的压根就不是亲情,而是眼力智力临场应变能力,只有最胆大心细的人才能留到最后!其余的统统都会在这场“葬礼”过后失去继承权!   身边的人忽然用胳膊撞了撞她。   宁宁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最后一个连家人从门内走出来,黄律师扫视了一下人群,然后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到你了。”他说,“进去吧。” 第85章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房门在宁宁身后关闭。   她站在房门口,看着对面的那张床,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个老人,他双目紧闭,睡在一个大枕头上,被子盖到腰际,十指交叉放在腹部,睡姿非常伟人,可以直接搬运到棺材里下葬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当成一场试镜。   床上躺着的是面试官。   面试的主题是《亲情》。   她,还有连家的所有人都是演员。   可以预见的是,其中其中大部分人都没通过试镜,但也有少部分人靠着眼力,智力,或者运气通过了试镜。   宁宁是最后一个,也是处境最不妙的一个。   其他人可以捶胸顿足,可以嚎啕大哭,可以呼天抢地,甚至可以哭晕在厕所里,但她不可以。作为一个从来没跟老爷子见过面,第一次见面就是参加他葬礼的人,宁宁不能表现得太过火,那样太假了,也许外人会违心的说她孝顺,但是面试官心里肯定给她差评。   该怎样用不温不火的方法,演绎这个主题呢?   宁宁一步一步走到床边,低头打量床上的老人,忽然道:“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环顾四周,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不是正着坐,而是反着坐的。   椅子背面向老人,她跨坐在椅子里,双臂交错,往椅背上一搭,一点儿也不淑女一点儿也不优雅,像个因为没人看管,就肆意妄为的野孩子。   “我还以为有钱人都长得胖乎乎的呢。”宁宁对床上的老人说,“你怎么比我还瘦?”   老夫也曾心宽体胖,但医嘱说要吃素,活生生饿瘦了。连老爷子在心里回答,然后竖起耳朵继续听她说话。   可是声音却消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就在连老爷子以为她已经悄悄离开了的时候,一阵纸张的悉索声传来。   “之前写的小抄浪费了。”他听见宁宁慢吞吞的说,“适合跟爷爷讨论的话题一:僵尸片。对《僵尸老爷》必须大力推崇,因为爷爷第一喜欢僵尸片,第二喜欢老爷片,两者结合必定让他龙心大悦,但对《僵尸后宫》必须大力批判,因为爷爷讨厌一切形式的卖肉片……”   是谁!连老爷子心中大怒,是哪个内鬼泄露了老夫的情报……   “这些都用不到了。”宁宁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白纸揉成团,当然不可能有小抄,裴玄也从来没告诉过她这些事,但未来是网络时代,很多秘密不再是秘密,包括连老爷子是个资深僵尸迷的事……   虽然听她念小抄很难受,但她不念了,连老爷子更难受。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连敷衍都不敷衍了?   “……老实说,我松了口气。”宁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我哪有那么多话跟你说,你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   听了这话,连老爷子心中一冷。   这个家里的陌生人哪只她一个,更多的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家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你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宁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迷茫,“我以为有钱人都过得很幸福,可你一点也不幸福,为什么他们那么恨你?”   “忘了你不能回答我。”   “……再见,爷爷……”   她走到门口,忽然转头说:“别太难过。”   关门声响起,连老爷子在床上睁开眼睛,望着头上的天花板,久久不发一语。   直当李老师开门进来,他才慢慢转头看着她,一脸茫然的问:“他们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恨你。”李老师抬手点了下自己的鼻尖,“我只想告诉你,你这个地方出油了。”   连老爷子:“!!!”   半个小时后,楼下大厅。   原本站得满当当,连个坐人的地方都没有的大厅,现在显得有点空落落,因为不少人在得知自己只有十万块遗嘱可分时,就怒不可遏的摔门离开了,甚至没去楼上见连老爷子最后一面。   还有几个人正在跟黄律师争论,希望自己能够多得一份遗产。   这个时候,李老师下来了。   她告诉大家一个不知道是喜讯还是噩耗的消息。   “恭喜大家。”李老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经过我们的奋力的抢救,连老爷子又活过来了。”   众人:“……”   大儿子:“爸爸!!!”   大儿子一马当先冲上楼,剩下的人也不甘示弱,一个个往楼上冲。   刚刚还无人问津的连老爷子,如今重新成了一个香馍馍,他只有两只手,大儿子抢走了一只,剩下的被无数人争抢,一边抢还一边怒吼:“走开,这是我爸爸!”“也是我爸爸!”“不孝子,你眼里只有爸爸,没有我这个妈吗?”   这真是一场闹剧。   连老爷子脸色灰败,似乎被他们丑陋的模样给气坏,剧烈的咳嗽起来,又是一堆手要给他捶背,他冷冷道:“够了!”   失望的目光从眼前这群人脸上扫过,连老爷子缓缓道:“我没死,你们刚刚那些话,我全听见了,咳咳咳……”   虽然没死,但看他咳嗽的样子,似乎就快要被眼前的这群人给气死了。   “黄律师!”连老爷子苟延残喘般的喊道,“快,你快进来,我,我要重新立一份遗嘱!”   黄律师急忙走进来,然后点点头让李老师留下,又对剩下的人说:“能请你们离开一下吗?”   “凭什么让我走!”大儿子死死抱住连老爷子的手,仿佛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而是一只金手指一样。   “出去。”连老爷子命令道。   “爸……”大儿子无奈,只得起身离开。   等这群人都走了之后,黄律师反锁房门,回头一看,只见刚刚还一副垂危模样的连老爷子猛得从床上坐起来,郁闷的拍着自己的脸:“这张老脸,这张老脸,怎么就这么会出油呢?”   黄律师嘴角抽搐:“连先生……”   “恐怕我们得重来一次。”连老爷子缓缓转过头来,面色严肃,“我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是很聪明的,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发现了我的破绽,肯定会将计就计……”   同一时间,楼下酒窖内。   “我看见爷爷鼻子上出油了。”一个少年摇醒手里的葡萄酒,然后将鲜红的液体倒进面前的杯子里,“于是我将计就计,抱着他大哭一场。”   “不愧是我儿子。”大儿子连成信欣慰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伸手拿起盛满红酒的酒杯,但没有喝,而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但现在还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候,我们保持了一定优势,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个优势一直保持下去,因为看穿这点的肯定不只我们两个……”   另一边,连老爷子房内。   “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黄律师问,“怎样重来一次?”   “意思就是说,我还得再死一次。”连老爷子冷笑道,“这次我是被他们给活活气死的,等我气死以后,你再公布我新写的遗嘱。”   “我恐怕他们不会再相信……”黄律师实话实说。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信!”连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这个世界上没有花钱办不成的事情,我负责给钱,你负责给我想办法,哪怕是借也要给我借具尸体来!”   然后转头对李老师说:“你要把尸体化妆成我。”   李老师吐血:“我只是个化妆师,不是易容师。”   同一时间,楼下花园中。   三女儿连媛媛避开其他人,正在偷偷打电话。   “我不知道老头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只知道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没有花钱办不成的事情。”她恶狠狠的说,“我负责给钱,你负责给我组个智囊团,一有情况我就通知你,然后你立刻让智囊团给我出主意。”   大哥大对面的人报出了一个价位。   “为什么这么贵!”连媛媛怒道。   “因为你的弟弟刚刚给我打了一样的电话,提出了同样一个要求……”对方回道。   “拒绝他!我给你双倍价!!”连媛媛道。   类似的情况在这个房子的各个角落发生,过了第一轮试镜的“演员们”正在为第二轮试镜积极的做准备。而唯一的“面试官”同样在积极的为了为难他们做准备。   与他们相比,宁宁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她安静的坐在沙发里,眼睛看着窗外,似乎在走神。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裴玄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她转头,看见他笑吟吟的站在她身边,手里两杯咖啡,其中一杯递过来。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宁宁似笑非笑。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回忆录里所写的顺序发生。   她知道连老爷子正在拟定第二份遗嘱,她知道连成信父子正在地窖里喝红酒,她知道连媛媛还有她弟弟正在打电话组智囊团,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但裴玄似乎误会了她话里的内容。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喝了一口咖啡,忽然弯下腰,凑到宁宁耳边问,“你想不想真的成为连莲?”   宁宁眉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阁楼里的人你已经见过了,她不会再醒了。”裴玄的声音里充满诱惑,“就算你拿走她的什么东西,她也毫无办法。”   宁宁定定看着他。   ……她知道很多事情,唯独不知道一件事。   木耳,她穿越的这个女孩子,到底有没有答应他这件事。未来的连莲,究竟是阁楼里的那个植物人连莲,还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木耳? 第86章 诱惑   不管未来如何,但至少现在,她演的是木耳,一个没经过世面的,胆小怕事的,为了钱不得不替人卖命,但却良知尚存的小姑娘。   “……我干不了。”宁宁有些烦躁的揉了一下头发,“我害怕……”   “怕什么?”裴玄笑道,“富贵险中求,如果正常工作的话,你要洗十年的盘子才买得起你脚上穿的这双皮鞋,要从民国工作到现在,才买得起眼前这栋房子……”   他转过头,声音充满诱惑:“但现在,只要你点点头,这一切就是你的了。”   “……不见得吧?”宁宁扫了眼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分散各处的连家人也目光警惕的看着她,她压低声音说,“看见没?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分下来,轮到我最多分个厕所。”   裴玄不屑的嗤笑:“能当你对手的,最多不超过五个人……你以为今天晚上连老爷子为什么要他们来?”   宁宁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连老爷子是假死的。”裴玄道,“甚至连那份遗嘱都是假的,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测试他的妻子儿女,看看他们是爱他,还是爱他的钱。结果你看到了,大部分人都没通过测试。”   宁宁忍不住瞪大眼睛,指着他道:“你……你……”   “不错,就是我。”裴玄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得意,“给连老爷子出这个主意的人就是我。”   ……这样的馊主意你也出得出来,莫非你的本质是个贱人?   裴玄当然是个贱人。   他先结识了连家的二子,两个人一度关系很不错,否则的话这位花花公子也不会同意认回自己在外面的私生女连莲——要知道他可不止一个私生女,但认回家的这还是头一个。在此期间,裴玄又通过他认识了连老爷子,并且花费了一段时间,跟连老爷子成了忘年交,某天连老爷子感叹,自己活着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说自己好话,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他们会说什么话。   “您要是真想知道。”裴玄顺势提出,“我倒是有个办法。”   这才有了今天这场大戏。   而且还没演完,连老爷子筹划着要演《葬礼》第二季,中间给各位主演,还有各位落选的演员一点休息时间,让他们各自回家。   而在回去路上,一个男人拦在了裴玄的车前,一个急刹车之后,苍白的车灯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他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五官跟连莲非常相似,是个典型的美男子,如今俊美的面孔被愤怒给扭曲,他双拳往车上一捶,怒道:“裴玄,贱人,你给我下来!”   “怎么了,二少。”裴玄拉下车窗。   “你还问我怎么了?”对方快步绕到车窗前,伸手进来拽着他的领口,“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老爷子是不是假死?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是不是在拿这事测试我们?”   “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裴玄无辜的看着他。   二子浑身一抖,脸上渐渐浮现惶恐:“那,那我怎么办?”   他完蛋了。   宁宁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其他人都还好,有什么话至少是关起门来说的,只有这位仁兄,他是开着门骂的……   “这事你做得……哎。”连裴玄都对他无语,“就算要骂,你至少关起门来骂啊……覆水难收,除非你能证明自己当时被人下降头了,否则老爷子恨你一辈子。”   “这个时候你还说风凉话!”二子大怒,他将手伸进车窗里,似乎想打开车门,将裴玄从里面拖出来暴打一顿,两眼通红道,气喘吁吁道,“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还有你!”   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向宁宁,他冷笑道:“我这个当爹的完蛋了,你这个便宜女儿也要跟着完蛋。”   裴玄忽然将车门重重一开,车门撞在二子身上,撞得他大叫一声,踉跄两步坐倒在雪地上。   “你完了,她还没完。”裴玄重新拉上车门,对丧家犬一样的二子笑道,“咱们两个可以打个赌,老爷子写的第二份遗嘱里,估计没有你的名字,但肯定有她的名字。”   “放你娘的狗屁!”二子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却被喷了一脸的尾气,他愤怒的追了几步,终究两条腿的跑不过四个轮子的,只能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无力的朝越来越远的车子丢去。   车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她才转过头来,眼神复杂的问裴玄:“他是你朋友?”   “狐朋狗友。”   宁宁沉默片刻,又问:“他是连莲的爸爸?”   “恩。”   “……你其实可以告诉他的。”宁宁看着裴玄的侧脸,“提前告诉他这是一场测试,那他至少不会开着门骂人。”   “他是个白痴,我从来不跟白痴合作。”裴玄说,“因为白痴不受控制——不受别人控制,也不受自己控制,我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也许是开着门骂人,也许是关上门给老头子做人工呼吸。”   宁宁眨了眨眼睛:“你也没提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在你眼里,也是一个白痴?”   “……现在不是了。”裴玄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能骗过老爷子,以后搞不好也能骗过我,你是个聪明人,我愿意跟你合作。”   宁宁沉默了下来。   在打发他们走之前,连老爷子又招呼他们上去了一次,这一次他没有招呼所有人,他只招呼了一部分人——又被裴玄说中了,包括她在内,刚好五个,不用说也知道,这五个人就是这场试镜的胜利者,以及《葬礼》第二季的主演。   宁宁问:“你想要什么?”   连莲的回忆录里,缺失的最重要的一块就是裴玄,明明他在整件事里起了这么大作用,甚至可以说完全是他主导了整件事,可不知道为何,他的存在被有意无意的弱化甚至抹去了,为什么?   宁宁绝不相信裴玄是无偿做好事,他做的事情全都有目的,利用自己的朋友认识连老爷子,利用连老爷子搞出这么一场测试,接下来呢?他要利用她做什么?   “……不急。”裴玄一边开车,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首先我要给你一个新名字,新身份,然后我们再来谈接下来的事。”   半小时后,出租屋内。   房门悄悄打开,已经换回平常打扮的宁宁轻手轻脚走进来,刚刚弯下腰脱鞋子,灯光就在她头顶亮起。   木瓜站在墙边,手还按在灯具开关上,居高临下看她:“怎么这么晚回来?” 第87章 苏醒的真相   “……加班。”宁宁从包里拿出一叠钱,递向他,“有加班费的。”   木瓜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眼神冷淡的看着她手里的钱,忽然转身朝房间里走去,脚步那么沉,那么重,那么快,像击打在鼓面上的鼓点,一声急过一声。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宁宁蹬掉脚上的鞋子,跟了过去。   她站在房门口,看见里面的木瓜转过身来,倒提着手里的书包,里面的小钞,纸币硬币犹如瓶中流水一般,倾泻而下,一下子铺了满地。   “够了吗?”他昂起下巴看着她。   被他用这样冷淡的目光看着,宁宁忽然感觉到愤怒。   “够什么?”她冷笑一声,走过去,伸脚在地上一拨,拨出一部分钱,“这是你的学费。”   又拨出一部分:“这是你吃饭的钱。”   “这是你租房子要花的钱。”   “这是你买衣服鞋子的钱。”   ……   拨完最后一笔钱,宁宁用脚在空空如也的地面上拍了拍,抱着胳膊冷笑道:“这笔钱还不够养活你自己,够什么?够养活妈还是养活我?”   木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那你也不能这样。”他支支吾吾的挤出一句,“你原来那份工作早就辞了,这些钱根本不是你洗盘子赚来的……”   宁宁死死握住手里的钞票,怒极反笑道:“你觉得我的钱是怎么赚来的?你以为……我在外面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将手里的钱甩他脸上,但是握着太久,反而用尽了力气,于是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几张钱在她面前飘落,她抬手捂住脸:“你以为我喜欢给人做牛做马吗?天气那么冷,我一点也不想洗碗,一点也不想低声下气的说欢迎光临,一点也不想半夜十二点都回不了家,在外面赚加班费……”   在电影里,手上的冻疮只是化妆效果,但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痛。   “……我是个女孩子啊。”她捂在脸上的,冻疮未褪的手在微微发抖,“我现在就这么糟蹋自己,到老怎么办?没文化,老了,不漂亮了,连力气活都干不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这些我都没想过。”   她忽然放下手,看着木瓜,眼睛里晃动着泪光:“我全想着你。”   木瓜像是被她揍了一拳一样,难堪的立在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向前走了一步,两只手微微抬了抬,看起来想要拥抱她,可却被宁宁伸手推了回去。   “姐……”木瓜受伤的看着她。   “……别碰我。”宁宁低头说。   在说出刚刚那些话之后,宁宁忽然发现,作为姐姐,作为木耳,她爱着他也恨着他。他比她小,比她弱,他需要她,所以在家里出了事以后,身为姐姐的她理所应当的肩负起所有重担,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辛苦赚钱供他读书,还要忍受他的不理解和臭脾气。   他拖累她,束缚她,困住了她,宁宁忽然抬头环顾四周,这么小,这么肮脏,这么冷的房间,为了省钱她一直住在这里,关了灯之后甚至能听见老鼠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声音,她一夜一夜在这里苦熬,她明明手里有钱……   宁宁打了个哆嗦,低头看着地上的钱。   “拿去,加班费。太多了?呵呵,不多,等你成了连家的小姐,就轮到你给我发小费了。”   宁宁心中苦笑一声,她知道裴玄为什么会给她发这笔加班费了。   这个男人与欲望为伴,他最擅长的恐怕不是骗人,而是在人的心上撬开一个口子,然后轻轻唱着邪恶的歌,引诱里面的欲望如蛇一样探出头来。   毕竟人心有两面,而他,擅长引导出一个人的黑暗面……   几天后,连家。   家庭跟事业似乎是一对永远的情敌,一方得意,一方失意,宁宁家里一团糟,结果相对的,她在连家的这场大戏里却表现得很好。   “我没你这个女儿。”二少对宁宁冷冷道。   “我没你这个儿子。”一个更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二少一回头,对躺在床上的连老爷子喊了:“爸!”   “出去。”连老爷子简短有力的说。   二少原本还想耍赖不走,但被连老爷子的保镖给架走了,等他走后,连老爷子抬手将宁宁招呼到面前,和颜悦色的看着她:“孩子,跟我说说你的事。”   她的人设早就已经写好了,宁宁坐在他面前,距离不远,但也不近,偶尔看他一眼,但更多时候都在玩自己的衣角:“我?我跟我妈生活在一起,不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亲妈,因为她一点也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弟弟。”   “重男轻女,很多人都是这样的。”连老爷子又问,“你读过书吗?”   “读过,不过现在没读了。”宁宁面无表情的说,“我妈说,女孩子不用读那么多书,反正以后都是要嫁人,然后在家里带孩子的。”   “你恨他们吗?”连老爷子问。   宁宁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像是被人戳中心事,然后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摇头道:“谈不上,毕竟是我亲人。”   “是啊,谈不上。”连老爷子叹了口气,直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怅然若失了许久,才转头对宁宁道,“叫句爷爷。”   宁宁:“爷爷?”   “哎。”连老爷子拍拍她的手,笑着说,“爷爷送你去读书,你喜欢什么就送你学什么,毕业了也不用你嫁人,这世上还有个词叫入赘……”   “停停停!”宁宁连忙叫停,然后有些兴奋,更多的是坐立不安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爷爷,你对家里的每个人……都这么好?”   连老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影,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淡:“当然,我对每个人都一样好,都一样好……”   人有远近亲疏,哪怕是只有三四个人的家庭,有时候都无法一碗水端平,而连老爷子?他现在都无法一碗水端平,更别提从前了。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连老爷子就一直有些神不守舍,又跟宁宁聊了几句家常之后,就笑着给一旁的黄律师使了个眼色。黄律师立刻对宁宁说:“连先生有点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让他休息一下。”   宁宁笑着起身:“爷爷再见,好好休息。”   门在身后关闭,她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讨论第二轮试镜的事情,连老爷子累了?不,他一点也不累,在找出他心目中最亲的亲人之前,他会一直折腾下去,就像楼下这群人。   宁宁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她看着楼下的人,楼下的人也看着她,不是看亲人的眼神,是看竞争对手的眼神。   连老爷子渴望亲情,却把亲情变成了一场竞争,既然是竞争,就一定是血腥的,残酷的,注定分个高下的,想从里面寻找感情这种东西,注定一无所获。   “怎么样?”裴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宁宁转头看着他,心想:就是这个人,引出了连老爷子的黑暗面,让他渴望亲情,却又不相信亲情。   “老爷子说要送我去上学。”宁宁说。   裴玄噢了一声,似笑非笑:“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讨中老年人欢心的。”   “只是讨老年人欢心。”宁宁更正他的语句。   “也挺能讨我欢心的。”裴玄将烟放嘴里,“我是个中年人。”   宁宁嘴角抽搐,有点想吐。   看着这个人实在是太伤害她的视力了,宁宁急忙将目光投向了客厅里的那群人,他们或三五成群,或自带一个庞大智囊团,她忽然咦了一声:“怎么少了一个人?”   宁宁明知故问,根据连莲的回忆录记载,今天虽然一共邀请了五个人,但是到场的却只有四个,大儿子父子,三女,以及宁宁。四子不会来,因为他路上出了一点意外……   “谁知道呢。”裴玄在她身旁轻描淡写的说,“也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进来一个人,心急火燎的朝众人喊道:“不好了,四少出事了!”   宁宁猛然将目光投向裴玄。   她是看过回忆录,才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他呢?他是怎么知道的?   与此同时,裴玄家中。   木瓜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终于烦躁的将书一合,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纳闷道:“人都去哪了?”   裴玄家里有很多人,这些人名义上是他的厨师,园丁,男佣,可是木瓜觉得他们的职业恐怕并非如此,因为没有蛋炒饭都炒不好的厨师,没有玫瑰跟月季都分不清的园丁,也没有茶都沏不好的男佣。   今天这些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他,还有一个胖胖的女佣。   女佣让他呆在楼下,而她自己守着楼上。楼上有什么?从没上过楼的木瓜不知道。   忽然咚的一声,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木瓜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正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看看的时候,纷乱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手里还拿着一把带血的锤子,看见木瓜,她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双手举着锤子对准他,上面的血滴下来,她发着抖说:“放我走!”   木瓜惊讶的看着她的脸,忽然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朝她走近一步:“姐,你怎么了?你怎么这幅样子?”   穿着白色睡裙,有着跟宁宁一模一样面孔的少女被他吓得倒退一步。   木瓜忽然止住脚步,狐疑的打量她半晌,然后慢慢倒退慢慢说:“不对,你不是我姐。”   他退到了客厅的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只果盆,他反手抽出插在苹果上的那把水果刀……顺便把扎上面的苹果丢掉,刀尖对准对方。   白裙少女吞了吞口水,虽然两个人手里都有武器,可木瓜是个男孩子,而她是个女孩子,而且他身强力壮,她身体虚弱,她不可以跟他动手。   “李嫂怎么样了?”木瓜看见了她锤子上的血,冷冷问,“你把她打死了?”   李嫂就是那个胖胖的女佣。白裙少女楞了一下,急忙摇头道:“我没打死她,我打晕了她,我也是逼不得已……等等,姐姐?你是不是有个姐姐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你是她弟弟?”   木瓜眉头一跳:“是又怎样?”   白裙少女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笑让木瓜有点烦躁,他又朝她走近了一步,冷冷问:“你笑什么?”   “我是个演员。”白裙少女收敛起笑容,对他说,“有天裴玄找到我,说我跟一个富家私生女长得很像,那个私生女出意外死了,他给我钱,让我来扮演她。”   听了这话,木瓜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比如裴玄为什么找上姐姐,又为什么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让他一度以为他们两个……   “后来我也不小心出了意外,被车撞了,变成了植物人。”白裙少女说,“他才找上你姐,因为你姐跟我长得一样。哈,我猜他肯定也对她这么说过,‘富贵险中求,如果正常工作的话,你要洗十年的盘子才买得起你脚上穿的这双皮鞋’,‘你要从民国工作到现在,才买得起这栋房子’‘现在只要你点点头,这一切就是你的了’……”   “我不明白。”木瓜皱起眉来,“既然有这么多好处,你干嘛要跑?”   白裙少女沉默片刻,说:“因为他是骗我的。”   木瓜:“……什么意思?”   “……我是一个月之前醒过来的。”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白裙少女哆嗦着嘴唇说,“那时候在裴玄眼里,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有很多话他不会对活人说,但会对死人说……”   这事关系到自己的亲姐,木瓜忙催促道:“他说什么了?”   “我听到的太多了,多到我根本不敢睁开眼,只能继续扮个植物人。”白裙少女缓缓道,“尤其是我听见他说,他找我来,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当一个活着的连家小姐,而是要让我当一个死的连家小姐……”   木瓜的脑袋嗡了一下,他摇摇头:“怎么会……”   “你还没明白吗?”白裙少女朝他尖叫起来,发泄着自己心中的恐惧跟愤怒,“他找人培训我们,只教我们怎么在镜头前显得漂亮,就是为了让我们死在连家,然后让记者拍一个好看的照片登在报纸上,题目是——”   当她将这个题目说出来的时候,木瓜再没在房间里停留,快步冲出别墅大门。   连家,客厅内。   “什么?被抓进派出所了?”   “被人举报?撞死过人?是不是真的啊?”   “等等,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件事,不过不是被压下去了吗?谁捅出去的?”   一群人议论纷纷,但议论归议论,没人肯出面去保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宁宁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皱起眉头。   猫腻……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关键时候出事,怎么看都像有人搞事。   “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裴玄在身旁轻轻对她笑,“竞争对手少了一个,你说对不对?” 第88章 来找我   裴玄话音刚落,他的大哥大就响了。   “喂。”裴玄接了电话。   “放我姐回来。”木瓜的声音冷冷传来,“否则我就带那个阁楼上的女人过去。”   裴玄一楞,然后面不改色的说:“不好意思,我不姓张,你打错电话了。”   他挂断电话,但很快电话又重新响起。   “大忙人啊你。”宁宁瞥了他一眼。   “抱歉,我去处理一下。”裴玄对她无奈笑笑,然后径自走进洗手间,进去的时候电话正好停了,他左右四顾片刻,见附近没有别人,立刻给某个人拨了个电话过去。   派出所。   平头男正在录口供,举报连家四少几年前撞死人然后逃逸的事情。   忽然大哥大响了,他对警察陪了个笑脸:“抱歉啊,估计是我爹来电话了,我去接一下?”   “快去快回。”警察说。   衣食父母也是父母,平头男——也就是裴玄的小弟之一很快找了个地方接电话:“喂,裴哥,啥事啊?”   “木瓜把连莲带走了。”裴玄开门见山的说。   “什么?”平头男惊的差点跳起来,“那我们要不要报警?”   “……叫几个人,到连家附近的电话亭,或者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走一圈。”裴玄淡淡道,“我估计他已经到了附近,但是进不来,所以才在边上打电话找我麻烦。”   “好,我马上安排人。”平头男道。   挂断电话之后,他急忙给另外几个人打电话,如果木瓜在这里,他一定能一眼认出,他找的那几个人,分别是裴玄的厨师,园丁,还有男佣,他们原本各有各的安排,比如平头男被安排去举报连家四少,而今面对突然情况,其中一个疑惑的问:“找人?现在?那裴哥原来的安排怎么办?”   “听裴哥的,先找到人,其他的待会再说。”平头男恶声恶气的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放下手头的事情,开始在连家附近找人。   另一边,裴玄挂断电话之后,从洗手间里出来,坐回到宁宁身边。   “怎么样?”他轻声问,“我离开这段时间,有发生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吗?”   “老爷子刚刚让人通知我们,让我们中午不要回去了,一家人留下来吃个午饭。”宁宁心不在焉的回答,内心正在回顾这段剧情。   在回忆录上,在剧本里,接下来的这段剧情,叫做《毒药》。   因为是家宴的关系,所以连老爷子不许外人参加,智囊团也好闺蜜团也好,全都被他赶跑了。   家宴上只有他,还有四个继承人。   甚至连佣人都临时放假了,只留下一个用了很多年,反应有点迟钝的老厨子。   期间四个继承人分别被他指使去厨房拿东西,然后分别目睹了老厨子“下毒”的一幕,根据来厨房的继承人性格的不同,老厨子“下毒”的原因跟对象也不同,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纠正他的这个错误,厨房里一次,餐桌上一次。   连老爷子在考验亲情方面走火入魔了。   这一次他想知道,为了遗产,他们会不会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继承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兄弟姐妹,侄女,甚至父亲吃下毒药。   前方一阵骚动。三女的尖叫声传来:“这些都是我朋友,你怎么能赶他们走?”   “连先生说了,这是一场家宴,外人不能参加。”黄律师公事公办的语气,“要么你留下,要么你和他们一块走。”   开始了,宁宁心想。   与此同时,身旁的大哥大又响了。   她转头看着对方,裴玄起身道:“抱歉,我再接个电话。”   洗手间内。   “裴哥,附近所有的电话亭还有小卖部,凡是有公共电话的地方,我们的人都跑遍了,还是没找到人。”平头男问,“现在怎么办?是让他们继续找,还是……”   裴玄啧了一声:“算了,让他们别找了,先按计划行事……等等,有人来了。”   他刚刚挂断电话,身后就进来一个人,见他转身,一下子扑在他身上,迫使他后退两步,背撞在墙壁上。   “你疯了?”裴玄压低声音道。   “你得帮我,你说了你会帮我的!”三女连媛媛双手环着他的腰,又急又气道。   裴玄急忙走过去将门反锁,然后低下头,对仍抱着他不放的连媛媛道:“我当然会帮你,但我们能换个地方聊天吗?我们两个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人撞见了,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咱们两个早就不清不楚了,还怕人说。”连媛媛嗔怪一句,“赶紧帮我摆平另外几个人,把老头子的财产弄到手,然后我就跟你扯结婚证,东西咱们两个平分。”   这个贪得无厌,爱慕虚荣的女人真的会跟他平分?裴玄笑了,他知道她在撒谎,不过没关系,他有办法逼她信守承诺。   但眼下还是柔情蜜意的安慰道:“别担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一切都是你的……好了,拿出来吧。”   他朝连媛媛伸出手。   连媛媛犹豫一下,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眼药水瓶子来,却始终捏在手里不放,不肯交给他。   “没别的办法了?”连媛媛支支吾吾的,“我大哥那个人很警觉的,从来不乱吃东西,而且他朋友多,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些人一定会跳出来……”   “谁说我要毒死他了?”裴玄笑道。   连媛媛愣了愣:“那你……”   “连莲。”裴玄吐出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她?”连媛媛掩住唇,惊讶过后,一脸懊恼,“毒死她有什么用?一个私生女,又没在老头子身边呆过,老头子再喜欢她能喜欢到哪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一个活着没人疼,死了没人理的东西……”   “所以她最适合死了。”裴玄冷冷道,“等她死了,自然会有人,有报纸跳出来暗示她有可能是被另外的继承人毒死的,按理来说这个人肯定要被剥夺继承权。这个人是谁呢?有人会说是你大哥,你大哥肯定会反驳,甚至会想要寻找真相,可那个时候人已经烧成灰了,所有证据也都烧成灰了,他什么都找不到。”   连媛媛听得心醉神迷,原先的犹豫去了一大半,只剩下最后一丝还在风中摇曳:“事情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那就是我跟你大哥的事情了,你不用管。”裴玄淡淡一笑,竟带着一种犯罪者的自豪感,自信满满,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   这个笑容持续了三秒钟。   三秒钟后,大哥大又响了。   略略皱了皱眉,裴玄对连媛媛说:“我接电话,你出去吧……别笑,摆一副生气的样子,对,这样挺好,让外面的人以为你勾引我没成功。”   送走连媛媛之后,裴玄接了电话。   “你找到我了吗?”木瓜问。   裴玄眯起眼睛:“你想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木瓜说,“连莲,我是说真正的连莲已经醒了,她早就醒了,你跟她讲的那些话她全听见,也全记住了,她现在就在我身边,我随时可以带她去警察局报警。”   裴玄在原地沉默了好几秒钟,才龇牙一笑,仿佛一头撕下伪装的魔鬼,狰狞的笑容倒映在对面挂着的镜子上:“不,她不在。如果她真的在你身边,你早就去警察局报警了,根本不会浪费时间给我打电话。”   木瓜:“……”   “小男孩,让我来猜猜看,猜猜看你刚刚的话里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这头魔鬼慢条斯理的说,“她醒了,她当然醒了,我一直在想她能装植物人装到什么时候,为此我一有空就过去跟她聊天,告诉她,我原本要对她做的那些事,比如杀了她,比如烧了她。”   木瓜:“……”   “她是不是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你了?告诉你,我要杀了你姐,烧了你姐。”裴玄说,“你这么冲动,当然立刻就跑出来找我了,可你不知道我在哪,于是你回去找连莲,想问她连家在什么地方,可惜你已经找不到她了,她已经跑了。”   木瓜:“……”   “现在你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停打电话骚扰我。”裴玄笑了起来,“可这有什么用?”   “……你觉得我知道多少?”沉默片刻,木瓜忽然问,“你猜她告诉了我多少?”   裴玄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有关连家的事,她什么都告诉我了。”木瓜深呼吸两下,“所以她跑了没关系,我不会跑。我要是找不到你,我就去找警察,找报社,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连家的私生女是假的,她的本名叫木耳,家里开小饭店的,今年十六岁,小学在……”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裴玄打断他。   “等我姐死了以后,他们会信的!”木瓜的声音忽然高了一调,“尤其是被你栽赃陷害的人,肯定会来找我的!我就是证人,我就是证据!”   “你也说了。”裴玄的声音非常冷静,一字一句道,“等你姐死了以后。”   对面的声音沉默下来。   证人有什么用,证据有什么用,真相有什么用,换得回一个活生生的姐姐吗?   一个电话亭内,木瓜喘着粗气,明明是大冬天却出了一头汗,令路人侧目。   “你家对面,我家对面,还有警察局门口。”他忽然说,“来这三个地方找我。”   “说清楚,你到底在哪?”裴玄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木瓜冷笑一声,“做什么事都需要人手,犯罪也一样。我不管你想对我姐干什么,停下来,让你的手下来找我!” 第89章 外人   连老爷子站在窗户口,从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门外。   一群人走出大门,天气很冷,他们很快进了车子里,但是车子没有开走,仍然停留在门口的雪地上,车顶上早已覆了雪,像一座座白色的碉堡,或深或浅的埋伏在雪地中。   “看看。”连老爷子坐在轮椅上,透过明亮的窗户看着他们,笑着说,“他们像不像高考时的学生家长,在大门口等孩子成绩出来?”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众人笑道:“好了,外人都走了,我们开饭吧。”   家宴开始了。   长长一条餐桌前只坐了寥寥几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宁宁先开口:“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厨房做吧。”   “不用那么麻烦。”连老爷子看向大门口,“看,来了。”   一个年迈的厨子从门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海鲜汤,他的脚似乎有点坡,走路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等走到桌子旁时,手里只剩下半盆汤了,另一半全洒路上了。   在经过连媛媛身边时,他忽然手一抖。   “啊!”连媛媛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但还是没能避开,被海鲜汤泼中了裙子,她将一只虾从裙子上扯下来,一脸嫌恶的喊,“爸爸,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他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你早点让他退休吧!”   老厨子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别这么说,他只是年纪大了。”连老爷子看向宁宁,“连莲,你去帮帮他。”   “好。”宁宁急忙起身过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餐桌,两人一同朝厨房走去,一路上十分冷清,连老爷子不但把连外人赶跑了,还把在家里工作的女佣帮厨也都临时遣散了,宁宁将这种行为理解为清场。   清场过后,就轮到演员们登台演出了。   厨房内,老厨子猛的将汤盆丢进洗手池里,洗手池里的水飞溅出来,宁宁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   他背对着宁宁,将五只一样的小碗放在桌上,然后舀起一勺满满的海鲜汤,从左到右的,笔直一线的倒进去。   当五只小碗里都盛满海鲜汤,他忽然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来,拇指拨开瓶盖,将里面的粉末状物体倒进其中一碗汤内。   倒完,他猛然回头,对宁宁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宁宁什么都看见了,于是问他:“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老厨子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猜猜我的腿是怎么瘸的。”   宁宁摇了摇头。   “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女孩,被车压坏的。”老厨子说,“现在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嫌恶我,说我帕金森,质问她的父亲为什么还留着我,要他赶我走。”   宁宁楞了一下。   “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家。”老厨子笑了笑,“走之前,我要让她吃一次教训。”   连老爷子的人性测试开始了。   老厨子是在演戏,临时演员的水平。   但即便对方是临时演员,宁宁也尽心尽力的配合他,她站在门口,压根不敢过去,故作轻松的笑道:“你是开玩笑的吧?下毒?就因为这么一两句口角?”   “为了我的腿。”老厨子指了指自己的坡腿,阴冷冷道。   笑容从宁宁脸上一点点褪去,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他:“你跟忘恩负义的人计较什么?这种人就跟屁一样,你早点把她放了,还能身心健康多活几年……”   老厨子楞了一下:“你这娃子说话真不讲究……”   “嘿,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市井里长大的刁民,讲究什么?”宁宁大大咧咧的一摊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之前她还在老厨子面前端着名门淑女的架子,现在已经彻底沦为市井小民了,但这幅模样反而让老厨子感到亲切。   因为老厨子自己也是个下等人,就算是因为豁出一条腿,救下连媛媛的命,然后被连老爷子委任为家里的大厨,也依然没能成为上等人。   即便他穿得昂贵整齐了,字正腔圆已没了家乡的口音了,连媛媛不还是认为他的牺牲是理所当然,甚至觉得他因此找到了一个铁饭碗,算是赚了一笔?地位平等的人之间可不会发生这种事,连媛媛高高在上,把他当下人,才会这么说。   感慨过后,他奇怪的看着宁宁:“你在干什么?”   就在他发楞的时候,宁宁已经越过他走到灶台旁,捡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回来,老厨子在里面看见了盐,辣椒酱,味精……她每个瓶子里舀一勺,倒进一碗海鲜汤里。   “让她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宁宁将搅拌完的汤递给他,“拿去,我保证她会从鼻子里喷出来,怎么样?你不想看到那副画面吗?我觉得我能拿这件事笑话她二十年。”   老厨子盯了她好一会,才问:“她可是你的竞争对手,你为什么要帮她?”   “我没帮她,我只是想笑话她。”宁宁哼了一声,一副不愿意承认的模样,“而且你要是杀了人,谁来做饭?我饿了,很想吃小鸡炖蘑菇,你能做给我吃吗?”   几分钟后,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宴席上。   进门的时候,老厨子给连老爷子递了个眼色,然后不动声色的将那一碗加了料的汤放在连媛媛面前。   ——这一碗的料非常丰富,包含了辣椒酱,味精,盐等等。   不等连媛媛尝试这碗黑暗料理的味道,连老爷子已经开口道:“差点忘了,医生说我最近不能吃海鲜。媛媛,你跟老陈去厨房,给我拿一瓶药酒来。”   “哦。”连媛媛不情不愿的起身。   等她回来时,不但带回来一瓶药酒,还带回来一瓶白酒。看见那瓶白酒,大儿子眼前一亮,主动替她接过,一边开盖一边对连老爷子说:“爸,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早日康复。”   连老爷子将手边的杯子移开,对他笑道:“要想我早点好,就少灌我酒,问问其他人喝不喝吧。”   连媛媛哪里肯喝他那瓶加了料的白酒,立刻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戒酒了,喝汤就好。”   她喝了一口汤,然后汤从鼻孔里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这里面放了什么?”连媛媛涕泪横流道。   众人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大儿子父子几乎是立刻将眼前的海鲜汤推远,连老爷子也叹息一声,看着被她污染的桌布说:“还好菜还没上来,成信,去厨房催一下菜,顺便让老陈过来换个桌布。”   “好。”大儿子放下手里的白酒,对身边的儿子说,“走,咱们一块去。”   宁宁察觉到连老爷子的眉头微微跳了一下,看来他没想到这父子两个会一起行动,但他的眉头很快就抚平了,因为两父子已经端着菜回来了,大的那个端着小鸡炖蘑菇,小的那个捧着一块新桌布。   换完桌布的同时,老厨子也端着菜过来了。   大儿子抢先将小鸡炖蘑菇放在了宁宁面前。   宁宁低头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肴。   出于某种目的,他们吃饭用的是一张长桌。   上面没有转盘,两道菜如果隔得远了,想吃就得站起来夹,这有点不雅观,所以大部分人会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比如加了料的海鲜汤,加了料的白酒,以及加了料的小鸡炖蘑菇。   剧名:《毒药》   演员:宁宁,连老爷子,连家父子,连媛媛。   a。   一群人都看着连老爷子,在连老爷子动了筷子以后,众人才开始吃饭。   宁宁率先夹起一块蘑菇放进嘴里。   在咬着蘑菇的同时,她瞥了眼连家父子。大儿子城府颇深,他将小鸡炖蘑菇放宁宁面前之后,就再也没看她,一直在跟老爷子说笑,但小儿子就没他那样的城府了,他的目光几乎黏在了宁宁身上,似乎在等她出丑。   没等宁宁出丑,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就响起来。   “别喝!!”   大儿子吃了一惊,转头看着连媛媛:“你干什么?”   连媛媛手里还拿着从他那抢来的酒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不能喝,酒里有毒。”   大儿子一楞:“你说什么?”   “对不起,哥哥。”她忽然捂着嘴哭道,“虽然你这个人自以为是,老把我当傻子看,可我这个傻子还是不忍心看你死……谁叫你是我哥哥呢,哥!”   大儿子:“……”   宁宁眼睁睁看着她表演,她的演技那么浮夸,以至于连老爷子都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够了。”   连媛媛:“爸爸……”   连老爷子:“你都已经哭了十五分钟了,还是一滴眼泪都没哭出来,白瞎了你的智囊团给你准备的台词。”   连媛媛:“……”   “爸。”大儿子这个时候已经看出不对头了,他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小的测试而已。”连老爷子毫不在意的笑道,“我让老陈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件下了毒的东西,再让你们亲自送上餐桌,送到自己的某个亲人面前,看你们是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吃下去,还是开口阻止。”   大儿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而连媛媛则喜笑颜开。   “都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尤其是你。”连媛媛瞪了宁宁一眼,“我跟我大哥好歹有点嫌隙,跟你?话都没说过一句吧,为了多分点财产,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我死?”   老厨子凑到连老爷子耳边,对他耳语几句。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出去。”   “听见么没?”连媛媛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宁宁说,“叫你出去!”   “不。”连老爷子看向她,“你出去。”   连媛媛惊愕的看向他:“爸!”   “还有你们。”连老爷子连眼神都吝啬给她,对大儿子说,“也出去。”   大儿子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至于跟连媛媛那样失去风度,他起身离开,顺便还拉走了歇斯底里的连媛媛。   “放开我,放开我!”连媛媛一路挣扎。   “行了,你已经输了。”大儿子说。   “胡说!”连媛媛气愤的看着他,“我怎么会输?只有我,只有我阻止你吃毒药,你们两个可没阻止!”   “你还没明白吗?”大儿子冷冷道,“你觉得这个家里谁是外人?”   不等连媛媛给出答案,他已经自己说出了答案:“是我们。”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紧闭的大门,他们被赶出来了,可老厨子却还在里面。   “这件事厨子都知道,黄律师肯定也知道,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全部都是外人。”大儿子喃喃道,“老头子宁可相信他们,宁可跟他们商量计划来为难我们,到底谁是外人?”   连媛媛闻言一愣,也顺着他的目光,朝大门看去。   那紧闭的大门,就仿佛连老爷子紧闭的心,外人能进去,他们这些“自己人”反而进不去。   “……所以咱们两个都输给了那个私生女。”大儿子咬牙切齿道,“在咱们讨好老头子的时候,她去讨好厨子了。”   “可,可那只是一个厨子……”连媛媛支支吾吾道。   “但老头子信他的话。”大儿子无奈笑道,“比起我们这些亲儿子亲女儿,他宁可相信厨子,律师,家庭医生的话,所以讨好他有什么用?还不如讨好那些‘外人’……没想到居然是那个私生女先发现这点,你没见刚刚厨子跟老头子说完悄悄话,他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连媛媛愣愣半晌,然后面色扭曲道:“不!我还没输!”   她冰冷冷看向眼前的大门,心想:反正她马上就要死了,我还没输! 第90章 舍得   “知道我为什么单独把你留下来吗?”连老爷子和颜悦色的问。   宁宁心里明镜似的,表面上还是一脸疑惑的摇摇头。   “我大儿子明明知道菜里有问题,还把菜放你面前,眼睁睁看你吃下去。”连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的三女儿呢?她明明可以立刻阻止老陈,为什么要等到上了饭桌才阻止?还不是为了表演给我看,可她又演得不行,你也看到了,哭了那么久,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空虚又落寞,朝宁宁伸出两只枯瘦的手道:“来,过来爷爷这。”   宁宁朝他走过去,连老爷子像抱芭比娃娃一样,把她抱在怀里,苍老的手指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道:“还好有你,至少还有一个有良心的……连莲啊,爷爷只有你了。”   说谎,宁宁在心里说。   如果说这个家里有一个人中了毒,那就是老爷子自己。   他中了一个叫“不信任”的毒。   从现在开始直到二十年之后,他沉迷于这种针对自己家人的人性测试,少则数月,长则一年,就要伙同外人出个题目测试一下自家人的品性,然后重新做一份遗嘱。   新的遗嘱覆盖旧的遗嘱,新继承人覆盖旧继承人,他乐此不疲,像个登了台就不肯退场的戏霸,逼着所有人配合他演着这场名叫《毒药》戏……永远永远的演下去。   或许只有死亡才能阻止他了。   “好了,先吃饭吧,就要凉了。”连老爷子擦擦眼角泪水,松开怀抱,“桌上的菜够不够?不够叫你陈叔再去做。”   “够了。”宁宁说。   今天的菜是按照六个人的分量做的,足足有十道菜,大菜小菜都有,甜咸酸辣都有,连老爷子又吃不了多少,吃了两筷子就放下了,一直催促宁宁吃,可她心里有事,哪里有胃口?   还好连老爷子有睡午觉的习惯,大约过了二十几分钟,他开始困了,打了个呵欠,对宁宁说:“你先回去吧,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我让司机过去接你过来住,老住在外面像什么话,自家人还是要跟自家人住一块。”   “明天?”宁宁反而犹豫了,“太急了吧。”   “不急,不急,今天不是还有一天的收拾时间吗?”连老爷子笑呵呵的,话里却透出一股独断专行,恨不得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   宁宁只能暂时答应了,想着回头跟裴玄商量一下该怎么收场。   留下老厨子收拾残羹冷炙,宁宁推着连老爷子的轮椅出去。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人等在外头。   “你怎么还在这?”连老爷子一看见她,就肚子里有火,面色不善的问。   可连媛媛却理都不理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宁宁,充满震惊,充满迷茫,充满巨大的失望。   宁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露出这么怪异的表情,不过宁宁知道,连媛媛不是个好演员,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表现什么,这肯定是她的真实情绪,但为什么?   宁宁将连老爷子送上了楼,下来的时候,看见连媛媛还在楼下等她,手里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剩下半盘小鸡炖蘑菇。   “听老陈说,这里一大半都是你吃的?”连媛媛问。   “是啊。”宁宁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连媛媛也不用筷子,直接翘着小指头,用手捻了一块蘑菇放进自己嘴里。   “都已经冷掉了。”宁宁好心提醒她,“你要是肚子饿了,厨房里有热的。”   “不用了。”连媛媛舔了一下手指,然后狠狠将盘子往地上一仍,盘子碎裂的同时,她转身离去,快步走出大门。   看见她走出来,门口一堆车门打开,里面钻出来许多人,过来询问她状况。这些人里有她自己请来的智囊,也有不怀好意的亲戚朋友,甚至有听到消息过来的记者,她一概不理,伸手将人推开,左右四顾,在人群中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宁宁晚她一步走出来,因为人都围着她,所以宁宁身边空落落的,一辆黑色的车子宛若幽灵一般,无声无息的来到她身旁。   “上车。”裴玄摇下车窗。   宁宁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不远处,连媛媛已经发现了这辆车子,她奋力想要挤出人群,人群却阻住了她的去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子离开,忍不住大喊一声:“裴玄!”   车门阻挡了外头的风雪,也阻挡了她的声音。   两个人坐在车内,宁宁正要将有关连媛媛的怪事说给他听,他的大哥大忽然响了。   “喂。”裴玄拿起大哥大听了一会,忽然将大哥大递给她,“找你的。”   找我的?宁宁一脸疑惑的接了电话。   木瓜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姐?”   “……”宁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他话,要知道她现在的身份是连莲,不是木耳。   “喂喂,喂喂?”木瓜喊了几声,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假扮连家小姐的事情我早知道了,你说话啊。”   “你已经知道了啊。”宁宁长出一口气,又觉得不对劲,他早知道了?这个早是多早?   可不等她问出这个问题来,木瓜就已经开口道:“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这么巧。”宁宁说,“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木瓜:“那你先说。”   “……我刚刚从连家出来。”宁宁斟酌着言辞,“连老爷子让我收拾收拾东西,搬到他家里去住。”   木瓜沉默片刻,问:“他对你好吗?”   “挺好的。”宁宁言不由衷的说。   现在是挺好的,以后怎么样就不好说了,但过得再不好,也不会比现在差。“木耳”做不到的事情,“连莲”几乎都能做到,她想上学就能上学,想看病就能看病,想资助某个人就能一直资助某个人,她从手指头里随便漏下来一点,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庭的命运。   “……你今天就走吗?”木瓜问。   “不。”宁宁说,“明天再走。”   “那就好,你今天回家一趟吧,我……”顿了顿,木瓜忽然笑了起来,“我给你买了礼物。”   宁宁觉得不对劲:“干嘛突然买礼物给我?”   “我老惹你生气。”木瓜轻轻的说,“今天又做了一件会惹你生气的事,姐姐,原谅我。”   “你做了什么?”宁宁忍不住追问道,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可木瓜不说,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我现在在火车站,马上就要上火车,去外地打工了。一开始肯定赚不到什么钱,没法寄钱回家给你还有妈,你一个人照顾妈会很辛苦,我把之前赚的钱都留给你,你知道我放哪了的……”   “滚回来!”宁宁打断他的话,“姐很快就要有钱了,已经不需要你在外头赚钱了,你滚回来!”   “不了,姐。”木瓜说,“你让裴玄接电话。”   宁宁好说歹说,可他根本不听劝,无奈之下,宁宁将大哥大递给裴玄:“你也帮我劝劝他。”   裴玄接过大哥大:“喂。”   风雪茫茫吹在街上,一辆小车碾过地上的白雪,在上面留下两行黑色的长条,像火车的轨道,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裴玄的司机,园丁,男佣都在车上,其中两个挤在后车座,将木瓜夹在中间,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大哥大,贴在木瓜耳边。   木瓜嘴角带着一团淤青,两只手被透明胶带困住,对裴玄道:“我什么都没告诉她。”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我姐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木瓜说,“你放过她。”   他赢了,裴玄真的把所有人手都派出来找他,以至于没空去管连家的事,所有计划全部落空。他也输了,他救得了姐姐却救不了自己,甚至他现在没法说服裴玄的话,他连姐姐也救不了。   “她这个人一点都不聪明,估计她到现在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木瓜酸涩的笑了笑,“我跟我妈总是打她骂她,但只要事后稍微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又对我们死心塌地。你……只要你稍微对她好一点点,比我对她好一点点,她就什么都听你的。”   “这么好的姐姐,你舍得吗?”裴玄问他。   “……”木瓜一言不发,只有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舍不得的话,我送她过去找你。”裴玄柔声道,话音刚落,身边响起宁宁的喊声:“送我过去!”   嘴唇动了动,一滴眼泪掉下来,木瓜低下头,哽咽道:“我舍得。”   宁宁这个时候已经抢过大哥大,气势汹汹的对他喊:“你别跑,我马上来火车站找你!”   木瓜仍低着头,眼泪不停流,却还要故作轻松的对她笑:“恩,我不跑……才怪!你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十字路口,红灯转绿,载着姐姐的车,跟载着弟弟的车擦身而过,一个忙着打电话,一个低着头,都没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两辆车驶向相反方向。   火车站,宁宁急匆匆推开车门下来,一路喊一路找,直至半夜,她精疲力尽的蹲在站台前,一辆绿皮火车快速从她面前驶过,吹起风雪,吹起她的长发,她忍不住抱紧自己,然后一件大衣从她身后披过来。   裴玄站在她身后,用带着自己体温的大衣将她裹紧,低头对她说:“太晚了,明天再找吧。”   “……明天?”宁宁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火车站,像个坐错了站的人,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一趟车离开,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振作点,明天你还要去连老爷子那报道呢。走了九十九步了,别倒在这最后一步。”裴玄对她说,“况且你弟走了,还有你妈呢,她今天吃饭了没?换了尿布没?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宁宁姑且回了家。   一打开门,就是一股尿骚味,宁宁叹了口气,过去给她换了个尿布,又喂她吃了饭,然后就坐在旁边发呆。   从前一直嫌这房子太小,小的让人窒息。今天却又觉得房子太大,大的让人发冷。   “对了,礼物。”宁宁忽然道。   她起身找了找,最后在厨房里找到木瓜说的礼物。   一个蛋糕盒,一个礼品盒。   宁宁没有吃晚饭,她切了一块蛋糕下来吃,一边吃,一边打开礼品箱。   箱子里是一堆玩具,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她把信拆开,第一行就写着:姐,对不起。   “我这个人很自私,看你在学校里那么受欢迎,还有男孩子送你回家,我就想找他茬,一碗饭收他个五十块什么的。”   “这毛病现在还是没好,有个录像店老板老问我你的事,我不想搭理他,又怕他直接跑去找你,就骗他,说你喜欢小火车竹蜻蜓机器人……哈哈,他真的相信了,箱子里的东西都是他送的,隔几天送一个,都送了几个月了。”   “……我只是怕你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姐,我舍不得你。”   “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干了,你有你的生活,你不是为我活的……看在我已经洗心革面的份上,吃完这块蛋糕,咱们两个重新开始吧!”   宁宁嘴唇上沾着白色的奶油,看到这里已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笑容一僵。   她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不知何时,房间里的灯泡不再发出老化的滋滋声,隔壁夫妻的对骂声也已经停止,甚至连窗外总也停不了的车水马龙声也一并消失了。   她转头看去,楞了一下,忽然伸手拉开窗户。   原本应该灌进来的冷风没有灌进来,外面的世界一片死寂,风不再吹,无穷无尽的大雪定格在空中,被她轻易握在掌心。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情况,宁宁见过也经历过。   “木瓜。”她喃喃道,“你……死了?”   一名主角的逝去,意味着一场电影的结束。   世界宛若一个静止的舞台,黑暗如同帐幔从两边向中央合拢,宁宁站在舞台中央,身后是来不及点亮的蜡烛,来不及吃完的蛋糕,来不及读完的信。   ——一对来不及重新开始的姐弟。   人生电影院的观众席上,宁宁慢慢睁开眼睛。   对面电影正在上演,一个少年无奈又深情的唱着。   “我的天使今天跟我说话了,说我胖得像个西瓜。”   “我的天使对我笑了,笑我唱歌像只鸭子。”   “为了逗她笑,我嘎,嘎,嘎……” 第91章 懊悔   电影开始了。   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   木瓜坐在椅子里,昂着头,脸上蒙着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一只手将毛巾拿下来了,男人问他:“说,你跟连莲是不是早就有联系?”   木瓜气喘吁吁了一会,摇摇头。   “她跑哪去了?”   木瓜还是摇头。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木瓜眼神迷离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然后视线转向他,“只有我。”   “那就好。”对方笑了一声,将毛巾重新蒙在他脸上。   空气越来越少,鼻孔里的水越来越多,木瓜仿佛溺水一般挣扎,濒死之际,短暂的一生走马观花般的浮现在他的眼前。   春暖花开,一个少女的身影仿佛朦胧着一层光,微笑着向他走来。   “天使……”他心中喃喃。   少女慢慢朝他走来,身上的光晕渐渐消失,变成一件灰扑扑的旧衣服,忽然一巴掌糊他脸上,然后拽着他的领子怒吼:“死胖子!你还我人设!”   木瓜睁开眼,白帜灯跟穷凶极恶的男人都消失了,多出来的只有一身肥肉,他肉颤颤的媚笑道;“姐……”   “怎么说呢。”石中棠坐在观众席上,右手摸着下巴,仿佛一个挑剔的面试官,遗憾的说,“你这次的表演失败了。”   “……为什么这么说?”宁宁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你看。”石中棠用下巴指了指屏幕。   屏幕内,宁宁自行办理了退学手续,然后走进一家饭点,一脸忐忑的问:“请问这里招人么?”   一个个油滋滋的盘子放进洗手池,然后变得干干净净的出来。一双柔嫩的手放进洗手池内,然后变得满是冻疮的出来。   月末,这双满是冻疮的手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木瓜。   “买件新衣服,还有新文具。”宁宁一脸疲惫的对木瓜说,“别让学校同学笑话你,说你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孩子。”   木瓜看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接过那钱。   “你明知道你手里的剧本有问题,尤其是木耳的人设有问题,你为什么还要照着上面演?”观众席上,石中棠诚恳的看着宁宁,问,“是因为照着演比较容易吗?”   宁宁面红耳赤,眼睛里流露出被误会的激动:“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石中棠问着,眼睛转向屏幕。   裴玄的脸出现在屏幕内,金边眼镜,文质彬彬,坐在沙发对面,将一份合同递到木瓜面前。   “是因为他吗?”石中棠问。   宁宁抿紧了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收的很紧。   裴玄的脸依旧出现在屏幕内,但对面坐着的人却换成了宁宁,另一封合同递了过去。   “宁宁,你看。”石中棠搂住她的肩膀,笑着对她说,“一场电影大约一小时半,我们看到的都是剪辑过的人生,可是真正的人生没这么短,当你在电影里的时候,当你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可以做很多事,尝试很多平时不敢做或者不好做的事……”   “……我怎么能这么做?”宁宁低声说,“我怎么能随便篡改别人的人生。”   “原来如此。”石中棠说,这一次不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的语气,他笑着对宁宁说,“你在害怕。”   “难道我不该害怕吗?”宁宁反问他。   “你在怕谁?裴玄吗?他的确挺可怕的,对上他你也许会输,但你不能连对抗他的勇气都没有。”石中棠望向屏幕,“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宁宁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却被石中棠强行用手给压了回去。   被迫看片的感觉如此痛苦,就像她以前演的那些大烂片,羞耻,懊悔,对自己的无比失望……   “因为太害怕了,所以你这次演的束手束脚,木瓜也好,连莲也好,都被你演出了一种感觉。”石中棠摇摇头,“就是认命。”   宁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他,再多的狡辩的话,都没有真实的电影有说服力,屏幕内,她所扮演的木耳与连莲交替出现,她们的表情动作乃至于语言习惯都是不同的,可是眉宇间的忧愁却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甚至一直在做同样一件事……服从。   “服从妈妈,服从弟弟,服从裴玄,服从命运。”石中棠摇摇头,“连一次反抗都没有,你觉得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   服从妈妈理所当然,因为妈妈在家里最大,管钱也管她。   但在妈妈出事以后,她就变成家里最大的了,管钱也管木瓜。   在这种情况下,她可以选择报复这小胖子,也可以选择冰释前嫌大家携手共进,最不可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继续任劳任怨,把自己当做他的奴隶。   这又不是狗血电影,是现实,是一个人真实的人生,里面承载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以及最真实乃至于最自私的想法。   宁宁根本没仔细考虑这点。   回头一看,她发现自己只是在按照连莲的回忆录演,按照剧本演,按照人设演一场戏。   偏偏剧本跟人设都是假的。   “宁宁,剧本不重要,在人生电影院里,没有人会喊你ng,没有人会怪你浪费胶卷,你不用每次都那么紧张,不用太害怕出错。”石中棠温柔的抚摸宁宁的脸颊,“虽说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但一场戏是有固定场景固定人物固定开头跟固定结尾的,人生不同,有无限可能,等着你去尝试!你可以怕!但你不可以停滞不前,你一定要勇于尝试!”   “轰”的一声,这话像把锤子似的锤在宁宁的壳上,把壳子给敲碎了,碎片掉地上,第一片叫畏首畏尾,第二片叫瞻前顾后,第三片叫过于谨慎,虽然还残留了不少壳,但她现在至少开始悔恨自己在这场电影中的表现。   宁宁叹了口气:“这话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你要是早点跟我说的话……”   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电影屏幕,故事的最后,画面又回归了开头,白帜灯下,一张湿毛巾搭在木瓜的脸上,这一次,他渐渐不再挣扎……   “想要改变,什么时候都不晚。”石中棠对她笑道。   宁宁也想笑,可她笑不出来。   真的什么时候都不晚么?   “……晚了。”宁宁喃喃道,“如果最后木耳选择成为连莲,那她就跟裴玄是一路人了,她知道我是谁,裴玄也知道我是谁。”   说到这,宁宁忍不住转头看着电影院大门。   “……也许我从这一出去,外面就有人在等着我了。”宁宁喃喃道。   一如她所说。   人生电影院大门口,夜色寂静,无星无月。   一辆车停在门前,因为天太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坐在主驾上,眼睛看着大门方向。 第92章 我的天使   宁宁跟连莲的相识,起源于一段试镜视频。   宁宁在里面一人两角,同时扮演《枕边人》中的女一女二——燕晴跟云琳。   她演得太过逼真,以至于还原了许多只有当事人本身才知道的细节。   这段视频给燕晴看没关系,给连莲看问题也不大——至少在观看《我的天使》之前,宁宁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掏出手机,宁宁给连莲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宁宁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笑着说:“为了更深入了解木耳这个角色,我去了一趟她的老家。”   过了一会,对面没有回音,但也没有挂断电话,宁宁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还有她的母校十九中,见到了她的同学,朋友,邻居,老板,房东。”宁宁说,“然后我发现……”   “发现什么?”连莲终于开口了。   她总说自己每天十点之前就开始睡美容觉了,雷打不动。但她现在的声音很清醒,看来她睡不睡觉跟打不打雷无关,而是取决于来电话的是谁,以及电话里的内容是什么。   “……我发现从小到大,木耳身边根本没有一个叫连莲的朋友。”宁宁说,“没人见过她,也没人听木耳提起过她……”   “这事有什么好奇怪的?”连莲笑了,“难道你有一个朋友,就非得把她介绍给身边所有人吗?”   “放别人身上不奇怪,但放你们两个身上,就有点奇怪了。”宁宁拿着手机,“我记得你回忆录里是这么写的——你们住一条街,上同样的学校,家境相同,梦想一致,还有一个同样操蛋的弟弟。你们什么都一样,包括你们的长相,这种情况下,旁人怎么会只看到木耳,而忽略了你?”   “等等。”连莲忽然打断她的话,语气有点危险,“是谁告诉你,我们两个长得一样的?”   是的,她的回忆录写得那么详细,详细到了街道跟学校。   但唯独忽略掉了一件事,一件最重要的事——连莲跟木耳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有一个解释了。”宁宁深吸一口气,“木耳消失的时间,就是连莲出现的时间,等连莲出现了,木耳就再也没出现过,所以……我该叫你连莲,还是木耳?”   对面沉默了下去,许久之后,连莲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她冷冷道:“出来吧,我在电影院门口。”   人生电影院门口,一辆车静静停泊在夜色中,连莲靠在车上,地上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她掏出打火机,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当宁宁从大门后走出来,连莲抬头对她一笑:“还是叫我连莲吧,以前木耳只是吃的,现在木耳可不是什么好词了,尤其我今天还穿一身黑。”   宁宁不在乎她叫什么,现在她更在乎另外一件事。   “我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宁宁警惕的看着她。   “来之前,我可不知道你会在这。”连莲下巴朝她背后一抬,“后来在上头看到的。”   宁宁回头一看,她身后的墙上仍张贴着之前的电影海报。   《我的天使》,主演:木瓜,宁宁。   上面什么都没变,胖子还是那胖子,礼物盒还是那礼物盒,信还是那信,信上的字还是那些字。甚至宁宁的身体状况都没有丝毫改变,可见她经历的历史就是真实的历史,这侧面证明了一件事——小胖子死定了!无论宁宁穿不穿,他姐姐注定被裴玄看中,他也注定会为了姐姐而死。   就在宁宁回头看海报的时候,连莲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问:“我应该喊你云琳,还是宁宁?”   宁宁惊讶的回头看着她。   “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调查我的时候,我也在调查你。”连莲狠狠抽了口烟,“叫裴玄的人很多,叫裴玄的坏人不多,拿人命当儿戏的就更少了,呵呵,《枕边人》里的裴玄八成就是我认识的那个。”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是从她嘴里得到这个答案,宁宁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你之前还说你不记得他了……”宁宁刚刚说完,就自己苦笑起来。   她不记得又怎样,裴玄又不会走。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才把她这个冒牌货变成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一点好处都不拿就走人?所以他们有的是时间重新认识彼此,有的是时间狼狈为奸。   只不过这些事属于个人私事,不足与外人道也罢了。   所以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必要去深究了,宁宁问她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所以呢?你已经把我的事告诉他了吗?”   连莲手指夹着烟,慢条斯理的朝宁宁走来。   然后,一张票慢慢递到宁宁面前。   偶数指定票。   宁宁没有接票,她疑惑而又警惕的看向连莲,有点搞不明白她如今的举动。   “拿去。”连莲说。   “无功不受禄。”宁宁问。   “那你猜,猜出它是什么票,我就把它给你。”连莲笑道,“还告诉你这种票是怎么来的。”   宁宁低头看了她手里的票很久,才缓缓抬头,牙缝里挤出字来:“指定票。两种指定票的其中一种,指定时间的偶数指定票。现在到你了,说说这票怎么来的吧。”   普通票限制太大,专属工作人员的票危险性太大,相比之下,还是两种指定票最为实用,但又最为稀少,且迄今为止,宁宁都不知道这票是怎么来的,也就找不到收集的办法。   “指定票跟普通票都一样,都是从电影院里寄出来的,一个人最多寄三张。”连莲回答道,“区别在于,普通票的含义是——渴望改变自己的人生,所以拿到普通票的人多,因为人都是自私的。但当一个人不想改变自己的人生,而打算改变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偏偏这个人又已经不幸进入了电影院,成为了其中一员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偶数指定票塞进宁宁手里,一字一句的告诉她:“那么,电影院就会给对方寄出这种指定票,它不仅仅是指定时间跟人物,它指定的是一个特定的面具人!”   这一句话醍醐灌顶,宁宁拿着她的票,不知怎地,竟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想到了她得到的第一张指定票——来自闻小宁的指定票,以及她濒死之际抓住她的手臂,声嘶力竭的嘶吼:1988!1988!1988!原来那不是对时间的眷恋,而是对某个人的眷恋,不是对时间的懊悔,而是对某个人的懊悔。   “你想救木瓜出来?”宁宁握着手里的票,问她。   连莲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大门方向,门那么黑,那么深,她看不见里头,只隐隐约约看见一张面具的轮廓,是谁在黑暗尽头看着她?   “你在回忆录里把他写那么坏。”宁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还以为你很讨厌他呢。”   “我是很讨厌他。”连莲冷哼一声,“又肥又胖,像一坨融化的奶油,黏糊糊的。而且老跟我过不去,明明他是弟弟,还老对我这个姐姐呼来喝去,妈妈也不阻止他,都把我当佣人……”   她絮絮叨叨一大堆,不断的发泄心中的怨念。   发泄完后,却叹了口气:“结果我一共得到过两张票,一张在裴玄那,一张在你这,都是指定票……”   一个人可以骗过自己,却骗不过人生电影院。   你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电影院就寄给你普通票。   你想改变指定对象的命运,电影院就给你寄指定票。   不管你怎么指天骂地,矢口否认,但拿到什么票,就证明你心中有什么样的欲望。   “……反正我是不会去救他的,要救你去救。”连莲将手里的烟丢地上,高跟鞋一碾,然后转过身去,“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裴玄现在不但换了名字,连身份证上的岁数都给换了,就是一个全新的人,而且有钱有势,手下再不是过去那三瓜两枣了,我也是他手底下一个帮凶,所以我很清楚,今时今日,我们两个加起来都斗不过他……除非我们当中的一个回到过去,回到他还没发迹之前。”   “那当然是我去。”宁宁朝她的背影喊。   连莲的背影一僵。   “你怕裴玄,我也怕。”宁宁说,“我知道他很阴险很狡诈,搞不好还很有钱,甚至有可能是某个大导演某个影视公司大老板,一句话就能断送我前程,所以我要回到过去,回到他只是狡猾,而不是老奸巨猾的时候,更加小心,更加谨慎的对付他。”   “……随便你吧。”连莲丢下一句,然后拉开车门,在弯腰进去的那一刻,她忽然转身朝宁宁冲过来,伸手想要拿回那张指定票,却在最后关头生生止住,发着抖的手指收了回去,连莲抬手将头发向后梳去,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你还好吧?”宁宁问。   “我没事。”连莲摇摇头,“我只是……二十年前,我可以为我弟弟做任何事,现在我已经没这个勇气了……”   说完这话,连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的背迅速佝偻下来,对宁宁道了声别,然后步履踉跄的朝自己的车子走去,拉开车门的时候,背对着宁宁喃喃道:“如果你真能回去当年,麻烦你一件事……把我变回木耳,普普通通的工作,普普通通的嫁人,最好嫁给录像店老板,生了几个孩子后开始发福……木瓜如果敢笑话我,我就笑话他。”   她哽咽一声,说:“……因为他那个时候肯定也已经成家了,被老婆喂得更肥更胖……”   宁宁楞了一下,然后慢慢回头看着身后的电影院大门。   她一直不懂,小胖明明已经瘦了,为什么变成面具人后却是一个胖子。   答案或许就在她身旁。   什么人不好嫁,为什么一定要嫁给录像店老板?因为这是弟弟的期望。为什么瘦子不好当,却要当个胖子面具人?因为这是姐姐的期望。   那么多的期望,那么多沉默的爱,那么多说不出口的话,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是我的天使,我要守护你。 第93章 再临1997   这之后,就是连续一周的蛰伏。   这一周里,连莲没来找过宁宁,宁宁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传达的心意都已经传达了,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一部最适合的电影。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宁宁渐渐改变了想法。   “闻小宁等了一辈子,都没等到她最想要的那部电影。”她心想,“我就能等到吗?”   这一周里,宁宁每天深夜都要去人生电影院一趟,看看墙上张贴的新海报。   海报每天晚上都在换,电影每天晚上都在演,从《夜女郎》换到《候补男友》,从《午夜怪谈》到《热血拳击》,没有一个人进去,但电影还是准点播放,向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展现一个人一生的喜怒哀乐。   又过了一周,宁宁接到了连莲的电话。   “来不及了。”连莲气急败坏的对她说,“不要再等了,随便找个时间差不多的电影,然后进去吧。”   “出什么事了?”宁宁问。   “没看今天的娱乐新闻么?燕晴说漏嘴了。”连莲冷笑道,“她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你是她心目中最适合的女二人选,还提到了那段试镜视频的事情。”   宁宁心中咯噔一声。   “她可能是无心的,但是最近《大帝国》热播,你也跟着起来了,有不少娱记想要深挖你呢。”连莲说,“我会尽力把这件事压下去,但以防万一,你还是不要再等了。”   “我明白了。”宁宁看着眼前的海报,“我今天晚上就出发。”   剧名:《未来之梦》   主演:许蓉。   这是一张童话般的海报。   海报上是一片红色的土地,上面长着许多树,树上长的不是花,也不是果子,而是一件件漂亮衣服,一双双昂贵鞋子,一顶顶可爱的帽子,还有一袋一袋零食,一根一根冰棒等,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仿佛童话世界。   一对母女站在树下,母亲笑着从树上摘下一顶粉红色的帽子,戴在幼小的女儿头上,女儿昂起脸笑着看她。   这幅画面又温馨又美丽,简直如同一个孩童的梦。   宁宁盯着那张海报看了好一会,才轻轻喃喃一声:“许妈……”   许蓉是她小时候的保姆。   有段时间妈妈工作很忙,自己都没空吃饭,更没空给她做饭吃,就请了许妈在家照顾她。   但只带到她四岁为止,后来她自家的小孩也需要人带,就辞职回家带娃去了。   宁宁要穿的也正是这段时间,她三岁快四岁的时候,也就是1997年。   “我要指定时间,1997。”宁宁将手里的票递向曲老大,“……这次你要阻止我吗?”   曲老大每次都阻止她,只有这一次,一言不发的接过了那张票,然后干净利落的撕成两半,让出身后的大门。   “……只有这一次是例外。”他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大门后,另外一个男人在等着她。   “你来了啊。”石中棠翘着二郎腿坐在观众席内,见宁宁来,有点撒娇似的向她埋怨,“你可真不会选片子。”   那语气,就像喜欢看《电锯惊魂》的男孩子,却不得不陪女朋友看《小时代》。   宁宁挨着他坐下,叹了口气:“偶尔也陪我看个儿童片吧。”   身旁传来扑哧一笑:“儿童片?”   宁宁转头看着他,带点疑惑:“怎么了。”   “你肯定没仔细看海报。”石中棠收敛起笑容,认真看着她,“你要是认真看了,就会知道这部电影不但不是儿童片……而且对你而言,相当危险。”   宁宁楞了,石中棠虽然平时喜欢开玩笑,但遇到正事的时候绝不开玩笑,他既然这么说了,那这部片子肯定就不是儿童片……但为什么?那个童话风的海报上藏了什么危险内容?   这一刻,她很想出门一趟,不需要太久,两分钟或者一分钟就好,她想重新再看一次海报,看看还有什么自己漏掉的细节,问题是人生电影院的规则是,客人进来以后,在观看完一场电影之前是出不去的,而且就算她出得去,她怎么回来?她手里已经没有票了。   “为什么这么说?告诉我。”宁宁索性问面前的人,“哪里危险?”   石中棠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可刚要说话,就浑身一僵,像视频突然卡了,里面的人突然静止了一样。   “……我说不出来。”过了一会,他用手摸了摸自己面具的唇部位置,有些郁闷的说,“真麻烦,这电影院不让人剧透啊。”   话音刚落,灯光尽灭。   屏幕白了好一会,然后一行字浮现出来。   “本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像唱摇篮曲似的轻轻唱:“摘下红色的裙子给你,摘下黄色的帽子给你,摘下白色的皮鞋给你,摘下美好的未来给你……愿你幸福,我的女儿……”   “来不及了。”石中棠将手覆在宁宁的手背上,“记住,小心你身边的人。”   伴着石中棠的这句话,一股失重感扑面而来,就仿佛一台电梯载着她从几百米高空垂直落下,最后轰隆一声落在地上。   “卡!”   宁宁猛然睁开眼睛,然后茫然四顾。   一个个巨人围绕着她。   不,不是巨人。宁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那么幼嫩细小的指头,最多不过三四岁,成年人在她面前,一个个都是巨人。   她穿成了一个小孩子。   “哈秋!”宁宁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一串晶莹液体流下来,好吧,不但是个小孩子,还是一个生了病的小孩。   宁宁忍不住发抖。   这下完蛋了,凭这幅身体,她怎么去对付裴玄?只怕对方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给弹坐下……   “不是说她只是感冒吗?怎么还发起抖来了?”一个男人分开人群走过来,弯腰看了宁宁片刻,气急败坏道,“都这样了,还怎么演接下来的戏?换人!换人!!”   “刘导,这样不好吧?”一个助理模样的人为难的说,“这小孩可是……”   “我知道!宁玉人的女儿嘛!”刘导怒气冲冲的说,“她想组个母女档,我也想啊!问题是这小孩病得不行啊!总不能整个剧组为了她一个人停摆吧!行了,带这小孩下去休息,我去跟宁玉人说!”   这是个雷厉风行的导演,他说完这些话,立刻丢下剧组的人跑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只能暂时歇了下来,助理带着宁宁到边上坐,还给她倒了杯热水,嘱咐她慢慢喝。   宁宁握着杯子,天气不冷,双手仍然有点发抖。   穿成小孩子已经够倒霉了,更倒霉的是——这个小孩是她自己。   她现在的一言一行,很可能改变自己将来的命运,这种改变有可能让她的未来变得更好,但也有可能让她的未来变得更糟糕,原本不好不坏,维持现状才是最优选择,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连莲跟木瓜不还是要继续完蛋?裴玄不还是要逍遥法外?   “总之,先确定一下我现在的处境。”宁宁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然后从椅子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在剧组里走来走去。   没有人会防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她几乎是畅通无阻。   一个男演员坐在椅子上,右手握着一本台词本,正趁着休息时间回顾台词,他念念有词的,宁宁听不清他说什么,想了想,她走过去,爬上他的膝盖,坐在他怀里看。   男演员吃了一惊,正要推开她的时候,她转头看着他,细细的喊了一声:“喵。”   对方便笑了起来,像抱着一只不怕人的小猫一样,把她抱怀里,还问她:“叔叔这里可没有鱼给你吃,吃水果不?”   宁宁点点头。   男演员就让身边的助理拿了个橘子来给她吃,宁宁一边吃橘子,一边坐他腿上听他背台词。   随着台词越背越多,渐渐的,她就知道他在演哪部电影了。   这个电影的名字是——《未来之梦》。   故事讲诉的是一个男作家,跟一个神秘女子的故事。   男作家捡到一本日记本,捡到日记本的时间是三月七号,但日记本上的内容却已经写到了三月八号,他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哪知道第二天,日记本上写的事情成真了。   男作家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日记本的主人,那是一个神秘女子,声称自己可以通过梦境,预测未来……   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兼投资人是费颜,一个当时颇有名气的歌手,打算靠这部片子进军演艺圈,而扮演片中女主神秘女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年才拿了影后大奖的宁玉人。   “奇怪了。”宁宁皱起眉头,心想,“既然是拍《未来之梦》,那我怎么会在这里?”   身为名演员之女,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童年时期的确演过一些电影电视剧,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童星,但这其中,并没有《未来之梦》的身影……   “吃完橘子了?”男演员在身后问她,“还要吃不?”   宁宁刚想摇头,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她原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等看清楚对方是谁之后,立刻指着对方喊:“我不吃橘子,我要吃那个。”   说完,自己从男演员腿上爬下来,迈开两条小短腿朝对方跑去。   那似乎是个群演,手里捏着一个包子,包子早已没了热气,应该是早上吃剩下的,她直接坐地上,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剧本。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脸。   她抬头看去,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她面前。   她是认得这小孩的,影后之女,扮演神秘女子幼年时期的宁宁,于是带点讨好的笑道:“小朋友,找姐姐有事吗?”   宁宁盯着眼前这张脸。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都出现在这了。   “……木耳姐姐?”宁宁试探着喊。   对方愣了愣,笑着说:“你认错人了,姐姐不叫木耳,叫余生。”   “余生?”宁宁盯着这张跟少女时期的木耳一模一样的脸,想了好一会,终于想起那个被裴玄束之高阁的少女。   在真正的连莲死后,裴玄前后一共找了两个少女扮演她,木耳是第二个,第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曾经是一个演员。   群众演员也是演员啊!   世界上有三个长一样的人就已经很神奇了,宁宁不相信还有第四个,眼前这个余生估计就是第一个被裴玄找上的姑娘了。   但她既然还在当群演,那裴玄现在估计还没找上她。   “怎么办?”宁宁在心底对自己说,“要对她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吗?” 第94章 预言   小孩子是一种很受限制,也很难扮演的角色。   尤其四岁左右的小孩,体力弱,说话以短句,陈述句为主,不大能使用长句或者复杂句式,身边总有大人看着,几乎没有自由空间。   成年人能做到的事情,小孩子做不到,成年人会说的话,小孩子说不了。如果宁宁直接告诉余生有关裴玄的事情,她肯定不信,必须换一个方式,一个小孩子独有的方式提醒她。   宁宁挨到余生身边,看她手里的剧本:“你演谁?”   “演一个女老师。”余生笑着回道。   宁宁扫了眼剧本,剧本上标记的是女老师a,一共只有三句台词。   “梦见我干什么了?”   “那只是个梦,老师才不会死呢。”   “啊!”   这是一个短暂出场,然后死于非命的角色。   她扮演的是女主幼儿园时候的老师,女主有天梦见她死了,于是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她,可她没有信,结果一抬头,一个花盆就砸她头上。   这角色不难,台词也不难,但为防出错,余生还是在不停的背台词,偶尔还要做几个动作配合自己嘴里的台词。   “老师。”忽然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   正沉浸于表演中的余生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宁宁:“恩?”   “我昨天梦见你了。”宁宁吸溜了一下鼻子,看着她。   余生楞了好一会,才笑着问她:“梦见我干什么了?”   宁宁:“梦见你死了。”   “那只是个梦。”余生摸摸她的脑袋,“老师才不会死呢。”   宁宁没说话,眼睛慢慢向上抬,看着她的头顶。   余生觉得奇怪,也抬头看向自己的头顶,然后双眼圆瞪:“啊!”   一场戏到此为止。   “你演得真好。”余生毫不犹豫的夸奖宁宁,“真是个天才,你以后肯定能变成你妈妈那样的名演员的!”   宁宁马上像个真正的四岁小孩一样,不经夸,别人一夸她,她就两眼弯弯,嘴角上翘,整个人一副轻飘飘的样子。为了能再被夸,她拉了拉余生的袖子:“再来一次!”   有人对戏是好事,更何况跟她打好了关系,等于跟宁玉人打好了关系,于是余生没有推辞,很痛快的答应下来,她跟宁宁又对了两次台词,到第二次结束的时候,宁宁吸溜了一下鼻子,可这次没有吸溜进去,鼻水长垂下来,场面十分尴尬……   “你等等。”余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身边的工作人员借来一卷纸,用纸捏住宁宁的鼻子说,“来,擤一下。”   宁宁擤了好几下鼻子,在擤鼻涕的时候,她一直盯着余生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   “我昨天真的梦见你了。”宁宁忽然说。   余生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对戏,于是条件反射的接了下一句台词:“梦见我干什么了?”   “有一个叔叔找你演戏。”宁宁说。   余生楞了一下,半天接不上话来。   “演什么?”最后她笑着问。   “连莲。”宁宁回答完,朝她身后跑去。   余生回过头,看见对面几个人走了过来,导演,导演助理,宁玉人等等……都是她这种小角色惹不起的大人物,她赶紧站直了,将拿着鼻涕纸的手背到身后。   “妈妈!”宁宁扑到宁玉人身上。   宁玉人弯腰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跟余生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宁宁抱着她的脖子,朝对面的余生挥挥手。   余生也笑着对她挥挥手,看样子完全没把她刚刚说的话放在心上,又或者说是把她刚刚说的话当成了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不过就算是宁宁直接告诉她真相,估计还是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我没办法让你立刻相信我。”宁宁看着她,心想,“等裴玄来找你那天,你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今天对你的……预言。”   之后,宁宁被宁玉人抱离了剧组。   一辆车已经等在门口,在宁玉人弯腰将她塞进车里的时候,她急忙抱住了对方的脖子,不停喊:“不!我不走!”   “别胡闹了。”宁玉人捏捏她的脸,眼神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你生病了,回家吃药休息,等妈妈拍完戏,就回来陪你玩。”   可宁宁不能走,《未来之梦》八月份开拍,余生大约是九月份出事,一个月内,裴玄必定会找上余生,余生也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内出车祸变植物人,所以这一个月里,宁宁必须呆在剧组,呆在能够立刻跟她取得联系的地方。   所以她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也要拍戏。”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就好。”宁玉人轻轻摇摇头,“妈妈另外找人替你演。”   事情最终还是变成了宁宁记忆中的那样。   她虽然参与过《未来之梦》的演出,但最终因为生病的关系,被人替换,失去了幼年女主这个角色。   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保姆陈蓉已经做好了一堆吃的等她。   “乖乖,别难过,吃一口小兔子。”她夹了只兔子放宁宁碗里。   那是捏成兔子形状的馒头,小巧可爱,咬开以后,里面流出浓郁的奶黄,是小孩子很喜欢吃的甜食。   虽然宁宁心情很不好,但因为这个兔子馒头散发一股童年的味道,所以她还是一连吃了好几个,人小胃口也小,等到饭菜上来,她摸摸肚子,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吃饱了,于是从椅子上下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的消食。   “不吃饭会长不高的,来,吃一口。”陈蓉用小碗盛了饭菜,宁宁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把她当小祖宗一样伺候。   宁宁吃了一口,算是给她面子,然后奶声奶气的说:“我已经吃饱了。”   “那先吃药吧。”陈蓉说,“吃完药休息一下,醒了再吃。”   她拿了几颗感冒药给宁宁吃,感冒药这玩意里有扑尔敏,副作用是嗜睡,所以吃了没多久,宁宁就开始不停打呵欠。   陈蓉把她抱到床上躺下,被子盖在她身上,手在她胸口温柔的拍着,嘴里还哼着一首没有歌词的小曲。   那个曲调宁宁记得,是《未来之梦》的主题曲,唱的是:“摘下红色的裙子给你,摘下黄色的帽子给你,摘下白色的皮鞋给你,摘下美好的未来给你……愿你幸福,我的女儿……”   “陈妈。”宁宁看着她,“你有孩子吗?”   “有啊。”陈蓉温柔的看着她,“我有一个女儿。”   “多大了?”   “跟你一样大。   “她在哪啊?”   “她在……”   后面的话模模糊糊的,宁宁没有听清楚,因为她睡着了。   不知道是感冒药的效果太好,还是她的感冒加重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她依然昏昏沉沉的。   陈蓉在旁边用奶羹喂她,宁宁摇了摇头,不肯吃。   “我要妈妈。”她虚弱的说,心里想的是:我要回剧组!   “你都病成这样了。”陈蓉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怜爱的说,“我已经给你妈妈打了电话,她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来,先吃药。”   宁宁挣扎着爬起来吃药,然后就着陈蓉手里的水杯咕噜咕噜喝水,将药丸跟热水一起咽进肚子里。   她想早点好起来,本来变成小孩子就已经够麻烦了,再生个病,就更加什么都别想干了。   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越是想要早点好,这病就越是不好,这一天她又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晚上了,脸边上毛茸茸的,转头一看,发现床头放着一只小熊娃娃。   “你妈妈刚刚来过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台灯开着,陈蓉坐在半明半暗间,手里端着一只小碗,宁宁听见勺子搅拌液体的声音,“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吃药吧。”   吃饭,吃药,睡觉,然后一天过去了。   七天后,宁宁躺在床上,抱着怀里的小熊,看着天花板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耳边是勺子搅拌液体的声音,陈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八月二十五。”   宁宁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已经七天了。   就算她是小孩子,就算她生病了,但区区一个感冒而已,怎么会睡这么久?而且一睡过去,根本醒不过来,经常是一睁眼天亮了,再一睁眼天黑了……小孩子感冒是这样的吗?   已经八月二十五了,离九月份没几天了!余生现在怎么样了?她有找过她吗?   一堆的问题在宁宁心中呼啸,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哎,别动别动,你可是病人。”陈蓉又在边上阻止她了,“快点躺下,要吃什么,要玩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要妈妈!”宁宁用手指着对面的桌子,上面放了一台电话。   “你妈妈现在正在工作,要赚钱钱,给你买小熊娃娃,所以你不能打扰她哦。”陈蓉温言软语,试图打消她的念头,“乖乖吃药,然后等妈妈回来好不好?”   “不好!”宁宁索性使出小孩子最大的法宝——告状,“我要告诉妈妈,你不让我跟她打电话!”   陈蓉无奈,只好帮她拨了宁玉人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下,宁玉人接了电话:“喂?”   “妈妈。”宁宁拿着听筒对她说,“我想你了。”   “乖。”宁玉人的声音软下来,“妈妈现在正在工作,过几天再陪你玩好吗?”   过几天,黄花菜都凉了!   “我想去找你。”宁宁说。   “那不行,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能到处乱跑?”宁玉人拒绝道。   感觉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宁宁有点急了,不管怎样先出去了再说:“我要晒太阳,晒太阳才会好!”   宁玉人思索片刻,说:“你让陈妈接电话。”   陈蓉接了电话,不停的好好好,然后把听筒还给宁宁。   “只许晒一个小时哦。”宁玉人柔声道,“晒完了,就要乖乖回家哦。”   “恩!”宁宁应道。   一个小时太短了,甚至不够她去剧组。   而且余生现在还在剧组吗?说不定她已经被裴玄给挖走了。   在陈蓉帮她换衣服的时候,宁宁一直在思考,等到陈蓉将她抱出房门的时候,她已经思考完了,抬手指着右前方说:“我要去街心公园!我要看小鸟!”   她不是想去街心公园,她只是想去这个方向。   一小时太短了,不够她去剧组找妈妈,也不够她去找木耳姐弟,只够她去一个地方——裴玄家! 第95章 预知之梦   宁宁当然不是去自投罗网。   她没打算去见裴玄,她想见的是余生。   这个时间段,余生八成已经被他给带走了,而且照裴玄一贯表现出来的控制欲来看,余生极有可能被他豢养在身边,他会教育她,培养她,监视她,然后玩弄她……就像当初对宁宁那样。   当然能不能见到还要看运气。   万幸,今天宁宁的运气很好。   “是你!”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宁抱着许蓉的脖子,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马路对面有一个小卖部,一辆车子停在门口,一开始只下来一个平头男买烟,但看见宁宁之后,另外一个人也下来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余生。   平头男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她只得停下脚步,与他耳语了几句。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平头男留在了小卖部门口抽烟,而她快步过了马路,来到宁宁身前。   “余生姐姐。”宁宁乖巧的喊了她一声。   “我现在改名叫连莲了。”余生笑了笑,“来,叫句连莲姐姐。”   宁宁看了看马路对面的平头男,又看了看她:“你不可以改名。”   余生愣了愣,问:“为什么?”   “因为我昨天梦见你了。”宁宁说。   余生立刻沉默了下来。   “……梦见我干什么了?”过了许久,她才勉强一笑,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她,指望从她那听见几句好话。   可宁宁却盯着她的脸说:“梦见你死了。”   一股寒意从余生脚底升起,一路蹿流进她的骨髓,让她忍不住原地打了一个寒战,她看着眼前的宁宁,明明是一个幼小的,糯米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女孩,可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害怕。   恍惚之间,余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影棚里,不,不是影棚,她觉得自己一脚踏进了《未来之梦》里,面前站着的就是剧中女主,那个能够预知未来的小女孩,她天真的看着她,用稚嫩的声音传达她的死讯……   简直是只人形的乌鸦。   “那只是个梦。”余生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对她勉强笑道,“我才不会死呢……”   “可你被车撞了,流了好多血。”宁宁抬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平头男,“那个叔叔一直在旁边,喊你连莲……”   “够了!”余生大叫一声,阻止她将话说下去。   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宁宁缩了缩脖子,像被她吓住了一样,瘪瘪嘴,转头抱住许蓉的脖子抽泣起来。   许蓉急忙拍着她的背,一边哄她,一边对余生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欺负小孩子啊?”   “我要回家。”宁宁呜咽着说,“我要妈妈。”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如果余生相信她说的话,那么她就会开始思考退路,思考怎么脱离连莲这个身份。如果她不信……那她就会被车撞,然后变成植物人,等到下次见面,想必她会更加相信她的话……   “好好,咱们现在就回家。”许蓉一边哄她,一边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许蓉吓得叫了一声,回过头,她慢慢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马路上刚出了一场车祸,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余生现在就倒在马路中央,鲜血在她身下渐渐蔓延开来。   平头男丢了手里的烟,朝她冲了过来,嘴里不停喊着:“连莲!连莲!”   纷乱的脚步声,蜂拥而去的围观群众,女人的尖叫声,小孩子的哭声,许蓉呆呆看了前方许久,才一点一点转过头,看着自己怀里抱着的孩子。   “你刚刚跟她说了什么?”许蓉小心翼翼的确认道,“你说……她会被车撞,流很多血?”   她没能从宁宁那得到答案。   因为宁宁现在的样子像是被吓住了,她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家里以后,继续抱着她的小熊娃娃发呆。   “怎么会这样?”宁宁抱紧怀里的布偶熊,心想,“车祸提前了?而且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她是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树,怎么会变成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听了我的话,心神不宁,所以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可恶,她现在怎么样了?不会真死了吧?”   “宁宁……”许蓉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宁宁一抬头,对方居然后退了一步。   四目相接,气氛有一点尴尬。   “先吃药吧。”许蓉拧出一个笑容,然后把手里的药递过去。   宁宁看了看她,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药,在她的注视下把药放进嘴里,然后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喝起来,等到许蓉拿着空杯子出了房门,她就张嘴把药丸吐在手心里,然后拉开小熊娃娃背后的拉链,把药丸给塞了进去,再将拉链重新拉上。   之后她没有到处乱跑,继续拉上被子装睡。   十几分钟之后,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一只手慢慢朝宁宁伸来,先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散开她的发辫,开始帮她梳头。   这只手这样的温柔,让宁宁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   给她梳完头之后,对方起身走到电话机旁边。   “喂。”宁宁听见许蓉的声音响起,“是我……宁宁刚刚睡下了,恩,恩……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她的。对了,能让我跟小玉说说话吗?”   “小玉乖!有好好听宁阿姨的话吗?”   “演戏好不好玩啊?”   “这可是你宁宁妹妹让给你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演,知道吗?”   ……   宁宁静静听她打电话。   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很久,十几分钟之后,许蓉就挂断了电话。   之后她离开了房间,不久,炒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她坐到床边,伸手推醒宁宁,柔声道:“宁宁,宁宁起来吃饭了,吃完了饭再睡。”   宁宁揉了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睁眼之后迷茫的看了她半天,然后喃喃道:“我刚刚梦见你女儿了。”   许蓉的眼皮子肉眼可见的抽了一下。   “你都没见过她,怎么会梦到她?”她强笑道。   “她叫小玉。”宁宁说。   许蓉不再说话,眼皮子也不再抽搐,她忽然从床边站起来,居高临下,低头俯视着宁宁,这种沉默,以及这种看人的方式,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你刚刚是不是醒了,听见我说话了?”她忽然笑着问。   如果宁宁真是个四岁的小孩子,被她这么一吓,估计就要说实话了。可宁宁不是,她是一个成年人,更是一个演员。   她先是茫然的摇摇头,然后受了委屈似的,一抽一噎的哭了起来:“我没,我做梦了,梦见小玉在给你打电话,身上……呜呜,身上穿了我的戏服……”   她哭了好一会,许蓉才将她抱在怀里又拍又哄。   “好好好,相信你了。”许蓉哄道。   “我不想睡觉了。”宁宁顺势抱着她的脖子,难受的说,“我最近老做奇怪的梦。”   许蓉拍在她背上的手微微一顿。   “……好。”过了一会,她才笑道,“不睡就不睡。”   宁宁心想:那就麻烦你少给我一点感冒药。   或许是她疑心病太重了吧,她总觉得自己最近的睡眠时间多得有点不正常,初步怀疑是许蓉多给她吃了感冒药。   大人偶尔间会做这样的傻事,觉得小孩子病得太严重,就多给几粒药吃,觉得这样能好得快,但是是药三分毒,吃多了对身体其实没有好处。   当然,宁宁还在新闻里看到过为了能偷懒,而给雇主家的小孩吃安眠药的保姆……可许蓉带了她那么久,是她童年时期的一段温暖回忆,她实在不想把对方想得这么坏。   这天饭后,许蓉果然没有再给她吃药。   宁宁一直保持清醒直至夜晚。   “晚安。”许蓉关掉台灯,弯腰在宁宁额头上亲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宁觉得她的嘴唇好冷。   “晚安。”宁宁对她说,然后闭上眼睛。   之前她一直在说谎,她睡了那么久,其实一个梦都没有做。   但是这天夜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人生电影院门口的那张海报。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海报整个活了过来。   许蓉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一棵棵树下快乐的走着,一边走,一边从树上摘下漂亮衣服穿她身上,摘下可爱的帽子套在她头上,摘下一袋袋薯条,一根根冰棒给她吃,那场面,就像妈妈带着孩子去逛迪斯尼乐园一样。   但宁宁的视线渐渐向下。   她看见了之前被她忽略掉的东西。   树的根须。   那些童话般的树,将自己的根须深深扎进红色的土壤里,仔细一看,那不是土壤,而是一条红色的布。   红色的布盖在一个人身上。   那些根须深深扎进那个人的身体里。   宁宁伸出手,想要掀开那条红色的布,看看下面的人是谁。   可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醒了。   床头的闹钟指向夜晚四点。   “呼,呼……”宁宁躺在床上,手还保持着向上抓取的动作。   将手移向床头柜,她按亮了台灯。   台灯的光照在她身上,宁宁低头一看,然后哈了一声。   她身上盖着一床红被子。   “我说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呢……”宁宁喃喃一声,环顾四周。   高高的衣架上挂着两条裙子,还有一顶帽子,那裙子那帽子,她都在海报的树上见到过。剩下的,也都在她的衣柜里面。   那一瞬间,石中棠的警告在她耳边响起。   “小心你身边的人。” 第96章 小戏骨   探班日。   宁玉人有点坐立不安。   “今天宁宁要来探班了吧?”助理一边给她按摩肩膀,一边笑道,“对了,她的病好点没?”   听了前面那句话,宁玉人面露微笑,但听完后面的话,又深深叹了口气。   “还没好。”她说,“本来还想跟她上演一出母女档的,她病的可真不是时候,哎,之前只想让小玉替她几个镜头,现在看来得一直替她了……咦?你什么时候来的?”   门外站着一个略显丰腴的女人,正是许蓉。   “我刚刚才到。”许蓉笑眯眯的说,抱着仍在酣睡的宁宁进来。   见宁宁这幅样子,宁玉人又是心疼,又是恨铁不成钢,起身走过去,用手戳着宁宁的脸颊:“小懒猪,起床了。”   “……妈妈。”宁宁睁开眼。   宁玉人笑着将她抱过去,这时候许蓉搓搓手,不好意思的笑道:“难得来一次,我想去看看小玉,我还一次没看过她演戏呢。”   “行,去吧。”宁玉人淡淡一笑。   许蓉跟助理先后出去了,只留下宁玉人跟宁宁在休息室里。   她们一走,宁宁立刻将怀里的小熊娃娃举向宁玉人。   “怎么了?”宁玉人笑着接过,“不喜欢这个?想换个别的?”   宁宁摇摇头:“你看背面。”   宁玉人将小熊娃娃翻了个面,然后愣住。   背面拉链没关,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来,仔细一看,棉花里还藏着许多黑黑白白,花花绿绿,她拿出一颗——是一粒药丸。   宁玉人大怒,抓住宁宁打屁股:“我说你怎么老不好,药都被你丢了!”   宁宁捂着屁股躲她:“我病已经好了,为什么要吃药?”   两人你追我赶了好一会,直到咚咚咚几声,外面有人敲门:“宁姐,马上到你的戏了。”   “好,我马上来。”宁玉人回了一句,然后转头对宁宁说,“你也来,看看人家是怎么演戏的。”   片场,一群小孩正在演戏。   “那是小玉,你许妈的女儿。”宁玉人在宁宁耳边说,“比你大不了几岁,但人家可能吃苦了,叫她背台词就背台词,叫她怎么演就怎么演,哪像你,不给糖吃就哭,多背几句台词就哭,站久了哭,坐着也哭……”   那是一个梳马尾辫的小女孩,看起来要比宁宁大一些,皮肤有点黑有点黄,不如宁宁那样玉雪可爱,但也没有宁宁那样的娇气,看起来远比她这个年龄的人成熟稳重。   她低头从一群孩子面前走过,背后,那群小孩子对她指指点点。   “哇!是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   “听我妈妈说,她跟谁说话,谁就会死,跟乌鸦报丧一样。怎么样?你敢不敢跟她说话?”   “我不敢。”   “我敢!”一个坐在护栏上的小男孩一跃而下,白色衬衫在空中飞起如鸟翼,落地之后,他几步追上前面的小女孩,伸手揪住她的马尾辫,狠狠一扯,迫使她回过头来看着自己。   “这是陈双鹤,他演男主角小时候。”宁玉人继续在宁宁耳边轻轻道,“你仔细看他演,他可是剧组公认的‘小戏骨’。”   宁宁看着对面的陈双鹤。   他今年是七岁还是八岁?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坯子,肌肤五官几乎找不出任何瑕疵,尤其是眼睛里透出一股傲气——那是从来没输过的人才有的傲气,这种傲气让他从众多孩子里脱颖而出,令人印象深刻。   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演技。   小玉一回头,就朝他笑了起来。   陈双鹤楞了一下,然后飞快松开她的辫子,像抖掉脏东西一样抖着自己的手:“你干嘛笑那么恶心!”   小玉还在笑,一边笑一边朝他走过来。   “别笑了!”陈双鹤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小玉跌坐在地上,继续抬头对他笑。   眼前的情况太诡异了,不,是眼前的小女孩实在太诡异了。陈双鹤忍不住,退了一步,但身后就是他的玩伴们,他有点害怕,但更怕被他们看轻,于是飞起一脚,将小玉身旁的书包踢飞,然后转身就跑。   “我昨天梦见你了。”背后,小玉朝他喊道,“你说你喜欢我。”   “我呸!”陈双鹤扭头吐了口口水。   “真的。”小玉说,“未来的你是这么说的。”   “卡!”   导演喊完以后,所有人都看向他。   “还是不行。”他摸了摸下巴,“再来一次。”   陈双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其他小孩子就不行了,年纪最小的那个瘪瘪嘴,忽然汪的一声哭了起来,他一哭,其他人也跟风似的哭了起来,片场一片大乱。众多陪同的爸爸妈妈,还有工作人员急忙过去挥舞棒棒糖安慰,也有人直接过来对导演说:“都是些小孩子,对他们的要求就别那么高了,过得去就行了。”   “其他人过得去就行了,但她不行。”导演指着小玉说,“你重来一次。”   小玉愣了愣,乖巧的过去他面前,开始不断重演自己的戏份。   “不行。”   “不对!跟你说过了,三次笑的理由是不一样的,所以你不能三次都笑得一样,具体怎么做?来,看我……”   “重来!”   “重来……”   “去边上哭,哭完再重来。”   导演对宁宁这种二代都不客气,对小玉自然更不会客气,许蓉心疼的将女儿抱走,替她擦了擦眼泪,又耳语了几句之后,拉着她走到宁宁面前,低声下气:“宁宁,能教教你小玉姐姐怎么演戏吗?”   宁宁抬头看了眼宁玉人。   “她比宁宁演得好多了,怎么叫宁宁教她?”宁玉人笑道。   “宁宁演过那么多电影,可比她有经验多了。”许蓉笑着说,“而且耳濡目染,从你身上学到得也多,我家小玉就没这个福气了,小玉,是吧?”   小玉用期盼孺慕的目光看着宁玉人。   她可不是来向宁宁求教的,是来向宁玉人求教的。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宁玉人似有所动,她自己也曾奔波于各个剧组,也曾如饥似渴的观看别人演戏,用渴望的目光看着那些厉害的女演员,小玉让她想起了她自己,正当她想要开口指点一下对方时,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就教教她呗。”   说完,陈双鹤已经走到宁宁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拉着她就往片场的方向跑,路过那群哭哭啼啼的小孩子身旁时,转头朝他们吹了一声口哨:“都起来,该玩游戏了。”   那些汪汪汪哭着的小孩就像看见了球的小狗似的,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追在他背后。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陈双鹤。”陈双鹤对宁宁笑道,“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认得你,宁宁。”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   将手一松,将宁宁留在原地,他回到那群小孩子身边,也不用人帮忙,自己翻身上了栏杆,如鸟一样停在高处,下方一群小孩子围绕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宁宁。   如果说他们之前的不怀好意是浮夸的演技,现在的不怀好意……那就是真正的,小孩子想要恶作剧之前的不怀好意了。   “哇!是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   “听我妈妈说,她跟谁说话,谁就会死,跟乌鸦报丧一样。怎么样?你敢不敢跟她说话?”   “我不敢。”   “我敢!”陈双鹤笑了一声,从护栏上一跃而下,如同瞄准了猎物,展翅扑击过去的鹰,几步掠到宁宁面前,朝她伸出手去。   宁宁今天梳了两条小辫子,其中一条被他抓在手里,力道之大,那条小辫子直接给他扯散了。   疼死了!宁宁恼怒的瞪着这熊孩子,他从小就这样吗?   陈双鹤得意的看着她,人群也都好笑的围观着他们,等着她哭,等着她放弃。这样的目光曾经伴随宁宁半生,她已经麻木了,可是眼角余光扫到宁玉人,她忍不住浑身一僵。   宁玉人用一种让人怀念的,期待与忐忑的目光看着她。   “妈妈……”宁宁喃喃一声。   你离开我多久了?在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曾让你觉得骄傲过?我是不是一直在丢你的脸?   我总在失败,总在放弃,总在哭,甚至向你发泄歇斯底里。现在好不容易成功了,《大帝国》的反响很好,很想把褒奖我的那些影评跟新闻拿给你看,让你不再忐忑和失望,让你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却只能把它们打印出来,在你的坟前读给你听。   “嘿,只会哭着喊妈妈的小鬼。”陈双鹤松开了手。   一边辫子散开了,只留下一条辫子还在头上。宁宁慢慢转过头看着他,脸上的愤怒在看清楚他样子的时候消失了,她忽然一脸惊喜的笑了起来,像小孩子打开礼物盒,看见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   陈双鹤楞了一下,伸手一推:“你干嘛笑那么恶心!”   他用力过头了,宁宁在地上滚了一圈,才重新爬起来抱他。   面对朝着自己跑来的小女孩,陈双鹤面无表情的一推。   宁宁又倒了,但很快又爬起来跑向他。   在小孩子们的起哄声中,陈双鹤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倒。   可她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每次倒下,又重新站起来,然后锲而不舍的冲向陈双鹤,笑得那么滑稽那么单纯,就像猴子想要捞水里的月亮,小孩子想要抓住圣诞老人的礼物袋,无论如何就是要抱他一下。   “别笑了!”陈双鹤有点烦了。   “啊啊啊啊!!”宁宁也有点烦了,这次她不是来抱他的,而是气势汹汹笔直冲来,小牛一样将脑袋顶在陈双鹤的肚子上。   两个小孩子立刻摔成一团。   “我昨天梦见你了!”宁宁一边揪他的头发一边说,“你说你喜欢我!”   “我呸!”陈双鹤一边掐她的脸一边吐口水。   “真的!”宁宁被工作人员拉开的时候还在喊,“未来的你是这么说的!”   “除非未来的我瞎了!!”陈双鹤被另一波工作人员拉开的时候喊。   “卡!”   众人一楞,看向导演。   导演轻轻拍了拍手,然后转头看向宁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还是喜欢这小鬼,要不,还是让她回来演吧?”   许蓉跟宁玉人同时浑身一颤。   “……我先问问她。”宁玉人将披头散发的宁宁抱去了休息室,宁宁还真以为她要问自己呢,结果她一关门,就深吸一口气,然后:“……哈哈哈哈哈哈哈!!!”   宁宁:“……”   赶紧看看门关紧了没有,还有窗户关紧了没有,堂堂影后笑得如此没有形象,被人看见可是一辈子的黑历史。   宁宁本来要去检查门窗,但被宁玉人从背后捞了回来,举得高高的,还不停旋转。   “……有这么开心吗?”宁宁忍不住问。   “那是当然!”宁玉人把她抱怀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眼角挂着泪水,“我的女儿是个天才,我当然开心!”   “我不是天才。”宁宁顿了顿,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哪怕一次也好,她想在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成为她的骄傲。   “……要是你能早点演这出戏就好了。”宁玉人叹了口气,“那就算是每隔一分钟要给你擦一次鼻涕,导演都会坚持用你的。”   “现在不行了吗?”宁宁问她。   “……你还有很多次机会,但小玉只有这一次机会。”宁玉人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笑道,“许妈跟我们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了,不是家人也算半个家人了,宁宁,把这次机会让给你小玉姐姐好不好?”   “恩。”宁宁点点头。   其实不用宁玉人说,她自己就会拒绝掉这次演出,因为她这次过来,不是为了让自己在童年时期就大放光彩,而是为了弥补自己在上一场电影里犯下的错误——她要弥补木瓜。   “好孩子。”宁玉人又亲了亲她,“好了,妈妈该回去工作了,顺便跟导演说一下你的事。你要留下来看妈妈演戏,还是回家去?”   “我回家吧。”宁宁说,“我想看动画片。”   其实是想去木瓜跟木耳家里看看。   “成。”宁玉人说,“我让许妈带你回去。”   许蓉就在门外等着,看起来心事重重,魂不守舍,像急诊室外守着的病人家属,等待着医生的最后判决。   宁玉人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等听清楚宁玉人的话,她整个人才算是重新活过来,怕对方改变主意,急忙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看着她抱着宁宁匆匆离去的背影,宁玉人忍不住摇摇头,回过身,重新投入工作。   她是个非常敬业的人,一投入工作就完全忘我,中途没有休息,一直工作到深夜,才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下,对身边的助理说:“我睡十分钟,待会叫我。”   她太累了,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梦想。   助理贴心的给她盖上一床毯子,结果毯子还没拉到她胸口,她忽然睁开眼睛,豁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助理问。   宁玉人慢慢转过头来,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注视着助理,然后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九月三号。”助理回答。   “这里是哪?”宁玉人又问。   “是剧组啊。”助理说。   “剧组?什么剧组?”宁玉人追问道。   助理简直被她弄糊涂了:“《未来之梦》的剧组啊,宁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睡糊涂了?”   宁玉人没理她,只是喃喃念叨了几声:“《未来之梦》……”   她眼前一亮,忽然掀开毯子,从沙发上翻下来,然后飞奔到化妆台前,抓起上面放着的那只小熊娃娃。   将小熊娃娃翻过来,拉开拉链,露出里面藏着的那些药丸。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见过,可宁玉人现在的目光却不再无动于衷,而是入骨的寒意。   “……许蓉在哪?”她慢慢回头,看着助理,“我女儿……宁宁在哪?”   助理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发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她们不是刚刚回去了吗?你叫她们回去的。”   “我?”宁玉人楞了一下,喃喃自语,“是啊,是我叫许蓉送她回去的……”   懊悔,愤怒,痛苦,绝望,无穷无尽的情绪如同漩涡般将宁玉人卷入其中,她忽然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数字出去。   过了好一会,电话接通,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喂了一声。   “我女儿出事了。”宁玉人冷冷道,“你要帮帮我……因为她也是你女儿。” 第97章 我来找人   这不是回家的路。   宁宁看着车窗外:“我们要去哪?”   许蓉:“……”   落日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窗外,之后路灯车灯亮起来,将昏暗的街道重新点亮,许蓉抱着宁宁坐在的士内,慢慢低下头来:“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玩吗?”   宁宁楞了一下。   “你想去哪?”许蓉笑道,“我带你去。”   宁宁犹豫起来,她的确有很多地方想去,比如友朋小吃,比如十九中,比如二附一院等等……九月三号了,友朋小吃烧掉了吗?木耳辍学了吗?他们的妈妈有没有被送进医院?   正犹豫间,的士猛然刹了个车,使得两人身不由己的朝前栽去。   “怎么了?”重新坐直以后,许蓉问。   的士司机拉下车窗,将头伸出去看了看,回道:“前面出车祸了。”   很多车子停了下来,车喇叭声不断响起,里面夹杂着一些叫骂与埋怨声。   “前面死人了?”   “没死人。就是两辆车追尾,然后把路给堵住了。”   “其中一个车主好像是个蛮有名的导演,边上还搭了个名演员……”   “名演员?谁啊?”   一扇车门忽然打开,许蓉抱着宁宁从车子里走了下来,从车与车的间隙之中横渡过去,宁宁抱着她的脖子,回头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马路,停滞的车子歪歪扭扭的排成一长串,像一条扭曲的蛇,蠕动着,蠕动着……   “说起来,上次我们出来,也碰到了一次车祸,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许蓉在宁宁耳边说,“宁宁,你真的能梦见未来吗?”   宁宁转头看着她。   路灯与车灯交响辉映在许蓉脸上,如同一张浮华虚荣的面具,她笑着问:“梦到过你小玉姐姐吗?她将来能当女演员吗?”   “她现在就是女演员了。”宁宁回答她,然后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我要去那里。”   她指着的地方,是一个类似农贸市场的地方,附近有许多破旧的民宅,街面上摆着许多地摊,卖廉价衣服玩具的,水果蔬菜的,现在太阳下山了,摆地摊的人已经开始陆续收拾摊子,将位置让给卖夜宵的人。   宁宁指挥许蓉将自己送到一个饭店面前。   更确切的说,友朋小吃的废墟前。   断瓦残垣上,似乎还能看见飘动的白气,摇摇曳曳,似断未断。   正好旁边的房子里有人出来,宁宁抓住他问:“这里是什么时候烧掉的?”   “刚刚烧掉的,还没几个小时呢。”对方回答。   宁宁哦了一声,追问道:“是谁这么坏啊,烧别人房子。”   “这家的小孩自己烧的。”对方抱怨道,“烧个饭,连房子一起烧了,还差点连累我家。”   ……是木瓜啊。   宁宁回头看着眼前的废墟。   看着这个曾经叫做友朋小吃的地方。   “这是我改变过后的历史。”宁宁心想,然后灵机一动,如果这是被她改变过后的历史,那岂不是意味着……现在的木耳,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木耳,而是被她穿越的木耳?   有这个可能吗?宁宁舔了舔嘴唇,如果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那么,还有比她本人更值得信任,更值得依赖的盟友吗?她转头对许蓉说,说:“我们走吧。”   友朋小吃被烧毁之后,木瓜木耳两姐弟失去了栖身之地,只能暂时借住在亲戚家,但是亲戚不可能一直收留他们,所以木耳连夜出来寻找工作,她会在今天晚上在一家饭店里找到工作……宁宁来到了这家名叫玉兔的饭店前。   “欢迎光临。”迎宾弯下腰,“小朋友,就你一个人吗?”   一个人?   宁宁转头一看,发现身后空空如也,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许蓉不知道哪去了。   “小朋友?”迎宾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宁宁回过头来,奶声奶气的对她说:“我爸爸在里面。”   “要我带你去找他吗?”迎宾问。   “不用。”宁宁摇摇头,迈出小短腿走进大厅,“我自己去找他!”   正是吃饭时间,饭店里杯觥交错,客来人往,几乎每张桌子上都放满了菜,围满了人。宁宁从一张张桌子旁走过,目光没有看桌子旁的客人,而是在工作人员身上流连。   她试图从那一个个服务员里寻找熟悉的面孔。   一个人走过来,又一个人走过去,她的脑袋跟着眼前走过的一双双腿转动,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懒洋洋,慢吞吞:“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人。”宁宁条件反射的回答,然后身体一僵,慢慢转过头。   背后是一双大长腿,柱子一样耸在她面前,沿着两条腿向上看,精瘦的腰,宽阔的肩膀,最后是一张熟悉的……总在她噩梦中出现的面孔!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文质彬彬的脸上,一副金边眼镜反着光,笑着对她说:“这么巧,我也来找人。”   “……妈妈说,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宁宁别过脸去,心里咚咚乱跳:裴玄怎么会来这里?他来找谁?也是来找木耳的吗?   从时间上来看,倒也说得过去。   余生已经提前出事了,裴玄现在比之前更迫切的需要一个替代品,来扮演他计划里的千金小姐。在医院里他遇到了来探望母亲的木耳,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跟余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   裴玄是不是从医院一路跟踪她过来的?所以说,木耳现在就在附近咯?   宁宁目光游移,努力在四周寻找木耳的身影。   木耳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她朝对方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陈双鹤转过头来,一身小西装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宁宁看向他身后……这位的打扮也跟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陈双鹤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背后还站着他爹陈观潮。这父子两个身上都穿着手工制作的西装,打着昂贵的领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一身行头像要出席某个电影节,而不是来这个平民餐厅吃饭。   “你以为我愿意来这种地方?”陈双鹤没好气的说了一声,视线瞥向裴玄,“……怎么又是你?”   宁宁楞了:“你们认识?”   “我跟我爸本来是要去看歌剧的,路上车子被这个人撞了。”陈双鹤有点怒气冲冲的说,“现在歌剧赶不上了,只能随便吃个饭回家了。”   原来刚刚在路上追尾的就是他们啊。   宁宁看看陈导又看看他,对上了。蛮有名的导演自然指的是陈观潮,至于导演身边的名演员……陈双鹤现在的确是最炙手可热的一名童星,现在打开电视,无论怎么换台,无论电视剧里的男主是谁,扮演男主童年的都是他。   “走吧。”久不开口的陈导忽然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宁宁楞了一下,瞥了眼背后的裴玄,然后急急忙忙跟在他们背后出去。   因为出车祸的原因,所以他们三个是打的士走的,上车之后,陈双鹤双手枕在脑后,朝副座上的陈导喊道:“爸爸,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谁?”   陈导没理他。   陈双鹤自讨没趣,就转头对宁宁抱怨:“刚刚有个女人给我爸打电话,他光顾跟她说话,对面车子撞过来他都不躲……”   “你给我闭嘴!”陈导吼他。   “我说错了吗?”陈双鹤发起火来,用穿着小皮鞋的脚使劲蹬前面的座位,“你对得起妈妈吗?”   “够了!”陈导也怒了,回头对他喊,“没见这里还有别人在吗?”   “你什么都没听见!”陈双鹤扭头看向宁宁,一张倔强的脸上挂着泪水。   宁宁马上用双手捂住耳朵,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陈双鹤抽了一下鼻子,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泪水,一瞬间的尴尬之后,恶狠狠的对宁宁说:“……闭上眼睛!你什么都没看见!”   宁宁顺从的闭上眼睛,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不过车子就这么大,她的双手又没有隔音效果,这两人吵架的声音还大,所以该听的不该听的,宁宁都听见了。依稀知道陈导跟他老婆的关系似乎并不大好,比起自己的家,他更愿意呆在片场,比起自家老婆,他更愿意看着片场里的那一个个千姿百态的女演员。   年幼的陈双鹤自所有选择成为一名童星,仅仅只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见到自己总是不在家的父亲,才能跟父亲有话说……   的士忽然一个刹车。   “到了。”陈观潮说,“你下去吧,你妈过来接你了。”   宁宁睁开眼,发现车子已经停在了自己家门口,一个女人冲出房门,朝她跑过来。   “妈妈!”宁宁刚刚下车,就听见身后咻的一声,回头一看,一片尾气,她轻轻咳嗽两声,看着绝尘而去的的士,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但仔细一想,又明白了过来,毕竟她刚刚听见了人家家里那么私密的事情,人家现在看见她就觉得尴尬啊。   然后她被人抱起来,宁玉人紧紧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妈妈……”宁宁有点内疚,她甚至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将事情跟妈妈全盘托出,妈妈一定能理解她,妈妈一定会帮她的……   “哎呀,谢天谢地,宁宁你可算回来了。”许蓉这个时候也从旁边跑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你怎么走着走着突然不见了,我都要被你吓死了,刚刚我还跟你妈说,要不要报警呢……”   “……不必了。”宁玉人淡淡道,“我先带她回房间休息,她有点吓住了。”   说完,她径自将宁宁抱进屋,许蓉在背后僵了一会,急忙跟上去,路上不停的说:“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你这么信任我,把孩子交给我,我却把她弄丢了,不过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真的……”   “最后一次?”宁玉人喃喃重复了一句,然后反手将房门一关,将许蓉关在了卧室外。   许蓉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走着走着,发出低低的,呜咽的哭声。   “妈妈……”宁宁有点疑惑,甚至有点害怕的看着眼前的宁玉人。   她一只手抱着宁宁,另外一只手放在嘴边,牙齿使劲咬在手背上,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啃咬呜咽声,似乎只有这么做,才能控制住自己,让自己保持暂时的冷静,而不至于发疯。   听见宁宁的呼唤,她猛然回过神来,松开牙齿,收敛起脸上的狰狞,转头对宁宁笑道:“放心,妈妈没事……”   宁宁把她另一只手牵到面前,她手背上留着牙印,还流了血,宁宁抬头看向宁玉人的脸,她在笑着,微笑的唇角残留着一点血迹。   “妈妈,你到底怎么了?”宁宁喃喃问。   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作为一个女演员,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因为荧幕会无限放大一个人的缺点,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发胖,也不允许自己的身体上出现明显的伤痕。   “别怕,宁宁,妈妈不会伤害你的。”宁玉人用那只带血的手抚摸宁宁的脸颊,笑着说,“妈妈会把那些想伤害你的人……都处理掉。” 第98章 药   “妈妈会把那些想伤害你的人……都处理掉。”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一场梦一样,第二天,宁玉人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高贵优雅,气质雍容,她甚至原谅了许蓉,伸手扶住几乎要给她跪下的许蓉,笑着说:“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谢谢,谢谢。”许蓉捂着嘴哭道,“那,小玉……她还可以继续演戏吗?”   “当然可以了。”宁玉人笑道,“她跟这件事又没有关系。”   许蓉松了口气,宁宁却毛骨悚然。   因为宁玉人在演戏。   她在扮演平常的自己,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几乎无可挑剔,除了手套下的那个伤口,流血结疤。   临出门的时候,宁玉人伸手抱了一下宁宁,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放心,她最近不敢再弄丢你的。”   宁宁心头一动,但宁玉人很快就松开了手,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然后带着笑容出了门。   一上车,笑容就从她脸上消失了。   “喂。”她给某个人打了个电话,“东西收到了吗?”   车窗外,宁宁跟许蓉从房子里出来,许蓉手里提着宁宁的书包,远远的朝她挥挥手,宁玉人同样笑着对她挥挥手,嘴里却冷冷道:“帮我查一下,那些药到底是什么药。”   目送车子离开,许蓉对身边的宁宁说:“好了,咱们该去上学了。”   宁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能不去吗?”   当然不行,她现在四岁,正是上幼儿园的年龄。   宁玉人非常注重对她的教育,她读的是本地最好的一个幼儿园,而且还是班上的舞蹈队成员,最近正在编排一出舞蹈,名字叫做小鸭之舞。   几个小女孩穿着毛茸茸的黄裙子,嘴巴上戴着纸做的鸭嘴,在台上憨态可掬摇头摆尾……宁宁全程面无表情,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许蓉又已经早早的守在门口。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或许是为了挽回自己在宁玉人面前的形象,她又重新变得循规蹈矩,兢兢业业起来,每天早上按时送宁宁上学,每天下午按时接宁宁回家,晚上按时陪她看动画片还有写作业。   只有到了周末,或者作业不多的时候,才肯带她出去玩一会。   有时候是去动物园,有时候是去游乐场,但无论是去哪里,回来的时候,宁宁都要拉着她去同一个地方吃饭。   玉兔饭庄。   点上一桌子菜,宁宁心不在焉的吃,眼睛一直盯着来往的服务员,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她今天又没能在里面找到木耳的身影。   “你还真是喜欢吃这家的菜。”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头,看见裴玄在桌子旁坐下,笑着问,“能拼个桌不?”   宁宁本能的想要摇头,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服务员将菜单送到裴玄手里,他没看菜单,熟练的说了几个菜名,然后将菜单还给对方:“好了,就这些。”   “叔叔。”宁宁看着他,“你总来这家店吃饭吗?”   “是啊。”裴玄笑道,“叔叔也很喜欢吃这家的菜。”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裴玄腰间的大哥大忽然响起,道了声不好意思,他接了电话。   “是我。”裴玄说,“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空,我这里有个人,想让你教她点东西……对,就是你擅长的那些,化妆啊,服装搭配啊之类的东西……”   打完电话之后,他点的菜也上来了。   “尝尝这个。”他夹了一个捏成小猪形状的包子给她,“流沙包,小孩子都喜欢吃这个。”   一时间难以推辞,宁宁只好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居然真的很好吃!   旁边递来一只盘子,是那盘流沙包。看着裴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宁宁突然觉得嘴里的包子变得难吃起来……   还好裴玄给完包子以后,就不再理会她,转而跟许蓉聊起天来,三言两语,许蓉的年龄家境职业月薪全部透露了出来,好家伙,你怎么不去搞传销?   等到双方分别,许蓉仍显得依依不舍,第二天去幼儿园接宁宁的时候,甚至主动问她要不要出去玩,要不要在外面吃饭。   “不去。”宁宁意兴阑珊的摇摇头。   以后都不必去了。   裴玄的那通电话,证明他已经捷足先得,将木耳给带走了。之后,李人妖,不,李老师就会到他家里去教导木耳。这种教导是半封闭式的,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在裴玄家呆到晚上七八点,而这个时候宁宁多半已经被关在家里了。   她已经无法在玉兔饭庄见到木耳了。   最后一个可以跟木耳木瓜姐弟碰头的地方,就只剩下他们现在住的那个破出租屋。   “去玉兔饭庄,还可以说我喜欢吃那里的菜。”宁宁心想,“出租屋……我拿什么理由半夜去那逗留?”   一路思索,一路回到家门前。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宁玉人回来了。   “妈妈。”宁宁推开房门,找了找,没找到自己的拖鞋,就光着脚朝客厅里跑去。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宁玉人,她单手支着脑袋,歪靠在沙发的一侧,腿上放着一本剧本,身旁躺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   宁宁从她身旁路过,认出了她:“小玉姐姐怎么来了?”   “嘘,别吵到你小玉姐姐。”宁玉人对她嘘了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对提着她的书包跟过来的许蓉笑道,“小玉最近太劳累了,有点感冒发烧,我把宁宁上次吃剩下的感冒药给她吃了。”   啪嗒一声,许蓉手里的书包掉地上,她脸色大变道:“哪一瓶?”   “忘记了。”宁玉人说,“我随便拿的。”   许蓉急忙转身,匆匆走进自己房间里,她的保姆房里有一个木头打的大柜子,柜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常用药,发烧药感冒药,止咳糖浆碘酒,云南白药还有绷带,一应俱全。   她拉开柜子前的玻璃门,眼前是一排感冒药,什么牌子的都有,摆放得稍微有点乱,看起来似乎刚刚被人动过。许蓉的脸上闪过一丝焦急,她拨开眼前的药盒,将手伸进柜子最里面,摸索来摸索去,最终松了口气。   转过身的那一刻,她看见宁玉人抱着宁宁站在她背后。   “怎么了?”宁玉人一如往常的笑着,“里面有哪盒感冒药是不能随便吃的吗?”   许蓉啊了一声,汗水从鬓角渗了出来。   “看看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宁玉人对宁宁说,“宁宁,带手帕了吗?”   幼儿园每天都要检查手帕,宁宁身上自然是带着的,她从口袋里拿出绣着自己名字的手帕,宁玉人在她耳边柔声道:“给你许妈擦一擦。”   幼嫩的手指捏着手帕,慢慢擦拭着许蓉的额头。   “你许妈跟我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咱两打小一块长大,我先她一步出来打拼,她后我一步出来找工作,虽然很多年没见,但书信往来一直没断过,咱两在信里说好了。”宁玉人抱着宁宁,柔声笑道,“她对你好,我也对小玉好。”   她明明笑得那么柔和,跟往常一样,跟岩间圣母一样,可许蓉额头上的汗却越流越多。   “妈妈……”一个弱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许蓉转头看去:“小玉?你怎么样了?”   小玉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的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说:“我有点困,还有点饿。”   “小孩子都这样的,吃了感冒药就会犯困。”宁玉人笑着说,“好了,你快点去做饭吧,别让小玉饿着了。”   许蓉心虚的看了宁玉人一会,拉着小玉一块离开了,她们两母女去厨房做饭,而宁玉人则抱着宁宁回了房间,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宁玉人将一叠画纸铺在桌子上,然后拿出宁宁的二十四色蜡笔放在一旁。   “宁宁。”她坐在桌子旁,将宁宁放在自己腿上,声音在她脖子后面响起,“吃饭之前,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宁宁转头看着她:“什么游戏?”   宁玉人将蜡笔盒打开,取出一只黑色蜡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这是你。”她先画了一个小人,末了用黄色蜡笔在小人头上加了一顶帽子,然后在小人身边又画了一个大人,有着长头发,是一个女人。   换了一张纸,纸上画了一条长轨道,轨道不知是还没投入使用,还是已经废弃了,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杂草。   宁玉人在上面涂了几笔绿色,然后拿一只白蜡笔在上面不停涂画。   像在下一场大雪。   “宁宁。”她一边画,一边问,“如果有一天,你被人丢在这里,你会怎么办?”   “找人帮忙。”宁宁说。   “可要是附近没人呢?”宁玉人说,“看,下这么大的雪。”   她手里的白蜡笔在纸上狠狠的涂着,越涂越快,越涂越重,最后撕拉一声,纸破了,蜡笔下是一个黑色的大洞。   宁玉人没说话。   宁宁也没说话。   老实说,她心里有点毛毛的,忍不住抓住宁玉人的大拇指:“妈妈……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宁玉人的手指很冷,像冻僵的尸体,被她软软的手指头握住的时候,忽然颤抖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握紧她的手指,像握住一团虚幻的,随时都会融化掉的雪。   “宁宁……”她从身后抱紧宁宁,“放心吧,妈妈会保护你的,这一次妈妈绝不会让你……” 第99章 轨道   画上的地方真的存在。   宁宁看着眼前的废弃铁轨,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杂草,被风一吹,在铁轨中轻轻摇曳,里头夹杂着一两朵白色的小花。   “记住过来的路了吗?”宁玉人站在宁宁背后,双手放在她肩膀上。   宁宁摇了摇头。   “那我们再走一次。”宁玉人笑道。   难得的假日,难得宁玉人今天不用拍戏,结果两个人没有去公园,没有去游乐场,甚至没有一起去吃个冰淇淋或者蛋糕。时间都花在了路上,宁玉人开车带着宁宁一路到郊区,到了眼前这废弃铁轨处。   一次不够,还来回两三次。   “现在记住了吗?”宁玉人问。   “记住了。”宁宁说。   “能一个人走出去吗?”宁玉人又问。   这条轨道被废弃的时间有点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原有的道路都被野草给淹没了,车子进不来,只能下车徒步,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最后才能找到这处铁轨。   “能。”宁宁答道。来回走了两三次,中途宁玉人还拿小刀在树上刻了记号,哪怕是凭借这些记号,宁宁都能找到出去的路,只是心里有点疑惑,妈妈到底带她来这干嘛?   “好孩子。”宁玉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然后缓缓转头看着眼前的废弃铁轨。   她到底在铁轨上看见了什么?   以至于那么的心有余悸,那么的心有不甘,那么的悲伤与愤怒。   “走吧。”宁玉人忽然在宁宁背上一拍,“你在前面走,妈妈在后面跟着你,看你能不能自己找到出去的路。”   “恩!”宁宁点点头,一边朝前面走,一边回头看着宁玉人,不明白这是一场游戏,还是一场训练。也许训练的可能性更大,因为她一走岔路,宁玉人就把她拖回铁轨边,让她重新再走一次,这一次宁宁没敢故意走错路,她走走停停,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树上的标记,花了半个小时,总算走了出去,看见了外面的大马路,还有马路上停着的私家车。   “做得好!”宁玉人拍了拍手,腰间别着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她拿起大哥大,“喂。”   “上次你给我的那些药,我让人检查了一下成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对面响起,“现在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宁玉人笑着问。   “一部分是感冒药,还有一部分是安眠药。”对方说。   “恩,我知道了。”宁玉人仍笑着,那笑容就像她背后的树林,阴郁幽深,藏着无穷无尽的,肉眼难以察觉的凶险。   同一时间,宁玉人家里。   许蓉正在厨房里做饭,身后传来开门声。   “小玉,来尝尝这个……”许蓉用锅铲铲起一块红烧肉,转过身,然后眉头一皱,“……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小玉站在门口,身上穿着一条崭新的红裙子,她牵起裙摆笑了笑:“妈妈,我好看吗?”   “快换掉。”许蓉对她说,眼睛看了眼门口方向,“她们就快回来了。”   小玉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低头嘟囔了一句:“我不想穿她的旧衣服。”   “……发工资的时候,妈妈会给你买新衣服的。”许蓉转身关了火,然后拉着她回房间换衣服,宁宁的旧衣服,旧裤子,旧袜子,一件件套在她身上。   虽说是旧衣服,但其实没穿多久就送人了,看起来跟新的差不多。   但小玉依然闷闷不热,她留恋的看了眼刚换下的那条鲜艳美丽的红裙子,然后对许蓉说:“妈妈,我不想回小学读书了。”   “嘘。”许蓉急忙打断她,“跟你说多少遍了,不要说你已经上了小学的事,要说你今年六岁,还在上幼儿园。”   “有什么关系。”小玉一瘪嘴,“反正这里又没别人。”   小玉看起来比宁宁略大一些,实际上不是一些。她今年已经八岁半快九岁了,因为发育的晚,加上户口上得晚,所以对外宣称今年才六岁,刚好卡在《未来之梦》小女主挑选范围内。   “妈还不是怕你平时不注意,重要的时候说漏嘴了吗?”许蓉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   小玉在她怀里靠了一会,轻轻说:“妈妈,我真的不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跟宁阿姨一样,当个女演员。”   “女演员哪是那么好当的。”许蓉怜爱的搂了搂她的肩,“你是捡到一次机会,刚好宁宁生病了,你宁阿姨又跟我关系好,才让你替了上去,可这样的机会通常只有一次……”   “宁宁就不能多病几次吗?”小玉不甘心的说,抬眼看着许蓉,“妈妈,我真的好想演戏。”   许蓉沉默了下来。   “我想当个跟宁阿姨一样的女演员,我想跟她一样有钱。”小玉眼圈慢慢变红,“这样我就不用穿别人不要的旧衣服,你也不用给人打工。我们住在大城市里,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用被爸爸还有奶奶打了。”   许蓉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抱着她说:“好,我回头去求你宁阿姨,让她想办法让你继续演戏。”   “恩!”小玉开心的亲了亲她的脸颊。   为了求人,许蓉使出了浑身解数,把饭菜烧得色香味俱全,两母女在桌子边忐忑的等了许久,等到桌子上的菜都快凉了,才接到宁玉人的电话,说:“我这里有点事,中午不回去吃饭了,你们自己吃吧。”   “什么事啊?”许蓉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个人私事。”宁玉人轻描淡写的说,“先这么说了,拜拜。”   电话挂断,许蓉眼神复杂的看着手里的嘟嘟叫的话筒,心想:她过去不是这样的。   她们两个的关系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密切。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在一起读书,后来分开了书信联系也一直没断过。相比于渐渐在外闯出一分天地的宁玉人,许蓉的处境不是那么很好,她早早嫁了人,但一直生不出小孩,被丈夫跟婆婆打骂,脏活累活什么都干,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却是个女孩子,开始连同女儿一起被打骂,这些事她都在信里跟宁玉人说了,宁玉人同情她,让她来自己身边打工。   所以许蓉不但是保姆,还是宁玉人的话篓子。   宁玉人虽然有钱,但是职场压力很大,有些抱怨的话,难过的事,她不会对外说,但会告诉许蓉,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她突然间什么都不跟她抱怨,什么都不跟她说了。   “……她该不会是发现了吧?”许蓉想到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妈妈,宁阿姨什么时候回来啊?”小玉坐在桌子旁边,远远朝她喊,“我快饿死了。”   “宁阿姨说她不回来了,你先吃吧。”许蓉回了一句,饥肠辘辘却来不及吃饭,快步走回房间,打开放药的那个木柜子,将藏在最里面的一个小瓶子拿了出来。   “我只是一时糊涂……”许蓉看着瓶子,喃喃道,“我只是想,宁宁的病要是能晚点好,小玉就能一直演下去了……她,她那么想要演戏……”   握了握手里的瓶子,她将瓶子才进衣服口袋里,然后回了客厅跟小玉一块吃饭。小玉年纪还小,又饿坏了,所以只顾着埋头吃饭,没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强颜欢笑。   吃完饭,许蓉安排小玉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下,轻轻吟唱着催眠曲,直到小玉陷入梦乡,她才低头亲了一下对方的额头,然后握紧口袋里的瓶子出了门。   口袋里那瓶可不是感冒药,而是安眠药。   许蓉甚至不敢把瓶子丢在家门口的垃圾桶里,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沿途几个站都没下,一直到了终点站,才从车上下来,左右四顾,寻找可以丢垃圾的地方。   偏僻的郊区,连个垃圾桶都看不见,不过也不需要垃圾桶,路边杂草丛生,手里的瓶子丢进去,一下子就会被草给淹没,并且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人发现。   许蓉正要将瓶子掏出来丢了,对面的树丛里忽然走出来几个人。   她赶紧将已经掏出一半的瓶子又塞回去,若无其事的走到车站口,像在等车。   那几个人也朝车站方向走来,近了以后,才知是一家几口,爸爸抱着一个小男孩,不停的打他屁股:“臭小子,叫你到处乱跑,叫你到处乱跑。”   小男孩哭闹不止,他妈妈在旁边心疼的说:“好不容易找到人,你可别把人给打坏了。”   “不过这地方真荒啊,要不是为了找他,我还不知道林子这么深,里面还通到一个废弃轨道。”大姐说。   “好在是夏天,丢一天半天也没事,如果是冬天的话,人可能就回不来了。”二姐说。   “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你快点给我呸三声!”妈妈怒道。   一辆公交车过来,一家几口子陆续上了车,公交车离开站台,留下许蓉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站台上。   她目送车子离开,然后抬脚朝几人来时的树丛走去,路很不好走,有一根树枝挂到了她的头发,一用力扯断了好几根,许蓉索性将那根树枝折断了丢地上,用脚踩过去,发出一声咔嚓声。   “大人都难走,更别提小孩子了。”她低低嘟囔一声,然后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处废弃轨道,没有车,没有人,只有杂草,被风一吹,在铁轨中轻轻摇曳,里头夹杂着一两朵白色的小花。   她看着眼前的废弃铁轨,不知为何,喃喃重复了之前听见的那句话:“夏天丢一天半天也没事,如果是冬天的话,人可能就回不来了。” 第100章 雪   妈妈太奇怪了。   她花了半天的时间教宁宁认路,晚上回家以后,又在饭桌上笑着跟许蓉说:“今天我接了陈导的电话,他马上要拍一个新片子,想让宁宁来演女主。”   许蓉楞了一下:“是演女主小时候吗?”   “不,演女主。”宁玉人说,“这部片子叫《特工奶爸》,讲一个退休特工跟一个小女孩的故事,是今年的贺岁喜剧片,主演是郭城东,另外还有不少大明星客串,比如乔月华,谢鑫……”   她一连说了七八个当红明星的名字,最后笑道:“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帮宁宁推掉了。”   “为什么?”许蓉不解的看着她,“这么好的机会。”   “因为她年龄不够。”宁玉人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宁宁,“这片子的女主起码得七八岁吧,她才四岁呢。”   许蓉跟小玉对视了一眼,饭后,许蓉匆匆洗完盘子,然后敲开宁玉人的房门,两个人在里面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宁宁坐在自己房间里玩魔方,眼睛时不时看眼房门。   历史上的确是有《特工奶爸》这部片子,片子是贺岁片,执导的人的确是陈导,也确确实实有一群明星客串,可是片子的主演是一个八岁的男孩子,名字叫做陈双鹤……   妈妈是骗她的,可为什么?   房门忽然打开了,宁玉人从外面走进来。   宁宁丢掉手里的魔方,朝她喊道:“妈妈……”   喊完以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眼前的宁玉人给她的感觉太陌生了,让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以前的妈妈是这个样子的吗?”   面不改色的撒谎,残害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微笑,但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笑过。她跟宁宁记忆里的宁玉人完全不一样,她总是显得又痛苦,又疲惫,仿佛刚刚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出来。   “怎么了?”宁玉人坐到她身边,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摸她的手那么温柔,这个时候,她又像是宁宁记忆中的妈妈了。   “……许妈跟你说什么了?”宁宁问。   “让我帮她一个忙,帮小玉争取一下女主的角色。”宁玉人笑着问,“我拒绝了,然后你猜她怎么样?”   “她是不是很伤心?”宁宁问。   “不,她生气了。”宁玉人说,“说我从前答应过要帮她,帮小玉的。”   宁宁无语。   “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怪呢,我帮她那么多,她不记得了。我一不帮她的忙,她就气得要命,仿佛我欠了她什么。”宁玉人摇摇头,笑着对宁宁说,“算了,不提她了,宁宁,你最近想不想出去玩?”   “去哪玩?”宁宁问。   “妈妈的一个朋友那。”宁玉人说,“他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你还这么可爱,你问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你想去哪玩,他都会带你去的。”   “男的女的啊?”宁宁好奇道。   “男的。”宁玉人答。   这下不得了,要知道宁玉人在演艺圈里出了名的不合群,她的朋友很少,男性朋友更少,关系好到能够把人家家当托儿所的……宁宁小心翼翼问:“是爸爸吗?”   宁玉人脸上的笑容一僵,过了好一会才问:“宁宁,你喜欢什么样的爸爸?”   宁宁囧了:“这还有得选?”   宁玉人:“说说看呗。”   被她催得没办法,宁宁只好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她算过去:“要英俊,个子高,性格好,疼老婆疼孩子……”   说得越多,越觉得这个人不是这样。   如果这个人真的这么好,妈妈就不会离开他,他也不会这么多年对她们母女两个不闻不问。宁宁自己还好,她有妈妈疼,但是谁来疼妈妈呢?   “……算了。”宁宁伸手抱住宁玉人,“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他在你需要他的时候,赶到你身边……”   同一时间,另外一个房间,小玉也抱住许蓉的胳膊,期待的看着她:“怎么样?”   许蓉叹了口气:“她没同意。”   “为什么啊?”小玉震惊的看着她,“你没告诉她,我今年已经八岁了吗?”   “我说了。”许蓉说,“可没用。”   “怎么这样……”小玉喃喃一声,忽然嘴一瘪,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许蓉抱着她,一边拍一边哄,哄着哄着,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难过的说,“要是我当年跟她一样,也出来演戏就好了。我们以前都差不多,进了演艺圈也不会差多少……那样我就不用求她了。”   “你为什么没出来?”小玉抽泣着看着她,带一丝埋怨。   “怪我那时候胆子小,对自己狠不下心。”许蓉喃喃道,“现在我该狠点心了……”   一夜过去。   第二天早上,许蓉在饭桌上给宁玉人赔礼道歉,说自己昨天晚上太冲动了,宁玉人大度的接受了她的道歉,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至少在表面上冰释前嫌。   之后,车子载着宁玉人跟小玉去了剧组,许蓉则带着宁宁去幼儿园上学,一切都恢复到往常的模样,只有一点不同……宁宁发现许蓉最近特别关注天气预报,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她的心情一点点变好。   “下雪了。”放学的路上,许蓉抬手接了一片雪花。   宁宁抬头看着天空,阴冷的天空,落下苍白的雪。   现在时间是1997年的11月。   立冬了。   她们两个手牵着手在街道上走过,迎面走来一个穿红色小皮靴的少女,她在一辆车子前停下,车子打开,裴玄从里面走出来,拦下她道:“大小姐,你好。”   像是早就安排好的一样,一群记者冲出来,对着他们不停拍照。   照片的角落处,许蓉与宁宁驻足看了他们一会,像两个好奇的路人,直到车子载着人离开,记者们举着相机匆匆追在背后,她们两个才继续走路。   “甩卖!超市大甩卖!”   两人路过一家超市,里面正在进行折扣大优惠,主妇们几乎将整个超市塞满,一个少年好不容易从里面挤出来,跟门口路过的许蓉撞了一下。   “对不起。”少年将脸转过来,是木瓜。   他怀里抱着一袋子鸡蛋,似乎是刚刚抢到的折扣品,道完歉之后,正要转身离开,背后宁宁朝他喊道:“等一下!”   木瓜回过头来。   “你掉东西了。”宁宁弯腰捡起一双白手套递给他。   木瓜急忙摸了摸口袋,然后朝宁宁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手套,顺手拿了个鸡蛋塞给她:“谢了,小妹妹。”   宁宁握着鸡蛋,没有再叫住他。   因为早已准备好的那张纸条已经悄无声息的塞进了手套里,只等他或者她打开看了。   “走吧。”许蓉对宁宁说,然后在下一站公交站,她抱着宁宁上了车。   窗外的风景不停的换,这不是回家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宁宁坐在许蓉的腿上,问。   “去你妈妈那。”许蓉笑着对她说,“咱们一块打雪仗。”   终点站,许蓉抱着宁宁下了车,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嘎吱声。   穿过被雪覆盖的草地,穿过被雪压弯了枝的林子,宁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一处废弃轨道,没有车,没有人,只有风雪吹过轨道时的呜呜声。   许蓉将宁宁放下来,对她说:“你妈妈还没来,咱们在这等她。”   宁宁转头看着她:“妈妈真的会来吗?”   许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漂移,但很快笑着说:“当然了,你在这,她怎么可能不来?要不咱们两个先开始,一边玩一边等她来?”   宁宁笑了起来,那笑容莫名的让许蓉感觉有点不舒服,觉得像极了她妈。   “好啊,咱们先玩。”宁宁弯腰捡了一把雪,捏成团朝她丢去。   两人一来二去,打了一会儿雪仗,许蓉忽然笑道:“宁宁,你热不热?”   因为一直跑来跑去,宁宁有点气喘吁吁,还出了一点汗,然后就看见许蓉走过来,帮她摘掉帽子跟外套,搭在手里,然后朝林子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说:“你妈妈怎么还不来,宁宁,你在这等等,我过去看看啊。”   说完,三两步就消失在宁宁眼前。   风一吹,宁宁身上有点冷,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吸了吸鼻子,朝许蓉离开的方向冷笑起来。   “难怪妈妈要我记住出去的路。”她喃喃道,“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   但妈妈是怎么知道,许蓉会起坏心思,会大冬天的把她丢弃在这里的?   “妈妈……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透过一场电影,从未来穿来的?”宁宁低声喃喃,然后抬脚朝林子的方向跑去。万幸之前妈妈留下的记号都还在,她凭着这些记号,凭着记忆,艰难的往外走,本来就不好走的路,下雪以后,比平时更难走,她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没等她摔地上,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将她捞在怀里,少年的嗓音,清澈透亮:“……小心。”   宁宁回头望去。   白色的雪地,白色的外套,领口处还有一圈白色的狐毛,毛茸茸的围绕着他的脸,像个白色的天使。   将她扶正以后,他才捡起之前被自己丢在地上的画板。宁宁瞥了一眼画板:“是我?”   “恩,是你。”对方索性将画板摊在她面前。   画板上是一副写生图,废弃铁路旁,一大一小,许蓉跟宁宁正在打雪仗,明明是一副充满童趣的画面,却不知为何透出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画上的两人笑得怪异,尤其是许蓉,将她手里的雪团换成石头或者刀子,恐怕也毫无违和感。   “那个不是你妈妈吧?”他在一旁问。   宁宁摇摇头,然后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他……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敏锐,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走吧。”少年很快收起画板,朝她伸出手,“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握住他的手,宁宁抬头对他说:“我叫宁宁。”   对方楞了一下,然后温柔笑道:“我叫闻雨。”   一手夹着画板,另一只手牵着宁宁,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里,大约半小时之后,一只黑色的皮鞋踩断地上的落枝,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冒着风雪,来到废弃轨道前。   四下寻找了片刻,他拿起大哥大,放在耳朵边。   “喂,玉人。”他说,“女儿不在这。” 第101章 还给我   “喂,玉人。”他说,“女儿不在这。”   宁玉人眼前一阵昏眩,身体晃了晃,然后往旁边一倒。   身旁一阵骚动,助理跟导演双双跑过来,导演忧心忡忡的问:“你没事吧?”   “没什么。”宁玉人被助理扶起来,勉强笑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稍微休息一下。”   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一定会被导演一顿好喷。但宁玉人不同,她是演艺圈出了名的拼命三娘,拍《未来之梦》时也一样,她几乎住在剧组里,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台词,付出的时间与精力在所有人之上。   “去吧去吧。”导演摆摆手,“赶紧去休息室躺一躺,要不要放你一天假?”   宁玉人笑着摇摇头,然后匆匆去了休息室。   关上房门,她迅速回拨电话,声音焦急:“附近你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她不在这。”对方回道,“我还让人盯着许蓉,也不在她那,她是一个人回家的。”   宁玉人垂下头,眼睛一点一点失去神采,仿佛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不用担心。”对方说,“这地方车子开不进来,只能用脚走,无论是走进来还是走出去,都要花十几二十分钟,她……或者他们走不远。”   “……恩。”宁玉人这才恢复了一点生气,带一丝祈求的对他说,“你一定要找到她。”   “我会的。”对方轻笑一声,“你说的,她是我女儿嘛。”   挂断电话之后,宁玉人背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上,浑身上下直发抖,右手情不自禁的放到嘴巴,隔着手套,牙齿狠狠啃咬着手背。   直到左手的大哥大再次响起,她才猛然回过神来。   “喂?”她急忙接了电话,“找到了吗?”   “……”半晌的沉默,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你好,你女儿现在在我这里。”   宁玉人又一阵昏眩,身体猛然坐直:“宁宁!”   “妈妈。”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没事,我走丢了,这个哥哥帮了我。”   “走丢?”宁玉人问,“许蓉呢?”   “她带我来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宁宁回答,“说你在这里等我,妈妈,你现在在哪里?”   啊,果然发生了。   宁玉人心里这么想着,柔声道:“妈妈还在剧组,宁宁,你把电话给你身边的那个哥哥。”   接电话的换了个人。   “你好,我是宁玉人,演过《画中人》的那个女演员。”宁玉人答道,“你怎么称呼?”   “我姓闻。”对方顿了顿,“我们以前见过,《画中人》是家父拍的,家父姓石,是《画中人》的导演。”   这个世界真小……   “……原来是你。”宁玉人喃喃一声,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故人,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是你,我就放心了……”   “你现在在哪?”闻雨问,“我把她送你那去?”   宁玉人闭了一会眼睛,睁开眼道:“不,别送过来。”   对面一阵骚动,宁宁不停喊着给我给我,终于从他手里抢到电话筒:“妈妈!”   “宁宁,还记得妈妈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人吗?”宁玉人柔声道,“妈妈马上让他过去接你。”   “可我想去找你。”宁宁焦急道,“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你是否跟我一样,也坐在人生电影院的观众席上。   你真的是我妈妈吗?还是另外一个人?   “……妈妈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宁玉人艰难的说,“但现在不是时候。你先跟那个人走,等妈妈处理好手头的事情,立刻过去找你,好吗?现在让你闻雨哥哥接下电话。”   宁宁不甘不愿的将电话筒给了闻雨。   “你姑姑是我带我入行的人,也是我最崇拜的女演员,所以我给我女儿取了跟她一样的名字。”宁玉人说,“看在闻小宁的份上,帮我一个忙。”   久违的听见这个名字,闻雨垂了垂眼眸:“……你说。”   “带她去边上的车站……不,还是去离你们最近的加油站吧,那里比较暖和。”宁玉人说,“给她买点吃的,喝的,陪她等一等,我马上让人过去接她。”   “好。”闻雨答应了她,“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也不知宁玉人对他说了什么,闻雨忽然浑身一僵。   “怎么了?”宁宁抬头看着他,“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挂断电话,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会,然后弯腰牵起她的手:“走吧。”   离开电话亭,两个人朝离这里最近的加油站走去,雪呼呼落着,宁宁一边走,一边不停咳嗽。   闻雨叹了口气,“你穿得太少了。”   宁宁想说话,却又咳了一声。她出门的时候穿得挺多的,但是许蓉临走的时候,硬生生把她的帽子跟外套剥走了。   拉链打开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她转头,看见闻雨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那件跟她整个人一样长的白色外套裹住她,从头到脚。闻雨蹲在她面前,帮她把拉链拉到脖子处,然后将帽子拉到她头上,毛茸茸的一团围绕着她的脸。   “再坚持一下。”他温柔的鼓励道。   宁宁点点头,牵着他的手,两个人在风雪中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一串大,一串小。   半小时后,加油站。   闻雨在加油站小卖部里买了几袋零食,又跟售货员要了两杯热水,回到宁宁身边。   “待会谁来接我?”宁宁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双手握着,汲取杯子上的热度。   闻雨似乎没在听她说话,他心不在焉的看着门外,等到宁宁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你刚刚说什么?”   宁宁只得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待会谁来接我?”   “你妈妈的……朋友。”闻雨回答得很艰难。   宁宁眯起眼睛盯着他,闻雨的反应很奇怪,她试探着问:“名字叫什么?你是不是认识他?”   “名字叫……”闻雨话未说完,一辆车已经缓缓停靠在大门外。   两个人一起透过玻璃门朝外面看去。   宁宁甚至忍不住朝门的方向走近一步。   之前跟妈妈的对话,让她觉得,这个被妈妈差遣过来的人,八成是她素未谋面的爹。   她恨他从未在她的人生中出现,又恨他从没在妈妈疲惫难过的时候出现,但有时候又忍不住心存期待,希望他有苦衷……   车门打开了,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   宁宁难以自控的瞳孔收缩,鼻孔放大。   因为从车里下来的人,是陈导!   陈导下车后,一边跟加油站工作人员聊天,一边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视线甚至在门上定格了一下。   别进来!别进来!   宁宁迅速躲进角落,将自己缩成一个团,内心不停的呐喊。   或许是她对满天神佛的祈求起效了,陈导似乎只是来加油站加油,车子满油以后,工作人员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他很快就钻回车子里,开车跑了。   外面太冷,工作人员一边搓着手一边回到门内。   “叔叔。”宁宁急不可耐的凑过去,“刚刚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   “噢,他找人。”工作人员笑道,“找一个跟你这么大的小女孩,不过是戴黄帽子,穿红色呢子大衣的。我告诉他二十分钟前有辆桑塔纳过来加油,里面坐了一个这样打扮的小女孩,现在往市区方向去了。”   宁宁不说话,双手捏着自己身上的白色大衣,大衣里面,露出一截粉红色的羊毛衫领口。   这是她现在的打扮,但在大约两小时之前,她的打扮是,黄帽子,红色呢子大衣,白鞋子……只是现在帽子跟大衣都被许蓉给拿走了。   等工作人员离开,宁宁慢慢转头看向闻雨,艰难笑道:“他不是来找我的,对吗?”   妈妈怎么可能把她托付给陈导!   “他很喜欢小孩子,特别是你还这么可爱,你问他要什么,他都会给你的,你想去哪玩,他都会带你去的。”   以上几条,他附和哪一条!   宁宁不愿相信妈妈之前提到的那个人是陈导,可如果真的是他……那就可以解释闻雨听电话的时候,看她的眼神为何那么怪。   要知道在《戏院魅影》中,闻小宁丧生那一刻,他跟妈妈几乎是亲眼看见陈导大呼一声灵感来了,然后坐在人家身边写剧本,没有送她去医院,也没去附近叫人帮忙,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妈妈跟闻雨都是因为这件事对陈导有了意见。   只是跟闻雨不同,妈妈跟陈导都在演艺圈混,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分配在同一个剧组里,那么交流互动在所难免,可如果在工作之外,还关系那么密切……那叫闻雨情何以堪?   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闻小宁”不但是妈妈的救命恩人,也是带她入行的师傅……   闻雨没回答她的话,他看着她的身后。   她身后有什么?   宁宁慢慢回过头去。   不知何时,她背后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似乎是刚刚从门外进来,头上肩膀上还累着白雪,有一股清冷的寒意从他身上飘过来,他对宁宁笑道:“又见面了,喜欢吃流沙包的小姑娘。”   不!   宁宁看着他,心里在悲号,这还不如陈导呢!   “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你妈呢?”裴玄蹲在她面前,对她笑笑,然后眼神向上一抬,看向闻雨,“这位是……”   “闻雨。”闻雨冷冷道,“燕晴的学生。”   裴玄像是从来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似的,起来跟他握握手:“你好。”   戴着白手套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如同镣铐,不肯再放开。   “你想知道燕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吗?”闻雨冷冷道。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个燕晴。”裴玄神色如常,甚至有点被人冤枉的无辜,“你认错人了。”   闻雨死死盯了他一会,笑道:“你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你的。”   然后,他松开了裴玄的手,弯腰抱起地上的宁宁,朝大门外走去。   “站住。”裴玄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闻雨没有停,继续朝门外走。   “是宁玉人叫我来的。”   闻雨脚步一顿,与宁宁一同回头看着他。   “麻烦你。”裴玄朝他伸出一只手,彬彬有礼的笑道,“把你怀里那个小姑娘……还给我。” 第102章 有始有终   看着对面的裴玄,闻雨的面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抱歉,我不能把你交给他。”   “闻雨哥哥,别把我交给他!”   两人一楞,然后对视一眼,下一秒,闻雨抱着宁宁撒腿就跑。   “站住!”裴玄喊了一声,也跟着跑了出去。   留下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好没有客人来,于是一个个凑一起,嘀嘀咕咕起来。   嘀咕到一半,外头又进来两个人。   看起来像是一对父子,走前面的那个身材修长,男生女相,穿着男款西装也依然像个女人,看起来有点紧张,一只手不停的整理领带,身旁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双手枕在脑后,一脸的不情不愿。   “不好意思,跟你打听一个人。”看似女扮男装的男人走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发出一个略显沧桑的男人的声音,“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小女孩,她长……这样。”   他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面对镜头,双手比心的宁宁。   “看见了。”工作人员看了眼照片,“刚刚有个男人带她过来,买了点零食跟饮料……”   “男人?”小男孩挑挑眉,然后抬头看着身边的西装男,“爸爸,被我说中了吧,那女人搞不好给几个男人都打了电话,比如咱们之前碰到的陈导……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博月,住口。”西装男呵斥了一声,然后笑着问工作人员,“现在他们人在哪?”   “跑了。”工作人员兴致勃勃的跟他说,“其实今天来找人的,还真不止你一个,我告诉你哦……”   闻雨的运气很好,跑到半路,刚好有一辆的士朝他开过来,他抬手叫住的士,然后匆匆抱着宁宁上了车,关上车门道:“去市区。”   车子缓缓转了个头,朝市区的方向开去,将裴玄远远留在了背后。   宁宁回头看了一眼。   透过车窗,裴玄正双手扶住膝盖,跟刚刚爬完泰山的人一样,苟延残喘快要无法呼吸……   这中年人的体力不行啊……   相比之下,虽然抱着宁宁负重跑了一路,闻雨稍微在车上喘了几口,就转头问她:“为什么不跟他走,他不是你妈妈的朋友吗?”   “因为他是个坏人。”宁宁天真的看着他。   闻雨楞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有一个姐姐告诉我,她被他骗了。”宁宁信誓旦旦的对他说。   闻雨面色凝重起来,本来靠在座椅上的背突然挺直,望着她道:“仔细给我说说。”   “是一个叫余生的姐姐……”宁宁把余生被裴玄找出假扮富家小姐的事情简单给他说了一遍,“现在她被他关在家里出不来了。”   宁宁没说谎,如果余生现在还活着的话,那她的确被关在裴玄家的阁楼里,装作听不见,装作看不见,装成植物人的样子。   闻雨垂眸沉吟,过了一会,抬头对她说:“不管怎样,咱们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别让她太操心。”   在下一个电话亭,闻雨让车子暂时停一下,然后下车给宁玉人打了个电话。   “我听说了,你把我女儿带跑了。”宁玉人说。   “请听我解释。”闻雨道,“事情是关于裴玄……”   宁玉人打断他:“能暂时把宁宁放你那吗?”   闻雨愣了愣。   “事实上我病急乱投医,前前后后叫了三个人去找宁宁。”宁玉人苦笑一声,“一事不烦二主,我这么做了,要是被他们三个知道,估计他们三个人都会不高兴,然后不乐意收留宁宁。”   “我能问个问题吗?”闻雨问。   “你问吧。”宁玉人说。   “为什么一定要把宁宁放在别人家?”闻雨瞥了眼腿边站着的宁宁,“她年纪还这么小。”   “我最近要处理一些事情,她……年纪还小,不适合看见这些。”宁玉人笑道,“我平时忙于工作,没时间交朋结友,事到临头才觉得后悔,找来找去,仅有的几个能托付的对象……也都不是什么善类。你出现的刚好,你还有石导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能不能帮我这个忙?暂时收留宁宁几天?”   宁玉人在娱乐圈里出名的不好相处,她有钱,有名气,有地位,但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求人。这次她求到他头上,还把话说得这样真挚诚恳,闻雨一时之间很难拒绝她。   “多长时间?”最后他叹息一声。   “几个星期,最多一个月。”宁玉人说,“谢谢你……最后能不能让我跟宁宁说句话。”   话筒换到宁宁手里,她听见宁玉人在对面轻轻说:“宁宁,如果他问你名字里为什么带个宁字,你就说是为了纪念闻小宁……”   叮嘱完以后,宁玉人挂断电话,独自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休息室内,唇角向两侧翘起,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像一头被人伤害过,然后终于找到机会报复的野兽。   “怎么不开灯?”灯突然亮了,导演站在开关旁边,柔声问,“怎么样?好点了没?今天还能继续拍戏吗?”   “我没事了。”宁玉人转过头来,又恢复成她往常的模样,端庄的笑着,“开始拍戏吧。”   她走出房间,路过助理的时候,将手里的大哥大递过去,顺便轻描淡写的嘱咐一句:“如果家里来了电话,你帮我接一下,说我在演戏。”   心里却知道,家里是不会来电话的。要到两天后,也就是小玉的戏全部拍完以后,许蓉才会来电话,然后在电话里对她哭诉,说宁宁走丢了,她找了很久没找到……   “开始!”导演将手里卷成筒形的剧本一挥。   开始吧。宁玉人闭了闭眼,在心里说。   一切有始有终,我通过人生电影院,不顾一切的来到起点,就是为了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误。   “闻雨哥哥。”宁宁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灶台前忙碌的闻雨,“你会去救余生姐姐吗?”   外面已经天黑了,他们现在在石导家。石导不在,据说正在某剧组拍摄一出武打戏,家里没有请佣人,也不知道是石导想要锻炼儿子,还是闻雨喜欢独立自主,亲力亲为。   “太晚了。”闻雨转过身来,手里捧着两只盘子,身上戴着一只小猫围裙,“咱们吃了饭再说。”   似乎是为了照顾小孩子的口味,今天的晚饭做得有点甜。   “你还知道什么?”闻雨将右手那盘红豆包放在她面前,“知道裴玄现在住在哪里吗?”   宁宁知道,但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知道的太多,她想让事情显得更加合情合理,这样交到警察手里的证据才会合情合理。   “我不知道。”她说,“我跟余生姐姐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闻雨问。   “是八月二十五。”宁宁心有余悸的缩缩肩膀,“然后她就被车撞了。”   闻雨愣了愣,然后沉默的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过。”宁宁说,“她被车撞之前,偷偷给了我一张纸条。”   揉她脑袋的手一顿,闻雨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纸条呢?”   “她让我把纸条给一个小哥哥。”宁宁说,“我已经给他了。”   宁宁把一切都推到余生身上,反正余生现在也没法跳出来反驳她。而且事情如果是从余生嘴里说出来的,要比从她这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更有可信度,她现在要做的,是将余生塑造成背后的谋划者,而她则是一个传达者……   “纸条上写了什么?”闻雨问,“你看过吗?”   “看过。”宁宁羞涩的低下头,悬在空中的两条腿晃了晃,“可有好多字我不认识……”   字都是她写的,她每个字都认识,但她想让闻雨带她出门,跟拿到纸条的人碰头。   “那你还认得那个拿到纸条的小哥哥吗?”闻雨问。   “认得。”宁宁抬头,“我今天才把纸条给他,我看见他住哪了。”   然后,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闻雨,希望他下一句是:“走,这饭咱们不吃了,带个馒头路上啃,找人要紧。”   “吃饭要紧。”闻雨把一个红豆包夹到她碗里,“明天再去找他吧。”   ……吃什么饭!少吃一顿又不会死!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宁宁抓起红豆包,三口两口吃掉,然后夸张的打了个嗝,双手拍了拍肚子:“我吃饱了!”   又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说:“才九点!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闻雨看了眼窗户,外面飞雪连天……   宁宁:“我不怕冷!”   闻雨默默看她一眼,伸手推开窗户。   宁宁:“咳咳咳咳咳!!”   闻雨重新将窗户关上,把风雪关在外面。   “小孩子就不要那么拼了。”他又拿了一个红豆包塞她手里,“有事让大人来扛。”   宁宁看了看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又慢慢抬头看着他。   曾经纤细的胳膊变得修长有力,曾经幼嫩的肩膀变得稳重宽阔,曾经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现在对她说:“小孩子就不要那么拼了,有事让大人来扛。”   此时此刻,宁宁只想回他一句……雨儿!你翅膀硬了!不听姑姑的话了!!   最后还是没能拧过他,吃完饭后,被他压着洗了脸,然后上床睡觉,闻雨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关掉台灯:“晚安。”   他离开以后,宁宁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最后枕着手看着窗外,风呼呼吹着,细雪轻落,世界晶莹剔透的如同一个雪花水晶球。   她知道,在这水晶球的某个角落,在这个时间,在轻轻飘落的细雪下,有一对姐弟,正站在路灯下,用一双白手套温暖着彼此。   “那么,看见手套里那张纸条的人会是谁呢?”宁宁枕着手喃喃,“是木瓜,还是木耳?”   答案是……木瓜。   第二天,闻雨跟宁宁一同出门。   积雪覆了整条接,地面一片雪白,屋顶一片雪白,世界一片雪白。   宁宁被他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还围了一圈红色围巾,只露出鼻子跟眼睛,牵着他的手,带他来到一座年头久远,破旧不堪的出租屋前。   木瓜站在楼底下,似乎已经等了他们一段时间了,肩膀上累着一些雪。   他看向宁宁……身后的闻雨,扬了扬手里的纸条,冷冷道:“上头的东西是你写的?”   宁宁正要解释,一只手已经从她背后伸出来,接过木瓜手里的纸条。   将纸条拿到面前看了一眼,闻雨咦了一声。   “怎么了?”宁宁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闻雨笑了笑,“就是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   宁宁:“……”   作为闻小宁的时候,她有时候演戏,有时候辅导闻雨读书,那些阳光灿烂的午后,她抱他在怀里,从背后握着他的手指,一笔一划教他写字的记忆,时至今日,依旧历历在目。   她没有忘记,他也没有忘记。 第103章 心中的秘密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你姐姐有危险,找到我。”   下面附一个地址。   木瓜在地址写着的地方徘徊一圈,但没有进去,因为那是一个富人社区,放眼望去,别墅,别墅,还有别墅。   哪个富翁这么有闲情逸致,特地跑来解决他这个穷鬼的麻烦?想起那个只到他腿高的小女孩,木瓜觉得这八成是个恶作剧。   可回家之后,他又觉得后悔。   “我应该敲门问问的。”他心想,“反正问问又没什么损失。”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他起晚了。   姐姐已经先他一步出门,他穿好衣服下了楼,本该随她一起去裴玄家里上班,可不知为何,犹豫了。   “反正我已经迟到了,今天干脆就不去了。”木瓜低头看着手里的纸条,“……再去一次这个地方?”   他在门口徘徊不定,直到一大一小出现在他面前。   是那天那个小女孩。   木瓜看向她……身后的那个少年。冷笑:“上头的东西是你写的?”   字体这么成熟端正,总不会是那个小女孩写的。   对方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的字,然后跟小女孩说了几句话,转头看着他:“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说吧。”   看起来他要照顾身边的小女孩,所以他们坐到了一家奶茶店里,店里很暖和,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奶香气。   “说吧。”互通姓名之后,木瓜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抱着胳膊,充满怀疑与抗拒的问,“我姐姐有什么危险?”   对方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朝他的方向递去。   木瓜拿起照片,那是一张宾客抓拍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新郎是裴玄,新娘子则是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   “事情发生在1994年……”对方缓缓道。   随着他缓慢的语调,1994年,《枕边人》的故事犹如一部黑白老电影,慢慢播放在木瓜面前。   一个让人背脊发凉的故事。   一个奸诈,邪恶,连对自己的枕边人都毫不留情的冷酷男人。   “你姐姐现在很危险。”对方最后总结道。   “危险?”木瓜笑了起来,仍旧将信将疑,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你刚刚的故事,说白了就是因为一段三角关系引发的惨案,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她跟裴玄又不是那种关系,收了他的钱帮他办点事而已。”   闻雨皱了一下眉头,就像木瓜说的一样,这件事放在当事人,以及当事人的亲友身上非常痛苦,但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场因为三角关系引发的惨案,甚至至今还有一些人觉得错在燕晴,裴玄才是受害者。   “就这些,没别的了?”木瓜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走到一半,背后有个人朝他喊:“等等。”   他慢慢转过头来,叫住他的不是闻雨,而是那个一直安安静静用吸管吸奶茶的小女孩。   “三天后。”她抱着奶茶杯,乌黑的眼睛看着他,“裴玄会带你姐姐去参加连家的葬礼。”   木瓜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没了?”   “然后。”宁宁补了一句,“晚上她会带加班费回来。”   木瓜嗤了一声,摇摇头:“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怎么知道三天后会发生什么?”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这次宁宁没有叫住他,因为木瓜很聪明,而聪明的人戒心都很重,比起从别人那听见的,他更相信自己看见的,自己查到的东西。   “他现在不相信我。”宁宁心想,“但是三天以后,他会发现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同时,还有一件事需要她解决。   宁宁慢慢转头,看着身边的闻雨。   有些事可以推给余生,有些事不可以,比如现在这情况,让她如何解释?   “这些都是我梦见的。”宁宁拿出了她应付许蓉的借口,故作神秘道,“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以梦见未来发生的事情哦……”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她开始一一举例,预言连家葬礼上会出现的人,预言连家葬礼上会出现的闹剧。由始至终,闻雨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怀疑,没有不耐烦,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宁宁渐渐说不下去了,她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宁宁。”闻雨柔声道,“以前我也用预言当过借口。”   宁宁愣了愣。   “那时候我也还小,卷进了一个案子里,亲眼看见了凶手。”闻雨摸摸她的头,“我把人画了下来,但没跟别人说,一来是怕他报复,二来……是因为我还小,我怕大人不信任我。”   他的眼神正直,明亮,坚定,像终于磨砺好,擦亮的剑。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因为这是一把为了保护别人而诞生的,光辉的剑。   “我不会因为某个人年纪大就相信他,也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就轻视你。”闻雨认真看着宁宁的眼睛,“别害怕,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宁宁犹犹豫豫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那些隐藏在她心底的秘密,要不要……能不能说出来呢?   三天后,医院。   许蓉刚刚度过危险期,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虚弱的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但在看见女儿进来以后,还是努力撑开眼睛,看向身旁的医生:“我想跟我女儿单独说说话。”   医生离开之后,小玉眼圈泛红的走过去:“妈妈,你为什么要自杀?”   “我不这么做,宁玉人会恨我。”许蓉虚弱的笑,“也会恨你。”   “可你也已经找了那么久啊……”小玉流泪道,“把宁宁找回来以后,宁阿姨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真的找得回来吗?想起那天的大雪,想起那个被她抛弃在废弃铁轨处的小小身影,许蓉欲言又止,最终一咬牙,决定将这件事永远藏在心里,带进棺材里!   “小玉,你听我说。”她忽然抓住小玉的手,目光灼灼,“从今天开始,你要天天跟着宁玉人,赖也要赖在她身边,她骂你,你也不能还口,她渴了饿了,你要给她端水做饭,特别是她难过的时候,你一定要陪着她……”   “妈妈……”小玉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许蓉语重心长的叮嘱道,然后慢慢看向她身后,“好了,你出去吧,让我跟你宁阿姨说几句话。”   小玉转过头,见房门开着,宁玉人站在门口。   当房门重新关上的时候,里面只剩下两个母亲。   “你上次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宁玉人率先开口,笑着问她,“最后一次?”   “玉人,是我对不起你。”许蓉在床上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流下眼泪道,“我也不想解释什么,我没脸见你,宁宁要是回不来,我这条命就赔给她,我跟她一块死。”   她或许真的应该早早从那小县城出来,进入演艺圈。她哭得那么虚弱,那么痛苦,那么悔不当初,毫无破绽,就像真的一样。   宁玉人沉默片刻,问:“你死了,小玉怎么办?”   许蓉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我把她赔给你。”   宁玉人冷笑一声:“你把我女儿弄丢了,现在要我养你的女儿?”   “我哪有脸说这样的话?”许蓉抽了自己一下,然后泪眼朦胧的看着她,“你只知道埋头演戏,都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也不让不熟悉的人来照顾你,小玉……小玉你总是熟悉的,她很能干,从小就跟着我洗衣服做饭,你……你让她代替我……咳咳咳……”   她咳了几声,忽然颤巍巍的伸出手,拉住宁玉人的手指头。   “还有。”许蓉望着她,“她名字里的玉,就是从你名字里取的,我一直希望她能像你……而不是像我这个没用的人……”   宁玉人低头看了她一会,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头,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许蓉。”宁玉人缓缓道,“我做了个梦。”   许蓉愣了愣,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跳到这上面。   “我梦到我被你这番话感动了,把小玉留在了身边。”宁玉人喃喃道,“一开始我很讨厌她,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等七八年过去,我已经把她当女儿疼了。”   说到这,她慢慢低下头来,黑洞洞一双眼睛盯着许蓉,笑着说:“直到有一天,我给她整理旧衣物的时候,从里面找出一顶黄帽子,一条红裙子……”   许蓉面色一僵。   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这不可能。   一时的犹豫,让她没有路上就把帽子跟红呢子大衣丢了,一时的贪婪,让她把这两件名牌塞进包里,邮去乡下,反正到了乡下以后,很快就会被亲戚朋友给分掉,甚至自己只穿几天,然后又当成面子货,转手送给别人。   宁玉人不会发现的。   箱子已经送走了!衣服跟帽子都已经送走了!   “我问她哪来的。”宁玉人笑道,“小玉告诉我,七八年前,她演完《未来之梦》回来,看见你出门了,房间里打包了一个箱子,她拆开箱子看了看,里面都是要邮到你老家的东西,她捡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出来,又重新把箱子给你打包好了,许蓉,你知道我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她紧紧握着许蓉的手,手指那么冰,那么冷,像是死了很久的死人,咽不下最后那口气,硬生生把棺材盖子推开,从里面爬出来。   “七八年前的那个冬天,宁宁是穿着这件衣服,戴着这顶帽子出门的。可她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上没穿这些。”宁玉人低头看着许蓉,眼睛黑洞洞的,连吐出来的气都带着一股寒意,一股寂寥的死气,“小小一个,只穿着羊毛衫,蜷在铁轨旁边,雪融以后才被人发现,宁宁,我的女儿……她是活活冻死的。” 第104章 猜测   “玉人,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对宁宁做那样的事?”许蓉额头见汗,努力对宁玉人拧出一个笑容,“你睡糊涂了,那只是一个梦……”   “那只是一个梦吗?”宁玉人喃喃一声,打开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只透明封装袋,袋子里是几枚药片。   “还记得这些吗?”宁玉人说,“你给她吃的药,我找人化验过了,一半以上都是安眠药。”   许蓉额头上的汗更多了,她想要矢口否认,但是宁玉人却说:“八月五号,昌南大药房,李清——你买药的时间,药店,卖药给你的人,我都已经找到了。”   许蓉觉得手脚冰冷,那天她去的匆匆忙忙,没有仔细去看店员胸口的工作牌,不记得那个店员的名字,但她还记得自己买药的时间地点——八月五号,昌南大药房。   “那是……我买给自己吃的。”许蓉艰难辩解道,“我那几天睡眠不大好,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所以我一不小心拿错了药给宁宁吃。”   “拿错了一次,你还能拿错两次三次?”宁玉人笑道。   许蓉沉默片刻,忽然浑身发抖,像是突然被人剥光衣服,丢进了大雪当中。   她全知道了?不。许蓉心想:她是在诈我,我决不能承认,如果我承认了,如果我被警察带走了,小玉怎么办?   “不是我。”她捂着嘴,不堪重负的哭了起来,“我没害过宁宁,药我就给错过一片,后来都是她好奇自己拿的。衣服……衣服是我们回家路上打了一会雪仗,她出了汗,就脱了衣服让我拿着。我承认,是我没看好她,才让她走丢的,可是玉人……你不能因为心里难过,就觉得什么都是我干的,我有那么坏吗?”   这些狡辩宁玉人会信吗?她呵呵笑了一声,伸手抚摸了一下许蓉的脸颊,透过窗户看她们两,会误以为一个在自责,一个在安慰。   但从宁玉人嘴里说出来的,可不是安慰的话。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把你交给警察。”宁玉人对她笑,笑容极为怪异,“你要快点好起来,接受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这笑容让许蓉感到战栗不止,她发着抖问:“什么礼物?你想干什么?别走,玉人,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可是宁玉人没有理会她,她将小礼帽戴在头上,侧过脸对她典雅一笑,然后提起手包离开了病房。   许蓉在她背后大喊大叫,将小玉给吸引了进来。   “妈妈。”小玉走过来,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了?”   许蓉从喉咙里呵呵的直喘气,白色的病房像白色的雪地,她像宁宁一样,被丢弃在雪地里,身不由己,逃不出去,命运掌握在宁玉人的手里。   “没事,我没事。”许蓉脸色难看的笑道,免得让自己身旁的女儿担心,“还有希望,你还有希望……”   只要宁宁回不来,只要没人能证明是她故意把宁宁丢弃在废弃轨道,那就还有希望。   同一时间,奶茶店内。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木瓜盯着眼前的一大一小,似乎昨天一晚上没有睡,所以精神颓废,眼睛里带着血丝。   宁宁跟闻雨对视一眼,宁宁问他:“都成真了是吗?”   “对,都成真了。”木瓜自嘲一笑,“裴玄带着我姐出门了,两个人穿得像去参加一场葬礼,晚上我姐带着加班费回来了,还跟我大吵一架……”   姐弟两之间的那场架似乎让他心力交瘁,他低头沉默了片刻,才慢慢抬头看向宁宁,眉宇间的警惕消散了一些,多了一丝忧愁与脆弱。   “什么都被你说中了。”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宁能够感觉到,不仅他在看着她,闻雨也在看着她。   “……我是谁不重要。”宁宁对木瓜说,“重要的是,三天后……”   又一个三天后。   木瓜忍不住坐直了身体,闻雨也更加专注的看着她。一个关注她话里的内容,一个则更关注她本身。   “三天后,裴玄还会带你姐姐去一次连家,他不但把你姐姐带去了,家里的园丁,厨子,司机也都带走了。”宁宁说,“只留下你跟另外两个人在家。”   “另外两个人?”木瓜挑了一下眉,“你多算了一个吧。园丁厨子还有司机都走了的话,家里就只剩下我跟保姆两个人。”   “不。”宁宁说,“阁楼上还有一个。”   “谁。”木瓜问。   “另一个受害者,知道一切的人。”宁宁说,“三天后她会打晕保姆逃跑,你帮帮她,我们会在外面接应你们。”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闻雨从石导的朋友那借来一辆车,里面准备了食物,毛毯,医药箱,装备充足到可以直接接了人就开始大逃亡。闻雨剥了一块巧克力给宁宁:“还是不愿意跟我说吗?”   宁宁咬了一口巧克力,一脸欲言又止。   预知未来的借口能忽悠木瓜,却没法忽悠闻雨,究竟是他不信这套,还是她的演技不过关?   “我猜你的真实职业是个演员。”闻雨忽然道。   咀嚼的动作停止了,宁宁转头看着他。   “你把一个四岁小孩演得很自然,要么很熟悉她,要么是个职业演员。”闻雨继续说。   “你在说什么啊?”宁宁眨了眨眼睛。   “提出一种可能性而已,你觉得不对,你可以反驳。”闻雨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她,“比如说,我觉得你的真实年龄应该是二十二到二十四岁。”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宁宁反问道。   “你说服木瓜的手法很老道。”闻雨笑着说,“先抛出一个他关心的话题,然后一步一步消除他心里的怀疑,最后才说出你想要的。小孩子可不会这么拐弯抹角,想要的东西,他们会很直接的开口要,只有成年人才会这么弯弯绕绕。”   “这是现实,不是魔幻电影。”宁宁也笑了起来,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看,这是人皮,不是易容也不是法术,现实可没法把一个成年人变成一个小孩子。”   “表面上是这样。”闻雨慢慢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头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但里面……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   当这一刻来临,宁宁原以为自己会手足无措,慌乱不堪,但她没有。她的心情非常平静,甚至有点欣慰,为什么,是因为对方是闻雨吗?   “如果这里有另外一个人。”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发亮的问他,“那么你觉得,我是谁?”   这是一个提示。   也许现在用不上,但是以后他会用上的。   闻雨皱了皱眉,刚想再问她什么,身后的车窗忽然被人用力敲了敲,他转过头,看见木瓜弯腰站在车窗外,身后还背着一个少女,一边敲窗户,一边气喘吁吁的说:“开门。”   车门打开,他将那少女扶进后车座。   “她怎么了?”宁宁回头看着少女,眉头皱起来。   不出意外,被他扶进来的是余生。   她受伤了,脑袋上不停流血,把身上的白色睡裙都给染红了,嘴里哎哟哎哟的直叫唤。这跟宁宁记忆中不大一样,她明明应该敲晕了保姆以后,毫发无损的逃出来的。   “她腿脚不便利,一个坐轮椅的还想突袭保姆,要不是我听见动静,上去帮她一把,她恐怕已经被保姆反手打死了。”木瓜说。   宁宁这才注意到,余生的右腿还上着夹棍,是上次车祸造成的?一次稍微提前了几天的车祸,造成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伤口,结果差点就让她成活人变成死人,那些微小的,最初看来毫不起眼的改变,事后回想起来,真让人一身冷汗。   “好了,你们快点把她送医院吧。”木瓜关上车门。   “等等。”宁宁急忙拉下车窗朝他喊,“你要去哪?”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木瓜行色匆匆,鞋子刚刚在雪地上踩下几个脚印,背后已经传来宁宁的声音:“你要给裴玄打电话是吗?”   木瓜忍不住脚步一顿,回头看着那小女孩。   “你又知道了。”他眼神怪异的看着她,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法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小女孩来看了。   “我知道。”宁宁推开车门下来了,风在她耳边呼呼吹着,她看着对面那个站在风雪中的少年,说,“我知道你要给裴玄打电话,引他,还有他的帮手出来找你,让他们没空去伤害你姐姐。”   木瓜静静看了她许久,忽然问:“然后呢,我成功了吗?”   宁宁沉默了许久,才轻轻说:“你成功了。”   木瓜闻言,笑了起来。   风雪从他脸颊边刮过,他的笑容比风雪更加美丽,也比风雪更加易逝,只要天一亮就会消融的雪,只要天一亮就会消失的人。   “那就好。”他笑着说,“只要我姐姐能得救,我就满足了。”   “不。”宁宁冷冷道,“她不会得救的。”   笑容僵在木瓜脸上。   “你死了以后,你姐姐会被迫变成另外一个人。”宁宁一边说,一边朝他走去,“她没办法嫁给录像店老板,没办法生孩子,更没办法忘记你,到老之后唯一一个愿望就是……宁可你今天没有救她。”   脚步停在他面前,宁宁拉起木瓜的手,小小的手指,只够握紧他的手指头,认真的看着他,“所以你要跟我走,我们换个方式救你姐姐,还有你。”   木瓜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最终缓缓开口:“你有什么办法?”   “先上车。”宁宁回头看了眼后车座的伤员,“我们先送人去医院,具体的路上说。”   两人上车的时候,闻雨正在后车座,身旁放着急救箱,给余生做好了紧急包扎,听见他们过来,背对着他们说:“情况有点不妙。”   两人齐齐一楞。   “她这个样子,必须去医院一趟。”闻雨转头看着他们,“裴玄会不会打电话回家问情况?如果会,如果保姆及时接到电话,那么他们只需要去医院堵我们就行了。”   “……那你们送她去医院吧。”木瓜立刻就想打退堂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就行。”   宁宁怎么可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说:“怕什么,我有办法。”   对这个莫名其妙的小鬼,木瓜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信任,于是问:“你有什么办法?”   “在这等等。”宁宁深吸一口气,冲进了对面的裴玄宅中,闻雨正好处理完余生的伤势,见她在雪地里一个踉跄趴地上,无奈的走过去,拎起来说了几句话,然后抱着她进了裴宅,大约五分钟后,两人抱着一堆东西出来。   那些东西摊开在后车座上,是一套化妆品,还有一套女装。   “开稳点。”宁宁打开化妆盒,明明外表是个小鬼,却极熟练的用着手里的粉刷。   “恩。”车子开动了,闻雨的车技不错,开得稳稳当当。   “……你想干什么?”看着朝自己越来越近的粉刷,木瓜一脸惊恐。   “化妆术,又被称为四大邪术之一,只要上妆的手法够犀利,能让你妈都认不出你。”宁宁笑着说,“来吧,为了不让裴玄的人找到你,上个妆吧。”   她这跟李人妖,不,李老师苦练许久的化妆术,终于到了发挥余热的时候了。 第105章 复仇   李老师是上趟宁宁穿成木耳时,教导她化妆和穿搭技巧的老师。   相处过程中,宁宁知道了她的真实职业,不是化妆师,而是特效化妆师。比起把六十分的女人变成八十分,他更热衷于把年轻人变成老人,把男人变成女人,把人变成僵尸……   闲暇之余,宁宁跟他学了一个特效妆容。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个纯粹是出于好奇才学会的妆容,今时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   或许是因为下雪天,感冒的人变多了的缘故,今天来医院的人很多,病人跟病人家属不断在门口进进出出,但有两个既不像病人,也不像病人家属的人守在门口,盯着每个进来的人。   “别动,别动。”宁宁转动手里的口红,“最后一点。”   车门打开,闻雨率先下来,抱着余生走进医院。   木瓜正要跟着下去,衣服被人从后面拉住,宁宁在他身后气急败坏的喊:“你傻啊?被人发现怎么办?快坐回来!”   对面,闻雨已经三步两步的走上了楼梯,正要进大门,两人中的一个已经迅速靠过来,看着他怀里的人——蜡黄蜡黄的面孔,嘴唇上方还有一颗巨大的黑痣,痣上长了一根毛,怎么看都是个身材瘦小,面容猥琐,偷看女浴室被人发现,继而被打破脑袋的大爷。   多看一眼都辣眼睛,裴玄的手下立刻移开了视线,接着打量下一个进来的人。   车内,木瓜与宁宁面面相觑。   车窗上照着木瓜现在的模样——皮肤白皙,眼窝深邃,大红色的口红,俨然一个妖艳贱货。木瓜忽然伸手捏住宁宁的脸,怒道:“既然不需要我下车,你把我搞成这个样子干嘛?”   “放受,放受!”宁宁口齿不清的说。   她只跟李老师学了一个特效妆容——老人妆。这妆用在了余生身上,效果拔群,成功混进了医院,至于余生,她本来以为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给他随便上个妆,从男人变成女人就可以混淆大部分人的视线了。   事实证明,是她太天真了。   不化妆倒还罢了,化完妆以后,这货居然跟他姐起码八成像,这还怎么蒙混过关?只怕远远打个照面就能被人认出来!   为了平息木瓜的愤怒,宁宁拿出闻雨留下的大哥大,还有余生留下的便条,说:“他们有他们的事情要忙,咱们有咱们的事情要做,你听我说……”   十几分钟之后,一家俱乐部里。   还没到晚上,连家二少就喝得醉醺醺的,搂着怀里的女人,骂骂咧咧道:“老不死的,就知道偏心别人。该死的裴玄,伙同我女儿一起搞我。贱女人,早知道这样,就把你射墙上去……”   腰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他拿起大哥大,放在耳边:“喂?”   “二少。”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对面说,“现在连家的那位连莲小姐,是假的。”   连二少一下子清醒过来,问:“你哪位?”   “我是哪位不重要。”对方说,“重要的是,我知道真的连莲小姐现在在哪。”   “在哪?”连二少急忙问,接着又用怀疑的口气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地点。”对方报出一个医院名,“是不是,你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好的,我去看看。”挂断电话以后,连二少并没有从沙发上起来,笑话,堂堂二代,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就乱了分寸,像话吗?他给自己一个小弟打了电话,吩咐道,“小李啊,我记得你老婆是附属医院的护士?让她帮我问一下,今天普外科有没有来一个叫连莲的病人,好,好,我等你电话。”   挂断电话,他继续跟怀里的妹子寻欢作乐,一边作乐,一边骂天骂地,骂老头子,骂裴玄,骂自己女儿……   骂着骂着,电话又响了。   他不耐烦的接了电话:“喂,小李……什么?真有一个叫连莲的病人?什么?你过去看了眼,是我女儿?”   二少方寸大乱,先将怀里的女人推下沙发,继而自己跳下沙发,还不小心跳到了女人的腿上,随着咔嚓一声,女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外面的保安冲了进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二少给了女人一大笔医药费才得以脱身,一出俱乐部的门,就钻进车里,对司机催促道:“快快快,附属医院!”   车子停在附属医院门口,他刚刚下车,电话就响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是那个少年的声音,“把人带回去,当面揭穿家里那个冒牌货?”   二少忍不住停下脚步,左右四顾,视线在每个正在打电话的人身上逗留,将军肚的大老板,面带忧愁的老人,妙龄少女……他们有的在雪地里慢慢走着,有的坐在温暖的车子里,当中偏偏没有一个是少年。   “我当然要把人带回去,那家里那个冒牌货好好喝一壶。”二少一边用眼睛继续寻找对方的踪影,一边问,“你在哪,能出来面谈吧?”   对面沉默片刻,道:“你就不打算让裴玄好好喝一壶?”   二少吃了一惊,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当然,比起那个小卒子,我更想让裴玄这个王八蛋好看!”   毕竟便宜女儿跟他不是很熟,但裴玄跟他却是老朋友了,被老朋友背后插一刀,那种感觉比十个便宜女儿捅他都疼。   “可实际上你给不了他好看。”少年说,“你心里明白,比起你,连老爷子更相信他,更相信外人说的话。”   二少眼角抽搐了一下,想要反驳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其实不仅连老爷子,连家的每个人都更加相信外人,不相信自己的亲人。   “需不需要我给你一点建议?”少年突然问。   “……你说。”二少道。   “听说连老爷子正在招待他最喜欢的几个继承人吃饭,一顿饭吃不了很久,最多再过两小时,他们,还有那个冒牌货就要出来了。”少年说,“裴玄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正牌女儿给替换了,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换回来?”   二少眼前一亮。   “换回来的好处,不用我说了吧?”少年笑道,“要知道,连老爷子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她了,你可以让她帮你在连老爷子面前说很多好话。”   “我不需要她在老头子那帮我说好话。”二少笑了起来,“我只要她帮我在老头子那说裴玄的坏话就行。”   目送二少走进医院大门,木瓜放下大哥大,转头问宁宁:“干嘛要叫他来?我们自己过去,接了我姐就跑不行吗?”   “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跑?”宁宁说,然后看着车窗外纷纷落下的雪,雪那样白,像覆在他脸上的玉石面具,她喃喃道,“裴玄是大家的仇人,这是大家的复仇,一人一刀,谁也别落下。”   医院内,二少从一个病房门口走过,里面嘈嘈杂杂,但没有吸引他的视线,他正忙于自己的复仇,而病房内上演的是另外一出复仇。   “你怎么会在这里?”许蓉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个身材高大,但是一身戾气的男人,朝身旁的病人护士吼道:“这是我老婆,我找我老婆,关你们什么事?”   又转过头来对许蓉笑:“当然是你老板通知我的咯,说你病了需要人照顾,我不就来了吗?”   许蓉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男人以前也来找过她,不为别的,就为了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工钱。但他进不了宁玉人住的小区,进来了宁玉人也不让她给他开门,甚至他如果闹腾得太厉害,宁玉人还会断然报警。   这男人是个典型的窝里横,在家里打老婆是一把好手,面对警察就一个怂字。   “你说谎。”许蓉觉得口干舌燥,声音沙哑道,“玉人怎么可能会让你来照顾我?她,她又不是不知道你……”   许蓉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宁玉人说过的那句话忽然闪过她的心头,   “我不会让你死,也不会把你交给警察。你要快点好起来,接受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汗水不停的流下,许蓉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上忍不住开始发抖,男人却已经凑到她面前,露出一个让人恶心的笑容:“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赶紧出院吧,别在里面浪费钱了,我问过了,住一天要好多钱呢。”   “……我没钱。”许蓉磕磕巴巴的说,“是玉人,玉人给我垫付的钱。”   男人嘴一瘪:“那你赶紧给她打电话,叫她别把钱给医院,直接给我就行!”   许蓉的眼泪差一点就下来了,钱到了他手里,直接就会换成烟跟酒,连米都不会换一把,哪里还会用来给她看病?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面相刻薄的老太婆,怀里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朝男人喊:“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你们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的?”   “妈妈!”她怀里抱着的小女孩朝许蓉哭道,“我不回去,我不回乡下!”   “小玉!”许蓉直接从床上跌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向自己的女儿,把她夺进自己怀里,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妈,我好不容易才把小玉送进省直幼儿园,你怎么就要把她送回乡下?”   “我问过了,那幼儿园太贵了,比咱们乡下上小学还贵。”老太婆哼了一声,“我们又不是有钱人,上那么好的幼儿园干什么?再说了,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不用读书,会写自己名字就可以了……”   “妈!”许蓉尖叫道,“小玉跟我们不一样!小玉她已经上电视了!她会变成大明星,跟宁玉人那样的大明星!”   老太婆被她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跟在老家一样,用力给了她一巴掌,骂道:“疯话连篇,你以为人人都是宁玉人啊?还大明星,她是大明星,怎么不见她给我钱呢?”   母女两个哭哭啼啼,被男人还有老太婆拖出了医院。   她们两个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或许,是变回最初那样吧。   夜里,宁玉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进门的时候,听见电话在响,也不知道响了多久,但耿耿于怀,一直不肯停下。   她慢条斯理的脱下脚上的高跟鞋,走到电话旁边,接听了电话:“喂?”   “玉人!”许蓉在对面哭道,状似崩溃,“玉人我错了!你要我怎么做?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放过我……不,放过小玉?”   “你在说什么呢?”宁玉人柔声道,“什么放过不放过的?”   “我下场怎样都无所谓,你要我死我立刻就从这楼上跳下去,可小玉……”许蓉哽咽道,“小玉这么好的潜质,这么聪明一个孩子,还这么喜欢演戏,你不觉得她很像小时候的你吗?求你了,你把她留下吧,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份上,看在我是个母亲的份上……”   “许蓉。”宁玉人打断她,淡淡道,“你是母亲,我也是个母亲。”   对面半天没有声音。   “所以你就安心接受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吧。”宁玉人柔声道,“这才是你应有的未来。”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任凭之后电话再怎么响,她都不予理会。   “我该去接宁宁了。”她对自己说,“不过去之前,我还得做一件事。”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保险箱的柜子,柜子里面放的不是钱跟珠宝,而是一盘盘录像带,上面还编着号,时间年月日。这些是她的日记,每当她去一次人生电影院,回来以后她都会将穿越的故事记录下来——以电影的方式。   拿出一盘没有记录时间的空白录像带,她开始记录今天的日记。   镜头对准自己,她朝镜头微笑。   “你好,宁玉人。”她说,“我来自2007,是十年后的你。” 第106章 未来之梦   “十年后的你什么都有,功成名就,钱对你来说就是一串数字,有很多男人爱你,有很多人视你为传奇,你唯一失去的,只有宁宁。”宁玉人说,“你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你想改变她的命运,所以你花光所有积蓄,从裴玄手里买下了他所有的票。”   宁玉人对镜头牵了牵唇角,再苦涩不过的笑容:“这是你噩梦的开始。”   第一张票是普通票,普通票是没法选择时间跟地点的。《病魔》中,宁玉人穿成了一个医院护士,她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别人:“今天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1998年,1月12号啊。”被她问到的人回答。   宁玉人一阵万念俱灰,只差一个月,居然只差一个月,只要再往前一个月,她就能救下自己的女儿。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快过来帮忙,三号房的病人快不行了。”一个护士气急败坏的朝她喊。   宁玉人哎了一声,多年的穿越经验,让她哪怕是在最痛苦的时候,身体也会下意识的扮演自己目前在电影里的角色。她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就跟着对方跑过去,来到三号病房。   病房里是一张熟面孔。   许蓉。   她看起来快要不行了,苟延残喘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拼命向小玉伸出手。   看着她这幅样子,宁玉人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与内疚。因为宁宁是在她手里丢的,所以宁玉人一度十分怨恨她,哪怕她为了赎罪,喝农药进了医院,宁玉人也只去看了她一次,之后再也没去看过她,任凭她在医院里自生自灭。   等到小玉抱着她的骨灰盒子站在她门口哭,她才知道许蓉已经死了,心里顿时有点空洞洞的,窗外雨声渐大,她打开房门,放小玉进来。   现在的许蓉还没死,就在宁玉人想着,要不要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她抓住小玉的手,气喘吁吁的对她说:“我死了以后,你别让你爸知道,立刻找人把我烧了,然后抱着我的骨灰罐子,咳咳,去宁玉人家。”   宁玉人楞了一下。   “妈……”小玉哭了起来。   “不许哭。”也许是因为大限将至,许蓉看起来相貌有点狰狞,没有了平时的温柔和蔼,她咬牙道,“你要哭,留到宁玉人家门口去哭。别……别让我为你做的那些事白费。”   她做了什么?   宁玉人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之后又跟在小玉身后,看着她抱着骨灰罐去自己家,看着她在门口嚎啕大哭,看着自己打开门,一脸复杂的放她进去。   曾以为这一切都是出自自己的善意,但如果自己的善意被人算计了呢?   《病魔》结束后不久,宁玉人立刻使用了第二张电影票,依然是普通票,穿越到《闺蜜》中,成为了小玉的初中同学。   两个人很快成为了闺蜜,那些从来不曾跟宁玉人说的话,她轻易就告诉了面前的闺蜜。   “宁玉人一直把我当成替代品。”小玉笑着说,“不过没关系,我也把她当成替代品。”   宁玉人脸上在笑,心里却咯噔一声。   这个时候,她已经收养小玉快六年了,六年的陪伴,她早就已经把小玉当成自己第二个孩子,虽然许蓉说让她把小玉当佣人使唤,但她从来没这么做过,反而专门请了人来照顾她。   “说起来,你亲妈是什么样一个人?”忍住心里的难过,宁玉人一脸好奇的问她。   “我妈对我可好了,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小玉左右四顾一下,凑到宁玉人耳边,用手遮住嘴唇,对她说了一个秘密。   宁玉人的眼睛慢慢睁大。   小玉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妈什么都肯为我做,我第一次上台的机会,都是她下药帮我争取来的。”   第一次上台的机会?下药?向谁下药?   《闺蜜》结束之后,宁玉人又立刻使用了第三张票,第四张票,第五张票……票越来越少,她知道的越来越多,多到让她砸碎了眼前能看见的每一样东西,多到让她半夜在自己房间里又哭又笑。   没有人知道,影后宁玉人已经濒临崩溃了,她甚至不再吃东西,冰箱里除了药就是茶。   终于,十年后的冬天,宁宁的忌日,她站在人生电影院门口,骨瘦如柴的手里抓着最后一张电影票,看着对面的海报,慢慢咧嘴笑道:“我等到了。”   她走过去,将手里的票交给守门人。   最后一张票,奇数指定票。   守门人看了眼票,问她:“你指定的角色是?”   还有别的选择吗?宁玉人笑道:“我自己。”   她在观众席上闭上眼睛,她在十年前的自己身体内睁开眼睛。   天还未亮,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女儿房间内,慢慢弯下腰,在熟睡的女儿额头上亲了一下,宁宁睁开眼睛,看见是她,立刻笑得像个天使,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妈妈,一起睡。”   她顿时热泪盈眶。   “宁宁。”她用自己的鼻子擦了擦宁宁的鼻子,柔声问,“告诉我,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妈妈呢?”   “你这样的。”宁宁回答。   “嘴甜的小鬼。”宁玉人咯咯笑了起来,“我说的是未来……你希望十年后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对四岁的宁宁来说似乎太难了,她歪头想了想,还是笑:“你这样的。”   宁玉人闭上眼睛,紧紧拥抱她。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她坐在摄像头对面,看着对面的摄像头道:“宁玉人,你不要成为我。”   一边说,她一边抱紧了怀里的东西,宁宁的衣服,宁宁的娃娃,宁宁的被子,一切沾着她气息的东西。   “我又天真,又愚蠢,被人利用,被人欺骗,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养大了自己仇人的孩子。”宁玉人吃吃笑着,“你怎么能成为这样的我?”   她抱起怀里的小熊娃娃,亲了亲,转头看着屏幕,露出最后一个笑容。   “为了宁宁。”她笑着说,“杀了我,永远别让我再出现。去成为另外一种人,去拥有另外一种未来……一个宁宁还活着的未来。”   未来改变了,但这改变通常要付出代价。付出代价的有时候是别人,有时候是自己。   宁宁紧紧盯着对面的大门,大门打开了,连媛媛气势汹汹的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朝她围拢过来,她左顾右盼,寻找着裴玄的踪影。   “就是现在!”一群人从车里冲下来,掠过连媛媛的身侧,冲进了大门里。   慢了连媛媛一步,正要走出大门的木耳被他们吓了一跳,后退几步道:“你……木瓜你怎么变性了!”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木瓜一把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丢给她,“对了,快换上。”   “友情贡献。”二少摘下自己头上的帽子,盖在木耳头上。   木耳还陷在弟弟变性的震撼中,莫名其妙的被他们裹了一层大衣,戴了一顶帽子,然后塞进一辆陌生的车里。   “等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木耳终于回过神来,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那女人是谁?她要干嘛?”   大门后,二少陪着余生一起走了出来,余生已经提前换好了跟木耳一样的衣服,因为脑袋刚刚缝过针的缘故,所以戴了一顶帽子,安静的站在二少身边。   “那是正牌的连家小姐。”木瓜没好气的说,“你这个冒牌货可以退役了。”   木耳愣愣看了他一会,忽然一个大耳瓜子过去:“你怎么伙同外人坑你姐啊!”   木瓜被她打懵了,过了一会,才愤怒的推了她一把:“怎么?你还想继续假冒下去啊?你行吗你?”   “怎么不行?我可是将来要当女演员的人。”   “呵呵。”   “呵呵你个头,我差一点就成了连家的女儿,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买了给你。”   “我不稀罕。”   “那你稀罕什么?”   “稀罕你。”   两姐弟忽然静下来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木耳垂下头来,捂着嘴呜呜哭泣。   “你怕你还逞强。”木瓜叹了口气,将她抱怀里,“以后别这样了,你还有我呢。”   前座的宁宁收回目光,根据刚刚的观察,她确认了一件事,眼前的木耳是真木耳,不是她穿越的木耳。   她是什么时候变回真正的木耳的呢?未来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不管怎样,她做到了,她改变了这两姐弟的命运。   这时候电话响了。   闻雨一边操作方向盘,一边接了电话:“喂。”   “是我。”二少的声音传来。   “情况怎样?”闻雨问,车子里的人也都静下来,等着前线的情报。   “裴玄傻眼了。”二少哈哈大笑道,“他不停在连莲身边转悠,问她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跟他走,我替她答了:因为你丑。哈哈哈哈!”   之后换余生接电话,她说:“我装作说漏嘴,把这次‘亲情考验’的幕后推手是裴玄的事情透露出去了,连家的其他人都很愤怒,有人想报警,但又不知道控告他什么,还有人想打他,他现在已经跑了。”   “我知道了,保持联络。”闻雨挂断电话,将事情的进展跟众人一说,然后道,“我要去报警了,我手里有些证据,你们呢?打算去哪?”   木瓜与木耳对视一眼,然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他:“能不能带我们回一趟家,我们的妈妈还在家里。”   闻雨没有拒绝他们,但当车子开到两人现在住的那个出租屋门口,两人却同时大吃一惊。   因为门口已经停了一辆车子,车牌很眼熟,两人对视一眼,急急忙忙下了车。   上楼一看,门已经开了。   裴玄的两个手下在门内守候多时,见他们进来,恶狠狠的说:“等一下,裴哥马上就过来。”   两姐弟只能等着,同时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本来要一起过来的闻雨跟宁宁看见了,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回去。   只有两姐弟进了房间。   过了没多久,裴玄过来了。   他像进了自己家一样,笑着招呼两人:“坐。”   然后不等两人坐下,自己先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笑着对两人说:“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第107章 为了谁   “我自问待你们两个不薄。”裴玄叉着双手,看向木瓜,“你不读书混社会,在工地上找搬砖的工作,我看你还小,把你带回来,给你一份做一个月,就能赚到一年工资的工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又转头看向木耳,笑着说:“你说你要养家糊口,只要能治好你妈的病,能供你弟上大学,你什么都肯做。我没让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我让你演戏,你不是一直想当个女演员吗?又能做你喜欢做的事,又能赚钱,你有什么不满意?”   笑容从他脸上渐渐消失,他的目光渐渐转冷,让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   “给我一个理由。”裴玄淡淡道,“为什么要背叛我?”   木瓜:“我还是想回工地上搬砖。”   “我……”木耳没办法像他那样睁着眼说瞎话,又或者是因为相处的时间比较长,不想随便敷衍裴玄,她抿了抿嘴,说,“对不起,当女演员虽然是我的梦想,但梦想终究是梦想,我试过以后,才发现我更喜欢过普通人的日子。真的很抱歉,那些钱……我以后会想办法赚了还你的。”   “我不缺钱。”裴玄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向她,捏着她的下巴说,”我缺你。”   木耳楞了一下,抬起眼睛看着他。   近在咫尺的呼吸,让人迷醉的眼睛,木瓜忽然在旁边大叫一声:“姐!”   木耳这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小小的惊叫一声,伸手推开他。   裴玄被她推得后退几步,两个小弟走过来,似乎想要替他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但他抬手阻止了,眼睛看着有些战战兢兢的木耳,忽然笑了起来。   这种略带邪气,又略带宠溺的笑容,让木耳再次看着他发呆。   “跟我走吧。”他慢慢像木耳伸出一只手,笃定的看着她,“你什么都肯为我做。”   因为你爱我。   木耳盯着眼前那只手,眼睛里充满挣扎。   “我不能。”她低低道,“你做的是坏事,我不想跟你一起被抓,我害怕……”   “只要赢了就不会被抓。”裴玄柔情蜜意的说,“亲爱的,你觉得我会输吗?”   他很聪明,他总在赢,用狡诈的,邪恶的,无情的手段。   木耳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抬了抬,木瓜又震惊又痛苦的看着她:“姐……”   那只手挣扎着,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放下,而裴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就像个魔王,而眼前的女孩子则是被他诱惑的魔女,当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未来就会变成宁宁所知的那样。   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一个在台前诱惑众生的魔女。   “不许动!”   两人齐齐一楞,转头看去。   大门口进来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走到裴玄面前,上下打量他片刻,说:“裴玄吗?有人举报你非法入侵,重婚罪,诈骗罪,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重婚罪?木耳楞了楞,然后面颊因愤怒而变得通红,急急后退两步,躲到自己弟弟身后,再也不肯看裴玄一眼。   裴玄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回归平静,文质彬彬的扶了扶眼镜:“好的,稍等片刻,我通知一下律师。”   他给律师打了个电话,然后同两名警察一起走了出去,门口几个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他全没放在心上,只在走到楼下的时候,脚步一顿,眼睛直直看向对面。   看着躲在闻雨身后的那个小女孩。   “麻烦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笔录。”警察在闻雨面前停了停。   “好的。”闻雨点头,正要牵着宁宁离开,忽然看见裴玄朝他们走了过来,立刻浑身绷紧,警惕的看着对方。   “放轻松,我不是来找你的。”裴玄对他笑了笑,然后俯视着宁宁,“爱吃流沙包的小姑娘,你妈妈正急着找你,别在外头乱晃了,早点回家吧。”   宁宁愣了愣,她目送对方坐进警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地过来跟她说这么一句。有一个可能性闪过她的心头,可她不信,也不愿意相信,于是很快把这个想法抛开,拉了拉身旁那只手:“闻雨哥哥,咱们走吧。”   木瓜跟木耳也一起下来了,他们本来想帮闻雨带一下孩子,可是宁宁拒绝了。因为这两姐弟现在还有得忙,而她则想跟着闻雨去派出所看看,看裴玄是什么样的下场。   似乎是知道她的想法,闻雨路上告诉她:“我已经联系了燕老师,还有其他被他坑害过的人,他们现在都在赶来的路上,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逃不了。”   不出所料,来的都是女人,应该不止眼前这两个,还有一些还在路上。要命的是,她们见到裴玄之后,先是大怒,一个冲上去踢一个冲上去打,可当裴玄低头跟她们耳语几句之后,她们就抱着他哭起来。   “不好意思。”裴玄转头对身旁押他过来的警察笑,“能给她们一杯热水吗?”   宁宁在一旁看得眼角抽搐,这家伙真的能被绳之于法吗?她不仅有点忧心忡忡,抬头看了眼身旁的闻雨,发现他也皱起了眉头。   “没事的。”宁宁握紧他的手指,认真的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   至少燕晴,余生,被他坑的一脸血的连家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闻雨笑了笑,正要跟她说什么,大哥大响了,他接听了一会,将大哥大转交给她。   “宁宁。”宁玉人的声音传来,“你在哪?我来接你。”   “我在派出所。”宁宁回道。   “派出所?”宁玉人疑惑的问,“你怎么跑那去了。”   “陪闻雨哥哥来做笔录。”宁宁试探道,“一个叫裴玄的大坏蛋被抓了。”   “裴玄?”宁玉人的语气十分微妙,“他被抓了?”   那一刻宁宁的心忍不住咚咚直跳,她抢先说道:“你不要来接我,我让闻雨哥哥送我回去。”   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闻雨在旁边看着她。   “……没什么。”宁宁怎么好意思跟他说实话。   她不想妈妈过来,她不想让妈妈跟裴玄见面,裴玄对她的态度太奇怪了,她怕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过了生意伙伴。   闻雨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做完笔录以后,他开车送她回家。   天已经差不多黑了,路上车辆来来往往,一个红灯口,闻雨缓缓将车停下,宁宁百无聊赖的坐在后车座,玩着手里的大哥大。   “你可以给她回个电话。”在前面开车的闻雨忽然说。   宁宁抬头看着他。   “亲人之间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她。”闻雨说。   “万一……”宁宁艰难道,“万一答案很恐怖呢?”   太恐怖了!无论她亲爹是裴玄还是陈导,都太恐怖了!她宁可自己是充话费送的!   “答案很恐怖,难道你就不爱你妈妈了吗?”闻雨笑着问她。   宁宁愣了愣,然后低下头,轻轻道:“那怎么可能。”   生她的是宁玉人,养育她的是宁玉人,给予她一切的是宁玉人,她最爱她了,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从来没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就讨厌她呢?   无论她是不是因为爱情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无论那段爱情对宁玉人而言是动人的,还是黑历史,那都是妈妈的爱情,妈妈的过去,她愿意将它们,将妈妈一并拥抱在怀里。   “我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宁宁说,话没说完,一只手已经拉开了前面的车门,然后一个少女从外面钻进来。   “哎呀。”略微卷曲的头发从她肩膀上落下,上面缀着几朵雪花,她笑眯眯的看着闻雨,“看车牌还以为是小李子在开车呢,没想到是你啊。”   这是个笑容甜蜜,还特别自来熟的女孩子,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坐进了车里,回头看了看宁宁:“这是谁啊?你的小侄女吗?”   “朋友的小孩。”闻雨回道,“我现在要送她回家。”   “你真是个老好人。”对方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太过亲昵热情,让闻雨向反方向缩了一下,这反应似乎让她觉得很有趣,吃吃笑了起来,“回头也送我回家吧,我今天走了一天路,再也走不动了。”   宁宁看看闻雨,又看看她。   脑子里忽然闪过穿越前,奶奶跟她说的那些话。   “1997年的时候,你走丢过一次,要不是有一对少年少女捡到你,天寒地冻的,估计你已经死了,说起来他们叫什么来着,男的好像叫闻……哎老了老了,记不清楚了。”   宁宁看看闻雨,又看看他身旁的少女,眼神怪异,心想:该不会说的就是这次吧?   “噢?你是宁玉人的女儿啊?”少女跟闻雨聊了一会,忽然回头朝她伸出手,拉住她的小手摇了摇,“幸会幸会,我也是个演员,就是因为看了你妈妈演的《画中人》才入行的,她演得真是绝了,我可崇拜她了!能不能让你妈妈给我一个签名啊?”   她很自来熟,也很擅长“蹭”,无论是蹭车,还是蹭跟影后套近乎的机会,虽然演艺圈里很多人都想这么“蹭”,但能蹭得让人不讨厌也是一种本事。   宁宁就没这种本事,眼前这少女就有,老实说她还挺佩服这种人的,于是点点头:“好……啊!”   绿灯亮了,原本停止的车流开始重新流动,但只流动了几秒钟,就突然一个急刹车。   宁宁看得清楚。   有一个男人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猛地从人行道上被推进了车流里。   开在最前面的车子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了上去。   刹车声,尖叫声,报警声,推他的人还站在原地,保持着伸手推人的动作,脸上带着伤,表情有些呆滞,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是许蓉。   镜头定格在她脸上,世界忽然一灰。   刹车声,尖叫声,报警声,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世界一片寂静。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宁宁缓缓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巨大的屏幕悬在前方,她坐在观众席里,一只手将她往肩上一搂,笑着说:“大家的复仇,一人一刀,谁也别落下……你在帮谁复仇啊?”   微微一愣,宁宁转头看着他。   屏幕上的光亮起来,朦胧的,色彩斑斓的,照在他的玉石面具上,他笑吟吟的俯视着她,食指轻轻拨动她的嘴唇:“来,偷偷告诉我……为了谁?” 第108章 饥饿的爱   为了你。   三个字而已,为什么那么难以说出口?   “三个字而已。”石中棠暧昧的笑了,“有那么难说出口吗?来,跟着我念,石中棠,石中棠,石中棠,石中棠……”   “你是我的朋友。”宁宁终于开口了,她努力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裴玄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石中棠轻松的耸了耸肩,“每天都有很多电影可以看,偶尔还会碰到一些很有意思的客人,况且我早跟你说过了吧,就算没有遇见你,就算没有遇见裴玄,我迟早也是会进来这里的。”   宁宁有些委屈的看着他:“我为你做的……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她终于承认了。   我的复仇,是为了你。   “你想要我夸你吗?我当然会夸你。”石中棠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低的诉说情话。   “……我不是为了让你夸我才做这些事的。”宁宁挣脱他的怀抱,因为起身的动作太过猛烈,身后的椅子被她撞倒了。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一张雕花椅子歪斜倒下,铺开在她身后。   她站着,他坐着,两人对视许久,石中棠慢慢将手放在胸口,呢喃般对她说:“对不起,我突然发现,我好像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豁达。”   宁宁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火气忽然又熄灭了,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我可以把我们的《画中人》反反复复看几十遍,几百遍。”他昂头望着她,“但是看见你跟木瓜擦身体的时候,我恨不得立刻给你邮个烤箱过去,把他放烤箱里烤一烤就干了!”   宁宁愣了愣。   “不过这也是好事。”他笑了,眼角的桃花色更加艳丽,“占有欲,证明我真的爱着你。”   “……你又戏弄我。”宁宁别过脸去,无法与他对视,“你不是说,就算没有遇见我,你迟早也会进这里的吗?”   “就像你说我是你朋友,所以你才为我复仇一样。”石中棠笑道,“复仇这种事,耗时耗力,没有任何回报,只是为了出一口气,谁会为普通朋友出这口气?说到底,你跟我,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没有。”宁宁抿了抿嘴,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一样,盯着他的眼睛,“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但我有。”石中棠说着,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唇边,修长的手指,玉石的面具,他似乎很想轻轻咬她一口,却被面具阻挡,只能温柔的,遗憾的,忧伤的,极尽忍耐的呢喃,“好饿……”   你一直在光明里,我一直沉沦在黑暗中,等着你来,等着你回应我。   ……你终于回应了我,只是给的太少了,我在黑暗中等待太久,已经饥肠辘辘,这一点点爱情,就像一小口饼干,吃不饱,我感觉更加饥饿……   “好饿?”宁宁疑惑道,面具人不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吗?还是说因为他是意外进来的,所以消化系统跟大家都不同,“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出去可就进不来了。”石中棠笑道,“你身上带了什么?”   身为女演员,减肥都来不及呢,怎么会随身携带零食。宁宁翻了翻包,拿出一块口香糖:“这个你吃吗?”   石中棠笑着接过,但没有吃。   当面具取代他的面孔,他的嘴唇没法吃东西,也没法亲吻自己喜爱的女孩。   “长夜漫漫,我留着慢慢吃啊。”石中棠摇了摇手里的口香糖。   长夜漫漫,你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你来之前,先让它代替你,但它终究代替不了你,所以你要快点来,早点来,别让我在饥饿中发狂……   《未来之梦》剧终。   从电影院出来以后,宁宁急急回到家。   她先给连莲打电话:“喂?连莲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你打错电话了。”   电话被人挂断,宁宁反而松了口气,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连家的消息,身为著名的宅斗家族,许多宅斗小说跟宅斗电视剧的取材对象,有关其内部争斗的消息依然到处都是。   只是有关连莲的消息,不多。   虽然依旧美貌,但是她早早的就嫁给了一个传媒公司的老板,跳出宅斗的漩涡,跟老公一起创业去了。偶尔出现也是在经济板块,基本不在八卦板块露面,当然吸引不了众多网民们的视线。   “未来改变了。”宁宁深吸一口气,为了进一步确定这个事实,她给自己的经纪人李博月发了条微信。   “《魔女的审判》男主角定了吗?”   本来以为明天才会有回复,但是几乎是消息刚发出,对方就立刻回复了,看来李博月今天晚上又在修仙……啊不,又在通宵加班。   “谁的片子?哪来的消息?”   看了这条回信,宁宁可以确定了,木耳的未来是真的改变了,她没有成为连家人,也没有成为裴玄的帮凶,也就根本不会出现《魔女的审判》这部剧本。   松了口气之后,宁宁随手又发了条消息:“那燕晴老师那部片子有消息没?选了谁当女主?”   李博月的回复让她吃了一惊。   “燕晴老师是哪位?”   宁宁急忙打个电话过去:“就是歌唱家的那个燕晴啊。”   “她?”李博月用耳朵夹住手机,手指还在啪嗒啪嗒打键盘,“她怎么了?”   “她不是要拍个纪录片吗?”宁宁弱弱问,“你没听过这件事?”   “听都没听过。”李博月说,“你呢?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宁宁沉默了。   《魔女的审判》没有了,《枕边人》也没有了,为什么会这样?她恍然大悟,因为裴玄被抓了,得到闻雨的通知,燕晴一定会回国来了结这件事,心结解开,没有了十几年的耿耿于怀,她不一定会拍《枕边人》这个故事。   “……没什么。”宁宁笑道,“可能是我睡糊涂了,我继续睡了,你也早点睡吧,晚……”   “等等,别急着晚安。”李博月将耳边的手机换了个边,“陈导推荐了一个剧本过来,指名要你演。”   宁宁愣了愣:“什么片子?”   李博月扫了眼文档名,笑着回答:“《哥哥的女人》。”   “……这个名字,莫非是……”宁宁缓缓道。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李博月笑道,“家庭伦理片。”   片子讲的是一对因相亲认识的男女,郎才女貌,家境相当,在外人眼中宛如金童玉女,异常的般配,双方也都很满意彼此,于是见过双方家长后,立刻订了婚,眼看着就要结婚的时候,却收到了男方因为飞机失事而死亡的通知。   女主角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安慰她的人是男方的弟弟。   两人因此产生了感情,就在两人要在一起的时候,哥哥居然活着回来了……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李博月说,“很简单一个故事,但非常考验演员的演技,因为女主的人设跟其他剧本里的白莲花略有不同……”   宁宁试探着问:“妖艳贱货?”   “对,这就是个妖艳贱货。”李博月笑道,“其他三角恋里,女主角都有深深的负罪感,但这个女主角她完全没有负罪感,她根本乐在其中。”   “有多乐在其中?”宁宁问。   “发你邮箱了,你自己看。”李博月点下发送键。   宁宁将剧本下载来看,大致扫了一遍后,得出一个结论:果然是陈导会选的片子,不管其他人怎样,女主就是不走寻常路啊!   哥哥跟弟弟都是正常人,也都是好人,无论女主选择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另外一个都会绅士的退出这场三角恋,但女主没有这么做,她不肯放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她一边跟哥哥挑婚纱,一边将自己脱婚纱的照片发给弟弟。一边跟弟弟在紫藤花树下接吻,一边摘下紫藤花瓣给哥哥做书签。   两兄弟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她恣意享受着这段禁忌之恋。   她的口头禅是一句话,宁宁将那句话轻轻读出来:“只要不被发现,我就没有错。”   真是个自私贪婪的女人,宁宁心想,视线忽然定格在其中一段剧情上,以为自己眼花,于是又重新看了几遍,然后迅速给李博月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么快就看完了?”李博月问。   “没。”宁宁艰难的说,“看了一半,有件事要问问你。”   “什么事?”李博月道。   “……里面的激情戏……”宁宁吞吞吐吐道,“是不是太多了?”   她不是没演过激情戏,就说不久前播出的《大帝国》里,也跟陈双鹤有一段激情戏,但时间非常短,陈双鹤只露了个上半身,她则只露了个肩膀,最激烈不过是一个吻而已。   相比之下,《哥哥的女人》里的激情戏太多了……太多了…… 第109章 画室旖旎   “这个剧本我接了。”陈双鹤放下手里的剧本。   陈导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份杂志:“你要演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的女人》里的这对兄弟,哥哥是个知名画家,挥金如土,浪漫多情,弟弟则是个学生,在大学就读中文系,喜欢看书写字,沉默而多愁善感。   “这两兄弟,分开来演对我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陈双鹤笑道,“不如让我同时演他们两个。”   陈导看了眼身边的人:“你觉得怎样?”   坐他身旁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国内一线编剧李善竹,《哥哥的女人》这部剧就出自他手。   他出了名的惜字如金,能用三个字说完的话,绝不用四个字,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他对陈双鹤说:“来一段?”   “哪一段?”陈双鹤自信一笑,递出剧本让他挑选。   “慢。”陈导忽然拿起手机,“既然要试演,不如把女主角一起叫来。”   电话响了几声,一个女声在对面喂了一句。   “宁宁吗?”陈导笑道,“吃过晚饭了没?吃过了就好,现在有没有空?能来我家一下吗?对,剧本的事。”   宁宁很快来到陈导家。   保姆给她开了门,她刚刚走进大厅,没来得及跟众人打招呼,陈导就远远抬起手指着她:“站住,别动,现在你用小爱的方式走过来。”   小爱是《哥哥的女人》里的女主角,全名张心爱。   人设里,这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做到这点?宁宁想她一定很美,并且很爱笑。   她露出微笑,朝他们款款走来,并没有做出搔首弄姿的动作,因为一个在公共场合太过浪荡的女人,只会惹人反感,小爱的浪荡应该只表现在私底下,在某些人面前。   她走过来的时候,李善竹一直盯着她,直到陈导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他才垂下眼,然后慢慢抬起眼说:“地点:画室。时间:哥哥失踪以后。剧情:弟弟到他的画室帮他收拾旧画,小爱过来了,引诱他,让他心动。”   陈导如在片场,双手一拍:“a!”   两名演员同时身体一震。   陈双鹤先一步回过神来,他起身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面前什么都没有,但他抬手一页一页的翻,就仿佛面前是一个画架,画架上面订着好几页画一样。   翻动的动作忽然停止了,他紧紧盯着眼前的画,画上是什么?   “画美还是我美?”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陈双鹤吃了一惊,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腼腆羞涩,似乎很不擅长应付女孩子,声音都结巴了一下:“你,你怎么来了?”   宁宁站在他身后,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就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画架,有一张画一样,看着那张画,她的眼神越来越玩味,手搭在陈双鹤肩膀上,柔声细语:“看来还是画上的我美?因为没穿衣服?”   “不是!”陈双鹤急忙道。   宁宁惊讶的看着他。   着急的表情很多人都能演,但没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居然急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这下子……反倒像是被人说中心事。   为了掩饰脸红,他深深低着头,两只手从对面伸过来,捧起他滚烫的脸。   面孔面对她,眼珠子却开始四下游移。   “想不想画一张?”   眼珠子的移动停止了,定在她脸上。   原本放在他脸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宛若天鹅收拢翅膀,跳舞般轻盈美丽,指尖落在两边肩头,一点一点拉开自己肩上的外套,露出圆润的肩头……   到了此时,到了此刻,他已无法再从她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   “卡。”陈导的声音忽然响起,然后转头看着李善竹,“觉得怎么样?”   李善竹不仅沉默寡言,还没什么主见,不爱说得罪人的话,扶了扶黑框眼镜,他把主动权交还给陈导:“你觉得怎样?”   “我?”陈导似笑非笑,眼神移到对面两人身上,淡淡道,“两个人都不合格。”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   “先说你。”陈导对陈双鹤说,“你走进画室以后,看见了什么?”   “……小爱的画像。”陈双鹤定定神,回道。   “多少张?”陈导问。   “很多。”陈双鹤根据自己刚刚的举动回答,“墙上,画架上,没完成的,完成了的,全部都是她……”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楞。   “现在回答我。”陈导冷冷道,“这意味着什么?”   “都是她的画像……”陈双鹤艰难的说,“哥哥一定很爱她。”   弟弟身为一个文学青年,他是纤细的,敏感的,多愁善感的,这样明显的事情他应该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看出来以后,他还能被小爱勾引吗?   “你被勾引的太容易了。”陈导摇摇头,“就算哥哥不在,但他的画还在,有这些画盯着,你身为一个敬爱哥哥的弟弟,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勾引?”   陈双鹤忍不住咬咬牙,眼角余光扫过端着杯子喝茶的李善竹。   时间:哥哥失踪之后。地点:画室。   原来你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每个字都是陷阱!   “还有你。”陈导转眼看向宁宁,“告诉我,小爱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宁宁仔细想了想:“是伪装。”   两兄弟一个聪明,一个敏感,两个人都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人,却被小爱玩弄于鼓掌之间,其他人就更别提了,由始至终都认为小爱是个好女人,偶有的几次怀疑都被她轻松摆平,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伪装者。   “一个擅长伪装的女人,一个滴水不漏的女人,会在画室这种随时可能来人的地方,脱掉衣服,让弟弟给自己画像吗?”陈导问她。   “……不会。”宁宁艰难道,“她不会冒这么大风险,会用更稳妥的方式勾引弟弟。”   “恩,具体怎么样做,你回去仔细想想,剧本你那里有吧?今天回去以后多看看,把这个角色理解一下。”陈导转头看向李善竹,“这样可以不?”   李善竹沉默的点点头。   宁宁本来还想跟李善竹多讨论一下剧本,讨论一下角色的,但是他这个人真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大多数时候都在“恩恩恩”,“你说你说你说”,把话让给别人来说,他自己不肯说话。   这样讨论没有意思,还不如自己回去研究剧本,又说了一会话,宁宁就告辞离开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陈双鹤同时起身:“我送送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宁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会不会太麻烦了?”   “走吧。”陈双鹤拿起车钥匙。   他是大明星,宁宁不算,所以出门的时候,宁宁只戴个墨镜,他却墨镜口罩帽子三件套齐全,直到上了车才摘下墨镜,然后卡宴在路上飞驰,完全封闭的车内,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口罩后响起:“《哥哥的女人》是真人真事改编,女主是李善竹从前的女朋友。”   宁宁转头看着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弟弟这个角色,应该就是李善竹自己。”陈双鹤一边开车,一边轻描淡写的说,“晚上我们去开个房吧。”   宁宁一个没坐稳,脸上的墨镜歪了下来:“开,开什么?”   “开个房,然后一起研究下剧本。”因为在开车,陈双鹤没有转头看她,依然盯着前方,但是声音很认真,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他今天晚上没说什么话,其实是觉得我们两个演得不好,所以无话可说。”   “……以你的人气跟演技,不让你演男主,还有谁能来演这个男主?”宁宁说。有时候演技跟人气不成正比,演员跟明星是两种职业,兼具演技与人气的陈双鹤是一流的流量担当,几乎无可取代。   “演男主的肯定是我,但我不满足。”红灯前,陈双鹤停下车,转头盯着她,“你呢?你就满足于此吗?”   宁宁犹豫了一下。   她当然不满足,可是……半夜跟一个影帝去开房?   思虑再三,她摇摇头:“今天太晚了,改个时间吧。”   陈双鹤目光闪烁了一下,淡淡道:“行吧。”   卡宴停在宁宁家楼下,她从车子里下来,礼貌的跟他道了别,目送车子离开之后,并没有上楼回家,而是鬼使神差的抬起手,一辆的士停在她面前,她钻进车,关上车门:“胭脂路三十五号。”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疑惑。   她手里都没票了,她还去人生电影院干嘛?   “停……”她张了张嘴,前面的司机回过头来,不知怎地,她又把剩下的话咽进去,“没什么,开车吧。”   车子启动,冲进前方的霓虹灯里。   这时,一辆卡宴才慢悠悠的从街角转出来,宛若夜晚的幽灵,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卡宴内,陈双鹤静静看着前面的车子,看着车子里坐着的那个女人。   突飞猛进的演技。   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演技。   宁玉人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今天晚上。”陈双鹤目光一沉,“我就要知道你的秘密。” 第110章 丢不掉的票   过去会改变,现实会改变,但至少人生电影院是永远不会变的吧。   宁宁从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前面好像在打群架啊。”司机的语气有点紧张,“你确定要在这里下车?”   话音刚落,一个人突然被抛飞过来,砸在车上,发出一声巨响。   两个人都惊叫一声,条件反射的弯腰躲避,过了几秒钟,宁宁才慢慢抬起头来,透过裂开一条缝的车窗,小心翼翼的看着车外的场景。   人生电影院外一片狼藉。   地上到处都是面具人,有的受伤重一些,有的受伤轻一些,但最轻的也趴在地上哎哟叫唤,一时之间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面具人从电影院大门内冲出来。   冲向阻挡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曲老大。   “啊啊啊啊!!”他们撕心裂肺的叫着,手里挥舞着着从电影院里拆下来的椅子腿做武器,像将死之人,发泄着最后的疯狂。   车门猛然被人打开,先前被丢到车上的人从外面挤进来,那是个女人,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脸上扣着一张细长眼的狐狸面具,气喘吁吁的说:“快,快开车……是你!”   她看见宁宁,先是惊讶,之后是狂喜:“只要抓住你,曲老大就……啊!”   曲老大抓住她头发,恶狠狠的把她从里面拖出来,然后朝车内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走?”   十几只手同时从他身后伸出来,有的勒脖子,有的抱腰,还有的从他身旁穿过,朝着宁宁的方向跑去。   宁宁吓傻了,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只手朝她伸过来。   “啊——”   一声惨叫。   其中一条手臂化成了灰。   曲老大站在他身后,手里抓着一张面具,刚刚从他脸上撕下来的面具,新鲜的热乎的,没了面具的身体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身体化作灰,衣服裤子一件件掉落在地上,摆成一个人的形状,很快衣服与裤子也变成了灰,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下。   宁宁呆呆看着这一幕,其他面具人也呆呆看着这一幕。   “都回去。”曲老大冷冷道,“别怪我惩罚你……”   们字没说完,他忽然一楞,眼睛直直看向宁宁身后。   他看见了什么?   宁宁也转头看去,等看清楚那辆卡宴,同样一楞。   陈双鹤?他怎么来了?是跟踪她过来的吗……糟了!   车顶忽然向下一压,那是曲老大的脚踩在上头,然后急不可耐的朝卡宴的方向冲去。   还冲在半路中,他的面具就烧了起来,鲜红的,不肯磨灭的火焰,从他的脸上一路烧到肩膀,烧到手臂,烧到全身,他成了一个火人,从半空中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再次朝卡宴的方向爬去,一边爬,一边诅咒般低吼:“为什么要阻止我,不许阻止我,我已经给你当了这么久看门狗了,我已经等了一百零二年了……他就在我眼前啊!!!”   “……妈啊!我真的要报警了!”司机再也无法忍受这样不科学的场面,他一踩油门,轮胎发出吱的一声,车子飞奔出去,开了大约三米,忽然扭曲着停了一下,车门打开,宁宁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下来,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朝曲老大身上扑打过去。   可是扑不熄。   那些火只烧他,不烧衣服,也不烧宁宁。这时候陈双鹤从卡宴里下来,抓住她的手,匆匆往回跑。   “……你要往哪跑?”曲老大这个时候被烧得有点神志不清了,他透过面具,透过火焰,看着对面跑掉的两个身影,他们的身影在火焰中变得模糊,变成另外两个人,他喃喃道,“……别动我女儿,我就在这,冲我来。”   又像人又像野兽的声音在宁宁背后响起。   “放开。”她甩开陈双鹤的手,回头一望。   一片大火。   面具人在火焰中痛苦尖叫,想要往外跑的,跑到一半就变成火人,没有出路,只有退路,他们哭着喊着尖叫着,一个个或走或爬,回到了人生电影院的大门内,而在他们进入大门的一瞬间,身上的大火立刻熄灭。   没熄灭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一百零二年了,一百零二年了……我等不了拉……”曲老大匍匐在地,艰难的朝他们爬过来,身上在燃烧,眼睛在流泪,“不能杀,至少让我咬一口,就一口……让我解解恨啊!”   宁宁深吸一口气,忽然朝他冲过去。   “等等!”陈双鹤伸手一抓,没抓着,朝前面走了两步,又被曲老大仇恨的眼神给逼了回来,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他从前见过这人,不,这超人吗?为什么一副对他深仇大恨的样子?   宁宁战战兢兢的走进火里,火焰烧过她的腿,但却冰凉凉的,像一阵风吹过她的腿,她松了口气,这火只能烧面具人,烧不到她身上。   她从地上扶起曲老大,他太沉了,让她脚步一个踉跄。   “爸爸,别难过。”她低低的说,“我回来了。”   “……啊。”曲老大在她肩上挣扎一下,又放松下来,轻轻唤着,“宁儿啊……”   宁宁艰难的把他扶进大门,本来想要一起进去的,但被他伸手一推,一个向前,一个向后,然后大门猛然一闭,轰的一声,将两人彻底分隔开来。   宁宁后退两步,然后慢慢抬起头。   仿佛永远不会关门的人生电影院,大门紧闭,每天夜里都会贴一张新海报的墙上,贴了一张空白的海报。最后是门口那两串长长的白灯笼,从最末尾那只开始,灯笼正在一盏一盏变红。   风一吹,两串血灯笼在门口轻轻摇晃着。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宁宁喃喃道。   一只手忽然放她肩上,她一转头,对上陈双鹤的眼睛,他沉声道:“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跟他怎么解释?告诉他,刚刚那个是你祖爷爷的仇家,本来应该被烧死了,现在看起来是半死不活的被电影院拘着,一边当守门人一边等着你来?   她怕自己刚说完,精神病院的车就到楼下来接她了。   “我也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于是她勉强笑道。   “是吗?”陈双鹤狐疑的盯着她,“我看你跟刚刚那人很熟的样子。”   宁宁:“你看错了。”   “不熟的话,非情非故的你怎么会冲进火里救他?”陈双鹤问。   “人命关天,我这么做是行善积德。”宁宁举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然后哎呀一声,“奇怪了,那么大火,我怎么连一片衣服角都没烧掉?”   陈双鹤急忙抓过她的手臂一看,果然,衣服跟人都好好的,一点火烧过的痕迹都没留下,这怎么可能?难不成刚刚是幻觉不成?   解释不通,又从宁宁这拿不到答案,他松开宁宁的手,回头敲了几下门,但没人应门,他又回头看向宁宁,宁宁朝他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这个电影院既然开在这,我就一定能知道到底是谁开的。”陈双鹤冷冷道,“你不说,我自己也会把事情弄清楚。”   电影院是谁开的?宁宁眼前一亮,拿出手机:“你弄清楚了,麻烦通知我一句,对了你微信号多少?让我扫一下?”   陈双鹤:“……”   加了微信以后,陈双鹤送宁宁回了家。   这一次宁宁不打算继续到处乱跑,揉了揉镜子里的那张脸,她脱掉外衣,准备换上睡衣。   一张纸轻飘飘的从外衣口袋里落下。   “恩?”宁宁低头看着那张纸,慢慢弯下腰将它捡起来。   等看清楚纸上内容后,她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她有过许多张人生电影票,但无疑,手中这张,是里头最精致的。   它的质地有点硬,不像普通票那样,轻飘飘像张草纸。它上面盖着一个印戳,印戳是个半身像,像是一个女人,有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   不就是那个打开车门,险些抓住她的女人吗?   “她偷偷塞给我的?”宁宁迟疑片刻,将手里的票丢进马桶,然后按水冲走。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接受工作人员手里的票——她还记得妈妈的嘱咐。   “工作人员手里的票不能收。”宁宁看着马桶里渐渐平息的小小漩涡,喃喃道,“更别提是工作人员偷偷塞给我的。”   将票处理完,她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第二天她又去了陈导家里一趟,陈双鹤也在,似乎是因为昨天那件事的影响,两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几场戏下来,引得陈导一阵臭骂。还是李善竹在旁边给他们说话,陈导才暂时熄灭怒火,不耐烦的挥挥手:“再给你们一星期,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怎么演。”   一星期,这已经是陈导忍耐的极限了。   再达不到他的要求,他搞不好真的会换人。   宁宁垂头丧气的回家,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楞了一下,慢慢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   她手上躺着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电影票。   票上一个印戳,印戳上是一个头发卷曲的女人。   “怎么又回来了?”宁宁皱起眉头。   她这一次干脆用火把票给烧了,灰烬冲进马桶里。   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睡眼惺忪的一转头,那张电影票仍然好端端的的躺在她旁边的枕头上,印戳上的卷发女人正好侧身对着她。   “搞什么?”宁宁坐起身来,拿着手里的电影票,正正反反看了半天,然后沉吟道,“不能接工作人员手里的票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丢不掉?”   她的猜测应验了。   之后她试了很多方法,水淹,火烧,空运去外地,除了没拿去送人,其他办法全部都试过了,但都没用。第二天早上,卷发女人仍躺在她枕头上,侧身看着她。   “最后一个法子了。”宁宁低头看着手里的票,然后慢慢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生电影院。   这几天她除了处理手里的票,研究怎么演小爱,偶尔间也会打车往人生电影院跑,但每次过来,电影院的门都是关闭的,墙上的海报也一直是空白的没换过,倒是那两串红灯笼上的血色稍微消褪了一点点,像热血被风干,不再那么湿漉漉。   曲老大怎么样了?石中棠怎么样了?宁宁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敲敲门:“有人在吗?”   没人回应,她拉了一下门上挂的链子,出乎意料,链子居然掉在了地上,这门没锁啊。   宁宁握住门把,朝前面推了一下,露出一条小缝。   “绝对不要逃票!”——宁玉人的嘱咐闪过心头,她将已经迈出去的那条腿又收了回来。   微微弯下腰,她站在大门口,朝门缝里张望,里面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过了许久,才影影绰绰出现一个影子,看起来有点像石中棠,她张开嘴,正要喊住他,背上忽然被人用力一推……   “啊!”宁宁叫了一声,跌进门内。   正在里面走动的面具人全都停住了。   一片红光照在宁宁身上。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屏幕整个亮了起来,但不是正常的白光,而是鲜红鲜红的光,像门口的红色灯笼,过了一会,上面居然还出现了一个数字,是10,但下一秒,变成了9。   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曲老大气喘吁吁的站在她身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身上有没有票?快,快点,什么票都可以,快点给我!!”   宁宁从没见他这么着急的样子,急的大汗淋淋,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她急忙掏出自己身上唯一一张票。   不等她递过来,曲老大就自己抢了过去,嘴里忙不迭的说:“一人一票,入……主角票?”   屏幕上的数字已经倒成了3,曲老大看了眼那个数字,哆嗦着将手里的票撕掉:“入内作废……宁宁,是谁在害你?”   “我不知道。”宁宁一脸茫然的坐在地上,“我是被人推进来的。”   票被撕掉的那一刻,屏幕上的数字正好倒成1。   1在屏幕上停了停,不再继续往下走了,连屏幕上的红色都渐渐开始消褪,从左到右,从红色渐渐变成白色。   白色的光洒在宁宁身上,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红色的光洒在曲老大身上。   “……被人推进来的?”他呢喃一声,忽然冲出大门。 第111章 回到开头   是谁将她从外头推进来的?   宁宁也想跟出去看看,但被一人按住肩。   “时间不多了,我说,你听。”石中棠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刚刚用的票,叫做主角票,每个面具人手里都有一张,上头是自己的头像。”石中棠说,“你还记得吧,我拿过三次,用过三次,三次以后,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笑,手指叩了叩脸上的玉石面具,音色明丽。   “可这票不是我主动要的,是别人硬塞给我的。”宁宁疑惑道,“这样也算?”   “那你真应该谢谢她。”石中棠想了想,笑道,“要是没有这张票,你现在已经逃票了。”   宁宁心中一突,问:“逃票的下场是什么?”   “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关心现在这场电影。”石中棠面色一肃,“宁宁,你知道主角票跟其他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他总是嬉皮笑脸,难得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她说话,知道事态严重,宁宁也就暂时将逃票的事情放到一边,看着他道:“是什么?”   “普通票也好,指定票也好,要不要改变主角的命运,主动权都在你,但主角票不同,主动权在给你票的人,为了逼迫你改变自己的命运,他们通常会在片子一开始,就给你一个限制。”石中棠道,“比如我,我穿的是个骗子,给我的限制就是我不能骗钱,要从正规途径赚钱。”   “如果你不管这个限制,硬要从别人手里骗钱会怎样?”宁宁想了想,决定先弄清楚最坏情况。   “如果不管这个限制的话……”石中棠笑了笑,“你就会回到开头。”   回到开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宁还想问个清楚,但是主题曲已经响了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慵懒柔媚的唱着:“男人那么多,每个都爱我,哥哥与弟弟,我选择哪个?”   一阵失重感袭来,石中棠的嘴唇在她面前开开合合,可宁宁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变得模糊,脸也变得模糊,等到视线重新变得清晰,她已经站在一间画室里。   傍晚时分,夕阳犹如一颗正在融化的红心蛋,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白色的窗帘,吹动画架上的画纸,也吹动她的长发。   “限制。”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慵懒柔媚,是之前唱主题曲的声音,“完全扮演我的角色,不能说我不会说的话,不能做我不会做的事。”   “什么?”宁宁愣住了。   这算什么限制?   她一直以来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把人生电影院当成一个磨练演技的地方,尽量扮演自己穿成的每个角色,不说对方不会说的话,不做对方不会做的事。   吱呀一声,她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宁宁转过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门口,十九或者二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股忧愁,怀里还抱着一本《人间失格》,外表上看来像个读文学系的大学生。   这张脸怎么那么面熟,不就是……年轻时候的编剧李善竹吗?   “李善竹?”宁宁试探着喊了一句。   “小爱姐。”他果然应了,抱着书走了过来,目光有些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她,“你也来收拾哥哥的画吗?”   哥哥的画?   宁宁转头看向画架。   一阵风正好吹过,翻动夹在上面的画纸,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连续几张都是同一个人,那是一个有着一头卷发的女人,卷发很美,如爱琴海的波浪,她的笑容也很美,如同贝壳打开的一刹那,对你露出笑容的爱神。   宁宁发现自己同样认识这张脸。   《未来之梦》结束时,同闻雨一起送她回家的那个女孩子,那年她稚气未退,如今画上的她却已经成熟如蜜桃。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联想到李善竹之前那句小爱,宁宁估摸着,她的名字十有八九就是剧本里的那个名字,张心爱。   那剧情呢?会跟剧本里写的一样吗?   李善竹从宁宁身旁走过,手里的《人间失格》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修长细白的手指伸向画架上的画,上头的画被他一张张卸下来,卸到其中一张的时候,他浑身一僵,神色慌张的回头看了宁宁一眼,脸已经全红了。   画架上,是一张躶画。   对一个纯情大学生来说,画上的内容未免太过刺激。张心爱斜躺在窗口处的软沙发上,身上不着片缕,只披着阳光与长发,淡红色的吻痕像吹落的花瓣,落在她白腻的肌肤上。   画室,躶画,张心爱,李善竹。   眼前的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   完全是《哥哥的女人》里的场景。   这个时候按照剧本,宁宁应该上去勾引他,不过想了想,她放弃了。   经历过《我的天使》里的那些破事,宁宁发现剧本这玩意根本不可信,什么叫做根据真人真事改编?意味着由于后天的艺术加工,这个故事真一半假一半,完全按照剧本来演只会坏事。   “还不加快点速度?”所以宁宁没有勾引他,她抱着胳膊,淡淡催促他,“再磨蹭下去,天就要黑了。”   “……哦。”李善竹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失落,他继续收拾画架上的画,情急之下,手底下没个轻重,将那张躶画给扯破了。   宁宁摇了摇头,正准备上去帮忙,忽然一楞。   被撕破的画忽然恢复原样,李善竹以极快的速度,一张一张将画重新贴了回去,贴完以后,又倒退着出了画室,速度快到宁宁差点看不清楚。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画室里只留下宁宁一个人。   风吹在她身上,她觉得背上凉凉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吱呀一声,她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宁宁转过头,看见李善竹抱着《人间失格》站在门口。   “李善竹?”宁宁又惊又疑的看着他。   “小爱姐。”李善竹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她,“你也来收拾哥哥的画吗?”   宁宁楞了一下,他搞什么鬼?   李善竹从她身旁走过,手里的《人间失格》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修长细白的手指伸向画架上的画,一张又一张,卸到躶画的时候,又是浑身一僵,转头看着宁宁,一张脸全红了。   刚刚宁宁还觉得他这样傻的可爱,现在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李善竹。”她发着抖问,“你进进出出的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善竹楞了一下,然后那个诡异的场景又再次出现了,画一张一张贴回原处,他倒退着从宁宁身边经过,碰的一声,大门关上。   仅仅几秒钟之后,吱呀一声,大门再次打开,他又再次抱着《人间失格》,站在门口,眼睛望着她。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之后,宁宁总算是明白了石中棠那句“回到开头”的意思。   主角票的主动权,在主角手里,不在观众手里。   宁宁所在的这场电影的主动权,在张心爱手里,不在她手里。   根据张心爱给出的限制,宁宁不能说她不会说的话,不能做她不会做的事。第一次宁宁本该勾引李善竹,但她没有这么做,第二次宁宁说了不该说的话,于是电影倒带了,直接回到了片头。   “换句话说,如果我不照着她的要求去演……”宁宁心里喃喃道,“我就要永远演下去。”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李善竹抱着《人间失格》,站在门口。   “李善竹?”   “小爱姐,你也来收拾哥哥的画吗?”   跳过熟悉的开头,李善竹站在躶画前,扭头看着宁宁。   这场勾引避无可避。   宁宁慢慢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走上前去。   每走一步,她心里都在想:“如果我是张心爱,我该怎么勾引他?既不能被人发现,又不能惹他讨厌,更不能留下明显的破绽……”   她在那张画前站定,笑容变得有些忧伤。   “都是我的画像。”她喃喃道,“他一定很爱我。”   李善竹愣了愣,然后恩了一声,低下头去。   风吹在两个人身上,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想画画。”宁宁忽然说,“他给我画了那么多张像,但我从没画过一张他……善竹。”   李善竹没想到她会突然喊自己的名字,呆了一下,才应道:“在,什么事?”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宁宁看着他,抬手拢了一下耳边的鬓发。   李善竹只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认真诚恳:“什么都可以。”   宁宁:“当我的模特吧。”   李善竹抬起眼,表情有点傻傻的:“啊?”   “你跟你哥哥长得很像。”宁宁将刚刚拢过鬓发的那只手伸过去,手指修长,指间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的香气,浓郁华丽,是玫瑰的香味,她深深凝视着他,像在看着他,有像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轻言软语,“他不在,你可以暂时代替一下他吗?”   字面上的意思,是让他暂时代替他的哥哥,当她的模特。   但若是一个不留神,也能理解为另外一个意思……   可她表现得对哥哥那样深情那样眷恋,怎么会有另外一个意思呢?多想都是对她的亵渎,李善竹的睫毛剧烈颤了颤,低低回应:“好……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什么时候过来。”   宁宁温柔的笑了起来,跟画中人一模一样的笑容,犹如贝壳在海上张开,爱神维纳斯降临人间。   李善竹的脸一点一点涨红,她慢慢收回手,掏出手机说:“你等一下,我看一下时间。”   她本来是想确定一下年月日,然后约他周末的时候过来,但是打开手机之后,她忽然楞了一下。   “怎么了?”李善竹是个非常纤细敏感的人,他几乎是立刻发现了宁宁的不对劲。   “……没什么。”宁宁立刻面色如常,笑道,“刚刚开了静音,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今天星期三,你周末有没有事?没有的话,咱们周末早上九点在这里见可以吗?”   “恩。”李善竹回道,然后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别开眼睛,红着脸说,“其实我最近没什么课,你什么时候叫我来都可以。”   “那你回头把课程表拍下来,发我一份吧。”宁宁笑着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咱们回头再约。”   约定好之后,两人开始收拾画室里的东西,这是李善竹哥哥的个人画室,他临时离开,之后再也没回来,画室里的东西还保持他离开时的样子,窗户也没关,万一遇上风吹雨打,里面就要一片狼藉。   将画收拾好,又将窗户都关好以后,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画室。   “小爱姐,我送你回去吧。”李善竹说。   “好啊。”宁宁没有拒绝,因为她并不知道张心爱现在住哪。   李善竹将她送到一个公寓楼的第三层才离开,钥匙只有四把,一把一把的试,她很快就打开了房门。   三室一厅,家具齐全,装潢典雅,墙上还挂了许多名画,宁宁没有兴趣去辨别这些名画的真假,她往沙发上一坐,迅速拿出手机。   “原来如此。”她咬牙,“难怪你给我这样的限制。”   手机里开着一个备忘录。   看来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张心爱正站在画室里,往备忘录里记东西。   上面写的是…… 第112章 情人   “尽快跟他们三个撇清关系,然后跟他永远在一起。”   宁宁盯着手里的备忘录。   他们三个,外加一个“他”,意味着张心爱至少跟四个男人保持着暧昧关系。   问题是“他”是谁?另外三个男人又是谁?   有一个最快的方法可以测试出来,那就是给手机里的所有号码都发一份短信,短信内容就写:“我们分手吧。”   真正的暧昧对象会问“怎么了?”“给我一个理由。”“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我们出来谈一谈。”等等。   其他人则会回“你发错人了。”“哈哈,美女跟人分手了?那我有希望了!”“哇,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本人?”等等。   可是宁宁不能这么做。   因为限制,她不能说张心爱不会说的话,不能做张心爱不会做的事。   这种会严重损伤张心爱形象的事情,她不能做……   等等,真的不能做吗?   宁宁随便从通讯录里选了一个人,编辑了一条短信,短信就三个字:分手吧。   点击发送。   眼前一黑。   “小爱姐,我送你回去吧。”   宁宁转过头,对上李善竹有些羞涩,又有些期盼的目光,在他身后,是已经房门紧锁的画室。   “……好啊。”她笑。   半小时后,宁宁再一次回到公寓楼,这一次没有试了又试,一次就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躺在了沙发上。   “回到开头。”她喃喃道,“不是回到电影最开头,是回到本次场景开头。”   一部电影有很多个场次,画室里算一场,回家算另外一场。   “……麻烦。”宁宁嘟囔一声,重新打开手机,看着里面的备忘录,“就不能等我看眼短信回复再重来吗?现在这种情况,鬼才知道你那四个小情人是谁。”   如果能让她看完短信回复,再重回开头,那么即便过程麻烦点,但宁宁还能一点一点试出备忘录里的四个人是谁,可是张心爱明显不给她这个机会。   在不知道这四个人具体是谁的情况下,宁宁找到备忘录里的那个“他”的几率有多少?   “也许这就是你想要的?”宁宁笑起来,桌子上放了半杯水,她举起杯子,朝眼前的空气碰杯,“厉害,我根本不知道你的真爱是谁,随便找个人在一起的成功几率……几乎是百分百。谁能拒绝你这样的白富美?然后你的未来就被我改变了,对吧?”   她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然后狠狠将杯子放回桌子上。   水放了一天,早就已经冷了,一口气咽下去,透心凉。宁宁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冷水,眼神冷冷:“没那么容易!”   没有短信记录,但还有通话记录。   从上往下翻,找到了,近期以来通话次数最多的,号码是133xxxxxxxx,名字是海哥。   宁宁想了想,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还没吃晚饭。”   短信刚过去,没过两秒,他回了电话回来,声音醇厚:“我请你吃。”   十几分钟后,宁宁下楼。   一辆奔驰停在门口,车旁靠着一个穿花衬衫的成年男子,脸上戴墨镜,手腕上还套着一块金表,这样的打扮能把任何人都变得俗气可笑,但没人会笑话他,因为墨镜背后,是一张本市首富的脸。   他给宁宁拉开车门,车座上放着一个纸袋。   “是什么?”宁宁问。   “拆开来看看咯。”他笑道。   纸袋里是一只小盒子,打开以后,一枚钻戒在夜晚的灯光下折射光辉。   又有钱又浪漫,宁宁转头看着海哥的侧脸,这真是一个顶好的情人人选。   “喜欢吗?”他笑着问。   “喜欢。”   “那就戴上试试。”   宁宁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张开手指看了看,笑道:“大小刚刚好。”   “那么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海哥笑道,“为什么我儿子会突然花钱买钻戒,钻戒内圈刻着你名字的缩写,最后……这戒指你戴着不大不小,刚刚好。”   宁宁愕然看着他。   夜晚太暗了,车子里的灯光又调得特别暗,所以她一直看不清楚海哥脸上的神色,只知道他在笑,但笑可以有很多种,有喜悦的笑,也有怒极反笑。   海哥忽然一踩油门,奔驰在路上飞驰起来。   宁宁的背一下子贴在椅子上,惊叫一声:“你干什么?”   “干你!”海哥哈哈大笑。   车速越来越高,奔驰超过了前面的桑塔纳,又撞开了一辆宝马,一辆又一辆车被它甩在后头,一个又一个车主在后面大声叫骂,但奔驰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越来越快的车子内,海哥放声大笑。   冷静。宁宁一头冷汗,握紧双拳,对自己说:宁宁,你要冷静一点!   “刚好戴得下,又不能说明什么……”她胸膛起伏,强笑道,“你也说了,是名字的缩写,不是名字……”   “够了!!”海哥大叫一声,右手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恶狠狠的看着宁宁,“小柯已经全招了,你在跟他谈恋爱!”   “看,看前面啊!”宁宁忍不住喊道,“你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说!让小柯也出来,我们三个一次说清楚!”   “你还想见他?”海哥直接丢弃了眼前的方向盘,双手拽住她的领口,两眼通红,气喘吁吁的看着她,“你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之前那部剧的女主角还是我花钱给你砸下来的,你是怎么对我的?啊?你居然背着我勾引我儿子?”   “快停车!!”宁宁尖叫道。   没人控制的奔驰朝着一辆大卡车冲去。   轰的一声……   火焰燃起,如烟花般飞向天空,同时飞起的还有碎片,鲜血,以及宁宁的一声惨叫:“我是穿越来的!”   空中的火花忽然收缩回地面,地上的碎片重新组装成一辆奔驰,奔驰飞速倒退,从马路上回到公寓楼下。   公寓楼上,宁宁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了一声,她低头一看,手指忍不住发抖。   按下接听键,海哥的声音响起:“我请你吃。”   宁宁根本不想下去,结果就是手里的手机不停的响,犹如魔咒一样,每次接听都是同样一句:“我请你吃。”“我请你吃。”“我请你吃。”   场景在不停的重复。   她在不断的回到这一场次的开头。   简直是酷刑,折磨的人要发疯,第五十八次重复之后,宁宁终于无可奈何的下了楼。   完好无缺的奔驰停在门口,海哥靠在车旁,远远对她笑。   这笑容看似完美,却饱含杀意。   “张心爱,你都给我留了个什么样的烂摊子啊。”宁宁看着他,忍不住心中喃喃。   备忘录里的四个人,她现在知道了两个,其中一个就站在她面前,问题是……撇清关系?这个时候,她怎么跟他撇清关系?   “开什么车啊。”宁宁对他笑,“就在旁边吃吧。”   “上来吧。”海哥打开车门,“旁边有什么可吃的,我带你吃点好的。”   从张心爱的房屋布置,以及她的名牌服饰跟名牌化妆品来看,她追求品牌,追求高品质的享受,附近的肯德基跟烧菜馆的确不像她的选择,至少在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去小菜馆将就一下的。   宁宁只好钻进车内,这次她没有坐前座,而是坐在后座。   但海哥从前面将纸袋子丢给了她:“拆开来看看。”   宁宁抱着那个纸袋子,犹如抱着一颗炸弹,海哥催促再三,她才不情不愿的打开袋子,露出里面那个装着罪证的小盒子。   “打开看看。”海哥说。   宁宁慢慢打开盒子,这时候的钻戒还没染上她的鲜血,依旧璀璨洁白,熠熠生辉。   “喜欢吗?”海哥笑着问,脸上虽在笑,握着方向盘的手却已经爆出了青筋。   “喜欢。”   “那就戴上试试。”   “我不。”宁宁拒绝了,手从背后伸到他脸旁,撒着娇道,“你给我戴。”   海哥有点不耐烦的从她掌心拿过戒指,粗鲁的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合适,他看了一眼就冷笑道:“能给我一个解释吗?为什么我儿子会突然花钱买钻戒,钻戒内圈刻着你名字的缩写,最后……这戒指你戴着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人不在他身边,手指头却在他脸颊边俏皮的跳起舞来,指头上的戒指闪闪发光,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又懒又娇的说:“因为他喜欢我呗。”   海哥猛踩了一下刹车,车子在路上停了下来,他从里面下来,然后狠狠拉开后车车门,还没等他有所动作,里面的人却朝他扑过来,抓住他的领口用力一拉,他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栽进车里。   女人在下,男人在上。   一双柔软的手臂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嘻嘻笑道:“可我喜欢你啊。”   “……你干什么呢?”海哥看起来有点慌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宁宁却没有放开他,她知道,他好面子,非常的好面子,不然他也不会跑来跟她同归于尽。现在车子停在大马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那么多车,有些车子有些人已经好奇的停了下来,朝他们的方向张望。   “快放手!”好面子的海哥已经急的汗都出来了,甚至开始服软,“乖,别胡闹了,我什么都给你买。”   宁宁这才笑嘻嘻的松开手。   海哥急忙从车里爬出来,回了驾驶座,奋力一踩油门,将车子从众人视线中开走。   他看了眼内后视镜,宁宁已经斜躺在后车座上,舒服的模样像只猫,一边欣赏自己指头上的戒指,一边笑:“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多你儿子一个不多,少你儿子一个不少。”   “你这个小贱人!”海哥骂道。   “我这种小贱人,你除了宠我,也没别的办法。”宁宁朝他舔了一下嘴唇。   车子忽然拐进了一个没人的黑巷子,宁宁听见他下车的声音,然后身旁的车门忽然打开,他从外面钻进来,手按在她后脑勺上,嘴唇凑了过来。   黑暗之中,一阵亲吻声。   接吻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唇分,两人气喘吁吁。   “我可是个大明星。”宁宁喘了一会,说,“追我的人那么多,送我戒指的人也不止你儿子一个,你每次都要来醋这么一回啊?”   “屁的大明星,还不是老子给你砸出来的名声。”海哥嗤笑一声,被他嗤笑也好,被他轻蔑也好,至少他的声音不再带着杀意。   宁宁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下嘴,心想这样就好。   在被他载着撞向大卡车的那一刻,宁宁回想起了一件事。   在《哥哥的女人》这部剧的最后,张心爱死了,被某个情人杀了。凶手是谁没有写明,但是死亡时间却写明了,2004年7月18号,也就是这周的周末。如果这是真实的死亡时间,那就意味着这部电影周末的时候就会结束。   这天以前,她绝不能死。   “喂。”车门外,海哥正叉着腰打电话,语气带着炫耀,“小王八蛋,戒指我帮你送了,她说很喜欢……什么!你居然敢骂你老子!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是我的情妇!”   我靠…… 第113章 最危险的男友   吃过饭以后,海哥本来还想邀宁宁去宾馆坐坐,呵呵,进了宾馆就只是坐坐?   “不了,我明天还有工作呢。”宁宁拒绝接受接下来的激情戏,并且试图转移话题,“对了,小柯后面怎么跟你说的?”   两父子之间的争吵,宁宁只听了一个开头,到了后面,他们两个就用上了家乡土话,那是一种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对宁宁来说宛如天书或英语六级听力考试!   “他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了。”海哥得意洋洋道,“不然老子就断他的水!断他的粮!没有老子,他一包旺旺雪饼都买不起你信不?”   我信!来自爸爸的经济制裁!   “还要把他送老家去!那里畜生比人多,他可以转行当兽医!”   “等等!”宁宁惊道,“他是个医生?”   “嘿,少个字,医学生。”   医学生!救命!十大最危险前男友职业排行第一!   宁宁惴惴不安的回到家里,房间里黑漆漆一片,她按下灯具开关,明亮的光芒驱逐了她眼前的黑暗,她吓了一跳!   因为她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你……”宁宁惊得退了一步,正要问你是谁,劫财还是劫色,就看见他愣愣看着她,右眼落下一行泪水,不破不碎,珍珠一样坠了下来。   这是个美少年,还是一个看起来跟她认识的美少年——他脖子上挂着一串吊坠,坠着的不是水晶不是菩萨,是宁宁家的门钥匙!   于是宁宁中途改口:“……你怎么不开灯?”   “怕看见你的脸。”美少年冷冷道。   胸口忽然一疼,宁宁低下头,看见一把手术刀用力扎在自己胸口……   慢慢抬起头,她颤声问:“小柯?”   “别用你的脏嘴喊我。”小柯狠狠的骂了一声,把手术刀拔出,“你居然跟我爸爸有一腿!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心的女人!去死吧!!”   没等他将手术刀再插进去,只听见啪的一声,小柯楞了。   只见宁宁左右开弓,不停往自己脸上甩巴掌,用力过猛,胸口开始往外飙血,飙得小柯一脸都是,小柯呆傻的看着她,她一边掌掴自己一边大吼:“医学生!十大最危险前男友排行第一的医学生!什么不好招惹,偏偏要招惹医学生!你信不信他扎你三百刀,刀刀不在要害上,最后还给你判个轻伤……”   人设崩溃!   重回开头!   宁宁气喘吁吁的站在家门口,手里一把钥匙,已经插进了钥匙孔里。   这门开还是不开?   ……算了这家不要了,里面的人她也不要了!哦不对,她都被杀糊涂了,里面根本不是她的人,是张心爱留下的黑锅,她不背啊!   宁宁转身就走,走的时候一只手一直按着胸口,上面的洞现在已经被重新填上了,但她还是觉得隐隐作痛,甚至下楼的时候还会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怕手心一张,又能看见一片血。   下了楼梯,抬脚跨出大门,宁宁忽然脚步一顿,盯着前方。   前方不是车水马龙的接道,而是一扇大门。   门上挂着一串门钥匙——是她家的钥匙,她又回到了自家房门口!   宁宁不信这个邪!她又重新跑了好几次……好吧她信这个邪了!   道路的尽头永远是一个地方,她的家门口,这一场戏的开头,永无止境,无法逃脱。   宁宁别无选择的朝眼前的房门伸出手,手指颤抖着,门推开了一条缝,黑暗如潮水从缝隙中蔓延而出。   走进门内,反手关上房门。   宁宁这次没有急着开灯,她将背靠在门上,在黑暗之中酝酿片刻,忽然破口大骂:“老混蛋!你怎么还不去死!”   喊完这句话,她等了几秒……她没有回到开头!这句话是附和张心爱的人设的!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喊出来的心里话!   也难怪,海哥虽然有钱,但他太老了,不如他儿子小柯年轻漂亮。要知道不仅男人贪图美色,女人也一样,如果又美又有钱那就更好了。从张心爱脚踏父子两条船的行为看来,宁宁怀疑她起过一个念头——如果海哥死了,小柯就能继承他的财产,变成她有钱又漂亮的裙下之臣。   “……你要是死了,我跟小柯就解脱了。”宁宁叹了口气,眼睛看着眼前的黑暗。   她知道小柯就站在对面,手里拿着手术刀,屏住呼吸,眼神冷酷,像处刑台上的刽子手,随时准备着对她的脖子来一刀。   阿弥陀佛没法让他放下手里的刀,求饶没法让他放下手里的刀,过往的旧情也没法让他放下手里的刀……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我只想跟小柯在一起……”她盯着眼前的黑暗。   “呵。”一声冷笑忽然从黑暗中冒起。   宁宁沉默片刻,试探着问:“小柯?”   “恩。”   “你怎么不开灯?”宁宁问。   “怕看见你的脸。”   这话让宁宁骨子里一片发冷,她猜只要灯一亮,之前的事情又会重演,对方手里的手术刀会再一次扎进她的身体里。   怎么办?快想想办法!   既然张心爱能活到周末,说明她今天成功把小柯忽悠了过去,她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我是张心爱。”宁宁扪心自问,“我会怎么做?”   她不喜欢张心爱,这女人的生活方式以及所思所想跟她格格不入,但此时此刻,为了活命,为了能成功将这个剧情顺利的推进下去,宁宁不得不放开身心,去接受这个角色。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女人张开怀抱,从身后拥抱宁宁。   “脚踩两只船有什么难?”她在宁宁耳边轻轻的说,声音又慵懒又妩媚,“难的是这两条船是认识的,是父与子,是兄与弟,是左邻与右舍。啧啧,真是又快活又刺激。”   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我可是个谨慎人,他们发现不了。”女人笑了起来,自信满满,“就算被他们发现了又怎样,只要方法得当,他们就会原谅我,比如眼前这个小鬼,看看他的年纪,再想想他跟他爸爸之间的关系……”   女人说着说着,嘴唇勾了起来。   如果这时候屋内有光,便可看见,勾起嘴唇的不是女人,而是宁宁自己。   “这么巧,我也怕看见你的脸。”她笑着说,“咱们就这样说说话吧。”   小柯:“……”   小孩子就是叛逆,啪的一声,灯被他打开了,灯光照亮了他,也照亮了她,两张哭泣的脸。   小柯楞了一下,他听见她在笑,却没想到她在哭。   “都说了,别开灯。”宁宁抬手捂住脸,笑着说,“我现在这样子不好看。”   如果小柯的行为像个孩子似的叛逆,她的样子就像个成熟的大人,永远保持微笑,连哭都不被允许。   “……”小柯沉默片刻,忽然问,“我爸怎么你了?”   “没什么。”宁宁说,手依然捂在脸上。   “没什么,你干嘛又是骂他,又哭得这么厉害?”   “你不要问了。”   小柯的态度本来已经缓和了不少,见她一再推脱,渐渐恼火起来,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将手术刀紧紧一握,语气森冷:“你刚刚不少喊喊着要老家伙去死的吗?怎么现在当着我的面,什么都不说了?怕我告诉他?”   宁宁:“恩。”   小柯脸色一白,眼中流露出一股杀意。   “小柯。”宁宁忽然放下手,对他笑,“你想杀了我吗?”   小柯闻言一愣。   “都写脸上了。”宁宁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臂,他没有准备,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一下子就被她拉了过去,连带着手里的手术刀也暴露在她面前,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就对他笑,带着宠溺带着无奈,“看,你就是这么藏不住事的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嘴里说什么,我……挺羡慕你的。”   小柯欲言又止的看着她。   他是个简单直接的人,连杀人计划都做得很简单直接,他关灯,她开灯,杀——仅仅三步而已。然而宁宁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只迈出了一步,接下来的两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坐吧。”宁宁背对着他,走向冰箱,似乎一点也不怕他背后冲上来,冰箱门打开,冷气飘在她身上,她问,“要喝点什么?果汁?酒?茶?”   “……我不是来你这吃东西的?”小柯说。   关上冰箱,宁宁抱着一堆啤酒回到客厅,将怀里的啤酒全放桌上,她自己拉开一罐,喝了一口,然后叹了口气:“你不喝我喝,据说喝醉的人,被杀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痛苦。”   小柯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桌子上的空啤酒罐越来越多,她的脸也越来越红,正要拉开下一罐,一只手从她身旁伸来。   “够了。”小柯握着她的手,眼神又愤怒又心痛。   宁宁慢悠悠斜睨了他一眼,她脸也红,眼也红,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里汪着泪,欲坠不坠,惹人心疼。手被他用力一握,整个人如同一朵风中柳絮,水中飘蓬,柔弱无力的朝他的方向一歪,脑袋轻轻靠在他肩上。   她靠上去的时候,只觉他浑身一僵,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抽身而去。   成了,她心想。   除非是专业杀手或者刽子手,不然的话,杀人这种事讲究一鼓作气,如果没能在头脑发热的时候下手,那么之后就很难再下手了。   但她不满足于只是逃过今日一劫,她还要为日后打算,于是她倚在他肩上,柔弱可怜的说:“你爸爸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再加上他那种脾气,我怎么能反抗得了他?他就是个暴君。”   小柯没说话,但他心里肯定是这么认为的。   光看他之前跟海哥争吵的样子就知道,这两父子势同水火,骂人的时候你一句老子我一句老子,谁也不给谁面子,做老子的固然心里有气,但做儿子的心里估摸着气也不小。   “他一贯那样。”看,他果然开始冷冷数落他爸的不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跟天王老子一样,我稍微顶撞他几句,他就威胁要断水断粮,丢我去乡下去跟畜生为伍。”   宁宁笑了笑:“他本来就是你老子,也是我的衣食父母。咱们两啊,就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飞去外面就活不了拉,所以咱们可不能违抗他。”   她越是这么说,小柯越是面色不郁,听到最后,甚至发出阵阵冷笑。   宁宁故意的。   跟父亲的激烈对抗,喜欢大自己很多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偏偏是父亲的女人——俄狄浦斯情结,又称恋母情结。小柯有没有恋母情结?她不确定,但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那就是有些事,越禁越多,有些话,越禁越说,越是禁忌的东西,越是充满魅力,让人战栗,也让人无法抗拒。   至少就目前来看,小柯接受了她,不再因为她是他父亲的女人而发火。   “老不死的总是要死的,我看见他做的身体检查报告了,高血压,冠心病……对了。”小柯忽然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你是先跟我爸在一起的,还是先跟我在一起的?”   这个问题,一个回答不好,估计又是手术刀伺候。   可她需要回答吗?小柯问了她好几句,又伸手推了推她,她才醉眼惺忪的睁眼着他:“你说什么?”   小柯怀疑她在装傻,可她嘴里喷出来的酒气,还有一桌子的啤酒罐又不能作假,就算她真装傻,他又能怎样?他这双眼睛,能看得透她的演技吗?他若是能看透,也就不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了。   “哎。”小柯叹了口气,把她打横抱起,送回了卧室。   弯腰将她放下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术刀也跟着掉了下来,刚好掉在她手边上。   宁宁握住了刀柄,将手术刀举了起来。   小柯后退两步,有点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她是真醉了,还是在装傻?   宁宁将手术刀举到自己面前,眼神茫然的看了许久,转头将刀递给小柯:“给。”   小柯松了口气,看来是真醉了。   他将手术刀接过去,还没放回口袋,就听见宁宁说:“快杀了我啊。”   小柯楞了一下:“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的命给你了。”宁宁吃吃笑了起来,笑容又娇又媚,“你让我活,我就活,让我死,我就死……记得把刀带走,别让人发现你来过,回去以后把事情告诉你爸,让你爸给你善后。”   小柯闻雨更加混乱,他不懂,她到底是醒是醉,是聪明还是傻?   “我好羡慕你。”宁宁别过脸去,躺平在床上,脸上仍带着娇媚的笑容,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来,“你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人都可以爱……我不能说,也不能爱。”   她不再说话,似在熟睡,又似羔羊在祭台上等他发落。   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反抗?一刀就能置她于死地,你为什么下不了手?小柯死死握着手里的手术刀,力道之大,以至于刀跟手一起发抖。   “我不能说,也不能爱。”   是啊,她怎么说,怎么爱?她家里很穷的,一家四口全靠她一个人养活,她台上是玉女明星,台下连恋爱都不许谈,就是为了保持形象,为了拉投资还经常要赴饭局,饭局上都是老爸这样除了几个臭钱,其他什么都没有的人。   “你爸爸是什么人,我怎么反抗得了他?”   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因为他自己也反抗不了爸爸。不同的是,除了爸爸这座大山,其他人都压不到他头上,但她不同,她不能反抗的人太多了。   “我的命给你了。”   什么都不是她自己的,她的衣服,首饰,房子,包括她的爱情,只有她的命是她自己的,现在交到他手里……   祭台上的羔羊终于等来了最终结局。   落下来的不是刀,而是吻。   行刑者放弃了手里的刀,紧紧拥抱他的羔羊。   唇分,他慢慢起身,抚摸宁宁的脸颊,轻轻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当他的脚步声离去,当响起房门关闭的声音,宁宁才松了口气,睁开眼睛。   她背上全湿了!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宁宁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苦笑,“那第三第四估计也差不多……你丫坑死我了。”   张心爱为什么要计划分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杀意?选择第四个人的原因,是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真爱,还是因为第四个人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不让她死于非命?   宁宁胡思乱想了许多,直到凌晨两点才睡着,第二天醒来已经快到中午了,手机里有好几条未接电话,或许是因为她昨天睡得太死了吧,居然一个都没听见。一边起床刷牙,她一边回了个电话过去。   “喂。”她说,“小柯……昨天我喝醉了,没说什么胡话吧?”   “没有。”小柯的声音淡淡冷冷,“既然你起来了,我问你一件事。”   怎么了?昨天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声音这么冷淡,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宁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道:“什么事?”   “你把你家钥匙给谁了?”小柯问。   宁宁想了想,以张心爱的小心谨慎,她不可能把家里的钥匙给任何人,现在回想起来,钥匙会出现在小柯身上还挺奇怪,这家伙年轻冲动,嘴上无门,还是个御前带刀医学生,是最不适合送他钥匙的人——这跟送命有什么区别?   “没给过人。”宁宁回道,“说起来,你脖子上那串钥匙……”   她没说后面,也就模棱两可,可以理解为你脖子上那串是我唯一送出去的,也可以理解成你脖子上那串钥匙是哪来的?   “……”小柯沉默片刻,说,“我去你家的时候,钥匙就插门上,我还以为你在家,进门的时候忘记把钥匙拔下来了。”   “……然后呢?”宁宁问。   “然后我就进去找你了。”小柯说。   呵呵,什么进去找你了,分明是进去取你狗命了。   “找了一会没找着你,又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听那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小柯说,“我就回了门口,关掉灯等着了。”   宁宁:“……”   “喂喂?喂喂?你还在吗?”小柯问。   “……我在听。”宁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你没耍我玩吧?这钥匙真在你来之前就插门上?”   “废话,谁骗你啊!”小柯喊完,犹犹豫豫的问,“小爱,你说……那钥匙是谁插门上的?会不会……有人去了你家?”   宁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起床的时候犯困,进洗手间的时候只顾着刷牙,直到接电话的时候才抬头看镜子,将披了一身的长发撩到一边肩膀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脖子上一个蝴蝶形的淤青,所谓蝴蝶形,就是有人双手握住她的脖子,往死里掐掐出来的印记。   被人掐这样她都没醒来?   那么多通未接电话,她不是也没醒吗?   宁宁浑身战栗,她不知道自己卷起袖子,是不是能看见一个针孔,有人给她来了一针麻醉,真正将她变成一只祭台上的羔羊,任人宰割。   “喂喂喂?”小柯的声音变得有点急,“小爱,你还好吧?”   “挺好的啊。”宁宁继续一手电话,一手牙刷,牙刷在嘴里刷出一堆白色泡泡,她口齿不清的笑道,“我觉得你想多了,如果真有坏人进来,我估计已经被劫财劫色了。”   昨天晚上肯定有人进来了!   宁宁怀疑对方就是张心爱想要甩掉的三个情人之一!   否则的话,怎么解释对方既想杀她,最后又放过了她?   “不过你一定要来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宁宁笑着说,其实是在暗示对方,快点过来,快点过来!我昨天房间里进了人,他估计还没走!   可小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反而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现在正跟我爸谈判呢,不过你一定要我过去的话,我就过去。”   “……不用了。”宁宁笑道,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镜子,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她身后,双手蝴蝶般在她脖子后面张开,然后慢慢握住她纤细的脖子,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干涩,“你有事你先忙,我们下次再约也是可以的。”   挂断电话的同时,她向后一倒,倒在对方怀里。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她回眸一笑,说不出的狡黠妖娆。   裴玄低头对她一笑。 第114章 老大的女人   客厅的桌上放着三人份的午饭。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客厅里坐了三个人。   宁宁,裴玄,还有一个平头男。   宁宁原本以为是裴玄半夜袭击了她,但看到平头男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他。平头男用看杀父凶手的目光看着她,牙齿撕了口手里的鸡腿,一边咀嚼一边问:“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杀了她?”   宁宁心中一突。   “别开这样的玩笑,吓到她了。”裴玄将吸管一杯豆浆里,放在宁宁面前,“小爱,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之前寄放你这的钱,你花了多少?”   “……”   这一刻宁宁恨不得一拳把张心爱打死,妹子,你能长点心吗?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你谁不好招惹,为什么要招惹裴玄?   “别问了。”平头男冷笑一声,“我看了她存折,她存折上已经没钱了。”   ……招惹裴玄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花他的钱?还花光了!!   这笔钱肯定不是裴玄一个人的,他有一份,平头男也有一份,否则难以解释平头男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夺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嘛。   “当明星花销大,你花一点,我们也能理解。”裴玄对宁宁笑,“但五百万,总不能你一个人花。”   五百万!!   “……给我点时间。”宁宁说,“我房间里还有很多珠宝首饰,我先换成钱给你。”   “一天。”裴玄做主给她定了个时间,“我们明天就走,今天你无论是卖珠宝也好,借钱也好,给我们两百万,不然的话……”   对面的平头男冷笑着,双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对宁宁做了个掐死的动作。   “……我尽力吧。”宁宁说。   一天时间,想要把所有的珠宝首饰处理完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宁宁主要是打电话借钱。借钱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事,任何人里不包括张心爱,这个女人的人缘简直好得出奇,一听说她有困难,少则一万两万,多则十万五十万,她居然真的在一夜之间凑齐了两百万,甚至还有多。   这笔钱不是存到她的账户上的,而是存到裴玄指定的账户上的,他戴上墨镜口罩下了楼一趟,确定了账户里的钱,然后重新上楼,拉下口罩对宁宁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我们两点的火车,现在时间还没到,先在你这里呆一会。”   “好啊,你先坐坐,要喝点啤酒不?”   “不用了,对了,你浴室里那个浴缸是怎么用的?”   浴室里是一个按摩浴缸,宁宁趴在浴缸旁边,帮他放水,水流从四面八方一起灌进浴缸里,她一只手放在水里轻轻搅动,试着水温,水渐渐满了,她正要叫裴玄进来用,一只手忽然从她身后伸来,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按进面前的水里。   咕噜咕噜的泡沫,竭尽全力的挣扎。   “钱已经到手了,何苦一定要杀她呢?”裴玄的声音轻飘飘在门口响起。   “裴哥,这女人给你戴了绿帽子,还黑了我们这么多钱,你能忍她,我不能忍她。”平头男的声音冷冷响起,就在宁宁身后。   “……松手。”   按在宁宁脑后的手忽然松开,她一下子挣出水面,双手扶在浴缸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水放掉,再拿点胶带来,把她固定在浴缸里,打晕了再重新放水。””裴玄在她身后懒洋洋道,“要杀就给我手脚干净点,别给我惹麻烦。”   “……刁民休想害朕,朕是不死的哈哈哈哈!!”   人设崩溃。   重回开头。   对面的平头男撕了口鸡腿:“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杀了她?”   “别开这样的玩笑,吓到她了。”裴玄将吸管插进一杯豆浆里,放在宁宁面前,“小爱,问你一件事。”   “我没钱。”   “……”   反正给了你们钱也要死,那她干脆不给了。   十分钟后。   “呜呜呜!!!呜呜呜!!!”宁宁被平头男放进浴缸里,双手双脚都被胶带绑住了,嘴上也贴着一块透明胶带,正拼命向裴玄摇头。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你想清楚了没?”裴玄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给平头男使了个眼色,平头男用手一撕,将宁宁嘴上的胶带撕了下来。   他用力过猛,胶带撕下来以后,宁宁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气喘吁吁的看着裴玄,浴缸里的水一直在放,已经漫过她的腰,她的长卷发漂浮在水面上,犹如黑色海藻,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问:“给了你钱,你就会放过我?”   “当然。”裴玄懒洋洋笑道,“杀你对我又没什么好处。”   宁宁转头看向平头男,冷冷道:“那他呢?你能保证他不杀我吗?”   裴玄看了平头男一眼,似笑非笑:“可以啊。”   他是个该死的骗子,她不应该相信他的。   在宁宁重复了之前的行为,向亲朋好友借来两百万以后,平头男也重复了之前的行为,再次将她按进了水里。   “说好了的!”宁宁将头挣出水面,又气又怕的叫道,“说好了保证他不杀我的!”   “不好意思。”裴玄轻描淡写的说,“我跟你开玩笑的。”   “……刁民休想害朕,朕是不死的哈哈哈哈!!”   人设崩溃。   重回开头。   对面的平头男撕了口鸡腿:“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杀了她?”   “别开这样的玩笑,吓到她了。”裴玄将吸管插进一杯豆浆里,放在宁宁面前,“小爱,问你一件事。”   宁宁一言不发,盯着眼前这两人。   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让她活下去。   尤其是平头男,简直一心想要她的命,为什么?为了那五百万?为了在裴玄面前表忠心,还是为了……   “是那五百万的事吧。”宁宁笑道,“放心,少不了你们的。”   裴玄跟平头男对视一眼,然后笑:“那就好,你大概什么时候能给我?”   “我房间里有一批珠宝,但处理起来需要一点时间。”宁宁拿出手机,“要不,我先打几个电话问问,看有没有朋友能先借我点?”   说完,她当着裴玄的面拨了几个电话出去。   之前为了借钱,她主要打给男人,这一次,她主要打给女人。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刚买了房子,手里没有余钱了。”   “我两小孩在读书,花销很大……借你一千块可以不?”   “我现在在开会,回头给你电话。”   正要拨下一个人的电话,裴玄忽然伸手按住她的手。   “为什么你只给女人打电话?”他盯着她的眼睛,嘴唇微翘,“像你这么漂亮又会来事的女人,可不大会有什么女人缘,还是我来帮你选吧。”   被他看穿了。宁宁眼睁睁看着他将手机从自己手里夺走,不知是翻阅了她的通讯录,还是通话记录,之后将手机还给她:“海哥,小柯,李善竹,你先问问这三个人吧。”   结果显而易见。   海哥:“你还敢打电话给老子??老子正忙着教训家里的小兔崽子呢,没空理你!!”   小柯:“我先处理我爸的事,回头再跟你联系。”   李善竹:“爱姐,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卡上一共三千块,我留三百块在身上吃饭,其他都打给你可以不?”   人有失蹄,马有失足……不,是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挂断电话后,宁宁无辜的看着裴玄,你什么人不好选,偏选他们三个,真是苍天有眼,活该你一脸纠结。   裴玄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然后摇摇头苦笑:“想不到你离开了电影票,会混得这么惨。”   宁宁心中一凝,他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拿电影票去救人,有人拿电影票去磨练自己的演技。”裴玄将一根烟放在嘴里,身旁的平头男帮他点燃,他对着天空吹了一口烟气,在弥漫的白烟后眯起眼,对宁宁笑,“你拿着票去改善人际关系,改了那么多次,却连个两百万都借不到,真是浪费了那么多张票。”   原来如此。   宁宁垂下双眼。   难怪张心爱这么有恃无恐,也难怪她的人缘这么好,因为她有电影票,只要能找到对应的电影,只要手里有足够的电影票,她就能不停回到过去,改善甚至逆转她跟某个人的关系。   但这种改善肯定也是有限制的,她改变过主角的命运吗?几次?既然有能力改变过去,为什么不试着改变她未婚夫的命运,是因为不爱他,还是因为手里刚好没票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把你的珠宝首饰拿出来吧,我们回头自己会处理。”裴玄将烟夹在指间,笑着问,“对了,你浴室里那个浴缸是怎么用的?”   哗啦哗啦哗啦,水从各个方向灌进浴缸里。   宁宁站在浴缸旁边,一个身影无声无息从背后接近她。   她忽然转身抱住他,压低声音道:“你真以为我把那五百万花光了?”   对方楞了一下,这一愣之间,她已经猛然垫起脚,双手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住他。   平头男先是不知所措,继而慢慢抱住她的腰,到了后面干脆丢盔弃甲,忘情的与她亲吻起来。   这很奇怪吗?   不,完全不奇怪。   知道她脚踏几只船以后,裴玄一点也不生气,生气的是他,为什么?因为爱着她的人是他,不是裴玄。   因为她是老大的女人,所以才压在心里,但张心爱会让他压在心里吗?不会的。这个喜欢玩禁忌之恋,不是玩弄父子,就是玩弄兄弟的女人,怎么会放过一对主仆?这种近似于偷情的吻,只怕不是第一次了。   唇分,宁宁慢慢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斜睨着他,眼睛里流淌着属于张心爱的妖冶与恶毒,柔情蜜意的对他说:“这钱是我们两个的,为什么要跟他分?” 第115章 据她千里之外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平头男急忙松开了手,与宁宁保持一段距离。   “水放好了?”裴玄站在门口。   “放好了。”宁宁神色自若的对他说,仿佛刚刚勾引他小弟的人不是自己。   裴玄一边脱上衣,一边从她身边走过,虽然人过中年,但并没有发福,也许是因为监狱里作息健康?他甚至还有几块块状腹肌。   将手里的上衣丢在洗手池上,他回头对宁宁笑:“怎么?你要在这里看我洗澡?”   宁宁急忙退出去了,平头男紧随其后。   浴室的门从里面关上了,两人屏息以听,里面渐渐传出水声。   “杀了他。”宁宁压低声音,对平头男说。   平头男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不不不,这不行,他是我老大……”   “被他知道我们两个有一腿,你觉得他能放过你吗?”宁宁冷笑。   “他不知道。”平头男眼神闪烁了一下。   宁宁微微一笑,慢慢抬起手,在他的唇上抚摸了一下,然后将抚摸过他的手指放在他眼前——指间沾染了一点口红的颜色。   平头男吓了一跳,双手慌乱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口红,还是颜色非常艳丽的大红。   “……你!”平头男又惊又怒的看着她,“你刚刚是故意的?”   “亲爱的,你觉得他看见这个,心里会作何感想?”宁宁点了点自己的红唇,恶劣的笑了,“现在他用得着你,所以不会怎么着你,等这段时间过去以后呢?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这个给老大戴绿帽子的家伙?”   平头男沉默了,他握紧拳头,大口大口的喘息。   “当然,我也没让你一定要杀他。”宁宁放缓了语气,她不是真心想杀了裴玄,送他回牢里就差不多了。之所以一开始就提出杀了他,是为了接下来的讨价还价,她摸了摸自己还带着淤痕的脖子,问,“我之前被你这么掐,都没有醒过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这里有麻醉针。”平头男回答。   宁宁看了眼浴室方向:“那你还等什么?”   平头男举棋不定,面色挣扎。看不出来这家伙居然这么胆小,他明明比裴玄高大,也比裴玄健壮,但他现在的样子却像一头小鹿被迫要去谋杀一头豹子,小鹿怕极了。   不能再给他思考的时间了,人越思考,就会越胆小。   “亲爱的,难道你不想要我吗?”宁宁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手指由下而上,目光也由下而上,充满暧昧与蛊惑,“难道你不想住豪宅,开豪车,当个有钱人吗?裴玄能给你的无非就是这些,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   她将性感的红唇凑过去,朝他耳朵里吹了一口热气,仿佛融化的蜜糖:“我也能给你。”   财色之前,平头男终于失去了理智。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麻醉针,朝浴室方向走去,走到一半,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宁宁一眼,似乎想看看她还在不在原地。   宁宁当然还在原地,她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将两根手指头轻轻按在嘴唇上,朝他抛了个飞吻。   这飞吻给了平头男勇气,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推开眼前的门,走进了浴室。   情况跟之前正好相反。   宁宁跟裴玄的角色正好对调。   上一次是宁宁想尽办法,从平头男手下逃生,现在轮到裴玄了,他要怎么在平头男手底下逃生?   “啊!!”   发出惨叫的不是裴玄,而是平头男。   进门的地上不但有一滩水,还有一块肥皂,肥皂泡在水里快要融化了,水面一片泡沫,而他心里也太急了,匆匆进门的下场就是一脚踩在肥皂上,然后摔了个底朝天。   裴玄笑着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洗澡,甚至刚刚脱下来的上衣,现在也已经完完整整的穿在了身上,然后靠在墙上等着平头男进来。   平头男一摔在地上,他就快步走了过去,路上弯腰一捡,捡起掉在地上的麻醉针,朝平头男的脖子狠狠扎去。   平头男只来得及用手挡了一下,针没扎进脖子里,只扎进他手臂里,但又有什么区别呢?平头男挣扎了一下,刚爬起来又软软倒下,半边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晕乎乎的说:“是她,不是我,是她,不是我……”   裴玄没理他,抬脚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环顾四周,客厅里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再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大门开着,门口少了一双女鞋。   “呵呵。”裴玄盯着大门的方向,眯眼一笑,“真是一只母狐狸。”   大街上。   “呼……呼……”宁宁在大街上疯跑,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辆出租车,急忙拦在它面前。   司机急刹车,拉下车窗探出头来:“你不要命了啊!”   宁宁没回他话,直接拉开车门进去了,然后将凌乱的头发一起揉到脑后,对司机说:“快,快点开车。”   “去哪啊?   “随便!师傅您倒是快点开啊!”   车子开动之后,她才有空拿出手机,思考打给谁。   报警?   不,张心爱不会这么做的。   因为她跟裴玄是一伙的,至少曾经是一伙的,宁宁不知道张心爱具体为裴玄做过什么,但她肯定得到了裴玄一定程度上的信任,否则他也不会在坐牢之前,将钱转移到她这里。   这笔钱现在不知所踪,很可能是趁裴玄坐牢的时候,被张心爱大肆挥霍掉,亦或者转移走了。裴玄如果被警察抓住,那么铁定把她给抖出来。   一个帮坏蛋洗钱的女明星?张心爱肯定不愿意背负这样的污名,所以她不会报警,宁宁也不能报警,否则她会立刻崩掉人设,回到开头。   将刚刚拨打的110给按掉,宁宁打开通讯录,开始在里面寻找现在用得上的人。   “海哥……小柯……不行不行这些人都不行。”宁宁喃喃,“如果让他们跟裴玄对上面,搞不好他们不会帮我对付他,还会帮他对付我……”   就像之前她说服平头男那样。   裴玄也可以反过来说服海哥跟小柯。   比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口才与头脑,以及谁更狡诈如狐。   宁宁不敢保证自己对上裴玄就一定能赢,也不敢将宝压在海哥跟小柯这类人身上,她都已经在他们手里死多少回了?   手指一路往下划,等等……宁宁赶紧往回划了一下。   “闻雨……”她轻轻念出手机里记录的这个名字。   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响了几声,一个青年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喂,你哪位?”   “是我。”宁宁停顿了一下,“张心爱。”   咯噔一声,电话挂断了。   ……这什么情况?宁宁楞了一下,穿成张心爱的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头一个挂她电话的男人,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等她先挂断电话的。   怀疑是对方的手机出了什么问题,宁宁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结果电话一直接不通,为什么?前面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调笑:“讨债啊?”   “……”宁宁郁闷了一下,“你怎么会想到讨债呢?”   “电话打一次就打不通了,不是躲债是什么?”司机把自己手机丢过来,“给,你再试试。”   宁宁接过手机,这一次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重新打过去。   “闻雨,帮帮我吧。”她换了个极为可怜的语气,连顽石听见了都会不忍落泪,“我遇上大麻烦了……”   “找别人帮你吧。”闻雨淡淡道。   又是咯噔一声,这个手机也打不通了。   宁宁盯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对面真的是闻雨吗?是她认识的那个闻雨吗?她心目中的小天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冰冰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算了,电话打不通,发个短信给他。   打开短信,她愣住了。   现在不是以后,没有微信只有短信,一台手机如果旧短信太多,那么新短信就会接收不到。于是张心爱把其他人的短信都删除了,只有闻雨例外……   他虽然据她千里之外,但他发过的短信,她一条都没有删。   “……怎么会这样?”宁宁心中喃喃一声,“张心爱想要永远在一起的人,是你吗?”   那一瞬间,宁宁觉得掌中的手机千斤重。   海哥也好,小柯也好,脖子上一串金链子的平头男也好,她都能啃,都能骗,因为她必须这么做,她要从这部电影里活着出去,可……可对象是闻雨呢?   宁宁颤着手编辑着短信,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她面对裴玄的时候都没这么为难,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她说:“你知道你是在演戏,可万一他看不出来呢?你这张嘴亲过好几个人了,可万一他不知道呢?你……你作为张心爱跟他告白,万一他接受了呢?”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宁宁编辑短信的手顿住了。   犹豫再三之后,她叹了口气:“算了。”   正要删除短信,前面冲过一对小情侣,逼得司机来了个急刹车,宁宁猝不及防的朝前面栽了一下,手上一个没注意,短信发了出去。   内容就一句。   “有个叫裴玄的家伙在找我麻烦。”   等宁宁的背重新贴回车椅子上之后,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闻雨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第116章 得到他   “我在步行街的百货商店附近。”宁宁看了眼窗外。   “在那等我。”闻雨说,“十五分钟。”   挂断电话之后,宁宁抓紧这十五分钟的时间,将手机里的短信过了一遍,以便弄清楚他跟张心爱之间的关系。   她嘴角抽了抽。   两人之间是认识的。   闻雨在心理学方面的老师,是张心爱的心理医生。   只不过……   “我跟周医生之间真的没什么。”   “你相信我!”   “我只是病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什么意思?难道水性杨花其实是一种心理疾病?   宁宁接着看闻雨的回复。   “周医生是我的恩师,而且人家有老婆有孩子,请你克制一下自己的行为。”   第二条未回。   “你没有病,这也不是病,这只是你的个人爱好跟一种生活习惯。”   冷静像一把手术刀,切开了眼前妖冶的皮,露出了里面丑陋的骨。闻雨不但看穿了张心爱的本性,他甚至更进一步,不动声色的弄清楚了她在背地里做什么。   她在同时勾引闻雨,以及闻雨的恩师周医生。   这属于老毛病犯了,张心爱想要享受脚踏师徒两条船的快乐。   周医生虽然是个有家室的人,但却没能抵御住眼前这尤物的诱惑,这个看似成熟稳重的男人,最后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张心爱在内都惊讶的事情——他抛妻弃子,跑来跟张心爱求婚了。   张心爱怎么可能答应他,她一脸无辜的表示:“你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我怎么可能会爱上你?啊,你说我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我病了啊……我生病的时候,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的,如果我说了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呵呵。”   最后倒霉的只有周医生,他闹了这么大笑话,还跟老婆离婚了,现在老婆孩子都恨死了他,甚至因为保密合同,他还不能把张心爱“患病”的事情公布于众,他消失了,某个夜晚消失无踪,没人知道他去哪了,也没人再见过他。   身旁的车门忽然打开了。   闻雨从外面坐进来,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两人中间,如同楚汉交界,界限分明。   宁宁看着他的侧脸,二十四岁的闻雨,几乎已经看不到他儿童时期的天真,少年时期的文艺气息,棱角分明,如剑出鞘……宁宁觉得自己有点不认识他了,因为她再也感觉不到来自他身上的温暖,只有一种教堂大理石浮雕般的高高在上,俯瞰人世丑恶。   是什么改变了他?   “……好久不见。”她艰难的打了个招呼。   “叙旧就不用了。”闻雨淡淡道,“裴玄在哪?”   车子将他们载到了公寓楼下,两人上楼以后,发现门开着,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门后没人,客厅里没人……等等,浴室里有水声。   宁宁屏住呼吸,跟在闻雨身后,慢慢走向浴室。   水从门缝内漫延而出,弄湿了红木地板,小心翼翼推开浴室的门,一片白气氤氲间,地上的白色瓷砖完全被泡在水里,地漏拼命吞水,但总也吞不完。   这水哪来的?   宁宁慢慢转头看去,看见浴缸里的水不停满出来,平头男的尸体不停在水面上沉沉浮浮,伴随他的起伏,水从浴缸里涌出来,浇在地面上。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双手捂住嘴。   闻雨上前一步,看了看平头男的尸体,然后回头问她:“他是谁?”   “……裴玄的小弟。”宁宁别过脸去,不想看见那具尸体,“我是趁着他们两个闹矛盾的时候跑路的,没想到他居然……会不会是裴玄杀了他?”   闻雨盯着她,不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非常诡异,寂静的浴室内,只有泡着尸体的水还在不停流淌,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我们报警吧。”闻雨拿出手机,但没有立刻拨出去,反而眼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可以吧?”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宁宁催促道:“还等什么,你赶紧……”   下一秒,车门打开,闻雨从外面坐进来,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两人中间,一抬头,见宁宁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他道:“叙旧就不用了,裴玄在哪?”   车子去往公寓楼的路上,宁宁一直在想,为什么?她刚刚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就说了七个字,剩下的还没说完,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开头呢?   再次回到公寓楼,再次上楼,再次看见浴缸里的尸体,又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看着他奇怪的眼神,宁宁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宁宁勉强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杀的人吧?”   闻雨目光闪烁了一下。   ……你还真这么以为啊!!   等等,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说裴玄来找麻烦的是她,说平头男是裴玄小弟的也是她,最后裴玄没找到,平头男死在了她家浴缸里。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把平头男迷晕了放浴缸里,然后放着水离开,等时间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再把闻雨约出来,作为证明她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人,两人一起回到案发现场,她顺势将一切栽赃嫁祸到不知在哪的裴玄身上。   所以闻雨想要报警。   而张心爱呢?张心爱肯定不愿意警察来,平头男死不死跟她无关,裴玄抓不抓得住她也不关心,她现在只关心自己,她既不想让警察发现自己暗地里在帮裴玄洗钱,也不想让小报记者发现她家死了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平头男。   她不想报警,她只想堵住闻雨的嘴。   “该死的裴玄!你杀的人,居然要我给你擦屁股!”宁宁在心里怒吼一声,然后绞尽脑汁对闻雨说:“我可没说谎,裴玄真的来过。”   闻雨紧紧盯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这话的真假。   “我实话告诉你吧。”宁宁深吸一口气,坦诚的看着他,“裴玄在进监狱之前,在我这里存了五百万,我之前没想到他会提前出狱,所以把钱给花掉……”   下一秒,车门打开,闻雨从外面坐进来,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两人中间……   好吧,张心爱不让她说真话,那她就说假话。   “……我那毛病你知道的。”宁宁只好拿出张心爱当年用过的歪理,一摊手,满脸无奈道,“父子,兄弟,师徒,我一看到这种类型的男人就控制不住自己,裴玄跟浴缸里那个……是上下级,所以我……”   下一秒,车门打开,闻雨从外面坐进来,手里的公文包放在两人中间……   假话也不行!那还能说什么?   反反复复,失败失败又失败。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宁宁的错觉,每次重回开头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一开始她还能在浴室里说满一段话,之后变成一句,再之后只要一张嘴就回开头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失败太多还有惩罚?   “……我们报警吧。”闻雨拿出手机,但没有立刻拨出去,反而眼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宁宁脸色发白,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   她不能说话。   她在这一场失败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只要她张嘴说一个字,她就会重回开头。   但不说话,怎么把剧情进行下去?   宁宁咬了咬自己的指甲,闻雨既然已经站在这里,目睹了浴室里的一切,那他一定会报警,谁也不能阻止他,已被他视为嫌疑人的张心爱更不行。   既然报警的事情无法妥协,那么就只能妥协另外的事情……具体是什么事?快想出来,快想出来!   因为心里太过焦躁,宁宁不但开始咬指甲,还开始原地踱步,她忘了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地上的水那么多,瓷砖那么滑,她没踱两步就跌倒了,惊叫一声,她条件反射的抱住闻雨,闻雨也条件反射的扶住了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闻雨皱皱眉,将她扶起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宁宁说着说着,楞了一下,她已经说了这么多个字了,为什么还不回开头。   浴室一片寂静,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再次变得诡异起来,这一次诡异的原因与之前不同……宁宁身上的衣服湿了。   她本来就穿的少,穿的薄,刚刚一不留神跌倒,虽然没整个人栽进水里,但泼起的水花溅到自己身上,轻薄的衣服再一湿,就仿佛隐形了一样,外人看来,她几乎是光着身体搂着闻雨。   “……先出去吧。”闻雨松开了手,目光看向其他方向。   两人出了浴室,宁宁坐在沙发上,闻雨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将拳头往唇前一抵,咳嗽一声:“你身上湿透了,去换件衣服?”   宁宁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事实上,主角票是非常苛刻的,有两次她出门穿错衣服,结果主角票就送她回了开头。她现在还好端端坐在这里,就证明她的衣服没穿错,证明张心爱就乐意用现在的形象面对他。   那是来自欲望的诱惑……   该死!该死!该死!宁宁抬手捂了一下脸,声音有些沙哑,有些发抖:“我现在一闭上眼,眼前就是浴室里那具尸体……我不敢一个人呆着,你能陪我去卧室拿下衣服吗?”   闻雨犹豫了一下:“我送你到门口。”   宁宁苦笑了一下,她说了这么多话,却没有回到开头。   该死的,她知道张心爱想做什么了。   “诱惑他,拿下他,把他变成对我言听计从的裙下之臣。失败了,我就失去一切,成功了,我就能得到他,得到一切。”这一刻,那个柔媚慵懒的声音仿佛再次在她耳边出现了,一个叫做张心爱的人或者角色,从身后紧紧拥抱她,试图跟上次一样,将自己化作浓烟化作水流,挤进她的骨与肉中,与她融为一体。   “……可我怎么能这么做呢?”宁宁苦苦挣扎,心里说,“他可是闻雨啊,况且……况且他哥哥现在正在看着我们呢。” 第117章 对饮   卧室,衣柜门开着。   里面的衣服或长或短,或素或艳,种类繁多,唯有一个共同点——贵。一只手从左到右抚过去,停在一件样式保守的白衬衫上,迟疑片刻,将它旁边那条裙子取了出来。   门外,闻雨正低头看着手表,忽然听见宁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闻雨,你能进来一下吗?”   “什么事?”闻雨问。   “帮我一个忙。”宁宁说,唯恐他不肯进来,又放低身段,柔弱的补了一句,“求你了。”   闻雨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身后的房门,伸手将门推开了一些。   那门是虚掩着的,吱呀呀打开以后,就看见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身上穿着一条晚礼服,因背上的拉链没拉上,所以整个背露出来,裙是黑的,肉是白的,没有其他颜色,却对比出了一股火辣与香艳。   听见开门声,她自右肩慢慢转过脸来,对他说:“我够不着背后的拉链,你能帮我拉一下吗?”   砰的一声,房门重新关上了。   镜子里的宁宁肩膀向下一垮,长长松了口气。   但嘴上还是要问:“怎么了?”   “换一件吧。”闻雨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你不喜欢我身上这件?”宁宁笑道,“那你喜欢哪件?”   闻雨:“……随便。”   “随便的范围可大了。”悉索一声,裙子落在地上,两根修长雪白的腿立在裙子内,倒映在镜子中,“要不,你进来帮我挑一挑?”   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镜子里的宁宁笑意扩大,嘴上却幽幽怨怨的说:“我可从来没害过你,你为什么这么怕我?”   “我怕遇上意外。”闻雨淡淡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我可不想帮你拉拉链的时候,裙子突然掉了下来,又或者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你脱光了衣服……类似的意外还少了吗?”   哈哈!宁宁险些笑了出来,为了维持人设,只能绷着脸不说话。   她能想出来的勾引人的方法,张心爱怎么可能想不到,她能用出来的勾引人的手段,张心爱怎么可能没用过。   以前闻雨没有上钩,在知道她真面目之后,他还有多少可能性会上钩?   心中的顾虑减少了不少,闻雨的表现像一把钥匙,解下了她身上无形的锁链,让她不再束手束脚,连件衣服都要选个大半天。房门从里面推开了,她一身波西米亚长裙倚在门口,甚至还简单化了个妆,风情万种的对他笑:“我好了。”   几分钟后,客厅内。   闻雨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女人走来走去,将一只红酒瓶,并一只高脚杯放在桌子上。   “你跟裴玄很熟?”他盯着她,问。   “恩?”宁宁模棱两可的回道,打开红酒瓶,鲜红的酒水注入一只高脚杯内。   “我刚刚打电话问过了,裴玄三天前出狱。”闻雨说,“为什么他出来以后不找别人,偏偏来找你?”   “你想知道为什么?”宁宁笑着问他。   “恩。”闻雨道。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知道的,知道我想要什么。”客厅里有两个人,桌子上却只有一个高脚杯。宁宁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红酒染红了她的嘴唇,她的嘴唇也染红了杯沿,舔了一下嘴唇,她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   闻雨盯了她好一会,才伸手接过杯子,在杯子的另一边喝了一口。   “裴玄在我这里存了五百万。”宁宁满意的回答。   “现在这笔钱呢?”闻雨立刻问。   宁宁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递给他。   闻雨接过杯子,刚要喝,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伸过来,灵活的将杯子一转,印着唇印的那边转到他面前。   鲜红的酒,鲜红的唇印。   闻雨皱了皱眉,再看宁宁时,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宁宁却用一根手指头轻轻在酒面上一点,然后含进自己嘴里,啧的一声,她朝他笑了起来,又娇俏又可爱,甚至带着一丝小小的邪恶,这才是张心爱,真正的张心爱,她在闻雨面前已经扮过好女孩扮过乖宝宝了,可惜暴露了,他知道真正的她是什么德行,所以她无需隐瞒。   用人间最美好的肉体,用几乎成功诱惑了所有人的性感,用近乎魔鬼的手段,来引诱一位天使的堕落。   “来吧,亲爱的,你还等什么?”她催促道,“你不想知道这笔钱现在在谁手里吗?不想知道这个人拿到这笔钱以后,会做什么事吗?”   闻雨犹豫再三,终于端起酒杯,几乎是嘴唇刚刚沾上杯沿就放下了,但即便如此,唇上还是沾上了一点红色,他扯下一只白手套当纸巾,擦了擦嘴。   宁宁叹息一声,这是属于张心爱的愤怒,也是属于她自己的松了口气。   “这笔钱已经被我花完了。”她冷冰冰回道,下一秒又笑颜如花,“一毛钱也没留给他。怎么样,你高不高兴?知道你们两个有仇,我怎么会便宜了他?”   “你只是觉得就算你花光了他的钱,他也不会把你怎样。”闻雨回头看了眼浴室方向,怕破坏现场,所以开着的水龙头依然开着,水声依然哗啦啦响着,死人依旧在浴缸里泡着。   “……可惜裴玄不是你的那些情夫。”闻雨缓缓回过头,“你根本打发不了他,你最多只能打发浴缸里的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宁宁迷茫的看着他,“他们两个明明是因为分账不均,才起的内讧吧?”   “你都说了,五百万,你已经全部花完了。”闻雨摇摇头,“钱都没了,哪来的分账不均……等等。”   他奇怪的看了宁宁一眼,目光如手术刀一样锋锐:“你是不是没告诉他们,五百万已经全部被你花完了?”   宁宁笑着没说话。   她慢慢起身,从桌子后绕过去,身体没有骨头似的靠向闻雨,似乎想要坐在他的大腿上,结果闻雨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让她坐了个空。   “你躲什么?”她自怨自怜的叹了口气,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气将剩下的酒水喝干,因为喝的太猛,一串鲜红酒水沿着她的唇角,滑落至脖子,一路蜿蜒至她的胸衣里。   咕噜一声,咽下酒水,她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这次喝这里的酒,然后我什么都告诉你,也什么都告诉警察。”   说完,又落下两行眼泪,期期艾艾道:“这事抖出去,我什么面子里子都没有了,事业完蛋了,未婚夫回来了也要跟我分手,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求你一个吻,你这都不能满足我吗?”   说完这话,宁宁紧张的盯着他的眼睛。   不是怕他不答应……而是怕他答应!   “我没有这个义务满足你。”闻雨冷冷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我隐约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你嘴里说的‘老毛病’发作,既勾引了裴玄,又勾引了他的小弟,然后怂恿他们为了钱,为了你内讧……”   “我没有!”宁宁一下子跳起来,泪水直流,如同受了天大委屈,“你冤枉我!”   “我这只是猜测罢了,事实如何,等警察过来,自然会水落石出。”说完,闻雨二话不说掏出手机。   宁宁一脸吃惊,回过神之后,急忙扑过去抢他手里的手机,嘴里还囔囔道:“你不能这么对我!”   但闻雨挣脱了她的手,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喂,我这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宁宁坐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泣,内心却忍不住想笑。   张心爱啊张心爱,你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你会说的话,做你会做的事,结果是什么呢?不过是重复你的失败罢了。   直到警察进门,宁宁一直没有回到开头,经过最初的喜悦之后,宁宁渐渐冷静下来,感觉有点不对劲。   “特地给我设置这样一个前提,她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让我重复她的失败吗?”宁宁心想。   张心爱又不是白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身为一个面具人,将票给人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可她究竟想要改变哪一部分,确切的说是哪一天的命运?   今天是周四,录完口供出来,天色已晚,过完这个夜晚,离这部电影结束就只剩下两天了。   “再两天就好。”宁宁对自己说,“熬到周末就好。”   她本来想自己打个车回家的,但是出来以后,发现一个人在外面走来走去,焦急的等她。   “小爱姐。”见她出来,李善竹欣喜若狂的奔过来,像一条眼神湿润的小狗。   “你怎么来了?”宁宁扶了扶自己脸上的墨镜。   李善竹羞涩的说:“我今天去你家找你,发现你不在,门口还拉了警戒线,我问了问门口的警察,他们说你家里发生了命案,我当时吓了一跳……还好出事的不是你。”   还好出事的不是你……   宁宁哭笑不得,说:“死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算了,我们回去再说吧,门口有没有记者?”   所谓情场得意职场失意,张心爱虽然有一大堆裙下之臣,可在演艺圈的发展却并不怎么样。海哥给她砸了好几个女主角,但都是剧红人不红,用某导演的话来说:“她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人际关系上了,没工夫演戏。”   但即便如此,上镜的时候多了,多多少少能混个脸熟,大大小小也能算个明星,加上出的又不是小事,是死了人这样的大事,一些得到讯息的小报记者纷至沓来,都守在了门外。   宁宁一出去,长枪短炮一拥而上:“张小姐,请问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方会躶死在你家里?”“张小姐,请说一句话吧张小姐……”   在李善竹的保护下,宁宁艰难的挤上了的士,有记者直接堵到了的士前面,司机不敢开,身边却忽然伸来一只脚,替他踩下油门。   的士猛地往前一冲,吓退了记者,也吓住了司机。   “还等什么?”李善竹收回自己的脚,对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开啊。”   车子开动,将他们送到目的地后,匆匆离开,连一刻也不敢停留,就像自己刚刚运送的不是人,而是一条饿着肚子的毒蛇。   钥匙打开房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小爱姐,你最近先住在这里吧。”李善竹说,“这是我跟我哥以前住的老房子,自打我哥买了新房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住了。”   “那你住哪?”宁宁问。   “我住学校。”李善竹又羞涩的低了低头,偷眼看她,“不过你要是一个人害怕的话,我也可以过来陪你住。”   还嫌事情不够多吗?宁宁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朝前走了几步,打量眼前的民居,忽然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李善竹一言不发的立在原地,脑袋垂得很低,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面孔,他的表情。   “善竹?”宁宁问,“你怎么了?”   “……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像他那样对你。”他低着头说。   “他?”宁宁疑惑道,“你说的是谁?”   “闻雨。”李善竹慢慢抬起头来,人畜无害的面孔,略显羞涩的笑容,“如果你不是打电话给他,而是打电话找我的话……我才不会报警,我会帮你处理掉浴室里的尸体。” 第118章 倒计时   “……我开玩笑的。”李善竹很快耸肩一笑,“好了,我到楼下超市帮你买点生活用品,除了牙刷毛巾还有什么想要的?”   他真的是开玩笑的吗?宁宁狐疑的看了他一会,说:“有一次性内裤吗?”   “内,内裤??”李善竹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调,捂着渐渐发红的脸,呐呐道,“这,这个……”   “跟你开玩笑的。”宁宁笑了起来,“这些我自己会买。”   两个人一起去了超市,或是托了帽子墨镜口罩三件套的福,或是张心爱实在不怎么出名,所以没人认出她来,牙刷,毛巾,内衣裤,大包小包的买了一大堆,用的是李善竹的钱。   付钱的时候,宁宁扫了眼他的钱包,一个穷学生仔,钱包里没多少钱,只买了这些东西,整个钱包就已经干瘪了下来。   “我来吧……”宁宁刚刚将手伸进手包里,就眼前一黑,重新站到了警察局门口,远远看见李善竹过来迎接她。   她怎么忘了,张心爱是个很擅长“蹭”的人,蹭车蹭饭,蹭机会蹭人气,只要身边有人买单,她就不花钱。   所以这一次她两手空空,不但一毛钱没出,连袋子都不提一个,笑着看李善竹将两个大袋子提上了楼。   李善竹一个人忙里忙外,帮她把新买的东西放好,帮她铺好床,热的身上出了汗,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电风扇悬在天花板下,扇叶悠悠转着,宁宁的卷发轻轻飘着,手里转着一管润唇膏,轻轻抿了一下唇,饱满似桃,柔软而又充满水分。   她抬眼看向李善竹,说:“你过来。”   李善竹正盯着她的嘴唇走神,闻言楞了楞,抬脚走过去,离得越近,越不敢看她,等她将手里的润唇膏伸过来,更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小,小爱姐……”他不知所措道。   “别动。”宁宁嘘了一声,“别说话。”   李善竹听话的站在原地,任她用手里那管唇膏,慢慢涂抹他的嘴唇。   “好了。”片刻之后,她笑着收回手,“天气太干燥了,你的嘴巴都破皮了,好了,我去洗澡了。”   “哦,哦……”李善竹魂不守舍的应道,眼睛不由自主的追着宁宁的背影,见她从沙发上拿起自己刚给她买的睡衣内裤,朝浴室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转过身来,将一样东西朝他抛来:“接着。”   李善竹条件反射的伸手接住。   低头一看,一管唇膏。   “送你了。”宁宁说。   李善竹双手捧着唇膏,像捧着皇帝的圣旨,天女的羽衣,观音赐下的净瓶柳叶,那受宠若惊到近乎虔诚的样子,真是又可爱又可笑,让宁宁忍不住对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这就是张心爱,她自己的钱,每一分都要花的物有所值,要让对方承她的情,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赚到了,要让对方更加喜欢她。   譬如现在的李善竹。   以后他回忆起今天,一定回忆不起干瘪的钱包,打扫房间的辛苦,他能记住的,记得最深的,只有他手里的那管唇膏。   水从花洒内喷下来,仿佛一场大雨,宁宁迎面迎接这场雨,双手将头发往脑后一梳,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初恋中的小男孩……那管唇膏才五块钱。”   外面忽然响起手机铃声,是宁宁自己的手机。   心里一突,可别是海哥小柯之类的情夫打过来的,她急忙关了花洒喊道:“善竹,帮我拿一下手机。”   手机铃声由远至近,来到了浴室门外,然后浴室的门慢慢开了一条小缝,一只手拿着手机,小心翼翼的从缝隙里挤进来。   “谢了。”宁宁急忙从他手里夺过手机,怕他听见自己接下来的谈话,又重新打开花洒,细雨打在地面上的沙沙沙声响起,她接了电话,“喂。”   “是我。”裴玄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最不好打发的那个人出现了!!   “你居然还敢打电话给我?”宁宁深吸一口气,“警察正到处找你呢。”   “那你希望他们找到我吗?”裴玄问。   “……当然。”宁宁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在我家里杀人,给我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呵呵,几年不见,你栽赃陷害的本事长进了。”裴玄笑了起来,分不清是赞美还是嘲笑,“胆子也肥了很多,居然一不做二不休,把平头给杀了。”   “你说什么啊?”宁宁被他一言不合就栽赃陷害的举动弄惊了,“明明是你杀的!”   “我可没有,我好不容易出来,可不想这么快又进去。”裴玄悠哉悠哉的说,“而且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想杀人,我一般不自己动手。”   宁宁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是这样。   自打这家伙开始收小弟以后,脏活累活就全部丢给了别人,而且再也没主动杀过人,不是因为他的心肠变软了,而是因为……他读书读多了,知道杀人的罪太重了,所以自己不动手,要动手让手下人动手。   “……好了,我该上火车了。”裴玄说,“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通电话了吧,小爱,自求多福。”   “等等!”宁宁急忙喊,“什么自求多福,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火车的呜鸣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刺耳的咔嚓声,听起来像是裴玄随手一丢,将手机丢到了铁轨上,刚好被车轮碾个粉碎。   他为什么打这个电话来,宁宁不清楚,也许是想叙个旧,又也许只是想来试探一下她是不是真凶,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如果他跟她都不是凶手,那么真凶会是谁?   匆匆洗完澡,换上睡衣出门,宁宁一边用新毛巾揉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望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李善竹:“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学校?”   李善竹为难的看了眼窗外。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倾盆大雨洗刷着窗户,忽然一道白色惊雷,如龙如蛇的游走于黑云之中。   “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怕打雷?”宁宁调侃道。   “不是的。”似乎很怕被她看不起,李善竹急忙反驳,“我只是,只是想等雨停了再走。”   “行行,我信了。”宁宁嘿嘿一笑,走进厨房倒水喝。   忽然一声雷鸣,她倒水的手颤抖了一下,水洒在桌子上,又沿着一条蜿蜒的线流下桌子,落在地上。   “说起来……”宁宁继续倒着水,转似无意的问道,“我跟警察去录口供的时候,尸体也跟着一起运走了,你是怎么知道……人是死在浴室里的呢?”   身后寂静一片。   只有倒水的声音,以及窗外沙沙的雨声。   “……水都满出来了。”李善竹的声音忽然在宁宁背后响起,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吐在脖子后,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宁宁急忙将手里的水壶放好,然后低头看着倒得满满的水杯,透明的杯子,上面倒映着一片五颜六色,有她的颜色,也有他的颜色。   “……是警察告诉我的。”李善竹在她身后说,“可能是新人警察吧,所以口风不是很严,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我人是死在浴室里的了。”   “是吗?” 宁宁慢慢回过头来,对身后的李善竹笑道,“这种事都能说漏嘴,这个新人真够新的。”   李善竹也跟她一起笑起来,依然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啊。”宁宁忽然转头看了眼窗外,“雨好像已经停了。”   她打开窗户,伸手出去接了一下雨水,然后肯定的对李善竹点点头:“雨停了,你可以回学校了。”   李善竹看起来有点不舍,但还是乖巧的听她话:“恩,我回去了,小爱姐,你今天肯定已经很累了,早点睡吧。”   宁宁:“好的,晚安。”   李善竹:“晚安。”   目送他离开以后,宁宁没有离开门口,她将眼睛凑在猫眼前,一直盯到他下了楼,又等了十几分钟,才回卧室换了件外出的衣服,然后伸手拉住大门上的门把手。   门把手被她拉得框框响,可眼前那扇门纹丝不动。   ……李善竹从外面把门给反锁了……   “喂。”宁宁给李善竹打了个电话过去,不悦的说,“你是不是把门给反锁了?”   “是啊。”李善竹坦然承认,语气里带着天真与关怀,“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住,我怕不安全,所以帮你把门给锁了……怎么了?这么晚了,你要出门做什么?”   “……没什么。”宁宁说,“想下去买点东西。”   “还缺什么?”李善竹温柔道,“我回来给你买。”   宁宁:“卫生巾。”   “卫,卫,卫……”李善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你等一会。”   他根本没有走远,只五分钟就重新出现了宁宁面前,面颊通红,做贼一样的将一只塑料袋塞给她,里面放着几袋子卫生巾。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快学校吧,不然寝室大门要锁了。”宁宁接过塑料袋道。   “恩,我走了。”李善竹笑着说。   他真的走了吗?   关掉客厅还有卧室的灯以后,宁宁没有立刻上床睡觉,她轻手轻脚的走到窗户边上,悄悄拉开一点窗帘,朝楼下看去。   李善竹就站在楼底下,昂头对她笑。   她迅速将窗帘拉上,然后钻进了毯子里。   今夜无眠,她几乎是睁着眼睛熬到了第二天。   时间是2004年7月16号,周五。   离张心爱死亡还有两天。 第119章 圈养   倒数第二天,一切正常。   至少表面看起来很正常。   “小爱姐。”门一开,就是李善竹的笑脸,手里提着一只塑料袋,“我给你带早饭来了。”   早点是豆浆,油条,麻球,豆沙包。   “你不喜欢吃这些?”他打量宁宁的脸色,“是不是太油了?要不我下去给你买点面包牛奶?”   “不用,我今天早上没什么胃口。”宁宁本来只是一句客套话,但很快,她就真的没什么胃口了。   手机一晚上没响,现在突然响了起来,并给她带来了一通极坏的消息。   “今天你先别来公司了。”凝重的语气,是张心爱的经纪人吴姐,她身旁一片嘈嘈杂杂,宁宁隐约间听见有人在喊“请问躶死在张心爱家里的神秘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叫张心爱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枉费老子一直把她当女神,她背地里都在干什么啊?”   “事情闹大了?”宁宁问,“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本来还好好的,但昨天晚上,网上突然冒出一大堆诋毁你的帖子,还有人给报社的人打电话。”吴姐没好气的说,“你这是得罪了谁,这是想把你往死里整啊。”   眼角余光瞥过旁边坐着的李善竹,他正在小口小口吃着包子,动作斯文的像个女孩子。   “我先想办法把事情压一压,你赶紧给海哥打电话。”经纪人压低声音说,“海哥跟几个报刊的头头都认识。”   “我知道了。”宁宁回道。   电话挂断之后,不等她给海哥拨电话过去,李善竹已经好奇的问:“出什么事了?”   “公司那边出了点事。”宁宁扫了他一眼。   “恩……”李善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宁宁理所当然的问他,“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就起来上网了,发现网上突然冒出很多帖子骂你。”李善竹吞吞吐吐道,“说你水性杨花,跟圈内圈外很多男人都保持不正当关系……我气不过,还跟他们吵了一架。”   宁宁噗嗤一笑,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可怜,看看你,眼睛都熬出血丝来了。”她柔声道,像抚摸自己心爱的小宠物一样抚摸他,“其实你不用跟他们吵,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真的?”李善竹天真懵懂的看着她,仿佛真的什么都不懂,仿佛昨天晚上往网上发消息,给报社打电话的人真的不是他。   “当然咯。”宁宁肯定的对他说,“这种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天天都有,有几个是真的?他们又拿不出证据,只能在网上瞎逼逼。”   李善竹目光闪烁一下,好奇的问她:“小爱姐,你真的一点也不难过?”   “我日子难过,也不过是难过这几天罢了。”宁宁坐回到桌子对面,拿起一只豆沙包,“你当那些骂我的人不用工作,不用赚钱,不用吃饭啊?我就不信他们能天天守在我公司门口,拉横幅给我找不痛快……恩!这个包子蛮好吃的,我带着路上吃。”   她嘴里叼着包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身后,李善竹忽然叫住她:“小爱姐。”   正在下楼的宁宁顿住脚步,扭过头来。   “你还有我。”李善竹站在大门口,双手握成拳,像个想要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告白的小男生,终于鼓起勇气,朝她大声喊道,“日子过不下去,就回来这里,我会保护你的。”   宁宁凝视他许久,忽然莞尔一笑,摘下嘴里的包子,问他:“代替你哥哥保护我?”   李善竹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十分微妙,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悲伤,他点点头:“恩,我会代替哥哥保护你的。”   “……好。”宁宁的笑容也十分微妙,像是给予承诺,又像是随口一说,“要是我日子过不下去,就来投靠你,土豪求包养!”   她没想到,她的日子居然真的快要过不下去了。   离开李善竹家里之后,她又是墨镜口罩帽子三件套,打车回到自己家,离得还有十几米远,就看见楼下围了一群人。   ……这可真是糟糕,她的家庭住址被泄露了。   那些人里有记者,也有疯狂粉丝,其中一个正在楼底下焚烧各种各样的周边,比如张心爱的海报还有影碟等,黑烟滚滚,记者在旁边拍得起劲,宁宁只看了一眼,就对司机说:“掉头。”   现在过去只会惹祸上身,粉丝要是疯起来,把她跟那些周边一起烧了怎么办?   “现在去哪?”司机问她。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宁宁拿起手机:“你先往前面开,我打个电话。”   她先给海哥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声他才接,声音懒洋洋的,充满不耐烦:“我现在正开会呢,你过段时间再打来……咯噔,嘟嘟嘟——”   宁宁翻了个白眼,又给小柯打了个电话。   小柯倒是很快就接了,但是声音冷冰冰的:“什么事?”   听出他语气不善,宁宁放软声音问:“怎么?你也信了网上那些谣言?”   “呵呵,一个大男人躶死在你家里,你倒是跟我解释一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小柯冷笑道。   “你忘了我门上插的钥匙吗?”宁宁提醒他,“有个疯狂粉丝偷偷配了我家的钥匙,潜入我家里了。”   “啊。”小柯经她一提醒,总算是想起这件事来,语气一缓,“原来是这样,那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他逼我当他女朋友,我没答应,趁他没注意跑了。”宁宁叹了口气,“哪知道带人回来一看,发现他已经自杀在我家的浴室里了。”   “这人真该死,自己死了就算了,还给你找了那么多麻烦。”小柯怒道,“还有那些在网上散播谣言的人,也一样该死。”   “可惜大多人宁可相信谣言,也不相信我。”宁宁幽幽道,“你刚刚不也是这样吗?”   小柯急忙诅咒发誓,恨不得立刻飞过来,掏心挖肺给她看。   “好了。”宁宁扑哧一笑,“原谅你了,对了,你湖滨小区的房子还空着么?”   作为首富的儿子,小柯很少住校,大多数时候都住在有钱爸爸给他买的大房子里,从前他总是邀请张心爱过去小住几天,但张心爱都找理由拒绝了,现在顶着张心爱皮子的宁宁主动提起,他却犹豫了一下,说:“……我已经借,租出去了。”   多拙劣的借口,但宁宁并不打算拆穿他,她遗憾的说:“这样啊,那算了,我另外找地方住吧。”   “你怎么不回家?”   “我家外面堵着一群记者跟疯狂粉丝呢。”   “那……我给你租个地方住?”   “不必了,我自己想办法就行。”宁宁挂断电话,对一直在等他回复的司机说,“继续开,回我上车的地方。”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   李善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回来,宁宁的手还没敲到门上,他就已经打开了房门,笑脸迎接她:“小爱姐,你回来了。”   ……难道你一直站在门后,透过猫眼看着外面吗?宁宁将这句话藏进心里,脱掉鞋子进了门,电风扇在头顶上转悠,李善竹将一杯凉水放在她面前。   “有些人,以前我主动想要甩掉他们的时候,怎么也甩不掉。等我惹上了麻烦,还没等我开口,他们就主动跟我脱了联系。”宁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转头对李善竹笑,“你觉得我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又可悲又可笑?”   她在他脸上一丝惊讶都看不到。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海哥跟小柯不可能因为几条网上的流言,就对她发生那么大的态度转变,非得是有某个人给他们打电话,然后在电话里透露了一些证据,一些能够证明她本性恶劣的真凭实据。   这个人是怎么拿到海哥跟小柯的电话的?   很简单,趁她洗澡的时候,打开她的手机查一查就知道了。   “小爱姐。”他蹲在她面前,像只金毛之类的大型犬,双手搭在她的腿上,昂头望着她,眼睛里充满依恋和宽慰,“你还有我。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宁宁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虽然没什么钱,但我会做饭。”   “刷锅修电脑之类的我也在行。”   “谁骂你,我帮你骂回去,无论是现实还是网上。”   李善竹小心翼翼的将脸贴在她腿上,然后幸福的眯起眼睛。   “等我从学校里出来,就会去工作赚钱。”他枕在宁宁的腿,幸福的表情像在做一个美梦,喃喃梦呓道,“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可靠的,跟哥哥……不,比哥哥更加可靠……小爱姐,求求你,依靠我吧。”   宁宁低头看着他,心想:张心爱,你到底惹到个什么人啊。   之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一连串的巧合,还是一连串的算计?是一连串的天灾,还是一连串的人祸?   “张心爱,你遇上对手了。”宁宁俯视着宠物一样伏在她腿上的李善竹,心道,“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策划设计的,那么他就是想把你逼到绝境,再把你当宠物一样圈养起来。”   爱慕你,保护你,喂养你,但不允许你离开这个家,不允许你在外面抛头露面,不许你跟其他异性甚至同性有更亲密的接触,最好你被这个社会唾弃,最好你无家可归,只能回来这里。   “……做顿午饭给我吃。”宁宁说,当李善竹抬头看着她时,她调皮一笑,“如果做的好吃,我就慎重考虑一下。”   李善竹两眼一亮,急忙跳起来朝厨房跑:“就这么说定了哦……”   他在厨房里一阵翻箱倒柜,然后面色尴尬的冲出来:“你要吃什么菜,我现在出去买。”   “做你拿手的。”宁宁双手垫在下巴处,“量少一点,毕竟以后可能要天天吃,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吃腻了。”   李善竹楞了一下,然后激动的脸色发红,拼命点了点头,然后抓起钱包出了门。   目送他离开,宁宁渐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拿出手机来。   张心爱会甘愿过这样的日子?不,不把手机里所有男人联系一遍,她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的,在她看来,每一个男人,都是她娱乐的玩具,也是她翻身的筹码。   电话响了一会,当闻雨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宁宁委屈的哭了起来,抽抽泣泣道:“我现在从楼上跳下去,你会不会内疚?” 第120章 病人   “等一下,等一下!”李善竹提着菜篮子,气喘吁吁的朝电梯方向喊道。   本来要合上的门又打开了,他走进电梯,扶着膝盖喘了会气,然后抬头对中年妇女笑:“谢谢章阿姨。”   “小李啊,你这是家里来客人了吧?”中年妇女看了看他篮子里的菜,“买这么多菜,客人很多?”   李善竹脸红了一下:“没,就一个。”   中年妇女都是半个名侦探,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怎么一回事,当下笑了起来:“女朋友?”   李善竹的脸更红了,摇着头说:“现在还不是,说……说如果我做饭做得好吃,她就慎重考虑一下。”   “啊哟,那你这顿饭可不能马虎了。”中年妇女开始为他出主意,“要不要章阿姨教你几个绝密私房菜式?阿姨年轻的时候啊,就是靠着这几道菜式,俘虏了你大伯的胃,接着才俘虏了他的心……”   她手里牵着的小孩懵懂天真的看着她:“可是妈妈,你只会做泡面,泡面,跟泡面啊……”   “臭丫头,说什么大实话呢!”   挥别两母女,李善竹回到了自己家。   篮子很重,里面不但有各种蔬菜,还有鱼有肉,就像章阿姨说的,如果全部拿来做菜,足以招待一桌子人。   深吸一口气,他喊了声:“小爱姐,给我开开门。”   久久无人回应。   原本兴奋的笑容渐渐开始消失,他将沉重的篮子放在地上,掏出钥匙打开门,在开门的一瞬间,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小爱姐,抱歉我回来晚了,马上就给你做饭。”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没有回音,甚至看不见宁宁穿来的那双鞋。   血色从李善竹脸上褪尽,他丢下手里的菜篮子,冲进门去。   但宁宁不在房间里。   “小爱姐。”李善竹站在客厅里,低着头,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只能听见他嘴里压抑的声音,“你跑到哪里去了……”   同一时间,某处天台。   晌午时分,日头有点毒,人站在烈日底下,时间久了,视线都开始模糊,仿佛整个人正被阳光融化。   “接下来的一场戏,至关重要。”宁宁合上手里的手机,对自己,亦或者是对正注视着自己的张心爱说,“以女人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打动闻雨的,我想要打动他,只能以一个身份……病人。”   十分钟后,一辆的士停在天台下方。   渺小一个点从车内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台上方,然后加快脚步走进公寓楼内。   不多时,脚步声在宁宁身后响起,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跨过最后一阶台阶,上了天台。   是闻雨。   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长发女子。   她背对着他,趴在天台边的护栏上,咔嚓咔嚓的,不知道在咬着什么,忽然声音一停,慢慢转过头来。   原来是一根冰棍。   别人吃冰棍的时候,只吃上面的冰,但她连棍也一起吃,那根木头做的棍子被她咬得坑坑洼洼,左右都是牙印。   “你来了。”她笑,闻雨似乎能够在她嘴里看见木头渣子。   “……你嘴里是什么?”闻雨问。   宁宁愣了愣,低头呸了一声,一小截木棍混着碎冰落在她手心里,她皱了皱眉,甩手将这些东西,连同还没吃完的半根冰棍一并丢掉,然后弯下腰来,悉悉索索一阵之后,从脚边放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盒冰淇淋来。   闻雨的目光在那塑料袋内一扫。   薯片,巧克力,蛋糕,曲奇……   全部都是热量超高的零食。   “288卡。”宁宁舀了一勺冰淇淋,递给闻雨,“要来点吗?”   闻雨摇了摇头。   她立刻将勺子放进自己嘴里,一勺接一勺,热量高达288卡的冰淇淋,很快就被她消灭殆尽,嘴唇上残留的奶油都来不及擦掉,她又立刻撕开一袋子薯片,陶醉的闻了闻里面的香气,看向闻雨:“500卡,你要来点吗?”   “你不怕下次演戏的时候,衣服穿不上吗?”闻雨冷不丁问。   撕袋子的手顿了顿:“怕。”   “既然怕,你为什么还要吃?”闻雨问。   “我只有嘴里嚼着东西的时候……”宁宁倚在栏杆上,将一片薯片递嘴里,眼睛瞥了瞥楼下,“才不会想从这里跳下去。”   闻雨注视她片刻,忽然笑着摇摇头:“你不会跳的,你最爱的人就是你自己。”   说完,他转身离去,一步步走向楼梯,最后出了公寓楼,抬手拦下一辆的士。   在上车之前,闻雨鬼使神差的抬头望了望。   高高的天台上,一个渺小的身影,正伏在栏杆上头,低头看着他,然后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着薯片。   他眯了眯眼,似乎薯片的碎末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车子载着他开了十几分钟,那个不停咀嚼薯片的身影依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闻雨的眉头越皱越紧,直到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   “……那边在干嘛?”闻雨的注意力被窗外的人头涌动吸引了过去。   “好像在烧什么东西。”司机回答,顺便放满车速,缓缓自人群边上开过。   靠近之后,闻雨才发现他一不留神,路过了张心爱家。这女人明明手段高超,却出人意料的没有观众缘,她最红的时候,家门口也不见有这么多粉丝,但她一出事,竟有这样多的黑粉过来烧海报,烧影碟,问候她祖上十八代女性。   这里头有多少是真正的粉丝,又有多少是落井下石的人。   这可真是奇怪,张心爱的好人缘呢?她的那些情人们呢?怎么这个时候不见他们出来为她说话?   “……开回去。”闻雨忽然说。   车子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点。   闻雨又重新回到了天台上。   入目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散落着吃剩下的包装袋,就像刚刚有人在这里开了个宴会。宁宁背对着他,蜷缩在那一地狼藉中,他快步走过去,走在半路上就闻到一股怪异的酸味,等走近以后,才发现她身边不仅有垃圾,还有一滩呕吐物。   闻雨皱了皱眉,俯视她道:“你把东西全吃光了?”   之前那个鼓鼓满满,足够一个人吃上三天的塑料袋,现在早就已经空了,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丢了一地,里面的巧克力,曲奇,蛋糕等……有的进了宁宁肚子里,有的变成了地上那滩呕吐物。   再美的女人,躺在这堆东西里,也会变得肮脏不堪,宛如乞丐。   往日的情人们如果见到她这个样子,保证捂着鼻子,有多远跑多远,有些有洁癖的,说不定会一边跑,一边删她电话,但闻雨没有,他弯腰将她扶起来:“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她无力的靠在闻雨身上,低声喃喃着什么。   因为刚刚呕吐过,所以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难闻的酸味,可闻雨没嫌弃,他反而靠近了一些,听清了她正在念叨着的话。   “288卡,500卡,586卡,433卡……”宁宁嘴里飘出一串数字,是她刚刚吃进去的那些零食的卡路里含量,她的表情有点恍恍惚惚,“我不能再吃了,你来帮我吃一点,你快阻止我……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了……”   说完,她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手里剩下半块曲奇,继续往嘴里送去。   闻雨握住她的手,表情凝重:“别放弃你自己。”   宁宁的目光涣散片刻,才聚焦在他脸上:“大家都放弃我了。”   “所以你要好好反省。”闻雨说完,将她打横抱起,一边朝楼下走,一边说,“你对别人真心,别人才会对你真心,你把别人当玩具,别人也把你当玩具,你以为永远不会暴露的秘密……其实不过是时间问题。”   宁宁沉默片刻,问:“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因为我是个医生,而你是个病人。”闻雨淡淡道,那一瞬间他刚好从公寓内走出来,整个人由暗转明,“我不喜欢你,但不会放弃你。”   宁宁看了他片刻,忽然笑道:“你这样的性格,迟早会吃大亏的。”   岂料闻雨也低头对她笑:“你这样的性格,一样是要吃大亏的。”   宁宁楞了一下。   他究竟有没有看穿她是在演戏,宁宁不清楚。也许没看出来,所以他把她送进了医院,垫付了医药费,甚至答应术后给她进行一次心理疏导。又也许看出来了,所以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并不在她身边多做停留,一脸的公事公办。   如果是真正的张心爱,估计这时候已经气得跳脚,付出了增重三公斤的代价,结果只博得了对方三分钟的同情。   宁宁倒是松了口气,她又不需要他爱她,她只需要他同情她,然后给予一点点帮助,让她可以撑到周末,仅此而已。   “再熬一天就好了。”进手术室之前,她对自己说,“熬过明天,一切就结束了。”   结果刚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李善竹的电话。   “小爱姐。”他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几乎万念俱灰般的问她,“我现在从天台上跳下去,你会不会内疚?”   宁宁:“…………”   时间是2004年7月16号,周五,晚上八点。   离张心爱死亡只剩下一天半了。   就一天半!!你能不能消停一些!! 第121章 无限死亡   2004年7月17号,周六,某心理诊所内。   闻雨将两只茶杯放在桌子上,视线扫过宁宁的口袋:“不接一下吗?”   打从坐在这里开始,宁宁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她再次将手机按掉,无奈对他说:“是我的一个追求者,拿自杀当借口,要我过去见他。”   闻雨哦了一声:“那你去吗?”   “我不想去。”宁宁叹了口气,起身道,“可我必须去……谢谢你的菊花茶。”   宁宁推门而出,大约一分钟之后,一名工作人员敲开房门,手里一只电热水壶:“闻医生,茶烧好了。”   客人走了,只需要倒一杯茶就好。   茶水倾入杯中,里面夹杂着几片金黄色的花瓣。   闻雨挑了挑眉,看向宁宁离开的方向,奇怪了,她怎么知道是菊花茶?   宁宁当然知道。   因为这是她第三次踏入闻雨的办公室了。   第一次她不肯接电话,第二次她赖着不肯走,结果两次都喝到了菊花茶,两次都让她回到了开头。   想不到张心爱居然还挺在乎这纯情少年,居然一定要接他电话,一定要去见他。   “喂。”出了诊所大门后,宁宁接了电话,无奈道,“你别哭了,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   “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李善竹声音都哭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身体不舒服,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宁宁辩解道。   “那为什么不说是哪个医院,不让我过去看你?”李善竹质问,“你……让谁陪你去的医院?”   宁宁心里一突,强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去的吗?”   李善竹沉默着不说话。   “……好吧。”宁宁自嘲一笑,“我这种人,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她最脆弱最可怜的一面,从来是用来博取男人的同情的,怎么可能把伤口藏起来,偷偷摸摸一个人哭?   “……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接你。”李善竹似乎不愿意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他开始询问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不用,我自己打车……”   “你在哪?”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善竹打断,着魔一样重复刚刚的话,“我现在过来接你。”   宁宁无奈报了个饭店的位置。   李善竹很快就打车过来了,下车就冲到宁宁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别那么急着走啊。”宁宁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太过不对劲,将自己的胳膊往回扯了一下,“都这么晚了,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呗。”   走在前面的李善竹脚步一顿,慢慢回过头,眼底下一片青黑,努力挤出一个平常那样单纯的笑脸:“你不是说要吃我做的菜吗,跟我回去吧,我做给你吃。”   李善竹的手艺是很好的。   两人回家没多久,鱼头煲的香气就从厨房里飘出来,伴着李善竹的一句:“要放多少辣椒?”   “……随便放一点吧。”宁宁随口一答。   剁剁剁的声音快速响起,很平常的切菜声,放在此时,放在此地,却让宁宁莫名的毛骨悚然。   当最后一道鱼头煲上了桌,宁宁扫了眼桌子上的六菜一汤,然后抬头盯着对面的李善竹。   他身上围着一件碎花围裙,看起来有点可爱,他用筷子夹了一块雪白鱼肉,递到宁宁嘴边:“小爱姐,尝尝我的手艺。”   宁宁虽然早已有所预感,但当肚子真的疼起来的时候,还是又惊讶又愤怒。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捂着肚子,疼得一头冷汗,“为什么要在菜里下毒?”   “因为我知道。”李善竹慢慢走过来,用餐巾纸仔细擦拭她脸上的汗水,“不管我把菜做得多好吃,你都不会答应当我女朋友。”   宁宁开始大口大口吐血。   “对不起,对不起。”李善竹用餐巾纸擦拭她唇角的血,幸福的笑着,“我也会吃的,我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不,不用你陪……”宁宁又吐了一口血,“其实我是个穿越者……”   人设崩溃,重回开头。   从心理诊所内出来,被李善竹带回家,鱼头煲重新放在桌上。   宁宁叹了口气,没有吃对方递过来的鱼肉,而是温柔看着他:“我答应当你女朋友。”   筷子一颤,上面夹着的鱼肉掉下来。   宁宁起身朝他走过去,轻轻将他拥抱在怀里。   “其实,就算你这顿给我吃根辣条,我都会答应你的。”她柔情蜜意,“重要的不是这顿饭吃什么,而是给我做这顿饭的人是谁,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小爱姐。”李善竹将脸埋在她肩上,轻轻唤道。   有什么东西插进宁宁的肚子里,又很快抽离出去。   宁宁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肚子像开了一个水龙头,不停的往外冒血,染血的刀子握在李善竹手里,他静静站在对面,围裙上的白色碎花,被她的鲜血染红。   “你……为什么要杀我?”宁宁不敢相信的质问他,“我都答应……要当你的女朋友了。”   “因为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李善竹温柔又哀伤的看着她,“就像你骗我哥,骗海哥,骗小柯一样……”   反转手里的刀,将刀子插进自己的肚子里,他没有将刀拔出,而是就这么张开手臂抱住宁宁,刀柄往宁宁肚子上一顶,刀尖在李善竹的肚子里扎得更深。   “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要被你骗。”李善竹紧紧抱着宁宁,带着哭腔,低低哽咽,“说一句喜欢我吧,求求你了,小爱姐,你骗骗我吧……”   “……刁民休想害朕!”   人设崩溃,重回开头。   从心理诊所内出来,这一次宁宁怎么也不肯跟李善竹走。   “我觉得身体还是有点不舒服。”宁宁警惕的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刚刚跟医生通了电话,他叫我回医院复查一下。”   李善竹失落的低下头,略长的刘海遮掩住了他的表情:“……这样啊。”   “抱歉。”宁宁低头看了下手表,故作焦急道,“约定的时间要到了,我先走一步。”   她才走几步,一个身影就从她身后冲了出来,将她狠狠一抱,两个人同时栽向大马路,栽向马路中间疾驰而来的巴士……   “心脏停止跳动了。”   “准备心脏除颤器,充电,200J。”   “好,闪开!”   宁宁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晃动的亮光让她眼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虚弱的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医生护士们继续忙碌着,其中一个护士百忙之中回了她一句:“你会好的,放心吧。”   “现在……什么时间了?”宁宁又问了一声,“过了周末吗?”   “还没。”护士说,“现在是周六晚上,快八点了吧。”   这个答案几乎抽空了宁宁身上所有的力气,她又重新变得视线模糊起来。   她还活着,那李善竹呢?他们两个是一起被撞飞的,不但被巴士撞飞,还被另外的车子压了过去,那一瞬间宁宁觉得自己像一块砧板上的肉,以极慢的速度被刀拍成泥。   “不好,心跳又要停了。”   “我看看……”   不但视线变得模糊,医生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远。   开玩笑,她怎么能死在今天,死在周末以前?宁宁挣扎着张开嘴,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身边的医生护士说:“我不是张心爱,我是宁宁……”   人设崩溃,重回开头。   一次又一次谈判,一次又一次死亡,中间有一次,宁宁趁他还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拿手机报了警,警察来了,不等宁宁开门,李善竹就已经引爆了厨房内的液化罐。   这一次差一点点,宁宁就死了。   靠着一句“2017川普为王”险象环生之后,宁宁握着水果刀,盯着眼前的李善竹。   李善竹端着鱼头煲从厨房里走出来,愣了愣,笑着问她:“小爱姐,你要杀了我吗?”   鱼头煲被他轻轻放在桌子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这声脆响不知怎地,让宁宁想起了之前厨房里液化罐爆炸的那一刻,她啊的一声大叫,手里的刀举了起来,水果刀对准李善竹。   “……小爱姐。”沉默片刻之后,李善竹朝她走了一步,“你的手抖得好厉害。”   “别过来!”宁宁大喝一声,举着水果刀的手在发抖。   这是恐惧,是害怕,还是犹豫?   “……我是不是没别的选择了?”她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不杀你,我就得死?”   可凭什么要她代替张心爱成为杀人犯?   “……就不能放弃吗?”宁宁已经忘记自己是第几次这么说,用比之前更加温柔,更加可怜,更加充满祈求的声音道,“你一定要杀我吗?”   “除了死亡……”李善竹慢慢拿出一把菜刀,对她笑,“没别的办法让我们在一起。”   2004年7月17号,周六,某心理诊所内。   闻雨将两只茶杯放在桌子上,视线扫过宁宁的口袋:“不接一下吗?”   打从坐在这里开始,宁宁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个不停,她没有按掉手机,但也没有接,只是呆呆愣楞地坐在原地,直到工作人员敲响房门,手里一只电热水壶:“闻医生,茶烧好了。”   闻雨将茶倒在她面前的杯子里。   茶香袅袅,水面上转动着几片金色花瓣。   “三百六十二。”   什么?闻雨抬头看着宁宁。   宁宁俯视眼前的茶杯,眼神木然:“这是我在你这里,喝到的第三百六十二杯菊花茶。”   任何一样东西重复的太久了,都会让人感到厌烦,麻木,狂躁,崩溃,最后或者爆发或者死亡。   宁宁慢慢端起那杯菊花茶,还没喝,只闻了一下味道,就扭过头去干呕起来。   她反应这么剧烈,简直让闻雨怀疑自己的茶里有毒,亦或者她有菊花过敏症。   “小张,小张你来一下。”他急忙叫来工作人员,把桌子上的茶壶跟茶杯都撤了下去,然后打开窗户通风。   十几分钟后,宁宁才稍微缓过气来。   “你还好吧?”闻雨在旁边问她,目光里有关切也有怀疑。   事后他仔细一回想,天台上的那一幕多半是在演戏,那现在呢?又是在演戏吗?又想装病博得他的同情吗?   宁宁伏在沙发扶手上,慢慢抬头看着他,她的眼神很怪,又痛苦又内疚,甚以及一种语言难以描绘的感情,一种仿佛石下之花,破土而出般的感情,细小,隐晦,恍然,挣扎。   “这样的日子,我连一天都撑不下去。”她迷茫的看着闻雨,“他……是怎么撑过这二十七年的?”   镜头渐渐移远。   人生电影内,她迷茫的面孔映在大屏幕上,映在唯一的观众眼里。   石中棠坐在观众席上,玉石面具遮掩了他的五官,以及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白色的光芒从屏幕内落下来,将面具照亮。   而在他身边,一片黑暗,一地狼藉。   他现在坐着的雕花椅子,大约是人生电影院内仅剩的一张完整椅子了,其余的全被人拆了折了,歪七竖八的丢在地上,乱乱糟糟的像个废品站,本就破旧的电影院因此更显破败。   叫骂声,棍棒相交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可石中棠不管不顾,他完全被眼前的电影,给电影里的人给迷住了,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屏幕,等待着她下一句台词。   “二十七年?你在说谁?”   “你哥哥,石中棠。” 第122章 一人舞台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下,一个没料到会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名字,一个没料到会在对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胸膛中涌出一股愤怒,继而被强行压了下来,闻雨淡淡道:“我哥哥早就去世了,那时候你才几岁?”   别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   宁宁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看看四周,看看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眼神古怪,喃喃自语:“我怎么还在这里?”   闻雨楞了一下。   “我怎么还没回到开头?”宁宁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目光定格在闻雨脸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可怜我,觉得我病了?”   闻雨的确觉得她病了。   疲惫,躁动,时而恍惚,时而清醒,甚至有点自言自语的倾向,失去了一定表达能力,才一天不见,她的精神状态怎么会突然糟糕成这样?   宁宁却来了兴致,喝了三百六十二次菊花茶,重复了三百六十二次同样的对话,哪怕出现一点点变化,都会让她感觉兴致勃勃。   调整了一下坐姿,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发亮的看着闻雨:“你哥哥去世的时候是1990年,那时候的我二十二岁。”   “可你今年才二十五岁。”闻雨淡淡道。   “我跟你哥哥一起演了一场古装戏。”宁宁眼睛里流淌出回忆的光芒,“他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演员。”   “我哥哥那年只演了一场戏……”闻雨想要提醒她,戏里可没有你。   “我知道。”宁宁笑道,“《画中人》。”   闻雨忽然不说话了,眼前的女人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她笑的样子,她讨论石中棠时的熟悉,她垂眸一笑时的羞涩,她撩拨耳边碎发时的小动作,都不像张心爱,而像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谁?”闻雨忽然问。   “我是……”宁宁笑道,“灵山公主。”   《画中人》中的女主角,灵山公主。   ……妄想症?双重人格?如果是后者,为什么自称灵山公主,一部电影中的女主角?亦或者又是在装病,就跟她之前在天台上那样?闻雨决定试探一下。   “我该怎么称呼你?”闻雨问,“公主殿下?”   宁宁噗嗤一笑,似乎被他逗乐了:“就叫我灵山好了。”   这可不像灵山公主该有的反应,《画中人》中的灵山公主清高自傲,也许能够容忍平民百姓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却无法当面忍受平民百姓直呼她的闺名,只有最亲近的人,譬如她的情郎石中棠,能够亲昵的唤她:灵山。   “灵山。”闻雨从善如流的喊道,“可以跟我说说吗?你是怎么跟我哥认识的?”   “演戏的时候认识的呀。”宁宁笑了起来,“说来好笑,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摔倒了,要亲亲才能起来。”   “那他肯定很喜欢你。”闻雨也笑了起来,“他很少对初次见面的女孩子说这种话的。”   “我还以为他天生就是个花花公子,不放过任何一个沾花惹草的机会呢。”宁宁哈哈笑道。   如果是一方熟悉,另外一方不熟悉的事,那么话题刚刚开头就要迎来结束,可是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他们还在继续聊着石中棠。   “你怎么了?”宁宁忽然盯着闻雨问,“出了这么多汗。”   “有点热。”闻雨起身关上窗户,然后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滴一声打开空调,背对着宁宁,状似随意的问,“对了,你们两个一块演了那么久戏,你最喜欢里面哪一场?”   他回过头,然后微微一愣。   宁宁不知何时已经改变了坐姿,以极端庄高贵的姿态坐在沙发上,朝闻雨的方向抬了抬手,天经地义的吩咐道:“过来。”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忽然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脸上惊讶的神色,仿佛她不是自己站起来的,而是被某个看不见的人从沙发上拉起来的,如同起舞般,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眉头一皱,伸手一推,似将某个无礼冒犯她的男人用力推远。   用力过猛,自己也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势变坐为躺,单手支着脑袋,半倚在沙发上,慵懒朦胧的说:“李郎,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   谁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倾听片刻,慢慢睁眼看着对面的墙壁:“……我只是觉得你太沉迷了,说到底,我跟它们一样,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她看得那样认真,让作为旁观者的闻雨忍不住同她一起看过去,然而墙壁空荡荡的,除了一台正吹着冷气的空调,其余什么也没有,片刻之后,身后传来宁宁的声音,语速比刚刚快了一些:“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你我阴阳两隔,你是个活人,我是个死人,我们怎么可能在一……”   声音戛然而止。   闻雨回过头,见她指甲紧紧抠进沙发里,上身不自然的前倾,似被某个看不见的男人用力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轻说:“我抓住你了,我绝不会放手。”   “……放手!”宁宁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整个人几乎是从沙发上滚了下来,一路连滚带爬的朝书桌方向跑去,路上甚至跑落了一只鞋子,她顾不得捡,只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眼中的惊惧厌恶让闻雨浑身一冷。   冷风从空调里吹出来,吹在他的身边,他几乎要误以为那是倒流的时光,将他送回了1990年的《画中人》片场。   不,让他重回过去的不是时光,而是眼前这个女人。   她以一人之力,重演了整部《画中人》!   那逼真的近似诡异的演技,甚至将白色的地砖化为金色的沙地,将空调冷风化作沙漠上的阵阵热浪,吹拂在沙地上,一圈圈金浪。   身上的波西米亚长裙被这热风一吹,吹脱了色,渐渐化作一件素净的白裳,宁宁一身白衣跪坐在沙地上,怀中抱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匆匆拧开一个瓶子,将里面的复活药灌进对方嘴里,等了片刻,声音颤抖道:“为什么他不醒?”   得到的答案让她失去理智,她忽然拔剑而起,一剑将对方捅死,然后慢慢转过头来,俯下身去,手指轻轻抚摸一张看不见的面孔:“真奇怪,以前我看见你这张脸就讨厌,现在……”   眼泪转了转,落下来。   抬手抹了一下眼泪,她着魔似的看着手里的剑,忽然将剑一横,抹向脖子……   “怎么会这样?”她摸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脖子,为这荒唐无比的事情失笑一声,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她丢掉手里的剑,连滚带爬的回了原处,将某个看不见的人抱在怀中取暖,哭着对他说:“李郎,我怕。我不怕死,我怕活着……”   《画中人》演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她却越哭越凶,越抱越紧,似乎松了手就要活不下去了,崩溃似的哭喊着:“我好怕,我好怕!!我不要再死了,呜呜……我也不想活了,我再也不想这样永无止境的活下去了!!”   “别哭嘛。”   人生电影院内,石中棠双手向前,试图拥抱屏幕中的宁宁:“这个戏很好演的,我教你啊……”   他伸出的手被冰冷冷的屏幕挡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双手伸出去,代替他,拥抱了他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画中人。   “别哭了。”闻雨轻轻抱了抱宁宁。   宁宁连哭都忘记了,楞在他怀里不敢动。   他将宁宁扶到沙发上坐下,一双清澈的眼睛细心打量着她。   宁宁被他看得毛骨悚然的,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好的脸色看?   “你看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跟退缩,“你不是最讨厌我了吗?”   “我讨厌的是张心爱,不是你。”闻雨对她柔声道,“你是灵山,不是吗?”   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性格,连技能水平都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虽然同样都会演戏,但却是路人跟影后的差距。   眼前很有可能是张心爱的第二人格,两个人格同住在一个躯体内,彼此之间可能有交流,也可能没有交流,可以看做独立存在的两个人。因为是轮流使用这具身体,所以其中一方,有时候会发现另外一方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你刚刚一直提到死。”闻雨给了她一杯白开水,你觉得有什么人要伤害你吗?”   宁宁慢慢喝着水,一杯水下肚,她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没有回答闻雨的问题,她掏出手机,按下接听。   一阵哭声从对面传来,宁宁木然重复自己说了几百遍的话:“你别哭了,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   “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身体不舒服,去医院做了个小手术。”   “那为什么不说是哪个医院,不让我过去看你?”   “安定心理诊所。”宁宁报出了闻雨所在诊所的名字。   对面沉默了一下,才用一种平缓无波的语气问:“闻雨那里?”   “是啊,闻雨这里。”   “……我马上过来接你。”   挂断电话以后,宁宁垂着手,木着脸,一言不发,那副表情在闻雨看来,简直像在等死。   ……刚刚跟她通电话的是谁?是什么人让她出现这样的反应?   那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闻医生,你好。”一个有些腼腆的大学生推门而入,“我是来接我姐姐的。”   他走过来牵宁宁的手,宁宁反应激烈的拍开他的手,他楞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狰狞。   那一瞬间的狰狞,没有逃过闻雨的眼睛。   就在李善竹强行握住宁宁的手,十指交缠,牵着她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等等。”   李善竹与宁宁同时回头。   只见闻雨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车钥匙,对他们说:“我开车送你们两个回去吧。” 第123章 黑色相框   虽然李善竹拒绝了很多次,但闻雨还是坚持把他们两个送回了家。   为什么?宁宁盯着他的侧脸,是觉得她病了,所以没法丢下她不管吗,就像天台上那次一样?   “到了。”李善竹掏出钥匙。   宁宁转过脸去,房门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第三百六十三次打开。   闻雨侧了一下脸,门开的一瞬间,宁宁扯住了他的袖子,一种下意识的依赖。   “既然都来了。”李善竹背对着他们说,“就一起吃个饭吧。”   他走进厨房,开火声,剁剁剁的切菜声,鱼头煲的香气。   闻雨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右手突然被人翻过来,手心一痒,他低头一看,见宁宁正拿一根手指头,在他手心里写字。   两个字。   “别吃。”   闻雨刚将这两个字念出来,宁宁就将写字的那根手指头竖在唇前,对他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眼睛看向厨房方向。   “……为什么?”闻雨盯了她一会,“你的声音怎么了?”   宁宁看着他,没说话。   不是不想说。   而是不能说。   濒临死亡三百六十二次,她前后一共失败了三百六十二次,每一次失败,她都会回到开头,然后接受一个相同的惩罚——减少台词。   李善竹家的房门似乎成了一个关键点,台词从进门开始计算,别看她之前跟闻雨有说有笑,现在她别说是讲话了,只要她说一个字,甚至是发出一个拟声词,她都会立刻回到开头。   一句话概括,从现在开始,她能够说的台词数是:零。   她的所有想法,都只能用写的,或者用行动来表达。   想跟闻雨解释清楚这点,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宁宁只能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对他摇摇头。   “喉咙不舒服?”闻雨问。   宁宁点点头。   “买点药给你吃?”闻雨问。   宁宁摇摇头。   这时候李善竹端着鱼头煲从厨房里出来了,看了眼汤面上漂浮着的鲜红辣椒,闻雨对李善竹说:“她喉咙不大舒服,可能吃不了这个。”   “那就你吃吧。”李善竹对他笑。   闻雨这个人很有礼貌,哪怕是贝爷提供的八条腿,四个头的食材,他多多少少也会尝一口,以示对主人的尊重,但手指摩擦了一下掌心,“别吃”两个字似乎还带着宁宁手指头留下来的余温,他犹豫了一下,对李善竹说:“不好意思,我不怎么能吃辣。”   “这种辣椒不辣的,不信你尝尝。”李善竹给他盛了一碗,鱼汤,鱼肉,黑色木碗上面整齐的摆着一双红木筷子。   盛情难却,正当闻雨要伸手接过的时候,一只手抢先一步从旁边伸过来,拿起碗上摆的那双筷子。   “小爱姐。”李善竹咦道,“你的喉咙好了?能吃辣了?”   宁宁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筷子在空中一顿,忽然朝他递了过去。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静止在那片热气腾腾的鱼肉上,热气渐渐消散,一滴汤汁从鱼肉上滚落下来,掉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难以清洗的油腻痕迹。   李善竹缓缓笑了起来,张开嘴,露出白生生的牙,就着宁宁的手,咬住筷子上的肉。   宁宁惊得手一抖,一根筷子落在了地上,被李善竹弯腰捡起。   “小爱姐有时候真像个小孩子,筷子都拿不稳。”他回了一趟厨房,拿了一双新筷子回来,“给,拿着,这次可别掉了。”   宁宁盯着他,怀疑他刚刚回厨房,并不是为了拿筷子,而是找机会把嘴里的鱼肉给吐了。   而被她盯得久了,李善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又一次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换来宁宁心中的一声冷笑,她心道:“你笑,笑得再好看,也是笑里藏刀,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闻雨也……我靠你在干嘛?”   宁宁差点尖叫出声,因为闻雨接过了李善竹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吃,咀嚼了几下,他喉头一滚,鱼肉下肚,忽然捂着嘴咳嗽几声。   宁宁脸色大变,就在她要大喊一句“2017川普为王”的时候,闻雨放下手对她说:“味道还不错,就是辣了点,咳咳,你不怕辣的话可以尝尝。”   宁宁:“……”   前前后后三百六十三次,眼前是她第二次朝鱼头煲动筷子,平心而论,味道的确不错,李善竹的手艺或许进不了星级酒店,但在本地的特色烧菜馆里当个大厨是没有问题的。   但为什么?前面几百次他都下毒了,为什么唯独这次没下毒?是下在其他菜里面了吗?   “为什么只吃这一道菜?”李善竹当着她面,将所有菜都尝了一口,然后笑,“看,里面没毒。”   空气仿佛凝固,饭桌上一下子静得可怕。   “不好意思。”李善竹慢慢将头转向闻雨,叹了口气,“因为最近出了点事,导致小爱姐总觉得有人想要害她,医学上把这叫什么?被害妄想症?”   不是的!宁宁想要解释,可是她不能说话,只能不停对闻雨摇头。   “就像现在。”李善竹目光转向她,带着自嘲带着委屈,“你觉得菜里有毒吗?觉得我也要害你吗?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宁宁被他气得发抖,他居然倒打一耙,明明他已经谋杀了她三百六十二次,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没有采用下毒的方法罢了。   重要的是闻雨怎么想的?她偷偷打量他,见他的注意力既没放在她身上,也没放在李善竹身上,他正看着墙角,墙角有什么?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墙角立着一面小柜子,上面有一只枝叶繁茂的盆栽,盆栽旁立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三个人……不,有一个人的脸被涂掉了,只剩下两个人。   啪的一声,相框被一只手按倒。   宁宁甚至没看清楚被涂黑的是哪个人。   按倒相框的那只手属于李善竹,他的脸色有点阴沉,收起相框后,重又变得腼腆羞涩起来。   “可能是邻居的小孩干的。”他垂下眼眸,“熊孩子就是喜欢到处乱涂乱画,我哥哥喜欢小孩子,看见了也不会说他们。”   “你哥哥?”闻雨问。   “我没说吗?”李善竹笑道,“小爱姐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我哥临走之前,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你哥去哪了?”   “他飞机失事了……”   “抱歉。”   李善竹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急忙避开两人,出去接了个电话,在他离开的片刻时间内,闻雨忽然问宁宁:“他哥哥真的出事了?”   宁宁楞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是吗?”闻雨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追问一句,“这里是他哥哥的房子,还是他自己的房子?”   宁宁不能说话,只能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快速写着:“两人。”   “是他们两个人的房子?”闻雨问。   宁宁点点头。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李善竹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两人转头看去,见他目光直直的盯过来,盯着他们两个一个做纸,一个做笔的手。   虽然他们两个知道彼此是在交流,但在外人看来,这样的交流方式未免太过暧昧,尤其是其中一方是张心爱,她用涂着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年轻男子的手心里勾勾画画,这画面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暧昧。   李善竹的面色愈加阴沉,他冷冷道:“这里可是我哥哥家,他看着你们呢。”   “你哥哥……”闻雨沉吟一声,“说不定真在看着我们。”   宁宁惊讶的看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片阴影落在她的侧脸上,是刀子的形状,宁宁的眼珠子转了过来,倒映在眼帘里的,是李善竹高高举起的刀子,那把至少刺了她五十次的刀子。   与他战斗了不下百次,宁宁就算不是个合格的战士,也是个合格的逃亡者,她立刻将手边上的东西朝他丢过去,然后边丢边跑,等跑到门边上的时候,发现对方没有追过来,回头一看,发现闻雨举着个椅子当盾牌,正在跟他对峙。   李善竹一刀子下来,卡在了椅子里面,闻雨一脚把他绊倒在地,然后……然后李善竹就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闻雨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膝盖压他腰上,抬头对宁宁说:“报警。”   宁宁:“……”   见她还是不能说话,闻雨叹了口气,说:“过来帮个忙,我手机在衣服口袋里。”   宁宁这才走过去,伸手在他腰间口袋摸索片刻,摸出手机,按了报警电话后,举在他的耳边,电话接通之后,闻雨跟警察诉说了一下现在的状况,不久,警察来了,将里面的人一并带走。   走出房门的时候,宁宁还有点精神恍惚,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扇房门,脱口而出:“我出来了?”   “不然呢?”闻雨只觉得胸口一闷,踉跄着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宁宁将脸埋在他怀里,肩膀不住的发抖,双手环住他的腰不肯放。   前面的警察回头看了一眼,举起大拇指:“不错啊小伙子,英雄救美,必有回报啊。”   “我没想过什么回报……”闻雨急忙解释道,大庭广众之下他挺不好意思,急忙压低声音对宁宁说,“快放手。”   他不理解宁宁为什么这么激动,只有宁宁自己知道为什么。   她出来了。   从永无止境的轮回中出来了。   现在时间是下午两点,她只要再熬几个小时,她就可以离开这个电影,回去安全的,平和的,永远循规蹈矩但至少不会重复的世界了。   “谢谢你。”宁宁哽咽道,“谢谢你,闻雨。”   “……不用谢。”闻雨用力掰开她的手,“任何一个人碰到这种情况,我都会伸出援手的。”   她的热情让他有点害怕,挣脱她的怀抱之后,闻雨立刻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直到宁宁录完口供出来,两人之间居然没有再说一句话。   看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宁宁浑身轻松,刚想拿出手机给闻雨打个电话,请他吃顿晚饭,可摸索来摸索去,没摸到自己的手机。   “我手机呢?”宁宁回了派出所一趟,手机不在那里,一个警察提醒她,“你来的时候,我也没看见你带手机,是不是落家里了?”   宁宁楞了楞,家里,李善竹家里?   她的手机不能丢,她现在跟外界联系,还有外界联系她全靠手机,最重要的是,她手机是放手包里的,她的钱她的卡她家里的钥匙也都在包里面,没有包,她今天晚上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宁宁只能回去一趟,大门已经锁了,所幸警察来抓人的时候,房东在场,也看到了她,听她说重要的东西落在房间里了,好心的开了锁,让她自己进去找。   因为之前的打斗,客厅里一片狼藉,鱼头煲还有桌子上的菜都掉在了地上,时间一长,汤水都已经凝固在了地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有几只绿头苍蝇正绕在上面,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宁宁皱了皱眉,尽量避开那堆残羹冷炙,在客厅里翻翻找找,手机还没找到,先找到了一只相框。   是之前被李善竹强行按倒的相框。   受之前的打斗所波及,相框从柜子上掉了下来,宁宁将它从地上捡起来,翻过来一看,发现镜面上裂开一条缝隙,但压在里面的照片依然清晰可见……被涂黑的那个人也清晰可见。   “……怎么会是我?”宁宁惊讶的睁大眼睛。   相框上是三个人,李善竹,一个长得跟他很像的男人,还有张心爱。   三个人感情看起来很好,彼此勾肩搭背的,两兄弟各站一旁,张心爱站在中间,一头标志性的长卷发披在身上,正好穿着宁宁身上这条波西米亚长裙。   只是脸被涂黑了,用钢笔一圈一圈的涂黑,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涂了一遍,力透纸背,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情绪从深深从笔迹中透了出来。   这有点出乎宁宁的意料之外,她还以为以李善竹的病态,他会比较想让他哥哥先消失,而不是她呢。   “铃铃铃!”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吓了宁宁一跳,相框脱手而出,再一次掉在地上,她急忙捡起相框,然后寻向铃声响起的方向。   “喂。”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然后接了电话。   “你又回去了?”闻雨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是啊,我手机跟钱都落这了。”宁宁答道,“对了,晚上有空不,你帮了我这么大忙,让我请你吃个饭吧?”   “吃饭就不必了,你赶紧从那里出来吧。”闻雨说,声音里带一丝催促,“那里可不止李善竹一个人。”   “……你什么意思?”宁宁问。   “那里可不是一个单身汉的房间。”闻雨说,“里面至少住了两个男人。”   宁宁楞了一下。   闻雨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响,她孤身一人站在客厅之中,身旁是一个垃圾篓,李善竹不抽烟,可篓子里却丢着不少烟蒂,其中一个烟蒂非常新鲜,似乎是刚刚抽完丢进去的,隐约可以看见上面尚未熄灭的火星。   “哒,哒,哒。”   冰箱的门被谁打开了,却没关拢,那么多的应急食品,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再加上地上堆砌的泡面盒子,足以保证一个人住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出门。   “哒,哒,哒。”   阳台上晒着衣服,奇怪了,居然是两种尺码的衣服,是李善竹买错了尺寸吗?   “哒,哒,哒。”   从刚刚开始,是谁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离她越来越近。   宁宁慢慢转过头。   一个陌生男人站在她背后。   不,也不陌生。   宁宁瞥了眼手里的相框,他跟里面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喂喂?你还在吗?”闻雨问。   他站在派出所门口,天色很暗,附近没什么人,但有狗叫声不停响起,也许是警犬闻到了生人的气息。   半天没有回音,闻雨盯着手机,就在他怀疑自己机子出问题的时候,对面传来宁宁的声音。   “闻雨,你说得对。”她喃喃道,“他哥哥……真的在看着我们。”   咯噔一声,电话挂了。 第124章 哥哥的女人   当闻雨赶到李善竹家时,房间空荡荡的,没有看见宁宁的身影。   帮他开门的房东说:“我说过了,她已经跟人走了。”   “她跟谁一起走的?”闻雨问。   “诺。”房东低头,看着地上那只裂了一条缝的相框说,“就这个人。”   三个人的相框,被涂黑的人头,闻雨将相框从地上捡起来,问他:“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跟李善竹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房东摇摇头,“房子是李善竹租的,租了大概有半年了吧,他自己很少过来住,不过……”   “不过什么?”闻雨问。   “不过他每次回来,都要提两个很大的垃圾袋下楼。”房东看着他手里的相框,“我就问他,你都不在这里住,哪来那么多生活垃圾,他笑着没回答,但我知道的……他在里面养了个人。”   同一时间,某服装店的大门打开,宁宁提着一只购物袋从里面出来。   “谢了。”相框里的男人从宁宁手里接过一顶崭新的鸭舌帽,戴在头上,将帽檐往下一压,笑道,“这样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善水。”宁宁问他,“你为什么要诈死?”   李善水沉默片刻,落寞苦笑:“还能为什么,逃债。”   即便是颇有名气的画家,但是沾上张心爱这么个花钱怪物,也很快入不敷出,钻戒,当季名牌,星级酒店,她的欲望仿佛永远填不满,李善水的存款每天都在减少,最后,为了筹备她想要的夏威夷婚礼,他背上了巨额债务。   一个行人路过,李善水条件反射的抬起右臂,宁宁在他手臂上看到很多伤口,棍棒甚至刀子留下来的伤疤,伤疤有新有旧,纵横交错在一起。他用右臂挡了一会脸,等行人说说笑笑的走过去,才缓缓放下手臂,对宁宁笑:“好尴尬啊,我看错人了。”   “你把刚刚那人看成谁了?”宁宁问,“债主?”   “啊。”李善水模棱两可的答道,“今天晚上我们去哪住?”   宁宁自己家是命案现场,李善水的家现在也不能回,不久之后,钥匙在孔中扭动,房门缓缓打开,灯一亮,照亮了里面的画架还有石膏像,两人回到了李善水的画室中。   最初的画室,最后的画室。   宁宁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十一点。   再看看身旁的李善水,他背对着宁宁咳嗽两声,似乎从嘴角擦掉了什么东西,然后转头对她笑:“稍等一下,我收拾一下房间。”   画室里有沙发可以睡人,他拉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了一床毯子,笑着说:“只有一床毯子。”   “我裹着毯子睡,你抱着我睡。”   “哈哈……好啊,不过睡觉之前,咱们先吃个饭吧。”   没有出去吃,两个人吃的是便利店买回来的啤酒跟便当,便当虽然在便利店里热过,但提回来已经微微有些凉了,只是两个人似乎都不怎么介意,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完了最后一口饭菜。   “我有点吃撑了,不想那么快躺下。”宁宁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那你站一会。”李善水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画架,“我给你画个画像吧?”   “好啊。”宁宁笑道。   就像过去无数次,她作为他的模特,他作为她的专属画师,拿着画笔,站在画架后。   手机一直在宁宁的手包里响,李善水问:“你不接电话?”   “没必要了。”宁宁瞥了眼时钟,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周末,张心爱死亡的时间就快到了,凶手除了眼前的李善水,已经不作他想。   毕竟他有动机,也付诸过一系列行动。   “家里那个相框。”宁宁看着李善水,“把我的脸涂黑的人,不是善竹,而是你吧?”   “……”李善水继续画着画,沙沙沙,沙沙沙,画笔划过纸面的声音,画纸上只有一个头,没有身体,他正用力将人脸涂黑。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跟其他男人的事的?”宁宁问。   李善水撕拉一声,将眼前的画纸撕掉,揉成团丢到一边,换了另一张纸。   “为了筹备你想要的夏威夷婚礼,我跟很多人借过钱。”画笔再次落在纸上,李善水状似平静的说,“其中包括海哥。”   男人凑在一起,就喜欢讨论女人,尤其是喝过酒之后,讨论起来的尺度会突破天际。那天海哥喝高了,兴致勃勃的跟他讨论起自己最近的新欢,他是怎么讨论的呢?   “我最近泡到了一个女演员。”   “哦?谁啊?”   “张心爱啊!哈哈,不睡不知道,一睡吓一跳,这真是个小妖精啊,差点连骨髓都被她吸干净了,本来只是想随便玩一下,现在……彻底迷上她了。”   “真可笑,不是吗?”李善水在画架后笑,“我为了你欠了将近五百万的债,你却在我到处借钱的时候,上别的男人的床。”   他明明在笑,可配上那张形容憔悴的脸,却让宁宁觉得有点可怜,但她现在扮演的是张心爱,只能以张心爱的身份对他说:“你别这样,我这里还有点钱,我帮你把债还了……”   “够了!!”李善水忽然将画笔往地上一摔,忍无可忍的朝她喊,“你还把我当猴耍?你什么时候把钱花在别人身上过?都花在你自己身上了,你从来不管我!”   “我现在不是管了吗?”宁宁被他吼了一声,反而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都说了,这笔债我来还啊!”   “开什么玩笑,五百万,你拿得出来?”   “当然……呜。”   一张毯子从对面丢过来,盖在宁宁脸上,雪白一色的毯子,宛如裹尸布。人被推倒在沙发上,李善水的双手隔着毯子压过来,压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办法呼吸,也没有办法说话……   与此同时,警察局内。   “五百万?”李善竹露出奇怪的笑容,“这笔债早就已经还清了。”   对面的警察楞了一下。   口供下午就已经录完了,但还没过两小时,又发现了新情况,李善竹家里似乎还住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他的哥哥,一个对外欠了将近五百万的高利贷,只能诈死逃债的男人。   他一定很恨张心爱,因为这笔钱是为了她借的,而她却背着他四处偷情。   恨到了什么程度?现在已经有证据表明,给海哥还有小柯打电话,透露张心爱底细的人,就是李善水,他诈死之后一直躲在公寓内,给张心爱的情人们打电话,怂恿鼓动他们对她下毒手。   归根究底,仇恨的根源是爱,还有债。   “什么时候还清的?”警察问,“谁帮他还的?”   从李善竹嘴里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名字:“小爱姐。”   “这很奇怪吗?”他笑了,越笑越恶毒,“小爱姐非常爱我哥哥,她那么喜欢追求刺激的一个人,能同时跟父子,上下属,师徒谈恋爱,可就是不肯碰我,因为我是他的弟弟。”   “哥哥也很爱她,到我拿出小爱姐脱婚纱的半裸照片,说是她发给我的,他才相信……其实那张照片是我偷拍的,我骗他说,是小爱姐想要勾引我,我们兄弟在她眼里跟别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供她寻找刺激跟快乐的猎物。”   “其实没有的事。她跟他一样,等这场婚礼很久了,他所有的积蓄都丢进了这场婚礼里,她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给他还债……”李善竹往椅子上一靠,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自己的眼睛里也一片灰蒙蒙的,“后来他死了,她也没解除婚礼,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夏威夷举行婚礼,在那之前,还打算跟所有的情人分手,呵呵,真是个傻瓜……”   画室渐渐归于平静,毛毯下的人渐渐停止挣扎。   “……我是个傻瓜。”李善水慢慢将毛毯拿开,低头俯视着气息全无的未婚妻,笑得又甜蜜,又苦涩,“小爱,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的头像涂黑吗?”   房门忽然被人撞开,闻雨跟警察从外面冲进来。   “不许动。”   “快叫救护车!”   闻雨路过一只画架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副张心爱的半身像。   旁边丢着几个纸团,如果展开来看,会发现上面全部都是张心爱的画像,尚未完成,就被涂黑。仅眼前这半身像没来得及涂黑,虽寥寥几笔,勾勒出形态,但被灯光一照,栩栩如生,顾盼生辉,每一根头发丝似乎都在发着光,美得宛如爱神。   作画的人,仿佛在用他的画笔说:“我对你的爱,流淌在画笔里,看见你的眼睛,想要说爱你,听见你说话,就想要原谅你。只有用毛毯盖住你的脸,看不见,听不见,才能狠得下心杀你……”   闻雨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看向对面的李善水。   他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警察走到他身边,他也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看着张心爱,眼睛里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她是哥哥的女人。”   警察局内,李善竹以同样空洞的眼神看着头顶天花板,喃喃道:“为他而来,为他而改变,最后为他而死……我由始至终,没有办法取代哥哥。”   人生电影院内,宁宁睁开眼睛。   ……以前都是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的,这一次却在一片废墟里睁开眼睛。   “发生了什么事?”她左顾右盼,没等她从废墟里站起来,一双手已经从旁边伸过来,粗鲁的将她从地上提起。   狐狸面具,长长卷发,是张心爱啊。   “干什么呢?”一只男人的手掌从宁宁身后伸出,带着调侃的音调,在张心爱手上一砍,另外一只手将宁宁拉进自己怀里,戴着玉石面具的男人望着张心爱,眼尾一如既往艳若桃花,“电影已经演完了。”   “不!”张心爱伸手抓住宁宁的胳膊:“被人谋杀了三百六十二次,你为什么不杀李善竹一次!哪怕一次!一次就好!我跟善水……”   她忽然哭了起来:“就可以得救了。”   宁宁觉得身体发冷,原来如此,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说她不会说的话,不做她不会做的事,就一定会走进被李善竹谋杀的事件里,然后无限死亡,无限重复,这样的重复会让宁宁麻木,厌烦,崩溃,而只要宁宁一个支撑不下去了,动手杀了李善竹……   那么未来本该活着的李善竹,就在这场电影里死了。   “就算李善竹死了,你跟李善水的命运又不会有多大改变。”石中棠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淡淡道,“没有男人能承受得起那么多顶绿帽,你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你想改变未来,你最应该改变的就是你自己……”   他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没有票了,作为一个面具人,却失去了属于自己的主角票,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吧?” 第125章 面具,面具人   下场是什么?   张心爱沉默片刻,忽然朝门外跑去。   跑到一半,鞋子掉了,仔细一看,不是鞋子,而是右腿掉了,断面完整,不见血流,只有一条条黑色的胶带从断口处漏出来,她拖着断腿踉踉跄跄的走,忽然摔倒在地上,因为另外一条腿也断了,同样的黑色胶带从断口处流淌而出。   “啊……救救我……”身后拖着长长胶带,张心爱用两只手在地上爬着,爬过一个个面具人的脚下,终于一只手伸出了电影院大门,哭着喊,“善水……”   话未说完,面具从她脸上脱落下来。   一双黑色布鞋慢慢走过来,曲老大弯腰捡起狐狸面具。   地上已经没有了张心爱,只有一地黑色胶卷,蛇一样盘旋在地,挣扎着扭曲了几下,化为一捧灰烬,一粒一粒黑色消散在空中。   曲老大拎着面具,朝放映室方向走去,本来跟他打得不可开交的那些面具人,竟也放下手里的座椅板凳,跟在他后头。   形似一条送葬的队伍。   宁宁心存疑惑,犹豫片刻,跟在了他们后头。   放映室的门打开,她在里头没看见胶带也没看到录像带,在那个陈旧的,不知道历经多少年的放映室里,只有数之不尽的面具,杂乱无章的堆砌在地上,歪歪扭扭的挂在墙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哭有笑,有怨有怒。   “每个面具人手里,都有一张只属于他自己的主角票。”曲老大缓缓走进放映室,背对着宁宁说,“如果用掉了,那属于他的电影就提前下档,封存起来,等待下次有空缺的时候再上映,可是每年新进来的面具人那么多,等着上映的故事那么多,什么时候能再轮到他?”   他把狐狸面具挂在墙上,转头对宁宁说:“你不想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吧?”   宁宁站在一堆面具人中间,她这才发现那堆面具人正用同样一种目光看着眼前的放映室。   那是,看着墓地的眼神。   “对了,他们还活着哦。”曲老大反手在狐狸面具上一叩,发出一声脆响,冷笑道,“能够听见,能够看见,能够思考,能够感受到时间的变化,但就是不能说话,只能静静等待……等待重新变成面具人的那天。”   被那铺天盖地的面具注视着,被那一双双还活着的眼睛注视着,宁宁仿佛能听见他们无声的呐喊:啊,救救我……   一股寒冷与晕眩袭来,宁宁忍不住捂住嘴,转身逃走,在她身后,曲老大冷若冰霜的目光重又变得温柔,仿佛在说:走吧,恐惧这个地方,恐惧我,永远别再回来。   “呼,呼,呼……”与一个个面具人擦肩而过,在黑色的同道,红色的地毯上匆匆跑过,宁宁忽然脚步一顿,看着对面倚靠在墙上的人。   大门就在旁边,门开一条缝,一线光芒穿过缝隙,照亮了石中棠玉石面具,蓝田日暖玉生烟,面具上晕着一层淡而柔和的光。   他没有到放映室去,而是静静靠在墙上,等着她出来。   “人生电影院给了我们改变过去的机会,代价是这个。”石中棠笑着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我们的身体,被电影院拿走了。”   宁宁看着他,他走过来,伸手抱住她。   “现在抱着你的到底是血肉之躯,还是一卷胶带,一组数据,或者一道放映机里放出来的光影呢?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石中棠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虽然笑着,笑声里却带一丝脆弱,“听,我的心脏还在跳动吗?告诉我,我还活着吗?”   宁宁将耳朵使劲贴紧他的胸口。   电影院里寂静无声,他的胸口寂静无声。   “是……”宁宁抱紧他,低低道,“你还活着。”   “啊,是的,我还活着。”石中棠像是相信了她的话,开心的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垂眸道,“我……想活着。”   风吹拂着门口的海报。   剧名:《哥哥的女人》   主演:张心爱,宁宁   这场电影结束了,海报原先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几个行人说说笑笑的路过,没人注意到墙上那张陈旧海报,没人注意到海报里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女演员,其中一个人将手里喝空的啤酒罐子往后一丢,罐子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滚落到海报下面。   被抛弃的啤酒罐子,被抛弃的女演员,他们都将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被所有人遗忘。   从人生电影院回来,宁宁几乎虚脱一样的倒在床上,她太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的疲惫,三百六十三次重演,中场没有休息时间,到最后已经不是演戏,而是酷刑……   这一睡天昏地暗,等她再次睁开眼,两天过去了。   她大约是被饿醒的,捂着痉挛的胃,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西红柿,狠狠咬了几口,冰冷的果肉下肚,她打了个哆嗦,转身将西红柿放在水池里冲了几下,让温度恢复正常,然后一口一口啃了起来。   啃食西红柿的时候,顺便给手机充电开机,她早料到自己的手机会被打爆,但没料到的是,给她打了最多电话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经纪人李博月,而是陈双鹤,奇怪了,他找她干嘛?难道还在惦记着开房读剧本?   正胡思乱想时,手机响了。   是陈导的电话。   “喂。”宁宁接了电话,“陈导。”   “准备得怎么样了?”陈导开门见山的说。   将嘴里的果肉咽下肚,宁宁回道:“差不多了。”   “那就过来吧。”陈导说,“还在老地方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宁宁又开了冰箱,将两个西红柿放在水池里,开水冲着,一口一口咬着西红柿,将前后三个西红柿全部吃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双手伸到水龙头下面,接水冲了个脸,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见面了,张心爱。”   老地方,陈导家。   人也是上次那些人,陈导,李善竹,还有陈双鹤。   比起上次,这次陈双鹤看宁宁的眼神更冷,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几十通未接来电,还是那搁浅的开房读剧本……   “上一次你们演了小爱在画室里勾引弟弟,这次换一下,演小爱在画室勾引哥哥吧。”陈导转头看向李善竹,“你觉得呢?”   “加个时间吧。”李善竹叉着双手,从眼镜后看着两人,“时间在哥哥发现小爱勾引自己弟弟之后。”   “那就不叫演勾引了。”陈导哈哈一笑,对二人道,“a!”   忽如一夜春风来,陈双鹤脸上冰雪消融,对宁宁温柔笑道:“你来了,坐。”   他安排宁宁坐下,然后背对着她,开始沏茶。   茶水倒进杯子里,他的眼神极冷,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样看不见的东西,可当他露出雪恨般的快意,将那东西倒进杯子里时,谁都看得出来,他手里拿着的是毒药。   收敛起脸上的恨意,他转过身,笑着将杯子递给宁宁。   宁宁恍然不觉,一杯茶水下肚,对面的陈双鹤才冷冷道:“疼吗?”   宁宁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刚刚背对着她,演了给茶水下毒的动作,便眉头一皱,捂住肚子滚下沙发。   陈双鹤冷笑着看着她,忽然眉头一挑,见她左右四顾片刻,忽然朝书桌爬去,一手捂着肚子爬不起来,另外一只手艰难伸高,在桌子上左右摸索,把一张纸一支笔摸索了下来,纸铺在地上,她扑在纸上,忍受着痛苦,快速书写着什么。   “有用吗?”陈双鹤朝她走过来,“就算你在纸上写了我的名字,警察也不会看见的……”   他话音一顿,惊讶的看着纸上的内容。   遗书。   下面第一行就是:对不起,我已经累了,世界再见。   里面不但没有提他的名字,反而拼命将一场谋杀伪装成自杀。   陈双鹤的肩膀起伏了片刻,瓮声瓮气的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是你的苦肉计。”   宁宁握着笔的手在不停发抖,写下来的字越来越潦草,她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笑得像哭:“我是自杀的,警察不会找你的麻烦。”   陈双鹤微微一愣,握紧拳头,压抑道:“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原谅你?”   宁宁闭上眼睛,无声的流泪。   陈双鹤肩膀微微起伏,他别过脸去,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由始至终不敢再看她一眼,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回心转意。   “婚礼……没有取消。”宁宁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传来。   “我不会跟你结婚的。”陈双鹤停下步伐,背对着她,冷冷道,“别说你现在就快死了,就算你还活着,我也不会娶你这种水性杨花,连丈夫的亲弟弟都不放过的女人!”   “我跟你相反。”宁宁在他背后扑哧一笑,“就算你死了,我也会自己一个人去夏威夷举行婚礼……一个没有新郎的婚礼。”   陈双鹤楞了一下,他情不自禁的回头,见宁宁斜躺在地上,脑袋枕着已经写好的遗嘱,半睡半醒般,用最后的力气看着他,对他微笑。   这真是一个自私又狡猾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拼了命也要把自己的身影永远留在他心里——以恋人的身份。   “……够了!”陈双鹤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做出拧开的动作,然后朝她嘴里喂过去,“让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你!喝下去……”   宁宁乖乖的喝了一口,然后扭头噗了一声,把刚刚喝的东西又吐了出去。   “你……”陈双鹤拧起眉头,像要发怒。   “你又不肯嘴对嘴的喂给我喝。”她柔弱的躺在他怀里,苦涩的笑,“你再也不肯吻我了,对不对?”   陈双鹤身体一僵。   “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宁宁在他怀里轻轻一瞥,竟是瞥向李善竹的方向,眼神又懒又媚,像极了他记忆里的某个人,“我为你而来,为你而改变,最后为你而死……由始至终,我都是你的女人。”   李善竹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坐下,身旁陈导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李善竹摘下眼镜,用手捂了捂自己的眼睛。   陈导看了他一会,忽然转头对陈双鹤说:“今天就到这里,双鹤,你送宁宁回家。”   “好的,爸爸。”陈双鹤面无表情的回答。   两人离开以后,陈导才摇了一下手里的高脚杯,笑着对李善竹说:“让你想起了某个人,对不对?”   李善竹佝偻着背,单手捂着脸没有回答。   “把剧本里的人演活,把一个人记忆里的人演活。”陈导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等了这么久,终于差不多了。”   李善竹放下手,歪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她离我的魅影,就差一口气了。”陈导的眼睛闪闪发亮,“只差——用她的生命,用她的灵魂,用她所有的激情去爱一个男人!” 第126章 相亲   “送你去哪?”车上,陈双鹤淡淡道,“你家,还是那个电影院?”   宁宁看了眼他,觉得有点头疼,他还惦记着人生电影院啊。   但仔细一想,经历过那么奇妙的一个夜晚,亲眼看见了电影院门口堪比魔幻动作片的械斗,这样还能忽略它的存在……只能是失忆症或者老年痴呆发作了。   “等等。”宁宁看着窗外,忽然喊道,“就在这停。”   卡宴停下来了,宁宁推开车门,走进路边的一个小书店里,这年头网络发达,纸媒渐衰,故而虽然是周末,店里除了打瞌睡的收银员,就只有静静沉睡在书架上的书。   宁宁在一个书架面前停下脚步,看中的书放得有点高,她踮起脚,却还是够不着。   一只手从她背后伸出,拿下那本书。   宁宁回头一看,陈双鹤站在她背后,打开书随便翻了翻,瘪了瘪嘴,双手将书一合,抬头看着眼前高高的书架道:“还要哪本?”   傍晚,人生电影院门口。   电影院的客人比书店还少,曲老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慢慢抬起头:“……你怎么又来了?”   宁宁把手里的大袋子塞给他:“送点东西给你们。”   “……什么东西?”曲老大拉开袋子看了看。   “小说。”宁宁将手负在身后,笑道,“你还有石头哥坐牢,不,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我比较推荐《三王一后》《艳骨》《我有特殊的睡觉技巧》这几本,梦魇殿下写的纯纯恋爱可好看了,特别甜。”   曲老大:“……”   举着手里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曲老大眼中流露出一丝嫌弃,又不好拒绝,只好温声瓮气的说:“好吧,书我留下了,你走吧。”   “嗯……”宁宁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对了,这电影院是谁开的?”   “你问这个干嘛?”曲老大似乎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宁可翻看手里的言情小说。   “地皮这么值钱,这个城市的每块地都不会是无主之地。”宁宁看着夕阳下的人生电影院,“它也不会例外。”   人生电影院里的一切,又神秘,又诡异,宁宁身处其中,经常感到自己渺小无力,仿佛身处一条巨鲸的胃里,蠕动的胃壁似乎随时都能分泌出胃液,将她,还有其他面具人当做食物一样融化。   那就不从里面想办法,从外面想办法好了,找到这块地皮的主人,找到这个电影院的主人。   她打着这个主意,陈双鹤似乎也在打着这个主意。   一个偶然的机会,宁宁发现他正找人私底下查电影院的地皮所有人,似乎有所收获,但是不肯跟宁宁分享。   《哥哥的女人》已经开拍了,他们在戏里柔情蜜意,戏演完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宁宁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厌恶从何而来,但也不至于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实际上,她现在有另外一件烦心事……   “来了啊,坐。”陈导笑盈盈的对宁宁说。   宁宁在他对面坐下,身旁坐着的男人对她友好的笑了笑,他的面孔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直到陈导说:“介绍一下,这位是龙腾科技公司的李总。”   “你好,宁小姐。”李总跟她握了握手,“我看了你演的《大帝国》,演的很好,我还有我的家人都很爱看。”   原来是富翁榜上有名的年轻富翁,宁宁急忙跟他握握手,听见陈导哈哈笑道:“李总年少有为,因为一直醉心工作,所以到现在还没找女朋友,我跟他母亲认识的,都替他着急呢。”   ……等等,这浓浓的相亲味是怎么回事?   宁宁尴尬癌都要犯了,她一边应付李总的热情,一边频频看向陈导,心里呐喊:“陈导你怎么了陈导,为什么突然变成七大姑八大婆,给人做起媒来了……这,这完全不符合你的人设啊!!”   “噢,看我。”见宁宁不停给他使眼色,陈导一拍大腿,“我一个老头子坐在这里干嘛,行了,我走了,你们两个年轻人放松点,慢慢聊。”   ……不要啊!!不要走啊陈导!!   宁宁好不容易才打发走李总,但很快,陈导又给她介绍来另外一个男人,一个颇有实力的男演员。虽然不是很红,但是在圈子里口碑很好,不是那种外表光鲜,内里糜烂的艺人。   相亲完毕,陈导把宁宁叫过来,和颜悦色的问:“觉得怎样?”   觉得快醉了。   “陈导。”宁宁深吸一口气,极其严肃的看着他,“您到底想怎样?”   “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啊。”陈导笑着说,“小吴这个人不错的,人很正直,跟某些人不一样,他从来不在外面乱来。而且他跟你是同行,两个人在一起,会比较有共同语言,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他。”   “不必考虑了。”宁宁断然拒绝。   “为什么?”陈导循循善诱道,“现在女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要么不结婚,要么隐婚,否则就要掉粉,现在只要你找对对象,时不时就能秀恩爱上个新闻,等以后有了孩子,还能全家一起上《爸爸去哪儿》实力涨粉。”   ……老天爷!你居然已经考虑到孩子那一步了吗!!   “孩子?不存在的……噢不。”宁宁尴尬的话都说不好了,“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暂时不打算交男朋友,更不打算生孩子,事业为重,事业为重,呵呵呵……”   “事业为重,那就更要谈个恋爱了。”陈导正色道,“你不觉得,你现在演的张心爱,缺了点什么吗?”   “缺了什么?”宁宁楞道。   正好有一个工作人员路过,手里拿着道具用的玫瑰花,陈导从他手里取过一枝玫瑰,递给宁宁。   “一点激情。”陈导笑道,“这个我没法教你,谁都没法教你,只能你自己在恋爱里慢慢体会。”   宁宁盯了会他手里的玫瑰,有点不服气的说:“我也是谈过恋爱的……”   “什么时候,谁?”陈导冷笑一声,“高中时候的暗恋对象可不算,不,只要不到能为了他去死的程度,那就统统不算!”   ……照你这个标准,那就真的是单身保平安了,单身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不用死啊!   “那你呢?”宁宁没好气的问,“你这样爱过一个人吗?”   陈导呵了一声:“明知故问。”   将手持玫瑰的宁宁丢在身后,陈导负手走向休息室,进门之后,见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   “爸爸。”陈双鹤的脸色很不好看,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茶水满满的,一口也没喝,“你要给她介绍男朋友,能不能等电影演完?你这么搞,她会分心的。”   “还有一周就杀青了,不然我会给她介绍男朋友?”陈导在他面前坐下,笑着看他,“我知道其他人私底下在说什么,说她像我亲生的,你像充话费送的,怎么,你很介意这些话?”   陈双鹤抿着嘴不说话。   “你又不需要我给你介绍,你的追求者还少了吗?”陈导笑着摇摇头。   “我……”陈双鹤话未说完,对面就响起了手机铃声,陈导接了电话,喂喂几句,然后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又一个相亲对象?”陈双鹤沉默片刻,略带讽刺的说。   “是啊,又一个相亲对象。”陈导叹了口气,“希望这次能成,小姑娘要求还挺高的……”   他念念叨叨的离开,身后,陈双鹤低下头,放在膝上的双手慢慢蜷成拳头,压抑道:“你什么时候能这么关心我……”   一股无力的绝望在陈双鹤心中滋生出来,他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他这么努力得到了什么?窗户里照出他的侧影,那么像他的妈妈,妈妈她总是这样,佝偻着背坐在窗户旁,桌子上摆放着爸爸喜欢吃的菜,热了冷,冷了热,天黑了,又亮了,他又一夜未归,问他在哪里,他不耐烦的回道:“别烦我,我在拍戏。”   陈导抛弃了妈妈,又抛弃了他,无论他们母子两个为他做了多少,他都视而不见,他眼里永远只有他的电影,还有他的魅影。   一道惊雷划过窗外,天地一片雪白,陈双鹤的侧脸也一片雪白。   天地被一根一根雨丝连接起来,一只又一只伞迎雨而开,如同一朵朵吸饱露水的花。   其中一朵黑色的花属于陈导,他身旁开着一朵白色的花,宁宁一脸尴尬的站在花下,在陈导的介绍下,与对面一名男性握手,略略聊了几句之后,宁宁将伞移到对方头上,陪他朝门里走。   陈双鹤立在窗前,冷冷看着这一幕。   似有所觉,宁宁脚步一顿,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来追求你好了。”隔着窗,隔着雨,陈双鹤一只手按在冰冷的窗户上,朝远处的宁宁喃喃道,“让你爱上我,嫁给我,然后离开演艺圈,在家里给我洗衣服做饭生孩子……他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魅影。” 第127章 逃票   宁宁觉得陈双鹤最近有点怪怪的。   比如他发过来的这条微信。   “明天是我妈的忌日,能陪我一起去吗?”   他们的关系很熟么?而且最近已经开始传他们的谣言了,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避嫌吗?   见她没回,陈双鹤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去一下就回来,你也可以顺便看一下你妈妈。”   看着手里这条消息,宁宁觉得有些愧疚,她花在人生电影院里的时间太多了,出来以后也总是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去看妈妈。   “那好吧。”她回复道,“明天什么时候?”   第二天上午,陈双鹤开车来她家门口,接她去了陵园。   不是清明节,也不是周末或者法定节假日,陵园里人烟稀少,只有一座座墓碑林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巧的是,两人母亲的坟墓隔得并不远,来时,宁宁看见一行人正在宁玉人坟前悼念:“宁姐,你去得太早了。”“是啊,没了你,现在的电视剧都不能看。”“胡说,你昨天还追了《霸道王爷爱上我》。”“我是想看看现在的剧有多雷!”   看起来,似乎是宁玉人的一班老粉。   “真好啊。”陈双鹤戴着墨镜站在宁宁身边,淡淡道,“一代影后,就算死了,也有一群人爱她,惦记着她,不像我妈妈,只有我还记得她。”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上面写着“慈母陈慧之墓”,久无人祭拜,上面无花也无贡品,一股被世人遗忘的萧条。   “说起来,我妈妈经常看你妈妈演的片子。”陈双鹤弯下腰,将手里的白色花束放在墓碑前,“还总拉着我一块看。”   是妈妈的影迷吗?宁宁谦逊道:“谢谢。”   陈双鹤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古怪。   他想起小时候,被妈妈强行抱在怀里,四面窗帘拉起,房间里黑洞洞的,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在对面闪烁着。妈妈指着电视机道,“看,就是这个女人,勾引了你爸爸,让他再也不回家,不管我们母子。”   宁玉人。   古装,现代装,民国服装,女侠,百货店店员,裹小脚的闺阁千金……这个女人的戏,他一场都没错过,逼也要逼自己看完,因为只有看完了,妈妈才会恢复原样,拉开窗帘,让光从外面照进来,给他做好吃的红烧鱼,温柔的对他笑。   “对了。”陈双鹤直起腰,看着宁宁,“你相亲相的怎样了?”   宁宁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咳,你也看我笑话啊……”   “我没我爸那么恶劣。”陈双鹤笑道,“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他又是为了某个剧本角色,才逼迫你谈恋爱吧?”   宁宁沉默一下,觉得这事没必要瞒着他,于是嗯了一声,回答:“戏院魅影。”   “果然是这样……”陈双鹤沉吟片刻,“需不需要我帮忙?”   “啊?”宁宁惊讶的看着他。   “如果一定要找个男人练习恋爱的话……”陈双鹤靠近她一步,两人的距离近似拥抱,他在她耳边说,“我怎么样?”   宁宁急忙后退几步:“你开什么玩笑呢?”   正好宁玉人墓前祭拜的那行人走了,宁宁急忙走了过去,还没等她走到墓碑前,忽然一阵大风刮起。   那风吹倒了宁玉人墓碑前的一只铁桶,虽然陵园已经明言规定不允许烧纸,但是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改不了这个习惯,所以两两折中,陵园提供一种铁桶给他们,但凡纸钱宝塔,全丢在桶子里烧。   那铁桶极沉重,人力推都很难倒,今天却不知怎地,被这一阵风给刮倒了,里面没烧完的纸钱呼啦一下,在空中打着卷,朝宁宁跟陈双鹤的方向吹来,有几张边角上还亮着明晃晃的火焰,像燃烧的飞蛾。   “小心。”陈双鹤上前一步,将她护在怀里,飞蛾扑在他身上,又无力的掉在地上,风终于停下,他低头对她道,“没事吧?”   宁宁愣愣看着他。   纸钱从他身边过,吹了他一身灰。“哎呀,你衣服都脏了。”宁宁抬手给他拍了拍他肩上的灰,顺势将黏在他肩膀上的一张人生电影票捏在手心里,然后藏到身后。   心里头忍不住咚咚直跳:“为什么?这里为什么会有人生电影票,是追着谁来的,他还是我?如果是他……绝望,偏执,不甘,妄想改变自己命运,他属于里面哪一种?”   回去路上,宁宁一直盯着陈双鹤瞧,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了,看得陈双鹤有点浑身不自在。   “我脸上写了什么?”他忍无可忍的问。   “天才,二代,人生赢家。”宁宁道。   “……”为什么突然夸我,你有什么企图!   “天赋异禀,一帆风顺,从小到大什么都有……总而言之呢,跟我这样的凡人简直是两个物种。”宁宁托腮问他,“凡人总是想回到过去,弥补过去的错误,你呢,你这样的人,会想要回到过去吗?”   “不会。”   “说谎。”   陈双鹤笑了笑:“好吧,会。”   宁宁也对他笑笑,趁他不注意,悄悄将之前那张人生电影票还回他口袋里。   一张电影票,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个机会是属于他的,不管他最后去还是不去,总归不该被她冒领。   “……等等。”宁宁忽然皱了皱眉,看了眼车窗外的环境,“你这是要去哪?”   陈双鹤也楞了一下,左右四顾片刻:“奇怪了,我走错路了?”   既不是回她家的路,也不是回他家的路。   不知怎地,陈双鹤将车开到了人生电影院所在的那条街上。   “不好意思啊。”陈双鹤在路口停下车,打着方向盘准备转弯,“今天开车开久了,有点走神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没关系。”宁宁笑着,眉宇间却有一丝忧愁,根据过去的经验,人生电影院会向它青睐的对象寄出电影票,而得到电影票的人,都会因为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前往电影院。   轮胎扭动了一下,接着再也不动了。   陈双鹤踩了几下油门,可车子一点反应都没有,无奈开门下车,转到后车轮方向看了看,然后双手按了下脑袋,发出一声烦恼的哎声。   “怎么了?”宁宁也跟着从车里下来。   “车子爆胎了。”陈双鹤懊恼道,一滴水珠落在他鼻子上,他抬头看了看,更加郁闷的说,“今天真不走运。”   开始下雨了。   车里没有伞,陈双鹤脱下外套盖在宁宁头上,两人朝路对面的修车行走去。   “其实你不用跟着我,在车里等我就好。”陈双鹤道。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坐里面闷。”宁宁随便找了个借口,眼睛却看向修车行旁边的……人生电影院。   忽如其来的电影票,还有忽如其来的爆胎,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将陈双鹤往某个方向引,宁宁看了眼那个方向,楞了,陈双鹤也跟着看向那个方向,同样楞住了。   人生电影院门口,张贴着一张新海报。   剧名:《电视里的情敌》   主演:陈慧   陈双鹤的亡母出现在海报中,她被无数台电视机包围在房间里,每台电视机都开着,里面是各种打扮的宁玉人,女侠,百货店店员,裹小脚的闺阁千金,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不动声色的女间谍……   被那么多个宁玉人包围在其中,家庭妇女打扮的陈慧穷途末路,用手里的菜刀砍向面前一台电视机,面色狰狞,无声呐喊。   “……谁干的!”陈双鹤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等扑过去,将海报上的内容仔仔细细看清楚,立刻怒不可遏,伸手去撕墙上的海报,“谁不经允许,把我妈放上去的?”   陈双鹤转头看向电影院大门,今夜那个讨人厌的守门人不在,兴许是见雨势太大,便跑到门里面去躲雨了,既然守门人不在,那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了。   将撕下来的海报握在手里,陈双鹤大步流星的朝人生电影院内走去。   “等等!”宁宁在背后拉住他,“你最好别进去。”   “放手。”陈双鹤一把甩开她的手,眼睛因为愤怒而闪闪发光,他咬牙切齿道,“居然这么丑化我妈,无论如何,里面的人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宁宁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等她站稳了,陈双鹤早已没了踪影。   心里一急,宁宁忙三步两步追上去,却在大门口脚步一顿。   “……我没有票。”她喃喃一声,充满敬畏的倒退回来。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近在咫尺,却不是她自己的手机铃声。   宁宁楞了一下,将搭在自己头上的衣服拿下来,伸手在口袋里面掏了掏,忽然浑身一抖,慢慢将手从口袋里收回来,手指里抓着陈双鹤的手机,以及……一张人生电影院的门票。   她悄悄将门票塞回了陈双鹤的外套里,下雨的时候,陈双鹤脱下外套搭在她身上,以至于现在……   “你手里没有票。”宁宁望着大门方向,喃喃一声,忽然转头看向旁边的墙壁,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不知何时贴上了一张空白的新海报。   一行行血从海报上慢慢流下来,流成两个字——《逃票》。 第128章 狂欢之夜   ……陈双鹤他还有救吗??   “喂,陈双鹤,喂!”宁宁朝大门内喊了好几声,不仅陈双鹤没理她,也没别人出来看看她,急得她直跳脚。   没办法,先帮他接了手里的电话。   “咦,怎么是你?”陈导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双鹤呢?”   宁宁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他现在有事,我让他待会回个电话。”   “哦,不必了。”陈导笑道,“话说你跟他在一起……今天你们两个是不是一块去上坟了?”   “嗯,是啊。”宁宁一朝被蛇咬,生怕他接下来把话题往相亲上引,忙先一步问道,“话说今天是你妻子的忌日吧,陈导你怎么没来?”   “我很忙的啊,正在筹备下一部电影呢,很重要的一部电影。”说起自己的妻子,陈导的语气寡淡的像在说个陌生人,“双鹤去了就行,对了,你妈妈也葬在那个陵园,你有顺便过去看看她吗?”   “有啊,还看到了妈妈的几个影迷……”宁宁说。   “哦?说来听听。”陈导对几个影迷的兴趣,都比对自己亡妻的兴趣大。他催的厉害,宁宁只得将过程随便说了一下,他叹了口气,伤感缅怀的语气:“现在也只有我们这种老家伙,才记得玉人的绝代风姿了,改天我也去看看她……”   “你不来也可以的。”宁宁忽然打断他,“陈双鹤……还有你妻子更需要你,不是吗?”   “那又怎样?”陈导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又不需要他们。”   宁宁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下面的话,只有陈导还在对面不停的说:“那就周末吧,我把手里的事情搞完,正好可以抽出一天的空去看你妈妈,你要不要一起来?把你就要饰演魅影的消息告诉她,啊,我怎么忘记了,这个消息无论如何我也要亲口告诉她……”   “我……我那天没空。”宁宁婉拒了陈导,由始至终,陈导都在讨论她妈妈,一点也不关心陈双鹤,更不关心他亡妻,这让宁宁感到异常尴尬,也明白了妈妈当年为什么要对陈导敬而远之,工作时间之外,几乎跟他没有交流。   单方面的爱恋,有时候会比单方面的憎恨还有可怕。   挂断电话以后,宁宁盯了眼前的大门好一会,忽然一咬牙,捏紧手里的门票,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守门人今夜不在,无人阻拦陈双鹤的进入,也没人阻拦她。   门口的血色海报,还有之前险些逃票的经验,让宁宁的双腿有点发软,她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人生电影院里会是这幅样子。   “啪!”   一个小礼炮在空中乍响,飞出五颜六色的彩带。   礼炮是从观众席上放出来的,之前废墟一样的观众席,不知何时已经恢复原样,雕花椅子一张并一张的排好,上头座无虚席,古代贵妇面具,哭泣老人面具,猴子面具……面具人们全坐进了观众席里。   还有几个面具人在观众席上来来回回的走,手里或抱饮料箱,或抱零食箱,边走边喊:“热饮,冷饮,烤玉米!”   “给我一杯热咖啡。”   “老夫要一杯热茶。”   “橘子汁,加冰。”   “我要吃烤玉米!两根!”   面具覆盖了每个人的脸,嘴都没露出来,如何吃?不,他们不需要吃东西,他们只是在享受着此刻的气氛,狂喜乱舞!群情激昂!   轰的一声,前方大屏幕内跳出两个血红大字,《逃票》。   主演:陈双鹤。   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宁宁心中咯噔一声,喃喃一声:“来不及了吗……”   但紧接着,屏幕下方跳出了另外三个字:惩罚人。   “我!”一个面具人举起了手。   “我我我!”无数只手从观众席里举起来。   宁宁压根没敢走过去,她就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远远看着对面举起来的那堆手,密密麻麻,像水中追逐着鱼饵的鱼群。   “他们跟陈双鹤不认识,也没有任何仇恨。”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宁宁转过头去,见石中棠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旁,望着前方的鱼群道,“他们之所以会这么踊跃报名,纯粹是因为这是他们……是我们面具人仅有的娱乐。”   “娱乐?”宁宁望着他。   “是的,狂欢之夜。”石中棠转头对她笑,“今天晚上,所有的面具人都是观众,也都可以是演员。”   一个男人忽然从观众席里站起,冷冷道:“我。”   他低沉的声音,宛如风雪般刮过全场,离他最近的一只手收了回去,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所有举起来的手,犹如潮水般退回原地。   最后一道光柱从天花板上打下来,照在那个男人身上。   白褂子,腰间一条黑色腰带,面上一张雪白面具……是曲老大。   在所有竞争者都偃旗息鼓之后,他的名字很快出现在了屏幕上。   惩罚人:曲老大。   几乎在他名字出现的那一瞬间,惩罚人下头,另外三个字冒了出来:拯救人。   曲老大冰冷的目光往观众席上一扫,观众席内死一样的寂静,刚刚有多群情踊跃,现在就有多死气沉沉。   “就这么开始吧。”一个面具人说。   “是啊,快点开始吧,我已经等不及了,上次有人逃票,都已经是1991还是1992时的事了。”   “啊,是个女人吧,我还记得她。”   “老提她干嘛?快点!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要看新电影!”   啪的一声,同样一道光柱从天花板上照下来,照在宁宁……身旁。   石中棠懒洋洋的举着一只手,玉石面具上反射着白光。   所有面具人都住了口气,电影院理静悄悄的,无数双眼睛从面具后看过来,有戏谑,有不解,有无动于衷,有感慨……其中最冷漠的一双属于曲老大。   “你们全争着当惩罚人,那只能由我来当这个拯救人咯。”石中棠笑嘻嘻道,“毕竟一部电影里,要是只有反派可没什么意思,有正有邪,有善有恶,有胜有负,有赢有输才有意思……宁宁,你说是吧?”   他将手往宁宁肩上一搭,情人似的凑过去,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宁宁微微一愣,那句话是……   “滚过来。”曲老大似看不得他这幅作态,冷冷道,“当你的拯救人去!”   “啊,来了来了。”石中棠拍了一下宁宁的肩,朝大屏幕方向走去。   惩罚人:曲老大。   拯救人:石中棠。   惩罚人跟拯救人坐回各自的雕花座椅上,他们走到哪里,白色光柱就跟到哪里,将他们与身边所有的面具人都区分开来。当主题曲响起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抓住了身边的扶手,肉眼可见,他们从指间开始变得透明。   从前的主题曲,都是由电影里的主角唱的,但这一次却不同。   或许是因为陈双鹤不是面具人的缘故,所以要找人代唱?   “有票进来,无票出去。”那是个少年的歌声,不,是青年,老年,小男孩……宁宁晃了晃脑袋,她怎么了,居然分辨不出那个声音的年龄?   那是个很怪异的声音,一会儿像少年,一会儿像青年,一会儿像老人,连情绪都很多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悲伤,最后却用极快乐的声音唱道:“无票也可进来,抵押你的人生,唱响狂欢之夜!!”   “狂欢之夜!!”   “噢噢噢!”   “开始吧开始吧!”   一群面具人从观众席里跳了起来,晃动的身影,狂乱的大笑,那种压抑过后,趋近于疯狂的情绪,让宁宁背后出了一层汗。   “来这边。”一个戴着古代仕女面具的女孩儿忽然拉住宁宁的手臂,将她引到一个空位置上坐下,亲切又友好,只是眼睛里勾动的兴奋,如同两只不停旋转的漩涡,令人有些胆寒,她笑着说,“这里离屏幕近,看得清楚。”   宁宁越过她的肩膀,朝屏幕上看去。   这是她第一次以纯粹的观众身份,来看眼前的电影。   画面一片模糊,一个女人的声音,似远似近,似漂浮的水母,似耳边的絮语。   “天赋异禀,一帆风顺,从小到大什么都有……总而言之呢,你跟我这样的凡人,简直是两个物种。”   宁宁咦了一声,从她嘴里发出来的声音,跟屏幕里的声音一模一样,这是她的声音,她之前跟陈双鹤说过的话。   “凡人总是想回到过去,弥补过去的错误,你呢,你这样的人,会想要回到过去吗?”   一双眼睛猛然睁开,模糊的画面猛然变得清晰。   “搞什么,怎么会梦见她……”陈双鹤低低埋怨一声,人从床上坐起,看着眼前的房间发了会楞,忽然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一面镜子前。   镜子里照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大约十四岁左右,身体纤细修长,相貌俊美动人,像希腊神话里的湖畔美少年,被湖中仙女们所钟爱。   “是我。”陈双鹤摸了摸自己的脸,镜子里的美少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他喃喃道,“我回到过去了。”   “是啊,你回到过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双鹤猛然一惊,他没有回头,目光直直盯着镜子里。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那是个成年男子,高他一个头,看他的时候是俯视的姿态,脸上覆着一张玉石面具,眼尾处扫着艳丽的桃花色,不笑也动人。 第129章 渐渐消失的男人   看着眼前的男人,陈双鹤忽然战栗了一下。   “客人,请跟我来。”   “……等等,你不是客人。”   “逃票!!哈哈哈哈大家快来啊!有人逃票了,终于有人逃票了!!”   蜂拥而来的面具人,屏幕上的血色倒计时,以及倒计时的最后,忽然在屏幕上睁开的那双眼睛。   像黑夜里忽然亮起的两盏车灯,两道白光笔直的射过来,刺得陈双鹤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已经回到了过去。   “是梦吗?”陈双鹤喃喃一声,慢慢朝石中棠伸出一只手。   如果这是梦,他的手指就会穿过眼前那张面具,但没有,他的手指结结实实的碰在面具上,温润微凉的质感沁入指间。   陈双鹤瞬间缩回了手,又惊讶又警惕的看着对方:“你是真的?”   “什么真的?”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陈双鹤猛然转过头,一个脸色苍白的长发女人站在他身后,笑着看着他。   都说一白遮三丑,可这女人白的单薄,白的虚弱,白的没有一丝精神气,像用铅笔在墙上简单勾勒出的人,拿橡皮擦随手将她一擦,就能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擦掉。   “妈妈……”陈双鹤喃喃一声,伸手摸向她的脸,动作那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手指会从她脸上穿过去。   他摸到了。   一张苍白的,粗糙的,毫无水分的脸。   “怎么了?”眼前的女人,他的母亲陈慧疑惑道,“你怎么哭了?”   陈双鹤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是眼泪。   “可怜的孩子,是寂寞了吧?”陈慧叹了口气,抱着他说,“你爸说好了今天要带我们去度假的,临时又变卦了……知道为什么吗?”   她牵着陈双鹤下了楼,虽然是别墅,采光却比一般民宅还要暗,四下一望,原来是因为窗帘全部都被拉上了。她拉着陈双鹤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遥控器朝前方按了一下,电视打开了,宁玉人的面孔出现在屏幕里。   《西西里假日》,宁玉人与一名外国男演员上演异国之恋。   “因为她。”陈慧眼睛盯着宁玉人,嘴巴却跟儿子说,“她又把你爸爸带走了,拍戏,拍戏,拍戏,拍完这部戏,还有下部戏,有她在,你爸爸永远不会回来我们身边。”   “把电视关掉。”石中棠站在沙发背后,对陈双鹤说,“电视偶尔看看就好,别沉迷到把电视里的女演员当成假想敌。”   陈双鹤瞥了他一眼,然后问:“妈妈,今天家里有别人吗?”   “你说谁?”陈慧回头看了看,明明石中棠就站在她眼前,她却视而不见,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陈双鹤笑道,“哪有人,可别吓唬我,好了,咱们一起看电视……你要干嘛?”   电视被关掉了,陈双鹤回头对她笑:“妈,爸不同你去度假,我陪你吧。”   陈慧笑了起来:“可你不是要拍戏吗?”   身为一个知名童星,而且是一个难得的长大之后没有长残,反而越来越俊美的童星,陈双鹤最近的行情很好,还没有正式进入影视学院,就已经接二连三的接到了不少戏,最近甚至接到了一部全部由老戏骨组成的古装大片,要在里面扮演少年时期的秦始皇。   《秦始皇》这部片子在陈双鹤的人生中,具有极重要的地位,不但让他由童星正式转型为实力派男演员,还让他与一同拍戏的老前辈们结下友谊,他日后的成功,少不了这些老前辈的提携。   “……不拍了。”陈双鹤挽住陈慧的胳膊,温柔的靠在她身上,“我陪着你。”   陈慧死在《秦始皇》杀青的那天,孤零零一个人死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老公陪,没有儿子陪,陪着她的只有手里的遥控器,还有电视里的宁玉人。   他不想让这件事重演。   “……可我不想出门。”陈慧缓缓转头看着窗外,几近死寂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期盼,“万一你爸爸回来了呢?家里总得有个人等他吧。”   “……就是因为你一直等他,所以才一直等不到他。”陈双鹤强行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偶尔也让他等一等你吧!”   但就算是旅游的时候,陈慧依然牵挂着家里,国外旅游想都别想,国内旅游也不肯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只肯在周边城市来来回回,甚至不能呆太久,超过三天就开始坐立不安,一个劲的催陈双鹤订回去的票。   这样的生活持续半年之久。   然后,陈慧病了。   “回去,我要回去。”她在病榻上,还抓住陈双鹤的手不放,一个劲的嘱咐他,“快帮我订回去的机票。”   陈双鹤一阵心酸:“家里又没人等你,你回去干嘛?”   半年了,陈导一次电话都没给她打过,都是她主动打过去,汇报自己目前在哪里,在做什么,然后被他不耐烦的挂断。   “你会不会跟女人聊天?”石中棠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些嬉皮笑脸,“女人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她不需要你给她解释的更明白,她只需要一点安慰。”   半年的时间里,这个自称石中棠的男人幽灵一样的飘在他身边,陈双鹤已经习惯了对他视而不见,至于石中棠半年内不断提出的那些建议……出于对他,还有对电影院的猜忌,陈双鹤一条都没采纳过。   “要不……”陈双鹤对病榻上的母亲说,“你跟爸离婚吧。”   陈慧楞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下来。   “看来她似乎还是对你爸爸余情未了。”石中棠又在他耳边出馊主意,“一个女人之所以无法忘记旧爱,是因为没有遇到更好的新欢……劝你妈离婚之前,先给她介绍个美大叔如何?”   “……遥控呢?”陈慧忽然左右四顾,目光定格在桌子上放着的遥控器上,“把遥控器给我。”   陈双鹤知道她想干嘛,原本不想给她,她却直接从病榻上滚了下来,爬过去拿遥控器,迫于无奈,陈双鹤只好把遥控器拿来给她。   她果然调到宁玉人所在的那个频道,然后长出一口气,歪在病榻上,呆呆看着对方,日渐枯萎的面容,愈加衬托得宁玉人娇艳如花。   “我好羡慕她。”陈慧喃喃道。   “没什么好羡慕的。”陈双鹤烦躁道,“她也就是台前风光!初中学历,未婚生子,养家糊口,背后还不知道过得多苦!”   陈慧慢慢转头看着他:“我愿意跟她换。”   陈双鹤闻言哑然。   “我愿意用我的家世还有学历,换她的演技。”陈慧眼角留下一行泪水,湿了枕头,“可就算我把这些都给她,还是换不来……只能靠你了。”   “靠我?”陈双鹤问。   “嗯,靠你了。”陈慧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温柔道,“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有演技的,在演戏方面,你是个天才,所以拜托你了,就当妈求你了,在我死之前……你一定要让你爸爸正眼看我们母子一眼。”   事情兜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上一次是在陈慧死后,陈双鹤发誓一定要用演技碾压了宁玉人,让陈导的目光回到他还有母亲身上,现在陈慧没死,但陈双鹤却又走回了自己的老路。   不,也不算老路。   “你说什么?”陈双鹤拿着手机,皱起眉头,“我被刷下去了?”   “是啊。”经纪人笑道,“不过没关系,这部电影演不了,咱们换一个演吧,秋天娱乐马上要拍一部青春偶像剧《青梅竹马的你》,导演觉得你的形象很适合里面的男主……”   《青梅竹马的你》?听都没听过,估计是个扑街片,或者演完就被人遗忘的普通偶像剧,哪儿比得上《秦始皇》这部经典之作?陈双鹤开口打断经纪人的话:“《秦始皇》的少年始皇扮演者是谁?”   经纪人沉默一下,说:“曲宴。”   曲宴?那是谁?陈双鹤想了半天,也没在记忆深处找出这个人来,是在他消失这半年里崛起的新演员吗?   “……其实就是顶替你,出演《秦始皇》电视剧版少年始皇的人。”经纪人解释道,“他在里面表现得不错,重要的是一起演戏的老戏骨都喜欢他,推荐他演电影版。”   陈双鹤虽然心里感觉有点可惜,但是这机会是他自己放弃的,也怪不了别人,于是道:“那就算了,帮我留意一下其他剧吧,对了,听说石导最近正在筹拍一部警匪片,你帮我打听一下里面的情况。”   他一生拍过许多电影电视剧,值得演的角色不多,能留给人深刻印象的更少,好剧总是可遇不可求,其中有几部是必须要演的,第一《秦始皇》,第二《无间地狱》,第三《朱丽叶死后》。   《秦始皇》脱掉童星外衣,奠定人脉基础。《无间地狱》绽放才华,成为业界公认的天才。《朱丽叶死后》彻底让全国人民记住他的名字,这是陈双鹤人生的三部曲,可以说没有这三部片子,就没有陈双鹤这个人。   演员成就电影,电影也成就演员,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然而半年之后……   “什么?”陈双鹤怒道,“我又被刷了?理由呢?”   “没办法。”经纪人无可奈何的说,“曲宴同意接这部片子。”   “可是石导不是比较中意我吗?”陈双鹤急道。   “石导是比较中意你……但是公司上层比较中意曲宴啊。”经纪人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实在不行,咱们就换部片子演呗,你也别太挑了,这半年里你一个片子都没有演,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你不能再这么懒下去了!”   “你让我想想……”陈双鹤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   花洒还在不停喷水,雾气模糊了眼前的镜子,只能从里面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年轻健美的身躯,不像希腊神话里的湖畔美少年了,倒像是能够猎虎射豹的猎人。   “我可没偷懒。”陈双鹤苦涩一笑,“我只是在为……《无间地狱》做准备。”   半年的努力白费了,主演不是他。   甚至当他想要放下身段,出演另外一些未来会红的电视剧或者电影里的角色时,也都被刷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   半年后的夏天,陈双鹤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口罩,却没有人过来围住他,拿出笔记本甚至撩开衣服,让他在自己身上签名。   行人们面色如常的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   “为什么?”陈双鹤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才过了半年……”   半年里,他也不是一部戏都没演,只是一直抢不到好戏,抢不到好角色,为什么?他路过一家电影院门口,门口贴着巨型海报,海报上四个大字《无间地狱》,一群老戏骨当中混着一张年轻面孔,那是一个俊美非凡的年轻人。   陈双鹤在海报前停下脚步,转头盯着海报上的那个年轻人。   一个观众从电影院理出来,路过他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盯了他一会,然后笑道:“哥们,你跟里面那部电影的男主角挺像的啊。”   陈双鹤朝他笑笑,笑得极为难看。   “仔细一看。”那个观众凑过来,“不但气质像,连长相都有点像啊,哈哈,你要不要去参加模仿秀?”   “不了。”陈双鹤极难堪的绕过他,从一张张,一幅幅海报前路过,海报上是一个跟他风格几乎一样,甚至连长相都很接近的少年,这个名叫曲宴的少年,正在悄无声息的取代他。   将原本属于他的人生,占为己有。   酷热的太阳悬在头顶,晒得陈双鹤阵阵发晕,他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却还要忍着呕吐的欲望,给陈导打了个电话。   嘟嘟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爸。”陈双鹤道,“妈妈病危了。”   “嗯。”陈导淡定道,“还有其他事吗?”   陈双鹤深吸一口气:“你不回来看看她吗?她憋着一口气,就是在等你回来。”   “我可正在筹备新戏。”   “……什么戏?”   “《朱丽叶死后》啊,我没跟你说过吗?”陈导想了想,笑道,“哦,我好像真的没跟你说过。”   将拳头握紧又松开,陈双鹤问:“男主角定了?”   “定了。”陈导说,“曲宴。”   又是这个名字!又是这个男人……   “……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陈双鹤故作轻松的说,眼睛里却流下两行泪水,“我到现在,都还没能演一部好点的戏给妈妈看呢。”   镜头慢慢拉远,人生电影院的观众席上,宁宁看着屏幕里那张哭泣的脸。   身旁的面具人一把一把捏着爆米花,嘴巴不能吃,用手捏出点声音来表示自己的愉悦。其余面具人同样有说有笑,俨然将正在放映的人生当成喜剧片来看。   宁宁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抱着的外套。   外套是陈双鹤的,因为罩在她头上帮她挡雨的缘故,所以已经有些湿了,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电影院——奇数指定票。   当一个人想要改变另外一个人的命运,那么电影院就会向他递出奇数指定票,指定穿越为某一个人物。   “宁宁,你是客人。”宁宁想起石中棠先前悄悄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他说,“跟面具人不一样,你随时可以用票进来……你可以选择加入任何一方。” 第130章 等你很久了   《朱丽叶死后》,顾名思义,一部有关家族恩怨的电影。   故事发生在现代,两家经营范围相同的公司,相互之间水火不容,偏偏两家的儿女对彼此一见钟情,最后携手私奔。   但在私奔的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女主死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朱丽叶死后。”陈导摆摆手,“一笑泯恩仇?不存在的。因为只有朱丽叶死了,罗密欧没有死。”   如果这是莎翁的故事,那么罗密欧在医院醒来以后,照样会为朱丽叶殉情,但这个剧本的作者是陈导的御用编剧李善竹……这位仁兄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导致只要是他写的剧本,里面的男主或女主必有一人是心机婊。   “罗密欧没死,他在医院醒来以后,发现两家公司已经斗得你死我活,甚至彼此放话:无论你降价多少,我都比你少一半!”陈导继续道,“怕价格战继续打下去,两家公司最后都要垮,最后便宜了第三家公司,罗密欧只好忍着心头的悲痛,找来了一个跟朱丽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然后,他手把手的把她教成了朱丽叶。”   这个女孩子成功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朱丽叶的父亲。   就连男主自己都渐渐开始迷惑,朱丽叶真的死了吗?他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车祸其实是梦里的事,朱丽叶其实没有死,她就在他眼前,在他怀里,一如既往的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他。   直至最后,事情曝光。   所有人都要面对同一个问题——朱丽叶死了,活着的人要怎么办?   “朱丽叶的演员已经定了,至于罗密欧。”陈导的目光从眼前三人身上一一扫过,“会从你们三个当中选。”   陈双鹤知道他的选择会很公平,在名气跟演技之间,陈导永远偏向演技,但是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陈导一走,另两人立刻对他指指点点。   “哎,我觉得我们就是来走过场的,毕竟上阵父子兵嘛。”   “嘘,小心被他听见。”   一群小人。陈双鹤懒得理会他们,径自走出房门,去舞蹈房练舞。   因为《朱丽叶死后》是一部歌舞片。   之前市场上不是没有歌舞片,但都没有红,大部分人都是当喜剧片来看的,戏称里面的人一言不合就跳舞。   但是《朱丽叶死后》不同,它披着歌舞片的皮,皮下包裹着犯罪爱情片的骨,李善竹的剧本极大的补充了歌舞片的趣味性,使得这部片子一炮而红,成为那一年的票房冠军,之后掀起了一阵歌舞片的狂潮,但直至2017仍然没有一部片子能够超越它。   片子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固然有剧本改了一百多次的功劳,但也离不开男女主角在舞蹈房里挥洒的汗水。   “赵玉芬。”陈双鹤一边推开舞蹈房的房门,一边想,“上次《朱丽叶死后》的女主是她,这次还会是她吗?上次她跟我感情很好,教了我不少东西,这一次应该……”   他愣在门口。   舞蹈房里四面都是大镜子,两个人在舞蹈房里跳舞,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影子,两个人组成了一场盛大的舞会。   其中一个是赵玉芬,那是一个五官略显清淡的女孩子,这样的长相放在演艺圈里有点太过平凡,所以在《朱丽叶死后》之后,她几乎没演过能给人留下印象的角色,她的所有光芒似乎都在《朱丽叶死后》这场戏里燃烧殆尽了。   现在她正与另外一个青年跳着交谊舞,那个青年似乎不会跳舞,正被她带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好一会才注意到门口的陈双鹤。   “陈双鹤?”青年停下舞步,朝他走过来,友好的伸出手,“你好,我是曲宴,友情客串朱丽叶的爸爸。”   陈双鹤眼也不眨的看着他……背后的那个面具人。   跟嬉皮笑脸的石中棠不同,那是个气质略显阴沉的面具人,身上穿着一件现在只有老人才爱穿的白褂子,脸上覆着一张雪白无垢的面具,无声的站在曲宴的背后。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当女主的爸爸啊?”赵玉芬对曲宴笑道,“我听说你原来可是男主呢。”   陈双鹤敏锐的发现他瞥了眼面具人的方向,然后笑道:“我已经当了很多片子的男主了,现在想暂时休息一下,挑战点不同类型的角色。”   “哇,你好厉害!”赵玉芬露出崇拜的目光。   “也没多厉害……”曲宴话说到一半,背后的面具人忽然上前一步,凑到他的耳边,面具后的嘴唇开开合合,曲宴的嘴唇也跟着开开合合,两个人的声音合二为一,对眼前的陈双鹤说,“我的女儿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这是剧本里的一句台词,但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却透着一股异常真实的恨意。   舞蹈房里静了一会,然后赵玉芬忽然抬手在曲宴手臂上拍了一下,笑着说:“哎呀,你怎么这么快就进入爸爸角色了?”   “那你还不快点叫我爸爸?”曲宴对她说笑一声,眼睛却看向陈双鹤……的身后。   他背后能有什么?还不一样是面具人。   好奇怪,他们彼此都能看见对方身后的面具人,但是赵玉芬看不见,其他人也看不见,这是为什么?   之后陈双鹤私底下找了曲宴好几次,拐弯抹角的跟他讨论这件事,让他觉得惊讶的是,曲宴表现的非常抗拒与戒备,他似乎很不愿意跟人讨论这事,到了后来,甚至开始故意避开陈双鹤。   “你还没明白吗?”石中棠在陈双鹤耳边说,“他就是个傀儡,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结交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而是受背后那个人的指使……他在怕你,怕你也跟他一样,走上这么一条捷径。”   “但你会消失的。”陈双鹤转头看着石中棠,“你消失的那天,捷径也会消失。”   “是的,我会消失的。”石中棠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但不是现在……陈小弟,至少现在,我是站你这边的。”   “为什么?”陈双鹤问出了自己的心声。   “……我想想。”石中棠歪着脑袋想了想,“为了在某个女孩子面前耍帅?”   ……这是什么鬼理由,陈双鹤原本已经对他放松了警惕,闻言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了。另一方面,在曲宴明确表现出对他的不喜之后,陈双鹤接下来的路越来越难走。   “童星魔咒。”   “内部人士爆料:男主候补本来只有两个人,多出来的那个是关系户。”   “陈导受采访时表示,他内心最中意的男主角其实是曲宴。”   这些小报就不能消停些么!   陈双鹤努力屏蔽外界的消息,但总有人,有意或者无意的把这些消息传进他耳里。   众口铄金,陈双鹤感觉众人看他的目光渐渐改变了。   天才这个词,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过了,倒是“关系户”,“童星”这类的词被反复提起。   “妈,你好点没?爸很好,我……我也很好。”这天,陈双鹤独自练习到深夜,一边给病榻上的母亲打电话,一边走下楼梯,“报纸上的东西能信?我跟剧组的人关系不错,尤其是演女主的赵玉芬,她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多帮……”   他忽然住嘴,看着楼下。   虽然看不见楼下的人,但是他们的脚步声,跟说话声却传到他耳朵里。   “陈双鹤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曲宴的声音   “有吗?”赵玉芬叹了口气,“可我不大喜欢他,他很没礼貌,上次在舞蹈房里,你主动跟他握手,他都没有理你,自己没有本事,就知道端架子……”   等到他们的声音完全消失,陈双鹤才缓缓下了一阶楼梯。   从大门里走出来,看着天空中苍白的月亮,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问:“我的记忆是真的吗?”   石中棠:“嗯?”   “年少成名,三十岁没到就成了影帝,所有人都喜欢我,走哪都有人认出我。”陈双鹤朝月亮伸出手,“……这个记忆是真的吗?”   月亮看似那么近,其实那么远,他伸出去的手,甚至摸不着它的边。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一片虚幻,世界是假的,我的记忆是假的,我自己也是假的。”陈双鹤收回了手,转头看着石中棠,“还有你也是假的,是我压力太大出现的错觉,其实我从来没有当过影帝,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我的一场美梦。”   他叹了口气:“现在梦该醒了。”   放弃了回家的念头,陈双鹤又重新走进大门,回到了练舞房内,没有开灯,独自一个人在黑暗中起舞,偶尔有晶莹的液体在空中飞散,也许是他的汗水,也许是他的泪水。   忽然脚扭了一下,他轰隆一声趴在地上,半天半天,才转了个身,平躺在地上,双手捂住眼睛。   “真是个傻孩子。”石中棠蹲在他身边,低头对他笑,“一个角色而已,这么拼命干吗?”   “你懂什么?”陈双鹤闷闷道。   “我当然懂咯,你这种小孩子的心思又不是很难猜。”石中棠笑眯眯道,“不就是想要我安慰你。”   “我没有!!”   “哈哈,想被人安慰,想要自己的努力被人承认,想用自己的才华去改变点什么,人之常情啊,你不用觉得害羞。”   陈双鹤忍无可忍的从地上坐起来,瞪着他道:“别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可我的确很了解你啊。”石中棠笑道,“而且我必须得谢谢你。”   陈双鹤:“哈?”   “我比你想象中的要更了解你,我也比你想象中更了解她。”石中棠仍蹲在他身旁,眼睛却慢慢看向紧闭的大门方向,“……我知道的,看见你这么惨的样子,她一定会于心不忍。因为你们两个其实是非常相似的人,一个从小没有父亲,一个从小有父亲等于没有父亲,你们都深爱自己的母亲,都想得到母亲的承认,都想回到过去改变母亲的悲惨命运。”   哒,哒,哒……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由远至近。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她心里,任何惩罚都有一个限度,逃票之后被篡改了两年人生,已经够了。”石中棠望着大门,慢慢站起身,“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的,因为归根究底,你什么都没做过。曲老大真正恨着的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了……你说对不对,宁宁。”   宁宁?   陈双鹤循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   房门被人无声的推开,一条细缝渐渐扩大,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大门口。   没开灯,陈双鹤看不清她是谁,但看着石中棠的背影,他不由觉得,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在等待这一刻。   穿越时间,穿越空间,透过不同的身体,拥抱相同的你。   “等你很久了。”石中棠抱着门口的女人,温柔道,“可以抱一抱我吗,宁宁。”   小剧场:   石头哥:”愚蠢的弟弟啊,就让哥哥我来手把手的教你怎么谈恋爱吧。“   三分钟:“一切就拜托你了,哥。”   小天使:“不不不不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啊!QQ”   啊下:“阿西吧,出差回来发现自己黑了两个色号,又写不出纯纯的恋爱了。。。” 第131章 与我共舞   “……”宁宁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手抱住他。   两人在黑暗中安静的拥抱了一会。   “可以顺便亲亲我吗,宁宁。”   “……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不远处传来一声冷笑,循声望去,见陈双鹤坐在地板上,望着他们:“什么宁宁,不是赵玉芬吗?”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他认出了对方的声音。   是《朱丽叶死后》的女主,刚刚才跟曲宴有说有笑着离开的赵玉芬。   “是我。”门口的女人望向她,说,“陪你一块给你母亲扫墓的人,谢谢你的外套,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我再还给你。”   陈双鹤楞了一下,然后失笑一声,低下头去:“你在说什么啊,我母亲还活着呢。”   “我说的是以后,不是现在。”一双红色高跟鞋走到他面前,一双手捧起他的脸,黑暗中,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注视着他,“年少成名,三十岁没到就成了影帝,所有人都喜欢你,走哪都有人认出你……这是你的将来,这是我记忆中的你。”   陈双鹤愣愣看着她,庆幸现在没有开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黑暗中放肆流泪。   啪的一声,灯光亮的猝不及防。   两个人都楞了一下,陈双鹤有些难堪的别过脸,迅速擦了把脸上的眼泪,然后带些迁怒的看向灯具开关旁站着的石中棠:“你干嘛?突然开灯,刺瞎我的眼。”   “哈哈,这个借口好烂。”石中棠哈哈大笑,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话说,陈小弟,你是个演员吧?是演员的话,就不要畏惧站在聚光灯下,起来啦!”   “谁说我怕?”陈双鹤咬牙从地上跳起来,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的扫向宁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逞强。   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说的那番话吧。   “年少成名,三十岁没到就成了影帝,所有人都喜欢你,走哪都有人认出你……这是你的将来,这是我记忆中的你。”   这番话让陈双鹤觉得——啊,原来我的记忆是真实的,我是真实的……你也是真实的。   “我已经让很多人失望了,只剩下你了,那至少……别让你失望吧。”他看着宁宁,心里轻轻道。而宁宁则看着石中棠的方向,说:“我来的稍微有点晚,得赶紧学会怎么跳舞,不然会露出马脚的。”   石中棠哈的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指头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示意她过来。   “你跳舞跳的怎么样啊?”宁宁挑剔的挑挑眉。   “超厉害的。”石中棠语气极严肃的自卖自夸。   两人从左右两侧出发,朝彼此走过去,然后在练舞房中央相遇,脚步双双一顿,朝彼此缓慢优雅的欠了欠身。   像假面舞会上偶遇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于红尘万丈中,于一群男男女女中,于一张张面具中,看到了彼此,选择了彼此。   “交给你了。”宁宁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交给我吧。”石中棠笑着,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两人的舞会开始了。   进退的舞步,犹如恋爱中男女的追逐,四面八方的镜子,照出两人共舞的身影,大红色的裙子犹如点燃的激情,在空中旋转着,旋转着……画面呼的一换,从夜晚换成白天,四面八方的镜子,照出宁宁跟陈双鹤共舞的身影,舞步从慢变快,最后大红色的裙子在空中旋转着,旋转着。   音乐停了之后,陈导一拍手:“很好。”   “你进步很快。”他看向陈双鹤,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转眼看向宁宁的时候,表情几乎冻结,“你退步不少,最近是不是偷懒了?”   “对不起,陈导。”宁宁低下头去,三天时间,她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毕竟她是个演员,不是专业的舞蹈演员,没有赵玉芬十几年的舞蹈功底在,想要打动陈导,只能靠实打实的演技来弥补了。   教训完宁宁之后,陈导把另外两个男主候补叫过来,徐徐打量他们一眼,说:“舞蹈训练时间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三个男主候补偷偷看了看彼此,他们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男主即将诞生。   “这段时间你们都很努力,我都看在眼里。”陈导笑道,“关于男主的人选,我心里已经有数了,没被选中的也不要沮丧,剧里男二男三的位置给你们留好了,也都是很好的角色。”   他的话稍微消除了点三人间的剑拔弩张,毕竟陈导出品必属精品,不但男女主能红,其他重要配角也能跟着红。   安抚完他们几个后,陈导瞥了眼宁宁:“跟我来。”   陈双鹤一愣,正要开口说话,但宁宁悄悄朝他摆了摆手,然后跟在陈导身后。   两人离开练舞房,进到休息室后,陈导迅速转身,开门见山的对她说:“我想换掉你。”   宁宁并不感觉惊讶,因为他就是这么严苛现实的一个人,如果不能达到他的期待,连亲生儿子都会被他无情抛弃。   “戏就要开拍了,现在换人会很麻烦的。”   这句话是宁宁心里想的,但却不是她说的,两个人一起循声望去,见沙发里爬起一个人,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在他们来之前,已经提前躺在这里小憩,俊美的外表,与陈双鹤有些相近的五官轮廓,是曲宴。   曲老大弯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像台复读机,笑着重复:“不如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机会?”陈导对庸才毫无耐心,但相对的,对天才却总是给予优待,他笑着问,“你觉得我应该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曲宴看向宁宁,或者说曲宴身后的曲老大看向宁宁。   “试一段戏怎么样?”曲宴盯着宁宁,“这毕竟是电影,舞蹈虽然重要,但是演技更重要。”   “我想想啊……就试这段吧。”曲老大盯着宁宁,像个藏在幕布背后的人偶师,操纵着手里的偶线,摆布着人偶的肢体与嘴,“朱丽叶的父亲发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居然瞒着他跟仇人的儿子相爱了。”   即兴演出,自由发挥,这一场戏的名字,姑且就叫《父亲的愤怒》吧。   地点就在休息室里。   曲宴从沙发上翻身下来了,笑着走向宁宁,走到一半的时候,他面上笑容一僵,因为曲老大忽然越过他,走到了宁宁面前。   墙上开着一扇窗户,两个人就站在窗户面前,一束白光从外头照进来,照亮了屋内的一切,唯独照不亮曲老大。   “为什么?”曲老大问,声音十分平静,平静底下潜藏着巨大的愤怒。   背后的曲宴看了眼他,忙跟着问:“为什么?”   “爸爸……”宁宁面露慌乱,一副做了坏事被家长抓到的模样。   “世界上的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选我最恨的那个?”曲老大又问。   宁宁低了低头,收敛起脸上的慌乱,慢慢抬头看着他:“你恨的人是他祖父,不是他,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小,知都不知道当年的事,更别提做什么……”   “都一样。”曲老大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他的祖父也好,他的父亲也罢,还有他……我恨他们,恨这个家族的每一个人!”   说完他抬手抚摸她的脸,又温柔又宠溺,似乎还带一丝讨好,说:“换一个吧,换个爸爸不那么恨的人,就当……就当可怜可怜爸爸我。”   他这么难过,让宁宁也跟着难过起来。   人生电影院给了她两个选择,选择哪个都让她感觉痛苦难过,可又不能不选,因为现在除了她,还有谁能阻止曲老大?   “爸爸,你真的不能放下吗?”宁宁对他说,“你真正恨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啊……”   陈家祖先,陈君砚,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啊。   曲老大低下头,似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在宁宁充满期望的注视下,他忽然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曲老大慢慢抬起头,笑着问她,“那我真正爱着的那个人呢,她现在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宁宁呆住了。   “告诉我。”曲老大朝她走近一步,雪白面具之后,似乎闪动一丝泪光,“她还活着……”   告诉我,她没有跟我的仇人一起,死在一百多年前。   告诉我,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当年的杀女之仇,她也记得,她还站在我这边……   告诉我,你就是她,我的女儿……   “卡!”陈导忽然喊道,然后飞快挤到宁宁面前,面色红润,手舞足蹈,神色癫狂的让人想要报警,按着宁宁的肩膀道,“女主是你,必须是你,一定是你!啊!这段我要改到剧本里去,李善竹,李善竹!!”   “我去帮你叫下他吧。”曲宴擦了下脑门上的汗,然后给曲老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这或许是曲老大第一次脱离影子身份,越过他去做一件事,曲宴既惶恐又恼怒,想要找个地方跟对方好好沟通一下。   宁宁被陈导纠缠的脱不了身,回头看着曲老大喊:“等等……”   曲老大脚步一顿,然后决然离去,宁宁愣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知道除非自己追上去,否则他不会停,他的仇恨不会因为任何人停。   “爸爸这个角色,还可以再加点戏。”陈导还在旁边摸着下巴,絮絮叨叨,“就像他说的,他不会放过这家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男主跟他爹……”   是的,他不会放过陈家任何一个人。   宁宁慢慢转头看着陈导,心道:所以他会在这部电影里,对你,还有陈双鹤一块下手! 第132章 养成情人   “陈导?”石中棠笑道,“应该不至于搭上他。”   从陈导那回来以后,宁宁立刻找上了石中棠,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并询问他的看法。   “曲老大他既是守门人,又是惩罚人,无论哪种身份,都注定了他不能不顾电影院的规则随便乱来。”石中棠将桌子上的咖啡朝前一推,推到宁宁面前,“安心吧。”   那杯咖啡是我的。陈双鹤瞪了他一眼,然后无可奈何的重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护食的小动物一样握在手里,继续明目张胆的偷听他们讲话,努力消化话里的讯息。   “是吗?”宁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是啊,如果这次拍电影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那么无论是被毒死,被掉下来的吊灯砸死,被迎面而来的哈士奇撞死等等等……反正死的不会是别人。”石中棠并指一甩,做了个开枪的手势,瞄准陈双鹤砰了一声,“一定是你了,陈小弟。”   两个人一起喷了口咖啡,咳咳咳,结果还是要死啊!!   “开玩笑的啦。”石中棠嬉皮笑脸道,“惩罚人的任务,是改变逃票者的过去,让他的过去变得一团糟……但不能杀了他。”   “拯救人则相反?”宁宁皱了皱眉,问,“这样两个人肯定有赢有输,输家会有什么惩罚吗?”   “没有。”石中棠道。   听了这话,宁宁松了口气,忽见陈导在远处朝她招手,于是起身道:“陈导叫我,我先过去了。”   待她走远,陈双鹤才听见石中棠低低一笑:“……才怪。”   陈双鹤转头看着他,仍是平时那张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一将他的面具摘下来,就会看见一张眉眼弯弯,嘻嘻笑着的脸。不知为何,却略略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具体要说哪里不对,陈双鹤又说不出来……   “卡。”   几日后,电影开拍,一开始拍的倒还顺畅,但在拍摄到朱丽叶在私奔的时候不幸车祸身亡,为了她父亲的怒火,罗密欧让人给他找来了一个跟朱丽叶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时,陈导却开始频繁喊卡。   “刚刚这段演的不大好。”陈导拧着眉头,具体哪里不好,他似乎也说不上来,只重复两个字,“重来。”   陈双鹤深吸一口气,西装笔挺的坐在沙发上,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淡淡道:“进来。”   门开了,一双女人的脚怯生生的走到他身旁。   这是第十个被送来的女人了,前面九次他都失望了,所以这一次也不抱什么希望,看完了一页书,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再也移不开眼。   宁宁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服,打扮的像个街边的菜贩,平时走惯了污沟脏巷,突然来到这么一个亮堂干净的地方,顿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站着,就已经紧张的鼻尖冒汗,刚抬手去擦,一只手就从对面伸过来,抓住她的手。   陈双鹤把她的手臂放下去,细细打量她的脸,片刻之后,满意的笑了起来:“很好,就是你了。”   “卡。”   这烦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宁宁循声望去,见陈导还是拧着眉头,便抢在他开口喊重来之前,对他说:“陈导,让我们两个休息一下,商量商量怎么演吧。”   这一幕卡了十多次了,陈导想了想,说:“行,休息一刻钟……上去给他们补补妆。”   化妆师急忙上来给两人补妆,补妆的时候,陈双鹤闭着眼睛十分安静,安静的近乎沮丧,这可不像宁宁记忆里的他,她记忆里的那位影帝永远自信满满,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失败过……   哪会像现在这样,因为患得患失,所以发挥失常。   给他些提示吧,宁宁心想。   “你现在是罗密欧,朱丽叶是你最爱的人。”她走到陈双鹤身边,对他说,“你最爱的人死后,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哪怕明知道她不是她,但爱屋及乌,还是会忍不住对她好,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   话到这里,宁宁忽然一愣,飞快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曲宴站在不远处,跟身旁的人有说有笑,而在他身后,曲老大深深看着她。   “你也是这样么?”宁宁心里问。   “……我明白了。”陈双鹤的声音忽然响起,宁宁转过头来,见他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带着感激与依赖,“我们再试一次。”   “a!”   “进来。”   宁宁怯生生的进来,陈双鹤却看也不看她,继续看着手里的书,两人重复了之前那一幕,待到陈双鹤抬头看她时,一切却与之不同。   陈双鹤猛然跳起来,书从他腿上滑落,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他情不自禁的拉住宁宁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细看,看清楚之后,又急忙松开她的手,脚步略显慌乱的退了几步,吞咽了一下口水,偷眼看着她。   先是偷偷看,后来定定看,看的宁宁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有些狼狈尴尬的抬手擦脸,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   他温柔的将她的手拉下来,眼前这张脸,怎么看也看不够,张了张嘴,几乎要叫出朱丽叶三个字,但话到嘴边忽然清醒过来,苦涩而又寂寞的换了一句:“……很好,就是你了。”   “卡。”   两人转头看去,见陈导满意的点点头:“过了。”   之后的戏拍的十分顺利,等到戏拍完,两人回去酒店的路上,宁宁有些异样的看着陈双鹤:“一点就通,你真是个天才。”   她有些嫉妒,因为她就没这样的本事,为此她吃了很多苦,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进入到人生电影院里,一次又一次变成电影里的人,体验一段又一段不同的,或辛酸或美好的人生。   陈双鹤虎躯一震,作为一个已经好多年没被人当面赞美的透明人,他觉得满嘴甜味,仿佛刚刚被她往嘴里塞了一粒糖果,嘴角止不住的想要往上翘,但生生忍住了,凭借高超的演技,他目光躲闪了一下,十分不自信的看着宁宁:“还不够好,你能多教教我吗?”   ……你能多看看我,多跟我说说话吗?   “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宁宁愣了愣,看着他笑,“……我还需要人教呢。”   原以为她在看着自己,陈双鹤终于忍不住嘴角一翘,过了一会,翘起的唇角缓缓向下回落,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出所料,看见了一张眼尾扫着桃花色的玉石面具。   她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那个人。   陈双鹤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酸楚从何而来,嘴里那颗糖……特么里面是五仁馅的吧!只甜了一小会,接下来就让他五味掺杂。   回到酒店房间后,他进到卫生间内,打开洗手池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弯腰泼到自己脸上。   一阵冰冷让他觉得稍微冷静了一些,慢慢抬起湿漉漉的脸,他问:“……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面前的镜子里照出他尚在滴水的脸,背后,空空如也。   陈双鹤迅速转头看了一眼:“……石中棠?”   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忽然拉开窗帘看了眼外面,只见人群中,一个明显与其他人画风不同的面具人正巧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你要抛下我去哪!!”陈双鹤立刻冲出房间,使出佛山无影指,险些把电梯开关戳烂,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将他从楼上送到楼下,开门之后,他飞快的冲了出去,追着前方那个身影,一路跟着他进到了练舞房外。   “呼,呼,呼……”陈双鹤跑得有些累了,在门口喘了一会,正要推门进去,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宁宁的声音,带些幽怨:“……陈双鹤才是天才,我不是。”   “哎呀,生气什么?”石中棠笑道,“难不成……你在嫉妒他?”   “我没有!”   陈双鹤愣了愣,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躲在后面偷看他们。   他们两个像是约好了,面对面坐在地上,中间放着一本剧本,石中棠将宁宁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说:“反着放我看不清楚,过来一起看吧。”   “少驴我。”宁宁冷冷道,“你刚刚翻了一遍……已经都背下来了吧?”   石中棠眨眨眼,耸耸肩,如果条件允许,他甚至会摘下面具吐吐舌头,见宁宁不为所动,只好肩膀一塌:“好吧,被你看穿了。”   “……你也是个天才。”宁宁更加幽怨,“只有我是个卑微的凡人。”   石中棠慢慢靠近她:“……我是个被你俘虏的天才。”   宁宁猛一转头,两个人靠得太近了,她隔着面具亲了他一下。   静默片刻之后,宁宁忽然举起剧本,遮住脸道:“咳,既然你台词都背下来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宁宁,我看不见你的脸。”石中棠歪着头看她,“你这样有点狡猾哦。”   “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宁宁仍举着剧本,“谁让我是个卑微的凡人,台词没背熟,我得对着剧本演!”   石中棠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她,声音猛然冷淡下来:“进来。”   早上卡了十几次的那一场戏,在练舞房内再次重演。   陈双鹤在门口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石中棠是一个演员。   一个远比他更加厉害的……天才演员。   一场戏演得行云流水,在角色的把握上,在感情流露的分寸上,石中棠没犯任何一点错误,精准到这种程度的演技让陈双鹤感到有些可怖,因为他的完美,会无限放大同台演出的人的不完美。   换句话说,水平太差的人,根本没资格跟他同台,否则自取其辱。   石中棠靠在窗口,夜色在他身后铺开,无边无际的黑暗,像他舒展开的羽翼,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他所站的地方就是舞台的中心,让他就是所有目光的焦点。他漫不经心的把玩了一下手里的纸盒子,从里面轻轻捻出一枚糖果,伸向宁宁,淡淡吩咐:“吃。”   宁宁吞了吞口水,双手向前去接糖果,可他拿着糖的手却向上一抬,不肯将糖果给她。   “我叫你吃。”石中棠淡淡道,“不是叫你拿。”   那糖送到她嘴边,她看看糖,又看看他,最后颤着嘴唇,小心翼翼的从他指间叼走了那枚糖果,虽然已经非常小心,但嘴唇还是不注意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分不清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盯了她的嘴唇一会,才缓缓道:“现在,笑。”   宁宁忙拧出一个笑脸。   “啧啧,吓死我了。”石中棠一脸嫌弃,重新从盒子里拿出一颗糖喂她,“朱丽叶就像一颗糖果,你笑起来的时候,要像嘴里含着糖一样甜蜜。”   她一会儿吃糖,一会儿对他笑,约莫喂了她十几枚糖果之后,石中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朱丽叶吃过糖以后,总爱亲亲我,说让我也尝尝味道。”   说完,他笑着将脸凑过去,却被宁宁伸手推在胸膛上。   “干嘛啊?”她有点恼怒,又有点脸色泛红,“你要假戏真做么?”   “咦,你在演戏么?”石中棠眨眨眼睛,“我可没有。”   宁宁楞了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剧本,然后恼怒的抬头:“你又驴我,什么朱丽叶吃过糖以后总爱亲亲……剧本里根本没有这段台词!”   “我心里有。”石中棠主动将脸凑过去,隔着面具亲亲她,“我想知道我的朱丽叶是什么味道。”   门开一条缝隙,这一幕透过这条缝隙,落进陈双鹤眼里。   “这个朱丽叶,是我的朱丽叶……还是他的朱丽叶?”他忍不住想,“我是罗密欧,还是罗密欧的替代品?” 第133章 欺骗   几天后,片场。   “朱丽叶。”陈双鹤等了一会,转头道,“我在叫你呢。”   宁宁啊了一声,似乎才反应过来,小碎步的走过去,手里拿着杯咖啡。   陈双鹤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等到咖啡的热气渐渐散了,才抬手一挥:“你连我都骗不过,怎么骗过朱丽叶的父亲?”   杯子被他挥落在地上,碎了。宁宁蹲下来想捡碎片,却被他从地上拉起来,眉头紧锁,不悦的说:“你要做什么?”   “地脏了,我,我收拾一下。”宁宁低着头,看起来有点怕他。   陈双鹤笑了一声,捏住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抬起她的脸,对她柔声道:“你是朱丽叶,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大小姐,这种下人才会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刚刚说出口,她就被陈双鹤狠狠丢在地上,之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居高临下,眼神极其冷漠的俯视着她。   “大后天你就要去见朱丽叶的父亲了。”陈双鹤冷冷道,“如果骗不过他,我就要死,但我不会一个人死的,我会带着你一起。”   “卡。”陈导一挥手,“很好,下一场。”   电影不会完全按照剧本里的时间顺序拍,有时候顺序会打乱。本来还有几场罗密欧调教假朱丽叶的戏码,但因为拍摄地点在比较远的地方,所以暂时被陈导放着,先拍假朱丽叶欺骗父亲的那场。   地点从客厅换到了一个女孩子的闺房,虽然主人已经离开很久了,但房间收拾的非常干净,因为是下午三点,下午茶的时间,所以桌子上已经放了一壶红茶,还有一只放着马卡龙,提拉米苏,甜甜圈等的点心架子。   茶已凉,点心一口未动,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背对着宁宁,坐在桌子旁边,像在等着某个人回来。   一双手慢慢从他背后伸出来,蒙在他的眼睛上,宁宁唱,戏曲的音调:“猜猜我是谁?”   男人的嘴唇微微颤抖一下,唱起来,他唱的时候,曲老大也在他身后唱,一曲熟悉的民国小调:“是清朝的格格,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人间的一朵富贵花……”   曲老大慢慢转头看着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孩子,我的女儿。”   宁宁缓缓放下手,她的手指已经被泪水沾湿漉了,曲宴一双饱含泪水的眼睛看着她。给他化妆的人是谁?为什么……把他化妆的跟曲老大那么像?   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随着他的缓缓站起,四周的景色仿佛变了,变成一个民国闺秀的闺房,四面立着黄花梨的衣柜,里面挂着洋装旗袍,一件件都是时下最新的款式,最好的料子。   桌上放着一只舶来的金发洋娃娃,剔透的蓝眼睛里倒映着他们相拥的身影。   “爸爸知道,爸爸一直都知道。”几乎完全是曲老大模样的曲宴拥抱着宁宁,在她耳边喃喃,“你没有死,你一定会回来爸爸身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假朱丽叶几乎被真爸爸给予的一切晕花了眼,他是如此的爱她,恨不得将这个世界放在盒子里,扎上蝴蝶结献给她。   直到某一天,罗密欧叫她来,给她一粒药丸,说:“把这个放进他平时吃的那个药瓶子里。”   宁宁大惊,药丸失手落下,滚落在桌上,她拼命摆手:“不,不,杀人是犯法的,我不能帮你杀他。”   陈双鹤将那粒药丸从桌上捡起,看了她一眼,忽将药丸丢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咬了几下,张嘴一笑,一股甜甜的糖果味弥漫而来:“呵呵,我开玩笑的,怎么可能让你杀人。”   宁宁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这是讨价还价,后面提出来的,才是他真正想要她做的事情。   “我不要你亲手杀他。”陈双鹤笑道,“我只要你在他发病的时候,不要叫人,不要给他药,看着他。”   宁宁楞了一下:“发病?”   朱丽叶的父亲有心脏方面的疾病,身上总是带着一个小药瓶,一旦出现发病的征兆,就要立刻吃药。以防万一,他身边秘书身上也放了一瓶,女儿身上也放了一瓶,等于上了三把保险,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然而这个世上,只要有人算计,就没有绝对的保险。   场景换到谈判室内,左边是陈双鹤,右边是曲宴,一老一少,剑拔弩张,讨论的并不是股权的分配,资产的变更,上千万的大生意,而是……   “给你一千万,离开我女儿。”曲宴冷冷道。   “不如我给你一千万,你把朱丽叶嫁给我吧。”陈双鹤笑道。   曲宴冷笑一声:“你哪来的一千万,你爸三个儿子,你是最没用最花心的那个,没本事明媒正娶,只知道诱人私奔。”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冷,看仇人似的看着他:“……你还没保护好她,她差点就死了!”   陈双鹤沉默了一下,说:“我以后会照顾好她的,而且我已经开公司了……”   “开个公司就一定能赚钱?”曲宴哈哈大笑,毫不留情的嘲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自己家里得不到重视,因为你家里的兄弟姐妹太多了,看见我只有一个女儿,你就打她的主意,想要娶到她,然后让我来扶持你……”   陈双鹤握了握拳,似因蒙受不白之冤而愤怒,又似被人一语道破心思而慌乱。   “我不放心你。”曲宴盯着他道,“入赘过来,让我时时刻刻盯着你,这样我才能放心把女儿嫁给你……呜!”   他忽然捂住胸口,因为痛苦而面色扭曲,一只手在身上摸索了片刻,没摸到药,面色一变,转头看向身边的秘书,嘴里嗬嗬喘着气:“快,药,药……”   秘书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药瓶子,然后抱歉的笑道:“我也忘记带了。”   曲宴瞪大眼睛,看着他打开窗户,将药瓶从窗口丢了出去,然后回到谈判桌前,回到……陈双鹤的身后。   “你……”曲宴又惊讶又愤怒的瞪着他们,“你们……”   陈双鹤叉着手,笑着看着他。   曲宴瞪他片刻,忽然扶桌而起,踉踉跄跄朝大门口跑去。   门开了,对面站着一个人,长发披在身上,一张素净淡雅的面孔,是别人心目中的六十分美女,却是她心中一百分的女儿。   “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陈双鹤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不要叫人,不要给他药,看着他。”   宁宁神色复杂,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点一点,倒在她脚边。   两鬓已经斑白的父亲侧躺在地上,昂起脸看她,眼中的痛苦无以复加。   “跟他说点什么吧。”陈双鹤坐在谈判桌旁,胜券在握,指使宁宁给予他最后一击。   “你死了对谁都好,对我也好……”宁宁照着他的吩咐,说出他先前逼她背下来的台词,话到一半,忽然泪如雨下,“不,你不能死。”   她跪下来,将曲宴抱在怀中,然后在陈双鹤的怒喝声中,迅速拧开手里的药瓶子,把里面的药倒进曲宴嘴里。   “你这个贱人!你都做了什么啊……呜!”陈双鹤愤怒的冲过来,冲到一半,忽然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哇的一下吐出血来。   血落在地上,黑红黑红的。   剧组一下子炸开了锅,无数双脚从宁宁身边跑过,冲向被秘书扶着的陈双鹤。   宁宁愣愣看了他们半晌,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人。   不必说话,只用眼神控诉:是你干的?   曲老大低头看着她,竟用一句剧里的台词回应她:“他死了对谁都好,对你也好……”   “……不!他不能死!”宁宁迅速拿出手机,给医院打电话。   救护车来了,将陈双鹤接去医院洗胃,不久化验结果出来了,让剧组里的人齐齐一愣。   “你说什么?”陈导皱眉道,“他中毒了?”   毒下在一只咖啡杯里,可这怎么可能?用一只壶泡出来的咖啡,其中两杯充当道具,放在谈判桌的左右两侧,曲宴喝了没事,陈双鹤喝了却中毒了?众目睽睽之下,谁下的毒?谁有这本事下毒?蜘蛛侠还是透明人?   宁宁知道谁有这本事。   寻了个机会,她出门去找曲宴,虽然找着了他,但却没在他背后找到曲老大的身影,他去哪了?她又寻寻觅觅了半天,终于在路过一扇虚掩的门时,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哎。”石中棠懒懒道,“非得跟我对着干吗?”   曲老大冷笑一声,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其实跟我对着干也没什么。”石中棠道,“但跟电影院对着干就有点作死了,岳父,你该不会是忘了吧?你没权利杀死他。”   “别叫我岳父。”曲老大沉声道。   “岳父岳父岳父。”石中棠反而连叫他三声,然后嬉皮笑脸道,“既然你非得作死,能不能在死前立个遗嘱,把你女儿托付给我。”   曲老大:“……你给我滚出去。”   房门忽然打开,宁宁站在门口,因为来得有些晚,没听见他们前面的话,只听见个语气轻佻的“立个遗嘱,把你女儿托付给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问:“你们在讨论什么?”   两个人齐齐一愣,互相使了个眼色,曲老大开口道:“我们在说陈双鹤。”   宁宁反手关上房门,免得外面的人看见她,以为她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你怎么他了?”宁宁问道。   “……只是让他吃些苦头,在医院躺几天。”曲老大道。   “真的是这样吗?”宁宁走近,盯着他,“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不是想杀了他?”   曲老大不知道她在门口听了多久,但见她进来以后,不问自己的事,只问陈双鹤的事,不由得有点来气,冷冷道:“如果我说不呢?”   宁宁一愣。   “如果我跟他之间一定要死一个。”这次换成曲老大咄咄逼人的质问,“你觉得谁死了……你比较不难过?” 第134章 冒牌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宁宁犹豫很久,正要开口,对面却伸出一只手,曲老大阻止道:“等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之后快步走出房门,那背影,俨然落荒而逃。   原来他也怕听见答案。   凶手虽未找到,但是陈导把事情压了下去,只说陈双鹤是吃坏了肚子,然后电影继续拍摄下去。   男主不在,镜头自然转到其他人身上,接下来的日子里,主要拍假朱丽叶跟她父亲之间的戏码。   前次在谈判室里发病之后,虽然假朱丽叶最终还是救了他,但也露出了端倪。   朱父开始怀疑这个女儿的真假。   “a!”   “父亲。”宁宁走进房内,目光有些躲闪,“你找我?”   曲宴合上报纸:“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   扶他起来的是一个新面孔,原本的秘书已经被他给处理掉了,陈双鹤自身难保,更别提保住那个秘书,宁宁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大街上,浑身破烂,端着一只碗跟人乞讨。   两人出门之后,一起坐进车内,车子开了一会,宁宁问:“爸爸,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医院。”曲宴说。   宁宁肩膀抖了一下,强笑道:“你昨天不是才去医院复检过么,今天又去?”   曲宴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笑容慢慢从宁宁脸上消失,她轻轻道:“……亲子鉴定是吗?”   一路上两人再没说话,随着医院越来越近,曲宴胸膛起伏的越来越剧烈,眼看着车子就要停在医院门口,他忽然大喊一声:“不去了,回去!回去!”   宁宁猛然转头看着他。   临阵脱逃,他也怕知道真相。   “卡!”陈导喊道,“很好,过了。”   休息的时候,宁宁找到陈导:“陈导,都到这里了,我想去对面看下陈双鹤。”   她指着对面的医院,很巧,陈双鹤就在里面接受治疗。   “你倒是关心他。”陈导笑道,“放心,我没打算换掉他,昨天我跟医院打过电话了,他恢复的还不错,明天就能回来继续拍戏了。”   只与医院打过电话,没亲自过去看他一眼……   那一刻宁宁真怀疑陈双鹤其实是充话费送的。   后来还是等到一天的拍摄结束,宁宁才得空去找陈双鹤,得亏两个人现在都是没名气的小演员,连蹲守的记者都只有一个,热心探病的粉丝压根没有。   宁宁在病房内坐下,对陈双鹤道:“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我身边一步。”   陈双鹤正吃苹果呢,被这话弄得呛了一下,锤了几下胸,好不容易把苹果咽下去,咳嗽两声,面红耳赤的看她:“……你突然说什么呢?”   “曲宴背后那个面具人。”宁宁怕他不清楚事情严重性,直截了当告诉他,“他要杀你。”   陈双鹤楞了一下,他是个聪明人,念头一转,他问:“给我下毒的是他?”   宁宁点点头。   “为什么?”陈双鹤丈二摸不着头脑,“我又不认识他……是曲宴让他这么做的吗?”   在他看来,两人认都不认识,哪儿来的仇哪儿来的怨,倒是那曲宴让他心生芥蒂……这个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男人,把他原先应该演的角色全演了,把他原先应该认识的人全认识了,把他原先该占的位置全给占了,冒牌货登上王位,正主却被挤兑到了一旁。说怨,陈双鹤心中的确有怨,说仇,如果曲宴是故意的,那么他们的确有仇。   可宁宁却摇了摇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第一次踏进人生电影院后发生的故事说给他听,电影里的惊心动魄,悲欢离合,到了嘴边,变成故事,不到半个小时,也就全部道尽了。   “……当我发现自己穿进了一部电影里的时候,我高兴坏了。我觉得这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磨炼演技的地方,我开始扮演自己穿成的那个民国小姐,仗着父亲的宠爱,任性妄为,专横跋扈。”宁宁对陈双鹤无奈一笑,“后来,我入戏了。”   “入戏?”陈双鹤皱起眉头。   “你也是个演员,知道入戏对一个演员,尤其是对第一次入戏的演员的影响。”宁宁点了一下头,“那段时间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就算到了现在,还是没能完全摆脱那部戏的影响……不,那根本不是戏,后来我才发现,我穿的根本不是电影,电影是真的,电影里的人也是真的,我通过人生电影院,回到了过去。”   陈双鹤想要回一句荒谬,然而她的故事是荒谬,他的故事又是什么?   他现在,不也是通过人生电影院,回到了自己的过去吗?   “那人的确是罪恶滔天,但我只能送他去自首,要我杀他……我下不了手。”宁宁缓缓道,“你也一样,我从前很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但我们两个关系再差,要我眼睁睁看你被他弄死……我不忍心。”   陈双鹤垂下头,目光躲闪片刻,支吾道:“那是以前,现在咱们两个关系又不差。”   宁宁楞了一下,没等她开口,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宁宁的脸上刷的一白,一回头,一柄雪亮雪亮的手术刀。   “小心!”石中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似乎刚去了外面一趟,回来时见了里面的情况,随手抄起身旁一个大妈手里的饭盒,朝前方丢去。   饭盒砸在曲老大的手臂上,歪了他手里的手术刀。   大妈先看着自己飞走的饭盒,又看着正自己慢慢飘来的手术刀,大吼一声:“有鬼啊!”   吼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来医院送饭的不止她一人,另外几个大妈也瞅见了这一幕,有的发出花式女高音般的尖叫,有的丢了饭盒就跑,眼见场面越来越混乱,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曲老大冷哼一声,丢了手里的手术刀,趁乱走出门去。   石中棠松了口气,也没阻拦,侧身放他走了,然后回头看着身后二人。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他用大拇指指向门口,“这家伙突然发什么疯?”   是夜医院很不平静,虽然医生护士努力向病人及家属们科普民主富强科学,然而心有余悸的大妈还是连夜找来了几个和尚,说要给自己儿子的病房开个光。   出院手续办完了,宁宁跟陈双鹤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陈双鹤偷偷问:“我们要不要问几位大师要个微信号,回头也找他们开个光。”   “开个毛线球。”宁宁回他,“民主富强科学,面具人又不是鬼。”   “那他们是什么?”陈双鹤问。   你问我,我问谁?宁宁转头看着石中棠。   石中棠笑着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陈双鹤的脸,指间温热:“能摸你,能碰你,也能杀你,你说我们是什么?”   能杀人的只有人,而不是鬼。   回到酒店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为了明天的拍摄,宁宁跟陈双鹤很快道了别,正要回自己房里睡觉,却被石中棠叫住。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忽然嘻嘻笑道:“要不,今天晚上你们开个房研究一下剧本吧。”   宁宁:“……”   陈双鹤:“……”   两个人眼睛里都写着:哥们,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开玩笑的。”石中棠搂住陈双鹤的肩膀,“走吧陈小弟,想来想去还是不想便宜了你……哦对了。”   走到半路,他扭头看着宁宁,收敛起身上的玩世不恭,极严肃的说:“宁宁,回去以后把门关好,今天晚上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   他什么意思?晚上能有什么声音?   半夜,宁宁被一阵歌声吵醒。   她侧耳倾听片刻,掀开被子开灯:“……曲宴?半夜三更你搞什么鬼?”   曲宴在她门口走动,影子从门底下的缝隙内钻进来,随着他的步伐左右移动。   “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吗?”他半夜不睡觉,竟在她门口念着一段台词,这段台词属于一场独角戏,从医院里回来以后,朱丽叶的父亲失眠了,举着一只烛台,在女儿房门口徘徊不去,小声自语,“她当然是我的女儿,容貌一样,性格一样,对我的爱也一样……”   “如果她不是呢?如果她只是个冒牌货呢?”   影子忽然不动了,门外的男人站着不动了。   也许他正和朱丽叶的父亲一样,用手里的万能钥匙打开房门,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床上躺着的假女儿。   “那她最好一直冒充下去。”苍白的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他笑着低唱,“不要穿红裙之外的衣服,不要剪长发之外的发型,不要不爱爸爸,要不然的话,要不然的话……”   宁宁哆嗦了一下,门口的歌声停止了,门缝里的影子也消失了,曲宴走了,却留下了一段警告,警告她:你最好继续扮成我的女儿,不然的话……   一夜过去,第二天,宁宁顶个熊猫眼回到剧组。   因为睡眠不佳,所以拍摄过程中犯了好几次错,被陈导毫不留情的喷成狗,重拍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过了关,宁宁精疲力尽的坐在椅子上休息,石中棠从陈双鹤身后晃了过来,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看起来好憔悴。”他说,“需不需要我贡献出自己健壮的躯体,让你采补一下?”   宁宁嘴角抽搐一下,单手支着脑袋,压低声音对她道:“我不是女妖精,谢谢。”   “我说笑的。”石中棠柔声问她,“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宁宁正要回答,忽然眼睛直直看着对面。   陈双鹤正在演一场独角戏,谈判室内没能弄死曲宴,结果报复接踵而来。他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头发蓬乱,手机贴在耳朵旁,焦躁的喊:“你说什么?饭店被人查封了?十二个客人食物中毒……可恶,肯定是那个老混蛋干的……”   话没说完,另外一通电话打进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老混蛋。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旁边忽然风一样冲过来两个人。   宁宁扯住他左臂,石中棠扯住他右臂,两个人同时用力,拉着他就跑。   轰的一声,华丽而又沉重的吊灯落下来,砸在陈双鹤刚刚站着的地方。   剧组里又是一阵骚乱,陈导大喊道:“冷静点,全都冷静点……”   滋滋,滋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剩下的灯也滋滋两声,然后一起熄灭了。   “搞什么鬼!”“停电了?”“是不是哪个缺德的把总闸关了?”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一只又一只手机亮起来,存许光芒宛如坟头飘动的萤火虫。   “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谁都不许离开我身边。”石中棠凝重道,“走。”   他领着宁宁还有陈双鹤两个,缓慢而又谨慎的朝门外走去。   黑暗有一个好处,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我伤害不到你,你也伤害不到我。   但就在这时候,陈双鹤的手机响了。   他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曲宴。   与此同时,在他们三个身后,一柄雪亮的小刀,无声的滑出刀鞘。   【阿下の名媛下午茶时间】   小天使:“要打起来了?”   阿下:“嗯,要打起来了。”   小天使:“打得赢吗?”   阿下:“我算算啊,恶魔猎手石中棠lv89,牧师宁宁lv30,吉祥物三分钟lv10……这个组合要过副本也行,就是过得有点艰难。”   小天使:“我,圣骑士lv85可以前往支援么?如果我一个人不够的话……巫妖宁玉人lv70【因为已经死了,所以要么当巫妖要么当骷髅王】,亡灵法师陈导lv60【一心想要复活宁玉人】,MT我父石导lv55【皮糙肉厚300斤】,吟游诗人裴玄lv88……算了最后一个划掉。对了,敢问你的职业是……“   啊下:“便利店金牌店员,热便当技能lv999.” 第135章 消失的小刀   看清那条来电显示后,陈双鹤心想:糟了。   电话铃声透露出他所处的位置,一把小刀无声刺来。   “啊!!!”   惨叫声中,灯光亮起。   “你没事吧!”宁宁抱住陈双鹤的胳膊问。   “我没事。”陈双鹤脸色发白,朝对面看去,“有事的是他……”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一名青年捂脸站在对面,不消片刻,血从指缝间溢出来。   他看了看地上那把刃上沾血的小刀,又慢慢抬起头,看向小刀后面站着的陈双鹤,又惊又怒,满怀怨恨道:“是你?”   “不是我……”陈双鹤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大叫着冲了过来,一副要跟他同归于尽的模样,众人尖叫的尖叫,拉架的拉架,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地上那把小刀,回头再去找,居然找不到了。   “肯定被他藏起来了!”几天后,青年在电视机里出现,脸上裹着医用绷带,面前围绕着一只只话筒,义愤填膺的说,“陈双鹤是个演艺圈毒瘤!一开始靠关系抢走了我的男主位置,后来见我演得更出彩,又心生嫉妒,用刀划伤我的脸!至于什么凶器找不到……呵呵,翻翻他的住处,肯定藏在那里!”   宁宁举起遥控器一按,把电视关掉了,然后回头看着陈双鹤:“少听他胡扯!”   陈双鹤坐在沙发上,面色难看的嗯嗯两声。   “……我去帮你跟陈导说说吧。”宁宁叹了口气,“只因为对方脸上受了点伤,就把他接下来的戏份全删了,这做法实在有点卸磨杀驴,也难怪人家反应那么大了。”   “没用的。”陈双鹤勉强一笑,“我爸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陈导是什么样的人?宁宁出门绕了一圈,最后在酒店大厅找到他,陈导西装领带,精神抖擞,身后跟着一整个律师团,杀气四溢,行人侧目。   “陈导,你这是去哪啊?”宁宁拦下他。   “去开记者招待会。”陈导冷笑一声,“我要把律师函丢那小兔崽子脸上!没有人狙击我的电影!没有人!呵呵,我知道他背后的指使者是谁,想通过这小子来抹黑我片子里的男主角,进而煽动观众抵制我的片子,没门!”   陈导推开宁宁,领着他的律师团走了,他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是为了他未完成的电影去战斗。   “以前我总羡慕陈双鹤才华横溢,拿奖拿到手抽筋,恨不得跟他换一下。”宁宁看着陈导离开的背影,喃喃道,“换什么,我有妈妈。”   虽然宁宁演戏从来没拿过奖,但也从来没被母亲无视过,每次拍完一部戏回来,都有宁玉人亲手做的蛋糕等着她,也只有这一天,两位靠鸡胸肉活着的母女可以毫无顾忌的放纵一次。酒店里有蛋糕吗?宁宁忽然想去厨房问问,如果有的话,她想为陈双鹤带一块。   虽然不是他的妈妈,但宁宁也想安慰安慰他。   ……毕竟此时此刻,除了她,也没人会安慰他,信任他了。   “你好,有人在吗?”宁宁走进餐厅大门,这家星级酒店自带两个中西餐厅,但似乎并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门虽然开着,但里面的灯却是熄的,也许是经营不善,开启了省电模式?宁宁正胡思乱想,一个穿厨师服的男人忽然从厨房内走出来,笑着问:“您是《朱丽叶》剧组的?”   宁宁楞了一下,点点头。   “来得正好。”厨师回了厨房一趟,然后提着一个系着彩带的蛋糕盒出来,“刚刚做好的,请问是您自己拿走,还是我帮您提上去?”   蛋糕盒上贴了一张便条,蛋糕居然是送给陈双鹤的。宁宁感到有些惊奇,除她之外,还有别人想要安慰他吗?于是问厨师:“我拿就好,对了,这蛋糕谁订的?”   “你们剧组的人过来订的。”厨师说,“姓刘,我叫她刘小姐,我这里有她电话。”   小刘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宁宁也认得她,于是没有多想,陈双鹤好歹也是个美男子,有女孩子追求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宁宁将蛋糕提回陈双鹤房间内:“当当当,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我不爱吃这个。”陈双鹤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了眼她,犹豫一下,说,“不过你带都带来了,我就吃一块吧。”   “等着,我给你切一块最好的。”宁宁笑着打开盒子,然后愣住了。   蛋糕盒放着一只蛋糕,蛋糕上头没有点缀草莓,也没有点缀其他水果,上面放着的是一件血衣,衣服看起来有点熟悉,他们肯定见人穿过,而且就在最近。   “不好了!!”外面忽然传来一片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小刘似乎带了一群人来到陈双鹤房门口,焦急的喊,“王星也被人划破脸了,你们还好吧,快开开门啊!”   宁宁跟陈双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慌乱。   “给我吧。”本来正躺在床上看漫画书的石中棠忽然翻身而起,他走到桌子边,啧啧嫌弃了两声,然后迅速将那件血衣叠好收起,得亏是夏天,衣服普遍都薄,他刚刚将血衣藏怀里,门就开了,小刘带着一群人从外面冲进来,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回到蛋糕旁,盯着蛋糕看了半天,忽然指着上头一点红色说:“哎呀,这是不是血?”   “是草莓酱。”宁宁切下那块蛋糕递她嘴边,“不信你尝尝。”   小刘脸色难看,哪里肯尝,换了个话题道:“既然你们没事就好了,可怜王星,他脸被划破了,而且……”   有意无意间,小刘瞅了眼宁宁背后的陈双鹤,道,“凶器又消失了。”   什么叫又?   这话简直意有所指,剧组又有人受伤了,受伤的地方又是脸,凶器又是小刀,小刀又失踪了,所有的线索最后都指向一个人——   “再明显不过的栽赃陷害。”房间内,石中棠对宁宁笑道,“那位刘小姐不一定是喜欢陈小弟,也许是喜欢曲宴啊,她有可能是被曲宴差遣过来做这事的,不然哪能来得这么快,你前脚刚提着蛋糕进门,她后脚就冲进来找证据。”   “对不起。”宁宁面红耳赤,对陈双鹤说。   “没事的,他们既然存心陷害我,没有你送,也有别人送。”陈双鹤倒是一点不怪她,还反过来安慰她。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见石中棠笑道:“那可未必。”   两人一起朝他看去,桌子上放的蛋糕还没拿走,但沾过血,也没人敢吃,石中棠用一根手指头沾了沾上头的红色液体,将那不知道是血还是草莓酱的液体放到鼻子前嗅了嗅,然后嘴角向上一翘,像在上头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我估计无论剧组订的是蛋糕还是蛋炒饭,最后都是要找你送给陈小弟的。”石中棠笑着对宁宁说,“至于为什么是你……也许曲老大更希望跟你携手送陈小弟下地狱?”   宁宁脸色难看:“我可不想干这样的事。”   “那你以后就要更加小心谨慎一些。”石中棠道,“你帮忙带上来的蛋糕,你无意间说过的话,无意中做过的事,都有可能会被人利用,用来对付陈小弟……吃吗是草莓酱。”   他说话的时候,顺便把沾了红色液体的手伸到陈双鹤嘴边,被陈双眼一脸厌恶的推开,皱眉道:“曲老大想杀的人是我吧?他干嘛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那一天,停电的剧组内,亮起的手机指出了他所站的位置,明明只需要一刀就能把他给解决了,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虽然我很想说,这是因为他遵纪守法,严格遵守电影院给予的‘不能杀死逃票者’的规则……”石中棠摇摇头,“但这话太假了,我自己说的,我自己都不信。”   顿了顿,他说:“社会性抹杀。”   在场都是成年人,虽然石中棠只说了几个字,但宁宁跟石中棠都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最快今晚,最迟三天,剧组就会出现这样一个流言——凶器找不到,是因为凶器还在凶手手里。”石中棠道,“之后陆陆续续的,会不停出现伤者,每一个都被划破脸,每一个都说过陈小弟的坏话,跟陈小弟有仇。”   “胡说八道。”陈双鹤脸色发青,“这么滑稽的流言也有人信?”   “更滑稽的流言都有人信。”石中棠淡淡一笑,“你是什么样的人,没人在乎,他们希望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说你是什么样的人。”   是夜,剧组里流出一个谣言——凶器找不到,是因为凶器还在凶手手里,凶手的名字叫陈双鹤,那些得罪过他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136章 病毒式扩散   不管流言蜚语有多少,也不管剧组出了多少意外,但只要陈导还活着,片子就会继续拍下去。   “a!”   门开了,一双红色高跟鞋停在门口。   房间里空荡荡的,墙上的名人字画,地上的欧风家具,甚至挂在窗口的鸟笼子都被讨债人给拿走了,留下的只有一张张账单,堆在地上像一只白色的冢。   陈双鹤就躺在这只冢中,红色高跟鞋走到他身边,他睁开眼看她:“……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宁宁缓缓蹲下身,手指摸了摸他带血的唇角,他吃疼的皱起眉头,她收回自己的手,看了看指尖沾上的血,慢慢放到嘴边舔了一口。   陈双鹤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有点沙哑:“好吃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来吻他。   他一开始有些抗拒,渐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伸手抱住她,两人在地上翻了个身,换她躺在地上,他俯在她身上。   他低头吻住她,饥渴的像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而她的嘴唇则是沙漠中的绿洲,绿洲中的甘泉,他虔诚而又感动的俯下身,用她的嘴唇解渴。   这样激烈的吻了片刻,陈双鹤忽然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拖着她往门外走。   “离开这里。”他甩手将人丢出门外,刚要关上门,对方却用双手掰住门,除非他能下狠心把这双手夹断,否则赶不走她。   “让我留下。”宁宁死死抓住门说,“我留下,爸爸才不会继续对付你。”   陈双鹤叹了口气:“如果你是真正的朱丽叶,那还有可能实现。”   宁宁身体一僵。   “阿秀。”陈双鹤温柔的唤道,阿秀,她真正的名字,不是大财团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菜农的女儿,“我虽然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但也教了你很多东西,还记得咱们两个签的合同吗?”   “记得。”宁宁呐呐道,“我帮你假扮朱丽叶,但你要给我钱,还要教我认字,至少要让我通过百货商店女职员的笔试……”   “现在你一定能通过百货商店的笔试,你也一定能嫁给你的梦中情人阿牛哥……”陈双鹤突然呸了一声,“我把你教得这么好,好到我自己都想娶你,你该不会这个时候还想着嫁给什么阿牛阿马吧?”   “我喜欢你。”宁宁说。   陈双鹤楞住了,好一会才对她笑道:“我喜欢朱丽叶。”   爱恋的火光从宁宁眼中消散,她一脸黯然的垂下头去,却听见对面的人说:“……我深爱着你。”   宁宁猛然抬头看着他。   “朱丽叶是我过去的初恋,我对她一见钟情,哪怕她现在已经死了,我还是忘不了她。而你……”陈双鹤柔声道,“是我现在爱着的人。”   两人深深看着彼此。   “……所以你必须离开。”陈双鹤笑道,“我已经害死了朱丽叶,我不想再害死你,他已经知道你是冒牌货了,之所以没有像对付我一样对付你,是因为不知道我们两个相爱了,如果被他发现……”   他顿了顿,沉声道:“那么比起我,他反而会更恨你。”   “卡!”陈导喊道,“非常好,这一场过了!”   剧组里只有他的声音,没有别人的声音,其他演员也好,摄影师化妆师也罢,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陈双鹤,他走到哪里,他们的目光跟窃窃私语就追到哪里。   这样下去可不行。   “陈导。”宁宁私底下找到陈导,“关于剧组最近传出来的那些流言……”   “我已经知道了。”陈导摆摆手,“这对双鹤来说可是个好机会。”   “啊?”宁宁瞠目道,这家伙在说什么,他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我最欣赏的演员是宁玉人,她有一个特点,无论演什么角色,都能够入戏,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她正在扮演的那个人,剧中人的喜怒哀乐就是她的喜怒哀乐。”陈导一脸憧憬,“很少有演员能做到这一点,双鹤正好碰到这么一个机会。”   宁宁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因为一般来说,没有父母亲会对自家的孩子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说……陈双鹤现在在剧组的处境,很像罗密欧在剧里的处境,所以你要放任其他人继续攻击他,中伤他,伤害他?”宁宁越说声音越大,似乎发怒了。   陈导反倒奇怪的看她一眼:“你生什么气?你喜欢他?”   宁宁卡了一会壳,郁闷道:“他可是你儿子。”   “片场无父子,在这里,他是演员,我是导演。”陈导笑道。   宁宁沉默片刻,问:“对你来说,电影真的比你的家人还重要吗?”   陈导像是被她幼稚的话语逗乐了,他哈哈大笑:“老婆死了可以再找,儿子没了可以再生,百年之后陪我一起躺进棺材的,不会是我老婆,也不会是我儿子,而是电影!是我创造出来的一个个电影角色!我们会因彼此而不朽!!”   ……或许吧。   或许百年之后的电影史上,真的会出现陈导跟他的电影的名字,人们会崇拜他赞美他,连他的缺点也一起包容,但现在,宁宁却因他的疯狂与冷酷感到胆寒。   她心事重重的回了酒店,原想有石中棠陪着,陈双鹤应该不会有事,结果敲了半天门,门终于开了,石中棠站在门口道:“你来得正好……”   他回头一望,宁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浑身一冷。   陈双鹤正趴在桌子旁,弯腰抠着喉咙,发出一串咳嗽干呕声,嘴角隐约有红色的液体滴下来,这里可不是片场,这可不是演戏!   宁宁的第一反应——曲老大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吗?   “等等!”宁宁急忙往外跑,“我现在就去喊人!”   结果刚走一步,就被石中棠从门外拖进来。   看了眼陈双鹤,他还在干呕不止,表情极为痛苦,宁宁急忙对石中棠说:“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快点,我看他快撑不住了!”   石中棠没说话,只是笑着看她。   宁宁挣了挣,没能将胳膊从他手里挣出来,她又惊又疑的看着他:“石中棠……”   正当她觉得现在的石中棠看起来有点异常,有点可怕的时候,陈双鹤终于停止呕吐,擦了把汗,虚弱的转头:“我没事,只是,太辣了。”   “……”宁宁,“哈?”   “这个。”陈双鹤拿出一盒没吃完的盒饭,“今天的剧组餐,我带回来吃了,厨子丧心病狂,饭上都浇了辣椒油……”   “……可我们吃的剧组餐不是这样的啊。”宁宁说完,看向石中棠。   石中棠举手投降,一脸无辜:“我不是看菜太素,才给加点料入入味么。”   陈双鹤:“……你所谓的一点,是一瓶辣椒油还是两瓶辣椒油?”   石中棠:“哦,三瓶。”   外敌尚在,内讧先起,陈双鹤先跟石中棠打了一架,可惜没打赢,郁闷的坐在沙发上,接过宁宁递来的湿毛巾,敷在红肿的嘴上道:“明天的吻戏怎么办?”   宁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天如果不消肿,那拍出来就不是《朱丽叶死后》了,而是《舌尖上的陈双鹤》,观众一不留神还以为她在啃香肠呢。   “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石中棠过来赔礼道歉,“我也没料到你这么不能吃辣……这样吧,明天的戏我来帮你演。”   宁宁跟陈双鹤不明就里的看着他,眼神仿佛在问:你?演什么演?你一个约等于隐形人的面具人,演啥也没人看见啊。   “再这样下去,你就要完蛋了。”石中棠对陈双鹤道,“哪怕这部电影拍完了,最后红了,也没你什么事了。你名声被人搞臭了,如果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凶手,你藏了凶器,你仗着自己有个好爹欺负同行……那你不是也是了。”   然后他笑了起来:“所以咱们三个,要一起演一出戏给他们看看。”   几天后,网上流出了几段视频。   视频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就是名字不一样。   《震惊!光天化日之下,剧组成员居然公然……》   《震惊!剧组发生多起伤人事件,背后真凶居然是……》   《震惊!毛骨悚然瞬间,一分三十秒我惊呆了!》   这个时候uc震惊部还不存在,这样的标题还没有泛滥,一名大学生陆仁就被这样的标题给忽悠住了,点进去一看,画质很差,镜头晃动,一看就知道是偷拍的。   等到宁宁跟陈双鹤的正脸出来,他有点兴奋了,搓脚丫的手放下来,点开全屏:“我去,哪位大仙混进了现场偷拍啊?”   视频里的内容有点枯燥,宁宁跟陈双鹤只对了一小会戏,就被陈导喊了停,之后都是训斥的话。   但即便如此,陆仁还是没有拉快进,他极有耐性的盯着屏幕,眼前的内容虽然枯燥,但因为有标题在,所以越接近一分三十秒,他就越紧张,眼看着就要到一分三十秒了,他居然像看鬼片一样,将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远离了屏幕。   “啊!”   一声尖叫,屏幕忽然黑了。   “搞什么啊?”陆仁一摔鼠标,觉得自己受骗了,就在他要关掉视频的时候,屏幕又忽然亮了起来,似乎刚刚只是突然停了一下电。   “搞什么鬼啊,三天两头停电。”“来电了来电了,继续拍。”“各就各位。”“等下,我的鞋呢,谁把我的鞋给踩掉了?”   一阵混乱以后,剧组又重新开始拍摄,与此同时一个剧组工作人员似乎发现了偷拍者,他朝镜头快步走过来,伸手的一瞬间,镜头又黑了。   “就这样?”陆仁楞在屏幕前,“这样就结束了?”   这次他没犹豫,直接把视频拉回到一分二十五秒,几秒后,啊的一声尖叫,屏幕再次黑掉了,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正好是一分三十秒,陆仁这次直接将脸贴屏幕前盯着。   背上一阵寒意。   这一会他总算看清楚了。   看清楚还不如不看,都半夜了,待会他怎么一个人起来上厕所?   “嗨!”一只手忽然拍在他肩上。   “啊!”陆仁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吓一跳,他背后的人也吓一跳,捂着小心肝说:“你干嘛啊?吓死我了,在看鬼片啊?”   说完还转头瞧了眼陆仁的电脑:“咦,不是鬼片啊。”   “看什么鬼片,那都是假的,来来来,给你看点刺激的!”陆仁倒是完全不介意室友吓的自己短命两年,他兴奋的扑回电脑前,重新打开视频给室友看,看的时候还一个劲的指着屏幕,“注意这里,注意这里。”   室友觉得不耐烦,一段破视频有什么好看的。   一分三十秒。   “啊!!”室友也一声尖叫。   他的胆子比陆仁小,视力却比陆仁好,一次就看清楚了,灯亮的时候,有一把匕首悬在陈双鹤背后,一开始他还以为上头吊着钢丝之类,可匕首忽然向下一垂,后退两步之后,消失了。   那样子,简直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握着匕首偷偷靠近了陈双鹤,在灯光突然亮起之后,又悄无声息的把匕首收了回去,插进同样看不见的刀鞘里。   从出现到后退到消失,一共三秒。   剧组大部分都站在陈双鹤对面,只有偷拍的人站在他背后,所以陆仁不知道剧组的人看见这一幕没,但是偷拍的人肯定看见了,要不然镜头也不至于忽然抖动得这么厉害。   “怎么样?”陆仁转头看室友。   “我……”室友欲言又止了半天,弱弱对他说,“我有点怕,晚上能陪我一块上厕所吗?”   陆仁顿时觉得放松了许多,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怕。   “不过这是谁啊,这么缺德,大半夜的发这么可怕的视频。必须,一定,要转给别的小伙伴看啊。”室友露出更加缺德的笑容,“我不敢上厕所,大家都别想上厕所。”   是夜,揭露《朱丽叶死后》剧组悬案真相的三段视频,开始在网上病毒式扩散。   阿下の下午茶结束之后。。。   小天使捡起一物:“咦这是什么,居然是阿下明天的存稿……”   【十分钟后】   小天使面色复杂的合上手里的本子,喃喃道:“等下给阿下买点好吃的,明天她只有刀片可吃了。。。” 第137章 真实改编   早上,剧组外。   “施主!”一个和尚突然蹦到陈导面前,“贫僧夜观天象,见你这剧组血光冲天,必有妖物作祟,只需八百开光费……”   “去去,一边玩去。”一个道士将他推开,“夜光天象那是我们道家的法门,跟你个和尚有什么关系,这位先生,老道看你印堂发黑,隐隐有血光之灾啊……”   陈导觉得莫名其妙,进入剧组后,拉着李善水吐槽:“这群开光的抓妖的哪来的?我这剧组明明是拍《朱丽叶》的,被他们这么一搞,好像在拍《聊斋志异》似的……嗯?你在看什么?”   李善水闲极无聊,正拿着笔记本电脑看视频,那段视频的名字是《震惊!毛骨悚然瞬间,一分三十秒我惊呆了!》,陈导跟他一起看完视频,然后面面相觑。   “善水。”陈导咳嗽一声,“叫个人进来开光。”   李善水楞了一下:“陈导,你真信啊?”   “我信个屁!”陈导嗤笑一声,“不过我信不信无所谓,重要的是别人信,观众信。”   “你的意思是……”李善水似乎有些明白了。   “《女巫布莱尔》。”陈导吐出一个词,“伪纪录片式恐怖电影。”   《女巫布莱尔》,一部投资不过六万,演员一水新人,片长不过82分钟,最终票房达到2.5亿的恐怖片奇迹。论画质,一部全程用DV拍出来的片子有什么画质,论内容,情节简单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论营销手段……堪称奇迹!被后人不断研究模仿试图超越。   先是在网上出现一张张帖子,一段段视频,一幅幅图画,告诉人们一件事——马里兰住着一个杀人女巫,布莱尔。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也没多少人讨论,但不久报纸杂志上开始刊登寻人启事,说三个大学生前往马里兰寻找布莱尔,结果失踪了。   人们不相信网上的帖子,但会相信报纸,很快,布莱尔成为很多人,尤其是年轻学生们讨论的焦点,等到讨论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个消息出现了,说三个失踪大学生的遗物找到了,那是一台DV,拍摄了他们一路寻找布莱尔时发生的事情,现在一家影视公司从死者家属那拿到了版权,将这部片子剪辑上映了。   很多人信以为真,其实假的,全是假的,据称三个大学生主演压根是导演的同学。   “无论这段视频是不是真的,我们都可以当它是真的。”陈导笑道,“我们完全可以效仿一下《女巫布莱尔》,对外宣称……我们的《朱丽叶死后》,是根据一段真实故事改编。”   于是本该是一部纯纯恋爱片的《朱丽叶死后》,几经波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变成了……   “《朱丽叶死后》,一部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爱情惊悚片。片中故事发生在1970年,一名老人因杀人罪被判死刑,法庭上,他告诉大家,他之所以会杀死那个小白脸,是因为对方带着自己女儿私奔,私奔路上女儿却遭遇车祸死了,害怕遭受报复,小白脸就找来一个声音跟他女儿一样的女人,每隔一段时间给他打电话,伪装成女儿还没死的样子……”   沙发上,宁宁放下手里的报纸,问眼前两人:“陈导到底想干嘛?”   陈双鹤头也不抬的削着苹果:“炒热度,上头条。”   “哈哈,这事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石中棠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被他愤怒的甩开,“以后剧组再发生伤人事件,只会给你增加人气,不会再给你带来负面效应了。”   就像石中棠说的那样。   这之后剧组又发生了好几起伤人事件,外界的反应都是……好兴奋!   又有意外发生了,好兴奋!又有视频丢网上了,好兴奋!   不少人开始拿追连续剧的热情,追逐着网上有关朱丽叶剧组的“灵异视频”,等不及的人甚至开始徘徊于剧组附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剧组里的每一个演员,每一个工作人员,恨不得他们立刻发生意外。   与此同时,几家报刊杂志也开始刊登相关新闻,其中一家报纸甚至请到了当事人之一,那女人声称自己就是电影女主的原型,小白脸当年正是找她假冒老人的女儿。   就连之前因为脸部受伤,离开剧组的男三也蹦出来蹭热度,在接受采访时声称:“现在仔细一回想,我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我当时站得离陈双鹤太近了,而且身高跟体型都跟他很相似……所以停电的时候,凶手找错人了。”   渐渐的,已经没有人相信陈双鹤是凶手。   他们反而相信另外一件事。   “现在观众们对片子的期待值很高,而且据刚刚拿到的回馈说……”陈导瞥了眼陈双鹤,“有七成的观众觉得,你可能会死在这部片子的拍摄过程中。”   陈双鹤的脸色奇臭无比,有这样诅咒自己儿子的爹吗?   “为了满足观众的需求。”陈导笑道,“我决定在电影正式放映那天,上一出舞台戏。”   众人面面相觑,宁宁看着他:“舞台戏?时间来得及吗?”   “又不是要你们演一出完整的舞台戏,噱头,主要是噱头。”陈导让人将剧本发下去。   宁宁接到剧本一看,果然是个噱头。   这个舞台戏相当于给电影加了个前传,将一个法庭上,一名犯有杀人罪的老人在两名警察的押送下,走上被告席。   对面的原告席上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他不是人,而是一名幽灵,流着泪指控道:“你这个杀人凶手!”   “不错,我是个杀人凶手。”老人愤恨的看着他,“为了给我死去的女儿复仇!”   两人互相指责,互相怨恨,最后冲出被告席跟原告席,朝着彼此冲去。   他们的愤怒与憎恨拉开了遮住荧幕的红色帐幔,电影正式开幕。   “当然不可能每个电影院都这么搞,我会在首映式的时候,安排你们在指定的一家电影院上演这出舞台戏,当然,如果反响好的话,之后可能会加场。”陈导对陈双鹤还有曲宴笑道。   这出舞台戏,几乎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戏,其他人哪怕是女主宁宁,也不过是以幽灵的形象在台上走走过场。   “舞台戏主要是陈双鹤跟曲宴来演。”陈导看向宁宁,“至于你,我另外有安排。”   陈导很快就找好了电影院,甚至提前找人过去布置了一番,等到宁宁过去之后,只看一眼,就觉得背后发冷。   “怎么样?”陈导有些得意的问她,“是不是古色古香,很有民国时候大戏院的味道?”   “是啊。”宁宁勉强笑道。   民国时候的大戏院是什么样子,她没看见过,她只看见了垂在荧幕两侧的红色帐幔,摆放在荧幕前的一张张雕花木椅,除了没有面具人,其他地方都跟人生电影院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宁宁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这个时代的人生电影院。   相似到这个程度,绝不是偶然,宁宁盯着陈导问:“陈导,你怎么会想到把电影院装修成这个样子的?”   “哦,不是我想的啊。”陈导随口一答,然后指着眼前几个座位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分别属于老人,女儿,还有小白脸。”   宁宁愣了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三个并排放着的座位,其他人的椅子是自然的木色,只有这三把椅子刷成了白色,颜色那样突兀,仿佛灵堂上高烧的白烛。   “你在舞台戏里的戏份不多,等舞台戏一结束,你不要换衣服也不要卸妆,直接下来,坐在这里。”陈导指着属于女儿的那个位置,对宁宁笑,“来,试试。”   宁宁只好坐下。   “感觉怎样?”陈导问。   “不怎么样。”宁宁摇摇头,“我感觉自己像个鬼。”   “我就是要你像个鬼。”陈导笑道,“我要你身边的观众觉得,老人,女儿,还有小白脸的鬼魂出现了,坐在他们身边,跟他们一起看电影。”   宁宁脸色难看的对他笑笑,又重新问刚刚的问题:“这谁给你出的主意,这谁布置的电影院啊?”   “主意是我自己想的。”陈导说,“电影院……是我一个熟人设计的。”   宁宁正要细问这熟人姓啥名谁,陈导忽然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在他出去的时候,石中棠从门外走进来,看见眼前的环境,他哇哦一声。   “谁干的?”石中棠笑道,“是不是曲宴给陈导出的主意?”   “曲宴去过人生电影院?”宁宁问。   “这我不知道,我不关心你以外的客人。”石中棠耸耸肩,“也许是曲老大透过他告诉陈导的?”   宁宁看了一会他,别过脸去,低声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出舞台戏的名字叫做《审判》。   审判这个字眼,会极大的刺激曲老大,让他回想起自己跟女儿被审判,被杀死的那天。站在这样的舞台上,他会比往日更加疯狂,更加失去理智,也更加的憎恨原告席上的那一方。   这时候陈导从外面回来了,背后跟着陈双鹤还有曲宴等人。   陈双鹤看见眼前这环境,也楞了一下,他走到宁宁身边,低声询问:“……这里怎么一回事?”   宁宁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的背后。   陈双鹤等待片刻,也慢慢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背后。   曲宴站在不远处,背后一个黑色身影,神色恍惚的看了看四周,然后目光冷冷的朝他们看来。   那样的目光让宁宁觉得……   七成观众没有错,陈双鹤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部电影当中。 第138章 人生戏楼   虽说是个噱头,但陈导还是打算做到精益求精。   他找了专人设计舞台跟服装,正在休年假的李善竹也被他紧急召回,现在正关小黑屋里吐血创作剧本,剧本出来以后,给几位演员三十天的时间排练。   宁宁的戏份又不多,安排完毕,陈导刚走出门没几步,她就从后面追上来:“陈导,你还没告诉我电影院谁设计的呢,实不相瞒,我最近正在装修房子,这风格我是真喜欢……”   陈导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给了她一个地址。   还真的是熟人,不但是陈导的熟人,也是宁宁的熟人。   按响门铃,一个穿着黑色旗袍的中年女人打开门,声音雄浑充满男性魅力:“你是?”   “李……”一句李人妖差点喊出口,临时变成,“李老师你好,我是陈导的朋友,赵玉芬。”   “哦,是你啊。”业界鼎鼎大名的人妖化妆师把她引进门,翘起兰花指拿茶具,“老陈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喜欢喝红茶还是绿茶?”   “绿茶,谢谢。”   龙井上桌,其色碧绿,李老师在宁宁面前坐下:“我不是专业搞设计的,你的房子如果要搞装修,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李老师。”宁宁开门见山道,“你去过人生电影院吗?”   说完,她紧紧盯着他的脸。   如果他没去过,听到这个名字只会一脸茫然,但如果他去过……   待客用的和蔼笑容从李老师脸上消失了,他死死盯着宁宁。   “你去过。”宁宁肯定的说。   “不,是我的女人去过。”李老师起身回了一趟卧室,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装满了资料的文件夹。   文件夹在桌上摊开,第一页就是一幅画,漆黑的夜里,一家样式极老的电影院门口,挂着两串长长的白灯笼,灯笼照亮了牌匾上的字:人生电影院。   “你既然说得出这个名字,估计你也跟我女人一样,进过这个地方。”李老师忽然想到了什么,失笑一声,“难怪了,老陈说你最近的演技突飞猛进。”   宁宁翻动着眼前的文件夹,一开始是一页一页的往后翻,忽然手一顿,飞快往回翻了几页,翻到其中一页纸上。   那页纸上没写字,贴着几张照片,两张拍了字,一张拍了画,画是古画,内容极似清明上河图,里头车水马龙,行人接踵,街边林立许多商铺,黑瓦白墙,门悬牌匾,乍一眼望去只觉繁华热闹,翻了几页过后,又重新回来一看,才发现商铺里混了一个茶楼。   茶楼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人生戏楼。”宁宁轻轻念道,然后抬头看着李老师,“这是?”   “这是一张《清明上河图》的仿画。”李老师说,“虽然是赝品,但作者是个明代人,所以也能算得上是个古董,我本来想买下来,但是这画的主人很喜欢它,不肯卖,只肯让我拍两张照。”   宁宁又看了眼照片,这……太像了。   虽然换了块牌子,但是门口垂下来的两串长灯笼,尤其是门口站着的面具人,怎么看怎么像人生电影院的古代版。   又看另外两张照片,一张拍的是本页面泛黄的小说,名字似乎是五个字,但前面两个看不清了,只看得清最后三个字——志怪录。   另一张拍的是书中一个段落,繁体字不大好认,宁宁艰难辨认着:“江西人龙生,携友夜游开封,误入一茶楼,与坐者皆面具人,见龙生二人,欣喜若狂,狂追不放,口呼逃票者……”   念到这里,宁宁口干舌燥,问李老师:“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李老师摇摇头,“这种古人写的志怪小说,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只能说如果上面写的是真的,那么人生电影院至少在明代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名字不叫电影院,叫人生戏楼。”   宁宁哑然一会,她也曾到处寻找有关人生电影院的信息,但是收获不多,她哪知道这玩意明朝的时候就有了,还另外有个名字。   “你还知道什么?”她急忙问。   “我知道的不多。”李老师拍了拍桌上那本文件夹,“光收集这些,就已经花了我快半辈子的时间了。”   宁宁愣了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有个准备。”李老师淡淡道,“万一有那么一天,我的女人陷在里面出不来了,我至少知道去哪看她。”   宁宁正要问你女人是谁啊,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爸,你又在研究这破玩意啊。”   宁宁一回头,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博月,她的经纪人,如今还是个小年轻,算算年纪,应该刚刚进演艺圈工作,作为一个新人,本来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打熬,但是他运气好,不知为何得了影后宁玉人的青睐,直接带在身边当经纪人助理。   “已经够了吧。”他一脸不耐烦的对李老师说,“这明显是那个女人编出来骗你的,你信个一两年就算了,怎么到老还信?”   “她不会骗我的。”李老师瞪着他。   李博月翻了个白眼:“随便你。”   他朝自己房间走去,砰一声关上房门,身后李老师叹了口气,不好意思的对宁宁说:“我儿子,性格比较顽劣。”   “……对了,明天我去朋友那上班。”李博月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我不想继续在那个女人身边工作了,看见她我就心烦。”   奇怪了,李博月这家伙八面玲珑,跟谁都是好朋友,性格再古怪的明星他都能拿得下,是谁让他这么忍无可忍……等等。   “我听人说,你儿子现在正在宁玉人身边工作。”宁宁试探着问李老师,“怎么了?宁玉人对他不好吗?”   “怎么会呢?”李老师笑道,“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她也不会为难他的。”   宁宁感觉事有蹊跷,他看起来跟妈妈很熟的样子,可她从来没听妈妈提起过他的事,而且从李博月话里的意思来看……这两个人……   宁宁顿时有点坐立不安:“那个……你的女人……莫非是……”   “小姑娘。”李老师笑了,将一根手指头竖在唇前,“交浅言深了哦。”   见他一副不想深谈的样子,宁宁也就没继续问下去,因为她自己也怕听见答案……看他一身长发旗袍的打扮,如果他话里提到的“我的女人”真指的是宁玉人,那宁宁不觉得自己多了个爹,她会觉得自己又多了个妈!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剧组工作了。”李老师将文件夹往宁宁的方向一推,“这个你拿走吧。”   宁宁楞了一下:“可以吗?”   “没事,我这还有。”李老师笑道,“这份就送你了,当是礼物。”   见宁宁欣喜的收起,他又加了一句:“礼尚往来,你也送我个东西吧。”   “……你想要什么?”宁宁问。   “你先回答我。”李老师盯着她,“你去过人生电影院吗?”   极多思虑在宁宁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摇摇头:“我没去过……我一个亲人去过,回来以后,身体一直不好。”   她说的就是宁玉人,若无意外,就是从这几年开始,宁玉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现在想来,这种状况只可能是电影院造成的……   “原来是这样。”李老师信了,因为他想要救的也是宁玉人,宁玉人如今的状况也正如宁宁所说的那样。这个答案让他又释然又失望,叹了口气说,“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去过,能不能把地址告诉我呢。”   宁宁欣喜:就算知道地址,也不能告诉你。   如果能告诉,妈妈早就告诉他了,何必等她来。   “其实我女人告诉过我地址,可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过去看了,那地方什么都没有,没有电影院也没有面具人,带别人去,别人也看不见。”李老师颓然道,“是只有她能看见,还是在骗我……”   你看不见,是因为你还没有濒临绝望……   “老头子,够了没?”李博月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不耐烦,“不止你,那地方我也去了五百次了,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卖冰棒的摊子,说她是骗你的,你还不信……”   在李博月的念念叨叨中,宁宁跟李老师出了门,宁宁怀里抱着文件夹说:“我回去仔细看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去吧,有线索记得通知我一声。”李老师跟她交换了一下电话号码。   等目送宁宁离开,他才低下头,拨了个电话出去。   响了几声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老裴啊。”李老师将手机贴在耳朵上,“资料再给我一份,我手头那份?送人了,一个新来的小朋友,跟咱们一样,家里有人陷在里面了,在查电影院的事情……”   的士里,宁宁迫不及待的翻阅手里的文件夹。   古代志怪小说,民国小报,乡间口口流传的古老传说……   人生戏院,人生电影院,面具,面具人……   “原来有这么多人跟我一样,进去过,离不开。”宁宁心道,“还有这么多人跟李老师一样,想方设法从里面捞人,捞不出,就把事情记下来,让后人看了,想办法琢磨怎么捞人。”   宁宁感叹之余,目光盯在其中一页纸上,同样是一则志怪故事,写的明末清初的时候,一个叫赵大的乡人夜里赶路,路过人生戏楼,戏楼门口的守门人是个酒鬼,看见赵大带了一囊酒,就拦着他不让走。   赵大怒了:“天下没有白喝的酒,你拿什么来换?”   守门人:“没东西可换,要不我放你进去看场戏?”   赵大看了眼黑漆漆的戏楼,冷笑:“都这个点了,戏子都回家睡觉了,哪有戏可看?”   守门人嘿嘿直笑:“什么时候都有戏可看,你进去就知道了。”   赵大也是喝高了,又想到囊里只剩半两劣酒,给他也不可惜,于是就解下酒囊丢给他:“行啊,让爷进去看看。”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戏楼,中途回头一看,瞬间酒醒。   只见守门人解开酒囊,却没有喝,而是放在鼻子底下不停的嗅,那模样仿佛吃不得人间的食品,只能吸点酒气,吸点贡品香气,吸点家人烧的烟火气,场面之诡异,让赵大有点腿软。   就在这时,戏楼里的灯亮起。   灯光照亮了一张张面具,一群群面具人吹拉弹唱,在渐渐拉开的帐幔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赵大他,穿成了杨贵妃。   他很快就死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染上了爱穿女人的衣服,爱泡温泉,爱吃荔枝的坏毛病,很快就受不了家里的穷,拿着一坛酒过来找守门人。   两人一来二去,在没有票的情况下,守门人多次放赵大进戏楼看戏。   终于有一天,赵大进来的时候,戏楼里迎接他的,不是那些熟悉的面具人,不是悦耳的笛声琵琶声。   而是隔着帐幔,冷冷响起的一声:“你逃票了。”   看完这则故事,宁宁合上文件夹发了一会呆,然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原来逃票是这么一回事。”   喜当杨贵妃的赵大,还有贪杯的某一任守门人,合力演绎了一个不知道算是喜剧还是悲剧的故事,向宁宁揭示了逃票惩罚制度的诞生,以及…… 第139章 主人   宁宁回到电影院内。   虽然被陈导订下来作为宣传场地,但是也只是在首映式当天使用罢了,所以平时的时候还是继续用来招待客人。   陈导看过场地以后,已经离开了,他走后,电影院开始放一部青春文艺片。   片子大概很烂,所以宁宁进来的时候,偌大的观众席上,三三两两点缀着几个观众,数量已经少的可怜,宁宁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起身离开,与宁宁擦肩而过。宁宁把路让给他,然后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我到了。”   观众席里举起一只胳膊,摇晃了两下。   宁宁走过去,在对方身边坐下。   曲宴对她友好一笑,正要开口说话,身边的曲老大淡淡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好吧。”曲宴很听他的话,立刻起身让座,“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他走了以后,宁宁跟曲老大之间空出了一个位置,但是两个人都坐在现在的座位上没有动,谁也不肯起来,谁也不肯坐过去。   “最开始的逃票惩罚,不仅是用来惩罚逃票人的。”宁宁盯着对面的屏幕,说,“同时还是用来惩罚守门人的。”   守门人收受了赵大的贿赂,让赵大在没有票的情况下,看了十几场戏,戏中涉及到的人物不下百人,而且赵大还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人生戏楼,于是在最初那场逃票里,赵大是逃票人,而守门人被强制选为惩罚人,曾经关系好到差点斩鸡头做兄弟的两人,在这场戏里反目成仇,为置对方于死地几乎拼尽全力。   “守门人平时受人生电影院保护,除了电影院自己,没人能伤害他,杀死他,只有在《逃票》这部戏里……”宁宁转头看着曲老大,“守门人是不受保护的,是可以被别人杀死的。”   赵大就成功的杀掉了酒鬼守门人,毕竟守门人也是人变的,如果没有电影院照应,比的就是作为人的凶狠跟狡猾,酒鬼守门人不幸输了,不过赵大也好不到哪里去,新守门人滴酒不沾,不吃他那套,赵大怎么也进不去戏楼,直到有一天,他去邻居家偷酒的时候,顺手拿了桌子上一张人生戏票……   “就这些?”曲老大淡淡道。   宁宁愣了愣。   “你特地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曲老大坐在观众席上,望着荧屏方向嗤笑一声,“这些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你又不是没看见,电影院理还有一些穿着古装的老人在呢。”   那些穿着打扮似古代仕女,落魄书生,九品官员的人,大多数不是在角色扮演,而是在本色出演,他们穿着什么时代的衣服,他们就是什么时代的人,带着自身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故事。   宁宁沉默一下,说:“知道你还这么干,你恨别人,别人也恨你,你想杀别人,别人也能杀你。”   “那你去啊。”曲老大转过头来对她笑,“我猜他们还不知道这事,你去告诉他们吧。”   宁宁登时卡壳了。   “……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劝,你就是不听呢?”她忍不住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是不是因为,我不是真的宁儿?”   她看着他,难过的问:“你已经不把我当成女儿了?第一个女儿不行,第二个也不行?”   死,撼动不了曲老大,怀柔,让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   “反正当我女儿也没什么好处,我已经不能给你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穿的,还有对你言听计从的丈夫了,干脆,你别再喊我爸了。”曲老大无奈一笑,“也别再劝我了,毕竟……你又不是真的宁儿。”   这话说得让宁宁心冷。   她看着彼此之间隔着的那个座位,忽然恍然大悟,他们已经不再亲密无间,他们中间隔着的不是一个座位,而是一个人。   这时候,荧幕里头,男主角不幸中弹了,因为心牵女主,所以楞是憋着一口气没死,跨越了半个中国,见到女主之后才哎哟一声,伤口开始喷血,这如魔似幻的剧情惹得观众席上响起一片笑声。   曲老大没有笑。   “而且我真的不怕死。”他仰面望着荧幕,光影在他的面具上晃动,像火焰的倒影,“早在那把火里,我就已经被烧得剩最后一口气了,这一口气是为陈家人留着的,不管结果如何,我只想出了这口气。”   看来他是真的不怕死,所以他违背了电影院的规则。   电影还没放完,曲老大已起身离开,在他身后,宁宁坐在观众席上发呆,过了好一会,才低头翻开腿上的文件夹。   人生电影院的规则不是一成不变的,像人一样,像精密的机器一样,会自检自省,一旦发现自身有漏洞,就会打补丁修正。   巧的是,似乎每次打补丁的时候,都会更换一个守门人。   反过来说也可以,每一次守门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欲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电影院就会挂上红色灯笼。   “你到底知不知道,电影院门口挂了红灯笼,那是它给你的警告。”宁宁喃喃道,“你再这样下去,它就要换守门人了。”   至于曲老大打算违反哪一条规则?只怕是……不能杀死逃票者这一条。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   同样是这家电影院内。   名流汇聚,座无虚席,放眼望去,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工作人员不得不一个个重新检票,然后把混进来的那些逃票者带出去。   后台一片忙乱。   “我的头饰呢,我的头饰去哪了?”“快,快帮我看看,我的眉毛是不是画歪了?”“都准备好了吗?要上台了。”   宁宁也在后台。   因为演的是舞台剧不是电影,所以妆容极为夸张,浓艳华丽的色彩铺在脸上,像戴着一张威尼斯面具。   “他十有八九会在台上对你下手。”宁宁对陈双鹤说,“你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发现不对劲你就跑观众席里去吧。”   又对石中棠说:“你保护好他。”   陈双鹤跟石中棠两个对视一眼,石中棠笑着问她:“怎么了?搞得跟托孤似的……曲老大跟你说了什么吗?”   宁宁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劝过他,但是劝不动。”宁宁叹了口气,望向曲老大方向,“这次演出,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   曲老大远远望了她一眼,随曲宴上了台。   一片掌声之中,帐幔朝两边打开,露出背后的法庭。   法庭极为昏暗,法官席,原告席,证人席上都没有人,只有被告席上坐着一个白发男人,是扮成老人的曲宴,他穿着一件极为破旧的中山装,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佝偻着背坐在椅子上。   一声法槌响起,威严的声音随后响起:“朱宴,你为什么要杀死罗密欧?”   “罗密欧?”曲宴重复一声,慢慢抬起头来。   “你先用卑鄙的手段夺走了他的财产,污蔑他的名声,让他从人变成了一只过街老鼠。”那个威严的声音说,“然后你杀了他,像杀死一只老鼠那样,为什么?”   “为什么?”曲宴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抬头望着法官席,抬手怒吼道,“因为他杀死了我的女儿!!”   “胡说!你的女儿明明是出车祸死的!”   “如果不是他带着我的女儿私奔,如果不是私奔路上出车祸,我的女儿怎么会死?”曲宴愤怒的喊,“他只救了他自己,却没有救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可怜的,朱丽叶……”   一声叹息在他身后响起:“爸爸。”   曲宴飞快转过身去,见穿着白色婚纱的宁宁站在他身后,手里抱着一团血红色的捧花,鲜血不但染红了捧花,也染红了她身上的婚纱。   “朱丽叶!”曲宴朝她伸出手,可是宁宁却怀抱捧花,低头从他身旁走开了,她没有走向后台,而是一路走向舞台,在观众的惊呼声中,走到了观众席里。   陈导同样坐在观众席中,因为众人的惊叹,而微微翘起嘴唇,身旁的李善竹恭维他:“陈导,这次的宣传又成功了……嗯?”   宁宁路过为她准备好的“鬼魂专座”,淡淡瞥了一眼,没有落座,而是抬脚朝门外走去。   陈导从观众席里站了起来:“你去哪?”   宁宁回头看了他一眼,索性提着裙子开始跑了起来。   “哎呀。”   “不好意思。”   路上不小心跟人相撞,宁宁道完歉,楞了一下,对面站着宁玉人还有少女时期的宁宁。   宁宁看了她们一会,忽然发现陈导从对面追过来了,急忙转身跑路。   “啊,玉人,你来了啊。”   “麻烦叫我宁小姐,谢谢。”   陈导没有追过来,宁宁顺利跑出了门,费力摆脱了门口的记者之后,她坐上了的士,然后才有空接陈双鹤的电话。   “你去哪?”陈双鹤问。   “我的戏份已经演完了,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宁宁深吸一口气,对他说,“我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   “人生电影院。”   每个时代都有人生电影院,这个时代也不例外,宁宁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生怕自己一进来,就直接回到现实,好在《逃票》情况特殊,她松了口气,抬头看着眼前漆黑的屏幕。   三十天的时间,足够她做很多事情,比如把李老师给她的文件夹看完。   前人留下了许多有关于人生电影院的讯息,其中最有价值的一条莫过于……   “我要见你的主人。”宁宁说。   按照前人的记载,电影院可不是无主之物,在许多志怪小说中,在许多前人笔记中,人生戏楼里除了有面具,面具人,守门人,还有一个楼主。   关于楼主的记录很少,根据记载来看,楼主似乎并不是一个人,换一个时代换一个人,若逢乱世,有时候会换上四五次,由此可见,楼主们都是血肉之躯,八成都是凡人。   宁宁等了很久,电影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所有的面具人都潜伏在黑暗中,透过面具,无声的注视着她。   “如果你现在没有主人的话……”宁宁死死握着拳头,因为紧张,她的声音略显沙哑,“我愿意接受你的考验……”   铤而走险,不得不为。   有谁能阻止守门人,有谁能命令守门人,除了电影院自身,就只有楼主了。   根据手头的资料,自民国末期到现在,有关楼主的记载再也没出现过,这是否意味着……上一位楼主已经死了?现在的人生电影院已经是无主之物了?   “如果我通过考验的话……”宁宁赌徒一样看着对面的屏幕,除此之外,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其他的……可以从源头上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请,让我成为你的主人。”   话音刚落,电影院内忽然落下一道光柱,笔直照在宁宁身上,突如其来的光让宁宁眯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的后退两步,结果她退到哪里,光柱就随她到哪。   啪,啪,啪。一个面具人缓缓鼓起掌来,身边的面具人仿佛受他感染,也跟着一起鼓起掌来,在他们此起彼伏的掌声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那个声音宁宁听见过,在面具人的狂欢之夜上响起过,音质很怪异,一会儿像孩童,一会儿像少年,一会儿像青年,一会儿像老人,最后定格在青年的嗓音上,慢条斯理的问她:“你是否愿意赌上你的全部人生,接受我的考验?” 第140章 主人的资格   《朱丽叶死后》舞台剧进行时,后台。   陈双鹤又打了几个电话,电话嘟嘟响了半天,他转头对石中棠说:“不行,她不接电话。”   石中棠没说话,看起来有点沉默。   “要不……”陈双鹤犹豫一下,说,“你过去找她?”   这时候舞台上传来一声法槌响声,威严的声音呼唤:“原告,罗密欧的亡灵!上庭!”   “去吧。”陈双鹤在石中棠背上一拍,然后在观众的掌声中,徐徐走上舞台。   他身上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脸也刷的雪白,只有胸口位置是红色的,代表他的身份是一个亡灵,死因是胸口中刀。   掌声渐停,他在原告席后站定,遥遥看着对面的被告席。   曲宴站在被告席后,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真正的亡灵。   “罗密欧。”威严的声音问,“你还认识你面前的男人嘛?”   “……凶手!”陈双鹤指着曲宴,“他是杀死我的凶手!”   “你也是凶手!”曲宴双手在桌面上一拍,朝他怒吼,“杀死我女儿的凶手!”   两个人开始朝对方谩骂不休,法槌敲在桌子上的声音不停响起:“肃静,肃静!罗密欧,说出你的死因!”   “我的死因是……”陈双鹤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从曲宴身上移开,移到他身后的曲老大身上,他话音一顿,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舞台,急忙接着说,“被他用刀刺中心脏……”   曲老大越过曲宴,一步一步朝陈双鹤走过来。   他的两只手自然垂在身侧,手中并未握刀,但就算是没有刀,他这个人依然很危险,随着他越走越近,陈双鹤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不,他不能退,《朱丽叶死后》已经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绝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下舞台。   而且石中棠不是说了吗,守门人虽然可以打乱他的人生,但不能杀他……   “石中棠是不是跟你说,我不敢杀你?”曲老大在陈双鹤面前站定,笑道。   陈双鹤楞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动手罢了。”曲老大说完,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脖子,冷笑道,“现在,你一文不名的凄惨模样我已经欣赏够了……可以送你一程了。”   台下观众发出惊呼,他们看不见曲老大,在他们看来,陈双鹤像是突然发病,梗着脖子,双手死命在脖子前面撕扯。   “够了。”一只手刀忽然劈在曲老大脖子上,他咳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松开手,后退一步,瞪着来者:“石中棠……”   “已经够了吧?”石中棠拦在陈双鹤身前,对曲老大笑着说,“你已经找人演光了陈小弟的成名作,占了他所有的人脉,现在还想要他的命?过头了吧。给我个面子,放过他吧。”   “你有什么面子?”曲老大冷笑一声,抖了抖肩膀,然后双拳往身前一握,指关节发出卡卡响声。   石中棠也摆出个拳击姿势:“你不给我面子,我也只好不给你面子咯。”   回应他的是一个毫不留情的拳头。   两个看不见的人,在台上打了起来。   石中棠算是科班出身,他为了演好片子里的角色,专门拜名师学艺,无论剑术国术都有涉猎,还是个业余拳击手。相比之下,曲老大当然没这么好的条件,他是个跑江湖的,身手是跟人打出来的,招数虽然上不了台面,但胜在一个狠上。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先是撞翻了原告席的布景,后又撞翻了被告席的布景,台下一片惊呼尖叫,不少人在喊:“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舞台效果?”“亡灵真的出现了吗?”   “你也想死吗?”曲老大一拳打在石中棠的太阳穴上,趁他晕头转向之际,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半蹲在地,声色俱厉,“再拦我,我连你一块杀了!”   说完,抬头看向陈双鹤,正要起身朝他走去,被石中棠一把拉住胳膊。   “宁宁去人生电影院了。”石中棠浑身是伤,但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躺在地上,昂头对他笑,“你猜她能不能说服电影院,让电影院提前结束这场《逃票》?”   曲老大愣了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谁都想拦着我,她也别想!”他一把甩开石中棠的手,慢慢朝陈双鹤走去,脚步沉甸甸的,像背上背着个某个人的尸体,眼睛被仇恨烧得发红,“除非你们能把我烧得连点灰都不剩……否则,此恨至死不休!”   伴随着这句话,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起火了!”   原先以为是谁在胡扯,但随着第二声“啊!火”,第三声“快跑啊!”观众席上的人一下子全部起来了,发出海水涨潮般的哗哗声,尖叫声四起,脚步声纷乱,潮水向着门口涌了过去。   台上的曲宴见了,也急急忙忙的跳下台去逃命。陈双鹤却缩在舞台一角没动,下一秒耳边就响起骂声,他循声望去,见石中棠从背后勒住曲老大的脖子,骂骂咧咧几句,然后朝他喊:“一直愣在旁边干嘛,又帮不上我忙,快快,赶紧逃命去。”   陈双鹤看了他两眼,终于一咬牙,跳下舞台逃命。   背后,曲老大一个肘击击退了石中棠,同样跳下舞台,朝他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人生电影院。   “是。”面对男人的询问,宁宁回道。   男人的声音久久不曾响起,黑暗中,像有一双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充满挑剔的打量着她。   “老实说,你的条件不怎么样。”好半天,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我的第一任主人自不必说,之后的历代主人,一个个都惊才绝艳,跟他们相比,你各方面都太普通了……不过看在你是百年来第一个向我提出申请的人,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谢谢。”宁宁握紧双手,里面全是汗水。   眼前的情况,就像一场劣势很大的面试。   宁宁面临着专业不对口,对电影院的的情况还有主要经营项目不甚了解,相关工作经验为零等方方面面的问题。   唯一的优势就是——没有其他竞争者,所以她直接进了最终关卡。   “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男人问,“你为什么想要成为我的主人?”   这个问题类似于:你为什么想要到我们公司工作?   宁宁当然可以选择说一堆好话套话,比如我仰慕贵电影院很久了,此生惟愿在电影院做牛做马加班不要钱云云……   说出来有人信吗?   最重要的是,电影院想要听的,是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吗?   “……在电影院里,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比如想要提前结束这一次的《逃票》,想要让我妈妈不用缠绵病榻十几年。”宁宁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每说一个愿望,都要小心翼翼的看看前方。   男人倒是耐心很足的听完了,然后笑着告诉她:“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有些事情,就算你成为楼主,也是没法更改的。”   宁宁愣了愣:“那楼主能做什么?”   “楼主的权利是……”男人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   宁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只好开口问他:“是什么?”   “……没什么。”却没想到,男人居然开口说,“你可以回去了。”   宁宁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变态度,但面试都进行到一半了,她怎么甘心就这么走,急忙问:“为什么?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机会的吗?”   “不必了。”男人拒绝完,意有所指的笑道,“想要成为我的主人,你至少得满足一个前提。”   宁宁愣了楞:“什么前提?”   男人说:“你至少得是个活人。”   《朱丽叶死后》舞台剧暂停,大门外。   大门就像一张呕吐的嘴,不停朝外面吐人,吐出来的每个人都不好看,各界名流现在全都面色惶惶,有的哭脱了妆,有的被熏黑了一块,但即便如此,能出来的也都是幸运儿,还有不少人挤在里面没出来。   找到了!   曲老大推开一个堵他面前的胖子,眼睛直直盯着对面不远处的陈双鹤。   陈双鹤想跑,但被一个胖女人纠缠住了。   “帮帮我。”胖女人试图拦住从她面前经过的每个人,前面都失败了,最后干脆一把抱住陈双鹤,哭着说,“我女儿还在里面,求求你,救救她!”   曲老大冷笑一声,朝陈双鹤走去,路过一个女人的时候,抬手拔下她头上的一根仿古发簪,簪头磨得很圆,但如果插进眼睛里还是照死不误。   眼看他就要走到陈双鹤身边,耳边响起宁玉人的一声尖叫:“放开我!”   曲老大楞了一下,一回头,看见灰头土脸的陈导半拉半拽,将宁玉人从门里拉出来,可宁玉人压根不领他的情,指甲把他的脸都给划花了,梳起的发髻如今已经散了大半,朝着大门内撕心裂肺的喊:“我的女儿还在里面!!”   小剧场:   阿下:活到最后的才是男主!   电影院:活到最后的才是我的主人!   阿下:好电影院!   电影院:好阿下! 第141章 最后的界限   曲老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刚刚他只顾着追陈双鹤,等到视线从陈双鹤身上移开,才发现大门附近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父母。   有人不停朝门里喊着自己小孩的名字,有的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从头浇到脚,然后不顾旁人阻止的往里面冲。   “宁宁!”宁玉人在陈导怀里挣扎,“放开我,我要去救宁宁!”   “等消防队过来!”陈导死也不肯撒手,“你可是国宝级的女演员,你不能冒险!你必须留在这里!”   宁玉人挣不脱,回过头,气急败坏的朝他喊道:“你就一点也不着急吗?你儿子也在里面!”   陈导楞了一下,然后耸耸肩,无所谓的笑了起来,就仿佛在说:我是国宝级的导演,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陈双鹤冒险?   “……我又为什么要冒险?”曲老大对自己说,“都是别人家的小孩,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那里面……又没有我的女儿……”   他转身去追陈双鹤,只追了两步,忽然转身冲进大门。   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后退几步,大多数人已经逃出去了,还留在里面的只有少数人,咳嗽声,哭泣声,求救声,曲老大顺着其中一个小孩的哭声找过去,然后将一个女孩子从地上提起来,她的脸被熏黑了,曲老大伸手擦了两下,擦不干净,于是急忙问:“你是宁宁吗?”   女孩子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对面根本没人,却有什么把她从地上提起来,还伸手擦拭了她的脸。   “哇——”女孩扁扁嘴,大哭起来,“妈妈!!”   曲老大低骂一声,丢下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她提起,三两步走到门口,随手将她丢出门去。   女孩扑在地上,之前一直缠着陈双鹤不放的胖女人冲过来,抱住她哭道:“小琳,小琳你没事就……哎哟!”   又一个女孩子被人从里面丢出来,正好砸她身上。   之后接二连三有人被丢出来,但谁也没看清楚救人的是谁,甚至看不见地上残留的一点黑色,是胶卷烧毁的残余物。   “咳咳。”曲老大咳嗽一声,他已经忘记自己是第几次进来了,该死的,宁宁究竟在哪里?他一手搂着一个小女孩,另一只手拿弄湿的布片蒙住她的脸,往不远处一个座位走,座位下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声音幼嫩,八成是个孩子。   不等他抵达,一只手提前将人从座位底下捞出来,抱在怀里。   是石中棠,他也在救人。   曲老大盯着他怀里的女孩子,问:“这是宁宁吗?”   女孩子已经半晕过去,石中棠掰过她的脸看了看,继续让她晕在自己胸口,转头对曲老大说:“没有。”   曲老大极为失望,把手里的人送出去以后,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有三根手指头不见了,只有还没烧完的胶带连在手掌上,一截一截落下来。   “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啊?”他喃喃道,“我的手,明明不是用来做这些事的……”   “宁宁!”   曲老大转头,见宁玉人冲到他身边,扶起他刚刚救出来的女孩子,然后哭了:“不是,不是宁宁……”   她茫然四顾,已经有不少人被救了出来,但里面就是没有宁宁。   宁玉人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慢慢起身,朝大门内走去,走到一半,就被陈导给抱住了。   “放手!”宁玉人尖叫一声,“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国宝什么电影,我只要我的女儿!我宁可跟她一起死在里面!”   陈导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索性一个字不说,只抱着她不放。   “……我恨你。”宁玉人挣不脱,缓缓转头,目光怨恨的看着他,“如果宁宁死了,我永远也不会演你的戏,有你的地方就没有我,你做的那些亏心事我也不会再帮你兜着,我恨你,永生永世恨你!”   永生永世恨你!   此恨永不休!   “不,我不恨你。”宁玉人忽又喃喃,低下头抽泣道,“如果我没有带她来看这场剧就好了,如果我没松开她的手就好了……啊!!我好恨!!为什么,我连我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曲老大盯了宁玉人片刻,忽然想通了什么,凄凉一笑,转身朝门内走去。   “你去哪啊?”石中棠在后面喊道,“消防队快来了!”   他喊得慢了,曲老大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火海里,石中棠无奈叹了口气,正要跟着一块进去,忽然背后传来一声少女的哭声:“妈妈!”   转头一看,见少女时期的宁宁冲进宁玉人的怀里。   “宁宁。”宁玉人跪在地上,抱住她不停流泪,过了好一会才抬头看着对面站着的中年男人,“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就是我的命!”   “不用谢,不用谢。”中年男人急忙摆手,他身旁站着的胖女人抱着那个叫小琳的女孩,对宁玉人笑道:“天灾无情人有情,我家的孩子也是被别人救出来的,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消防队来了!”   人群急忙让开道,消防员们纷纷冲进火场。   不久,余下十几个人也从里面救出来了,除了有一个已经当场死亡了,剩下三个重伤轻伤的被送进了医院,他们的亲人一路相随,石中棠则抬脚走进大门,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得救。   刚刚还富丽堂皇的电影院,如今只剩下满室漆黑,一地残骸。   石中棠在残骸中找到了一地胶卷。   胶卷已经快要烧完了,黑色的灰烬中,静静躺着一张雪白的面具,上面烧裂了几条缝隙。   “我没找到她。”面具背后忽然传来曲老大的声音,有些虚弱。   “她没事了。”石中棠慢慢俯下身,“有人救了她。”   曲老大松了口气,又呵呵一笑:“为什么就没人救宁儿呢?果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石中棠沉默了,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   “石中棠。”曲老大同样沉默片刻,然后淡淡说,“恭喜你,我就要死了,你的愿望可以实现了。”   石中棠楞了一下,苦笑道:“我只是想要你输,没想要你死。”   “无所谓了。”曲老大说,“我就在这里立个遗嘱吧,我把宁宁交给你,你要善待她,跟她说……算了,什么都不要跟她说。”   “都这个时候了。”石中棠劝道,“你有什么想要我转达的?”   面具许久没有发声,就在石中棠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才缓缓道:“……电影院对面有个卖面具的店,你去买一个,然后告诉她……”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石中棠只有俯在地上,将耳朵贴过去,才能听清楚。   “好了。”曲老大说,“你走吧,我不想让你这家伙给我送终。”   石中棠苦笑起身,刚走几步,忽然背后传来一声:“等等。”   他回过头,看着地上的面具。   面具上冒着烟,曲老大的声音比烟还要轻还要远,他说:“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不会选择当守门人,这样宁儿或许还有救……你也小心点。我不知道原因,但人生电影院有时候会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走上……跟自己真正的愿望……背道相驰的路……”   人生电影院内。   宁宁正在跟男人理论,更确切的说,是她一个人在理论,男人压根不予理会,宁宁嘴巴都说干了,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男人忽然道:“恭喜你,第一场考验你通过了。”   宁宁愣了愣:“我刚刚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我怎么就通过了考验?”   “是第一场考验。”男人纠正道,“你满足了成为楼主的首要前提——你得是个活人。”   宁宁皱了皱眉,没懂他的意思:“我一直是活的啊。”   男人笑了笑,没有跟她解释,而是说:“接下来是第二个考验,也是最重要的考验——我想要一个新守门人。”   一个新守门人。   “那么……旧守门人呢?”宁宁问。   男人笑着问:“你说呢?”   宁宁盯了黑暗中的屏幕半晌,忽然拿出手机来,一边朝门外走,一边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接通了。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宁宁皱着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人声,警车声,救护车声,陈双鹤的声音混杂在这堆声音中,很难听清楚,他说:“剧院里刚刚起火了。”   “起火了?你还好吗?”宁宁急忙问,“有人受伤吗?”   陈双鹤犹豫一下:“大部分人没事,有一小部分人出事了……”   宁宁脚步一顿,看着前方那个男人。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石中棠从街对面慢慢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之后,从背后拿出一张面具递给她。   宁宁低头看着那张面具。   廉价的,十块钱一张的,雪白无垢的面具。   “我们赢了。”石中棠说,“作为惩罚,他变成这个样子了。”   宁宁挂断电话,慢慢伸手接过这张面具。   “他很生气。”石中棠继续转述曲老大的话,“说下次变回面具人,绝对不会再手软,如果我们两个再阻止他的话,他会连我们两个一块杀了。”   宁宁愣了愣:“他真这么说的?”   “是。”石中棠说完,忍不住加了一句,“也许只是说说而已……”   两人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石中棠先开口,说:“走吧,我们去放映室……一起把他挂起来。”   他不由分说的牵起宁宁的手,一路将她拉到放映室,在满墙的面具中找了个位置,让宁宁亲手把面具挂了上去。   宁宁背对着石中棠,石中棠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他还活着,是吗?”宁宁问。   “是啊。”石中棠说着谎话,“他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只是自己说不了话了而已。”   “那我以后可以常常过来跟他说话吗?”宁宁说完,丧气的垮下肩,“噢,我忘记了,我手里已经没有票了……你能多跟他说说话吗?”   “好。”石中棠从背后拥抱她,“我会经常过来陪陪他,给他老人家多说点笑话的。”   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直到宁宁的身体渐渐发生变化,从赵玉芬渐渐变回她原本的身体。   “我好多了。”宁宁抽了一下鼻子,说,“我们下去吧。”   两人走出放映室,宁宁看着眼前的光景,楞住了。   观众席上空空如也,爆米花盒子,放完的烟火棒子丢了一地,空中还飞着几只彩色气球,什么都在,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面具人呢?”宁宁转头看着石中棠。   “都走了吧。”石中棠淡淡道,“毕竟已经没有守门人了啊。”   宁宁吃了一惊,她急忙走出电影院大门,外面雨已经停了,路上已经有了行人,似乎是吃宵夜回来,一行人有说有笑的从宁宁面前走过,其中一个转头看了眼宁宁,脸上覆着一张哭泣面具。   宁宁惊的后退一步,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她抬头,看见同样戴着面具的石中棠,他低头对她笑,说:“已经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   前方的哭脸面具人扫了他们一眼,很快回过头去,跟着那行人走远,宁宁在背后望着他们,他们怕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旁多了一个人。   月色,说笑的人群,在地上晃动的人影……以及尾随其后,多出来的那条影子,无不在说明一件事。   人生电影院跟现实之间——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界限。 第142章 多了一个人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来看心理医生的人突然增多了。   “我觉得……家里好像多了一个人。”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从坐下来开始,就不停的张望四周,“我每天回家,家里的东西摆的位置都不一样。”   “秦女士,是不是你记错了?”闻雨问她,“人的记忆,有时候是会出错的,有没有可能是你中途用过了这些东西,但你忘记了?”   “我没记错。”女人说,“我可能会玩了手机随手放哪,但不会把半个冰箱的东西搬空,然后忘记重新放回去。”   “是什么时候搬空的?”闻雨问。   “晚上吧。”女人揉着自己的脸,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憔悴,像是因为恐惧而彻夜未眠,“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冰箱前面放了一地东西,所有瓶子盖子都打开了,尤其是啤酒瓶子,全打开了。”   闻雨在本子上做了一点记录。   “你觉得呢?”女人倾身望着他,“我要不要去报警?”   如果你要去报警的话,就不会先来看心理医生。闻雨抬头对她说:“这也许是梦游症。”   女人重新将背靠回椅子上,叹了口气:“你也这么觉得吗?”   “还不能肯定。”闻雨说,“我建议今天晚上你睡觉之前,先放一台摄像机,或者把手机摄像头开着,记录一下你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   将这位客人送走之后,差不多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闻雨从办公司里出来,坐了一上午的身体有点僵硬,他按了按肩膀,正要出门吃饭,身旁的房门忽然打开,一名心理医生捂着肚子从里面走出来,见了闻雨,急忙拉住。   “闻医生,帮个忙。”对方脸色不好,额头微微冒汗,“我今天肚子不大舒服,里面那个客人,你帮我招待一下,谢了,哎哟……”   闻雨摇了摇头,打消了出门吃饭的主意,推门而入:“你好,刘医生现在有点事,暂时由我来代替他,这是我的名片。”   临时更换医生,客人看起来有点心里不大舒服,双手交叉抱着胳膊,右腿不停抖来抖去,明显的不耐烦。   他接过闻雨的名片,看了眼,随手丢一边,然后嚼着泡泡糖说:“算了,反正我就是心里憋着慌,想找个人倾诉一下……你不会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吧?”   “不会。”闻雨笑道,“我们有职业操守,会对你说过的话保密。”   “那就好……”男人松了口气,说,“实际上,我是个剧组的后期剪辑师,老实说……我觉得我们剧组好像多了一个人。”   “哦?”闻雨眨了一下眼睛,同样的话,他似乎刚刚才从另外一个人嘴里听到过,他问,“具体是什么人?”   “我怎么知道?”男人抱怨一声,揉着自己的头发说,“网上的人都以为是剪辑出了毛病,可那不是我干的,我没那种能耐!”   闻雨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尽量安抚他的情绪:“能跟我仔细说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吧。”男人直接掏出手机,点了个视频给他看。   闻雨从善如流,将手机拿过来看,上面播放的是前段时间很火的一部片子的续集,叫《哥哥的女人2》,主演跟导演都换人了,但为了拉人气,上一季的主演还是一起在第一集 里亮了相。   闻雨看见了一个熟面孔——宁宁。   “注意看。”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身边,低头看着视频,“一分五十秒。”   一分四十秒的时候,宁宁在女主的回忆中出现。   “停停停!”男人喊道,并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宁宁的腰说,“看这里。”   其实用不着他特地指出,一片覆盖全屏的弹幕也已经指出了这一幕的不同,闻雨将弹幕给关了,然后仔细盯着宁宁的腰部区域瞧。   他渐渐瞧出了不同。   “看这衣服上的褶皱。”男人问,“像不像一个人的手?”   屏幕里的宁宁在跟女主说话,附近明明没有第三个人,但是宁宁腰间的衣服上却缓缓出现褶皱,看起来像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轻轻放在她的腰上。   “意外吧?”闻雨转头看着他,“是不是拍摄的时候起风了?”   “这是室内戏。”男人看傻子似的看他,“而且如果起风的话,怎么只吹她一个人,不吹对面的女主演?你接着往下看。”   闻雨再次观看视频,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   宁宁腰间的褶皱,变了。   一开始只是一只手的形状,但紧接着,褶皱缓慢如蛇一样的游动,看起来就像一条胳膊慢慢从她身后环过来,扣住了她的腰。   宁宁仍在笑着,抚摸耳环的右手却忽然向下一拍。   “啪!”   同一时间,某部正在拍摄的新剧后台。   石中棠甩了甩自己的手,嬉皮笑脸:“好痛哦。”   宁宁坐在椅子上,向后瞥了他一眼,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在上面打字:“旁人还有人在看着呢,别动手动脚。”   “可我无聊啊。”石中棠慢慢俯下身,趴在椅子上,“你陪我聊聊天吧?”   宁宁在手机上写:“那我很快就会被扭送精神病院。”   “哎,真麻烦。”石中棠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环顾四周,忽然目光定格在一个人身上,笑着说,“我去那边玩玩。”   “喂喂!”宁宁急忙朝他喊了一声,见身边的化妆师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急忙咳嗽一声,“喂……那边那个谁,能不能帮我拿瓶水?”   工作人员很快给她拿来一瓶矿泉水,宁宁拧开水瓶随便喝了两口,就关上盖子,化妆师继续给她上妆,她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石中棠的方向。   这家伙简直像刚从五指山下放生出来的猴子,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就看见他一会儿绕到正在补眠的老演员身旁,偷偷把人家的白胡子扎成小辫子,一会儿又绕到男主身后,照着他手里的剧本开始演戏。   “闭上眼睛。”化妆师手里拿着一管睫毛膏。   宁宁闭上眼睛,感觉睫毛膏正在慢慢扫过她的眼睫毛。   “啊!!”忽然一声惨叫,睫毛膏抖了一下,化妆师哎呀一声,忙从化妆桌上拿了根棉签,缓慢的擦拭着宁宁的眼角。   宁宁则朝尖叫声发出的方向看去,居然是副导演?等等,石中棠为什么站在他背后,他干嘛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还朝这边招手?   等石中棠过来,宁宁急忙拿手机给他看,上面写:“你对韩导做了什么?”   “他给你写了条骚扰短信。”石中棠笑着说,“我帮他发群里去了。”   宁宁楞了一下,急忙打开微信群一看。   “小美女,今天累坏了吧?晚上到我房间来,我来让你舒服舒服一下。”   简直诈开了锅。   石中棠没把他的约炮消息发剧组群,而是发到另外一个工作群里,工作群里不但有正活跃的导演,还有许多正当红的明星,于是消息刚发出去不久,下面就有人回复。   陈导:“……”   陈双鹤:“……”   韩导:“这是发给我老婆的!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发错频道了!!”   没等他解释完,负责这部片子的崔导出现在片场,臭着脸朝他喊了一声:“小韩,过来一下!”   宁宁目送他离开,身旁传来石中棠的声音,他笑嘻嘻说:“夸我。”   宁宁正要拿出手机,一只手已经按在她手上。   “看着我。”石中棠弯腰直视着她,“对我说说话。”   宁宁无奈的看着他,说:“谢谢你。”   石中棠立刻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她。   他这么容易满足,反而让宁宁心里有些愧疚。   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石中棠抱紧她说:“没关系,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至少你能够看见我,跟我说话,所以我……比其他大部分面具人都要幸福。”   同一时间,一座民宅中。   立柜上放着一只相框,相框里是一对男女,身上穿着成套的蓝色情侣装,手里各持一只啤酒瓶,身后烟火灿烂,他们在烟火下碰杯。   相框前站着一个面具人,脸上扣着一张兔子面具,身上穿着一件跟相框中男主人公一模一样的蓝色衣服,他用温柔而又怀念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相框,耳边忽然传来开门声,他转头看去,然后愣住了。   早上去闻雨的心理诊所进行过咨询的女人——秦女士站在玄关门口,将两双拖鞋摆放在地上,歪头笑道:“今天晚上就拜托你了。”   她身旁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肩上背着一台摄像机,一边换鞋,一边对她笑道:“放心交给我吧。”   “你一点都不怕?”秦女士对他眨眨眼,“医生说,我可能会梦游哦。”   “我不怕。”男人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对她说,“到时候我会吻醒你。”   两人接吻了。   他们接吻的身影,倒映在对面那张纯白的兔子面具上。   这个房子原先的男主人,此刻正透过面具,冷冷的盯着他们。 第143章 看着我   “这是昨天晚上拍到的。”秦女士将一台摄像机放在桌子上,给闻雨播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床头的闹钟指向凌晨三点半,床上睡着两个人,男人鼾声如雷,身旁的秦女士翻了个身。   肉眼可见,靠近秦女士的方向,床单忽然向下凹陷了一块,看起来像是有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闻医生,你说……”秦女士抱着胳膊,问闻雨,“会不会是我先生回来看我了?”   “您先生?”闻雨望着她。   “我先生去世五年了,昨天是他的忌日。”秦女士靠在椅子上,用充满回忆的口吻说,“他比我小五岁,有点胆小怕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个半死,跟只兔子一样。所以一直是我主外,他主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来做主。”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去世以后,我一直没找,其他男人都受不了我这种霸道脾气。”   闻雨静静倾听着她的话,来这里的并不都是病人,更多时候是客人,客人并不是为了因病而来的,他们只是想要找个不会泄露他们秘密的心理医生,又或者说一根不会说话的木桩,将心里话倒过去。   “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接受我的男人。”秦女士倾身向前,盯着闻雨问,“他是回来祝福我的,对吗?”   闻雨知道她想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他也乐意给出这样的回答。   “是的。”闻雨笑着说,“他是回来祝福你的。”   秦女士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太好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祝福我的。”她伸手抚摸了一下桌子上的摄像机,然后抬头对闻雨笑,“谢谢你,闻医生,那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秦女士背上摄像机往外走,身后跟着另外一双脚。   “老婆。”戴着兔子面具的男人跟在她身后,期期艾艾的说,“我还没死。”   “我以前困在电影院里,现在我已经出来了,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了。”   “老婆,别抛弃我。”   “求求你了,回头看看我,我就在这里啊!”   房门打开,他们两个与另外一个客人擦肩而过,客人顺手关上房门,然后在闻雨面前坐下,是昨天来过的那个后期剪辑师,似乎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眼底的青痕更重了。   “这是我昨天在剧组拍到的,你看看。”他掏出手机点了点,递给闻雨,里面正在播一段视频。   明显偷拍的视频,镜头躲躲闪闪,里面的主角是宁宁。   “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我一直很关注她。”剪辑师盯着视频,“她的样子绝对不正常!”   闻雨看着视频里的宁宁,并没觉得她哪里不正常。   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低头玩手机,跟时下的低头族没有任何区别。   ……等一下,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她的视线就要往旁边看,她旁边又没人。   “一分三十秒。”剪辑师提示道。   一分三十秒的时候,宁宁忽然放下了手机,朝一个方向喊道:“喂……那边那个谁,能不能帮我拿瓶水?”   她似乎并不渴,拿到水瓶以后,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后目光开始往一个方向扫。   她的目光是一条不规则的曲线,绕了剧组一圈,有时候停留在主演身上,有时候停留在导演身旁。   镜头跟着她的视线走,最后,闻雨看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墙角的椅子上蜷着一个正在补眠的老演员,因为并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加上位置偏,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如果不是宁宁一直看他,我也不会拍到下面的事。”剪辑师强笑一声。   闻雨紧紧盯着屏幕。   屏幕内,老演员笼袖昂头,头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   他的胡须忽然动了,动得非常不自然。   在闻雨跟剪辑师的注视下,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老演员的白胡子扎成了几条麻花辫。   视频结束,两人面面相觑。   “闻医生。”剪辑师睁着一对熊猫眼看着闻雨,“你说,这个剧组是不是混进了脏东西,还有,宁宁……她是不是有阴阳眼?”   宁宁这并不是阴阳眼。   这只是身为“客人”的一点特权。   从拿到第一张票开始,她可以看见面具人,面具人也可以看见她,似乎是借由手里这张票,消除了彼此之间的界限。   医院内,石导躺在床上,挺着一个似十月怀胎的大肚子,笑眯眯的看着她:“哎呀,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小雨没陪你一起来啊?”   “我一个人来,你就不欢迎我了吗?”宁宁笑道,视线瞥了瞥身旁的石中棠。   “帮我问问他。”石中棠伸手抚摸了一下石导的肚子,“这是谁的孩子?”   宁宁怎么可能跟石导这么说话,委婉问道:“石导,我怎么感觉跟上次比起来……你好像又富态了?”   石导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后招手让宁宁靠过来,小声对她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偷偷点了外卖吃,焦糖布丁真好吃啊嘻嘻嘻嘻!”   “报警!”石中棠冷冷道,“嘴快说错了,快报告给医生还有护士,让他们看好这家伙,最好把他嘴巴用胶布贴起来,只在吃饭的时候把胶布拿下来。”   ……宁宁怎么可能跟医生提出这样的建议!她委婉道:“石导啊,你这样不行啊,要不我把我珍藏的一家素斋店给你吧,这家店能用蔬菜做出各种甜点来,不但好吃,而且对身体还没坏处。”   “行,你发给我。”石导说,“对了,你跟小雨什么时候结婚?”   宁宁跟石中棠两个人都喷了。   “喂喂,老头子。”石中棠马上蹲他面前,像只被剥夺了食盆的哈士奇,可怜兮兮的对他说,“哪有这样的,居然帮小雨挖我的墙角,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你不能这么厚此薄彼啊呜呜!”   因为上次跟闻雨假扮过男女朋友,所以这个时候倍感尴尬的宁宁只能说:“我,我们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发展到哪一步了啊?”石导拿出手机,“算了,这个问题不好问你,我直接问小雨吧。”   不要啊!宁宁内心呐喊。   心理诊所内,桌上的手机响了,闻雨拿起手机一看,楞了一下。   “宁宁叫我一声公公,我该应吗?”   ……宁宁你想做什么!闻雨捂住手机,对眼前的剪辑师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出去打个电话。”   得到剪辑师的同意之后,他迅速冲进厕所,然后飞快给宁宁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久,终于通了,他沉声道:“宁宁,你现在在哪?”   病房外,宁宁一边走一边回他:“我在医院。”   “你……为什么要喊我爸爸叫公公?”   “我没有喊过!对天发誓,我没有喊过啊!”   两人通完电话,宁宁出了一脑门汗,正用手擦,眼角余光瞥见笑弯了腰的石中棠,顿时有点生气:“你笑什么!”   “你看错了,我没笑。”石中棠严肃了一秒钟,然后,“噗——”   宁宁顿时想要揍他,可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好不停踩他脚。   对付生气的女孩子,石中棠可有经验了,他抬手往宁宁脖子上一环,将她环在自己胸口,垂下覆着玉石面具的脸,声音一低反而更显磁性:“我弟弟这么好一个人,你干嘛不选他……是不是因为我?”   “……你想多了。”宁宁挣开他,离开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石中棠微笑着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楼梯门。   医院有电梯跟扶梯,走楼梯的人几乎没有,宁宁慢慢走下楼梯,没有回头,仿佛自言自语一样的问:“你想不想让你爸还有闻雨看见你?”   “嗯……”石中棠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还是别了。”   宁宁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他。   “因为想要看见我,代价太大了。”石中棠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绝望的,偏执的,不甘的,还有妄想改变自己命运……我不想他们变成当中任何一种人。”   一双手从对面伸过来,抱住宁宁,他埋首在她耳边说:“……我有你就好了。”   这个傍晚有雨,丝丝细雨从窗户外飘进来,空气有些凉,但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怀中的躯体更加温热,仿佛雨夜里的篝火,仿佛世界上仅有的温度。   “嗯。”宁宁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背,像温柔的菟丝花,“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世界上的人不同,世界上的想法不同,石中棠是一种想法,别人是另一种想法。   “轰!”   窗外雷声滚过,一刹那的白光照亮了立柜上的相框。   秦女士在雷声中打了个颤,转头看着相框上的那对穿着情侣装的男女。   “……好了!”伸缩梯上的男人用手转了转灯泡,“你开灯试试。”   秦女士按了几下灯具开关,灯还是黑的。   “这破灯泡也不行啊。”男人从伸缩梯上下来,走过来将她打横抱起,“算了,黑灯瞎火的,咱们也好干事。”   秦女士假意挣扎了两下,笑着捶他胸口:“看你这样子,就知道接下来没好事。”   床榻之间,男女之事。   两人沉迷其中,谁也没留意到一个身影从相框前慢慢走过,兔子面具倒映在相框之中,雪白的兔头,红色的眼睛。   “轰——”   又一声惊雷,秦女士睁大眼睛,透过男人的肩膀望去。   一刹那的白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也照亮了悬浮在男人背后的那根锤子。   “啊!!!” 第144章 看不见的人   晚饭,宁宁是在咖啡店吃的。   请客的人是闻雨。   将手里的菜单递给侍者,侍者微微鞠躬离开,闻雨对宁宁说:“我是不是给你造成了很大困扰?”   宁宁耸耸肩,有些无奈的对他笑。   本来她都打算回家了,但中途接到石导的电话,让她不要走,闻雨马上就过来找她。   任谁也看得出来,闻雨是被石导给逼过来的,这顿饭的意义相当于相亲饭。   “等过几天,我爸身体稍微好点,我会跟他说清楚的。”闻雨也无奈笑笑,“免得他一直打电话烦你。”   “石导人很好,我很乐意跟他聊天。”宁宁话未说完,闻雨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两人脸色一变,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心里都想着:石导来查岗了吗?   闻雨急忙看了眼手机,松了口气,一边起身,一边对宁宁说:“是我的一个病人,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离席之后,闻雨来到一扇无人的窗口接电话。   “闻医生。”秦女士的声音从手机对面传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听出她的情绪有点异常,闻雨放柔声音问:“秦女士,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牛排跟沙拉都上了桌,宁宁右手拿着一根牙签,牙签上是半块苹果,正细嚼慢咽,忽然看见闻雨行色匆匆的推门而入,一把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对她说:“抱歉,我手边有点急事,先走了。”   宁宁楞了一下,石中棠从闻雨身后走过来,弯腰在她耳边说:“跟上去。”   急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宁宁起身追上去,或许是因为事情很急,所以闻雨的步伐也很急,宁宁几乎一路小跑,最后在停车场里追上他,气喘吁吁的喊道:“等一下。”   打开车门,正要往里面钻的闻雨转过头。   “他刚刚接了一个病人的电话。”石中棠在宁宁身后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病人应该是被某个面具人缠住了。我们得跟他一起走,靠他一个是对付不了面具人的。”   宁宁神色一凛,走过去说:“我们一起走吧。”   闻雨看起来十分为难:“我现在是要去处理工作上的事……”   “刚刚石导给我打了电话,我估计他待会还会查岗。”宁宁打断他的话,心里对无辜的石导道了声对不起,然后继续信口胡诌,“在他病好之前,我们不要刺激他,继续扮一下男女朋友,可以吗?”   于是秦女士透过猫眼看外面时,发现外面多了一个人。   “她是谁?”秦女士没有开门,隔着门警惕的问。   闻雨看了宁宁一眼,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宁宁便越殂代疱,替他答道:“秦女士你好,我是闻医生的女朋友,我姓宁。”   “……你怎么把你女朋友带来了?”秦女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不悦。   “你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已经下班了,正在陪我吃饭。”宁宁解释道。   但秦女士似乎并不愿意接受她的解释,又或者对门后发生的事,秦女士并不想节外生枝,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   “……那今天还是算了吧。”秦女士说,“你们两个回去吧。”   宁宁咬了咬唇,正寻思着该如何说服她,身旁的闻雨忽然开了口。   “秦女士,她的情况跟你一样。”闻雨瞥了眼身旁的宁宁,“她身边也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宁宁被他那一眼看得愣住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看了眼身旁的石中棠,而石中棠也碰巧转脸看着她,两人眼中都写着一丝惊讶,仿佛在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片刻之后,房门慢慢打开了。   看清楚秦女士的一瞬间,宁宁抬手捂住嘴,免得自己尖叫出声。   眼前的女人一身是血,血已干涸,黏住了她的头发,一串一串的垂在脸颊旁,让她原本还算美艳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怕。   闻雨迅速挡在宁宁面前,反手将车钥匙塞给她,说:“你回车里等我。”   宁宁站在他身后,看着对面站着的秦女士,心里有点发悚,任谁看见个满身是血的人站面前都会发悚的,这血是她自己的还好,但万一……是别人的呢?   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回车里等我们。”石中棠的手落在宁宁肩上,用力按了按她的肩,然后跟在闻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秦女士眼神古怪的看了宁宁一眼,然后带上大门。   宁宁抱着胳膊在门口徘徊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回到车里坐着。   等了十几分钟之后,百无聊赖,宁宁拿出手机来,犹豫片刻,输入:面具人。   按下搜索,出来一个百度百科,是一首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戴着面具的男人图像,还有以此命名的电影等。   她要的不是这个。   想了想,宁宁重新输入:身边有看不见的人。   这一会出来了许多帖子,发布在各种各样的论坛,贴吧,甚至个人博客里。   宁宁随手点开一个帖子,十目一行的扫了遍里面的内容,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她本来以为是个例,于是接连打开另外几个帖子,但内容大同小异,她最后点开一个博客,博主用记日记的方式写着:身边有看不见的人(十二)。   “我的老婆死了。”宁宁念着日记上写下的字,“大清早起来,就死在我身边,是被枕头闷死的。我报了警,然后坐在床边上抽烟,是我干的吗?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到现在还在眼花,我好像又看见家里的家具莫名其妙的动了,一把椅子飘到我面前,椅垫子往里面凹下去了,感觉像有人坐在我对面……”   身旁的车门忽然打开了,宁宁转过头,看见闻雨坐在她身边,脸色有些阴郁。   “里面死的是谁?”宁宁问。   闻雨飞快看她一眼:“你别问了。”   “死的是秦女士的男朋友。”石中棠坐在后车座,告诉她,“被锤子锤破了头,里面什么都出来了,还好你没进去看。”   宁宁光听都觉得后脑勺疼,她沉默片刻,问:“你报警了吗?”   闻雨没说话,但几分钟之后,警车的呜鸣声由远至近,车顶红蓝光芒刺破夜幕。“我恐怕要留下来做口供。”闻雨望着停在公寓楼下的警车,转头对宁宁说,“你可以先回去了。”   宁宁没有急着下车,而是问他:“你觉得是秦女士杀的人吗?”   闻雨:“这个我说了不算,警察跟法医会给出一个正确答案的。”   “可有些时候,警察跟法医也得不到正确答案。”宁宁盯着他,“比如说,秦女士身边真的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呢?”   闻雨盯了她半晌,慢慢回过脸去,透过车窗,望着公寓楼方向,秦女士家里的窗户正亮着,他淡淡道:“她刚刚找我来,是想让我给她做一份精神病病例。”   宁宁皱皱眉:“你觉得是她杀了人,然后想要找你伪造精神病病例?”   闻雨:“我不能确定,但有这个可能。”   宁宁凝视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服他,带他去人生电影院看看?还是告诉他,现在就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人,就坐在他车子里?   “……如果她是想杀人不犯法,靠伪装精神病脱罪,我不会帮她。”对面一个警察从楼上下来,正慢慢转动脑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闻雨说,“但如果她真的是精神分裂,产生了幻觉幻听,觉得自己家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个杀人犯,那我也不会放着她不管。”   说完,他开门下车,朝着对面的警察走了过去。   “杀人的是面具人,秦女士的前任老公。”石中棠在宁宁身后说。   宁宁望着前方跟警察接上头的闻雨,喃喃道:“你不想让闻雨还有你爸看见你,可其他面具人似乎不这么想……”   石中棠沉默一下,笑道:“是的,他们不这么想。为了让自己的亲人爱人能够看见自己,有些面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啊!!!”   楼上,到处是血的卧室内,秦女士在警察手里挣扎,一只手指着对面,又惊又怒的喊道:“你们都瞎了吗?是他!他才是凶手啊!”   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雪白的兔子面具被血染红了。   警察扫了眼兔子男所在的方向,然后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回头对秦女士怒道:“哪有人?少在那装疯卖傻!”   “这么大一个人,你怎么能装看不见呢?”秦女士哭了起来,一只手从对面伸过来,染着血的手指头擦拭她的眼泪。   “老婆,我好开心。”兔子面具近在咫尺,一双蕴满爱意与疯狂的眼睛同样近在咫尺,他的笑声因为兴奋而扭曲,“你终于看着我了……”   “啊!!滚开!!”   秦女士的尖叫声刺破夜晚,传出窗外。   楼底下的闻雨跟警察都抬头看了一眼。   “……除了坚持自己房间里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她还有什么别的异常吗?”警察收回目光,手里拿着本子跟笔,继续做着笔录。   闻雨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忽然微微蜷缩了一下,紧靠着这只手的是一只裤子口袋,里头,是一张他从秦女士手里接过的……票。 第145章 倩男幽魂   因为接到秦女士电话的是闻雨,进过犯罪现场的也是闻雨,而宁宁全程是个陪同兼局外人,所以对她的口供很快就结束了。   回去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去剧组把剩下的戏拍完,正坐在椅子上让人卸妆的时候,微信提示音忽然响起,宁宁拿起手机一看,是闻雨发来的微信,里面还附带一个链接,点开一看,是一个访谈视频。   崔红梅正在接受采访。   “你们看宁宁,只能看见外面的光鲜亮丽,告诉你们,那都是经纪公司对她的包装,实际上怎样,只有我这个当外婆的才知道。”镜头前,崔红梅手里夹着烟,右边嘴角向上一翘,透出骨里的尖酸刻薄。   宁宁皱了皱眉。   又要重演往事了吗?她心想。   妈妈也曾经有过类似的遭遇,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崔红梅忽然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然后在采访中拼命炮轰她,说她不懂感恩,不敬父母,是个无情无义冷血冷肺的人。   不孝这顶大帽子,就这么扣在了宁玉人头上,对她的事业造成了很大打击,还是她所在公司跟陈导联手,翻出了崔红梅滥赌借钱以及包养小白脸等证据,证明了错不在于宁玉人,一口一个无情无义的崔红梅才是吸血鬼。   “可她再不好,也比她母亲强。”就在宁宁以为同样的遭遇要落到自己头上时,崔红梅忽然话锋一转,开始炮轰起了宁玉人,“宁玉人才是那个毫无人性的。”   主持人嘴角抽搐,恨不得对她唱“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几多风雨”,强笑道:“宁玉人的话题咱们待会再聊,还是先回到今天的主题——宁宁吧!”   “宁宁啊。”崔红梅朝主持人吐了一口烟,熏得他不停咳嗽,她慢慢转头看向屏幕,说,“说起来,最近不是很流行一个话题吗?看不见的人。”   宁宁楞了一下,奇怪,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了?   “最近微博上,贴吧上,还有微信朋友圈里,不是好多人在说这件事吗?说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崔红梅脸上的笑容有些古怪,“这事你们大可问问宁宁啊,她12年的时候就已经遇到过这样的事了。”   12年?是指2012年?奇怪了,她在说什么,我怎么没有印象?   “她说的是真的吗?宁姐?”   宁宁转头,看见身旁的化妆师正看着她,眼中闪动着奇怪的光:“其实,最近我也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是错觉。”宁宁看了眼她身后,“他就在你背后。”   化妆师急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惊得她出了一背的冷汗。   回过头来,见宁宁笑着对她说:“我开玩笑的。”   化妆师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奈有些埋怨,拖长音调:“宁姐……”   “我错了我错了。”宁宁双手合十,目光越过她的肩膀道,“啊,外卖来了。”   这是宁宁给剧组工作人员叫的加餐,有冰饮也有点心,每个人都过来拿了一份,吃人嘴短,自然一个个都笑脸迎她。   只有一个人没笑。   “宁姐,你要走了?”化妆师手里一个草莓蛋糕,咬着勺子问她。   “嗯,我有点事先走了,拜拜。”宁宁朝她点点头,目光扫过她背后那个不会笑的男人——他脸上戴着一张狗脸面具,永远撕不下来,遮掩了他全部的喜怒哀乐,无论是笑是哭,外人都看不见了。   “……宁姐。”化妆师不知道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还是仅仅只为求个心安,她悄悄凑上来,眼珠子左右游移,视线不断往自己背后飘,“我背后……真的没有人……或者别的什么怪东西吧?”   狗脸面具闻言抬了抬头,朝她走过来,却半路被石中棠按住肩膀。   “也不是只有她这个样子。”石中棠对他说,“大部分人都跟她一样,即便已经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但还是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希望对方不存在。”   虽然看不见对方面具下的脸,但宁宁似乎听见了一声微小的呜咽,像被抛弃的小狗。   “……麻烦你告诉她。”狗脸面具看着宁宁,“说我不在。”   “……没有。”宁宁对化妆师说,“你背后什么都没有。”   化妆师长出一口气,露出释然的微笑。狗脸面具最后看了看她的笑脸,然后耷拉着肩膀,转身离开,背影孤独的像一条被逐出家门的家犬。   宁宁也跟着走出剧组,路上轻轻问石中棠:“他要去哪呢?”   “还能去哪呢?”石中棠远远望着对方的背影,淡淡道,“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容身之地,面具人就只能回一个地方。”   人生电影院。   手机忽然响了,宁宁接了电话:“喂?”   “刚刚给你发的东西,你看了吗?”闻雨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   宁宁:“看了。”   略微沉默片刻,闻雨问:“你外婆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遇到过……看不见的人?”   “……不,我没遇到过。”宁宁思考片刻,决定对他实话实说,“12年的时候,我还在上学呢,过得跟身边同学没什么两样,他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他们看什么电影我也看什么电影,他们剪什么发型我也剪什么发型。”   说白了,就是一味盲从,没什么个性。   这种人世界上到处都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我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宁宁总结道,“也没碰到过什么特别的事。”   是的,至少在12年的时候,她是平凡的,毫无特点的,不曾进入过电影院,不曾看见过任何一个面具人。   “是吗……”闻雨沉吟片刻,忽然道,“晚上有空吗?”   “什么事?”   “一起看场电影吧。”   “什么电影?在哪看?”   人生电影院门口,两盏灯笼长长垂落,墙上海报字迹斑驳,闻雨就站在大门口,耳边贴着手机,对宁宁说:“人生电影院。”   午夜十一点半,一辆别克商务停在了电影院门口,终于有钱买车,不用再叫的士宁宁打开车门下来,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径自走到闻雨面前。   “你来了。”闻雨一边说,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朝她递了过去。   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人生电影票,宁宁缓缓抬头,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这票你哪来的?”   “病人送的。”闻雨回答,“一个是秦女士,还一个算是你这个圈子的人,事情很巧,他们两个都说自己身边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然后都被逼疯了,以至于接到了人生电影院的传票?   “这两个人明明不认识,但都说了同样一个地点。”闻雨转头看着电影院方向,“胭脂路三十五号的老电影院。”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今天的电影院,也在上映一部新片,门口张贴着一张字迹斑驳的海报,咦?是错觉吗?海报里的面孔,怎么看起来有点熟悉……   宁宁忍不住走了过去,盯着眼前的海报瞧。   剧名:《倩男幽魂》   主演:宁青   海报上的内容十分热闹。   木头搭建的戏台上,一群人正在跳傩舞。   他们头戴面具,身穿白衣,似人似鬼,将一对男女圈在戏台当中。   宁宁死死盯着里面那个少女:“过来。”   闻雨走到她身旁。   “看这里。”宁宁用手指着被面具人圈在戏台上的那个少女,问他,“这个人长得像不像我?”   闻雨看了眼海报方向,又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还有宁青……我说名字怎么这么熟。”宁宁又盯着同样被圈在戏台上的那个男人,喃喃道,“这不是我外公吗?”   傩舞?外公?少女时期的自己?   “啊,我记起来了。”宁宁一脸恍然大悟,“是12年时候的事……”   “12年?”闻雨对这个数字倒是颇为敏感。   “嗯。”宁宁回答,“2012年的时候,外婆带着我妈还有我,一起下乡给外公上坟。那时候村子里正好在跳傩舞……这类型的傩舞是他们那的地方特色,只有本地人会跳,而且父传子,子传孙,教也只肯教给本地人,后来年轻人大批大批的出去打工,这摊舞无人可传,也就失传了……”   说着说着,她沉默了下来。   “走吧。”闻雨打破沉默,“咱们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一个人去就好。”宁宁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票,“仔细算起来,这事算是我家里的私事。”   闻雨避开了她的手,然后笑着对她摇摇头。   “票是我拿来的。”他难得的态度强硬,“要么一起去,要么就还是我一个人进去。”   让他一个人进去?宁宁更加不放心。   “那好吧。”思考片刻,她无奈道,“咱们一起进去吧。”   闻雨分了一张票给她,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   宁宁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两人一起穿过了电影院的大门,那一刻,宁宁回过头来,不出意外的在他脸上看见了惊讶的神色,一如当初的她自己。   但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惊讶到这种程度,他的表情那样错愕,就像看见一样东西无中生有,就像她初次穿越到电影里……   “哈,老实人不老实,看起来咱们两个似乎是被他摆了一道。”石中棠在宁宁身旁哈哈一笑,然后径自走到闻雨对面。   两兄弟近在咫尺,石中棠将戴着玉石面具的脸靠过去了一些,几乎是眼睛对着眼睛的问他:“弟弟,你真的能看见我吗?” 第146章 异姓人   闻雨看不见他。   石中棠几乎是将自己的脸砸他面前的,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是个人都会给出点反应,但闻雨既没有眨眼,也没有惊得倒退,他神色如常的站在原地,笑着对宁宁说:“让你见笑了,我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老电影院。”   宁宁看他半晌,笑道:“这里的人呢?你觉得怎样?”   “人?”闻雨楞了一下,环顾四周,“……在哪?”   人一直都在,在他身边。   除了石中棠之外,还有其他面具人,虽然比往常少了许多,但见他们进来,就零零散散的从各个方向汇过来,笑得诡异,一个接一个的对他们说:“欢迎回来。”“欢迎回来。”“嘻嘻,欢迎回来。”   是在欢迎谁?   石中棠,还是曾经是面具人的闻雨?亦或者……是常客的她?   “那边。”宁宁指着一个面具人,“不仅电影院老,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很老,你觉得呢?”   闻雨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笑着说:“人老心不老,有些老人是闲不住的,硬要他们退休在家,他们反而会身体越来越差,手里有份相对清闲的工作,可以保持身心健康……”   被宁宁指着的是一名年幼的面具人,大约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之所以说他老,是因为他脖子上戴着只璎珞圈,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箭袖,脚上一双鹿皮靴,似明清小说里写的富贵人家少爷,说他老,只是说他作为面具人的资历老。   “行了。”宁宁打断他的话,“你什么都看不见,对吗?”   闻雨住了嘴,静静看着她。   “难怪刚刚我问你海报上的人像不像我的时候,你犹豫那么久。”宁宁失笑一声,摇摇头,“你怕是连海报都看不见吧。”   闻雨没有反驳她,这个时候,沉默就是默认了。   “还有什么女士优先。”宁宁盯着他,“你只是从人家嘴里听说过人生电影院,但你压根看不见它,所以你需要一个人把你领进来,对不对?”   闻雨被她盯了许久,叹了口气:“是。”   “我就说。”石中棠绕着他走了几圈,负手笑道,“他压根就不符合电影院给出的那几条标准,不,他压根就跟那几条标准相反,充满希望,包容,比起改变过去,更想着手改变将来……哪怕全地球人都进来了,他也应该进不来才对。”   闻雨似乎不想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一群面具人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弯下腰,眯起眼睛看了看他手里的票,然后抬头道:“客人,你手里的是普通票,你不能坐指定票的位置。”   宁宁忙过去将他拉起来,往普通席的方向走。   “怎么了?”闻雨问。   “刚刚那是特等席。”宁宁说,“你手里拿的是普通票,不能坐那个位置上。”   闻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票,若有所思:“怎么票还分很多种吗?”   宁宁闭上了嘴,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免得又被他挖去更多的情报。   两人在普通席上坐下,落座以后,闻雨望着前方的电影屏幕,淡淡道:“秦女士不是第一个。”   宁宁转头看着他。   “从两个月前开始,到诊所里来咨询的人越来越多。”闻雨说,“一两个就算了,但几十几百就不正常了,又不是传染病,怎么每个人的病症都一样……所有人都说自己身边多了一个看不见的人。”   这次换宁宁沉默不语。   “我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能帮助他们。”闻雨握紧了身边的扶手,一道白光落在他眼睛里,是对面的屏幕……今夜的电影开始了。他顿了顿,最后加了一句,“还有我哥哥,尤灵跟你妈妈从前提到过人生电影票的事情,我想知道……”   知道什么?   没等宁宁听清他下面的话,主题曲就已经唱了起来。   是个病恹恹的男人的声音,伴着渊渊鼓声,脆脆笛声,唱着一支诡异的曲子:“脸戴面具,身穿彩衣,踏罡起舞,驱邪逐疫……哈,谁是邪,谁是疫?傩舞为谁而演,似戏非戏,是戏非戏。”   一种失重感侵袭而来,宁宁慢慢闭上眼睛。   2012年,通往乡间的一条狭窄小路上。   “宁宁……”   “宁宁。”   “宁宁!”   宁宁猛然坐起身,结果跟喊她的人撞在一起,两个人同时哀嚎一声。   “你这臭丫头,怎么毛毛躁躁的,哎哟。”崔红梅揉着额头,“疼死我了!”   宁宁同样揉着额头,顺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外面细雨绵绵,宁玉人下车一看,摇摇头说:“不行,轮胎陷进去了。”   山里地不好走,更何况刚刚下过雨,黄烂的泥巴像怨妇的手,紧紧抱住轮胎不撒手,崔红梅下车一看,急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天都快黑了,难不成今天晚上我们在车上过夜啊?”   “我早说了坐火车来,你不听,硬要我开车过来摆阔。”宁玉人冷冷道。   “好不容易有钱了,不拿来显摆,还能拿来干嘛?”崔红梅反驳道。   两人吵了一会,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旁响起:“村子已经不远了,走着去不就行了,回头再让村里人过来帮忙推车呗。”   说得好有道理!   宁宁看着对方的背影,对方身上穿着一件旧中山装,脚上穿着一双布鞋,哪怕在山野草地间,依然健步如飞,一看就是走惯了这条路的。   宁宁急忙朝他追过去。   “宁宁,你别乱跑啊!”宁玉人的声音在她背后传来。   “妈妈,村子就在对面。”宁宁回头朝她喊,“趁天还没黑,咱们赶紧过去,然后再找人帮忙。”   三个女人一脚深,一脚浅,跋山涉泥,好不容易才在天黑前赶到了村子口,崔红梅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谢天谢地。”   “应该谢谢这位小哥。”宁宁转头看着对面不远处的陌生青年。   “你说什么呢?”崔红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疑惑的问,“哪有人?”   宁宁吃了一惊,这时候对面给她们带路的小哥回过头来,脸上覆着一张四目獠牙的狰狞面具。   ……面具人?   “咦,你们是?”一个村民朝宁宁她们走过来,中途与面具人擦肩而过,却对他视而不见,仿佛压根看不见这个人,“外地人?来旅游的?”   “谁会到这破地方旅游啊。”崔红梅用手扇了扇脸,“本地人,我崔红梅啊。”   村民抬手指着她的脸,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转头大喊一声:“宁家人回来了,宁青的老婆孩子回来了!”   “宁家人回来了?”   “哎呀,太好了。”   “在哪在哪?”   村子里一下子涌过来一群人,宁宁原本以为他们是冲着当明星的妈妈来的,结果却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是宁青的外孙女?”   “你叫什么名字?”   “可惜了,如果你是个男的就好了……”   “没关系,女孩子也一样,反正都姓宁。”   这些人……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宁宁看着眼前这批热情洋溢的村民,同样的阵势,她少女时期曾经经历过,但那时候涉世未深,对于村民的热情,她归结于自己的大明星妈妈……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想要讨好一个妈妈,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夸奖她的小孩。   只要在宁玉人身边,她就万众瞩目,总是会被人夸,宁宁早就已经习惯了。现在回头再看,她才发现不对,村民们虽然对妈妈感兴趣,但对她更感兴趣,而且刚兴趣的原因……   似乎仅仅是因为宁这个姓氏?   “好了,别都围在这。”一个村长模样的小老头杵着拐杖出现了,对宁宁等人和颜悦色的笑道,“走走走,宴席快开始了,大家先上桌吧,有什么事情边吃边说。”   等到上桌的时候,宁宁又惊了。   “来吧。”村长拉开一张椅子,“你坐这里。”   宁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宁玉人,不敢坐,强笑道:“我是个晚辈,怎么能坐上座?”   都说城里人好面子,其实乡下人更好面子,而且规矩更多。特别是一些常年封闭不对外的村子,规矩甚至可以跟古代封建时期靠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女人不上桌,死后要土葬,甚至连说话都还是古音。   真在规矩上得罪这群某种意义上的古人,有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关系没关系。”老村长依然和颜悦色,甚至主动伸手将宁宁往椅子上按,“这次是特殊情况,你姓宁,你应该坐这里。”   宁宁像条泥鳅似的从他手底下滑走,滑到宁玉人身旁,抱着妈妈的胳膊,惊魂未定的对他说:“不不不,我还是坐这里吧。”   “就让她坐这吧。”宁玉人反手抱住宁宁,对老村长笑,“她姓宁,在这个村子里,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是吗?”   老村长目光诡异的看着她,宁宁注意到,刚刚还喧哗不已的客堂忽然间没了声音,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端着酒盏,从四面八方看着她们。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老村长忽然一笑:“当然……来来!上酒上酒!”   像被按下静止键的宴席又重新动了起来,一群人或笑或闹,或吃菜或喝酒,时不时还有人过来向宁宁等人敬一杯。   “她年纪还小,不能喝酒,让她喝点饮料吧。”宁玉人把果汁倒进宁宁的酒杯里。   宁宁想了想,对宁玉人说:“妈妈,我是晚辈,不能让各位叔叔婶婶过来敬我,我过去敬下他们。”   “行。”宁玉人笑道,“你去吧……记得别喝酒。”   “是是是!”宁宁跳下椅子,拿着手里的果汁一个个敬过去,趁着敬酒的机会,顺便问问对方的名字辈分。   她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般来说,一个村子一个姓,比如什么张家村的人多半姓张,牛家村的人多半姓牛,即便不是所有人一个姓,但至少一半以上的人会是同一个姓,这个姓就是这个村子的大姓。   但在这个宁家村,姓宁的就只有一家——宁宁外公家。   至于其他人,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整个村子,居然就没有多少同姓人。   这是一个异姓村。   “如果维系一个村子的不是血脉跟姓氏。”宁宁忍不住想,“那会是什么?” 第147章 宁人的位置   乡下蚊子太毒,一咬一个大包,宁宁半夜被蚊子咬醒了,在崔红梅的巨大鼾声中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悄悄下了床,她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看着门外的宁家村。   乍一眼望去,是一座小巧玲珑的古镇。   黑瓦白墙的徽派建筑,房子与房子之间紧密相连,家家户户都是翘角勾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沿着狭窄细长的道路走过,一路经过一座进士牌坊,两座贞节牌坊,最后抵达一座祠堂。   进士牌坊跟贞洁牌坊都已被风雨侵蚀的不成样,只有眼前的祠堂,张灯结彩,如火如荼,一群人天没亮就在门前忙乎,一座木制戏台在他们手中平地而起,老村长正指挥着他们,忽然有人指了指宁宁的方向,他回过头,笑道:“哎呀,宁家闺女,你怎么来了?”   “……我出来买早饭。”宁宁随便编了个借口,然后看着眼前的戏台说,“这是在干嘛?”   “搭台唱戏呗。”老村长笑眯眯的说,笑容让宁宁有点浑身不自在。   “戏台什么时候搭建好啊?”宁宁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请了什么人来唱啊?”   “给老祖宗看的戏,怎么能让外人来唱?”老村长摇摇头,“傩舞戏,咱们自己人演,自己人唱。”   忽又抬头看着宁宁,笑容古怪:“你也是自己人,你也得演。”   宁宁愣住了。   “……宁宁!”宁玉人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见妈妈快步朝她走来,额头上微微见汗,似乎是一路跑着来的。   将宁宁往身后一拦,宁玉人护犊的母鸡一样,又警惕又慎重的对老村长说:“我也姓宁,这次的戏我来演。”   老村长摇摇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只是生了个女儿,没有嫁人。”宁玉人打断他的话,态度颇为强硬。   宁宁看看老村长,又看看妈妈。   曾经的她没有遇见过这一幕。   上回她虽然也跟着下了乡,但依然保持在城里养成的坏习惯,早上八九点钟还在赖床,起床以后,妈妈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吃饭的时候,妈妈状似随意的说了一句:“我要在一个月后的祭祖仪式上跳傩舞。”   本来宁宁也要一起呆到一个月后的,但她娇生惯养,既受不了乡下的毒蚊子,也受不了小村的枯燥生活,所以闹着要回去,宁玉人似乎也不想让她在这里多呆,很快就找人开车过来,把宁宁给接走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宁宁就不知道了。   对了,过来接她的人好像是……   “你怎么说?”老村长的话打断了宁宁的思绪,他盯着宁宁的眼睛问,“你想让你妈妈代替你吗?”   宁宁心中一动。   代替这个词,微妙的让人感觉心里不安。   宁玉人背地里扯了一下她的衣服,但宁宁装作没感觉,天真懵懂的对老村长说:“可我从来没跳过傩舞,才一个月时间……能行吗?”   “别人不行,你行!”见她口气松动,老村长大喜过望,“谁让你们宁家人在傩舞中的角色一直是……”   “别说了。”宁玉人忽然一声尖叫,见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活计看着她,她脸色难看的笑笑,抓住宁宁的胳膊说,“我们两个商量一下,回头再给你个准信。”   说完,她拉着宁宁匆匆往回走,沿途遇见的村人都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哎呀,宁家闺女,这么早就出来了啊,吃了没?”   “宁家闺女,没吃来我家吃吧,刚做好的瓦罐汤。”   “还是来我家吃吧,宁家闺女,我给你下面条,面里埋土鸡蛋,想吃几个吃几个。”   宁家闺女,宁家闺女,妈妈是宁家闺女,她也是宁家闺女,所以他们在喊谁?   因为一直活在母亲的光环之下,所以曾经的宁宁下意识的认为村民的热情是针对宁玉人。   而今,才发现他们的目光全都越过了宁玉人,停留在自己身上。   “砰!”   木门紧闭,将村人们的视线关在外面。   苍白蚊帐抖了抖,床上的崔红梅翻了个身,继续发出鼾声。   “……妈妈。”宁宁喘了两口气,问,“宁家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别多问。”宁玉人硬邦邦的说。   “你不说,回头我问别人。”宁宁说,“比如村长,他肯定愿意告诉我。”   “……他的话你最好少听。”宁玉人皱起眉头,见宁宁一脸倔强的看着她,无奈叹了口气,拉着宁宁在桌子旁边坐下,胖茶壶倒了两碗茶,她端起碗喝了一口,然后淡淡道,“傩舞,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是一种古代流传下来的祭祀舞,不同地方样式不同,村子里的这个,年头很久,大概可以追溯到宋明那段时间……”   她又端起碗喝了一口,接着往下说:“宁家人在这个傩舞里的位置,是神。”   “什么神,分明是鬼。”   宁宁跟宁玉人两个循声望去,见床上的外婆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侧身蜷窝在帐子里,一边打呵欠一边对她们两个说:“真是的,你们说话能不能出去说,吵得我睡不着。”   宁玉人跟宁宁对视一眼,问她:“妈妈,你怎么说是鬼?”   “不是我说的,是你爸说的。”崔红梅继续打着呵欠道,“他老说这个傩舞不能再跳了,跳的人是鬼,看的人也是鬼,真是的,红色年代,这种话也能乱讲?亏得是在村里,亏得他姓宁……”   崔红梅有事没事就爱编排别人的不是,尤其是自己亲人的不是,但她毕竟是在这个村子出生,在这个村子长大的,摘掉她话里的埋怨,渐渐也就还原出了村中傩舞的真相……   曾几何时,宁家村的每个人都会跳傩舞。   并且根据姓氏不同,每个人跳的角色也不同,宁家人从建村至今都只跳一个角色——神。   但建国以后,有一阵子风声鹤唳,甚至有外村人举报宁家村的人集体跳大神,为自保,村子停了年年都有的傩舞祭祖仪式,不再在明面上跳,私底下却还是把傩舞当成一个传家的手艺,一代一代的传给家里的子子孙孙。   直至后来改革开放,傩舞申遗成功,村子才又恢复了过去的传统,每隔几年就要举行一次傩舞祭祖仪式。   “但已经丢掉的传统,想再捡起来有些难咯。”崔红梅说,“特别是最近这些年,进城打工的人太多了,好多年轻人都不肯跟家里的长辈学傩舞了。”   说到这里,她瞟了眼宁玉人。   宁宁眨了眨眼睛:“外婆,你的傩舞肯定跳得很好咯。”   “当然!”崔红梅游移了一下眼睛,看起来有些心虚,“……我年轻时跳得很好,否则你外公也不会看上我,现在我老了,跳不动了。”   “妈妈也会?”宁宁又转头看着宁玉人。   宁玉人犹豫了一下:“会一点,你外公教过我,不过没教完,他就病逝了。”   “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宁宁看着她们,“为什么村长执意要我上?”   宁玉人跟崔红梅对视一眼,也都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宁宁的外公去世的太早,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没来得及交代清楚。   崔红梅的眼珠子骨溜溜一转,忽然笑道:“我知道为什么了?”   “你孩子都有了,就算没结婚,也是泼出去一半的水。”她对宁玉人说,然后视线一转,转到宁宁身上,“你就不一样了,既姓宁,又还没嫁人,我估计那些老不死的想要把自己的孙子侄子什么的介绍给你。”   宁宁嘴角抽搐:“没那么狗血吧?”   “你还年轻,又不是这个村子土生土长的,你不懂。”崔红梅越说越精神,索性坐起身来手舞足蹈,“在你眼里屁都不是的东西,在那群老家伙眼里跟皇帝的宝座没什么区别。你等着看吧,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肯定会给你介绍对象,如果成了,那宁家人的面具就顺理成章是他们家的东西了。”   “面具?”宁宁楞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事怎么又跟面具扯上了关系。   “你以为?傩舞都是戴着面具跳的,村里每姓人家的面具都不一样。”话到这,崔红梅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起来,咱们家的面具呢?”   三个人开始翻箱倒柜起来,一楼没找着,琢磨着要上二楼,木头做的房子,风雨吹打了几百年,便跟人一样,渐渐老迈腐朽,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像踩在一团会往下陷的烂泥巴里,宁宁上去了两次又下来了,实在没胆量走这样的楼梯。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过后。   开门以后,老村长杵着拐杖站在外头,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笑眯眯的说:“在打扫房间啊?”   三人齐声应是,这个时候倒有些母女范了。   跟她们随意唠嗑了几句之后,老村长回归正题,对她们说:“晚上一起到我家来吃饭,我家里已经摆了宴席。”   “这怎么好意思呢?”宁玉人礼貌回绝,“昨天才在您家里吃过宴了,真的不需要这么客气。”   “我不是跟你客气。”老村长笑眯眯的说,“昨天的演戏是给你们接风洗尘的,今天的宴席……”   他慢慢转头盯着宁宁:“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他走后,三人面面相觑,崔红梅翘起一边唇角,得意笑道:“被我说中了吧,老家伙要给你介绍对象了。”   宁宁并不把她的话当真,可夜里去村长家的路上,又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村里没有路灯,一路照亮去村长家路的,只有一盏盏车灯。   “……怎么这么多车?”宁宁喃喃问道。   村子里的路很窄,窄的没办法两辆车并行,所以一条长长的车队如同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长蛇,从她身旁蔓延向看不见的尽头。   不断有车门打开,从里面走下来一两个,或者两三个陌生面孔,个个衣冠楚楚,看起来像个成功人士,或者成功人士的子孙。   “啧,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崔红梅扁扁嘴,“衣锦还乡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里人人如此。”   宁宁原以为她嘴里的“人人如此”是夸大其词,可进了村长家之后,才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一句大实话……   聚在村长家的人太多了,有些能进屋,有些只能坐在院子里,树梢上挂着垂着长流苏的灯笼,灯笼在跟流苏在夜风中轻轻晃悠,晃悠的光照在院子里的大圆桌上,桌子上的大鱼大肉上,以及桌子旁的一张张面孔上。   在那张张面孔里,宁宁居然看见了许多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或者财经新秀,或者文界泰斗,最差也是个大乐透史上最高奖金得主,平时都只在报纸上出现,平时也没见他们有什么联系,今天怎么都凑到一块来了?   难道真如崔红梅所说……他们都是衣锦还乡的人?   “啊,你来了。”村长的儿子从里面迎出来,“爸爸还有各位叔叔伯伯等你很久了,快点进去吧。”   那一刻,宁宁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   耳边,窃窃私语声四起。   “她是谁?”   “是宁家人吧。”   “为什么我们坐在外面,却让她一个小辈坐里面?”   “嘘,小辈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人家可是……”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说话声却压得越来越低,嗡嗡嗡好似一蜂箱的蜜蜂。   宁宁既不想被他们议论,也不想进去跟叔叔伯伯们把酒言欢,合唱一曲夕阳红,但她更不能拒绝,这时宁玉人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笑着说:“进去给各位叔叔伯伯敬个酒,敬完就出来。”   这话给了宁宁一个台阶,她松了口气,点点头:“好。”   她一个人朝主屋走了过去,村长的儿子只带了她一会路,然后离门一米远就停了下来,态度恭恭敬敬,仿佛接下来的路他不能走,只有宁宁跟某些人能走。   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走过去,慢慢推开了眼前的雕花木门。   光从里面漏出来,流泻在她脸上。   对面是一张长桌,主座是老村长。   随着流泻在宁宁脸上的光线越来越粗,随着门扉朝两边越开越大,她看见长桌左右各坐十几人。   当门完全打开,那群人刷的转过脸来看着她。   每个人脸上,都佩戴一张面具。   烛火摇曳,投在面具之上,或人或鬼,或妖或怪,皆在晃动的烛影中对她笑,竭尽妖异。   半晌之后,一声轻笑。老村长将脸上的面具向上掀起,对宁宁笑道:“怎么,你家大人没跟你讲过村子里的规矩吗?这种所有人都参加的宴席,各个姓氏的代表都要戴着面具来的。”   宁宁老实交:“我家里的面具还没找到。”   长桌上立刻一阵喧哗,老村长将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哒哒哒的示意众人肃静,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宁宁说:“回头你赶紧找,找不到就来找我,我让村子里的人帮你一块找……好了,你先坐下。”   宁宁乖乖在他左手边坐下了,屁股刚沾上凳子,就开始寻思着找什么借口出去。这边村长又杵了杵拐杖,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来,然后环顾席上的人,感叹一声:“就差一个人了。”   他的话引起了一片感叹。   “是啊,连宁家人都回来了。”   “难得凑这么齐。”   “以后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惜啊可惜,就差了这么一个,不然就能演一出完整的戏了。”   宁宁实在是好奇,于是小声问身边的人:“你们在说谁?”   那是个戴着鹿角面具的人,远看是兽,近看……还是不大像人,他深深看了宁宁一眼,压低声音解释道:“咱们村子里,一个姓氏扮演一个角色,扮神的,扮人的,扮鬼的,都在这里了,只缺最后一个——杀鬼的!”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谁啊?”村长正要发怒,“谁让你闯进……”   话音一顿,他跟其他人一样,瞪大眼睛盯着对方的脸。   “抱歉。”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背影在身后拉得极长,他慢慢抬手摘下脸上那张雪白无垢的面具,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来晚了。”   熟悉的声音……   宁宁愣愣看着他面具下那张风尘仆仆的脸。   ……怎会是他? 第148章 规矩   宁宁认得他的脸,但其他人不认得。   但他们都认得对方手里那张面具。   “李水生是你什么人?”老村长盯着他手里的面具,问。   “是我爸。”门口的男人回道,“我叫李玄。”   ……李玄?不存在的。你的名字明明叫裴玄!   裴玄看起来比从前苍老了些,两鬓微微有些霜白,面上风尘仆仆,他反手关上房门,径自走到老村长身边,把手里的面具递过去。   老村长接过面具,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最后向在座诸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然后将面具还给他,笑着说:“坐,坐。”   不!村长,你不能靠面具来认人啊,你看看他的身份证啊!   裴玄的目光在长桌上逡巡一圈,只剩一个空位,在村长右手边。   他在座位上坐下,一抬头,跟宁宁面对面。   烛火下,他看宁宁的目光有些奇异。   “宁家的来了。”村长看看宁宁,又转头看看裴玄,喟叹道,“李家的也来了,难得聚得这么齐,大家来讨论一下今年祭祖的事情吧。”   “李家的。”其中一个开口就道,“你的傩舞跳得怎样?”   裴玄淡淡扫他一眼:“我不会。”   “不会?”对方立刻大呼小叫,对四周的人说,“听见没?他不会,不会他怎么能上场?”   “不会可以学。”有人不买他的账,掀了掀嘴皮子道,“以前李水生不来,所以让你代跳,现在人家的儿子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没你什么事了。”   “你以为我有私心?错了,我是为了大家!”对方气急败坏道,“你没听他说吗?他不会!让他上,会把祭祖仪式搞砸的!”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拐杖在地上跺了跺,两人齐齐看向村长。   “不要吵了。”他慢慢转头看着裴玄,“李玄,你真的一点也不会跳?”   裴玄摇摇头。   “那这样吧。”村长沉吟片刻,将目光转向之前那个代舞者,在对方兴奋的目光中,村长缓缓道,“阿铁啊,你来教他。”   对方脸上笑容一僵。   “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可是规矩是不能改的。”村长将规矩两个字咬的极重,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守在坟前的石像,风吹雨打,恒古不变,“乱改规矩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应该知道的吧?”   那一刻阿铁不知道想起了谁,脸色刷的雪白,低头道:“是,我会教他的。”   村长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恢复平常慈眉善目的样子。   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在他身边响起:“……我呢?”   众人循声望去,目光聚在宁宁身上。   宁宁左右看看他们,说:“我也不会跳。”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跳出来说要代替她,甚至村长还和颜悦色的安慰她:“没关系,没关系,你那角色全程只需要坐着看着,唱唱跳跳是其他人的事。”   宁宁看了他一眼,坐着看着?这么轻松的活儿,为什么非得让她来干,真的只是因为她姓宁?又或者是因为村子里的规矩?   后面的事情,基本就跟她无关了,戏台什么时候完工,请不请外人来观礼,有一家人的面具被家里小孩摔裂了,如果祭祖开始前修不好怎么办等等等,宁宁听得极为乏味,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外面送来热菜热酒。   送菜送酒进来的,居然是宁玉人。   “妈妈。”宁宁忙起身,“我来帮你。”   “这怎么行?”村长拉住她的手,“你是宁家人,不是佣人。”   “我妈妈也是宁家人啊。”宁宁疑惑的看着他。   结果村长居然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那笑容意味深长,让人背后有些发凉。   唯一一个没有笑的是裴玄,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宁玉人。   宁宁甩开村长的手,过去宁玉人身边,帮她把盘子里的菜跟酒水分发下去,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我敬各位叔叔爷爷,伯伯婶婶。”   她一饮而尽,在座居然没人敢不给她面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姓氏,还是因为村子里的规矩,全都跟着举起了酒杯。   “咳咳。”宁宁放下酒杯,咳了两声。   她是会喝酒的,但那是进了社会的她。现在这个少女时期的身体,因为被宁玉人娇宠疼爱着,从来没沾过酒精,所以有点不大适应。   但这样也好,宁宁靠在宁玉人身上,软软道:“妈妈,我有点头晕……”   “叫你别乱喝酒。”宁玉人埋怨她一句,然后对众人说,“不好意思,她喝醉了,我先带她回去。”   看宁宁一副醉的马上要躺地上的样子,村长忙起身道:“别忙,别忙,我叫人打包点热菜,你们带回去吃,再叫个人开车送你们回去。”   他话刚讲完,裴玄就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起身道:“我送吧。”   宁宁跟宁玉人全都身体一僵。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村长却高兴起来,不停拍着他的后背,“这才像话,李家人跟宁家人最该亲近亲近。”   ……这也是村子里的规矩吗?   村长家门外,裴玄一言不发的打开车门,崔红梅先一步坐进车内,因为炫富不成功,所以怒气冲冲:“天晓得这群人怎么赚的钱,一个个都富的流油,不正常,一点不正常,这钱的来路肯定不对……”   宁宁跟宁玉人相互扶持着,一言不发的坐进车里。   路上除了崔红梅以外,谁都没开口,车子一路将她们送回了家。   下车回家的路上,宁宁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天上云散月明,借着苍白月光,宁宁看见裴玄没走,正坐在车里看着她。   ……又是那种欲言又止的奇异目光。   是夜,三个女人都睡得不怎么安稳。   崔红梅梦里都在念叨着:“衣锦还乡,衣锦还乡……不许你们看不起我。”   宁宁则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到大门旁,贴着门偷听外面的动静。   宁玉人仅穿一件单衣站在外面,夜露寒重,她的声音带些颤抖,拿着手机问:“你又想搞什么事?”   “李什么玄!你明明是裴玄!”   “……你是不是冲着宁宁来的?”   宁玉人似乎笃定裴玄出现在这里一定有阴谋,但裴玄却矢口否认,两人争执不出结果,宁玉人气得挂了他电话。   宁宁忙离了门后,飞快的钻回毯子里,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片刻之后,身旁悉悉索索,宁玉人在她身旁躺下。   “……宁宁。”宁玉人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宁宁睁开眼,转头看着她。   “你呢?”宁宁问,“你不回去吗?”   宁玉人单手撑着脑袋,躺在她身旁笑:“妈妈还有点事,暂时不回去了。”   “你想让你妈妈代替你吗?”——村长的话忽然在宁宁耳边闪过,她看着宁玉人,问:“你要代替我吗?”   宁玉人楞了一下,然后温柔抚摸她的脸颊:“两个宁家人,不可能一起走,总得留下来一个。”   “那我也不走。”宁宁说,心里想着:我后悔上次走了。   你在我面前微笑,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难过。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一反常态,对我变得严格起来,手把手的教我做饭,说学会做饭,到哪都能活下来,我嗤之以鼻,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做外卖。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一反常态,劝我不要从事演员这行,台上风光未必就好过平平淡淡。我听不进去,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只看得见台上风光,看不见也看不起平平淡淡。   2012年的夏天,你又替外婆还了一笔赌债,我跟你吵起来,说外婆会有今天,都是被你给惯坏的,你黯然神伤,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说。   2012年的夏天,你突然病了,住进医院里,开始大把大把的掉头发,一天比一天更加消瘦,我学会了最简单的蛋炒饭,我放弃了那年所有的演出,我不再跟外婆争吵,可你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   2012年的夏天,你究竟在这个村子里经历了什么?   “我不要你代替我。”宁宁紧紧抱着宁玉人,好像只要她抱得足够紧,命运就不会将妈妈从她怀中夺走,心想:哪怕你现在正坐在人生电影院里,哪怕我就是这场电影里的主角,我也不要你代替我。   一夜过后。   第二天,村长带人来到宁家,门一打开,就瞪着宁宁的脸道:“你,你的脸怎么了?”   “这孩子太不听话了。”宁玉人硬邦邦的说,“我揍了她一顿。”   宁宁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口齿不清的说:“就算你把我另外半张脸打肿,我也是不会走的!”   见宁玉人举起手,村长忙冲过去拦在她们两个中间:“不能打!不能打!宁玉人,你还懂不懂规矩!”   “规矩?”宁玉人冷笑一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走着走着,忽负手身后,回头看着他们道,“规矩是——如果有两个宁家人在,就从里面挑更好的那个来当楼主。”   “楼主?”宁宁楞了一下。   “村长还没跟你说?村里这个摊舞的名字,叫做‘人生戏楼’。”宁玉人目光灼灼,盯着宁宁说,“你我之间,只有一个人能够戴上面具,成为这场摊舞里的‘神’——楼主。” 第149章 代舞者   母女之争,争一个角色。   这不是第一次,但想必,是最后一次。   “村长。”事后,宁宁抓住村长问,“楼主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啊?”   妈妈看起来胸有成竹,八成是知道怎么演,演什么的,她不知道,只能问知道的人。   “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村长和颜悦色,“你只需要坐着,看着,不需要做别的。”   “……我明白了,谢谢。”   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看法,他心目中最好的楼主,是个一动不动的木头人。   宁宁又接着问别人,问每一个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结果每个人给她的答案都不同,有说不苟言笑的,有说笑靥如花的,有说高高在上凡人难以亲近的。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怎么不问问我?”   宁宁一回头,见裴玄站在她背后。   “你不是才回村子的吗?”宁宁对他笑,“你跟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知道。”裴玄忽然走上前来,将宁宁逼进了身后的窄巷里。   宁宁只是条件反射的后退,等发现自己退进了巷子里,立刻悚然一惊,想要往前走,裴玄人高马大的堵在门口出不去,索性转身就跑,哪知道才跑两步,背后传来一声:“……这部片子的名字叫《倩男幽魂》。”   宁宁脚步一顿。   她慢慢回过头,见“裴玄”忽然对她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说:“我是闻雨。”   半小时后,村子附近的田野里。   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金黄从脚下蔓向四方,风一吹,金浪翻滚,里面坐着一个少年,身前放着一只画架,手里的画笔在纸上涂抹出一片金黄。   宁宁跟裴玄在油菜花田边漫步。   “我一个月前就来了,一来就变成这个样子。”闻雨叹了口气,摸了把自己的脸道,神色郁闷,“我还能变回去吗?”   ……看他这幅颓废萎靡的模样,宁宁估计裴玄原来的头发不白,只是在这一个月里被他给生生愁成了两鬓霜白。   “当然可以。”宁宁把人生电影院的事情,以及彼此现在的状况简单告诉他,最后总结道,“只要这场电影结束,咱们两个就能回去了。”   “电影什么时候能结束?”闻雨充满期盼的看着她,对他来说,裴玄是可以跟老鼠蟑螂并列的五害,没有人会愿意穿越成五害之一吧?   “主角死的时候……不对!”宁宁忽然发现一个诡异的情况,她楞了许久,才喃喃道,“我外公现在已经死了啊。”   两个人身上都一股寒意,连暖阳照在身上都驱不散。   “你能确定吗?”闻雨问。   “……我是听我外婆说的。她说外公很早就病死了,她一个人当爹又当妈的把我妈给拉扯大。”宁宁犹豫了一下,“是真是假,只有我外婆知道了……对了,你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裴玄在收集人生电影院的消息。”闻雨语不惊人死不休,“不止他一个人,还拉了很多人一起,一群人,几年的时间收集下来,最后所有线索都指向这里。”   说完,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给她看:“看,这是裴玄定的计划书,我一个月前刚穿来的时候,他刚好写了一半。”   宁宁打开那张纸一看。   一:准备换洗衣裤,登山装备,钱,蚊香,清凉油,新蚊帐……   为什么驱蚊的用品这么多,裴玄你到底是有多害怕蚊子?   二:去老王家拿假证。   狡猾不过裴玄,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村长查他身份证,他多半也不会露出破绽。   三:买7号的票,8号抵达村子,带面具去见村长,自称李水生的儿子,要求参加傩舞祭祀。   四……   四之后没有了。   “李玄!李玄!”远处,一个戴面具的汉子一边朝他们走过来,一边骂骂咧咧,“不是叫你早上八点就过来跟我学舞吗,没诚心!没毅力!就知道泡妞!”   闻雨看了他一眼,回头对宁宁说:“我先跟他走,铁叔是村子里的老人,知道很多,我想问他一些话,晚点再过来找你。”   “行。”宁宁看了眼手机时间,“那我晚上六点在这里等你。”   等人走了,她又忽然反悔,心想:“干嘛一定要等到六点?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可干,就是到处瞎晃,不如跟他一起走,还可以顺便问问铁叔,他是村子里的老人,肯定知道有关楼主的事。”   想到这,宁宁急忙抬脚往村子方向走。   跟往常相比,今天的村子显得热闹而又拥挤,宁宁时不时与人擦肩而过,分辨他们是村里人,还是衣锦还乡的人的唯一办法,似乎只有——面具。   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醉酒回家以后,村长在宴会上颁布了什么命令。   从今天早上开始,街上走满了面具人。   各个姓氏的代表戴着代代相传的古老面具,做工精美,颜色绚丽,或神或鬼或兽,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没有面孔没有五官的阴阳面具,左边脸是黑色,右边脸是白色。   面具人,普通人,面具人,普通人,宁宁站在路中间,任由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逃票》结束后,自己从电影院内里出来的那天,放眼望去,电影院跟世界之间,面具人与普通人之间,失去了最后的界限。   “你的面具呢?”   宁宁循声转头,楞了一下:“是你?”   是她刚来村子那天,在荒郊野岭给她们三人引路的面具小哥。   他脸上戴着一张四面獠牙的狰狞面具,站在一条巷子口朝她招手。   宁宁朝他走了过去,跟他说:“上次谢谢你了。”   他笑着摇摇头,又问:“你的面具呢?”   他这么关心这个干吗?宁宁回道:“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青衣小哥笑了一声,“要我告诉你丢哪了吗?”   宁宁挑挑眉:“你怎么知道在哪?”   “因为是我弄丢的。”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对她嘘了一声,说不出的亲昵讨巧,“面具被我不小心弄坏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以村长还有村里人对宁家,还有祭祖仪式的重视程度来看,如果这人弄坏面具的事情传出去,怕是要被吊在树上抽。   “行,我不告诉别人。”宁宁转了转眼珠子,“但你得告诉我楼主的事情。”   “怎么?”青衣小哥又笑了,他笑声很清澈很好听,似乎天生就爱笑,令人觉得若是抬手摘下他的面具,定能看见两个可爱的酒窝,“村长没告诉你吗?”   “告诉了。”宁宁扮作村长的样子,佝背扶杖,老态龙钟道,“咳咳,先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只需要坐着,看着,不需要做别的。”   青衣小哥噗的一声笑了,而且是前仰后合的笑,看起来他的笑点真的很低:“对对对,他也这么对我说过。”   宁宁怀疑的看着他:“嗯?村长为什么要对你说这话?”   青衣小哥眨眨眼睛:“你知道阿铁吗?”   “知道。”宁宁点了点头,然后恍然,“你是说……”   “李家人不在的时候,阿铁代他们跳。”青衣小哥笑着说,“宁家人也一样的。”   宁宁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是替宁家人跳舞的?”   “是啊。”青衣小哥耸耸肩,“不过我也不爱照着村长说的跳,所以他很讨厌我,其他人也很讨厌我,除了傩舞开始时不得不围着我打转,平时看见我都绕道走,甚至装作看不见我。”   难怪了,宁宁跟着他进村的时候,其他人对他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   “跑题了,跑题里。”青衣小哥摇摇头,笑,“怎么聊起村长来了,你是想问我楼主的事吧?”   “……噢对。”宁宁回过神来,“给我说说楼主的事吧。”   青衣小哥似笑非笑:“你想知道什么?”   宁宁心头一跳,他果然知道。   如果将这个村子算作一个电影院的话,衣锦还乡的那批人是在外面排队买票的人,他们只知道马上要上一部电影,但具体演的是儿童片,恐怖片,还是爱情片,他们压根不知道。   村子本地人则分成两种,戴阴阳面具的是已经拿票入内的人,虽然电影还没开始,但他们已经坐在了观众席里,知道了电影的名字还有主演名字。   最后则是各个姓氏的代表,他们是制作电影的人,也是电影里的主角配角,他们知道内幕,只是不肯告诉她。   但现在有一个肯告诉她的人了!   看他脸上的面具就知道了!不是阴阳面具,而是狰狞如鬼的面具,这家伙属于最后那类——某个姓氏的代表!就算不是,也多半是其子孙辈了。   “我马上就要演楼主了。”宁宁对他说,“可我不知道楼主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村子里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   “我想想啊……”青衣小哥琢磨了一下,然后意味深长的对她笑道,“成为楼主的前提——你首先得是个人。”   宁宁楞了一下。   “宁家闺女!”   村长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回了一下头,时间不过一秒,再转头的时候,眼前的青衣小哥已经没了踪影。   “可算找着你了。”村长杵着拐杖走过来,“你家里的面具不是找不着了吗?我找了隔壁村的木匠过来,先临时做一个,别赶不上祭祖仪式……你怎么了?在找谁?”   宁宁张了张嘴,刚要问他有关青衣小哥的事……等一下。   ……他说村里的人对他视而不见,不对吧。又不止村子里的人说看不见他,她记得当时她问外婆,外婆也说看不见他啊。   “……没什么。”宁宁最后看了眼青衣小哥消失的方向,将话咽了下去,对村长说,“我们走吧。”   回到家里,做面具的木工师傅等很久了,见村长进来,笑着迎上去,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子:“村长,做好了,你看看怎样?”   宁宁低头看着他盒子里的面具,楞了。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这不是青衣小哥脸上的面具吗?   名媛下午茶时间   阿下:今天的茶会主题就用这个吧——如何让小天使堕入爱河,而不是继续佛光普照眼看着就要剃度成僧。。。   石头哥:哥哥的女人。。   石头的迷妹们:哥哥的女人。。。   阿下:不要随便给我换主题啊!!不要歪楼啊都给我回来,给我出点主意啊orz,大家快想想办法啊纯纯的恋爱你不能死ORZ。。。 第150章 何为神?   屋子里有两个楼主候选人,但却只有一张面具。   最后戴上面具的会是谁?   “差强人意,没做出原来那张的韵味来。”村长将面具在手里翻来覆去,挑剔半天之后,对宁宁说,“我再让他改改,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多练练。”   说着,目光看向宁宁身后:“多少要像她一些。”   宁宁愣了愣,转身看着身后。   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具。   ……不,不是面具。   “……妈妈?”宁宁惊疑的喊。   面前站着的是宁玉人,她用大红色的口红在自己脸上作画,画出血盆大口,画出獠牙,画出眼底两行血泪,活脱脱就是村长手里那张面具的样子。   “我饿了。”她看也没看宁宁,说完这三个字,就丢下房间里所有人,径自坐到了饭桌旁,单手支着脸颊,旁若无人的假寐。   宁宁先是莫名,然后回过神来。   妈妈的表演开始了。   她开始表演她心目中的楼主,至于效果如何……宁宁偷偷看了眼村长。   原本只将她一个人看在眼里的村子,现在目光被宁玉人所夺,他楞了半晌,对身边的木匠说:“去叫我儿媳妇过来。”   他儿媳妇很快过来了,指挥着身后几个农妇,将做好的菜放在宁玉人面前,一一揭开盖子,里面的烤乳猪,鱼头汤,鳝鱼段,烤鸭子等滚出白烟热气来。   闻到客厅里的香气,崔红梅总算从卧室里出来了:“哟,已经开饭了?”   她走到桌子旁正要坐下,忽然回过头,眼神古怪道:“你们都站着干嘛?”   宁宁朝桌子走过去,走到一半,回头看着村子里的人。   包括村长在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远远看着他们,桌上的饭菜像是坟头的贡品,看他们的眼神像看贡品后的黑白冥照。   宁宁打了个冷战,她慢慢回过头,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种眼神。   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不食人间烟火气,面无表情的坐在一堆贡品之后,此时此刻的宁玉人,不就是一张冥照吗?   就连神经一贯大条的崔红梅都受不了啦,吃了几口菜之后,放下筷子,不悦的说:“你能不能别摆出这样一幅臭脸,饭都变得难吃了。”   宁玉人直直的看着她一会,然后提起筷子,筷子尖在每道菜里点了点,几乎只沾了个汤水,放进嘴里尝了下味道,就放下了筷子。   “难吃,换一桌来。”她起身离开,冷眼扫过众人的模样像另外一个人。   “站住!”崔红梅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同样起身道,“你没事学你爸干什么?”   宁宁恍然大悟。   妈妈的演技,实际上一直是模仿。以前她模仿电影里的人,现在她模仿的是前任楼主——外公。   从前外公在宁宁心里没有一个固定形象,一直飘飘忽忽的像烟一样,现在根据宁玉人的表演,渐渐固定成了一个真实的形象。   孤僻,自我,难以相处。   这毛病多半是被村子里的人惯出来的,因为村长居然欣喜的说:“是是是,我们马上就去换一桌。”   其他人也都任劳任怨,辛苦做菜,辛苦把菜端过来,很多人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从背后看去,背上的衣服透出一个个深色印子,这个时候却还眉开眼笑的走过来,把一盘盘动都没动的菜撤回去。   发怒的只有崔红梅,她跳脚道:“收什么收,收什么收,我还没吃呢!”   根本没有人理她,甚至还有人嘲笑她,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妈瘪瘪嘴,讽刺道:“少在那倚老卖老,别以为你进了宁家门,就是宁家人,大伙可没忘记你的出身,没忘记你耍了什么下贱手段才当的宁家媳妇。”   一群人嘻嘻哈哈,纷纷端着盘子回去了,路上还在商量回去要把菜分一分,好像被宁玉人动过筷子的菜,带着某种魔力,给家里的孩子吃了能让他们身体更加健康,脑子更加聪明。   村长也走了,有人叫他过去看看祭台的情况,临走之前,他拍拍宁宁的肩膀,语重心长,意有所指:“你要努力些,别有事没事在村子里乱晃,多跟你妈学学,多学点有好处的……你也不想被你妈取代吧?”   “她懂什么,她们懂什么?”他们走后,只留下崔红梅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跳脚,“我进了宁家门,我当然是宁家人,我没耍手段!我第一次见阿青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楼主,就是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所以偷了一堆酱肘子讨好他!”   后来村里人又送来了一桌新菜,照样是有荤有素,有肉有酒,还有酱肘子。宁玉人没吃酱肘子,其他菜也吃得很少,但是她吃了谁家的菜,谁家人就欢呼雀跃,那副面红耳赤恨不得昭告天下的模样,简直像是最狂热的信徒。   “……请您尝尝。”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宁宁脚下响起,她低头看去,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大红的衣服,大红的头花,双手捧着一碗红烧肉,碗上摆着一双木筷子,又忐忑又期待的看着她。   宁宁没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她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吃下去,然后对她笑:“很好吃,谢谢。”   小女孩瞪大眼睛,不是受宠若惊,更似惊讶责怪,皱着眉头对她说:“你怎么能说谢谢呢?你……”   她妈妈走过来,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到怀里,然后对宁宁古怪的笑。   那碗红烧肉被带去了宁玉人面前,由宁玉人向宁宁展示正确的吃法——她压根不吃油腻味这么重的东西,筷子直接从碗上方略过,眼前母女两人非但没有责怪她,反而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仿佛是她们两个犯了错。   “我也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吗?”宁宁喃喃自问。   楼主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玉人身上,带着狂热,带着怀念,也带着贪婪。   宁宁远远看了看他们,然后转身走出屋,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子旁边的油菜花田里,盘腿坐下,一边看着前面绕花起舞的两只白蝴蝶发呆,一边等着闻雨来。   中饭没吃,傍晚没到,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叫。   天际渐暗,两只蝴蝶早已没了踪影,远处青山如黛,几只倦鸟归巢而来。   闻雨还是没来。   看看时间,早已超过了六点,已经快七点了,错过了午饭又错过了晚饭,宁宁饿的更加厉害。   低头看着地上的油菜花……说起来,油菜花能生吃吗?   “吃,不吃,吃,不吃……”宁宁扯了朵油菜花,开始一瓣一瓣的扯,扯到最后一瓣是吃就吃,是不吃就不吃。   “给。”   宁宁转过头去,一只酱肘子递在她面前。   青衣小哥弯腰站在她身后,手里的酱肘子在她面前晃了两下,笑呵呵道:“刚偷来的,帮我消灭一下证据?”   “……没问题。”   宁宁抱着酱肘子乱啃,顺便偷眼看他。   青衣上沾着油渍,指头油腻腻的,完全不仙风道骨,太特么接地气了,宁宁一开始怀疑他是外公,现在又犹豫了,毕竟性格方面,跟妈妈演出来的,还有村民们怀念推崇的也差太多了。   “再啃牙就要坏了。”青衣小哥笑着问,“要不要我回去再拿两块?”   宁宁呸了一口,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吐出来,然后抬手擦擦嘴,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戴着的面具。   “怎么了?”青衣小哥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面具,“在想什么呢?”   如果他不是外公,这张面具又怎么说得过去?   要知道一个面具人脸上的面具,是跟他的生平以及性格挂钩的,比如石中棠的面具眼泛桃花,曲老大的是最后跟女儿逛街时买的面具。   又不好直接问他是不是,眼角余光扫到地上那堆酱肘子吃剩的残渣,宁宁眼珠子一转问道:“我在想我外婆的事。”   “哦?说来听听。”   宁宁将中午家里发生的事情给他复述了一遍,然后眼皮子一翻,扮成刻薄大妈的模样,瘪瘪嘴,摇头摆脑的讽刺道:“少在那倚老卖老,别以为你进了宁家门,就是宁家人,大伙可没忘记你的出身,没忘记你耍了什么下贱手段……”   “不是的。”青衣小哥笑着打断她的话,“你外婆没有耍过什么下贱手段。”   宁宁昂头看着他。   “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山花正烂漫,他在丛中笑,“人人都爱他戴上面具的面孔,只有你外婆爱他摘下面具的面孔,哪怕贪图的只是他的美色,也足以让他欣慰了。”   “他是谁?”   “你外公啊。”   “你怎么知道我外公的事?”   “哈哈,我什么都知道。”   宁宁目光闪烁一下,状似无意的问他:“那你说,我要怎样才能成为楼主?”   青衣小哥歪头看了她一眼,转身道:“跟我来。”   宁宁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追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难走,宁宁回头一看,身后已经没有了村子和油菜花田。   “到了。”青衣小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宁宁转头看去,见他抬手指着前方一处道:“东西在那,你去挖出来。”   挖出来?   宁宁看着前方,青草落叶掩埋着什么?难不成是失踪的那张楼主面具?   找回了这张失踪的面具,她就是楼主?   带着一丝怀疑一丝期待,宁宁走了过去。   “宁宁!停下!!”闻雨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响起。   却已经喊得迟了。   一双手从背后抱住宁宁,结果两个人脚下一滑,一起滑了下去。   滑落的过程中,宁宁背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什么青草什么落叶?她面前明明是一只枯井,她被骗了!   巨大坠落声从井底传来,之后又复归宁静。   “……闻雨,闻雨你怎么样了?”许久之后,先响起的是宁宁的声音,叫了很多遍,却没有得到回音。   一双青布鞋踩着地上的落叶,慢慢走到井边,青衣小哥双手负在身后,弯腰往井里看。   井不算很深,但掉进去的人绝无可能靠自己爬上来,里面没有水,但铺着一层落叶,落叶上面抱着两个人,男的不省人事,女的抬头朝他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山河破碎,崇祯皇帝于煤山上吊,百姓流离,其中一部分人为了躲避清军乱贼,结伴往荒山里逃。”青衣小哥低头看着她,“带领这群人的,是宁家人的祖先,人生戏楼当时的楼主。”   井底下暂时没了声音。   “楼主最大的权利是什么,是他走到哪里,就能把人生戏楼带到哪里。”青衣小哥说,“看着身边跟着自己逃难的人一个个死去,当时的楼主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一个能让更多人活下来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牺牲。”   逃难者里开始出现自愿者,为了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有的自愿成为面具人,有的自愿进入戏楼看戏,然后通过这场戏来改变众人此刻窘迫的命运。   这是一件高尚的事,也是一件危险的事。   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前进,有人退缩,直到最后,一群来自四海八荒,姓氏各不相同的难民,靠着人生戏楼的力量,最终抵达了世外桃源,建立起了宁家村。   “……明白了吗?宁家村是建立在牺牲上的。”月色晦暗不清,面具后的表情更加晦暗不清,青衣小哥站在井边上,萧萧叶落,被风卷着从他身旁吹过,他俯视井中的宁宁,温柔笑道,“你牺牲他,我就拉你上来,手把手教你怎么当楼主。”   宁宁楞了下,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闻雨。   ……为了守护自己,而流血不已的闻雨。 第151章 牺牲   第一日,无水。   宁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昂头看看,圆圆井外传来知了的叫声。   “……我们这是在哪?”一个同样干涩的声音响起。   宁宁低下头,看见闻雨终于醒了,一缕阳光照进井里,落在他带些淤青的脸上。   “在井里。”宁宁说。   闻雨单手撑地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扎起来,重又跌回原处,脑袋枕在宁宁的膝盖下,闭了一会儿眼睛,才重又睁眼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想不开?”   宁宁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闻雨是看不见青衣小哥的,所以在他看来,宁宁不是被人骗进井里的,而是自发自愿的往井里跳的。   正当宁宁思考着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时,闻雨忽然问:“有过后悔的事吗?”   ……突然问这个干嘛?宁宁点点头。   “有过暗恋的对象吗?”闻雨又问。   宁宁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   “当然也有想买却没买到的衣服,想吃还没吃到的美食吧?”闻雨微微一笑,落在他脸上的阳光那样明媚,却明媚不过他的笑容,“所以你还沮丧什么?返老还童,变成年少时的自己,意味着很多事情可以重来,很多遗憾可以弥补,这是一件好事。”   “……我没有沮丧。”宁宁说,她可不是因为这种理由而掉井里的。   “没有最好。”闻雨艰难的抬起一只手,摸摸她的脑袋,“如果有,就看看我,我头发都白了,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裴玄才是糟老头子呢,你不是。”宁宁脑袋一偏,避开他的手,“……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但她很块发现,跟他相比……她的确是个小孩子。   第二日,无食。   宁宁睁开眼睛,希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噩梦,然后落入眼帘的是一只圆圆的井口,知了的叫声透过井口传来。   ……原来不是梦啊。   转头看了眼闻雨,他脑袋上的伤口结疤了,但气息反而更弱了……弱的让宁宁忍不住将脸凑过去,像只嗅人的小动物一样,直到嗅到了他微弱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这样下去可不行。   宁宁清了清喉咙,仰面朝井口喊道:“救命!”   ……这么小的声音,连一只知了都比不上,哪里喊得来救兵?   “救命啊!”宁宁又放大了一点音量,结果扯动的不是嗓子,而是胃,她抱住自己的肚子,觉得前胸已经贴住了后背,因为饥饿,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无法承受任何一点能量的消耗了。   “救命!救命,救命……哎。”宁宁忍不住耷拉下脑袋,低声呢喃,“我好饿啊……”   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在宁宁裸。露出的后颈上。   宁宁条件反射的反手一摸,然后……   “啊啊啊啊!!”   整个井里都回荡着宁宁的惨叫声。   宁宁疯了似的上蹿下跳,两只手不停拍打自己的身体,但就是不敢拍打自己的后颈,因为……那里有一条虫。   “过来。”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响起。   宁宁转头一看,见闻雨已经醒了,急忙将自己的后颈凑过去,嘴里不停呜咽:“快帮我拿掉!!啊!!我感觉它要往我衣服里面爬了!!”   闻雨伸手把虫子拿走了。   宁宁立刻惊弓之鸟般的跳得老远,背部紧紧挨着井壁,眼睛死死盯着闻雨手里抓住的那只通体青色,正在扭动的肥虫,颈后被它爬过的地方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还不快把它丢掉。”宁宁一脸嫌恶的说。   “为什么要丢?”闻雨却笑了起来,看着手里的虫子说,“营养丰富,蛋白质含量很高,这可是我们的早饭。”   “早饭???”   闻雨看了看头顶,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像两只井中之蛙,只能看见井口形状的一方天地。   “在村里人找到我们之前,我们一定要活下来。”闻雨收回目光,严肃的对宁宁说,“人要活着,就一定要吃东西。”   说完,他将手里的虫递向宁宁。   ……井底就那么点大,宁宁挪到哪里,他的手就移到哪里,宁宁渐渐开始脸色发白,肩膀颤抖,眼神绝望,就仿佛闻雨手里抓的不是虫子,而是一把枪。   “……你吃吧。”她声音发抖,最后挣扎道,“我现在还不饿。”   闻雨看看她,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虫子,犹豫一下,一狠心咬掉一半。   “……好了。”囫囵一口咽下去,闻雨脸色难看的将剩下半条给宁宁,“轮到你了,坚强点。”   “……臣妾做不到啊。”宁宁看着他手里那半截新鲜尸体,眼泪磅礴,拼命将自己往井壁上缩,恨不能立刻变成一张壁画。   但早就说了,井底就这么大。   闻雨硬憋了一口气,从地上弹起来扑过去,宁宁躲也没地方躲,被他强按着吃了半条虫。   “呜呜……”宁宁脸色发青,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不许吐。”闻雨用手捂住她的嘴,“咽回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你还是让我死吧。   第三日,大雨。   宁宁喃喃道:“……这下真的要死了。”   本来还以为昨天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日子,她错了,今天才是。   几声轰鸣在头顶响起,她昂头看去,头顶乌云滚动,电闪雷鸣,不消片刻,白茫茫的雨水犹如垂天瀑布,从天上直接灌进井里。   宁宁的身体在雨里瑟瑟发抖。   这雨要下多久?会不会把井给灌满?就算灌不满,下的时间长了,也意味着降温,生病……   “哈哈。”   宁宁慢慢低头看去,冷冰冰说:“你疯了,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   她知道自己态度不好,她也不想用这个态度对待闻雨,可她已经连续做了好几个关于菜青虫的噩梦了……   “这可是老天爷的恩赐。”闻雨双手向上捧去,清澈的雨水落进他的掌心,他将那捧水送到宁宁嘴边,“喝吧。”   “……”宁宁抬眼看着他,雨打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下次下雨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闻雨柔声道,“你要是不肯吃虫子,就多喝点水。”   宁宁一开始只顾着害怕,直到被他提醒,两天没喝水的干渴就一下子涌喉头,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然后就着闻雨的手喝了点水。   水喝完了以后,闻雨又继续抬手接水,又继续喂给她。   “……你也喝点啊。”宁宁忽然说,然后双手向上捧去,同样捧了一掌心的雨水,递到闻雨唇边。   他笑了笑,没有拒绝,俯首在她手心里喝水。   第四日,闻雨病了。   “呜呜,呜呜呜……”宁宁抱着闻雨不停流眼泪。   闻雨咳嗽了两声,脸上泛出不自然的红:“别哭了,哭又不能解决问题。”   “我知道。”宁宁哭着说,“可除了哭,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试过徒手攀爬,最高爬了一米就摔下来了,她试过喊救命,可是回应她的一直是知了的叫声,她试过祈祷,从佛祖三清妈祖到意大利飞天意面,没有一尊神显灵。当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哭泣,痛恨那个害他们掉下来的人,痛恨这个毫无用处的自己。   “怎么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宁宁昂头看去,原本只能看见天空的井口,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小哥,他低头对她笑,“想好了吗?要我拉你上来吗?”   “……你快点!”宁宁朝他伸出双手,示意他快点想办法拉自己上去,心里打定主意,上去以后,才不管什么牺牲不牺牲,楼主不楼主,立刻喊人过来救闻雨!顺便揍他一顿!   “说好的事,可不能打折。”青衣小哥看了眼闻雨,“等他死了,我就拉你上来。”   “……这地方没吃没喝的,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不会的,不会的。”青衣小哥宽慰道,“他病的这么重,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死的。”   “……可我……”宁宁转头看着闻雨,喃喃道,“我怎么可能放着他不管。”   闻雨昂头看着井口,过了一会,才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你在跟谁说话。”   宁宁重新看向井口,那里已经没有了青衣小哥的踪迹,只有一片被雨水洗过的绿叶子转转悠悠的落进井口。   “……没谁。”宁宁硬邦邦的说。   闻雨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眼道:“是我错了,你一直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人。”   宁宁沉默以对。   “不止你,还有我的那些病人,比如秦女士。”闻雨苦笑一声,“你们说的都是真话,你们身边真的有看不见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可以让人改变过去的电影院……只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看不见罢了。”   “看不见是好事。”宁宁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   她卡了壳。   因为她发现,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八成还是会走进电影院,为了追逐演技,为了追逐梦想,为了追逐母亲,为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闻雨看了她一会,笑着说:“虽然我看不见,但我大致上能猜得出他对你说了什么。”   “不许猜。”   “他是不是让你放弃我?”   “不是。”   “放弃吧。”   “不行。”   “有什么关系呢?”闻雨温柔的看着她,“有一个活下来,总好过两个一起死在这里。”   宁宁低下头,忍着眼泪没说话。   她想起青衣小哥给她说的故事。   “逃难者里开始出现自愿者。”   “有的自愿成为面具人,有的自愿进入戏楼看戏。”   “宁家村是建立在牺牲上的。”   面对这样一群人,楼主心里是怎样想的?   “楼主!”“楼主。”“楼主……”那一刻,男男女女,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宁宁耳边响起,争先恐后,似远似近,似电影开场时的声音,将宁宁拉了过去。   宁宁抬起头,恍惚间,她来到了一处满目苍夷的荒原,不远处是一群穿着古装的难民,有的默默挖着地上的草根,有的抱着断臂蜷在地上哀鸣,有背靠树干,敞开衣服奶娃娃,那娃娃吸了几口,开始大哭,有人过去推了那妇人两下,才发现那妇人已经咽气了。   两个人摇摇晃晃朝宁宁走过来,左边的白发苍苍,右边的是个黄口小儿。   老人跪在宁宁面前:“老朽想成为面具人。”   “为什么?”宁宁问,“变成面具人,你就要永远待在人生戏楼里了。”   “我知道。”老人说,“老朽是自愿的。”   “等爷爷变成面具人,我就进去看他的戏。”小孩说,“这次还跟着您,还一样跟着大家一块跑,去找桃花源。但过河的时候,我会让大家拿布捂住所有小孩子的嘴,不会再发生因为小孩子夜哭,结果引来追兵的事了。”   “没成功怎么办?”   “我再去一次。”   “就算成功了,因为别的事情再引来追兵怎么办?”   “我再去一次。”   “你知道吗?”宁宁语重心长的看着他,“三次过后,你就要永远留在人生戏楼里,变成一个面具人了。”   “我知道的。”小孩天真的笑了起来,露出他豁了口的大门牙,“我是自愿的。”   又一个人过来了,是一个坡了脚的女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小孩身后,听见他说的话,笑着摸摸他的头,说,“那时候,就让吴婶进去看你的戏吧。”   宁家村果然是建在牺牲上的。   ——无数人的自我牺牲。   宁宁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我不当了。”   她再次睁开眼,眼前的老人孩子还有女人都不见,远处的饥民断臂以及死去的母亲也不见了,她重又站在枯井之中,看了看身边那个男人。   ……开什么玩笑,绝不让你自我牺牲!与其让我看着你牺牲,倒还不如……   “我不当楼主了!!”宁宁深吸一口气,对着井口大喊,“我不当了!这样的楼主我不当了!!”   不当了……   当了……   了……   “前面!在前面!”“在哪在哪,咦,这里怎么有口井?”“手电筒呢,快把手电筒拿过来!”   人声鼎沸,由远至近,忽然一道笔直的白光顺着井口打进来,刺得宁宁抬手遮住脸。   “找到了!在这呢!”“怎么掉井里去了。”“绳子,快点拿绳子来!”   “宁宁!”宁玉人已经挤进人群,趴在井口朝里面喊,“没事了,妈妈马上救你上来!”   第五日。   梦中惊醒,第一反应是抬起头。   摇晃在头顶的是白色的蚊帐,而不是圆圆的井口。   “……得救了。”宁宁叹了口气,声音有点沙哑,身上也有点酸软,于是撒着娇喊,“妈妈,我想喝水。”   身后传来倒水声,之后是快步走来的脚步声。   宁宁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从宁玉人手里接过茶杯,却愣住了。   轻轻晃动的帐子外,站满了人。   村长,各个姓氏的代表,土生土长的村里人,从外面衣锦还乡回来的人,所有人都来齐了,静静站在帐子外面,等着她醒。   给她端茶水的,甚至就是村长本人。   “你醒了。”村长和颜悦色,“起来喝口茶吧。”   眼前的情况古怪无比,但无论如何,长辈亲自给你倒的茶,众目睽睽之下是不能不喝的,宁宁只好挣扎着爬起来,伸手接过茶杯,匆匆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问:“村长,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是代表村子里的大家来感谢你的。”村长笑。   “谢我?”宁宁有些懵,“为什么要谢我?”   “谢你奋不顾身,把它从井里捡回来。”村长看了眼宁宁身边。   宁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枕头旁边压着一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可怕。   是楼主面具。   一开始还以为是村长叫木匠做的那张,但拿起来仔细一看,又觉不同,最大的不同是——它太旧了,加之缺乏保养,原本鲜艳夺目的色彩现在已经斑驳,从右边眼睛到脸颊处有一道长长划口,看起来像反手用刀子划破的。   “这是天意,天意要你成为楼主。”村长回身朝众人喊道,“你们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比起已经嫁过人的,还是没嫁过人的好。”“呵呵,这哪是嫁没嫁过人的问题,这明明是……”“是天意啊,面具丢了这么久没找到,她一回来就找到了。”   “哈哈,既然大家都同意。”村长拍拍手,“进来!”   房门忽然打开了,从外面走进两个女人,手里分别捧着一个木盘子,盘子里放着衣服跟首饰,都不是现代的款式,充满古老腐朽的气息。   “……你们要干嘛?”宁宁问。   “楼主,我们服侍你。”一个女人笑道,然后两人不由分说的压制住想要逃跑的宁宁,一个给她披衣,一个给她戴上首饰,最后村长亲自过来,双手举着面具,一点一点的扣在宁宁脸上。   “我不想当楼主。”宁宁的声音从面具底下传来。   “你必须当。”村长盯着她面具下的眼睛,“你妈妈出了点情况,但还好有你,不……我们现在只有你了。”   他的眼神那样的贪婪,他身后的眼神那样的贪婪,那可不是宁宁看见过的那些自我牺牲的眼神。   而是强制别人牺牲的眼神。   小剧场:   【甜言蜜语版】   石头哥:我的肉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吃一口。。然后让我的血变成你的血,我的肉变成你的肉。   【拼爹版】   三分钟:干爹!!   阿下:干爹在此,马上给你们准备大红双喜床,助兴葡萄酒,口口用品若干。。。。三分钟后空降到场 第152章 软禁   宁宁被软禁了起来。   “不不,我们怎么会软禁你呢?”村长嘴上不承认,笑道,“我们是怕你又走丢了,所以在你妈回来接你之前,得替她好好看着你。”   “我妈去哪了?”宁宁问。   “她临时接到个电话,好像是一个大片子要开拍了,导演指定要她演,所以连夜赶过去了。”村长回头望去,“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你问他……进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进来。   是妈妈过去的经纪人,也是她现在的经纪人——李博月。   “是陈导的《华夏百年》。”李博月走过来说,“投资上亿,而且是冲奥的片子,很多大明星都在降价求角色,你妈妈想要再上一层楼,是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的。”   说谎。宁宁看着他。   今年是有一部《华夏百年》,但女主角并不是妈妈,因为妈妈今年夏天就会因病息影,从此缠绵病榻,再也没参与过任何一部片子的拍摄。   说起来……妈妈生病的时间,似乎就在祭祖回去之后?   “她安排我留下陪你。”李博月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给。”   宁宁一看,无语,一台游戏掌机。   “我手里还有工作,不能每时每刻陪着你,所以给你准备了这些。”李博月抱着公文包,不断往外掏东西,一盒盒游戏卡带铺在宁宁床上,“应该够你玩一个暑假了吧?”   何止一个暑假,都够她玩到明年暑假了。   不过好奇怪……李博月这个事业心这么重的人,为什么会错过陪妈妈争夺《华夏百年》女主的机会,留在乡下看她打游戏?   “为什么是你留在这?”宁宁打开了掌机,“妈妈在工作上的事情都是你在打理,她离开你不行吧?只是陪我打游戏的话,叫谁来都可以啊。”   “可能是比起工作,你妈妈更重视你吧。”李博月笑道,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再说了,有事可以打电话。”   宁宁眨了眨眼:“借我打一下吧,我的手机掉了。”   从醒过来开始,她就没有再看见过自己的手机,问其他人,其他人都说没看见,村长还反问是不是掉井里了。   “行啊。”李博月将手机递过去,“打吧。”   宁宁接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下一秒,手机铃声响起……她跟李博月一起看向村长。   跟村子的风格完全不符的嘻哈风格,一首名叫《半兽人》的流行曲从村长的口袋里流泻而出,面对宁宁质问的目光,他笑眯眯的将手插进口袋里:“有人找我,我出去接个电话。”   宁宁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村长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立刻停了,可他仍不为所动的往外走,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宁宁立刻压低声音对李博月说:“这人,不,这个村子有问题。”   李博月目光一闪:“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宁宁说,“不过我妈真回去拍片子了?你亲眼看见的?算了,我自己打电话问问。”   她给宁玉人打了个电话。   “喂。”宁玉人很快接了电话。   “妈妈。”宁宁略松了口气,“你现在在哪?”   “我在导演家,马上要开始试镜了。”宁玉人笑道。   “还有谁在吗?”宁宁问。   “有很多啊,刘晓,赵灵芝,刘甜甜……”宁玉人说了几个有名的男演员跟女演员的名字。   奇怪,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村长之前说妈妈出了点情况,这个情况,真的是指她要回去拍戏了吗?   “这么巧,既然刘老师也在,你帮我问问她上次的事。”宁宁忽然说。   宁玉人沉默了一下,她刚刚话里提到了两个姓刘的人,哪一个是宁宁说的刘老师?   “……好,我回头问问他。”宁玉人回答。   “你该不会忘了什么事吧?”宁宁疑惑道。   “嗯……最近事情是有点多,你提醒我一下。”   “收徒弟的事啊!”   “噢噢!我记起来了!”宁玉人一副恍然大悟状,然后笑道,“陈导叫我,我回头问过刘老师,再给你回个电话。”   她用这个理由挂断了宁宁的电话。   宁宁看着手里的手机,心道:你不是我妈妈。   什么上次的事?根本是没有的事。宁宁从来没有跟宁玉人提过拜师的事,要拜,也不会拜宁玉人之外的人,至于宁玉人自己,如果一定要给女儿选个师傅,也不会选这两位姓刘的当红女星,而会从那些不出名的老戏骨里选。   那她是谁?   说起来,那天晚上去村长家里开会的时候,在那堆衣锦还乡的人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名人,上了今年的春晚,表演了精彩绝伦的一项技艺——口技。   “好了。”李博月伸手夺过手机,对宁宁说,“事情就是这样了,你妈最近忙,你就不要随便烦她了,烦我或者打游戏吧。”   宁宁乖巧的点点头,低头打着游戏。   村长跟李博月都不可信,她还是等着跟闻雨见面吧。   三天后。   奇怪了……闻雨呢?   宁宁低头打着游戏,里面的角色横冲乱撞,很快被游戏里的怪围了起来——game over,血红大字浮上屏幕。   她心浮气躁,将手里的掌机丢在一边,几个小孩子笑嘻嘻的围过来:“楼主你又死了。”“再玩一局呗。”“要不跟我联机好了,我来带你。”   “算了。”宁宁根本无心打游戏,外婆不见了,妈妈不见了,现在连闻雨都不见踪影,问村子里的人他去哪了,村里人都说不知道。不但大人不知道,小孩子也一问三不知,宁宁沉吟片刻,换了个问法,“天天玩这个,我都玩腻了,说起来你们平时玩什么?”   小孩子笑嘻嘻的说:“楼主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先说说你们最近在玩些什么。”宁宁说。   就算是小孩子,但能戴着面具的小孩子,总不会是普通的小孩,或者在村子里有地位,或者特别聪明伶俐,所以才被安排过来陪她玩,顺便看着她。   “抽陀螺。”一个小孩子笑道。   “陀螺?”宁宁说,“成啊,拿来一起抽抽。”   “拿不过来,太大了。”   “一个陀螺能有多大?还能大过人去?”   那个小孩子笑了起来,其他小孩子也跟着笑了,其中一个笑嘻嘻的说:“就是个人啊。”   说完立刻闭上嘴,但宁宁已经将目光投过去,问:“你们抽的陀螺……是个人?”   说漏嘴的小孩子低下头,其他小孩都转过脸看着他。   “带我过去看看。”宁宁说,过了一会,见所有小孩子都还在原地不动,就自己起身朝外面走去,走到半路,身后脚步声杂乱,回头一看,那些戴着面具的小鬼已经齐齐跟在她身后。   只是跟着,没有一个人给她引路。   差不多是午饭时间,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宁宁一路走来,沿途遇见的村民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小孩子在她身后笑着闹着,午后暖阳,晒得家犬趴在家门口打呼噜,几朵蒲公英从它鼻子旁边吹过,家犬打了个喷嚏,睁开乌溜溜的眼睛,追着蒲公英跑远。   宁宁来到了教闻雨跳傩舞的阿铁家。   阿铁家也养了狗,看见生人,汪汪乱叫。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阿铁从屋子里冲出来,在自家的狗身上踢了一脚,狗呜咽一声跑远,他拿着酒瓶子灌了口酒,然后打了个嗝,喷着酒气道,“你们来干嘛?”   “我想问问你李玄的事。”宁宁说。   “他?”阿铁似乎不怎么想提这个名字,摆摆手,不耐烦道,“吃不了苦,已经走了。”   “他掉井里的时候受了伤,怎么会走呢?”宁宁问。   “这我怎么知道。”阿铁道,“可能是觉得我们这种小村子里的医疗水平太差,所以去大城市里找医生了吧。”   这些人的话全都天衣无缝,里面找不到几处破绽。   “可他走了,祭祖仪式怎么办?”宁宁问,“杀鬼人这个角色谁来演?还是你?”   比起闻雨,阿铁似乎更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又灌了口酒,瓮声瓮气道:“不是我。”   那一刻,宁宁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酒真是自己的好伙伴,忙不迭的问他:“那是谁?”   阿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眼睛却看着宁宁身后。   宁宁迅速回头一看。   嘘。   身后所有的小孩子都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无声的别在嘴唇位置。   她再转头,阿铁已经酒醒了,凉凉的丢下一句:“到了那天,你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丢下宁宁等人,提着手里的酒瓶子,摇摇晃晃的回了屋,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宁宁转身正要走,路过狗窝的时候却停下了脚步,说是狗窝,其实是个旧电视机的机壳,屏幕没了,里面铺了点破纸破布,宁宁弯腰捡起一块破布,破布上面沾了一点血,这破布的颜色料子怎么有点像……闻雨身上那件衣服?   “楼主,脏。”小孩子们围了过来,“快丢掉。”   “哦。”宁宁哦了一声,将破布塞自己口袋里,然后朝街对面走去,拦下一对衣着时尚的夫妇,“能借下手机吗?我打个电话。”   两夫妇对视一眼,女人犹豫了一下,男人却抢先说:“不好意思,我们没带手机出来……还有点事,我们先走了。”   他们走后,宁宁又拦了好几次人,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为什么?最后一次,宁宁猛然回头,果不其然,那群小孩子都竖着一根手指头,无声的站在她身后,嘘。   宁宁慢慢回过头,朝前面走去。   “不能再往前走了。”身后的小孩说。   宁宁没理他,继续走。   “再走就出村子了。”   这正是宁宁想要的,既然电话打不出去,那她就走出去。   “楼主要跑了!”   随着几个小孩子的喊声,坐在摇椅上的老人跳了起来,在家门口洗菜的女人放下了手里的菜,还有更多人从远处跑过来,原本会在路上笑着跟她打招呼的人,现在手里拿着麻绳笑着跟她打招呼:“楼主,你去哪啊?”   “……我哪也不去。”宁宁说。   越过这群人,她埋头往回走。   沿途遇到的村民笑着跟她打招呼,小孩子在她身后笑着闹着,午后暖阳晒在家犬身上,家犬一个喷嚏起来,追着蒲公英跑。   一切都那么的祥和宁静,表面上的祥和宁静。   实际上呢?   再次路过阿铁家时,宁宁脚步一顿,看着他家的狗窝。   被他踢跑的老狗又回来了,重新蹲在狗窝里,对她龇出一口森白的牙,上面沾了点血丝,也不知道刚刚去外面逮了什么吃。   是夜,村长家。   “听说你今天想出村?”村长问。   宁宁转过头来,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她在看什么?村长回头看了眼自己背后,什么人都没有,早上那些小孩子这个时候也都回家了,只有蜡烛在他身后晃动了一下,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乍一眼望去就像屋子里多了个人。   “……是啊。”这时宁宁的声音响起,“我就快开学了,我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她再不来,我自己回去了。”   “快了,快了。”村长回过头,笑着对她说,“明天就是祭祖仪式了,过了明天,你就能回去了。”   “所以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学会属于楼主的傩舞。”青衣小哥站在村长背后,笑着说,“我来教你正确的跳法。” 第153章 祭祖   宁宁目光一闪,问:“……我还能信你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村长连忙赌咒发誓,说了一大串安抚的话,但宁宁等待的不是他的答案。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他身后的青衣小哥。   “你当然可以信任我。”狰狞面具下传来温柔笑声,“……毕竟我就你这么一个外孙女。”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宁宁还是忍不住楞了一下。   “我本来应该更加疼爱你,手牵手教你学步,扛你在肩膀上看油菜花田,可惜我早早变成了面具人。”青衣小哥笑道,“……但就算我变成了面具人,我也没办法放下你们。”   说完,他绕到村长面前。   村长仍在滔滔不绝,宁青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胡子——一拔。   “哎哟!”村长痛叫一声,身后房门打开,他两个儿子从外面冲进来:“爸,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村长捏着自己的胡子,然后呆了呆。   对面呼的一声,不知是风吹,还是有人噘嘴吹了口气。   一小撮胡子朝他胡乱吹来,吹在他脸上,也吹在他两个儿子脸上,两个儿子抬手抹了把脸,觉得莫名其妙,村长却面色发青。   他忽然转身就跑,身后两个儿子疑惑的对视一眼,急忙追上去,后出来的那个不忘反手锁上房门。   追至客厅,见村长正提着胖茶壶倒水。   杯子里水没几滴,桌上却漫了半桌,茶水沿着桌角不停往下滴。   “爸,你怎么了?”大儿子接过茶壶,替他倒了水。   村长被另外一个儿子扶着坐下,抖着手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说:“屋里多了一个人”   两儿子对视一眼,一起笑道:“爸,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村长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低头看着手心里几根白胡须,喃喃道:“刚刚在屋子里,我说着说着,突然被人拔了一大把胡子……”   “宁宁干的?”大儿子皱起眉,“这也太过分了吧?你可是她长辈。”   “不是她。”村长仍低头看着手掌心,低声道,“可不是她,又会是谁?”   他忽然抬头看着两儿子,眼睛诡异的发亮:“是宁青。”   话音刚落,屋外夜猫子哭了一声,三个人同时一抖,灯光下,人人脸色发白。   “这怎么可能?他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哈哈哈哈……”小儿子勉强一笑,试图用大笑来活跃现在的气氛。   大儿子一句话就掐断了他的笑声:“如果他变成了面具人呢?”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沉默不语。   “……不会的。”村长忽然道,“有守门人在,面具人出不来的,况且……”   他扶着小儿子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慢腾腾走到窗户边,推窗望去。   夜深人不静,往常这个时间,村子里安静的连声狗吠都没有,今天却一反常态,家家户户亮着灯,街上也走满了人,惹得闻到生人味道的家犬不停叫唤,全都因为明天的祭祖仪式亢奋的睡不着觉。   “……就算他变成面具人回来了,难道明天的祭祖仪式就不举行了吗?”村长喃喃道,“那根本不需要他动手,下面那群人就能把我们给生吃了……”   一夜过去。   第二天,天气晴朗,无风无云,是个祭祖的好日子。   从村长家门口,到处都是人,路上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一个母亲抚摸孩子的脑袋:“放心吧,这次你一定能考上北大。”   曾经的大乐透得主,现在的穷光蛋正在给前女友打电话:“小美,如果我再中一次大乐透,你能回到我身边吗?”   一个总在电视上出现的名人独自一个人坐在车子里,趁着祭祀还没开始,翻开一个小本子,里面满满当当记着过去十年的人事变迁,他翻了一页,念念有词的背诵着。   渴望改变,渴望卷土重来,渴望更进一步……无数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这里,寄托在眼前这扇门后。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   村长杵着拐杖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福字纹的新衣,脸上戴着一张长寿猴的面具,面具下垂着木头雕的须,他的下颚也垂着白色胡须,慢慢环顾了一下门口的人,忽然侧过身,露出背后那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迎楼主!”村长喝道。   “迎楼主!”母亲拉着自己儿子喊道。“迎楼主!”曾经的大乐透得主喊道。“……总算来了。”名人叹息一声,合上本子从车里走下来。   垂下的面具慢慢抬起,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那双眼睛从左到右,慢慢环顾四周,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狂热的面孔,然后呵了一声。   “走吧,楼主。”村长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个戴着面具的女人立刻走到宁宁身后,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但宁宁肩膀一抖,抖掉她们的手,说:“我自己走。”   她抬脚跨过门槛,脚踝上金铃作响,大红裙子拖在身后,一步一步,犯人一样朝祠堂方向走去。   祠堂前的戏台早已修好。   台上空旷,台下整齐摆放着一张张雕花椅子。   面具人在椅子间来来往往,乍一眼望去,跟人生电影院惊人的相似。   戏没那么快开始,一群人先进祠堂祭拜,缥缈的白烟后,竖着一块块祖宗牌位,上面写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村长在旁边一一介绍:“这是我们家的老祖宗,清朝时当过三品官,女儿进宫当了娘娘。”“这是吴家的老太爷,民国时候富甲一方。”“这是……”   上过香后,村长领着众人跪拜道:“祖宗保佑,我们宁家村香火永继,代代毓秀……”   所有人都拜了,只有宁宁没拜,众人奇怪的看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问:“怎么没看见我家祖先?”   “在这,在这。”村长忙领她到角落,落满灰尘的地方,孤零零的竖了几张牌位,其他牌位前都有香火,只有这几张牌位前空立香炉,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们做了什么?”宁宁问,“当过官,还是进宫当过娘娘?”   “都没有。”村长道,“宁家人恬淡不争,代代在村子里终老……”   “这可就奇怪了。”宁宁打断他的话,看着跟旁边格格不入的牌位道,“所有人的祖宗都在外面闯荡,最后一个个衣锦还乡,只有我家的祖宗全部死在了故乡?”   “人各有志啊。”村长解释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在外面闯荡的。”   宁宁看了他一会,淡淡道:“人都死了,随你怎么说了。”   村长没有当场发作,但等宁宁出门以后,眼神示意大儿子过来,压低声音跟他说:“跟宁玉人说,叫她准备一下。”   大儿子惊讶道:“宁玉人?她根本不够资格当楼主啊,李家来的人不是说了吗?她早就已经进过人生电影院了,而且身体已经出现衰败的迹象了,八成是已经快要变成面具人了,这种人……都不能算是活人,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至少她听话。”村长盯着宁宁的背影道,“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不出事还好,如果出事……总还有个备用品。”   敲锣打鼓,琵琶唢呐。   祭祖完了以后是宴会,一桌桌流水席早已经准备好,最好的那桌是属于宁宁的,筷子都不需要动,旁边的人抢着给她夹菜,甚至要给她喂饭。   宁宁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却喊住其中一个人,笑道:“你跟他们混这么熟,难不成你祖上也是这村子里的人?”   李博月回头对她笑笑:“搞不好真的是哦。”   一群戴面具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从他身边过,听见他们的对话,其中一个停下来,抬头说:“本来就是,我听爸爸说了,你是李家的人,你是杀鬼人。”   其他小孩在前面喊他,他忙丢下两人跑远。   宁宁盯着李博月看,李博月耸耸肩道:“……我爸似乎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有个朋友叫裴玄,两个人一天到晚研究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什么人生电影院啊,人生戏楼啊,守门人啊,面具人啊……结果研究来研究去,裴玄偷了我爸的一张面具,跑到他老家来冒充他。”   宁宁这才注意到,他没有戴面具。   在一堆面具人当中,他显得格格不入,时不时有人过来提醒他,他被弄烦了,这才不情不愿的将面具从公文包里取出来,歪戴在头上,跟那群规规矩矩戴着面具的人一对比,更加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不是不相信有人生电影院?”宁宁问。   “……也只有我爸跟裴玄把这些东西当真。”李博月不以为然道,“哦,不对,现在看起来还有不少人把这事当真……包括你妈妈。”   宁宁低下头,目光闪烁了一下。   “你不信吗?”她抬头问。   “我不信。”李博月将头上的面具翻下来,盖住自己的脸,嘲道,“我倒要看看哪里有鬼,真有,我这个杀鬼人就负责杀了它们。”   宁宁别过脸,看着前面那群载歌载舞的村人,心想:鬼不就在这么。   鬼不就在这群人心里么?   “时候不早了。”村长举着酒杯站起来,“大家喝了这杯酒,然后一起去戏台!”   “噢!!!”   众人等他这句话很久了,坐着的全部起立,满饮杯中酒,然后有人放下杯子,有人豪迈的摔碎杯子,离了眼前残羹剩酒,起身朝戏台方向走去。   戴着阴阳面具的,身上都戴着乐器,他们是这场戏的乐师,或坐或站,围绕在戏台边。   没戴面具的,多半是戏台下的客人,一个接一个的入座,将所有的座位坐满,然后齐齐转头。   一群戴着形态各异的面具的人,身穿白衣,连成长长一串,从他们身边整齐走过,一个接一个走上戏台,随着他们的步伐,咚——鼓手扬手拍在鼓上,其声如雷,咚,咚,咚。   《人生戏楼》,开演了。   咚,咚,咚。   宁宁抬头看了眼天空:“嘿,还真的要打雷了。”   刚刚天气还这么好,但现在,忽然风起云涌,大片的乌云席卷而来,遮蔽了天空,大儿子凑到村长耳边,问:“怎么办?”   村长抬头看着天,摇摇头:“继续。”   于是烈烈风中,鼓手继续拍着鼓,咚咚咚,咚咚咚,伴着那鼓声,十二名舞者跪向宁宁的方向,缓缓的双手向天,又缓缓的额头贴地,似乞命于天,似求怜于地。   “啊——”一名女子忽然昂直头颅,从喉咙里讴出一曲古老蛮荒的歌。   伴着那歌,十二名舞者正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头一抬,齐齐愣住。   哒,哒,哒……   一双脚朝他们走来。   一张面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是宁宁!   歌声停止,舞者面面相觑,台下窃窃私语,村长眉头紧蹙,跟身边的大儿子说:“怎么回事,看人都看不住,赶紧把她拉下来……等等。”   宁宁没有破坏祭祖仪式,她只是站在台上,一只手负在身后,另外一只手对十二名舞者做了一个来的手势,然后转身就走,也不管他们跟没跟上,自己先下了台,坐回了座位上,单手往面具颊上一撑,又重新看起了戏。   大儿子松了口气:“我去叫人看住她,别没事到处乱跑。”   一只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他低头看去,见村长死死盯着台上。   “谁教她的?”村长的声音带一丝恐惧,“她怎么会跳这段傩舞的?”   大儿子楞了一下,目光望向宁宁。   除他以外,很多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戏台上,而在宁宁身上,尤其是那些村子里的老人,年轻人没有看过完整版的傩舞,最多是在长辈的描述里听过……听说宁家人还在的那一版本傩舞里,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十二姓之主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只有一名路过的年轻人看他们可怜,问他们要不要跟自己走。   这个年轻人自称楼主,人生戏楼之主。   他起初并没太将这群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随手一帮,就像给水里的蚂蚁丢根浮木,给快饿死的小狗丢块馒头。   漫不经心的就像此刻的宁宁。   仅在台上出现一刹那,又回到了椅子上,单手支着脸颊,看起来高高在上。   但她并没有离开戏台。   台上的面具人,台下的面具人,台上是戏中人,台下也是戏中人,外人不知道,名为《人生戏楼》的傩舞,其实包括了台上台下,在场所有的人。   整个村子,都是戏台。   “是谁告诉她这么演的?”一个老人看着宁宁的方向,轻轻问。   宁宁无声的坐在椅子上。   “来吧。”一个看不见的人站在她身边,笑着对她,对台下众人说,“由宁家人始,由宁家人终……让我们来结束《人生戏楼》。” 第154章 三幕戏   挂在门上的锁忽然被人解了下来。   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村长领着一群人站在门口,说:“宁玉人,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   几乎枯坐一夜的宁玉人豁然而起,面容有些苍白憔悴,一颗心慌乱跳动,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关她,更不会无缘无故放她。   “宁宁出什么事了?”她发着抖问。   村长看她的眼神十分奇怪:“你……教过她傩舞吗?”   宁玉人:“没有。”   村长又转头看着床上的崔红梅:“你呢?”   回应他的只有鼾声。   村长给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冲过去将崔红梅给摇醒。   “谁啊,你们谁啊,大清早的吵什么啊……啊,村长。”崔红梅平时虽然横,但见了村长,就像老鼠见了猫,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听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讪讪一笑道,“我……我就是想教,但那也得我先会啊。”   她一贯好吃懒做,自家的傩舞怎么跳都忘记了,哪里还会记得别人家的傩舞是怎么跳的。   得到答案之后,村长的眼神更加古怪了。   “村长,到底出什么事了?”宁玉人心中十分不安,“是不是宁宁跳舞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岔子啊……”村长吞吐了一下,“她朝舞者脸上泼了一碗酒。”   宁玉人大惊失色,半忧半怒道:“……是我平时太宠她了,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村长,你带我去见她,这次我一定要骂她一顿,然后让她给各位叔叔阿姨道歉。”   村长盯了她半晌,叹了口气:“你果然也忘了。”   宁玉人愣了愣。   “其实不只你,我一样忘记了……谁叫时间过了这么久呢。”村长缓缓道,“玉人啊,《人生戏楼》一共三幕戏,你还记得第一幕演什么吗?”   “记得。”宁玉人回忆了一下,“第一幕是《遇神》。村人向天乞命,向地求怜,天不理地不应,人们只好托儿带口的逃难,路上食物吃完了,水也喝完了,穷途末路之际,他们看见了一座戏楼,一个年轻男子坐在戏楼上,低头看着他们,然后……”   “然后,那个年轻男子把手里的酒杯倒过来,将里面的酒洒向楼下饥渴的难民。”村长接过她的话,沉声道,“所以宁宁没做错,第一幕戏里是有这个环节:洒酒解渴。”   “可……她怎么知道?”宁玉人喃喃道。   “是啊,她怎么知道?”村长盯着她,“自打你爹死后,几十年没人跳过楼主这个角色了,时间一久,好多东西,好多细节部分大家都忘了,可大家都忘了,你我都忘掉了的事情,她怎么会知道?”   宁玉人哑口无言。   她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但并不打算说出口。   也没有必要说出口,因为村长心里估摸着已经有了答案,否则他的脸色不会如此苍白,他的手也不会抖得如此厉害。   “……走吧。”村长顿了顿,对宁玉人说,“跟我回祠堂,你来代替她跳。”   一行人匆匆朝着祠堂方向走去,一路上,锣鼓声由远至近,由小变大,每敲一下,村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然后呢?”宁玉人走在他身旁,一边打量他的脸色,一边问,“第二幕的时候,宁宁做了什么?”   他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一分。   “……她跑到台上。”村长脸颊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把所有人都赶下去了。”   “一个都没留?”   “一个都没留。”   “连祭品都赶下去了?”   “连祭品也赶下去了。”   宁玉人笑了起来:“难怪你们急急忙忙的过来找我,连献给楼主的祭品都给赶下去了,这出《人祭》还怎么继续下去?”   第二幕,《人祭》。   村人将身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想要献给眼前的神,然而神根本不稀罕他们献上来的那些草根树皮,烂菜烂叶,又或者说他根本只是嫌麻烦,不想牵扯上这些累赘,所以毫不客气的将这些贡品全丢了。   村人们丧气不已,最后合计了一下,第二天再次献上祭品。   这次他们献上的,是村子里最健壮美丽的少年。   是为,人祭。   神被此人打动,继而同意带着这群村民逃难,替他们寻找一个新的栖息之地,而在逃难的过程中,他向村人们展现出一个神奇的手段——他手里有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一个戏楼模型,能大能小,能够让人回到过去,改变人生,故众人称之为人生戏楼,并尊称神为楼主。   “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村长脸颊上的肉抽搐的更加厉害,“我说她,她还反过来斥责我,说献上来的美少年不够美,要我们重新选重新送……”   “那就重新送啊。”要不是时间跟场合都不允许,宁玉人真的会哈哈大笑。她调侃道,“这次村长里不是回来很多人吗,里面有挺多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吧?”   “……送了!一个都没选中!”宁玉人能想到的办法,村长哪里想不到,不但想了还做了,只是结果不尽人意,他满脸愤恨道,“最后逼得我们……只能把那个男的还给她了!”   他用还这个字,宁玉人只能想到一个人。   “你是说裴玄?”她问。   村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笑:“原来叫裴玄,你们果然是认识的。”   顿了顿,他怀疑的看着宁玉人:“该不会是你让他冒充李家人,混进村子里的吧?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你们又有多少事瞒着我?”宁玉人笑道,“之前你不还跟我说,他已经提前离开村子,到大医院去看伤去了?”   半斤八两,谁都没说实话,谁都不值得信任。   “……这家伙知道我们村子那么多秘密,怎么可能放他走?”村长冷漠道,“多多少少还有点用处吧,比如安抚你那个顽劣不堪的女儿。”   顽劣不堪,任性妄为,最让村长无法忍受的是,原本应该完全由他控制的祭祖仪式,主动权已经渐渐偏移到宁宁手里去了。   这简直是耻辱。   让他回想起她那个同样不听话的外公。   与其让当年的事情重演,不如放弃宁宁,转而选择更加听话顺从的宁玉人。   “……就让她演到第二场为止吧。”村长脚步一顿,对面人声鼎沸,戏台就在前面,“最后一幕,你来跳。”   宁玉人但笑不语。   她心里很清楚,村长之所以会选择她,不是因为她的演技更好,不是因为她比宁宁更加适合楼主这个角色,仅仅只是因为她更听话。   “……我会照你的意思来演。”她笑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我最后出了什么事。”宁玉人看了看不远处的戏台,看着台上站着的宁宁,温柔笑道,“……那她就是最后的宁家人。”   你们得保护她,不能伤害她,因为她活着,才有下一次的祭祖仪式,下一次的《人生戏楼》。   “换人!!”村长朝着台上大喊一声。   众人早就在等他这句话,连拖带拽的将宁宁轰下台,几个健壮的妇人将宁宁身上的外衣首饰扒下来,宁宁披散着头发,有些狼狈的转头望去,见她们已经跑到妈妈身边,七手八脚的将手里的东西往她身上套,最后套上去的是一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宁玉人的面孔被遮掩在面具后,一双温柔的眼眸远远看着她。   “第三幕,《杀鬼》!”   村长大喊一声,宁玉人抬脚上了台。   目光从十二个舞者身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多出来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身材修长,一身青衣,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四面獠牙,狰狞恐怖。   他的面孔被遮掩在面具后,一双温柔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她。   “你不大相信我。”宁青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因为我是个面具人。”   舞者们开始起舞,将他们两人围在了中间。   “我不怪你,因为大部分面具人的确跟你想的一样,因为在电影院里关太久,想法跟做法都有点扭曲,万一我也跟他们一样怎么办?万一我为了能够全家团圆,把你们全骗进电影院变成面具人怎么办?”宁青笑道,抬手摸向宁玉人的脸,宁玉人退了一步,他的手顿了顿,缓缓收了回去。   宁玉人见此,忽然又有点后悔。   她的确不相信面具人,因为她见过的每个面具人都已经因为痛苦而扭曲,更何况宁青前几天才将宁宁骗井里,因为这件事他们大吵一架……   “……你不相信我,至少要相信宁宁吧。”宁青回头看了眼宁宁的方向,“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让她走完吧。”   宁玉人看着宁宁。   她没做成的事情,宁宁全做成了,不但将她捞出来了,还把裴玄捞也捞出来了,接下来呢?她是不是能结束这场傩舞,带他们一起离开,一块回家?   ……但她能冒这个险吗?她能相信一个面具人吗?这傩舞有猫腻,谁也不知道跳完下场怎样,她能让宁宁去冒这个险吗?   在众人的注视下,宁玉人闭了闭眼睛,半晌之后,缓缓睁开眼,最终做出了决定:“我……” 第155章 杀鬼   “我还是没法相信你。”   戏台上的舞者停了下来,今天已经出现了太多意外,本来以为换个人能恢复正常,结果宁玉人却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你不希望我们参加傩舞,你大可直接跟我们说。”宁玉人说,“但你什么都没说,反而一路领着我们进村。”   能够看见面具人的不只宁宁一个,宁玉人也可以。   她们刚来村子的那天,车子在路上抛锚,正争吵着是要回去还是继续前进的时候,宁青出现了,他本可以警告她们,或者在她们跟着他走的时候,回头叫她们停下来,离开这个村子……   可他一句提醒的话都没说。   他一步一步的领着她们进了村子。   “你是希望我们参加傩舞的,这个人选是宁宁,还是我?”宁玉人沉默片刻,得出答案,“……是宁宁。”   “你在跟谁说话?”一个舞者问,其他人虽然没有开口,但都四下张望,紧张的四肢僵硬,汗毛竖起。   不仅他们,台下的观众也都不按的交谈起来,有人故意说的很大声,好似这样就能驱逐心里的恐惧。   宁玉人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她仍看着宁青,说:“后来我有机会替代宁宁,村长都同意了,可你不同意……我们在井里找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放着你的面具。”   宁宁被找到的时候,已经体力透支,虚弱的睁不开眼睛,宁玉人本来想拿这个当借口,借一辆车送她去县里的大医院的,但因为这张面具,她哪里都去不了。   失踪了几十年的面具,失踪了几十年的宁家人,村子里的人唯恐失去任何任何一个。   哪怕用强制的手段,也要把她留下来。   “这是命。”村长甚至还为自己等人的行为找好了借口,“有些人的命是天注定的,比如说宁宁吧,我们一搞祭祖,她就回来了,面具丢了那么久,她一回来就找到了,这不是命是什么?她生下来就注定是要回村当这个楼主的。”   “这可真是笑话。”宁玉人紧紧抱着宁宁,如母亲抱着刚出生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幼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我含辛茹苦养她这么大,你一句‘她命该如此’,就要把她从我手里夺走……”   “放手!”   “不!”   村子里的人冲上来,把她从宁宁身上撕下来,之后把她跟崔红梅一起关进了一间阁楼里。   手机路上就被收走了,她的声音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度日如年,枯坐至今,房门终于再次被人打开,站在门口的是村长,可导致她被提前放出来的并不是他。   “……是宁青吗?”一名舞者吞了吞口水,有些战战兢兢的说,“你……是在跟宁青说话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戏台上的人立刻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退到了戏台边沿,眼珠子游移不定,只待台上出现一丝风吹草动,他们就要转身跳下戏台。   “宁玉人,别在那装神弄鬼了!”村长杵着拐杖冲了过来,气急败坏道,“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演戏!!”   说完,他挥舞手里的拐杖,将之前跳下台的舞者又重新赶上去:“上去,统统上去!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会上这样的当!她是个演员,演戏对她来说家常便饭,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宁青,都烂成骨头了……”   话未说完,他的下巴忽然一疼。   “哎哟!”村长抬手一摸,发现自己掉了一大把胡子,又像那天夜里一样,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眼前松开,白色的胡须一根根落在地上,在地上铺了一层雪。   这种肉眼可见的事,比任何话都有说服力。   以村长为中心,周围立刻空出一个大圈,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般看着他。   村长背上出了一片汗,他缓缓抬头看向宁玉人,却发现宁玉人看着他的身后,说:“宁宁,你都看清楚,听清楚了吗?”   她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演戏给村子里的人看,也不是为了恐吓村长好让他终止祭祖,她是说给宁宁听的,免得宁宁被蒙在鼓里。   “村子里人固然不可信任,但是他……”宁玉人看着宁青,“也同样不能轻信。他是你外公,但也是面具人。”   宁青由始至终没有反驳她,此刻也只是回头对她笑笑,然后继续朝宁宁走去。   “就算是你的亲人,变成面具人以后,也就变得不可信任了。”宁玉人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又苦涩,又无奈,“他不一定是想害你,他只是觉得这么做是为你好,但有时候这种‘好’,你并不想要……”   宁青顿步在宁宁身前。   “看,我说了吧。”他低头俯视她,叹了口气,“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会怀疑我……因为我是个面具人。这也是我没法找她,只能找你的理由。”   宁宁怀里抱着闻雨,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宁青之前跟她说宁玉人会是这个反应,她还不信,就算变成了面具人,亲人还是亲人啊,哪知道……   但也不能怪宁玉人会有这种想法。   守门人消失之后,那群从人生电影院理逃出去的面具人都做了什么?   跟踪,潜入,监视,独占,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杀了人,连累自己的爱人担惊受怕甚至有牢狱之灾,闻雨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跑到电影院里来寻找答案的吗?   正如宁玉人所说,面具人并不想害人,他们跟踪的,监视的,企图独占的往往是他们最亲最爱的人,只是他们没有想过,或者故意不去想,对方是否能够再次接受他们,是否能够不顾及旁人的目光,与他们这群人间异类生活在一起。   “在想什么呢?”宁青忽然问。   在他身后,鼓声再起,台上的舞者忽然一跃而起,如同猛兽一般,从台上跃进观众席里,惊起一片片尖叫声。   第三幕,《杀鬼》。   村子建起来了,生活越来越好,难民们在新土地上娶妻生子,开始了新生活,但这一切似乎都跟戏楼里的人无关。   并不是所有面具人都能接受现状,也不是所有面具人都能无怨无悔,有人后悔了,有人试图逃出戏楼,回到自己亲人爱人的身边。   “我在想……你跟其他面具人有点不同。”宁宁看着宁青说,“我认识的所有面具人,我指那些从人生电影院里面逃出来的面具人,最后都回了他最挂念的人身边……”   面具人并不无私,宁青也承认了这点。   “……在这点上,我跟其他面具人没什么区别。”他笑道,“我也有一个想见的人。”   “那人在哪?”宁宁问。   “就在这里。”宁青回答。   观众席上,一个个面具人寻到了自己的亲人,其中一个抓住对方的手不放,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掀到地上。   一张雪白无垢的面具。   是杀鬼人。   他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漫不经心的抽在面具人身上,面具人被他抽得满地打滚,却还死性不改,伸手去握亲人的脚踝,试图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疼惜与安慰。   这举动似乎触怒了杀鬼人,他收起鞭子走了过来,一把掀掉了对方脸上的面具。得见天日的那一刻,对方双手捂住脸,仿佛十指下的面孔正被阳光烧烂了一般,无声的哀嚎,扑倒在地,剧烈的颤抖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杀鬼人手提面具站在他身旁。   附近,一个个面具人俯低了身体,如同一只只幽魂般环绕着他,或哭或叫,或哀求或者诅咒。   “你指谁?”宁宁问。   宁青摇摇头:“没时间了,你准备好了吗?”   杀鬼人身后,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上了戏台,是扮演人祭的那个男人,宁玉人上前迎接他,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片刻之后,她伸手推开他,踉跄后退几步,看了看他手里滴血的匕首,又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腹部。   “你若不死,骨肉分离。”人祭说,“故我杀你,如杀一鬼。”   杀鬼——心中之鬼。   那个将村人们的亲戚朋友,丈夫子女送进戏楼,然后再也不放出来的人,久而久之,就成了面具人跟村人心中的病,心中的鬼。   拎着一大把面具的杀鬼人回到戏台上,手里的面具坠在地上,他俯身抱起地上的宁玉人,半晌之后,捡起她身旁那把匕首:“对不起,我中计了,我不该离开你身边。”   说完,举匕一横,然后倒在她身上。   杀鬼——最强之鬼。   作为戏楼的守门人,作为所有面具人的克星,能够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啪。”   “啪啪。”   “啪啪啪!!”   掌声渐渐如浪潮般响起,一个个人从观众席上站起,一双双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戏台上的两人,嘴里不停喃喃着:“出现吧,出现吧……”   掌声响了半天,渐渐变得稀稀落落,看着空无一物的戏台,看着双双从地上爬起的宁玉人跟杀鬼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用愤怒的目光看向村长:“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出现!!” 第156章 第四幕   “我们每年给村子捐多少钱?啊?不用你们做别的,就要你们做一件事,这样你们都做不好?那把老子的血汗钱还来!”   “一个月,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全耗在这里了,你给我一个解释!”   “对,给个解释!”   群情激奋,观众几乎要把村长给撕碎,每个人都问他同样一个问题——戏楼在哪?   “冷静,大家冷静一点!”村长用拐杖在地上重重的点,仗着往日的余威,总算是暂时将众人的情绪安抚下来,然后转头对宁玉人说,“你再试一次。”   宁玉人在他的催促之下,又再试了几次,但结果还是一样,什么都没出现,什么都没发生。   人群再次爆发,这一次比上次还要竭嘶底里,不但开始推诿辱骂村长,甚至连宁玉人跟其他戏子也遭了殃。   “她不行,那就换个人吧!”一个群众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前方说,“换她来试试啊!”   被他指着的宁宁抬起头。   一根手指指着她,无数只脚跑向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七手八脚的将她从桌子背后扯出来,往戏台方向拉扯,当中有人回想起之前在台上出现的异状,左顾右盼,担忧道:“你们慢点,慢点,万一惹恼了宁青怎么办?我总觉得他在附近看着我们……”   有人鄙夷道:“他活着的时候,我们都不怕他,他死了,难道我们就怕他了不成?”   宁宁被推到了台上。   几个妇人扒下宁玉人身上的外套还有面具,重又穿戴在了宁宁身上。   宁玉人冲了过来,试图将衣服跟面具从宁宁身上扒下来,却被她们用力推开,她后退几步,气得发抖,对村长说:“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让我来代替她跳吗?”   “你自己也瞅见了。”村长扫了眼身周已经失去理智的观众,叹了口气,“现在你我说了不算,他们说了算。”   村长还有其余面具人的威信,建立在“人生戏楼”能够成功上演的基础上。   宁宁连续不断的意外,宁玉人口中提到的宁青,已经大大打击了他的威严,最后压死骆驼的稻草,则是演出的失败。   之后这群人就失控了,像他们失控的祖先那样。   宁宁看着他们:“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   “我们要去人生戏楼!”不知多少个声音一起回答。   “那就去啊。”宁宁天真的笑,“又没人拦着你们。”   “可是它在哪?”一个女人抱紧自己的孩子说,“我找不到地方,只知道它现在似乎换名字了,叫人生电影院。”   “我倒是知道地址,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输光了钱,变成了穷光蛋的前大乐透得主笑了,笑得有点神经质,“那地方是一条商业街,边上有奶茶店有修车铺,但就是没有电影院……”   “……是啊,我也去了,连大门都看不见,更别提进去了。”   “什么?怎么之前没听你们说!把地址说出来,我去试试!”   “地址是N市胭脂路三十五号。”宁宁冷不丁报出一个地址,“想要试的,现在可以去试了。”   全场静默,过了一会,人群中才响起一个嘟囔的声音:“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有人犹豫,有人无动于衷,有人面带嘲讽,最终只有那个最先发话的女人叹了口气,牵着自己的孩子往外走。   “你真信她的话啊?”有人在背后喊。   女人脚步顿了顿,面色复杂的回头:“……我也是一个孩子的妈。”   她朝尤做困兽之斗的宁玉人递了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拉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一辆载着母子两人的车驶出了村子,有她带头,人群中又走出三人,其中一个走到一半,又回到人群中,最后只有三辆车离开了村子。   “还有谁?谁?”前大乐透得主左顾右盼,最后恶笑着盯着宁宁,“好了,没人了,你可以开始了。”   宁宁笑了笑,转头看向杀鬼人:“咱们开始吧。”   杀鬼人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宁宁认得他的眼睛,也认得他的身形,他是李博月,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参与到村子里的傩舞里来,不对,他脸上的面具是闻雨带来的那张,这张面具为什么会戴在他脸上,村子里的人又为什么会许他来跳这样重要的角色?   李家?李家……难道他其实也是离村人的后代,杀鬼人的后代?   “发什么呆,都要下暴雨了,我先说好,就算下暴雨,我们也不会走的,你们必须把这舞跳完……不,是跳成功!”前大乐透得主催促道。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宁宁暂时将心里的疑问放下,与李博月重演第三幕《杀鬼》。   一次。   两次。   三次。   当宁宁跳完第三遍《杀鬼》时,众人脸上的期待与兴奋早已半点不剩,只余冰冷跟愤怒。   “这不可能!!”观众席上,前大乐透得主第一个发飙,手里的可乐瓶子丢在地上,重重几脚,然后抱着头道,“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到底什么地方出错了……对了,对了……”   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宁宁,险恶的笑道:“你得去死。”   “你在胡扯什么?”宁玉人冷冷道。   “我说错了吗?”他转头看向宁玉人,笑容怪异,“每次傩舞结束,宁家就要死一个人,你爹如此,你爷爷如此,代代如此。”   宁玉人不信,可她环顾四周,却发现所有人的眼里写着:他们信了。   “……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宁玉人哈哈笑了几声,冷冷道,“你们谁来动手?”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在村长身上。   “你吗?”宁玉人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到台上,护犊子的母鸡一样挡在宁宁面前,冷冷俯视他,“我先说好,我不是我爸,也不是我爷爷,我可没一辈子活在村子长在村子里,外面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是影后,宁玉人。”   她亮出身份,环顾众人:“你们谁敢杀我!!”   片刻的寂静之后,村长开口打圆场:“我们又没说要杀你……”   “杀我女儿就是杀我!!”宁玉人大叫道。   前大乐透得主豁然站起,眼睛里亮着险恶的光:“我来!!”   一群人惊愕的看着他,宁玉人也惊愕的看着他,半晌尖叫道:“你敢?你要是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倾家荡产也要报复你!!”   “……今天我要是进不去人生戏楼,哪还轮得到你动手。”前大乐透得主喘着粗气,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拽紧了几张彩票马票,“我借钱买了彩票马票,一张都没中,呵呵……借贷公司已经满世界在找我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泛着血丝的眼睛盯着宁宁,半是贪婪半是哀求:“你是我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朝宁宁走过来,宁玉人同时朝他冲过去,两个人厮打起来,宁玉人哪是这种亡命徒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他仍在地上,用脚不停的踹,其中一脚踹在脸上,那张被万人喜爱的脸沾上了泥水,鼻血流了下来……   “宁宁,别动怒。”宁青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你不能生气,一旦生气,你就完了……现在你得惹他们生气。”   肩膀微微发抖,面具下,宁宁不停的深呼吸,呼出来的热气撞在面具内,又返回到眼睛里。   “够了。”她对前大乐透得主淡淡道,“你说的是每次傩舞结束以后,宁家就要死一个人,但现在傩舞还没跳完呢,我死了,我妈妈死了,这场傩舞永远也跳不完了。”   正要踹向宁玉人的脚慢慢收了回来,前大乐透得主盯她很久:“你说这场傩舞还没跳完?”   “是啊。”宁宁笑道,“第四幕不是还没跳吗?”   前大乐透得主楞了一下,转头看村长:“还有第四幕?”   人群中也一片交头接耳,“不是说只有三幕戏吗?”“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既然前面三幕都没成功……也许真的有第四幕?”   “听她瞎说。”村长被一堆问询的目光盯着,忙摇摇头道,“历来只有三幕戏,哪儿来的第四幕?”   “历来出现过这样的状况吗?三幕戏演完,人生戏楼的鬼影子都没看见。”宁宁问。   她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交头接耳声更大。   “三幕戏就是三幕戏,规矩就是规矩,老祖宗既然这么传下来,肯定有他的道理,怎么能随便更改,随便往里面加戏?”村长心里觉得不妙,急忙搬出规矩压人,可他如今威严大减,村里的人还好,外面回来的人哪儿肯听他说话。   “村长,少说几句吧。”宁宁转头看着他,“反正都是放屁,没人爱听。”   村长大怒,用拐杖点了点地,见没人看他,又更加用力的用拐杖点了点地,发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然而众人只冷冷扫了他一眼,就别过脸去继续讨论,正如宁宁所说,浑然不将他放眼里,将他当个屁,将他的话当个屁,没人爱听。   村长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里的拐杖指着他们:“你,你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   ……不知道是不是宁宁的错觉,当他怒不可遏的叫唤时,她脸上的面具似乎更热了。   “哈哈,继续吧。”宁青在她耳边说,“让他们更加愤怒一点……”   众人的讨论有了结论,前大乐透得主看向宁宁,舔了舔嘴唇:“你说的第四幕戏是什么?”   “《楼主》。”宁宁回身走了几步,“第四幕的名字……就叫《楼主》。” 第157章 雾中戏楼   “第四幕戏?”村长笑道,“从来没有过什么第四幕戏。”   果真如此吗?   “从我出生开始,村子里的人就在对我演戏。”宁青的声音在宁宁耳边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尊重我,只是表面如此而已……”   顿了顿,他低沉一笑:“把我捧得高,是为了日后将我摔得惨。”   第四幕戏是存在的,一直都在。   其他三场戏放在戏台上,但唯独第四场戏放在现实里,日日夜夜,连续不断的在演,演员是宁家人,是村子里的所有人。   但这是为了什么?   荧幕上制造这样的悲喜剧,是为了博观众的同情跟泪水,但他们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你能想象吗?我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每天给我送饭吃的婆婆,陪我一块长大的玩伴,代替我父亲把我养大的村长……在祭祖仪式期间突然都变了一个模样,打我骂我侮辱我,还都心安理得,说给我吃给我喝,假装对我好,就为了最后动手的时候少点负罪感。”宁青自嘲道,“所以怎么会没有第四幕戏呢?这就是第四幕戏,村子里的人对我演的戏。”   或者说,对我们演的戏。   面具后,宁宁的目光从一张张充满欲望的面孔上扫过。   如果外婆不是突发奇想,带着妈妈突然改嫁给村外人,或许她们还将把第四幕戏延续下去,一代又一代,上演同样的戏码,最后落得一样的结局。   “我们又不是有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花十几二十年,就为了寻我开心?不,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人愿意花这个时间跟力气,但不至于所有人都愿意费这个神,一定有什么理由,让村里村外的人坚持下来。”宁青诡异的笑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理由了……”   故意的。   他们故意要打击宁青,让他惊愕,让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像个笑话,让他愤怒的无以复加。   祭祖仪式的三幕戏完全是烟雾弹,为的是掩盖第四幕戏,掩盖真正的理由。   ——将这场荒诞不经的第四幕戏,将戏里那个被人玩弄的主人公,献给人生电影院。   “你在干嘛?”前大乐透得主喊,沉闷的雷声过后,终于开始下雨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耐烦的催促道,“快点开始啊!”   雨水冲刷着宁宁的身体,冲刷着她身周的黑暗,以及她脸上雪白的面具。   “别急。”她慢吞吞道,“先说好,待会哪三位进去?”   前大乐透得主一愣,问:“什么三位?”   “人生电影院会在每天晚上十二点时准时开始,片子是随机放的,没人知道今天晚上会放哪一部电影,我只知道……”宁宁环顾众人,“你们当中只有三个人能进去。”   众人哗然,前大乐透得主立刻反驳:“胡扯,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人能进去?”   “因为在我身上,你们最多只能拿到三张票。”面具后的眼睛瞥向村长,“每年的祭祖仪式不就是为了这个,折磨一个人,不管他姓不姓宁,但只要他痛苦绝望,人生电影院就会前前后后,一共向他寄出三张票,而只有手里有票的人,才能进去人生电影院。”   这是宁宁对这场祭祖仪式的理解。   否则这个村子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一个人?裴玄的前车之鉴,宁宁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想要钓票。   “没有这回事。”村长反驳道,斩钉截铁义正言辞,“我祖祖辈辈都在村子里,都主持祭祖仪式,你说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你只管把电影院打开,让在场所有人都进去!”   宁宁盯着他看了一会。   奇怪了,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你说的东西,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宁宁缓缓道,同样斩钉截铁,同样义正言辞,因为她也没说谎,“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用你的办法,电影院连个影子都看不见,那只能是用我的办法了。”   “你怎么可能不会呢?”村长吼了一声,然后愣了愣,声音渐弱,“你怎么能不会呢……”   怎么不能?   宁宁是在村外长大的,她从来没演过第四幕戏。   曾经用在宁青身上的那套没法用在她身上,或者说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反过来了,以前是村子里的人演戏给宁家人看,现在是宁宁演戏给他们看,让他们愕然,痛苦,怒不可遏。   一个愤怒的男人从旁将村长推倒,旁人急忙拉住他,他一边挣扎一边发泄似的吼:“给我个解释,年年问我要钱,年年给你那么多钱,最后我能得到什么?”   雨在下,村长坐在泥水中不说话。   “对啊,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不要解释,票呢?给我票!”   “你算老几,无论是比先来后到还是比辈分大小,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停一停,都停一停,票都还没看到呢,大家别先记着内讧,免得上当!”   “话又说回来了,谁能证明一定要有票才能进去?”   “我能证明。”   纷乱嘈杂的声音忽然一停,众人齐齐看去,目光定格在宁玉人身上。   “我能证明。”宁玉人重复了一句,然后慢慢走到宁宁身边,返身对众人说,“这里大部分人,可能不认识彼此,但都认识我。”   这不是自夸,而是陈诉一个现实。   作为一代影后,而且还是尚未退出娱乐圈的当红影后,只要有电视的地方就有她,哪怕不看电视的人,也能从身边的人嘴里听说过她。   “我出道很晚,红的也很晚,但几乎是一夜爆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一个人凭什么一夜之间改变那么大?”宁玉人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跟你们当中的某些人,还有某些人的父辈母辈一样,也进去过人生电影院,而且不止一次。”   正如宁玉人所说,下面这群从村子外面回来的人里,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因为祭祖仪式已经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可以推测得出,他们当中有一些人是真的进去过人生电影院,但更多的是自己没有进去过,但是家里有某个直系亲属进去过,自己受其遗泽的。   “村长不选我,我当不成楼主的原因也很简单。”宁玉人自嘲道,“从宁宁身上能拿到三张票,从我身上,估摸着只能拿到一张了……加上我的一共四张票,虽然不能满足所有人,但至少有四个人能进去不是吗?我们有票,我们知道电影院在哪,我们能带你们去!”   宁玉人现身说法,众人有的信,有的不信,倒也有人冲动的说:“何必这么麻烦,照我说,还是杀了她……”   “万一杀了她,电影院还是不出现呢?”   “谁提的建议,谁去动手,反正我不会动手的,我可不想电影院没进去,反而变成个杀人犯四处逃窜。”   “都看着我干嘛?别指望我动手!你们不想当逃犯,难道我想吗?”   实在没得选择的话,倒还有人会铤而走险。   但现在有的选择,而且是三个选择——毕竟票有三张不是吗?   一线生机面前,谁愿意当那个众目睽睽下的杀人犯,有好处也是大家的好处,但有坏处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坏处,于是票还没出现,一个个先争个面红耳赤。   “停下,都停下。”村长仍坐在地上,两个儿子各扶一边,他艰难的站起来,呵斥了好几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听他的话,他转头对本地人说,“别看了,快去阻止他们。”   有一个人上前几步,但看身边的人都按兵不动,于是又退了回去。   “村长,算了吧。”有一个好心开口,“都是村里的财主,何必得罪他们。”   村长沉默的看着他们,父辈祖辈说一不二的权利出自于哪里?出自于祭祖仪式,出自于祭祖仪式上出现的人生戏院,但在戏院不再出现的时候,这种权威也就土崩瓦解了。   村民们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糟老头子,又一个人犹犹豫豫的开口:“村长,你我肯定是要老死在这里的,但其他人,还有其他人家里的小孩却还要出去的,想在外面混出个人样,只能投奔这些财主吧?”   变了,都变了。村长看着他们,心中一片荒凉绝望,摇着头说:“你们怎么都相信她,不相信我?她们都是骗子,母女两个都是骗子,根本没有什么第四幕戏,更没有什么票……票……”   一张票从他面前飘落。   他的视线随之一起落地,看着它轻轻落在地上,漂浮在一片小水洼里。   薄薄一张黄色的纸,左边盖着一张圆形印戳,印戳里写着入场卷,右边是一个长方形方框,方框中间写着人生电影院。   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人声,雨声,全都消失了。   村长低下头,死死盯着那张票,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看。”一个魔鬼似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是宁宁,“这个就是人生电影票了。”   他转过头去,怒目圆瞪想要反驳,可是一个人却从对面扑了过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别抢!我先拿到的!”   “嘿,排队买包子啊,还先来后到?”   “都滚!每年给村子捐款最多的是我,有票也应该归我!”   耳听为虚,不如眼见为实。   谁也搞不清楚这票是哪里来的。   但他们都知道,最不可能伙同宁宁一起骗他们的人,就是村长。   所以票突然出现在村长面前,最不信宁宁那套的人都信了,这八成就是宁宁之前说到的:折磨一个人,不管他姓不姓宁,但只要他痛苦绝望,人生电影院就会前前后后,一共向他寄出三张票。   人群在小水洼前挤成一团,挤不进去的人,索性就挤到村长身边,摇着他的肩膀,对他又叫又骂,恨不得他将剩下两张票立刻吐出来。   “呵,狗咬狗。”远远看着这一幕,宁玉人冷笑道,然后转头看向宁宁,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了她很久,才淡淡道,“你不是宁宁吧,你是谁……你怎么了?”   宁宁不知道妈妈在她脸上看到了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的脸很烫。   从村子里的人开始争吵开始,她的脸就开始发烫。   ……不,是面具开始发烫。   宁宁一把将面具掀了下来,触手之处犹如火烧,她被烫的松开了手指,面具躺落在地,雨水落在上面,滋的一声被蒸成了水蒸气,白烟弥漫,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渐渐滚出白色云雾,将在场的所有人,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其中。   “你们看,那是什么?”忽然之间有人喊道。   这雾来得太诡异,又诡异又大。   身处其中,宁宁跟宁玉人不由得抱紧彼此,两个人的心脏都咚咚直跳,听见那人的喊声,宁宁循声望去,但雾气太浓,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样貌,只能看见白雾之中,一个个黑色的影子忽然转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朝她身后看来。   宁宁慢慢转过头去。   浓雾滚滚,犹如云涛蒸腾,门前两盏灯笼随着浓雾一起朝右边飘动,灯笼光照亮了一座高楼,一座陈旧的电影院。 第158章 不能跨越的界限   “哈哈,这不是出来了吗?”村长挣脱两个儿子的手,踉踉跄跄朝前面跑了几步,雪白头发被风吹散了,嘴角朝两边裂开,忽然转身看着众人,右手指着前方狂吼,“这就是你们要的,这就是人生戏楼!”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只脚动了,又一只脚动了,随后是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别挡路!”跑在最前面的大乐透得主抬手一挥。   宁宁跟宁玉人急忙让道一边,被几近疯狂的人群逼到了戏台角落,相互扶持着,看着那群人一个个朝浓雾深处的电影院跑去,吱呀一声,推门的声音响起,像饥饿的野兽张开了嘴。   背影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那张嘴里。   “快点,快点啊!”村长恍然不觉,还在门口指挥,一只手奋力的挥舞,兴奋的满脸发红,“都进去,都进去!进去你们就知道该信谁了,进去啊!里面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一家人只要进去一个,子孙后代都能受益无穷!等等……等等!”   他伸手拦下自己的小儿子,表情又惊愕又着急:“你进去干什么?”   小儿子面红耳赤,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会儿看看电影院,一会儿看看村长,讨好笑道:“爸,你让我进去,咱们家还一个人都没进去过呢……你让我进去,我带着你跟哥一起发财好不好?”   村长刚要对他说些什么,另外一个身影已经匆匆从他身边冲过去。   是他的大儿子。   “别,回来!”村长急忙伸手想要拉住对方,但没拉住,大儿子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连带着小儿子也趁机钻出他的手心,追进了浓雾里。   事态失控了。   不仅村外人,有他们两个带头,村里人也一起冲了进去。   改变一个人,一家人命运的机会,有多少人能够抵制这样的诱惑?   ……所有人都记住了电影院能给予他们的好处,却记不起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回来!你们快回来,去不得啊!”村长在门口孤独的喊。   声音传进雾里,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大门关上了。   “啊……啊……”村长两腿一软跪坐在地,两只手抠在自己脸上,扒拉着上头纵横的皱纹,喃喃着,“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哒,哒,哒……   他转过头,见身边站着一个人,慢慢抬头望去,他喃喃:“宁青……”   宁青弯腰捡起地上的楼主面具,对他说:“干得漂亮。”   说完,宁青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哈哈哈哈!!!”   忽然笑声一止,他转过身来。   宁玉人条件反射的挡在宁宁面前——哪怕她心里怀疑现在的宁宁不是自己真正的女儿,是通过电影院穿到她身上的某个观众。   宁青朝她们两个走过来,然后停下脚步,将手里的面具向前一递。   “你要干什么?”宁玉人警惕的问。   “知道这玩意是怎么来的吗?”宁青将面具上下抖了抖,抖落了一片雨水,“它原本是个盒子,装东西的盒子……猜猜是装什么东西用的?”   宁玉人低头看了眼面具,然后抬眼看着他:“……人生电影院?”   “是啊。”宁青喟叹道,“从前的楼主能带着电影院……也就是戏楼到处走,是因为手里有装戏楼的盒子。后来楼主被人杀了,盒子也被人拆成了四份,其中一份被当做雕面具的材料,雕成了这张面具。”   说完,他又将面具朝她们两人的方向递了递。   宁玉人不但没有接,反而更加警惕的张开手,护着身后的宁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宁宁从她身后看向宁青,质问道。   他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村长不知道的,妈妈不知道的,甚至很多面具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他全知道?   宁宁犹豫了一下,问:“你真的……是外公吗?”   “真的……是你吗?”   宁宁跟宁青同时转过头,崔红梅站在不远处,眼睛直直的看着这边。   原本因为祭祖仪式而热闹非凡的村子,只剩一地寂静。原先觥筹交织的桌席,如今只剩下敬酒用的酒杯,一杯一杯,无人来饮。原先座无虚席的座位,如今空落落的,一个观众也没,戏台上只余寥寥数人,宁宁,宁玉人,村长,李博月,闻雨……   以及崔红梅跟宁青。   温柔看着对方,满头黑发的年轻男子笑着唤道:“小梅花。”   面带皱纹,斑白头发的老女人愣了愣,然后不由自主的朝他跑过去。   跨过那条不能跨越的界限,两人拥抱在一起,白发依偎黑发。   看着这一幕,宁宁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   也许这不是电影院假扮的,是真正的外公?毕竟她有可能认错人,但外婆总不会认错人吧。   两人拥抱一会,崔红梅抬手想要摘下宁青脸上的面具,但宁青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摇摇头。   “我该走了。”他说,然后松开怀抱,“回去吧,别跟过来。”   “你去哪?”崔红梅看向他身后的电影院,“那个地方吗?真的跟他们说的一样……里面荣华富贵什么都有?”   宁青笑着摇摇头:“那地方只有四样东西——喜怒哀乐。”   说完,他推开崔红梅,转身朝浓雾中走,声音远远传来:“人生电影院,其实并不是一个实现人愿望的地方,它在收集面具……每个面具其实都代表一个人的人生,或喜,或悲,或怒,或乐。”   他的声音消失在浓雾里。   那张象征着愤怒的楼主面具,则被留在了崔红梅的手里。   崔红梅怀抱面具,呆呆看了他一会,忽然转头看向宁玉人,尖叫道:“你怎么还不进去?”   宁玉人楞了楞:“我……”   “一家人只要进去一个,子孙后代都能受益无穷!”崔红梅将村长的话重复了一遍,目光灼灼,“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谁说的是对的,但既然有一个地方,可以改变你爸爸的命运,可以改变我的命运,你为什么不去?”   “……你想要我做什么?”   崔红梅一贯沟壑难填,这一刻她心里冒出了许多想要的东西,车子房子用之不尽的钱,可张了张嘴,冒出来的只有一样东西:“……把你爸爸带回来。”   宁玉人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我做不到。”   “……为什么?”崔红梅楞道,“这又不是很难办的事情,更难办到的事情你都做到了,你都从一个乡下小丫头变成影后了,还有什么你做不到?你……”   她的表情渐渐因愤怒而扭曲,尖叫道:“为了你自己,你就能进去,为了我们两个,你就不能进去?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不孝!你不去,我去!”   “没票,你进不去!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那就把你的票给我!”   宁玉人眼神复杂的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见从对方手里要不到票,崔红梅转头看向宁宁:“你……把你的票给我!你不要学你妈那么冷血!”   宁玉人抬手拦住她,然后回头对宁宁说:“还等什么?进去电影院,进去了你就能结束这场电影,回你自己身体里了。”   宁宁同样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在用这种办法,确认眼前的人是她真正的女儿,还是来自电影院的观众。   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现在不是倾诉的时候,宁宁冲到台下,扶起闻雨,然后在宁玉人惊讶又释然的目光中,扶他一块走进浓雾中。   让一个小姑娘扶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走路,会让她异常吃力。   但宁宁并不感觉吃力。   他很轻。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问。   右手搭在她肩上,却竭力不给她造成负担,艰难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着,闻雨说:“醒了有一会,抱歉,身体没什么力气,没帮上你忙。”   “没什么。”宁宁说。   白色的雾气在他们身旁流动,如同星河。   “……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闻雨忽然问。   “什么?”   “一直在电影院里,变成一个又一个剧中人。为什么?是为了……磨炼演技吗?”   宁宁想了想:“一开始是这样的。”   “后来呢?”   宁宁转头看着他,是错觉吗,他现在看她的目光,难以言喻的温柔,难以言喻的亲昵。   “后来我发现,我不是穿越到了一场电影里,而是穿到了某个人的人生里。”宁宁喃喃道,“我面对的不是演员,而是一个一个真实的人,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是你吗?”闻雨盯着她问,“张心爱——给我打电话求救的那个张心爱?”   宁宁犹豫一下,点点头。   “宁宁。”闻雨笑了起来,“1997年那个拉着我不放,硬要我陪她救人的小宁宁。”   宁宁又点点头。   “云琳。”闻雨的笑容更深,“那个跟我说自己得了失忆症的云琳老师。”   宁宁又点点头,然后无奈道:“行了,都是我。”   “包括演《画中人》的尤灵?”   “嗯。”   “那么……”闻雨的表情突然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唤道,仿佛怕声音太大惊碎一场美梦,“小宁姑姑?” 第159章 我在这里   这声称呼让宁宁呼吸一窒,一瞬之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是,是,在……”她语无伦次了一会,有点紧张的看着他,轻轻说,“我的意思是说,我在这里……”   闻雨似乎被她的紧张给感染了。   他急忙将胳膊从她脖子上放下来,笔挺笔挺站在她面前,仿佛在接受她,接受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的检阅一样,深呼吸两口,说:“办完葬礼以后,我被石先生收养了,他是个好人,我过得很好。”   “嗯。”宁宁说,“我知道。”   “我大学读的医科,后来转心理学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心理诊所工作……我的客人里有很多娱乐圈的人,有人说我是贪图他们的钱,但不是的,我只是想帮他们。”闻雨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宁宁,“帮……那些跟你一样的人。”   “嗯。”一种久违的感觉爬上宁宁的心头,犹如翠绿色的苔藓,温柔的覆盖冰冷的石壁,“我知道……”   “我……一直在努力做善事,帮助我有能力帮助的所有人。”   “嗯,我知道。”   “神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做的善事,如果能够有所回报,我希望回报在一个人身上。”闻雨的眼睛里微微闪动一丝泪光,“我祈祷她能够再次回到人间,祈祷她到来的时候,降生在一个好的家庭,有爱她的母亲,有为她遮风避雨的父亲,我祈祷她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健康的,快乐的,再一次……来到我面前。”   说完,他深呼吸两下,原地不动,微微颤抖的张开手,像小孩子时那样等她过来拥抱。   我记得你,爱着你,为你祈祷,我永远在这里等待你。   时间轻轻流淌,见她一动不动,闻雨有点忐忑的问了一句:“小宁姑姑……”   害怕自己让她感觉为难,只问了这一句,他就闭嘴不再提,抬起的手也萎靡的垂落下去。   下一秒,他被人抱住。   “在。”宁宁抱住他的腰,面孔埋在他的胸口,“我在这里。”   我永远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时光兜兜转转,雾气兜兜转转,像在他们之间画了一个圈,从时光的尽头,从雾气的尽头,两人再次相遇。   “我也在这里哦。”一个调侃的声音在他们两个身旁响起。   宁宁转头看去,石中棠。   雾气已散,曲终人散,他们回到了人生电影院,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谁在那?”闻雨转头望去。   注意到他的目光,宁宁皱眉问:“你又看不见了?”   石中棠就站在他们面前,闻雨转头问她:“看见谁?”   他果然又看不见了。   应该说不愧是装人生戏楼用的盒子么,就算变成面具,也有特殊的功效,能够让闻雨还有崔红梅这种看不见电影院的普通人,都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看见电影院。   所以电影院现在生意这么萧条……是因为失去了盒子,失去了面具?   “是你哥。”宁宁说,“你哥哥也在这里。”   闻雨楞了楞:“哥……”   “傻子,看这边。”石中棠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掀个了方向,然后伸手朝他胸口一锤,笑道,“臭小子,都快跟我一样高了。”   闻雨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   “他说:臭小子,你快跟我一样高了。”宁宁说。   闻雨慢慢抬头,对面空无一人,他缓缓的伸出拳去,拳头被一个看不见的胸膛抵住,久久之后,闻雨轻轻喊道:“哥哥……”   石中棠歪了歪头,虽然桃花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但宁宁想,面具后的嘴角,一定已经翘起。   “说些什么吧。”宁宁将手背在身后,对石中棠笑,“我来帮你转达。”   “我的事先不急,反正你一直在我身边。”石中棠笑着说,“先忙你的事吧,你现在肯定很想看看她吧。”   他总是这样,轻易看穿她的皮囊,看到她皮囊下真实的想法。   “怎么了?”闻雨问。   “我……”宁宁看看石中棠,又看看他,“我想去见一个人。”   闻雨想了想,笑:“是你妈妈吗?”   “是。”宁宁的眼睛开始发亮。   荧幕上,《倩男幽魂》已经开演了,但是三人都没有留下来继续看,而是一起走出了大门,出门的那一刻,宁宁脚步一顿,转头看向门口贴着的海报。   剧名:《倩男幽魂》   主演:宁青,宁宁。   海报上的内容还是那么热闹。   一个个身穿白衣,脸戴面具的人,将宁青跟宁宁圈在戏台当中。   她还是没能改变宁青的命运,他依然是面具人,从电影院里来,回电影院里去。但她改变了村里人的命运,改变了……妈妈的命运。   在祭坛上跳到最后的是她,而不是中途将她换下来的妈妈!   那是否意味着……妈妈可以不死了?   “别那么紧张。”开往她家的车上,闻雨抬手将一瓶水递过来,“要喝点吗?”   “谢谢。”宁宁接过水瓶,拧开以后喝了一口,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有一些漏了出来,急忙抬手擦了擦,擦嘴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她成功了吗?她还能再见到妈妈吗?   轮胎一刹,车子停在楼下。   宁宁急忙推门而出,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去,然后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摸出钥匙,捅进钥匙孔里。   咯噔一声,门扉轻轻打开。   近乡情怯。   上楼的时候那样焦急,这个时候却失去了向前一步的勇气。   “进去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的闻雨说。   “我陪着你呢。”石中棠笑着握住她的手。   宁宁深吸几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啪的按下灯具开光。   柔软的光芒洒了下来,照亮了她跟妈妈的小屋。   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走过鞋架,架上只有她一个人的鞋子,走过客厅,客厅只放着一人份的茶具,走进妈妈的房间,妈妈喜爱的鞋子,妈妈惯用的茶具,妈妈的帽子……宁宁花钱从崔红梅手里赎回来的那部分属于宁玉人的东西,都井然有序的放在它们原先该在的位置。   只是宁玉人不在了。   宁宁一句话没说,泪水开始盈眶。   “别哭啊。”石中棠握紧她的手,弯下一点腰看着她,“不是还有一个地方没去吗?”   “……对。”宁宁抬手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转头对闻雨说,“能再送我一下吗,我想去医院。”   闻雨怎可能拒绝她的请求。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吗?宁宁从车里下来,满怀期待又满怀畏惧的看着眼前的医院大门,天不热,却出了一背的冷汗。   闻雨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   再坚强的人也有软弱无力,与浑身发冷的时候,这时候最有用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体温,另外一个人的手。   疯狂鼓动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宁宁沙哑的对他笑:“谢谢。”   三人一起走进医院大门。   这一次宁宁走得很慢,但再慢也有尽头,病房大门打开,曾经躺着妈妈的那张病床,空荡荡的。   时间仿佛停止在一刻。   许久许久以后,宁宁才找回自己的听觉,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说:“你怎么来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黄叔叔……”宁宁看着身旁的白大褂,宁玉人曾经的主治医师黄医生,犹豫一下,问,“我妈妈走的时候……痛苦吗?”   黄医生楞了一下,然后温柔笑道:“不,我想她比很多人都幸福,因为最后……你在她身边。”   “是吗……”宁宁喃喃道,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黄医生很忙,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安慰她,过了一会有人过来叫他,他回了一声马上来,然后目光回到宁宁身上,眼角余光扫过她被闻雨握着的手。   “小伙子,好好安慰她。”黄医生拍了拍闻雨的肩膀,“这是个好女孩子,值得你付出。”   闻雨楞了一下,然后郑重点点头。   就算没人嘱咐,他也会对宁宁很好的。   ……毕竟,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有足够坚强的臂膀为她挡风遮雨了,不是吗?   黄医生走后,宁宁一个人在原地哭了一会,然后哽咽道:“其实我……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她看着对面的病床,多希望自己最爱的人躺在那里,转头看着她,温柔的对她说:“我在这里。”   可是病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不在这里。   “妈妈能为了改变我的命运,进入人生电影院,那么没道理在知道外公的遭遇之后不进去的。”宁宁哭着说,“她永远都这样,默默付出,还不让我们知道。”   如果不是进了人生电影院,宁宁永远不会知道宁玉人为她付出了多少。   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事情,过去与未来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明明只是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却不小心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宁玉人在这条路上,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成功救回了宁宁。   但很明显,她的运气不是一直那么好,她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宁青……还有她自己。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黄医生的声音从宁宁背后传来,她转头一看,看见一副担架从门口抬过去,担架上是一个熟悉的面孔——陈导。   “停,停下!”陈导也看见了她,竭嘶底里的大喊一声。   担架停了下来,陈导在陈双鹤的扶持下,强撑起半边身体,气喘吁吁,回光返照似的对宁宁喊,“我快死了,临死之前,我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样东西……宁宁,做好准备!我要重拍《戏院魅影》!!” 第160章 对我的伤害   陈导病了。   消息一片乱传,有些无良小报甚至已经出讣告了。   “他现在憋着一口气不死。”李博月将合同放在宁宁面前,“估计拍完这部电视剧,他也就差不多了。小报上有一点没有写错,这部作品,估计就是他这辈子最后的作品了。”   或者说,遗作。   宁宁将合同拿起来看,嘴里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村里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李博月却接了上来。   “你没把《倩男幽魂》看完就出来了?”他笑道。   有一句话说的是: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是演员。   这话宁宁一直不信的,直到此刻,她信了。   最厉害的演员就在她身边,李博月早就知道人生电影院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妈妈是靠着电影院在磨炼演技的,她也同样是靠电影院在磨炼演技的。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觉得是个巧合。”宁宁说,“我每回从电影院里出来,都能接到一个跟我在电影院里穿越的角色,非常类似接近的电影角色……”   李博月微笑着看着她。   这毫不觉得惊讶意外的神色,似乎已经向她昭示了答案。   “我爸爸跟你妈妈,是同一个村子的人。”他双手叉在膝头,慢条斯理道,“要是他们两个一直呆在宁家村里,没从里面出来,那么他们现在估计已经按照村子的传统结婚了,你得叫我一声哥。”   宁宁看着他,没说话。   “当然,你现在想这么喊也可以。”李博月笑着对她说,“因为就算从村子里出来了,我爸爸依然很关心你妈妈,也很关心你,我当然也一样……关心着你。”   从他眼中折射出的野心勃勃,摆明了他的关心,并非出于真心……而是出于野心。   宁宁盯了他一会,问:“你想要什么?”   李博月将背靠在沙发上,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组织言辞。   “一直以来,我爸都在跟裴玄一起研究宁家村的事,研究人生戏楼的事。”他缓缓道,“一开始我以为他被人骗了,后来我才发现……是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人生戏楼,真的有一个能让人长生不死的地方。”   ……长生不死?   宁宁想来想去,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她惊愕片刻,说:“你……该不会是想当个面具人吧?”   “面具人?”李博月笑着摇摇头,“不,我觉得守门人更适合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宁眼神凝重的看着他,“你知道守门人是做什么的吗?”   “我只知道人都会死的,裴玄如此,陈导如此,我也一样。”李博月同样眼神凝重道,“裴玄还比陈导走得早,他去年就走了,时间上跟你妈差不了多远,你知道他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该不会是……   李博月笑了起来:“他后悔从电影院里出来了,再有钱再有钱,他还是会老,会病,会死,但如果他一直是守门人,那我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死。”   “所以你是认真的?”宁宁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真的想当个面具人?”   他不懂……或者说裴玄临死之前说了什么误导他的话,让他只看到了成为面具人的好处,看不见成为面具人的坏处。   “面具人不行。”李博月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露出心有余悸的目光,“宁家村的那群人……集体逃票,被当时的守门人整得太惨了,我可不想像他们那样,如果有的选,人都会选择成为治人的那方,而不是受制于人的那方,不是吗?”   他将一只手朝宁宁伸过来。   脸上一如既往,是她最熟悉的,野心勃勃,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帮了你那么多。”他说,“你也要帮我。”   死亡面前,有人深谋远虑,也有人濒临疯狂。   “卡!!卡!!卡卡卡!!”   两个月后,拍摄《戏院魅影》的片场,陈导坐在轮椅上不停喊卡,喊到最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身旁的助理急忙将药倒在他手心里。   “咳,咳咳……”陈导哆哆嗦嗦的将药片塞嘴里,然后接过热水杯灌了几口,将药片咽下喉管,又气喘吁吁了半天,才对宁宁说,“你跟我过来一下。”   宁宁推着他的轮椅,暂时到一旁休息。   两个月的时间,陈导消瘦了许多,几乎瘦到脱形,无论谁看他一眼,都会劝他赶紧卧床休息,不要消耗余下的生命,然而他不听,他宁可将生命燃尽在这部电影里。   “宁宁。”他坐在轮椅里,背对着宁宁问,“你有没有爱过一个男人?”   宁宁又回想起之前被迫相亲的恐惧,嘴角抽搐一下,说:“爱过。”   陈导冷笑:“不是那种过家家似的爱,你能像我爱着电影一样,去爱一个人吗?”   宁宁沉默了。   轮椅停在走廊旁,廊外的枫树洒落着片片红叶,红叶一片一片吹落木质走廊上,曾经的曲家大宅,后来的兰花剧院,这是最初拍摄《戏院魅影》的地方,也将是最后拍摄《戏院魅影》的地方。   “……去爱一个人吧。”陈导忽然说,“我需要你去爱一个人。”   “……谁啊?”宁宁问。   “随便谁都可以。”陈导说,“我只要你爱过之后,把这份激情运用到这部电影里来,成就它,成就魅影。”   风将一片红叶吹过宁宁的鬓角,她抬手拢了拢头发,摇头:“……我做不到。”   陈导回头看着她,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里,亮着可怕的光。   “陈导你可以为了一部电影,什么都做,什么人都不顾,但我不行。”宁宁面不改色的对他说,“我不能因为一部电影,去伤害另外一个人。”   毕竟电影是电影,真实是真实。   不欢而散,被骂的头破血流,宁宁一身狼狈的从片场出来,心里不是没有后悔,但是再来一次,估计她还是会这么说这么做。   “终究还是不想变成像陈导一样的人……”她喃喃道。   “宁宁!”   宁宁回头望去,见一个人等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她问。   闻雨笑着朝她走来,小宁姑姑是私底下的称呼,在外人面前,他还是直呼她的名字,免得引来别人奇怪的目光。   “给。”他把怀里的礼盒递给宁宁。   宁宁接过盒子:“这是什么?”   闻雨笑:“拆开看看?”   宁宁将盒子拆开,里面装着一套戏服——魅影在剧里穿的蓝色戏服。   “听人说,最近你这边的进展不大好。”闻雨温柔笑道,“我琢磨着,你会不会又想像以前那样,戏里戏外都扮成魅影,好保持状态。”   宁宁心里是有这个打算,她把盒子合上,对他笑笑:“谢谢你。”   “不客气。”闻雨顿了顿,郑重对她说,“还有,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接你的电话。”   回到家里,盒子摆在椅子上,衣服一件件落在地上,镜子里的宁宁穿上那件戏服,然后伸手抚摸镜子里的自己。   宁宁调侃一笑:“以后,我是不是只能在家里穿这件衣服了?”   以陈导的脾气,就算她是女主角,被换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好啊,那就穿给我看,我一个人看。”石中棠在她身后坐下,双手鼓起掌,像个殷切盼着自己心仪角儿上台的痴心观众。   镜子里的嘴唇向上一翘,宁宁回身将那长长水袖一抛,口中千回百转的唱道:“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   水袖抛向石中棠,他昂头一笑,任凭那条雪白袖摆落在他脸上的面具上,然后一点一点从面具上滑落下来,落至胸口,被他轻轻一抓,抓在手心里。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桃花眼看向宁宁,他同样唱道,更加的柔情百转,更加的情真意切,仿佛将自己的整颗心搅碎了放在这歌声中,唱完即死。   情话动人,也动人不过他的歌声。   宁宁顿了顿,才接着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石中棠笑着对她唱。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宁宁越唱声音越小,最后悄无声息。   “怎么不唱了?”石中棠将水袖朝自己的方向一扯,将她拉近了些。   宁宁胸膛起伏,一言不发的凝视着他,要她怎么唱?他一句告白的话都没说,但唱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歌,都在向她倾诉着:我爱你。   “……不需要。”宁宁硬起心肠,冷冰冰的说,“我不需要你这么做,那么多戏可以演,我不一定非要演魅影。”   顿了顿,她低下头:“……陈导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听。”   我不想因为一部电影,去爱一个人,去伤害一个人。   石中棠昂头看了她片刻,起身朝她走来,水袖从他指间滑落,他用手抬起宁宁的脸。   “但你不爱我……”他低头看着她,说,“才是对我的伤害。”   过了一会,他又无奈的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抚在她的脸上:“我开玩笑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别哭嘛,我又不是故意想让你为难。” 第161章 选择我   我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忍不住目光在他身上流连,说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像陈导热爱电影一样爱他……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点。   因为陈导的爱太疯狂了,燃烧一切,牺牲一切,最后连自己也要牺牲掉。   “上场。”   宁宁忽然醒过神来,发现剧组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上场。”陈导坐在轮椅上,冷冷对她说,“《戏院魅影》第十五场——看见天堂,已经开始了。”   扮演男主陆云鹤的,依旧是陈导的儿子陈双鹤。   为了扮演这个角色,他特地减掉了十斤肉,一身洗的发白的短衫,衬得他愈发的消瘦可怜,秋风中,握着扫把扫了一会儿地,忽然回头望着身后的戏台,满眼都是羡慕渴望。   左右看看,忽然开心一笑,把扫帚放一旁,手脚并用爬上戏台,拍拍手站起来,学着记忆中台柱的目模样,装模作样的走了几步,负手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毫无章法,只是自得其乐的唱着。   来来回回将这首歌唱了好几遍,终于在唱第四遍的时候,似水流年刚歇,楼上忽回了一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那样婉转,那样动人,那样陌生的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只唱了一句就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陈双鹤继续。   陈双鹤楞了片刻,急忙抬手掐掐自己的喉咙,咕噜吞咽好大一口口水,润了润咽喉,然后纠正自己的腔调,学着她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一句一句,她一句,他一句。   直至她的歌声不再响起,陈双鹤才睁开早已闭上的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身体因为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而微微发抖。   他原地深呼吸了一会,然后抬脚朝楼上走去。   镜头随他的脚步一起追随过去,木制的阶梯,鞋子踩在上面响起的嘎吱嘎吱声音,推门的声音,能够从上而下俯瞰全场的雅座,一张太师椅背对他放在中间,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却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盯着眼前那张太师椅看了好一会,他忽然自己坐进去,双手略显紧张的在扶手上放了一会,然后慢慢合拢在鼻翼前,仿佛自己刚刚的举动将她存在过的痕迹抓在了手里,然后放在鼻翼前轻嗅。   “卡。”陈导的声音响起,皱着眉头说,“这里不行……这个动作有点多余。”   陈双鹤放下手,转头看着他。   “你演得太过火了,陆云鹤的爱意没有那么刻骨。”陈导不客气的训他,“记住,你是被魅影一步步吸引过去的,不是你主动靠过去的。更何况剧情才刚开始,你现在根本不爱她,你只是好奇,还有一点崇拜。”   “而你……”陈导又转头看向宁宁,眉头一蹙,“……你演得又太淡了,自己好好琢磨一下,你作为一个女人,要怎么吸引一个男人。”   女人吸引男人,有各种各样的方法,靠美貌靠才情甚至靠同情,但很明显,陈导要的不是这些。   磕磕碰碰,好不容易结束一天的拍摄,所有人都出了一身汗,累出来的,以及被陈导喷出来的。   “我有个提议。”回去的路上,陈双鹤喊住宁宁,“你想不想听一下?”   “什么?”宁宁停下脚步看着他。   陈双鹤却没急着回答,而是警惕的扫了眼四周,然后将她拉到一个没人角落,低头问她:“你觉得……我怎么样?”   宁宁:“???”   陈双鹤咕噜一声口水,他现在的样子颇似剧中男主陆云鹤,润利润喉咙后道:“你的问题,之前我爸跟我讨论过,你……要不要跟我谈一场恋爱?”   那一刻,宁宁条件反射的想看眼身后。   “咳,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利用我一下,我不介意的。”陈双鹤将拳头抵在唇边,掩饰性的咳嗽一声,努力组织语言,但仍有些语无伦次,“我会努力配合你,你随时可以开始,也随时可以结束,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你……考虑一下好吗?”   说完,生怕宁宁当场给他答案似的,陈双鹤急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看着他慌忙逃离的背影,一个声音从宁宁身后响起。   “我不如他。”   宁宁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的石中棠。   “他走在你身边,能给你带来风光,还有别人羡慕的目光。”石中棠将目光从陈双鹤的背影上移开,慢慢转头看着她,笑声里藏了一丝伤感,“而我……只有你能看见我。”   “我不需要那么多风光,也不需要那么多人羡慕我。”宁宁说。   “我甚至给不了你一个婚礼……”石中棠说。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结婚。”宁宁打断他的话,“我早就决定了,要跟妈妈一样,把一生献给舞台。”   “他能为你做到的,我都做不了……”石中棠又说。   “你能为我做的,他也做不到!”宁宁的声音有些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更不知道自己想要向他证明什么。   石中棠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沉默许久,石中棠才缓缓开口:“其实他刚刚的提议还可以,要不……你利用他一下?”   心中的委屈跟愤怒从何而来,宁宁不知道,她只听见自己尖叫一声:“我做不到!”   石中棠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推进背后的房门中,然后反手将门一关。   听见尖叫声,探头过来一看的剧组成员张望片刻,转身离开了。   门内,石中棠将宁宁压在墙上,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她。   “……因为你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他捂着她的嘴,然后代她说出了她心里的答案,“宁宁,你爱我。”   这天之后,拍摄忽然步入正轨。   又或者说,宁宁的表现忽然达到了陈导的要求。   一切都很顺利,陈导甚至私底下找到陈双鹤问:“怎么,她接受你的提议了?”   陈双鹤转头看了窗外一眼,她的身影远远倒映在他的瞳孔内,他苦笑:“没有,但我想……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焦躁。   无以伦比的焦躁。   宁宁不知道自己的焦躁从何而来,陈导每对她说一句“很好”,“过了”,她的焦躁就更多一分,恨不得扭头对他喊:“你还不如继续对我喊卡!烂透了呢!”   因为他这么做……简直就好像在对她说:你已经爱上一个人了……   不!!她还没做好准备!!   回到家里,宁宁扑到床上,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被子里。   “怎么了?”床垫往下一凹,宁宁转头一看,见石中棠趴在了她身边,单手支着脸颊看着她,笑吟吟问,“在想什么呢?”   还能想什么?   “……我不想这样。”宁宁对他说,“是,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但……我们应该更加慎重一点,我现在很怀疑自己,我会不会是为了这部电影的需要而爱你,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因为一部电影……我觉得自己在利用你……”   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宁宁别过脸去,抬手揉着脸,低低喃喃:“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这不就承认,她在郑重其事考虑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了吗?   嘴里说着不想结婚,信誓旦旦说不想再恋爱,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在说什么?   石中棠歪头看着她,宁宁的床是靠着窗户的,窗户开着,白色的窗帘像鸽子翅膀,朝两人的方向轻轻扇动,有一盆小盆栽放在窗台上,里面冒出一点绿色,破土而出的嫩芽,等待开放的花。   “别那么焦躁嘛。”石中棠笑了起来,“我唱歌给你听啊。”   “不需要。”宁宁将头埋在手心说。   “则为你如花美眷。”石中棠对她唱了起来,“似水流年。”   有鸽群从窗外飞过。   只有她能看见的男人,只有她能听见的歌声。   将这首歌在她耳边唱了三遍,石中棠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从脸上移开。   “你的脸怎么红了?”他笑着问。   “要你管?”宁宁别过脸去,留给他的只有一侧通红的耳朵。   石中棠将她的手指拉到自己面前,垂下眼,略感遗憾的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好可惜,脸上戴着一张面具很不方便,这个时候,我本来想亲亲你的手指的。宁宁,你知道吗?其实手指比嘴唇要敏感多了,不用特意亲吻,只需要用嘴唇在上面轻轻厮磨……”   “住口啊!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的荤话呢!”宁宁气急败坏的回过头来。   “好吧,那我说些你听得懂的吧。”石中棠执着她的手,笑道,“第一句我爱你,由我来说,最后一件事,由你选择……”   顿了顿,他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笑,郑重而又略显紧张的说:“选择我吧。” 第162章 餐刀   从业多年,无论是新客还是老客,闻雨一直坚持面谈。   “我家住得很远,今天赶不过来。”   “那就找个你有空的时间过来吧。”   挂断电话以后,闻雨看向餐桌对面那个特殊的客人。   科技发达,有手机有电脑,千里之外也能将人的声音跟影像传递过去,可他还是喜欢面谈,因为面对面的时候,身体的小动作跟微表情会代替人说话。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十分钟的时间里,宁宁已经喝了三杯水,闻雨叫服务员把已经空了的茶壶拿下去,重新换了一壶花茶上来,一边给她续杯,一边笑:“你很渴吗?”   “啊……有点。”宁宁有点不好意思的举起茶杯。   她不是渴,只是有事想要问他。   “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闻雨主动问道,免得她一直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她的目光飞快往身边瞥了瞥,这一瞥没有逃过闻雨的眼睛,他望向她身边:“哥,你不喝点什么吗?”   “……他今天没来。”宁宁小声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闻雨立刻明白了,她要说的事情跟哥哥有关。   “最近你们两还好吧?”他试探道。   “还好。”宁宁的表情纠结了一下,忽然问,“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   “你是怎么看我们两个的?”   “哪方面?”   “各方面。”宁宁犹豫了好久,才有些磕磕碰碰的问,“如,如果说……我们两个想要在一起呢?”   搁在大腿上的尾指微微颤抖一下,闻雨飞快在心里对自己说:“两个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我当然希望他们在一起了。”   他有多擅长看穿别人的感情,就有多擅长克制自己的感情,将背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两边眉毛朝眉心靠拢,他垂眸喃喃道:“你们的情况有点特殊……”   宁宁摒心静气的盯着他。   “我哥可能没有办法给你一次正式的婚礼。”他忽然抬眼看向宁宁,表情认真的问,“这点你介意吗?”   宁宁楞了一下,然后噗嗤一笑。   这笑容充满怀念,闻雨想,哥哥八成问过她同样一个问题。   “我不在乎这个。”果然,她想都没想就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还有世俗的目光。”闻雨转头看了眼窗外,隐隐有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埋伏在楼下,“如果你还是以前那个烂片女王倒还没什么,但你现在红了,以后会越来越红,你的一切都会被媒体挖出来,放在公众面前,尤其是你的感情问题。”   “我知道。”宁宁端起茶杯,杯面上浮动着玫瑰的花瓣,以及氤氲的白色茶烟,微笑道,“一开始他们会说我是老处女,之后会怀疑我精神出了问题,幻想自己有个男朋友。”   “能承受吗?”   “不知道。”   “能放弃吗?”   “……”这一次宁宁思考了很久,才放下茶杯,“不能。”   她无助的看着闻雨,眼神充满渴望,渴望他再对她说说话,但闻雨一句话也没说,有些事他能帮她理清楚,有些事却只能她自己下决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我自问不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宁宁叹了口气,将背靠在沙发上,闭目许久,然后缓缓睁开眼睛,“但我……愿意试试。”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多亏了一个人。   “谢谢你,小雨。”宁宁伸手覆在闻雨的手背上,温柔亲近的看着他。   闻雨竭力控制自己,才不让自己的手发抖,神色如常的对她笑:“不客气……小宁姑姑。”   手机铃声响起,宁宁收回手去,拿起手机看了眼:“我该回去剧组了,谢谢你,下次再请你吃饭。”   她匆匆离开,留下两只漂着玫瑰花瓣的茶杯。   闻雨一个人坐在餐桌前,这是一家充满复古风味的咖啡馆,来往的服务生都做英国仆人跟女仆打扮,在他身后是一只布谷鸟挂钟,与其说是钟,倒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一座木雕的小戏院,女主演,男主演,等等木制人偶,静悄悄的立在戏院外,似乎在等待时钟对准十二点,还有三秒钟,三……   闻雨叹了口气。   二……   闻雨将手伸向面前的茶杯。   一……   闻雨的手指碰触到了茶杯边上的杯把。   时间到,叮当!   布谷钟发出欢快的乐声,原先静止不动的木制人偶,仿佛伴随着乐声活了过来,旋转着起舞着。   “叮当!”伸出去的手指不但没有拿起茶杯,反而将它顺着桌面推了出去,茶杯落地,碎成几片。   闻雨上身扑在桌上,脸颊朝下,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一个端着牛排的服务生敲了敲门,喊了几句先生,然后小心的将门推开一条缝,随即发出一声惊叫,冲进来道:“先生你怎么了?”   闻雨依旧连朝下,趴在桌上没动,右手却一下子握住了桌上的餐刀,在服务生靠近的一刹那,刀子抵在了对方的喉咙前。   “抱歉。”片刻之后,闻雨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条件反射。”   服务员垂着眼,盯着抵在自己喉咙前的刀子,生怕刺激到他,慢慢露出一个怯弱讨好的笑容:“没,没关系……”   闻雨收回刀,然后从钱包里数了几张钞票给对方,想了想,又加了一张钞票,然后把餐刀放进自己的包里。   “可以吗?”做完这些事之后,他才礼貌询问对方。   僵硬的拿着钞票,服务员忙不迭的点头。   闻雨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谢谢。”   他从服务员身旁走过,就在服务员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服务员立刻浑身紧绷,哆哆嗦嗦的转过头:“请,请问!”   “《戏院魅影》。”闻雨细嚼慢咽似的,将这四个字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然后缓缓问他,“这部片子现在上映了没有?”   《戏院魅影》的拍摄进度已经过半了。   陈双鹤所扮演的男主在神秘魅影的指导跟帮助下,实力突飞猛进,恰逢台柱因意外受伤不能登台,他取代台柱登台演出,然后一炮而红。   接下来要演的是,接受完万人的掌声之后,陆云鹤兴冲冲的回到戏院,想要将自己的成功与喜悦分享给另外一个人。   “a!”   “老师!”房门猛然被人推开,陈双鹤伴着几片风雪从外面冲进来,嘴里呼出一口一口白气,一身单衣却像感觉不到冷,兀自兴奋的喊着,“老师,你看了我今天演的戏吗?老师,你在吗?老师,老师!”   “听见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同时亮起的,还有一盏灯笼。   夜太黑,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见一只手在灯笼旁,朝他轻柔妩媚的勾了勾:“过来。”   陈双鹤像只纯洁无知的白色羊羔,朝对方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对方面前,一只手就蛇一样从黑暗中窜出来,卷住他的胳膊,迫不及待的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盯着他。   “你做得很好。”宁宁松开手,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柔情蜜意,“非常好。”   她的动作与声音安抚住了陈双鹤,原本紧张的表情渐渐开始放松。   “我都看见了,那些蠢货一个个臣服在你的脚下。”宁宁笑道,声音里带着讽刺与得意,手指如同撩拨宠物般,撩拨着陈双鹤的下巴,“我的弟子,我的……替身。”   陈双鹤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   但此刻的宁宁已经完全沉溺在自我当中,对他的受伤视而不见,一只手提着灯笼,另外一只手按着自己脸上的面具,愈加讥讽的大笑道:“我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听见我,但现在有你,你是我的替身,你可以代替我歌,代替我演,人们通过你,看见的是我!臣服的是我!哈哈哈!”   笑声一顿,她缓缓回头看着陈双鹤:“……抬起头来。”   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灯笼递了过去。   陈双鹤没有抬头,灯笼照亮了滑至他下巴的一滴泪水,晶莹莹泛着光。   “……怎么哭了?”宁宁愣了愣,然后硬邦邦的问。   陈双鹤迅速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去,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我教你唱戏,也不全是为了这个。”低垂的视线里,一双脚慢慢走到他面前,然后一双手轻轻环抱着他,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道,“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时的浮华虚妄,只有你的目光……能把我从一个不存在的魅影,变成一个存在的人,所以……”   陈双鹤慢慢抬头看着她。   宁宁在黑暗中对他笑道:“看着我,为我而唱吧。”   陈双鹤如同被蛊惑般看着她,半晌之后,张开嘴,如同笼子里的金丝雀,为主人歌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唱至一半,一个长发女人从陈双鹤身后坠落,长发海藻似的在空中飞舞。   宁宁与她四目相接。   然后,咚的一声。   重物坠地的声音。 第163章 面具人的爱人   从楼上掉下来的人,是剧组的化妆师。   救护车还在来的路上,陈导正在跟人打电话。   宁宁听见他在电话里声称:“一点小意外。”   “才不是什么意外。”宁宁抱着胳膊,压低声音对陈双鹤说,“你也看见了吧?”   “嗯。”陈双鹤的脸色很不好看。   两个人齐齐朝阁楼上看去。   化妆师是从阁楼上掉下来的,因为身边没有别人,所以被陈导定性为一场意外事故。   但他们两个都看见了,在化妆师掉下来的时候,阁楼上闪过一个人影。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两人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面具——一张兔子面具。   “我问了其他人。”陈双鹤瞥了一眼四周的人来人往,“除了我们以外,其他人都说没看见,包括当时就在现场的人。”   别人看不见,只有他们两个能看见的人……   对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面具人……”宁宁喃喃道。   这时对面走过来一个工作人员,对宁宁说:“宁小姐,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是你认识的人,叫闻雨。”   他来得正好,宁宁刚好也有事要找他。   闻雨让工作人员先带闻雨去休息室,又跟陈导说了声,然后过去找他。   敲了敲门:“闻雨,我来了。”   “……进来。”   开门的一瞬间,一只手忽然从对面伸了出来。   宁宁被他一把拉进门内,然后房门砰一声关上,还上了锁。   ……如果面前站着的不是闻雨,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估摸着宁宁这个时候已经张嘴喊救命了,也就是闻雨,所以她才皱了皱眉,问:“你怎么了?”   “抱歉。”闻雨回过头来,带着歉意的说,“条件反射。”   ……这算什么条件反射?宁宁无语的看着他,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他看着她,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从她的眉毛看到鼻子,从她的鼻子看到她脸颊上的痣,再从她脸颊上的痣看向她的嘴唇,一点一点辨认出她,确定她的身份,然后才松了口气,伸手抱住她。   宁宁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点懵,半天才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可你刚刚看我的眼神……让人感觉有点毛毛的。”宁宁半真半假的笑道,“感觉……像几十年没见过我似的。”   “秦女士死了。”闻雨沉默片刻,忽然道。   宁宁一愣:“谁?”   “我的客人。”闻雨松开手,克制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跟脸上,他又重新变成了宁宁熟悉的那个闻雨,冷静自持的对她说,“还记得么?之前我们一起去过她家,她浑身是血的开了门,后来被警察怀疑是杀了她男朋友的凶手。”   经他提醒,宁宁记起了这个人:“我记得她,她怎么样了?真凶……抓到了没?”   她自己都说得不抱希望,因为一个看不见的人,怎么抓?   果然,闻雨摇摇头,说:“因为受不了世人的非议,她自杀了。”   宁宁沉默了下来。   今天的闻雨让她感觉有点陌生。   虽说只是病患关系,但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冷漠还是让她有点心惊,那种新闻联播般的语气,那种无动于衷的态度……   定了定神,宁宁问:“说起来,之前你跟我提过,秦女士的前夫,是个戴兔子面具的面具人,对不?”   一张画纸铺在桌上,纸笔都是闻雨提供的,这不奇怪,即便最后从事了医生行业,他还是改不了随身携带绘画用品的习惯。   “差不多长这样……”宁宁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一边说。   “我看看。”闻雨站在宁宁身后,眼睛盯着桌上的画纸。   纸上是一个面具人。   不胖不瘦,身材看起来十分普通,脸上戴着一张兔子面具,这样的身形配上这样一幅面具,显得人畜无害。   他看着画纸的时候,宁宁也在看着他,就像他之前观察她一样,宁宁也开始观察他的眼神动作一举一动……   “你再看看。”闻雨拿起桌上放着的画笔,在画上改了几笔,然后问,“你在阁楼上看见的人,是不是长这样?”   宁宁转头看向画纸,然后打了个冷战。   明明还是那张人畜无害的兔子面具,但不知为何,盯着这张画盯久了,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张面具仿佛在笑,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背后抽出一把带血的刀。   闻雨寥寥几笔,就给画上的兔子面具塞进一个杀人犯的灵魂。   看着这样一幅画像,宁宁忍不住问:“秦女士真的是自杀的吗?”   闻雨摇了摇头:“不是。”   宁宁心里咯噔一声。   “因为忍受不了世人的非议,所以自杀了……这是对外的说法。”闻雨笑,“毕竟也找不到更科学的说法了。”   “但事实是什么呢?”宁宁问。   “事实是……”闻雨深深凝视着她,“你相信一个人能自己掐死自己吗?”   秦女士作为杀人案的第一嫌疑人,第一时间就被刑拘了。   没有第二个嫌疑人。   她嘴里那个“戴兔子面具的男人”压根就不存在。   秦女士的家人开始四处奔走,想办法给她开证明,证明她有精神上的疾病。实际上,在同住一间牢房的狱友眼里,她的确脑子有病。   不分日夜,总是对着空气吵架,甚至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三天前的晚上,秦女士又跟‘空气’吵架了。”闻雨说,“因为她常常这么干,所以同房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大伙至多骂几句,然后翻个身继续睡,中途有人听见她喊救命,不过没人理,心里还骂她戏精。”闻雨缓缓道,“到第二天,发现她睁着眼躺床上,尸体已经冷了。”   法医鉴定,是被掐死的。   掐死她的人是谁?   一群人打开监控看,结果越看背上越冷。   监控里,秦女士先是对着空气一阵竭嘶底里的臭骂。   骂到一半,开始动手动脚,她不停的伸手去抓饶对方,凶悍样跟菜市场的泼妇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对面真的有个人,那肯定是老好人。”有人看到这里,说了一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结果下一秒,秦女士就像被人狠狠一巴掌抽脸上似的,陀螺似的转了半个圈。   她抬手捂着脸,又一阵好骂,有懂唇语的人读出了她此刻说的话:“我宁可死了跟他作伴,也不会跟你这个王八在一起!”   之后让众人背上发凉的事情发生了。   秦女士忽然开始倒退。   明明眼前一个人都没有,她却像是被人逼着似的飞快倒退,从原先站着的地方,一路倒退到了墙上。   然后,她忽然双脚离地。   “救……救命……”秦女士背贴在墙上,两只手紧紧按在脖子前,一双抽离地面的脚胡乱踢着前方。   一个室友似乎被她吵醒了,在床上翻了个身,秦女士满怀希望的将眼珠子转向对方,一双眼睛因充血而布满血丝。   但对方翻身的同时,把枕头压在了自己头上,不久之后,鼾声再起。   秦女士的头垂了下来。   双手不再挣扎,双腿不再乱蹬。   她像一幅画一样,安静的挂在墙上……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钉在墙上。   别说是亲眼看见的人了,宁宁这个只用耳朵听的人,都觉得背上有点发冷。   “是她前夫干的?”宁宁抱着胳膊,抚平上面的鸡皮疙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能是一时冲动,也有可能是忍耐之后的爆发。”闻雨说,“但不管怎样,你现在很危险。”   “我?”宁宁楞道,事情怎么会扯到她身上的。   “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让他的心态产生了很大的变化。”闻雨说,“说的简单一点,他已经完成了从普通人到连环杀人魔的过渡。”   “连环……杀人魔??”不是在电视剧里也不是在小说里,而是在现实里听见这么一个词,宁宁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遥远的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   “这位兔子先生……姑且给他取个代号叫兔子先生吧。”闻雨的眼角余光扫过桌上的画像,“在秦女士眼里,在世人眼里,他已经死了,不过他自己不认为自己死了,他觉得自己只是出了个远门,回来就发现老婆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在愤怒中杀死了情夫,但没有杀秦女士,他满以为秦女士会愧疚会感激他,结果却跟他想象中有些出入。”   门外似乎出现了一点骚动,发生了什么事?   “‘我宁可死了跟他作伴,也不会跟你这个王八在一起。’这句话是压死骆驼的稻草,他终于忍无可忍的把秦女士杀了,并且他不觉得自己错了。”闻雨说,“他觉得错的是秦女士,还有那些跟秦女士一样的人。”   “宁宁,你在里面吗?”外面传来陈双鹤的声音,以及急促的敲门声。   宁宁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很少见他这样急促的样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宁宁?宁宁!”没人回应,陈双鹤将门敲得更响,与此同时,宁宁的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   她急忙走过去,将先前被闻雨锁住的门打开。   陈双鹤焦急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会,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宁宁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陈双鹤犹豫一下,看看门内。   “都自己人,你说吧。”宁宁道。   “……之前从楼上掉下来的那个化妆师。”陈双鹤这才压低声音对她说,“她死了……被人掐死了。”   宁宁飞快转头看向闻雨。   闻雨仍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的茶水已经冷了。   他今天不知为何,小心谨慎的简直过了头,来路不明的食物一概不吃,连给他沏的茶都不喝一口。   见宁宁转头看着他,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甚至有些冷酷。   “连环杀人犯的特点,是固定。”他笑着说,“固定的杀人动机,固定的杀人模式,或者固定的杀害类型。”   宁宁咽了口口水。   “兔子先生是最后这种,他选择相同类型的对象下手。”闻雨对宁宁说,“秦女士,还有你们剧组的化妆师,你觉得她们之间的共同点是什么?”   宁宁盯了他许久,才缓缓道:“……我们都是面具人的爱人。”   爱人。   这是一个多么柔软的词,多么美好的词,这甚至是很多人追求一生只为拥有的词。   但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催命词。   “……你们在说什么?”陈双鹤看一眼宁宁,又看一眼闻雨,“连环杀人犯……是什么?”   “这个。”闻雨将桌上的画像递给他,然后将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遍。   陈双鹤越听眉头蹙的越紧,最后将画像一揉塞进自己口袋里,转身对宁宁说:“我爸那我去说,你今天先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没用的。”闻雨反对道,“自己一个人更不安全,不如趁现在事情还没闹大,找到他,抓住他,越快越好。”   “就凭我们?”陈双鹤惊讶的看着对方。   “不。”闻雨笑道,“凭我。”   陈双鹤无语了一下:“算了,还是加上我吧。”   “行啊。”闻雨立刻对他说,“我怀疑兔子先生现在还在杀人现场没走,你先过去看看,但只是看看,具体事情回来再说,记住不要露出马脚。”   ……我只是客气客气,你这就开始指挥我了?陈双鹤目瞪口呆的看了他一会,才闷声道:“……行,我过去看看。”   他走后,休息室里又只剩下宁宁跟闻雨两个人。   “为什么?”宁宁忽然问。   闻雨转过头看着她。   “为什么你能笃定……”宁宁也慢慢转过脸来,“你跟我看见的面具人,是同样一个人。”   之前闻雨让她画面具人的时候,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闻雨帮她修改画像的时候,她心里就觉得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现在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闻雨。”宁宁直直盯着对方的脸,一字一句的问,“什么时候开始……你能够看见面具人了?” 第164章 我不是你的敌人   化妆师的尸体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件上衣慢慢盖下来,遮住她身上。   陈双鹤半蹲在地,将上衣慢慢拉至她的脸上,遮住她死不瞑目的双眼,身后传来众人的窃窃私语。   “说起来,你刚刚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是凶手?”   “没没,我就是想问你看见凶手了没。”   “没看见……干嘛这种眼神看我!我真没看见!”   陈双鹤仍然半蹲在地,他在观察附近的脚。   出了命案之后,剧组里的人或者因为恐惧,或者为了互相讨论,全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了一起,他们的脚也就凑在了一块,只有一双脚例外。   陈双鹤慢慢直起身来,目光自然而然的由那双脚,上移到对方的脸上。   一张兔子面具。   “跑?”面对一个正在兴头上的连环杀人犯,没有几个普通人能够真正保持冷静,逃跑的念头几乎是立刻在陈双鹤心中升起,紧接着他就打消了主意,“不,他现在不一定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也不一定想杀我,冷静,我要冷静一点……”   陈双鹤无愧影帝的称号,他的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面色如常的转过身,一边喊着让让,一边挤出了人群,然后拿出手机,给宁宁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他在电话里说,“你们现在可以过来了,他……”   陈双鹤忽然转过头。   兔子面具就站在他身后。   《戏院魅影》剧组,休息室内。   “绝望,偏执,不甘,又或者妄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能够看见面具人的,只有这么几种人。”宁宁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你属于哪一种?”   “我哪种都不属于。”闻雨笑了起来,“宁宁,我看不见面具人。”   宁宁皱皱眉,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   如果他真的看不见,那他画下的兔子先生又该如何解释?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宁宁接下来要说的话。   来电显示:陈双鹤。   “喂?”宁宁接了电话。   “喂,是我。”他在电话里说,“你们现在可以过来了,他……啊!”   “……出什么事了?喂喂?喂喂!”宁宁脸色铁青的看着一阵忙音的手机,转头对闻雨说,“出事了,我们赶紧过去。”   两人匆匆走出休息室,往停放化妆师尸体的房间走去。   在他们赶去的路上,剧组工作人员如难民潮一样涌过来。   宁宁随手抓住一个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逃难似的?”   “有妖怪,有鬼……”对方一边挣脱宁宁的手,一边语无伦次的说道,“有个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跟陈双鹤打起来了。”   宁宁一愣,对方趁机挣脱了她的手,踉踉跄跄的冲进旁边的难民潮里。   潮水涌来,不但裹挟着他,也裹挟着宁宁,让宁宁也身不由己的开始倒退。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来电显示:陈双鹤。   “喂?”宁宁急忙接了电话,“我们过来了,你没事吧?”   “……”对面沉默许久,然后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他没事。”   宁宁愣在原地。   那个声音离她那么近,甚至带着一丝回音。   她慢慢的转过头去。   一个戴着兔子面具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陈双鹤的手机,对她说:“你有事。”   “啊!!”宁宁尖叫一声,下一秒,一只手将她脖子一提,把她整个人丢到身后。   “是不是他?”闻雨挡在她面前,眼睛直视前方,沉声问,“他在哪?指给我看。”   宁宁楞了一下,都这种时候了,他不可能再继续伪装……所以,他是真的看不见面具人?宁宁急道:“右边!右边!他绕到你右手边来了,小心……啊!”   她提醒的速度,没有兔子先生行动的速度快。   宁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兔子先生扑过来,两只手朝闻雨的脖子掐来。   闻雨看不见面具人,他的眼睛还在看着别的方向,但是右手却向上一抬,一把餐刀横在脖子前。   “啊!!”惨叫的人换成了兔子先生。   他扑得太凶猛了,闻雨格挡的时机又太过恰到好处了,以至于他一双手直接扑在餐刀上,割开了口,伤口流淌出黑色的胶卷。   十指连心,兔子先生佝偻着背,哆嗦着双手,面具后不断发出负伤的哀嚎,但还是不死心,不断绕着两人转动,手上的黑色胶卷流了一地。   “继续。”闻雨说,“他在哪,指给我看。”   “在这。”宁宁伸手指着兔子先生,他走到哪里,她的手指就跟到哪里,如影随形。   兔子先生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朝她扑了过来。   “他朝我过来了……啊!”宁宁话音刚落,餐刀就横在了她脖子前。   兔子先生又是一声惨叫,他又受伤了,还伤在同样的位置,他忍不住倒退几步,又怨恨又怀疑的看着闻雨:“……你真的看不见我?”   闻雨笑着没说话,视线一如既往没在他身上。   可兔子先生不肯再上当!他痛骂道:“你这个骗子,戏子,你明明能看见我,还要装作看不见!我是不会再上你当的!”   他边骂边推,到了门边,转身就跑。   宁宁等了片刻,见闻雨一直没有反应,焦急的问:“他要跑了,我们不追吗?”   “怎么不早说。”闻雨立刻有了反应,“他往哪跑了?”   闻雨在宁宁的指引下追了一阵,可惜兔子先生伤的是手,不是脚,加上附件人多眼杂,最后还是跟丢了。   “没办法了。”闻雨将餐刀重新放回口袋里,有些遗憾的说,“虽然没能逮住他,但好在重伤了他,一时半会他也没有办法出来伤人了……走吧,我们回去看看陈双鹤怎样了。”   “嗯。”宁宁应了一声,两人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走了起来,走到一半,宁宁犹豫一下,朝眼前的背影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闻雨:“脖子。”   “……哈?”   “兔子先生是个连环杀手,他杀人的方式很固定——掐对方的脖子,直到对方窒息。”闻雨背对着她说,“知道他要攻击哪里,要对付他就很简单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宁宁朝他喃喃道,“包括他长什么样子,他攻击人的方式……”   闻雨脚步一顿,缓缓转身看着她。   “七年后,每个人都认识他。”闻雨俯视着她,“不仅他,政府把每一个有危险性的面具人都归了档,不但有画像,还有习惯用什么样的方式杀人害人,别说是我,就连小孩子都能对他们的资料倒背如流。”   “……你在说什么啊。”宁宁扶了扶额头,“等一下,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的意思是说……”   她盯着眼前这张又陌生又熟悉的脸,喃喃道:“你是……从未来过来的吗?”   “是。”闻雨坦然承认道,“我是从未来过来的。”   “那你……”宁宁犹豫一下,“真的是闻雨?”   冷静到近似冷酷的面上流露出一丝黯然与苦笑,他点点头:“是我……小宁姑姑。”   “你……变了好多。”宁宁忍不住抬手抚摸他的脸,仿佛要透过他尚且年轻的脸颊,抚摸里面饱经风霜的灵魂,“未来的情况有那么糟糕吗?像兔子先生那样的面具人……很多?”   “嗯。”闻雨微微弯下一点腰,将疲惫的灵魂向她展开,低低道,“很多很多……”   他用平淡的语气,像宁宁展示出一副光怪陆离的未来世界。   七年后,面具人不再是少数群体。   正常人才是少数群体。   而且数量还在继续减少,不是被面具人杀了,就是被面具人引诱进电影院。   “未来有一种主流观点是,面具人也是人,是人就会觉得孤独,然后想要扩大群体。”闻雨说,“一开始的时候还好,但在某一年的某一个事件发生之后,面具人就开始了扩张计划,到了我所在的2025年,面具人的数量已经大过普通人的数量了,而且数量还在逐年增加……为了扭转这个局面,政府还有民间展开了许多研究……”   对手是一群肉眼看不见,仪器也扫描不出来的人。   更过分的是,这群人还是不死的。   只要人生电影院存在一天,他们就不老不死,就算被炮弹轰碎成渣,也只是变回面具,挂回放映室的墙壁上,随着时间的流淌,土里埋着的人类变成枯骨,墙上挂着的面具却再次变成面具人。   一场完全不公平的战斗。   令更多普通人感到绝望,甚至产生“与其就这么死了,不如我也变成面具人算了”的念头。   “研究到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闻雨说,“人生电影院……我们必须通过人生电影院,回到整件事开始的那年,然后从源头上改变这一切。”   “源头?”宁宁问,“你是说兔子先生?”   闻雨摇摇头:“不……他只是事件里的一员。”   宁宁震惊了:“还有别人?”   她想追问,却又问不出口。   因为闻雨正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又熟悉又陌生,又亲昵又痛恨,又怜悯又懊悔。   “……是谁?”半晌之后,宁宁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的问,“未来被归档的那群面具人里,还有谁?”   闻雨深深吸了口气,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开始左顾而言他:“通过一系列资料,我们终于找到了源头,源头是《戏院魅影》拍摄的这一年,算是轰动一时的新闻,先是一个化妆师出意外死了,但是凶手一直找不到……”   “是谁?”宁宁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她打断闻雨的话,用力握住他的手,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游移的目光定格在宁宁身上,闻雨似乎在看着她,又似乎在看着另外一个遥远的人,良久之后,才轻轻吐出两个字。   “……是你。”   身边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下来,宁宁石化般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听见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戏院魅影》结束后,你变成了面具人,后世对你的评价是——地狱从你开始。”   你是所有面具人的领袖。   你是记录在案的最危险级面具人。   你是我的敌人……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就凭我?”宁宁一手指着自己,强笑道,“开玩笑吧,我这样的人也能当所有面具人的领袖?还最危险级别的面具人?我……我刚刚才被兔子先生追杀啊……”   她絮絮叨叨的解释了大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   “我不喜欢伤害别人,也不想跟兔子先生交朋友。未来的我会变吗?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跟你保证。”宁宁靠在闻雨的胸膛上,与其说是依靠他,汲取他的温暖,倒不如说是让这个沧桑冰冷的灵魂依靠自己,汲取自己身上的温暖,“……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闻雨,我不是你的敌人。” 第165章 红颜白   “还是说……”宁宁问,“其实你是来杀我的?”   闻雨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比起兔子先生,我才是最优先的选择吧?”宁宁慢慢抬头看着他,“毕竟兔子先生只是面具人之一,而我却是所有面具人的领袖。”   闻雨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但以宁宁对他的了解,他此刻的沉默几乎就等于默认。   “可你下不了手。”宁宁对他笑。   说完这话,她的脖子忽然一凉。   一把餐刀横在她的脖子前。   “如果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就还是我记忆里的宁宁。”刀柄握在闻雨手里,他恍如在对宁宁解释,又恍如多年改不掉的自言自语,“你就不会犯那么多错,你就不会变成以后那个样子。”   餐刀抵在脖子上,传来丝丝凉意。   宁宁垂眸一扫,奇怪,她怎么生不出一丝恐惧?   略略一想,她明白了过来。   信任的目光投向闻雨,宁宁温柔的说:“你下不了手的。”   闻雨:“……”   “我了解你,就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一样,你也永远不会伤害我。”宁宁抬起手,“证据就是这个。”   柔软的手指犹如春风,抚过他的眼睛。   “你到现在都看不见面具人。”宁宁笑道,“证明你心里还有希望。”   缓缓垂落的手指按在他胸口,她轻轻叩问:“……让你坚持到现在的信念,真的是杀了我吗?”   安静的仿佛停止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种缺陷。”闻雨淡淡道,“未来,只有几岁的小孩子才看不见面具人,但看不见面具人,就意味着没法对付或者逃离面具人,所以他们的父母会逼着他们看见……我大概是最后一个看不见面具人的人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看着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忽然苦笑一声,双手握住宁宁的手,将那只手慢慢移到自己额头。   “原因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他微微弯腰,几近虔诚的将额头贴在她的手指上,如同天使为自己信仰的光明俯首,闭目苦笑道,“我心中希望尚存。我为你而来,为人类的未来而来,我想救你,想拯救所有人,所以……”   他睁眼看着宁宁,极其凝重的说:“我一定要找出你投向面具人的原因!”   与此同时,某条十字路口。   “呼,呼,呼……”   兔子先生气喘吁吁的跑着,中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见闻雨没有追上来,他松了口气,一道刺眼白光忽然打在他的侧脸上,他条件反射的抬手一挡,下一秒……   “咚!!”   一辆宝马停在路边,车窗落下,里面探出个头来,胆战心惊的张望窗外:“完了完了,刚刚好像撞到人了。”   “不会吧?”他的女伴惊叫,然后两边车门打开,两人出来转了一圈,最后齐齐松了口气,女伴抬手拍了车主一下,“还好没人,你真是吓死我了!”   “有……有人……”被撞倒路边,爬都爬不起来的兔子先生朝他们颤巍巍的伸出手,气息奄奄的喊道。   宝马从他身旁绝尘而去,卷起的灰尘呛得他直咳嗽。   “救命啊……”咳了几条黑色胶卷出来之后,兔子先生继续气息奄奄的喊,“我快死了,救命啊……”   面具人有面具人的好处——杀人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看得见。   但也有坏处——被人杀的时候,也神不知鬼不觉没人看得见。   兔子先生在地上哀嚎了半个多小时,但午夜时分,街上本来就没几个行人,那寥寥几个行人既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其中一个踩到了兔子先生的手,本来手上就受伤惨重的兔子先生尖叫:“啊!”   “啊!”行人也惨叫,原地跳脚道,“讨厌,我刚刚好像踩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了,啊!好恶心,好可怕,我们快点走!”   贱人,我日后必杀你……   只剩一口气的连环杀手在心里暗暗发誓,然后带着对世界的憎恨,以及对女人的憎恨,不甘的闭上眼睛……   “哇……”一个好听的男声在他头顶响起,“你怎么把自己搞这么惨?”   兔子先生睁开眼睛。   石中棠蹲在他身边,歪头看着他,略显调皮的眨巴了一下右眼:“要帮忙不?要的话喊一声1。”   “111111!!”   石中棠把他背到了一家小诊所。   兔子先生看了眼招牌:仁心兽医诊所。   “……我要去正规医院!”兔子先生愤怒道,“你不能因为我戴的是兔子面具,就送我来看兽医!”   “你要正规医院的医生对空气开刀吗?”石中棠摇摇头,然后开始敲门,“是我,石中棠,开开门。”   兔子先生刚想劝他不要白费力气,自己刚刚倒马路边嚎了半小时都没人理。   下一秒,门开了。   兔子先生:“……”   门后站的也是一个面具人,一张跟兽医店很配的猫脸面具后传来惊呼:“哎呀,好可怜的小兔子,快把他送进来。”   “……什么小兔子,老夫都已经四十岁了!还有,老夫不要看兽医!”   虽然兔子先生极力反对,但还是被打了麻药按宠物病床上……   也不知是他命不该绝,还是猫脸面具的技术逆天,一番抢救之后,他的伤势居然渐渐稳定了下来。   等到兔子先生再次睁开眼时,他的身体还有手指都已经被包扎好,伤口不再流淌有限的黑色胶卷。   “说说吧。”一个声音从床边传来,他扭头一看,见石中棠站在床边,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猫脸面具人,正轻轻抚摸膝盖上趴着的小白猫。   “你遇到什么事了?”石中棠问,“被车撞就算了,手怎么也被人割伤了?谁干的。”   兔子先生盯着他,不敢说实话。   “这家伙现在帮我,是因为不知道我对他女朋友下手,一旦知道了……”兔子先生心想,“等等,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否则的话为什么要带我来看兽医?”   他恶毒的揣测着石中棠的心思,自己是坏人,也就认定对方也是坏人。   “……去厨房偷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装刀具的架子。”兔子先生随口找了个理由,“祸不单行,后来又被车撞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你正好路过,哎……”   “算你运气好,我女朋友今天晚上加班,我是来接她回去的。”石中棠笑着问他,“对了,你跟你老婆怎么样了?”   兔子先生沉默了一下,对他笑:“还不是那样,她过她的,我过我的,哪能跟你比,你女朋友明知道你是面具人,还坚持跟你在一起……说真的,我很羡慕你。”   与其说是羡慕,倒不如说是嫉妒。   嫉妒的想要跟他对调人生。   石中棠失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三人齐齐朝楼上看去,脚步声一直停在楼梯上,没有下来。   但有一男一女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样,老公,下面有没有人?”   “没人啊……”   “那灯怎么开了,是不是你今天关店的时候忘记关了?”   “不可能啊……”   一男一女从楼上走下来,女人藏在后面,男人走在前面,手里还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棍壮胆。   趴在猫脸面具人腿上的猫耳朵一动,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忽然从她腿上一跃而下,跑到那对男女面前喵喵叫。   “小可爱,你是不是饿了?”女人从男人身后走出来,弯腰将小猫抱起,手指头搔着它的下巴,小猫舒服的闭起眼来,她一边逗猫,一边命令身边的男人说,“去去,给小可爱弄点吃的来。”   猫脸面具人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小猫的方向说:“我的男人有了新主人,我的猫也有了新主人。”   这是一位人生电影院里有名的猫奴。   比起男人,她更在乎她的猫。   为了猫辞掉工作,为了猫开了兽医店,为了猫拖到很晚才结婚,为了猫一直不肯生孩子,最后为了从车轮底下救回自己的猫,她成为了一名面具人,从电影院内逃出来之后,她马不停蹄的冲回家,寻找她的猫。   男人变心无所谓,让她感到心灰意冷的,是她的猫变心了。   “都一样的。”兔子先生感同身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语气里带一丝怨恨,“无论男人女人还是猫,全都一个样子,就因为我们脸上挂了个面具,就不把我们当人看了,说白了都是给自己变心找借口。”   石中棠回头看着他:“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兔子先生勃然大怒,他恨正常人,更恨石中棠这样幸福的面具人。石中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他忍不住恼羞成怒的骂道:“少在那说风凉话!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幸运?大部分面具人都活成我这个样子,孤苦伶仃,没有人理,为她掏心挖肺,她却随手把我们的心肺拿去喂狗……”   “行了行了,这里是别人家里,你激动个什么劲?”石中棠懒得跟他吵,跟猫脸面具摆摆手,“我先去接我女朋友,你如果这里呆不下去,我介绍个地方给你。”   他这种无视的态度,更让兔子先生心头恼火,正要继续骂,忽然楞了一下,笑了起来。   他骂,石中棠不在意,他笑,反而让他产生一丝好奇,歪头问:“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兔子先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以至于牵动伤口,又疼得哆嗦起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要笑,笑给石中棠看。   “人生电影院还是挺公平的嘛,你也没那么幸运。”兔子先生指着石中棠身后,“看。”   石中棠挑了一下眉,回头望去。   他身后是一面镜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石中棠喃喃一声:“怎么可能……”   他抬手在自己头上揪了一把。   缓缓敞开手心。   里面,躺着一把半黑半白的头发。 第166章 永不孤   有人戏称,《戏院魅影》这部片子估计是被什么人诅咒了,又或者说陈导被什么人给诅咒了。   前后两次拍摄都出了命案。   而且一次比一次离奇。   这一次的凶手居然是个看不见的人。   警察过来查案,剧组停摆一天,趁着这个机会,宁宁跟闻雨一起来到一个地方——仁心兽医诊所。   “虽然未来被通缉的面具人数量很多,但是值得一提的没有几个。”闻雨在宁宁身后说,“里面这位,我们叫她猫女士,她是你队伍里的医生,你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你的智囊。”   宁宁看着眼前的兽医店,感觉有点奇妙。   她有朋友,其中大多数都是生意上的朋友,生活中的朋友不多。   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所以仅有的几个朋友,也并不常联系,所以关系渐渐淡了。   门后是她未来最好的朋友?   “你叫她猫女士,是因为她戴猫面具?”宁宁好奇的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噢对了,她在兽医店工作,面具人里没人了吗,怎么会让一个兽医成为队伍里的医生?”   “她本来就是个医生,在生物进化方面有很杰出的贡献。”闻雨说,“之所以会辞掉原本的工作,开了个兽医店……是因为她喜欢猫。”   推门而入,门上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   架子上的鹦鹉不断喊着欢迎光临,但一直没有店员过来招呼他们。   奇怪了,没人吗?门口明明挂着营业中的牌子啊。   “你好,请问有人吗?”宁宁一边喊,一边往里走。   她走到手术室前,眼前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些许声响,似乎正在进行一场动物手术。   手在门上敲了敲:“你好?”   虚掩的房门被她略略敲开了一些,透过越来越大的门缝,宁宁看见一对惊魂未定的男女,互相抱着彼此,蜷缩在墙角,眼睛直直望着手术台的方向。   那里有什么?   宁宁将脑袋探进来,同样朝手术台的方向看去。   手术刀在空中飞舞着,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女人正在为手术台上的猫做腿部手术。   “过来。”她头也不抬的说,“搭把手。”   宁宁楞了一下,走过去。   “先换衣服,在我后面的第一格柜子里,别忘记戴手套。”   宁宁拉开第一格柜子,把里面的手术服医用口罩拿出来换上,然后一边戴橡胶手套,一边问:“然后呢?”   “接着。”猫女士将带血的手术刀递给她,“拿剪刀给我。”   带血的手术刀,还有血淋淋的猫让宁宁有点发晕,一边接过手术刀,一边在心里催眠自己:演戏,演戏,我是个护士,我在演医疗剧……   她找到剪刀,递给对方。   这一幕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缩在墙角的那对男女仿佛崩断了神经般,发出竭嘶底里的惨叫声:“啊!!!”   宁宁被他们吓得手一抖,剪刀失手落地。   “小心点。”猫女士埋怨道。   “不好意思。”宁宁赶紧弯腰捡起剪刀,然后匆匆忙忙的换了一把。   那对男女一边惨叫,一边冲出房门。正要进门的闻雨急忙侧过身,才没有被他们两个撞出去。   目送两人逃离,闻雨转过头来,楞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我在帮忙。”宁宁手忙脚乱,“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了,你也过来帮帮忙,对了,衣服在我们第一格柜子里。”   闻雨走过去拉开柜子,低头看了看里面放置的蓝白色手术服以及医用口罩,然后慢慢回过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宁宁:“你在帮猫女士的忙吗?”   宁宁愣了愣,别过脸,眼睛盯着身旁的猫脸面具瞧。   “有话待会再说。”猫女士仍旧头也不抬的说,“先救猫。”   三人合力,终于结束了这场手术。   “好了。”猫女士往椅子上一坐,架起腿,“你们两位找我有何贵干?”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宁宁低头扫了一眼。   她脚边放着一排动物饭盆,盆子里盛着雪白的羊奶。   一排花色相同的小猫正埋首饭盆中,舌头一卷一卷的舔奶吃。   ……闻雨没说错,她果然很喜欢猫……   “你们还有半小时的时间。”猫女士看了眼时钟,“半小时以后,我就要去给小白喂饭喂药了。”   “是刚刚做完手术的那只吗?”宁宁问。   “嗯。”猫女士眼神温柔,“它是只老猫了,这些都是它的孩子。”   宁宁想了想,问:“刚刚逃跑的是这家店的主人?你吓到他们了。”   “那又怎样?”猫女士弯腰摸着小猫的脖子。   “他们还会回来的。”宁宁叹了口气,“你让他们怎么面对你脚下的这群猫?”   猫女士对猫越好,店主夫妇就会越迁怒这些猫,他们甚至会认为是猫把猫女士给引进家门的,为了赶走猫女士,他们搞不好会把这些猫一起赶走。   “你说他们?”猫女士冷笑一声,“那个蠢女人,居然把自己早餐吃剩下的牛奶给小猫喝,小猫哪能吃这个?喝完就腹泻拉稀了。男人也蠢,只给我当过几个月助手,自己动手术的经验一点也没有,为了省下点请兽医的钱,就敢自己直接上手术台,真是草芥猫命。”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猫奴吧,真是句句不离猫。   “但是,你是要回电影院的吧?”宁宁问。   “谁说我要回去的?”猫女士笑道,将所有小猫抱在怀里,温柔的说,“我已经想清楚了,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能够给它们幸福……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把它们让给那对蠢货?”   她的笑容渐渐变冷:“就算要走,我也要带它们一起走!”   小猫在她怀里喵喵叫,挣扎着想要离开,可她死死抱住它们,怎么也不肯撒手,猫脸面具后,发出偏执的笑声:“比起那两个蠢货,我……面具人更为优秀!面具人根本就算人类的一种进化形态!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省下来的时间可以用来科研,自我提升,也可以用来陪伴我心爱的猫……就算我最爱的小白死了,我也能陪伴它的孩子,它们永远不会孤独,我也永远不会孤独……”   说到这,她忽然古怪的看了宁宁一眼,笑着问:“对了,昨天晚上,石中棠去接你了没有?”   人生电影院。   虽然是白天但电影院内还是一片漆黑。   观众席上坐着一个人,佝偻着背,双手撑在脸上,似疲倦的人正在假寐。   “几点了?”他忽然问。   黑暗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声音回答:“下午四点了。”   沉默片刻,那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喃喃自语:“我该回去了,免得她到处找我。”   他抬脚朝大门方向走,身后,无数身影在黑暗中响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此起彼伏的劝阻他“石中棠,停下。”“你不能出去。”“快点回来。”“小心啊……”   石中棠脚步沉重,犹如沙漠中的行者,一点一点朝门口跋涉。   好不容易跋涉到门口,抬眼一望,望见街对面一个面具人,正拼了命朝这边跑来。   那是个秃了半个头,身后垂着一条长辫子的面具人,脸上戴着一张书童面具,身上做清朝人打扮。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忽然变绿,车子立刻川流如海,隔断了对街跟人生电影院。   清朝人被恐怖的车流逼退回去,他焦急的看着车灯,身后的黑辫子渐渐变成白色。   等不及了!   不等交通灯变红,清朝人就飞快朝电影院方向跑来,好几次都差点被车撞翻,吓得汗出如浆,两腿发软,忽然脚步一停,呆呆看着朝他飞快驶来的大卡车……   轰隆……   大卡车携带雷鸣般的声音,在清朝人先前站着的地方疾驰而过。   “呼……呼……”车旁,石中棠紧抱着清朝人,额头上流下汗水,心有余悸的说,“好险……你没事吧?”   他低头看着被自己抢救下来的面具人。   半天半天都没有得到一句回音。   雪白的辫子,皱纹密布的手背,一股腐朽的老人味……   他老死了。   石中棠呆呆看着怀中老死的面具人,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对方的身体慢慢慢慢腐烂成一地黑色胶卷,当一声,书童面具掉在地上。   “再不回来,你也会变老的。”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石中棠缓缓回过头。   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兔子先生站在人生电影院门口,略带讥嘲的望着他,对他说:“电影院虽然限制了你的自由,但却给了你不老,否则的话……”   他恶毒的笑了起来,抬手指了指地上那张书童面具,还有面具旁还没来得及完全腐烂掉的白色辫子:“等你老成这幅样子,你觉得你家那位还会喜欢你,还会盼着你回去吗?”   石中棠沉默片刻,捡起地上的书童面具,慢慢走回到电影院内。   安静的电影院内,没有光没有热,只有一张张面具悄悄浮动在黑暗里,苍白而又冰冷。   “哈……”石中棠环顾四周,自嘲一笑,“我原先以为这里是个监狱,原来是个保鲜盒啊……”   我对你的爱没有衰老,但我的身体却先一步老去。   宁宁…… 第167章 朝生夕死   车胎刮过地面,刺耳的声音。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车门打开,宁宁从里面飞快的下来。   “宁宁,等等……”   闻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越来越远。   “呼,呼……”宁宁狂奔上楼梯。   有段时间我很讨厌回家。   “呼,呼……”慌乱的掏着钥匙,因为手抖的缘故,捅了半天才捅进钥匙孔。   因为家里没有人等我,我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天亮了也不会有人喊我去睡觉。   门开了,宁宁鞋子都没脱就冲进去。   身后留下一串脏脚印,歪歪扭扭的涂在干净的木质地板上,如人鱼公主为王子舍弃鱼尾换上双腿时,在沙滩上留下的那串足迹。   客厅里没有,房间里没有,阳台上也没有……   “石中棠……”宁宁站在阳台前,朝着外面的夕阳喃喃低语。   “在。”石中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愣了愣,回过头。   石中棠站在她身后,身上穿着她的粉红色围裙,手里还端着一个炖汤用的小锅子,嬉皮笑脸:“为了俘虏你的心,我打算先俘虏你的胃……喂喂别过来,很烫的!”   宁宁本来想冲过去抱住他,但被他手里的锅挡住了。   石中棠把锅放桌上,然后敞开怀抱:“来吧。”   “哼!”宁宁越过他身边,揭开盖子愤愤喝汤。   “喂——”石中棠扭过头,拖长声调。   “别过来!”装出一副忙着吃饭的样子,宁宁舀起一勺汤,眼泪掉进汤勺里。   “……我的手艺有这么好吗?”一双手缓缓从身后将她环抱,温柔道,“好吃到哭了?”   “才不是。”宁宁嘴硬道,“比我妈妈差远了……”   妈妈菜的味道永远是最好的。   因为一个人只能吃半辈子,吃不上一辈子。   剩下的半辈子,她要吃谁做的菜?大多数时候是剧组的盒饭,偶尔自己做,偶尔吃外卖,渐渐吃饭变成了一种工作,为生计必须按时执行。   渐渐变得麻木,渐渐变得不再奢望——奢望有一天,一个人对她说:下半辈子在一起啊,我做饭给你吃。   “嘿嘿,难吃也没办法。”石中棠厚着脸皮说,“我的水平就这样,你早点习惯吧。”   “一辈子吗?”明明已经不再奢望,为什么她的嘴巴不听使唤,擅自说出这番话,“一辈子都给我做饭的话,我就从现在开始习惯。”   环在她腰上的手忽然僵了一下。   “啊……一辈子……”石中棠忽然笑着说,“一辈子太长了,我们只争朝夕好不好?”   宁宁沉默片刻,笑着问:“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的寿命注定比我长吗?”   石中棠没说话。   两人依偎彼此,眼前的汤锅上飘着袅袅白烟。   “你是个面具人,而我……”宁宁一咬牙,闭上眼睛道,“抱歉,我不能当面具人。”   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了他们两个对面,闻雨立在门口,静静看着他们。   他一句话没说,但宁宁怎能让他失望?   他口中所述的未来会不会出现?宁宁不敢保证,她只能保证自己不去当面具人,这样即使未来面具人还会出现一个首领,但这个首领肯定不会是她,不会由她带着所有面具人作恶,把整个世界变成一个混乱血腥的舞台,把所有人都变成舞台上的一员。   但这也意味着,身为人类的她,无法跟身为面具人的石中棠永远在一起,她是他的上半辈子,不是他的一辈子。   “……人一生下来就在倒计时,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她只能装过身来,给他这样的承诺,“如果我能活一百年,我用一百年陪伴你,如果我能活一百天,我用一百天陪伴你,如果我只能活一天,我用这一天陪伴你……”   石中棠定定看着她。   宁宁觉得脸在发烫,不仅是羞涩,还有愧疚。   是她跟对方提出永远的约定,最后做不到的还是她。   “对了,我会变老的。”她别过脸去,不再强求,“那时候你就不会喜欢我了,我也不想让你看见我老的牙齿都掉了的丑样子……那时候你就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好。”   宁宁楞了一下,转头看着他。   “朝生夕死,我和你在一起。”在这样苛刻的条件面前,石中棠笑着接受她的承诺,也给予她承诺,“哪怕只有一日。”   然而人活着,不能只有爱情。   衣食住行,结婚生子,全都需要钱,除了少部分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其他人都得如蚂蚁一样辛勤奔波,用工作养活自己跟爱人。   特别是遇上陈导这样的领导。   宁宁只同自己的爱人温存了一日,就被他催命一样的催回剧组。   以陈导的话来说,就是:“不管你明天是要去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今天先给我把电影拍完!!”   《戏院魅影》同样也是陈导的爱人,他用尽自己的一生去爱它,若他只能活一日,这一日也是为了它。   “下一场,准备。”陈导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一条手帕捂着嘴,咳道,“咳,开始!”   《戏院魅影》的拍摄已经临近尾声。   随着男主越来越出名,他需要魅影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脱离了她的控制。   两人之间开始产生矛盾。   而最大的矛盾,是男主的追求者——一名爱他如命,性烈如火的富家小姐。   虽然魅影警告了好几次,但男主生性软弱,不是一个果断的性子,所以一直跟富家小姐若即若离,藕断丝连,反观那富家小姐,却是个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肯松口,他场场演出,她场场都来,全不顾外人的指指点点,以至于自己成了京城富人圈里的一个笑话。   美人恩重,难以辜负,男主虽说对她无意,却也因此没法对她视而不见。   他将人放在眼里,魅影却误以为他将人放在心里,妒心一起,痛下杀手,险些将富家小姐给杀了,只因富家小姐运气好避过了,但也因此引发了男主的怒火,两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那个女人只是玩弄你。”宁宁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道,“就像那些个少爷老爷玩弄戏子一样。”   还是夜晚,还是他们头一回见面的地方。   戏楼的雅间里,她一身戏服,脸戴面具,姿态慵懒的坐在太师椅里,而陈双鹤站在她对面,眼睛里不再是孺慕,不再是盲目的崇敬。   而是愤怒,以及偶像幻灭的痛苦。   “……我在这个戏院里呆了很多年了。”宁宁顿了顿,她不习惯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于是语气缓和了些,希望他们的关系能缓和些,“多少有才华的戏子因为这个,最后被骗了心又骗了身,能够嫁过去的只有极少数,大多数都被始乱终弃,你呢?你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有才华,你有青史留名的资质,也要自甘堕落,学他们用青春换一笔钱吗?”   “……借口!”   宁宁笑容一僵。   “口口声声是为了我……”陈双鹤胸膛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略显激动的说,“可我从来没让你杀人!”   笑容完全从宁宁脸上消失,她不再温柔不再妥协,眼神冰冷的盯着陈双鹤,就像她在地狱里盯着其他人那样:“我杀了台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陈双鹤一愣。   “我杀了邓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她又问。   “我……”陈双鹤犹犹豫豫道。   “我杀了班主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宁宁冷笑道,“答不出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她从太师椅上起来,一步一步朝陈双鹤走来,强烈的压迫感逼得陈双鹤步步后退。   “台柱死了,你才有出头的机会。邓兰死了,才没有一个小人天天在你背后使坏,编排你给你小鞋穿。班主死了,才没有一个人拿着你的卖身契,成日里压榨你的薪酬,还总想着把你献给有权有势的老爷博欢心。”宁宁一步步将陈双鹤逼进角落,砰一声,背靠在墙上。   “住口!”陈双鹤背靠着墙,眼睛盯着她的嘴唇,似乎从里面跑出来的不是语言,而是一把把锋利至极的刀子。   “他们死了,对你都有好处,所以你不说。”   “不是的!”   “你只想享受我给你带来的好处。”宁宁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泪水沾湿漉了她的手指,犹如刀子割着她的心,她露出又痛苦又畅快的笑容,“……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是你杀的人!”陈双鹤忽然大吼一声,一把将她推开,宁宁踉跄着后退几步,心里恼怒,正要再讥讽他几句,就见他脸挂泪水,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喃喃道,“我的确很嫉妒台柱,很讨厌邓兰跟班主,但我从没想过让他们死,我更加没想过……要你为了我变成一个杀人犯……”   他越说越哽咽,慢慢抱着自己坐在地上,时不时用脑袋狠狠撞一撞墙壁,发出咚咚咚的响亮声音,哭得泣不成声。   见他这般自我折磨,宁宁身体里的愤怒跟嫉妒一下子消失了。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然走过去,抱住他的脑袋,不许他再往墙上撞。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她自己也垂下泪来,“我只是……太孤独了……”   所以忍不住想把你拉进黑暗里,忍不住想让你变成跟我一样的人……   与此同时,宁宁家的天台上。   “小时候你总爱把我往高处带,人生一定要自己爬一次珠穆朗玛峰。”闻雨手里两罐冰啤酒,他将其中一罐递向空无一人的前方,“喝吗?”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啤酒罐子,打开了,跟他碰了碰杯,但是没有喝。   闻雨自己喝了一口酒,然后叹了口气:“宁宁不好开口,这件事还是我亲自跟你说比较好。”   虽然看不见人,但凭借那瓶啤酒,他总算能确定石中棠所在的方向,眼睛望过去,诚恳认真:“哥,你已经老了。”   悬在对面的啤酒罐子,忽然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   “我其实是从未来过来的。”闻雨将自己的情况,以及未来的情况简单跟他描述了一下,然后说,“很多研究表明,面具人可以活很久,甚至有从明朝活到现代的,但是身体不老,不代表心态不老,哥,你也一样……”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有话直说。   “你的身体没有老,但是心已经老了。”闻雨有些不忍的说,“你重复看《画中人》这部片子,不是为了看宁宁,而是为了看你自己……你在扮演年轻时候的你自己。”   啤酒罐子往里面凹了两个指印,也不知是不喜欢啤酒的味道,还是不喜欢他说出来的话。   闻雨心里叹了口气。   有些话说出来犹如刮骨去肉,腐肉一片片刮下来,自然是痛不欲生,可是一直留在身上,总有一天烂进肺腑里。   他也不想说接下来的话。   问题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问题,而是攸关未来所有人的问题。   “哥,你追逐宁宁是有理由的。”他缓缓道,“因为你跟风一样,不能停下来。你必须追逐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可以是事业可以是秘密也可以是女人,并不是非宁宁不可,而是她一直没有答应你,所以你才能继续追逐下去,一旦她答应,你就停下来了,之后人生一片死水……”   勇攀高峰,寻求刺激——在闻雨的记忆里,在所有人的记忆里,石中棠一直是这样一个人。   他无论做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而且并不仅仅只做一样事,演戏之外,爬山,习武,文化,投资,他都玩得转,几十年乃至百年才出这样一个奇才,如同一阵狂风,注定怒卷一个时代。   只可惜夭折了。   以一个面具人的身份再生于人生电影院。   这个地方与他格格不入,固定的地点,固定的演出时间,甚至有时候会上演固定的戏码,身边来来去去的也都是些固定的面具人。   如同一潭死水。   偶尔间会有一些新面具人加入进来,但并不能让死水发生变化,反而会渐渐被死水侵蚀,变得跟其他面具人一样死气沉沉。   石中棠不爱这个地方,也不会爱这种人。   他还能爱什么呢?他还能追逐什么呢?   别无选择——   “宁宁她不明白这些,所以接受了你。”闻雨道,“但我们都明白这些,所以……”   咕噜咕噜咕噜……   啤酒罐高过闻雨的头顶,澄黄色的啤酒从头浇到脚。   “臭小子,自说自话,你又明白些什么?”石中棠举着啤酒罐,眼神压抑,怒极反笑,“如果我不爱她,我根本不会回来……看看我的头发!”   残阳似血照在石中棠的头上,他的头发还是黑的,但是发根却已经白了。   “谁说面具人不会变老?我站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在变老……啊,不好意思,忘记你看不见了。”石中棠将倒空的啤酒罐子收回来,嘲笑道,“不过反正你也只能看见你想看见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大善人,救世主?”   闻雨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   “你口口声声说要拯救人类,怎么,面具人就不是人了?”石中棠敲了敲自己脸上的面具,“有了这玩意,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都比不上某些你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了?”   “……你想带宁宁进电影院吗?”闻雨沉声道,“我在找她进去的理由。她不可能是自己主动进去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或者有什么人硬逼着她进去的,人选不多,她妈妈,你或者我都有可能……”   “呵呵,面具人也没什么不好,比很多人要有血有肉的多……”   “她妈妈不可能,我不可能,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你……”   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各说各的,因为看不见彼此听不见彼此,所以根本无法沟通。   “嘿,鸡同鸭讲。”石中棠第一个开始不耐烦,他嘿了一声,反手将啤酒罐朝身后一丢,从闻雨身边擦身而过,声音低沉,义无反顾,“我们的事你别管!朝生夕死,这是她承诺我的!”   未来怎么样,他不会去管的。   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未来!   啤酒罐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落在了垃圾桶旁边,风一吹,将它刮落楼下,正好落在一只正在人行道上晒太阳的猫面前。   “喵!”猫惊得毛一炸,迅速逃离人行道。   下一秒,一辆摩托车从它原先窝着的地方疾驰而过,留下一只被压扁的啤酒罐子。   猫咪动了动右边耳朵,抬头看着掉下啤酒罐的楼顶。   一次争执,一场不欢而散,一只随手丢掉的啤酒罐子,改变了它的命运。   未来还会改变什么? 第168章 英雄   只剩下最后一场戏了。   可是陈导却忽然倒下了。   他这轰然一倒把众人吓了一跳,不知哪个脑子里缺弦的忽然大吼一声:“又来了!”   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剧组被他这么一吓,真的成了鸟,分分钟作鸟散。   连宁宁也被吓了一跳,兔子面具又来了??   跟着众人跑了一阵,她猛然醒悟过来,她跑什么啊?其他人看不见,难道她还看不见?压根没见着兔子面具的影子啊,陈导他分明是发病了……哎?!   “陈导,振作点陈导!”   宁宁急忙又跑回去,上下其手,翻出药来喂给他吃。   不久救护车赶来,将他送去了医院。   急救室的门关上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次打开,而且就算打开了,陈导也不可能立刻起来拍戏,今天的拍摄就此中断,接下来她要去哪里好?   宁宁在急诊室门口站了一会,期间来了许多记者,一堆刁钻问题,令人不胜其扰,反正她继续待在这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也不想借机增加曝光率,于是戴上口罩,默默离开。   “宁小姐,你对剧组频繁出事有什么看法?”   “有消息说,是因为陈导得罪了人,你觉得他得罪了谁?”   “你是陈导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他人还在急诊室,你不留在这里等结果,反而先一步走掉,不怕有人说你忘恩负义吗?”   一群记者却不肯放过她,一路跟她跟到电梯门口。   叮——电梯门打开了。   宁宁楞了一下。   “让让,麻烦让一下。”里面的医护人员朝外面喊。   宁宁急忙让道一边,目送医护人员从里面出来,一辆担架车从里面出来……一个面具人从里面出来。   一群记者依然围在她身边,但他们在说什么,宁宁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个面具人身上。   而那个面具人……他的注意力全在担架上的女人身上。   那是他的亲戚或者爱人?   他是来陪她看病的,还是……   “啊!”宁宁轻轻惊叫了一声。   因为面具人忽然绕到一个医护人员身边,抬脚一绊。   “啊!”医护人员被他绊得失去了平衡,又被面具人用肩膀一撞,一下子身体一歪,倒向担架上的病人。   所幸另一个医护人员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扶住他,怒道:“你在干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对方急忙爬起来,愤愤转头,似乎要找出刚刚撞了自己的小人。   “哪有人撞他,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宁宁身边的一个记者目睹全程,小声讥笑。   不,不是他……   宁宁死死盯着对面。   她不知道担架车上的女人是伤是病,只知道两个医护人员停下了争执,匆匆将人往急诊室的方向推。   他们看不见,面具人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担架车一过来,他就抬起了脚。   这一次他没有绊医护人员。   他直接踢翻了担架车。   担架车连同病人一起翻倒在地,动静之大,让附近的医生病人全都停了下来,一群人用责备的目光看向两个无辜的医护人员。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一个主任模样的老医生匆匆走来,正要训斥两名医护人员,地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被掀翻的担架车旁,女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她仰躺在地,先是从地上弹起来,又迅速砸回地面,然后抱着肚子,蜷成一只虾米,在地上滚来滚去……   这是众人眼睛里看到的情景。   而在宁宁眼里,看到的则是另外一幅情景。   一个面具人站在女人身旁,先是一脚踩在她肚子上,疼得她从地上弹了起来,又一脚踩她胸口,把她给踩回地面,之后一脚又一脚,女人被他踩成了一只虾米,为躲避他的虐待而滚来滚去,头脸都被踩出了血,但双手始终抱着自己的肚子。   因为她怀孕了。   宁宁忽然推开记者,朝她走近两步。   面具人停了下来,慢慢转头看着她,眼神阴沉,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问:“你想多管闲事?”   虽然戴着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具,但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恶毒的目光,都跟兔子先生没有区别。   这是个杀人犯,无论对象是地上的女人还是宁宁,他都不会手软。   宁宁顿觉手脚沉重,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脚。   “要是闻雨或者石头哥在就好了。”她忍不住想。   闻雨有很多对付面具人的经验,他上次能狠揍兔子先生,今天就能狠揍对面这个面具人。至于石中棠,他习过武,收拾一两个小混混犹如吃饭喝水般简单,杀人犯要难对付一点,但也就是吃两顿饭喝两碗水的难度。   “哪怕陈双鹤在也好,至少有个外援……”她又想。   但现在只有她自己。   扪心自问,她打得赢吗?   这跟从前不一样,以前她通过电影院穿越,再可怕再凶险的处境,因为用的是别人的身体,所以还能心存侥幸,还有勇气一试。这里可不是电影院,这里是现实世界,这里站的是她自己。   而且记者在旁边,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拍下来,回头他们会怎么写?精神病?妄想症?以后还有导演敢用她吗?   这样多的顾虑,最终止于一句话。   “救救我……”地上的女人口鼻流血,看着宁宁的方向,抱着肚子,虚弱的求助道,“……的孩子。”   这是一个母亲。   宁宁忽然转身离开,一群记者自然跟着她走,无形之中形成的人墙,阻隔了身后面具人的视线。   身后传来一声男人的笑声,紧接着是女人的惨叫声。   宁宁忽然抓住身边一个女记者:“身上带了防狼喷雾器没有?”   女记者楞了一下:“没带……”   宁宁马上换了一个女记者:“身上带了防狼喷雾没有?”   “我有,我有。”这是个小记者,立刻从包里掏出防狼喷雾,但没立即给她,而是堆起笑脸,“宁姐你什么时候有空……”   “谢谢。”宁宁一把夺过,“回头接受你的专访。”   她转身钻出人群,朝面具人走去。   先前有一个医护人员想要去扶地上的女人,但被面具人一脚踢太阳穴上,人没救到,自己反而先倒地不起,还有过来的人也被他踹了几脚,虽然没有跟第一个一样晕过去,但人人都面露惊骇,不敢再轻举妄动。   “还有谁?”面具人志得意满,地上的女人手脚并用想偷偷爬着,却被他一脚踩住,他张扬得意的朝对面的医护人员叫嚣着。   “我。”   面具人眼神一沉,回过头来。   噗——   “啊!!!”面具人捂着眼睛惨叫,“我的眼睛!!”   宁宁举着芳兰喷雾站在他对面,以防万一,继续按个不停。   面具人终究不是真的不见了,只是电影院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让他们从正常人的视野里消失了,但归根究底,他们还是人,是人就可以被别人伤害,甚至杀死。   “臭婊子!!”面具人闭着眼睛,朝记忆里宁宁站着的方向扑过去。   宁宁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停下来回望他,他像个被猎人打瞎了眼的熊一样,大声嚎叫,无差别的攻击身边所有人。   有个挨得比较近的记者都遭了殃,被他一拳打掉录音笔,又一拳打破头,一张脸顿时开染坊一样,鲜艳异常。   “医生,镇定剂,有没有镇定剂,给我来一针管!”宁宁朝医生喊。   结果这一喊让面具人确定了目标,他立刻丢下手里的记者朝她跑来,宁宁大叫一声开始跑,一边跑一边朝他乱丢东西,手包,花盆,垃圾桶……手头的还有沿途看见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往他身上扔。   面具人摘下头上一张瓜皮,怒道:“你这个……嗷!”   宁宁抢过一个病人家属手里提着的热水瓶,打开盖子朝他浇过去。   “啊啊啊!!”面具人被热水烫得节节后退。   他走到哪里,身上的水就滴到哪里。   宁宁眼前一亮,指着地面上的水说:“看见没?他在这里,打他,打他!”   片刻的沉默。   就在宁宁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一只没吃完的饭盒丢了过来,之后是椅子,用过的针头……病人也好医生也好,甚至还有个记者手一抖把摄像机丢了过来。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骂可能骂不死面具人,但被摄像机正中脑袋,面具人身体晃了晃,终于倒地上了。   宁宁不知道他是真晕还是假晕,没胆量过去确认,只是腿抖着站在原地。   一个医生真拿着管镇定剂过来:“给。”   宁宁指了指对面的面具人,你是专业的你上……靠,为何用这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等等。”在场没有第二个能看见面具人的人,宁宁没辙,只好赶鸭子上架,接过那管镇定剂,万众瞩目之下,抖着手走过去,把针头扎进对方身体里。   ……等等,面具人不流血只流胶卷,他们的身体是不是跟人类一样啊?镇定剂对他们真的有用吗?   不等宁宁想明白,一群记者已经围了过来,长枪短炮将她团团包围。   “刚刚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们看不见?”   “看我看我,宁姐看我!”之前借宁宁防狼喷雾的小记者好不容易挤进来,气喘吁吁的问她,“作为挺身而出,拯救大家的英雄,你能跟观众朋友们说点什么吗?”   “英雄?”宁宁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手,苦笑道,“我没想过要当英雄,只不过是……我也有一个,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母亲。”   无数镜头对准她。   下一秒,人来人往的商场内,一排一排电视机里全都播放着同样一个镜头,镜头里全部都是宁宁。 第169章 把你自己送给我   “砰!”   石中棠还没进门,就听见电影院里此起彼伏的礼炮声。   “在玩什么呢?”他走进门道。   放眼望去,一片人头拥簇。   自打守门人消失之后,面具人一哄而散,虽然陆陆续续回来了一些,但也没像今天这样齐聚一堂。   “啊,你回来了。”兔子面具转过头,“来得正好,刚要让人去找你呢。”   他走过来,将石中棠拉进礼堂。   是的,礼堂。   观众席上的雕花椅子被他们拉开了,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来,空地上站着一对男女,其余面具人围绕在他们身周,或起哄或拉响礼炮或等着接新娘捧花。   石中棠吹了一声口哨:“婚礼?”   他在电影院里呆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面具人跟面具人的婚礼。   男方他认识,戴着一张狗脸面具,是个非常憨厚老实的家伙,至于女方……一张镶满宝石的威尼斯面具,流光四溢,道不尽的奢华美丽,石中棠没见过这张面具,新来的?   威尼斯面具将手里的捧花丢在地上,冷冷道:“谁要嫁给你啊!”   这场变故让四周的礼炮声跟起哄声都停了下来。   “小琳,小琳你去哪?”狗脸面具一边喊,一边追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从石中棠身边跑过,冲出了电影院大门。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走,跟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人群轰隆轰隆的追出去,石中棠摸了摸下巴,问猫女士:“那姑娘是谁?我怎么感觉好像认识她。”   兔子先生斜了他一眼:“每个漂亮姑娘你都认识。”   “你这话酸溜溜的。”石中棠忽然笑了起来,“啊,我记起来了,宁宁的化妆师……原来她没死啊。”   宁宁跟他讲了剧组发生的事。   都以为化妆师死了,被兔子先生杀了,现在看来,她其实没有死,她变成了面具人。   至于为什么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呵呵,大家不也以为他死了吗?还是自杀的,但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只不过是被电影院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让世上的人误以为他已经死了,让他从正常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我是想杀了她。”兔子先生神色复杂,“哪知道她运气那么好,在那之前就成了面具人。”   成为面具人的方法有好几种,似乎每个能看见面具人的人,最后都成了面具人,当然,也有例外,比如……   “只有我的运气这么不好!!”兔子先生一脚踢翻旁边的椅子,又伤感又愤怒,“只有我老婆怎么都不肯变成面具人进来陪我!”   石中棠楞了一下。   他之前还奇怪,这个软弱老实的家伙,连骂老婆都不敢的家伙,怎么突然有胆子杀老婆了?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石中棠摇摇头,淡淡道,“你们这主意打错了,走,我们过去,看能不能挽回一下。”   婚礼举行不下去了。   当不成恋人,反而成了仇人。   “我本来可以过很好的生活的,都是因为你!”化妆师甩开狗脸面具的手,转身朝他怒吼,“你自己过得不好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拉我下水?”   “我,我……”狗脸面具呐呐无言。   “还有你们!”化妆师指着其他面具人,口不择言的骂道,“瞎起哄什么呢?真是什么人跟什么人在一起,我跟你们不一样,不一样的!深蓝公司的老总已经跟我求婚了,钻戒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不想戴上这么个玩意……”   她用力撕扯自己脸上的面具,可是怎么撕也撕不下来,慢慢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发出呜咽的哭泣声。   “还站着干嘛?”一只手在狗脸面具背上一推,“她需要你。”   狗脸面具急忙走到化妆师身边,朝她伸出手。   “滚开!”化妆师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我不想看见你!”   狗脸面具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石中棠。   石中棠暗叹一口气:“这种事要我怎么帮?”   他走过去,不顾化妆师的挣扎,将她的手抓过来,强行塞在狗脸面具的手里。   “你要干什么?”化妆师尖叫道。   “他陪你回去。”石中棠说。   化妆师楞了一下。   “既然你不愿意呆在电影院里,那你就回去吧。”石中棠对她笑,“又没人拦着你。”   “……我不用他陪!”化妆师奋力挣开他的手,转头看着身旁满眼希翼的狗脸面具,冷冰冰道,“我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麻烦你跟我保持距离!”   说完,转身就走,生怕他们反悔似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索性小跑起来,仿佛身后是一群饿了七八天的疯狗,走慢一步就要被他们抓回来吃掉。   眼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石中棠又一巴掌拍在狗脸面具身后:“跟上去啊。”   狗脸面具黯然神伤:“她不想看见我的……她觉得她之所以会变成面具人,全是我害的,她恨死我了。”   说完,他忽然转身朝兔子面具走去。   “喂喂,你要干什么?”兔子面具大惊,“我帮了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帮你妈!”狗脸面具一拳往他脸上砸去。   两人在地上打成一团,其余面具人或冷眼旁观或上来劝架。   “狗东西!”被人架起双臂拉开时,兔子面具双腿乱蹬,骂道,“没有我,你头上的绿帽子都不知道多少顶了!那整一个拜金女,身边凯子好几个,你真想当绿帽王啊?”   “关你屁事,我愿意当接盘侠不行吗?”狗脸面具语出惊人,“就我这长相收入,我女神愿意让我当接盘侠是看得起我!”   “……”兔子面具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以前我还能接个盘,现在我连盘子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狗脸面具挣脱拉着他的手,又冲过去,“我没招你惹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两人又骂又打,最后折腾成两条死狗,双双躺平在地,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完了,全完了。”狗脸面具看着天花板,眼角滚动一丝泪光。   “是啊,你的接盘侠人生已经结束了。”一个高大身影走到他身旁,影子覆盖在他身上,“现在你们要重新开始了。”   狗脸面具将目光转过去。   “你觉得她回去以后会遇上什么事?”石中棠慢慢蹲在他身旁。   狗脸面具:“……”   “你经历过的一切,她也要经历一遍。”石中棠笑道,行人从他身后走过,视而不见,“没有人能看见她,没有人能听见她说话,她未婚夫一开始或许会难过,但坚持不了一辈子,他会有新的女朋友,他会结婚,生子,渐渐不再怀念她,不再记得她,不再需要她……”   狗脸面具猛然从地上坐起来,喃喃道:“我得走了。”   她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不在她身边,但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要在她身边。   他走得那么急,甚至来不及听完石中棠最后一句话。   “最后她会发现……”石中棠低头喃喃,垂下的头发遮掩了他眼底的情绪,“能够陪伴面具人的,只有面具人……”   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没人察觉,只有兔子面具若有所觉,深深看了他一眼。   “刚刚到底是什么东西?”   石中棠楞了一下,转头看去。   “为什么只有你能看见,我们看不见?”   其余面具人也接二连三,转头看去。   “看我看我,宁姐看我!”商场的柜台上,一排一排电视机里全都播放着同样一个镜头,每个镜头里都是同一个人。   ——宁宁。   “英雄?”她苦笑道,“我没想过要当英雄,只不过是……我也有一个,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母亲。”   “一个坏消息。”   石中棠缓缓回过头。   猫女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对他,对众人说:“宁宁去电影院了,她要重设守门人。”   夜,人生电影院门口。   “我手上没票了,就不进去了。”宁宁摘下脸上的墨镜,说,“但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回答我一个问题——守门人的挑选标准是什么?”   面具人的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她原先还觉得有时间,可以拖到手里的戏拍完,但出了今天这桩事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必须得有一个新守门人。   她不是英雄,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勇气,毕竟她就一个人,加上闻雨石中棠也就三个,敌人却有一群!还是找个新守门人把他们一网打尽吧!   今夜无风,门前两盏灯笼长垂,几只飞蛾围绕在灯笼旁,噗噗扇动着翅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就在宁宁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喊个人出来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似男似女,似老似少:“同样一个问题,我可不想回答一二三四次。”   宁宁松了口气,她也不是来老调重提的,而是拿这个问题试探它在不在,能不能在电影院外交流。   “放心,我记得。第一个条件是要求自愿。”她说,“说自愿,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李博月。”   这也是唯一一个亲口跟她说要当守门人的人。   “他遭人恨吗?”声音从大门后传来。   宁宁楞了一下,犹豫道:“他是个很优秀的经纪人,手段高明,长袖善舞,一般不跟人结仇……好吧,因为太优秀了,所以难免被同行记恨。”   “那他符合条件。”电影院说,“把他带来给我吧。”   宁宁拿着手机,电话却怎么也打不过去。   李博月坑过她也帮过她,而且彼此的父母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他们两个搞不好是亲兄妹,他知道一些人生电影院的事,但多半是从裴玄嘴里知道的,宁宁估摸着裴玄只跟他说了当守门人的好处,但没跟他说当守门人的坏处。   如果她也不说,李博月肯定愿意。   嗡嗡……   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来电显示亮起——李博月。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宁宁接了电话:“喂。”   “人生电影院的事情没必要让那么多人知道。”李博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而且你的定位是未来的影后,不是降妖伏魔美少女!”   宁宁:“哦……”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压下去的,你那边也注意一点,再有记者采访你,你不要乱说话,或者直接让他们来找我。”李博月说,“好了,先到这里,我挂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   宁宁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他,至于他要怎么选,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我想跟你谈谈守门人的事情。”   “现在?”   “现在。”   “二十个字内说清楚。”   ……你是中考语文老师吗?宁宁深吸一口气:“守门人是终身制,一辈子给电影院守大门,而且其他面具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电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守门人没有!”   “你超字数了。”李博月慢条斯理道,“还有呢?”   宁宁:“你……不觉得为难?”   “你没见裴玄在病床上什么样子,年轻时候一代枭雄,老了以后只能穿纸尿布过活,几次爬回电影院门口却都进不去,死的时候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放弃永生从里面逃出来。”李博月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变成第二个他,我得给自己留好退路。”   退路?宁宁从他话里觉出一丝不祥的气息来。   果然,李博月下一句就是:“所以你别问了,我暂时性是不会当守门人的。”   “……你打算老了以后,再当守门人是吗?”宁宁问。   “当然。”李博月笑了,“人世间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当了守门人可都享受不到了,我总得享受完了以后再进去。”   他说不想当第二个裴玄,但其实他们已经很相似了,同样的机关算尽,一切都早有安排。   只可惜天意难违,谁也料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意外。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声音在宁宁身后响起,它问:“你真的想把跑出去的面具人都抓回来吗?”   “是。”   “你遭人恨吗?”   宁宁转过头,眼神古怪的看着眼前的大门,奇怪了,之前他是不是问过她类似的问题?   “我只是个小演员……平时忙着工作,都不怎么跟人交流,谁会恨我?”宁宁越说越慢,最后苦笑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连续演了几个热门剧,从好几个大牌手里抢到了角色,现在还担纲《戏院魅影》的女主……有多少人喜欢我,就有多少人恨我。”   电影院笑了起来。   它的声音本就古怪,笑起来更加古怪,如同男女老少一起笑,回荡的笑声惊走了灯笼旁的飞蛾。   “那么。”它笑着说,“你也符合要求。”   宁宁愣住了。   “你可以选择把李博月给我,但如果他不肯来……”它的笑声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迫切,以及溢于言表的蛊惑,“你也可以把你自己给我。”   宁宁只觉一阵恶寒。   仿佛飞蛾撞进一张蛛网,黑暗中看不见蜘蛛,但是每一根蛛线都在微微颤动,贪婪的食欲透过蛛线传递过来。   “宁宁!”   宁宁回过头,见石中棠朝她冲过来,气喘吁吁,焦急无比,隔着老远就朝她喊:“快,快上车!”   正好有一辆出租车路过,宁宁把车喊停,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宁宁用嘴型问他:“出什么事了?”   “快,先离开这里。”石中棠催促道。   “司机,开车。”宁宁对司机说。   车子启动,可还没开出这条街,咚一声——把车里的人吓了一大跳,宁宁转头看去,见自己脑袋边的挡风玻璃上,裂缝如花,朝四面八方展开,中间嵌着一颗泛着冷光的弹珠。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没吓尿,立刻把车停下来,下车狂骂:“哪个王八羔子干的?交警同志,交警同志你过来看看……”   除了交警,也有其他行人车辆因好奇停了下来,马路一下子拥堵起来,宁宁刚要下车,石中棠在旁边拉住她:“别下去,让闻雨过来接你!”   宁宁一边拨打闻雨的电话,一边心有余悸的问:“你知道谁干的?”   “是……”石中棠话说一半,忽然推着宁宁下了车。   轰一声,一台冰箱从天而降,凹进车顶内。   车子附近一片尖叫,司机两眼发黑,昂头直吼:“又是哪个王八羔子??别想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跑!!   石中棠拉着宁宁一路狂奔。   “我们在躲谁?”宁宁被他拉扯着,一边跑一边问。   不等石中棠回答,一辆飞驰而来的别克停在他们两个面前,闻雨拉下车窗:“上来。”   宁宁急忙钻进车内,几乎是前脚刚关上车门,后脚一颗弹珠就射在车窗上。   她回头望去。   一个手持弹弓的男人,一张笑嘻嘻的顽童面具。   是面具人。   车子启动了,宁宁回过头来,身体微微发抖,咬牙切齿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别克从一个公交站旁穿过,公交站上或站或坐几个等车人,每个人手里一台手机,好巧不巧,每台手机里都在播放同样一则视频,视频里都是同一个人。   “英雄?”宁宁在视频里苦笑道,“我没想过要当英雄,只不过是……我也有一个,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母亲。”   “因为面具人不需要你这个‘英雄’。”车内,石中棠叹了口气,慢慢转头看着宁宁,“更不需要守门人。”   宁宁看着他,哑然无语。   “宁宁,你要做好准备。”石中棠眼神认真,一字一句的说,“从现在开始,所有面具人都会来找你,除我之外……所有面具人都是你的敌人!”   小剧场:   面具人们:面具人永不为奴!   【画面切掉。。。】   花雨纷纷,一架秋千上坐着三个人。   宁宁:想谈个纯纯恋爱真不容易啊哎。   电影院:想找个守门人真不容易啊哎。   阿下:想本月完结真不容易啊哎。   石头哥+闻雨在背后拼命推秋千:嘿咻嘿咻,嘿咻嘿咻。。。 第170章 最后一戏   “你好,我是饿了么外卖……”快递员提着袋子上楼,脚步有些雀跃,心里想着待会门开了,能不能问对方要个签名。   忽然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一只皮球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角落里。   谁丢的球?快递员抬头看了眼,没人。   又将目光落回球上,皱了皱眉,继续转身上楼,嘴里嘟囔着:“倒霉,我一来就停电……”   停了电的公寓楼,乌黑乌黑,只一道月光从楼道旁的窗口照进来。   刚刚向上踩了一个台阶,忽闻一声:“咚。”   ——皮球拍在地上的声音。   咚,咚,咚,一下,两下,三下,谁在他背后拍球?   快递员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没人!只有一只皮球,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从空中落回地面,弹了两下,滚到向前的角落里。   汗一下子就出来了,他本能的倒退两步,脚跟被楼梯一绊,坐倒在楼梯上,暗骂又急急忙忙爬起来,没胆子朝放着皮球的楼下跑,只能没命似的往楼上爬。   一下子就冲到了宁宁家门口。   “开门,开门!”他对眼前的房门拳打脚踢,也顾不得对方回头会不会给自己差评了。   门没有开,只是猫眼后多了一只眼睛,说:“送外卖的?”   “是,我,后面……”快递员气喘吁吁,语无伦次。   “你后面什么都没有。”宁宁说。   话音刚落,外头的灯光闪了闪,然后楼道一片雪白——来电了。   “是真的。”宁宁温声道,“不信你回头看看。”   人有时如飞蛾一样,畏暗喜光。这忽如其来的光似乎给快递员酥软的手脚内注入一些力量,支撑着他缓缓回头看了一眼。   呼——一个长长出气声。   背后没有人,也没有皮球。   心有余悸之余,索要签名的心情也没了。“东西就放这了。”快递员弯腰将袋子放在地上,然后转身走进电梯。   叮——   门开了,快递员走进去,返身面朝门外,忽然两眼一瞪,飞快的按着关门键。   咚,咚,咚——是拍球的声音。   过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但是排球声由远至近。咚,咚,咚,一只褐色皮球弹起又落下,顺着楼梯一阶一阶上来。   “快,快,快关门啊啊啊!!”快递员疯狂的戳着关门键,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关上,将那只皮球阻挡在门外。   咚,咚,咚——皮球忽然悬在空中不动了。   一双苍白的手抱着球,慢慢转了个方向,面对宁宁的家门。   透过猫眼看过去,那是一个孩子模样的面具人,在他身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挤满了面具人。   其中一个捡起快递员放下的袋子,慢慢走向楼梯口放着的垃圾桶,手一松,饭盒丢进垃圾桶里。   连续三天都是如此。   第四天的时候,陈导忍无可忍,让人推着轮椅来到她家门口。   “出来。”他冷冷道,“否则我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我数十下,十,九,八……”   门打开了,宁宁有些形容憔悴的站在门口,眼神四下游移,最后才落在陈导身上。   “我不管你这几天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来剧组,现在,跟我回去,戏没拍完,你不许回来。”陈导给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转动他的轮椅,朝电梯方向走去,走到一半,陈导回过头来,“跟上来!”   宁宁只得抬脚跟上去。   轮椅先进电梯,然后是助理的脚,宁宁的脚。   助理按下关闭键,但是门却没合上。   超重提示音响了起来。   助理表情迷茫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有三个人在的电梯,为什么会响起超重提示音?电梯坏了?他又重新按了一下关闭键,门朝中间合拢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回到陈导的轮椅后。   楼层标识从七变成六,助理扯了扯领带,笑道:“感觉有点闷。”   “嗯。”宁宁心不在焉的说,“因为人多吧。”   整领带的动作顿了顿,对面光滑如镜的电梯门上,照出三人的影子。   左边是红裙子的宁宁,中间是坐在轮椅上的陈导,右边是手扶轮椅的助理。   在他们身后,是一排一排面具人。   宁宁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诱饵的工作完成了,剩下的靠你了。”   短信发出去之后,宁宁家的房门再次打开。   闻雨从里面走出来。   “哥,我该走了。”闻雨握着手机,低沉道,“我猜你想问我接下来去哪……监狱里,快被处决的人里,总能找到那么一两个作恶多端遭人恨,又不甘心死,宁可成为守门人的人。”   说完,他抬脚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对面光滑如镜的电梯门上,照出两人的影子。   一左一右,一兄一弟。   电梯门打开。   “我走了。”闻雨率先一步走出电梯,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的说,“你也快点走吧……别辜负她。”   三天前,他们被面具人一路追堵进了屋子里,之后是长时间的攻坚,你进不来,我也出不去,你不用吃饭,我反正靠吃代餐粉也能活,僵持之余石中棠充当谈判使者,游走于两边,只是三天下来并没有太大的成效。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还不如我来当诱饵,把面具人都引开。”宁宁最后下定决心,对闻雨说,“你去找守门人人选,人选的标准是这样的……”   之后一切按计划进行。   “希望一切都顺利。”坐在陈导的车上,宁宁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在心里祈祷着。   或许石中棠的谈判还是有效的?路上没有人拿弹弓射陈导的车窗。   车子安然无恙的来到剧组,宁宁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没跟来?怎么回事,诱饵计划失败了?他们跑去找闻雨了?   “怎么又停下来了?”陈导也不放心的回过头,有些发怒,“还玩什么手机,剧组都停工好几天了,你到底还想不想干?”   “来了来了。”宁宁只好给闻雨发了条短信,然后急急忙忙进了剧组化妆室。   今天换了一个新的化妆师,虽然技术比不上之前那位,但胜在动作快,手脚麻利,很快就给宁宁上好了妆。   换上戏服,宁宁走出化妆间。   她楞了一下。   剧组井然有序,面具人也井然有序。   “最后一场,努力一把,今天拍完。”陈导用卷成筒的剧本敲了敲手心。   最后一幕戏,《魅影的舞台》。   男主最终还是跟富家大小姐走在了一起,魅影因恨因妒,最终不顾一切,自己登上了舞台。   与他人前第一次对戏,却也是最后一次对戏。   最后的辉煌,最美的歌声,最真实的我——我将我的一切献给你,所以……选择我吧。   “我来了。”石中棠的声音在宁宁身旁响起,“我们这边ok了,你呢?你这里还好吧?”   宁宁朝观众席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看。   石中棠转头看去,只见拍摄这一场戏的戏院内,观众席上座无虚席。   里面有人,也有面具人。   有一个群演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正要坐下,座位上的兔子先生伸脚一踹,踹在他的屁股上,他捂着屁股回过头,跟坐旁边的群演吵起来,然后双双被副导叉了出去,多出来的位置怎么办?兔子先生朝石中棠的方向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坐。   “……他们在干什么?”宁宁丈二摸不着头脑。   “看你演戏。”石中棠笑,“面具人的娱乐活动是很少的,很多人从来没看过拍戏现场。”   “……这不对吧?”宁宁疑惑道,“之前还对我喊打喊杀的,现在突然跑来看我演戏?他们脑子秀逗了?还是说他们其实是我的疯狂粉丝,在我家门口堵三天,是为了让我出来给他们签名?”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有别的理由。   石中棠沉默一下,笑着说:“其实是我跟他们沟通了一下。”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们,医院那件事是意外,看了新闻就知道,你不是针对面具人,只是针对虐待孕妇的人渣。”   “……就这些?”   “就这些。”   宁宁狐疑的盯着他,石中棠肯定对他们说了什么,否则这群人不会突然偃旗息鼓,但应该不是石中棠说的这些,或者不止这些,因为这群面具人实在不像那么好说话的人。   “所以接下来,你一定要好好表演。”石中棠抬手抚了抚她脸上的面具——作为魅影佩戴的白面具,柔声道,“你全情投入,才能带动他们全情投入,你演得越好,他们看得越久,给闻雨争取到的时间就越多。”   ……啊,是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谈判也好,打斗也好,都不是她擅长的,她只会演戏。   那就如石中棠所愿,用她最擅长的,一次次从人生电影院里磨炼出来的演技,来挽留住观众席上的这群面具人吧。   “a!”   最后一幕,《魅影的舞台》,正式开始。 第171章 魅影的舞台   本市只有一个监狱。   今天有一批新犯人要送来,狱警在门口守着,面具人也在门口守着。   气候有点闷热,用手扇着风,双方的抱怨声层叠在一起。   “怎么还不来?”   本市第一人民医院。   “等一下,等一下!”一个大汉背着老母亲朝电梯方向跑来。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按在开关键上,原本快要合上的电梯门再次打开。   “谢谢,谢谢。”大汉窜进电梯,对手的主人说。   “不客气。”闻雨收回手,对他礼貌一笑。   电梯门关上,一瞬间的失重之后,开始向上爬升。   光滑的电梯门上,照出闻雨面无表情的脸。   他一开始对石中棠说,他会去监狱。   是的,他会去的,但不是立刻就去。   “监狱难出难进,但医院就不一样了。”闻雨心想,“快要死的人里,总能找到那么一两个作恶多端端遭人恨,又不甘心死,宁可成为守门人的人。”   医院,生老病死之地,里面不知多少人愁眉苦展,不知多少人痛哭出声,不知有多少人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只为多活一天,在这里,他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等一下。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哥哥真的想不到吗?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身边的大汉咦一声:“谁啊,没人怎么开了。”   闻雨紧紧盯着空无一人的电梯门口。   那里……真的没人吗?   大汉嘟囔了一声,重新将门关上,电梯又开始向上爬升,只上了一层,又重新打开了。   一个带小孩的妇女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电梯内,然后转头对病恹恹的女儿说:“人满了,咱们坐下一趟吧。”   闻雨一楞,下一秒冲出门外。   前脚刚刚踏出电梯大门,后脚又被人给扯了回去。   在妇女跟小女孩的尖叫声中,叮,电梯门再次关上了。   同一时间,《戏院魅影》剧组。   虽然几经坎坷,但总算是熬到了最后一幕,《魅影的舞台》。   这一幕说的是,因魅影的调教,以及富家小姐的全力支持,男主终于成为当时最红的角儿,他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追到哪里,当真是风光无限。   但与此同时,他走到哪里,死亡就追随到哪里。   那些胆敢背后说他坏话的,暗地里给他使坏的,觊觎他美色的,统统死于非命,时间一长,有些事渐渐浮出水面,终于有个戏院的老人透露出过往尘封的秘密——这戏院下头,暗无天日的地方,住着一个女人,一个叫做魅影的女人。   这女人在为男主杀人。   这日男主再次登台演戏,唱的是他的成名曲目《新编牡丹亭》,座无虚席,当中自然少不了富家小姐,身旁的芸芸众生兴奋的讨论接下来要死谁,富家小姐招招手让亲信过来,以手掩唇对他说:“我来当诱饵、魅影几次三番想要杀我,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你们做好准备,等她一出来,你们就抓住她,生死勿论!”   忽然掌声轰鸣,她转头望去,眼中一亮,啪啪啪的鼓起掌。   她是贵客,坐在最好最显眼的位置,陈双鹤头一偏,便寻到了她,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   “陷阱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我会配合你。”   无需言语,便已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陈双鹤喜欢这样的感觉,虽然很多人说富家小姐肤浅,但正因肤浅,所以他一眼就看得透她,而不像某人那样,将他看得透彻,操偶师一样将他操纵于指尖。   他累了,厌倦了,也怕了,他想要摆脱魅影,与一个正常女人结婚,过正常人的生活。   “情不知所起。”陈双鹤有些心不在焉的唱道,“一往而深。”   耳畔,一个动人的声音接道:“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陈双鹤楞了楞,扭头看去。   都以为她会像以前那样,躲在幕后,暗箭伤人。   哪知大红帐幔后飘出动人的歌声,辞海浩瀚,却寻不出一个精确的词来形容她的歌声,只知她歌声一起,整个戏楼鸦雀无声,人们忘记眨眼,忘记呼吸,甚至连血液都忘记流动,浑身上下所有器官全部停止运转,只余一双耳朵还有用,便连最恨魅影的富家小姐,都情不自禁的抬起手,阻止手下亲信离开,但也无需她阻止,亲信自己也为那歌声所迷,压根没注意到她的新指示。   “梦中之情……”大红帐幔缓缓揭开,脸戴面具,身穿戏服的魅影粉墨登场,对陈双鹤唱道,“何必当真。”   何必当真?   眼角余光扫到贵宾席上的富家小姐,宁宁嘴角扬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那笑容惊醒了富家小姐,她一巴掌甩在亲信脸上,将对方打醒,然后捂着脸匆匆离开。   宁宁转过眼,目光落在表情忐忑的陈双鹤身上。   陈双鹤急忙在身后一摆手。   白衣舞者川流而入,白衣上绣翠竹,环绕两人而舞,如一根根竹子将他们环绕其中,庭院深深深几许。   “呀,小姐,小姐!”陈双鹤故作惊讶,“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忽左顾右盼,从背后取出一根挂满竹叶的枝条,羞涩笑道,“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原本应该她一脸窃喜,背过身去低语:“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但宁宁却坦然望着他,似笑非笑:“你因谁而来?”   陈双鹤楞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观众席上的富家小姐,然后温言对宁宁道:“我因你而来,小姐,咱爱杀你哩!”   一曲《游园》,令观众如痴如醉,如坠梦中,只道杜丽娘与柳梦梅穿越时空而来,将他们的千古之爱在他们面前重演。   就连陈双鹤自己也渐渐目色迷离,似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沉耽于此刻的戏中,沉耽于自己的角色中。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他对宁宁深情款款的唱,“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那眼神似曾相识,像极了每每抬头之时,石中棠在对面看着她。   宁宁楞了一下,心里有些佩服有些欣慰:你已经演出了陆云鹤的精髓。   陆云鹤是个庸人,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在戏班子里打杂多年,按说已经是个老人了,但还经常在小事上出错,被班主骂,被新人讥笑,生活这么痛苦,唯一的快乐就是演戏,唯一的执念就是演戏。   ……等等,这不就是我吗?   宁宁楞了一下,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侧身一笑:“那边去?”   这一刻,陈双鹤已经完全被陆云鹤附体,富家小姐已被他忘到九霄云外,眼前的小姐的一举一动却牵动着他的心,他急忙转到她面前,手里柳枝条指着右方:“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   比起人世间,陆云鹤这种人更应该活在戏里,也更擅长活在戏里,因为生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苦太累,不如在戏里变成另外一个人,贫穷贵贱,老少美丑,在戏台上他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人,爱上一个人,也被人所爱……被观众所爱,他爱着戏台,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失去自我,找到快乐……这不就是我吗?   那么我是谁?   “紧靠着……紧靠着……”陈双鹤忽然磕巴了一句,然后猛然对她吼道,“快走!!”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一阵骚动。   “啊!!”   “是枪!!”   “出什么事了?”   富家小姐的亲信率领一群人呼啸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舞台。   四周的人跑散了大半,富家小姐坐在座位上,双手紧握成拳,声音带一丝哽咽,对台上的陈双鹤道:“你快过来!”   陈双鹤摇摇头,伸手拦在宁宁面前,背对着她喊:“你快走!”   一声轻笑,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将他环抱在怀中。   “你爱我。”宁宁在他身后说。   陈双鹤的身体僵硬一下,然后放松下来,仿佛认命:“……是。”   “你选择了我。”宁宁又道。   “不!!”富家小姐一声尖叫,朝戏台跑去,却被身后的亲信拖住胳膊。   “……是。”陈双鹤缓缓回头,脸是他的脸,神情却是柳梦梅望着杜丽娘的神情,如梦如幻,如被蛊惑,“我选择你。”   宁宁望着他,眼角泛着一丝泪光。   这是属于魅影的胜利。   因为她了解他,他是一个戏中人,当一场戏开始,他就会变成他所扮演的人,然后爱上另外一个戏中人,戏不结束,爱不结束,他们将化作杜丽娘和柳梦梅,永远活在《游园惊梦》里。   宁宁缓缓转头看向观众席,群演消失大半,面具人也消失大半,她的目光定格在石中棠身上……她知道他对面具人说了什么了。   “快跑啊!”   ——这一声不是陈双鹤喊的。   一个剧组工作人员咳嗽着破门而入,一股浓烟伴他而入,他焦急道:“咳,失火了。”   话音刚落,一个面具人脚步轻快的从他身后步入,手里啪嗒一声打亮打火机,然后用力一抛,打火机丢向戏台。   红色的幕布,红色的火焰,台上台下一片惊叫,然后是纷乱的脚步声。   陈双鹤也跑了几步,然后回过头,见宁宁还傻站在台上,目光直直盯着石中棠。   石中棠双手扶着座椅扶手,缓缓站起身来,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世上最动人的声音,世上最深情的声音,只为她一人而唱。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著湖山石边……”   伴着这歌声,他一步一步从观众席走上台,来到她的面前。   宁宁闭了一会眼睛,然后颤着嘴唇开口:“面具人没有立刻对我下手,是因为你对他们说……”   她睁开眼,盯着他:“今天,我会变成你们当中的一员。” 第172章 领袖   今天又是醉生梦死的一天。   崔红梅斜躺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根烟,问身边坐着的小鲜肉:“你怎么把头发剪了?”   小鲜肉头也不抬,继续玩着王者荣耀:“帅不,最近的流行款。”   “帅个屁,跟马桶盖似的。”崔红梅从包里摸了几张钞票丢给他,“赶紧去发!”   “行行行。”小鲜肉一只手把钞票摸进自己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还在手机上点个不停,嘴里不满的嘟囔道,“那么老土的发型,朋友都笑话我像个七十年代的人,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崔红梅看着他,慢慢吐了口烟。   肤浅,贪婪,不学无术。   若说他有什么优点的话,大约就是垂首的侧脸,像极了宁青。   真正的爱人触不可及,那至少把一个像他的人放在身边。她已经老了,记忆开始消退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如果不看着他的话,她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忘记宁青的脸。   可这终究不是他。   崔红梅心里叹了口气,两指夹烟正要送到嘴边,耳边骤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咚咚咚!   “谁啊?”崔红梅问道,可回应她的没有人声,只有一声急过一声的敲门声。   崔红梅跟小鲜肉对视一眼,然后说:“你去看看。”   “不,我不去。”小鲜肉立刻拒绝,抱着手机不放,里面传来激烈的战斗音效,“我下一场开打了。”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崔红梅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过去开门。   她只将门开了一条缝,对方就泥鳅似的钻进来,反手将门一关,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跟汗,微微气喘的对她说:“崔女士,好久不见。”   “你,你……”见他这么一副鬼样子,崔红梅后悔把门打开了,打量对方片刻,她警惕的问,“你是哪位?”   闻雨楞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我忘记了,这个时间咱们两个还不认识。”   “……”崔红梅的目光更加闪烁,什么叫这个时间咱们两个还不认识?这家伙看起来人模狗样,却是个神经病。   敲门声还在不停的响,不像一个人的敲门声,像许多人的拳打脚踢声。   闻雨瞥了眼身后,然后对崔红梅说:“时间来不及了,麻烦你借我一样东西。”   “我没钱!”崔红梅条件反射道。   “请把楼主面具借给我。”闻雨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崔红梅被他推着往屋子里走了两步,忽然肩膀一扭挣脱他的手,快步跑向房门口,飞快将门开了一条缝隙,又飞快的关上了,外面的敲门声因此断了一下,又重新响起。   崔红梅将背靠在门上,脸色有点发白,神色有些恍惚:“外面……没有人。”   没有人,但是敲门声却一直在响着。   “面具人。”闻雨说,“他们来抓我的。”   面具人……崔红梅楞了一下,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人说起这个词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宁家村的祭祖仪式。   崔红梅面色一沉:“他们为什么来抓你?”   “因为不想我去救宁宁。”闻雨认真道,“因为面具人,因为人生电影院,你已经失去一个丈夫跟一个女儿了,你还想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吗?”   “我只有阿青一个亲人!”崔红梅冷冷道,忽然转头看向偷偷摸摸正在打电话的小鲜肉,吼道,“报什么警!玩你的王者荣耀去!”   小鲜肉吓得肩膀一缩,挂了电话,回房间玩王者荣耀去了。   “……宁玉人跟宁宁都是我的存钱罐,不是我的亲人。”崔红梅从柜子里翻出一只木盒子,塞到闻雨手里,硬邦邦说,“所以要救你救,我是不会去救的。”   盒子打开,四面獠牙,狰狞恐怖——尘封已久的楼主面具。   “你知道怎么用吗?”   “我知道。”闻雨一边说,一边伸手将那面具从盒子里拿出来,呼一声吹掉面具上的尘埃。   人生电影院,最初名为人生戏楼。   可大可小,变小时放在一只木盒子里,被历代楼主随身携带。   直至某一任楼主身亡,木盒子被人劈成四份,其中一份被宁家村人所得,精心打造出了一面楼主面具,虽然失去了许多功能,但至少保留了一项最基本的功能——招魂一样,将远在天涯的人生电影院招过来。   “启动它的方法很简单——献出足够多的愤怒。”闻雨说完,缓缓将面具扣在自己脸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戏称他为“神父”,认为他最应该待的地方不是诊所,而是教堂。   仇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失去理智,爱人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上前亲吻,曾经有过关系暧昧的女孩子,但对方最终选择退缩,说:“对不起,我还是没法跟你在一起,你让我觉得……我在跟教堂里的一尊天使雕像谈恋爱。”   神圣的,冰冷的,对芸芸众生一视同仁的。   ……她错了,他不是天使,他也只是一个凡人,爱到深处,他也会走上前去亲吻,恨到深处,他也会怒吼着的冲上去挥拳。   “你可以伤害我,但不可以伤害她……”蓄积在心中的感情犹如山洪暴发,最终冲垮了所有内敛与克制,闻雨长声怒吼道,“哥哥!!!”   响应这吼声的是窗外的狂风,呼的一声吹开所有窗户,无穷无尽的白色雾气冲了进来!   戴着面具的闻雨转头看去,只见窗外浓雾滚滚,无数车辆歪七扭八的停了下来,无数行人惊叫着跑到路边,无数扇窗户被人打开,探出头来。   “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大的雾。”   “看,那是什么?”   “妈妈,那个叔叔脸上的面具好可爱。”   使用面具,跟使用电影票最大的不同,就是短时间内泯灭掉了人世间跟电影院彼此之间的界限。   今时今夜,普通人也可以看见人生电影院,可以看见浓雾中那一条条人影。   而略略一楞之后,其中一条人影从浓雾中走出来——兔子先生。   他走到一对母女面前,弯腰对小女孩笑:“你觉得叔叔脸上的面具很可爱吗?”   小女孩抱着妈妈的腿,羞涩的对他点点头。   “想不想要?”   小女孩又点点头。   “那就进来吧。”兔子面具忽然抓住小女孩的手,哈哈大笑着朝电影院方向跑,“叔叔跟你保证,进去以后,你很快就会有一张更可爱的面具的!”   “等等!你要带我女儿去哪?”小女孩的妈妈急忙追了过去,三人笔直一线冲进浓雾里,隐隐约约间,传来大门开闭的声音。   “欢迎光临!!”一个狗脸面具跳到一对情侣面前,目光扫过两人手里握着的电影票,“接下来是要去看电影吗?《我的超帅男友》我看过了,一点也不好看,不如来我们这吧,我跟你们保证……”   他笑起来,笑声在雾气中显得格外诡异:“里面上演的,绝对是你们从来没有看过的片子,来吧,来吧……”   或强迫或引诱,面具人一个个将外面的人往电影院里带。   “你们不能进去!”宁宁朝那对情侣喊道,可是石中棠抬手捂住她的嘴。   “嘘。”他将她抱在怀里,低低嘘了一声。   压在嘴上的手缓缓移开,宁宁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比起被面具人杀死,还是变成面具人当中的一员好些吧?”石中棠带着歉意说,“我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   “……”宁宁盯着他,真的?   “真的,我已经尽力了。”石中棠叹了口气,“我没办法阻止所有人,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们杀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能活下来,而对他们来说,你变成了面具人,就没有理由再去找个守门人来看着自己了。”   ……这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是……   “……那他们是怎么回事?”宁宁扫了眼附近正在拉客人的面具人们,“不是只想要我变成面具人吗?为什么还要把其他人拉进去?”   “因为……太孤独了吧?”   “什么?”   “不能被人看见,不能被人听见,亲人渐渐老去,爱人渐渐将自己遗忘。”   石中棠有些落寞的笑道,“就像我的电影重演十二次,十二次爱上你,十二次失去你……宁宁,面具人都很孤独,所以……”   他慢慢环顾四周,环顾那些卖力拉客的面具人,欢声笑语,掩饰面具下真实的表情。   “……他们不会再杀人了。”石中棠喃喃道,“比起杀人,倒不如把所有人都变成面具人,当这一天来临,也就没有什么面具人跟人的分别了,也就没有什么时间的距离了……”   宁宁越听心里越冷,她凝视石中棠半晌,忽然苦笑一声:“同样的说辞,另外一个人也说过……”   石中棠回头一笑:“是谁?”   宁宁抿了抿颤抖的唇,忽然落泪道:“未来的……面具人的领袖。”   在未来,有一个孤独的面具人。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在《戏院魅影》结束之后,她成了面具人的领袖。   又或者说面具人认可了她的理念,认可了她的:“我们不是怪物,我们也是人,是人就会孤独,然后想要扩大群体。想办法把所有人都变成面具人吧,当这一天来临,也就没有什么面具人跟人的分别了,也就没有什么时间的距离了……”   一场战役,满地废墟。   宁宁不想要这样的未来,所以她没有成为面具人的领袖。   但是,领袖还是诞生了。 第173章 不要抛弃我   “哥哥!!”愤怒的声音忽然响起,利刃一样冲破白雾而来。   宁宁回过头,是闻雨。   闻雨冲过来,几十年没见面的兄弟,见面就是一拳。   “你答应过我什么?”闻雨怒道,“你说不会辜负她!”   “……你懂什么?”石中棠将被他打偏的头转回来,伸手一抓,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拖到自己面前,怒道,“看着我!看看清楚!少在那说风凉话,你要是变成我这个样子,你还不如我!!”   白雾朦胧,远处看,只能看见一条条影子。   如今近了,才看清他脸上的面具,还有鬓角的霜白。   闻雨楞了一下:“哥……你的头发怎么了?”   石中棠一把将他推开,伸手抓住宁宁的手,拉着她快步朝电影院方向跑。   “石头哥,你……怎么老了?”   石中棠的脚步忽然一停。   忍不住抬手抓了把头发,又是一半黑的,一半白的,等等……他将右手翻了个面,渐渐瞪大眼睛,只见自己手背上渐渐浮现出一条条皱纹,犹如老树逐年增加的年轮。   “……啊啊啊!”石中棠低头嚎叫了起来,凄厉的嚎叫渐渐变成笑声,他哈哈一笑,回头对宁宁说,“是,我已经老了,那又怎么样?”   他扯着宁宁往浓雾深处走,边走边笑:“不用担心,我脸上的面具掉不下来的,你不用看到我老得牙齿松动的丑脸!”   宁宁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又迷茫,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的背影。   焦躁,自卑,愤怒,不甘……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石中棠。   “你怎么会变老?”她喃喃问,“面具人不是不会老的吗……”   “很失望?”石中棠头也不回的说,“失望也没用,你能活一百年,就陪我一百年,你能活一百天,就陪我一百天,你只能活一天,就陪我一天,朝生夕死……这是你答应我的!”   每个字都变成了一道枷锁,石中棠的手成了一条冰冷而又沉重的锁链,紧紧扣在宁宁的手腕上,拖着她向前走。   “哥哥!”闻雨又重新追了上来。   石中棠低骂一声,将宁宁甩到身后,面朝闻雨道:“你还想做什么?”   闻雨盯了他片刻,低叹一声:“对不起。”   石中棠挑了挑眉。   “……之前没注意到你的身体状况,跟你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对不起。”闻雨上前一步,关切的看着他,“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能帮到你吗?”   石中棠却后退了一步,讥讽一笑:“哈,你在奢望什么?奢望我不是面具人吗?”   闻雨上前的脚步顿住了。   “‘你的身体还没老,但是心已经老了’,这句话你说对了一半,实际上我的心老了,身体也老了,如果不快点回去电影院,就会越来越老,最后变回我真正的年龄状态。”石中棠讥讽道,“除了这个,其他你都对,你说的全对。”   闻雨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人。”石中棠一步一步朝浓雾深处后退,笑嘻嘻道,“我过不了死水一样的生活,我必须找件事情做,可在人生电影院这种鬼地方,给我的选择不多,我一不能追求事业二不能追求梦想……”   略略侧过脸,他望着身后的宁宁,柔声道:“我只能追求你了。”   砰地一声。   闻雨趁他侧过脸的那一瞬间,豹子似的扑过来,在宁宁的尖叫声中,把人扑倒在地,一拳打在对方脸上,怒吼:“够了!别再说了!”   “哈哈!你怕什么,怕伤害到你的小宁姑姑吗?”石中棠仰躺在地,忽然转头看着宁宁,柔声道,“宁宁,这家伙真该去当影评人,知道他怎么看我们的吗?他说我不停看不停看《画中人》,不是为了看你,而是为了看我自己,我这个不服老的老家伙,在努力扮演年轻时候的自己,他看出来了,但你没看出来,你爱上了戏里的我……”   “不是……”闻雨条件反射去看宁宁的表情。   石中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引诱他做出这个动作,立刻浑身一用力,反过来将闻雨掀翻在地,一拳一拳,毫不留情的揍过去。   “看见你这幅冠冕堂皇的样子我就恶心!”   “你以为你是耶稣基督啊?全人类都等着你来拯救?”   “一辈子为了别人而活,最后也要为别人而死?”   “呵呵,圣人,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石中棠打的畅快淋漓,骂的畅快淋漓,最后一把抓住闻雨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盯着眼前这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他冷冷道:“……为什么不还手?”   他之所以能打得这么痛快,不是因为他比闻雨强,而是因为闻雨中途就停止了反抗,任凭他的拳头雨点一样打在脸上身上。   “……冷静下来了吗?”青肿的右眼眯成一条缝,闻雨对他说,“那就回来吧。”   石中棠眉头一跳,扬起拳头,最终缓缓放下。   “……你还真是个圣人。”他松开手指,将人往地上一抛,直起身来,语带嘲讽,“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为我着想。”   他抬脚朝宁宁走去,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哥哥……”闻雨伤得爬不起来,手指牵着他的裤腿,带着哀求,“不要把她拉回地狱……”   石中棠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将腿拔出,一步步走到宁宁面前。   “我还以为你会逃走呢。”他笑。   宁宁抱着胳膊,慢慢抬头看着他,表情十分奇异:“走吧。”   她举步前行——朝着电影院方向。   石中棠楞了一下,才抬脚跟了上去,笑着问:“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宁宁:“……”   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朝前面走。反观石中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大,眼见前方两盏灯笼随风飘摇,她一阶一阶走上阶梯,慢慢伸手去推门,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等等!”石中棠伸手将人拉了回来。   宁宁昂头看着他,讥诮的反问:“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石中棠:“……”   “松手。”宁宁冷冷道,“我要进去。”   沉默片刻,石中棠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当面具人?”   “我是不会变成面具人的。”   “哈哈,这个笑话真好笑。”   “事实胜于雄辩!我又不是第一次进电影院了,那么多场下来,我都没变成面具人……”   “呸,哪次不是九死一生,那还是有票的情况下……”   顿了顿,石中棠盯着宁宁道:“……你故意的?你打算逃票?”   “不然呢?”宁宁冷冷道,就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又有两个正常人被面具人拖进去了,“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是其他面具人的对手,你们要杀我,我反抗不了,你当我面打闻雨,我也阻止不了你……我就只能做我能做的,也擅长做的事。”   “你指逃票?”石中棠讥讽道,“你又不是没见过逃票的下场。”   “我知道。”宁宁哈哈一笑,“那又怎么样?”   她忽然发狂似的朝他脸上抓了一把,有面具挡着,自然抓不到他的脸,反而崩的自己指甲生疼,那就抓他的脖子,抓一切能够抓下痕迹的地方。   “逃票会改变我的命运!”宁宁目光灼灼盯着他,在眼泪下来之前,先笑出来,笑出来才像个胜利者,“你或者另外一个面具人,会把我变成人生的失败者,我可能一辈子都是个三流女演员,甚至连演员都当不上……无所谓,最好连电影院都不要进,最好连《画中人》都不要演。”   石中棠失声般看着她。   “……没有《画中人》,也就没有今天的你跟我。”宁宁低低道,表情遮在一片阴影中,“或许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切……”   “……不可能的。”石中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硬邦邦说,“逼也要逼你演。”   宁宁冷笑:“我不想演的戏,我就扩张鼻孔,你看试镜的时候导演选不选我。”   “其他人会演的比你更糟。”   “你要在人家茶水里下泻药啊?行行行你下,有本事你在全国女演员茶水里下药,怎么样,做得到吗?”   “……”   “知道你做不到。”宁宁故作轻松的一笑,“其实谁来演《画中人》都无所谓,反正你只看着你自己,好了……放手!”   伴随着这歇斯底里的一喊,宁宁用尽全身力气,挣开了石中棠的手,然后义无反顾朝大门冲去。   却撞在了一个胸口。   石中棠简直是风驰电掣的冲过去,用自己的背抵住了大门,胸口抵住了她,头垂得很低,轻轻说:“不是的……”   “让开!”   “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你滚啊!”   “……”   鬓角斑白的面具人,慢慢抬起头来,讨好的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晶莹剔透,沾湿了玉石面具。   “对不起。”他想抬手扯掉可恨的白头发,抬起的手又飞快落下,继续伸展开来,挡着身后的大门,哭着对她说,“对不起,我变成了一个又老脾气又坏的怪物……但……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说到这里,他不抱希望的垂下头去,将哽咽声压在心底,只有肩膀在微微发抖。   “……什么嘛。”宁宁看了他一会,胜利者的笑容一点一点从她脸上褪去,伸手抱住他,两败俱伤,眼泪落下,“我又不是因为你的年龄喜欢你,当然也不会因为你长了白头发……就不喜欢你。”   石中棠微微抬起一点头,已经沉沦黑暗的眼睛里再次出现点点光芒,像黑色的湖泊,乌云散开,一束月光落在湖泊上。   “快要十二点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宁宁回过头,见一只手朝她推来,一个面具人站在她身后说:“我来帮你一把。”   下一秒,面具人被一拳掀翻在地。   对方楞了一下,然后大怒:“石中棠,你在干什么?”   “你先走。”石中棠又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弯腰咳嗽,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我待会就来。”   这一个虽然说不出话,但是临近十二点,今夜的电影即将开始,面具人们陆陆续续的回来,见了这一幕,其中一个尖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宁宁要跑了,她要找守门人来抓我们了!”   石中棠急忙冲过来:“还不快走?”   宁宁踌躇的看着他。   “带着闻雨一块走。”石中棠说,“他知道哪能找到守门人。”   “……好吧。”宁宁只得转身跑路,跑了几步,回头喊,“说好的,一定要回来。”   “一定的。”   又跑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喊:“真不是骗我?”   “你怎么又停了!哎,这样吧,骗人的话,就罚我下岗,一辈子单身狗。”   居然发这样的毒誓,看来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回来的。   宁宁这次终于没有回头。   找到闻雨的时候,他已经从地上起来了,正一瘸一拐的朝他们两个先前离开的方向走,迎面见了宁宁,他愣了愣:“我哥呢?”   宁宁冲过去,将他的手臂放自己肩上:“赶紧走,他待会就来。”   “出什么事了?”闻雨刚问完,就听见身旁身后一片喧哗,回头一看,浓雾中一条条黑影朝他们追了过来,嘴里喊着:“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怎么还多了一个人?”“一起抓回来,或者一起杀了。”   两人急忙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往前跑,面具人,往左跑,面具人,往右跑,面具人,往后,更是成片成片的面具人。   仿佛所有面具人都追了出来,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将两人围在中间,尤做困兽之斗。   明明胜券在握,却又忽然潮水般退去。   徒留两人呆呆站在原地,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他们怎么突然散了?”宁宁疑惑的问了声,忽然愣住,迅速转头望向电影院方向,颤声道,“你这个骗子。”   十二点,人生电影院。   吱呀一声,大门忽然打开,走进一个人来。   电影院内一片狼藉,大多数面具人都已经跑出去了,只留下少部分面具人,以及被他们控制住的普通人。   普通人的哭泣声中,主题曲开始放,伴着那首哀伤柔美的小夜曲,石中棠一步步走到屏幕前,仰头一笑。   “我,石中棠,一个不称职的哥哥,一个刚下岗的男朋友,一个说话不算数,一个我自己都嫌弃的家伙。”他笑着说,“我自愿成为守门人。” 第174章 人生电影院   “骗子!骗子!骗子!”宁宁一边往回跑,一边低骂,“你这个骗子,你根本就没打算回来!”   面具人会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你我心里都清楚,必定是有一个人,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人自愿成为守门人。   与其是你,不如是我。   “我在这里!!”宁宁停在一群面具人身后,他们拥簇在电影院门口,像堵塞在十字路口的车队一样,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停深吸一口气,对他们喊,“不是要抓我吗?快点来啊,不然我就要跑了!”   有几个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往里面挤。   “……为什么不来抓我?”宁宁朝他们走了过去,忽然胳膊一紧,被闻雨拽了回来。   宁宁不停挣扎,被他一巴掌打在脸上。   “冷静点!”闻雨对她吼道。   宁宁捂着脸,火辣辣的疼。   “哥哥没有辜负你。”闻雨按住她的肩膀说,眼神沉重,“……你也不要辜负他。”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以及面具人的笑声叫声。   “叛徒!”   “杀了他,杀了他!”   “干得漂亮!”   “最后一刀让我来!”   “还等什么?”闻雨抓住宁宁的手,“跑起来!”   “……啊啊啊啊!!”宁宁跟着他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发出徒劳无功,声嘶力竭的哭喊。   人为什么如此脆弱,她为什么如此脆弱,连最喜欢的人都救不了,关键时刻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般逃跑。   身后的喧哗还在继续,电影院内的杀戮还在继续,直至一个声音说……   “结束了。”   喧哗声骤然一止,密集的人群渐渐分开,几个杀气腾腾的面具人从里面走出来,为首的是兔子面具,手里拎着一张玉石面具。   一张眼角晕染着桃花色的玉石面具。   将玉石面具丢在地上,他冷笑一声,望着宁宁的背影说:“下一个。”   轰隆隆,轰隆隆——脚步声响了起来,犹如万马齐奔,追在宁宁和闻雨身后。   “再快点!”闻雨喊,“他们追上来了!”   宁宁先是一喜,继而眼泪夺眶而出,回头喃喃:“他们不可能先放过他来追我,石头哥……”   你说你会回来,可冲出来的每一张面具里都没有你。   没有属于你的……眼带桃花的玉石面具。   跑到一个巷子口,闻雨的脚尖转了个方向,飞快冲进巷子,头顶上一根麻绳,绳子上晾着一条毯子,被风揭了下来,盖在他们身上,毯色雪白,几与雾气融为一体,闻雨抱着宁宁蜷在毯子里,外面脚步声分成两股,一股进了巷子,从他们面前匆匆跑过。   等脚步声远了,闻雨丢掉毯子,拉着宁宁重新跑出巷子。   “等等。”宁宁问,“我们去哪?”   他们走的,分明是来时的方向。   “其他路都堵死了。”闻雨说,“只剩一条路了——我们回人生电影院。”   “好主意!”宁宁眼中一亮,满脸期望,声音雀跃,“石头哥一定在那里等着我们吧!”   闻雨脚步一顿,背对着她嗯了一声。   宁宁沉默的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哭泣道:“……说谎。”   闻雨楞了一下,回头看着她。   “石头哥骗我,你也骗我。”宁宁满脸是泪,哽咽道,“你不是回去找他的……你跟他一样,是回去当守门人的。”   闻雨张了张嘴,然后叹了口气,抬手按了下眉心,无奈的喃喃:“说谎这种事,果然还是哥哥比较擅长,我一下子就被拆穿了。”   “不许去!”宁宁抱住他的胳膊,哭道,“你跑不动我扶着你,我们一块出去,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到天亮警察过来……”   “天亮了,面具人也不会消失,警察过来,也看不见他们。”闻雨失笑一声,摸了摸她脸上的泪水,怜惜的说,“……必须得有一个守门人。”   “休想。”   闻雨跟宁宁齐齐一愣,然后同时警戒起来,看向前方。   兔子面具从浓雾中走出来,身旁还跟着四个男人,个个凶神恶煞,散发着一股亡命之徒的气息。   “就知道你们有可能回来。”兔子面具抽出一边小刀,冷笑道,“我等着你呢。”   他压低身体冲过来,想要将手里的刀子刺进闻雨的胸膛里,结果闻雨侧身一让,手刀在他肘上一切,刀子落地的同时,膝盖向上撞在他的腹部。   在兔子面具的干呕声中,闻雨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子,说:“谢了……躲好!”   第一句话是对兔子面具说的,第二句话是对宁宁说的。   宁宁急忙转身跑向人行道,人行道旁开着许多店铺,灯亮着,却没有人,都逃难去了。她几乎是刚刚冲进一家便利店门口,反手将门一关,一张兔子面具就扑在了门市,隔着玻璃门,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   “别管她!”围攻闻雨的面具人喊,“快过来帮忙,这家伙很难缠!”   “……来了!”兔子面具回道,却没有立刻过去帮忙,而是左右四顾片刻,将停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电动车搬了过来,堆砌在便利店门口,临行前对宁宁恶狠狠的笑,“等着,下一个就是你。”   宁宁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她转身回到便利店里,便利店不大,三只木制货架,上面放着各种零食,柜台上丢着一把找回的零钱,一小桶关东煮,以及两只饭团。   店员跟顾客都跑了?宁宁进入员工间,幸运的发现里面有一个窗口,没有用防盗窗焊死,翻出去就是另一侧人行道。   窗口不大,宁宁感谢自己的职业是个演员——终身减肥制职业。   把上衣脱掉,尽量减少身体体积,宁宁从窗口爬了出去,落地之后,犹豫的回头看看,然后一咬牙,朝电影院方向跑去。   继续留下来,她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样……”宁宁一边跑,一边想。   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   逃的时候,两个人一起。   到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跑着跑着,身后忽然传来追逐声,她听见兔子面具气急败坏的叫道:“我看见她了,在前面,在前面,追!”   眼泪模糊了视线,他们追来了,那闻雨……   一只手从后面伸来,狠狠抓住她的头发。   宁宁痛得大叫一声,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脚步向前跑,给对方留下了一把沾着头皮跟血的头发。   浓雾滚滚,如涛如海,人生电影院就在眼前了。   “才不会让你得逞!”兔子面具从后面飞扑过来,从身后将宁宁扑倒在地。   “放手!!”宁宁的身体被兔子面具压着,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匍匐在地,奋力挣扎着,手脚并用朝电影院方向爬过去,泪水顺着脸颊落下,不想除了流泪,什么事都做不了,不想除了流泪,什么人都救不到,能做的事情只有一样,只有这件事必须做到……   爬动的手指终于摸到了电影院门前的台阶,但是身后也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宁宁抬头朝电影院的大门喊道:“我自愿成为守门人!我自愿成为守门人!!”   门紧紧关着,一点回音都没有。   反倒是面具人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宁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失败了吗?都已经到这里了,就差最后一步了,她朝电影院尖叫道:“让我当守门人,你说过的,我符合全部条件,我可以成为守门人的,让我当,求你了,让我当!!”   “赶上了!”纷乱的脚步声,面具人的大部队终于匆匆赶到。   一只大脚高高抬起,然后重重踩在宁宁的手上,左右碾动,将那只手从台阶上碾下去。   宁宁死也不肯移开那只手,骨头裂开的声音响起也不肯移开,泪水满面,不停重复着一句话:“让我当守门人,让我当守门人……”   “不行哦。”   左右碾动的那只脚停了下来,一个面具人回头看去,两个面具人回头看去,所有的面具人循声望去。   宁宁楞楞看着前方。   “你不能成为守门人……”   电影院的大门缓缓朝两侧打开,更浓更白的雾气从里面弥漫而出,遮掩了所有人的视线,只有那熟悉的,世上最动人的声音在宁宁耳边轻轻响起。   “因为……”   浓雾中浮出一张面具,玉石质地,眼角晕染着鲜丽的桃花色。   “我已经是守门人了。”   伴随着这句话,无穷无尽的雾气灌向那张面具,生出黑色的长发,修长的四肢,健美的身躯——为了对抗与看守所有面具人,电影院将赋予你最强的躯体!   “快阻止他!”兔子面具哀嚎一声。   再也没人顾得上宁宁,全部嚎叫着朝石中棠冲过去!就在兔子面具的手即将碰触到那张面具时……   石中棠缓缓睁开眼睛。   眼角的桃花色忽然凝结成一片桃花瓣,如花如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下来。   那是你我初见时盛开的桃花,开在我的眼里,开在我的心里。   石中棠忽然握住那片花瓣,花瓣变成剑柄,剑柄里飞快长出一柄长剑,一侧剑身还缠绕些许桃花枝,石中棠随手一挥,花枝抖动,花瓣缤纷,包括兔子面具在内,一群人惨叫着抱着手退回去。   “他只有一个人!”兔子面具抱着再次受伤的手,气急败坏,“他只有一把剑……咦?”   一片桃花兜兜转转,从他眼前飘落。   兔子面具慢慢抬起头。   不知何时,天空中满是桃花。   以花为柄,花心里慢慢长出剑,一柄一柄,布满天空,剑尖齐齐瞄准地面,点点寒光,落在每一个面具人的眼瞳中。   “啊……啊……”兔子面具呆愣了片刻,忽然大叫一声,“跑啊!!”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花之剑齐齐落下,宛如千万流星,光芒万丈。   在那璀璨光芒中,石中棠慢慢走到宁宁面前,蹲下来说:“这么拼命干嘛,不是还有我吗?”   宁宁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不停的流淌。   “下次不要这么拼命了。”石中棠摸摸她的脸颊,哀伤的说,“我会保护你的,无论身处何方,无论以什么身份……”   光芒过处,一张张面具失去身体的支撑,当当当的掉落在地上,此起彼伏的声音犹如一支镇魂曲。   当最后一声曲调唱完,电影院门内响起一声似男似女,似老似少的笑声。   “你为我带来了一个最好的守门人,谢谢你,宁宁。”他说,“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你也会得到你想要的。”   宁宁楞了一下,然后匆匆道:“你什么意思,等等,石头哥,你要去哪?回来!回来!!”   浓雾渐渐退去,浓雾中的电影院也渐渐退去,石中棠留恋的看着她,身体却渐渐向后退去。   “说好的!”宁宁尖叫道,“你一定会回来!”   “嗯!”石中棠对她笑,“所以你一定要等等我……”   等待着……你我再会的那天。   一年后。   “来,小宁,尝尝这茶。”   宁宁从导演手里接过热茶,喝了一口,问:“什么时候开始拍戏?”   对方一脸难堪加尴尬:“已经催了,说五分钟就到。”   宁宁笑笑没说话,话都被剧组里的人说完了,“什么人啊,一个小时了还没来,他以为自己多大牌?比得上宁姐吗?”“人不作死不会死,宁姐一发火,男主肯定要换人啊!”“换吧,最好换我的男神陈双鹤来这个cp我吃。”“别这样,我听人说宁姐有男朋友的,圈外人,心理医生。”   五分钟后,导演低头看了眼手表,然后笑里藏刀的离开……准是骂街去了。   宁宁握着茶杯,坐在椅子上走神。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面具人制造的骚动曾经喧嚣一时,人人都说世界末日到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讨论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到今年,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了。   她也曾回到胭脂路三十五号,却发现那里开着一家早餐店,问店长,问左右,都说这里一直开着早餐店,已经开了十年了。   一切仿佛是她的一个梦。   “嗯?”宁宁转过头,手机忽然响了,她伸手将手机拿过来,然后楞了楞。   手机上多了一个app图标。   图标是一个红色戏楼,名字叫做……人生电影院。   宁宁盯着这个图标看了很久,食指几次按下又几次收回来,最终一咬牙,按了下去。   缓存界面之后,是登录界面。   既然点了第一次,也就无所谓第二次了,宁宁又点下登录键。   结果跳出来三行字。   一:观众入口。   二:逃票入口。   三:楼主入口。   宁宁点了一,登录失败,犹豫半天点了二,登录又失败。   “只剩……楼主?”宁宁皱了皱眉,食指慢慢点在三上面。   剧组工作人员从她身后走过。   下一秒。   一群观众还有面具人从她身后走过。   宁宁迷茫的抬起头,左右四顾,她站在一个偌大的等候大厅当中,头顶悬挂着巨大的水晶灯,光芒璀璨照亮了每个角落。   大厅里有爆米花机还有抓娃娃机等等,等待电影开始的观众们聚集在这里,在面具人的引导下,东买一堆,西玩一下。   “下一场电影即将开始,请观众们移步一号大厅。”   宁宁飞快回头,人们跟随面具人从她身边走过,朝一个铺着大红地毯的大厅走去。   “逃票者三人,目前位置等待大厅,请守门人立刻进行逮捕,然后移送二号大厅。”   三人小混混模样的人匆匆从宁宁身边跑过,“滚开!”其中一个伸手一推,将宁宁推倒在地。   下一秒,无数剑光追了上来,剑光穿过袖子和裤子,将三人钉在墙上,虽未伤其分毫,但其中一个还是当场吓尿,剩下两个鬼哭狼嚎。   “交给你们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宁宁身后响起,打了个响指,“想怎么玩随便你们。”   一群面具人兴冲冲的跑来,你抬手我抬脚,将三个逃票者举过头顶,嘿咻嘿咻嘿咻,跟运篝火晚会要用到的羊一样,流着口水把他们运走。“放我下来!”“你们是什么人啊!”“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三个逃票者的哀嚎声消失在二号大厅门口。   宁宁吐出一口气,慢慢回过头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人生电影院啊。”石中棠笑着蹲下,“没什么奇怪的吧,从人生戏楼变成人生电影院,再从人生电影院变成人生电影院APP,这家伙一直在进化。”   “进化?怎么进化?”宁宁问。   石中棠歪了歪头,然后胳膊肘一弯,横在她面前,示意她伸手环住。   “来吧,我们一边看电影,我一边说给你听。”他有些幽怨的叹了口气,“只是我们好不容易再会,一定要讨论这家伙的事情吗?”   “……那就下次再说吧。”宁宁抬手环住他的胳膊,借他的力气站起来,另一只手擦掉眼角的泪珠,“今天我们只约会好吗?”   “……嗯。”石中棠温柔笑道,“我一直盼着这天呢。”   今夜,人生电影院依然上演着新剧。   悬在大厅门口的电子信息版上,信息向下一滚,滚出一个新剧名   剧名:人生电影院   作者有话要说:   然并卵当年盒子分成四块,楼主的能力也被四等分了,也就是说至少有三个人可以挑战宁妹的地位。。但这已经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今年不想开!连续写同一个类型好想死啊!!让我先写个其他!写个纯纯恋爱!!告诉你们,吾手里有一百八十个纯纯恋爱梗,等我从里面选出最不恐怖的一个。。。 本书由 伪装爱你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