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静姝茵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农妇山泉有点田》 作者:衣青箬 文案: 周敏穿越了。 穿越后的这个家麻烦一大堆: 病重的父亲,老实善良手里的钱总能被人骗走的母亲,以及家徒四壁下顿饭都不知道吃什么的处境…… 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并不是这个家的亲女儿,而是那个个头高大沉默寡言的“弟弟”的——童!养!媳! 小清新田园风真·种田文。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主角:周敏,齐世磊 ┃ 配角:不认识也不要紧,眼熟就行 ┃ 其它:种田,家长里短,甜文 ================== 第1章 家徒四壁   周敏艰难的抡起木勺在锅里搅了搅。   清汤寡水估计都不能用来形容这锅粥,该说清可见底才对。周敏放下勺子,搬了个小凳子放在灶台后,自己站上去,往锅里一看,清亮的汤里还能照出她自己的影子。   又黑又瘦又小。   看起来就像是吃不饱饭的饥民。   不对,周敏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低矮的房屋里光线昏暗,黄色的土墙被烟熏成了一种很难形容的颜色,顶上是竹编的楼板,上面挂着几串干巴巴的大蒜和辣椒。灶台前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柴火,灶台后是石磨、水缸和碗柜,看起来都既旧且破。   再看看眼前锅里熬着的“粥”,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的确是个吃不饱饭的饥民没错。   这当然不是她,但又是她。   应住在山区村寨之中的好友邀请,周敏前往西南山区旅行,顺便参加当地一个盛大的民俗节日。在节日过后,听说当地村民们要进山,她从小就对这些感兴趣,便兴致勃勃的跟着去了。哪知在山里遭遇了一场暴雨,最后失足跌下山崖。   这种情况,周敏自然是活不下来的。但她偏偏睁开了眼睛,以另一个身份。   周敏所在的这个村子就叫万山村,听名字就知道位于大山深处,从当地居民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在古代,至于具体是哪朝哪代,便不可考了。   ——村民们一年也不会出山几次,去也只到镇上,至于更远的县城和州府,他们连叫什么都不知道。更不必说不知在何方的朝廷和京城了。以现在的交通条件和信息传递速度,估计龙椅上的皇帝换了一个,要两三年消息才能传到这里,还要去镇上才能偶尔听到一耳朵,这含糊不清的几句,还说不准是谣传。   想到这里,周敏结结实实的叹了一口气。   穿越了,能捡回一条命很好。但这具身体给自己留下的,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烂摊子。   万山村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是非常穷的。而她所在的这个家,则是万山村的穷中之穷。别家穷,好歹还能勉强混个温饱,这齐家却是穷得连下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就眼前这锅清亮得能照出影子的“粥”,还是她带着弟弟上山采的野菜,又用掉了齐家最后一把米。   这日子可要怎么过啊……   “呜呜……”就在周敏发愁的时候,一阵低低的抽泣声从门外传来。听得出来声音的主人已经努力压抑,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周敏眉一扬,手里的木勺“当”的一声磕在了锅沿上,朝门外喊,“别哭了!”   坐在灶前烧火的弟弟石头吓了一跳,“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些不安的看着周敏。屋外的抽泣声也逐渐降低,几不可闻,但一时难以止住。   周敏重新握住木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真不是脾气和耐心多么好的人,眼前这一团糟的局面,偏还有人来给她添乱,真的快忍不下去了。   “石头,把火灭了,拿碗盛饭。”周敏运了运气,将就要爆发的情绪重新压回去,这才生硬的开口。   石头动作麻利的将灶边的桌子搬到门口摆好,又捧出四个土碗排在灶台上。   万山村穷成这样子,所有的生活必备品如非必要,全都是自制。这土碗也是村民们自己在山里开窑烧出来的,土黄的表面微微开裂,看上去随时都会散架。碗特意做得又宽又浅,跟盘子差不多,这样看起来大,但其实装不了多少东西。   周敏舀了一勺清汤粥水,一只碗就装满了。她看了看锅底,这样一来,今天每人能吃上“两碗粥”。这种自欺欺人的智慧周敏无法评价,她沉默的将锅底那点零星的米粒和野菜捞进其中一只碗里,然后朝石头示意,“这碗端给爹。”   他们的爹齐老三缠绵病榻,吃饭也是单独送到房间里去,并不与其他人一起。   周敏将剩下的三碗粥摆在桌子上,又放好凳子,石头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皮肤暗黄、头发微乱、形容畏缩、衣服上打着好几个补丁的中年女子。   这就是他们的娘安氏了。方才在屋外嘤嘤哭泣的人,也是她。   周敏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坐下道,“开饭吧。”   原身凭一己之力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即将散架的家,许多事情自然都是她做主。周敏来到这里之后,更是短短几天内建立起了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威。听到这句话,石头和安氏忙坐下来,捧起碗埋头喝粥。   周敏也端起碗喝了一口。   没有半点油星甚至没有盐味的汤味道可想而知,一股涮锅水的味道和着野菜的苦味充斥口中,那滋味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述。而那一把米,说是米,但其实是连外壳一并碾碎,并不像后世一样会将米糠筛出来,因为它同样能吃。粗糙的米糠没有任何嚼头,咽下去的时候还有一种喉咙被刮过的痛感,但周敏还是咬牙将两碗粥喝完了。   一顿饭吃完,周敏感觉自己肚子里灌满了汤水。一天只有一顿饭,还是这样清汤寡水的粥,显然并不能够满足人体所需,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都说靠山吃山,万山村背靠山林,物产丰富,按理说不至于会如此。但这里实在是太穷了,地里的粮食不够吃,村民们自然都把主意打到了山上。就算山林里能吃的东西再多,也是不够的。   近处能吃的东西早就被搜刮一空,而她和石头两个小孩子也不敢深入山林,这顿饭还有野菜吃,还是因为这种野菜万山村的人不认识,才让周敏捡了个漏。但不当时节,一共也只采到了两小把。   把碗放在桌上,周敏站起身道,“石头跟我进山。”   “敏敏……”一直埋头吃饭,没有半点动静的安氏闻言连忙跟着站起来,有些不安的开口叫道。周敏看过去,安氏却不敢看她,只低着头抓着衣角,显然是有十二分为难的事。   周敏心下立刻生出不妙的预感。不是她小题大做,实在是虽然才穿越没几天,她却已经深刻的领受过了这个便宜娘惹祸的能力。   其实说惹祸也冤枉了安氏,她本身是个没什么能耐的村妇,丈夫生病之后家里的事竟然由女儿来主持,便可见她的软弱,哪有惹祸的胆子?但她不惹祸,祸却会来惹她。   远的不说,就说周敏穿越之后这几天。   周敏之所以会穿越,是因为原身下雨天上山,脚下打滑直接从山上滚了下来。天幸路上没有撞上树和石头,但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磕破了额头,失血严重导致昏迷。   当时石头跟原身一起上山,追着失足的原身一路下山,并及时叫来村民,把人救起,慌乱中他自己也扭了脚。于是一家四口,只得安氏一人有行动之力。她拿了预备给齐老三买药的一点钱去镇上买药,去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是买外伤用的药,结果她带回来的却是一包香灰,说什么菩萨跟前开过光,包治百病。至于钱,自然是被人骗去了。   家里三个伤患,吃饭抓药都是难题。正好村长家中办喜事,为了照顾他们家,便请了安氏去帮忙。也就是收拾碗碟,洗菜做饭之类的杂事,偏偏安氏居然失手打翻了好几只碗,尽数摔坏。那是村长从镇上买回来的白瓷碗,在家家户户都用土碗的万山村可谓十分珍贵,不是喜宴上也不舍得拿出来用,偏就被打坏了。虽然村长体恤他们家,没说让赔,但也没什么好脸色。   周敏当时刚穿过来,面对这样的烂摊子,顾不得熟悉新环境和养伤,能下地之后便将养家的担子又接了过来。   所以此刻见安氏这副模样,周敏心下立刻咯噔一声,再加上之前安氏在门外哭泣,八成是又出了什么事。周敏极不想管,却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只能忍下怒气,不耐的问,“又怎么了?”   安氏也知道自己讨人嫌,红着眼、抖着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推了过来,“这个给你……”   周敏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面色大变,“这钱你从哪里来的?”   布包里赫然竟是一把铜钱,虽然只有十几文,但齐家家底早就掏空,已经很久没有过现钱了,何况还是从安氏手里拿出来?   安氏揉着衣角,低声道,“我……我换的。你爹的药该抓了,用这些钱去抓。”   “我问你用什么换的这些钱!”周敏提高声音。   安氏从来只有被人骗,什么时候能从外头拿进来钱?越是不同寻常,就越说明问题很大。   安氏抖了抖,抬手指着灶上搭着的大铁锅,“你阿水叔说想换咱们家这口锅去,我想留着这锅也没多少用处,你爹的病要紧,便……已应下了。”   说到最后大概她也知道理亏,声音已低不可闻,眼泪也随之滚出来,“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你爹的病好了,这家里才有男人顶门立户……要不然等入了冬,靠我们娘儿仨要怎么过?” 第2章 现实很残酷   周敏恨安氏这种永远拎不清轻重的性子,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最后这个问题,的确是击中了要害。   哪怕明知道这应该是那个阿水叔用来劝服安氏的借口,但话里的道理却没有错。这个家目前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没有一个持续的、稳定的经济来源,根本养不活这一家四口。现在还可以从山上寻摸点儿东西勉强果腹,等到了冬天,要怎么过下去?免不了饿死冻死的下场。   安氏天真的相信只要治好了齐老三的病,这些问题都能够迎刃而解。因为她见识不多,依赖心又强,想不到长远。上回为了给周敏抓药用掉了积攒许久、本来要给齐老三抓药的铜板,安氏就已经对周敏不满了,这也是此次她会不跟周敏商量就应下阿水叔的原因。   可是周敏知道,莫说这十几个铜板抓的药根本不可能治好齐老三的病,就算真的能治好,情况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其实齐家原本的日子没有那么难过。虽然也不富裕,但齐老三没病的时候,在这万山村里,也算是不上不下的中等之家,有十几亩田地,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还能攒下一点薄薄的积蓄。但齐老三身体本来就不算强健,去年冬天跟着人进山开荒受了寒,加上积劳成疾,竟一病不起。一开始只是熬着,后来见实在不行了,才开始请医问药,但也没什么成效。   一来二去,原本的伤寒竟生生拖成了咳疾,也将齐老三的身体彻底拖垮了。   春天时他还挣扎着下地,将家里的田土都种上了庄稼。但过度劳累的结果就是病情加重,为了给他治病,家里的积蓄耗光,没办法只能将田地连同上面的庄稼一起卖了,好歹拖到现在。   然而如今家底已经掏空,连安身立命的土地都卖了,就是齐老三立时好了,又能如何?   何况……周敏虽然不是很通医理,但也知道伤寒毛病虽小,但若不能快速治愈,拖下去很容易就会转成炎症。而肺炎非常麻烦,经常反复、难以根治,最后只能被拖成癌症,也就是俗称的痨病。   莫说是这个时代,就是周敏穿来的那个世界,这种病也没什么好的治疗手段,只能用药物控制。   而在这里,痨病是富贵病,只能好药材养着,拖延时日罢了。要指望将他治好,支撑门户和家业,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这话,她哪怕想得再明白,却也不能对安氏说。   周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里拱着的那股无名火压下去,这才道,“爹的病当然要治,但办法不是这么想的!这点钱够干什么?就是把这大铁锅扛到铁匠铺去折价,也不止这几个铜板!再说这回卖了锅,下回你要卖什么?是卖了我,还是卖了石头?!”   这话将安氏和石头都吓了一跳。石头小心翼翼的瞄着周敏的脸色,周敏却只盯着安氏,见她面上神色有异,心头不由“咯噔”了一声。   她这句话纯粹是气到头上口不择言,同时也未尝没有吓唬一番安氏的意思,希望她从今往后安分些,别再给自己添麻烦。然而此刻安氏面上的神情分明带着闪躲和心虚,却让周敏疑心自己这句话或许已经戳破了真相。   贫寒之家,卖儿鬻女原本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但如今的齐家却不同。   一家子老弱病幼,原身十来岁的年纪便已经成了顶门立户的壮劳力,这个家实是倚赖她才能勉强过到现在的。不提骨头至亲之情,就说这离不得她的状况,无论如何也不会动这份心思。   然而若说安氏打主意要卖的不是她而是石头,那就更无可能了。   齐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将来要顶香火板的儿子,安氏是宁可自己不吃饭也要匀下一口给他的,怎么可能舍得?   “娘。”周敏沉下脸来,盯着安氏。   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因为营养不足,所以身材自然十分矮小,看上去又瘦又弱,按理说站在安氏这个成年人面前,还得抬起头来看人,自然会显得弱势。但此刻安氏听到她的声音,竟是浑身一颤,差点儿软倒下去。   她抬眼扫了周敏一眼,哪想正对上周敏锐利的视线,不由微微瑟缩,有些心虚的嗫嚅着道,“我没有……”   这个女儿的本事,她可是领教过的。   周敏也知道自己没凭没据,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何况这种事,问出来了又能如何?只是平白在大家心里添了芥蒂罢了。见安氏怕了,她这才加重语气道,“这个家既然是我来当,那就要守我的规矩。我会设法养活这一家几口,爹的病也是我来想办法,但娘也该体谅我的难处。再有下次,”她盯着安氏,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卖了我之前,我就先卖了石头,娘尽可试试看!”   安氏惶恐的叫了一声,对上周敏刀一般的视线,不敢造次,只能低下头去,又开始小声的抽泣。   齐家这口十八印的大铁锅,便是“祖上曾经阔过”的唯一证据了。   如今冶炼工艺低下,铁器自然也十分贵重。而且因为大部分的铁要用来打造兵器等物,民间流传自然更少。因此这样的大铁锅,在山村里是很少见的。   齐家之所以会有这东西,乃是因为祖上曾经出过一个厨子。说是厨子,技艺也不见得有多精湛,不过是在这十里八乡谁家有红白喜事时请了他去做菜罢了。因为做的是几十口人的大锅菜,小铁锅自然应付不来,因此攒钱置办下了这份家业。有人来请时,便背了这口锅同去。   对于这个贫瘠的山村,对于乏善可陈的齐家,这就算是祖上留下的唯一“传说”了,是以周敏穿过来才短短时间,也听过这段轶闻。   正因为有这样非同寻常的意义,所以齐家变卖了田产,却将这口锅留到了如今。但安氏既然做了这等糊涂事,就算想留也不可能了。   当然,周敏不可能把他拱手让给那位阿水叔。   所以见安氏安分下来,她便招呼弟弟,“石头,走了。”   “哎!”石头答应着,便要去拿背篓。   周敏道,“先不拿那个,咱们去一趟小铁匠家。”   这话一说,安氏和石头都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周敏磨着牙道,“这铁锅就算留不住,也不可能十几个铜子就卖出去。去请小铁匠来估个价,或者干脆融了打几样别的东西出来,不管留着用还是卖出去,总比白放着好。”   石头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大声答应着将背篓放下,几步走到周敏跟前,“那咱们这就走。”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刚才周敏跟安氏的那一番交锋,石头自然不会不懂。虽然他并不相信周敏会把他卖掉,但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却是事实,父亲的病更是压在所有人身上的重担。   在石头眼中,阿姐比爹娘更靠得住。   是以方才周敏那般说,石头立刻相信阿姐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对她的吩咐自然不会有任何疑问。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但若能吃得下这份苦,有了这样的手艺活儿,日子总不至于过的太差。   至少小铁匠家的日子要比齐老三家好得多,三间青石大瓦房齐齐整整,院子东边搭了一溜儿棚子,养了一头小毛驴,几只猪猡,并鸡鸭若干,在万山村里都是稀罕物,可见其家殷实。   至于西边,则是小铁匠打铁的作坊。这会儿那里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显然是在赶工。   周敏和石头走到门口,便只觉热气扑面,皮肤似乎都要跟着烧着了。她忙侧身让了让,朝里头喊,“五哥在家吗?”   “谁啊?”作坊里头顿时探出个人来,却只露出一个头和半个臂膀。周敏看得分明,他身上应该是没穿衣裳,想来是里头太热的缘故。她忙避开视线,道,“五哥,是我。”   “是敏敏啊。”里头的人笑了一声,“有事吗?这里头怪热的,你站外头等一会儿,我把这个弄完了就来。”   周敏和石头只能站在外头等。其间石头的视线一直往东边的棚子里飘,却原来是那头小毛驴就拴在外头,正悠哉悠哉的吃着青草,黑色的皮毛刷得光亮,看上去十分精神。对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的石头而言,算得上是十分新鲜的事物。每次小铁匠家的驴车出行,总能惹得一群小孩子前后追随。   小铁匠之所以前头要加个小字,便是因为他年轻,这幅家当是才从他爹手里接过来的。这还是周敏头一回见他,不免把人打量一番。大概是常年对着火烤,他的肤色比常人更红,五官平平,个头不高,人却极壮,两个臂膀上的腱子肉便是隔着衣裳也能看得出来。   听周敏说要将齐老三家那口大铁锅融了打别的东西,他不由大吃一惊,“那可是你们老齐家传家的东西,真舍得?” 第3章 闹事的   对于小铁匠的问题,周敏只能苦笑,“这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虽说是祖传的家伙,但偏偏谁也没继承了这份手艺,现在家里又是这样的境况,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暂且换一口饭吃。想必九泉之下的祖宗们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她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小铁匠一听就笑了,“既是你这么说,那这送上门的生意,我自然也做得。——你那铁锅几时能送来?”   “五哥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我和石头两个怕是没力气把东西送来,要劳动五哥帮忙搭把手。”周敏忙道。   小铁匠想来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点头道,“也罢,我就走一趟。”   见他说着就要动身的模样,周敏忙又把人叫住,“五哥且等等,咱们还是先把这价钱说好了,免得以后又扯皮。”   这下小铁匠脸上才露出了几分货真价实的警察。周敏毕竟年纪小,他再想不到她还能思虑得如此周全。但他做生意不说有多实诚,但也没怎么坑过人。闻言便道,“我也不与你说那虚的,想来你们家如今恐怕也没现钱,打出来的东西,我要三分之一做辛苦钱,如何?”   周敏低头思量,这会儿打铁的手艺难得,十里八乡也只有这么一个铁匠,他就是要价贵些也寻常。自己虽然出了材料,但如果没有人这份手艺,铁锅也只能白放着。想到此处,她便咬牙应道,“就依五哥说的。”   见她答应了,小铁匠脸上的笑意更浓,当下带着人去齐老三家将铁锅搬了回来。   这个时间,村子里的人都已经下地了,只剩些老幼在家中,但这件事还是引起轰动,一时不少人跟过来围观,听说是将这铁锅融了打别的东西,村中积年的老人们不免纷纷叹息。   但齐家是什么情形,大家多少也有数,连田地都变卖了,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并不出奇。因此感叹两句也就罢了。   十八印的大铁锅摆在院子里,竟也占去不小地方。小铁匠手里握着竹片,一边刮锅底的灰,一边问周敏,“这些铁也够好几样东西了,你想打点儿什么?”   周敏只略略踟蹰,便道,“不怕五哥笑话,我们家如今这样,这些东西估计也留不住,只有换出去。给我爹抓了药,剩下的换些米粮,好歹撑到明年春天。这该打什么,我心里也没有主意,五哥是吃这碗饭的,还要请教你呢!”   “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打一口铧,再打几把镰刀。村东头齐老费家的铧口该换了,他家里宽绰,估计舍得出现钱,你爹的药钱也就有着落了。这镰刀,留着换给后头大台村或者九洞村那些山民,换粮食皮子山货肉干都成。剩下的我再看着打点儿什么吧。”小铁匠略一沉吟,便道。   周敏闻言大喜,连连道谢。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这些关窍并不了解,如果不是小铁匠指点,她估计只能拿到镇上去碰运气。   果然,三分之一的价钱是值得的。   定下此事之后,周敏才算是放下了一段心事。毕竟以齐家目前的境况,可谓是家徒四壁,她就是有心想要改善,却也苦于没有本钱。她和石头两个人上山时不敢深入,往往只在走熟了的外围转一转,能找到的东西实在有限。现在已经是秋日,接下来一整个冬天的口粮就成问题了。   现在,安氏差点儿被人把石锅骗走,倒是误打误撞,启发了周敏的思路,这才算是解决了这一大难题。   所以从小铁匠家出来,她脸上总算露出几分轻松之色,招呼石头,“走,上山!”   石头默默的跟上。   然而两人还没走出村子,就被拦住了。   来人周敏不认识,但对方一开口,就被她猜到了身份,不是想花十几个铜钱就从安氏手里把十八印大铁锅骗过去的阿水叔又是哪个?   却见他沉着脸,拦在姐弟两人面前,“敏敏,我听说你让小铁匠把你家那口铁锅抗走了?那可是你娘许了给我的,我钱已付了,你们家可不能不认账!”   周敏的脸也立刻沉了下来,冷冷的盯着他,“阿水叔要是诚心做生意,那铁锅我们也不是不能卖,你拿着十几个铜子就像换我家的大铁锅,不就是欺我娘软弱?”她说着转头四顾,将已经有不少乡亲围上来看热闹,便扬声道,“今日我就在这里撂下话来,今后这家里当家的人是我,别人说了都不算!”   她说着取出刚才安氏交给她的布包,打开递给对面的人,“阿水叔你数数看,没少你一个子儿!”   齐阿水却是看都不看那她手里的东西,嗤笑一声,“你说以后你当家?”   “正是。”周敏抬了抬下巴。   齐阿水笑得更厉害了。周敏不由微微皱眉,知道这里头恐怕还有别的缘故,但也不方便问,便只冷着脸道,“阿水叔你若不信,就去问我爹娘,看他们认是不认!”   听到这句话,齐阿水的面色才微微变化。虽然周敏的身份不同,但眼下齐老三家这日子,还真只有靠她撑起来,少不得只能倚重。   这么一想,他不由眉头皱起,“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只找你理论。说一千道一万,你娘先收了我的钱,许了把那铁锅给我,是也不是?”   周敏抿了抿唇,咬牙道,“是。”   哪怕知道对方要借机生事,但这一点,她是不能否认的。她既然接收了这个家,安氏再麻烦,也不能撇开,只好先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不是周敏圣母,也不是什么偿还原身因果,只是从最根本的角度来考虑:她既然穿越过来了,少不得要在这个世界过日子,有个“家”,有个身份,哪怕情况再糟糕,也远比孤身一人要好。   别看齐老三现在病得下不来床,但安氏还真没说错,他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因为他还活着,所以就算情况再糟糕,别人也不敢过分欺压。毕竟万山村里姓齐的多,深论起来彼此有亲,多少要照拂几分。眼前这个齐阿水想要铁锅,都得设法哄骗了安氏。齐老三要是没了,石头一个小孩子顶不了事,孤儿寡母的麻烦便会纷至沓来。若撇开齐家,只是周敏独自一人想要立身,那是作梦!   除非她能立刻找一户人家嫁过去,否则一个姑娘家,在这个时代,尤其还是在村子里,要想像现代那样独立自强一个人生活下去,半分可能都没有。至于去城里立足,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周敏从不小看社会的黑暗。   所以眼下的齐家,跟她不过是相互需要。   ——说实话,齐家如今这困境,对周敏来说,还真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恰恰相反,如果不是这样一个齐家,换做任何一户经济状况良好,上头的长辈身体健康、人品靠谱的人家,又怎么可能任由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折腾?   所以人贵知足,周敏既然变相的得了好处,自然也不能随手就把人丢开。   齐阿水听得她答应,立刻得意起来,“既然你自己也认了,这先来后到的道理,不必我再多说吧?收了我的钱,却转头把东西又高价卖了别家,这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他虽然嚷得欢,但周敏注意到,周围围观的村民们,眉眼间露出来的神色分明是嫌恶。显然人人都知道齐阿水这趁火打劫的心思,而且暗暗不耻。不过周敏知道,这种事往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不会多事。但如果她能站出来反对,很容易就能得到其他人的支持。反正不要钱不要米,只要他们说一句公道话而已。   所以她不慌不忙的道,“阿水叔你这话固然不错,但也得分情况。我娘的性子人人都知道,是最老实不过,村里村外闹了多少笑话?所以家里的事,爹一贯都是不要她过问的。一个村子里住着,阿水叔莫说你不知道?既然知道我娘做不得主,却偏去问她买东西,我就要问一声你是何居心了!”   她说着往周围一看,“乡亲们评评理,纵然你不知道如今是我当家,我爹且还没死呢!难道就不能去找他老人家说?”   果然她强硬起来,周围的人便也你一句我一句的开了口。   “阿水,你这事做得不地道。”   “就是,齐老三家已经够难了,这时候做这种事,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一个村子里住着,就是不帮衬,也不能落井下石。”   “安氏那个性子,家里的事几时做过主?她答应的事自然是不算的……”   周围都是指斥自己的声音,齐阿水的脸色自然越来越难看,周敏见状,便也见好就收,团团一拜,道,“多谢父老乡亲主持公道。不过此事说起来是我的疏忽,又是我娘亲口应承的,因此我情愿将阿水叔给的钱偿还之外,另外补贴你一把镰刀,就把此事接过去,阿水叔意下如何?” 第4章 还是好人多   众目睽睽之下,齐阿水本来就不占理,好歹还能白得一把菜刀,咬咬牙,也就应下了。   好说歹说,打发了齐阿水和村人,周敏不由叹了一口气。刚刚从小铁匠家出来时那一秒的轻松早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只觉得像是背着几十斤的东西上路,疲惫得想迈一步也难。   “阿姐……”石头走上前来,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衣摆。   周敏回头,对上一张写满担忧的脸,心底那点儿才冒出来的火气,又呲溜一下消了。   这个家千不好万不好,但这个弟弟却是没话说的。懂事听话又勤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周敏上辈子触目所见皆是被娇宠大的熊孩子,几时见过这样招人心疼的品种?   好歹也不是一点盼头都没有,还有人念她的好,做事也能搭把手,这就够了。   万山村虽然地处偏僻,但却着实是个风水宝地。村子依山而建,村前则是一条小河蜿蜒而过,灌溉着沿岸的田地。虽不至于有蜀中水旱从人的景象,但只要稍微勤勉些,日子总能过得去。   整个村子被正中间一条土路分作东西两半,沿着土路往后面走,出了村子便是一片旱地。村子背后的两座山在此处相交,形成了一片平坦丰茂的山谷,因此被村民开垦出来,出产并不比村前的水田少。   这山谷既然靠着山,平日里自然少不得被山上野物下来骚扰,须得时常有人过来走动惊吓。所以平常村民们上山,进出都是打这里走,这会儿秋收时节,更是人来人往。   周敏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便带着石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村子附近的山林里早就被搜刮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两天周敏也带着石头走过,实在没什么东西剩下了。所以今日她打算走远一些。   一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野果野菜,但周敏想找的东西,却是影子都没见。   ——不错,之所以一趟趟往山上跑,自然不单是为了口粮。如果要养家糊口,往镇上城里去机会更多。周敏留在这里,自然是想找些有用的东西。   都说山珍海味,在古代这都是十分难得的东西。海味暂且不提,山珍之中,除了熊掌鹿筋之类出产自动物身上,难以获得,还有竹荪燕窝猴头菇之类山林中能够寻到的。若能找到一样,齐家的状况立时便能改善,就是卖不出价钱,用来给齐老三养身体也很好。   当然,这种东西充满了偶然性,也并不是周敏的目标。   她想找的是药材。   周敏大学时所学的专业,不提也罢,反正在这古代社会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倒是小时候跟着做赤脚医生的爷爷学的那点儿炮制药材的手艺,估计能派上点儿用处。大部分药材她能够认得出来,采回去炮制了,也算一份进项。   但这一路上,普通的草药倒是见到不少,但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几个铜子能论斤称的那种。而在周敏的打算里,就算遇不到人参灵芝,好歹应该有三七天麻白芨这种档次的。   当然现在看来,药材似乎也并不那么容易找到。   好在对于周敏而言,这只是个备用的计划,找不到也能再想别的办法。饶是如此,情绪还是不免受到了影响。   走在她身后的石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当然猜不到周敏心头所想,只觉得是因为找到的东西不够多。所以石头更加专心,眼都不眨的盯着周围看。这一看,还真的给他看出了一点端倪。他不由拉了拉周敏的衣裳,“阿姐,你看。”   周敏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们现在走的地方还在半山,一侧是茂密的丛林,另一侧则是一个不知怎么形成的大坑,占地约有几百亩,里面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将这个坑遮得密密实实,只能隐约看出个轮廓。至于这个坑究竟有多深,却是不得而知。   而石头所指的方向,就在这个大坑里。却是一蓬藤蔓植物,接近圆形的叶片密密实实的铺成一片,看上去十分茂盛,叶片和藤蔓上都长着淡棕色的绒毛,而在叶片的间隙里,露出一个个鸡蛋大小的毛茸茸的果子。   周敏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猕猴桃!   这么一大架猕猴桃,怕不能收个几十斤果子?   虽说这东西不能当饭吃,但多少可以贴补些。而且周敏还能设法用它做糕点或酿酒,不过这两样都要用到糖,在这个时代也是稀罕物,镇上都不一定能买到,只能到时候再看了。   “是羊桃!”石头的声音里也多了些兴奋。   山村里的小孩子平日里的零嘴便是这山里出产的果子,所以家长们若是上山,都会带些回去。只是齐老三病了,安氏又是那样一个人,石头却是好久没吃过这些了。这会儿自然跃跃欲试,要下去摘。   周敏看了看,见那猕猴桃上头的毛还很厚,便道,“这羊桃怕是还没熟。先不要急,我们把路记下来,明日多带一个背篓过来,都摘回去。”顿了顿,又道,“让娘也来。”   她既然决定替安氏兜底,就不会继续放纵她,把人拉到眼皮底下看着,又能帮衬着做事,是个不错的办法。   石头也立刻醒悟过来。若是这时候摘了背回去,立刻就会被人瞧见,自然就会有人往这边来寻。这大坑如此明显,岂能遮掩得过去?这片山虽大,但不深入的话,出产其实有限。若只是一点野果野菜,或许无人在意,但几十斤果子,自然会有人起意。   这番收获也算是不小,眼看天色不早,两人便照着原路返回。路上周敏还将之前看到的不少草药都挖了起来,虽说不值什么,但平常有个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自己能治也就不用去请大夫了,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而且周敏也考虑过,这个时代的村民们有病都只是熬着,如果能把这些药推广出去,众人念着她的好,对于自家在这村子里立足是有好处的。过日子嘛,本来就是互相帮衬。   没想到回家之后,还有个惊喜在等着他们。   堂屋的桌上,赫然放着一个升子,里头装着满满一升金灿灿的谷子,对于已经断粮的齐家来说,是十分稀罕的东西。   周敏发现自己有点儿不争气,才不过穿到这里没多久的时间,她已经完全无法摆出见多识广的谱儿,看到这一升谷子,竟然馋得口水直冒,胃里也隐隐作痛——早上喝的那份粥,到这时候早没了。   但她很快警醒过来,扬声叫道,“娘!”   “哎……”安氏忙从东边齐老三的房间里出来,有些局促的看着周敏,“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感觉她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心虚,周敏不由皱了皱眉,指着桌上的谷子问,“哪里来的?”   “是你冬婶送来的。”安氏连忙道,“她说家里才收了谷子,就给咱们送点儿。”   不是又出幺蛾子就好,周敏松了一口气,然后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时下的农村民风还是淳朴的多,人人都知道齐老三家的日子不好过,尤其今儿连铁锅都卖了,冬婶就住在旁边,这动静哪有不知道的?想来也是看他们过不下去了,所以送点儿吃的帮衬。   周敏虽然对于自己居然沦落到需要人接济这份上有些无奈,但也知道这算得上雪中送炭,一升的谷子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人人都会拿出来的。   “先舂了吧。”见安氏和石头都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便点头道。   现在不是显示气节的时候,对方没有侮辱的意思,全是一片好心,他们也的确一用得着,大不了将来有余裕的时候再还回去。   这时节的人们谷子是没有脱壳这种工序的。因为粮食有限,米糠也是可以吃的。所以直接将谷子放在石臼里舂了,连谷壳带米粒一起下锅煮,甚至多半时候还不能煮干的,要加野菜之类熬粥。   虽然周敏总觉得谷壳吃起来会刮喉咙,口感也非常糟糕,但如今但求果腹,也不能要求那么多了。   三人正在舂米,却不料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村人,都是给他们送东西来的,或是一把青菜,或是一枚鸡子,或是一碗谷子黍米豆子……东西虽然不多,但都是各人心意。想来是考虑他们家的情况,来的都是婶子和嫂子们,大抵知道还有人要来,所以送完了东西就走,十分干脆。但临走时还是免不了勉励她几句。   周敏一一道谢,把人送走,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明悟。   据她所知,在这之前,村子里的人也只在齐老三病重的时候送过一次东西,这样的帮衬是几乎没有的。——虽说过日子都是互相帮衬,但村民们也不傻,这四个字里互相才是重点,如今的齐家,实在不值得投资。   而现在之所以会有那么多人送东西过来,恐怕还是因为白天她跟齐阿水闹了那么一场,当着众人的面说以后这个家是她做主,加上行事还算进退有度,颇有魄力,村人们这才愿意慷慨解囊,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人必自助,而后人助之。   不过,这世上到底还是好人多啊! 第5章 灵芝和山泉   这一晚齐家难得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虽然还是没有肉,鸡蛋也是和着蔬菜炒成一盘,但总归饭是干的,菜有三碟,便是从前齐老三没有病时,日子也不过这般了。   周敏亲自操刀做的晚饭。安氏对这种吃法显然很不安,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而石头把饭捧去给屋里的齐老三时,周敏也听得他小声说太过了。倒是石头,或许是年纪小,或许是已经建立起了对周敏的信心,她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半点犹豫都没有。   等饭菜上桌,周敏发狠吃了三碗饭,最后撑得躺在院子里揉肚子。   虽然穿过来没多长时间,但这种苦日子她已经过够了。周敏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暗暗盘算着自己如今手里有的筹码,毕竟不管她想做什么,本钱总是少不得的。然而算来算去,结果都不容乐观。   她目前所能倚仗者,不过那口铁锅。但几十斤的铁锅,能打的东西也有限,分出给小铁匠和齐阿水的,再除去一张铧口,剩下的最多不过一两把镰刀,最多能换一点粮食过冬,还未必够。   但过冬并不是有了粮食就万事大吉了,保暖御寒的衣物棉被,生火取暖的柴禾,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再说,这段时间没办法也就忍了,但要周敏一直忍几个月,等到过冬,她是绝对受不了的。她跟石头都还在长身体的年纪,没有足够的营养怎么行?还有齐老三的病,冬天也是最难熬的时候,要想平平安安过冬,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愁啊!   周敏都想祈祷上天降下来一注横财给自己了。   不过这只是臆想,所以她很快清醒过来。要是实在不行,只能先把齐老三的药钱挪出来做本钱,设法做点儿小生意。不过到时候安氏估计又要闹,这人在别的事情上拎不清,这种大事上倒是难得的有坚持。   思量着思量着,周敏竟然就这么睡着了。还是石头发现,把她叫醒,否则秋夜里就这么睡在院子里,齐家的病号又要多一个。   齐家的屋子是典型的老式农村的房子。地基打得很高,从院子里上三级台阶,到正门前。屋子开间三间,正门开在中间堂屋里,左右各两间,隔成前后两处。   堂屋里供奉着香火神龛,除了祭祀上供的时候,平常都空着。东边里间是齐老三和安氏的房间,外间是石头的住处。西边里间是周敏的房间,外间则是日常起居之处。   房屋西边还用多余的材料搭了个棚子,灶房就设在这里。   周敏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继续思考。   ——说是床,那绝对是往好听了说。事实上,就是一个床架子上搭了木板,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然后盖上几件已经不能再穿的旧衣,最后铺上一床不知用了多少年、已经微微发黑的棉絮,便是床铺了。躺上去便能够听到稻草“沙沙”作响。   不过平心而论,稻草的保暖效果已然不错了。这也就是万山村前还有一片水田,否则连这稻草都没有。   但被子里总不能也塞稻草。这薄薄的一层棉被,恐怕没有三斤,现在这个时节也就罢了,等入了冬,盖在身上估计跟没有差不多。他们这一家子老病弱幼,谁能受得住?   按照石头的说法,以前过冬差不多也是这么来的,充其量就是找些有重量的东西压在被子上,不显得那么空。   别人怎么样周敏不知道,但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电暖没有炉火也就罢了,连一床厚被子都没有,这样的冬天她可过不下去。那真实半点盼头都没有,纯粹是熬日子了。   一整夜都睡得不甚安稳,但第二天周敏还是醒得很早。将昨晚剩下的饭菜热了,吃过之后,叮嘱了齐老三几句,她就带着安氏和石头出门了。路上遇到的村人见这个阵仗,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问一声这是去哪里。得知是要上山,便都不说话了。   因为是直奔目的地,所以这一次他们的速度快了很多,不久之后便来到了那个天坑旁边。   周敏先搬了一块石头扔进去,确定这个坑并不算深,然后才试探着攀着坑壁上的草木往下爬。好在这坑壁也不是直上直下,因为多年风霜雨雪造成的各种垮塌,所以是一层叠着一层,很容易就留能爬下去,想来上去虽然会费些力,也不会太难。   这个天坑的面积不小,所以坑里也同样生长了不少树木,不过昨天看到的那架猕猴桃实在是太过霸道,几乎将这整个坑遮去大半,里面生长的树自然也被各种藤蔓层层叠叠的缀着,显得不堪重负。   这种特殊的环境里往往会长一些特别的药材,周敏叮嘱安氏和石头去采摘猕猴桃,自己则在周围转了起来。   不过虽然这么想,但周敏已经想明白了,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估计不可能有那种走到哪儿都能捡到宝物的主角光环,所以也只是出于不甘心才随处看看。   却没想到,走到一处树干下,眼角却忽然闪过一抹光泽。周敏连忙蹲下来,扒开挡住大部分视线的枝叶一看,不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这棵树十分粗大,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地上到处都是浮根。而在其中一段已经腐朽的根上,正生长着一一簇十分漂亮的灵芝!这几支灵芝菌盖很小,菌柄则十分粗壮,呈暗紫色,质地坚硬,散发着淡淡的类似漆器一般的光泽,摸上去也是光滑异常。   这是紫芝!而且长到那么大,看来不像是一年生的。但周敏不会辨认年份,略略犹豫之后,便伸手将一簇灵芝挨个摘了下来。最后还剩下两朵指甲盖大小的,边缘还有一层淡淡黄色,显然是尚未成熟,她便将之留下了。   反正坑在这里,等闲也不会有人来,等明年再来采也使得。   这种野生的林中芝,而且还不是一年生的,即便是在后世,也能卖出高价,更何况在这个灵芝能与人参齐名的时代?当然,她手里这一点数量实在是太少,要发大财不可能,最多也就是稍微改善一下齐家目前的处境。   周敏思量着这些,小心的用帕子将这些灵芝裹了,塞进了怀里。   即便是这点儿东西,若是被宣扬出去,说不得又要生出事端。尤其这里还有个安氏,性情也不知道说是天真还是缺心眼,太好骗,少不得先遮掩一番。   收好东西,周敏左右看了看,忽然注意到一处山壁下有细细水声。她循声走过去,却见这里的山壁上有个小小孔隙,一直在往外渗水。想来是这里的地下水距离地表太近,所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泉眼。   在山里,水源是非常重要的。不过这泉眼太小,又太隐蔽,所以一直未曾被人发觉。   周敏走过去看了一会儿,又察觉到了一处不同。按理说,这泉眼部分白天黑夜一直往外流淌,纵使不能形成一条小溪,总该积成浅浅水坑。但在这里,水流出来之后似乎直接渗入地下,并未蓄积。而且,只有山壁处附近大概一米左右的地面是潮湿的,再往外的地面便干燥如常,半分没有受到影响。   莫非地下水从山壁上流出,又从重新这里渗入地下?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周敏也没有在意。见再没别的值得注意,便转回去帮着石头一起摘猕猴桃去了。   按理说野生的猕猴桃大部分个头都比较小,但周敏发现,这株藤上生长的猕猴桃个头却都非常大,差不多可以跟后世人工培育出来的品种媲美。这卖相已经足够好,就不知道味道如何,说不定真的可以做一桩生意。   因为有些藤蔓爬得太高不好采摘,费了不少功夫,所以等这一架猕猴桃都摘完,时候已经不早了。周敏还不太会按照太阳来看时辰,但根据安氏说,估计已经是未时了。   虽然早上吃了饭,但忙碌到现在,三人已是饥肠辘辘。于是背上背篓,打道回府。   三个人背着满满三背篓的果子回到村里,立刻引起了许多村民的注意。虽然周敏和石头的背篓是小孩用的,个头也小得多,但全部加起来总有几十斤。而且个头那么大,平常可不多见。   周敏让石头照着昨天给家里送过东西的人家每家送了几斤过去,至于其他人,那就只能羡慕着了。   剩下的猕猴桃,按照安氏的指点,周敏全都塞进了自己和石头两人床铺的稻草里。反正他们个头小,睡觉占地方不大,堆在另一头也不用担心会被压坏了。而猕猴桃这样捂着熟得快。 第6章 考察市场   第二天恰好是集日。   周敏来到这里之后还没有离开过万山村,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境况。现在家里总算暂时安顿下来,她又想着要去镇上出手自己手里的东西,因此便决定先去考察一番。   万山村隶属于大石镇,镇上逢十赶集,周围十里八乡的乡民们都会带着自家出产的东西,到镇上换成钱,然后再买了生活必须的盐糖布匹之类回去。不过因为万山村距离镇上太远,步行要走足足两个时辰,因此除非必要,村民们通常也不会去赶集。   所以这一天跟周敏同行的只有三四个人,而且都是妇人,其中就有住在隔壁的冬婶。   这是个泼辣厉害的妇人,言行都十分爽利,周敏因为之前得过对方的善意,所以昨晚拿了这件事来问她,正好冬婶攒了一篮子的鸡蛋,也要送到镇上去卖了,索性便与她同路。跟着她,周敏再见到村子里的其他人,也就不那么惴惴了。   倒不是她不愿意见人,实在是她穿越过来之后,原身的记忆是半点都没留下,连个人都认不全,单独对上这些人,难免会露馅。但有冬婶在,许多话都由她来说,周敏含糊的叫一声婶子之后,就可以只躲在她身后微笑。   不过,到了镇上,周敏就要设法跟她们分开了。   毕竟她要打听的消息太多,若是被她们知道,恐怕难免会怀疑。原身是什么性子周敏不知道,但想来一个没离开过万山村的小姑娘,见识也有限,自己身上有很多东西都让人怀疑,平时相处的是安氏和石头倒也罢了,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半点,或许又会惹来麻烦。   冬婶还不放心,周敏好说歹说,又约定好了回去的时辰,她才放人。   大石镇说是镇上,但地方着实不大。一条街道将整个镇子贯穿,店铺和小摊分列街道两侧,这就是整个镇上的商业中心了。周敏一路看过去,药店、布庄、米粮店,该有的店铺倒是都有,不过其中商品就谈不上什么种类和数量了。   而且放眼望去,大部分镇上的居民,穿着打扮跟山民们也相去不远。想来这个时代的经济仍旧很不发达,城乡之间的差距也不大。   不过这么一来,周敏可就犯难了。   猕猴桃还好些,在街上摆摊子,总有想尝鲜的镇民来买,不拘能卖出去多少,好歹能开张。但那几支灵芝,这街上恐怕没有人会买。卖不出去,她的种种打算便无法实施。   难道真的要去县城?据说从大石镇去县城,也还有十几里的路。万山村里没有人去过那边,周敏自己连路都不认识,根本不可能去。要跟别人搭伴,不是知根知底的她也不敢。   看了一会儿,周敏转出了这条街道,沿着小路往前走。   一般来说,不管再穷困的地方,贫富差距也都是存在的。就是万山村里,有齐老三家这种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也有齐老费那种名下几十亩上好水田的大户。这镇上再不济,总该有一两户富裕的人家。不过这种人家通常也不会住在镇子里,而是在附近自建庄园。   果然走了一会儿,便见前方临水不远处有一套大宅院。单从外头的轮廓看,应该是三进的院子,不是寻常人家能住得的。   周敏松了一口气,转回镇子里,找了个面色和善的大婶攀谈,故意将话题往那宅子上引,很快就打探得那是邱老员外家,他家在大石镇是一等一的富户,大石镇过半的田地都是邱家的,佃给旁人种。   而且按照大婶的某些说法,周敏又自己添加了一些猜测,这位邱老员外在大石镇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在这个皇权不下县,只由乡里耆老主持管理的时代,这大石镇及其附属的几个乡村,邱家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好在即便是这样的地位,邱家也并不跋扈,反倒相当低调,平日里善事也不少做,在乡里之间风评极佳。   心里有数之后,周敏便走到邱家宅子之外,壮着胆子敲了门,假装路过行人,要一碗水喝。   其实这理由十分扯淡。毕竟不远处就是镇子,要多少水没有,偏要到邱家来喝?但开门的中年人却没有提出这个疑问,请周敏在门房做了,就去给她端了水来。   周敏沉寂观察了一下,感觉这宅子里气氛相当肃穆,虽然不见人来人往,却更显得家风俨然,这才放下心来,喝完水之后,千恩万谢的走了,并没有开口打探邱家的事。   回到镇上时,冬婶的鸡蛋还没有卖完。周敏站在她身边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这生意竟十分冷清,全然没有后世乡下集市那种摩肩接踵的热闹。不管是冬婶的鸡蛋也好,别人卖的其他农副产品也好,半天才有一个问价的,还只买一点点。   从前周敏在树上看到,中国古代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都处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阶段,当时还油然心生羡慕。毕竟拥有一座自己的庄园,然后除了盐铁这类很难自产却必需的物资之外,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俨然一个小型王国,这种日子该有多好?   但等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后才发现,身为现代人,根本无法忍受这种仍旧处于初级阶段的经济现状。任凭她有多少心思手段,在这一切都匮乏的年代,也很难施展出来。   当然她也知道,这只是因为大石镇太小,又太偏远,如果是京师之类的大城市,想必又是另一番模样。但那些距离她太遥远了,如今连冬天怎么过都还不知道,别的更不必多想。   不过如果换一个角度,这个年代也是绝对信奉勤劳致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时代,而且生活节奏慢,环境好空气好。   要说娱乐,肯定是不如现代这么丰富,而且信息传达也很慢,没那么多八卦可看。好在周敏也不是那种喜欢出去浪的性子,作为半个技术宅,她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那些手艺也很感兴趣,现代微博上那些琴棋书画乃至刺绣手工首饰制作之类高大上的技能,这里却是最好的学习土壤。   但是,享受这些的前提是不需要她自己事必躬亲的下地干活,每天累成狗。   所以要在这里过得好,怎么也得混到地主阶级才够吧?   唔……就像那个邱家。   暂且就将之定为自己接下来努力的目标好了,在古代做个小地主,等到有钱有闲了,再设法从衣食住行方面改善生活。   这样一想,顿觉前途一片光明。虽然要达到那种程度,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有了目标并为之奋斗,对于穿越者周敏而言,却是很重要的。毕竟,总要有点儿什么盼头,人才能够更好的活下去。   直到过了午时,冬婶那一篮子鸡蛋还剩十几个没有卖掉。   这就是普通小民的悲哀。   这些鸡蛋冬婶一家自己舍不得吃,攒着放到现在,就是为了拿来换钱,但偏偏卖不出去。   周敏记得叶圣陶曾经写过一篇小说叫做《多收了三五斗》,在商业不发达的年代,有时候丰收带来的并不是喜悦,反倒会谷贱伤农。大堆粮食只能贱卖,所得钱币甚至不够换取所需各种生活物资,日子反而更加艰难。   所以看到冬婶的鸡蛋卖不出去,周敏立刻打消了养殖致富的念头。养了还得卖得出去啊!   冬婶本来打算就这么回去,但周敏想了想,极力劝说她到各家去问问有没有人要买,“或许有些人不方便出来逛集市,或者本来在可买可不买之间,咱们送上门去,就算只卖出一两枚也好。”   结果两人挨家挨户敲门,竟然真的把剩下的十几个鸡蛋卖掉了。毕竟日子就算过得再紧,一两个铜子总拿得出来的。偶尔买一两个鸡蛋来改善伙食,许多人家都能承受得起。   冬婶松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又说要请周敏吃油饼,被周敏坚辞了,“我们家平日里不知道得了婶子多少帮衬,怎敢当这个谢字?再说镇上的东西死贵,不值当花这个钱。婶子若真要请我吃东西,不如回家去吃。”   听到最后一句,冬婶不由笑道,“哪里就至于如此?”   但最终还是将原本的打算作罢,心里却想着回头再给齐家送一升谷子。反正秋收的时候谷子卖不上价钱,交了税,他自家剩下的也吃不完,不过白放着。   冬婶是个爽利人,回家之后便装了谷子送过来。周敏心想不能总让人接济,便道,“多谢婶子想着我们,但这谷子我们却不能收。你们自家也不甚宽裕,怎能让你们破费?若婶子信得过我,不如这样,我向你们家借一百斤谷子过冬,到明年春天再设法还你。” 第7章 找个人包圆   齐阿冬一家四口就住在齐老三家左近,男主人冬叔老实勤劳,是个侍弄庄稼的好把式,自己还会几手木工活儿。女主人冬婶泼辣精明,家里家外打点得妥妥当当,一儿一女如今才几岁,同样听话懂事,日子自然过得红火。   冬婶这样的性子,自然看不上安氏,却对周敏十分看顾。原身性格沉默,只管低头做活儿,她看着就觉得心疼。等周敏穿过来,说话做事更是令人贴心,她就更喜欢了。   因此周敏这个听起来荒谬得仿佛空头支票的提议,她竟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样一来,周敏就相当于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问题——吃饭,然后才能腾挪出来谋划其他的事情。虽说眼下齐家这种情况,简直处处都是问题,这一点小帮助放在其中并不显眼,但能省一点事是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周敏又上了几次山。   也不是她喜欢上山,实在是如今这秋收时节,家里却实在没什么要忙碌的事,照看病人的事安氏一人就足够了,她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何况上回发现了灵芝之后,周敏便一直指望着再找到点儿什么好东西。但连续几天,草药她倒是采了不少,好东西却是影子都没有。知道这样的情况才是正常的,周敏也就只能叹息一声了。   这几天,周敏没怎么去看过那些猕猴桃,倒是石头一天忍不住去看几次。这日终于摸到一个变软的,于是索性一个一个翻检过,将已经变软的全都挑出来,总共有十几个,然后拿来给周敏看。   见他满脸期待,周敏便道,“既然熟了,那就尝尝吧。”   她说完自己拿了一个来剥皮,却见薄薄的一层皮被除去之后,里头露出来的却是一汪碧绿的果肉,看上去十分怡人。咬上一口,汁水甜蜜无比,带着猕猴桃特有的清香,让周敏忍不住回味了片刻。   “比以前吃过的都甜。”石头也尝了一个,给出公允的评价。   周敏不由点头,别说石头,就是她吃过不少后世各种人工栽培出来的改良品种猕猴桃,也没有一种及得上这个的。   她本来还以为是因为纯天然无污染的野果,所以味道才那么好,但听石头这么说,显然不是这回事。而且事实上,老家在乡下的周敏很清楚,事实上大部分野味的味道远远不及人工培育出来的——要真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人工改良品种?   野味只胜在原滋原味,事实上野生动物的肉大部分都很柴,远远不及养殖的,而野果多半个头都很小,籽或者核却很大,根本没多少果肉,味道也只是平平,甚至还有味道非常糟糕的。   所以这些猕猴桃从个头到滋味都远胜其他,恐怕还是别的缘由。   野生植物最有可能受到的影响自然就是环境。尤其这一架猕猴桃地区是长在那个天坑之中,与别处不同。而且那里还出了一簇珍贵的灵芝,或许水土格外的好也未可知。   或许下次去的时候可以好好观察一番,找找缘故。   毕竟这跟改良品种也差不多了,如果能将其中奥妙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以后她打算做的某些事,自然会容易许多。   同一株藤上结的果实,成熟差不多也就在前后几天。既然已经有第一批变软的,那剩下的也就差不多了。所以周敏也开始思量这些猕猴桃的出路。   她原本就打算试着将东西带去镇上卖一下试试看,现在尝过味道,就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过这其中还有一个难题:从万山村去大石镇,要走足足两个时辰,再要背着这几十斤猕猴桃,那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如果齐老三身体好,一个成年男子带着几十斤东西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倒也不算什么,但这次周敏不打算带安氏去,而她和石头是绝对拿不动这么多的。   唯一能想的办法,也就是去蹭一下村子里的牛车驴车了。   如今的马匹是战略物资,军中都不够用,纵然不能做骑兵的军马,也可以用作挽马运送辎重。一匹马怕不值几十两银子,等闲农家自然也是买不起的,哪怕整个万山村最富有的齐老费家也不例外。   而耕牛就不一样了。虽然价钱也很贵,但因为是农耕必须,官府也会帮忙采购,因此万山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养着耕牛,平常不劳作的时候,也会用来拉车。此外还有比马匹便宜许多,用途却更多的驴,也有人养。   但如今这秋收时节,家家户户都不得空,周敏问了几家,都说不去。只有齐老费家时常要去镇上,这时候也不会断,但听说她要带几十斤东西,便以爱惜畜力为由拒绝了。周敏无奈之下,甚至想直接出钱租一套车,奈何自己又不会赶车。   好在过了这么几天,小铁匠那边总算将第一口铧打出来了。周敏提着这东西去齐老费家议价时,宁肯少要几文钱,请对方将自己的猕猴桃捎上,这才总算解决此事。   当晚周敏将猕猴桃取出来,仍旧用背篓背了。因为之前送了好几家,又留了一些在家里,倒也勉强装了一大一小两个背篓。然后才对明日的出行做出安排,“石头跟我去,娘留在家里照看爹。”   因为解决了最大的吃饭问题,周敏再次树立起了在这个家中的权威,因此没人反对。   第二日天没亮,周敏和石头就起床了,用井水洗漱之后,将昨晚的剩饭热了,吃完之后便背着猕猴桃赶去齐老费家。这边还在吃饭,尚未套车。两人小心的将背篓放在了牛车最中间。——这时候的牛车还是板车,没有车厢,只在四边钉上半尺长的木板,跟没有遮挡差不多。山路颠簸,稍有不慎人和货物都会颠出去。   偏偏他们还得留在车上照看背篓里的东西,一面颠坏了。   一路走一路颠,等到了大石镇上,周敏只觉得自己屁股一片麻木,腿脚好像都不是自己了,胃里更是剧烈翻涌。她连忙跳下车,蹲在路边吐了个翻天覆地。   天地良心,她在现代时坐过那么多的交通工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行的,从来没有晕过。却没想到来到这里,居然晕起了牛车。   古代人民活得真不容易。   相较于周敏的这个调包货,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石头却适应得很好,请人搭把手将猕猴桃搬下来,才走到周敏身边,伸出手替她拍着背。见周敏不吐了,又去左近人家要水来给她漱口。   多贴心的弟弟啊!   等周敏收拾好自己,两人背着背篓,直接往镇外走。石头平常几乎不怎么说话,周敏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会儿却诧异得直接问了出来,“阿姐,我们这是去哪?”   卖东西,不是该在镇上摆出来么?   周敏本来背着东西并不想说话,但想着齐家这种情况,石头将来免不了要独当一面,少不得要教导一番,“你觉得咱们若是在街上摆出来,能卖出去多少?”   石头不说话了,虽然他也觉得这些羊桃很好吃,但要自己花钱去买,平心而论,石头可不会干。   周敏这才道,“所以我们要去找个肯包圆的大主顾。”   石头立刻明白了。肯花闲钱在这些东西上面的,自然只有镇上最有名的邱家。看这路,也正是前往邱家的。但他心里还有些打鼓,并不觉得邱家真的会买这羊桃。这样的大户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未必看得上山里摘来的野果。   想来平时过邱家来讨一碗水喝的人很少,所以门房还记得周敏。听她说想求见采买的管事,推销自己的猕猴桃,不由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道,“你运气倒好,正好大姑娘这几日过来,说是想看些新鲜玩意儿。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   周敏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人家误会了,以为她是一早打听到了这事,所以才过来碰运气。   不过这种误会也没必要解释,她便笑着道了一声有劳,然后拿了自己之前抽空编的草篮子,装了三四个猕猴桃递给他,“这位大哥带上这个吧,也好给尊府的大姑娘看看。若不值得,也不敢耽搁贵人的时间。”   门房立刻给了她一个识趣的眼神,接过草篮子去了。   这一去时间有些长。周敏倒还好,石头却已经开始坐立不安。   好在门房回来时手里空着,脸上的表情也很轻松,显然这一趟非常顺利,远远的便扬声对两人看,“大姑娘要见你们,跟我来吧。” 第8章 邱大姑娘   周敏不着痕迹的长松了一口气,起身时见石头还有些僵硬的坐在那里,便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走吧。”   然后才伸手去搬自己的那一篓猕猴桃。   但那门房却已经招手叫来了两个健仆,直接将两篓猕猴桃拎走。想来是见他们两人年纪不大,这才帮忙分担。   这邱家人倒是不错,周敏见状,不由思量道。   想来邱家虽然在大石镇上已经算得上富裕,但毕竟是出身乡里,没有太多大户人家的讲究,所以门房直接引着他们两人进了二门,到了旁边一间花厅,那位邱大姑娘就在这里。   周敏之前听到这个称呼,总觉得这位能在这宅子里做主的姑娘年纪应该不小了。然而等见了面,才发现对方面容稚嫩,论起年纪估计也只与自己相差仿佛。当然,这位大姑娘的营养更好,养得白白胖胖,身材高挑,却是远胜她许多。   不过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挺有派头的。她先是让人看了座,又问过两人的名字、年纪,然后又问家在何方,那羊桃是哪里来的,十分有条理。   周敏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石头竟还有个大名,叫做齐世磊,倒是像模像样,竟不像是庄户人家的名字,也不知当年怎么取的。不过这年头也只是在脑海中稍微一转,就抛开了。   前头两个问题她答得中规中矩,这最后一个,却是费尽口舌,编了个像模像样的故事,“大姑娘有所不知,这东西民间俗称是羊桃,但这羊桃也分许多种,今日我送来的这一种,叫做猕猴桃。姑娘且看这果子一身毛茸茸的,又是这样的棕色,可不正像是一只猴儿?传说这猕猴桃也正是那些山中猴子的最爱,多吃能养颜美容,延年益寿呢!”   “这可是浑话了。”邱大姑娘被她逗得直笑,“那猴子吃的果子,延年益寿便罢了,与美容养颜又有什么关系?”   周敏正色道,“大姑娘可曾听说过猴儿酒?”   “这倒是听过。”邱大姑娘若有所思,“听说这些猴儿得了喜欢吃的果子,便会收集起来,以秘法酿成这猴儿酒,乃是天下美酒之中一等一的美味。可惜多在深山老林之中,只有传闻,怕是没几个人得见。”   “人说这猴儿酒因为是果酒,这才能够养身养颜。既然酒是这果子酿成,这果子多吃自然也有同样的功效。”周敏道。   “便是的确如此,又怎么证明你这羊桃……猕猴桃便是用来酿猴儿酒的材料?”邱大姑娘却又问。   周敏道,“我这猕猴桃与普通的羊桃不同,无论个头还是滋味都更胜一筹,姑娘方才应该尝过了,想来自有评判。”   这邱大姑娘倒是不能反驳。毕竟方才送来的四个猕猴桃,都被她一人吃了。这样滋味的果子,的确是不曾在别处吃过。莫说是县城,就是府城里也没有的。   这样想着,哪怕知道周敏是用这故事自抬身价,她也不以为忤,“言归正传。你这果子的确极好,既是能延年益寿,用来孝敬长辈倒也不错。你既说它不同于寻常羊桃,就开个价吧。”   周敏当然不会开价,毕竟她对这年代的物价还不甚了了。虽然知道铜钱是很有购买力的,但是几个铜子卖出去,她是不愿意的。忽悠了那么一通,就要看这位大姑娘有多大方,因此光棍的道,“大姑娘看着给就是。邱家是咱们大石镇远近闻名的慈善之家。想来也不会昧了我几个果子钱。”   邱大姑娘闻言,就笑了一声。周敏知道自己的算计都被人看破,但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她也没什么好惭愧的,所以十分坦然的看着这位大姑娘。   “也罢,”邱大姑娘低头想了想,道,“你既这么说,我也懒得让人称量了,两筐果子给你二两银子,可使得?”   周敏大致知道,只要不是通货膨胀得太厉害的念头,古代的钱购买力是很强的,二两银子足够普通小户人家过一年了。毕竟他们自有耕织,要费钱去买的东西不多。像万山村这种偏僻乡村,恐怕一年还用不了这么多。   算下来这猕猴桃足有几十铜板一斤,比肉更贵,她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当下点头道,“便依大姑娘的意思。”   邱大姑娘点点头,让人去称银子,周敏这才站起身道,“大姑娘这样大方,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听大姑娘的意思,家中有年事已高的长辈,我这里还有另一桩生意,不知大姑娘愿不愿意做?”   说着取下身上挂着的一个小布包,将里头的东西取出,又小心的展开包裹着的帕子,方才呈给邱大姑娘。   石头见状,不由瞪大了眼睛,分明在家里时,周敏说的是带两个野菜团子做今日的午饭,怎么这会儿就换成另一样东西了?而且看周敏郑重其事的态度,分明那东西十分要紧。   邱大姑娘这会儿也是目瞪口呆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家自在这大石镇住着,这些山珍自然也有人帮忙搜罗。但这种事,看的是运气,就是天天去山里转,也不是一定能遇到的。而且周敏不识货,她却是知道的,这些灵芝竟不是一年生的,看看品相,怕不有二三十年?   虽然及不上传说故事里的百年灵芝千年灵芝,但那是吃了能立时成仙的东西,哪有那么好得?现在这就不错了。   这东西论珍贵程度与人参相差仿佛,但人参多用来吊命,平日里倒不好用得太多,以免虚不受补。反倒是灵芝更加温和,日常用来补身子再好不过。她家中祖父上了年纪,身体自然大不如前,正需要这东西。   思量完毕,她立刻收起面上的神色,郑重的对周敏道,“齐姑娘,这生意我自然是想做的,只是调动这么多银钱,我做不得主,还需请家中长辈定夺。”   “姑娘请自便。”周敏立刻示意道。   见邱大姑娘将灵芝重新包好,拿在手里,急匆匆的往后面去了,她也不怕对方就这样昧了东西,转头见石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便指着桌上的点心招呼道,“忙了一早上,饿了吧?大户人家的点心难得,多吃一点。”   说着自己便拿了一块在手里,不避讳的吃了起来。见守在花厅里的小丫头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她就指了指地上的两篓猕猴桃,“这东西你家大姑娘买下了,劳烦找人过来收一下吧,这背篓我们还要带回去的。”   小丫头忙不迭的去了。   周敏这才放松了一点。进了这宅子之后,她便意识到,这邱家恐怕比自己打听到的更加厉害。   无论各种装饰摆设还是仆人的做派,都隐隐有大家风范。而且之前门房说正好大姑娘过来,也就是说她并不住在这里。恐怕这地方只是邱家老宅,长辈们住在这里休养,更多主人则住在城中。   不过这与她没什么关系。反正她只是来做这一锤子买卖,往后跟邱家恐怕不会有什么交集,也没打算攀附,追究这些东西,不如多吃几块点心。要知道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吃的一直都是混合着谷糠的米,这种好东西却还是头一回见。   相较之下,石头就显得拘束多了。见周敏吃了好几块,才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在手里。   等邱大姑娘回来的时候,桌上那碟点心已经只剩下两三块了,而周敏和石头嘴里都还塞着东西。她一眼看见,眼神微微一顿,却是假作不知,笑着朝周敏点头,“东西我们要了。就是让齐姑娘开价,只怕你也不肯,家中长辈的意思,愿出五十两银子。毕竟齐姑娘你带来的东西虽好,数量却不多……”   本来她突然出现,石头就直接将一整块点心塞进嘴里,正艰难的吞咽。再听到这句话,一时岔了气,竟是呛咳起来。   周敏见状,立刻当机立断的站起身,“多谢大姑娘,我同意了。”   邱大姑娘回来时,包裹着灵芝的手帕包已经没了,却换成了一个盒子,里头是什么自不必说。   果然周敏这样一说,她立刻将盒子推过来,“请齐姑娘点验。”   周敏却没这个打算,直接将小盒子往腰间的布袋里一装,利落的朝秋姑娘拱了拱手,“既然事情办完,我们姐弟就先告辞了。”然后一手拉着咳个不停的石头,一手拎着两个背篓,直接走了。   这做派倒是弄得邱大姑娘有些无措,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人走不见了,这才回过神来,半晌摇头一笑。   这位齐姑娘倒是很有意思,不过彼此身份不同,恐怕也没什么结交的机会。 第9章 采购   这一趟远比自己之前设想的更加顺利,从邱家出来,周敏心中也不由感慨。   须知这是个强权能够压人的年代,就是对方拿走灵芝只给几两银子意思一下,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但邱家这种做法,无疑更让周敏满意。如果以后还有什么生意要做,找他家倒是不错。想来到时候就是这位大姑娘不在,那位长辈肯定还是在的。   等距离邱家远了一点,周敏看看周围的环境,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这才发现跟在身后的石头一直在看着自己,那种眼神……怎么说呢?看得周敏莫名的心虚。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虽然心虚,但周敏可不会表现出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跟原身有很多不同之处,而且做出来的这些事,也都不是原身能够做到的。但是要周敏去掩饰,她也觉得不现实。她又不知道原身到底是什么样子,处处掩饰反而破绽更多,倒不如顺其自然。   目前齐家还在动荡之中,只能依靠她,就算心里犯嘀咕也不会说什么,等时间一长,他们习惯了,自然更不会在意。   果然石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移开了视线。   周敏虽说还有些心里打鼓,但石头只是个小孩子,就算有怀疑,也不能做什么。小孩子懂得少,想必他也想不到什么神神鬼鬼的事上去,疑惑着疑惑着也就习惯了。   这么想着,周敏低头,将那个红漆木盒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放着五锭银子,并一块碎银。这还是周敏头一回见这种铸成元宝形状的银锭,自然十分好奇。拿起来看过,见底部并没有官银字样,周敏才松了一口气。   邱家这种排场,说不定有人做官。家里有官银不稀奇,但这东西是不能在民间流通的,必须要再次熔铸才能用。周敏自己可找不到这样的渠道,去熔铸时少不得要被人坑。   她倒是没像电视上演的那样咬一下试试真假,想来邱家还不至于拿镀银的东西来哄骗人。   周敏把玩着手中的银锭,开始思考怎么不大张旗鼓的改善自家的生活。毕竟齐家是什么样子人人都知道,要是骤然采买太多东西,必然十分引人注目。   一个村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要瞒住是不可能的。所以要设法将这些银子过了明路。   ——其实就说采到了灵芝也不是不行,但这种天降横财,往往会引来很多麻烦。就像后世中彩票之后会被亲戚朋友找上门来借钱一样,人家会觉得你这钱反正也是白得的,见者有份才应当。   她想了想,转头问石头,“咱们家的屋子是什么时候建的?”   别看周敏很嫌弃齐家的土墙房,毕竟这屋子低矮,窗户又开得小,总有种常年不见光亮的感觉。但实际上,在整个万山村里,他家的房子却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土墙之上盖的是灰瓦,而村子里更多的人家买不起灰瓦,只能上山打了茅草盖在房顶。草质易腐,风吹日晒雨淋,时日长了就很容易垮塌,所以须得时常修整。   石头还处在五十两银子的震动之中,有些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微微一愣。但他所知也十分含糊,只能道,“爹说是祖上传下来的。”   周敏若有所思的点头。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齐家的大铁锅是那位做过厨子的先祖置办的,这房子多半也是。毕竟也只有那时候,齐家的日子宽绰过。   古代就是好啊,一栋房子建好了放在那里,等闲不会再去动。就算翻修,也只是在原本的基础上,不会轻易挪动。不像现代,动不动就拆迁改建,很多记忆中的东西便都这么消亡在了推土机之下。   打定了主意,周敏便将银锭重新排好,合上盖子放回腰间的布袋里,然后站起身,对石头道,“走吧,咱们去买东西。”   银锭暂且不能拿出来,但这二两银子却是卖猕猴桃所得,自然可以花。若是旁人羡慕,自己也进山去摘羊桃卖就是。只要他们也有本事让邱家买下自己的东西。   反正今年周敏并不打算大动干戈,二两银子就是有人眼热,她只要全都花掉,也就没人好意思上门打秋风了。   这样想着,周敏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   虽然说是大采购,但这个时代的物资实在是太过贫乏,今日不是集市,镇上只有那几家店铺开门,能买的东西着实有限。而且按照小铁匠的说法,粮食肉干之类,不妨直接从村子里买,因此真正需要买的东西也不多。   两人先去给齐老三抓了药,然后买了一卷油纸,又买了一罐盐。最后才去布庄里挑了一整匹布。   虽然是最便宜的粗布,但还是费去将近一两银子,看得石头心惊肉跳。   但或许是因为还有五十两银子打底,或许是因为这钱毕竟是周敏赚来的,所以他虽然踌躇良久,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等到周敏又带着他去买棉花,他便有些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大石镇当地并不产棉花,所以价钱也着实不便宜。这几样买完,竟只剩下三百多文钱。考虑到手里还是要留一点钱周转,周敏便决定结束今日的采购了。   然而两人往回走的时候,却正好看到一个妇人拎着一篮子鸡仔摆在了街道一侧,应该是要卖的。   周敏心头一动,便上前询问。那妇人倒也没什么防备之心,三两下就将情况说了。这镇上的房屋远比村里更密集,每家每户的地方自然也有限,养不了这许多鸡仔,她便拿出来看看能否换点儿钱贴补家里。   这些鸡仔要价一文钱一只,总共有十只。这价钱倒是不贵,但周敏深知养大的过程中肯定还会损失几只,于是跟那妇人磨了半日,讲定七文钱将十只小鸡买下。   付了钱之后,周敏就让石头将自己的背篓腾出来装这几只小鸡。见石头小心翼翼的将一只只小鸡装好,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她便道,“娘要照看爹,怕是没心思管这些事,我也腾不出手来,这些鸡往后就给你照看,将来养大了,无论是卖掉换钱还是留下生蛋,所得的收益都算你的,如何?”   石头眼睛一亮,又有些迟疑的看着周敏。   周敏道,“那猕猴桃还是你发现的,况且今天你跟着忙了那么久,总不能什么都不给。其他东西都是家里要用的,这十只小鸡就给你。”   石头动了动唇,想说其中最辛苦的便是她,她却没给自己买任何东西,最后还是没说。心里却琢磨着,将来真的换了钱,自己再贴补给阿姐便是。   周敏将剩下的钱收好,跟石头一起往齐老费家停车的地方走时,才低声叮嘱他,“今天我们只是来卖了羊桃,幸得邱家心善包圆,得了二两银子,别的什么都没有,记住了吗?尤其不能让娘知道。”   石头虽然才十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大半年来他见过的冷暖不知多少,更清楚安氏攒不住钱的性子,自然明白周敏话里的意思,因此重重点头,“记住了。”   周敏想了想,又给他吃了个定心丸,“回头过了冬,我再设法将这些银子正大光明的拿出来用,那时就好了。”   给齐老费家赶车的是长工齐大山,见姐弟二人竟买了这么多东西,不由吃了一惊。但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多问。倒是周敏对上他的视线,便主动解释了一番。   那长工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到底是两个孩子,不知道钱的紧要,到手里还没有捂热呢,就又都花出去了。听说齐家如今是周敏当家,更是暗暗摇头。这样大抛大撒,多大的家业经得住她败?   又见他们买的是崭新的布匹和棉花,更是嗟叹。   从来过冬谁不是紧巴着忍过去的?这二两银子若留着,到底也能买上一亩旱地了,这才是长久之计。   齐大山自己之所以做了长工,就是因为父母去世,田产也被叔伯们分去,无依无靠。所以他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攒钱买上两亩地,那就不用留在齐家受罪了。   要知道长工不但要给主家耕田锄地,还要负责洒扫搬台等家务事,偶尔主家气性上来,说不定还会挨一顿鞭子。虽说管吃管住,但吃的是粗粮剩汤饭,住的是牛棚,一个月十个铜子,还要被找各种借口克扣,不是奴仆,胜似奴仆。   所以见这两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然而这毕竟是旁人的家世,轮不到他开口,齐大山又是木讷的性子,只能闷着头赶车。 第10章 入冬的准备   当周敏和石头乘着牛车,带着那么多东西回到万山村时,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秋收即将结束,粮食入库,辛苦了一年的村人们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一闲了下来,自然就不免会更多的注意到这些东西。毕竟平日里家长里短一针一线的事也能说上许久,何况周敏还是那么大手笔?   而周敏选择用这种方式把东西带回来,本来也怀着几分震慑之意,另外,也是让大家从这种小处习惯自己的做法,这样以后再有什么事,也就不至于会大惊小怪了。   所以路上但凡有人询问,她就老老实实的道,“今儿不是集日,镇上也没几个人。我和石头就去敲了邱员外家的门,想试试运气。谁知这么凑巧,邱家大姑娘正好过这边来,听说了我们家的事,便用二两银子将所有的羊桃都买下了。”   她这样含糊其辞,就是为了让人觉得那两篓猕猴桃本来是不值那么多钱的,不过邱大姑娘怜贫惜弱,知道齐老三家日子难过,才用这种方式帮扶贴补。   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有人去在意什么样的果子能卖二两银子了,只会在心里感叹邱家的富裕,邱大姑娘的大方。当然,是否有人暗地里腹诽这位大姑娘不会当家,就难说了。   车到了齐老费家,姐弟两个就该下车了。   周敏才要伸手去搬东西,已经被人抢在了怀里,“难为你们两个小孩子当家,这东西婶子替你们拿着便是。”   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三两下就将买回来的东西都分在了手里,然后彼此目光交接,嘴里啧啧赞叹。   周敏自然知道,他们不是好心来帮忙,不过是想借着帮忙的机会看清楚他们到底买了多少东西,用了多少钱。所以她也不客气,笑吟吟的道了谢,就任由他们去折腾了。   倒是石头背篓里的小鸡仔不放心给别人,牢牢地护住了。不过背篓敞开,人人都看得见里头有什么,也没人去抢。   两人就这么被村人簇拥着回到家里时,那阵仗自然非同小可,就连在屋里卧床养病,一向并不出门的齐老三都被惊动,扬声问安氏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氏哪能说得出个一二三?出得门来看到这样的场面,已经傻眼了。   周敏见状,少不得将其他人丢下,自己到屋里去见他。   说实话,周敏从穿越过来,这还是头一回见齐老三。盖因这位齐家主人的病很重,大夫吩咐过须得静养,而且门窗都要关紧,以免受风。所以除了平日里安氏进去跟他说说话,吃饭时石头这个孝子亲自奉饭之外,其他时候都不敢打扰。   这种养病的方法,在周敏看来,那是没病也要憋出病来。整天待在房间里就算了,后世也有不少宅人是这么过来的。但只能躺在床上,身体又不舒服,还没有任何娱乐,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反正这种生活周敏是绝对受不了的。   奈何安氏什么都不在意,在齐老三的病上却是强势得很,周敏之前试图提过一次让齐老三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也热闹些,被她反过来指控“你是不是要害死你爹”,只好撒手不管了。   不过等到齐家的情况好起来,最重要的是周敏的的确确能够做这个家的主之后,少不得要设法再请个好点儿的大夫来看看。   这会儿站在齐老三床前,借着油纸糊的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周敏不免将这位名义上的爹打量了一番,便见他半靠在床头,面色蜡黄、身体枯瘦,看上去几乎没什么精气神。最重要的是,这屋子里因为常年关闭,所以也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浊气,几乎令人呼吸不畅。   “爹,是我今日跟石头到镇上去把那些羊桃都卖了,想着就要过冬,所以买了一点布料和新棉花。路上遇到几个婶子,非要帮我把东西搬回来。”她将今天的事情经过含糊的说了一遍。   齐老三点点头,道,“招呼人家喝口水,坐一会儿。”   周敏自然满口答应,又问了一下他的身体,然后才出来。   安氏开了打门,今天买回来的东西都堆在了堂屋里头,那几个妇人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拉着安氏打探。不过对于周敏和石头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安氏远比村里人更加震惊,自然问不出什么。   但即便如此,这些妇人们离开之后,却还是根据周敏之前的三两句话编排出了那日发生的事,有板有眼说得好像自己亲眼在旁边看过似的。   这些周敏暂时还不知道,但想也能想出来。她并不是太在意,毕竟人生于世间,便免不了或多或少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也免不了会说别人。反正说几句话不痛不痒,随他们去便是。   ……   安氏虽然种种不靠谱,但一手针线活儿却是做得非常好。   周敏带回来的布料和棉花,不久之后就变成了崭崭新的棉衣和棉被。不过棉衣倒是好絮,但这棉被里的棉花没有弹过,看上去倒是蓬松柔软,却是有些压不住。不过周敏想着,到时候底下盖这个新棉被,上头压着旧被子,想来就无碍了。   至于盖久了棉花会团在一起的问题,反正她只盖一个冬天,到时候再想办法。   而在安氏忙碌的时候,小铁匠那边也总算完工,将剩下的东西都打出来了。不算分给小铁匠的那三分之一,总共出了一张铧口,四把镰刀,剩下的按照周敏的意思打了一把巴掌大的小锄头,一把铁锹。   锄头和铁锹是考虑到将来山上挖东西时比较方便,也适合她跟石头两个孩子用。   周敏按照约定,大张旗鼓将其中一把镰刀送到了齐阿水家。   虽然齐阿水未必就会因此念她什么好,毕竟此人既然能用十几个铜板从安氏手里换这大铁锅,可见人品不怎么样,说不定这会儿正在暗恨这件事被她从中作梗,否则打出来的东西就都是他的,但不管他怎么想,周敏却得先把自己这边做到,刷个言而有信的名声出来。   这样将来齐阿水再出幺蛾子,那她就可以不客气了。   剩下的三把镰刀,并自己之前采购剩下来的三百多枚铜子,周敏却是打算按照小铁匠的指点,去跟后头大台村和九洞村的人换东西。   这两个村子也是属于大石镇管辖的,但跟万山村比起来,他们才是真正住在山里,要翻过几座山才能出来。平时这两个村子里一个月也不见得有人去一次镇上,只有需要铁器或者盐的时候,才会出山。   因为就在山里,也不像万山村这样好歹还有条小河,所以这两个村子里的土地更少,人口也只有十来户,平常多是靠打猎维生。所以他们手里多的是皮子和肉干,还有山里能够弄到的木耳菌菇竹笋之类,药材也有些。   之前周敏跟冬婶赊了一百斤谷子,勉强足够家里吃到明春,就是不够也可以在村子里设法,所以她就想换些能够存放的肉干和山货,冬天没有菜吃的时候,也好丰富一下餐桌。   不过这次她就不是一个人去了。那些猎户最是凶残,她一个小姑娘,就是带上石头也不抵事,说不定反过来被人当成肥羊抢了。   每年秋收之后,村子里就会有人带了粮食进去,卖给这些山民。毕竟他们冬天不能上山狩猎,自己手里的粮食也不够吃,少不得要换一些。周敏就跟着大部队一起走。   其实偶尔也有山民出来换东西,不过他们既然都出来了,多半会再多走一阵去大石镇上,东西更卖得出价钱。而自己到山里去,价钱就便宜多了。   这一回周敏原本是不打算带着石头去的,毕竟路途太远。但走的这日,她天不明起来的时候,石头居然早就起了,而且已经准备停当,就背着背篓站在门口等她。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周敏在微微愕然之后,便很快转过思路,意识到了石头的想法。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一个小孩子心里怎么可能不怕?不过性情如此,所以什么都不显在脸上而已。   之前周敏只觉得他懂事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连自己弄到五十两银子,他也没多问半个字。现在想想,恐怕就是因为知道她这个姐姐是以后的依靠,而且还不怎么牢固,所以才想抢着多分担一些。   这样想着,她便点了头,但还是道,“这一去可是要走上半天功夫,还要在那边住一夜,你可想好了。”   石头这才总算开口,“我跟阿姐一起去。” 第11章 山里的临时市场   虽然知道石头年纪小,但问题是周敏自己也不大,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还是挺多的。这么一想,很多事情周敏也就不打算瞒着她了。她要当这个家的主,那就要得到别人的认同。石头既然表现出这个意向,她自然要鼓励。   见安氏和齐老三都还没有起,她想了想,对石头招了招手,把人叫到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齐家的房子不算太大,但这么多年下来,积攒下的杂物却着实不少,每个房间里都堆着一部分,尤以周敏这里最多。   也正因为这样,周敏想藏东西,那就再方便不过了。   之前邱大姑娘给的那个红漆盒子,她就直接藏在了这些杂物中间。   不过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今天趁着两位家长不知道,周敏便打算将这件事给处理了。   她取出之前邱大姑娘给的那个盒子之后,又将窗户便的大箱子搬开,石头这才发现,那放着箱子的地方,竟赫然是个不小的坑。   见石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周敏便低声道,“这是我这几日挖的,我打算将一部分银子埋在这里。明年冬天找个理由起出来,就说是祖宗当年埋下的。”   石头眨了眨眼,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敏便找出个自家土窑里烧出来的小坛,取出两锭银子放进里面。木盒极容易被损坏,他们又用不起金属的盒子,所以农村藏东西用得最多的便是这种坛子。然后她又用之前买的油纸将坛子裹住,放进坑里,再跟石头两个一起往上头填土。   等两人弄完这些,将木箱搬回去,又去洗了手,周敏才带着石头悄悄出了门。   走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问,“你怎么不问我,剩下的三锭银子哪儿去了?”   石头低着头道,“那是阿姐的。”   并不是不想问,只是羊桃还可以说是他出了力气摘下来,又送去镇上卖的,虽然卖出高价是因为周敏忽悠了邱家大姑娘,但总有他一份。然而他甚至连周敏什么时候采到的灵芝都不知道,卖得的钱自然也与他没什么关系。   周敏恍然,想解释几句,但又觉得都不必说。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她要做的一切,等做成了,石头自然就会知道。   不过石头实在是懂事得过头了。别的小孩只怕恨不得把别人家的东西都认成自己的,他倒好,竟然还跟周敏分起你我来了。   这么想着,周敏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两人来到村口,约好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见到他们姐弟,不免招呼几句。   虽然山里那两个村子的距离很远,但因为中途还要翻山越岭,走的多半是崎岖小路,牛车和驴车过不去,所以这群人几乎人人都背着一个大背篓,要带过去交换的粮食都放在里头。   相较之下,周敏和石头就显得轻松多了。因为他们的背篓里是空的。   但即便如此,上路之后不久,姐弟俩便有些跟不上了。毕竟小孩子的步伐本来就更小,体力也不足,要跟上成年人自然很吃力。   好在因为人多,山路又窄,整个队伍拖拖拉拉很长一串,再加上携带重物,行进速度实在不算快,总算能够勉力跟上。只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模样显得十分狼狈,等到太阳出来,就更难受了。   周敏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带了水壶,否则非渴死不可。   直到太阳升到半空,眼看快到正午,就连成年人都快受不住的时候,再次翻上一座山岭,总算远远看到了山脚下的村子。大台村和九洞村相距不远,互为犄角,这座山头却正好跟两个村子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山顶上是一片宽阔的平台,杂草丛生。居高望远,令人神气顿生。   周敏不由精神一震,展望了一会儿,转过头才发现众人已经将背篓卸了下来。而后又有两个人分别从两个方向下山,往村子里去了。   她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之前周敏就很不解,同样是住在山里的村子,充其量这两个村子更远一些,为何却要将他们称为山民,而且村子之间竟没多少往来,竟是隐隐有防备忌惮之意。不过这些问题在来的路上,都得到了解答。   原来万山村和周围离得近的几个村子,都是先祖当年因避祸迁来的,而这大台村和九洞村里住的,则是当地土人。两边习俗不同,初时还多有争斗,自然不可能和睦,更不常往来。   这些山民彪悍,直接进村去交易,在别人的地盘上风险自然更大。而且这种情况,去哪个村子都不好。索性就留在这里,让两个村子的人各自带了东西过来换,既能以策安全,同时也是以示公平的意思。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容小觑。   周敏跟石头也将背篓卸下来,找了地方坐下,开始就着水吃干粮。周敏带的是自己做的烙饼,面粉还是她用一点盐跟冬婶换来的。昨晚吃了一顿,剩下的今天都带来了。   等他们吃完,那两个去村里通知的人也回来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群手里拿着各种山货的村民。   跟万山村的人不同,这里的人大部□□上裹着的都是兽皮,估计是因地制宜。毕竟穿布衣还得出去换,兽皮自己就能硝制。   人既然来了,接下来自然是热热闹闹的换购环节。周敏拿出一张油纸铺在面前,然后才把自己的镰刀和半罐盐摆上去。别看她的东西少,但却是在山里最行销的。所以很快这里就挤满了问价的人。   来的路上周敏就大致问过了价钱,做生意这种事自然难不倒她。很快东西换出去,她跟石头的背篓也装满了皮子,肉干和各种山货。至于钱,周敏没拿出来,因为这些山民等闲是不收的。   盐铁在这里卖的价钱,可比镇上贵多了。周敏琢磨着,要是倒买倒卖,或许也有些利润。不过这些山民的购买力太低,辛苦往来一趟,赚到的那点钱实在抵不上她的人工。   虽然也有讨价还价,但因为这个临时集市的规模太小,所以所有人手里的东西都换完,也没要一个时辰。等下头两个村子的山民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几个人还没换到中意的东西,不肯死心的乱转,大家也就开始收拾准备回去了。   ——按照来时的速度算,回到村子里天多半已经黑了,自然不能在这里耽搁。   周敏正低头整理背篓,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抬起头来,便见一个生得十分高大,体格健壮的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手里白提着个藤条编的笼子,里头装着两只红眼睛的灰兔子,个头不大,估计还在幼年。   “这个你们要不要?”来人问。   周敏有些莫名,片刻后才意识到,这人大概是觉得小孩子会比较喜欢这种活物,所以才来找他们碰运气。   但可惜他也好,石头也好,目前都不会有什么心思养宠物。   她摇摇头,“谢谢,我们不需要。”   “我这兔子是今天刚抓到的。”那年轻人说,“你们外面的人不是最喜欢这些吗?”   周敏有些好笑,“城里的人才喜欢这些。而且他们就算要买,也会买皮毛雪白的兔子,这种灰的不值钱。”就算做兔皮围脖,这种灰毛的也显得颜色暗沉,不好看。   那人脸上难掩失望,“我这兔子是一对,养大了可以留着生小兔子,不会亏的。”   这话倒是说得周敏心头一动。虽然她觉得这年头的养殖业没什么前途,但那也要看养殖什么,还要看在哪里卖。如果这兔子真的是一对,留着养也不是不行。大不了等数量多了,送到县城里去,卖给酒楼。   这么想着,她便摸出几个铜子来,“可是我的东西都已经换出去了,现在只有铜钱,你要换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但左右看看,人人都在收拾东西,是绝不会有人来跟他交换的,这兔子留着也没用,铜钱放着又不会坏,最后还是咬牙道,“换!”   周敏又磨了半天嘴皮子,最后讲定十个铜板,连他的笼子一块儿买下来。   就这样还有村民在一旁帮腔,说是她不会当家,花钱买了没用的玩意儿。大约是怕她反悔,那人结果铜钱,扔下兔子就跑了。 第12章 你别多嘴   周敏两辈子都没走过这么远的山路,回到家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天已经黑透了。周敏自从穿越过来之后,因为村里点不起油灯,从来都是太阳下山的时候吃完晚饭,天没全黑就上床睡觉,竟是头一回耽搁到现在。   不过虽说大部分时候这些村里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也总有例外的时候。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自然是不成的。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就是将松树树干截取下来,剥去树皮,劈成指头粗细的木条,因为松树会分泌油脂,晒干之后极易点燃,且能长久,因此经常被用来引火,亦可充当照明之物。   不过这东西燃起来烟太大了,而且夜里要忙碌的事情也少,平常并不会用到。   这会儿石头点了松木,两人就着暗淡的光亮胡乱的洗漱了一番,又喝了一碗粥,回到房间里倒头就睡,连带回来的东西都忘记了要整理。   临睡前,周敏迷迷糊糊的想,这种事必躬亲的情况一定不能持续太久了,她跟石头很多事都没法做,得设法找个帮手才行……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具体的办法,已经累得睡着了。   两人去睡了之后,安氏便主动将两个背篓整理了出来。有了这些东西,这个冬天想必就能熬过去了。   待发现居然还有两只活兔子,她不由十分惊讶。临睡之前,不免对齐老三抱怨几句,“也不知道敏敏是怎么想的,前几日去镇上买了十只鸡仔回来也就算了,今天又带回来两只兔子。这不是花冤枉钱吗?”   齐老三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才淡淡道,“既然现在是她当这个家,那就由着她安排便是。”顿了顿,又道,“这些钱都是她挣来的,要花也应当。你别多嘴。”   夫妻多年,安氏是个什么样的人,齐老三自然心里有数。以前他倒觉得没什么不好,反正安氏别的事情上糊涂,对他这个夫主的事却一向上心,这就够了。养家糊口的事着落在自己这个男人身上,将来也还有儿子照管,根本不必担心。   哪里能料到,一朝自己出了事,却让这个家险些乱了套?   最后竟要敏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把这担子挑起来,齐老三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虽然周敏的行事,莫说安氏,就是他也有些看不惯,但他想得通,就当是自己夫妻上了年纪,把当家的担子交给下一代,万事不要过多插手,由着他们折腾便是。   可惜他冷眼看着,安氏却是还没转过念头来,因此今日才不惜把话说透。   见安氏不说话,显然心里还是介意,他又叹道,“为我这病,家里已经是底子都掏空,连村外那十几亩水田都尽数卖了。眼下敏敏费力腾挪,总算能把这个冬天对付过去,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了明年,没有土地种,一家子吃什么?这些小鸡和兔子养得好了,多少能添补些。说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家。不然,你可见敏敏给自己添了什么东西?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这是咱们对不住她。”   安氏面色微微一变,半晌才道,“我也管不起她了。”   ……   第二日周敏一直睡到了天光大亮,下床时险些直接跌到地上去。经过昨天这么一番折腾,浑身上下竟没有一个地方不酸痛的,尤其是两条腿,稍微用力就感觉快站不住了。   虽然在周敏的计划之中,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但现在看来,只能暂且歇着了。   呲牙咧嘴的出了房间,便见安氏正在用高粱穗儿扎的笤帚扫地,见了她,便道,“早饭给你留在灶台上了。”   周敏答应了一声,端着木盆和毛巾到院子里打水洗漱。若说她对齐家唯一还算满意的,那就是院子里的这口井。要知道在这个没有自来水的时代,要喝水就只能从井里或者河里去挑,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如此。齐家这口井,便养活了周遭好几户人家。这也是齐老三出事之后大部分人还愿意帮衬的原因。   洗漱完,她便远远看见石头从村后头走来,背上还背着背篓。   ——齐家的屋子就建在那条贯穿村子的路边,虽说留了一片地方做院子,实则却并没有什么栅栏围墙之类的东西阻隔,只在水井附近用石头垒了一道半人高的护栏,看过去自然一目了然。   周敏见状,不由十分惭愧。同样是累了一天,自己才刚刚起床,石头却已经出门一趟回来了。   却原来他一大早出来,便去山上打草去了。周敏将十只鸡仔和两只兔子都交给了他,家里没有粮食喂养,石头只能把主意打到地里那些一茬一茬割不完的杂草上去。秋收之后的地杂草茂盛,新镰刀也很好用,所以石头自然满载而归。   虽然还是早上,但他放下背篓到井边来洗手时,头上还带着晶亮的汗珠。见周敏看着自己,便道,“阿姐,这两日我们先不上山吧?我得搭个鸡窝。”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声音里的兴致勃勃却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的。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干活还能让他这么高兴,但石头难得表现得像个孩子,周敏当然笑着答应下来。   虽然拜上辈子每年寒暑假都到乡下去住的经历所赐,周敏穿越过来之后,对于农村生活适应得很快,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得游刃有余,但搭鸡舍这种事,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最后还是石头去向齐老三取经,得了指点之后,才制定下了计划。就挨着屋子东边搭一溜儿半人高的棚子,一半做鸡舍,一半做兔舍。   这个时代还没有水泥,石灰都是自己在山里发现石灰石之后带回来煅烧,数量很少,要用石头搭出一个鸡舍,材料不够。所以只能选择土墙。   夯土墙不能用沙土,要用粘度足够高的黄土。   好在这东西也不难得,村子附近就有许多,只是要自己动手挖回来。   周敏和石头带着锄头和撮箕,忙了一天才弄回了足够多的黄土。接下来便是夯土墙,这活计没什么难度,用榫卯结构的木板搭出长方形的格子,然后往里填充黄土,再用木锤夯实便可,却是需要一把子力气。   这对别人而言自是不难,但周敏和石头的力气都嫌小了,若是土墙不够夯实,风雨侵袭之下很容易坍塌毁坏。没办法,只能用笨办法,宁可慢些,反复夯实,总能稍微弥补。   因齐老三家就在路边,这动静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这会儿地里的活都收拾出来了,村人闲来无事,便都聚在这附近,一边闲谈一边看热闹。有几个年轻人实在看不得姐弟两个慢腾腾的动作,便捋起袖子来帮忙。   有了他们加入,竟然只用了短短一天,就将鸡舍和兔舍的墙弄出来了。接下来山上打些茅草搭在顶上,便可。   周敏再三谢过,原本要留他们吃饭,不过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作罢,将之前换来的木耳竹笋等山货一人分了一点。   这样忙碌了两日之后,周敏忽然发现自己身上那种酸痛的感觉已经很淡了。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逼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什么样的苦也能吃得。   接下来的几日,周敏却换了策略,将石头留在家中照看,自己跟着安氏出门。早上去打茅草,中午和下午便进山砍柴,用背篓背回来。   这时候好像还没有煤炭,冬天取暖时只能烧木柴,消耗自然非常大。虽然周敏已经问过,这里的冬天不至于天寒地冻到不能出门,但多储备一些总是好的。   对于这样的安排,安氏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拒绝。毕竟是个成年人,有她帮忙,周敏的效率提高了很多。而且她发现,只要别让安氏自己拿主意,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凡事替她安排好了,要求具体到每一个细节,她也都能做到。   这也让周敏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完全扶不起来,只要还能想办法,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倒不算什么了。 第13章 入冬了   算算穿越到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但当周敏早晨醒来时,第一个念头便是闭着眼睛去摸手机。   要等摸到质感粗糙的床单,她才会陡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现代。这是一个没有电网络没有一切高科技产品的时代。   但其他时候,周敏已经非常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了。   她在温暖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听到外间有细微响动,便知道是安氏已经起来了。所以虽然看着外头的天色仍是昏昏的,并未大亮,她还是坐了起来。   被子一掀开,冷空气便钻了进来,周敏不由缩了缩脖子,手脚麻利的穿上衣服,跳下床之后,先整理好了床铺,又梳了头,这才开门出去。   安氏正在引火生炉子。入冬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单薄的衣物已经不足以御寒,所以要开始烧炉子取暖了。   说是炉子,其实是用自家烧的红砖砌成,分成上下两层,中间以铁条隔开,上面放柴火,烧过之后的火炭碎落到下面一层,便能保证燃烧的过程中氧气充足。   这样的炉子引火时也很容易,先点燃了火绒,然后将一把松木片凑过去引燃,放入炉中,再放上松枝和细树枝,等燃起来之后,便可添入木柴了。红砖传热,火旺旺的烧起来之后,屋子里便开始暖和起来。   周敏烧了水洗脸,这才问安氏,“石头又上山去了?”   “说是准备的干草还差些,趁着还不算冷,再去打一点。”安氏道,“一早就去了,劝也劝不听。”   周敏闻言,心下也只有无奈。早知道石头的责任感那么强,她当时是不会将那十只小鸡和两只兔子交给他的。现在他是把它们看得比什么都重,自己忘了吃饭都不会忘了它们的。   不过转念你想想,有责任心总比做甩手掌柜好。反正周敏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有一两件事让他操心,也不是坏事。因此她收敛了心思,转头对安氏道,“娘,今日咱们把谷子都舂出来吧?”   秋天的时候忙着囤积过冬要用的东西,因此舂米也只是吃多少临时舂多少,现下入了冬,不方便出门,到可以把这些事都安排起来了。   安氏也已经习惯了家里诸事由周敏安排,她只听令行事。端了水去给齐老三洗脸之后,便跟周敏一起将石臼石杵搬了出来。   这里的习俗是一天吃两顿饭,第一顿在早上九点左右,第二顿则在下午三点左右。这样可以保证一日所需,又不会浪费粮食。周敏虽然有心改变,但目前实在有心无力,只好暂且入乡随俗。   舂了一会儿米,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周敏便起身去准备朝食。   之前吃的饭,都是米和糠混在一起,现在条件稍微好了一些,周敏便打算将糠筛出来。这种“浪费”之举,安氏实在看不过去,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开口道,“那糠又不是不能吃,村里家家户户都是这般。你如今这样抛费,却不记得咱们用野菜熬粥度日的时候?”   周敏笑着道,“不是我费东西,这糠既没营养又不好吃,也就是填个肚子。但是我也就罢了,爹如今正病着,石头又还那么小,现在既然不缺这一口,吃一口白米饭有什么要紧?再说这糠也不是就扔了,我还有他用。”   如果周敏说别的,安氏必定不会答应。但提到齐老三和石头,她便没话说了。但还是叮嘱道,“冬天没什么活计要忙,喝粥就成了。”   “知道了。”既然大面上过去了,周敏就不跟她争这些小节,笑着答应了,又道,“娘之前做的咸菜已经得了,正好就着粥吃。”   周敏厨艺还算拿得出手,但上辈子做菜那是怎么做的?所有的原材料都能在超市和市场买到,只要照着食谱按顺序放材料,火别过了,调料放得合适,基本上做出来味道都不差。   比如这咸菜,她要用的时候从来都是直接买,至于要怎么做,那却是半点不通的。   然而安氏却有这样一门好手艺,以至于秋天时村里好几个媳妇竟将自家咸菜送来请她做,多的材料就当做是给她的谢礼,倒让齐家能免费吃上咸菜了。   话虽这样说,周敏还是不想喝白粥,少不得泡发了一些山货,剁碎了加入粥中熬煮。纯天然无添加的绿色山珍滋味醇厚,煮开之后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喷香之味,让人胃口大开。   等到粥熬好了,周敏又切了咸菜拌好,石头也正好回来了,背篓里的青草堆得尖尖的,倒比他本人高出一半来,看着着实令人担忧。   安氏忙上去接了背篓下来,然后催着石头去洗手回来吃饭,周敏则亲自捧了一碗粥给齐老三送去。   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周敏对于跟齐老三见面这件事有些排斥,这种事自然只让石头去做。上回见过之后,倒把这种心思放下了。而且她已经隐约察觉到,安氏这段时间之所以如此安分,正是齐老三暗中点拨过。   娘靠不住,爹看起来却是个靠谱的。   身体不好不要紧,毕竟是一家之主,有他撑着,主心骨就还在,还能压得住安氏。   既然如此,周敏自然不吝于表现出自己对他的重视。再说,只有关系亲近了,接下来自己才有可能说服齐老三和安氏,让他从这闷人的房间里挪出来。   ——至少这段时间,经过她的努力,安氏已经同意每日将卧房的窗户打开一段时间透透气。不过那是秋天时的事了,自从入冬之后,生怕齐老三受了寒气,这开开窗的事自然就不必再提。   送完了齐老三那里,周敏才刚回来坐下,就听得院子里有人扬声问,“敏敏在不在?”   周敏听得这声音是隔壁冬叔的声音,连忙应了,放下碗筷开门出去,“在的!这大冷天,冬叔快进屋来坐。”   “我就不进去了,上回你要的那个椅子已经得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去看看,要是没问题,我就抛光上漆了。”冬叔道。   周敏却不听他拒绝,再三开口,总算把人请进了屋。   只是一进屋,见他们还在吃饭,冬叔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他本来是却不过盛情才来的,现在看来倒好像是特特选了这个时候来蹭饭。果然安氏见他进门,立刻起身去了新的碗筷,盛了粥过来。   待要推辞,邻里之间向来都是如此,见着了坐下来吃一顿饭根本算不得什么,执意拒绝反而不美。待要答应吧,明知齐老三家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倒不好蹭这一口吃的。   周敏和安氏只能口头劝说,所以一进门她就朝石头使了个眼色,石头立刻站起来,把冬叔往桌上拖。最后冬叔却不过盛情,只好坐下来喝了半碗粥。   吃完饭,安氏留在家里收拾,周敏和石头跟着冬叔去看椅子。   冬叔早年时从木匠做过学徒,又自己偷师学了几手篾匠的手艺。后来成家立业,虽然还是以田地为立身之本,却也时常抽空给乡亲们做些家具物什,赚些钱粮贴补家用。周敏知道此事,便拜托冬叔帮忙打一把摇椅。   当下到了冬叔家里,寒暄过后,周敏一进堂屋,就被摆在当中的那把椅子给吸引住了视线。这摇椅她虽然见过不少,但具体要怎么做,却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之前委托的时候还是对着冬叔语焉不详的描述了大半天,对方才答应了一句“试试看”。但现在看来,冬叔的技艺果然炉火纯青,做出来的摇椅,竟跟周敏设想的差不离。   她不由走过去,在摇椅上坐了,往后一靠,整个人便舒适的躺在了上头,轻轻摇晃起来。   把这东西往炉火前一放,躺上去岂不是惬意得很?   而且这摇椅还可以调整角度,跟医院的病床类似。到时候让齐老三坐起来也不成问题。总比经年在床上躺着要好过得多。须知人躺的久了,腰腹腿脚总不去用,时间长了,可就不中用了,须得时常锻炼才好。   没错,这摇椅是周敏专门为齐老三打造的,就是为了能将他从房间里挪出来换换气,别整日闷着。而且,人既然挪出来了,那房间自然就可以好生收拾一番。——自从去年冬天齐老三病了,为免惊动病人,那房间可基本没怎么收拾多,不定藏納了多少污垢。   只不过,要做成这件事,安氏这关却不好过。 第14章 学点手艺   冬叔的手艺,周敏自然是再满意不过。周敏提出的意见都被他采纳不说,考虑到齐家如今都是妇孺,这几十斤重的椅子恐怕很难搬运,他还给这摇椅装了轮子。虽然需要有人在后面推,但却着实省力多了。   椅子虽然做好了,但伸手去摸还能感觉到木刺,还需抛光打磨上漆。跟冬叔商定请他继续费心之后,周敏就回家了。   安氏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听石头说起那椅子,自然也不免问几句。   周敏这才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果然安氏一听,立刻开口反对,“现下可是冬日,把你爹挪出来,一个不小心受了寒气可怎么好?”   相较于从前撒泼打滚大骂不孝,这种态度无疑已经可以称得上缓和多了。   因为之前按照周敏的说法开窗透气之后,齐老三的气色的确稍好了一些,加上这段时间习惯了听她的话,安氏作为家长的权威已经下降了许多。但入了冬,外面天寒地冻,一不小心就会着凉,齐老三的身体绝对经不起,安氏自然不可能答应。   周敏道,“就因为是冬日,我才敢提这话。这里现在烧着炉子,不比爹娘的屋子更暖和?再说平常也就罢了,咱们都出了门,爹在哪里都是一样。冬天出门的时候少,没有我们坐在这里谈天说笑,爹却一个人闷在屋里的道理。”   安氏一时无话,周敏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她的心里。   齐老三本是个温和的性子,自从病后便一直闷在房间里,却已经冲着她发了好几次脾气,就因为觉得自己现下是个废人,一事无成。若能多与人说话,想来会好些。   这样想着,她便道,“此事我们做不得主,你爹要是愿意出来,我难道还能拦着?”   这就是示弱的意思,周敏笑着道,“那等椅子做好了送来,就去跟爹说。”又道,“椅子坐着太硬了,还要劳烦娘做个垫子铺着才好。”   安氏瞪了她一眼,“惯会支使人!”说着又挑起了一桩心病,对周敏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东西该学起来。既然冬日无事,那就跟着我理一下针线吧。你爹要是知道你的孝心,也会高兴。”   这番话竟说得有理有据,与安氏平日行事大不相同,让周敏就算想拒绝也找不出理由来。   不过她转念想想,这毕竟是在古代,街上只有卖布的少有卖衣服的,家家户户都是扯了布自己做衣裳。她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混成能专门养个人人做针线的土豪,要是不学会这项技能,难不成往后总是找人帮忙?   就算四季衣裳安氏能帮着做,内衣什么的总不方便麻烦她过两年来了月事,少不得还要准备些布巾,那就更不能假他人之手了。   再说,做女红也是一项既能够打发时间,也可以给人成就感的事,只要不把它当成任务,当成娱乐活动,还能让脑子休息一下呢!这么一想,周敏便干脆的应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安氏做椅子垫,周敏就在一旁打下手。石头闲不住,就总是出门,有一天竟然背回来了半背篓的薯蓣!   这个薯蓣,就是周敏熟悉的山药。这东西本来是野生的,不过万山村本来就靠着山,山脚那些刚刚开垦出来的土地,种别的东西出产不好,种山药倒是相得益彰。反正种下之后也不需要打理,到了秋冬挖出来,多少都是个补贴的意思。   不过现下的农耕还很原始,基本上全靠人力。这种埋在地里的块根植物,就算收获的人再仔细,也难免会有些漏网之鱼。所以初冬天气还不算太冷的时候,就总有嘴馋的小孩去将田地重新翻一遍。   当然,石头会做这个,并不是因为嘴馋,而是担忧家里的境况,所以总想着多做点儿什么来补贴一下。   所以看到他带回来的山药,再看看他冻得发青的小脸,周敏不免心下酸涩。有时候小孩子太懂事了,也很让人发愁啊!   这种行为要表扬,但不能鼓励。   她将石头拉到炉子边坐下,想了想才道,“不错,今晚能吃上山药饭了。不过天气太冷,往后还是别出去了,你要是觉得闲着没事,不如去隔壁冬叔家帮忙,顺便偷偷师。不求你能学会做,以后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能自己修也好。如何?你要是答应,我替你去跟冬叔说。”   这个年代,手艺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去给师父当学徒,不但要交拜师的钱,而且还要至少伺候师父几年,端茶倒水,任打任骂,与仆人无异,就算被师父打死了,家里人也不能出头。至于能学到多少本事,还要看师父愿不愿意教。很多人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根本不会倾囊相授。   冬叔是熟人,倒不至于打骂石头,而且周敏也没打算让他正式拜师,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如果石头愿意,费点儿功夫倒也没什么。——上一回去看椅子,周敏就注意到了,石头看向那些工具的眼神,简直发着光。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从来不说,只能主动开口问了。   石头闻言,果然眼睛一亮,立刻朝周敏点头。   于是趁着去看椅子的时候,周敏就将这事提了一下,着重强调只是让他长长见识,并不用刻意教他。冬叔本来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木匠,这门手艺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他又只有一个女儿,不可能传承这门技艺,既然石头想学,他自是爽快的答应了。   周敏便包了一百文的红包,又设法弄了些吃食,装了四个盒子送去,算是束脩表礼。   结果被冬婶骂了一顿,红包退回,吃食倒是收了,却又给她装了四盒别的东西拿回来,让周敏十分惭愧。她左思右想,忽然看到冬婶的女儿齐慧坐在一旁择菜,便主动替安氏揽了个活儿,“小慧现在在家里做什么?我正跟着我娘学针线,你要是有空,不如来跟我一起学,也好做个伴儿?”   齐慧还没开口,冬婶已是又惊又喜,“那敢情好!我这针线上的手艺,也就是自己家里缝缝补补将就用,根本见不得人,也教不了她什么。你娘要是忙得过来,我倒想让她去。”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反正冬日里闲着无事,做做针线便当是打发时间了。”周敏道,“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安氏的学生就又多了一个。   冬婶那么爽利的人,女儿齐慧却是个文静的性子,周敏估计是被她娘管得太狠。不过她能坐得住,手指也灵活,倒是更适合学习针线这种手艺,进步比周敏这个成年人还快些。   做了两天针线,冬叔的椅子就做好了。周敏亲自把椅子推到了齐老三的屋子里给他看——原本家里每道门都是有门槛的,为了能推着椅子走,已经让周敏和石头拆了。   齐老三听了周敏的提议,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刻答应了,“我这身体不争气,就算想起来走走,也是有心无力。有了这椅子,倒是方便。”说着便撑起身要下床,安氏要去扶,被拒绝了。   他虽然身体弱,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手脚也没什么力气,但自己上下床还是没有问题的。   等他坐到椅子上之后,周敏和石头试了一下,都能推得动他,十分方便。   把人推出房间的瞬间,周敏忍不住舒了一口气。齐老三显然也很兴奋,周敏觉得,这不单是因为以后不用每天躺在床上,估计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呼吸过外面的新鲜空气了,所以精神都为之一振。   推着人在火炉旁坐定,齐老三不由叹道,“还是敏敏想得周到。爹的身体不中用,苦了你们了!”   “爹快别这么说。哪里就有多重的病了?喝了药好好养着,高高兴兴的,很快就能好了。”周敏道,“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说这种丧气话?”   齐老三摇了摇头,没有反驳。心里却想着,如今周敏才像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虽然摇摇晃晃,还是把这个家撑起来了。 第15章 挖银子   穿越之后那么长时间,周敏的生活总算暂时稳定下来了。   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会儿懒觉,起床,梳洗,然后开始准备朝食。虽然材料不多,但周敏还是挖空心思,希望能够尽量做出花样来。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   吃过了朝食,齐慧过来,安氏就开始教她们做针线。一边闲谈说笑一边练习,倒也不觉得苦。练习几个时辰之后,就到了准备晡食的时候。吃过饭,天色不早,也就该收拾收拾睡觉了。   如果不考虑将来,这种缓慢的生活节奏,倒真有几分田园牧歌的诗意与悠然。就连屋子里因为给齐老三熬药而一直充斥着的中药味,似乎也带上了某种含蓄蕴藉的深意。   让齐老三挪出来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不用闷在那个不透气的小房间里,他的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最初时还只是躺在摇椅上跟其他人说话,之后慢慢尝试着起身在屋里走动,甚至在其他人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能搭把手拿些没有分量的东西。   虽然还是做不得事,走动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也会喘息不已,必须停下来休息,但是这种表现,已经比之前在床上躺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就连安氏的精神也跟着好了起来,每天进进出出脸上都带着笑意,不再像周敏刚穿来时那样动不动就哭了。   周敏见状,便打算着手将埋在自己房间里的银子给起出来。   但是没头没脑的就去挖自家屋子里的地,显然并不正常。不过周敏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这日朝食时,她便对齐老三道,“爹现在白天能挪出来了,不如咱们把那屋子重新收拾整理一番。正好眼看快过年了,顺便把屋子打扫一下,清清爽爽的迎新年。”   安氏在一旁道,“平白无故,又折腾这些做什么?”   周敏一笑,“娘,我这可不是无故折腾。爹病了这许久,那屋子里头或许积了不少秽气病气,所以爹才一直不好。现在挪出来,瞧着却比之前好得多。把屋子清理一遍,去除这些秽气,说不准过了冬天,爹的身子就彻底好了。”   说别的或许说服不了安氏,齐老三的身体她却是最在意的,当即点头道,“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于是吃完饭之后,一家人便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周敏还抽空去隔壁说了一声,让齐慧这几日不必过来了,哪知反倒惊动了冬叔和冬婶,一家人都过来帮忙。   自从石头跟着冬叔学木匠,齐慧又跟着安氏学女红,两家人的关系比从前更亲近了许多,彼此帮衬也在情理之中。却不过对方盛情,最后只好把人留下来。   按照周敏的意思,先将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不搬不知道,看上去不大的一个房间,里头竟然塞下了那么多东西,搬出来摆在院子里,居然也有满满当当的一大堆。   可见虽然只是山野乡民,没多少之前的东西,但一代代的积攒下来,数量也着实不少。   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坛坛罐罐,生锈或是已经毁坏的器具,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早就发霉变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食物……最后,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一串铜钱。   虽然只有十几个铜子,但对却也可说得上是意外之喜。   找到铜钱的人是石头,周敏从他手里把东西接过来一看,却发现这串铜钱跟周敏之前拿到过的完全不一样。   她心下好奇,便不免问道,“这铜钱好像与市面流通的不同,没见过这样的?”   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铜钱,正面是上元通宝四个字,背面则是两个她不认识的篆字,根据周敏的猜测,应该是铸造局的标志。而她手里的,正面是元亨通宝四个字,背面是光背无字。   当然,周敏是不应该识字的,所以只能这么含糊的问。   齐老三过来接了铜板在手里,对着太阳一看,便笑道,“这是元亨通宝。”   “元亨通宝,那不是□□爷时的东西了?”冬叔也不由奇道。   由这铜钱引出来,周敏这才头一回从长辈们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个时代的介绍。不过内容也简单得可怜。   据他们的说法,元亨是□□皇帝的年号,距离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上元实际上也不是现在皇帝的年号,而是先帝的。现在换的这个皇帝,年号叫做永嘉,铸币肯定是有的,但应该尚未流通到大石镇这边来。   周敏对此十分佩服,一百多年了,齐家却还住着这屋子,其间没有任何挪动,以至于这一串铜钱始终没被发现。   不过本朝立国百来年,看样子应该尚在承平年代,就算要败落也不会那么快,也就是说,接下来的生活会比较安稳,如无意外,朝廷政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不是动乱年间,让周敏着实松了一口气。   毕竟打起仗来,那是什么道理都不讲的。她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挣下一点家业,官兵土匪之类的一来,就什么都不剩了。虽说这大山里看起来不像是会被战争影响,但谁知道呢?   这念头一转而逝,回到眼下,周敏见长辈们还在翻来覆去的讲古,正讲到先帝驾崩、今上登基时的事。   据说当时县里衙门派了快班在镇上张贴告示,又让人往各村报信,让众人都换了素色的衣裳,家家户户都挂白幡,二十七日内不可饮酒吃肉,更不可婚宴嫁娶。因为场面很大,所以至今还有人津津乐道。   周敏闻言,不由好奇道,“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却见长辈们听闻此言,面色微变,都露出几分古怪神色,却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周敏心下诧异,但却也按捺住了没有追问,而是令起了一个话头,“爹你识字?”   这可太奇了,万山村里是没有学堂私塾之类的东西的,也没考出过秀才。就是最富裕的齐老费家,那也是把孙子送到镇上去启蒙,等学完基础的内容,还要继续深造,就只能去县里了。   没想到齐老三这样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病人,竟然识字。   周敏又想起之前在邱家,石头提过自己的大名叫做齐世磊。当时她还好奇过这名字是怎么起出来的,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齐老三这个父亲的手笔。   齐老三道,“小时候家里还算宽裕,我在镇上念过两三年的书。却也只读通了几本幼学的书,先生又讲了一本论语。这么多年,早忘得差不多了!”   语气中不无惆怅之意。   其实像万山村这样的小山村,万难供养出童生秀才,就是送孩子去读书,也只求开蒙,懂得写写算算罢了。若能在镇上或是县里找一份工最好,就是不能,日常买卖东西也总用得上。但是读过书的人,得窥见外面世界的冰山一角,自己却永远走不出去,大部分人或许习以为然,但齐老三这样稍有心气的,自然会不甘心。   只是不甘心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见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好,周敏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一串铜钱虽然只是个小插曲,却激励起了众人的热情,不但将齐老三和安氏住的屋子给收拾了一遍,还打算趁着过年前把整个家都收拾一番,说不准还有新的收获。   对周敏而言,这倒是意外之喜。   因为就算别人不提,她也是要开口的。——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想借由这件事,引出自己埋在窗下的银子,假装那是先祖攒下的。   既然已经大动干戈了,周敏便建议索性连房子也一并改造一番,“东西既然已经搬出来了,不如把墙重新刷一遍,再把窗户开大些。”   之前家里存了一些石灰,用来造房子不够,若只是涂一下墙,那就绰绰有余了。将房间清理干净之后,再用白石灰把墙刷一遍,屋子里便会亮堂许多。再把原本很小的窗户开大,增强采光和通透性,住在里头人也更敞亮。   再有这么多年的老房子,地面本是夯实的泥土地,早就凹凸不平,趁着这个机会,也可以收拾一番。   这些改动都不费什么财物,也就是多用点力气,所以众人都没有反对,先从齐老三和安氏的屋子弄起,第二日是石头的房间,第三日才轮到周敏这边。   刷墙开窗都没问题,直到平地的时候,才被冬叔看出了窗下那一片的不同,然后顺着痕迹挖开,将周敏事先藏起的坛子起了出来。   等到坛子打开,两锭雪亮的银子出现在眼前,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16章 暴露了   电视里演的那种见到银子咬一口试试真假的情况是存在的,因为民间其实流通的是铜板,银子是很少见的。   尤其是在万山村这种穷乡僻壤,很多人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样银制的东西。   如果这里埋的是一坛子铜板,他们都不会那么震惊。但两锭雪花银的冲击显然比铜板要大得多。以至于第一个挖出东西来的冬叔从惊讶中回过神之后,很快就带着家人离开了。   这也是避嫌的意思,财帛动人心,尤其还是这种天降横财,很容易让人动念。继续留下去,安知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想分一杯羹?   齐老三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也没留人。   就算真的要分,那也要等他们自家商量好了之后,再拿出一部分来作为酬谢。   回到火炉边,安氏才总算回过神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发颤,“他爹……”后面还有许多话,但她一时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头狂跳,念头乱窜,无法将之分说清楚。   齐老三扫了众人一眼,这才沉着的开口,“这恐怕是祖上不知何时攒下来的,埋在地里,传于后人。咱们能找到,这是祖宗保佑!”   石头闻言,不由古怪的看了周敏一眼。什么祖宗保佑,这银子分明是阿姐藏的。   但周敏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自己跟这件事全无关系,石头也隐约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此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却不知他的神态表情,都被齐老三收入了眼底。   齐老三心里正盘算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理。从地底挖出了祖宗留下的银子,这自然是好事。但即便这是祖上留下,但到了如今,也等于是一注天降横财,难免会惹人眼红。若是处理不当,说不定还会出事。   虽然之前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但齐老三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银锭握在手里,对石头道,“石头,你带着你娘去请你大伯公和九叔公,还有你老费叔到家里来一趟。就说我有事要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又道,“再把你四叔也请来。”   石头面色微变,下意识的转头看了周敏和安氏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齐老三虽然行三,但其实上面两个兄长是没了的。真正养活下来的,只有兄弟两个。但兄弟俩从小关系就不好,长大后各自娶妻生子,更是矛盾重重,早早就分了家单过。这些年来,几乎没多少往来走动。石头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这其中渊源,对这所谓叔父,自然没多少敬重。   齐老三又道,“回来时再把你冬叔也叫上,做个见证。”   “他爹……”安氏闻言,心下不由生出一股不安,立刻开口道,“这是要做什么?”   “这银子咱们不可能都留住。”齐老三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不如请了德高望重的族老来主持,看看究竟如何处置。”   安氏便不说话了。且不说齐老三的话她本来也不会反驳,单说她自己心里,也觉得请了宗亲族老来处置此事,是最妥当不过的,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即拉了石头出门。   等他们走了,齐老三才将视线转到周敏身上,却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盯着她看,片刻后,又低低地咳嗽起来。   “爹。”周敏察觉到齐老三的视线,就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咳嗽声,才担忧的叫了一声,上前几步,拿了杯子给他倒水润嗓子。   齐老三的视线也随之转到了陶壶上,咳嗽声却一直没有停止。见周敏倒完了水,这才轻声道,“敏敏,这银子是怎么回事?”   周敏心下立时一跳,幸好水壶已经放回去了,否则非得摔了不可。她定了定心,将被子捧给齐老三,这才强笑道,“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齐老三叹了一口气,“爹知道,这银子是你藏的吧?”   周敏本来要否认,然而抬头对上齐老三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瞎编的谎话就说不出来了。她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的问,“爹怎么知道?”   这就是承认了。   齐老三微微笑了笑。   他满脸病容,平日里也少开口说话,多数时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在这个家里存在感实在不强。但看到这个笑容,周敏却只觉得,这家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恐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想到这里,周敏若有所悟。原身一个普通的十来岁小姑娘,能够支撑这个家数月,恐怕也是因为齐老三在背后支持栽培吧?   这才是大家长应该有的能力和气度。   但转念想到他的身体,心下又不免一涩。以齐老三的能力,本该可以让这个家蒸蒸日上,偏偏被这副身体拖累。要不是周敏穿过来,按照他原来那种养法,估计坚持不了多久人就没了。   齐老三没有立刻回答周敏这个问题,而是让她去将堂屋里墙上挂着的一个袋子取来。   这家里杂物太多,周敏即便穿过来很久,也没能全都弄明白哪里放的是什么。一头雾水的去将那袋子取来之后,就见齐老三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才刚刚拆开,周敏就猜到里面放的是什么了,因为那气味实在是太刺鼻。   是硫磺。   就见齐老三一手拖着油纸包,另一只手则抓起放在桌上的银锭,在硫磺上缓缓摩擦。片刻之后,银锭表面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发黑,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周敏终于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   银制的物品就算什么都不做,放在那里也会在空气中慢慢氧化变黑。如果真的是放了几十近百年的银锭,根本就不可能像之前拿出来时那样表面雪亮,让人一看就知道很值钱。   但周敏本身对首饰没什么研究,所以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这里。   见她一脸惭愧的样子,齐老三又咳嗽了两声,才开口道,“别怕,村里人多半没见过银子,其他人一时想不到这里。就是你冬叔想到了,也不会说出去。在拿给村老们看之前,还可以补救。”   周敏松了一口气,也拿起另一锭银子帮忙。不一定要多黑,至少把表面弄得暗淡一点,到时候就说埋在地下没来得及氧化,也说得过去。   然后才听齐老三问,“这银子是怎么来的?”   到这个地步,周敏就算想隐瞒也不行了。再说既然有靠谱的长辈在,而且对方明显很心细,对本地的各种风俗习惯更了解,处理事情的手段也不是自己能比,有他在背后查缺补漏,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更顺利。   她也就干脆的将自己发现灵芝,然后卖给邱家的事说了,又道,“但这银子不能就这样拿出来,因此我才出此下策。还有三锭银子,我想着就不用明着拿出来了,等咱们家的日子好过了,暗地里取出来用,想必也没人会盯着算咱们究竟花了多少。”   齐老三不由点头,这个想法便很周全。二十两和五十两差别很大,都拿出来,势必会惹来更多人觊觎,何况这又不是真的祖上传下来的银子,是周敏自己挣的,没必要都拿出来分。   这样想着,他看向周敏的视线越发慈爱,“好孩子,都是为这个家打算,苦了你了。” 第17章 分钱   苦不苦的,周敏倒是不在意。   齐老三觉得她是为了这个家,但周敏觉得是为了自己,只不过这个家是一个整体,不可能把自己单独撇出来。   就像现在,齐老三解决这件事,第一反应也是找宗亲族老,把事情摊开来分说明白。   在这个时代,宗族是根本抛不开的联系,更不必提自己的小家。   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所做的事被人肯定,还是相当令人愉快的。而且,以后有齐老三这样一位神队友帮衬,不必自己孤军奋战,自然最好不过。   两人擦完了银子,周敏将硫磺等收拾好,又开窗将屋里刺鼻的硫磺味散了散,重新添了火,安氏和石头才带着人回来。   跟来的人不但有在整个万山村都德高望重的大伯公和九叔公,整个万山村最有钱的齐老费,还有很多路上看到这一行人因而产生好奇,遂跟着过来看热闹的。   这一点早在周敏和齐老三的预料之中,毕竟这么大张旗鼓的去请人,消息根本瞒不过去。所以当下见了,也不吃惊,安排了身份高的几个人坐下,至于那些跟来的,则或坐或站,挤挤挨挨的塞了一屋子。   坐下之后,众人也没有立刻就说正事,而是寒暄了一番。齐老三不再躺在病床上,而是可以起来活动这事,甚至还主持起了修整屋子的消息,村里不少人都听说过,但大部分不曾亲见。这会儿既然登了门,少不得要慰问几句。   对大部分人而言,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齐老三家的日子过好了,对大伙儿没坏处,自然也替他高兴。就有人道,“听你家石头说,这回修正屋子,竟是从地下挖出了祖宗留下的东西?可见祖宗保佑,你这病是必好的。熬过了这一遭儿,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啦!”   齐老三闻言,才收敛了笑意,扶着椅子站起身,拍了拍放在桌上的坛子,“东西就在这里。他冬叔一家也在这里帮忙,可以做个见证。里头总共是两锭二十两银子。”   他说着将银子从坛子里取出来,摆在桌上,又道,“我这病太久,如今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倒是为了我这身子,多少家底都赔了进去,现下一家子的嚼用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总算老天有眼,没把生路断绝干净。”   “我们这一支人丁单薄,传到现在,也只有我和老四两个不肖子孙。这屋子当年分家时是分给我的,爹娘也是我养老送终。大伯,九叔,今天请诸位过来,就是想让大伙儿帮着合计一番,看看怎么给他们娘儿几个留点傍身的东西。”说到这里,他复又咳嗽起来。周敏连忙上前扶着人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这话说得敞亮,有人却着急了,齐老四当即瞪眼道,“三哥,话可不能这么说!屋子的确是分给你的,但祖宗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祖宗。当初分家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房子里还藏着银子。因你是长子,又奉养爹娘,这才分给了你。”   这一番话同样说的可圈可点,有理有据,而且他只点出实情,却并没有咄咄逼人开口要分钱,哪怕众人都知道他这一点心思,但这话就漂亮多了。围观众人之中,不乏有人微微点头,觉得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齐老三素知这个弟弟是个不肯吃亏的精明人,既然把人叫来了,自然也就是要分他一份的意思。见他此刻还耍这样的心眼,不由心生厌恶。他抿了一口水,才慢腾腾的道,“老四,说话的确是要讲道理。当年为着这祖宅给了我,家里补贴你盖了新房不算,家具陈设全都是新打的,还多分了一亩上好的水田给你。”   知情的老人们也频频皱眉。当年分家说是公道,齐老四却是占了不少便宜的。而且父母跟着兄长,他就真能狠下心不理会,连逢年过节的孝敬都省了。两老过世的时候,也是齐老三一家操持送葬,他半分力都没出,就过来跟着在灵前跪了几天,混个孝子名头。   要说老人们到了这把年纪,再看不开的人也知道天命所归,多少都想过自己的身后事。若儿子也像齐老四这样,岂不令人心寒?因此对他十分瞧不上。   这会儿大伯公就沉声道,“老四,你哥哥既然把你叫来,就不会少了你这一份。何必这么着急忙慌的?”   见齐老四涨红了脸避开他的视线,大伯公这才转向齐老三,“老三,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不妨说出来,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替你参详一二。”   齐老三方才低声道,“大伯,去年我听说族里祭田要卖,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   “好小子,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九叔公闻言,不由一拍桌子,“既然这消息你都打听到了,祭田匀出一两亩来给你,也不是不行。”   宗族制的时代,祭祀是一年到头最紧要的大事。为免子孙不肖,无力祭祀祖先,齐氏先祖从搬迁过来,立了祠堂的那一天开始,就设立了祭田。最初时不过专门划出来的两亩田,后来子孙出息之后各有捐赠,积少成多,如今竟也有十亩水田,五十亩旱地。   这些地平常是各家出人耕种,收成由几位族老共同掌管,除了祭祀所需之外,便用以赠济孤老,修桥铺路等事宜。除此之外,每年春节大祭之后,还会置办一场宴席,阖族都能来饱餐一顿。   但毕竟没有专门的人照管,随着祭田增多,经营也开始有些力不从心,因此之前几位族老商量,预备将祭田卖出一部分,换得的银钱,正好用来将祠堂大修一次。   只不过万山村住着的就那么些人,之前齐老三病了之后,又将家里的田地尽数卖了,这祭田一时半会儿就没找到下家。   现下齐老三这个提议,倒也算是一举两得,因此九叔公才会这样说。   大伯公也点头道,“既然是你要,价钱上也可以再商量……”   “大伯,九叔,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齐老三放下手里的水杯,面色诚恳的看向二人,“这些东西既然是祖宗留下,如今起出来了,少不得也该告慰一番祖先。只是如今有心无力,别的做不到,便也只能借花献佛了。我近来只觉得身子松快许多,预备再请个好大夫来瞧瞧,就留下五两银子看病,分给老四五两。剩下十两银子,想向族中买两亩水田。”   此言一出,立刻惹来一阵哗然。承平年代,地价自然稍贵一些,但即便是在地少又丰饶的江南一带,五两银子也能买一亩水田了。万山村这里,能卖出三两银子便算高价。当初齐老三卖地的时候,那可是二两银子一亩,还搭着沙地才出手的。他出这个价,等于是白送了族里四两银子。   在座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齐老费之外,没有哪一家一年的出息能有四两银子的。齐老三家里这样的情形,还能有这样的气魄,自然令人惊奇。   周敏却是终于明白齐老三的意思了。光是请来德高望重的长辈还不够,还得分一份出去。这是给族里的,而祠堂和祖宗是大家的,等于是姓齐的人人有份。这样一来,也就没几个人会在意他好运气发了这一注财了。   唯一一个心情复杂的是齐老四,他这个正经的弟弟也才分了五两,族里就能白得四两,又怎么可能甘心?   但精明的人也最会看风色,齐老三摆出要分润大家的意思,村里人人都只能敬服,他若再强求,那就要被人指指点点了。 第18章 去县城   齐老三想尽心,但族中也不愿意占这种便宜,大伯公当下板起脸,“这怎么行?”   “大伯听我说,我的身子不中用,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也难说。就是买了再多,种不过来也是枉然。两亩水田,家里的带着两个孩子,勉强还能侍弄。能把一家人的口粮挣出来,也就够了。”齐老三道。   这话说得实诚,大伯公一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也就不强求了。大不了收了他的钱,回头多帮衬。   而且老人家经的事多,也知道齐老三这么做的缘故,却不好一味推辞。便点头道,“也好,这是你的心意,我就拿着了。有了这笔钱,等过了年就正式整修祠堂!”   这件事在两位长辈和村人们的见证下定了下来。齐老三也不耽搁,当场铰了其中一锭银子,一半分给齐老四带走。另一锭则直接交给了大伯公。   周敏见他们半个字都不提地契,不由暗暗纳罕。不过她把齐老三推出来就是因为自己不懂,因此也不多话,等人都走了才试探着问齐老三。   听完了齐老三解释,她才知道,村里的田地交易通常是不会特意到衙门里去过户的。需知找人办事,多半要收心红银,为着这几亩田地也着实不上算。反正有村老作证,谁也不会耍赖。上税的时候该是谁就是谁。等什么时候县里清查土地,再去登记不迟。这么多年下来,土地换来换去,早就已经乱了套,自然就没什么地契了。   周敏总觉得这很不靠谱,但入乡随俗,也只好如此了。好在只有两亩田,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往后自己若是要置办田地,还得小心这些细节。   就算是地主婆也不好当啊!还没当上地主婆的周敏如是感慨。   其他人送走了便罢,这天晚上,齐老三却是让周敏把饭菜弄得丰盛些,还从自己的收藏里找出了一小坛酒,请了冬叔一家过来吃饭。   结果被周敏以他病还没好镇压了,没让喝酒。即便如此,两位一家之主也是一边吃一边说话,一顿饭吃到天黑尽。   临走时齐老三才拿出一块银子塞给冬叔,不提今日之事,只说多谢他这段日子照拂。   就是去人家帮闲,也是有酬劳的,更不提冬叔的手艺,每年冬天在家里做些家具农具,卖出去也可补贴家里。这段时间为着齐家的事,也的确是耽搁了他。   冬叔推辞半晌,这才接了。再三保证往后有什么事只需言语一声,又说等开春了,齐家的水田他会帮忙收拾,然后才走了。   周敏在旁边听着,对齐老三的手段佩服不已。侍弄两亩水田,安氏带着她和石头或许勉强可行,但犁田打沟起陇这种活儿就很费力了。到时候也必须请人帮忙,请别人不如请冬叔,自己开口不如让冬叔开口。   这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手段算计,但与人相处,拿捏住这个分寸,却是很重要的。   这一晚上,齐家的人都没怎么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周敏就起了床,跟齐老三商量请大夫来看诊。齐老三的身体,自然不能支持他在这大冬日里走到镇上去,只能把大夫请来。路途遥远,诊金会更贵,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齐老三的意思则是觉得自己进来松快了许多,不必这样赶着,等开春天气暖和了,自己到镇上去便是。   还没商量出结果,却又有客人来了。   而且这个客人还是平常根本不登门的齐老四。   而且他的来意更令人惊奇,竟是说自己认识一位大夫,愿意去请人来给齐老三诊治。话也说得很好听,“亲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往常是我不懂事,三哥看爹娘的份上,别与我计较才是。三哥有了好处还想着我,让弟弟心里好生惭愧。我也没别的本事,只能跑跑腿出力了。这大冬天的,咱们老爷们没什么,总不好让嫂子和侄子侄女去干这个。”   精明人忽然有了良心,一家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里头可能有问题。但这番话却着实说到了齐老三心坎上,他正要开口说话,又听得外头有人高声招呼,“三叔在家吗?”   石头开门去看,片刻后又匆匆跑回来,脸上都是兴奋之色,“爹,老费叔让大山哥套了车,说索性送你上县城去看看,请个好大夫瞧瞧,一次把这病根治了!”   话音才落,齐老费已经跟在后头,笑眯眯的进来了。   他身上穿着绸衫,头戴小帽,脚踏棉靴,这份装扮在整个万山村都是头一份。   昨天齐老三也让人请了他,虽然来了之后总共没说几句话,正事上头也轮不到他,但齐老费心里还是高兴。   能想到请他,说明什么?说明他齐老费在这万山村也是头一份,族中说得上话。因此昨天回家,思量了一夜,他便决定再搭一把手,好让村里人都看看,他齐老费能急人所急,为大家着想,大事上能帮得上忙。反正正好可以去看看住在城里的儿子,捎带上两个人并不费事。   因此一早他就让齐大山套了车,亲自来了。   周敏注意到,齐老费来时,齐老四的脸色明显的变了一下,那是一种吃惊混合着恼怒的情绪,看样子这件事固然不在他预料之中,但请大夫的事,似乎也不是作假。   入了冬,齐老费的牛车上搭了个简易的毡棚,能将大半寒风挡在外面,齐老三这个病人也就能坐了。这病反正要看,能顺路搭车自然最好不过,因此齐老三再三道谢后,便让周敏去收拾东西了。——此番出门,自然是带着她。   齐老四也没提要跟去的话,寒暄了几句之后,便道,“既然有老费叔在,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嫂子和石头在家有什么事,就过去叫我一声。”   周敏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是将齐老三之前的病案药方带上,再把银子揣好,便可以直接启程上路。   按照齐老三的说法,从万山村去县城,其实还有一条小路可以走。不过比之前去大台村和九洞村的路还要复杂难走,牛车自然无法通行。所以他们是先去镇上,然后再顺着官道往县城走。   到了镇前,将要拐上大道的时候,正好有一辆马车从前头飞驰而过,烟尘四起,让他们吃了一嘴的灰。   周敏皱了皱眉,便听见齐老费低声道,“邱家的马车,不知里头坐着的是谁?”   她心下一动,往前看了一眼,但只看到了一个车尾巴。再想想自己跟邱家不过是做过一趟生意的交情,也就将之撇开了。   官道更加平整,终于不是坐蹦蹦车一样随时能被甩出去,她这才终于挤出精神,向齐老费询问道,“老费叔,听说大哥是在县衙里谋了差事,也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的?”   “只是个做做杂事的书吏罢了。”齐老费摆摆手,脸上却露出几分得色,“不在衙门编制里,不过混口饭吃。”话是这样说,但当初为了能够谋这个缺,他不知送出去了多少人情请托。   周敏也没把他的话当真,笑着道,“那也是吃官家饭的,在城里想必人脉极通。焉知将来没有进入编制的机会?或许还能给您挣个老封翁回来。”   齐老费哈哈一笑,“还是敏敏会说话,那就承你吉言了!放心,进了城咱们先去寻你大哥,让他介绍一个可靠的医馆。你不知道,这些城里人奸诈,若见咱们是乡下来的,不免轻视。就是不欺瞒讹诈,诊治也不会用心。但若有衙门的人领着,他们也会多几分小心。”   周敏提起这个问题,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听得齐老费主动开口,目的达到,自然又将那位素未谋面的齐大哥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连带齐老费刚刚开蒙的小孙子,那也是家学渊源神童再世,喜得齐老费无可无不可。   一路走一路说话,直到将将过了午时,才听得前头赶车的齐大山振奋道,“看见城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发出了一章-_-||这个才是更新 第19章 齐老三的病   县城……跟周敏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在她想来,一座城市应该是跟电视里演的那样,城门高大威严,楼阁连绵,富丽堂皇,街上铺着青石板,人流如织,两侧是热闹的店铺,充满着古色古香的人文气息。   然而事实上,眼前这座县城,感觉却是灰扑扑的,城门和城墙都十分矮小,只有一人多高,城里的房屋自然也不高大,大都是木屋和土屋,看起来比村子里也好不了多少。街道是筑过的土路,车马一过必定扬尘。最重要的是,城市并不是规划过的那种四四方方每一块做什么清清楚楚的模样,而是显得相当杂乱。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等见到县衙,更是大失所望。这衙门的屋子,跟周围其他建筑比起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半分都显示不出威严。若不是门口有人把守,差点儿就混过去了。   即便是这样的衙门,他们也走不得正门。先将牛车远远停下,然后绕到后面的角门,让人往里传话。   想来是里头正忙,没一会儿门子回来,只让他们等着。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是见着人从里头出来。   齐老费的大儿子,学名叫做齐世云。身材颀长五官出众,穿着一身文士长衫,身上有股村里人不具备的气质。说起话来更是满面含笑,温文尔雅,令人觉得可亲。即便上门求助的是没多大关系的乡邻,他也一口答应下来。   “我这里还有好几份文书,只怕走不开。不过今日巡街的刘班头与我关系最好,我去请托他一声便是。”齐世云离开了没多久,转回来时身后便跟了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却只是刘班头下面的一个弟兄,也是他的子侄。   周敏见状,便开口劝齐老费留下跟齐世云说话,只请人带他们父女两个过去便是。等看完了大夫,再到衙门来寻人。   齐老费本来就是来看儿子的,被劝了两回,也就答应了。   有衙门里的人领着,果然医馆上下都客气得很。   大夫诊了脉,又问了好些话,看了之前的病案和药方,这才点头道,“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拖得久了,倒有些麻烦。”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医理,说的都是文言文,周敏听得半通不通,只好打断他的话,直接问,“大夫,可能治?”   大夫眉头一皱,扫了他们一眼,道,“能治,但只怕你们治不起。”他也不背医书医理了,直截了当的道,“他这是久病伤了肺腑,须得用好药材养着,不能下地劳作,不能费心劳神,不能事有烦忧,如此两三年,便可无碍。”   周敏闻言,只微微皱了皱眉,便道,“还请大夫开方子。”   那大夫便提笔刷刷刷写了两个方子,一个是人参养肺丸,一个是灵芝养肺酒,然后递给周敏,“这人参养肺丸店中便有,也可你们拿了药材过来现场配制。灵芝酒也有药包,须得回去自己泡。”   周敏一一看过,果然上面的药材都是调理益气的,便点头道,“有劳大夫。”然后又问,“是要吃这方子养两三年?”   大夫没好气的道,“这倒不必,吃过了这个冬天,开春若觉得好了,便可以换方子了。”   周敏松了一口气,当即拿了药方去抓药。当然,她要的不是人参养肺丸。倒不是信不过店家,而是这成药通常都比原料贵一些。所以周敏打算称一点人参,回去自己配。反正分量和步骤药方上写得很清楚,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四两银子都换成人参,看着也有一大包。——人参固然十分贵重,但也要看年份,看品相,看完整度。年份久的老参自然买不起,但普通人参,又不要参片,只要参须,价钱却是相当实惠,想来能顶得过这个冬天。   至于其他药材,有一些家里有,都是秋天时上山采回来的。剩下的出门找个小药铺也就买了。   见她那么爽快的去抓药,大夫有些意外,倒是没有说什么。   从医馆出来,周敏抓了一把钱给那位刘兄弟,请他带路,又去别的药铺称了药,这才回转县衙。衙门里很忙,齐世云早已回去了,齐老费带来给他的那个包裹自然也已经不见。   众人汇合,眼看天色不早,便立刻启程回去了。   从家里来的时候还早,自然是没有吃朝食的。回去的路上遇到摊子,便买了几张烤饼,又在旁边店里要了一个咸菜切碎就着吃了,总算垫了一下肚子。   听说药方里竟然要用人参,而周敏居然将昨天留下的钱都称了人参,打算回去自己配药,齐老费有些吃惊,旋即便拍着齐老三的肩道,“老三你是个有福气的。”   齐老三勉强一笑,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不过他病体未愈,本来就被风吹得面色发白,倒也看不出来。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虽然有车坐着,但这一日的奔波,齐老三的身子便有些受不住,在炉子边烤暖和之后,便直接回房睡了。周敏勉强还有点精神,便将今日的事对安氏和石头说了一遍,又复述了大夫的话。听见还能养好,纵然需要两三年时间,两人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周敏都在家里捣鼓药材,合人参养肺丸。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能察觉到,村子里的人对自家的态度有了不小的变化。第一个不同便是,登门拜访的人更多了。   不过在旁边听了几天,她也就明白了,这些人蜂拥而至,未必是好意。因为村子里不知从哪里来的传言,竟是说他们从地里挖出来的银子不止二十两,没有全都拿出来。所以这些人其实都是来探听消息的。   上门的人打着探病的名义,多少都带了一点东西,倒也不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   倒是没人来问她,大概安氏好哄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都朝着她去了。不过这件事安氏半分都不知情,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敏原以为时间长了,这些人也就消停了,因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种猜测,从齐老三决定要公开这件事时就注定了。毕竟人心自古如此,也没多少新鲜的,事先便能料到。反正没有证据,也不过说说嘴。   却没有想到,几日之后的一天夜里,家中竟是进了贼! 第20章 进了贼   要说村里这种土墙房,木板门,夜里就单用插销闩住,实在也防不了什么贼人。   不过村子里人口简单,等闲出了一点小事,必定传得沸沸扬扬,所以也没人会把主意打到村子里。正所谓防君子不防小人,也就很少有人会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何况完全靠榫卯连接的木门,开关时门枢转动,与两侧凹槽摩擦,必定会发出“吱呀”的响声。白天也就罢了,夜里这样的动静,已经足够将主人吵醒。而这种宗族式的山村人心团结,一旦发现有盗贼入室,只要振臂一呼,必定应者云集,让盗贼逃不出去。   因为这些缘故,村子里很少发生盗窃之类的事。偶尔出现,反倒多在白天,因主人自己疏忽,门户不谨才出事。   所以这天晚上,半梦半醒间听到自己的屋门响动,周敏一开始只以为是家里睡起夜,然而迷迷糊糊翻个身,即将再次睡着的瞬间,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陡然惊醒了过来。   石头的房间与烧炉子的起居室相对,也开了门。夜里如果有人起来,也该走那扇门,即便走这边,也不可能需要开她的门!   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进贼这种事,但周敏还是谨慎的选择了按兵不动。她在暗夜中睁开眼睛,那门扉被推开的声音越发清晰,大概是为了尽量不惊动人,所以对方推门的速度很慢。   这就更不像是家里人了。   一旦确定这一点,剩下的答案也就不是那么难猜了。财帛动人心,被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睛,所以上门来刺探,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周敏躺在床上,开始思量自己改如何应对。   房间里杂物很多,但床上只有衣物,要从中寻觅出一件趁手的武器,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周敏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前两天安氏钉完被子之后,没有将剪刀收起来,就随手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她做出受惊翻身的样子,顺手在柜子上摸了一把,果然找到了剪刀,立刻一把抄在手里,缩了回来。   开门的声音瞬间消失,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她的呼吸声仍旧平稳,对方才继续推门。   周敏紧紧攥着剪刀,努力让自己的呼吸绵长而平稳,没一会儿,房门被彻底推开,走进来的脚步声虽然轻,但在黑暗中却十分清晰,从门口一路到了床头。   这个距离太近了,周敏的心跳陡然剧烈起来,她费尽力气才稳住了呼吸,没有露出破绽。好在对方并没有节外生枝的意思,很快,她就听到了轻轻翻动东西的声音。   周敏睁大了眼睛,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弯着腰在柜子里翻找。   后来周敏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怎么飞快做出决定且将之实施的,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机会,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的想出个稳妥之策,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她从床上飞扑过去,正好压在了来人身上。虽然如今这具身体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又瘦又小,没多少重量,但这么“从天而降”,对那人也是个不小的负担。何况他本来就弯着腰,周敏这一撞,正好让他的腰撞在柜子壁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的同时,也让此人痛得出了声。   周敏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死死压住,让他保持着弯腰埋头的姿势,剪刀胡乱挥了数次,才找准地方,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来人啊,抓贼啊!家里进贼了!”制住对方之后,周敏便立刻大声呼喊起来。   听到喊声,那人立刻挣扎起来。如果只有周敏一个,他还真不怎么怕,但要是惊动了外头的人,这回就根本不可能走脱了。   周敏已经摸清楚了,这应该是个成年男人。所以一旦他挣扎起来,瘦小的周敏几乎压制不住他。如果不是先让对方伤了一下,这个姿势又实在是不方便使力挣扎,恐怕早就被人反制。即便如此,周敏也差点儿被他甩了下去。   她吓得也顾不上会伤到人,一只手勒住对方脖子,另一只手将剪刀又往前递了递,“别动!再动我的剪刀就扎下去了!”   我们常用“抹脖子”来形容自杀,可见这是人体的脆弱之处。即便这入室之人不懂什么颈动脉,也知道自己要害被人抓在手里,顿时僵住,不敢再动。尤其是察觉到剪刀尖已经刺破皮肤,开始往外流血,他更是又惊又怕。   入室为盗,就算真的被刺死了,那也是有理没处讲。   察觉对方老实了,周敏又开始扯着嗓子喊。万山村的房屋建得稠密,每家每户之间不过数米的距离,这会儿左邻右舍已经被惊动起来,片刻后她更是听见石头在外头叫自己,“阿姐?”   周敏在让石头进来和嘱咐他老实待着之间略略犹豫,便下定了决心,“石头,有贼进家来了!你进来替我按着他!”   石头虽然才十岁,但身高已经跟周敏齐平,力气也比她大。两个人对付一个成年人,总会容易些。再者,她毕竟是未婚的女孩子,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待会儿被邻居闯进来,看到自己压在一个男人身上,到底不好看。万一再被人反咬自己是与人私会,那就更说不清了。   石头很快走了进来,周敏想了想,又改了主意,“门背后挂着绳子,取下来先捆了他的手脚!”   等那人的膝盖以下都被捆住,两条胳膊也被拉出来绑好,石头又把人压住,周敏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举着剪刀的手居然已经僵住了,而且还一直在发抖。   松手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了剪刀从肉里撤出来的滞涩感。   “他脖子受伤了,你把人提出来,免得血污了衣裳。”周敏后退两步,靠在床头上,又吩咐道。   但不等石头把人拎出来,外间已经点燃了松木条照明,同时一群人齐齐涌了进来。   周敏这才忽然感觉冷,然后意识到自己现在只穿了中衣。虽说这衣服也不暴露,但就像现代社会很少会有人穿着睡衣出门闲逛一样,毕竟不太合适。   她伸手往后一捞,将被子捞过来盖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有了一点安全感。   索性被绑起来的人太夺人眼球,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她的动作。已经有两个人上前代替了石头的位置,将那人拉了出来。然后周敏便听见有人惊呼,“齐阿水!”   她连忙抬头看去,果然,那被抓住的倒霉小贼,不是齐阿水又是谁?   这会儿的齐阿水十分狼狈。手脚都被捆着,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只能任由左右两边的人扶着。衣裳和头发也有些凌乱,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衣襟上的一大片血迹!   到这时候,才有人游目四顾,很快看到了周敏抓在手里的剪刀。然后小小房间里立刻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周敏视线一扫,在人群中找到了齐老三和安氏,这才扬声道,“今晚齐阿水入室行窃,已经被制服了,多谢各位乡邻过来帮忙!石头,你现在就去把族老们请过来,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21章 审问   七嘴八舌的议论不由一停,但旋即变得更加热闹。   很显然,一旦将族老们叫来,事情就会闹大了。不过既然连入室盗窃这种事都做出来了,也没人会替齐阿水求情。   ——今日进的是齐老三家,焉知来日不会去自家?这种事是绝不能够姑息的。   而这个时候,齐老三也总算回过神来,咳嗽了两声,扬声请屋子里的人到外面去坐下,待会儿等族老们来了,请他们为今天的事做个见证。然后把人都招呼走了。   周敏有些担心齐老三的身体。要知道这是冬天,大半夜里气温更低,那么多人屋子里也决计坐不下,只能安顿在院子里,他作为主人,是必定要陪着的。才好了一点的身体,可别折腾一遭又弄坏了。   但她也没什么好办法。虽然她曾经对人宣称这个家她做主,而且齐老三目前也很支持她。但身为女孩,年纪幼小,在族老们面前注定说不上话。齐老三还活着能动,他这个当家的就不能不出面。   胡思乱想着,周敏换了衣裳出来,发现众人已经自发的弄来了蹲在屋檐下的木柴,在院子里升起了篝火,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歹齐老三不至于站在外面受冻了。   她想了想,又去灶房里翻了姜块出来拍碎,又用大陶罐接了水,架在火上烧,一面对众人道,“今天实在是麻烦大家了。这寒冬腊月的,又是大晚上,待会儿请各位长辈们都喝一碗姜汤,免得受寒。”   这考虑十分周到,众人答应着,不免又将她夸了又夸。还有人好奇追问她抓住齐阿水的过程,被周敏敷衍过去了。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能让众人有个忌惮就可以了,细节没必要披露。   因为人多,聚在一起话题一个接一个,倒是不显得无聊。齐阿水被绑着押在一边,已经没几个人关注了。   等了一会儿,族老们便都来了。万山村里的齐氏宗族,并没有族长存在,万事都是五位族老商量着来,日常小事则是大伯公和九叔公负责,他们两人是亲兄弟,所以上回周敏让人去请他们。这一回是族里出了败类,不是小事,所以五位族老都来了。   听齐老三将事情说了之后,大伯公便道,“放心,这件事我们替你做主。那个败类呢?”   立时有人将齐阿水押了上来。   其实村里虽然盗寇之事少,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以前也出现过。   这种事,身为被盗的主人,很多时候就算没有证据,其实也多少会有个怀疑的对象。毕竟谁知道你手里有钱,丢钱的时候又有谁来过,这些心理总是有数的。   不过,村子里经常被怀疑的,却不是齐阿水,而是另一个闲汉刘老五。   万山村里齐姓是大姓,但也不是只有姓齐的,另外还有四五户杂姓,有当初一起避战祸过来的,也有这些年因为逃荒等缘故搬来的。这年头人口生聚是大事,村子自然越兴旺越好,有人来定居,只要查访过手脚干净没什么恶习,自然会被接纳。   但姓齐的毕竟太多,这些人虽说在村子里安居下来,但等闲也不敢跟姓齐的掰腕子,所以显得很低调。   有人丢了东西,怀疑是刘老五做的,就把消息传扬了出去,以至于刘老五在村子里被人疏远,也没人说什么。却没想到,贼却是从齐姓之中出来的。五位族老得知此事,都震怒不已,自然不可能轻轻放过。   大伯公见齐阿水跪在那里,前襟都被血浸湿了,看起来十分狼狈的模样,不由皱眉问,“孽障!你说,这是要做什么?谁不知道你三叔家里日子不好过,你是让什么东西迷了心,偷到他家里来了!”   齐阿水之前一直安安静静,直到听到这句话,才哼了一声,“他家从前日子不好过,但从地下起出那么多银子,还会不好过?”   族老们皱了皱眉,而齐老三咳嗽了两声,“咳咳……我家从地下起出来的银子,当着族老和众人的面分派,这你不知?”   “那二十两是当着众人的面分派了,但我却不信地里起出来的只有这些!”齐阿水梗着脖子道,“若真的只有二十两,你会这样大方,一多半都分了出去?”   周敏听到这句话,不由微微皱眉。   尤其听到周围哗然的声音之后,心情更是糟糕。   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自家把二十两银子拿出来,恐怕会有人怀疑更多银子被瞒下了。毕竟以常人的想法而言,怎么都不会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但她觉得就算有人想到,也最多嘀咕几句,不会有什么行动,毕竟只是猜测。   却没想到齐阿水居然能够做出半夜入室盗窃这种事来。   他为什么能言之凿凿,确定他们一定藏了别的银子?   “地下起出来多少银子,当时冬叔一家也在场,能替我们做个证。”周敏开口道,“不过我想,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信。但平常人就算猜测,也只是猜测罢了。我只问你,你冒险入室盗窃,凭什么确定我家还有银子?”   这个问题立刻得到了不少人小声附和,尤其是其中本来也猜测齐老三自己留了银子的那些人,毕竟他们最能体会这种心态。   齐阿水恶狠狠的向周敏看来,冷笑道,“那自然是有人知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就好笑了。”周敏站了起来,走到齐阿水身边,“莫说我家没藏银子,就是藏了,又与你何干?从地下起出来的银子,那是祖上传下来给我们的!你做出这姿态,倒像是这银子该有你一份似的。你问问周围这些人,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   话说到这里,她心下不由微微一动,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如果真的藏了银子,齐阿水当然没资格分,但有人有资格啊! 第22章 处置   要说如果还有个人能理直气壮的觉得这银子该有他一份,那就只有齐老四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从前对自家不闻不问的齐老四,最近却频频登门,一副要重修旧好的模样。不是良心发现,只是怀疑自家还藏了别的银子,所以过来打探情况。   不过以齐老四的精明,这种事情,在确定之前,他可不会自己亲自撸袖子下场。   所以挑动一个人跳出来将这件事揭开,也就很正常了。   而还有比行事冲动不过脑子,却又贪婪无比,还跟周敏发生过冲突的齐阿水更适合的人选吗?不过,估计齐老四也没想到,齐阿水能够做出入室盗窃这种事来吧?而且还被抓了个现行。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周敏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齐老四的踪迹。她虽然不了解这位四叔,但从听过的那点传闻来看,周敏觉得他应该会来。   聪明人不只有周敏一个。听到周敏这番话,九叔公不由微微点头,对齐阿水道,“当日挖出银子,是请了我和大哥来主持的。阿冬可以证明,挖出来的就是二十两银子。却不知你为何如此肯定齐老三家里还藏了银子。莫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这会儿周敏已经就着篝火的微光找到了齐老四,他站在人群最外面,并不怎么起眼。听到九叔公的话,面色微变,又悄悄往人群中退了几步。   这件事肯定跟他有关系!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周敏差点儿直接喊了出来。好在理智还在,知道空口无凭,这话不能说,这才按捺住了,只将期待的目光落在齐阿水身上,希望他能咬出齐老四来。   按理说,九叔公这种带着明显引导和暗示意味的询问法,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撺掇,齐阿水之前想不到,这会儿也该回过味来了。他能做出这种事,可见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被抓了现行,惊动了全村的人,他自己得不了好,也不会让背后的人好过。   然而齐阿水却是半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只道,“这还要旁人说?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九叔你可以问问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有几个不是这么想的?”   他这一攀扯,周围的人脸色都是一变。人心这种东西,真正的高贵完美纯洁无瑕是不可能存在的,自然都免不了想过,甚至跟亲近的人议论过,毕竟这在村子里也算一件大事。但被齐阿水点破,就不一样了。   周敏见状,连忙站出来道,“你不用胡乱牵扯别人,抓贼这种事一向是论迹不论心,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这银子挖出来,我们并没有昧下,四叔那里分到了,族中也尽了意思,修了祠堂,好处是大家的。你仍旧不知足,编排我们私藏银子也就罢了,还入室盗窃,天地祖宗都不能容!”   看样子齐老四应该是没什么首尾留下。要从齐阿水这里牵扯出他来,已不可能。   既然如此,就要对齐阿水进行严惩,以儆效尤。毕竟齐阿水说破了这件事,恐怕也说动了不少人的心思,接下来必然有人蠢蠢欲动,须得将这种事杜绝。   她三言两语说完,然后才转向五位族老,“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长辈们做主。”   大伯公沉吟片刻,才道,“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就是这做三只手的,也有行规,那就是不对本乡之人出手!今齐阿水既然犯了这样的事,这村里是容不下了。明日便开祠堂,将其从族谱除名,不许住在村中!其他人也要引以为戒,若有犯者,严惩不贷!”   这话一出,别说是村人,就是一心想着严惩的周敏都吓了一跳。从宗族除名,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可以说得上是最重的惩罚了。从此之后他必会人憎鬼厌,再无容身之处。除非背井离乡,改名换姓,否则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几位族老对视一眼,荣老太公便开口道,“这处罚会不会太重了?”   大伯公哼了一声,“就是要罚得重,才能让人记住这个教训,心存忌惮,不要乱伸手!”   “即便如此,也罚得太过!”荣老太公道,“毕竟是我们齐家的子孙,况且老三家又没有损失,若为此就把人逐出去,难以服众。再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说不定是老三家自己行事不谨,这才让人生疑。”   周敏听到这个论调,不由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又没有损失?还非得要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时才来做马后炮,才算公正?   而且绝不是周敏的错觉,总觉得这位荣老太公好像对自家老爹不太满意。这番话跟受害者有害论有什么分别?就差没直说“那么多人都觉得齐老三私藏了银子,他一定是私藏了”。   这还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呢!   难怪之前分钱的时候,爹单让自己请大伯公和九叔公。   果然不等大伯公开口,九叔公已冷笑道,“荣哥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明明是有人贪心不足造谣生事,怎么就成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十两银子用来修祠堂,在场之人都能受惠。不思感激也就罢了,还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可笑!”   这话跟直接嘲讽荣老太公也觊觎齐老三家的银子没什么两样,他勃然大怒,于是五位族老反倒自己吵了起来。   齐阿水父亲早就去世,家里只有个寡母。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之人去把他娘给弄来了。老太太一来就跪在地上哭,弄得争执中的五位长辈都头皮发麻,不得不暂时息了纷争,来安抚她。   于是到最后,族谱除名的事没人提了,至于逐出村子,考虑到如今大冬天的,他也没个去处,最后改成了派他今年进山烧窑的活计,干满一个冬天,算是赎罪,若是表现良好,等开春之后仍旧许回村居住。   有除名逐出的处罚摆在眼前,后面这个处置,人人都觉得是开恩了,就是齐阿水和他娘也无话可说。   于是此事就这样定下,众人各归各家。   等人都走了,周敏连忙让齐老三回去休息,自己则和安氏石头一起将院子收拾了,火堆熄灭,然后才回去继续休息。大概是折腾得太累了,她只觉得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下一瞬又睁开,天就亮了。   从周敏穿过来,习惯了这边的作息时间之后,早睡早起就成了习惯。毕竟七八点睡,五六点怎么也该醒了。就连赖床这种行为,也几乎没有再出现。   但这一天,或许是太累了,她躺在床上,暂时不想起来,索性裹紧被子舒舒服服的躺着,思量着这两天发生的事,还有接下来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竟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被石头叫醒,周敏这才感觉身上十分不舒服,头重脚轻,耳中一片轰鸣。   她病了。 第23章 吓着了   说实话,这具身体虽然营养不良,但周敏一直还觉得自己挺健康的。   至少能跑能跳,背着背篓爬山都没问题,比她在现代时越来越宅,走几步路就喘的身体可要好得多。   但越是平时看着健康不生病的人,一旦生了病,那就真是病来如山倒,完全招架不住。   何况,周敏觉得自己身体好,只不过是表象。毕竟这具身体又瘦又小,很明显的营养不良。再加上齐老三病后,一家人的担子都落在了她身上。原身之所以会消失,从山上摔下来是□□,但根本原因,恐怕也是因为承受不住。   就算周敏穿过来之后,左右腾挪,终于让齐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不能不承认,压在她心上的事情仍旧既多又杂。周敏作为一个成年人,扛起这些责任自然不成问题,但她的意志可以接受,身体却未必扛得住。   再加上昨天半夜发现有贼人进入自己的房间,又设法把人制住,精神本来就高度紧张,又吹了半晚上的风,不病倒才是奇事。   一开始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都只以为她是睡得太晚所以没起来,一家人也都默契的不去打扰,甚至在外间的活动都尽量放轻手脚,以免把她吵醒。直到安氏准备好了朝食,她的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齐老三这才让石头去叫人。   被石头叫醒时,周敏还恍惚了一会儿。待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头重脚轻,脸颊发烫,耳中也是一阵阵轰鸣声,这才意识到不对。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嗓子也干得像是要冒烟儿,发出来的声音细若游丝,“石头……”   这一年来家中所有的变化,都是从父亲的病开始的。所以石头对这方面十分敏感,见周敏这样,瞪大眼睛伸手在她额头上一试,发现有些烫手,便拔腿往外跑,“爹,阿姐病了!”   周敏本来挣扎着想爬起来,听到这句话,又重新倒了回去。   原来是生病了啊!   看来喝姜汤预防感冒也不是绝对的,昨晚她也喝了,该病还是要病。   没一会儿齐老三和安氏都进了屋,看见周敏的脸色,面上立刻露出几分忧色。齐老三摸了摸周敏的额头,皱眉问,“敏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周敏清了清嗓子,勉强说出两个字,听起来声气还是很弱。   “这一阵实在难为你了。”齐老三见状,让石头去给她端热水进来,然后才轻轻一叹,“好在现在家里没什么事,你歇着好好养几天就好了。待会儿让你冬叔帮忙,去镇上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石头拿了水进来,周敏润过嗓子,才觉得好多了。   听见齐老三的话,便道,“不用费事。我之前采的草药里就有治风寒的,待会儿先熬了试试。”   就算齐老三身体好起来,家里的钱也还是交给她来管,他从来没问过。所以周敏比谁都清楚自家还有多少根底,请个大夫,看诊抓药路费,又是一大笔钱。感冒在时人眼中是大病,但周敏还真不觉得算什么。   “也好。”齐老三低头想了想,点头道,“那先吃饭吧。石头,去给你阿姐把饭端进来。”   周敏吓了一跳,忙道,“不用,躺着也难受,我自己起来吃。”   说着就要坐起来。石头见状,连忙将手里的碗搁下,伸手去扶她,顺便还把搁在床前的鞋摆好,倒让周敏十分不习惯。但身体不好的时候被如此周到的照顾,的确让人舒心,她想了想,也没说什么。   到了火炉边,石头又将周敏让到了唯一一张椅子上。从前齐老三还没病时,椅子多是他坐。现在他有了摇椅,这椅子自然空出来了,被石头抢到,平时总是第一个坐上去的。   饭菜一如既往的素淡,周敏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筷,窝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炉火的位置本来比较靠外面的墙,这椅子就摆在炉子跟墙壁中间,是整个屋子里最暖和的地方。之前周敏本来想把摇椅摆在这里,奈何地方太窄放不下。这会儿坐在这里,被炉火烤着,就连身上的不适似乎都好多了。   躺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才发现,石头搬了凳子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刚好将隐隐透风的门挡住,正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她看。   周敏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了身子,问他,“你盯着我做什么?”   石头摇摇头,却是没说话。   周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然而接下来,她却发现石头的视线大部分时候都落在自己身上,一旦被发现立刻别开,但很快又会绕回来。被他这么一看,周敏都不觉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她不得不开口,“石头,你今日不去冬叔那里么?”自从拜师之后,石头大半空闲的时间都是消磨在冬叔家里的。   石头这才起身去了。   周敏松了一口气,往椅子上一靠,转头就见齐老三正看着她笑。见周敏看过来,齐老三才道,“这孩子是被吓着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周敏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上一回齐老三生病,据说一开始也不过是风寒,后来熬成了大病,整个家也跟着天翻地覆。这种变故,大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住,何况石头只是个小孩子?好在后来周敏争气,把这个家撑起来了,于是石头又从她身上得到了安全感,也因此对她这个姐姐更亲近,表现得十分听话。   如今齐老三才好了一点,周敏又病了,石头自然又开始不安,所以才总想盯着她。   这么一想,周敏心里竟有点儿不是滋味。   她穿越过来之后,要面对的事情实在太多,虽然跟这个弟弟的接触并不少,但要说多亲近了解,倒也谈不上。毕竟不是原身,相处的时间也短。但石头却将她看得很重,这其中固然有生怕自身无所依的担忧,但小孩子的想法却纯粹得多,在这种时候,就是要尽力的为她好。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炉子上熬煮着周敏要喝的药还咕嘟咕嘟的开着,蒸汽携带着药香,弥漫整个房间。   眼下的生活贫困窘迫,却无比真实,周敏甚至觉得,细细的咂摸着,还能从其中品出一点点甘甜的滋味。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便当努力经营,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尽情体味这尘世间最最平凡普通的幸福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抓虫 第24章 石头的心意   感冒这种病,不吃药七天,吃药一星期。   要是在现代,这种小病周敏根本不会在意。但这里是风寒都有可能死人的古代,有齐老三前车之鉴在前,周敏自然也不敢大意。   这个家可真是经不起再折腾了。   所以反正烧着炉子,周敏索性抱着杯子,一口一口的灌热水。   屋子里本来就暖和,喝了热水之后,更是从里暖到外,没一会儿,周敏就感觉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昏沉的头脑似乎也轻松了很多。   到了下半晌,她又回房间去睡了一觉,再醒来时,便感觉好多了。至少嗓子里没有卡着东西的感觉,头也不疼了。虽然手脚还是有些发软,但这是生病的后遗症,过一两天就好了。   一拉开房间门,周敏便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香味。   这香味是如此的熟悉,周敏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判断出来,这是鸡汤的香气!   对从前的她而言,这东西自然算不上多难得,经常都能喝到。但自从穿越到这里之后,连肉味都没怎么尝过,鸡汤自然更不用提。   以至于这会儿周敏闻到这香味之后,只觉得嘴里口水分泌得更多了,连胃部也被这香味勾得隐隐作痛。   真的,不是几个月都没吃过肉的人,体会不到她这种感受。   她两步跨出屋门,就见一家人都在,炉子上则炖着陶锅,正咕嘟咕嘟的冒着,周敏闻到的香气,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居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安氏回过头,看见周敏,便道,“醒了?鸡汤也刚熬好,洗漱完就可以开饭了。”   说着就要起身给周敏倒水,周敏连忙上前几步拦住,自己动手倒了水,拿了帕子洗脸,又用柳条漱了口,然后将水泼在门口。弄完了回来,这边碗筷已经摆好了。   椅子仍旧是空着的,周敏在上面坐了,见安氏揭开陶锅的盖子,那股本来就已经很浓的香气越发馥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问,“这鸡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咱们自己养的。”安氏道。   周敏闻言不由有些惊讶。她虽然看似撑着这个家,但实际上,周敏没做过当家主母,更没有做一家之主的经验,在很多细节处自然兼顾不到。毕竟日常的琐事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那些小鸡买回来之后,一向都是安氏和石头在照顾。因为有鸡舍,所以放出来的时候也少。毕竟他们家又没有院子,一不小心就会跑出去,万一被人捉住吃了,连个证据都找不到。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这些鸡也已经长大了。她忍不住看向石头,问,“我都忘了问,这些鸡养得怎么样了?”   “死了两只,剩下的五只小公鸡,两只已经打鸣了。三只小母鸡还没下蛋。”石头道。   那看样子这锅里就是打鸣的其中一只了。周敏不由有些可惜,“现在还不大吧,怎么就杀了?”虽说是很久没有吃过鸡肉了,但是对这个家来说,这可都是财产,能换钱的!   周敏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更习惯了这种斤斤计较,什么都要省着的想法。   石头不说话了,却是安氏嗔怪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这个阿姐生了病。这鸡可是石头自己抓了杀好的,就是为了让你补补身子。”   周敏闻言,不由有些尴尬,下意识的看了齐老三一眼。   这位才是真·病号呢,而且还是一家之主,都没有获得杀只鸡补补身体的待遇。虽说石头想着自己这个姐姐,周敏很高兴,但亲爹还在这儿呢,她怎么可能不心虚?   齐老三笑道,“你这段时间为这个家操劳,大家都能看得见。接下来也还要靠你撑下去,你可不能倒下了。”说着夹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的碗里,“吃吧,好好补补。”   另一个鸡腿则被安氏夹到了石头的碗里,石头要让给齐老三,被他拦住了,夹了一只翅根,“我吃这个也是一样的。”   鸡腿才啃完,周敏碗里又多了一只翅膀,翅中和翅尖并没有被分开,安氏将另一只夹给石头,嘴里道,“吃个满山飞,以后进山就不怕了。”   吃完了鸡翅,又是鸡爪。这叫抓钱爪,同样寓意吉祥。   一只小公鸡实在没多大,你一块我一块,没一会儿就分食干净了。周敏咂摸着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想起上辈子自己吃个肉还要挑三拣四的场景,心中不由唏嘘不已。   不过她也没有气馁。无非是肉,住在村里还可以自己养,等条件好些,到时候要吃多少就有多少,很快就能恢复那样的奢侈了。   最后鸡头被分给了齐老三,这叫“凤点头”。   吃完了肉,每个人又满满的盛了一碗鸡汤泡饭。安氏汤放得多,剩下的明早留着熬粥,虽然没有肉,但滋味绝不会差。   这是周敏穿越之后难得吃得满足的一顿饭,放下碗时,她才总算想起了正事,“对了,那两只兔子呢?养得怎么样?”   “都长大了。但只有两只,要留着配种。”石头认真的回答。   周敏抽了抽嘴角,她并没有打算吃兔子好么?虽然兔子的确很好吃没错……她将脑海中的干锅兔肉红烧兔头都拍开,对石头道,“我只是想说,头一回配种,最好养到六个月再说。冬天太冷了,开春再配种,小兔子也好养活。”   石头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第二天早上,周敏又收获了另一个惊喜。那三只小母鸡中,有两只都下了蛋。虽然个头很小,其中一只外壳甚至是软的,若不是石头眼尖时捡了起来,肯定会被踩破,但不管怎么说,这意味着以后就会有鸡蛋了!   而这两只鸡蛋,也被煮成荷包蛋,放进了周敏的碗里,让她越发惭愧。   ——自己不过是一次小感冒,居然也享受到了跟现代是生病差不多的待遇,又是鸡汤又是鸡蛋。但她才开口推辞,齐老三就道,“这是石头的意思。你以前不是说过,这些鸡是给他的,随他处置。他让你吃,你就吃。”   于是周敏一边心下惭愧,一边还是不免受了这份好意。   她在现代的时候是独身子女,没有感受过有兄弟姐妹的感觉,只是听同学朋友们提起,大部分都觉得家里多一个孩子就是来跟自己争宠的。穿越后多了个弟弟,虽然作为成年人没什么争宠的意识,石头又懂事,周敏也不觉得弟弟讨厌,但的确没有太多感触。   然而日久见人心,这种时候才显出来,有个贴心的弟弟有多好。   亲弟啊! 第25章 酸菜鱼   这天晚上,周敏竟然吃到了鱼!   村前的那条河里,自然是有鱼的。但是村子里的孩子那么多,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都想过抓鱼来贴补生活,长年累月下来,河里的鱼就是没有绝迹,也只剩下手指粗细的小鱼,数量又少,捞一天也不够吃一顿的,也就没人会去抓。   何况现在又入了冬,虽说这里地处南方,河水并没有上冻,但也不可能下河。   倒是有人在稻田里养鱼,不过数量也不多,一般都是养了自己家里吃。毕竟田鱼总带着一股土腥味,很难完全去除,远不及河鱼干净鲜嫩,卖不上价。   石头这条鱼,就是跟人换的。   他这段时间跟着冬叔学习,也算是有了一点进展。木匠活儿毕竟很考验手艺,所以石头目前还在学徒阶段,只能帮忙打个下手。倒是篾匠活儿,冬叔已经让他上手试做了。   石头想着周敏之前说过想要个提篮,这样上山挖草药的时候就不用背着笨重的背篓,平常也能用来放东西,便打算编个提篮。   村子里的人用的东西,通常都很粗糙。提篮也都是用宽大的竹片去编,也没什么花样,反正弄出来的东西以结实为主,其他的倒在其次。这样做起来也快,一个大的提篮,两三天功夫就能编好。   但石头想着是给周敏用的,自然用了更多的心思。他还没学到在篮子上做花样的程度,便将竹片削成细细的竹丝,然后密密的编织。这样一来,花费的材料倒是不会变多,但却更加费时费力,最耗耐心。   见他选了这种编法,冬叔也没有反对。他本来就是想让石头练手,见他不浮躁,能沉得下心来摆弄这些东西,心里自然只有欢喜的,得空还会指点几句。   这个提篮石头编了将近十天,今日才刚编好。没等他带回家去给周敏,却被来找冬婶串门说闲话的一位妇人看重,想跟他换。   石头本来有点嫌弃头一回练手之作不够完美,听她说愿意换,又记起对方家中正好养着田鱼,用来补身子最好,便答应了,亲自去田里抓了一条两斤多重的鱼拿回家。   周敏看到他带着鱼回来,都惊呆了。   她知道村前的河里没有鱼,所以之前只把目光放在山上,却是根本不知道还有人在田里养鱼,更没想到石头才学了没多久,做的东西居然已经可以换来食物。   石头不换别的偏偏换一条鱼,个中的考虑周敏自然也明白,当下拍着他的肩膀道,“好样的石头!不愧是我弟弟,真厉害!”   对周敏来说,处境再糟糕,也都还有办法可想,最怕的是有人拖后腿。   但这个家里,两代男主人都很靠谱,眼下看来,帮得上忙的地方很多。而安氏虽然让人不放心,但有齐老三节制着,也就不用担心。   石头听到她的夸奖,腼腆的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另一个东西给她。   周敏好奇的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只竹蜻蜓。这可不是那种头上带着个螺旋桨转一下能飞的简易版,而是有头有尾有翅膀,真正是一只蜻蜓的模样,底下用一根木棍支撑着,旋转木棍,蜻蜓的翅膀便会随之扇动,模拟飞行的模样。   “冬叔给慧慧做,我就跟着学了。”石头解释道。   虽然已经过了喜欢这些玩具的年纪,但周敏还是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来,“谢谢石头。”   心里一高兴,周敏便主动接了这条鱼,打算下厨展示一番厨艺。   虽说这村里平常也有人吃田鱼,按理说最知道如何处理,但周敏可实在不放心将之交给安氏来弄。田鱼的腥味太重,非要用很多味道重的材料才能压下去,但安氏节省惯了,显然不会舍得用。   葱姜蒜,花椒大料,其中有些是家里本来就有的,有些则是去冬叔家讨的。乡村里邻里关系十分密切,有什么好东西各家分一下是很正常的。待会儿煮完了鱼,周敏也会往冬叔家送一碗。   她要做的是酸菜鱼。酸菜是现成的,安氏别的不行,做这些小菜却是十分拿手。泡得十分入味的酸菜,用凉水清洗好几遍,都能闻到那扑鼻的劲爽酸味。再加上各色作料,没一会儿周敏就煮出了一锅酸汤,鱼肉还没放下去,那香味已经引得人腹中轰鸣了。   安氏就算再觉得周敏费东西,也不得不承认她做的东西滋味的确上佳。不过她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只觉得无非是舍得用材料,她若是舍得用,也能做得出来。   周敏对此只是一笑置之。这种小事,没有争论的必要。   吃饭的时候,周敏提出了一个建议,“爹,石头既然有这样的手艺,咱们不如也在周围种点竹子,反正这东西不用怎么照看,去冬叔家那边挖点竹根过来就行了。等竹子长成了,要做什么也方便。”   反正竹子这东西长得快,两三年功夫也就能用了。那时候石头的技艺想必也磨练出来了。   齐老三点头道,“说得是。不光是竹子,也该种几棵树,将来也有好木材能用。咱们这里最多的就是杉木和松木,回头设法弄几棵树苗来。”   “再弄几棵果树吧,桃啊李啊杏啊什么的。”周敏说,“老费叔家的果园里就有,去找他说说。”   这时候的市场并不发达,出售水果的还是少数。当初周敏那两背篓的猕猴桃,要不是找到邱家,摆在市场上卖,味道再好也没几个人买。就是齐老费家的果园,卖的也不是现成的水果,而是蜂蜜和果酱。   所以,想吃水果只能自己种了。   俗语说:桃三李四核十一。   虽说目前齐家的状况不太好,但周敏高瞻远瞩,自然要提前做出准备。现在种下去,几年后就能有水果吃了。   齐老三闻言微微一笑,心想就算再沉稳能干,到底还是个孩子,贪这些小嘴,但却也没有拒绝。他能为孩子们做的不多,这点小事还是能应下来的。   再说,这种一家人一起商量将来的感觉,的确很令人心情舒畅,好像随着这些准备,未来红火的日子也都触手可及了。   自己的病对这个家而言,毫无疑问是一场灾难,但齐老三却有种奇怪的感觉。经过了这么一遭之后,这个家非但没有遭受打击,反而变得更加生机勃勃,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振兴,甚至过得比从前更好。   而这种奇怪的信心,竟然是从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上感觉到的。 第26章 火烧山   这天晚上,在一家人安心熟睡的时候,天上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雪。   周敏是被窗外的光线刺醒的。   屋子重新修整过之后,窗户开得很大,跟以前最大的区别就是屋内的光线更加明亮了。这场雪虽然不算很大,但地上,屋顶上都积了薄薄的一层,照得窗户亮晃晃的。   周敏穿好衣服下了床,打开窗户,一股清新寒凉之气扑面而来,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色,深吸了一口气,冻得从里到外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彻底精神了起来。   她呵了一下手,连忙将窗户关上。   梳了头推门出去,外间的屋子里已经烧起了炉火,暖融融的。安氏和齐老三坐在火炉前小声说话,周敏在门扉“吱呀”的响声中,恍惚听到了“齐阿水”三个字,回身把门带上时,便忍不住问,齐阿水怎么了?”   “前头那件事,几位族老不是罚他进山去烧窑吗?几个年轻人昨天就去了。”安氏头也不回的说,“没想到才进山头一晚上就下了雪,怕是要难捱了。”   山里的土窑旁边虽然也修了屋子,但肯定不如村子里的结实防寒。而且这个天气,他们还要进山砍柴烧窑,辛苦自不必说。   去年齐老三之所以会生病,就是因为轮到他入山烧窑。   因为感冒,周敏差不多快把这件事忘记了,听到安氏这么说,顿了顿才道,“年年都有人进山烧窑,总是要捱过来的。齐阿水那种性子,就该磨一磨。”不过,就怕他没把好逸恶劳的性子磨去,反倒在辛苦之中生出怨怼来。   这后面一句话周敏没说,但她觉得,以齐阿水的品性,可能性还真不小。   但这番话就不需要说出来危言耸听了,反正等齐阿水从山里出来,怎么也要到明年春天,到时候再说。   然而周敏没想到,齐阿水这不安分的性子,那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分,都会惹出事来的。才又过了两天时间,某一天晚上,她就忽然被吵嚷声惊醒过来。   匆匆忙忙的穿好衣服推门出来,就看到齐老三和安氏站在院子里,正往屋后山上的方向看去。   周敏跟着抬头一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下了雪,从村子里看,远山到处都是一片淡淡的青白色。而现在,光线暗淡的夜色之中,那一片灰白之间,却有一条火线正熊熊燃烧着,看得周敏心头发慌。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疑惑的开口发问。   齐老三眉头皱得紧紧地,“是火烧山!”   冬天是万物枯寂的季节,山上的草木大部分都会因为新陈代谢而枯死,也就很容易被引燃。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无声无息的烧起来。所以对于这种情况,生活在山村里的人们自然是严防死守。   毕竟这片山脉是他们赖以生存之地,许多东西都必须要从中取得,而且一方水土的影响还不止于此,对整个村子的影响都非常大,一旦被大火焚烧,没有个三五年是缓不过来的。   “我要上山去看看。”齐老三转过身道。   安氏连忙道,“这大雪天的,你身体还没好,去凑什么热闹?村子里其他人自然会去。”   的确,之前周敏听见的鼓噪声就是村人们发出的,众人纷纷从家里走出来,手上都带着铲子等器具,在被白雪映得微微发亮的夜色中呼朋引伴,赶往火势烧起的方向。   齐老三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出了这种事,咱们得去看看。”   “我去。”周敏回过神来,连忙道,“爹和娘留在家里吧,我跟着去看看就是了。那么多人,想必再大的火势,也能很快扑灭的。”   “你也正病着。”齐老三咳嗽了两声,“我是长辈,应该我去。”   周敏却没有跟他争执的意思,摸黑进了屋,凭着记忆抓起铲子,走出来道,“只是一点风寒,而且早已经好了。我这就去了,很快回来。”然后不等齐老三回答,便匆匆离开,汇入了人流之中。   她的判断并没有错,因为前两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所以火势虽然看着吓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而且从周围铲雪灭火,也十分方便。万山村是大寨,村里几十户人家,人手众多,没多久就将大火扑灭了。   这时候天还没亮,但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村人们都有些躁动。   火势已经被扑灭,但事情却还没完。火总不会凭空烧起来,总该有个因由。这大雪天,又是晚上,不会有人上山,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附近烧窑的几个村人了。   族老里只来了年纪最轻的九叔公,他惯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立刻就让人将几个烧窑的人押了过来,就地审问。   说是审问,其实由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根本没费什么功夫就将事情弄清楚了。   上山烧窑的一共有五个人,都供认说齐阿水自从上山之后就气不顺,活也不好好干,每天不知道去哪里,总是要天黑了才回来,嫌疑自然是最大的。至于其他四人,在这山里行动都是在一处的,彼此可以作证,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出去纵火。   迫于压力,齐阿水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出去过,也点过火,却没有故意纵火的意思,只是弄了一些木柴烧着取暖,许是灭火的时候没掩埋尽火星,才会酿成大祸。   不过这种说法,人人都持怀疑态度。毕竟齐阿水之前才刚刚被处罚,心气不顺,烧山来泄愤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然而齐阿水抵死不认,谁也没有证据说他就是故意。   但他一错再错,本人又是这等滚刀肉一般的态度,就是之前同情过他的村民,这会儿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不满。   这等祸害,还是应该赶出去了干净。   不过这事不是九叔公一人能做主的,吵吵嚷嚷了一阵,眼看天色微明,九叔公这才发话,将齐阿水押回去,族老们商议之后会对他进行处置。当然,他老人家也表了态,这一次绝不会姑息纵容!   回去的路上,周敏走在人群中,感觉鼻子有些堵塞的意思,不由暗叫不妙。她感冒本来就没好,又上山冻了半夜,搞不好病又要加重了。但她也很清楚,这种全村齐上阵的事情,不见得一定要做多少,但出人出力却是必须的,这是一种态度。这一趟必须要来。   回去就立刻熬了药灌下去,再将手脚泡热了去睡,想必应该能遏制这种趋势。   现在她心里更担心的是,之前来的时候说很快就回去,结果出了齐阿水这个岔子,耽搁不少时候,也不知道齐老三和安氏是回去继续睡了还是在等自己。   偏偏在人群里还不能加快脚步,当然她也没什么力气加快速度了,实在令人焦心。   不过走着走着,周敏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这条路,好像十分熟悉? 第27章 废墟   来的时候天色昏暗,又混在人群之中,心急火燎的赶路,周敏自然顾不上观察周围的环境,再加上她穿来的时间不长,本来对这山上的地形也不是太熟悉,自然不会注意到。   但这会儿往回走,大家都放松下来,放满了速度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闲话,天也已经亮了,周敏便有了余裕去查看周围的环境,然后越看越觉得莫名眼熟。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这条路她走过好几次,就是通往那个长着猕猴桃和灵芝的天坑的那一条小路!   只不过她上次走的时候,道路两边的植被还非常茂密,这会儿却都已经凋零了,还有一部分甚至没火燎过,难以认出来。   而认出来是这条路之后,周敏不由惊骇的转头看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天坑就在被火烧的那一片地方。   这个发现让杨迦又是震惊,又是担忧,还生出了几分蠢蠢欲动。   她不懂什么环境和地质,但那里既然能长出那么特殊的猕猴桃,连灵芝都有,足见环境独特。周敏看上去不重视,其实却是将之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反正看样子平常根本没人会去那个天坑,只要任由它存在,岂不是每年都能从中得到一些东西?   但如果那天坑也被这一场大火焚毁,可就太冤枉太可惜了!   所以周敏甚至有一股跑回去查看一下的冲动。好在她也知道这种表现太反常,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看了一会儿,就将头转回来了。   反正没人发现,过两天再去看就是。   根据周敏的猜测,既然那一片被烧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肯定会有不少人去那里将已经烧死的树木坎回家做柴火,她也可以借此作为掩饰。   就这么满怀心事的回到家里,周敏才发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齐老三和安氏根本没回去睡觉,而是将炉火烧起来了。就连石头也爬起来,三人正守着炉子说话。   见她回来,俱是松了一口气,等得知居然又是齐阿水在弄鬼,就连齐老三这样好脾气的,也忍不住道,“居心叵测,村子里断容不得他!”   “九叔公也是这么说,不过还得几位族老一起商量才能决定。”周敏道。   齐老三当机立断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这件事多少跟他们家有关系,齐老三此刻带病前往,也是一种态度。天已经亮了,不像半夜那么冷,周敏犹豫了一下,便道,“石头陪着爹去吧。”   等两人走了,见安氏皱着眉,显然是忧心忡忡,周敏便用别的事来引她分心,“娘,马上就是腊月了,咱们家是不是也该开始预备过年的东西?”   “有什么好预备的?横竖就是这么些东西,到时候收拾出来就是了。”安氏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随口道。   周敏摇头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今年咱们家的情况的确艰难些,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熬过来了,年底辞旧迎新,怎么能半点都不准备?不说别的,祭祀天地祖宗,求他们保佑爹快些好起来,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这总是少不了的。”   其实齐家的情况虽然差,但在周敏看来,即便是自己刚刚穿来的时候,也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毕竟虽然没有家产,但也没有负债不是?有手有脚,只要心在这上面,积极面对,日子总不会太坏。   而过年过节用心准备,也只是一种摆正态度的方式。   其实安氏也只是一说,听周敏说得有理有据,便道,“也不知你哪来的这么多道理。既是这样,那就准备着。”   不过他们家现在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四处筹借了。安氏在门口听了听,确定冬叔家已经起来了,这才带着周敏去借一升黄豆。   冬婶一听便笑道,“这是要做豆豉?”   见安氏点头,又道,“我也正要做,不如就放在一起,还省了柴火和折腾的功夫,如何?”   安氏本来就是来借黄豆的,自无不可。当下两人就用筛子倒了黄豆出来挑拣,将残存的豆壳杂质以及坏掉的豆子选出来,以免影响豆豉口味。   这是个费眼睛的大工夫,总要弄上一早上。周敏本来打算一起帮忙,冬婶却道,“敏敏你别弄这个了,你腿脚好,带着慧慧上山去割点豆豉草回来,到时候要用。”   所谓豆豉草,是一种蕨类植物,彻底长开之后,分叉的地方有伊利明显的虬结,看上去就像一粒豆豉,因而得名。做豆豉时,便要将黄豆蒸熟,倒在豆豉草之中包裹密封,使其发酵。用了这种草,豆豉不但不易变质,香气也与寻常做法不同。   万山村的地理位置偏南方,冬季山上的草木也不是全都凋零,比如这豆豉草,就长势正好,正合做豆豉之用,万山村里家家户户都会用到。   周敏听说能上山,自然忙不迭的应下了。   她正发愁该找什么理由上山,这不是现成的送来了?两个小姑娘去割豆豉草,自然也不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入冬之后天冷,冬婶不怎么愿意让齐慧出门去玩,因此这会儿听说要上山,自然也是满心兴奋。小孩子贪玩,哪怕是齐慧这种文静乖巧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周敏背着背篓,带着镰刀,牵着齐慧的手出了门。   反正齐慧年纪小,周敏也不用担心她会泄密,所以直接带着人去了火烧山的地方。齐慧昨晚被闹起来,本来就颇为好奇,也没有反对。   周敏拉着她在烧得发黑的废墟之中艰难行走,见到那种长得粗大,所以没有完全被烧毁的木柴,还会掰下来堆在一处,回头找跟藤蔓捆了,带回家也能做柴火。不过她也只能选本来就枯死的那些,生柴就算烧过也必须用柴刀来砍。   不久之后,两人便来到了天坑附近。   那一架猕猴桃已经全都被烧死了,它的攀爬能力非常强,本来就织成密密的一片,几乎将大半天坑遮住,这一烧,自然也将天坑烧得乱七八糟。   周敏让齐慧在一旁等着,自己放下背篓,小心的下到天坑里检查了一番,确定猕猴桃是真的被烧死了,不由十分失望。她又沿着记忆找了找长着灵芝的地方,但一片焦黑之中,什么都没找到。   好好一个风水宝地,居然就这么被毁了。   嗯?   转身时周敏听见了一点清薇的水声,忽然想起来那道山泉。   因为山里这种地表水其实并不少,而且这一股山泉也太小了,所以当时周敏没有在意,但这会儿,她顺着声音走到墙边,将最上面烧断的枯枝拨开,一抹嫩绿便闯入了眼底。 第28章 特殊的泉水   在这片到处都被烧得乱七八糟的地方, 居然还有植物能够好好长着, 完全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虽然只是一株杂草——或者说正因为只是一株杂草,才令人惊奇。   因为按照生长习性, 这种杂草本来应该在冬日枯死的。别说是被火烧了,就是没烧过, 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周敏一开始以为是坑底温度更高,又被猕猴桃的藤蔓遮住的缘故,但拨开坑底其他地方查看,却并没有植被能够幸存下来。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她蹲下来,小心的将泉水口周围清理干净,看着那一线汩汩流出的清水,和周围一小片显得有些湿润的土地, 或许,真正的宝贝不是这个不知如何出现的天坑,而是这股看似不起眼的山泉。   灵芝也好,猕猴桃也好, 这株小草也好, 都是得它滋润,这才能够出现。   虽然没有证据,但周敏心下却莫名生出几分笃定。   这样看来, 老天爷对她实在不算差。虽然这清泉并不像小说里的主角们的金手指那样, 既能够随身携带,又具备种种奇妙的特质,伐毛洗髓更是不在话下, 但是周敏从不觉得自己能做主角,所以已经很满意了。   当然,这山泉具体如何,还须得等她做完了测试,才能够知道。   这一回出来得十分匆忙,又只是打算过来看看,所以周敏什么都没带,这会儿能做的也不多。她想了想,在旁边找了一根木棍,在泉水流出来的下方挖了个浅浅的坑。   这一片地方常年被泉水滋润着,泥土倒是很软,很容易就挖起来了。周敏将湿泥糊在旁边,没一会儿就倒腾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坑。   这个过程中,自然免不了要用手去接触水。周敏原以为冬天的泉水必定冰冷刺骨,然而真正碰到了,却发现这水半点都不凉,似乎还带着一点温热之意。当然,这是周敏的错觉,大概是因为冬天室外气温太低,所以反而显得水温高。   不管怎么说,这越发说明了泉水的不凡。   等弄好了之后,周敏又接了一点水洗手,然后从旁边扒拉了一点东西过来遮了遮,确定从远处应该看不出来,这才离开了天坑。   齐慧的性子安静,周敏在下面折腾了半天,她也没问是在做什么,也没任何不耐烦。听周敏说之前的羊桃就是在这里摘的,她去看看根死了没有,便立刻信了,问周敏,“敏敏姐,我们现在去割豆豉草吗?”   “不急。”周敏朝她神秘一笑,“姐姐带你去找好吃的。”   齐慧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冬天山上还能找到什么好吃的。   却见周敏四处看了看,走到一从枯树下,随手抓了一根木棍,便在地上翻找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挑出了几个毛栗球。   山上野生的栗子,当地人叫毛栗,个头不如板栗那么大,味道却要好得多,又香又甜,滋味十足,是孩子们的最爱。成熟时村里的孩子都会到山里去找,不过因为不能太过深入山里,加上外面的刺球不好处理,数量往往不多,只能丰富一下餐桌,添点儿零嘴。   周敏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毛栗过了季节,全都落在了地上,山林茂密,找起来费功夫不说,大部分还被松鼠鸟雀虫子之类的吃过,不太值得。   不过这会儿山被烧过,杂草荆棘枯枝败叶都烧没了,那些掉落的毛栗反而更容易发现。   周敏也不管好坏,一律挑出来,放在一边,然后让齐慧去挑选。   “先把外面的选出来,刺球裹着的先放一边,注意别扎到手。”她叮嘱道。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冬叔和冬婶虽然不怎么让齐慧跟着劳作,但她这个年纪都能自己上山去找吃的了,做起事来也十分麻利。她也不嫌脏,飞快的将坏掉的栗子挑出来扔掉不说,还找了两块石头,将刺球里的毛栗砸出来。   两人分工合作,没一会儿就弄到了不少栗子。   ——这里也算得上深山,小孩子轻易不会来,树木又生得高大,毛栗成熟了也不好摘,只能任由它掉落,数量着实不少,个头也大。哪怕其中大半都是坏的,剩下的也有一大捧。   周敏随身带着自己的布口袋,装了满满的一袋,便停了手,抓了一把递给齐慧,又道,“剩下的回去再分。走吧,去割豆豉草。”   齐慧兴奋的点头,脸上都是笑意。周敏觉得她现在估计满脑子栗子,不会再记得天坑的事,则跟着放下了心。   既然知道那山泉是好东西,周敏自然要更小心,倒不是信不过齐慧,只是小孩子容易被套话,不得不防。果然这种事还是带石头来最好,还能给自己帮个忙。   这么想的时候,周敏全然没有发现,实际上石头也不过才十岁,只比齐慧大一岁罢了。   果然人一旦显得可靠,就能让人忘了他的年纪。   两人离开这片废墟,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一片豆豉草,开始收割。   这种蕨类植物长开之后叶片非常宽大,很快小背篓就被装满了。周敏伸手扒拉了一下,觉得已经足够,便带着齐慧回家了。   到家时黄豆已经选好了,放在大木桶里用水泡着。安氏和冬婶正在择菜,准备晡食。   见到周敏和齐慧拿出来的毛栗,冬婶不由十分惊喜。等知道她们竟然是去掏了火烧山的废墟,便将周敏夸了好几遍,然后才道,“这时候还有毛栗真是难得,今晚杀一只鸡来炖。嫂子你们家也别做晚饭了,在这里一起吃。”   安氏推辞了几句,却不过冬婶的盛情,只好答应了。   于是四个人又开始剥栗子。   这些栗子在火里烧过之后,没有烧熟,但表皮受热,反倒更好剥了。即便这样,也是个不小的工程。没等她们弄好,去大伯公家开会的冬叔就回来了。   一进门看到那么多人都在,热热闹闹的,冬叔不由有些惊讶,笑道,“早知道就把老三和石头叫过来了。”   “现在去叫也是一样。”冬婶道,“敏敏和慧慧弄到了不少栗子,今晚炖鸡,你去把他们叫过来,然后去抓一只鸡杀了弄好。看时辰也不早了,得抓紧时间。”   冬叔对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异议,进门还没坐下,就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齐老三和石头就跟在他身后过来了。原本齐老三还要帮忙杀鸡,被冬叔按在了摇椅上。——上回给周敏弄了那个摇椅之后,冬叔看着好,自己也打了一把。   然后冬叔就带着石头去抓鸡了。   冬婶养的鸡跟石头那几只可不一样,养了一整年,个头有成年人膝盖那么高,足有五六斤,性情也十分凶悍。没一会儿屋里的众人就听见外头闹腾的声音。冬婶站起身走到窗边一看,不由笑了起来。   “你们也快来看。”她一边笑一边回身招手,其他人也在好奇之下凑过去,便见院子里四五只鸡被冬叔和石头追得到处乱扑腾,然后其中一只羽毛最漂亮的大公鸡似乎是被激怒,竟然不逃了,反过来追着两人啄。院子里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冬叔似乎也被激怒了,专盯着这只大公鸡下手,甚至在石头在柴垛下抓到另一只鸡后,还摆手道,“你那个放了,今晚就吃这只,我还就不信抓不到了!”   毕竟鸡不比人有智慧,最后冬叔是用一个背篓反过来扣在地上,把那只大公鸡给罩住的。   不过大公鸡也不服输,在背篓里四处扑腾,想将之掀翻。冬叔伸手进去抓的时候,还被狠狠啄了一口。   屋子里已经烧好了水,鸡宰杀之后,就是泡在热水里烫,这样毛可以十分容易的拔下来。冬叔还将那一把漂亮的尾羽都拔了下来,搁在一旁,预备之后得空给齐慧和周敏做鸡毛毽子玩。   趁着收拾鸡的功夫,冬婶麻利的逃了米放在火上焖。因为火力足,所以两刻钟左右的功夫也就足够了。正好那边鸡洗好切块,毛栗也都剥好了,冬婶便挽起袖子,还是做毛栗烧鸡。   他们家自己养着猪,每年过年都会杀一头,过年的时候吃掉一部分,剩下的熏成腊肉,可以放很久。板油则熬出来盛在坛子里平时用,完全自给自足。   所以冬婶也很舍得放油,将先将板栗炒到变色捞起来,然后爆香葱姜花椒,在放入鸡块翻炒。等到鸡肉变色,再加入料酒,老抽,盐,最后放入板栗,加水烧开,然后盖上炉盖,小火加盖焖煮。等到栗子软烂,几块入味之后,再大火收汁。   这种带肉的大菜,村子里很少会做,冬叔家的条件稍好些,但也不能常常吃到。冬婶操刀的次数少,这毛栗烧鸡自然也不能说做得有多好,但对于在座的所有人来说,有肉,调料放够,滋味十足,那就是很好吃了。   大冬天的,冬婶也没将菜出锅,而是再次盖上炉盖,就用小火慢慢烹着,一边吃一边烧。吃到最后,鸡块被油炸得焦香四溢。口感更好。等鸡肉吃完之后,再将洗净的青菜放进去煸炒,也远比平常煮汤味道更好。   就着这道菜,一大锅饭很快就被吃干净了。   周敏摸着溜圆的肚皮,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啊!为了这样的日子,还需要继续努力。   ……   吃完饭之后,齐老三和冬叔才说起几位族老对齐阿水的处置。   留在村子里自然是不能了。   但赶出去,也须得有个章程。毕竟齐阿水还有个寡母在,总不能就这么拆散人家母子,让老人无所奉养。至于让齐阿水将母亲也带走,众人却也担心出去之后两人无处容身,吃苦的还是老人。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耽搁了大半天的功夫,却始终商量不出个具体的章程,后来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剩下几个人在大伯公家商量,连朝食都是在那里吃的。   “那后来又是怎么定的?”冬婶问。   冬叔皱眉道,“也不知道老嫂子是怎么想的,这回竟然没来闹,还主动说愿意跟着阿水走。你说这叫什么事?”   众人闻言,都不免生出几分诧异。毕竟上回说要将齐阿水赶走,就是他母亲出来哭闹,又有荣老太公撑腰,最后改成罚他进山去烧窑。这回她却主动答应离开,自然令人惊讶。   周敏一直怀疑齐阿水是被齐老四撺掇的,这会儿不免阴谋论起来,总觉得这背后可能还有什么问题。不过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就是想推断也推不出来。   最后还是冬婶道,“管她怎么想的,依我说,这做儿子是这副模样,那当娘的难道就一点错处都没有?这要是我儿子,腿非给他打折了不可!齐阿水这么个害群之马,远远的打发了才好。既然是嫂子自己愿意跟着,那事情反倒轻省了,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齐老三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若她不开这个口,谁也不能赶她走,一个村子里住着,齐阿水必定还是常来常往,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以他的性格来说,这话说得算是非常尖刻了,可见齐老三对齐阿水的不喜。入室盗窃也就罢了,在齐老三看来,齐阿水做的这件事,那是火上浇油,趁人之危,明知道他们家日子难过,还盯上了那一点翻身的银子,怎能令人不恨?   倒是冬叔道,“我看不见得,眼下就快过年了,这寒冬腊月的,他们能去哪儿?少不得让人留下过个安稳的年。到时候他们还走不走,却又两说了。”   齐阿水真要是厚得下脸皮拖着不走,难道真能拿棍子把人打出去?再说,事情已经揭破,他留在村子里,那就是个随时都会炸的□□包。谁知道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索性多偷几家?   听他这么说,众人互相对视,都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不由微微叹气。   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因为第二天一大早,齐阿水竟然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他娘离开了。据说还花钱雇了齐老四的牛车,说是要去县城。   齐阿水主动离开已经够让人惊奇的了,送他走的人还是齐老四,周敏立刻意识到其中大有问题。   恐怕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光是齐老四撺掇了对方一番而已。   但事到如今,探寻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周敏也只将事情在心里记着,以后多多防备着齐老四。   吃过了朝食,齐老三要去大伯公家,安氏要去跟冬婶一起蒸豆豉,周敏便趁机拉着石头上了山。   虽然理论上来说,村里每天都有人上山,并不引人注目,但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周敏可不想让人察觉出自己的异常,进而追查到灵泉上去。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做得再隐秘,也不能保证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在这种情况下,她势必不可能经常上山去研究灵泉,尤其现在还是冬天。   所以周敏这回带的东西非常齐全。   她带上了那把小铁锹,又在背篓里放了五六个竹筒,打算到时候弄一些灵泉回来,在家里研究。   周敏心里有个想法,这泉水既然能滋润土地和作物,那能不能对人体有效呢?她打算将之加在齐老三的药里试一试。   另外,她还带了一些蔬菜种子,准备在泉水附近种下来,过段时间再去看能不能长出来。不过现在是冬天,周敏觉得可能性不大,种子也只带了几粒,权作实验。   石头沉默的看着她准备这些东西,并没有询问是用来做什么。既然带他一起上山,那么过一会儿自然也就知道了。   准备好东西,周敏便招呼石头出发。   两人来到天坑里,周敏将东西放下,挪开昨天用来做掩饰的那些东西,然后惊讶的发现,昨天她弄出来的那个坑里,居然半点积水都没有。   难怪这么多年这里都没有冲出水坑,也没人发现这灵泉的特殊。毕竟它渗透的速度太快,就连鸟雀都不会到这里来喝水,自然也就不为人所注意。或许,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既然如此,周敏也不费神了,她将昨天弄出来的坑重新填平,然后招呼石头拿了竹筒过来接水。   石头蹲在她身边,将竹筒的口子对准泉水,然后才转过头来问,“阿姐,这水有什么特别?”家里就有井,用多少水都有,特意来这里接水,自然是有原因的。再想想周敏带了五六个竹筒,显然是多多益善的架势,石头能猜出来,也不奇怪。   周敏点头道,“之前这里结出来的羊桃味道就比别处好很多,而且灵芝也是在这里发现的。我本来觉得是这里地方好,现在又觉得可能是这水好。所以弄一点回去试试。”   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带来的种子胡乱的埋进周围的泥土之中。   虽然数量不多,但周敏还是以泉水流出来的地方为圆心,呈扇形埋下种子,这样也可以测试一下距离带来的影响。   等弄好了这些,她过来洗手时,见石头已经接了不少水,便道,“石头,你尝尝这水跟井里的有什么不同?”   石头依言喝了一口,然后眼睛一亮,立刻将竹筒递给周敏,“很甜,比家里的好喝。”   “山泉水本来就比井水好喝。”周敏接过来喝了一口,立刻睁大了眼睛。   这泉水不但摸起来不凉,喝下去也是一样。但奇怪的是,明明感觉温度并不低,但喝下去的时候,还是有一股凉意上通天灵盖,下至脚底心,仿佛在全身都游走了一遍,让人神魂都为之一清。   而且泉水果然十分甘甜,并不是后世各种饮料里香精调出的甜味,而是一种非常含蓄悠长的甜,水喝下去之后,嘴里还久久残留着那种味道,让人想再喝一口。   “好东西!”周敏忍不住又喝了几口,直到感觉肚子里快灌满水了,才满足的放下竹筒,“可惜只带了五个竹筒。”不然多弄一点回去,就用这个水来煮饭烧菜,应该也会很好吃。   “五个已经很多了。”石头冷静的提醒她,“这个水那么小,一筒要接很久。”   周敏往坑壁上看去,也跟着冷静了下来。那一股水实在是太小了,将将连成一线,要装满一个竹筒估计需要很久,五个竹筒装完,他们也就该回家去了。   这个发现,让周敏之前火热的心稍微降了降温。   水实在是太少,就算真的效用神奇,能用的地方也不会太多,所以也就不可能出现小说里那种靠着灵泉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情况。   其实看这个天坑就知道了,被滋养了不知道多少年,也就是结出的果子大一点甜一点,长出的灵芝也只有一簇。如果灵泉效果跟小说里一样,这里早就变成仙家福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因为它没那么特别,才能安安稳稳的留在这里,等待周敏来发现。否则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再说,就是这样不起眼,才更适合周敏闷声发财低调做人的想法,否则太出格了,早晚会出事。   这么一想,周敏的心情又平静了下来。   举着竹筒接水这个动作虽然简单,但时间长了,胳膊却会有些受不了。所以石头接了一筒之后,周敏就接过了这个差事。见石头站在旁边不知干什么,她便道,“你去看看那棵羊桃藤还是不是活的?要是还活着,我们接点水去浇一下,也许明年还有羊桃吃。”   石头去看过,确定藤还是活的,被烧的只有枝叶,明年还有可能发起来,周敏便让他拿着竹筒过去浇了半筒水。   虽说又要费劲再接,但是相较于能吃能换钱的猕猴桃,就不算什么了。   石头放好竹筒,便开始在天坑里到处查看。周敏见状,也没说什么。虽然她上次已经看过,但毕竟齐慧在上头等着,看得不仔细。而且她已经决定,今天回去之后,过年前不会再来了。所以这会儿仔细检查一下也好。   但过了没多久,周敏就听见他大叫,“阿姐,你过来看!”   “怎么了?”周敏看了看手里的竹筒,扬声问。   石头道,“这里好像有个脚印。”   !!周敏的心都跟着这句话跳了一下,然后立刻放下竹筒,站起来朝石头走过去。   石头正蹲在一片废墟之间,周敏走到他身边一看,果然他面前被清理出来的地上,有个隐隐约约的脚印。她面色凝重的蹲下来,伸手比划了一下,然后肯定的说,“是成年人的脚印。”   真的有人来过这里!   虽然周敏也知道,万山村存在了那么多年,这天坑就在这里,非常明显,有人感兴趣过来查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真的发现还有别人也来过这里,她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那人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这天坑的特殊之处他发现了多少?有没有注意到那道山泉?   “再仔细的看看。”周敏想了想,对石头道。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很快将整个天坑重新检查了一遍。   没有发现别的脚印,但这一次因为看得仔细,周敏便注意到,之前发现灵芝的地方,也有些异常。   采摘灵芝的时候,因为有几棵边缘发黄,明显还在成长中,所以周敏没有都采下,而是留在这里继续长。但上次过来的时候,被留下的小灵芝就已经不见了。当时周敏只以为是被火烧了,匆匆一看也没太在意。这会儿仔细检查,才发现不是被烧了,而是被人采走的。   在她之后,有人到这里来,采走了灵芝。   周敏不由苦笑了一下,看来聪明人不止自己一个,低调的人更不止自己一个。这段时间以来,村子里根本没听说谁家采到过灵芝,更没听说有人谁发了财,显然对方掩饰得很好。   石头已经回去接水了,周敏蹲在那里想了想,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了这里,自己好像也不能做什么,只得苦笑着站起了身。命里有时终须有,现在也只能赌对方没有发现了。   然而就在转身的瞬间,视线扫过周围被烧得乱七八糟的环境,一个念头却忽然毫无征召的出现在了周敏的脑海里。   自己采到灵芝-别人采到灵芝-火烧山,这三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或者直接一点说,那个采到灵芝的人,会不会就是放火烧山的齐阿水?   当然,并不是说齐阿水采到了灵芝之后放火烧山毁尸灭迹,对方应该还没有那么傻。但入冬之后的这段时间,只有那么几个人在山上,而经常独自行动的齐阿水,嫌疑最大。   想想齐阿水被抓住之后一反常态的表现,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因为灵芝可以卖钱,所以齐阿水不在意火烧山,也不在意会被从村子里赶出去,就连他的母亲也没有哭闹。而且,当时没注意,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说齐老四驾车将齐阿水送去了县城?   这个时候的城里人和乡下人之间的区别还是非常大的。齐阿水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在城里立足,甚至可以养活老母亲?   周敏原以为齐阿水离开之后,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但现在看来,或许还是要去查一下齐阿水进城之后的经历。   不过,对她来说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须得再斟酌。   退回眼下的这件事。   假设的确是齐阿水采到了灵芝,那么,到底是他运气好无意中发现的,还是他知道了自己是在这里采到的灵芝?如果是后者,他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猜测很无稽,却让人心头发寒。周敏并不认为这种事不会发生,毕竟她之前的行事实在算不得万无一失,而世上的聪明人,也绝不会少。就像齐老三能从各种蛛丝马迹推测出那银子是她埋的,自然也有别人能够猜到。   至少,当时跟她一起去摘猕猴桃的安氏和石头就未必能保密。   尤其是安氏,那是个别人哄几句就什么东西都能掏出去的性子,那段时间打听的人不少,谁知道她对谁说过?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的火烧山,说不得还是一种对她的提醒。至少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整个冬天周敏都不会到这里来,等明年开春过来时,就算发现灵芝已经不见,也根本不可能抓住这些蛛丝马迹。   当然,这件事也给她提了个醒,不要以为行事已经足够隐秘,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一双眼睛盯着?   灵芝也就算了,山泉是绝对不能暴露出去的。   周敏深吸一口气,走到石头身边,低声道,“石头,这泉水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爹娘也不能说。”   石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周敏就蹲在一边发起呆来。   虽说整件事情没有半点证据,但没来由的,周敏心里就有了一个怀疑的人选。   齐老四。   反正她穿越过来之后,没得罪什么人,对他们家表现出不善的一共只有这两个人,齐阿水是执行者,但之前周敏就觉得他是被人撺掇的,既然如此,齐老四说不准就是知情人。   尤其最后齐老四送齐阿水离开,这一点更令人生疑。   说是齐阿水出钱雇车,但或许这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这般进了城,正好一起卖了灵芝分钱。   虽然周敏还不知道齐老四怎么会知道这些,但她心里却已经认定,事情八成就是自己猜测的这样。总之防备着齐老四,总不会错。   好在今日齐老四进城去了,不在村子里,应该也不会注意到她跟石头上了山,当然还得防着他有同伙……   这么想着,周敏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切也有可能只是她自己的臆想,只不过有人意外的发现了那几颗灵芝,根本没有任何阴谋,但这种事上,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因为要接满五个竹筒,实在是个不小的工程,后来周敏索性又让石头在这里接水,她自己则到附近去继续找没烧过的毛栗。   这样就算在这里待的时间长,回去也有话说。   过了正午,五个竹筒才终于接满了水,周敏将毛栗收起来,又去割了许多豆豉草,将五个竹筒藏在草中,然后才背着背篓回家。   这种掩人耳目的小招数,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果然,两人才进了村,就见一群妇人正站在一起说闲话,见了他们,免不了多问几句。今日安氏和冬婶在蒸豆豉,周敏自然也不怕穿帮,又将自己口袋里的毛栗展示了一番,然后才得以脱身。   暴露毛栗的事,周敏也有自己的考量。   大人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空闲去弄,最大的可能是让孩子们去找,添点儿零嘴。   周敏让石头盯着这事,果然第二天村里就有不少半大孩子带着提篮等物,去了那一片火烧山。小孩子做事情毛手毛脚,恨不得将整片山都反过来,被他们一折腾,周敏之前留下的痕迹自然也就很难查验了。   不过这只是周敏随意之举,这会儿她没有这种做法会不会有效,回家之后,立刻将竹筒取出来,开始制药。   给齐老四做的药,之前才刚弄好第一批试制的,结果周敏自己病了,就一直拖到现在,这会儿有了更好的水,周敏自然要将之添进去。这能滋养身体的水,对他总不是坏事。   为了制药,周敏之前还请冬叔用木头给自己弄了一套用具,这回摆出来,倒也挺像那么回事的。忙碌半日,总算将药丸弄好。周敏将之收起来,又清洗干净整套工具,石头也已经回来了。   制药用去了两筒半的水,剩下的一个竹筒周敏打算用来喝,做饭的时候也可以加一点,余者她都打算用来做实验。   目前齐家能试验的东西不多,周敏想来想去,觉得泉水滋养作物的效果才是最需要的,所以让石头到村外弄了好些泥土回来。   她找了四只空置不用的木盆,装满泥土之后,两只放在火炉边,两只就摆在院子里。然后将要种植的种子分出一半放在泉水中泡过,再种下去,最后又浇上泉水。另一半则直接种下,作为对照组。   想要这些植物在冬天长出什么东西来,自然不太现实,但只是查看一下发芽的状态却是没问题的。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既然泉水数量很少,不能大范围的使用,至少用来灌溉田地就不行,那就只能在作物上想办法了。在种植之前,将种子放在水里泡一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大部分种子种植之后,也同样要从地里汲取水分和养分,然后才能发芽生长。   接下来的几天,周敏一反从前只待在屋里忙碌的做法,反倒经常往外跑了。   对于她的这种做法,家里人都没说什么。这段时间周敏的辛苦大家都看在眼里。好容易入冬了,让她歇一下,出去玩耍一番,也是很正常的。石头一开始还想跟着周敏,但很快发现她总是往那些小姑娘堆里钻,只好放弃了。   周敏猜得没错,原身在村里其实还是有几个要好的同龄小姐妹的,虽然已经一段时间没有在一起玩耍,但却半点都不生分。反正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哪怕不熟悉,凑在一起也能玩。何况周敏还带来了冬叔帮忙给做的鸡毛毽子?   所以周敏很快便又融入了这个小圈子之中,然后才开始不着痕迹的打探村子里的事。   齐老四的事让周敏意识到,自己之前闭门不出的状态缺陷实在是太大了。既然生活在这里,就要对这个村子里住的人有所了解,免得一不小心又得罪了谁。而最好的消息来源,一是那些闲着无事聚在一起说闲话的妇人,二就是这些小姑娘们了。   跟一群妇人挤在一起显然不太合适,所以周敏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小姐妹身上。   她们年纪虽然小,但知道的事情着实不少。而且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也爱打听,再加上大人们在家里说话也经常不回避她们,自然什么都能打探到。   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免不得要拿出来做话题,倒是让周敏听了不少笑话。   不过她最关心的,当然还是与齐老四有关的内容。   她家这位四叔自然早已成婚,但他的妻子却没什么存在感,倒是家里三个孩子在村子里很出名。   长子跟她一样是十三岁,生得人高马大,却继承了他爹精明不吃亏的性子,很会办事,这些同龄的小姑娘提起他来,语气里都多了几分兴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今年十一岁,个性泼辣,经常能听见她跟母亲顶嘴。第三个是小儿子,今年才七岁,却也是滚刀肉一般,人憎狗嫌,经常祸害村子里的东西。   但让周敏在意的,是小姑娘们无意识中透露出来的某个消息。   齐老四好像在村子里有个相好的女人。至于具体是谁,这些小姑娘们却是不知道。她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消息有多劲爆,只是一口带过。 第29章 靠谱的爹   说出这个消息的人叫郑阿秀, 也是几个小姑娘中唯一一个不姓齐的。   她祖父那一代搬到万山村来定居, 后来为儿子聘了万山村的姑娘,便是阿秀的母亲。山村里的女子既要操持家务又要下地干活, 在家中的话语权自然更大。冬婶如此,那位周敏要称呼一声大姑的郑齐氏同样也是如此。   有这样一位母亲, 阿秀自然与外公家亲近,又是最受宠的小女儿,她虽然姓郑,在万山村却是与姓齐的没什么两样,平日结交的也都齐姓的姑娘。   齐老四这件事她之所以会知道,是听见了齐老四的妻子吴氏对自家母亲哭诉。   吴氏性子软和,平常在家里, 说的话就连三个孩子也很少听,心情郁闷可想而知,她虽然能够忍耐,但也免不了会有要发泄的时候。   吴家也是万山村里的异姓, 吴氏出嫁前就与郑齐氏相熟, 婚后走动更频繁。几个月前,得知齐老四在外面有人这件事,她不敢在家里发作, 便去对着郑齐氏哭了一场。   阿秀当时虽然被打发出去了, 却仍是不免听到了几句含糊不明的说辞。   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是懵懵懂懂即将开窍的时候,对这种事有着天然的敏锐, 所以阿秀自己虽然不懂,但却暗暗记在了心里,这会儿就拿出来学舌,正好被周敏听见。   事关齐老四,好歹是个大把柄,周敏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这种事情想必对方会做得十分隐秘,想要打探却不是那么容易。   周敏对此有自己的应对方法,这件事别人不知道,吴氏肯定清清楚楚。虽然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说出来,也不敢去找那人的麻烦,但真的碰了面,肯定也会表现出一点异常。有心窥探,不至于发现不了。   不过万山村那么大,住的人也多,虽说是一个村子,但平常各有各的事情要忙,真要在路上碰见,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周敏运气好,眼下就要过年,年前肯定会祭一次祠堂。   到时候族中出钱,在祠堂前摆席,凡是姓齐的都能去大吃一顿。而齐老三和齐老四是兄弟,席位说不得还会安排在一起,也方便周敏观察她。虽然未必一定有收获,但这个机会已是最好的了。   不过如今祠堂还在翻修,距离摆席的时候尚早,周敏也不着急,仍旧日日出门,不着痕迹的探听消息。   别说,还真被她打探出了一点内容。   十几岁的孩子已经到了开窍的时候,甚至家里也会替他们相看人家,定下亲事了。有些木讷的,还半懂不懂,但早熟的却已经有了男女之别,慕艾之思。   而齐老四的大儿子齐世彬,就看上了隔壁黄家村的一个姑娘。   黄家村跟万山村一样是从别处搬迁来的。但他们搬来的时候就是整个宗族一起,选了地方立村,也不让外姓人入住,所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黄。在这个同姓不婚的年代,整个村子里都是一个姓,自然免不得就要同附近的村子里联姻。黄家村和万山村之间的姻亲关系,同样也十分复杂。   而齐世彬看上的这个黄姑娘,说来凑巧,正是郑阿秀姨妈家的表姐,是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美人,家里已经放话出来要议亲,引得各村的年轻小伙们十分意动。   就在前几日,齐老四从县城回来之后,就带着齐世彬,又请了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一同前往黄家村登门提亲。据说他带去的礼物之中有四端布料,一对鸡鸭,还有其他杂物若干,是所有提亲者中手笔最大的,消息一传回来,就在村子里引发热议。   齐老四家的日子自然过得不错,甚至还养了一头牛,又置办了牛车,在万山村即便比不上齐老费这个地主,也是有数的。但出手这么阔绰,依旧令人意外。大家都猜测他是不是去哪里发财了。   周敏立刻又联想到了那几株灵芝。   前脚才去了县城,后脚就能拿出厚礼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虽然只是猜测,但周敏觉得自己的想法必不会错。   县城有钱人更多,而且以齐老四的精明,如果真的是他出手,必定会将灵芝卖个好价钱,能拿得出这些好东西,也就不令人惊讶了。   所以连最后的侥幸都不存在了。   就像齐阿水说的那样,齐老三将二十两银子拿出来,很多人都会猜测他藏下的更多。   如果周敏是齐老四,采到那几株灵芝,猜测她并不是从地里挖出祖上留下的银子,而是卖灵芝得来的银钱之后,自然也会想,她能将几株尚未长成的灵芝留在那里,必然是因为采到的都更大更好,更能够卖得上价钱。   齐老四自己将那些灵芝卖了多少钱,到她这里少不得翻个十倍甚至更多。   既然猜到她有钱,难道会不采取什么行动。——之前只是猜测,他就已经挑动了齐阿水来偷了,这一回既然有了准信,手笔只会更大。   就算说没有,他难道会信?   到这时候周敏才恍然惊觉,这件事只自己一个,恐怕根本无法解决。   主要是她对这万山村也好,齐老四也好,了解实在是太少了,就算想要采取行动,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所以哪怕她本来并不希望用这件事去打扰齐老三,现在也不得不开口了。   如果没有灵泉的事在先,周敏或许会再等一段时间,自己设法跟齐老四掰手腕。反正只要不被齐老四抓住把柄,对方也奈何他们不得。毕竟这是在村子里,还有宗族礼法压着,他也不能太过分。来阴的,只要好生防备便是了。   但偏偏让她发现了灵泉的好处,自然得以之为先。   相比于在山里发现灵芝这种天降横财,实际上周敏更喜欢自己一手一脚挣出来的家业,心底踏实不说,也不会随意惹来旁人觊觎。   那时若不是齐家的状况实在太糟糕,必须要有钱才能够打开局面,周敏甚至会直接将那几株灵芝熬药给齐老三吃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好肥料,作物种子没有改良到后世那样完美高产,想要靠种地发家致富,何其困难?但有了灵泉,却让周敏看到了希望。   天坑里的猕猴桃能长得比后世人工培育出来的更好,以其滋养作物,想必也不会太差。   灵芝这种浮财只是一时,田地和灵泉却是根本。   进了腊月,安氏也被冬婶勾起心思,这几日两人都在合计着准备年货。而齐老三这边身体一日比一日好,已经不需要人照看,所以安氏经常待在冬叔家。而冬叔也正忙着年前帮人打出两件家具来,石头也在那边帮忙。   所以周敏不出门,家里便只有她和齐老三两个人,要说什么话都是便宜的。   这会儿她忧心忡忡回到家里,齐老三见状,不免开口询问。周敏便道,“爹可记得,上回那齐阿水入室盗窃,言语之间闪烁其词,我猜想他背后恐怕是被人撺掇的。”   “不单是你这么想,就连你九叔公也提醒过我,不得不防。”齐老三闻言轻叹了一声,“那件事前后,你四叔最为反常。何况咱们家祖上是什么模样,旁人不知,他却是再清楚不过。老祖宗们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哪有余钱存下来,还是二十两之多?”   毕竟是说谎,虽然齐老三已经尽力弥补,但不可能所有漏洞都堵上。齐老四能猜到一点,也不奇怪。   周敏这才恍然,她就说平白无故为什么能猜到山上去,原来齐老四早就知道那只是个谎言。   “这么说来,他必然会好奇咱们的钱是从何处来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灵芝是在山上采到的,就跟羊桃长在一处。那地方并不隐秘,想要问到不难。齐阿水又正好被罚进山烧窑,正是去寻这地方的好机会。”   顿了顿,她才又道,“我实话同爹说,当时发现灵芝的时候,还有三株未长成的,我留着没有采下。前几日我和石头去看时,已经没了。齐阿水又那么碰巧弄出个火烧山来,又是四叔把人送进城。我今日听人说,四叔为了给阿彬提亲,置办了好些礼物,出手十分阔绰。”   齐老三闻言,也不由微微皱眉。按照周敏这般说法,只怕十成是齐老四猜到之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剩下的灵芝。   想到这里,他不由道,“要是找过去看到留下的几株灵芝,必然会以为被拿走的更多更好。”   “正是这个道理。”周敏轻声道,“因为没看见,只由得他们猜想。咱们就是说没有,只怕也没人会相信。都是我的错,若一早与爹商量,或许就没有这样的麻烦了。”   当时直接把银子埋进地里,何曾会想到后面居然牵连着这么多的事?   “不怪你,”齐老三温言安抚道,“那时我正病着,也做不了什么。这个家都靠你支撑,已经做得极好了。该是我这做爹的带累了你才是,你可怪我?”   “爹这是什么话?”周敏立时涨红了脸,“咱们是一家人,什么叫带累了?”   齐老三面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缓缓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差了。”停了一会儿,又道,“你四叔这个人,心思大得很,只怕这件事绝不会就此干休。他今日这样大手笔的花钱,正是为咱们家里还有更多的等着他呢。”   要说对齐老四的了解,想必不会有人比得过齐老三,因此听到这话,周敏半分都没有怀疑,压低了声音道,“要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只怕是不可能的。为今之计,要想他放过咱们,只有让他自顾不暇了。”   “莫非敏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齐老三敏锐的抬头看了周敏一眼,问。   这个话题在齐老三面前提,有些尴尬,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周敏只得咬牙道,“我听郑阿秀说,四婶曾经对她娘哭诉过,说是四叔外头有人了,只没说是谁。”   这种事情,没人发现也就罢了,一旦捅出来,整个村子必定都会炸。在这种整个村子差不多都是一个姓,彼此连着亲的村子里,宗法大过一切,这等悖德乱伦之事,绝不会被姑息纵容。   齐老三闻言,眼神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说话。   这个人,他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一向没有背后说人的习惯,所以也不曾对人提过。之后自己病了,一家子都在困顿之中,这种小事自然也就抛在脑后了。却不想这会儿被周敏提起来。   他不好在周敏面前说这件事,便只道,“你既这么想,只怕已经有了主意?”   “过了小年之后,族中必然要祭祀,届时祠堂门口开席,人人都要去,我想试一试四婶,或许能看出几分端倪来。”周敏道。   齐老三见她连这都想到了,不由问,“你既然都打算好了,缘何又忽然对我提起?”   从前周敏只是低头做事,再不多嘴一句,齐老三虽然知道她心里有成算,但也不免有些担忧。然而自今年以来,周敏为人行事都大有变化,他倒也放得开心思,把家里的事就交给她处置。   所以齐老三不觉得周敏处理不了这件事,既然一开始没说,这会儿偏偏开口,自然会让他觉得奇怪。   周敏道,“这件事真闹出来,只怕牵扯太大。毕竟是齐家的事,总不能瞒着爹。况且四叔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我也着实猜不到。”   她的意思是齐老四毕竟也姓齐,但这话听在齐老三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道,“他的反应,只有一个,那就是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拿到了钱,重新找个地方过活。以他的能耐,想来不会比在万山村差什么。”   “那怎么办?”周敏问。   齐老三道,“这件事你别管,我来处置。”   周敏有些犹豫,但看了齐老三一眼,最后还是点了头。   她虽然自诩人生经验丰富,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从来都是弱项,也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怎么去插手别人的私生活。既然齐老三要接手,想必是心里有数,那她也就能放心了。   不过周敏也实在好奇,他打算怎么做?   其实齐老三的打算很简单,直接将这件事揭破。不过这种揭破跟周敏的打算不同,他并不想闹到人尽皆知,只想让齐老四知道,自己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周敏的打算其实也差不多,但她身份不够,这捏着把柄的说法,震慑力也就不够。   但齐老三却不同。   这天他难得出门,去了齐老四家。当初分家的时候,祖宅给了齐老三,便给他在别处造了屋子。齐老四自己选的地方,距离祖宅却是极远,其中划清界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果然分家之后,便几乎没有往来了。就是父母故世,他也只是过来做个孝子模样,别的半分都没有过问。   所以这竟然是房子造好了之后齐老三头一次到这里来。   不过这五间大瓦房都是他带着人一手建起来的,自然十分熟悉。不过两厢新搭起来的棚子,就是齐老四自己的手笔了。吴氏是个勤快的,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不见多少杂乱。   他在门口一站,立刻就被院子里正在院子里玩耍的齐世鑫看见了。   但他竟是招呼都不打,立刻飞奔进门去了,想必是去通风报信。齐老三也不以为忤,仍旧站在原地等待。   果然没一会儿,吴氏就从屋里走出来了,面上带着几分慌张,两手在腰上系着的围裙上擦了擦,有些无措的望着他,讷讷的叫了一声,“三哥……”   齐老四后脚跟着她走出来,直接将吴氏挤在一边,皱眉斥道,“既然知道是三哥来了,不知道请人进家,杵在这里干什么?”然后才看向齐老三,似笑非笑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居然把三哥给吹到我这里来了!”   齐老三脸上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并没有在意齐老四这过分夸张的表现,慢慢走上前道,“在屋子里憋闷了许久,便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说起来,这屋子建起来之后,莫说是我,就是爹娘也没来过。”   听到这句话,齐老四面上的表情一僵,吴氏更是非常惭愧的低下头去。她是个软和的性子,把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当成自己的本分,但进门之后不久就分了家,竟是没怎么在公婆面前站过,自然十分不安。   将来去了地下,列祖列宗面前,她这做媳妇的根本没侍奉过公婆一天,哪里有她站的地方?   片刻后齐老四才哼了一声,“三哥也不用拿爹娘来压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齐老三却是先看向吴氏,“弟妹,我与四弟也是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了,今日过来叨扰,不知道能不能尝尝弟妹的手艺?”   吴氏不傻,闻言自然知道是要支开她,于是立刻拉着小儿子的手去了厨房。齐世鑫对齐老三没兴趣,却对厨房里的吃食很眼馋,自然乐颠颠的跟着去了。   齐老三这才转头扫了齐老四一眼,当先进屋坐下,这才开口道,“弟妹这样贤惠的女子,四弟当知道珍惜才是。”   这话让齐老四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皱眉掩饰道,“三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却不懂!”   “我知道你懂。”齐老三抬起头来,直视着他。   齐老四深吸一口气,才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他知道这个哥哥从来不会信口开河,既然这么说,就必然是知道了,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就算不承认也无济于事。   所以抵死不认没什么意义,对方既然来找他,而不是直接揭破,那就还有谈的余地。   于是他在齐老三对面坐下,嗤笑了一声,“一来就给了好大一个下马威,三哥到底想说什么?”   “我病了这一整年,身子是远比不得从前了。”齐老三这才慢慢道,“幸而敏敏和石头都是好孩子,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就是看着孩子们长大成家,然后就能闭眼了。我那里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四弟不会不晓得。小家小业,才刚安稳了些,实在受不住太多折腾。若真有人与我过不去,那我齐老三也必定要让他过不下去!”   这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得掷地有声。同时他一双眼睛紧盯着齐老四,那目光直如针刺一般,让齐老四浑身不自在。   他是聪明人,立刻就知道齐老三是为什么走了这一遭。   他能顺藤摸瓜发现那些端倪,齐老四自然也有本事看破是他在背后捣鬼,这才坐不住了。   可笑明明对方找上门来,是处于弱势,但这会儿齐老四却根本不敢针锋相对也撂下一句狠话。   说实话,齐老四是有些打怵这个兄长的。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聪明,要讨好谁没有失败过,要折腾谁也必定能得逞,但这只限外头。在家里,他却是不管怎么折腾,都从来动摇不了齐老三的地位。   他这个哥哥,不显山不露水,也不见多聪明伶俐,却就是稳稳的站在那里,怎么都动不得,有时候甚至能反过来让他吃个闷亏。   爹娘明明亲口承认他比齐老三讨喜,大事小情上也愿意多偏着他一些,但到了分家的时候,却一口咬定要跟着大儿子过,祖宅也要分给齐老三,他却是被直接打发出来。就连大伯公九叔公这样的长辈也更看好齐老三,甚至有意培养他做族老继承人。   齐老四对齐老三不满,连带着对父母也多了几分微词,这才在分家之后再不过问两老。结果就因为这样,两位老人过世时,齐老三便给他设了个陷阱。   当时他本来也要出一份子,齐老三却坚持不肯收,只说父母留下的话便是如此。转头却将此事透露出去,整个村子都在传他一分钱都没出,不孝父母,让他原本的好名声蒙上了几分阴影,直到如今还有人不时提起!   这一招实在太狠,连翻转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所以齐老四愤恨之余,对齐老三也怀了三分戒惧。   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在背后算计,齐老三如今病着,那家里都是妇人孩子,根本不抵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但现在看来,齐老四根本是扮猪吃老虎,故意把他家那个童养媳推出来,自己却躲在背后谋划!   这家伙还是那么可恨……   齐老四虽然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咬着牙道,“三哥这话就是说笑了,谁敢跟你过不去,不用你说,我这个做弟弟的就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那最好。”齐老三点头,脸上神色仍是淡淡的。   等到起身告辞的时候,他走到了门口,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过头来扫了齐老四一眼,语气平静的道,“阿光要回来了,你可知道?”   齐老四面色大变,险些直接站起来,但齐老三已经转回头,脚步沉稳的走出了门外,只留给他一个瘦长却停止的背影。   齐阿光就是齐老四那个姘头的丈夫。他跟任何一个万山村的人都不一样,常年在外头跑,做倒买倒卖的生意,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在家几日。   但即便如此,万山村也没有任何人能忽略他,因为他是比齐老费更富有的财主,也是万山村第一个能干人,见多识广,人人信服,还带挈了好几个村里的年轻人跟着他出去挣钱。   既然是这样一个人,娶的媳妇自然也是当初远近闻名的美人,身材丰满,体格风骚,容貌美艳,当年不知道多少男人垂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妙人儿,齐阿光却是把人扔在老家不闻不问。村子里一直隐隐约约有风声说,他在外头置了好几房外宅,好不风流快活。   他家里那位娘子从小也是众人手心里捧着过来的,如何受得这样的气?齐阿光做初一,她就做十五,在村子里勾搭了不止一个男人,仍旧享受着与婚前一般众星拱月的生活。齐老四不过是其中之一,只是因为长相俊俏人又聪明,最得她的意。   要是齐阿光过年回来时这件事闹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   周敏虽然不知道齐老三到底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但看他每日里仍旧悠然自在,好像万事都不担忧,也只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而她也很快顾不上齐老四那一摊子烂事了。   因为周敏发现,自己种在木盆里的作物,已经开始发芽。   最先发芽的,不出意外是用泉水泡过,又放在家里的那一盆,毕竟屋子里更暖和。但让她意外的是,第二个发芽的,却是泡了泉水,种在院子里的那一盆。须知这会儿可是隆冬腊月!虽然那苗才长出来,一寸高,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雪被冻死了,但也足够让周敏惊喜。   至于那两盆没泡过泉水的,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显然并不打算反季节生长。   但周敏也没有把屋里的盆挪出去,打算多观察一阵。   发芽的苗能不能长起来?过了冬天另一盆又能不能发芽?这都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到了腊月二十,周敏便决定去一次镇上。一来采买一些生活必须品,二来则是去卖东西。家里养的三只小母鸡自从开始下蛋之后,每天都有蛋可收。虽然石头说要拿来吃,但谁舍得?也就是偶尔做一两个,剩下的都攒了起来。另外那几只公鸡也长大了,趁着过年也能卖个好价钱。   齐老三的身体虽说好多了,但最好还是少出门,所以这一次仍旧只有周敏带着石头去。好在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要去镇上置办东西,所以村里的牛车驴车也全部出动,到时候即便不能坐车,至少东西可以放在上面。   这天周敏仍是一大早起身。   冬天天亮得早,这会儿外头还是黑黢黢的。   入冬之后,她就鲜少起得这样早了,但镇上太远,来回路上就要费许多功夫,自然必须早起,以免赶不回来。   周敏在黑夜之中穿好衣服,梳好头发,然后出得门来,熟练的点燃了松木条照明,去叫了石头起来,然后又引火烧水洗脸。弄完之后,背着昨晚准备好的背篓,便出门了。至于石头,则是提着篮子。   这篮子还是石头自己编的,用片得细细的竹条细细密密的编成,与农家常用的那种粗枝大叶的长形提篮不同,这篮子整体呈圆形,开口大概一尺宽,底和口稍微往里收,造型则有些像广口坛子,看起来十分舒服。用周敏的话说,就是具备一种工艺品的美感。   所以安氏做主,这篮子就被用来装整个家里最贵重的鸡蛋了。   两人才出门,冬婶也从隔壁过来了。他们家这一回却是一家子都去,照冬婶的说法,要过年了,去街上看看热闹也好。   从家里走到村口,一路走过去遇到了不少人都是要去镇上的,大家呼朋引伴,十分热闹,没一会儿到了村口,便见牛车在那里等着。有人举着火把照明,十分亮堂,几家主人则守着车招呼,车上只能坐孩子和放东西,大人都要走路。   周敏连忙将石头推过去坐车。这一路走过去十分辛苦,有车坐,哪怕是蹦蹦车,也总比没有好不是?   但石头见她不去,便也不肯去。但周敏哪好意思去跟小孩子一起蹭车?   石头便只在她跟前站着,也不说话。   两人年纪相差三岁,但个头却是差不多高,周敏见他如此,也没了脾气,“好,你愿意走就走吧。”   至于走不动了再上车,石头是肯定不会答应的。这孩子身上有股倔性,上回进山去换东西,走得更远,他也不曾抱怨过。   结果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人过来招呼,问他们怎么不去坐车。最后周敏只好任人把自己也塞到车上,占了个位置。   好在今日被带去镇上的孩子毕竟是少数,倒也没出现坐不开的情况。周敏见状,便安下心来。   一转头就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石头眼睛亮亮的,显然心情极好,周敏心下不由无奈。这性子,不管怎么说都说不动,将来可怎么办呢?   一样是坐蹦蹦车,但大抵是因为人多热闹,车也走得慢,又或者是周敏已经彻底习惯了这里的客观环境,竟也不觉得像头一回坐车时那么难受了。一群人一边走一边闲话,不觉时间流逝,转眼就到了镇上。   ——当然,也有可能是周敏坐着牛车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甚至还嫌弃车上坐久了腿脚都被冻麻了。   显然像万山村的村民们这样想着过年前来一趟的人不在少数,大石镇上非常热闹,人来人往,总算有了一点城镇气象。周敏跟在众人身后进入镇子,又找了个空地将自己的东西摆出来,但等了好一阵,她和石头就着买来的热汤吃完了从家里带来的饼,却还是一个上来问的人都没有。   村子里能养的东西有限,只要稍有余力,十家倒有八家都养着鸡,也都想着送到镇上卖,哪里卖得出去这许多?   好在周敏带的东西也不多,鸡蛋只有二十个,公鸡只有两只,实在卖不出去也就是重新带回去罢了。   两人坐着守了一会儿,石头忍不住低声问,“阿姐,我们怎么不像上次那样去敲门问人要不要?”   咦?这孩子心思挺灵活的嘛!估计是上次尝到了甜头,所以也没什么顾虑,才会这么想。周敏耐心的解释道,“上回本来是去碰运气,谁知道运气好才卖出去了。但羊桃是山货,也就是吃个新鲜,自然有人肯买。但这鸡和鸡蛋,不说人家或许自己养了,你瞧瞧这镇上有多少人在卖?”   石头有些不服气的道,“那再去试试运气也好,不成就再回来。”   他很少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周敏没想到他居然对这件事那么有信心,想了想,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是人家不要,也不亏什么。于是便站起来,提着背篓道,“那就走吧。”   想必像他们那么大胆去推销的人应该没几个,或许真能卖出去呢?   大抵人人都知道邱家住在这里,所以也没人过来打扰,周敏和石头从镇子里出来,人流和喧嚣立刻被抛在了身后。在那样嘈杂的环境里待得久了,周敏也有些不适应,出来之后,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走到邱家门口,这里同样是大门紧闭。周敏上前敲了门,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显然还是那个门房。他倒也还认得周敏,瞪大了眼睛道,“怎么是你们?”   周敏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背篓,笑着道,“我们到镇上来卖东西,想问问你们加需不需要这些?”   那门房看了一眼,有些踌躇的道,“家主人怕是不爱吃这些……”   周敏记得上次那位大姑娘所言,那位长辈住在这里是养病的,不喜欢吃荤腥也在理。早有预料的事,她也不算失望,便道,“那是我们唐突了。”   门房想了想,又道,“不过家主人就要回城里去过年,或许要捎带些山珍野味回去……要不,我进去通禀一声,问问需不需要?”   “那就再好不过了!”峰回路转,周敏立刻道,“多谢小哥帮忙,劳烦你跑一趟了。”   “不妨事,你们在这里稍待吧。”那门房道。   等他走了,石头忍不住小声道,“怎么态度与上回大不相同?”   周敏想了想,的确如此,上次虽说这门房也不曾摆什么脸色,但语气表情神态莫不透露着高高在上,这一回却完全不同了,居然还肯主动通传。莫不是因为上回的灵芝?如果有效的话,主人家身体好了,下人们想来也能知道一些,对他们客气几分也就可以理解了。   等了一会儿,门房便回来了,道,“家主人请二位进去说话。”   周敏不由意外,上次买灵芝都是那位大小姐出面,怎么这回却要见人了?   不过顾客是上帝,这一点要求她自然是能够满足的。当下朝石头示意,再次提起背篓,跟了上去。   在周敏的想象中,邱大姑娘那位住在这里养病的长辈,应该是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者,而且她直觉应该是男性。然而此刻,跟在门房身后,走进上次邱大姑娘见他们的花厅时,周敏一抬眼便瞧见了坐在上首的人。   却是个年轻男子。   二十多岁的年纪,身着青衫,头发挽起,除了一根木簪之外,却是浑身素净,半分配饰都没有。再细看长相,却是眉如远山,目如点漆,琼鼻朱唇,肌肤赛雪,若在古人的小说里,这种长相有个词叫做“貌若好女”,即所谓男生女相。   这第一眼的印象太过夺目,须得再认真去看,才能从对方的形容之中看出几分消瘦清癯的病弱之态。但这病弱之色非但不减其颜色,反倒多添三分风流。让人不由自主想起《红楼梦》里宝玉调侃黛玉的词: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第30章 吃席   这会儿, 那人亦是抬起头,一双仿佛含情的眸子朝周敏看来。   周敏的视线跟他一碰,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那门房把人带进花厅, 这才介绍道,“这是家主人, 你们称呼五爷便是。”   周敏就唤了一声“五爷”, 便听得头顶传来一道柔和悦耳的声音, “齐姑娘不必客气。上回托了贵姐弟的福, 购得上好的野山芝, 我这身体才调理得好些,也能出来走动了。”   果然如此,难怪这一回过来, 上下都表现得如此客气。周敏略一踌躇,便道,“五爷客气了, 这也是您洪福齐天, 兼贵府大姑娘心地善良,才有此福报。至于我们, 不过钱货两讫的生意, 不敢当五爷这话。”   邱五爷闻言笑了一声, 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问道, “你们这一回要卖的是家养的鸡和鸡蛋?我平素不喜食这些, 不过此次回城, 少不得搜罗些山珍野味,便留下也相宜。齐姑娘开个价吧。”   “比照市价即可。”周敏连忙道。   这年头家家户户养鸡都是一样的方法,谈不上什么饲料鸡和农家鸡的分别,周敏当然不会得寸进尺。   别看邱五爷客客气气,若真以为人家是傻多速,吃亏的是谁还不知道呢!再说,她就这点儿东西,够干什么的?不见红楼中连刘姥姥送礼都是一车一车的,邱五爷说是带回去做礼物,也不过是客气一句。   邱五爷点点头,转头往后示意道,“瑞声,付钱。”   周敏这才发现,他身后竟还站了一个人。但也不知道这人太没有存在感,还是邱五爷美颜盛世,完全把人给压下去了。   这人便上前几步,却是个身量中等,样貌亦平平的中年人,就是那等放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的类型。他走到周敏面前,解开钱袋,取出一串红绳编好的铜板来,“齐姑娘是痛快人,就不上秤了,两只鸡作三斤,三十文一斤,鸡子一文钱两枚,这里正好是一百文钱,姑娘点点数。”   周敏伸手接过来,却并不数,而是看向上首,“我自然是信得过贵府的。这价钱已经算是我们占便宜了,多谢五爷照拂。”顿了顿,她扫了一眼面前的背篓和提篮,还是开口道,“还请这位大哥将东西腾出来。”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都是平时用得着的东西,也不能就这么送出去。再说,那提篮还是石头亲手编的,用了不少心思。   瑞声闻言,不由转头看了邱五爷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个情况。   他们给的价钱十分厚道,论理这装东西的器具留下也是应该。虽说邱家也不缺这个,但周敏这等计较,却令瑞声不喜。   邱五爷这才往地上扫了一眼,而后道,“这提篮倒是做得精细。”   虽然是夸奖的话,但语气平平,却听不出来喜怒。周敏低头道,“东西本不值什么,按理说我不该开这个口。五爷有所不知,我弟弟正跟着隔壁一户人家学木匠和篾匠的手艺,这提篮就是他的头一个作品,因此意义不同。”   “哦?”邱五爷冰雪一般的眸子在她身上微微一停,旋即垂下,语气淡淡道,“既如此,这篮子我也买下。”   瑞声立刻又数出十个铜子递给周敏,却是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周敏看了石头一眼,只好道,“不值什么钱,五爷若是喜欢,就送给您了。”   邱五爷这才道,“也罢。我在此长居,往后你家中若再有什么新鲜事物,可先送到这里来。就是我不在,也有人理会。”   言毕便微微侧头,面上现出几分淡淡疲惫,却是话已说尽的模样。   周敏想起他说是服用了灵芝之后,方才能出来走动,想来从前不过如齐老三那般卧床静养,坐了这么一会儿,恐怕精神不济,便主动开口告辞。   邱五爷没说话,却是那个叫瑞声的命门房又把人送了出来。   出了门,周敏还没来得及开口,石头兀自迈着大步往前走了。周敏叫了两声,他都仿佛没听见,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石头这是生气了?   她连忙紧跟着上前两步,与石头并行,又叫了一声,见他嘴巴抿得紧紧的,头也不转的模样,心下不由一叹,“石头,你可是在怪阿姐将你做的提篮送人?”   石头闻言眼神微微一动,但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松泛,周敏只得又道,“做生意从来都是顾客至上,客人想要,哪有不卖的道理?再说邱家与别人不同,咱们开罪不起。你别看那位邱五爷话说得客气,其实说起来,是我们有求于他。”   周敏自己到不觉得处于弱势的时候暂时低头有什么问题,只要不越过了她的底线,适当的退步不是坏事。但石头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却是面色微变,差点儿赌气说出“那咱们就不求他”的话来,待得想起这一次是自己先提议到邱家来,那话便更说不出口了。   但周敏却没有计较这个的意思,见石头低着头,她不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下回不带你做的东西出来便是。”   “带,为什么不带?”石头忽然开口道,“既然客人喜欢,自然要带来。万一他再看中了要买,阿姐记得收钱。”   周敏闻言不由笑了出来,闹了半天竟然是为这个。她点头道,“好,下回一定收钱!”   说起来,石头平常总是很懂事,这会儿赌气起来,才像是个孩子的模样。可惜现在这种条件,根本无法让他像普通人家的小孩那样成长。所以就连任性,也职能持续那么短短一瞬。   一百文钱看似不算多,但在当下这种环境里,购买力还是比较强大的。周敏带着石头回到镇上,没一会儿就挑好了要买的东西。   ——秋天时才做了新衣裳,过年就没有了,但周敏却买了不少做鞋的材料,准备让安氏做几双暖和的棉鞋出来。其实这些本该早些准备但谁让齐家日子过得局促呢?   此外,又买了盐和糖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因为没有了背篓,周敏索性用一块粗布将所有的东西一包,打成了一个包裹抱着。   因为回去的路途也远,而且多是上山的路,更难行走,所以他们来到镇口汇合时,已经有不少人等在这里了。   见两人连背篓都丢了,却买了不少东西在手里,少不得有人开口询问他们的东西是怎么卖的。周敏自然不会说实话,胡乱搪塞了几句便过去了。   这一次集市之后,村子里立刻热闹起来,开始操办每年一次的大祭。   祠堂前几日就修好了,里里外外焕然一新,看起来就令人心情舒畅。门头上已经重新挂了红,要等着大祭当日揭开。   大祭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五。   祭祀和之后宴席会用到的东西,是族中出钱向各家买的,都是挑那侍弄得最好的,给的价钱也不低,又是祭祀用的,所以被选中的人家都是与有荣焉。齐老三家今年几乎完全荒废了,什么都没种,自然选不上,只能看着别人热闹。   从二十三这一日开始,每家每户的妇人便轮流到祠堂门口去帮忙,将那些耐放的菜先收拾出来,到时候可以直接下锅。二十四这一日,更是在祠堂门口杀了一整头猪,由经验最丰富的屠户们收拾了,用来做大菜。   大人们忙活,小孩子也不闲着,也聚在祠堂附近玩闹。这般热闹,就连除尘祭灶的规矩都被掩下去了。   等到二十五日这一天,更是阖村皆动。因为族中拿不出那么多的桌椅凳子餐具,所以先由族中派人从各家取了桌子和餐具去用,而去祠堂门口吃饭的人则需要要自带凳子和碗筷。   周敏一手拎着凳子一手拿着碗筷跟在齐老三身后往祠堂走时,眼看着路上遇到的人都跟自己一般,而且脸上还带着洋洋喜气,心下不免生出许多莫名的感慨来。   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吃酒席都是带着一张嘴去就可以了。至于宴席,主人家通常也不需要太过操心,只要付了钱,一切委托给酒店即可。若不是来到这里,她怎么能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神奇的经历?   见每个人拿在手里的碗都不小,周敏不由会心一笑。之前她本来打算拿平常吃饭用的小碗,但被齐老三拦住了,言说等吃完之后,必然会有剩菜可以打包,到时候直接用碗装回来便是。若碗带得小了,能装的东西自然少。   周敏被这种豪迈的打包方式镇住,简直言语不能。   齐老三见状,低声道,“那是祠堂里供奉过的菜,有祖宗保佑的,吃了自然有好处。”顿了顿,又道,“何况用料十分舍得,带回来可以吃好几顿。”   但周敏发现,自己还是小看所谓的“打包”了。   她本来以为,必定是菜上了桌,大家吃完之后发现剩下的很多,这才会去打包。但事实上,等众人团团围着桌子坐下之后,竟然没人去添饭,而是眼巴巴等着每一碗菜端上来,便立时有好几双筷子一同伸进去,等筷子纷纷收回,那碗里已经几乎空了。   一张桌子能坐八个人,有时候为了争一夹菜,筷子甚至直接在碗里打起架来。   这根本不是来吃席,而是来打包的!   周敏本来还在感叹这一年一次的菜的确十分丰富,肉块切得又大又厚,满满的堆在碗里,放足了调料,油汪汪香喷喷,对于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的村民来说,却是最为相宜。   结果光顾着感慨,一时不查,端上来的三四个菜就已经瞬息间被夹空了。她记得齐老三说过,一桌上最多十一二个菜,这就去了三分之一。   见齐老三身为大人还矜持的坐着,另一边的安氏则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根本下不去筷子,反倒是石头早已娴熟的站起来抢菜,周敏再也顾不得矜持和诧异,也跟着站起来,抓紧筷子虎视眈眈。   再不抢就没了!   这一加入,周敏立刻发挥出了自己眼疾手快的优势。菜端过来时她就瞄准,挑好了自己要下筷的地方,也不贪多,务求出手迅捷准确,一筷子放进碗里之后,若发现还有,那就再次下筷。   如此有她加入之后,效率更快,不一时一家四口人的碗便都满满当当,冒出个小小的尖了。   当然,席上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她和石头夹在其中,却也不显眼。   上完最后一个菜时,周敏面对着一桌子空荡荡的碗,陡然生出一种非常荒谬的感觉。   要是她那位从小教导她各种餐桌礼仪,对这方面有着严苛要求的母亲看到这一幕,恐怕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非得从坟墓里蹦出来打折了她的腿不可!   人堕落起来可真快,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已经不是那个吃菜专门把肉挑出来不吃的周敏了。居然能够面不改色的混在人群之中为一片肉跟人用筷子打架。   但是周敏想了想,却又觉得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世界上,毕竟许多东西是再精细的衣食也换不来的,但她现在却抓住了。   周敏原以为到这里,这一场“席面”就结束了。毕竟桌上都空了,也没得吃,不走等什么?   然而下一瞬,她却见桌上每个人都娴熟的将自己带来的碗往旁边一推,从桌上呈菜的碗里挑出一只来,然后一窝蜂的走去添饭。   毕竟没经历过,周敏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边石头已经手脚麻利的抢了两只碗,拿着去添饭了。等周敏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回来,将满满一碗白米饭摆在了周敏面前。   论起身体力行,自家弟弟在村子里的小朋友之中,可以说是头一份了!   石头这边放下手里盛满饭的碗,那边又拿起安氏和齐老三面前的,继续去抢。   等众人差不多都坐定之后,便又有人端上一盆菜,却是将各种菜色都混在一只陶盆里,分量也比不得之前的席面。   众人便就着这一盆菜,往肚子里塞下几碗白花花的米饭。等吃饱之后,居然还上了一道汤,里头捞了几根粉丝菜叶,同样被众人分食。   直到此刻,大伙儿才心满意足的端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碗,呼朋引伴提着凳子各自回家。   回家的路上周敏想起自己之前在齐老三跟前提议过的那个在宴席上测试吴氏的想法,不免生出几分无地自容之感。——这种乱七八糟的场面上,她甚至都没怎么注意到同桌的人是谁,哪有余裕去观察吴氏对谁的态度特殊?   这样想着,她不由微微皱眉,头一回因为齐老三这位长辈过分靠谱而生出了一点担忧来。   她跟原身之间的差别,不用问周敏都知道必定很大,别人或许不了解,齐老三当真就一点都没看出来?   比如今日这种场面,原身必定是见惯了的,在提议的时候,也应该不会忽略。就更不必提自己做出来的那些原身不可能会做的事了。   然而……周敏不着痕迹的扫了齐老三一眼,便见他脚步轻缓,意态悠闲,似乎半分都没有因此而产生过疑虑。   心思难猜啊!   不过管他的,既然齐老三都不提,她也就跟着装傻就是了。   这么一想,周敏便将这般心事丢开了。她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大节不亏,小事上尽可自在些,只要不失礼、不犯旁人即可。   齐老三的话说得没错,这满满当当四大碗菜,带回家之后再添上些别的,足够他们一家人吃上几日。幸好如今天寒,这又大都是肉菜,放在外头搁一会儿,便冻得硬邦邦的,也不虞会放坏了。   自从进入腊月之后,村子里便陆续有人家杀猪宰羊,都是为年货预备的。但更多人家,则留着等临近年关的日子,这样过年时还能吃上新鲜的猪肉。不过前几日要大祭,众人都腾不出空,所以便都挤在了接下来的几日之中。   村中杀猪,须得请上几个年轻有力气的小伙子帮忙将猪按在凳子上,再请经验老道的屠户出手宰杀,而后烧水剃毛,开腔破肚,切块腌渍等事,也许要人帮衬。而请了人帮忙,自然少不得留饭,因此习俗通常会顺便将平日里亲近的人家请来吃一顿热闹的杀猪饭。   齐老三如今的身体,自然帮不上什么忙,然而来请他的人却着实不少,可见他在村中人缘。虽然其中大部分被辞去,但还是有人送了切成条的肉来,与他们家过年。   如此过了两日,到了腊月二十八,隔壁冬婶要做豆腐,周敏和安氏不免又过去帮忙。   这会儿可没有机器,推豆腐全靠石磨,极其繁琐。须得先用碾子将黄豆碾成碎块,而后再提前一日用水浸泡,等到黄豆泡软抛开,便要用小磨一点点打磨成浆。而后将这豆浆烧开过滤出豆渣,剩下的浆水才是寻常所喝的豆浆,用火熬煮过之后,再加入卤水点清,沉淀出来的便是白嫩嫩的豆花了。将这豆花放在模具之中,以巨石压制数个时辰,便成了一整块的豆腐。   压制的时间不同,豆腐鲜嫩程度亦不同。此外,石灰水所点的豆腐,与泡菜酸汤所点出的豆腐,滋味又大不同。   这般复杂的工序,即便是安氏跟冬婶两个人忙碌,又有周敏和齐慧在一旁帮衬,也是从早忙到晚,等到终于将豆花盛出来放进磨具之中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农家做的豆腐都压得很实,如此才经得住放,所以这豆腐会在外头压一夜的时间,将卤水全部压出来。   而周敏忙了这一日,收到的报酬是一大碗嫩嫩的豆花,调上油盐,再加上安氏所作的各色咸菜一拌,便是一碗滋味极佳的豆腐花了。   冬婶做得多,除了齐老三这一家之外,还往其他要好的几户人家送了豆花,令人尝鲜。   第二日便是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安氏没让人出门,而是烧了许多的水,家中四个人轮番沐浴,把自己给洗了个干干净净。之前已经洒扫除尘,又将被褥都拆开濯洗过,这会儿净了身,这个年也就能过得清清爽爽了。   要说,周敏对时下村中的妇人们,着实佩服得很。你看他们又要操持家务,煮饭收拾,又要下地干活,照顾孩子,竟然还抽得出空来做点自己的小活儿。   比如安氏,之前周敏刚穿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她明明身为长辈却不知所谓,惹人厌烦。然而自从齐老三的身体有了起色之后,安氏却是再也没有犯过浑。而且回到了她熟悉的领域,居然也能家里家外一把罩。   就说这几日功夫,她明明也是忙出忙进,居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抽空把四个人的新鞋子都做好了!   虽然鞋底是旧时纳了存下的,只需裁剪布料,絮好棉花,但那也不是个小工程了。   脱去了从前对安氏的那些偏见,周敏也有些明白为什么齐老三能跟她把日子过好了。安氏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挺好打发的,而且,一个家里,也必定要有她这样的人,不好不坏,却默默的承受了一部分的担子和重量,一同前行。   这一日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裳,踩着新鞋子,周敏也陡然有了几分辞旧迎新的意思。   对于齐家来说,过去的一年虽然有各种碍难,但总算过来了,接下来的一年,必然只会更好!   这种节日所带来的使命感和迫切感,以及那种前路敞亮的期盼,周敏却是好久都没有体会过了。   在现代时,春节对她而言,最大的意义在于能放假七天,还要附带父母和家中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不厌其烦的催婚。   这让她不由感慨,现在的日子也挺好的。   只不过想到从前的亲人,心下又不免伤感。   周敏不是独生女,家中还有兄长能够承欢父母膝下,而且平时一年也未必能回家一次,但毕竟人在那里,知道随时都能见得着,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一朝穿越,在那边她应是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其情可知。   这天晚上,周敏被勾起旧情,几乎彻夜未眠,直到天将明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等再睁开眼睛,却已经是天光大量,快至午时了!   期间石头跑了她的房间好几次,但最终却没有把人叫醒,任由她睡着。   这会儿见周敏醒了,便殷切的跟在她前后。周敏见状,麻利的洗漱好,这才笑道,“好了,现在就拿出来,别跟着了!”   “拿什么?”安氏闻言,不由问。   周敏回自己的房间里,却是取出了一张大红纸,并笔墨等物,摆在石头搬出来的桌子上,然后对齐老三道,“爹既然读书识字,不如给咱们家写点儿春联来贴,如何?”   齐老三没想到她居然还准备了这些,过来看了看,见那纸细看却是粗纸,笔和墨也不见得太好,至于砚台,索性是从河里捡了石头回来自己弄的。然而对于万山村里生活的这些人而言,要弄到这些东西,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不由也被带出了几分意气风发之情,笑着点头道,“既然东西都准备好了,那我就写几个字。”说着不又免感叹道,“都好多年不碰,只怕手生了!”   他也没有急着研磨书写,而是先用毛笔蘸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稍作练习。   趁着这个时间,周敏带着石头将一大张纸裁成长条。这纸看着大,却只裁出了三幅对联。正好一副贴在堂屋正门,另外两幅相对贴在进出的门户上。   齐老三一边研墨一边问,“我见过的春联不多自己也作不出来,要写什么好?”   周敏想了想,道,“那就先写一幅贴在大门上的。就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怎么样?”虽然现代时春联都是买的,但这一幅出现的频率却是非常高。家中也曾经贴过好几次,周敏就记住了。   齐老三点头道,“好,就写这个。”   开了这个头之后,齐老三似乎也被勾起了才思,很快想到了两对:“东风迎新岁,瑞雪兆丰年”,“春光遍草木,佳气满山川”,都是寓意极好的句子,而且相互承启,倒也有趣。   最巧的是,这“瑞雪兆丰年”一句才刚刚写完,门外竟忽然飘起了雪花。虽然只是小雪,看这样子除非下到天黑否则根本积不起来,但却也是难得的好兆头了。   所以哪怕周敏用了一点米去熬米浆贴春联,安氏都没开口反对。   大红的春联一贴,就连这租屋的气象都似乎为之一新。   然后就要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了。   按理说大年夜的祭祀该有猪头这等祭品,但今年实在没有,齐老三也并不强求。安氏一早就将之前几家送的骨头劈了放在陶锅里熬,到这会儿汤已经十分香浓了。齐老三便又将洗净的肉放进去煮熟,预备做供奉祖先的大菜。   此外,石头养的几只鸡中,公鸡本来有五只,此前吃了一只,卖了两只,剩下的一只要留下来养着,等开了春才好孵蛋。还有一只,自然是今晚就杀了做成大菜。   如此忙忙碌碌一日,到了酉时才准备停当。   家中香蜡纸烛是早就准备好的,将今日的菜品都在堂屋香火灵位前供奉过后,齐老三点了香敬了酒,便猛然听得外头一阵热闹的鞭炮声响。在万山村,也只有刚刚才回村不久的齐阿光家买得起这东西,余者连齐老费家都是没有的。   齐老三脚步一顿,便继续手里的动作,石头跟在他后面,却是没有那么沉得住气。   等祭祀完了,齐老三又要石头和周敏两个到灵前给祖宗磕了头,烧了纸,然后才让收了桌上的供奉,可以回去开饭了。   周敏这才抽空凑到石头耳边安慰他,“明年咱们也买爆竹,随你放个够。”   石头是知道自家有钱的,只是不便拿出来花用。但即便如此,他听到这话,也只是摇头道,“我不要。”顿了顿,仿佛强调一般,又补充道,“其实也没甚趣味,就是扔在那里看着它炸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能够听个响的新鲜玩意,在这个时代已经十分难得了。至于那各色的焰火,即便是皇宫大内恐怕也是没有的。这放的是热闹和阔气,又不单为有趣。所以周敏打定主意,明年如果条件允许,就买一些爆竹回来给石头放着玩。   虽说不应该娇惯孩子,但石头已经够懂事了,不需要敲打,反而需要奖励。   准备了一整天的年夜饭自然不会差了,一家人都吃得十分尽兴。即便如此,一桌子菜也没吃掉多少。   不过过年的饭菜吃不完,这也是有讲究的,叫做年年有余。而且万山村这边的习俗,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三这三日,是不重新做饭的,都是吃年三十留下来的饭菜,如此才是长长久久的富足。   吃饱喝足,收拾了碗筷之后,天还没黑。这大过年的,谁也不想就这么去睡,辜负了这好日子。但这年头也没有春晚可以看,娱乐活动少得可怜,就连走亲访友,在今日也是禁绝的,因此只能一家人坐在一处闲话,顺便磕点瓜子打发时间。   这个瓜子却是南瓜子,是冬婶给的。炒过之后容易碎,磕起来很麻烦,周敏尝了个味道,就不感兴趣了。   思来想去,周敏竟一时生出兴致,又将自己丢下了好久的女红给捡了起来。   她刚开始学,安氏只让她缝小布口袋,先练针脚。不过周敏的事情实在太多,想起来就练几针,想不起来就算了,如此疏懒,自然不会有什么长进。   安氏显然对她这种做法十分不满,但碍着周敏如今在家中地位不同,又不好直说,只能抿着唇不高兴。   但周敏见齐老三也不说什么,便也乐得不用在这上面耗费精神。反正她现在就是捡起来学,也不过只能平时缝缝补补,真要做东西,肯定及不上从小学的。到时候请人帮忙做也就是了,村子里这种事也不新鲜。   此地民间习俗,大年初一的早上不能叫起,须得任由人睡到自然醒。不过周敏生物钟使然,天亮不久之后,就睁开了眼睛。   齐老三和安氏竟是已经醒了,见她出门,都拿眼睛看她,弄得周敏莫名其妙。   等她倒了水洗脸漱口,安氏才小声提点,“你起来没看过枕头下?”   “看枕头做什么……”周敏随口反问,但话已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   好多年不当小孩子了,来到这里之后也是处处都把自己当成大人来看待,居然有些不习惯这种待遇。她这么嘀咕着,放下盆回到房间里,往枕头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个红包。看纸质,应该就是昨日贴春联剩下的。   红包里包着六文钱。   对执掌家庭财政大权的周敏来说,六文钱当然算不得什么,但这却是做长辈的一番心意。而且齐老三和安氏都没有收入来源,也不知道这钱是哪里来的。但既然齐老三知道,应该不是安氏被人诓骗,倒不必担心。   一时石头起来,也拿到了一个红包。但他拆开之后,却是主动交给了周敏。   主动上交压岁钱,这种做法值得表扬,但周敏最后还是把钱还给了石头,“你年纪也不小了,这钱你自己留着,总有用处。我想你也不会乱花,对不对?”   石头点点头,收好了钱,又默不吭声的去喂他的鸡和兔子去了。没一会儿他转身回来,手上却拿着一个鸡蛋。   “今天又只有一个?”安氏问。见石头点头,她便皱眉道,“那两只母鸡好几天没下蛋,成天蹲在窝里不肯出来,估计是抱窝了。这个时节恐怕孵不出什么来,过一阵再看吧。”   石头点头,小心的将鸡蛋放进挂在墙上的篮子里。周敏看见了,便催着他出门。   大年初一,小孩子们按例会成群结队的到各家去拜年。当然,不带东西,也就是说几句吉利话,所以也没人会打发压岁钱,都是抓一把瓜子果子之类的塞给他们,糖都是少数。   但即便如此,对小孩子而言,也是难得的丰盛。所以今天穿的衣服,口袋务必要大。   “阿姐也去。”石头明显意动,但还是道。   周敏摇头,“过了年我就十四了,不算是小孩子,不能再跟着你们去混吃的了。你自己去吧,路上小心,记得早些回来。”   虽然如此叮嘱过,但石头回来的时候,却还是扛着一小捆柴。大年初一带这东西回来,寓意进财,自然很好。但特意上山去跑一趟,就不怎么值得了。   但周敏早就察觉到,石头也经常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没有多说。   倒是石头一进门,便迫不及待的将口袋里的零食都抓出来摆在了桌上,然后双眸发亮的看着她,“给阿姐吃。”   周敏很给面子的抓了一把拿在手里,然后才道,“你也吃。”   一年到头,村民们真正能够悠闲的,实际上也只有过年这几日。   饮食是一年中最好的,可以放纵自己饮酒,不必操心下一年的年成,得空就跟三五好友坐下来闲话,好不自在。   但这样的好日子,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   至少大年初二这一天,得知要去外婆家,周敏是很吃惊的。   她当然知道大年初二出嫁女回门的规矩,但问题是,她穿越到现在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齐家出的事也不可谓不大,但那所谓的外家,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就不说齐家倒霉的事了,毕竟怕沾手也很正常。但齐家从地里挖出银子来,居然也没人来,这就很令人惊讶了。   周敏原本以为安氏家里已经没人了。   所以一早起来,见安氏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问她跟石头要不要与她同去外婆家,周敏不由瞪大了眼睛,看向石头,却见石头低着头不言语,明显很不情愿。   看样子两家的关系果然不好。   周敏当然更不愿意去,毕竟她连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明白。但她更不放心让安氏一个人回去,所以面对她的询问,只能无奈的道,“我跟着娘去吧,石头在家里照看。”   安氏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周敏立刻意识到,她真正想带的人是石头,问自己不过是捎带一句。   不过她假装没看见。   趁着安氏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问齐老三,“爹,我去了外婆家该怎么办?”   齐老三道,“你跟着你娘去走亲戚,各家坐坐就是了。别的哪里要你一个小孩子操心?”这就是不需要太亲近,礼数到了就可以的意思。周敏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跟着安氏出了门。   安氏的娘家在距离万山村不远的小河村,同样倚河而居,但因为水土更加丰沃,这里的村民自然比万山村富裕许多。只看进村时那一片青砖黑瓦的大房子,就远不是万山村瓦房和草房杂处的境况能比的。   而等到在安家门口停下来,周敏便七八分明白这外祖家为何跟齐家半分都不亲近了。 第31章 新气象   安家没有分家, 兄弟三个婚后仍旧住在一起,房子也就造得极大,如同周敏记忆中四合院般的结构, 看上去轩敞开阔。院子还用石头垒了一道墙圈起来,中间开了大门进出, 木门上部掏空成栅栏, 能够看见院中景象, 在山野乡村之中可是非常少见的格局。   人家混得那么好, 嫌弃穷亲戚也就不奇怪了。   不想沾他们什么光彩, 却也不想被他们赖上,索性就减少往来。   平心而论,这种做法虽然也不免令人心寒, 但比之周敏曾经听过看过的那种极品亲戚,却是已经好出许多了。不过,是不是极品, 还得看住在这大房子里的人待人接物如何, 才能判断。   站在院子外面,虽然能够听见里头喧闹的声音, 却是看不到人。安氏手里提着东西, 周敏便主动上前叫门。   不一时就有个跟安氏年纪相仿佛的妇人走了出来, 一眼看见站在门外的两人, 竟是没有认出来, 诧异的问, “你们找谁?”   “……”周敏猜测过这一次拜访会怎么进行,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一句话开头。   外嫁的闺女回娘家,娘家人居然认不出来!   之前说两家关系疏远,估计已经是客气的说法,说不准已经好些年没有往来过。真是如此,那就绝不单是因为齐家不如安家富裕,毕竟齐老三没生病的时候,齐家的家境也勉强过得去。   见安氏涨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开口,周敏便含笑道,“今天大年初二,我和娘回来看望外公外婆!”   既然认不出人,她也不称呼了,反正安家有个女儿外嫁总不会错,听到这句也就该想起来了。果然那妇人面色微微一变,周敏甚至察觉到她的脚步迟疑了一瞬,似乎是打算立刻转身进屋,但又忍住了,强扯出一抹笑招呼道,“原来是三姐回来了……”   这句话她提高了嗓音,果然很快她背后那道门里又出来了好几个人,几乎要将门口的台阶站满了。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穿着蓝色布裙,头上簪了银簪的妇人更是满脸堆笑的迎上来,亲手开了大门,热情招呼道,“是三妹回来了!快进来!”   “大嫂。”安氏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招呼了一句,又拉了周敏一把,“叫大舅娘。”   周敏便叫了一声大舅娘,那妇人这才转头看着她笑道,“敏敏也来了,快,进屋坐。”   等两人进了屋,大舅娘招呼着让人上瓜子零嘴,又亲手倒了水捧到两人面前,然后才笑道,“你们走路过来,饿了吧?稍微等一会儿,饭菜都是现成的,热一热就能吃了。”   一面又指着那个不认得安氏的妇人笑道,“这是老四家的,娘家在黄家村。她去年才进门,还没见过你,三妹可别怪她。”   安氏闻言,面色不由微微发白,她本来在喝水,杯子一下子没拿稳,里头的水便都泼洒了出来。好在水温不高,只是皮肤微微发红,并没有烫伤。而安氏自己好像对此毫无所觉,她紧紧盯着大舅娘,“四弟成亲了?怎么……没告诉我?”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弟弟成亲这等大事,居然也没派人去万山村说一声,这是不打算再走这门亲戚了?!   “还不是想着你们家里已经够乱了,只怕也顾不上这些。要是开了这个口,弟弟成亲,你这做姐姐的怎么也要意思一下。咱们帮不了你,也就只能不去给你添乱。”大舅娘面对安氏的质问,却是面不改色的笑道。   听到这句话,周敏就知道安氏是休想问出什么“公道”了。   分明是没把她这个出嫁女放在心上,所以才连这等大事都没有说一声,但大舅娘却张口就颠倒是非,反倒成了他们为安氏着想了。安氏本身就没什么口才,看这相处的模样,只怕出嫁前就是被这位大嫂压着,这会儿又怎么可能说得过她?   这周敏就不太乐意了。   虽然她有时候也对安氏很不满意,但总归来说,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已经将对方当成了家人,怎么能容得别人欺负她?   她将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声音不轻不重,却是引得屋子里的人都往她这个方向看来。周敏这才笑着道,“难怪我爹病了那么长时间,外婆家这边一个人都没去过,原来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这话说得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就是大舅娘这样八面玲珑的性子,脸上的表情也僵了一瞬。   连安氏都转回头看了周敏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没开口。   娘家本来应该是给出嫁女撑腰的存在,但当着孩子的面,大舅娘那一番话,却是让安氏难堪极了。她的性子注定说不出周敏这种话,却不代表她就只会忍气吞声。周敏替自己打抱不平,她当然不会阻止。   “一转眼敏敏也是大姑娘了,能干又会说话。”大舅娘很快回过神来,重新调整了脸上的表情,意有所指的道,“你这么说,是怨怪我们的意思了。但我们也是没办法,这一年你外公外婆的身体也不大好,为这事不知道费了多少精神,这家里家外的事情又实在是太多太杂,总想着要去,又总是被耽搁了。”   “这倒也是,这么一大家子人,大舅母一个人打理,顾此失彼也是难免的。”周敏微笑着点头,旋即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大舅娘气得脸色铁青,屋子里的气压似乎也因为这句话陡然低了下来。   这话看上去好似在替大舅娘解释,表示理解,但却是暗指大舅娘能力不足,管不好偌大个家,所以才会顾不上这些事。管不好家,这四个字对于一位自负能力的当家主母而言,恐怕是最刺耳的话了。   而且,周敏这话,还隐隐有点儿挑唆的意思。——这么大一个家,大舅娘一个人打理不过来,可不就要添点儿帮手么?   安家兄弟三个成婚之后仍旧住在一起,那是因为上头老头老太太还在,但要说有多么兄友弟恭,那也只是面子情罢了。毕竟有了小家,自然会为自己打算,不可能再如从前那样心思都用在同一处。   而俗话说得好,十个手指还有长短,三个儿子能力不同,受重视程度不同,自然也免不了暗暗比较。兄弟尚且如此,何况妯娌?   大舅娘是长嫂,进门最早,手腕也高,管家理事理所应当,就是二舅娘和三舅娘心里再多想法,也不好提出来。但周敏这句话却多多少少切中了她们的心思。   安氏毕竟是个老实人,见状不由生出几分不安,忙转开话题问,“爹和娘怎么不在?”   “爹病了,在屋里躺着,娘也在那里。”之前还不认人的三舅娘却是抢在大舅娘之前开口,“三姐难得回来,快去看看吧。”   安氏忙答应了一声,拉着周敏起身往后面去。   大舅娘目送二人离开,这才扫了一眼两个妯娌,冷笑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她们也是做媳妇的,今日大年初二,原本也都要回娘家。但人多了便会生出许多麻烦事,不提别的,光是回娘家要带什么东西,就吵了一早上,自然不能如安氏这样说走就走。   这边二舅娘见大舅娘离开,便立刻站起来,去看了安氏带来的东西,见是整整二十枚鸡蛋,并一大块熏腊肉,不由十分吃惊,“不是说齐老三病得快死了吗?怎么她家还拿得出这样好东西?”   “二嫂你那都是老黄历了,我可是听说年前齐老三的身体就好得差不多了。”三舅娘嗤笑了一声,“而且听说还从屋基里挖出了整整二十两雪花银!”   ……   安家的房子修得固然很大,但在周敏看来,却根本没有经过科学规划,各种设计布局却都糟糕得很,看上去一团乱。   她跟在安氏后面左绕右绕,过了好几道门,这才到了外公外婆住的房间。连进出都如此费劲,自然更谈不上方便。   不过进了屋之后,周敏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因为这个房间竟还开了另外一道向外的门,平时从这里走,反倒比正门更方便些。估计其他房间也都是这么设计的。但明明是一家人,住在一起,却各开各的门,说起来也令人好笑。   不过她也只是进门的时候那么一扫,并没有十分认真在意屋子里的布局,视线很快落到了床边的两人身上。   半靠在床头,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应该就是外公了。而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一身深蓝布衣裳,头发也用蓝布包住的老太太,则应是外婆。这会儿老头老太太都朝这边看过来,却都是板着脸,表情十分严肃。两人额头上都有个明显的川字,颧骨很高,看上去带着几分凶意,别说,还挺有夫妻相。   而且周敏察觉到,进门的时候,安氏紧紧的攥住了自己的手,显然要去见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心里却有些紧张害怕。   看样子,这两位长辈恐怕并不是什么慈和的性子。   果然,安氏还没有开口招呼,老太太已经皱着眉开了口,眼神却是落在周敏身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恶之色,“这就是那个孩子?你把人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周敏不由咬了咬牙。   以安氏的性格,哪怕跟家里的关系不好,应该也会每年都回来拜年。也就是去年齐老三出了事,估计顾不上。但听之前的意思,安家是一直没派人去过那边的。   也就是说,时隔两年,亲生女儿回家拜年,老太太一不问女婿的身体病症,二不问女儿这两年过得可好,开口就敌视她这个外孙女。   就算是重男轻女,这也太过分了吧?   难怪安氏出门的时候想带着石头。   不过这样一来,安氏在这个家的尴尬境遇,也就不难理解了。四个孩子里只有她是女儿,但恐怕不仅没有被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反而成了家里的免费保姆吧?从小被欺压着长大,也难怪她没主见,又那么好哄。   安氏显然也没料到会遭遇这样的问题,用力的抓着周敏的手,片刻后才懦懦道,“我听说爹病了……”   “死不了!”不等她这话说完,老头却是冷冷的扔出了这么一句。   这一家子还真是没一个会说话的,看来她之前认为他们不算极品的认定,却是下得太早了。哪里是因为嫌贫爱富,所以不屑于跟齐家来往?分明是高高在上,要等别人来跪舔。   大概安氏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只得道,“出来时家里还有点事要忙……爹和娘保重身体,若有什么事,就派个人来知会一声。”   然后又拉着周敏退了出来。从头到尾,在那房间里只待了几分钟。   从房间里出来,周敏不由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感觉从进入那个房间就压在头顶上的那股说不出的沉闷与压抑,总算慢慢散了。   但她能自我开解,安氏显然做不到,脸色发白,神情恍惚,看上去非常不妙。   回到前头,大舅娘不在,二舅娘和三舅娘见两人那么快就出来,却是半点都不惊讶。见安氏要走,甚至连挽留的话都没说,只是三舅娘把人送到了门口。   吹了一路的寒风走过来,连身子都没暖热,又要走回去。周敏实在是很费解,不知道安氏走这么一遭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跟古代人也没有道理可讲,而且自己并不知道内情,所以她并没有妄图开解安氏。   周敏跟安氏在一起本来就没有多少话可说,这种情况下,更是只能沉默。两人就这么一路回了家,石头正在院子里劈柴,见两人回来,连忙开口招呼,安氏却根本顾不上理会他,匆匆回了卧室。   周敏朝石头打了个眼色,然后才进了屋。   今天的炉子还是烧得很暖,进屋就能够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热气。周敏这时候才意识到外公家的大房子到底哪里不对劲——屋子里明明也烧了炉子,但却总显得空荡荡冷冰冰,寒气四溢。   见齐老三抬头看向自己,她就苦笑着摇了摇头,“进了门一句好话都没有,四舅去年成了亲,娘问怎么没人来说,大舅娘说怕咱们家事情本就乱,还为此分心。又暗示这样的大喜事总要送礼,怕咱们拿不出,被我怼回去了。外公外婆也没有好脸色……爹还是过去看看吧。”   安氏这会儿八成在偷偷哭,忍了这一路,无非是不想在她这个女儿面前表露出来,所以只有齐老三去劝才合适。   齐老三点点头,起身往卧房去了,周敏这才往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一坐,然后才慢慢叹了一口气。   古代人的亲缘关系,要远比现代人更加亲密得多。别说安家只是有点重男轻女,就是家暴,在这个以孝为天的年代,子女也是不能反抗的,最好是乖乖的待在那里让人打,才是真正孝顺。所以别看很久没有走动,但真要断了这门亲戚,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再说安氏自己也未必真的想断。   有这么一家子亲戚,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周敏虽然不能说深谙人情世故,但见得却并不少。如果以后齐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些亲戚恐怕又要换一张面孔了,根本不可能甩掉。   “阿姐。”   正出神时,周敏忽然听到石头的声音,却就在身边响起。   她回过神来,转头便见石头站在两步外看着自己,脸上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忧。   “我没事。”她连忙笑了笑,“就是外公家那边……石头,虽然做晚辈的不该议论长辈,但若是长辈真的做错了,也不能一味的忍让包容,你说是不是?”   石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阿姐说得对。”   周敏见他如此干脆,哪怕知道石头恐怕很长时间内都不会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不由感到如释重负。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终究不是一个人在承受,这就是家人。   ……   接下来的几天,安氏的情绪都不高。   周敏见状,又去了一趟隔壁冬婶家,将情况大致说了说,请她帮忙劝慰,最好是想点儿什么事来分安氏的神,让她别总想着这件事。   不求安氏能学到冬婶那种泼辣,至少别总当包子。   冬婶欣然答应,过来找安氏说了几天的话,才总算让人渐渐转了过来。   破五之后,这个短暂的年就算是过完了,村民们开始陆陆续续上山修整田地,开始为新一年的种植做准备。——,翻耕冬天冻得结结实实的土地,将去年作物留在地里的根茎挑出来,捡走地里大块的石头,以及往地里堆肥。   齐家却是比较尴尬,虽然有两亩水田,但这会儿天还冷,不到下田侍弄的时候,其余的地却是根本没有。   所以这一天吃完饭之后,周敏便对全家人宣布了一项自己的新决定。   “开荒?”   听她说完自己的想法,其余三人不约而同的反问了一句,但每个人的语气表情却是不尽相同。   石头最简单,他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家里的事阿姐做主,而且也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从周敏开始接手家里的事情之后,变化越来越大。小孩子不懂什么好坏,只知道自己喜欢这种变化,自然也就没有理由的向着周敏。所以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显然并不反对。   至于安氏,她微皱着眉,却是有些担忧要怎么做。毕竟齐老三目前还不太合适上山,只凭他们母子三个,能做什么?   而齐老三则是若有所思,显然是觉得这个提议有可操作性,但同时身为家长却要考虑更多东西。在哪里开荒,开多大的地,要如何操作?土开出来了种什么,能收成多少东西?这些都是要事先打算好的,不能一拍脑门就做出决定。   当然,周敏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当下面对齐老三的问题,却是不慌不忙。   “荒地就开在现成的地方——之前被火烧山的那一片,再合适不过。”她道。   这会儿没有各种有机无机的化肥,往土里堆肥往往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将牛马猪养的粪便加上杂草等沤成肥料,施放在地里,这叫农家肥,肥力更足。另一种则更加原始一些,脱胎于最开始的刀耕火种,就是将枯枝残叶收拢起来,在地里焚烧,烧成的草木灰也是现成的好肥料。   那一片山里,原本地上就散落了不知多少枯枝败叶,被那场火一烧,也就成了草木灰。在那里开荒,土地的肥力至少会比别处更足。   所以听到周敏这样一说,齐老三也不由点头。   周敏又道,“至于大小,倒也不用太大,有个两三亩就足够了。我是打算在上面种点儿豆子之类的,具体要看有什么种子再决定。这些东西长得糙,沙地里都有出息,也不用怕这刚开出来的荒土太瘦。”   齐老三看着周敏,眼神复杂,“你想得很周到。”   说到底,是他这个当爹的不合格,才让周敏把这些关节都摸熟了。齐老三一方面非常欣慰,但另一方面,又有种说不出的黯然。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周敏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只以为是“成年人的自尊心”作祟,所以笑着道,“当然,这山也不是咱们家的,不能说开就开。还要爹你去找族中几位长辈说和。”   “这倒没问题。”齐老三沉吟片刻,便道,“不说那山已经烧了,几年内都缓不过来,开成土没有坏处,就说之前送给族中的几两银子,也不是白送的,这一点方便他们又怎么会不愿意给?”   他说着不由狐疑的看了一眼周敏,心下甚至怀疑她是否早就已经算到了今天,所以当时才对自己的决定不反对?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小孩子应该看不了那么长远,估计只是巧合。   周敏也许的确没想得那么周到,但待人接物的道理她却懂。花花轿子人抬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无非是如此,互相给面子,最后你好我好大家好。要在这个地方生活,结交好族中是必然的,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说做就做,齐老三立刻出门去了大伯公家,很快得了准话:“只要你开出来,那地就是你的!咱们这里的土地,五年十年也不统计一次,这新开的荒地虽然比不上耕熟了的肥地,但官府没有记录,自然不用上税,你家里也轻省些。”   这也是周敏决定开荒的最大原因。   这年头可不是后世,税收得相当重,十税一那就算是君主贤明盛世昌隆了,大部分时候是二十税一甚至三十税一。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有个东西叫做“苛捐杂税”。前头说的税,那是上交给国库的,此外还有当地官府自己摊派下来的各种名目的税。   譬如住在河边的百姓,修河道自然需要用钱,此外修桥修路,实施各种政策,也都要花钱,官府拿不出来,自然就只能摊派给百姓。而如果爆发了战争,官府也会额外摊派军费。反正名目非常多,征多征少则全看上头的官吏品行如何。   辛辛苦苦一整年,这些税交上去,落在自己手里的就没几个了,也就勉强能够果腹而已。   不过其中也总有漏洞可钻。皇权不下县,对下面乡里的掌控就低多了,而且这年头干什么都不方便,各种信息的登记整理更是非常滞后。   譬如乡间土地的丈量,那就是几年才会有一次。像万山村这种地方,十年也未必有一次。因为进山太麻烦了,没人愿意来。如此一来,开出来的荒地官府没有记录,自然也就不必交税。   事实上,万山村真正需要上税的,只有村前河边的水田,村后山谷里开出来的那些地,则都是没有登记在册的。   得到了大伯公的首肯,接下来一家人便带着工具,上山开荒去了。   周敏之所以选择这片地方,固然有她所说的那么多因素,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这个地方距离山泉更近,有这片土地作为遮掩,来往此间取用泉水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所以被她挑中的地方,便在距离天坑不远处,是一片十分平坦的山地,适合开垦。   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天坑?   之前只是山野中胡乱生长的花草树木藤蔓也就罢了,就算长得好些,也不打眼。但如果真的在这里种了庄稼,而且长得比别处都好,那就十分惹人注目了。   在还有个齐老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周敏并不愿意出这种风头。   ——虽然齐老三说他会解决这件事,但人心从来都是世界上最难测的东西,焉知现在消停的齐老四不会因为眼红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因为大伯公事先答应过,所以虽然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好处,但却没有人过来开荒。安氏带着周敏和石头,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将这一片初步清理了出来,木柴砍掉,石块捡走,土地翻松。   但这只是基础,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将地下埋藏的树木根系都挖出来,否则留在地里,到了春天很有可能再次发出新苗。这些根系深埋地下,汲取养分的能力非常强劲,种在薄土之上的庄稼是抢不过的。   但这个活儿,对妇孺来说,就比较困难了。   好在村子里家家都知道他们在开荒,这会儿虽然要开始预备春耕,但也不算那么急,所以有闲暇的人不少,冬叔带头,便也有人过来帮忙。他们只需要将饭菜准备得丰盛一些,便算是酬谢了。   这些事都是大家自发帮忙,也不独是他们家,村子里其他人家,若遇上困难时,众人也都会主动前往相帮。   不过虽然规矩如此,但这些人情周敏也都记在心上,将来有机会再还回去。   虽然人家来帮忙不图你什么好处,但如果能有好处,谁不高兴?   这样,不到十天的时间,三亩荒地就开出来了。其实这山里的土地,若说贫瘠,肯定算不上,挖出来的都是黑土,看上去十分肥沃。只是之前没种过庄稼,收成很难保证。   等到歇下来,周敏这才注意到,又到了元宵节了。   这万山村里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花灯,但也有自己热闹的法子。这一日村中没人出去干活,都聚集在祠堂前的场坝里,有能歌善舞的村民自发出来表演,让大家一饱眼福。   当然,这也是个年轻男女们相处乃至定情的好机会,大家心照不宣。   莫说石头这个真小孩喜欢这种热闹,就是周敏,来到这里半年了,却基本上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难得有这样的表演,虽然水平一言难尽,但她还是看得非常开心。   令她惊奇的是,居然还有人来对她献殷勤!   没错,献殷勤,年轻的小伙子站在她身边,那叫一个欲语还休,还以为不着痕迹的炫耀着自己的新衣和装扮,甚至有邀请她跳舞的,让周敏又好气又好笑。   但她又不是真正的同龄人,自然对这种幼稚的游戏没什么兴趣,统统都装作不懂。   倒是石头的脸色很难看,但凡有人过来,必定站在她身边,虎视眈眈,似乎想运用神目大/法把人瞪走。让周敏心中不由犯嘀咕,难道石头小小年纪,已经懂这些了么?   不过这个时代毕竟没有照明设备,到了天黑,这歌舞也就散场了,众人咂摸着余味,各回各家。   第二日一家人又起了个大早,这回却不是要去地里忙活,而是打算进城!   过了年,天气逐渐转暖,齐老三的人参养肺丸快吃完了,身体也日渐好转,差不多到了去县城复诊的时候。而且周敏还打算去县城寻摸一下,是否有什么村里没有的新鲜种子,买一点回来种上。   她早早打听到齐老费家在县衙当差的大哥齐世云今日就要返程,正好可以蹭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而既然有车可坐,周敏也就决定捎带上一家人,让安氏和石头也去看看县城,见见世面。   ——虽然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县城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总比万山村强些。   牛车虽然开阔,但坐上六个人,也就显得十分逼仄了。尤其齐世云还带了不少东西去城里,也占了很大地方。   这使得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不过这也只是开头,周敏上车之后,便不顾对方难看的脸色,一直在跟他搭话,而且都捡好听的说,很快就说得齐世云面色柔和,不是那么计较拥挤的问题了。   他觉得不悦,无非是觉得乡野村民不配跟自己坐在一起的心理作祟,一旦觉得对方也有可值得交往之处,自然就不会在意了。   好听话说了几箩筐,周敏口干舌燥之际,才总算是又到了县城。   走的还是上回那道城门,门上并没有匾,但周敏终于从齐世云口中打探到了这里的地名,叫做高顺县。   入了县城之后,跟齐老费约定好到时候在县衙附近见面,一家四口便下了车。周敏随便找了个人问路,顺利找到了县城集市所在。   她没急着去找种子,而是一家人从头开始慢慢逛。对于安氏,石头甚至齐老三而言,这县城的光景都是平时难得见到的,自然不免好奇想多看看。但都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也没打算买,所以只是谨慎的查看。   这种神态,一眼就能够分辨出那种“乡下人进城看什么都新鲜”局促,自然也没人会来招呼他们,甚至伙计还会不着痕迹的盯着,生怕他们伸手去碰店里的东西。   别人没注意到这一点,周敏却是眼尖的发现了,心想衣冠取人,还真是古往今来的通病。   但她总有一天,一家人走进这店里,不会是如今这种神态,也不会是什么都买不起的窘迫。   不就是赚钱吗?   这年头卖东西不讲究货物品种齐全,每家店里基本上都只卖一种东西,多半都是老手艺,质量过硬。而且同类的商店,也都集中在一起,非常方便。所以很快周敏就找到了卖种子的地方。   不愧是县城,周敏很快惊喜的发现了许多村子里根本没有的东西。   土豆!玉米!瓜子!   每看到一样周敏就忍不住眼睛放光,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前二者属于种植难度低产量高又能果腹的东西,对万山村这种地方、他们家这种情况来说,再合适不过。   此外周敏还买了不少蔬菜种子。有菘菜,莴苣,黄瓜,蚕豆,豌豆……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有西红柿和辣椒!这两样是周敏之前一直没有见到的,做菜似乎都少了许多滋味。这会儿发现有卖,自然喜出望外。   但是周敏很快发现,种子的价钱也不便宜。   最后她只能咬牙,每样买了一小包,倒是土豆和玉米多要了一点,毕竟这是可以充饥的东西,大量种植也没问题。   齐老三见她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不由有些担忧。倒不是怕花钱,只是这些东西他们都没种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弄,万一种不出来,这钱岂不是就白费了?那还不如买已经熟悉的东西,至少知道该怎么侍弄。   然而周敏见猎心喜,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其中许多东西,周敏记得中国并不是原产地,从国外传入的时间也都不同,所以之前没见过,她只以为目前还没有。哪知只是万山村没有,外头却已经普及了。这种好东西,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至于种法,她模模糊糊倒是还有一点印象,全都仰仗自己上学期间每年寒暑假到乡下度假的经历,真是非常感谢自家老妈的先见之明!   反正先买了,再琢磨着种。   其实所有种子加起来,除了土豆之外,只够放周敏那个小布包里的。但买完之后,一家人还是肉痛不已,当下决定不再继续逛了,先去医馆看了大夫。   又一路问着找到了医馆,坐馆的大夫还是上次那位,他的记性倒是极好,竟然还记得齐老三,还没切脉,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就点头道,“看着是好多了,倒比我想的快些。请坐下来试一下脉象。”   等诊完了两只手的脉象,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才点头道,“不错,比之上回是大好了,只是底子亏了,还得再养一段日子才好。”又问,“夜里可还咳嗽?”   听齐老三说还有一点咳,他又问知人参养肺丸还有一些,便道,“先吃完了那个,再换新方。”然后才提笔开始写药方。   这一回的用药就温和多了,也没有太贵重的药材,周敏看完之后,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之前积攒的药材都用光了,这回却是在这里抓了药,又是一大笔钱花出去。早前家里剩下的钱早就花光,之前买种子周敏就拿出了碎银,找的铜板正好用来抓药。   不过村里人只要不到县城来,估计不会知道这种子有多贵,就算有人盯着他们家算账,这一点差距也不起眼,不会被人注意到。   从医馆出来,他们便加快了脚步赶往县衙。   周敏身上有着现代人独有的一种病,叫做路痴,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走过的路也很难记得住。倒是齐老三,上次只来回走了一次,居然记得分毫不差,顺利把人领到了县衙门口。 第32章 家家户户种地忙   从县城回家的路上, 话题逐渐转到了齐老费家在村外的那片果园。   说是果园,但规模其实也不算太大,只占了几亩山地, 品种则都是当地生长的桃、李和梨,并没有什么出奇。而他种这些水果, 也并不是为了收成, 一来是自家吃用, 二来也可以做人情往各处送。   尤其是齐世云进了县衙当差之后, 每年齐老费都要送几十框水果进城, 让他拿去送人。这些东西不值钱,但妇人孩子最爱,收下也不怕会有人来查, 再搭配点儿自家种的蔬菜和稻米,又实惠又实用,日常走动用来送礼再好不过。   所以提起这一片果园, 齐老费心里当然也是相当自得的。盖因这园子不同于水田是祖业, 却是他自己一手建起来的。   周敏和齐老三都很会说话,齐老费自然也是被夸得心情舒畅。而后齐老三提出想要几株果树苗, 他自然满口答应, “你却是来得正好, 今年我本来打算再种一些树苗下去, 所以特意让人培育了一批, 匀几株出来不费什么, 什么时候有空了过去挖就是。”   齐老三道, “择日不如撞日,我明日就去。一样只要两株,种在房前屋后,一来遮个阴凉,二来打个口干甜甜嘴。”   “那好,到时候你自去选也就是了。”齐老费干脆的道。   于是第二天,周敏和石头就跟着齐老三去选树苗了。   齐老费家的果园就在村子南边,周围用荆棘围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只在靠近村子这边开了一个口子,而入口处又搭了一座草屋,果园里忙起来的时候,便有长工专门住在这边守夜。   草屋外头却挂了四五个蜂箱,这同样也是一道屏障,若有人不小心闯进来,惊了这些蜜蜂,后果自不消说。   然而今日,一家人来到果园门口时,却见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看样子是在看热闹。石头上前一问,才知道是果园里的蜜蜂搬家了。   一个蜂箱能够住下来的蜜蜂是有数的,但繁衍却一直没有停止。所以一旦蜜蜂数量过多,就会分出一部分搬出去。   通常来说,主人家会事先准备新的蜂箱,以供这些密封居住。因为是从原本的蜂箱里切出一部分蜂巢搭建,大多数时候蜜蜂也会乖乖的住进新蜂箱之中。   但大多数之外,总会有意外发生,有时候这些搬出来的密封却并不去住新的蜂箱,而是聚在一起准备迁徙。   这个时候,就要设法让他们安定下来,否则要是飞进山里,再想要找回来就难了。   所以这会儿,果园里正有两个长工手提装着沙土的篮子,一边追着蜂群跑一边朝蜂群洒,一边洒一边喊,“蜂王住,蜂王住,蜂王住在树梢处!”   不知道是洒沙土这种方法很有效,还是仿佛敕令一般、带着某种韵律的喊声发挥了作用,又或者蜜蜂本来也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累了之后就想停下来休息,总之不久之后,这些蜜蜂就在一株桃树的树梢处停了下来,逐渐聚集到了一起,远远看去,倒像是缀着一个蜂巢。   立刻有长工将新准备好的蜂箱搬过来,熟练挂在了桃树上。如是几天之后,这些蜜蜂适应了新环境,就会主动住进蜂箱之中了。   周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不由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村民们,这种热闹也是很少见的,不然也不会聚集那么多人。一边看热闹,还一边闲聊,话题从哪家婆媳又吵了架到今年地里该种什么好,应有尽有。   等到那边初步稳定下来之后,看热闹的人群便逐渐散去。于是就更显得带着了两个孩子往果园走的齐老三显眼了,当即有人问,“老三,这是干什么去?”   齐老三道,“我跟老费哥说好了,来他这里讨两株果树回去种。”   这个时代商业不发达,村民们连去镇上一趟都十分难得,自然也很少会买东西。对于住在村子里的孩子们而言,这些种在房前屋后的果树,就是零食最大的来源。到了夏秋时节,山里的出产也是他们的最爱。家长们买不起街上卖的各种点心,但种两棵果树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种有。   当然,也有那么几家跟齐老三家一样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果树的,闻言立刻也动了心,去找齐老费商议去了。   进果园的时候,齐老三特意挑了距离那株停着蜜蜂的桃树,但眼前还是时不时就有蜜蜂飞过,令人心惊胆战。   好在三人运气不错,并没有被蛰。倒是跟在后面想过来看热闹的几个人中,有个小孩被蛰了一下,当即疼得哇哇大哭,他爹骂了几句晦气,立刻拖着人回家设法去了。   到了育苗的地方,周敏才发现,原来就算是当地的树苗,也细分成了很多不同品种,各有各的讲究。有些挂果多,有些果子甜,还有些成熟得早……侍弄树苗的长工如数家珍的介绍了一遍,听得周敏眼睛放光。   其实在古代当个土地主,的确是件很幸福的事啊!   周敏没想过“为什么自己没穿到齐老费家”这种事,相较于做吃现成的富二代,明显开创家业的富一代更符合她的理想,一手一脚挣出一份家业,那种自我满足,从古到今都是一样的。   最后齐老三挑了一株桃树,一株八月李,一株腊月李,一株葫芦梨,周敏发现苗圃里还有核桃树苗和杨梅树苗,这是齐老费的果园里也没有的,今年才试着培育,当即各要了一株。   挑完了树苗,周敏还在这果园里逛了一圈,当即决定,等自己当了地主婆,也要弄这么一个果园,到时候将各种品种的水果都搜罗过来种上,想吃什么应有尽有,那就是一个字,爽!   回家之后,大家一起动手,很快将六株树苗种了下去。八月李、桃树和杨梅种在屋前,腊月李、葫芦梨和核桃则种在山墙边。   至于屋后的空间,齐老四准备上山去挖几株松木杉木回来种,不过这个要等开春后上山去找,比较麻烦,只能慢慢来了。   虽然目前种下去的只有不到半人高的树苗,但周敏看了一圈,却是十分满意。几年之后,这些树长大,到时候就能够见到树木成荫、果实累累的景象了。不像现在,整个院子只在水井旁边有一株光秃秃的梓木,显得十分孤单。   而后她又让石头去冬叔家的山墙后面挖了许多竹根回来,埋进屋后的一小片空地上。   冬叔家种的都是大青竹,竹笋味道不好,连村民们都不吃的,但竹子长得快,而且非常粗,成竹要两只手才能圈得过来,砍上一根就足够编出一只大提篮,非常实用。   等到这些东西都种下去,一天时间也就堪堪过去了。   晚上睡觉时,周敏还琢磨着,回头得去山上弄点儿泉水回来灌溉一下。树木移植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继续扎根,维护不好很有可能会中途枯死,那就白费了。灌溉一点泉水,想必会长得更好。   第二天,一家人商量过后,打算先把土豆给种了下去。   这会儿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其他的作物都不适合种植,但抗冻的土豆却是不要紧。这东西种得早也收得早,可以跟其他东西一起套种,比较方便。   周敏的打算是一行土豆,一行玉米,一行大豆并做一厢。对于农作物而言,氮肥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但现在这个时代,根本没可能弄到提纯的肥料,所以只能用笨办法。   记得高中化学课上学过,大豆、花生等豆科植物的根瘤中,有能够固氮的根瘤菌存在,它们能够将空气中的氮转化成植物能够吸收的物质,使得作物生长良好。所以套种豆科植物,也有肥土的功能。对于这刚刚开垦出来的土地而言,哪怕只有很微小的作用,也不能忽视。   至于土豆和玉米,因为种植和收获的季节都不相同,所以也是经常套种的品种之一。   现在把土豆种下去,等到三月间种玉米的时候,它已经长得非常茂盛,开始开花结果了。等到玉米长大,需要抢夺阳光雨水与营养的时候,土豆也就可以收获了。   对于万山村这种一年只能种一季作物的高山地形来说,这同样也是加大土地利用率的方法。   周敏将买回来的一袋土豆取出来,安氏在一旁十分担忧的问,“这东西要怎么种?咱们都不懂,万一种坏了可怎么好?”   “娘别担心,买的时候我就问过了。这个种起来简单,也不那么吃地里的肥力。”周敏将土豆倒出来。过了一个冬天,土豆已经发出了许多嫩芽,周敏提了菜刀,看准了长芽的地方,分别将土豆切块,确保每一块上都有至少一个芽在。   土豆刚种下去的时候,芽苞实际上是从土豆块茎之中吸取养分生长的,等长出了根系,才会转而吸取土地里的肥力。所以必须要留下一点块茎,但整个种下去,既种不了多少地方,需要的营养也太多,结不出土豆,所以切成两立方厘米大小最为合适。   这么一切,一袋土豆便能种上两亩地。   剩下的地方,周敏打算留着点菜,暂时就不种东西了。   虽然只有两亩地,但因为只有安氏,周敏和石头三个人,而且又是完全依靠人力耕作,要先在松过的地上起垄,然后挖坑,将土豆埋进去,再撒上一把草木灰,最后再将覆上薄土。这么一套下来,等这些土豆种完,天也就快黑了。   中间周敏还不忘让石头去接了泉水,这些土豆在下种之前,都用泉水泡过。因为怕泡坏了,等于只是在水里打了个滚就拿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效果,只能以后再看了。   然后又接了一点泉水,预备回家之后用来浇灌几株果树。   因为泉水实在是太小,每一次接水都很费工夫,石头还建议过周敏将之挖开,但周敏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虽然说迷信不好,但周敏始终觉得,这泉水颇有点儿神异之处。它只有那么小一股,所以能够滋润的地方不大,只有那个天坑。而且水也根本蓄不住,立刻就会渗漏进地里去。正是因为这些缘故,它才能安安稳稳存在到如今,既然如此,何必大动干戈的去改变?   种土豆忙了一天,第二天周敏就没有作安排。自己去山上逛了一圈回来,便见安氏正在屋子里挑选鸡蛋。她特意将屋门和窗户都封起来,让房间里变得非常暗,然后用松木点了火,一个一个将鸡蛋拿到眼前,对着火光照。   这两天又有一只母鸡抱窝,安氏之前就说过,要孵一窝小鸡,看样子是在选鸡蛋了。   只有受精的忌惮才能够孵出小鸡,而看一只鸡蛋是否受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样对着光一照,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点,那就是受精过的,可以孵。没有黑点的蛋就只有吃掉一个用途了。   安氏挑挑拣拣,选出了十五只鸡蛋,放在鸡窝里排好了,然后将那只抱窝的母鸡抓了过来。   所谓抱窝,是家禽自然繁殖后代的一种本能。在产卵一段时间之后,它就会停止产卵,体温升高,体毛蓬松,即使根本没有蛋也会长时间蹲在一个地方不肯挪动。而且这种行为通常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正常而言,鸡蛋孵化出小鸡,需要三周左右的时间。   而现在,那只母鸡终于找到鸡蛋,立刻蹲在鸡窝里趴着不动了。   而被安氏挑选剩下的鸡蛋,则预备拿到镇上去卖。   开春之后,天气几乎是一天比一天暖和,冬天的衣服再穿不住,都换成了薄的。而周敏也开始准备播种蔬菜瓜果了。   那不大的一亩地,差不多被她玩出花来。   先是起垄。种白菜的垄跟种土豆的又不一样。种土豆的是单垄,将两边的土往中间一捞,堆起一个高高的尖,就算是成了。但种菜的则是多垄,一垄差不多有一米那么宽,分成四行。挖出浅浅的坑之后,将种子点进去,也不需要盖土,浇灌一点农家肥就行了。   周敏种了一垄白菜,一垄莴苣,一垄豌豆,最后一垄则是三分之一豌豆,三分之一蚕豆,三分之一辣椒,至于西红柿,只在每一垄的边角上掏个坑,把种子点进去,四垄一共十六个角,就种了十六株。   这些种下去的种子,毫无疑问也用泉水泡过。   这就是土开在这里的好处了,泉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等闲不会有人来查看,更不会有人怀疑。   这三亩地可以说是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但作为一个自给自足的菜园却还不够,因为没有葱姜蒜这样必须的调味品。周敏本来想单独开一块地方来种这些,但被安氏拦住了,表示这些东西可以直接种在门口的地上。   ——山里的这块地,毕竟距离村子比较远,虽说每天来往也不算太麻烦,但当你做饭发现少了葱的时候,难道还能特意走上超过一刻钟的路去山上拔葱么?   最后便将种了树的地方垦出来,用石头垒出一个小苗圃,将这些东西种在里头,也方便平时照看。   既然提到调味料,周敏就记起来,自己之前在山上见到过一株野生的花椒,隔得远远的就能够闻到那种令人舌头发麻的味道,于是便带着石头扛着小锄头去挖了回来。   这就是靠着山的好处,大山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库,能够从这里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买回来的种子都种下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就不多了。有了空闲,周敏便决定一点点慢慢将荒地拓宽。反正开出来的土都是自家的,眼看着周围那么多空地白放着,自己种点东西却恨不能一层套一层,心里别提多可惜了。   之前是急着要开出土,所以请人帮忙。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春耕春播,腾不出功夫来,他们也就不着急,自己一点一点的弄。   这样有个好处。   虽然费劲,但砍下来的树也好,挖出来的树根也好,都可以拿回家去当柴火少。有了这些木柴,今年烧火用的东西就都有了。而树根这种东西烟太大,平时用来生火做饭自然不好,但如果有需要熏的东西,诸如腊肉等,这就是最好的材料了,存着总不会有坏处。   拾出来的石块,周敏也没有乱扔,而是在土地边缘累起来,做出隔断。   不过,光是这样的隔断显得太单薄了,有人要进这片地里来,却是容易得很。不过村里人都知道这是齐老三家的地,大概不会有人来,就是牛羊,放出来的时候也有小孩子看着,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周敏真正担心的,是山里的野物。   这可不是后世那种到处都开发得差不多,除了深山老林之外野兽几乎完全绝种,狮子老虎更是只能在动物园看的年代。这个时代的人口稀少,山里的野物也猖獗得很,进村或许不敢,但祸害一下地里的庄稼,那是分分钟的事。   山雀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周敏是没辙了,只能经常过来看看,但大家伙还可以想象办法,在土地周围种上树和荆棘之类,将之和山林隔断开来,或许会有用。   不过种树很容易遮挡阳光,这片地本来就在山里,等将来周围的环境复苏,估计每天能够被光照的时候会更少,再种树没必要。所以周敏最后选择了荆棘。   这种东西生命力就顽强多了,随便从别处挖几丛过来种上,很容易就能够长好。反正山里别的没有,这些东西最多,周敏先把已经能够确定边界线的地方种上,剩下的等地开垦出来之后再说。   新开出来的土地,周敏打算都用来种了黄豆和花生。一边开垦一边种,种子是从冬婶家要的,今年就打算先这么着,顺便养养地,明年玉米和土豆自己留了种子,再扩大种植规模。   如此忙忙碌碌,时间过得就快了。   半个月后,种下去的东西就出苗了。周敏反正一年到头就侍弄这么几亩地,功夫多,经常带着石头弄点儿泉水来浇灌,果然土豆和蔬菜都长得很好。   播种的时候,白菜周敏一个窝里放了三四粒种子,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但这个品种的白菜最后能够长得很大,很占地方,最好是一个窝一株,所以出苗之后,周敏需要将多出来的苗移栽出去。   移栽的地方也是现成的,土豆现在才刚刚出苗,地上看去还是光秃秃的,反正还留下了种大豆和玉米的空隙,先种点白菜在里头也不碍什么。   这些事情都是抽空去做的,还有安氏帮忙,周敏倒也不算忙。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她又有了新的工作。   天气渐渐转暖,去年向族里买来的那两亩水田,也该收拾了。   冬叔答应会帮着犁田和平整,也说到做到,在一场春雨之后,他便借了相熟的一户人家的牛,下田去了。一天时间,把两家人的田都翻了一遍,却是一直弄到天黑才完事。   翻过之后的水田里,泥很松,这个时候需要用钉耙这些高低不一的泥土平整一番,以备将来插秧。   但水稻的种植同样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不是把带壳的谷子扔田里就完事的,首先要将谷子泡在水里,放在气温比较高的地方,令它发芽,等到长出一寸长左右的芽之后,再两三棵分成一簇,密密的插在事先准备好的水田中,等到长上一段时间,有巴掌那么长,再□□,用插秧种进田里。   翻田的事不用周敏操心,她要做的是育苗。   水自然是用特意带回来的山泉水,周敏用油纸在门前搭了个简易版大棚,将泡好的谷子放在了里面,很快就出了苗。   到了这个时节,村前的那片水田,一眼看上去全都是一片汪洋,只有中间细细的田埂隔开。而这些水田里,到处都能够看到三五成群,正在劳作的村民。   两亩水田要用到的苗并不多,顺便育在冬叔家的小田里就可以了。   所以这一天,周敏一手拎着小板凳,另一只手托着育出来的禾苗,跟在冬婶身后往田里走。在她身后,是安氏,石头和齐慧。   ——这是个轻省的技术活儿,多半是女人孩子上阵忙活,冬叔这个大男人另有事情要做,至于齐老三,承担起了为两家人准备今天的饭菜的重担。   虽然说天气已经转暖,但毕竟才是早春,田里的水实际上非常凉,周敏一踩进去,就冻了一个激灵。   干农活就有这一点不好,有时候你是不能挑选环境的。晴天有晴天的活儿,雨天也有雨天的活儿,不可能天气不好就闲在家里,农忙抢收的时候,为了在雨季之前把粮食收回家,甚至会在地里忙到半夜。   这种反复的劳作和过度的疲劳,泯灭了所谓的山居农耕之乐,只剩下佝偻的身体和麻木的表情。   要不周敏的理想怎么是做地主婆呢?地主婆可以坐在家里享受一切,只要花钱请人替自己工作就可以了。   回到眼下,这个活儿周敏之前没有做过,所以下了田之后没有忙着动手,而是先观察了一下冬婶和安氏,便见她们将小板凳安在田里,坐上去之后,一手托着一把苗,另一只手灵巧的分出苗来往田里一按,动作飞快。   这些苗太小,又插得细,不可能很快弄完,如果站在水田里,长时间保持弯腰的姿势,对身体的负荷太重,而坐在小板凳上,则会轻省许多。   至于插苗,也是有诀窍的,因为苗太短,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完全压进泥土里,但如果不够用力,则也有可能一松手它就浮在了水上。   正确的做法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苗,放下去的时候迅速松开拇指,食指快速一按。至于力道,就要在实践中慢慢把握了。   心里有数之后,周敏也将自己的小板凳安放好,取了一些苗放在手心里,然后开始劳作。   即便有凳子坐着,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也会让腰背出变得一片酸痛。而且在水里待得久了,更感觉寒意似乎从毛孔各处往身体里钻,动得人手脚发凉。到最后动作甚至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灵活,变得机械且麻木。   好在她们人多,两家的田加起来也没多少,所以几个人弄上一天,也就总算是把这个活儿交代过去了。   周敏穿越过来之后,也不是没有劳累过,但这一天却是她觉得最难受的,吃完饭后就躺在了床上,只觉得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   齐老三见状道,“这样不成,明日起来只会更难受。你们相互按摩一下肩背和腰,这样稍微好过些。”   周敏哼哼唧唧的不太想动。   要说她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个挺娇气的姑娘,有时候连矿泉水瓶子都拧不开,搬运超过二十斤的重物,则必定会花钱请人。上楼电梯,出行坐车,每天的运动量还要靠瑜伽来保持,疲惫和劳累,更多是精神上的而非身体上的。   但到了这里之后,周敏也知道环境不同,再加上大概本来的身体已经非常适应这种劳作,所以她没喊过苦没怨过累,居然也就慢慢坚持下来了。但从前的劳累,说到底也十分有限,入春之后接踵而至的繁重体力劳动,才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农忙。   像这种时候,就很想能够休息一下了。甚至有时候烦躁上心,会想如果索性抛开这些枷锁,离开这个村子进城去找工作,就算再辛苦,应该也不会比种地更苦吧?   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没有任何手艺傍身,进了城能做什么呢?   就算自卖自身去大户人家做奴婢,她这资质也只够格做个粗使丫鬟的,被人呼来喝去,支使打骂都会成为常事。这可不是现代的时候被领导训话,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这个时代体罚还是非常频繁的事,还有可能动不动就被要求跪下……   总而言之,除了比现在稍微轻松一点(也有限),就没有任何好处了,但却彻底的失去了周敏最看重的自由。   所以,再难也还是要忍着。   再周敏不情不愿的时候,安氏已经进了屋,二话不说就开始替她按摩,弄得周敏还有点儿受宠若惊。   但按过之后,果然就松快多了。周敏找回了一点力气,便坐起来,让安氏躺下,自己替她按。至于石头,则由齐老三亲自动手了。   这一天众人大概都累了,所以睡得很早。第二天起得也比平常晚一些。   周敏和石头上山去看了一趟,带回来了几棵白菜,和一背篓的青草。白菜是他们今天的菜,青草则是给兔子和鸡准备的。   田里的活儿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种玉米了。吃饭的时候,周敏跟其他人商量,“玉米就那么种下去,恐怕不够山雀和松鼠来偷的,还是先育苗然后再种吧。”   “这东西以前没种过,就按你的意思来便是。”齐老三道。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周敏就请冬叔用木板钉了个宽大的槽出来,将泥土和草木灰、农家肥混匀了铺在里头,再将玉米粒两三颗一起按进去,浇上水让它生长。   大概泉水的确很有效,周敏去地里的时候仔细检查过,不管是土豆还是蔬菜,出苗都非常整齐,而且单从苗的状态上来说,可完全看不出来是种在刚刚开垦出来的贫瘠的土地上。   而且之前种在附近的果树也都已经存活,就连竹子也发出了第一批竹笋。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这让周敏对泉水更加有信心了。掌握着这样的利器,只要勤劳肯干,发家致富怎么也不会太困难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周敏按部就班的照着之前的计划,将三亩地打理得井井有条。——估计是因为泉水浇灌,长得比较快,在玉米可以种下去的时候,散种的第一批白菜已经勉强可以收了,而且吃起来十分清甜,哪怕什么都不放,就把白菜放在白开水里滚过一道,滋味也不错。   这让周敏十分惊喜。   她可是打算靠着种地发家致富的,但是在这个小农经济的时代,大部分人都是自给自足,市场有限,她的东西如果不是足够好,人家凭什么来买?而现在,至少不用担心产品在竞争的时候落败了。   周敏留了一些菜让安氏做成咸菜和酸菜,供给一家人接下来几个月的食用。   剩下的,她打算拿到镇上去试试水。   说得更直白一点,她打算去问问邱五爷对这些菜感不感兴趣。毕竟镇上最有购买力的,也就只有他家了。   所以就连玉米和大豆的种植工作,她也交给了安氏和石头,反正她自己也没种过,留下来能够起到的作用也十分有限。   临出门前,周敏还不忘将之前买回来的一把葵花籽交给石头,让他种在玉米地里。今年冬天有没有零嘴,过年的时候能不能嗑着瓜子闲谈,就要看他们了!   时隔几个月之后,再到镇上来,周敏还真生出了几分重见天日的感觉。埋头干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实在是累得根本无法分神去想别的了,但看到了外面的天地,再回想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竟然会忍不住油然的从心底生出一股毛骨悚然。   越是规律而繁重的生活,越是能够把人圈囿在一个地方,不得脱离。   想想万山村里的人,他们一辈子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县城,甚至有大部分连县城都没去过,真正的眼界也就是周围这几个村子,生活中充斥着家长里短,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对他们来说,生活里只有眼前的苟且,没有诗和远方。   若要细细思量的话,这种生活状态是非常令人细思恐极的,但身处其中的人,却很难感觉得到。   周敏提醒着自己,绝对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自由的定义有许多种,但对周敏而言,思想上的自由永远是最重要的。一时的沉沦不要紧,但不能永远让自己深陷这种状态之中。   要加油了啊!   邱五爷好像真的非常闲,所以这回周敏来卖菜,他又亲自出来接见了。   中医里有种说法,说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生气勃发,所以在适当的调整下,病人的身体也很容易好转。虽然现代医学对“气”这种东西始终保持不赞同的态度,但相信这一套理论的人却不少。   至少周敏自己也是将信将疑的。   所以这会儿看到邱五爷的脸色比之上次见面好了很多,去了病色,越发显得艳色无边,周敏也觉得对方的身体可能的确好转了,于是笑着道了一句喜。   然而邱五爷问的却是个完全无关的话题,“你弟弟今次怎的没来?”   周敏愣了一下,才道,“这段日子家里正忙着,走不开,就是我,也是好容易才抽出空来。”   邱五爷点点头,看了一眼装在背篓里看上去水灵灵的白菜。周敏无耻的采用了现代时卖菜小贩的通用手法,预先准备了一瓶泉水,来的路上时不时就洒上一点,到了镇上,还忍痛将面上蔫了的两株白菜取出来扔掉了,所以现在这一背篓的白菜,至少卖相看上去可以说是非常好。   “这是你们自家种的?瞧着倒是不错,只不知滋味如何。”邱五爷道。   周敏立刻自信满满的回答,“五爷若是不放心,不妨现在就令人做了来尝尝。不拘是用水焯过之后凉拌,还是清炒,或者煮汤,味道都不会差了。”   “也好。”邱五爷垂眸想了想,点头道,“瑞声。”   侍立在他身后的人立刻上前,将那一篓白菜都拿走了。周敏也没提称重啊价钱之类的话,如果真的吃着好,想必邱五爷不会吝啬那点钱,她自己也不会介意他试吃了一两棵。   在吃两顿饭的古代,这个时间其实不早不晚,并不是饭点。但邱家的厨房好像早有准备,没一会儿,瑞声就端着四菜一汤回来了。他将菜一样一样摆在桌上,便又退回到了邱五爷身后。   而邱五爷拿起筷子之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周敏,“齐姑娘不介意陪我吃一顿饭吧?”   四月间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虽然早晚气温还是很低,但正午阳光照耀的时候,却是热得人发汗。   周敏一路走来,自然也出了一身的汗。而邱家的厅堂里,似乎因为邱五爷身体的关系,还在角落燃了熏笼,也凉快不到哪里去。但邱五爷这句话一说,周敏但觉好像有一阵无形的风吹过,让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凉了下来。   她有些诚惶诚恐的坐了下来,埋头吃饭。   菜色非常清淡,但味道却特别好!周敏觉得自己就算在现代,也少有能吃到这么好的手艺。毕竟外头馆子里卖的东西,多半是靠重口味招揽客户,多半都很舍得各种调料。   不知道是不是邱家也有食不言的规矩,反正从头到尾邱五爷没有开口,周敏也安静吃饭。等放下碗之后,邱五爷漱了口,净了手,又擦了嘴,令人将残羹剩饭收下去之后,这才微微颔首道,“味道的确不错,这些菜我要了。”   白菜的价钱便宜得周敏心凉。即便邱五爷已经开出了一文钱一斤的“高价”,二十斤白菜也只卖了二十文钱。   辛辛苦苦种出来,又背到镇上来卖,所得却实在是太少,也难怪这年头老百姓日子难过。   虽然手里还有卖灵芝的那点银子,但总拿出来贴补,总有用完的时候,所以必须要做到收支平衡甚至有所盈余,不然她所谓的未来规划,就是一纸空文。   赚钱真难。   话虽如此,但转头这二十文钱就被周敏用来买了面粉。   其实她本来是想买糯米的,下个月就是端午,到时候少不得包点粽子应景。结果镇上唯一一家米店居然没有糯米卖,只好退而求其次。   村子里也有人家中小麦,但数量很少,收成也难说,而且就算买麦子能便宜点,还要设法磨成粉,周敏索性买现成的了。   没有粽子,到时候蒸个包子,也算是吃个新鲜。 第33章 端午   走在回村的路上, 周敏的脚步十分轻快。   大概已经习惯了走山路,她现在已经没有最开始时那种这条路非常漫长总也走不到头的难捱感。   何况这会儿春暖花开,沿途山坡上大片大片的花朵, 没有经过任何修整的野花开得肆无忌惮,水上, 地上, 水里随处可见, 将这一路也妆点得鲜花似锦、春光烂漫, 令人看了心情愉快。   半路上看到一片山坡上杜鹃花开得极好, 周敏没忍住,爬上去折了一大把装在背篓里,感觉好像把这漫山遍野的春天也背在了自己背上。   杜鹃花不但好看, 而且也可以食用。周敏捏了一枝在手里,时不时嚼上一朵,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 带着一种野生植物特有的清新感, 十分怡人。   周敏却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词语来。   牛嚼牡丹。   对她来说,倒没那么多高雅的讲究, 她就喜欢桃花杜鹃这种速艳的花, 开起来的时候连成一大片, 再好看不过。如果还能入菜, 那就更好了。   于是周敏原本欣赏美景的眼光, 立时一变。   看什么都像是可以吃的样子。要知道, 这是春天, 田野里到处都是可以上桌的野菜,端看你认不认识了。   这么一想,周敏甚至不急着赶路,开始在路上寻摸起野花野菜来。现在齐家倒是不太担心没有东西吃,但到时候带回去,也算是给今日的餐桌添一点色彩。   中途周敏远远经过了两个村子,冬天一过,窝在家里的人都走出门来了,不少村民们都在田地间劳作,垂髫的孩童们则在田埂间奔走嬉闹,笑声能传得很远。   也有人看见周敏,不过不是一个村子的人,彼此不熟悉,也没人开口招呼,顶多在周敏看过去的时候,回一个善意的笑容。   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了,不知不觉,周敏就走完了大半的路,远远看见了万山村的那一片水田,还有老费叔家果园——那里才是整个村子最惹眼的地方,红的白的粉的花开成一片,十分夺目。   到这里,张口跟她打招呼的人就多起来了,周敏一路走一路应,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散去。   从果园附近经过时,她还看到老费叔家那个叫齐大山的长工正在取蜂蜜。   春天花一开,正是酿蜜的时节,蜂飞蝶舞,好不热闹。这段时间,是出蜂蜜最多的季节,老费叔特意派了两个长工在这里招呼,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不过这还是周敏头一回看见取蜂蜜,很感兴趣的凑过去看了半天。结果齐老费正好过来,愣是将一块刚割下来的蜜塞给了她。还没榨过的蜂蜜是半固体状态,凝结在蜂巢上,周敏就这么举着一块蜜走回了家。一路上还有几只蜜蜂闻着味跟过来,直到她进了村才散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因为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几乎要忙到天黑,所以这会儿周敏走在村子里,竟然没看到什么人。路过阿秀家门口时,见她家门口一树槐花开得正好,周敏立时动心不已,上去摘了一大把拿在手里。   于是她就这样左手举着蜂蜜,右手拿着槐花,背篓里还背着半篓野菜和杜鹃花,一路走回了家。   却正好见其他人刚从山上回来,正坐在门口歇气。周敏将背篓放下,把花和蜜拿进家里放好,出来时见齐老三正在抖鞋子里的泥土,便问,“爹今儿也上山了?”   开春忙起来之后,齐老三好几次都想上山,但被周敏给驳了。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肺病最容易反复,一不小心就会变成了复发性的,那就要每年都遭一次罪了。齐老三现在还不算太严重,周敏自然是希望他最好彻底根治,不留后患。   所以在病好之前,严禁他进行任何体力劳动,最多允许他在家里做主厨。   但齐老三一个大男人,能跑能走,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一家子妇孺劳碌?之前有周敏按着也就罢了,今日周敏去镇上,无论安氏还是石头都拧不过他,到底让他跟了去。   这会儿见到周敏,这位一家之主居然难得的有些心虚,但旋即想到今天自己劳累一日,身体也没什么异状,便又理直气壮起来,道,“敏敏,我的身子早就好了,一个大男人成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倒叫你们去地里忙碌,成什么样子?”   “好不好爹说了不算,大夫说了才算。”周敏道,“上回去县城,大家都听见的,大夫说你至少还要再养几个月,而且不能做重活儿。”   “大夫不过是为求谨慎罢了。”齐老三不甚在意的道。   周敏却寸步不让,“我也是为求谨慎。”顿了顿,又道,“爹病一回就够了。”   齐老三见她脸色沉着,显然又想到了之前的那段日子,只好道,“既然如此,我往后不下地就是,养到你说能去再去,如何?”   “不如何。”周敏瞪了他一眼,“爹之前也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却犯了戒,可见你说的话不可信。”周敏说着转头左右看了看,扬声道,“石头,往后我若不在家时,你看着爹,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下地,听见了吗?”   石头正在山墙边照看鸡和兔子,闻言应了一声,从那边走出来,对周敏道,“听见了。”   “那好,今儿你们都辛苦了,且歇着,我去生火做饭!”周敏这才放过了这个话题,将背篓里的花和野菜,面粉都拿了出来。   安氏在旁边见了,不免问她买的是什么,听说是面粉,而且今日卖菜的钱都花出去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有所顾忌,只能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周敏把东西拿进了厨房。   她转过头看齐老三,“当家的……这敏敏也太会花钱了。”   “她也会挣钱。”齐老三笑道,“而且你不也听她说了,下个月就是端午,过节总该有些像样的东西,并不是胡乱花钱。”   安氏当然知道周敏不是胡乱花钱,但她节省惯了,看她这样大抛大撒,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毕竟对于贫苦百姓而言,有钱了就攒着以备万一,这才是应该的。   别看现在齐家的光景不错,但齐老三病之前,只怕比现在还好些,但那么一点家底,一旦出了事,根本经不住耗。   对于安氏的这种忧患意识,周敏不发表看法。说白了这只是价值观不同,想要用语言去改变本来也不现实。周敏自己穷过也富过,怎么花钱,她心里是有一杆秤的。相信只要以后有钱了,安氏这种想法也会扭转过来。   她现在要考虑的是今天的晚饭。   去年冬天换到的那些肉,数量不多,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过年前村里人送的倒是还有一些,但也坚持不了多久。下地干的是体力活,最需要补充肉食,这几个月农忙,吃食上总不能亏待了自己,须得再设法。   最好今年家里还是自己养一只小猪,过年杀了,腌的腊肉稍微节省些也足够吃一整年,如此最为经济实惠。   要吃新鲜的肉,家里养着的鸡偶尔杀一只来补贴就是了。   说到养鸡,其实现在家里有三只母鸡,完全可以多孵几窝小鸡出来,奈何没有那么多的东西给它们吃。别家的鸡偶尔还能吃点儿粮食,石头却只能从山上打草回来喂,根本养不起太多,只能等以后再阔大规模了。   一边盘算着这些,周敏一边将切下来的一小块腊肉洗净切片,准备跟野菜一起下锅炒。   这时候石头从外头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喜意,眼神亮亮的。周敏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由问,“石头,什么事这么高兴?”   “咱们家的兔子生崽了!”石头有些激动的道。   “什么?”周敏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生崽了,什么时候配的种?之前石头竟然半个字都不曾提过!   “就是刚才。”石头心情显然不错,话也多了一些,“一共八只小兔子,还没有拳头大,看着真让人不放心。”   原来他刚刚在山墙边,一直在忙的就是这件事。   这家伙,做事的时候总是闷不吭声,什么都不提,等做成了才说出来炸别人一下的行事风格,到底是跟谁学的?   不过周敏也是真的高兴,刚才还想着没肉吃呢,这不就是肉来了?兔子倒是只吃草就可以了,比鸡还好养活些,而且成长期也更快。麻辣兔头,干锅兔肉……周敏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让娘去看看吧。”她想了想,道。   自己对这些实在是不擅长,估计还不如石头自己,去了也是添乱,安氏……周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道,“再去隔壁跟冬婶说一声,请她过来看看。回头小兔子长大了,也送慧慧一对。”   石头答应着出去了,周敏便又转身继续去看锅里的菜。   好在小兔子都健康得很,只是刚出生有些脆弱,冬婶和安氏两个人动手,将兔子窝重新布置了一遍,确保不会冻着几只小兔子,就可以了。冬婶还交代把两只成年兔子隔离开,因为在小兔子出生十几天之后,母体就又可以受孕了,但小兔子还没长大,而且频繁受孕对母体也没什么好处,最好是隔离一段时间。   有长辈指点,周敏和石头都着实松了一口气。但石头还是听得很认真,不可能每次都请冬婶来,下一回就只能他自己来了,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学习。   吃过晚饭之后,周敏便将那块蜜拿出来处理。不过这种事她可不会,只得将位置让给了齐老三。   齐老三好笑道,“老费哥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直接给了你一块蜂巢,咱们家没有工具,这东西弄起来却很麻烦,只能用刀把外面这些刮下来,虽说剩下的蜂巢也能吃,但蜜就没多少了。”   “这倒不怕。”周敏道,“我今天看山上花开得极好,采了一些映山红和槐花,正好用蜜渍了,放着当零嘴。应该用不了多少蜜。”   齐老三这才知道她摘那么多花回来竟不是因为爱美,而是嘴馋了。   还是个孩子呢……这么想着,齐老三心里许多计较,也就都跟着淡了。周敏这个孩子,有时候连他都觉得看不透,但看不透又如何?她并没有妨害这个家,恰恰相反,正是她在关键时刻支撑起了这个家,才有他齐老三的现在。否则他或许根本捱不过去年冬天。   既然如此,追根究底又有什么意思?   齐老三没听说过“难得糊涂”,但他本性里就带着几分宽容旷达的气质,否则也不可能一直容忍弟弟齐老四折腾了。这种“不计较”,有时候实在是令人恨得牙痒,但对周敏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玉米种下去,第二天周敏便跟石头两个去山上用泉水灌溉。   在发现容器里的泉水可以储存起来之后,周敏请冬叔帮忙箍了一只大木桶,放在土坎上说是做灌溉用。   村后的这些土不像存钱的田,随时都有河水滋润,不虞干涸,如果夏天作物生长的时候长时间不下雨,很有可能会影响产量,到时候就需要人工灌溉了。在土里备一直木桶这种事,以前没人做过,但不代表不行。   甚至冬叔给周敏做完之后,又照样给自己家也做了一个。   他却不知道,每天晚上,石头都会将那个分量不轻的木桶滚到天坑里,放在那里接水。   这样一来,一晚上蓄的水,也差不多足够灌溉所用,就不需要每天紧巴巴的等它细水长流了。带去的竹筒接的水,便可以带回家来,一些用来浇灌房前屋后的数目秧苗,一些用来煮菜做饭如果有多的,周敏甚至会给那几只鸡和兔子喝一点。   尤其现在生了小兔子,很需要补充营养,这泉水却是恰到好处。   周敏对这几亩地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浇浇水又不费功夫,基本上得空就会过来。而这些作物也完全没有辜负周敏的期待,长得都非常好熬,整整齐齐,并不比那些肥地里长出来的差。   也就是万山村现在人人都忙,也没人到这里来看热闹,否则早就有人发现了。   浇完了水,将木桶运回来摆在树林里,避免被阳关照射之后朽坏,再用竹筒替换接水,周敏站在旁边的空地上打量着一家人这几个月的成果,心情不由舒畅起来。   弄完了之后,两人就打算回去了。但周敏之前取水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片被烧过的荒坡上,别的植物都还没有复苏,但已经有不少蕨类在这里扎根了。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当地叫做苦蕨菜的一种。这会儿才抽出嫩嫩的苔,叶片还没有长开,卷在一起形成一个灰扑扑的突起。   别看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名字听起来也让人不想奉陪,但只要处理得宜,味道却是不错。   所以周敏便打算掐一些回去。   石头对她的这种行为非常不解。对他来说,白米饭和肉才是好东西,这些漫山遍野都是的野菜,反倒没什么好在意的。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村里也很少有人会去吃他们。所以见周敏如此兴奋,自然难以理解。   不过不理解不要紧,只要照着做就是了。反正周敏要蕨菜,他只要帮忙去掐就可以了。   两人一起动手,再加上这里的苦蕨菜数量着实不少,到最后竟然弄到了一大捆。主要是石头太实诚了,觉得既然要摘,那就多多益善,结果就成了这样。   然后就轮到周敏犯愁了,这么多,扔了可惜,但吃——一家人就算连着吃一个星期,估计也吃不了那么多吧?   后世周敏倒是听说过蕨根粉,但那是用地下挖出来的陈年蕨根熬成的,这种新鲜水嫩的蕨菜根本没用。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将这些蕨菜都泡起来。   万山村这里的泡菜,应该叫做酸菜。   做法非常简单,将生菜洗净之后,放在烧得滚烫的热水里汆一下,不需要煮得熟透,只要表面烫死了就可以。然后将之封入坛子里,用一块石头压住,如果有之前的酸汤水最好,没有就把煮菜的水倒进去,然后密封发酵,过个十几天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无论是用来炒菜还是凉拌,滋味都是一等一的好。   所以回家之后,周敏就开始收拾蕨菜了。因为蕨菜表面有一层细绒毛,所以她直接拿井边去反复清洗,将能够除去的部分冲掉,剩下的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接下俩的工作则是由安氏接手,毕竟她做这些小菜是最拿手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生活又重新规律了下来,每天上山去看看地里的庄稼,然后继续在旁边开垦新的土地,时不时从山林里发现一些可以吃的东西带回家,日子过得忙碌而踏实。   转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端阳节。   安氏一大早起来,就去河边采了菖蒲和艾草回来挂在门口,周敏则是将昨晚和好的面拿出来,预备蒸馒头。   她本来是要蒸包子的,但没有新鲜肉,素菜包子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好吃,只能罢了。反正馒头吃着还扛饿,要是嫌口味单一,再炒菜就是了。   等她将面揉好切块,石头也已经烧好了火,将锅架在了炉子上。周敏连忙交代,“石头,放点鸡蛋在下头,等馒头蒸好,鸡蛋也就熟了,省得再费一道火。”   石头应声去拿鸡蛋,但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她,“阿姐,煮几个?”   虽然周敏一早就说过那些鸡算是他的,生下来的蛋也由他处置,但除非是安氏或者周敏做,否则石头平时自己不会多吃一个鸡蛋。拿去镇上卖也好,用来孵小鸡也好,吃掉也好,全部听凭安排。   周敏想了想,道,“今天过节,不用节省,一个人三个。”   再熬点粥,就着馒头,鸡蛋和咸菜,早上这顿饭也就可以称得上丰富了。   石头将鸡蛋放进锅里,加了水盖上盖子,没一会儿水就开了。周敏在锅里放上一个铁丝扭出来的三脚架,然后将摆满了馒头的笼屉放进去,再放好盖子开始蒸,二十分钟左右,馒头和鸡蛋就都熟了。   面粉不是顶好的那种,本来就带着一点灰色,蒸出来的馒头自然也就不是街上卖的那种雪白的颜色,但味道却半点都不差。周敏夹了一个给石头“试试熟了没有”,结果他几口就下肚了,脸上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之意。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说石头,就是周敏自己,一顿饭不吃三碗都打不住。毕竟他们每天都要上山下地,做的是体力活,消耗自然不是城市白领能够比拟的,胃口当然也更大。   前两天安氏才说过,家里的米已经快不够吃了。   那还是跟冬婶家赊来的呢。虽然冬婶说过好几次不用还,但周敏却不可能真的厚颜答应。她的打算是等土豆熟了之后用土豆去还,这样冬婶家也能换个口味,明年的种子也就有了。   这些土豆,周敏寄予厚望,是打算等村里人看到收成之后,卖种子给他们的。价钱会比县城里更便宜一点,用米来换也可以,而且不用大老远的跑去买,想来会有不少人感兴趣。玉米也是一样,不过成熟要等到七八月份,暂且不提。   好在剩下的米再坚持一个月应该没问题,到时候土豆也就应该成熟了。   馒头这种新产品得到了一家人的一致赞誉,周敏蒸得已经不少了,却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石头也难得一见的靠在墙板上,露出几分餍足之后懒洋洋的神态,抚着肚皮不愿意动弹。   周敏将最后一口粥喝下去,拿起放在旁边还没剥开的鸡蛋递给他,“再吃个鸡蛋?”   石头有点动心。虽然说吃饱了,但一个鸡蛋总是有地方塞下去的。然而一人三个鸡蛋,这是周敏的份,他吃了,周敏自然就少了。所以石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周敏直接把鸡蛋塞进了他手里,“拿着吧,我吃不下了。”见石头要推,又道,“再说鸡蛋又不是没有了,要吃明天再煮就是。”   虽然知道明天多半不会再煮鸡蛋,但石头却还是接了过去。   他有点惭愧——要阿姐让出吃的给自己,又有点欢喜——阿姐只给了自己。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石头将这最后一个鸡蛋吃了下去。因为已经吃饱了,不用着急,所以他吃得那叫一个细嚼慢咽,好像能从这简单的鸡蛋里品出山珍海味的滋味来似的。   吃饭的时候,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早上已经上过一次山,周敏便决定今天暂时休息。   去冬婶家串门的时候,发现冬婶竟然在绑粽子,周敏不由十分惊奇。因为村子里好像没有哪家种糯米,她本来以为粽子也是不存在的,所以才买了面粉回来蒸馒头,却没想到,完全是自己想差了。   因为冬婶面前细筛子里盛着的,分明是黄黍米。这种米跟糯米一样有粘性,吃起来口感也很不错,用来包粽子完全没问题。最关键的是,村子里不少人家都种。   知道是自己闹了个乌龙,周敏便对冬婶道,“差点忘了今天还要包粽子。婶婶疼我,借我点儿米,回头就去弄。”   “别回头了。”冬婶笑道,“你就是有了米,这粽叶也不是一时就能得的。我早想到你们家不会准备,这里已经有你们的份了。在这儿给我帮忙包完,回头煮熟了送你一半。”   “用不了一半。”周敏连忙道,“给我两提就可以了。”   冬婶包的粽子,十个捆在一起作一提,两提就是二十个,足够一家人吃一顿,周敏自然不会贪心。   所以到了下午,周敏就提了两串粽子回家。有了粽子,晚饭自然不用做了,至于下粽子的东西,周敏,直接将自己之前蜜渍的杜鹃花和槐花取了出来。粽子在里面滚一圈,吃起来又香又甜,还带着一股鲜花的气息。当然,这样的好东西,少不得又分出一些送去了冬婶家。   ……   过了端午就该插秧了,田里堆了肥之后重新平整过一次,起了宽垄,之前插下去的秧苗已经长到了巴掌那么长,□□之后扎成把,散乱的丢进田里,然后就可以夏天开始插了。   水稻要插得又快又整齐才好。这当然不是强迫症患者疾病爆发,而是因为等到水稻成熟收获的时候,如果长得十分整齐,那么镰刀下去,刷刷刷机留能割下来一片。但如果参差不齐,那就会大大耽误收获的速度。   所以最优秀的庄稼把式,插出来的秧苗,那就跟国庆大阅兵的军队似的,横看竖看斜看都在同一条线上。   普通人做不到这样的神乎其技,也有自己的办法。在开始插秧之前,冬叔和齐老三两人在田的两边拉了一条线,众人就比着这一条线插秧,大致上总不会相差太多。等到距离远了,再将线往前挪一下。   插秧的速度要比之前育苗快得多,所以当然不可能再坐着小板凳慢工出细活,对于每个人的腰力都是个巨大的考验。如此忙上一天,整个人就会感觉站都站不直。哪怕经验再丰富,这一点都是免不了的。   万山村的水田不算多,平摊到每家每户,也就是忙个几天就能完事了。听说南方那些全是水田的地方,当地的人多少都有点儿佝偻腰的毛病,就是因为插秧插出来的。   不过周敏对这种不知道来源的传说持怀疑态度。   插秧对于万山村的孩子们来说,是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因为它好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分水岭,在这之前,漫山遍野都是鲜花盛放,但在这之后,那些开放的花朵尽数凋零,而山上的各种野果则是陆续成熟。   对孩子们而言,大山着实是一片取之不尽的宝库,里面藏着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足够他们撒欢一整个夏天。这也是山里的孩子们最大的乐趣了。   周敏和石头,论年龄的话,勉强还能蹭在孩子堆里,但实际上,两人都已经是半个劳力,已经开始为地里的收成操心,自然就少了时间去寻摸这些吃的。   周密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作为成年人,虽然她承认自己仍旧重视口腹之欲,但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看到什么就馋。如果上山的路上能碰到好吃的,她也不会放过,但不至于专门去找。   但石头却不一样,虽然每天的饭不少吃,但肚子里却好像总也塞不满,对这些能吃的东西,自然也非常感兴趣。   反正现在地不多,也算不得太忙,不耽误事的情况下,周敏索性让他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不过事实证明,周敏实在是小看了石头。他虽然嘴馋,但却并不吃独食,不管找到什么东西,都会带回来跟周敏一起分享。这样一来,周敏也能一饱口福,自然更不会阻拦他了。   水稻种下去之后不久,就到了雨季。   在雨季到来之前,周敏机智的将地里的白菜给全部收了起来,只在地里留下三四株,用来育种。否则每次种菜都要去县城买种子,太麻烦了。村子里都是自家留种。   因为浇了很多泉水下去,这些白菜吃起来更加香甜,周敏将其中大部分都送去了镇上邱家,又换了几十个大钱回来。   从镇上回来的第二天,就下起了大雨。   天简直像是漏了个窟窿,一天到晚哗啦啦的下雨。周敏连上山取水浇灌作物都省了,毕竟这种下法,不涝着就算好事了,再浇水决不可取。每天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家里无所事事,周敏就把丢下很久的女红又捡起来做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她的技术还停留在初级阶段,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没做出来,也着实令人嗟叹。   不过,在安氏看来,这不过是因为周敏的心思没放在这上面罢了。   她对此自然是有些不满的,但面对周敏这个孩子,她又摆不出母亲和长辈的款来,就连教训她,也觉得有些底气不足,索性就随她去了。反正等到要用的那一天,她自然会知道女红的重要性,到时候沉下心来学,也不迟。   雨一下起来,地里的杂草也跟疯了一样的长。   所以雨水稍微一停,村民们便立刻抓紧时间到地里去除草,免得它们将营养都吸走,地里的庄稼反而长不好。   不过齐家的地不多,倒也不算特别着急,有的是时间将那几亩地从头到尾细细的锄一遍。而地里的草收拾起来,还可以拿回来喂兔子,倒是十分实惠。   两个月时间过去,那八只小兔子活下来七只,每天要消耗的草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数量,而石头却还打算趁着天气不算太热,再配种一次。   经过半年时间,现在齐家的鸡舍和兔舍里显得非常热闹,每次路过的时候,都能够听见小动物们发出的各种声音,而每天早上,周敏也都能够听着鸡鸣声起床。   下雨除了令人讨厌,让地里的杂草长得更猖獗之外,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地里的作物快要到了挂浆的时候,下雨水分足,这浆水才足够饱满,收回来的庄稼自然也更多。除此之外,雨后也是山里各种蘑菇冒出头的时候,村里的孩子们提着篮子进山,往往都能带回来满满一篮子各色蘑菇。   在齐家,采蘑菇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自然落到了石头身上。   虽然两人一起经常行动,但周敏也不能不承认,石头对这片山的了解远胜自己,而且在山里行动也比自己更灵活。这种差事交给他,是最合适不过的。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齐家隔两天就能吃上一顿蘑菇。   周敏最喜欢的是一种掰开之后会渗出奶白色浆液的蘑菇,这种浆液生的时候尝起来会让舌头发麻,但做熟了之后,味道却是非常好,令人百吃不厌。   炒蘑菇煮蘑菇炖蘑菇……周敏甚至还特意让齐老三宰了一只鸡来搭配。   但再好吃的东西,除了白米饭之外,这么频繁的吃都容易腻。   好在雨季也差不多结束了。 第34章 丰收的喜悦   周敏家的土豆成熟了。   原本长得十分茂盛的土豆苗逐渐干枯, 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杆,夹杂在已经长起来的玉米地里,显得非常刺眼睛。   在这些苗完全枯死之前, 周敏背着背篓去将剩下的绿叶都割了下来。   上回的菜卖完了之后,周敏也没有把钱攒着, 而是转头就买了一头猪仔。村子里有人养母猪, 猪仔通常都是村民们捉去养, 周敏早就提前打招呼定下, 上个月生的猪仔,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可以捉回来了。   养个四五个月,等到过年的时候, 也就应该上了膘,可以宰杀年猪了。   而养猪需要消耗的野菜和粮食,可不是几只兔子能够比得上的, 必须要提前准备。这种土豆的叶苗它也一样吃, 自然不能浪费,统统都要收回来。   而后选在一个大晴天, 齐家全家人一起上阵, 去收土豆。   此前一直不被周敏允许下地的齐老三终于被解了禁令, 于是成为了这一次挖土豆的主力, 负责用大锄头将土豆挖出来。而安氏排在他身后, 负责用小锄头将他挖过的地方细细的掏一次, 以免遗漏了土豆。   ——周敏这是从之前石头去别家地里散山药的事情里吸取的教训, 虽说那么大一块地,多少总会遗漏一些,但尽量收得干净一点,不留给捡便宜的人,不是更好?   尤其她这些土豆将来可都是要卖给村里人的,要是人家自己到地里来扒拉一下就能找到,谁还会买?   才出了几天的太阳,地表的水分都被蒸发得差不多了,锄头轻轻一拍,泥土便都碎了,圆滚滚的土豆堆在一起,周敏和石头就端着撮箕跟在后面,将土豆拾起来。   因为齐家没有任何畜力可以帮忙,所以这些土豆捡起来之后,都是装进挑箩背篓里,装满之后就先送回家去,然后再回来继续。   本来按照周敏的安排,齐老三抬挑箩,她和安氏背背篓,石头就留在这里继续捡土豆,顺便看守东西。但第一次装满了之后,石头却死活不肯答应,非要抢着去送土豆,让周敏留下来。   他的理由十分充分,“我是男娃,力气大,自然我来背。”   “我是阿姐,该我来背。”周敏试图讲道理,“再过一两年你长大了,这才是你的活儿。到时候你就是想赖我背,我也不背的。”   开玩笑,石头才十一岁,身体都还没开始长,周敏怎么可能让他去背这种重物?虽然没有任何“科学研究表明”,但成长期总是这样负重,长不高却是可以预见的。   虽说她自己也在长身体的时候,也会受到影响,但周敏毕竟是女孩,身高要求不太高,过得去就可以了。   再说,谁叫她是阿姐呢?   不过说到身高,周敏这一年来着实长高了不少。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居然跟比自己小三岁的石头身高差不多,周敏心里可是一直记着的。这一年大概吃得好了,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蹭蹭蹭往上窜,现在已经比石头高小半个头,总算有了几分做姐姐的威严。   虽然以周敏看来,石头现在就那么高,等过几年开始长身体,分分钟能超过自己,但那都是到时候的事了,周敏非常看得开,总之自己先过几年瘾再说。   两人争了一会儿,结果被站在一旁的齐老三给镇压了。   “行了,两个孩子,争什么?”他说,“你们两个都回去,这一背篓就先放在这里。”   于是两个倒霉孩子就被赶回地里去了。   周敏瞪石头,“都怪你,逞什么能?”   石头低头不说话。他本来话就不多,更何况是跟周敏争论?反正该怎么做,他自己心里有数,阿姐说的话听着就是了。   见他这样,周敏也觉得没意思,唉声叹气的将撮箕一扔,转头看到放在旁边的两把锄头,便走过去拿起了那把大锄,打算挖土豆。   这东西叫大锄,倒不是因为它长得大——虽然它的确是比普通锄头沉了许多,以至于周敏第一下上手,错估了重量,差点儿没提起来。它的造型跟平常用的那种宽宽的铲锄不一样,整体非常细长,也更厚实,尖端做成犬牙的形状,两头尖,中间凹进去,因为常年使用而磨得发亮,看上去就像是一粒泛着冷光的牙齿。   这样的锄头专门用来挖那种板结的土地,对臂力的要求也更高。说实话,周敏要不是穿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闲着,估计都挥不动这出头。   饶是如此,才挖了不到一米长的距离,她就隐隐感觉胳膊酸痛,有些受不了。这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过程中她还挖破了两颗土豆!齐老三挖了一上午,可是一点皮都没擦破的!   其中一个还非常大,两只手掌才能捧得过来,看得周敏一阵痛惜。   虽说这么大的土豆其实并不适合留种,但是收获庄稼的时候,村民们却往往很喜欢这种大家伙,因为它代表着丰收。对他们而言,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祥瑞”了。   确定自己干不来这份活儿,周敏只好将锄头撂开,继续老老实实的回去干活。   石头却默契的走上前去接替了她的工作。——这姐弟两个,一个赛一个的倔强,不自己试过,怎么可能服输?   他比周敏坚持得长点儿也有限,同样也挖破了一个土豆。见他垂头丧气走回来,周敏便安慰道,“破了不要紧,今天就把它们下锅做晚饭。”   说起来,虽然土豆已经熟了,但齐家却意外的还没有品尝过它的味道。   周敏倒是好几次都想挖一些回去看看长得多大了,顺便也尝尝久违的味道。但却被安氏拦住了,因为她觉得土豆还能长的时候就挖出来吃了非常浪费。至于看个头,她也有自己的办法,从某一株的枝叶下小心的往下扒开泥土,在不弄断根系的情况下找到土豆,看完大小再把泥土盖回去,非常完美。   所以石头听到周敏这么说,不由也跟着好奇起来,这土豆会是什么味道?   这边姐弟两个忙活着,那边齐老三跟安氏送土豆回家,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对这新品种的作物非常好奇。   村子看着很大,但抬头不见低头见,根本藏不住任何秘密,就连每天餐桌上吃的是什么,左邻右舍都能推断得出来。所以周敏把土豆买回来,大伙儿就已经知道了。不过当时对这东西的产量却是存疑的,因此并没有人跟风。   这会儿他们地里种的粮食,除了小麦之外,无论是水稻也好,高粱也好,黍米也好,都还不到收成的时候,这土豆却就能收了,自然令人好奇。其中大部分人是头一回见这长得圆滚滚看上去不起眼的土豆,见个头都不小,看样子应该收了不少,言语间不由试探起来。   齐老三知道他们无非是想讨要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主动赠送,但他知道周敏之后是要卖种子的,甚至对此已经有了一系列的安排与打算,又怎么会开这个口?因此只是打着哈哈,装作没听懂。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阻挡这些人的好奇心。等两人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了不少看热闹的。   看热闹也不好白看,少不得要过来帮帮忙。好在他们也才从地里出来,肩膀上都扛着锄头,倒是不担心没有工具。实在什么都没拿,去帮忙捡土豆,抬到旁边倒进挑箩里,甚至帮忙背回家,这不是活儿?   其中有不少人也是存了心思的,自己去帮忙收了这土豆,多少总得送几个意思一下吧?要是真的味道不错,能管饱,收成又多,明年自然就跟着种!   这种走向周敏根本没有预料到,不过真的发生了,她也并不慌乱。   在她的计划之中,本来也没打算把这些土豆藏着掖着——卖东西嘛,都是要先瞧一瞧看一看,藏着不拿出来,谁知道是好是坏?有人过来帮着收那就更好了,至少产量和品质不需要她再去宣传。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有人帮忙,两亩地的土豆,一天时间居然全都收完了,而且回家的时候,天都还没黑!   周敏心情相当好。虽然具体的产量没有称过,但是在场的都是积年老农,大致估算一下还是可以的,土豆的产量居然达到了亩产两千斤!要知道,这个时代,水稻的产量亩产只有几百斤,高粱和黍米也相差不大。   其实周敏对这个数据倒是没那么激动,因为在她那个时代,土豆亩产四千斤是轻轻松松的,种得好亩产万斤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考虑到土豆种子也一直在优选和进化之中,而且土地、肥料等客观条件也无法比较,两千斤她也已经满足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亩产能够达到那么高,周敏估计泉水的作用不小。   尤其这些土豆生得都非常光滑,没招什么蚂蚁来咬坏,也没长成奇形怪状的模样,是非常适合留种的优良品种。如果吃过之后味道也更好,那就不用担心卖不上价钱了。   当然,也要考虑到吃一斤土豆跟一斤米并不是一回事,至少在扛饿这一点上是比不上的。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开了个好头。   两亩地,四千斤土豆,将齐家的堂屋给堆得满满当当。这会儿站在齐家场坝里的,可就不是帮忙收土豆时的那几个人了,几乎村里大半的人都到这里来看热闹了,看上去比人家办红白喜事时还热闹些。   但人多帮忙也不是没有坏处,至少后来这些人毛手毛脚,完全没有齐老三那种爱惜的心思,被挖破的土豆并不少。周敏全都挑拣了出来,居然也有半背篓。   不过坏了有坏了的用处,周敏当即让石头在院子里点起了一堆篝火。   ——虽说这个季节还不到要烤火的时候,但天色逐渐黑了下来,这篝火还能照明,众人当然也不会反对。毕竟虽然看热闹的已经走另一部分,但留下来的人也不少。   安氏在屋里小声嘀咕,这么多人在这里,他们连饭都不好吃了。否则你吃的时候找不招呼人?招呼了哪来这么多吃的给他们?不招呼,就让人看着你吃?   周敏虽然也有些不满,但这种热情是她希望看见的。如果大家都漠然以对,不闻不问,那才真是糟糕。   所以等火烧起来,地上积了一些烧红的木炭之后,她便将那半背篓被挖破了的土豆给倒了进去,放在火炭上烤。   其实土豆埋在烧过的灶灰里烀熟了才是最好的,不用担心会烧糊,而且外表金黄,内里软糯,口感最好。但现在只有烧出来的一层炭,没有灰,只能将就了。   有外皮包裹着,土豆烧熟的味道并不怎么明显,只有离着火堆最近的那几个人耸了耸鼻子,有些意动。   火烧得旺,所以等土豆烤熟也就是一刻多钟的事,周敏扒出一个个头最小的,撕开表皮之后,土豆特有的香味便立刻逸散了出来。莫说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的人,就是周敏自己,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在这久违的、熟悉的香味之中。   她吃过那么多年土豆,但自觉滋味最好的,还是烧出来的,其他炒也好炸也好炖也好煮也好,全都及不上。   本来就是忙了一天没吃饭,闻到这个味道,周敏固然食指大动,但周围的人也差不多。毕竟为了看热闹,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拖到现在还没吃饭。   石头最机灵,见周敏动手,立刻眼疾手快挑出几个破得没那么厉害的,然后拿着进屋去跟齐老三和安氏分享去了。   周敏吃的同时还眼观六路,见他那么上道,心中不由暗暗得意,不愧是我弟弟,就是聪明!   然后才招呼众人,“那边烧的还有,要吃的自己去拿吧,先来后到啊!”   听到这句话,众人立刻一窝蜂的围到火边去抢。   其实这会儿院子里剩下二十来个人,一人一个是完全足够的,不然周敏也不好开这个口。至于富余的那几个,谁能抢到就看运气了。   所以很快,院子里便人手一个土豆,开始扒皮,很快周围便都洋溢起一阵土豆的香味。   虽然大家没烤过土豆,但红薯山药等也都差不多,所以这会儿个个驾轻就熟,找了碎石片将外表一层刮开,立刻露出烧得金黄的表皮,连着皮一起咬一口,那滋味绝了!   “好吃!”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开口称赞,然后立刻得到了一致的赞同。   甚至有人主动问,“齐老三,你们家这个……叫什么土豆的,卖不卖啊?”   “就是啊,卖一点给我家啊!”   “我家也要!”   “这东西味道不错,明年咱们也种点儿,这个种要怎么留啊?”   “……”   周敏听着外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话,不由笑眯了眼睛。她之前还准备了不少炒作手段呢,没想到都还没开始运作,客户就主动上门来了。   她连忙站出来道,“卖土豆也不是不行,但要等我们分拣好了才行。烦请大家多等一阵子吧!”   “这还要挑拣什么啊?”有人问。   周敏却不再解释了。不过众人既然得到了这样的应允,也就不再赖在这里了。已经尝到了味道,还要继续贪心,那是很招人厌的。   至于有没有人琢磨着这几天私底下偷偷过来接洽,先买一点回去,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送走了人,周敏也松了一口气,进屋道,“行了,可以弄饭吃了。”   安氏却忽然开口,“敏敏啊,今晚咱们就吃这个土豆行不行?”   周敏一愣,“就是吃土豆啊。”说完之后,她一看安氏的脸色,才意识到她的意思是吃烤土豆,便点头道,“当然行,不过这个不如米饭顶饿,万一半夜饿了可别找我。”   说着自己去堂屋挑了二十来个土豆,埋进了外面的篝火里。   坐在一边等土豆熟的时候,齐老三问,“你刚才说分拣,要怎么分?”   “当然是按照个头分。”周敏道。这年头,大的东西就是好的,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顿了顿,周敏才继续道,“最大的那一起,我打算请老费叔送一些进城去。”   至于送进城给谁?自然是给齐老费的大儿子齐世云,然后让他分送同僚。如果有本事送到县太爷的饭桌上,那就更好了。   本县里种出这样好的土豆,虽然说不上太大的政绩,但说出去却很好听。   毕竟这年头以农为本,县太爷作为亲民官,最重要的考评一是税收,二是治安,而税收就是从每年收成里来。所以治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能够将今年的税收齐,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事。   虽然他们住在这万山村里,表面上看似乎跟县太爷毫无关联,但是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周敏以后可是要当地主婆的,眼光不放长远一点怎么行?   反正她的土豆还没夸张到可以当成祥瑞往上送的程度,能得到的关注也有限。而她需要的,也只是这一点有限的关注。   剩下的,周敏打算留几个在家里摆着好看,剩下的都给邱家送去。   一直承蒙邱五爷照顾生意,有了好东西当然也要想着他家。否则人家凭什么当那个冤大头?如此有来有往,生意方能细水长流。   周敏继续道,“第二等大的用来卖,第三等大的咱们自己吃。最小的那种留着喂猪。”   “喂猪?”安氏吃惊得直接喊了出来。   这可是粮食,用来喂猪?!   周敏无奈,“个头太小,弄起来也很麻烦,不值得费那个功夫。再说喂了猪,将来还不是到咱们自己的嘴里?”   安氏却还是不同意,“粮食那么贵重,怎么能用来喂猪?”   “那好吧。”周敏回想了一下,觉得被泉水浇灌的土豆,个头很小的其实是少数,也就是半背篓左右,喂猪估计也贴不上几两膘,便道,“那行,就留着,要是有人上门讨要又不方便拒绝,就把这个给他们吧。”   安氏闻言,面色不由微微一变,显然是想到了小河村的安家。   周敏本来没有暗指的意思,但见安氏想到,想想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提前做个准备也好。   之前说安家不屑于跟齐家来往,甚至连分银子的时候都没派人过来。但话又说回来,银子这种东西,安家也不好开口要,毕竟这也算是祖产,再说张口要钱也不好听。但这土豆就不一样了,既是没见过的新鲜事物,也不那么值钱,过来讨要几斤,齐家还真不好收钱。   安氏低下头不说话,周敏便继续道,“除此之外,种子也要单独挑出来,要选那种表皮不那么光滑,芽眼多的。到时候才能切出更多份。”   种子的价钱,当然也跟拿来吃的不太一样。   齐老三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周敏考虑得非常周到,他已经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对了。”周敏又道,“过阵子有了空闲,得在厨房里挖个地窖,用来存放这些土豆,否则总不能都堆在堂屋里吧?不好看,还招眼。而且这东西晒太阳久了,表面就会变青,味道也会变坏。”   “原来是这个。”齐老三道,“以前咱们家也种过红薯,这东西也是要窖藏的,所以屋后头就有个地窖,不过废弃多年不用了。回头收拾出来就是,不用再费一遍功夫。”   “那就最好!”周敏点头应了,心想不能小看任何一个人家的底蕴啊,哪怕是这种山村之中寻常的农户,那也不是一眼就能够完全看透的,总会在不知名的地方出现惊喜。   老一辈的智慧,值得学习的地方很多。   “还要请冬叔多编几个箩筐出来装土豆。要么把稻草铺在地下,土豆直接放上头也行。”周敏想了想,又道。   安氏道,“稻草家里尽有,别什么都去麻烦你冬叔。”   “差不多就是这样。”琢磨着应该没有遗漏的,周敏便道,“这几天要是有人过来问卖土豆的事,爹和娘你们就都推说还没定。”   话是这么说,但眼睛却是盯着安氏的。就她最容易被人套话,不得不防。   不过周敏也知道堵不如疏,防来防去总有疏漏,所以也想慢慢改变安氏,这一次将自己的打算全都透露出来,未尝没有借此考验安氏的意思。如果她能忍得住不被人问了去,那就还算知道轻重,以后也可以更多倚赖,否则就算了吧。   话说完,土豆也就烤得差不多了,于是又开始埋头吃东西。   安氏吃着吃着,忽然道,“这东西那么好,怎么以前就没人知道?”   这个问题说实话周敏也很好奇,明明县城就有种子,但附近几个村子都没听说有人种的,否则早就流行起来了,也轮不到她来引领风潮。所以她有些怀疑这种子才刚传过来没多久,正在推广期,而且推广工作显然不算顺利。   听说县城的种子店,背后跟官府有些联系……   如果是这样,那她说不定还真能替那位县太爷添点儿政绩。   虽然后头有人帮忙,但毕竟也是劳累了一天,所以吃完了土豆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一家人洗漱之后,就熄了火各自去睡了。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周敏总爱失眠和熬夜的毛病不药而愈,连有点儿挑床的问题都给彻底根治了。一开始是太累了,倒头就睡还真挑不了这些,到后来形成了生物钟,到点就困。   第二天,齐老三在屋后收拾地窖,安氏则带着周敏在堂屋里按照大小分拣土豆。   因为数量实在太多,有些不好判断的,周敏就先挑了几个放在旁边坐标本,比标本大的,就归在同一等。   至于石头,他上山去给兔子和猪打草,顺便也去地里晃一圈。——昨天的土豆那么轰动,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不怀好意的到地里去瞎折腾,想找点儿被遗漏的土豆?   要知道那里头还种着饭豆和玉米呢!万一被糟蹋了怎么办?   另外之前撒下去的那把葵花籽,大部分都长出来了,这会儿正顶着大大的花盘,看起来非常好看,万一有小孩子手痒掐了多可惜。   然后顺便,石头还可以把今天要吃的菜给带回来。   现在地里除了白菜,莴苣和豌豆也正是季节。说起来豌豆真是好物,从五月间长起来之后,就可以掐最嫩的尖儿回来汆汤,等苗长老了,又可以吃结出来的豆角。哪天豆角老了,种子收回来,还可以炒熟了做零嘴吃。   不过最让周敏关注的,却还是西红柿和辣椒。   这两样村子里都没人种,这会儿也都陆续成熟了,万一过去观摩的人看见了,顺手牵羊弄走一些也不是没可能。   辣椒可能大家吃不惯,也不知道怎么做。但西红柿一看就是能生吃的好东西,周敏吩咐石头红一个就摘一个,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不过,周敏推销辣椒的进程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阻碍。   之前炒第一顿的时候,齐老三和安氏倒是都给面子的吃了,结果嘴巴辣也就罢了,大不了多喝点水,但两人还胃痛了半天。现在两人都对这东西敬谢不敏。   倒是石头,明明也跟着胃痛了好一阵,但下次周敏做,他还是抱着大无畏的精神继续吃,到现在已经完全熟悉了这种味道,反倒觉得一顿不吃不自在了。   现在收了土豆,炒土豆怎么能没有辣椒?所以周敏打算继续卖安利,直到齐老三和安氏习惯为止!   至于火锅这种红遍大江南北的神物,那需要等辣椒红了之后,摘回来晒干了磨粉才能做,且还有得等。周敏虽然嘴馋,但也没有办法。   分拣土豆这个工作,是个非常考验耐心的技术活儿,快不起来,所以要耗费更多时间。好在周敏跟安氏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倒也不觉得特别难熬。   ——没错,就是聊天。经过那么长时间之后,周敏终于get到了跟安氏聊天的正确姿势,那就是不聊涉及自身的内容,只谈村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   安氏嫁到万山村多年,对这个村子的了解自然也不是周敏能够比的。而且她说的故事之中,大部分都是陈年旧事,周敏跟那几个小姐妹在一起,也是决计打探不到的,但对于她了解村子里的人却很有帮助。   两人少有说话那么舒心的时候,安氏见周敏对这些感兴趣,竟也说得兴致勃勃。   等到石头从山上回来了,周敏这才起身去准备朝食。   说起来,现在这个不早不晚的吃饭时间,还真是很不方便。像昨天,他们这个时候吃了朝食,结果一直到天黑了才能吃晡食,饿得简直前胸贴后背,根本没力气干活了。   反正土豆已经收回来了,算是极大的缓解了家里的经济压力和伙食压力,周敏便决定,从明天起,把现在的一日两餐改成更科学合理的一日三餐。   亏什么不能亏了肚子嘛!   青椒土豆丝,腊肉炖土豆,白菜土豆汤,三个菜端上桌,石头去把齐老三叫回来,就开饭了。   结果才吃到一半,周敏那几个小伙伴就结伴过来,期期艾艾的站在门口说是找她玩儿。周敏一看那扭扭捏捏的样子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十有□□是被家里的大人差遣过来问土豆的事。   所以说,会利用身边资源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不过周敏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不提这几个姑娘对她都挺好的,就说家里长辈来往也不少,有些以前给齐家送过吃的,有些昨天过来帮忙,周敏也必须要有所表示。   所以买卖的事,周敏根本没让她们开口,一人送了十个小土豆,让她们拿回家去交差了。   下午石头也留在了家里,帮忙分拣土豆。   接下来的几天,一家人的时间都耗在了这件事上。好在齐老三的地窖总算弄好了,将以前积存的稻草拿进去铺好,然后便将挑选好的土豆送进去堆放。   放好之后,周敏看了一圈,决定还是要多编几个箩筐。不过石头也表示,可以不用请冬叔,让他试试看。反正只是编了来放东西的嘛,也不要求多好看,有个样子就行,所以周敏答应了。   然后周敏去冬婶家借了杆秤,称了两百斤土豆出来,给他们送过去。   这几天上门的人不少,但冬叔家却是没开过这个口的。这其中固然有不想施压的原因,但更多的是相信齐家不会忘了他们。所以听周敏说一百斤是还去年的粮食,另外一百斤是送的,冬婶也干脆的收下了。   周敏又言明这些都是拿来吃的,种子她另外留了,明年要种的时候再过去拿。   之前周敏就已经让那几个小姐妹把卖土豆的消息撒出去了,不过她的定价很不低,两文钱一斤,买不买就要大家各自思量了。毕竟如果是种子,肯定有不少人会买,但如果只是用来饱口腹之欲,却未必值得。   这个价钱吓住了一部分人,但还是有上门的。不过买得都不多,都是几斤十几斤。这还是周敏答应可以以物易物,收现钱估计根本没人会要。   齐老费这位土豪一次要了二百斤,给现钱。   然后很快又出现了一位土豪,就是村里唯一一位在外行商的齐阿光的娘子赵氏,她要了五十斤,也是给现钱。   这两单生意一做,周敏手里就捏了五百文钱了,心下不由大定。   如果说这些都不太出乎周敏的预料,那么齐老四堂而皇之的登门要买土豆,就不免令周敏意外了。毕竟自从上回齐老三答应解决这个麻烦之后,周敏似乎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四叔了。   一个村子里,大半年时间居然一次都没见过,自然是因为齐老四有意回避。   这让周敏纳罕了好一阵子,但齐老三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没问,渐渐的也就把这么个人抛在脑后了,没想到齐老四这会儿居然会主动登门。   不过来者是客,何况还是来送钱的,所以周敏很爽快的称了二十斤土豆给他,又小赚一笔。   齐老四却没急着走,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把玩着篮子里的土豆,意有所指的道,“这土豆的产量还真是不低,今年才刚开的荒土,居然也能长那么多?” 第35章 赚一票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 周敏都不会多想。   但她本来就隐约觉得齐老四猜到了一点自己的秘密,这人又一股跃跃欲试想要打探消息的模样,周敏自然深为戒备。   虽然她并不觉得齐老四会找到灵泉, 但那是以前,泉水并不起眼, 如今她每天用得那么频繁, 有心盯着真的会半点痕迹都没有?   其实这种痕迹, 如果被别人察觉到, 也根本无所谓。因为没人会把事情往那么荒唐的方向去想, 觉得一切都是因为灵泉的功用。毕竟自从周敏开了个头之后,万山村里在地里备上几个桶储水,已经是非常普遍的事了。   但齐老四不一样, 他或许没证据,但抱着找茬的心思,还真有可能给他看出关键来。   这么一个人留在村子里, 周敏心里实在难以安宁。   也不知道上次齐老三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让他闭嘴的, 能不能再来一次?   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但当着齐老四面, 周敏却是半点端倪都不露, 理所当然的道, “自然, 土豆亩产本来就高。我买种子的时候听掌柜的说, 北边儿侍弄得好的还有亩产五千斤的呢!”   齐老四目光一闪, “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你们发现了什么增产的秘诀呢!”   “四叔说笑了, 真有这种好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来发现?”周敏一笑。   齐老四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但远远看到齐老三从外头走过来,他便改口道,“那这等好物,咱们村里可要多种些。有了它,灾荒年也不怕了。”   “可不是。”周敏道,“我们家也有专门选出来留种的,四叔要的话,三文钱一斤卖你。”   “那就多谢大侄女了。不过我这会儿可没带那么多钱,还得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东西你可要替我留着。”齐老四立刻道。要不要是一回事,周敏开了这个口,他自然会顺杆爬。   周敏也就敷衍的点点头,这种口头协定,连他要多少斤、什么时候要都没说清,谁会当真?   到时候他要是真的敢开这个口,卖他十斤二十斤,对周敏来说也不难。   在齐老三回来之前,齐老四就拎着土豆走了。所以他进了门,只是问周敏,“你四叔来做什么?”倒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周敏的伶俐他是见识过的,不至于会被齐老四忽悠了去。   周敏笑道,“来买土豆。既然他来送钱,我就卖给他了。”   其实周敏也很想跟齐老三商量一下,可谁叫她之前根本就没有将灵泉的事坦然相告?未必是想隐瞒,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下意识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周敏能够理所当然的相信石头,直接把人带去,却根本没想过告诉两位家长。   这会儿再提起来,就不太合适了。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只能她自己来解决。   齐老三点头,看了看堂屋里堆着的土豆,不由皱眉道,“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卖掉?”   “这倒没问题。”周敏道,“现在只是村子里,等消息传出去,周围几个村子应该都会有人过来。实在不行就送去县城碰碰运气,总能卖掉的。”   “对了,你说让你老费叔送去县城的,可准备好了?”齐老三想了想,又问,“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听说他明天要去给世云送东西,正好一并送了,也省得麻烦。”   周敏指着旁边靠墙放着的两个竹筐道,“早就选好了,我还特意让石头编了两个筐,拿去送人好看些。”   齐老三上前看了一眼,不由道,“怎么我瞧着这不是最大的那一起?”   这一回收获的土豆,最大的一个呈炮筒形,有将近二十厘米那么长,顶部直径八厘米左右,底部直径十二厘米,是个当之无愧的巨无霸。周敏特意挑出来摆在堂屋的神龛下面门面,按周敏开玩笑时的说法,放在那里供奉祖宗,保佑明年的土豆收成还能那么好。等供到过年,就把它切了炖鸡。   下面一起则是长度超过十厘米的大土豆,只选出了几十个,被周敏单独放在一边。   然后才是那些十厘米左右,也就是现在装在框里的这些。   齐老三原本以为最大的那些才是要送去县城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周敏道,“那些看上去大小不一,到时候世云大哥拿去送人却不太好分。所以选了这种个头比较匀称的,摆在一起也好看。最大的那一起,回头送去邱家吧。”   之前的灵芝也好,种出来的菜也好,都是卖给了邱家,这齐老三是知道的。所以听周敏这么说,他也不觉得有问题。县城那边毕竟是白送,又不图他们什么,最大的留给邱家也是应当。   事情定下来,第二天周敏就带着两筐土豆,上了齐老费家的牛车,前往县城。   这一回周敏连石头都没带,除了赶车的齐大山,只有她跟齐老费两个在车上,所以路上说闲话时,周敏便装作好奇的问道,“老费叔,你经常往来县城,不知道听没听过齐阿水的消息?”   “怎么想起问他?”齐老费愣了一下,而后摇头,“倒是不曾听过。”   “只是忽然想起,不是说他带着老娘进城谋生去了吗?”周敏道,“我想,对我们来说,县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自然很难。但世云哥就在衙门里当差,要打听消息应当不难罢?好歹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难道就不曾听说过?”   这个时候的户籍管理制度还是比较严格的,百姓安土重迁,流动人口自然也就不多。像高顺县这种偏远地区的小县城,城里有多少人,衙门里的人自然都是心里有数的。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出现几个生面孔,一旦出现,衙门不可能注意不到。   齐阿水虽然算是“外来务工人员”,不怎么起眼,但下头巡街的捕快差役难道就没发现他?知道是齐世云同村的人,难道就没告诉过他?要知道这个时候邻里关系还是相当密切的。更别提齐阿水和齐世云还同宗。”   “这我倒是没问过。”齐老费道,“待会儿见了你世云哥,问一声就是了。你说得对,好歹是咱们村里出来的,若他在城里手脚还是不干净,难免连累你世云哥没脸见人,回头须得交代他小心在意。”   周敏达成目的,自然微笑点头。   她始终对齐老四送齐阿水去县城这件事有些耿耿于怀。   ——以他的算计,对齐阿水也只是纯粹的利用,真的会甘心分一部分好处给他?   齐世云看到车上的两筐土豆时,竟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喜的神色,问齐老费,“爹,这东西哪里来的?”   “是敏敏家里种出来的。上回他们进城,在街上逛的时候看见卖种子的,亏得这孩子胆子大,买回去种下了,这是刚收上来的。他们一家有心,这些是特意送来给你的,不管拿去做人情还是自己吃都好。”   “这是你们家自己种的?”齐世云拿起一个土豆掂量了一下,看向周敏,“不知亩产多少?”   “亩产两千斤!”齐老费伸出两个手指,笑眯眯的道,“我已经跟敏敏说好,明年匀给咱们家一些种子,也种它几亩地!”   “两千斤!”齐世云脸上的震惊和喜色几乎要溢出来,如果这话是周敏自己说的,他或许还要质疑一下,但既然是他爹说的,那就不会有假。他紧盯着周敏,“敏敏,这洋芋你们是怎么种的?”   “原来这是叫洋芋?”周敏笑着说,“这名字可有什么说道?我自己把它叫土豆。”   她已经从齐世云的态度里看出来了,只怕这土豆推广工作不是不顺利,是非常不顺利。甚至种植的产量也可能跟预想的不太一样。所以知道她种出来了,才会如此兴奋。   既然如此,她当然也要奇货可居。   果然齐世云见她关注起名字,真正的问题却没有回答,便着急道,“叫什么不重要……哎呀,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明公!”   平心而论,齐世云本来是想打听到了这个种植之法,自己去县太爷面前邀功的。但他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不可能亲自下地,就算能说得清楚,明公也未必会相信,还不如直接把这两筐洋芋和人都送过去。   到时候,一个举荐之功难道能少得了自己的?   再说,到底是万山村的人种出来的,自己脸上也有光彩。若是周敏得到明公嘉奖,那也是全村人都跟着沾光的好事,对自己更没有坏处。   齐老费这会儿也听出了一点端倪,连连点头道,“对对,听你世云哥的。”   周敏这才点头,又有些为难的回头看着牛车上,“这些东西。”   “我叫人来搬进去就是。”齐世云道,“明公待会儿想必也要看。”说到这里,他斟酌了片刻,觉得跟周敏通个气没坏处,便压低了声音,“敏敏,世云哥也不瞒你,这洋芋是上头发下来,说是务要推广种植的。但咱们这里可没人懂得怎么侍弄,去年明公在官田种了十几亩,最后收上来一亩却只有不到二百斤,那些滑头鬼看见了,谁愿意种?你这一来,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原来是这样。   周敏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么干脆,反而让齐世云更加担忧,但眼看已经到了二堂,来往的人多了,也不方便说话,他也只能找了两个差役,交代他们去把车上的东西搬进来,又令人看着车,然后让周敏和齐老费在门外候着,自己进去通禀。   陈县尊在高顺县任官两年,眼看明年就要到磨勘迁转之年,却根本没做出什么亮眼的政绩来,心里自然也着急。这一回上头督种土豆,原本是要在几个县里选一个出来试种,他费尽功夫才抢来了这个机会,本以为能给自己添些功劳,明年考评时,上官那里自然也好说话,却没想到接到手的是个烫手山芋。   这会儿听齐世云这么一说,立刻让把人请进来。   等见到了齐老费和周敏,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齐老费才是主事之人,甚至没怎么摆县尊的架子,先开口招呼。   齐世云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这才低声提醒了两句。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陈县尊将视线转到周敏身上,便有些不信,“就是这个小姑娘种出来的?”   “呃……”齐世云本该斩钉截铁的答应,但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并没有问过是不是周敏自己的主意,这万一要是她也说不清……   但没等他想完,周敏已经开口道,“回禀县尊大人,这土豆的确是我种出来的。”   这会儿出去搬东西的人也回来了,直接将两筐土豆抬到了堂上。陈县尊再坐不住,走下来亲自验看过,果然个头既大,表皮也光滑,远比他之前在官田里种出来的要好得多,不由舒了一口气,向周敏道,“是怎么个种法,你如实说来。倘若果真有用,本县自会具折上奏,为你请功!”   “不敢当功劳,都是大人治理有方之故。”周敏随口说了一句奉承话,这才将自己种土豆的过程说了出来。   陈县尊显然并不是那等自矜身份、清高得不理俗物的官员,听得非常仔细不说,偶尔开口提问,也能问到点子上,比如为何要将土豆切块,又如何施肥等。   等听周敏说完,便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我听你把它叫做土豆?这名字倒也相宜。原本叫做洋芋,乃是因为这东西是外番舶来,漂洋过海,又与咱们的芋头相似,方才叫了这么个名字。所以种的时候,下头的人也是当做芋头来种,土中施肥之后,挑了个头大的整个种下去,却原来从根上就错了!”   芋头的种法周敏也知道,就是选个头合适的芋种,种下去之后,这芋种逐渐长大,然后再在周围增生出子芋头甚至孙芋头来。等到收获的时候,一挖就是一窝,小芋头环绕着个头最大的母芋头。   但土豆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在生长过程中,根系从块茎之中吸取养分,等土豆苗长出来之后,地下的土豆多半已经被吸干,只剩下一张空壳了。而新的土豆却是在根系上膨胀增生而出。   所以使用种芋头的方式,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窝长出太多茎叶,将营养抢光,土豆却根本没地方长,这样一来,产量不高不说,个头也不会太大。   解开了这个疑团,陈县尊显然也是心情舒畅,不但将周敏夸成蕙质兰心的闺门人物,就连齐老费和齐世云两个,也得了一声“好”,让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回头就将这个消息送到各家,再把种子发下去,督促他们明年务必种上这洋芋……不,土豆!”陈县尊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笑着道。   周敏闻言,不由看了齐世云一眼。   齐世云也是个乖觉的,立刻凑过来低声问,“敏敏,可是有什么问题?”   周敏道,“这样勒令他们去种,何如让人求上门来?”   想当初陈县尊推广土豆,被各家大户拒绝,心里自然不可能没有芥蒂,这会儿抻他们一下,把面子找回来,也不是坏事。即便这是陈县尊十分着紧的政绩,不敢弄得太过,但至少也要占据主动地位才行。   这才符合官府的行事。   齐世云闻言,果然眼睛一亮,立刻走到陈县尊身边,低声如此这般说了,陈县尊先是皱眉沉吟,但很快眉头就舒展开来,带上了几分笑意,显然齐世云在周敏的基础上,连怎么操作都想好了,这才能哄得陈县尊心情大悦。   “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陈县尊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周敏,“一应耗费,只到户房支取便是。”   齐世云拍胸脯保证会把事情办好,又看了看地上的两筐土豆,道,“明公有所不知,我这妹子是个有心的,因种出的新东西,便送了两筐来与我。我虽不才,愿借花献佛,将之转呈明公。如今咱们既然要推广,何如今晚在县衙设宴,正好让上下都尝尝这土豆的滋味?”   “不错。”陈县尊点头道,“不过我却不能占这个便宜,这些土豆就算是本县买下。”说着扬声叫了个家人进来,令他将周敏领到后面去见自家夫人。   从二堂出来,齐世云对周敏道,“敏敏你运气好,还能拜见夫人,若能得了她老人家的眼缘,往后时常来往,只怕就连哥哥我也要沾你几分光了。”   “世云哥说笑,明公与夫人是什么人?我怎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周敏口中谦虚,心里却也着实不想被看重。她只是想过太平日子,并不想为自己扬名。   所以去见县尊夫人的时候,她表现得很谦卑,甚至带着几分畏缩的小家子气。夫人听说是误打误撞解了县尊的心事,赏了一两银子就把人打发了。   虽然一两银子看上去很少,但周敏也不嫌弃。她卖出去那么多土豆,还没有一千钱,这两筐土豆撑死了五十斤,能卖一两银子,不能更划算了。   从夫人那里出来,齐世云还在外头等她,周敏一见就猜着了几分。   果然齐世云把人领到自己平时当差的房间,便直截了当的问,“你家里这会儿还有多少土豆?”   “世云哥从县尊那里接了这个差事,莫非要用到我家里的东西?”周敏问。   齐世云点头,“正是。明公去年种出来的土豆,总共也只有不到三千斤,要供应各家所需,大为不足。你若能将家里的土豆转给县衙,那是再好不过。”   “世云哥别嫌我不识好歹,”周敏道,“不知道这价钱怎么算?”   县衙的种子却也不是白送的,否则下面的大户不会那么抵触。——要人家花钱去买亩产只有二百斤的东西,谁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但现在既然亩产二千斤,自然有的是人抢着要种,县衙自抬身价,这价钱只怕又与之前不同了。   那些跟周敏没关系,她只希望齐世云别把自己当傻子。   办这个差事,他肯定能从中得不少好处,分润一部分给自己,那是应有之义。   齐世云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听爹说,你之前在家里卖的是二文钱一斤,种子想必更贵,我给你翻倍,如何?”   周敏原以为他给三文就到顶了,有这个价钱,自然不会不满意,含笑道,“就依世云哥的意思,我家里还有三千斤,但个头没有今日拿过来的这么大。这些是专挑出来给世云哥做人情的。而且,这三千斤也不能都让给世云哥,我家里总要留一些,免得亲戚朋友们上门还要空手回去,最多给你两千斤。”   “足够了。”齐世云并不在意,点头答应。   反正明公那里,需要报账的只有两千斤,这两千斤等于是花县衙的钱替他自己收了,到时候一转手卖出去,就是一大笔进项,中间不用他自己出一分钱,还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而他真正在意的,也不是周敏能拿出多少,而是,“但你得保证,除了送人之外,不能让这土豆从你那里流出来。”   从来垄断的生意,才最好做。   周敏道,“世云哥放心,规矩我懂,除了送人的,之后不会再卖。”   齐世云当即带人去户房支了银子,直接称了八两给她,然后交代,过几天他会亲自带人回去运土豆,让她把东西装好。   送他们出来的时候,齐老费却忽然开口道,“敏敏,我记得你还种了另一种从城里买回去的种子?”   “什么种子?”齐世云立刻问。   周敏道,“我叫它玉米,是金黄色的,色泽如玉,所以我叫它玉米。”   齐世云的兴致立刻大减,“原来就是苞米。这东西却不像土豆这么麻烦,跟种高粱黍米却也差不多,只是植株不能太密,如此一来,长得太高风一吹便容易倒伏,敏敏你也须得注意才是。”   周敏一听就知道再赚一票的机会没了。毕竟这县城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农,也不是什么东西都种不出来的。这土豆还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尝试几年,未必不能想到办法。她也就是打了个时间差罢了。   反正既然县衙要推广,那么接下来种的人也很多,她的种子也就不愁卖不出去了,算是个好消息。   眼看就要出县衙了,周敏这才赶紧问,“世云哥,不知你在城里,听没听过齐阿水的事?”   齐世云听到这个名字,脸却立刻沉了下来,“怎么问他?”   周敏一听就知道他听过,恐怕不光听过,还扯上了不太光彩的关系,便道,“世云哥不知,当初这个齐阿水就是进了我家里,但是九叔公当时疑心是有人指使他的,指使他矢口否认。所以我想着,若有世云哥帮忙,找他问问那人究竟是谁,也好心里有个底。”   这一番解释算是非常合理,就连之前被瞒着的齐老费也表示理解,齐世云这才黑着脸道,“这家伙进城没多久就犯了事,这会儿在三班那里关押着呢。好在刘班头同我关系亲近,这事没张扬出来,只把人关着。你若要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那就有劳世云哥了。”周敏想了想,取出之前那位夫人给的一两银子递给他,“想必刘班头平日里也很辛苦,这是我一点心意,世云哥帮我请他和下头弟兄们吃顿酒。”   齐世云没接她的银子,“酒我自然会请,这钱却不要你出。你这回来得凑巧,我才接了这桩好差事,回头办好了,说不得能往上走一步,这就比什么都强了。”   也是,在官府里混,相较于银钱,当然是升官更令人期待。县衙里的这些小吏们,其实大部分都是世袭制的,齐世云没什么根底,要在这里混出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抓住这次机会上前一步,就是将来陈县尊走了,那他也是个能吏,下一任主官同样要倚重。   齐世云亲自带着周敏去见了刘班头,这次齐老费就没跟着了。   刘班头也很干脆,知道是齐世云的妹子,便立刻让人带她进去见齐阿水,半点没有为难。   班房跟牢房的关系,差不多就是后世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普通违反治安管理条例的,短期拘留就关在看守所,大罪重罪审结之后才会转到监狱去。所以齐阿水犯的事应该不大。   但即便如此,周敏见到他是,他看上去仍然瘦得没有人形。之前那种带着母亲离家的意气风发,却是半点都见不到了。   似乎没料到有人来看自己,齐阿水抬头盯着周敏看了一会儿,才把人认出来——这半年来,周敏长了个子,精气神也非过去可比,难怪他不敢认。而认出来之后,齐阿水却没有立刻开口讥讽,而是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仿佛没看到人。   看来班房很锻炼人啊!   “齐阿水。”周敏在他对面站定,“我今天来见你,只是想问一件事,当初那件事,背后是有人撺掇你的吧?告诉我他是谁。”   齐阿水没有立刻反驳,等于是承认了周敏的话,却没打算把人供出来。   他眼下是这种情况,周敏自然也没多少顾虑,也不耐烦跟他周旋,便直接道,“你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我只问你,齐老四是怎么说服你到我家里来偷钱的?”   这下齐阿水开了口,“齐老四?你怎么会想到他?”   “不是他?”周敏道,“但当时可是他把你送到县城,你们不是一起卖了灵芝,分了钱吗?”   大概是灵芝这两个字刺激到了齐阿水,他猛然抬起头来,盯着周敏,“你怎么知道灵芝?”但旋即,他又低下头去,靠在墙角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有人给你分析过,说我家的银子不是地里挖出来的,是不是?那人不是齐老四,是谁?”   “是金翠……”齐阿水这次倒是十分干脆的吐出了名字。   “金翠?那是谁?”这个名字听着十分陌生。   齐阿水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就是阿光家的,她……与我相好。”   原来是赵氏!因为此人之前来买过土豆,出手十分大方,而且周敏看她身上的衣物也好,装扮也好,都与村里人大不相同,所以好奇问起过。安氏没多说,但却告诫周敏离她远点,似乎对方的作风有些不正,与村子里好些男子勾勾搭搭。   但是这件事,周敏百分之百肯定跟齐老四脱不开关系。   齐老四和赵金翠会有什么关联?   想想阿秀曾经透露出来的,吴氏曾经哭诉过齐老四在村里有别的姘头,再联系关于赵氏的那些风评,还有赵氏跟齐阿水的关系,周敏很快就得出了dá àn。   竟然是这样!   “原来齐老四借了她的手,我说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起去的。”得到了这个dá àn,周敏也就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或许不方便出手对付齐老四,但总有人可以。如果那个在村子里非常吃得开的阿光知道齐老四给自己带了绿帽子,会怎么做?   齐阿水闻言却是一愣,“金翠跟齐老四有什么关系?”   “你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跟齐老四大概就是什么关系吧。”周敏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不难猜吧?要知道,我家里的事,谁会比齐老四知道得更清楚呢?”   齐阿水的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反驳,却又自知没有底气。他低头想了片刻,才有些疯狂的笑了起来,“原来我只是他们手里的一把刀……”   既然知道了背后的关系,推断出过程就很容易了。明显齐老四跟金翠一起谋算,把他当刀子使,而他却傻乎乎的以为自己得了最大的好处,对金翠死心塌地。   “贱人!”齐阿水咬着牙恨声道,“这么说来,我被抓到这里来的事,估计也跟齐老四脱不了关系,他怕我把事情说出去!”   还不算太笨。周敏勾了勾嘴角,“那又怎么样?”   齐阿水却抬起头盯着她道,“你既然来见我,又知道齐老四在背后捣鬼,肯定也不甘心被他算计,是不是?”   “是。不然我就没必要来见你了。”周敏道,“但很显然,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跟他有关,甚至如果不是我提醒,你都没想到这一点。”   齐阿水哑口无言。   这时周敏忽然开口问,“你娘呢?”   齐阿水浑身一抖,原本还能站着的人立刻软倒在地上。进城之后他自己就惹上了麻烦,自然顾不上那个老娘,直接把人扔在了一家破庙里。那时候可是寒冬腊月,怎么可能熬得过去?何况又过了这么长时间,老太太无人照料,只怕早就没了。   他不是什么大孝子,但也不是全然没心肝,之前没想到也就罢了,既然想到,当然有些受不了。   但齐阿水这种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比起自责,推卸责任,找别人发泄才是他们的风格,所以他很快就把仇恨转移到了齐老四和金翠身上。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老娘死了,他自己则蹲在班房根本没有出头之日!凭什么他们能在外头过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他却要受苦?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周敏适时抛出了这句话。   果然齐老四立刻扑过来,“什么办法?”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从这里出去,你敢不敢拖着你老娘的尸身去齐老四家,豁出去闹一场?”周敏道,“把他和赵金翠的事,彻底抖露出来。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能让我出去!”齐阿水立刻瞪着眼睛道,“我要让他们也永无宁日!”   对于周敏能让他出去这件事,齐阿水倒是没有怀疑过。她能进得来这里,就已经说明了问题。至于周敏是如何做到的,他不在意,也不能在意。齐阿水目光灼热的看着周敏,“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当然不是现在。”周敏道,“腊月里齐阿光从外头回来,到时候才是机会。”   齐阿水现实一愣,继而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对,你说得对!齐阿光可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他们给他戴了绿帽子,到时候闹出来,齐阿光肯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有钱有势,能让那两个贱人活不下去!”   周敏心道别忘了你也是奸夫之一,不过这话她是不会提醒齐阿水的。 第36章 试探   从班房里出来, 周敏忍不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尽管这里布置得并不像是电视剧里那种牢房,但毕竟是关押人犯的地方,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让人非常压抑。   但不管怎么说, 齐老四的事情算是有眉目了, 是目前而言对周敏来说最好的消息。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 如跗骨之蛆, 又或者阴冷的蛇, 总在暗处盯着她,等到关键时刻跳出来咬一口,让人心里十分不安宁。   所以在解决这个人之前, 周敏不打算再动用灵泉。反正目前该种的也都差不多了,只等着收获,再浇灌灵泉效果不大。倒是可以再种一季白菜, 不过泡泡种子就可以了。   至于家里, 虽然灵泉断了顿,但是考虑到收上来的蔬菜和土豆等都是用灵泉浇灌出来的, 也就可以弥补了。再说现在家里没有齐老三这个病号, 需求也就不是那么迫切。   回去的路上, 周敏心里开始盘算另一件事。   虽说灵泉的位置非常隐蔽, 而且就在山上也不影响取用, 但毕竟是在公共的地盘上, 总是不那么令人放心。所以周敏开始琢磨着, 怎么把包括天坑在内的那一片山给买下来。   古代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土地永久归属地主吧?只要付了钱,在官府进行登记,除非改朝换代,否则改变的可能性不大。而即便是改朝换代,除非齐家没落,否则新朝建立起来之后,诸多制度和规章,也多半是在前朝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这种细节处的东西,更不可能有人去动。   这是真正能够传给子孙后代的东西。   当然,周敏现在想得没有那么长远,她只是打算将灵泉纳入自己的私人领地之内,以后纵使有人察觉什么端倪,也没资格来跟她争。   再者,她将来打算当地主,但万山村的地总共就那么多,光是想从别人手里买进,是不太可能的。买下这片山自己开垦,就要便宜得多。虽然更费力气,但没什么纠葛。   但是一片山林虽然比田地便宜许多,也不是那么好买下来的。主要是占地太大。毕竟周敏不可能只买那一小片地方,至少要将那个山头都买下来,不然也不好办。几百亩山林,至少要上百两银子才能拿得下来。   而她现在的积蓄,加上之前卖灵芝剩下的,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两,但接下来总还有要花钱的地方,不可能都放在这里。而且山买下来,开发也是需要不停往里投钱的。   剩下这六十两的窟窿,要补上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周敏的时间却着实不多。——她是打算在这位陈县尊在任期间就把这件事办下来的,有推广土豆的人情在,再有齐世云帮忙敲边鼓,而且那片山大部分都已经烧得不成样子,综合下来,总能把价钱再往下压几分。   陈县尊这一任到明年就结束了。虽然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要到年底,但转迁的官吏都是要提前回京,在吏部等候考评,然后找关系把自己的下一任官职定下来的,所以势必要提前几个月启程。   所以她只剩下一年的时间。   要靠种地一年弄到四十两银子,难度实在是太大了,还要想别的法子才行。   第二天,周敏又去了镇上,打算将土豆给邱家送去,同时周敏还带了一对兔子,打算送给邱五爷。——当然,周敏是不会承认自己打算顺便试试行情的。   说起来,自从她穿越过来之后,不算这一回把土豆都出脱给县城,邱家一直都是她最大的主顾。若非有他家支持,周敏的路不会走得那么顺,这会儿多半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不过周敏自己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数量少也就罢了,如果东西的数量太多,像这次的土豆,邱家根本不可能拿下来。所以,开拓新的销售渠道,也是势在必行的事。   但邱家这里的关系也要继续经营好。所以邱敏带来的东西,土豆固然是打算卖的,兔子却是白送。   这一次却是雇了阿秀家的牛车,原本昨天坐齐老费家的车,顺便带过去最方便,但一来齐老费也在车上,如果看到送给他儿子的土豆个头不如送给邱家的大,难免尴尬,二来总不好让齐老费等自己,但让他一起去邱家,周敏也做不了这个主。   所以宁可多费点儿功夫,至少不要让哪一方觉得自己是顺带的。   昨天没带石头,他的意见大得很,今日周敏只借到了车,没有车夫,石头便自告奋勇承担了这项差事。别看他年纪小,赶起车来居然也有模有样,一路上走得平平顺顺,连颠簸都不那么厉害了。   周敏便跟他说,“石头,等咱们家的日子好过了,也买一头牛回来吧?到时候不管是犁田还是驾车,都不用去别人家借了。”   石头自然十分意动,但又道,“耕牛价钱太贵,还是算了。”   “多贵?”周敏问。虽然有这个计划,但她还真没打听过牛的价钱。要是真的很贵,那恐怕只能往后排了。毕竟在她的计划之中,排在最前面的是买山。   石头对此倒是很清楚,显然也的确是很喜欢,很想买,“一头成年的牛,怎么也要十几两银子。”   周敏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想过很贵,却没想到居然会那么贵!难怪万山村几十户人家,却只有几家有耕牛,这价钱,普通人家攒上十几年,都未必能买得起。   她想了想,问,“成年的牛贵,那小牛犊呢?”   石头显然也同样想过这个问题,低声道,“小牛的价钱,差不多是成牛的三成。”   那就是跟一亩田差不多了。   周敏只好把自己之前的计划推翻,重新盘算了一阵,才道,“一头小牛犊咱们勉强承担得起,不过也得看今年的收成,等到冬天再说吧。”   虽然不是即刻就买,但石头却并不失望,眼神发亮的点点头。   周敏的信用很好,答应过的事也都兑现了,所以她说冬天,那到时候多半就能买。这么一想,石头连赶车的劲头都更足了。   虽然小牛犊买回来之后,至少要养个两年才能够派得上用场,但对石头而言,家里有一头牛,意义就大不相同,亲自把小牛养大,也是非常有自豪感的一件事。   牛车一直行到了邱家门口。   门房小林对周敏已经十分熟悉的,见他们架了车,还笑着问,“齐姑娘,莫非你们家置了牛车?”   “承你吉言,可惜这不是我们家的。我们暂时还置办不起,只能在村里商借了。”周敏道。   小林点头道,“我相信齐姑娘很快就能置办得起了。”又问,“车上这些都是要送来的?”因为怕被人看到议论,所以这一回,周敏把一个竹筐遮得严严实实,外头绝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周敏点头道,“是,劳烦小林哥请人帮忙搬进去,再帮忙看着这车。”   小林进去叫了人出来,将车上的东西抬着,又让人进去通报了,这才领着两人往里走。邱五爷在这里养伤,为免受人打扰,平常是不见客的,但是这对姐弟很得五爷青眼,每回来都是亲自接见,小林已经十分熟悉了。   果然很快进去通报的人就出来了,“五爷说,请客人往后园水榭去见。”   这会儿已经入夏,天气热得很,邱五爷病体虚弱,用不得冰,所以一到夏天就搬到后园湖边水榭里起居。虽然不是正房,但把人请到那里见面,也可见重视。   于是周敏和石头两个土包子就得以游览了一番有钱人家的园林。   虽然周敏后世曾经去过不少名园里逛过,但就连故宫这种等级的文物都衰败得看不出多少皇家威严,更何况私人园林?再加上游客摩肩接踵,比菜市场还热闹些,哪里及得上这种主人还在,每年精心维护保养的园子?   到了水榭,也不进屋,自有人上前,把他们引到靠湖的廊轩。周敏一路走来,只觉得这水榭比其他的建筑物都更费工夫,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一路走一路看,冷不防停下来时,她还在品味外头看见的廊柱,一抬头才发现邱五爷已经在这里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头发挽在头顶,以玉簪固定,懒懒的斜靠在栏杆上,背后就是一碧平湖,将他那绝色的容颜都趁得寡淡了几分,却更像是绝品的山水画,真有几分道家飘飘欲仙之感。   “这回又送了什么?抬上来我看看。”见人来了,他才坐起身,开口道。   两个仆人将竹筐放在地上,退了下去。周敏便亲自上前将之拆开,“是今年才种出来的新鲜玩意儿,这不就送来给五爷品鉴了?”   “哦?”邱五爷扫了一眼筐里的土豆,似笑非笑的道,“但我怎么听说,有人往县城送了两筐什么土豆,引得县太爷十分开怀。听说这土豆亩产足有二千金,消息一传出来,就连城中大户也都为之意动?”   邱敏不由汗颜,人家的消息可比自己灵通多了,这么一来,倒显得她不重视邱家,先把好东西送到县城去了一般。   她强笑道,“五爷就别取笑了,您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县衙的土豆也是我送去的。只因村中有人在衙门里当差,这才想借着送东西走动一番。”又强调道,“送到五爷这里来的,都是精挑细选个头最大的,不敢有半分怠慢,还请五爷明鉴。”   邱五爷笑了起来,“你瞧瞧,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倒解释了一大通。你既住在这高顺县治下,晓得与县衙疏通关系,这才是应当的。至于我这里,你的心意,我是尽知的。”   “多谢五爷体谅。”周敏又将另一边笼子里的两只兔子亮出来,“这一双兔子,是孝敬五爷的心意。”   邱五爷闻言眉峰微微一动,“我也没那么老吧?怎么就要人孝敬了?”   “五爷说笑了。”周敏不是很耐烦那些逢迎的话,便直接将话题转开,“去年冬天我们进山换东西时,有人拿了一对兔子来换,恰是一公一母,就留下养着了。照料的事都是我这弟弟在做,十分尽心,今年开春便生了一窝小兔子,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五爷不嫌弃,就请收下。”   “收下倒是无妨,”邱五爷盯着两只兔子看了一会儿,才问,“但你这兔子究竟是送来给我养,还是送来给我吃?”   周敏顿时呆住。   穿越的时间太久,接触的又一直都是广大基层人民群众,见到一口肉就恨不得塞进嘴里的那种,所以周敏都快忘了,这世界上还存在着一群“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的中二病伪圣母。   更没想到邱五爷居然也有犯这种病的嫌疑?   吃惊jpg   “哈哈哈哈哈!”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邱五爷却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甚至笑到肚子痛只能靠在栏杆上一边笑一边揉肚子,半分仙风道骨的感觉都不剩了,倒是美貌居然并没有因为这种失态的笑而减损,恰应了那个词,花枝乱颤。   周敏一脸黑线的看着他,石头更是眼睛都瞪起来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去揍他一顿。好在周敏及时发现,把人拦住了。   最后还是邱五爷自己笑够了,才仿佛有些无力的倚在栏杆上道,“我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只是我这里的厨子怕是没做过兔肉,这却怎么好?”   “这却不必担忧,这兔肉无论红烧、炭烤、小炒还是炖汤,都是相宜的。”周敏道,“想来邱家的厨子经验丰富,稍微摸索,即可做出美味。”   “听起来齐姑娘似乎对此道颇为精通,”邱五爷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不知能否请齐姑娘去厨房指点一下我这里的厨子?”   “这……”   周敏正要拒绝,邱五爷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二人一路过来,只怕腹中早已十分饥饿,等这兔肉做好了,就留在这里用个便饭如何?”他说着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土豆,“再说,这土豆又是何等吃法,齐姑娘总该给个主意吧?”   其实吃是人类的本能,钻研美食更不用说。俗话说得好,在中国就没有不能吃的东西,大家见到一样陌生事物,第一反应多半会是“能?怎?好?”,即便周敏不说,厨师们依着经验,做出来也不会太差。   不过既然邱五爷开了这个口,周敏就不好拒绝了。   但是这一去,就只能将石头留在这里了。周敏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石头虽然早熟懂事,但实在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周敏怕他会怯场。   不想石头反而主动开口道,“阿姐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立刻有人上前来领着周敏去厨房,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邱五爷和石头——这么说也不对,至少邱五爷身后那位瑞声始终都在,只不过这人的存在感实在太低,让人很容易忽略他。   要说石头一点都不胆怯,那是不可能的。好在他天生沉默寡言,脸上也少有表情,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只低头坐在那里。   邱五爷把人打量了一回,才问,“你叫石头?”   “我叫齐世磊。”石头抬起头来,一板一眼的道。   邱五爷不由笑了一声,“好名字!是谁取的?”   “是我爹。”石头惜字如金。   邱五爷“哦”了一声,“说起来,这么长时间了,倒是还不曾问过你们家的事。你家里有几口人,平常都做什么?”   其实他并不是没想起来问,只不过周敏看起来就很精明,不是能套话的对象,邱五爷也犯不着为这个让她警惕。这会儿见只有石头,也就随口问了。   石头绝对贯彻有问有答的说方针,问题之外的,半个字都不提,“家里四口人,爹娘,阿姐和我,平常就是下地做活。”   不知道为什么,他小小的心里对邱五爷这个人,有一种非同一般的警惕与戒备。他做不到周敏那样从容周旋,索性就少说少错,回头将这些问题记下来,再去说与阿姐就是。   “原来如此。从前倒是不曾见过你们到镇上来,如今来得却多。——你阿姐年纪瞧着也不大,怎么你爹娘竟放心么?”邱五爷又问。   这个问题对石头来说,似乎有些困难。他已经意识到邱五爷是在打探他们的情况,因此更明白不能照实说,但是要编,一时也编不出来,最后只得含糊着模仿周敏的口吻道,“爹娘还有旁的事要忙,是我叫阿姐带我来开开眼界。”   邱五爷听到他这么说,觉得十分有趣。他所见过的那些山村里出来的孩子们,多半都畏畏缩缩,在他面前能站直了的都没几个,遑论侃侃而谈?但齐家分明不是什么大家传承,那万山村也并非人杰地灵,这家人教孩子却着实有些能耐。   周敏与自家侄女年纪相差仿佛,但邱五爷瞧着,论起待人接物来,只怕惠儿赏不及她。这个齐世磊看着不起眼,却也有些门道。   他一时起了促狭的心思,笑道,“原来是想开眼界,这却好办。瑞声!”   “爷。”瑞声立刻从他身后站出来。   邱五爷道,“去把我屋里那两只箱子搬过来。”   瑞声眼神一闪,诧异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然后才领命转身去了。   所谓的两只箱子里,装着的都是旁人送的东西,不过金玉之类的俗物,邱五爷不喜欢,就扔在箱子里,积少成多,竟也有了两箱之多。这会儿让把这箱子搬出来,是为着什么,瑞声也能猜到几分。   无非是逗那孩子玩儿,故意要把人的眼睛给晃花了。——金银珠玉之类的东西,用在这里正好,毕竟那些风雅之物就算拿出来对方也未见得知道是什么东西。   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很快被抬了过来,邱五爷兴致勃勃的走下了位置,亲自开了锁,然后朝石头招手,“不是要开眼界么?过来。”   石头走来一看,便见那里头都是玉石珍玩之物,其中以各种器物为多,能将这些东西当做日用,可见奢靡。但这会儿却都胡乱的扔着,甚至根本没有整理过,看着就像是随手丢开的。   除了之前的五锭银子之外,这尚且是石头第一回 看见这么多的好东西,其实别说是他,天底下没见过这些东西的人海了去了。所以那一瞬间的目眩神迷,自然是免不了的。他甚至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又舔了舔干涩的唇。   之前阿姐说邱家估计大有来历,他还没有具体的认识,这会儿看到这两箱东西,才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满堂富贵。   奇怪的是邱家又不把这些东西摆出来,外头各色装饰,瞧着也没什么出奇。但这种收藏法,看起来却又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   邱五爷看了一眼石头的表情,见他似乎完全蒙住了,这才笑着问,“我这些东西如何?”   石头瞬间醒过神来,很快就摆正了心态。周敏很少跟他提起往后的事,但两人头一回在山里接灵泉灌溉作物时,他曾好奇问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敏便告诉他,这灵泉是无上宝贝,有它滋润,地里的庄稼就会长的更好。   “咱们能不能发家致富,就全靠它啦!”周敏如是说。   虽然周敏没说过这灵泉有多之前,但石头隐隐约约觉得,自家可能拥有了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在石头有限的想象力里,他觉得或许只有神仙才造得出这等宝贝。   跟灵泉比起来,这些金银珠宝反倒没什么特别了。   去年这时,爹病着,娘也不管事,他们全家还在为下一顿吃什么发愁,更不敢想冬天要怎么过,但到了今年,日子却已经远比村子里好些人家过得更富足。亲历过其中的变化,石头对周敏有种盲目的信任,这些东西眼下家里没有,未必以后也没有。   这么一想,那种被镇住的感觉就淡了许多。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敏已经回来了。   一进屋看到石头和邱五爷都站在地上,再看那两口被打开的箱子,里头宝光灿灿、金碧辉煌,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连忙上前几步,将石头拉到自己身后,冷冷的看着邱五爷,“五爷这是什么意思?”   “方才听你弟弟说,是想跟着你出来见世面。”邱五爷面上也有些讪讪的,硬着头皮道,“我想着反正闲来无事,请他看看我这些收藏也好打发时间。”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欺负人家小孩子,没被家长发现也就算了,当场被捉住,难免令人尴尬。   周敏冷笑一声,“这么两大口箱子,也不知五爷究竟攒了多久,真是辛苦。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物?连金银都尚且没照过眼,眼皮子浅得很,哪里就敢劳动五爷把这些压箱底的宝贝搬出来?五爷正经还是把你们邱家压箱底的银子抬两箱出来,那才能晃花了我们的眼睛!”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邱五爷还要强辩,却被周敏劈头打断,“可不就是?我们这样平民百姓,原本就够不着五爷这样的尊贵人,能屈尊看一眼也都是多承这一时兴起。五爷若不想看见我们,只消一句话,我们也没有死乞白赖的意思,现在这算怎么回事?也罢,石头,咱们这就走!”   在今天之前,周敏在邱五爷面前,都表现得堪称圆滑善忍,就有什么看不惯的地方,也绝不会表现出来,显然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今天这件事虽说出格了些,但到底算不上什么大事,周敏摆出一副要翻脸的样子,倒是把邱五爷吓了一跳。   他不太明白到底戳到周敏哪一点,才会令她如此,但这件事毕竟是自己理亏,所以见人要走,连忙让瑞声把人拦住,又上前道,“齐姑娘,还请听我一言。”   “五爷还有什么吩咐?”周敏头也不回的问。   邱五爷只好绕到她面前去,“这件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大妥当,小看了人,这厢给二位赔礼了。”   说着竟是振了振衣袖,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倒将周敏下了一跳。   她连忙拉着石头避开,但火气却是消了不少。在周敏看来,邱五爷这种人,臭美要面子,能让他当众道歉,还表现得如此有诚意,已经十分难得了。   所以她也将心里的火气压了下来,温言细语的道,“五爷不必如此,原本是我们上门搅扰了。眼看时候不早,也该启程回家,这就走了,不敢劳五爷费心。”   “齐姑娘这么说,还是没有原宥我的过错。”邱五爷那张如诗如画的脸上露出几分苦色来,“我这里向来没什么客人,今日不过见了你弟弟,觉得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因而故意相试。此事固然并不妥当,但我并非有意折辱人。齐姑娘……”   他似乎为着找个什么理由把人留下来为难,瑞声见外头人影晃动,便上前道,“齐姑娘,我们爷是莽撞了些,却着实没有坏心。姑娘总该给他一个赔礼道歉的机会,不如留下用过饭再走。况且你方才在厨房忙碌了半晌,也该尝尝自己的手艺才是。”   邱五爷松了一口气,立刻恢复了平日的从容,微笑道,“正是此理,齐姑娘,你看……”   “阿姐。”石头突然从后面拉了拉周敏的衣角,“既然五爷这么说了,咱们也不必拂了他的好意。况且是我自己说要开眼界,怪不得别人。若不是五爷,旁人谁肯将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给我长眼?”   他说着竟是抿唇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邱五爷道,“只是五爷家中的仆人也太不经心了些,连个东西都收不好,未免怠慢了这些宝物。”   一席话绵里藏针,连消带打,说得邱五爷满脸尴尬,偏偏还不能反驳。   这两人不愧是姐弟,那张嘴都是一脉相承的厉害,他算是领教到了。   周敏听见石头这么说,心底的火气顿时都消了,再见邱五爷一脸不自在,便故意斥道,“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五爷这样的品格,爱的自然是诗书字画,笔墨纸砚这等雅物,这些东西不过是不入眼,才胡乱放着的。”   “齐姑娘再说下去,我就要无地自容了。”邱五爷摇摇头,连忙转移话题,“瑞声,让人去厨房看看,准备好了就摆饭吧。”   饭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这里一声令下,那边立刻有仆人抬了桌子椅子进来,摆好之后又流水一般上了菜,然后才请他们入座。   这一次的饭菜就远比上次周敏在这里吃的要丰盛得多,几乎将一张桌子都摆满,正中间是周敏主厨的干锅兔肉,兔肉切成丁,配菜是滚刀土豆块,藕片和青豆角,干锅下面还放了炭细细的烧着,滋出一屋子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邱五爷平常并不怎么吃这种油腻的菜,但因为邱敏将兔肉和配菜分别干煸过,然后才下锅一起混炒,所以入口并不觉得油腻,只觉得甘香可口。不知不觉,邱五爷竟然吃下了一碗饭,面上甚至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倒是其他的菜没怎么动过。   喝了一小碗汤之后,邱五爷不由道,“我平常不爱这样的口味,最多吃上一两口,便觉烦腻,今日这道菜却颇合口味,齐姑娘在厨事上的造诣果然极深。”   “五爷谬赞,不过是用料好罢了。”周敏道,“其实若能添上一味佐料,想来滋味更胜。”   “哦?不知是什么佐料?”邱五爷十分感兴趣的问。   周敏道,“叫做辣椒,似乎也是番邦舶来之物,口感辛辣,却是最为提味。不过五爷的身子不好,只怕吃不得这样的口味,倒是着实可惜。”   石头正埋头吃饭,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弯了弯唇。   阿姐现在这模样,跟之前哄家里人吃辣椒的表情真是一模一样,一看就藏着坏。可惜邱五爷仿佛毫无所觉,而且因为她的话,对辣椒似乎更感兴趣了。   于是他十分“好心”的道,“阿姐,咱们家里就种着辣椒,回头给五爷送一些,让他尝尝不就知道了?”   周敏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既如此,下回我就给五爷带一些过来。”   反正辣椒吃了又不会怎样,就算邱五爷被辣得受不了,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嘛!就像他今天捉弄石头一样。   周敏可是非常、非常记仇的。   她刚才之所以那般表现,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石头。若只有她一个人,邱五爷有什么招数她都能接着,也不会太在意,因为这就是成年人世界里的规则。但石头年纪还小,本不该牵扯到这些,她把人带出来,自然不能让石头受人折辱。   倒是石头竟主动妥协,完全出乎了周敏的预料。但这会儿听到石头这么说,她便知道这孩子其实跟自己一样记仇,之所以退步,不过是为了大局着想。毕竟邱五爷摆出了道歉的姿态,而且无可指摘,再急赤白脸,那就真要得罪人了。   不跟邱家来往,大不了再找别的主顾,地里长着粮食,总归不至于饿死。但得罪了邱家,就不一定了。   周敏并不觉得一时为强权低头有什么不甘心,正是因为这种现状,才促使着她不能停下脚步,要一直往上走。而石头竟然也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果真孺子可教。   也许以后应该多带他出来,多教他一些东西。石头那么聪明,之前完全是被环境给耽误了,好好调/教一番,将来必定能成大事。   什么时候石头能当家做主了,她这个做阿姐的也就可以安心退下来享福,日子不要太好过。   展望着美好的未来,周敏的心情越发的好。   不过,不得罪邱家是一回事,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开个小玩笑,倒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这样想着,周敏夹了一筷子土豆块,放入嘴里。   嗯,她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并没有因为长时间没做而退步,可喜可贺。回头到了中秋节,或许也可以杀一只兔子来做。   没办法,现在的齐家,也就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做这样的大菜了。 第37章 嫩玉米棒子   这日周敏和石头回到家时, 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桌上还摆着碗碟,饭菜做得堪称丰盛,而且并没有等他们就动筷子了。齐老三和安氏则各自坐着, 沉默着没说话。   周敏一进屋就感觉到气氛不大对,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数目, 便问, “今天来客人了?”   什么样的客人需要这么客气的招待?   她甚至还看到了酒坛子。要知道齐老三因为之前身体不好, 被勒令不许喝酒, 就是好了也没有再沾, 也就是过年过节会小酌两杯。酒坛子更是被他藏得好好的,不肯拿出来。   “是你大舅。”齐老三道。   周敏瞬间了然。   虽然上回去小河村的时候,她并没有见到几位舅舅, 只跟舅妈们照了个面,不过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 不进一家门, 只看大年初二,明知妹妹要回门, 三人却都不在家, 便能明白男主人们的态度了。   “是为了土豆来的?”周敏将手里的香蜡纸烛放在桌上, 一边随口问道。   齐老三点头, “是的。”   “给了吗?”周敏看向安氏。   安氏低下头, 仍旧由齐老三代答, “之前就说了最小的那一起留着送人, 你娘称了十斤出来,结果你大舅嫌弃东西不好,数量也少,觉得你娘不诚心,根本没要,气冲冲的走了。”   其实安大舅之前的言辞还要激烈得多,因为看到堂屋里还摆着一筐预备来卖的中等土豆,便将安氏破口大骂的一顿,说她翅膀硬了不知感恩是个不孝女,有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送回家去孝敬爹娘,他这个做哥哥的上门,还拿最下等的来敷衍,怒不可遏的样子简直好像他占着公理,来齐家要东西是天经地义。   结果被齐老三硬邦邦的顶了几句,说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也没有亲戚周济,就等着卖了土豆的钱来救命,正是因为念及岳父岳母,才匀出了一部分送给他,不收钱。别人再没有这个待遇。   周敏卖掉土豆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开,安大舅自然不信,继续口不择言的大骂,结果齐老费从门前路过,冷笑着道,“老三,你这些土豆可是已经答应卖给我们世云的,可不能胡乱送人。”   齐世云在县衙当差,十里八村的人都很清楚。安大舅听了这个消息,一时又惊又疑,再被齐老费讽刺几句,土豆也没要,就急匆匆的走了。   不过看样子,也只是向再看看形势,估计以后还会来。   说到底无非是欺软怕硬,周敏笑了一声,“他不要更好,咱们自己留着。”又对安氏道,“娘也别伤心,你看着吧,咱们家要是立起来了,有的是他们求上门来,恨不得把你供起来的时候。”   之前她光是觉得安家这种亲戚糟心,但那是建立在他们态度强硬的基础上,就像今天。但安家人都生了一双势利眼,如果知道他们家跟县衙也有关系,背后有人撑腰,这态度估计很快就要变化了。   至于以后,齐家的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好,安家这种穷亲戚,识本分的话,哄得安氏高兴了,给点好处也无所谓。   天地良心,周敏完全是因为安氏好像挺在乎家人,所以才会这么说。   却不想安氏反倒抬头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就是他们真的把我供着,为的难道会是我这个人?从来你外公外婆就只看重三个儿子,我以前看不开,总想在他们面前挣个脸面,让他们承认我,可他们承认的哪里是我呢?”   人心都是肉长的,要说安氏有多孺慕孝顺父母,那是笑话。那些冷言冷语,哪一句不让人难受?她没那么大度不计较。   她之所以在乎娘家,无非是不甘心。身处困顿中时,这种不甘心就表现在她明明知道会被冷嘲热讽,还是忍不住贴过去。但现在安家主动凑过来,她才发现真正能够给自己底气的,其实是现在这个家。   就算能给足了好处让安家人对自己笑脸相迎,那又如何呢?恐怕他们背地里还会觉得她是个傻子,好哄得很,说几句好话就能够占到便宜。   一旦想开了,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娘家应该是给他们撑腰的存在。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那还有什么可挂念的?   安氏之前低着头,着实是因为心灰意冷,而不是因为被大哥骂了伤心。   不过这次来的只是大舅,还看不出什么来。说不定下次就是外公外婆亲自出场,到时候孝道的大帽子压下来,安氏未必能够扛得住。   但不管怎么说,她能有这样的觉悟,周敏还是很高兴的。   改变总是一点点出现的。自从齐老三的病好了,安氏身上那股六神无主的茫然脆弱就都消失了,整个人也显得比周敏刚穿来时沉稳了许多。今年地里收成好,将土豆卖给县衙这笔生意更是令人振奋,所以今天安氏在安大舅面前的表现才会比较强硬。   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以后眼界宽了,底气足了,未必不会有更大的改观。   周敏和齐老三对视了一眼,又安慰了安氏几句,等石头还了牛车回来,一家人便开始准备晚饭。   齐世云显然很着急,第二天就亲自带了两辆马车过来。这已经是县城里所有能临时抽调出来的马车了,拉两千斤的重物走上半天还是有些吃力,但再加上齐老费家的牛车,应该就没问题了。   之前因为不好麻烦冬叔编竹筐,所以周敏本来打算将土豆都堆在地窖里。但九叔公过来买土豆的时候看见了,就随口说可以用草绳编成袋子来装。反正土豆个头大,草编的袋子虽然有空隙,也不会漏出来,而且编起来也很快。   结果老人家在这里忙活了一天,就编出十几条袋子,地窖里的土豆便都按照大小分袋装了。这会儿要搬上车,也是非常方便的,齐世云带着几个车夫,一边过秤一边搬,很快就完事。   家里本来还煮了饭要留他们吃,但被齐世云拒绝了,“三叔三婶快别忙活了,我这好容易回来一趟,得回一趟家,不然我爹娘非得把我拆了不可。”   齐老费还经常进城,与儿子团聚一番,但齐世云的娘却是逢年过节才难得见儿子一趟。这一回算是出公差过来,那边少不得也准备了。齐老三和安氏便也没有坚持。   倒是周敏抽空问齐世云,“世云哥做成了这档子事,到时候免不得要庆功吧?我家养了兔子和鸡,要不要带几只回去?”   “鸡就算了,兔子给我拿上几只。”齐世云摸着下巴道,“这东西倒是难得见人卖,就当是尝个新鲜了。”   周敏便让石头去抓了四只兔子,装在笼子里给他带上。   齐世云看了一眼已经在车上绑好的土豆,点头道,“敏敏你这土豆个头虽然不如上回的,但长得都不错。我前儿去仓库看了明公留下的种子,却是没法与你家种出来的相比。回头你种出来的玉米,若也是这般成色,送到县衙来,哥哥保证替你找到下家,如何?”   “那就多谢世云哥了。”周敏得了这个保证,自然也十分惊喜。果然背靠官府好办事,哪怕不作奸犯科,来钱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齐世云来回的阵仗都着实不小,跟来的两个差役还穿着公服,自然又惹得村民们围观了一回,啧啧称奇。等人一走,立刻上齐家来打探,待得知是县衙采买了两千斤土豆,个个都是羡慕不已。   对小老百姓而言,县太爷那就是他们能够想象的最大的大人物了,齐家居然跟这样的大人物有了关系,怎不令人惊讶?   就是那些因为齐家这段时间出尽风头而有些眼红的人,也都偃旗息鼓了。   齐老四得知这个消息,沉着脸在家里思量了半晌,还是决定再观察观察。虽然他始终觉得周敏不过好运搭上了齐世云,跟县太爷肯定扯不上什么关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说齐世云若是扯着县衙的虎皮,却也是个掣肘。   还真是好运气,那就暂且先将此事放一放。   村里耳目灵活的人不少,在一部分人还沉浸在这个消息之中,兀自啧啧称叹的时候,已经有人从中领会到了更多的东西。   县衙这么大张旗鼓收购土豆,必定有其原因。十里八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个东西,可见目前只有齐家种了。若是这土豆关系到什么大事,岂不是好处都是齐家的?   于是之后几天,陆陆续续都有人登门,想要再买点儿土豆。虽然量肯定不会多,但或许也能搭着这场东风,顺便赚几个钱花花呢?   不过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我这土豆卖的时候就和县衙签了契书的,不能再卖别家。父老乡亲们的意思我明白,但县衙咱们谁都吃罪不起,只好对不住大家了。”周敏如是说。   白白走失了一个赚钱的机会,这些人自然扼腕不已。但再想想,县衙将这批土豆提前买走,明显齐家也没占到太大的便宜,也就释然了。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齐家的生活便进入了一段十分平静的时期。   虽然中途有不少生面孔来打探过土豆的事,但听说都给县衙买走,还签了协议,便偃旗息鼓了。   地里的玉米已经长到一人那么高了,有一些长得早的,顶端已经含了小小的花苞,正是追肥的关键时期。齐家这会儿倒是不缺少农家肥,盖因养了一窝兔子之后,每天都要吃掉不少草,剩下的草根之类沤在那里,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上好的肥料,再加上猪圈里也能弄出一点,几亩地勉强够用。   除此之外,因为之前在县衙听说玉米容易倒伏,又让周敏想起来,在施肥之后,还得给玉米上个厢——也就是用泥土在玉米根地下堆出一个土堆,好护住根系,这样在大风之中才能站得更稳。   这一忙就又是一段时间,等到玉米地侍弄完了,地里其他的出产也陆续该收获了。   西红柿已经快过季,这会儿藤蔓上只长着寥寥几个青柿子,果实还远比之前的小。辣椒则都红得差不多,可以摘下来晒干储存了。等到要吃的时候,在火上炒脆了弄成粉末就是。   除此之外,豌豆、蚕豆和大豆这段时间陆陆续续的吃了一些,剩下的渐渐老了,也都要收起来。   这些东西一收,地也就空出来了。周敏在上头又点了一些萝卜。冬天是吃萝卜的好季节,万山村这里不是很冷,虽然也有落雪,但下雪之前提前将萝卜缨子割回来,正好喂猪,而萝卜埋在地里也不会被冻坏,这会儿种下去正好。   虽然地的确不大,但忙起来居然也费了不少时间,断断续续弄完了这些,等周敏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七月十五的鬼节了。   在重视祭祀祖先的古代,七月十五是个大节,不过主要内容只是祭祀,倒是没什么额外的活动,只需要多多的买了纸烛来烧给地下的亲人,免得他们少了花用。   今年周敏手里有钱,在这上头自然也舍得花钱,买了厚厚的一刀黄纸回来,齐老三自己动手,在上面錾出月牙形的印记,就是一摞标准的冥纸了。   这一天晚上,一家人守在院子里,花了将近两刻钟时间,才将所有的冥纸都烧完。   安氏还用南瓜和额外的香给石头做了一个香瓜——也就是将线香点燃之后,插进巴掌大的南瓜之中,看个新鲜有趣。等明早香烧完了,南瓜还能煮了吃,据说是有祖宗保佑,吃了能添福气。   而进入七月,地里的玉米就开始挂苞上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长在外面的玉米须开始发蔫,就到了可以吃嫩玉米的季节了。   撕开玉米外壳,看里面的玉米已经长得非常整齐,摸上去是硬的,但用指甲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汁水,那就是味道最好的时候了。刚刚挂上浆的玉米又香又甜,咬上一口,嘴里都是玉米的甜香气,无论是煮还是烤还是蒸,亦或剥下来炒菜,都是难得的佳品,让人百吃不厌。   第一天周敏从地里折了十根玉米回来,煮熟之后很快被一扫而空,就连平日里总以节省为主,不怎么在意口腹之欲的安氏,都忍不住意犹未尽的道,“这个好,比土豆好。”   周敏自己是更爱土豆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可比性。毕竟嫩玉米棒子是季节性的食品,也就只能吃个十天半个月,然后里面的浆水长成淀粉,玉米就老了。但土豆却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的,只要做得好了,也不会腻。   倒是齐老三很担心,“这么个吃法,别等不到收成就吃完了。”   “这倒不至于,咱们一天才能吃多少……”周敏说着想起一件事,不由一拍桌子,“坏了,咱们自己吃不了,但是这玉米就长在地里,备不住有人会去偷!”   须知她今天扛着玉米回来的时候,可是不怎么低调,村里的人都看见了。   之前的土豆是种在地里,而且事先也没人知道是好东西,所以安安稳稳到了收获的时候。但这玉米长在地上,又还有很长时间才能收,免不了会有人觊觎。   就那两亩地的玉米,哪里经得起这些人的糟蹋?   只是偷去吃还好,就怕有一起人,见不得人好,专门损人不利己,万一趁乱把所有的玉米都毁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村里现在眼红齐家的人太多,这种事还真有可能会发生。   一家人面面相觑,最后石头咬牙道,“大不了我晚上去地里住,守着这些玉米,看谁敢来动手?”   “是啊。”齐老三道,“咱们一家四个人,分成两拨,晚上去那边守着吧。”   两人的提议把周敏吓了一跳,“不用这么夸张吧?”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粮食那就是命根子,没有粮食真的会死,也怨不得他们那么在意了。   “要不这样。”周敏想了想,道,“咱们趁新鲜,把这些玉米都卖了吧!”   “什么?”安氏吃惊得直接站了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这玉米还没成熟,怎么卖?”   “今天咱们也都吃过了,味道是极好的,如果拿去卖,价钱想必不会低。”周敏道。虽然这玉米不是只有她种,但浇灌了泉水的玉米,滋味却更为香甜。远比周敏后世吃过的糯玉米味道还要好得多,不信有钱人会不愿意买去尝鲜。   至于让这东西走到有钱人家餐桌上的途径嘛,周敏也想过了,走周家或者县衙的路线,应该没问题。   虽然这样一来,今年就没有玉米收获了,但也不招人惦记。明年直接从县城买种子,到时候种的人多了,他们家也就不惹眼了。   至于粮食,卖了钱还担心买不到粮食吗?   再说家里还有两亩水田,打的米足够四个人吃一年了。虽说还要交税,但是可以折银。   安氏有些惊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齐老三,不知该说什么。   “也好。”齐老三低头想了想,道,“今年咱们家也出够风头了,如今就是这玉米最受人注意,早些卖掉也省事。”剩下地里还种着的,都是村里家家都有的东西了。   虽说他们家出来的东西品质都更好,但外人不仔细盯着的话,哪能注意到那么多?   如此一来,下半年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了。   “那明日我和石头就去雇车,送一点去邱家,送一点去县城,看看怎么说吧。”周敏道,“上回说是给邱五爷送辣椒,一直不得空,正好顺路送了。”   “去吧去吧。”齐老三摆摆手,难得的有些惆怅,“这一年,咱们家去镇上、去县城的次数,抵得过往年全村人去的次数了。”   敏敏什么都好,但就是心思太活了,很多东西,齐老三根本不懂,也不会轻易尝试,她偏偏就敢去做。这种魄力,让齐老三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担忧。   这样一个姑娘,齐家能留得住她吗?   ……   连邱五爷也没吃过这嫩玉米,当场撕开了让人拿去煮,等端上来,他居然连吃了三棒,看得瑞声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直到感觉胃里感觉撑了,邱五爷才有些不舍的推开盘子,净了手,用帕子细细的擦,一面道,“这东西的确不错,怎么才送了十棒,莫不是怕我出不起钱?”   “五爷说笑了。”周敏道。   上回送那两筐土豆来,邱五爷连秤都没过,直接给了五两银子。虽说周敏还送了一对兔子,但就是加起来,也是远不及这个价钱的。但邱五爷说,周敏留给他的土豆都是最好的,价钱自然也不能按等闲来算。这些东西他自己吃不下,往上一送,换来的只会更多。   这么一说,周敏也就不客气了。   “五爷爱吃,回头我再送就是。”周敏说着看了瑞声一眼,道,“玉米也算是杂粮,吃了对肠胃极好的,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贪吃容易积食,五爷往后还是多注意才是。”   顿了顿,又说,“可惜这东西季节太短。最多半个月,老了就没有这样的味道了。”   “那就更该多吃些了。”邱五爷笑着调侃了一句,手指在桌面轻轻一敲,问周敏,“你特意把东西送来,应该不会只是请我尝鲜吧?”   “五爷是明眼人,”周敏道,“的确是打算托五爷走个路子,为这东西找个销路。”   “你有多少要卖?”邱五爷问。   “今年种了两亩地。”周敏道,“没有仔细数过,但总有一两千株。”   邱五爷挑眉,“那也不算多。”   周敏无奈道,“前几年家里出了事,田地都卖了,这两亩地,还是今年新垦的。所以全指望这点东西了。哪知上回的土豆实在太轰动,如今村里人人都盯着我家,这些东西,早卖了也省心。”   “既如此,那这事也好办。县城东边有个唐家楼,是做这饮食生意的。你不妨去找掌柜的谈谈。若是不放心,可以叫上县衙的人陪你同去,想来便没问题了。”邱五爷略略沉吟,便道。   周敏点点头,问,“还未请教五爷和这唐家楼是……?”   “我和他们可没什么关系。”邱五爷连忙撇清,“不过这是县城里最大的酒楼,往来的宾客,都是这一方土地上的大人物,里头的东西自然也卖得上价钱。”   他停了一停,复又道,“玉米这个名字,你倒是取得不错,好口彩,也不落那些老爷们的脸面。到时候一部分放在酒楼里出丑,一部分让他们外带回家。这些人家大业大,买得必然不少,几日之内就能卖完了。”   周敏转了转眼珠子,道,“一事不烦二主,我就厚颜请教五爷了,不知道我这玉米,定价几何为好?”   这回邱五爷没有立刻回答,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我听说这东西已经有人在种,但这么个吃法,还是头一回见,也就是占一个新鲜。回头人看见了,自然也会效仿。不过我相信你的东西总比别人更好,唐家楼里卖十文钱一棒也有的是人抢着买,你就砍一半吧。”   五文钱。假使有两千株玉米,这也就是十两银子了。   周敏轻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郑重的朝邱五爷一拜,“多谢五爷指点。”   要说邱五爷所说的这些内容,都没什么出奇,但没有那样的眼界,就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对周敏来说,帮助的确是非常大的。   因为还要去县城,所以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并不长。临走时周敏将辣椒粉送给了邱五爷,叮嘱了用法,又特意多提了一句,“这东西味道太重,五爷未必能习惯,最好是少少的放一点,先尝尝味道,若能适应再添加。”   冲着他给出了这么好的建议,就不捉弄人了。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就是她不说,等这辣椒一下锅,那味道出来,厨房里的人自然知道好歹,不会多放,要让邱五爷出丑也不容易。   刚才在邱家时,石头一直表现得很沉默,这会儿出来了,他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小声问,“阿姐,咱们真要开价五文吗?”   要知道他们租一整天的牛车,也不过给五文钱。   “先去县城看看再说。”周敏道,“放心吧,邱五爷买得起,别人自然也买得起,不会卖不出去的。”   高顺县这一带的确并不富裕,但穷的只是百姓,城里的有钱人永远不会少。   进了县城之后,他们先去了县衙,找齐世云。   上一回土豆推广的差事,齐世云办得很好,所以已经升职了,虽然品级还是不高,但在县衙有了编制,算是正式工,不是之前外聘的临时工了,甚至手下还多了两个办事的。   所以这一回见到周敏,他是春风满面,脸上的笑一直没有散过。   听周敏将事情一说,他也没有推脱,只是问了问原因,得知是怕东西种在地里会出事,也没多说什么,让人将周敏送给他的玉米搬进去,便亲自领了人往唐家楼去。   有齐世云跟着,生意谈得非常顺利。不过周敏还是坚持让掌柜的尝尝玉米的味道,看看值不值得再定价。果然东西还没端出来,闻到厨下传来的香气,掌柜的就有些坐不住了。中途甚至还有好几拨客人来问做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端上去。   有了这个小插曲,谈价钱就容易多了,周敏将邱五爷出的主意一说,又说明只有差不多两千棒,卖完就没了,还给掌柜的提了个意见,可以限购。历来买不到的东西就是好的,这限购的东西,也让人觉得物美价廉不抢就没了,是一样的道理。   掌柜立刻干脆的应下了这桩生意。   且不提这样的好东西能将唐家楼的牌子打得更响,单说这其中的利润,就已经让掌柜十分意动了。周敏这个价钱,正好卡着他心里的价,见对方不肯退让,也就没有在这里纠缠。   一千八百棒玉米,两天时间全都送进了城里,又有九两银子入账。   周敏送了一百根去县衙,又送了邱五爷五十根,剩下的就放在家里自家吃了。   她对赚钱虽然非常热心,但自己生活得舒适才是最根本的追求,所以之前卖土豆也好,现在卖玉米也好,周敏并不死扣那一点边角银子,宁可少赚点钱,也不能少了自己那一口吃的。   ——她只卖两千斤土豆给齐世云,剩下的两千斤里卖掉了五百多斤,送人的加起来也有两百多斤,邱家是大头,再有给冬叔家的二百斤,这剩下的就只有一千一百多斤了。其中有八百斤是选出来留种的不能动,等过了年周敏还打算在村里卖一波种子。剩下的这三百斤,周敏都有些担心不够吃。   卖完了玉米,周敏的存款就有五十两了。   这还是今年的地少,明年将开出来的其他土地都种上,要赚五十两不太容易,但二三十两想来总是有的。到时候再压压价,应该能在陈县尊离任之前将买山的事情办下来。   算完这笔账,周敏便觉得轻松了许多。   虽然她也清楚,山并不是买下来就算完的,之后要将之利用起来,要投入的钱并不会少,但总归最难达成的一步差不多了,其他的慢慢来就是。   从穿越过来开始,她肩上始终压着沉甸甸的担子,如今总算可以放下来歇一歇了。   这一歇就歇到了中秋节。   八月十五,团圆之日。   这天周敏亲自下厨,做了一个干锅兔肉,一个土豆烧鸡,再加上各色冷盘素菜,居然也凑够了八菜一汤,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十分有过节的氛围。   这顿饭吃得很久,也十分尽兴。   每个人身上都能够感觉到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生气,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好。   因为心情好,周敏甚至还跟齐老三喝了一点酒。她这具身体之前根本没沾过这东西,结果可想而知。半碗酒下肚,周敏就觉得意识都昏沉起来。虽然没有醉得意识不清,也没有眼花到看不清人,但她知道,自己醉了。   也不知是醉在酒里,还是醉在这蒸蒸日上的日子里。   耳边是齐老三和安氏说话的声音,但周敏觉得听不太清楚。她半靠在桌上,虚虚的眯着眼睛,盯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目光似乎能够穿越时空,看向另一个世界里的家人。   又是中秋,失去了她之后,他们过得好吗?   周敏很少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因为这种完全无解的问题,怎么想也都只是让自己徒增伤感,如果真的是为了家里人好,那就要过好眼下的日子,不让他们为自己担心。   但这番话,清醒的时候骗骗自己也就罢了。这会儿喝醉了,周敏就没办法将那些翻涌的心思压下去。   就算她过得再好又如何?哪怕有一天挣成了全国首富,另一个世界的人又怎么可能得知?   这一刻周敏忽然想起了一句从小就会背,耳熟能详的词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当年学的时候只喜欢它的音韵之美,余味无穷。但有一天真正懂得这其中滋味,才明白究竟有多苦。   这世间最痛的事,生离,死别,她都占全了。   一滴眼泪蓦然滚了下来,将周敏惊醒。她强撑着占了起来,扯开一个笑,随口搪塞了一句,“我好像醉了……”然后便步伐凌乱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墙之隔外,静默片刻后,齐老三道,“已经很晚了,就到这里吧。”   其实并不晚,天才刚黑不久,月亮才刚刚爬上树梢,正是赏月的好时候。前几日邱家来人,送了一盒做工异常精美的月饼,原本要留着今晚吃,也还没有开封。   但没人反驳,安氏和石头安静的将桌面收拾了,然后各人洗漱之后,便回了房间。   周敏静静地躺在床上,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又让她想起了“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一轮明月啊,不知道寄托了古往今来多少人的相思相望,所以与它有关的诗句太多,又都太愁。   “吱呀”一声,是门被人推开了。周敏微微侧头,便听见石头低低的叫了一声,“阿姐?”   “怎么了?”她含糊的问。   石头便走了进来。他站在床前,正好站在了那一片月光里,微微侧着身子,所以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孔,稚嫩中已隐约显出了几分沉稳。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阿姐,爹娘和我都在,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这安慰来得十分突兀,但周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并未察觉。这番话石头说得认真,也稍稍冲淡了几分她心头的郁色,她不由轻轻点头道,“是啊,我还有你们。” 第38章 丰收之喜   中秋节过后, 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凉了。虽说春捂秋冻,但周敏向来怕冷,夏天的衣裳早就穿不住, 换上了更厚的夹袄。   今年手里有钱了,周敏自然更不会亏待自己, 早早就已经采购了布料, 让安氏制成新衣, 上身之后挺括又暖和, 平常跟那些小姐妹们见面时, 不少人眼中都闪着羡慕嫉妒恨的光彩。   其实如果有可能的话,周敏还是很愿意带挈这些乡邻一起发财的。   毕竟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村里只有她一家赚钱, 难免引人注目。天长月久,跟村里人也就有了隔阂。但如果大家能一起发财,关系自然会更亲近, 而且承了她的情, 自然也就会站在她这一边。   一样米养百样人,大部分人见了别人好, 估计只是眼红一下就算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但总有些野心家见不得旁人好, 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而且不止是村里, 周边其他几个村子, 说不准也会有人蠢蠢欲动。   但只要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站在自己这一边, 周敏就不必理会这样的犬吠之声。   再说, 衣锦还乡,造福乡里,也是中华民族的老传统了。   只不过现在她自己也还在奔小康的路上,能力有限,能做的实在不多。不过在周敏看来,世上笨蛋毕竟很少,这些村民们之所以世世代代穷苦,无非是眼界不够,只能看到眼前这一亩三分地,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变通,但有了她带头,很多人的心思也都活络了起来。   至少,经过今年这样的阵仗,明年肯定有不少人家种植玉米和土豆。   虽然不可能卖上今年这样的价钱,但总归是一个进项。而且实际上,这时候很多人家都是处在吃不饱的状态之中。这还是丰年,一旦闹了灾荒,只会更惨。玉米和土豆都是高产作物,而且抗旱,又不挑土地,至少吃饭的问题不需要太担心。   至于别的,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天气一凉,周敏就在家里烧起了炉子。虽然安氏一直嘀咕这样太费柴火,但好在柴火这东西又不费钱,只要有力气,山上随便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再说他们之前收拾那片火烧山开荒的时候,砍回来那么多的木柴,山墙边的屋檐下都已经堆不下了,现在只好堆在兔舍和鸡舍旁边,挤占位置,尽快烧掉还能腾出地方来。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暂时还没那么悠闲,毕竟这是秋天,虽然玉米和土豆这两个大头已经收完了,但是之后垦出来的荒地上,还胡乱的种了些黄豆,花生和红薯之类的东西,这会儿也都该收回来了。   这半年来,他们一家人一有空就过去磨,陆陆续续开垦出来的土地居然也不少,周敏估摸着应该有十好几亩了。   被火烧得最严重的地方,差不多都已经开垦完了。而其他地方,经过这一年的恢复,看起来也没有那种残败的景象。这是周敏有意为之,因为她并不希望村里人在反应过来之后,也跟着到这里来开荒,跟自家的地并在一处。   毕竟灵泉的秘密还是需要保守的,万一大家总是要在一起干活儿,不可能完全避开对方的视线。   而这里没有别人的地,将来这片山买下来,也就不用担心会生出什么纠葛来。   但这十几亩地,只有一半种上的东西,因为后来时间太晚,来不及播种,所以安氏不知道从哪家弄来了好多苦荞菜的种子,洒在里头。这些东西基本没侍弄过,能收多少也很难说。   这会儿这一半的苦荞长得又高又密,跟旁边的山林呈密不可分之势,经常有鸟雀停下来偷食种子,弄得安氏每天都要来逛上几趟,驱散这些鸟雀。   也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逼得齐家不得不赶快把其他地里种的东西收回去。毕竟离得那么近,这些鸟雀松鼠,怎么可能真的守着苦荞的底盘不越界?要知道,另外一边种的各种豆类,还有花生和红薯,味道可要好得多。   这些东西全都收回来,居然也很不少。尤其是红薯,个头大,占的地方也就多,屋子后头那个刚整理出来的地窖,倒是被堆满了。   花生放在屋檐下搭好的竹竿上阴干,然后将泥土拍掉,才能摘下来装袋。   至于各种豆类则更加复杂,连根拔回来之后,在院子里铺了油纸,放在上面暴晒。等到豆壳被晒干爆开之后,再用一种叫做槁的工具拍击,让其中的黄豆爆出来。   槁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工具,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拍打豆子。它是由两根木棍组成,一根较长,另一根则较短,在木棍一头打孔,然后用一根光滑的木棍连通。使用的时候抓住长的那一根棍子,手臂发力,便能带动短棍像风车的木叶一样转动,反复拍打地上的豆子。当然,如果运用不当,打到自己的头也是很有可能的。   周敏对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新鲜工具非常感兴趣,去冬婶家又借了一根,和石头两个人在灿烂的秋光里忙碌了好几天,才将各个品种的豆子都打出来,捋开上面的残枝败叶,剩下的就是一粒粒的豆子了。   当然,毕竟是晾晒在露天场地,豆子里少不得混进一些豆壳、叶片和小石子之类的东西,前两者可以用簸箕簸出去——这项活儿是安氏的专属,因为家里就她用簸箕用得最好,周敏是恨不能连豆子都一起抛撒出去。至于小石子和坏了的豆子,就只能人工挑拣了。   不过干这个活儿也有后遗症,就是忙完了之后,感觉两条胳膊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借着这个机会,周敏又在家里歇了两天。毕竟过几天还要收苦荞,到时候又要费一番功夫。倒是石头还是每天清早就上山,雷打不动的给兔子和鸡打草。   至于周敏之前让石头洒在地里的那一把葵花籽儿,也都已经结籽成熟了。   可惜收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半被不知名的野生动物给吃掉了,剩下一部分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有个四五斤,安氏用簸箕装了,高高的晒在门前的柴垛上,免得被糟蹋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番折腾,收获了那么多东西,还是让人很开心的。   今年对齐家而言,是个大丰收的好年成,进项不小,家里的存粮也足够,总归是让人的心能够踏实下来,不像之前两年,总悬着了。   周敏说是在家里休息,其实并没有闲着。   正好家里生着炉子,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周敏用家里最大的木盆装了一盆红薯出来,用马尾刷子刷干净了,然后分开放在锅里煮。煮熟了之后,就用刀子切片,然后摆在簸箕里晾晒,做成红薯干。   煮了一整天,簸箕用掉了三个,还去隔壁冬婶家借了俩,总算将所有的红薯都料理清楚了。   周敏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簸箕,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   风懒洋洋的在周围吹着,阳光明媚,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啊!   但这事还不算完,第二天周敏又开始洗土豆。这回是洗完了直接切成薄片,然后跟做酸菜一样,用水烫一下,确保烫熟了但是没软,然后就摆到外头去晒。晒干之后收起来,以后要吃的时候过油一炸,又香又脆,当零食吃都没问题,是小孩子的最爱。   她这种穷折腾的劲头,安氏看得眼睛疼。   对安氏来说,秋天要忙着准备的,是能够过冬的食物。像周敏这种光折腾零食的做法,那是完全无法理解的。   你弄这些有什么用?能填饱肚子吗?   不过时间长了,对于大女儿在家里的地位,安氏也算是有了清楚的认知,所以现在絮叨归絮叨,也就是耳边不清净罢了,并不会对周敏造成太大的影响。   秋高气爽,这几天的太阳正好,红薯干也好,土豆片也好,晒个两三天,便都可以收起来了。   土豆片暂时还没尝试过,但红薯干得到了包括石头和齐慧在内所有小伙伴们的一致喜爱,甚至有好几个关系不错的xiǎo jiě妹特意到齐家来玩,就是为了品尝一下这种新鲜出炉的食物。   在家里得宠的如阿秀,还可以回家去也照着做,但大部分都只能这样偶尔过来蹭一次。   这一天石头山上的时间比平常更久,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   虽说现在齐家是一日三餐,早上他吃了早饭才走,这会儿回来又正好赶上了午饭,并不耽误,不过这种情况,之前还真没出现过。   不过等周敏看到石头背篓里装着的毛栗刺球,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又道栗子成熟的季节了。   去年她没赶上这个好时候,还是后来火烧山,才一饱口福,今年却是不能错过。   石头带回来的是少数,因为现在大部分的刺球都还没开口,里头的毛栗虽然已经长满了,但皮还没有变黑变硬,还是绿色的,肉就更是又甜又嫩全是汁水,还带着点儿没成熟的麻。   所以石头是在山上找了好一会儿,挑了其中最好的带回来,所以才费了不少时间。   数量不少,但聊胜于无,周敏剥开刺球之后,用刀尖在栗子上划个小口,然后直接放在炉子盖上烧,等到外壳烤得微微发焦,内部受热,会直接将整颗的栗子肉给挤出来。这个时候的栗子介于生与熟之间,味道非常特殊,又脆又甜,周敏十分喜欢。   为了奖励石头专门将这些栗子带回来跟自己分享,周敏便打算先不吃午饭,再制作一道美食——油炸土豆条。   周敏和石头两个没多久就削了一小盆土豆,然后切成条备用。   往锅里倒油的时候,安氏在旁边简直心疼得不得了,见周敏倒了足足小半锅,立刻道,“做什么菜要那么多的油?”   “只是炸东西而已,炸完了油大部分都还在,倒出来还可以用在别处。”周敏解释道,“娘不用担心,我不会浪费东西的。”   等油烧好了,周敏先将外头花椒树上摘下来的一大把花椒放下去,等到花椒的味道都在油里,才将之捞出来。然后把将土豆条放进去翻炸。   生土豆炸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这样外壳酥脆,内力却完全软了,味道最好。   等到土豆条炸得外表金黄,用漏勺捞出来滤了油,就可以吃了。   不过土豆条这种东西,在周敏的吃法里,那是不能少了辣椒的。而且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总不能耽搁太久,所以周敏将炸好的土豆倒进大碗里,然后往里撒辣椒,再倒上盐、酱油和醋,用筷子拌匀了,就是一道非常开胃下饭的菜。   自家种的辣椒,也不知道是不是泉水浇多了,辣得非常够味。直到现在齐老三和安氏都只能浅尝辄止,吃不下太多,倒是石头已经完全练出来了。   所以最后这一碗土豆条就放在两人中间,你一筷我一筷,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时石头还意犹未尽的道,“阿姐,这个好吃。”   “好吃下次再做。”周敏道。   石头却有些担忧,“咱们剩下的土豆,还够吃么?”   这一顿就吃掉了十来斤的土豆,按照这种速度下去,恐怕不等过年,就吃完了吧?   所以周敏觉得,不能可着土豆吃。所以烤红薯、炒黄豆、炒豌豆、盐水花生……但凡能够想到的零食,周敏都一一做了尝试。   油和盐在这个时代多贵重就不提了,周敏一天到晚用来做这些尝个味道的东西,也怨不得安氏认为她不务正业了。   但是就连安氏也不能不承认,这种不是用于饱腹的东西,吃到肚子里的时候,那种满足感是其他食物所不能给予的。为了填饱肚子和为了享受生活,这中间的差距太大了。   进入九月之后,山上的毛栗差不多都成熟了,周敏和石头背着背篓到山上去捡毛栗,一整个上午可以弄到一小提篮那么多,弄了几天,家里的存活就很不少了。   这个时代的乡村,就别指望什么冰冻存储了。周敏将一部分放进地窖里尝试保存,剩下则使出十八般武艺做成各种各样的食物,甚至还挑战了一下栗子蛋糕,可惜最后在打发蛋白这一关败下阵来。   好怀念以前的那把电动打蛋器。   见周敏喜欢吃栗子,没过两天,石头居然从山上移植了一株栗子树回来。——说是树,但其实只有一人高,还没有完全长成,据石头说,这是在火烧山的地方发现的,估计是今年刚长出来的,这时候移植正好,过个两三年,应该就可以结栗子了。   野生的毛栗树不会太大,所结的栗子也有限,但石头这份心,却让周敏十分感动。   有时候周敏甚至觉得,石头对自己,远比对齐老三和安氏还要殷勤些。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这并不是一两件事,而是长期观察的结论。   不过考虑到自己这个姐姐如同天降神兵一样解决了家中的困境,又让一家人过上了现在这样的好日子,石头对阿姐心生敬佩也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周敏并没有多想。   山上除了栗子,还有各种各样野生的水果,这会儿也都已经到了季节。   山葡萄,山李子,山梨,羊桃……还有一些本地特有,周敏叫不上名字,石头叫出来听着也怪怪的东西,但味道都非常好。   收了那么多山货,周敏便有起了心思,打算给邱家送一点过去。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还邱家的人情。   中秋节之前,邱家派人过来送了礼,有两条鹿肉和一盒子月饼,还有一些做得非常精巧的点心。要说值钱吧,只是一点吃的也贵不到哪里去,但其中用心却是不少。   周敏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在书里看到过,古代人非常注重四时八节,有往来的人家都会相互送礼,中秋节这种团圆节日,更是重中之重。所以收到邱家的礼,她不由十分惊讶。   她对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殷勤shàng mén推销产品的农户,却没想到,邱五爷已经将齐家列为可以往来的人家了。   虽说古人早就有“富贵不能淫”的警语,但说实话,面对身处高位的人时,态度免不了就会变得小心谨慎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惹不起的人,客气一点没坏处。而如果对方还半点都不傲气,愿意折节下交,那就非常令人受宠若惊了。   周敏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要说自己身上有什么被人看重的地方吧,她也不觉得。只能说要么齐五爷好心肠,要么他住在这里的确太寂寞了。毕竟他好像是过来养病的,平时也没什么客人登门。   不管怎么说,当时因为没有准备,所以只能被动的收下礼物,周敏心里就惦记着要还礼。   但还礼的东西也有讲究。别人送的不贵重,他们家还的也该相当——再说就是想送贵重的,齐家也送不起。但是不贵重,那就要注重心意了,所以直到弄到这些山货,周敏才打定了主意。   好歹是亲手从山上摘下来的,诚意足够了吧?   她甚至特意带上了天坑里那一架猕猴桃结的果子。因为火烧山的缘故,今年恢复得不算好,总共也只结了不到一百个果子,个头倒是跟去年一样大,所以装在礼物之中占了不少地方,看上去倒是丰富了很多。   定好了要去镇上之后,安氏就忙活了一整天,给他们的礼物里又添了一样非常具有农家特色的东西——苦荞粑。   这东西是用苦荞做的,里头就只加了糖,放在笼屉里蒸熟,味道甜中带苦,还有一点植物的香气,入口的时候令人皱眉,但等吃完之后,又会回味不已,想再吃一些。   周敏觉得,邱五爷十成是没吃过这种东西的,能尝尝鲜也好,所以欣然答应,用一只石头编的精致小提篮装了四只,若不是饼身暗绿的颜色有点儿毁画风,看起来也挺高大上的。   林林总总带了十几样东西,将一只背篓塞得满满的。好在只是种类多,数量倒没多少,所以也不沉,周敏和石头这回没有雇车,步行前往。   邱五爷看到周敏一样一样将准备的礼物摆出来,最后一张桌子竟然不够用了,不由好笑,“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那倒不至于,每一种挑了一点,谁知道会有这么多?”周敏摊手,“只是想着五爷或许没见过这些,就当是吃个新鲜。也算是体验一下我们山里人家的生活。”   她最后取出苦荞粑,“这是我娘特意做的。五爷让人送来的月饼味道很好,我们家的东西自然比不上,好在还算干净,请五爷赏脸尝尝。”   “哦?”邱五爷用他那几乎是透明的手指捻起一块来看了看,“这东西怎么吃?”   乡下丫头苦荞粑到了他的手里,似乎也显得不那么灰扑扑了。周敏含笑道,“直接吃就成。虽然有些凉了,但并不影响味道。”   确切的说,凉了之后苦味更浓郁了。   邱五爷并不知道周敏心中所想,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立刻就变了脸色。   瑞声在一旁见了,下意识的就要举步上前,将他手里的东西接下来。但邱五爷皱着眉吃完了这一口,很快又将眉头舒展开来,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才对周敏道,“味道的确十分……特别。”   “五爷喜欢就好。”周敏笑道。   邱五爷居然真的没有放下,就这么有一口没一口,一边吃一边跟周敏说话,不知不觉一整块就下了肚,他这才道,“看样子你们家今年的日子过得十分红火,却是要道一声恭喜了。”   “多亏五爷照拂。”周敏道。   因为这回是送礼,所以邱五爷没给钱,但最后却让人抬出来了一整筐的橘子。   要知道当地是不产这东西的,而且看那橘子的品相,显然非常好,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保存运送,看上去还十分新鲜,在交通不便的古代,这却是很难得了。所以东西的贵重程度,自不必说。   但邱五爷说他有两筐,自己吃不掉,送他们一筐,周敏便也没有拒绝。   来往的时间长了,许多事也就没必要计较这么清楚。如果觉得承了别人的好意,往后再设法从别的地方添补就是了,推拒起来,反而会伤感情。   邱五爷照例留两人吃了饭,其中居然有好几个菜都用上了辣椒,让周敏十分诧异。但看邱五爷的模样,就知道适应得非常良好,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反正这东西只要不过量,吃了并不会有坏处。   嗯……应该不会吧?也就是火气上来的时候爆几个豆,但看邱五爷的皮肤,应该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倒是祛湿发汗,对病人来说没什么坏处。   回去的路上,见时间还不算晚,周敏和石头就在路边的山上寻摸了一些野果。期间石头运气好,还在一棵树上采到了不少香菇,这东西味道浓烈,用来提味最好不过。   石头在路上看到一株植物,就上去折了一枝下来。周敏只看见纸条上挂着一簇一簇的东西,看上去应该是果实,便问,“这是什么?”   “山核桃。”石头说着利落的将藏在萼叶中的坚果剥出来。这种果子原本紧紧地长在萼叶之上,但成熟之后,跟萼叶连接的地方就会自动断开,所以轻轻用手一扒就分开了。   石头剥了几粒,放在手心里拿给周敏看。   周敏一看,嗬,这不是榛子嘛!这玩意儿据说大东北才有,卖得死贵死贵的,她在现代的时候,也就逢年过节买几斤尝尝味道,没想到万山村附近的山上居然也有!   之前没发现,实在是因为这东西长得太隐蔽了。周敏又不知道植株是什么样子,更无法将“山核桃”这个名字跟榛子的形象联系起来。——山核桃她倒是吃过,就是比核桃小无数号的核桃呗?   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代,吃东西是没那么多讲究的。   比如吃坚果,就不会给你一个核桃夹那么文艺,大家都是直接上牙咬的,一个个练得牙口无比刚硬,就没有咬不动的东西。这“山核桃”自然也是一样,放进嘴里用后槽牙用力一咬,磕成两半,就能将藏在内中的果肉剥出来了,味道跟栗子又不一样,但同样非常好吃!   “反正背篓里还有很多空间,咱们再弄一点这个山核桃吧?”周敏吃了一个,便兴致勃勃的对石头道。   这都是冬天的零食储备啊!   这东西不比栗子,放久了会发霉,它可以晒干,存放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石头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等两人回到家时,已是薄暮黄昏,背篓里除了一筐个大皮薄水润多汁味道很甜的橘子之外,还有半背篓的山核桃。不过都是连通萼叶一簇一簇折下来的,等晒出来之后,体积就会锐减许多。   知道周敏喜欢这些山里的东西,石头每天去打草的时候,都会顺便带一些回来,要是周敏感兴趣,那回头就多弄点,不感兴趣就算了。   这段时间天气晴朗,田里的水稻也彻底黄了,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收水稻。于是齐老三跟冬叔商量之后,便定下了打米的日子。   这种事情,全家人是要一起上阵的。   齐慧、石头和周敏负责割稻子,割下来之后就排排放在地上,安氏和冬婶负责将之收拢成两手正好能笼住的一大把,交替着堆叠放在米桶旁边,而齐老三和冬叔臂力最大,就负责用米桶脱粒。   说是“米桶”,但实际上是个四四方方的木质工具,整体结构是个放大了的升子,横截面是个等腰梯形,底部最小,口最大。将一把水稻笼在手里,在米桶边上用力反复拍打,已经成熟的谷粒就会脱落到底部,数量多了之后,再用麻布口袋装起来,运回家里。   两家人一起上阵,加上水田也确实不多,所以忙碌了两天,就将所有的水稻都收起来了。   刚刚收回来的水稻水分含量太高,所以还需要继续暴晒,否则储存的时间久了就会发霉。   天公作美,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艳阳高照。直到村里的水稻都收得差不多了,秋雨才又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下雨了,人们就不爱出门了。   小孩子倒是无所谓,好像什么样的天气都不能影响他们的兴致,甚至会特别喜欢雨天。但周敏自诩是个成年人,最讨厌的就是阴雨绵绵的日子,因为不管做什么都不方便。   好在齐家要忙的都已经忙完了,所以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大可以悠闲一些。下了雨出不去,那就坐在家里围炉闲话,还可以品尝一下她之前制作的各种零食,总归不会太无聊。   这种日子,自然更适合睡懒觉。周敏连睡觉的时间都变长了许多,明明入夜就开始睡,但往往要天明才能醒来,醒来还不太愿意爬起来。不过这个时代实在不具备宅在床上的各种客观条件,所以她赖上一会儿,最终还是要起床的。   好在安氏太勤快了,一大早就起来生火扫地做饭,等周敏爬起来的时候,就有现成的早饭吃了。   这天晚上,周敏照旧在酣眠之中,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做梦梦到自己被淋了一一身的水,黏糊糊的非常难受。她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耳边似乎真的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   但窗外潺潺雨声更大,这一点轻微的声音很快被周敏忽略过去,再次睡了过去。   然而就在将睡未睡的那个瞬间,周敏却只觉得整个人好像都被震了一下,然后倏然惊醒。   “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响在很近的地方,并不是错觉。   周敏摸着黑下了床,打算去查看一下,但是这一脚踩下去,她没有碰到自己的鞋,反而沾了一脚的水。   屋子里漏水了!   这可真是……完全出乎周敏预料之外的情况。   不过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再去听,她就很轻易的发现,之前的滴答声果然就是在雨水渗透进来,滴落在地上发出来的。   周敏有些犹豫该怎么办。毕竟漏都漏了,外面还在下雨,也不能怎么样,而且黑灯瞎火的,爬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反而更糟糕。   但她很快想到了堂屋里堆放着的各种粮食。   那可都是直接放在地上的!   要是地面上都像自己这一间一样积了水,那就要赶快解决了,否则泡上一晚上,不知道要毁掉多少粮食。   周敏当机立断爬起来,犹豫了一下,就去叫醒了齐老三和安氏。——她这还真是头一回住这瓦房,完全没有处理此类事情的经验,自然要找有经验的人。   齐老三和安氏果然经验丰富,很快就将家里所有的盆和桶都翻了出来,一间一间的去找漏水的地方,然后放一个在下面接着。齐老三还扛着锄头到屋后去看了看,地基起得高,那里也就形成了一条沟,平时没什么,但一下雨就可能积水,不疏通的话,水漫上来很有可能会泡垮墙根。   然后再用笤帚将家里的水都扫出去,就算是勉强解决了这个问题。   “行了,先回去睡吧,剩下的明天再说。”齐老三将被水泡到的粮食挪了个位置,然后便道。   周敏点点头,回了房间。但躺在床上,她虽然觉得自己还困,但怎么都睡不着。   耳边滴答滴答的声音实在是太清晰了。这声音说实话不难听,但在这种时候,一直不断的重复,突然有了一种魔音灌耳的能力,让人心烦气躁,无法静心。   好在这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周敏靠在床头迷糊了一会儿,天就亮了。听见安氏起床的声音,她也就跟着爬了起来。见她还在收拾那些东西,便上去帮忙,一边弄一边问,“娘,这怎么办?咱们家是不是要重新修房子了?”   “哪里就至于要重新修?”安氏还没回答,齐老三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等天气好了,将屋顶上的瓦捡一遍,就行了。”   周敏这才知道,原来瓦房还有这种操作。   哪里漏雨了,估计就是那里的瓦片出了问题,要么碎了,要么位置不对,所以只要将之重新规整一番,换上新的瓦片,就没问题了。如果漏雨的地方太多,那就索性把所有的瓦片都捡起来,从头到尾的砌一遍,又能坚持个三五年的。   要不说古代人会省钱呢? 第39章 松露   吃过早饭, 周敏跟着齐老三在房前屋后转了一遍, 检查被浸泡过的地方。   土墙房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在垮塌之前都不会出现渗漏这种问题。   所以虽然这一夜的水涨得很高, 将墙根都淹了,但家里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不过土墙本来就是人工捶出来的东西, 质地不可能像石头或者水泥一样坚硬,墙根被这么经年累月的泡,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朽坏了?   这一点,却是不得不防。   而且说实话,农村这种土墙房都非常低矮,空间也小,齐家虽然只有四个人, 但也经常会觉得家里的空间太小,很多东西都没地方存放。   所以周敏回到家里之后,就开始琢磨着,建房子这件事, 也要列入计划之中了。   虽然计划清单上目前还有好几件事要办, 看起来压力很大,但好在都不是立刻要做,可以从容规划。   别说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了, 就是在现代, 房子那也是事关一家人的大事,必须要考虑清楚了。在哪里建房子,建多大, 要花多少钱,多少时间,建筑材料哪里来……这些都是要提前做到心里有数的。   除此之外,还有这时候的人不是特别在意,或者说多半没有这方面意识,但周敏却很关注的,那就是建筑设计问题。   当下农村里的房子,都是十分简单的三间房,五间房,自然称不上什么规划,石匠给打地基的时候直接就定下了,最多大小有些差异。然后需要什么东西就在房前屋后随便搭一个,以至于看上去一片乱糟糟的。   但周敏觉得,如果规划好了,就算是农村的房子,也能够看起来赏心悦目、住起来方便舒适。   然后问题来了,她并不擅长这方面的知识,要请人吧,且不说她根本不认识这方面的人才,就算认识,这个年代就玩儿建筑设计的人,她也请不起。她只是想造个农村小别墅,并不打算营造私家园林。   所以不如趁着这会儿有空,自己先琢磨琢磨,画点儿图纸啥的,到时候至少有个大致的概念。   说到画图纸,又提起了周敏的一块心病。   作为一个穿越者,按理说她的原身是不可能点亮读书识字这种技能的,古代普通女子却根本没环境学习。所以就算自己识字,周敏也必须要藏着掖着。   ——虽然她十分怀疑齐老三是不是已经对自己起疑心了,毕竟去年写对联的时候,她念出过自己看到过的对联。而按理说,别说她没见过这东西,就是见过,也不可能认识上面的内容,然后记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齐老三握着那么多疑点,为什么不动自己,甚至连试探都没有,但周敏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分了。   所以她就想着,什么时候把这事儿给过了明路。   而且石头这么大了,也不识字,多多少少应该学一点,以后才应付得来一些场面。   因此趁着这两天下雨,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她便对齐老三提了这件事。   齐老三虽然上过学,但说实话,还记得的字也实在有限,毕竟平常是用不到的。这个冬天差不多就能把他会的东西学完,也不会耽误明年春天的正事。这对周敏和石头是好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每天的日常变成了教学。   书写工具是现成的——灶下摸出来烧过了却没完全化成灰的炭条。也不需要纸,直接找一块大木板来承担黑板的责任,写满了之后再用水擦掉就可以了。   齐老三的教法非常飘忽,从两人的名字教起,然后想到什么字就写什么字,全然不顾什么规律,不讲什么音韵,更没拿什么教材。   这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做法,周敏本来以为会很吃力,哪知道石头学起来却很快。虽然炭条写的字好看不到哪里去,但却几乎没什么错误。虽然这是因为齐老三一天也就教几个字,但这也很难得了。   说不好还是个被耽误了的学习人才。   毕竟古人十几岁才开始读书的有的是,而且这时的社会环境,稚童启蒙,也就是无脑背诵各种经典,要补上来也快。说不准石头朝这个方向专攻一下,将来也能有所出息呢?   然而石头听到她的这种调侃,却只是默然的看了她一眼,半点激动的样子都没有。   而齐老三则是笑了起来,“敏敏,你这话才叫异想天开。你可知培养一个读书人要投入多少钱财?爹知道你现在手里有些钱,估计什么都不做,也够一家子安安稳稳过上十几二十年。但要想供出个秀才,这些钱就算全扔进去,连买书都不够。”   这倒也不是夸张,因为这个时候的书很贵,而且涉及到考试的古今经典就更贵了。真正便宜的是那种雕版印刷、不计较错误的流行话本之类,其次就是各种时文集子,因为买的人多。至于四书五经和历代各家的集注、史书、法典及其他一些会考到的书,那就全看个人收藏底蕴了。   所以书香门第出来的学子才容易高中,因为家学渊源能够从小接触这些东西。至于穷苦出身的人,要么设法去大户人家抄书,要么就四处游学,求教好的老师,直接学习对方从各种经史中总结出来的东西。——其时讲学的风气盛行,很多大儒都会开庐讲学,只象征性的收一点学费。   更多的人接触不到这些,参加考试的时候直接输在起跑线上。   一个县城每年取的秀才只有十几人甚至几人,名额从来都很紧张,别说寒门学子,就是很多书香门第出来的子弟,也同样屡试不第。至于后面的举人和进士,只会更加残酷。   要是石头现在才六七岁,齐老三或许真就咬牙送他去启蒙了,苦熬个十几年,即便考不出来,如齐世云那样在县城找个差事也不错,但他现在这个年龄,却是迟了。再说,家里虽然有钱,但那都是周敏挣来的,无论如何,齐老三还没到要她赚钱去供养石头念书的地步。   周敏尴尬的挠挠头,也觉得自己是想当然了。主要是上辈子看的那些小说里,穿越女主家里的男性同胞们,念书考学那是分分钟的事,感觉完全没什么难度。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篇文章,叫做《寒门再难出贵子》,标题看上去有种振聋发聩之感,但细细一想全是瞎扯。寒门不仅现代难出贵子,古代也没容易过。   世界在往前发展,下层阶级通往上层阶级的上升通道,那是几千年无数人努力奋斗才打通的。   ——须知魏晋时,尚且是“上品无寒门”,隋唐时科举出现,才算是真正给了天下读书人一条出路,但当时没有糊名制,是否取中和名次受到的干扰非常大。所以当时的学子们必须提前到富贵人家行卷,为自己扬名,只要有宗亲贵胄看上眼,打个招呼,取中便是理所当然的。宋以后糊名制出现,对科举舞弊也抓得严,这才有了“读书人最好的时代”,等到明朝,即便你是阁老的儿子,考中进士也会被人怀疑有猫腻。   看别人的时候很清楚,没想到自己身处其中,反而当局者迷了。   所以还是努力做个地主更实惠,成功的可能性也更高。   不过周敏还是打算回头去县城的时候,顺便给石头带几本书回来,哪怕只是为了开拓眼界,多读读书总不会有错。   这场雨下了三天时间,太阳才再次在天边露了脸。等各处的积水被晒得差不多了,齐老三这才搬了梯子,自己上房去捡瓦。——他当然没有这门手艺,也做不成瓦匠,但只是整理几处漏水的地方,倒也勉强够用。   之前他们就已经将漏雨的位置记下来了,周敏和石头在下面指点地方,齐老三就找到碎掉的瓦片换掉,或者将移动了位置的瓦片重新规整好,半天不到就弄完了。   周敏却对屋顶的风景生出了兴趣,先不让撤梯子,自己爬了上去。   万山村里没有什么很高的建筑物,站在屋顶上,便能够将整个村子尽收眼底,一览无余。居高望远,心胸自畅,就连刮过来的风有些凉,周敏都不甚在意了。   等她回过神来,要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家门口的大路上,有个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周敏穿越过来那场时间,村子里的人不说全都认识,但至少混个眼熟是没问题的。这个人看起来却非常面生,应该没见过。而且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简直跟周敏去县衙时偶尔看到的乞丐有一拼,但看上去又四肢俱全,站在那里盯着自己,怪瘆人的。   她连忙从楼顶爬下去,进屋将此事对齐老三说了。   齐老三出门一看,便直接走过去,与对方攀谈起来,并没有嫌弃对方不修边幅的外表。然后没一会儿,他就领着人回来了!   “是后头九洞村出来的,说是爹妈没了,被叔叔占了家产赶出来的。已经快入冬了,这缺吃少穿的,怎么能熬得过去?”两人走到屋前,那人却停住了脚,没有再跟上,齐老三则走进屋,对安氏道,“给他拿点吃的,也怪可怜的。”   这回离得近了,周敏这才注意到,这人的年纪也不大,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晒得黝黑,头发和衣服则都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被赶出家门之后发生了什么。要知道万山村里的人,穿的衣服上可能会有补丁,但通常都干净整洁,不会直接将破布条挂身上。   “他这是来乞讨?”周敏小声问。   给一点吃的倒不算什么,但周敏看对方有胳膊有腿,不免多想了一些。要知道,在现代行乞都快职业化了,骗子多了,警惕心也重。   齐老三摇头道,“不是,他是想来问问有没有活儿干。但孩子胆怯,从村里一路走过来,都没开口。要不是被你看见,或许站一会儿就走了。”   “要是秋天来,说不准忙不过来真有人请帮手,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活儿?”周敏皱眉道。   这会儿安氏已经送东西回来了——她送去的就是自己蒸的苦荞饼,因为周敏喜欢,今年收的荞子又不少,所以安氏常做,家里还有不少。听见周敏的话,她便忍不住开口道,“他说是不要工钱,只要给口吃的,给个地方睡就成,猪圈牛棚都可以。”   周敏立刻暗道不妙,转头一看,安氏面上果然带上了同情之色。   估计要不是做不了主,说不准已经一口答应把人留下了。   她又转头去看齐老三,齐老三也在看她,碰上她的视线,便叹了一口气,“当时我若是没撑过来,你和石头或许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周敏明白他的意思,能搭把手的时候,不要吝啬,毕竟当时若不是村民们周济,他们家难说还有今日。只是一口吃的,现在的他们也不是负担不起。   “但是我们家没什么要他做的活儿……”周敏垂死挣扎。   齐老三笑了,“真要做事,还怕没活儿?”他指着门口堆的那一垛柴,“修修补补的东西哪里没有一点?实在不行,就让他把这些柴都劈了。”   顿了顿,又道,“若是他年纪再大些,我就直接问他肯不肯进山跟人一起烧窑了。除了一口吃的,还能拿一点钱,最重要的是学一门手艺。但这么个半大孩子,实在是……”   冬天进山烧窑实在是太苦太累了,就连村里做惯了农活儿的人,去一次也要伤几年,小孩子去了,没准就折在里头,那不是造孽吗?   周敏转开脸,“爹你都决定了,那还问我干什么?”   这就算是答应了。   但她又道,“什么住猪圈的话就不用提了,他留下来,只能跟石头同住。”说着看向石头,“你呢,答应吗?”   “他小孩子家懂什么?咱们这也是在给他积德。”安氏立刻道,“石头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话都说到这里了,答不答应也没区别。   这么想着,周敏不由感叹,齐老三想过征询自己的意见,却根本问都不问石头。小孩子没人权,现实就是如此。哪怕石头已经比普通孩子懂事能干了许多也一样。   那孩子还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齐老三走过去将决定告诉他,喜得他直接跳起来,抓耳挠头,激动得不知怎么好,然后差点儿直接给齐老三跪下磕头了,好在他及时拉住,总算没跪下去。   周敏见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转头看安氏,“我看他身量不高,石头的衣裳找一件出来给他换了吧。不过要先烧水让他清洗一下,尤其是头发,万一藏了跳蚤,那可是会传染的。”   折腾了好半天,人洗干净了,穿着石头的衣裳出来。虽然他的身量不高,但毕竟比石头大很多,衣服的长度倒是合适,但宽度明显不够,传上去紧绷绷的裹在身上。这衣服的布料没多好,这么穿,劳作起来的时候肯定会撕破。   好在安氏说石头的衣裳做的时候就考虑到他还会长,收了一部分,只要放出来就可以了。   然后他们总算闻到了这人的名字,他叫侯小田,本来家住后面的九洞村,但是爹娘没得早,就跟着叔叔婶婶过活儿。结果今年秋天,过了十五岁生日,叔叔婶婶就说他也算是成丁了,看在哥嫂的份上养他到那么大已经仁至义尽,把人赶出来自生自灭。   平心而论,养个孩子费的东西的确不少,但侯小田寄人篱下,估计别说吃好东西了,就连吃饱也难,所以十五岁了,看起来跟石头这个十二岁的差不多。而他又可以帮着家里做事,也能折抵一部分。但当年他爹娘死得早,却是没分家的。就算留下的东西都给叔叔婶婶,但房子总有他一半。这个时节,这么把人赶出来,分明是不给活路的意思。   齐老三也没问他为什么没留在村里。九洞村和万山村这种大村不一样,总共只有十来户人家,那是真正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他们虽然也种地,但更多的是打猎维生。而要深入深山,人少了可不行,所以平时都是聚在一起通力合作,谁家会收容侯小田?   人留下了,齐老三也没说做什么,只让他安心住着,家里有什么就跟着吃什么,等过了这个冬天再作计较。   其实他这个年纪,在农村已经勉强可以独当一面了。要不是叔叔半点情面不讲,给他留个住处,分点儿吃的,他根本就不需要跑出来。所以齐老三的意思也很明确,收留他只是权宜之计,过了冬天就要自己去寻出路。   即便如此,侯小田也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连声道谢。   这天晚上,侯小田吃到了人生中最好的一顿饭,桌子上的菜大部分他都不认得,但味道非常好。他就着菜狼吞虎咽了三碗米饭,才意识到自己添饭的次数太多了。   在叔叔家时,婶婶就该开始说话了。但他小心的看了一眼安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搁下碗。   周敏直接将锅端过来,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加了一勺。   虽然这个侯小田好像很能吃,但人都留下了,也不至于连饭都不让人吃饱。   吃完这一晚,侯小田意犹未尽的放下碗,揉了揉肚子。这家的饭菜真好吃!最重要的是吃得非常饱!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齐老三也没安排侯小田要做什么——说劈柴只是玩笑话。但是第二天,周敏却实实在在是被外面喧哗的声音惊醒的。   睁开眼睛,却发现天才刚刚蒙蒙亮。   周敏本来打算睡个回笼觉,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也终于听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侯小田好像一大早就开始起来忙碌了,这会儿是被安氏发现,所以在跟他说话。   一瞬间,周敏的心情有些复杂。   她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以绝大的毅力离开被窝,哆嗦着穿好了衣裳,梳了头。   出去一看,侯小田正用竹枝扎成的大扫帚打扫院子。   其实农家的这种院子都是□□的地面,既没有铺石板也没打水泥,怎么扫灰尘石子都是扫不干净的,所以打扫的频率也不高,只有地上积了树叶之类很明显的垃圾,才会扫一次。   但即便是这种地面,扫一下还是会明显的感觉到干净了。地面上还残留着细竹条刷过时留下的痕迹,空气中是有些湿润的泥土味道,在晨光里看到这一幕,周敏觉得身上的懒散似乎都消除了好多。   但是后来据安氏说,他可不止扫了地,还用桶打了水提进家里,然后又去给山墙边的兔舍和鸡舍里添了一把草,又将灶房里的猪草都剁碎了。要不是对家里不熟悉,他或许已经生火直接煮好了。   不可否认,这件事让全家人对侯小田的观感都好了很多,勤快肯做事的孩子,总是更让人喜欢的。   这样,侯小田就正式在齐家住了下来。村里人知道了,有人过来问几句,但当面都没说什么。孩子挺可怜的,齐家愿意拉一把是他们自己的事,虽然背后不免有人议论齐家这是发财了,连外人都养,却舍不得周济村里,语气里的酸意隔着两条路都能闻得见。   这件事对齐家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安氏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侯小田的手脚又快又麻利,总是跟她抢活儿。这当然不是坏事,但没事做就意味着空闲时间很多,也就意味着安氏的注意力会转到别的地方。   比如盯着周敏念叨,虽然没什么实质内容,但也让人烦不胜烦。   周敏没办法,只能出面找齐老三,给他和侯小田安排了一件能够忙活很久的事——在山墙旁边的空地上搭个棚子,用来堆放谷草柴垛农具之类的杂物。   虽然她已经有了基本的规划,预备明年买到了那片山,就在那边修房子,但山里毕竟偏僻,这里也不会完全放弃,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修个棚子来放也好,免得堆在外面被雨水毁了。   至于石头,继续去跟着冬叔学木匠,争取早日能够动手打家具。   而周敏自己,则开始琢磨有什么赚钱的法子。毕竟这两三个月的时间完全空闲着,不利用起来实在是太可惜了。然而这个时候经济本来就不发达,她手里的资源又有限,实在很难玩出花儿来。   比如吃的吧,如果是在现代,家里收了那么多东西,随便上街做什么生意都行。但现在,就算弄出来了,估计也很难卖得出去,因为大部分人没有形成这种消费习惯。再说从村里到县城距离实在太远,要去做生意,还得在县城里租房子,置办各种器具,又是一大笔投入。   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周敏索性又背着背篓进了山。   倒不是指望又能弄到什么好东西,但闲着没事就容易多想,不如找点事来做。   而且,既然打算将自家的地所在的那片山都买下来,那提前去周围考察一番,看看那一带有什么植物,规划一下将来这么宽的地方用来干什么,也是很有必要的。   地方不是很大,要在里头打猎自然不可能,还不如全都开发出来,种上别的。   即使要维持山林的模样,那也要改种果树或者经济类的树种。而且,经过这种开发之后,周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野生动物留下,这样能够最大限度的保证安全。   还真别说,这么一逛,收获着实不少。   其中有一片地方,长了一小片松树林,中间居然没多少杂树,杂草和灌木更是没有,因为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这一片松木不知道长了多少年,最大的几株几乎有一人合抱这么粗。   周敏在这里转了一圈,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松露这种东西。   虽然知道根本是痴心妄想,但她还是在树根附近挖了一阵,结果还真给她挖出了两个黑色的疑似松露的东西。——说是疑似,是因为周敏也没见过实物,更没尝过味道,只是在网络上看过图片,并不能确定自己挖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不是。   不过说到底,松露还是一种蘑菇,只不过长在地里,带回家去切开来也就知道是不是了。   周敏有些兴奋。   她挖到的这两个,都有中等土豆大小。个头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也已经不少了。这东西跟灵芝并称免疫之王,是提高人体免疫力的好东西,邱五爷应该用得上,说不准又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这东西国内虽然有出产,但在古代好像一直不流行,还是从欧洲那边时兴过来的。要说服邱五爷接受这是好东西,恐怕并不容易。毕竟越是见多识广的人,越是难忽悠。——虽然她说的肯定都是实话。   周敏又看了一遍这个地方。   蘑菇这种东西有一种非常神奇的特性,今年长在这里,明年就有可能再长。所以既然已经有了松露,以后或许还会有。这片松林周敏打算留着,等搬过来了,时不时浇点儿泉水,说不定还会有收获。   除此之外,周敏还摘了不少香菇——这个季节已经完全风干了,但香味反而显得更加浓郁。又挖到了一点草药,然后她便带着这些东西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周敏直接将其中一个松露切了炖鸡,这种好东西,要不是缺钱,她宁可自家人吃。既然有两个,那就先吃掉一个好了。正好尝尝这世界三大奇珍之一。   不知道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这东西真的很好,煮出来的鸡汤远比平常的更加鲜香。   尤其周敏将鸡油也放了进去,煨汤的时候,因为表面上有厚厚一层油,所以香味完全锁在了里面,等煮好了撇去浮油,香味传出来的瞬间,屋子里所有人都立刻生出了一种对于美味的迫切。   最后这一锅鸡汤连同鸡肉,被吃得干干净净,一滴汤都不剩。   “太好吃了!”侯小田捧着碗,感动得快哭了。这段时间天天在齐家吃饭,他已经习惯了那些家常菜,吃饭的时候也没那么激动了。但今晚毕竟吃的是肉,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在侯小田看来,齐家过的这种日子,神仙也不差什么了。   周敏也揉了揉肚子,打算到时候邱五爷如果不幸,就直接熬一锅鸡汤出来让他尝尝,应该会更有说服力。毕竟她现在已经没有刚刚穿过来的时候那么馋肉了,但还是不小心吃撑,可见能不能提高免疫力不知道,但味道很好总错不了。   当然,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炖汤的水是自己带回来的山泉水,才会有这样的效果。   到时候也带一点泉水去镇上好了,少带一点也不会有人发现。反正松露只有一个,邱五爷也无从判断这好味道究竟是从哪里来。   第二天周敏就去了镇上。这回她本来不打算带上石头,因为东西要是能卖出去,她会再去县城一趟。而如果去了县城,今晚肯定是回不了家的,只能在那边住一夜,带上石头会比较麻烦。   但听说要在县城过夜,石头反而觉得非去不可。毕竟县城那么陌生,周敏一个小姑娘行事也不方便,哪怕只是去壮胆,两个人也总比一个人强。   考虑到买山的事情,真的成了也不可能隐瞒,周敏也就把人给带上了。   还在路上个石头打了个预防针,“昨晚的鸡汤好喝吧?”   石头点头。   周敏就拿出那颗黑松露,“因为我在汤里加了这个。这是跟灵芝一样的好东西,我打算去问问邱五爷要不要,如果能卖出去,就又有一笔收入了。”   “阿姐……好像很需要钱?”石头却没有关注松露,而是问。   周敏微微一怔,点头道,“是啊。咱们不是在火烧山那里开了地吗?我想把那一片山买下来。找世云哥帮忙,再加上我帮过陈县尊的忙,估计八十两银子左右能够拿下来。等买下来,那一片就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不用担心别人再来争。”   虽然她只说了地,但石头立刻领会到,其中最珍贵的恐怕是那一股山泉水。   但他没想到周敏的手笔居然大到想要将整片山都买下来。对于生活在万山村里的村民而言,这简直像是痴人说梦。但石头虽然吃惊,却并不觉得周敏做不到。他呆了一会儿,才问,“那阿姐你现在有多少钱了?”   “不到六十两。”周敏道,“所以全看这松露能不能卖出去了。”   “能卖到那么贵吗?”石头有些怀疑。这东西黑不溜秋的,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这么一小颗就能卖出二三十两的价钱来,昨晚他们却直接吃掉了一个,那哪里是炖鸡汤,分明是炖银子!   周敏道,“我也不知道,但这可是跟灵芝一样贵重的东西。”   上回的灵芝说起来也没有一斤,单论重量远不如这个松露,邱家给了五十两。如果松露的确很好,想必他也不会吝啬。当然,灵芝是山泉灌溉出来的,品质上估计远胜松露。   好在周敏的心理价位,最低是八两,卖不到那么高也没关系。反正在她的计划中,买地的时间还比较宽裕。   果然,邱五爷听她说完之后,的确有几分疑虑。最后考虑到周敏拿出来的东西一贯都不差,应该不至于专门来涮自己玩儿,于是表示东西可以留下,如果的确有效,到时候自然不吝酬谢。   至于东西无效会怎样,他没提,周敏也没问,无非是当这件事不存在,可能还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们虽说有一点交情,但更多的是买卖双方的关系,要是邱五爷觉得自己被坑了,会生气也是自然的,甚至可能会怀疑以前的东西也有问题。而周敏卖的都是入口的东西,本来就比较敏感。   不过周敏还是答应了,反正她并不是非常急用钱,推迟一段时间也没问题。毕竟松露的保存期并不长,推迟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但既然现在不付钱,也就不用直接炖鸡汤这么简单粗暴,周敏建议邱五爷直接生吃,每天切一两片咀嚼。   虽说这东西生吃味道不会太好,但他的目的又不是享用美味。 第40章 石头打架   一周之后, 邱五爷派人给周敏送来了一个盒子。   如今村里人都知道周敏跟邱家有往来, 而且关系看起来不错,对于这种事倒也没那么惊奇了。   虽然仔细想想, 齐家不久之前还困顿得快过不下去,这一眨眼, 居然就又翻身了。这一年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村子里的热闹都快被他家占去。很多人甚至都已经熄了羡慕嫉妒恨的心思,能把日子过成这样,那是人家的能耐。作为乡邻,多少能跟着沾点儿光,没人会非要跟他家对着干。   把人送走,周敏背着人打开盒子, 看到里面并排放着的两锭银子,松了一口气。   差不多了。   等开了年,去一趟县城,把事情办下来, 她那个在古代当个地主婆的理想就算完成了一大步, 至少有了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可以任由她规划。   但周敏也没什么志得意满的心思,毕竟算起来, 能够那么快达成这个目标, 还是因为她运气不错。灵芝和松露都是意外之财,这种东西充满了不确定性,周敏并不打算多卖, 现在这么做也是因为原始资本积累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   所以往后必须要脚踏实地,一点一点的积攒家底。   不过周敏也不怕,她相信就算是种地,自己也能种得比别人更好。   而且等所有必须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她也就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用再操心那么多。   之前周敏本来打算自己去县城办这件事的,不过被邱五爷这么一拖延,她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不妥。土豆的事毕竟不算大,甚至连契约都没立,而且是跟齐世云私下的约定,她只要能做得了主就没问题。但买地这种大事,要经过官府,必须要让齐老三这个一家之主去才行。   所以这一天,周敏就找了个其他人都不在的空隙,跟齐老三提了一下这件事。   瞒着人,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不想在事情办成之前走漏风声。毕竟安氏那个人半点城府也没有,容易被人套话,而侯小田毕竟是外人,而且是个暂住客,可靠度要打个折扣。   齐老三对周敏这个决定十分吃惊。能够买下一大片地,他当然也是愿意的,只是没想到周敏不声不响的就谋划了这么一件大事,直到钱攒够了,才告诉自己。   虽然一贯知道她有主意,但这件事还是出乎齐老三的预料之外。   不过,这会儿他反倒没有之前那种忧心了。毕竟自己出面去办这件事,地契写在自己名下,就是齐家的东西,周敏都能放心,他还有什么可犹疑的?   敏敏是个有情意的孩子,将来总不会错待了石头才对。   “难为你了。”他拍了拍周敏的肩,由衷的道,“你这孩子……爹看不透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但你比这万山村里所有人加起来都有出息,爹心里高兴!往后有什么爹能帮得上忙的事,你就开口,别这么自己一个人扛着。”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表示对周敏做这些事的支持,周敏当然听得出来。在她的感觉里,这其中甚至还可能包括了齐老三不追究自己那些与众不同之处的意思。   穿越到这样一个家里,是她的幸运。   不是随便一个长辈都能像齐老三这样不想着控制孩子,不摆家长权威的。   虽说周敏现在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齐老三会有所顾虑,但父母在面对孩子的时候天然拥有优势,那些混不吝豁出去闹的家长不要太多,甚至有不少人做了官都约束不了父母。   邱五爷这回并没有送礼物,除了让人带钱,还送了一套四书五经,因为周敏之前随口提到过,不知道县城有没有卖。这份用心,也是周敏愿意跟邱家往来的根本原因。邱五爷这个人固然有各种毛病,但总体来说这是环境造成的,无伤大雅。   天气越来越冷,周敏不太愿意出门,就整天待在家里看书。——齐老三上课的时候,周敏表现出非同一般的颖悟,学会的字已经不少了。而不认识的字,书里多半也有注音和注释,自学虽然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反正没人追究她到底看懂了多少。   这古代的书看起来也忒费劲了。   好在这套书上还有断句的标点符号——虽然只有句号,但总归不用她自己去纠结。不过竖排的繁体字,周敏看起来还是很慢,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文盲。   而且这个年代的书还有这么一个毛病,因为原文的字数不多,而作为经典,前人自然已经做出了各种各样的研究,所以集结成册的时候,每一句话后面还会标注上前人的各种注疏,看起来断断续续的非常难受,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拿到了学霸的课本,发现空白处全都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看得人头皮发麻。   《春秋》原文只有不到两万字,《左传》却有近二十万字,想想就可怕。   好在邱五爷送的应该是入门版,只有几位前代大儒的集注,厚度还不算夸张,否则周敏可能连看都不想看。   有时候她会从中挑出一部分内容来给石头讲一下,只讲故事,不讲道理。不过道理其实也是蕴藏在故事之中,听得多了,早晚会懂。讲课的时候侯小田也会来蹭课,周敏也不去管他。   后面的棚子已经搭好了,大冬天也没什么好忙的,一起读读书也好。   两个都没什么基础的学生中,石头更沉稳,总是听得非常认真,而且周敏看得出来,他听的同时也在思考。但是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自己不说,周敏是猜不到的。   倒是侯小田,经过了最初的惶恐之后,迅速的适应了在这个家里的生活。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叔叔婶婶的薄待而受到太大的影响,除了刚来的时候之外,表现一直很正常,既不畏缩,也不沉闷,并且迅速的找到了融入这个家的方法,跟所有人相处起来都十分自然。   如果这会儿有个陌生人登门拜访,恐怕会以为他也是这个家里的孩子之一。   比如此刻,周敏正经要教的人是石头,他其实才是那个顺带的,但看两人的表现,沉默的石头才像陪读,侯小田反倒更像正常的学生,有听不懂的地方便立刻举手提问,也不怕丢脸出丑。而且有时候,甚至会跟周敏就某个问题争论起来,然后去找齐老三评判。   在这之前,周敏其实并没有怀疑过侯小田所说的那番话的真假。毕竟齐家是出了一点风头,但应该还不至于到有人阴谋过来搞事情的地步。毕竟这是在村里,大部分时候就算闹矛盾也会表现得很直接。   但是时间长了,看到侯小田这样的表现,周密是想不怀疑都不行。   至少她觉得,这不像是个从小寄人篱下,被叔婶刁难欺压的人,或者说,以他的脑子,不至于会被欺压那么多年。   要知道,正是因为九洞村人少,过的又是部落形式的狩猎生活,这种情况下,村子里的头人说话的分量是很重的。侯小田这种勤快懂事的劲头,用在头人家里,自然会有人替他做主。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能跟着进山,是个珍贵的劳动力。   但要去挑他的毛病,却也挑不出什么来。因为他从来不打探家里有多少东西之类的敏感话题,只是对每个人都殷勤积极,干起活儿来更是手脚麻利。   有句话说得好,太完美了没有任何瑕疵,那多半就是假的。   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但是周敏心里生出了几分警惕。   好在她的银子藏得很密实——周敏藏好了之后,曾经让石头到自己的房间里去找过,没找出来才算放心,之后只要不去动,那就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至于手里剩下的一点预备过年的现钱,家里的各种粮食,却是不怕人觊觎的。   万山村所在的这个地方,冬天虽然也会下雪,但都不大,往往都是进入腊月只有才下几场,春节一过,就又都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冬天就好过,因为不下雪,却会下雨,连空气都是湿冷的,风一吹仿佛能够直接渗入人的骨头缝里去。   所以周敏很不喜欢在这个时候出门。   但有些事情却是没办法避开的,进入十一月后,因为天气太冷,村子里一位老人没有熬过去。这种白喜,全村人都是要去帮忙的,因为孝子会请一位长辈领着,一家一家的磕头过去。   周敏如果只是个小孩子,那露面与否关系不大,但她现在在村子里大小是个名人,这些人情往来上就不好躲懒了。   古人讲究事死如事生,所以即便是在乡下的村子里,丧事也办得十分隆重。因为是冬天,所以停灵七日,派人去通知远近的亲朋好友之后,又请了县城附近一家道观里的道士们过来做法事。除此之外,在出殡前一日,同样要在家里摆席给客人们吃。村里人去帮忙,也就是料理这些杂事。   周敏被分到的活儿是洗碗。   虽然洗碗水是烧开过的,但毕竟是冬天,好过不到哪里去,而且洗碗只能用最矮的小凳子屈身坐着,也十分不舒服。   忙了几天下来,等到主人家终于送殡出门,周敏回到家里才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腰腹处,更是非常难受。她觉得是凉着了,便每天都窝在炉子面前烤火,还霸占了齐老三的摇椅,但也没有好过多少。   直到这天晚上,她去厕所的时候身下见了红,周敏才总算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大姨妈来了!   周敏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虽然已经十三岁了,但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所以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担忧。而周敏接手这句身体之后,就一直身陷麻烦之中,也没想起这档子事,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每个月少了一个大/麻烦。   直到这会儿,她才像是被一个雷劈在头顶上,倏忽记起自己这句身体已经十四岁了,按照古人计算虚岁的方式,等过了年,就是十五岁,早就已经是时候了。   估计之前还是因为营养不好,所以才推迟了,这一年来周敏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嘴,身体当然也好了很多,于是这项“女人的烦恼”就找上门来了。   周敏从前看穿越小说的时候,虽然也看得非常欢乐,但自己却从来没做过穿越的梦。没有电梯,没有抽水马桶,没有自来水,没有空调,没有现代化娱乐设施……最重要的是没有个人卫生用品!!!!   必须要用好几个感叹号才能表达周敏的心情,因为这会儿,她狰捏着安氏才刚刚紧急做好的“月事带”,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定决心去使用。   这玩意是将灶下的草木灰细细筛过之后,装进缝了几层的布袋之中。   虽然周敏如今吃从火里刨出来的东西完全没问题,但这没有经过消毒杀菌的草木灰,谁知道用了之后会不会感染上妇科炎症?这种病,这个年代可没得治。毕竟大夫多是男子,病症却涉及到女子□□。   而且这个布袋吧,它还是要循环使用的。用过之后将其中的灰倒出来,洗净晾干之后,再换新的进去。这也是不用棉花的原因,毕竟这个时代,棉花还是挺贵的,没办法当做一次性用品使用。   简直可怕。   但最后她还是咬牙垫上了。不然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周敏早上起来就躺进摇椅里,除了上厕所,一整天都不带动一下的。在现代的时候,周敏就已经不用卫生巾,改用更加方便行动的卫生棉条了。现在走几步路都担心裙子上会沾上血渍,那叫一个提心吊胆。   尤其是侯小田和石头都对自己这种异常表现了关心。石头还好,只是以为她受了寒,所以总给她倒热水。但侯小田就不一样了,殷勤得太过明显,嘘寒问暖不说,吃饭的时候还抢着给她拿碗筷添饭夹菜,总之光看到他忙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周敏总觉得,侯小田或许很清楚自己这是什么状况,自然更觉得别扭。   好在初潮持续的时间不长,两天之后,周敏总算重新活过来了。   努力挣钱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为了……有一天能想用多少棉花就用多少棉花而努力。   周敏甚至都有一股冲动,催促齐老三赶快去县城把那片山买下来。不知道这里的山地能不能种棉花?实在不行,自家种点儿来用总没问题。   不过她很快想到,县衙这会儿估计已经不办公了。   虽然要直到小年之后官府才会封印,但是到了年底,官吏们忙着做各种盘点,同时还要打点精神去经营各种人际关系,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办事。反正这种小县城,也不会出什么大案,耽搁几天又死不了人。   不过,进入腊月之后,周敏还是不得不穿上厚厚的棉袄,戴上丑丑的棉帽,乘上没有任何遮挡的牛车,去了一趟县城。   主要是去将齐阿水这个还关在班房里的家伙给放出来。   因为有齐世云照看,所以齐阿水在班房里过得倒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没怎么挨饿。虽然还是瘦了一些,精神也不怎么好,但整体上身体还是健康的。   齐世云带着周敏把人提出来,并没有问她打算做什么。他是个聪明人,几次交往,已然知道周敏此人不可小觑,反正现在两家的关系不错,他又在县衙里当差,无论如何周敏总不会算计到他的身上来,倒是有了好处不会少了他的,何必多问?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齐阿水阴冷的看着盯着周敏,“你说的那件事,我会办妥,但我要五两银子!”   周敏眉头一皱,“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虽然早知道齐阿水虽然蠢,胆子却大,但周敏也没想到,他居然刚从里头出来,就敢跟自己讨价还价了。   “上次是上次。”齐阿水说,“那时候我是要替自己报仇。但现在我已经想开了,却是要去替你办事,当然要收钱。”   他的心思,周敏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无非是破罐子破摔,能讹一点是一点。毕竟都已经到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大不了周敏再让人把他关回去,但齐阿水赌她不会,否则也就不会过来放人了。   这个时候讲道理就没用了。周敏想了想,道,“五两银子太多,我没有。”   齐阿水并不知道齐家这一年的变化,他虽然猜到周敏卖灵芝肯定赚了不少,但估计都花费得差不多了。毕竟能把他从里头捞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咬牙道,“三两,不能再少了!你让我办的可是会要命的事,总要给我点钱,让我吃饱喝足享受够了,痛痛快快的去。”   “二两。”周敏说,“你如果不答应,那这件事就算了。”   齐阿水斟酌片刻,便答应了。周敏将钱给了他,然后就要走,齐阿水连忙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银子不办事?”   “没必要。”周敏转头看了他一眼,“除非你立刻逃出高顺县,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把你请回来,到时候就不是蹲班房那么简单了。齐阿光的确不好惹,但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   齐阿水这才讪笑道,“怎么会?事情我肯定会办妥。”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周敏想了想,又道,“齐老四已经替他儿子齐世彬去黄家村提了亲,聘礼给得非常大方,据说明年就要办事,儿媳妇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你知不知道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见齐阿水脸色阴晴不定,她才转身离开。周敏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仇怨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尤其是你倒霉但仇人却占着你的便宜过得十分滋润的情况下。   就算仇恨的小火苗已经熄了,估计也要重新燃起来。   周敏没问齐阿水打算怎么办,这件事之后就跟她没关系了。反正一群人狗咬狗,谁也不比谁好多少。她要的只是齐老四自顾不暇,再也顾不上盯着她找破绽。   这件事的后续,周敏是听侯小田说的。   也不知道齐阿水怎么做到的,他居然抓住了齐老四和赵金翠的现行,然后把事情直接给嚷了出来。   原来阿光回乡之后,天天接受村中人的宴饮,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赵金翠跟他本来就没多少情分,更不耐烦伺候酒鬼,把人扔在家里,直接出来跟齐老四厮混。   最开始的时候,她当然也没有那么不谨慎。但好几年下来,齐阿光半点都没察觉,她的胆子就更大了。一开始听见村里的闲话还会担忧,如今已经将之当成那一群黄脸婆在嫉妒自己年轻貌美,半点都不在意。   所以现在就连阿光回来她也不怕了。一开始还只是出去跟齐老四幽会,但这大冬天的,外头实在太冷,又没有好地方去,她索性就直接把人领回了家。反正齐阿光醉得跟死猪似的,什么也不会知道。   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展的,总之两个人居然就在齐阿光家里密谋要将齐阿光给杀了,然后占了他的家财,以后就再也不用这样战战兢兢了。   根据侯小田绘声绘色的说法,是齐老四出了主意,说是齐阿光既然喜欢喝酒,那就把人推进酒缸里,做成失足溺死的模样,保管不会引人生疑。结果这番话正正好被齐阿光听见,当即气得三尸神暴跳。   喝了酒的人本来就没多少理智,齐阿光在外面打拼多年,本来就有些凶性,当下直接冲进厨房操起菜刀就追着这对狗男女砍,一边砍一边骂,声势太大,直接从屋子里跑到院子里,这才惊动了村里人。   那场面估计相当好看。毕竟这件事村里虽然总隐约有风声,但却是没有证据的,所以就连村子里的长辈们,也没有出面干涉。这次直接被人在家里捉了奸,可就不是那么好打发过去的了。很快几位族老就都被惊动,到齐阿光家去商量这件事了。   不过毕竟是家丑,所以没有召集村人。侯小田的热闹也就只看到了这里。   周敏听完了整个过程,居然没在其中找到齐阿水的痕迹,不由皱了皱眉。这件事肯定不会是偶然,但齐阿水也不像是能够想出这么□□无缝的办法的人,如果有旁人在其中帮忙,那会是谁?那人又是否知道自己的事?   虽说人生在世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但也不能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反正周敏只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本来以为事情过后,齐阿水会来找自己,至少带几句话,但结果却是风平浪静,村里好像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踪迹,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倒是齐老四和赵金翠的处理已经出来了。   万山村这里没什么沉塘之类的规矩,但这件事又是决不能够姑息的。所以索性将决定权交给了齐阿光。而齐阿光也狠,并没有磨叽具体的处理内容,只是要求过了年就把齐老四和赵金翠一起交给他带走。   在他保证不会伤两人性命的情况下,几位族老虽然明知道这两人一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也还是点了头。   这件事不从重处理,万一影响村子里的风气,以后只会变得更乱。   反正这等伤风败俗之人,村里容不下,齐阿光愿意带走最好。   人暂时被几位族老关了起来,为免两人出逃,每天只给一顿饭,还是粥,饿得没力气,这大冷天的自然不会想着跑。   齐老四落到这个地步,他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更何况是求情。就连被关起来之后,也没人去看过他。出了这件事之后,他们家注定被人指指点点,就连三人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得了消息的黄家已经让人带了话过来,要退婚。   不过除了当事人之外,其他人受到的影响不大,最多是多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是不怎么好直接提起的那种。毕竟已经是腊月了,很快村子里就恢复了过年期间的欢乐祥和,这件事仿佛彻底被人遗忘。   就连周敏都没有将注意力再放在这件事上。   他们家要杀猪了。   去年家里什么都没有,虽然费了不少劲,但一个年还是过得十分局促。但今年却不同了,所以过年需要的东西,都准备了起来。这年猪自然也是要杀的。   提前一天晚上,齐老三去了几家交好的人家,请他们过来抓猪。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便都过来了。先在齐家的院子里用石头和泥土搭出一个简易的灶台,然后用一个大陶缸架在上面烧水。——其实从前都是直接用大铁锅烧的。因为这水是用来剃猪毛的,到时候会将整只杀好的猪放进锅里煮一会儿,等毛变软了才好刮下来,收拾干净之后,再开腔破肚。   但是齐家的大铁锅已经卖掉,只能用陶缸将就。开口虽然不如铁锅大,但好在足够深,将一只猪塞进去也没问题。   养了半年的猪长得膘肥体壮,抓出来的时候大伙儿估了一下,应该有二百多斤重。   过来帮忙的人按住四蹄和尾巴,将整只猪压在杀猪凳上,由特意请来的厨子下刀。经验丰富的好厨子,下刀的位置都非常准确,一刀下去,猪往往连挣扎都没有,就直接毙命,而且刀子抽出来也不会鲜血四溅,而是直接淌进事先准备好的木盆里。   木盆里放了盐,能够加速血液凝固。之后切成块,不管是直接凉拌还是下锅汆汤,味道都非常不错,是杀猪菜中必不可少的一道。虽然吃的时候一嘴血糊糊看起来很吓人,但村里的人多半不会在意。   周敏还是去年在冬婶家尝过一次。本来她是绝对不要吃的,看起来太血腥了,结果冬婶劝菜的时候夹了一块,不好推拒,更不好直接扔了,她只能皱着眉头吃下去,哪知凉拌的猪血凉丝丝滑溜溜,味道居然很不错。   放完血的猪就被直接拎进陶锅里,烫伤几分钟时间,然后用菜刀将上面的猪毛仔仔细细的刮去。这是个非常费工夫的活儿,不过都是男人们在忙。安氏则带着周敏在家里煮饭。   今天过来吃饭的人多,要用大锅蒸饭,需要准备的菜也不少,就连冬婶也带着齐慧过来帮忙。   她脸上一直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好事发生。   周敏这段时间足不出户,消息自然闭塞了许多,开口询问,冬婶居然也只是笑而不答。还是之后安氏跟她说话,言语间含糊的提了一两句,周敏才明白,原来冬婶是怀孕了。   这个时期的女人们似乎耻于提到这种跟自己的身体结构有关的事情,尤其还是青天白日在公共场合,所以说起话来含含糊糊打哑谜,周敏也是猜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本来想恭喜两句,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主要是周敏听出安氏在安慰冬婶,这一胎肯定是个小子。再看看旁边跟自己一块儿择菜,分明半点都不明白的齐慧,她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气。   冬叔和冬婶已经算开明的父母,对齐慧这个女儿也真心疼爱,但就是这样,还是想要儿子。   再想想自己和石头,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周敏可以保证自己即便是在古代,也能过得不错,不受旁人的辖制,仍旧拥有宝贵的自由,但是她甚至不能对坐在身边的齐慧多说一句。因为那未必是在帮她,甚至有可能是在害她。这种无人能够理解的状态,让周敏也不由生出了几分苦闷。   但这种形而上的问题不能多想,所以周敏努力将这些念头都归拢到脑海深处,然后努力将精神都集中到了手里的蔬菜上。就在这个时候,周敏冷不防听见一声惨叫,吓得手都跟着抖了一下,整个人都清醒了。   “怎么回事?”安氏说着将两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周敏就听见她提高了声音问,“石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石头?   他平常最懂事,到底做了什么让安氏那么生气?   周敏连忙扔下手里的菜,跟了出去。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石头将侯小田按在墙边的雪地里,骑在他身上死命的揍,那架势好像跟他有仇。   自从侯小田来了之后,石头跟他相处得不能说很好吧,但至少相安无事,今天这是怎么了?还是杀猪的日子,村里那么多人都看着,如果不是真的忍不了,石头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没错,在对侯小田抱有怀疑的同时,周敏也无脑偏向自家一向乖巧懂事有分寸的弟弟。   但安氏就不一样了。石头这个儿子她当然是真心疼爱,但石头沉默寡言,不会说好听话却是不争的事实。相较而言,侯小田那一张简直能把人给夸出花儿来的嘴就很了不得,这段时间哄得安氏天天美滋滋的,对待他俨然是跟石头一样的待遇。   这会儿的场面,石头压着人打,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也实在像是他在欺负人。   所以安氏走过去之后,直接一把将石头拖了起来,然后就开始数落。一边数落还一边小心的将侯小田扶起来,询问他有没有受伤之类。石头就握着拳站在旁边,一双眼睛冒火一样,紧盯在侯小田身上,看样子随时都能够扑上去。   不管是为了什么事,至少这会儿不能再打了。周敏连忙扬声道,“石头,过来!”   石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抿着唇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周敏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炒花生给他,低声道,“家里都是客人,别让人看笑话。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头低下头不说话。   这就是不愿意说的意思了,周敏叹了一口气,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才道,“不管是什么事,今天不能再打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石头不情不愿的应道。   周敏便道,“好了,进屋去待会儿吧。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你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她说完看了一眼正对着侯小田嘘寒问暖的安氏,这句话也就没了底气,只好讪讪的把石头往屋里一推,走过去把安氏劝回来继续做饭,自己接手了这件事。 第41章 他该打   两个半大的男孩儿打架, 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男孩子本来就皮实, 打来打去也正常,不打才有问题呢!   所以对于这件事, 院子里所有的男性都没有放在心上。   就当是看热闹一样看。   这会儿热闹结束,也就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了。   猪毛已经剃好了。屠子用杀猪刀将整个猪头切下来, 然后又将颈项处一圈巴掌宽的肉单独割了下来——这是请杀猪匠的特殊报酬,他们通常不会在主人家吃饭,扒内脏取出来,一头猪分成两扇之后,他们就会提着自己的报酬离开。   有些人家舍不得这好几斤肉,索性男主人自己操刀上阵,倒也差不离, 最多猪死得慢一点,血浪费得多点。但齐老三却是半点自己动手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干脆的请了人。   所以大家不是忙着在将两扇猪肉切成条,就是在清理猪内脏, 忙得不可开交。   周敏往墙角又走了几步, 才问侯小田,“石头没打伤你吧?”   侯小田摸了摸肚子,苦笑着摇头道, “他没什么力气, 怎么能打伤我?敏敏,我没事,我们只是闹着玩的。”   “那就好。”周敏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侯小田说,“我只不过夸了一下咱们家的猪养得好,又肥又壮,估计过完年还能吃很久。结果石头就忽然生了气,说让我过完年就从家里滚出去,然后就是你看见的了。”   周敏听到“咱们家”三个字,眼神不由微微一闪。   是什么给了侯小田错觉,让他觉得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周敏相信,侯小田不敢说谎话欺骗自己,因为只要找石头问问就知道了。不过,隐瞒一部分内容,含糊其辞甚至春秋笔法,都是有可能的。他这番话里,肯定有不尽不实之处。   至少周敏并不觉得石头会因为这个就打人,除非侯小田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   不过侯小田肯定不会承认,所以周敏点点头,道,“那这件事就先到这里,今天那么多客人,别让人看了笑话。”   “我知道。石头不懂事,我不会跟他计较的。”侯小田立刻十分自然的接道。   这话耳熟。   对了,周敏走过来的时候,安氏好像就正在这么劝说他来着,“石头不懂事,你是个好孩子,别跟他计较。”   所以自我意识过剩的原因好像也找到了。   亲妈如此拎不清,怎么办?在线等,并不是很着急。   周敏觉得,自己的这些经历要是去网络上发帖树洞,估计要被网友们骂成翔。纵容可能别有用心的人住在家里,还对安氏这种拖后腿的猪队友太锅宽容,总给她背后捅刀子的机会。   看来过完年,该把人送走了。免得住得久了,侯小田还真的生出了主人翁意识。但不管怎么说,先过个安生的年吧。总之侯小田也不至于这三两天又惹出什么幺蛾子来……吧?   虽然说了事情就到这里,但等一顿油厚肉肥的杀猪饭吃完,众人散去之后,侯小田去跟安氏争着收拾碗筷去了,周敏把石头叫到了旁边的兔舍里,询问今天打架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石头可不会无缘无故打架,你总要给我个理由。”见他不说话,周敏催促道。   她摆出不说就没玩的态度,石头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的道,“他该打!他的话很难听,阿姐别问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有多难听?”周敏道,“而且,侯小田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着又将侯小田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果然石头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他胡说八道!”   “我知道,肯定是他说了什么来刺激你,否则你还不至于因为他夸一下我们家的猪很肥就生气。”周敏道,“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   虽然之前周敏就已经表明了偏向自己的态度,但这么问,就代表着她相信自己。   石头很想把真相说出来,但这种话怎么能让阿姐听到?所以他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含糊的道,“我只是看不惯他得寸进尺,把这里真的当成了自己家。原本说好收容他一个冬天,只怕他现在是不想走了。”   “放心吧,走不走由不得他。”周敏盯着石头,“真的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石头连忙摇头,“没有了。”   周敏心下狐疑,但两人都不肯说,她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估计是男孩之间的意气之争,石头才不好意思告诉自己。   唉,自家孩子长大了,也有了秘密,也知道爱面子了。   周敏想了想,对石头道,“好了,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石头,我只是想告诉你,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上来就直接动手,是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后果也往往难以控制。”   对石头,周敏的耐心总是更多些,她将今天的事情当做例子拿来分析,“比如今天,没人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你直接动手,他却不反抗,看在旁人眼里,就像是你在欺负他。要知道你们两个身份不同,侯小田住在咱们家里,多少有点寄人篱下的意思,谁会觉得他敢挑衅你?娘的反应就是最好的佐证。”   虽然周敏觉得安氏之所以会如此表现,是因为脑子实在不怎么好使,想不出那么复杂的深层次的东西,但在石头面前,却不能这么说。   “你是娘的儿子,她自然是偏心你的。但你把人打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娘怎么也要安抚他一番。否则传扬出去,就不是咱们好心收容人,而是咱们把人骗来做长工,随意打骂了。”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爹应该也知道,但别人呢?”周敏打断他的话。   石头低下头去,“我错了。”   其实他当时是太生气了,脑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直接挥拳揍了过去,等到反应过来,就已经是那种局面了。而且侯小田看似没有反抗,实际上一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掐他,并没有吃亏。   不过这一点石头没好意思说。   自己气势汹汹要打人,不但坏了名声,还没占便宜,这也太丢人了。   不过这么一想,他好像有些明白周敏的意思了。不是说不能打架,但要想好,不能像今天这样,被人一激就昏了头,结果却被算计了去。   这是阿姐相信自己,如果阿姐也被人骗了呢?   自己要做的,应该是在爹娘和阿姐面前拆开他的真面目,让他无地自容,最后只能灰溜溜的离开,还不能对外面说半句自家的不好。   虽然这对石头来说太难了。他不是阿姐,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下手。但是吃了一次的亏,他不想吃第二次,更不想让阿姐来帮忙,只能自己想办法。   “阿姐,我明白了。”他认真的对周敏道。   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周敏也不清楚,但石头年纪渐长,也该学一下这些东西了。毕竟周敏对他寄予厚望,如果连一个侯小田都应付不来,将来又怎么掌管整个家?   两人回到屋里时,侯小田看了过来。对上他的视线,石头的眼神立刻变得凶狠。不过已经在周敏面前说过这件事过去了,所以谁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说到底,这两人晚上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所以等听到里间齐老三和安氏的呼吸声平稳下来之后,石头立刻翻身揪住侯小田的衣领,咬着后槽牙道,“今天那番话,你要是敢在阿姐或者别的什么人面前嚼舌,我就打死你!”   虽然在阿姐面前保证过了,但石头觉得,私底下警告一下侯小田也是有必要的。让他知道自己随时会翻脸,才会有顾忌。否则那种话传出去——   其实当时侯小田对石头说的是,“你阿姐真是能干,石头,不如我到你们家来当上门女婿,给你做姐夫好不好?”   正因为涉及到了周敏,而且还是这么混账的话,所以石头脑子一懵,立刻就炸了。即使现在冷静了,回想起来也还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再揍侯小田一顿。   威胁完之后,石头才把人丢开,躺了会去。   别说,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侯小田整理好衣襟,摸了摸被勒痛的后颈,有些无奈的道,“石头,你讲道理好不好?你阿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找个知根知底的人难道不好?我反正是没有家的人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你和你阿姐也就不用分开,仍然住在一起,不好么?”   “你闭嘴!”石头低声喝道,“我阿姐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你再提半个字试试?”   左右都说不通,侯小田识趣的闭嘴了。   其实他的心思一直掩饰得比较好,只不过想着石头年纪小,给点好处就能说动,所以才先透了这个口风,哪知道石头会那么疯?   从没见过护姐姐护成这样的。   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毕竟这个家能做主的人又不是石头,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两个大人的意思,侯小田自觉讨好安氏还是很有成效的,齐老三对他的勤劳也很欣赏,不信留不下来。   ……   用盐腌好的肉块用藤条穿了孔,都挂在了灶房里。   之前开荒的时候挖出来的树根便有了用武之地,这种树根烧起来烟最大,而且耐烧,两三个架在一起便能烧一整夜,让浓烟一点点将肉块熏干熏透。这么熏上十几天,腊肉就算是做成了,可以挂在通风处放一整年也不会坏。   自从熏肉的火烧起来之后,周敏烤火的地方就从火炉边转移到这里来了。   一来她不怎么耐烦看到侯小田和安氏的友好交流,二来这里的空间更窄,感觉也就更暖和。而且火堆直接烧在空地上,将烧红的木炭扒开,将土豆埋进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够吃到表皮脆黄、味道香甜沙软的烤土豆了。   开始还只是周敏自己在这里,没多久石头也过来了。   姐弟俩在这里自成一统,也挺自在。周敏兴致来了,便给他讲自己还记得的那些书中的故事。她讲的方式很杂,什么都掺了一点。因为周敏自己对这些内容也是不求甚解,只知道个大概,倒是很全面,很适合初学者听。   不过真正的空闲时间也不多,因为要准备各种年货。   杀猪清理出来的内脏,大肠杀猪宴上就吃掉了,小肠则留着灌腊肠。   肉是从各处切下来的边角料,用五香作料和酒腌制好,削一截两个指节左右长度的细竹管,将小肠穿过之后翻过来套在竹管上,然后用筷子将切成小条的肉塞进去,灌满之后,用细麻绳扎紧,而后用针在上面细细的扎一拳,将空气都放出去。灌完之后,跟腊肉一起挂起来熏。   这样做出来的腊肠比腊肉风味更浓。吃的时候直接切下来洗净煮熟,然后切片摆盘即可。   剩下的猪血则是做了血豆腐。——将刚刚榨出来还热腾腾的豆腐压碎,跟猪血和剁碎了的板油一起拌匀,然后再重新捏成小团,上笼屉蒸熟。然后用荷叶仔细的裹住,然后就摆在热度足够的火炉边,不能直接放在火上,必须要让它一点点烤出油来。这样做出来的血豆腐足够紧实,才不会散开。   血豆腐的味道也很独特,带着豆腐的干香味,又和干豆腐不完全一样,不论是干吃还是下饭都很好。   除此之外,安氏还蒸了不少扣碗,主要是盐菜扣肉和黍米饭。   盐菜是安氏秋天的时候自己做的,扣肉用的是特意挑选出来的五花肉,保证肥瘦相间,油全部蒸出来之后,半点都不油腻,还带着一股盐菜蒸出来的香味。   不过最下饭的还是下面泡在油里的盐菜,因为是扣碗,也就是蒸的时候用另一只碗扣在上面,这样味道全都锁在里面,十分入味,就着可以吃下几碗米饭。   黍米饭则是甜的,黍米泡发之后拌上油和糖,蒸出来之后,黏在一起,口感非常细,很受小孩子喜欢。   这两样扣碗在乡村是非常盛行的,只有过年和宴席上才会做。蒸出来之后冻在外头的雪里,有客人来时拿出来蒸热了,将扣碗一揭,香气扑鼻,又方便又体面。   洒扫除尘,做米饼,推豆腐……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年三十。   今年的春联是从成立回来的齐世云帮忙写的。他在县衙从前是书吏,这会儿已经大小是个吏目了,平日里做的就是替上官抄写诸事,一笔字不提风骨,至少架子很好看,是端端正正的台阁体。   为着这个,村里还有不少平时与他家相熟的人家,也上门去求春联,以至于年前这段时间,他日日提笔悬腕,同样忙得不可开交。   三十这日一早,周敏指挥着石头和侯小田将去年的旧春联摘下,送去灶房烧了,又亲自调了浆糊,将新的春联贴上。除了春联,还在大门上贴了一对门神:左边关二爷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右边猛张飞手提板斧,怒目大喝,端的是诸邪辟易、神鬼不侵。   齐老三提了猪头在灶下烧。——猪皮虽然去了毛,但也不算干净,所以要先用火烧过,刮去上层皮质才能用。而且猪皮质地坚硬,烧过之后更加柔软,煮出来才咬得动。   这猪头烧出来之后,只简单的切上几刀,然后便放入大锅之中,整个焖煮。齐家没有大锅,只能用坛子来煮。周敏见此情景,不免打定主意,等到家里稍微宽裕些,一定要再打一口大锅回来,否则许多事都不方便。   等到猪头煮透了,猪皮用筷子一插就破时,便捞出来放在堂屋点香上供,这就是主祭之物了。   而捞出猪头之后的油汤也有用,将萝卜和土豆切块放进去,小火煨熟,吸饱了油脂之后,味道比平常更好。沾上一点辣椒酱,十分爽口下饭。冬日天气冷,这一锅汤,便可吃到大年初三了。   周敏和安氏则在火炉边准备其他的菜。   花生米过油炸得金黄,撒上一点盐,用来待客劝酒最好。豆腐切成薄片下油锅,同样炸成金黄色,做菜的时候直接取几片切丝用来炒肉,最为合适。除此之外,用面粉打上几个鸡蛋调糊,下锅炸成鸡蛋大小一团的“福俑”,不管是直接吃还是汆汤都可。   此外周敏还炸了一些秋天时晒的土豆片,金黄酥脆,味道极好。   至于石头和侯小田,齐老三杀了一只鸡之后,便交给他们去料理,这会儿正在跟鸡毛做斗争呢!   应该是那天周敏说的话起了作用,反正人前石头和侯小田再没有起过龃龉,看上去相安无事。周敏虽然猜到多半是伪装出来的,但她既然决定要用侯小田试试石头,便没有多过问。   等到这林林总总的杂事都弄完,天色也就不早了,将鸡肉封进坛子里炖成老汤,将菜品端到堂屋里供过,点了香烛,便可以收回来开饭了。   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一晚的餐桌上最为丰盛。日子好过一些,不馋肉了,周敏就又找回了自己在现代时吃东西的矫情劲儿——肉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提味。   所以别人吃肉,她只吃菜。   炖得几乎成了白色的鸡汤十分入味,越冬的白菜将外头的老叶子撕掉,只剩下一点黄色的菜心,因为经霜打过,所以只要在鸡汤里稍稍一烫便可入口,脆甜之中带着几分鸡汤的香味,又全无油腻之感。   吃完米饭,再将一小把细白的粉丝滑入鸡汤之中,同样只需烫一会儿,便可以捞出来了。浇上辣油、盐和酱醋一拌,味道同样很好。最后再添上一小碗鸡汤下肚,一顿饭便算是十分满足了。   吃完饭,将碗筷等物收拾好,周敏便将炒好的花生和瓜子端了出来,一家人围炉夜话。   能说的话题不多,不知不觉就转到了侯小田身上。   一开始是侯小田说九洞村的故事,原来九洞村这个名字的来历,是村子后面的那座山,山有九口,通往山腹之中。而从九个入口进入,最后都会抵达同一个地方,自然造景之奇,有时候远胜人工。   当年九洞村的先祖就是发现了这个地方,觉得这是上天给予的某种指示,才在此定居,并将这座山命名为九洞山,山下的村子,自然也就是九洞村。   九洞村里的孩子们对九洞山都十分熟悉,侯小田在叔叔家住得不痛快,经常躲出门去,就是在九洞山里游荡,所以对这里更熟悉。这会儿解说起来自然十分细致。   根据侯小田的描述,周敏猜测这应该是个地下溶洞。即便如此,能自然形成九个入口,还是十分少见的。   听到他滔滔不绝,简直有些收不住的话头,石头便开口问,“小田哥,过完年,你是不是要回你们村子里去?”   侯小田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虽然想留在齐家,但也知道这种事自己开口没有用。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以什么理由留在旁人家里?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将主意打到周敏身上去。他对自己的家和姓都没什么归属感,对上门入赘也并不反感,至少齐家的日子比九洞村要好得多。   问题是齐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人家有儿子,根本不需要女婿入赘。所以侯小田才想着从拉拢石头开始,慢慢透出这个意思来。只要石头能容他,长辈们也不反对,那事情就成了。   至于周敏,在侯小田的算计之中,考虑她的地方最少。   从侯小田到齐家来开始,周敏做主的时候还真不多。大部分事情都是齐老三和安氏在管,她每天不是在折腾吃的,就是坐在炉子前烤火。   所以侯小田虽然听过一点她的名声,却并不觉得周敏真的有多厉害,最多只觉得齐家更宠爱女儿一些,但这一点对他来说是有利的,宠爱女儿,自然舍不得嫁去别家,如此他留下来的机会更大。   至于周敏自己的想法,侯小田并不在意。就像他对周敏也说不上有多少感情一样,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由不得她自己。   却没想到石头的反应根本就不在预料之中,居然直接翻了脸。现在更是年都还没过完,就迫不及待的把这个话题抬出来了。   侯小田不由看了一眼齐老三,见他面色平静,便又去看安氏,希望这位平日最喜欢自己的长辈能说一句话。   但他显然对安氏的傻白甜属性完全不了解,所以当听见安氏有些惊讶的道,“石头不说我都快忘了,过完年小田就要走?我还真是舍不得。”侯小田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茫然和愠怒。   既然舍不得我,为什么不开口挽留一下?   “别说娘舍不得,我们也是一样。”石头说,“但小田哥已经能自己顶门立户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咱们家,那成什么了?回去把家业立起来,让他叔叔将父母留下的东西交出来,才是正理。”   难为他能开口说这么一大串的话,而且虽然还有些糙,但却站住了道理。   不看侯小田的脸色难看得马上要滴出水来了?石头连后头的事都替他规划出来了,他总不可能说自己不想走,愿意留下吧?   “三叔和婶子好心收留我,我总要回报一二再走,否则岂不是没心肝了?”侯小田愣了好一会儿,才强笑着开口道。   “使不得,我们留下你,又不是为了你的回报。”安氏立刻假意板起脸,“再说,难道你回去之后,就会要与我们断绝往来不成?你有这份心,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不能耽误了你。”   侯小田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平时表现得太过了,除非将自己的打算挑明,他留在这里就跟长工没两样,安氏自然是觉得委屈了他。毕竟在她想来,别人家哪里比得上自己家?   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挑明的时机,而且这种事本来也不能当众说,尤其是当着周敏的面。   或许这几天找机会单独跟安氏提一提,效果会更好。   琢磨着这个念头,侯小田稍稍冷静下来,点头道,“婶子说得是。不过村子里要等二月才开山,倒也不是很急,还可以慢慢谋划。”至少别破了五就把他赶出去!   安氏点头称是。而这边石头则是看向周敏,虽然没开口,但眼中询问的神色却是十分分明。见周敏微笑着点头,眼中立刻闪现出一抹光彩来。   周敏是真的觉得好笑。   她也想过石头会怎么做,却没想到最后成全了他的,居然是一直不太能够拎得清的安氏。   不过这件事也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只要用得好,没有未必不能有所成就。像安氏这种性子,用来打发那些没有自知之明找上门来的人,就很有用。   大多数人即便是上门求告,也是要讲个脸面的,不好大咧咧说自己是来要钱要东西,只能委婉的暗示。但安氏不会去思考旁人的深意,委婉的说法她根本就听不懂,反而会把那些客气话当真。那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偏偏还无法发作。   如果对方拉下脸来,不打算委婉,那就更简单了,齐老三和她足够应付。   正月初二,往小河村安家去拜年时,周敏没有去,而是让齐老三带着安氏和石头回去。反正那边看起来并不欢迎她,去年跟去也是因为不放心安氏,现在有齐老三在,自然不需要她操心。   至于年礼,也没费心操办,直接称了二十斤土豆送过去。   去年周敏种出了土豆之后,周围的乡邻们就开始关注起来,已经有消息灵通的人打探到,县里的几家大户,都采买了不少土豆种子,打算今年在自家地里种植。有了这样的声势,跟风的小民自然更多,还没过年,县城里的土豆种子早就已经售卖一空,如今就算有钱都没出买了。   所以周敏笃定,安家不会把这份礼物拒之门外。这二十斤土豆,品相跟上次安大舅瞧不上的完全一样,安家捏着鼻子接下,也算是让安氏出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家里就只剩下周敏和侯小田两个人了。   在侯小田看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还没找到机会跟安氏提这件事,但是最近却是将这件事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疏忽之处。既然是周敏的婚事,齐家的两位家长又开明,说不准会问她自己的意思,如果周敏不愿意,就算他将其他人都打点好了,又有什么用?   其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讨好周敏,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齐老三和周敏面前,侯小田始终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好像自己的想法对方都能看出来。而且两人对他的态度也都淡淡的,始终不热络,侯小田这才转向了安氏。   但这会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坐在周敏面前,努力的寻找话题。   周敏舀了一升的黄豆出来,坐在炉火前慢慢将品相完好的那些挑出来。因为一直低着头,所以最开始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的打算,直到对这干巴巴的话题有些腻烦,抬起头来见侯小田盯着自己,才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来了月事之后,周敏也重新正视了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代,她这个年纪已经是可以议亲了的。只不过家里暂时还没提过这件事,周敏也乐得轻松。但她在这种事上,是敏锐了许多。   所以到这时候,终于回过味来,弄明白了侯小田的打算。   这才真是人心不足,好心收容他,没想到反而把心给养大了。尤其对方打的还是自己的主意,周敏心里不免有些恶心。好在侯小田年纪不大,估计还没开窍,算计的也只是齐家家产,并不是女色之事,但即便如此,周敏心里还是一阵阵的气往上顶。   难怪把石头气成那个样子,直接动手打人,只嫌打得不够重!   “小田哥。”周敏将小簸箕往桌上一放,抬起头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破五之后你就要走了吧?”   “什么?”侯小田吃了一惊,承认也不是,拒绝也不是,“这个……我还没想好,要准备的太多了。”   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之前相处得还算好,但自从在石头面前露出那个意思之后,好像全家人都隐隐约约的透露出赶他走的意思。   回九洞村去做什么?跟着村里的男人们进山打猎,辛辛苦苦忙活几天,最后拿回来的东西却只能勉强糊口吗?   好日子谁不愿意过,侯小田并不觉得自己这些算计有什么不对。他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如果不是自己有眼色手脚勤快脑子也灵活,早就饿死了。他又不害人,只是想过得更好,有什么错?   何况他这个打算,对齐家也没什么坏处。毕竟香火传承最重的时代,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入赘的。到外头去找,不是泼皮,就是那些懦弱无能被欺压的倒霉鬼,相较而言,他有哪点不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斗米恩升米仇,有些人,你对他太好,反而会让他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以为这些好理所当然。但凡以后有一点不如意,反倒成了你的不是了。   侯小田就是这样的人,他这会儿钻进牛角尖里,心下便越发愤恨,只觉得齐家不识好歹。大概是因为齐老三这个一家之主的成年男性不在家,只有周敏一个,侯小田不像平时那么压着,胆子也大了不少。   他当然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毕竟这是在万山村,周围都是姓齐的,根本逃不过去,但吓唬一下周敏这个小姑娘,让她以后乖乖听自己的话总不成问题。要是能让她主动开口说愿意嫁给自己,那就更好了。   心里这么想,脸上自然也不免带出了几分。至少他看周敏的眼神已经跟之前不一样。   周敏察觉到了这种变化,立刻冷下了脸,“小田哥,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人,冬天上山时捡到了一条蛇,见那蛇冻得浑身僵硬,他心中怜惜,就把蛇放在怀里暖着。结果这蛇一被暖过来,就反要了这人一口,让他中蛇毒而死。”   她语气生硬的将这个故事讲完,一双利眼看向侯小田,“你说这故事是不是很好笑?”   此情此景之下,这个故事的指向性实在是太明显了,侯小田面色一变,“敏敏,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田哥。”周敏加重了语气,“我们齐家好心收留你,给吃给穿,让你跟石头一样的待遇,可不是为了养出一头白眼狼。你如果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不介意替你清醒清醒。” 第42章 买山   周敏就坐在那里, 表情平静, 动作放松,只是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侯小田。   而侯小田也终于坐不住, 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似乎试图利用居高临下之势给周敏带来压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 即便如此,他心里也还是忍不住发虚。说到底侯小田是个很会看脸色的人,也就只敢投投机,真要让他去做什么,却也是不敢的。   所以周敏一将强硬的态度表露出来,他之前的心思就立刻就淡了几分,勉强笑了笑, 朝她道,“敏敏,我没做什么吧?你这么说可就有些让人心寒了。”   “这么说,小田哥是打算破五之后就走了?”周敏闻言看了他一眼, 忽然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侯小田再不甘心, 也只能咬牙点头,“走,当然走!”   周敏点点头, 又将簸箕给端了起来。侯小田自己站了一会儿, 只觉得很没意思,转身开门出去,不知往哪里去了。   周敏哂笑了一声。这件事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教训, 人是不能随便捡的,她又不是主角,难道还能期待养出个事事都为自己打算、鞠躬精粹死而后已的忠犬吗?不引狼入室就算好的了。   难怪在现代的时候,做好事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人的心思太多,你做了好事没准就被人赖上,这谁能受得了?索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少不会惹得一身骚。   不过,他能自己走了是最好。真的撕破脸闹开,主动提出要把人留下来的齐老三脸上恐怕会非常不好看。周敏猜测他当初留人,也是因为想起他自己生病时家里的境况,自然不愿意让侯小田再恶心他一回。   不知道侯小田去了哪里,直到下半晌齐老三等人回来之后,他才慢慢悠悠的晃了回来,看上去脸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安氏的脸色不错,看起来这一次在安家没有受到冷遇。   接下来的几天,无非是各家去走亲戚。齐家远处的亲戚少,也就是在村子里各家走走,说说闲话就完了。   中间齐老三还去了一趟大伯公家,将打算买山的事提了一下。虽然这些事情,是县衙里管的,但也需要村里的族老和村正做个见证。在万山村这种宗族制的村子里,村正基本上都是族老兼任,目前的村正就是九叔公,所以这件事需要提前通个气。   就像齐老三最初听说这件事时一样,大伯公和九叔公对此也很惊讶。不过两位老人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回过神来。大伯公点头赞许道,“这是好事。你们家出息了,咱们村里也跟着沾光。”   九叔公笑道,“只是要买那么一片山,恐怕不是小数目,你们的银钱足够吗?”   “在两位长辈面前,我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银钱是准备了一些,是否够数却要看县衙开价。所以我想请两位叔伯、老费哥和世云一起去帮忙说和,将价钱稍微压一下。若是价钱压不下来,能先支付一部分,剩下的容我们明年再付也好。”齐老三道。   这些问题周敏都考虑过。虽然她觉得价钱要要下来问题不大,毕竟对于县衙来说,那些山放着也就放着,不卖出去,也不会有任何出产。卖了能够得些收益,自可弥补一下衙门的各项开销。   反正又不违例,抬抬手过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但周敏也不会将宝都押在这上面,去赌陈县尊对自己的情分。所以实在不行,也可以商量一下能不能分期付款。她咨询过,这种付款方式目前还挺流行的,并不新鲜。   如果今年只需要支付一半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宽裕得多。甚至能够将计划书上的许多打算都提到前面来,一并开始准备。   所以这会儿听齐老三这样说,大伯公便点头道,“也好,等过完了十五,我们就跟着你进城走一遭,将这事办下来。”   至于为什么要等十五?自然是因为在这之前,县衙多半都还没正式开始工作,想办也办不了。   破五这天,周敏炖了一锅黄豆猪脚汤。从早上炖到晚上,黄豆和猪脚全都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汤更是已经呈乳白色,鲜香扑鼻,喝上一口又暖和又舒坦。   最后整条猪脚连肉带汤全部吃得干干净净,所有人都不出意外的吃撑了。   饭后侯小田颇不甘心的提出,明天就回九洞村去。像他这种人,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周敏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他的打算是不可能成功了。但他更相信这种事周敏不会说出去,所以他直接离开,还有机会跟齐家保持良好的关系,未必不能得到另一些好处。   就像现在,安氏听说他要走,便开始盘算着给他准备带走的东西。   侯小田两手空空来到齐家,连身上的衣服都不能蔽体,现在却能带走一大包东西,已经算是占便宜了。   第二天周敏起来的时候,侯小田已经走了。安氏做事的时候,没了跟她抢着干的人,有些不习惯的念叨了几声,除此之外,他在这个家里留下的痕迹,居然是很淡很淡的。   尤其是今天还有另一场热闹可以看——过完年,齐阿光又要出门了。这一回他会将齐老四和赵金翠一并带走,所以村里不少人都过去看热闹。   吴氏和齐老四的三个孩子都没去送他,根据去看热闹的村人的说法,他家屋门紧闭,从头到尾半点动静都没有。   不知道齐老四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他一辈子精明要强,教孩子也是差不多的方法,教出来的种果然也跟他很像,半点情分都不念,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会有一点后悔?   周敏顾不上考虑这些,她让齐老三和石头将地窖里的土豆都搬了出来,然后让石头去给相熟的几家传递消息,今天开始卖土豆种子,让他们过来称。   八百斤的种子听起来很多,但除了齐家自己要留下两百斤之外,剩下的一家最多能买到几十斤。不过因为是第一年尝试,也没人打算多买,所以差不多正好能够供应那些想买种子的人家。   种子的卖法跟之前不一样,周敏让这些人家将土地平整好之后,再过来称土豆,到时候她会帮忙切好,然后直接拿到地里去种下,免得拿回去之后他们不会弄,种出来收成不好。   这种一条龙的服务自然更受欢迎。   不过周敏真正的目的,是要给这些土豆种块浇点儿泉水。   他们不可能像周敏一样种下去也经常用泉水浇灌,收成估计不会像她这么好,但是种子本来就好,再浇一点泉水,至少出苗的时候应该会整齐许多。她能帮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倒不是周敏大方,主要是去年她家的收成太好了,当时没有参照对比,还不觉得,但今年种的人多,如果相差太多,自然会令人生疑。   再说,只有从她这里买走的种子质量好,种出来收成多,以后周敏才能继续做这桩生意。   这样一来,拖拖拉拉也卖了好几天的时间。   等到卖完了种子,又将自家那二百斤也切好种下去,正月十五也就到了。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之后,这个年也就收了尾。正月十七这一日,齐老三和周敏租了一辆牛车,跟大伯公,九叔公,老费叔和齐世云一起去了县城。   在村口碰面的时候,看到牛车上放着的东西,大伯公忍不住开口问,“你们到底是去县衙办事,还是去卖东西?”   齐老三驾着的这辆牛车上,赫然放了一车的东西,其中有鸡笼、兔笼,还有白菜筐,装得满满当当。此外还有一篮子的干辣椒。看上去的确像是去县城摆摊做生意的。   就是因为带的东西太多,所以这次石头都没能跟来。   周敏扶着白菜筐笑道,“是去办事,但难得走一趟,顺便卖点东西也好。”   上回卖了玉米之后,周敏就跟唐家楼建立起了合作关系,之后又卖了不少蔬菜过去。因为她的菜味道很好,所以唐家楼也很欢迎。可惜目前种植范围不大,距离县城又太远,不能每天供应,否则说不准唐家楼就要到她这里来采买蔬菜了。   周敏觉得,这或许也是一条不错的销售渠道。以后自家的地多了,就可以考虑朝这个方向发展。不过别的不说,至少要先修好路,然后弄一辆马车,这件事才能坐起来。——牛车胜在耐力好,拉的东西多,但速度比起马车来就慢太多,太费时间。   到了县城之后,周敏先将这一车东西在唐家楼后门卸了下来,让其他人先去县衙,自己则留下来算账。反正买山地的事情齐老三就能办,还有那么多人在旁边帮衬,根本不需要操心。   果然,等她收了钱,步行走到县衙时,齐世云已经说动了陈县尊,点头答应这件事,让他带着人去找户房的人谈,而且也暗示了可以给个优惠的价钱。   齐世云现在已经被调到户房当差,轻车熟路就找司吏谈好了这件事。几方面的人情凑起来,最后讲定的价钱竟然比周敏想的还要低很多,一共是六十六两足银。   周敏倒是还想问问分期付款的事,但不习惯欠钱的齐老三没怎么犹豫,便选择了一次性付清。   其实原本户房应该要先派人去测量土地,然后才能定价。   但这不过是走个过场,万山村那么远,谁都不愿意去。加上又有村正和族老出面担保,给出了那片山的各项数据,齐世云自己也是万山村出来的,作证说那片山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上头什么都没剩下。所以户房司吏也就干脆的给了个底价,将这件事给办了。   至于具体的范围界定,就交给了他们自己。用户房司吏的话说,“回去之后自己丈量了土地,摆上界碑以备将来勘验便是。”   拿到了新鲜出炉的,盖着县衙红印的契书,周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价钱远比想象的更低,所以她也大方的给那位司吏包了个大红包。——这也是时下的风气,何况别人给了那么大的实惠,当然要有所表示。   从县衙出来,周敏一一拜托了几位长辈,请他们不要将这片山的具体价钱透露出去。   至于消息,那肯定是瞒不住的。但只要不知道具体的价钱,也就只是猜测一番罢了。毕竟这一年来,齐家的动静实在是不小,动不动就一车车的东西往城里拉,到底换到了多少钱,村里也有不少猜测,但一直没有具体的定论,只知道他们应该攒下了不少钱。   这种情况下,买下一片山虽然很让人震惊,但是山地不比开垦好的田地,价钱很低,要买也容易。   等到议论一阵子,没个准数,也就淡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跟自己关系不大,除了别有用心的,其他人不会总盯着不放。   大伯公等人都知道低调的道理,所以满口答应。反正到时候随口透露一个几十两就行了。二三十两也是几十两,七八十两也是几十两,任由他们猜去。   回到家里,石头本来在兔舍那边忙,听见动静,立刻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见周敏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朝他点头,便立刻高兴起来。   周敏取出那张契书,在石头面前展开,给他看上面的朱红印章,“都办妥了!”   石头小心的将上面的字一个个都看过去。他没怎么看过书,不是太习惯,所以看得很慢,也就显得很认真。直到看完了最后一个字,视线又在红色的印上停了一会儿,才由衷的道,“敏敏,你真厉害。”   周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石头还在低头看契书,仿佛对此毫无所觉。她笑了笑,也没有太在意。   事情既然办妥,也就可以让安氏知道了。听说家里买下了一座山,安氏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她想得不多,而且这件事既然是齐老三去办的,她也不会像周敏办事的时候那样总担心出问题,甚至没有问银子是哪里来的,只是盘算着那么大的地方,不知道可以种多少东西。   的确,周敏也觉得需要规划一下。   既然是自家的地了,自然不能再继续保持山林的模样。松树、果树之类有用的可以留下来,剩下的则都可以伐了。砍下来的木材正好用来在那上面建新房子。   然后再将空地开出来,种上不同的作物,以供给日常所需。   周敏的终极目标,就是有一天将这一片山经营成传说中的那种大庄园,基本上一切生活物资都可以自给自足,,足不出户就能获得各种所需的东西,就像一个独立的小王国那样。   当然,要达成这个目标,需要的时间也不会短,至少要十年甚至数十年的经营,才能够慢慢的形成一个以之为中心的良性循环,保证庄园可以平衡运转。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但如果能从一开始就规划好,总比以后想到一点加一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弄得这片地方又杂又乱要好得多。   办成了这件可以说对这个家影响深远的大事,自然免不了要庆祝一番。虽然之后肯定还要请大伯公,九叔公和齐老费吃饭,但这并不影响今天自己家先热闹一下。   因为回来得有些晚,所以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大菜,杨迦便决定吃锅子。   火锅底料是她自制的,周敏没什么秘方,只是料放得足,味道倒也不差。安氏和石头则负责收拾食材,土豆、红薯和山药削皮切片,白菜洗净拧成段,肉洗净切片,香菇用热水泡开。种类虽然不多,但胜在量大。   这会儿点起锅子,在汤里放上香菇和豆芽提味,滚开锅底,便可以下菜进去涮了。   一顿热气腾腾的锅子吃完,在外头冻了一整天的人也都活泛了过来。洗漱之后,便各自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齐老三就起来了,削了不少木板钉成牌子。界碑暂时没法准备,先把这牌子往山脚下四处一插,让人知道这已经是私人的地方,其他的就要等以后慢慢的谋划了。   今年虽然齐家的地变多了许多,但同时也添了齐老三这个成年壮劳力,有时候他一个人干的活儿就能抵得上安氏带着两个孩子,再加上地方宽敞了,地里的石块也都已经捡出去了,这一片又还算平坦,可以使用畜力翻地,而不需要人工来做了。齐老三租了阿秀家的牛,两天时间就把地翻完,动作十分麻利。   所以虽然只多了一个人,但地里的活儿收拾起来,却何止快了一倍!   这也是之前能够那么快种完十几亩地的土豆的原因。相较于去年人工起垄,人工盖土,今年直接用畜力起陇,活儿看着是粗糙了些,需要再扛着锄头再后头查缺补漏,但胜在够快。   因为这个缘故,一家人也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去收拾这片刚买下来的林子。面对这大一座山,每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十分卖力,以至于回到家里之后,累得倒头就睡。这倒也间接的杜绝了那些打探消息的人登门。   齐家这么大的动作,自然瞒不了人。村里识字的人少,却也不是没有。齐老三在山下插了十几面牌子,生怕别人看不到,自然早就被人发现了。再一打听,知道他家买了山,村人们惊讶之余,自然想打探一番。   登门不成,他们索性直接跑到了山里。不过对付这种人,齐老三也有自己的应对之道,那就是直接支使他们帮忙干活儿。对方要是动手,那就白得一个劳力,不动手,那也就不好意思在站在旁边碍事了。   至于要打探的消息,含糊过去就是。   这般热火朝天的忙了一个多月,进入三月之后,这片原本的山林就大变样了。   万山村的地,有些距离村子很近,但也有比较远的。虽然真正走起来,也就是不到两刻钟的路程,但因为是山路,多半都崎岖难行,而且农忙时一来一回也很费工夫,所以都是派一个人回家做饭,然后直接担到地里来吃。这样其他人就可以不停歇的干活,省去许多时间。   要在安氏和周敏两个中间选一个回家去做饭,所有人都会把票投给周敏。因为她做的饭菜不但味道更好,也更舍得下料。眼下这种情况,每天所消耗的体力无算,自然更需要补充。所以做饭的差事就落到了周敏身上。   这天正午,她从山上回来,走到自家附近时,便见许多村民正聚在这里,不知在围观什么。   虽然是早春十分,但因为早地里劳碌,又紧赶慢赶走回来,周敏也出了一头薄薄的汗。这会儿抬手擦了一把汗,连忙加快了步子往那边走。——看样子围观的地方就在自家,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   相较于农闲的时候,这会儿看热闹的村民数量其实不算多,但也有十来个,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眼尖看到周敏,连忙高声招呼,“敏敏,你可回来了,你们家里有客!”   “有客?”周敏有些疑惑。   “是啊,坐大马车来的,是城里人坐的那种,带着车厢的马车,瞧着可阔气!”旁边一位婶娘道,“来了好一时了,就在你家院子里等着。你快回去招待吧!”   “知道了,谢谢婶娘。”周敏应了一声,已经有些猜到来人的身份了。   跟他家有来往的人本来就不多,何况还是乘着马车来的?这么阔气的人也就只有邱五爷了。但邱五爷虽然派人来送过几次东西,自己却是从没有来过的,这不年不节,几头不靠的,他突然跑来做什么?   这般想着,周敏进了院子,便看到了那辆“可阔气”的大马车。   即便是以周敏的眼光来看,这马车也够阔气的了,大概有两米长宽,看起来十分宽敞,有点儿后世那种房车的意思。拉车的是一匹棕色的马,看起来个头比周敏之前见到的马都更高一些,皮毛刷得光亮,一看就照看得很好。   马车旁边围了几个人,正低声说话。瑞声就坐在车辕上,并不参与话题,在周敏进入院子的瞬间便看了过来。   他也来了,那么车里的人便该是邱五爷无疑了。   周敏也明白邱五爷不下车的原因。他那如诗如画,十分美丽的脸,别说是在这小山村,就是在县城,只要一出现,恐怕也会引得人人相争围观。他带的这几个人,只怕根本拦不住。   何况他的身体也不算特别好,“看杀卫玠”的前车之鉴还在,自然要避让一下。   瑞声看到周敏,没有打招呼,而是转头朝车厢里低声禀报道,“五爷,齐姑娘回来了。”   周敏这会儿也已经走了过来,正好看到邱五爷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来,朝她微一点头,道,“闲居无事,听人说外头□□正好,我也是静极思动,便想着出来走走。也没别处可去,索性到这里来瞧瞧。谁想来得不巧,主人却是不在家。”   “怠慢贵客了。”周敏道,“实在是这几日忙得很,不到天黑回不来。五爷来了,该让人过去说一声,我们好回来迎接的。”   “本是我来得冒昧,忘了你们家里不得空,若再为我兴师动众,就更不该了。”邱五爷笑了一下。   周敏不由道,“五爷能出来走动,想来是身子已经大好了?我这里给五爷道喜了。”   “何喜之有?”邱五爷面上却是淡淡的。   周敏直觉这个话题他恐怕不喜欢,连忙略了过去,道,“五爷快请进屋坐吧。车厢里虽然宽敞,但不透风,也气闷得很。我这是回来准备午饭的,若是五爷不嫌弃,就带着人尝尝我们的山野之味。”   邱五爷点点头,瑞声将车辕处放着的凳子取下来摆在地上,这才打起车帘,把人扶了出来。因为马车停下时的角度十分刁钻,所以即便这会儿有人在外头偷看,也看不到邱五爷的正脸,只能看到一角锦袍一闪,人就进屋去了。   土墙房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看着怎么都不干净。但好在周敏穿过来之后,屋里先是开了透亮的大窗,其后又重新粉糊过墙面,再加上安氏收拾得勤劳,东西也不乱,勉强算是能见人。   邱五爷进了屋,视线扫了一圈便将这小屋子尽数纳入眼底了。见到放在角落里的摇椅,便走过去往上面一坐。不妨这椅子的设计特殊,坐的位置不对,当即往后一倒,整个人都陷入了摇椅之中。   邱五爷还没怎样,瑞声已经快步抢上去,伸手要把人扶起来。但邱五爷摆了摆手,扶着摇椅晃了晃,笑道,“这椅子倒是有趣。”   “这是摇椅,请了隔壁冬叔帮忙做的。”周敏道,“从前我爹的身子不好,多数时候也是在床上养着,难得下地。但只在屋里毕竟太闷,我就请人打了这个椅子。这后头有机关,可以调整得如正常椅子一般,底下又有轮子,可以由人推着走。”   “难怪你家里没有门槛。”邱五爷点头道。   “五爷慧眼如炬。”周敏微微一笑。   说话间她已经动作麻利的点燃了火,然后开始焖饭。——其实早上离开家之前,已经焖了一锅饭,算着时间,饭熟了火也就差不多灭了。中午回来只要炒菜即可。但这会儿添了那么多人,显然就不够了。   而后周敏请邱五爷在这里安坐,自己去井边洗了菜。因为火烧得大,等菜弄好,饭也就差不多熟了。换锅炒菜,汆汤,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料理停当了。这还是因为只有一个灶,煮饭和做菜不能兼顾,否则更快。   周敏知道齐五爷讲究,所以给他单独置了一席,其他人则坐在一起。邱五爷见她没有坐下来吃饭,反倒将特意留下的饭菜都收拾起来,装进她带回来的那个背篓里,不由道,“对了,你方才说是回来准备午饭,这莫非是要送上山的?”   “是。”周敏点头道,“还请五爷恕罪,我先把饭菜送过去,再回来招待您。”   “你这话是骂我了。”邱五爷摇头道,“怪我没考虑周全,耽搁了不少时间。”他略略沉吟片刻,道,“既然已经耽搁了,你也坐下来吃吧。我听人说,你们家买了一座山,等吃完了,正好过去瞧瞧。”   “五爷消息灵通。”周敏将背篓收拾好,也不推辞,添了饭坐下来吃。   吃完了饭,周敏索性也上了马车,一行人往山上走。   从万山村往后走,路更加不好走了。倒不是不够宽阔,至少供一辆马车行走还是绰绰有余的。但路上不是有一块石头突起,就是有一个坑凹陷下去。这还是最近没怎么下雨,否则满地泥泞,更是难行。   周敏一开始没在意,结果车轮从一块石头上碾过,车身都跟着弹了一下,她也整个人都往前扑去。   “小心!”关键时刻,还是邱五爷眼疾手快,伸手把人捞了回来。   但因为太过用力,周敏往后倒时仍然无处借力,又直接砸进了他怀里,直让邱五爷闷哼一声。   两人靠得很近,周敏能够闻到邱五爷身上淡淡的药材香气。她记起自己才刚出了一身的汗没有收拾过,顿时自惭形秽起来,连忙做好。好在这时候车也停了,瑞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五爷?”   “路上可还有行人?”邱五爷问。   “没有了。”   “那就下车走一段吧,这路实在不适合乘车。”邱五爷“嗯”了一声,淡淡的道。   周敏回过神来,连忙抱着背篓跳下车,查看了一下碗碟没有撞坏,这才放下心来。见瑞声将邱五爷扶下来了,便转身在前面带路。   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其实并不远,但因为是爬山,所以对体力的消耗更甚。邱五爷一开始还能跟上,但毕竟没走过那么多的路,到后来就完全不能支持了。   然而瑞声只是焦急的跟在他身后护着人,根本不敢开口劝说。最后还是邱五爷自己停了下来,他才连忙上前,先拧开水袋让他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又捧出药丸。   周敏见邱五爷面色发白的模样,不免有些担心,也跟着站住了。   邱五爷朝她勉强一笑,“我看着一路行来,山花烂漫、春光宜人,想留在此处略作盘桓。齐姑娘还要去送饭,便请自便吧。我本来也只是想过来看看山水,待会儿自己过去便是。”   “也好。”周敏听他话里的意思,并不想跟齐老三和安氏照面,便点头道,“那我就先走了。翻过了这个山口,后头就是下坡的路了,走到半山往右拐,几步路就能够看到路牌。”   午饭迟了一些,但也没人抱怨。听说邱五爷来了,齐老三便立刻让周敏回去待客,“人家出门一趟,去哪里不好,偏来了万山村,难道是因为这里山水格外好?既然是为你来的,岂能直接把人撂在那里?”   安氏闻言,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忧心忡忡的看了周敏一眼,便低下头去不说话了。而石头更是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头也不抬。   周敏没有注意到这些暗流汹涌,听到齐老三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处置不当,应了一声,就直接起身走了。   “他爹……”安氏终于没忍住,低声叫道。   齐老三微微皱眉,“吃饭。”   安氏不甘心的低下头,半晌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再这么纵下去,等敏敏的心野了,就收不回来了!”   齐老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看得比安氏清楚,敏敏的眼界和心胸,都是这万山村里时代居住的人所无法比拟的。她的种种行事,都无比显露出她的身份和见识不凡。就算他们真的想把人拘着,难道就能拘得住?最后反倒让敏敏离了心。   事到如今,他已经对将周敏留在这村子里不报什么希望了,只盼着她将来能记着齐家的情分。至于其他,他并不愿意多想。   这样想着,他便道,“好了,这些事敏敏心里有分寸。再说,邱家人也不是咱们能开罪的,人家能看重敏敏,是她的夫妻。这大老远的来拜访,她自然要去待客,这是礼数。”   安氏这才不说话了。   两个忧心忡忡的大人并没有注意到,石头听到两人的对话,眸中的光彩陡然一黯,捏筷子的力气似乎都重了几分。 第43章 未来规划   周敏在半山处碰见了邱五爷一行人。   原本跟着他的人, 除了瑞声之外还有四个, 但留了两个在下面看车,另外两个也只远远缀着, 只有瑞声跟在他身后,正站在半山处的豁口出往下眺望。   周敏试过,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将自家买下的那座小山朝着这一面的山坡尽收眼底。   说是山,但其实地势并不十分陡峭。之前邱五爷的借口也不是随便找的,时值初春,漫山遍野都是开得正热闹的各色花朵,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片浮在绿树之巅的云彩, 如梦似幻。   山脚下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大片的地方,除了一两株还有用处的老树之外,别的地方都砍伐光了,沿着山脚打了一排栅栏, 将这片山跟其他地方隔开, 十分明显的昭示出“此处有主”的现状。可惜时间太短,栅栏只有短短一段,距离将整座山都圈起来还很远。   远远的可以看到齐老三等人正坐在树荫下吃饭, 不过也只是模糊的人影, 看不清楚。   往后一带都是密密的山林,只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蜿蜒而上。这还是因为齐家在那里开了地之后,这条路时常有人走, 否则多半会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中,难觅踪影。   到了山顶,地势便陡然开阔起来。齐家的地就开在这里,在连成一片的土地周围,还砍伐出了一圈空白地带,所以虽然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但因为地势开阔,除了早晚边缘有些地方会被树荫遮挡住之外,其他时候阳光都极好,适宜于作物生长。   “的确是个好地方。”看见周敏,邱五爷便微微点头,评价了一句。   周敏笑道,“可惜有山无水。不过倘若山水相依,这里估计也不是现在的情形,未必能轮到我来买。五爷可要下去看看?”   “不必了。”邱五爷道,“这里视野极好,该看的都看到了。”   他说着转过身,问周敏,“你这地方,可好好规划过?”   “倒是有这样的心,只是……五爷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形,就算真的规划好了,也未必能够做到。”周敏眨了眨眼睛,道,“再说我也不擅长此道,只是简单的划分了区域。”   “慢慢来便是。自来名园都是一代代人之力,一点点营建而成,所费不菲,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邱五爷道。   周敏忍不住笑道,“五爷就别拿我们说笑了。这‘名园’两个字,跟我总归扯不上关系,最多只能算是个‘庄园’,即便庄园也不是好做的,还差得远呢!”   “齐姑娘此言差矣。多少名园同样营建于乡间,以你的眼界心胸,建出来的园子必有可取之处,又何必妄自菲薄?”邱五爷说着直接带过了这个话题,“齐姑娘能否说说你的规划?我从前学过几天丹青,画出来的东西勉强能见人。若是齐姑娘不弃,我可以替你将舆图画下来。如此按图索骥,也就不虞会出现太大的谬误了。”   周敏眼睛一亮,立刻干脆的道,“那就多谢五爷了。”   虽然这个时候应该推辞一番,但万一推着推着邱五爷反悔了怎么办?   要知道,这年头琴棋书画本来就是大户人家才学得起的东西,而他们学这些,不是真心喜欢,就是附庸风雅,必然要往高大上的方向靠,根本不屑于运用到这等日常之事。所以能够画这种园林规划图的人,没有几个。   她立刻指点着将自己的计划说了,邱五爷仔细的听着,视线随着周敏的手指而移动,眉头微微蹙起,似在沉思,只偶尔在某个地方开口,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些规划,周敏只自己在心里琢磨,还没跟人说过。——说实话,就是说了,他们也未见得懂。所以这会儿总算有了听众,自然是兴致勃勃。等说完了,她才后知后觉的道,“是不是有些杂乱了?回头我整理一番,再写下来给五爷吧?”   “不必。”邱五爷微微一笑,“我已经记下了,等画出来之后,再给齐姑娘过目吧。”   居然记住了!   果然身体孱弱的人,头脑就容易发达。估计整天躺在床上,没事就琢磨来琢磨去,久而久之大脑开发程度也就提高了,周敏漫无边际的想着。   时至午后,虽然是早春的天气,但天上的太阳也显得有些烈。邱五爷站了一会儿,晒得出了一层薄汗,面色绯红,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瑞声有些担忧的上前道,“爷,时候不早了。”   “也好。”邱五爷对周敏道,“我就先回去了,等图画好了,再给你送来。”   “我送送五爷。”周敏忙道。   邱五爷摇头,“不必,下了山我就直接乘车回去了。你还有事要忙,就先去吧。”   周敏虽然不太放心,但想想跟着送两步意义有限,便点头答应了。目送四人下山之后,自己也转身往回走。   见她回来,齐老三问,“人走了?”   “是啊,说是闲着无事,出来踏青访春的,在那边赏了一回山色就走了。”周敏道。见其他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只当他们是怕怠慢了贵客,不由失笑。   虽然邱五爷来了一趟,从头到尾都没在人前露过脸,但单凭着那辆大马车,却还是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热议的对象。毕竟这种精贵的东西,别说万山村,就是县城里估计也没有几辆。   反倒是齐家人身为当事人,却对这件事三缄其口,并不怎么热络。就是有人来打听,也没有趁机宣扬,而是含糊的抹了过去。虽然也有人暗地里犯嘀咕,但这毕竟是旁人家事,而且大部分人都觉得这种不张扬更加顺眼。   就连九叔公,也在某次路遇的时候问到这件事,然后对他们的态度表示了称许,“不管他是为什么来的,终究是客。尽心招待也就是了,要是因此就张扬得意,看不清自己的位置,那只会为人所看轻。”   周敏本来就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好得意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听到九叔公也这么说,表现得越发低调。   开春之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近来很是下了几场雨,齐老三租了牛,将空着的田地都翻了一遍,又和石头花费了一些时间,将猪圈清理了出来。   农村豢养牲畜的圈有草圈和板圈之分。草圈就是屋子里堆放各色草料,供他们拱吃踩踏,如此时间长了,自然沤成肥料。因为铺着厚草,更加暖和,所以更适合畜类越冬。板圈则是在化粪池上搭建,因为中间用木板隔开,所以得名。板圈不蓄肥,地面清凉,夏日将牲畜关在此间,可免溽暑生病。   这会儿他们清理的,就是越冬所用的草圈。所谓清理,就是将其中的草肥都捞出来,然后放入干净新鲜的草料。   捞出来的农肥,自然都送到田地里堆着,以备耕种。而圈里收拾出来之后,就可以再买新的小猪回来了。   村里养着母猪的有好几家,但最好的是胡屠户家。他家虽然并非齐姓,是外来人口,但在万山村的位置却十分稳固,究其根本,也是因为有这么一门手艺。   胡屠户不光会杀猪,家里还养了一只配种公猪和四只母猪,此外还会骟猪的手艺,又有几分兽医的本领,生意在附近几个村子之中都十分红火,进项颇多。除此之外,他自家也同样有田有地,日子自然好过。   胡屠户家的这一窝小猪是正月生下的,因为天气冷,十二只猪仔最后只活下来七只。周敏亏得是招呼打得早,定下了最后一头。这日他们从山上回来,胡屠户便来通知他们明日一早去抓猪。   即便是同一窝出来的猪仔,大小品相也截然不同。长得快的已经有七八十斤,最小的一只却不过五十斤出头。这种情况下,自然人人都想要长得快的,三五个月后便可出栏。而长得慢的,焉知不是身体本身有问题?   所以打招呼的是七家人,但却并没有定下先后顺序,哪一头是谁的。而是由主家定下一个时间,天未明时众人便齐聚其家,摸着黑自己到圈里去抓,至于抓到什么样的,那就看自己的运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齐老三就带着石头出发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天光大亮,两人才回来,身上看着有些狼狈,面上却是喜气洋洋,显然运气很不错。   据齐老三说,这都是石头的功劳。主要是他年纪小,其他人都只将齐老三当做竞争对手,几个大人在圈门口挤成一团的时候,石头成功的越众而出,第一个进入猪圈。而且在猪被惊散之前,就眼疾手快抓住了最大那只的耳朵,成功的将之逮了回来。   家里养着一头猪,日常剩菜剩饭,刷锅水之类便有了去处,免得连扔都不知道往哪里扔。   胡屠户人脉广,认识得有在城中卖肉的,经常杀了猪给他们送去,村子里的人便也跟着沾光,并不愁找不到买家。所以村子里稍微有余裕的人家,都会养上一两头猪,也算是稍微贴补一下家里。   所以齐家这头猪也并不打算养来自己吃,而是预备到月半或者中秋时卖出去。   至于过年要用的猪,周敏预备到端午的时候,再抓两只回来养着。一只备着过年,而另一只,她准备冬天时手里有了余钱,邱五爷那里图纸也出来了,便请人开始动工,到时候少不得要消耗些肉菜之类。   这一日天气瞧着有些阴沉,齐老三和石头回来的时候,周敏和安氏还在看天色,揣测今日会不会下雨。哪知两人一回来,天上就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了。   齐家目前并没有太着急的活儿,倒也不用冒雨出门去劳作,索性留在了家里。   不过这场雨下得并不大,到午后便停了,天上又出了几分晃晃太阳——也就是俗称的多云天气,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之后,只间或透出一点光来。   第二天一大早,冬婶就过来请他们去打椿菜。   冬婶家门前有两株香椿树。因为长得极高,即便架着梯子,也不够这棵树的一半,而树木修剪得笔直,也没有枝丫可供攀爬,所以想要这最新鲜的椿菜芽,便只能站在梯子上,用竹竿将之打下来。   虽然只有两棵树,但这工程量也着实不小。而且椿菜这东西也就是吃个新鲜,不能久放,所以冬婶邀请了好几户人家一起过来帮忙。众人一边忙碌一边说笑,一上午就将这头茬香椿芽给打了个干净,一家分了一小篮子,各自带回去了。   周敏虽然也跟着凑了个热闹,但等到香椿芽带回来,安氏用它做菜时,她却又远远的避开了,因为实在不太习惯那股香气。   事实上周敏不喜欢一切太过浓烈的香气,上辈子时就连闻到别人身上过浓的香水都会觉得犯恶心,不停的打喷嚏。这毛病不出意外也带到这里来了。幸而这里是农村,自然清新的香味更多,所以这个毛病也就一直没有显出来。   这会儿她蹲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接着一个的喷嚏,一边打喷嚏一边揉鼻子,揉得鼻尖头红了。   石头跟她蹲在一起,担忧的看着她,“要不我让娘别弄了,直接扔掉吧。犯不上为了一顿吃的让你受这个罪。”   “不用……阿嚏!”周敏连忙摆手,“也就是这么一顿,忍忍就过去了。阿嚏!”   “那今天的饭你怎么吃?”石头皱着眉头问。   这真是个好问题。   这香椿是别指望她吃了,而且屋子里里外外都是这个味道,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散,不管什么东西拿到屋子里,就都会沾染上,简直无法可想。   “算了,我出去看看哪家不做椿菜,去蹭个饭。”周敏想了想,索性道。   石头想了想,道,“方才在冬婶家时,我恍惚看见阿秀姐的爹娘都出门了,她这会儿该是一个人在家。上回阿姐你不是还说等槐花开了要烙饼吗?我记得前两天看见阿秀家门口的大槐树已经打了花苞,昨天下雨,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开花了呢?”   “那就去她家。”周敏站起来,想了想问石头,“你跟我去还是留在家?”   “我还是跟着你吧。”石头摸了摸鼻子,道,“我也不是很喜欢香椿的味道。”   胡说八道,刚才安氏回来的时候可是说过这东西他最喜欢的。不过周敏没有拆穿他,两人站在门口朝屋里喊了一声,然后就直接出门了。   阿秀的爹娘果然都不在,她自己正坐在窗下绣一张手帕,见周敏来了,不由又惊又喜。   周敏则是先将那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槐树打量了一番,确定最顶上已经开了簇簇白花,这才将视线转到阿秀身上,“在做什么呢?这个时辰了还没准备午饭?”   “我爹娘还没回来呢。”阿秀道,“等我绣完了这片叶子再说。”   “那你绣着吧。”周敏左右看了看,问,“对了,你家里有面粉吗?”   “好像有,我去看看。”阿秀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进了堂屋,不多时提着一小袋面粉回来,周敏看了看,最多两三斤的量,用来尝尝鲜估计没问题,但要做一顿午饭,那就大大不足了。   “你要这个干什么?”阿秀问。   周敏说,“我娘在炒香椿,那个味道太浓了,我不喜欢,所以打算到你这里来烙槐花饼。不过这些面粉只怕不够。这样,咱们在这里摘槐花,石头回去把家里的面粉拿过来。”   “我们三个吃怎么都够了吧?”阿秀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   周敏无奈,这姑娘心真大,“那你爹娘呢?待会儿他们一回来,看到我们三个吃得热火朝天,一问却根本没给他们留?”   “咳……”阿秀丢下面粉袋,“那我去搬梯子!”   槐树的枝干上长着刺,所以摘取槐花的时候,必须要小心翼翼。两人看了半天,才选了一个地方架上梯子,爬上去开始摘。   周敏选的都是最顶上的那些刚刚开花的,一串一串摘下来摆在提篮里。   众所周知,花朵长得那么好看,又散发着迷人的芬芳,是为了吸引各类昆虫来为他们授粉,槐花也不例外。而且这家伙不光吸引蜂蝶,还尤为吸引蚂蚁和一种小虫子。好在现在刚刚开花,这些客人都还没有光顾过,花朵看上去非常新鲜。   凑得近了,槐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让周敏被香椿折磨了一个早上的鼻子顿时好过了许多。   摘了一篮子槐花,看起来差不多了,她才小心的从梯子上爬下来。阿秀扑过来,抓住一串槐花,直接用嘴巴咬下一朵嚼了嚼,点头道,“很甜。”   周敏也跟着尝了一朵。这花也可以就这么生吃,味道同样很好,只是吃得多了容易上火流鼻血。   阿秀家不像周敏家自己有一口井,只能每天早上到大水井里去挑水,储存在水缸里使用。这会儿两人将槐花摘下来,从缸里舀了水出来漂洗了几遍,然后用筲箕控在一旁。   周敏从来到这里之后,认识了许多新东西,这筲箕就是其中一例。这东西跟撮箕有些相似,用竹条细细的编制而成,但口是收着的,腹部也更深一些,专门用来控水。跟后世洗菜蓝里面开了洞的那一层功能差不多。   这会儿石头也已经将面粉取来了。周敏倒出半盆面粉,倒了水开始调和,等到面粉被调成匀净的糊糊,刚好有些粘筷子的程度,便将槐花都倒进去拌匀。槐花本身的香气已经足够,所以她甚至连糖都没放。   因为用的是阿秀家的油,而且烙饼不同于炸饼和煎饼,本来也不需要那么多的油。所以周敏直接摘了一把槐叶,洗净之后团成一团,直接用它沾着油在锅底打了一遍,然后便用勺子将面糊舀了倒进去,一勺一个饼,大小正好合适。   便见周敏两只手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抹油,一会儿倒面糊,一会儿将一面烙好的饼翻过来烙另一边……但即便如此,周敏的动作也丝毫不乱。   没一会儿,第一个烙饼出锅,周敏直接递给了阿秀,“尝尝看。”   槐花被烙熟时,整个屋子里已经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了。咬一口饼,那种独特的香气便直接在口腔中弥漫开。因为饼还很烫,所以阿秀一边吃一边哈气,连说话都顾不上,只是冲着周敏竖了个大拇指。   周敏微微一笑,将第二个饼递给石头。   然后她自己在烙饼之外,居然还抽出时间,也夹了一个饼叼在嘴里。   三人甚至没等饼都出锅,就这么围着大灶吃了个肚儿圆。阿秀意犹未尽的揉着肚子道,“真过瘾,我以前都不知道槐花还能那么吃。敏敏,要不你明天再来烙?”   “明天再说,但多半要上山。”周敏笑着道。   虽然三人吃饱了,但盆里的面糊还剩下许多,算算时间郑大叔和大婶也就该回来了,所以周敏一边说一边继续娴熟的烙着饼,预备他们回来吃。   等到最后一点面糊也用完,周敏将所有的饼都夹出来装好,才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   饼当然是很好吃没错,但是做一回所费的功夫也不小。所以这种东西,也就是当季节的时候吃一两次尝尝鲜,别的时候周敏也没心思去弄。   外面的太阳很好,三人吃饱喝足,坐在台阶上晒太阳。阿秀手里还捏着她的针线,却根本没动,至于周敏,直接靠在了墙上。——阿秀家的房子是木板房,不是土墙房,倒是不用担心蹭脏了衣服。   石头坐在最下面的那一级台阶上,从槐树上摘了一片大叶子,放在嘴里吹,居然还真的吹出了曲调。   调子很单调,就那么一个小节,不停的循环往复,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韵律感,所以并不让人觉得枯燥,反而听了之后心情会慢慢放松下来,那种感觉,就像自由自在的徜徉在山水之间,轻松自在。   直到这片叶子被吹破了,石头停下来,周敏才陡然惊醒。   “石头,你这一手跟谁学的,我以前怎么没听过?”她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有些好奇的问。   “跟冬叔学的。”石头说,“我只会这个,冬叔吹得好。”   “这个就很好了。”周敏也来了兴致,站起来去摘了一片叶子,放进嘴里一吹,叶子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噗”的响声,倒把周敏自己给吓了一跳。   “不是这样吹的。”石头过来指点了她一番。   但周敏按照他的说法去吹,吹出来的也还是“呜——”“呜——”的单调声音,根本不成曲调,完全可以说是噪音。   “看来我在这上面没什么天赋。”周敏也不在意,将叶子丢开,兴致勃勃的问石头,“你还会什么?”   “还跟人学过一点唿哨。”石头说着,拇指和食指屈起来弯成一个圆形,然后放进嘴里一吹。这动作看起来有点像周敏电视里看过古代人召唤马匹的那种唿哨。不过石头真的吹出了调子,还是他之前吹的那个小节,但与树叶截然不同的音色便从他的唇齿间流泻而出,又是另一种感觉,仿佛纵马轻驰,快意放肆。   周敏忽然意识到,石头居然在音乐上很有天赋。   这只是简单的唿哨和树叶,如果是横笛呢?箫管呢?更甚者,琴筝琵琶呢?   将来有机会,或许可以让他学一下这方面的东西。音乐可以陶冶情操,又可以算是一种娱乐,学一学不是坏事。   盘算着家里的午饭应该吃完了,周敏和石头这才向阿秀告辞回家。   走到路上时,正好看到有人赶着牛从旁边走过,周敏不由问,“石头,你知道村里哪家有小牛犊吗?”   “老费叔家就有。”石头立刻猜到了她的意思,眼睛发亮的问,“咱们家要买小牛犊了?”   “是啊。”周敏点头。每次犁地都要去别家借牛,十分不方便。以后他们家的地只会更多,而村里的耕牛有限,排队等着借的人不少,时间上根本安排不开。索性自己养一头,买一岁左右的,养上一年,到明年时就勉强可以下地开犁了。   石头显得很兴奋,站住了脚道,“敏敏,要不我们现在就去老费叔家看看去?”   “也行。”周敏本来想说叫上齐老三一起,但又想着不一定立刻就买,他们先去看看也没什么关系,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转身往齐老费家走。   地主家的房子自然与别人不同,是村子里难得的石头房子,因为石墙的承重能力远比土墙更高,所以也更加高大轩敞,又不像木板那样容易在风吹日晒中变得陈旧,反而显得十分厚重,一望而可知这家人的底蕴。   身为地主,齐老费自然是不用亲自下地干活的,这会儿自然也在家里。见了两人,便笑眯眯的道,“这可真是稀客,快进家里来坐!”   “就不坐了,老费叔,我们是想过来看看你家里的小牛。”周敏道。   “怎么,要自己养牛的?”齐老费点点头,“也是。你们家买了这么一片山地,总不可能一直借牛用,早晚是要自己养的,晚不如早!”一边说一边招呼两人跟着他,转到了后面的牛棚。   齐老费家一共养了两头公牛,一头母牛,还有三只小牛犊,将牛棚占得满满当当。他领着两人走到关着小牛犊的地方,转头道,“你们自己看,看中了哪一头,给你们算便宜些。”   牛棚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一些,气味也不太好闻,周敏站在门口往里一看,便见三头小牛犊中,最大的那一头已经快有成年的牛那么高了,最小的那一头则只到母牛的一半。这两只毛色都与母牛相似,是比较浅的棕黄色。剩下的那只个头在二者之间,毛色则是比较深的棕色,或者应该说是蜜色、栗色。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周敏的视线,那头栗色的牛忽然掉转头看了过来。   它的眼睛大且明亮,在昏暗的牛棚里有种微微发光的感觉,看上去温顺极了。周敏本来应该选那头更大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就是一直停在它身上。   挑选伙伴也是要看眼缘的,一头牛的寿命短则二十年,长则四五十年,相互作伴的时间长着呢,自然要选自己喜欢的。   “老费叔,中间这头是什么价钱?”周敏开口问。   齐老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要这头大的。养到冬天就能穿鼻绳了,明年开春正好下地。”他说了这么一句,但也没有忽略周敏的问题,“中间这头,你给三千钱吧。”   周敏知道这个价钱必定是往便宜里算了,想必齐老费也是想跟自己结个善缘。毕竟的确是因为她的缘故,齐世云才能顺利在县衙里更进一步,那是多少个三千钱都无法比拟的。   所以她也没讲价,点头道,“好,我回去跟我爹娘商量一下,如果要的话,这两天就过来牵回去。”   “行。”齐老费道,“要是钱不凑手,我也给你留着,或者先牵回去,夏天时再付钱都成!”到了夏天,周敏地里的土豆就该成熟了,倒手一卖,多少钱没有?所以齐老费根本不担心她给不起价钱。   从齐老费家出来,石头才问,“阿姐你喜欢神色的那头小牛吗?我也是看它最好,可惜小了一点。”   “这倒无所谓,反正都要养一段时间。”周敏道,“这牛若是买回来,也给你照看,如何?”   “这当然好。”石头道。   家里的鸡和兔子多半时候都是他在侍弄,经验丰富,加上一头牛当然不是什么问题。再说石头自己也喜欢,照看的时候必然会尽心。   听说两人出去一趟就定下了一头小牛犊,齐老三虽然有些惊讶,但想了想,也道,“自己养一头牛的确方便许多。既然如此,那就找个时间去牵回来吧。”家里条件逐渐好起来,这些必备的牲畜、农具之类,都要慢慢添置起来,至于早晚和顺序,反倒无关紧要了。   事情定下来,下午一家人便将山墙旁边去年搭起来的棚子腾了出来,打算暂时将小牛安置在这里。   第二天,齐老三便带着石头去老费叔家,将那头周敏看好的小牛犊给牵了回来。   在牛角上系上绳子,将之拴在棚子里之后,周敏满意的转了一圈,对石头道,“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可能是在现代的时候看宠物看多了,周敏对给动物取名字这种事非常自然。而且牛又不同于养来吃的猪和鸡兔之类,只养个一年半载,取了名字有了感情反倒不美。这是要养上许多年的,取个名字正好增进感情。   石头毕竟年纪不大,对此也十分有兴趣,姐弟两个对着这头小牛犊观察了半天,最后按照它的毛色,取了名字叫栗子。   “这毛色,就像是完全成熟之后从刺球里剥出来栗子,又滑又亮。”周敏如此为这个名字做了注解。   说起栗子,石头直接挖回来的那株毛栗树长势不错,已经发芽了。不过看枝叶的确不是十分茂盛,能结的数量也有限。周敏正琢磨着,是不是要通过嫁接的方法,将板栗给培养出来。即便不是板栗,让栗子树枝叶更加繁茂,结实更多也不错。   除此之外,什么桃啊杏啊李啊梨啊……各种水果,嫁接之后个头和口感都会有较大的提升,也是周敏的目标之一。   但是问题来了,周敏自己根本只知道嫁接这个名词,至于具体到底要怎么操作,半点都弄不懂。贸然操作,只是将两棵树都给毁了而已。村子里好像也没有懂这些的,或许还是要等几年,家里这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出去各处走走,寻访一下这方面的高人。   如果有人知道她光是为了这一点口腹之欲,便打算如此大动干戈,估计会觉得很难理解。   但周敏的信条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而周敏心里还有一句在这个年代根本不能说出来的话,吃饭皇帝大。   反正她没有太大的志向,非常愿意将自己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线的寻找和开发、最重要的是享受美食的过程之中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44章 山村大改造   直到临近端午时, 邱五爷才带了粗粗画好的草图, 再次来到万山村。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见到邱家的大马车, 村民们立刻知道是来找齐家,于是很快就有热心人去山上把周敏给叫了回来。   邱五爷上次没有跟齐老三见面的意思, 所以这回齐老三也没回来,只打发了周敏和石头过来接待。   开了门把人请进屋,周敏便道,“五爷这会儿过来,可是舆图已经画好了?”   “草图画好了。”邱五爷点点头,朝瑞声示意。瑞声便转身从车上搬下来了一个大大的圆筒状物品。   周敏知道这应该是古代的时候用来装大幅画作的器具,也不惊奇。等瑞声将其中图纸取出来, 在桌上摊开时,她才惊叹起来,因为这张舆图,远比她所想的更大一些。而且邱五爷说是草图, 但在周敏看来, 已经十分完善了。   甚至比她设想的更加完善细致。   毕竟周敏当时指点着告诉邱五爷的,不过是个大致的规划。准备划分出几片地方,每一片用来做什么。但落在图纸上, 邱五爷却是将每一个地方具体的设计也都画了出来。   譬如周敏预备要开一个药园。邱五爷就将药园设计在了正房旁边的小山坡上, 根据山势高度和水土不同,分种不同药材。但更重要的是,他将药园跟正房之间用花墙相连, 并且将这一片营造什么样的景观都尽数画出。   可以说,工匠们只要按照图纸来做就可以,根本不需要思考。   这样的地方非止一处,而邱五爷也正是巧妙的运用各种造景,将整个山势连成一片,形成一个有整体有局部,各处都隐隐相连的巨大庄园。而且中间还错落点缀了许多工具房、草庐之类的地方,供人歇息。完全不是周敏最开始那种东一块西一块,彼此之间完全没有联系的处置法。   在这上面,他见多识广,审美水平的确远超过周敏。   所以看完了图纸之后,周敏忍不住感叹,“五爷这张图纸,可称得上画龙点睛了。把我原本乱七八糟的各种规划统一成了一个整体,实在费心。”   “自然费心。”瑞声忍不住道,“为了这个劳什子的图纸,我们爷没日没夜的熬着,好容易身子才好些,这么一熬又倒退回去了,齐姑娘可得领情才是。”   他平常跟在邱五爷身边,基本上不怎么说话,这会儿忽然开口,邱五爷也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斥责。   周敏仔细看了一眼邱五爷的脸色,果然显露出了几分憔悴。她心下不免有些过意不去,“累五爷费心。”   这会儿说什么“其实我不着急你不需要那么赶”的话,听起来感觉很不识好歹,所以周敏只是朝邱五爷行了个礼,道,“五爷这样尽心,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邱五爷道,“倒也不必如何感谢。你心里若当真过不去,不如在你这山上划一片地方给我建个草庐,如何?”   “五爷此话当真?”周敏有些惊讶的看向他。大石镇上邱家的屋子修得精巧富丽,想必花费了不少心血,怎么邱五爷还要建别的住处?   邱五爷微微一笑,“怎么不当真?”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往图纸上一点,“你看,空地我都留出来了,可谓是处心积虑。如何,齐姑娘答应么?”   周敏看了一眼,果然在距离药园不远的地方,空出了一块地方。因为面积不大不大,所以之前周敏才没有注意到。   “这地方就算要建房子,也未免太小。”周敏道。   邱五爷摇头道,“只建三间草庐,不过预备天气好时过来住几日,看看风景,养养神气,用不了多大的地方。”   周敏点点头,转头问,“石头,你看呢?”   石头一直在低头看图纸,这会儿听见周敏叫自己,才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来。这片山怎么买下来的,齐家每一个人都心里有数,包括安氏。所以石头觉得,这件事她自己就可以做决定。   不过周敏既然问了,他自是不会将这个疑问说出来。石头看了一眼邱五爷,点头道,“阿姐做决定便是。”   周敏便道,“那就依五爷的意思。不过,既然是住的地方,也不可太寒素了。何况五爷身边总要跟几个人照看,也得预备他们的下处。”周敏说着,手指在图纸上一划,“我把这一片都给五爷,要怎么用,就全凭您自个儿,如何?”   “那就多谢齐姑娘慷慨了。”邱五爷也没有拒绝,点头笑纳了。   瑞声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邱五爷真的要去住所谓的草庐,那他即便不顾对方的心意,也是要反对的。有个词叫“主辱臣死”,换到他们身上也是一样的,邱五爷自己或许可以不在意,他们却不能不思量,若真让邱五爷住在这样的地方,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就万死难赎了。   这张图纸,最终没有留在这里。因为邱五爷说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润色修改,等定稿之后,再给她送来。   反正周敏暂时还用不上,所以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只是让邱五爷慢慢修改,不可再过多劳神。   然后周敏又去地里收了不少蔬菜瓜果,装在篮子里给邱五爷带回去。这些东西都浇了泉水,常吃对身体多少有些好处。   把人送出门时,邱五爷看着她手里的篮子,忍不住问,“齐姑娘,看样子你是立心要在这里定居了?”   “五爷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家既在这里,我又能去何处?”周敏惊讶。   邱五爷摇头,“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以周敏的聪慧和能力,不管在哪里都可以生活得很好。但万山村的底子如此,也没什么出色的东西,自然很难在这里有太大的成就。若是离开这里,去到更加广阔的田地之中,周敏能够做到的事情更多。   邱五爷不过是觉得她这样的能力,浪费在这里种田可惜了。   不过这种话也不好说,只能彼此意会。但他相信周敏不可能不懂,所以并不希望周敏在自己面前装傻。   周敏无奈的捋了一下鬓发,低头想了想,才道,“多谢五爷看重。但我这种懒散受不得拘束的性子,去了别处只怕也无法适应。不如留在这里,图个随心所欲,喜乐自在。”   “随心所欲,喜乐自在。”邱五爷念了一遍,摇头笑道,“这八个字说来简单,但古往今来,几人能够?”   就是宫里的皇帝,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因为人生于世,总有种种拘束与羁绊。   但周敏说得也没有错,她在这个小山村里所获得的自由,的确远比别处更多。因为在这里,无人能够与她为敌。只要顺应时势,所谓的拘束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他定定的看了周敏一会儿,心里本来还有许多话可说。比如她在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找到能够懂得她种种想法的人,比如有自己支持,就算走出去也未必会受太多拘束……但最终,邱五爷没有开这个口。   周敏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像她这样的人,对自己都是很有自信的,做出决定的事,往往很少会去更改,劝说的用处不大。   且再看吧。   ……   邱五爷虽然并不是雷厉风行的性子,但既然身份不同,许多事自然有人抢着要替他去办,所以在他们回转大石镇的第三日,便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进村里来。   他们自己带着工具和材料,跟几位族老打过招呼之后,几天时间便在村外搭起了一片临时住处,惹得村里的人竞相前去看热闹。   而在住下来之后,他们也没有立刻上山动手给邱五爷营造屋舍,而是……在万山村里修起了路。   这个问题周敏之前还真没仔细想过,这会儿见他们开始忙碌,才有些恍然。邱五爷进出肯定是要乘坐马车的,但现在万山村的路,马车行走起来却十分艰难。   从万山村到大石镇的路,每隔两年村里都会组织村民们在冬日农闲的时候去修缮一番,所以虽然也有崎岖不平之处,但总体来说说,走牛车马车是不成问题的。但其他的道路就不成了。   所以在盖房子之前,须得修出一条直通那边山的大路。   其实等周敏将那片山弄得差不多了,估计也会开始修路。但现在百废俱兴,自然且顾不上这个。反正他们家没有大车,人走的道路要求也没有那么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邱五爷修这条路,万山村的村民,尤其是他们家,是得利的。   所以在大伯公的主张之下,虽然这会儿已经进入了农忙时节,村里还是轮流抽调了人去帮忙。一天去四五个人,整个村子里那么多户人家,轮一次也需要许久,而且还可以让力气不那么大的妇人过去做些辅助的工作,这样一来,也耽误不了多少事儿。   这种集体组织的活儿,自然远比自家干自家的农活更引人注目,虽然每天抽调过去的人并不多,但大家却都对进度十分关注。于是这个春天,万山村似乎都陡然变得热闹了许多。   来修路的这些人也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十分专业。他们先将路面的石头起出来,又把坑洼处填平,然后用巨大的石碾子从上面碾过,将路面压平。周敏听大伯公说,这样修出来的路,即便是大车经常拉着数百斤的东西在上头走,也不容易压出痕迹。   ——要知道,牛车马车本身就很重,再加上上面放的东西,时常经过的地方,往往都会留下两道十分明显的车辙印。   要让周敏自己去请这些人,且不说能不能出得起工钱,单说能不能找到这些人,就是个大问题。   邱五爷这哪里是要在自家山上修建别院,分明是帮忙来了!   虽然以大户人家的做派,这已经是极寻常的手段,或许人家根本没意识到其中有夸耀的意思,也没想着帮她,但这个人情,周敏是要承的。   或许,等邱五爷搬过来之后,可以经常给他的饮食之中加点儿泉水。   邱五爷具体究竟是什么病,周敏也不知道,但看样子身体底子却是很弱的。山泉水滋养人,倒是十分合适。他既然能拖着养了那么多年,想来不是癌症之类的绝症,只要把底子打好了,病总归会慢慢好起来。   不过这种“帮助”,势必要在邱五爷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去做。毕竟周敏不想考验人心,也没打算将灵泉的存在透露出去。   如果邱五爷真的只是个略有些富裕的山野闲人,或许即便知道,也不会打什么主意。但他不是。周敏猜测,他背后应该还有一个权势和财力都极大的家族作为支撑和后盾,否则普通人家根本不可能这么大手笔的在大石镇建那样一套院子,就为了安置他养病。   家族与成员之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邱五爷享受了这些莫大的好处,自然也要为家族着想。   说周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好,他若是知道灵泉,会不会生出占为己用的心思?毕竟达官贵人之中,需要这等好东西的人想来不会少,手握这等资源,其中好处不可估量。   不可不防。   修路的进度周敏也就是跟着关注一下,她现在要忙的是将药园的位置清理出来,然后将自己之前在这片山上勘察出来的草药都挖出来,集中种植在这里。   这些东西不比树木,磕着碰着也不影响,很容易就会受到破坏,还是先移植出来比较好。   至于周围那些作为隔断来用的景观,暂时肯定不可能布置出来,周敏也没有在意,先把主体弄好了,其他的再慢慢来就是。反正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到这里来观光,自家人在意的是实惠而不是外表。   这么大一片山,光是靠一家人自己来收拾,费时费力,所以到时候肯定是要请人的。既然草图已经出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那些不需要动的地方都标出来。   像草药这种东西,自然可以挖出来集中到一处,但树木就不同了。已经成年的树木随意移植,伤到了根系反而会坏事。就算要移植,也需要等专业的人士来。   所以一家人背着背篓挖草药的同时,也在周敏自己画出来的简易图纸上将一些要留下的树木标注了出来。   之前周敏发现的那片松树林肯定是要留下的。此外,大家还共计发现了野生的杨梅树三株,茶树十几株,其他果树若干,最重要的是还有不少散落在各处的,长了几十年的老树。   一段时间下来,每个人都用脚步将这片山给丈量了一遍,对其中到底有些什么了然于胸。而围着这座山打下的栅栏,也延伸到了不少地方。   因为地方比较大,短时间内要将整个山脚都围上一圈显然不太现实,所以齐老三将栅栏分了段,只在关键的地方——比如跟其他山相连的地方打下去,以示分隔。这样一来,十几段栅栏,也就勉强将这座山给圈出来了。   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们还得兼顾自家田地里的各种活儿。玉米、高粱、黍米和各种作物都按时种了下去,水稻及时插秧除草……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似乎只是转瞬之间,梅雨季节便过去了。   从万山村到齐家山的路已经修好了。   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说起那片山的时候,就将之称作齐家山了。万山村里姓齐的很多,但就是因为太多了,所以始终没有一座山被叫做齐家山。现在这一片山成为了私产,便被赋予了这个名字。   这条路说起来实在不长,不过一刻多钟的路,要不是因为一路上障碍太多,早就已经修好了。而现在,这条路上太高的地方被挖开,太矮的地方被填平,中间甚至还穿过了一片土地,听说邱家给了这片地的主人不少补偿,但具体是多少却没人知道。   这条路修好之后,从整体上来说,虽然还有些坡度,但是基本上不会影响到车马。最重要的是路面非常平整,周敏坐着牛车走了几趟,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颠簸。   路修好之后,邱五爷又过来了一次。这回他带来了完整的舆图,同时也给他自己的房屋地基下了第一铲。   修路结束的那群工人又转移到这里,开始建造房屋。   在齐家山上,村民们就不太方便过来围观了。而且他们现在也没什么空闲,因为地里各种各样的庄稼,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成熟,可以收获了。   土豆的季节最早。   今年村里种土豆的人不少,长势也都很不错。将土豆从地里收回来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让那些心怀疑虑所以今年根本没有尝试种土豆的人家后悔不迭。其实分出一亩半亩的地来种一点,也耽搁不了什么不是?   至于齐家的收获,便更不用说了。土豆个头大而匀整,表皮光滑,品相看上去比去年还好些。   不过这样一来,又有一个问题。   其他人家只是多少种了一点,除去留下明年的种子,剩下的自家完全可以消耗掉。但齐家收了那么多土豆,自然不可能都放在地窖里发芽,必须要卖出去换成现钱。   然而去年县衙顺利的推广了土豆种植,今年整个高顺县收获的土豆数目着实不少。万山村的地势要比县衙高许多,所以他们收获土豆的时候,县城里已经到处都是卖这东西的了。   即便周敏的土豆品相更好,而且也愿意降到跟其他人一个价钱,但在市场上充斥着同类产品的情况下,哪怕市场还远远没有饱和,但出货量也不可能太大。而周敏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搞零售。   “先送一车土豆和菜去唐家楼,顺便看看县城里到底是什么情形,再做计较。”齐老三道,“朝廷既然要推广土豆,即便今年种植的人不少,想来也不愁卖不出去。只是须得设个法子。”   “也好。”周敏点头,“我明天就去。”   但石头却忽然开口道,“敏敏,这次让我去吧?”   “当然是你跟我一起去。”周敏有些不解地转头去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石头道,“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个人去。”   这个提议倒真是周敏没有想到的,但她并未一口拒绝,毕竟石头有心分担这些,总不是坏事。她想了想,问,“你确定自己一个人可以?”   石头点头。   齐老三不赞同的道,“石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进城之后要做什么吗?”   石头道,“无非是看看市场上有多少人在卖土豆,量有多少,买的人多不多之类,或许再找些城中居民访问一番,这有何难?至于唐家楼,我之前时常跟着敏敏去的,无非是称重算钱,也不会有问题。”   齐老三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也信了几分,但还是道,“你年纪小,容易产生疏漏,还是让你阿姐同去。”   “我年纪虽然不大,但敏敏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不也已经独当一面?”石头道,“再说,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即便我有了疏漏,也可以补救。正是因此,才该让我去。”   他的理由如此充分,而且看起来设想也很周到,周敏和齐老三对视一眼,便点头道,“好,就让你去。”   当天下午,他们就将要送进城的各色蔬菜瓜果以及土豆都装好了。第二天借了车来,将这些东西都装上车,石头便自己赶着车走了。   齐老三站在门口一直望着,直到石头走远了,才有些担忧的问周敏,“敏敏,当真就让他一个人这么去?”   到底还是不放心。   周敏道,“是有些勉强了,但这是石头自己的意思。玉不琢不成器,他有心上进,即便这一车东西都赔进去,也是值得的。既如此,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也是。毕竟跟着你进出了那么久,多少该学到些东西。”齐老三说着,这才转身回了屋。   孩子们一个个都有出息了,他这个做家长的在担忧之外,也免不了生出几分自豪。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即便是在万山村里,像这样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独立去办这些事,周敏和石头还是独一份。   其实要说石头心里一点都不忐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一趟,他却必须要自己走。   这两年来,全靠周敏一个人周旋,齐家才有这样的日子。石头就算做不了什么大事,至少可以为周敏分担一些压力。   这种在外头走动,找人求告的事,本来就不适合周敏出面,应该让他去做。只因家中没有能立得起来的男子,才需要周敏去辛苦。他既然长大了,自然要将担子接过。   而且在石头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   周敏太能干,跟邱五爷这样的人来往也能坦然自若,就像爹说的那样,这个家约束不了她。   但是石头不甘心。   所以他总得做点儿什么来证明自己。   其实现在已经算是落在后面了,谁叫他的年纪比周敏还要小三岁呢?但正因为如此,石头才必须更加努力,争取早点赶上去。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好在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个头并不矮,而且常年在室外晒得肤色比较黑,看起来就远比实际年龄老成,加上之前也进出过这里,好几次还是跟齐世云一起,守城的兵卒都认得他,一路上倒也顺利。   到了唐家楼,掌柜的虽然惊讶于周敏没来,但听石头说是自己长大了,开始承担这些事情,倒也没有怀疑,十分爽快的结了账。   在石头问起土豆在县城里的行情时,更是忍不住感叹,“今年好几家都种了这东西,数量实在太多,这会儿县城里到处都是在卖这个的。但要说卖得如何,却难说的很。这东西产量的确高,但吃起来没甚滋味,而且吃多了还会胀气,在我这店里,其实卖得也不甚好。若不是你们家的东西一贯好,我也不愿意收。”   石头听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掌柜的何出此言?这土豆滋味再好不过,只要放足了调料,无论哪种吃法都令人回味无穷,怎么会滋味寡淡?”   “嗯?莫非这土豆还有多种吃法?”掌柜的也忍不住问。   石头这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周敏是将这土豆推广了,但吃法可没有推广。所以广大人民群众还处在直接将土豆放锅里煮熟了剥皮吃的阶段,而且还根本没有蘸料。这煮出来的土豆本来就吸足了水,味道要淡一些,而且这么迟的确容易胀气。   当然,也不是没人尝试过其他的吃法。但是这个时候的民间,餐桌上的各种菜色不是煮就是炖,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油盐酱醋价钱都不低,要省着用。所以不光是土豆,其实吃什么滋味都比较寡淡。   大户人家倒是可以煎炒烹炸,但他们可以吃的东西太多,也懒得在这土豆上费工夫。再说,到处都是卖这东西的,也就显得廉价了,更不受重视。   这样一来,土豆的行情不好,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当下石头将周敏做过的各种吃法一一说了出来,掌柜的即刻让厨房去试,很快,林林总总居然也凑出了一大桌子来。   掌柜的尝了尝,味道果然远胜直接煮出来的。当然,掌柜的做这一行,味蕾十分敏感,也能吃出来齐家的东西远比外面的好。因此当机立断的问石头,“不知这土豆你家中有多少?”   “大概三万斤左右。”石头道。   “我要五千斤!”掌柜的道,“不过价钱只能出到一文,你也知道,市面上这东西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虽是你家东西比别家都好,但我也要考虑别的。”   之前周敏就在家里说过,去年那种随便他们怎么叫价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出现了。一文钱一斤,这还是因为土豆毕竟是新出现的东西,而且虽然看起来多,但实际上数量并不算夸张。而且背后是高顺县的几家大户,彼此也都有默契,不会让价钱跌得太厉害。当初他们买种子的时候出的价钱可不低,就算产量高,要找补回来也不容易。   若非如此,土豆早就贱卖至一文钱几斤了。   所以这个价钱自然是可以接受的,不过石头敏锐的察觉到了掌柜的急切之情,微微犹豫,便道,“两文钱一斤。掌柜的既然知道我家的东西好,也该知道这是物有所值。毕竟唐家楼是高顺县的头一份,若也只卖跟外头一样的东西,又如何显出你们的特别?”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掌柜的,三万斤土豆,看齐家的样子是想都出手的,若是别家也买到了这东西,竞争力就不存在了。   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便道,“三万斤我都要了,一文钱一斤。东西太多,我吃下来也费力啊。”   “掌柜的说笑了,三十两银子,对唐家楼来说想必什么都不算。”石头道,“五十两银子,除了我们家留下两千斤做种,其他的都卖你。我可以保证市面上绝不会有跟我们一样好的土豆,如何?”   的确,三万斤土豆听起来很多,好像买下来很勉强似的,但换成三十两银子感觉就不一样了。掌柜的讪讪一笑,也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看穿了。不过他并不在意,继续杀价,“四十两。”   “掌柜的若这么不干脆,这生意也就不必谈了。”石头道,“县衙里的明公一直在推广这土豆,要让整个高顺县的土地都种上这东西,莫说三万斤,就是三十万斤也是吃得下的。”   “话虽如此,但小哥你也该知道,咱们这位明公,任期今年就到了。想必中秋节后,就该启程回京谋下一任的官缺,他今年的政绩已经在手,哪有心思管明年高顺县会种多少土豆呢?至于新来的明公是哪位,会否支持土豆推广,却难说了。”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也是周敏没打算再跟县衙合作的原因。   通常来说,除非是自家留种,否则基本上不会有人春天就开始准备明年的种子,都是等到要用的时候再去买。去年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将种子卖出去,那是因为有陈县尊在上头压着,而且几家大户看到了好处。   但陈县尊离开之后,明年春耕之前,新任县尊肯定会到任。所以陈县尊肯定不会采购一大批土豆放在仓库里,然后交接给新任县尊,因为这种事情很犯忌讳,看起来像是他想干涉新任县尊的施政方略。   所以齐家要跟县衙合作,只能赌新任县尊也会继续推广土豆,但这就太不靠谱了。人人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往往都是前任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因为他要树立自己的权威。   见石头面色微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掌柜的便道,“四十五两,这是我的底价了。你们家的土豆若要零卖出去,价钱当然会比这个高,但要想一次性出手,整个高顺县,也只有我这里了。”   “成交!”石头道,“不知这些土豆掌柜的是都拉走,还是暂且先放着?”   “我先要五千斤,剩下的也会在入冬之前都运走。”掌柜的道。   “好。”石头点点头,“既如此,咱们就先立个字据,掌柜的先付给我一成定金,尾款可以等土豆都运走再付。但若你翻悔不要,这定金却是不退的。”   见他考虑得如此周全,掌柜不免也生出几分感叹。这姐弟两个竟都是人精,也不知这家人究竟是怎么养的孩子。   他当即让人取了五两银子来,正好连石头送的那一车东西的钱一并付了。   两人又立下字据,石头这才带着几分兴奋,驾着空牛车回了家。   事情居然如此顺利,这是出门之前他没有想到的。第一次出门就办成了事情,自然足够他高兴很久了。但最重要的是,向敏敏证明了自己也很能干,能帮得上她的忙。 第45章 镜子   别看周敏劝说齐老三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 但石头出发之后, 这一天她的心都是悬着的,就连干活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走神, 担心石头会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   石头觉得自己可以独立办好这些事情的理由是周敏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已经独当一面,但别人不知道, 周敏自己却很清楚,她只是壳子年纪小,内部的“芯”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是连这些事都办不成才奇怪。   而她真正在石头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上小学呢!每天下课了就跟着一群小伙伴跳皮筋跳绳跳马丢沙包玩石子……人生里好像除了吃和玩,根本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说起来真是让人惭愧。   周敏越想越觉得这个决定有些仓促了,至少应该自己带着石头各处去走一遍, 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再让他自己去尝试。   就这么担忧了一天,等石头回来,她才终于放下心, 让人进屋坐下之后, 便开始打听他这一天的经历。   石头本来就处在刚刚办成了事,内心得意的状态中,即便周敏不问, 他也是要主动说的, 何况她还问了?当下便将这一路的见闻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说到自己跟唐家楼的掌柜谈生意的时候,更是连语调都高了好几个度。   说完之后, 他将五两银子取出来递给周敏,语气里这才带上了几分忐忑,“敏敏,这个价钱应该可以吧?”   四十五两银子,算起来就是三文钱两斤土豆,虽然石头自己觉得已经可以了,但跟去年的价钱还是没法比。他就怕周敏还有别的安排,他擅自做了这个主,结果反而亏了。   周敏接过银子,笑着点头,“当然,这个价钱已经比我想的好很多了。”   石头本来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但听到她这么说,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还要努力的抿着嘴角,不让那种自得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但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却忍不住微微晃动,这要是背后有一根尾巴,肯定已经摇晃起来了。   齐老三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泼冷水,“土豆的价钱倒是不错,但石头你可知道,那土豆的种种做法也是很值钱的。这样一来,却是等于白送了。”   “啊?”石头果然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虽然知道周敏会的很多东西别人都不会,但是跟她相处的时间长了,还真不觉得某些东西有多重要。所以石头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对于酒楼来说,食谱这种东西也是会花钱买的。   见他脸上的表情僵硬,周敏忍不住看了齐老三一眼,安慰道,“这也没什么,咱们无非是占个先而已。这又不是什么秘法,时间长了,这些吃法都会有人摸索出来。再说,若非你提供了那么多吃法,他也不会吃下这三万斤土豆。”   反正他们又不做饮食生意,也无所谓什么秘方,说了也就说了,唐家楼是大主顾,结个善缘,将来更好说话。何况这也是一种推广土豆的方法,只有人人都吃,人人都爱吃,土豆的销量才会更大。   在周敏来的那个时代,街边一个卖炸土豆条或者烧烤的小摊,一年消耗掉的土豆就要上万斤。这种需求量,才是周敏这个未来的地主婆所乐于见到的。哪怕土豆的价钱再降低一些,赚头也绝不会小。   话虽如此,但石头脸上得意的神色却已经消失了,连难得露出的笑容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到底还是我疏忽了。”   “你也不用这么想。”周敏见他这样,心里反倒有些不忍。   平心而论,石头的表现远远超乎想象,他们本来的意思,只是想让他去打探一下市场行情,再决定改怎么做,而他居然能把生意谈成,价钱还比预想的更高。就算齐老三或者周敏自己去,也未见得能做得比他更好。   在这种情况下,再去苛责一点疏忽,根本没有必要。   当然,周敏也理解齐老三站在家长的立场,生怕石头因为一时的成功就骄傲大意,反而很容易跌进坑里。这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的想法,以“满招损谦受益”来要求自家孩子,轻易不会开口夸奖。   但周敏觉得,让人先高兴一阵子不迟。石头这个年纪,最怕的就是打击。因为打击多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就没有了。棱角都被磨平之后,倒是稳妥了,但却难免平庸。   不过说都说了,这会儿她也只能拍拍石头的肩膀道,“俗话说,吃亏就是占便宜,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不用太在意。爹也只是怕你翘尾巴,这才故意要压压你。之前你没回来的时候,他可是担心得连活儿都没心思做了。”   “你这孩子……”被揭了短,齐老三有些不自在,见石头看过来,更是心虚的别开视线,起身出了屋子。   周敏见状微微一笑,朝石头眨了眨眼。   石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低声道,“我也知道自己肯定有不足之处,以后会更小心的。”   看,这孩子哪里还用敲打?简直有些稳重过头了。   “有时候胆子还是要大一点的。”周敏说,“像这一次,就立了大功,看来你的确很有处理这些事情的天分。”   石头闻言眼中光芒闪动,“那以后这些事还让我去办吗?”   “当然。”周敏往后一靠,放松下来,“其实我也不喜欢往外跑,有人代劳当然更好。我们石头长大了,也该出去锻炼锻炼,早日独当一面,把家里的事情撑起来才行。”   听到她这么说,石头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问,“那……你呢?”   能独当一面固然是好事,但这些事现如今都是周敏处理,将来交给他,那她怎么办?   “我?我就享石头的福啊。”周敏微笑着说。   石头紧紧地抿起唇,用力点头,仿佛承诺一般的道,“好。”   ……   四十五两银子入手——虽然还有九成没收到——让周敏着实松了一口气。   俗话说得好,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在周敏这里,手里有足够的现钱,她心里才会有底,能够更好的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别看一家人绕着这片山转了大半年,但实际上真正做的事却很少。要将这片地完全开发出来,只靠他们是不行的,肯定要请人,而请人就要消耗许多钱粮。   之前手里的钱都花了出去,虽然知道等收成之后就能收回来,但在真正收回之前,还是免不了有几分担心。毕竟对小民来说,每一年收成的季节,同样也是个坎。收成不好,要担心粮食不够吃,日子过不下去,但收成太好,更要担心粮价下跌谷贱伤农,日子更过不下去。   手里宽裕了,周敏就开始琢磨着今年冬天该做些什么。   房子是肯定要修的。但修什么样的,还有待商榷。   木质的房子古色古香,精巧细腻,有一种特别的工艺之美。但却要经常维护,而且容易走水。再者这种房屋也更考验工匠技艺,若能建成邱家那种自然很好,但普通的木质板房,就不过尔尔了。   石质的房子更高大坚固,安全性方面不必担心,但看起来更笨重,所需的石料以及粘合剂从哪里来也是个大问题,毕竟这个年代开山非常麻烦,而且没有水泥。   水泥和□□的配方,文科生周敏早就忘记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水泥要用沙子,□□要用木炭和硫磺,有钱有闲的情况下,搞个研究提高一下当代科技水平也不错,但要弄出来盖房子是来不及了。   至于砖房,需要自己烧窑,成本更高,而且还是那个问题,没有水泥。她又不可能像传说中修城墙那样,用糯米水来做粘合剂。   最后周敏还是暂时将目光停留在了榫卯结构的木质房屋上,好在她可以等邱五爷的别院建得差不多了,再看看成本。若是能够负担得起,就将这批工匠留下来,为自家营造房屋。   除了盖房子之外,土地也要扩大了。   这么一片山,不可能一直空着。所以很有必要在冬天开垦出更多的土地来,明年春天便可以直接播种。相较于她的其他规划来说,这个是最简单也最迫切的。因为在这个时代,土地才是根本,几乎所有的资源和收入都是从这上面来。只有地上的出产越来越多,才能支撑起她接下来的种种规划。   然后就是目前还只稀稀疏疏种了零星草药的药园。   这东西看上去不当吃不当穿,但在这缺医少药的古代,准备一些总不会有错。不过这个倒也不是很急,需要一点点积累,以后有机会再看看能否买到各种药材的种子。   第一步周敏不打算把步子迈得太大,所以就只规划了这些。今年地里的出息都投入进去,估摸着应该差不多。   不过真要开工,也须得等到冬日了。   眼下却是有一件大事,备受周敏关注。——去年冬天有孕的冬婶,算算日子差不过该到预产期了。   冬婶的身子好,生孩子在农村里又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事,所以根本没请什么大夫,就连日子都是她自己胡乱估摸的,具体是哪一天却不好说。   所以进入七月之后,两家便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紧张的气氛之中。反正最近也没什么要忙活的,周敏索性让安氏过去照看冬婶,两人都是有生产经验的,就是万一有个什么,也能及时反映过来。   至于她自己,倒是有心要去帮忙,奈何作为未婚的小姑娘,这件事冬婶和安氏都根本不让她掺和,还将齐慧撵了过来跟她作伴。   小姑娘也显得有些神思不属,周敏一开始还以为她是担心新来的弟弟妹妹会抢走自己的宠爱,尤其若是个男孩,待遇必然不同。   也不怪周敏那么想,在现代的时候,独身子女听说父母要生二胎便扬言生下来就掐死的新闻也不是没有,说来说去,理由万千,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多出个弟弟妹妹,会分去原本独属于自己的资源与利益。尤其如果是女孩儿有了弟弟,那么不但家里原有的会被分给他,就连姐姐也会被要求要不停为弟弟奉献自己。   所以周敏也理所当然的觉得齐慧会有这种担心,哪怕她的想法不会那么明晰,甚至可能她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但多少会有一点。   然而一问才发现,齐慧居然非常希望冬婶这一胎能够生个弟弟。   在这个时代,娘家是一个女人的靠山,能让她仗腰子的存在。齐慧对于自己要嫁出去的未来十分清楚,而家里没有兄弟,将来无支撑,在婆家就难免气弱。   所以冬婶若能剩下一个男孩儿,这个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周敏没想到她居然能想得那么长远,毕竟齐慧比石头还小些,今年才十一岁。   齐慧比她更惊讶,“敏敏姐难道就没想过这事么?”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也是,石头那么听你的话,什么事都不用愁了……”   说实话,周敏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对她来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分不出心思在这上面。再说,她这具身体现在才多大啊?十五岁,放在现代还是上初中的小姑娘,谈个恋爱还得偷偷摸摸的,那叫早恋!考虑终身大事,未免也太早了些。   但是现实问题也不能不考虑,毕竟这个事还真不能说是她一个人的事,对这个家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不过,说到这个,周敏也觉得有些惊讶。   按理说,她在整个万山村的姑娘们之中,不说是最出挑的一个吧,至少也排在前面。但是她那几个小姐妹们都已经陆续有人登门说亲,自家这里却是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这种事,周敏作为姑娘家,也不好直接开口问。而且她自己本来也对这件事并不热衷,没人登门提亲那是再好不过。最好能让她继续安生的待上几年,把手里的这摊子事理清楚再说。   说来也凑巧,在齐慧提到这件事之后不久,周敏就听说,阿秀的亲事定下了。接着,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村里好几个姑娘都说定了亲事。   虽然成婚的日子有先后,但从现在开始,她们就是待嫁的姑娘了,娘家通常也不会让她们再下地干活,好吃好喝的养上几个月,绣绣嫁妆、养养身子,等着男方来迎亲。   万山村是个同姓村的劣势在这种时候就显露出来了,姑娘们基本上不可能在村子里找,只能嫁到其他村子里去。虽然距离还是很近,但彼此来往就没有一个村子住着方便了。   这也意味着,以后周敏跟这些小姐妹们见面的次数也会越来越少。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这几天,天天都有人来找周敏说话,而且话题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不开亲事。而且周敏还发现,一旦说到这个话题,其他的姑娘们看向她的视线就会有些变化,绝不是她的错觉。   她只以为是因为自家至今无人登门提亲的缘故,虽然心里不在意,但不停的被提醒着这件事,周敏的心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烦躁。   有什么方法能够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不结婚就好了。   好在很快,冬婶生产的事就转开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冬婶是夜里发动的。冬叔被叫醒之后,便立刻跑到齐家来叫人。等安氏过去照看冬婶,他和齐老三才匆匆跑去请人。村子里没有专门的接生婆,都是请几位上了年纪,生产经验丰富的婆婆过来帮忙。   周敏和石头也被叫起来了。别的事情帮不上忙,但跑个腿,烧个水之类的事还是没问题的。   农村里也没有产房的说法,讲究些的人家,不许媳妇在屋里生产,怕见血光之灾,就在牛棚里铺了新鲜的干稻草,把人挪进去。若是不讲究这些,直接将床上的被褥收起来免得污了,再添些干净的稻草便是。   周敏带着石头过来时,这会儿安氏正在收拾床铺,齐慧则紧张的跟在安氏身后,紧盯着她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见此情景,周敏只好让石头去把冬叔家的稻草抱出来,自己则去厨房,将灶上的大锅仔仔细细的洗了十几次,然后才开始烧水。   等到一锅水烧开,房间里已经准备就绪,齐老三和冬叔也已经把人给请来了。接下来,便是漫长而紧张的等待。   每一次生产,对女人而言,都像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虽然冬婶身体强健,而且并不是头一胎,但毕竟距离齐慧出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而且她本来就有些发福,孕后更是胖了十几斤,生产的负担也着实不小。   虽然电视里看过不少,但这还是周敏第一次在现实中的旁观生产这件事,从头到尾心都是跟着揪着的,只觉得这一夜简直说不出的漫长,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头。   屋子里灯影昏暗,守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面带紧张之色,紧紧盯着房门,期望之下藏着隐约的担忧,那神情看上去竟是如此相似。   周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人类对子嗣如此看重了。也许除了自然的生殖崇拜之外,这种生产时所经历的痛苦,也会让人对新生的小生命报以更多的重视与期盼。   直到天将破晓时,屋里才传出一声细细的婴儿啼哭声,所有人的心也就跟着落了下来。   生下来了。   “母子平安。”留在房间里给接生婆打下手的安氏推门出来,说完这句话之后,才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趁着众人高兴的时候,周敏从房间里溜了出来。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天边一线光明陡然出现,然后飞速的扩散开来,将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的黑暗一点点驱散。   那种仿佛能够荡涤一切的力量,让周敏的心神似乎都跟着震了震,熬了一夜本来有些颓然的精神都重新振作了起来。   这一瞬间,周敏脑子里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了一篇自己曾经背诵过的课文,张晓风的《敬畏生命》,并且忽然了解了她的那种清楚明晰的“遇见生命”的折服于感动。   “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周敏小声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所以明了了生的艰难,才能够怀着感恩的心把当下的每一天都过好。当有一天回归于死亡的怀抱,回想时至少不必为虚度光阴浪费生命而悔恨。   周敏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一抹太阳光刺破云层,最后一点黑暗也在这光照之下彻底隐伏,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一转头,便见石头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周敏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你怎么站在这里?”   “我见你好像在出神,就没有叫你。”石头说。实际上,在那个时候,他有一种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觉得那一刻的周敏恍惚间好像离他很远,随时都能消失似的。他不敢贸然开口打扰,但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于是也就跟着站了那么久。   “没事。”周敏说完这两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你进去看过那孩子了吗?”   “看过了,红通通皱巴巴的,而且好像还有点黑。”石头忍不住道。   周敏不由失笑,“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等长开了就好了。你小时候不也一样?”   石头不由嘀咕了一句,“我小时候是什么样你又没看过。”   周敏本来想说当然看过,但想想两人年龄只相差三岁,而大部分人开始记事的年龄都是四五岁,何况她又没接收到原身的记忆,说这种话题总让人感觉很心虚,只好略过不提,回家补觉。   这一觉睡到了午后,周敏是被饿醒的。爬起来之后她也等不及再做别的,就拿鸡蛋和西红柿炒了个剩饭。结果炒到一半,石头也起来了。剩下的米饭不多,至少不够两个人的分量。   将一锅炒饭分食之后,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周敏索性又去翻了一袋子红薯干出来,慢慢的嚼着吃,然后才问石头,“爹和娘呢?”   同样刚刚才醒的石头一脸无辜的回视她。   “算了,去隔壁看看。”周敏道。但她才站起来,就听到冬叔在门口问,“敏敏在不在?”   “在的。”周敏连忙打开门,“冬叔怎么过来了?我还说过去看看呢。我爹和我娘还在你家吗?”   “叫你们过去吃饭。”冬叔脸上带着完全掩饰不住的喜气——当然他或许也根本没想掩饰,笑盈盈的道,“慧慧的外婆和舅妈来了,村里也来了好几个人,索性先热闹一下。”   “对了。”周敏一拍额头,“还没跟冬叔说一声恭喜呢!”   “同喜同喜!”冬叔道,“还有一件事,我记得敏敏你有一套书?不知道能不能暂借我一阵?”   “没问题,反正这会儿也没空看,我给你拿去。”周敏说着,回房间连通书箱一起搬了出来,又问,“不过冬叔要这个去做什么?”   冬叔笑着接过书箱,“小孩子刚出生,头还是软的,脖子也是软的,不能睡软枕头,要用硬一些的东西从几边护住,让他把头型睡得好看些。这些书倒是正好合适,再说枕书也是个好兆头,这叫‘睡聪明’!”   竟然还有这种讲究。不过周敏当然不会抨击这是封建迷信,不但如此,她还兴致勃勃的跟过去,亲眼看着冬叔将箱子里的书本小心的取出来,垫在小婴儿头部四周。   接下来的几天,冬叔家都是宾客盈门。周敏这种未婚的小姑娘,这时候就不适合在场了。   想着已经好几天没上山,上次好像就听说邱五爷那房子快弄好了,周敏便决定过去。   要说房子建好了,也不尽然,只是主体框架弄好了而已,需要修饰的地方还有很多。毕竟邱五爷住的屋子,雕梁画栋那是基本的。   不过周敏从这些工匠口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如果直接从这山上取材,建造这样一栋房屋,要花费的钱并不多。主要是要自己开窑烧瓦这一点比较麻烦,剩下的也就是砍伐木料,以及工匠们的人工钱了。   按照工匠的经验来看,三十两银子完全足够,还包括各种雕工和细部修饰,即便不能建造得跟邱家这个一样,也差不了太多。   “邱五爷这个院子花了多少钱?”周敏好奇追问。   工匠微笑不语。   后来周敏才知道,如果不论材料,邱五爷这个院子花的钱也就是几十两银子而已。但是!问题在于木材也好,瓦片也好,全都不是就地取材,而是从外头拉来的,大部分都是比较贵重的材料,真要算起来,那价钱就十分骇人了。   中秋节前后,邱五爷这个院子才算是全部完工了。不过据说他家里有人过来探望,所以人还留在大石镇,并没有过来。倒是一车车的家具物什已经拉了过来,瑞声亲自过来一趟,带着人将屋子里布置完毕,只等主人带着贴身行李搬过来住了。   直到八月底,邱五爷才乘着马车姗姗来迟。   周敏受邀去贺他的乔迁之喜,同时参观了一下这个院子。   大概因为是别院,所以这里的装饰也不像大石镇那样偏于富丽精雅,反而布置得很简单,用料也都是竹木一类,颜色大都是本来的原色,看起来颇有几分野逸之趣。这会儿周敏才终于明白,之前邱五爷说要一片地方,见几间草庐,居然说的是真心话。   只不过人家草庐的规格比自己想的竹篱茅舍要高得多而已。   “我这里如何?”邱五爷问,“还能勉强入眼罢?”   “五爷实在太客气了。”周敏把玩着搁在桌上的物件,微笑道,“或者说这个问题五爷不该问我。我出身乡野,没见识过好东西,这就已经顶好了。”   邱五爷摇头失笑,又道,“我听说你也要造房子,可是打算将我这些工匠留下?”   周敏点头道,“是啊,他们手艺精湛,寻常必定难以请到,也算是沾了五爷的光。”她说着将手里的摆件放回桌上,收回来时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东西,差点儿将之带到地上,连忙伸手去扶。   第一下居然没有扶稳,原来这居然是个活动的物件,周敏正好抓住了能活动的部分,用力一按,就将之转了过来。背面是银制底面上错金的花鸟图案,正面却是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   陡然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影像,周敏也不由吓了一跳。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没什么照镜子的机会,毕竟铜镜是很贵的。日常最多也就是在水里照一照倒影,但那也看得不甚清晰。所以对自己这具身体究竟长什么样子,周敏还真没有太深刻的概念。   这会儿陡然一照,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镜中,简直像是看到了照妖镜。   周敏连忙将镜子按了回去。   邱五爷见她这样的反应,顿觉有趣,走过来又将镜子翻转,正对着她,然后介绍到,“这是琉璃镜子将背面磨平之后,将熔好的银子一点点镀上去的,因此才能够照得如此清晰。”   其实比之现代用银镜反应做出来的镜子,这种包银的工艺,清晰度还是要打一个折扣的,但比之铜镜和水面,却是清晰得多。   周敏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面镜子就大惊小怪,反而对镜子里的“自己”生出了几分兴趣。   她对自身的印象,还停留在刚刚穿过来时又瘦又小的形象上。虽然这两年来,因为营养充足,她已经长高长胖了不少,但那种既定的印象太深刻,很难更改。   这会儿对着镜子,周敏才惊讶的发现,这具身体的长相居然也不差。   瓜子脸,大眼睛,五官端正,凑在一起看着也很顺眼舒心,再加上眼神明亮,眉目舒展,好歹也算是个小美人。因为常年日照,所以皮肤呈现微微的麦色,而不是美女标配的白皙皮肤,但看上去更健康活泼。   至少周敏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然而跟站在她身边,同样被收入镜中的邱五爷比起来,就显得普通多了。   周敏连气馁都没力气。毕竟不管是什么样的美人,站在他身边估计都会黯然失色吧?既然不是只有自己这样,那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但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在邱五爷看来,周敏身上就有一种他所不具备的健康之美。那是一种年轻姑娘身上特有的蓬勃朝气,即便不施粉黛,也是最好看的样子。   两人对着镜子沉默了片刻,都没有说话,直到视线在镜中相碰,才惊醒一般,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也退出了镜子所照的范围。   “这样的镜子我记得还有一面小的。齐姑娘若是喜欢,我送你一面如何?”邱五爷咳嗽了一声,道。   周敏连忙摇头,“这东西想必十分贵重,怎可轻易送人?五爷还是自己留着吧。”就是送人,也不该送给她。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邱五爷笑着走回去,在窗前坐下来,才道,“你们姑娘家需要对镜理妆,拿着才不埋没了它。搁在我这里也只是白放着。”   听到这句话,周敏却是噗嗤一笑,“五爷看我是需要对镜理妆的样子么?”   邱五爷扫了一眼她的笑脸,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方才按着额头道,“也罢,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强求了。”   即使那是早就已经准备好要送她的东西,即使那妆奁之中他还名人备下了一整套的理妆用具,即使本来是想告诉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该学着打扮自己了。   但这会儿想来,却都是多余。   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若也学了那些闺阁女子,整日沉湎于妆容首饰,仿佛除此之外别无他事可想,还有什么趣味?   邱五爷低头斟酌了一刻,正要开口说话,便见瑞声从外面走了进来,“五爷,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是现在就摆上来还是再等一会儿?”   “就摆上来吧。”邱五爷看向周敏,眼神微微一顿,而后才道,“齐姑娘,我这里也没什么客人,只好留你帮忙暖灶了。” 第46章 盖新房   乔迁之喜, 需邀请亲朋好友在家中吃饭暖灶, 而后才算是正式入住。   但即便是这种时候,邱五爷似乎也根本没有宾客。大户人家规矩多, 瑞声是从不会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若不是周敏在这里, 这顿饭估计邱五爷也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吃。   其实他好像始终都是一个人。   周敏也不能不承认,邱五爷对自己是有一点特殊的。虽然原因不明,而且大概也是因为她脸皮够厚,但的确没有被拒之门外过。她可不会天真的觉得,每一个登门拜访的人都能够被邱五爷接见。   更何况他还放着大石镇的房子不住,跑到这里来修别院。   虽然对他而言,住在大石镇和住在这里估计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对周敏来说,却不同了。   不过周敏没有深究的意思。   邱五爷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远离家人住到这里来养病,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又为何对自己另眼相待……她不是不好奇, 但都没想过要去追究。对周敏而言, 这个人跟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追寻到了答案,也没什么意义, 既然如此, 就应该恪守界限,不去逾越。   或许,她能做的也就是陪着邱五爷吃一顿饭了。   因为周敏还要回家, 摸黑走夜路毕竟不方便,所以这顿饭结束得很早。她从这位于半山腰的院子里出来,顺着门前的大道一路往下走,到了山脚下,再转头回望时,只能看到小院从林木之间露出一点隐约的檐角来。   她转过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变得易感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不远处有人快步往这里跑过来。离得近了,周敏才看出来人正是石头。她忙快走几步迎上去,“石头,你怎么来了?”   石头在她跟前停下,只微微有些喘气,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不少汗水,他望着周敏道,“你这会儿还没回,我就过来看看。”   “邱五爷今天搬过来,连个暖灶的客人都没有,只好留我充数了。”周敏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递给石头,“擦擦汗。我刚从山上下来,这就回了。”   “嗯。”石头点点头,问她,“敏敏,我们也要在这边盖新房了吗?”   “是啊,等秋收过了,大家都有闲暇时,便开始动工。”周敏道,“人多动作快,到过年前应该能建好。明年开春之后,咱们就搬过来住,往后就不需要费工夫两边来回了。”   石头这才用手里的帕子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那咱们家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也是木板房,但会比邱五爷的这个院子更大。”周敏道,“虽然费事些,但与其仓促的建起来以后又要拆除重盖,不如多花费些精神,现在就好好建造,住个三五十年再说。”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拖在身后,山间到处都是鸟鸣虫唱,声音辽远悠长,好像连时间都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   秋收也被称作抢收,盖因雨季说来就来,而且延续的时间很长,如果不能在那之前就将粮食收回家里,很有可能就这么白白泡坏了。所以等到田地间变成一片金黄时,村民们便都走出了家门,开始抢收今年的秋粮,就连平常不需要下地的妇人和孩子,这会儿也会跟着一起劳作。   齐家今年种的东西多,收获的时候需要花费的时间自然更长。   这些粮食全都收回来之后,居然将不大的房子堆得满满当当,几乎快要放不下了。   齐老三见状,忍不住感叹道,“是该建新房子了,否则将来收成越来越多,连个放处都没有。”   周敏道,“到时候直接建个大仓库,就不需要挤占住的房子了。建在山顶,地基打高一些,连积水都不用担心。里头隔成单独的房间,用来堆放不同的东西。门前再铺个晒谷场,怎么样?”   “都好都好。”齐老三笑着点头,“你决定就是。”   “爹这是什么话?”周敏微微皱眉,“我是在跟你商量。”   “这主意的确很好,我没有意见。”齐老三道,“你们两个孩子都懂事能干,我这个当爹的不用操心,自然就能轻松些。这些事你自己就能做主,没什么好商量的。”   周敏挑眉,“爹这么说的话,我可就真的自己做主了?”   “嗯?你要干什么?”齐老三立刻警觉。   周敏撇撇嘴,就知道所谓的让她自己做决定完全是场面话,具体内容应该是“我不在意的事你可以自己做主,我在意的就要拿出来商量”,不过她本来就是要找齐老三商量,所以也不在意,道,“我想自己建一栋房子。”   “什么意思?你要搬出去自己住?”齐老三的确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闻言不由微微一愣。   周敏点头,“石头年纪也不小了,我自己住方便些。”   虽说是姐弟,但住在一个家里,却总有些时候会感觉很尴尬,比如周敏洗了贴身衣物,就常常不知道该往哪里晾。而且共用一个厕所,也时常会出现比较尴尬的情况。周敏自己也就算了,石头年纪越来越大,该开始懂得男女分别,生出淑女之思了,自己这个姐姐自然也该有所避讳。   当然,其实还不止这样。周敏自己短时间内是不会考虑结婚这个问题的,住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短,有个个人空间也比较方便。就算将来石头成亲了,影响也不大。不过这种话就不需要说出来了。   这话说得不算委婉,齐老三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才道,“也有道理,那就依你,在旁边再造一栋房子便是,来往也方便。”   周敏微笑着点头,却没说自己会把房子选在什么地方。距离正房肯定不会太远,但也不会太近,地方也要清净一些更好。这些要求现在说出来,齐老三肯定会在心里权衡,然后开口劝说。但等建造的时候再说,就是板上钉钉了。   秋收结束之后不久,秋雨就落了下来。   这种天气当然不太适合开工,而且才刚刚忙过这一阵,大家也需要一些时间休息。不过周敏已经放出消息,要招募人员开垦山地、修造房屋,让人过来报名,等雨季结束便开始动工。   对于万山村的人而言,每年秋收之后到过年之前这段日子,固然比农忙的时候悠闲了许多,但大部分人并不怎么享受这种悠闲。毕竟他们靠着土地吃饭,有劳作才有收获,冬天地里不出产东西,人就只能闲着。但凡稍微有一点心气,不想混吃等死的人,都不会觉得这种悠闲是好事。   只不过在万山村,就算想要找点儿副业,也是不可得的。除非是像冬叔、小铁匠或者杀猪匠那样本身还有一门傍身手艺,时不时被人请去帮忙,否则根本没什么事要他们帮忙。   至于进城务工,倒也不是没人想过。然而这个时期经济发展水平十分堪忧,通常而言,一个行当往往一干就是一辈子,把孩子送去铺子里做学徒或许还有可能,要想找短工却是几乎不可能。就算有那样的机会,人家也会找相熟的人,不会随意接纳自己找上门自荐的。   高顺县又不像是那些在江河边上南北要冲的地方,还有码头之类的地方能卖死力气,按日计工。   大概他们冬日里唯一不闲的时候,就是衙门要发役夫做苦力的年成了。然而这种忙碌,却更是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因为服徭役不但要自带干粮和工具,而且劳作的强度非常大,时间又通常都是在农闲的大冬天,每一次的徭役都动辄死伤,即使侥幸活着回来,也是元气大伤。   万山村的人倒也不是什么法子都没想过。比如每年冬天入山烧窑就是一种办法。他们烧的是木炭和各种陶器,供给各家自己使用之外,偶尔还能卖出一些。虽然苦些,但也是个进项。但考虑到山上的资源也不是那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每年都是轮流选定几人上山,大多数人仍然很闲。   所以周敏要招募工人干活儿,而且除了管饭之外每天还给十文钱,报名者立刻蜂拥而至,让负责登记的齐老三不得不临时制定了一个招收标准。——主要是限定了一下年龄,二十岁到四十岁的青壮。   即便如此,也招到了足足三十人。   把名册交给周敏时,齐老三忍不住问,“人会不会太多了?”   这三十人,再加上之前周敏留下的工匠十人,工钱且不提,光是每天要耗费的粮食就难以计算。   好在周敏既然早有规划,自然也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今年划出了足足几亩地来种菜,供给这些人应该不成问题,而且还能换点儿花样。至于肉,杀一头猪,偶尔再宰几只鸡,杀几只兔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而且,人多有人多的好处,那就是干活儿快。四十个人干十天的活儿,十个人就要干四十天,这么一算,所消耗的钱粮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还拖慢了工期。   此外,周敏还招了两个妇人来帮着安氏煮饭。毕竟是四十多人的伙食,她一个人肯定顾不过来。冬婶出了月子,自然要占一个名额,至于儿子,直接扔给齐慧去照看了。农村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这么一个带一个,也没什么稀奇。   人选定下来之后,便选在一个艳阳天,正式开工。   第一步就是在山脚下搭了一个临时的大木棚。所有人一起动手,直接在周围砍了树木过来搭建,半上午的时间就将这棚子给搭起来了。然后又垒了两个临时的灶台,这里以后就是煮饭和大家吃饭的地方了。如此可以免了来回奔波,能节省出更多时间。   第二步,就是把从家里拉来的那头猪给宰了。如今齐家的收成越来越多,诸如红薯藤、红薯之类的东西,没有卖出去自己也吃不了那么多,便都用来喂猪,所以这两头猪长得膘肥体壮,已经有二百多斤了。   知道这头大猪杀了之后,就是大家做工期间的伙食,每个人都十分振奋。   虽说请人干活的时候,吃得都会比平常更好些,这样大家才肯卖力气,但真正像周敏这么大方的,仍然不多。   吃饭的时候,周敏又站出来强调了一件事:她花了那么多钱粮,是请人来干活儿的,不是养大爷的。如果谁偷懒被发现,那么对不起,立刻结账走人,外面有的是想进来替代的人。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摩拳擦掌,都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   不说这又吃又拿的,不尽力自己都不好意思,单说齐老三这个主人家带着他们干活儿,周敏和石头这两个小监工又到处盯着,想偷懒的人也得掂量一下能不能混得过去。   他们以前就算想卖力气也没处去卖,如今得到这个机会,自然要好生珍惜。   等到一顿饭吃完,周敏才开始分配接下来的任务。   从村里招募的这三十人,目标就是将整片山都清理出来。   这种清理是非常彻底的,将不需要留下的树木砍掉,连树根都要挖掘出来。能用作木料的部分挑出来单独存放,剩下的晒干了当柴火烧。   虽然已经把丑话说在了前头,但分派任务的时候,周敏还是将整座山需要清理的地方划分成了大小差不多的十五个区域,两两一组负责一个区域。   这样能够让所有人分散开来,避免了大家都窝在一起耽误进度的可能。而且这种责任制,能够有效的遏制偷懒,毕竟大家肯定会卯着劲儿相互比较,万一别人都干完了你却还剩许多,那就算主人家不说什么,众人的目光也能把人给羞愧死。   至于两人一组,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监督,避免为了赶进度导致活儿做得太毛糙。——周敏可是当众说过,回头验收的时候,做得太毛糙,是要返工的。到时候既不会有工钱拿,每天也不会再供应饭食,反倒是他们会承认全村人的笑柄。以后即便有人需要帮忙,也决计不会请他们。   至于那十个工匠,自然还是干他们的老本行,建房子。   屋基的地方早就已经清理出来了,他们可以直接动工。周敏不太懂这方面的事,不过她请了冬叔过来跟这些人一起,既是帮忙也是监工,也不怕有人会偷懒耍滑乃至偷工减料。   如此几方面的安排下来,等到开工之后,周敏逛了一圈,发现处处都是井井有条,不由满意的点头。   从早上开始就这么热闹,自然也惊动了住在这里的邱五爷。不过之前人多,周敏又在安排正事,所以他只远远的站在半山的位置看了一眼,就回屋里去了,这会儿见周敏得了空,才派瑞声来请人。   “齐姑娘这手笔果然够大。”一见面,他就颇为赞赏的道,“我原以为你还会像之前一样,一点一点的来呢。”   之前他觉得周敏太过保守,现在却又觉得她的胆子太大了。光是把这座山清理出来,那只是在消耗钱粮,能不能够有进项,弥补之前的消耗,却要看之后如何管理了。但齐家总共就四个人,步子迈得太大,未必是好事。   其实周敏本来的打算也差不多,先将其中一面山坡开出来,等到有了进项之后,再去开另外一面。这样比较容易形成良性的循环,资金链不容易出问题。   但今年的收益比较好,而一座山说起来大,但只是在外围边缘,不过几百亩地的大小,大不了就是继续出钱请人帮忙,虽然成本高一些,但收益也更大。   而且种地就像做实业,不需要等待什么机会,种出来的粮食总是能够卖出去的。即便万一遇上丰年粮价下跌,周敏也完全可以把这些粮食都留下,用来酿酒,总归不会亏。   虽然周敏没有酿过酒,对其中工艺也一无所知,但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即便是万山村这种穷山坳里,也有掌握这种工艺的人。——安氏就曾经无意间提到过,齐老费家每年都会自己酿上几百斤的酒自用。   反正土地放在这里,每年都能长出庄稼,总不至于会把人饿死。既然如此,周敏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她才决定直接一道手将整座山都清理出来,也免得反复折腾。   这会儿听见邱五爷这样说,她便摊手道,“五爷这是看我的笑话呢,几百亩地,对您来说才不算什么吧?”真正的高门大户,几百亩地不过是他们建一座宅子的地方。   邱五爷笑了一下,转开话题道,“这么大的地方,你们自己只怕无法兼顾,若是要雇人,我倒是可以推荐几个。”   周敏见他不是开玩笑,不由吓了一跳,“不不不不用了,我这里就是个几百亩地的小庄子,还是别耽搁人了。”邱五爷认识的人,岂有简单的?而且别的不说,周敏还真挺担心他直接把自家的人给送过来,那真是收不收都令人为难。   所以她连忙又道,“我们小家小户,平时也没多少要忙的事,真要是忙不过来的时候,只像现在这样出钱请人就是了。”   总而言之,相较于豢养一批仆婢,周敏还是更习惯这种钱货两讫的雇佣制。至于佃户,她这几百亩地,还不至于要佃给人种的地步。毕竟对于这些地里要种什么,周敏早就有所规划。   虽然她的目标是做地主婆,但只是希望自己不用事必躬亲下地劳作。以后或许会考虑长期雇佣一些人手,但短时间内还不至于如此。而且即便是要雇佣,周敏也不想要别人推荐的,打算自己从短期雇工之中选拔。   所以邱五爷的好意,只能婉拒了。   ……   清理山地毕竟只是基础工作,就算要将地下的树根挖起来麻烦了一些,十几天的时间,也差不多完工了。而这个时候,山上才刚刚慢悠悠的打好地基呢。   当然,这也是因为整体房屋建筑的设计比较庞大。   正房坐落在半山腰上,到山顶和山脚的距离差不多远,位置则稍稍有些偏,留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方便上下山。除了住人的地方之外,还另外在后院搭建了兔舍、鸡舍,猪圈和牛棚等。除此之外,还有粮仓等独立的建筑尚未动工。   周敏带着石头,将清理干净的区域一片一片的检查过去,负责该区域的人则略带忐忑的跟在他们身后,等待两人的评语。好在大体上都清理得非常干净,即便偶尔有疏漏的地方,周敏也只是要求他们将之弥补,并没有把哪一组打入需要返工的行列。   然后便开始结算这十几日的工钱。   沉甸甸的铜钱装进口袋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十分明显的笑容。有了这些钱,今年毫无疑问可以过个富足的好年。家里的婆娘孩子多年没添过新鲜物件,如今有钱了也可以考虑了。   因为人多,所以领钱也是排着队的,前面的人也并不急着走,而是留下来跟大家一起东拉西扯的胡吹。然后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敏敏,还有没有别的活儿要干啊?”立刻引来所有人的附和声。   周敏正在数铜子,闻言笑了一声,“你们还真要把所有活儿都干完,不给别人留点儿?都是一个村的乡亲,到时候你们过年又是添新衣又是添好菜,就能看得过去别人家还是老样子?”   这就是要把剩下的工作机会让给其他人了,众人听完之后都有些失望,但转念想想,大家都有份儿,也免得自己被人眼红,这才是长久之道。周敏想得周全,他们也不能枉做恶人。   特别是又听见周敏说往后还会有别的活儿,到时候若有空尽管来,便也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周敏发完了工钱,收拾了纸笔,扬声道,“你们回去遇见了人也帮忙说一声,我要招几个人开窑烧瓦,除此之外,还有木匠,瓦匠,泥水匠,有会这些手艺的,都可以过来报名。”   “那咱们有会的也能报名吗?”有人问。   周敏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到时候会优先选之前没来过的,若是人数不足,再选你们。”   又有人问,“那外村的人能来吗?”   周敏不妨听到这个问题,诧异的往那边看了一眼,但见不少人脸上竟都有赞同之色。想必就算他们自己不会,亲戚里也有会这些手艺活儿的人,所以才起了这种心思。她只微一沉吟,就道,“也能报名,但到时候优先选村里的人。而且有句话要说在头里,我这里管饭,可不管住啊!”   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都笑了起来。毕竟都忙着把钱拿回家,所以又说了几句闲话,众人便都散了。   但其实话是那么说,但手艺人也不是到处都是的。最后过来报名的人,把外村的人全部算上,也只有不到十个,于是周敏索性全都要了,然后把人交给了齐老三和冬叔,让他们去分派活计,争取早日将房子建好。   万山村这里,进入腊月之后天气就已经很冷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雪,所以最好是在那之前,将房屋主体完工,晾一晾,明年春天装修一番,就可以投入使用了。这样,工匠们也可以放心的揣着钱回家过年。   加入了新人之后,建筑组这边就分成了几个小队。一部分人继续在正房这里忙活,一部分人去别处挖地基,一部分人去开窑烧屋顶要用的瓦片,顺带烧点儿石灰,一部分人负责将这座山上的大石头都开出来,用来建仓库。石头房子更加坚固,也更不容易被风雨侵蚀,至于造型笨重,反正是仓库,也没人会冲着美观去。   趁着这个时间,周敏也给自己的住处画了个简易的设计图。   中途因为自己的画技太渣,周敏不得不去请教了邱五爷。结果邱五爷对此十分惊讶,“你要从家里搬出来单独住?”   “也不算搬出来吧?其实还是住在一起,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罢了。”周敏道。   话虽如此,但他们都明白,即便距离再进,跟住在一起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谁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邱五爷想了想,道,“我也不太懂建筑,倒是见过一些绣楼的模样,可以作为参考。在这个基础上修改,应该会容易些。”   两人花费了几天功夫,总算将图纸拿出来了。   两层的木质小楼,楼上楼下都是两间,结构可以说是相当简单。虽说两层的房屋搭建起来难度更大,但周敏之前就问过,邱五爷雇来的工匠们建过这样的屋子,所以工艺不成问题。倒是对木料的要求更高,周敏不得不忍痛让他们去特意保留下来的松木林中砍了几棵树。   如此乱中有序的忙了一个多月之后,正房和仓库的主体也就都弄出来了,只等着架上房梁,桁条,椽子,钉上木板,再用瓦片封顶即可。   架梁是大事,相当于房屋正式落成,所以在开始之前,须得要举行一个简单的祭祀仪式,而后由主人亲手架设第一根房梁。   在盖新房这件事里一直保持着相当的理智,基本上任由周敏做主,自己则只是跟着一起干活儿的齐老三,在这一天里却表现得相当激动。当亲手斩鸡头烧纸敬香将这件事禀告祖先时,他激动得差点儿落下眼泪,上梁时双手更是止不住的发抖,差点儿没放对位置。   但所有人都不觉得齐老三这种表现可笑。他们齐氏宗族搬迁到这里上百年的时间,原本是为了避祸,后来一代代的住下,也就繁衍生息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村子一直在慢慢往外扩张,新建起来的屋子并不少,但大部分屋子都很普通。   像他们家这样,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新建一座大宅子,可以说是非常长面子的一件事,在万山村来说,勉强也算得上光耀门楣了。   对齐老三而言,这一支本来差点儿就毁在他这里,却忽然峰回路转,不但没有走入绝境,反而蒸蒸日上,不过两年时间,就有了眼下的局面。虽然这其中主导之人并不是他,但他现在毕竟还是一家之主,亲眼看着这个家变得越来越好,他同样与有荣焉。异日九泉之下去面见祖宗,脸上也有光彩。   将第一跟房梁架好之后,齐老三并没有立刻下来,而是站在屋顶上,宣布了一个让众人非常吃惊的决定,“诸位乡亲,今日是我们家的新房架梁,虽然仪式是由我来主持,但想必大家都知道,这个家能有今天,其实多赖敏敏这个孩子。我这个做爹的,实在是亏欠她良多。所以今日,当着大伙儿的面,也算是请大家做个见证,我要宣布一件事:以后敏敏的婚事,将由她自己来择选!”   漫说这些过来帮忙,顺便也是看热闹的乡邻们,就连家里人也没想到齐老三会忽然开口提这么一件事。   周敏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不想结婚的打算已经被齐老三给窥知,所以他才会做出这个决定?这样一来,以后没有所谓的父母之命,她可以自由的决定自己的婚姻——或者说决定结不结婚。   但是这话听在其他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当下,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的众人立刻爆发出了小声的议论。   当然,周敏这个当事人还在这里,大家也不好畅所欲言。再说这里都是大老爷们,议论人家小姑娘的事也不太恰当。所以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的,在简单的讨论了两句之后,眼看齐老三已经从屋顶上下来,就互相招呼着开工了。   “爹。”周敏走到齐老三跟前,低声道,“您实在不必……”   “好孩子,这是我们齐家欠你的。爹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万事心里都有打算。爹帮不上你的忙,至少不会给你拖后腿。以后你自己的事情,尽可以自己做主,也免了许多麻烦。”齐老三道。   “可……”周敏心里有些乱,这应该是好事,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绕来绕去,反倒把自己给绕晕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齐老三笑道,“没什么可是,你也别怕,其实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不需要担忧。”   周敏只好点点头,心事重重的走开了。   齐老三这才将视线移到跟在周敏身后的石头身上,见他满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石头。”他上前两步,抬手在儿子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是好事,你该替你阿姐高兴。”   “她不是我阿姐,”石头咬牙瞪着齐老三,声音里虽然含着怒气,却没有大吼大叫,只是重复了一遍,“她不是我阿姐。我从懂事开始就知道,敏敏将来会是我媳妇儿。”   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大步走了。   “石头!”齐老三开口把人叫住。   石头转过身,一脸倔强的盯着他,满脸都写着“我不想听劝”。   齐老三本来的确是想劝说两句,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没有开口,只是轻轻一叹。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想将周敏留在齐家,但如果留不住,不如主动开这个口。周敏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这件事如果不是他这个当爹的发话,她就是心里再多想法想必也不会说,平白却耽误了她。   做人要讲良心,他们齐家已经承了她太多的情,再多恩遇也已经还完了,又何必用恩情再拴着她?   他想了想,才道,“爹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但你若是有本事,就让敏敏自己开口选你。那时谁都说不出什么来。若想指望一个名分就拴住她,却是想错了。”   石头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抿紧了唇,盯着齐老三道,“我会的。”   齐老三盯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也不知道自己出的这个主意究竟是对是错。石头年纪太小,或许根本还分不清阿姐和媳妇有什么分别,只是凭着一腔的倔强行事,究竟会是什么结果,真是难以预料。   但有些事,不去尝试,永远不会知道结局。 第47章 归去来兮   赶在腊月里的第一场大雪之前, 齐家山上的各项建筑物终于全部完工。   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了整整一夜, 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色,也将那些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建筑垃圾完全覆盖。在冒雪清理之前, 周敏突然童兴大发,打算堆个雪人。   对周敏来说, 齐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就连原本不由自己自主的婚事也不用再担心,就好像卸下了最大的担子,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在这种环境下,大脑的思维运转也格外的活跃,简称——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这种小事也没人会拦着她,石头和齐慧甚至主动过来帮忙。   三人用铲子将雪集中在一起, 然后再拍紧,很快就勾勒出了一个简单的主体,再反复的加雪压实并垒高。直到这雪人足有齐慧那么高,而且不会被轻易推散, 周敏才拿出开山刀仔细修饰起来。   第一步是分出脑袋和身体, 然后再分别将两个部分修成比较标准的圆形,最后再放上石头用木片削成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再将笤帚往身体上一插, 一只雪人就完成了。   等三人鼓捣完, 回去就发现,四位家长已经将今天的活计干完了——原本散落得到处都是的各种建筑余料,还能用的瓦片和木料被整整齐齐的堆放在角落的屋檐下, 剩下的碎木屑刨木花一类,则用竹筐装起来,留着用来引火。   见他们跑过来,冬叔便笑着问,“玩够了?”   周敏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明明是个成年人,突然变成了小孩子。不过大人们都没有在意,齐老三将工具收好,便道,“成了,回家吧,好好过个年!”   周敏让他们先回去,自己则去了一趟小楼。   她为小楼选的地点,可谓是煞费苦心,就在天坑旁边。且将这个天坑也圈进了院子的范围之内,回头再改造一番,既方便取用泉水,也不用担心会曝光。   这段时间这里人来人往,周敏和石头都没有来取过水,甚至没怎么往这里来过。所以这会儿安定下来之后,她便不太放心,过来看看。   毕竟从理论上来说,在这片山上挖屋基造房子,肯定会对地面造成一系列的影响。而且因为要搬过来住,所以正房那边还打了一口井,更是连地下水都受到了影响。而这道特殊的灵泉,本身也是地下水之一,会不会因此而产生变化,谁都不知道。   这一片之前清理的时候是被单独圈出来的,所以还显得相当的“原生态”。枯萎的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积雪又在它们之上铺了一层,踩上去蓬松柔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显得很有意境。   周敏呵了一下手,小心的下到天坑里。   下面的落叶更厚,踩上去的声音反而便轻了,像是为她的脚步加上了一层防震装置。   灵泉所在的地方根本不需要寻找,因为即便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中,它也不会冻住,甚至能够让周边一定范围之内的地面也不上冻不积雪,非常显眼。   周敏走过去,伸手试了一下水温,果然没有感觉到寒冷。当然,身处室外环境,即便泉水不觉得冷,但被风一吹,手指还是有种僵硬的感觉。周敏净了手,掬起一捧水喝了一口。   入口温和,但当它顺着喉咙往下走时,周敏立刻打了个熟悉的战栗,仿佛有一股冰雪般的冷意直抵大脑,让她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   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影响,周敏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要往回走时,才发现石头正蹲在天坑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周敏有些惊讶。   石头答非所问,“我替你看着周围。”   这个答案说服了周敏。其实之前他们也是这样,一个取水一个放风,确保不会被人发现。今天她的确是疏忽了,只想着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过来,但万一呢?   虽然她在这里喝了一口泉水并不能够说明什么,但这种反常的举动,说不定会有人多想。   周敏用手帕擦干手,放到嘴边呵暖,然后才踩着雪从天坑里爬了上去。上最后一步时,按理说周敏应该用手按在地上借力,但这会儿她伸出手,却发现地面上全是厚厚的积雪。正犹豫着要不要按下去,手已经被石头抓住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把人拉上来之后,石头并没有立刻放开她,而是将她冰块一般的手指笼进了手心。他身上火力壮,即便是在这个季节,手心的温度也很高,甚至让周敏有种发烫的错觉。   但效果也立竿见影,原本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立刻就暖和了起来。   等到这只手暖热了,他才松开手,朝周敏道,“另一只。”   “不用了。”周敏回过神来,总觉得这个举动有些怪异。虽然是姐弟,但暖手什么的……还是算了。她将手笼进袖子里,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农民揣”,然后朝石头示意,“我这样就好。”   石头也没有坚持,看了看天色,道,“估计应该快申时了,我们顺便把栗子牵回去吧?”   “行。”周敏点头。   栗子这头小牛来到齐家之后,因为还不到可以下地的年龄,所以只能暂时好吃好喝的养着,平常主人家出门干活,就用一根绳子套在它的角上,将之牵出来,随便找个干草多的地方拴着,把绳子放长,让它自己去折腾。   反正这大冬天,地里也没什么作物,也不用担心糟蹋了。   因为要去牵牛,两人并没有走下山的大路,而是从另一个方向下山,正好能够经过邱五爷的院子。   入冬之前邱五爷就已经搬回大石镇去了,据瑞声的说法,是因为这里没有地龙,冬天太冷,邱五爷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住。可见虽然这里的房子营造得也还算用心,但对邱五爷来说,明显还不够规格和标准,所以只能当个别院,天气好时过来住一阵。   不过他虽然走了,却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看屋子。   这两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位据说从前是猎户出身,所以两人住在这里的期间,经常会入山狩猎。村里没到齐家山这里来帮忙的那帮人,还跟着他们去过两次,收获颇丰。就连周敏也受惠分到了半扇野猪,给工人们加餐了好几天。   这会儿两人正在院子里给一只鸡拔毛,见到周敏和石头,便主动开口招呼。   周敏扫了一眼那只鸡身上色彩斑斓的尾羽,怀疑这不是普通的野鸡,而是锦鸡。不过这个时候好像没什么保护动物的说法,虽然锦鸡也会被美称为凤凰,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见得多,便不觉得稀奇,成为盘中餐也不奇怪。   不过周敏还是叮嘱了一句,“下雪之后,两位还是不要进山了。”一来动物大都冬眠了,找不到什么好东西。就算万一找到了,也不见得是好事。毕竟它们饿了一个冬天,只会变得更加凶狠,单凭两个人未必收拾得过来。   “多谢齐姑娘提醒,这鸡是自己撞上来的。”其中一人道。   他们搬过来住,为防野兽,便在周边的山里设置了不少陷阱,这只锦鸡应该是倒霉的被陷阱缠住了。周敏点点头,又叮嘱他们需要蔬菜就自己到地里去摘,然后才下了山。   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石头才低声说,“我听村里人说,这两人都很凶。也不知道那位邱五爷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们跟着。”   周敏其实怀疑这两人不是猎户而是军人,但她没有将这种怀疑说出来,而是道,“管他是什么人,与咱们有什么相干?他只不过是住在这里养病,来了好生招待就是,不必多问。”   听到她这么说,石头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点头道,“知道了。”   栗子被拴在另一片山脚下,他们过去的时候它正抵着一棵树在磨角,见到两人,低低的“哞”了一声,撞得更厉害了,几乎将那棵树直接压断。这个品种的黄牛,角并不长,只大概有周敏手指那么一截,但同样是利器。所以两人没有贸然上前,石头先去将拴着的绳子解开,在手里卷起来。   或许是知道要回家了,栗子很快放弃了那棵树,又“哞哞”的叫了几声,走到两人面前,低头让石头将它角上的绳子解下来。   牛的性情温顺,而且认主,并不会因为没被拴着就乱跑。栗子走在前面,一路慢悠悠的甩着尾巴,把它的两位主人领回了家。   年节已近,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空气中则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光是通过这些气味,就能够判断出哪一家在准备什么美食。   大概是因为之前一个冬天在山上给工人们做大锅饭的时间长了,每天经手的都是无数的肉食,所以安氏那种做菜时小心翼翼,不愿意多下料的习惯已经不药而愈,让她做菜的技术瞬间上升好几个台阶。   所以周敏正式将掌厨大权移交了出去,只在做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动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齐老三之前说的那番话所带来的后遗症,反正周敏发现,最近村里的年轻小伙儿们,经常三五成群的从自家门口经过。周敏当然不觉得村里姓齐的小青年们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但这些人群中通常都会掺杂着一两个外村人,没准他们就是给人打掩护呢?   但她不得不说,这些人撩妹子的技术实在是太糟糕了。不是在她家门口吹口哨就是莫名其妙的说笑,不然就找些很尬的话题跟在门口干活的齐老三或者安氏聊。周敏在屋里听着都替他们尴尬。   甚至还有人结伴过来找石头玩,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走曲线救国的路线。   失策了。之前光想着有了齐老三这句话自己就可以不结婚,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患。   真是奇怪,以前明明没有半个人登门提亲来着。   幸而石头对这些人从来都是不假辞色,更不会把人往家里领,让周敏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很不愿意出门去露面了。虽然正经见到她的时候,这些人的表现看起来还算正常,但周敏还是有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于是她的日常就变成了每天守在炉子前烤火。   闲来无事,周敏又将那套四书五经翻了出来,有一眼没一眼的看,面前的桌上摆着各色零食,从早到晚嘴都不停,以至于连饭都吃不下多少了。   这么吃了半个月,周敏惊恐的发现自己长出了小肚子,手往腰上一掐还能捏到一把软肉。   虽然单从体型上还不太能够看出来,而且古代的衣物也不需要拉拉链扣扣子,腰带系得高,很难发现是否长胖,但周敏还是警觉了起来。   不能等胖得非常明显了再来后悔!   而且以周敏的经验,除了那种喝口凉水都胖的类型之外,人类一生中有几个阶段很容易肥胖,一旦在这几个阶段内胖起来,再要瘦下来就很难了。   第一个阶段是婴儿时期,因为这个时候只会憨吃哑长,吃了睡睡了吃,所以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肉嘟嘟的。而且,家长们绝不会因为你长胖而警觉,甚至在很多人看来,长得胖那才叫有福气,肉嘟嘟的捏起来也舒服。   第二个阶段是青春期,这时身体开始发育,所需要的营养也会变得非常夸张。——譬如石头现在每顿饭的食量就已经由三碗增长到了五碗,而且动不动就饿。吸收了那么多营养,一部分用来抽条长高,另一部分则会储存在身体里。如果没有节制,也很容易变胖。   第三个阶段,对女性来说是生育期,对男性而言是中年期。进入婚姻阶段之后,因为生活稳定且规律,人更容易发胖,女性一旦怀孕,为了补足两人份的营养,只能努力吃吃吃,基本上不胖个十几斤都不算完。   周敏现在就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她希望自己吸收的营养都用来长高,不用储存太多脂肪。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常年下地劳作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在村子里,周敏没见过谁长得特别胖的。这也间接的证明了,所谓“喝口凉水都会胖”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真要这样早饿死了。   为了将多余的脂肪都消耗掉,周敏捡起了各项年货的筹备工作。   要说这些工作之中最消耗体力的,无疑是打糍粑。   糍粑的制作方式,首先将糯米泡上一天一夜,沥干水分后上锅蒸熟,倒入特制的石臼之中,再用木锤用力捶打至糯米彻底软烂,变得细腻有粘性,然后再将之分成小团放在簸箕里晾干变硬,之后泡在水中储存,避免表面因脱水而干裂。   而其中捶打的这个过程,就非常需要力气,非得壮年男子动手不可,别说周敏,就连石头也不够看。——事实上周敏虽然在这里已经锻炼得力气不算小,但也只能勉强举起木锤,根本无法用力。   所以她只能遗憾的选择了另一项工作,推豆腐。   做豆腐之前要用石磨将豆瓣打成浆,这用的是专门打浆的小磨,个头比一般的石磨小一些,两扇磨石上的纹路也更细密,推的时候需要的力气也小,至少周敏一个人就能推得动。   于是她将这项差事从安氏手中抢了过来,让她去添料,自己推磨。   所谓推磨,就是在上面一扇石磨旁边加装一个木质的柄,柄上开洞。电视里经常能够看见,主角们在洞里插上一根木棒,然后就可以抓着它转动磨盘。不过万山村这里,用的是结构更加巧妙的磨钩。   整个磨钩的造型呈“丁”字形,只不过那一勾是向下的。推磨的时候将勾的地方挂在磨柄的洞里,另一端系在房梁上,双臂分开扶住“丁”字的那一横,借助身体前后的晃动,便可以推动磨盘,更加省力。   石磨推起来的时候,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身体就在这种韵律之中随着磨钩前后摆动。   周敏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单摆运动里的那一枚小球,不断的做着往复运动。   在这个过程中,从手臂到腰腹再到双腿,从上到下都运动到了,效果并不比健身房里的项目差。   所以推了一天的磨之后,周敏只觉得两只胳膊酸痛不已,晚上吃饭的时候,差点儿碗都端不起来。齐老三见状不由笑道,“让你逞强,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白天时所有人都提出过要把周敏换下来,但都被她严词拒绝,一个人推完了满满一盆豆子。   安氏也说,“吃完饭我给你揉一下,不然就这么去睡,明天更难受。”   石头没说话,默默的给周敏夹了一筷子她喜欢的炒土豆丝。   周敏愤愤的多吃了一碗饭,吃完之后立刻后悔,感觉自己这一天的辛苦劳动成果估计都被这碗饭给抵消了。   不过让安氏给揉完胳膊,又等到深夜吃了一碗嫩豆花做宵夜之后,周敏就满血复活了。这世间唯美食不可辜负,自然应该想吃就吃,否则等到将来年纪大了,发落齿摇,味觉退化,就算想享受也没机会了。   所谓“年轻吃不够,老了悄悄怄”。   这天晚上周敏一直熬着没睡,找了一个空置的竹筐清理干净,又将谷草剔去碍事的叶片,用柴刀将谷穗所在的地方砍下来,整整齐齐的铺在竹筐内。   等到安氏的豆腐压好了,从包箱里取出来,趁着新鲜热乎,她立刻用干净的菜刀将之切块,然后在竹筐里排排放好。放满一排,就再放上一层谷草,如此切了两块豆腐之后,又用谷草将竹筐整个掩好,在上面盖上不用的棉被,然后放到背阴不见光的角落里。   接下来就是过年,等周敏再将这个竹筐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五了。   揭开棉被和谷草,能够看见里面的豆腐长了一层长长的白色绒毛,这就算是成功了。这种白色的菌种对人类无害,被这样腐过之后的豆腐,就是所谓的“腐乳”了。   将磨碎的花椒作料与盐拌好,再倒上一碗酒,用筷子将长了毛的豆腐一块块夹出来,先在酒里滚一圈,然后再裹上料,放入陶制的坛子里。之后密封入味发酵,放上十几天,等到腐乳发软,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没入的程度,便可以取出来食用了。   对周敏来说,腐乳是就白粥的不二好物,比榨菜更得她的心意。   亲眼看到了整个制作工序的石头对这东西的美味度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不过等周敏将腐乳夹出来撒上辣椒粉时,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动了筷子。   初尝的时候会有些不习惯,但石头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有些古怪的味道。因为周敏自己的口味比较轻,所以放的盐不多,即便在入味之后,腐乳也不会显得太咸,所以他甚至有种将之当成下饭菜来吃的意思,几口饭就能吃下去一块。   两块豆腐只装了半坛子,周敏原本还打算给邱五爷送一点过去,让他尝尝味道。见石头这种吃法,只好算了。反正他那样气质如清风明月的人,应该也很难接受这种味道吧?   经过周敏这两年来孜孜不倦的熏陶,齐老三和安氏也由一开始的无法接受而逐渐习惯了辣椒。   不得不承认,在所有的调味料之中,辣椒可能是除了盐这种必备品之外最提味的。有了它,很多菜的味道会变得更加突出且丰富,一旦习惯之后,一顿不吃就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尤其是冬天吃锅子的时候,不蘸点儿辣酱根本不过瘾。而吃完之后那种从内暖到外的感觉,也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来开,非常舒适。   所以现在,他们已经不排斥周敏鼓捣出来的新东西,这一次的腐乳同样接受良好。毕竟万山村这里本来就有发豆豉的习惯,那种就算晒干之后也透着一股子臭脚丫子喂的东西他们都能接受,何况腐乳?   这一年的新年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大年初二这一天,原本应该安氏这个出嫁女回娘家去拜年,然而事实上,她还在准备出门的东西,安家那边就已经来人了。而且阵仗非常夸张,一家子二十几人全部来了,扶老携幼,看起来蔚为壮观。   他们是特意来看姑爷家的新房子的。   其实彼此之间有了芥蒂,这一点大家都清楚。不过以前是安家不想修补,现在是齐家不想修补。所以以前是安氏每年去小河村受冷眼,而现在变成了安家主动登门拜年。   但这种主动同样也带着矜持的意味,否则修房子的时候,听到消息几位舅舅就应该过来帮忙,那时候什么话不好说?却偏偏当做不知道,这会儿才登门来询问。   这种姿态齐老三看不上,被破坏了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他以房子还没有弄好为由,客客气气的带着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圈就回来了,甚至没有开门让人进屋。   即便如此,安家人也得到了许多他们想要的讯息,态度也肉眼可见的热情了许多。   然而周敏没想到的是,回来之后,安家人提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想沾光,也不是要好处,而是批评了齐老三在架梁仪式上说的那番话。   开口的人是外功,他板着脸靠在摇椅里,努力让自己保持威严,但因为摇椅不停晃动,效果有些糟糕,连带他的语气似乎都跟着有些飘忽,失去了几分威慑,“老三你也是个糊涂的!瞧瞧你说的那是什么话?让敏敏自择婚事,这种话可是能胡乱说的?”   被打发出去烧水,刚刚走到门口的周敏,“……”   她一直觉得安家人并不喜欢自己,但也没想到这么兴师动众的跑过来,居然会是为了这件事。   好在齐老三已经将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怎么叫乱说?这件事我已经想得很清楚,说出去的话也绝对不会收回,谁来都是这个意思。岳父大人携家带口的过来,如果只是想干涉我的家务事,那就免了。”   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安外公立刻气红了脸,“你……”他还不太习惯这个摇椅,急着想说话,却没想到被呛了一下,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将安家人给吓了一大跳,连忙凑过去扶的扶拍的拍,半晌才把人给安抚下来。   安外公不敢再坐下,只能站起来,怒气冲冲的盯着齐老三,“这不是你一家人的事!”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九年前,也是站在这里,岳父大人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若我一意孤行,以后就不会再管齐家的事,连阿莲这个女儿你都不认了。”齐老三语气平静的道。   周敏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她一直觉得齐家和安家的矛盾并不单是安家的势力,却也没想到居然能够追溯到那么久远的时候,而且好像还跟自己有关。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听齐老三又道,“阿莲孝顺,这些年来没断了走动,但我齐老三是记仇的。看她的面子上,我称呼一声岳父岳母,哥哥嫂嫂,但我的家务事,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屋子里有人低低的抽泣起来,周敏听出来是安氏。虽然还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又觉得既然跟自己有关系,万一待会儿有人出来看到自己很不妥,于是悄悄地退走了。   最后这件事是怎么收场的,周敏也不知道,总之她从冬叔家回来时,人已经走了。安氏正坐在那里抹眼泪,眼圈儿红得非常明显,齐老三正扶着她的肩小声的劝慰着。   见周敏回来,齐老三连忙收回手,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道,“你外公他们已经回去了,我让石头去送了送。”   周敏尴尬的点头,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又直觉的认为不太合适,最后还是将冬叔和冬婶的儿子小宝的趣事拿出来讲,引着安氏慢慢将情绪转了过来。   从小宝这个名字就能够看出父母对孩子的珍爱,一般而言,这个名字更多给老来子用,冬叔和冬婶隔了十年才又有孩子,以后估计也不会再生,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比一般孩子胖一些,现在快六个月大,整个人还是圆滚滚的,翻身的时候特别费劲,好不容易翻到一半还容易又掉回去,而无良的大人们根本不帮忙,就在旁边看着他笑。   好在这孩子气性不大,耐心好,就算摔下去也不哭不闹,继续坚持不懈的翻。凡是见过的人,都夸他性子好,将来必定是个会疼人的。   两家走得近,安氏也经常帮着带一下,对小宝自然非常熟悉,听到周敏提起,果然很快就听住了,忘了自己之前的伤心。   ……   过完年之后,齐家就开始准备搬家了。   其实以周敏的想法,是想重新打一套家具,这边的就不用搬过去了,但齐老三说,打一整套的家具可能需要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那还得是木匠不去忙别的。太费功夫,不如搬过去之后再慢慢添置。   对于他们家要搬走这件事,冬婶一家都表现出了强烈的不舍。毕竟两家就在隔壁,平时的关系也很亲近,常来常往,这么一搬,以后就少了一户近邻。不过能搬新家是好事,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挽留的话。反正还在一个村子里,只要有心,也不会疏远到哪里去。   东西归置好之后,正式搬家的这一天,村里来了不少人,大家一起动手,居然一次性就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完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拉得很长,大家一边走一边说闲话,前呼后应,倒也不觉得路远,很快就走到了。   春来万物新,这会儿齐家山这边跟去年相比,又大变样了。   之前清理的时候,众人就帮着将围着这座山的木栅栏给加固了一下,而且也把本来没有的地方补全了。周敏本来打算以后慢慢建一道围墙,但邱五爷说他能够买到香樟树苗,不如在栅栏后面再种上两三排树作为隔离带更好。   栅栏内则是一片片被平整过的土地,这会儿已经有新鲜的杂草冒出头,估计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就都会破土而出了。不过到时候,齐家也会在这里种上作物,不会给杂草生长空间。   再往山上,就是矗立在各处的屋舍了。除了正房之外,还有围绕着它建造的各种窝棚。往右不远处是被隔出来的药园,再过去就是邱五爷的别院。山顶上则是仓库和周敏的小楼。   乡亲们把各色家具搬进屋之后,还帮忙摆放布置好,省去了许多麻烦。   乔迁之喜本来就要宴客暖灶,正好之前那个煮饭吃饭的大棚还没拆,清理出来之后,大家一起动手洗菜做饭,十分热闹。那边邱五爷留下看房子的两人也过来凑了个热闹,居然送了一头黄麂!   这种动物相当稀有,在现代是妥妥的保护动物,即便在这个时代,也很难得,敬献上去或许还能换到一些赏赐。但这两人不将之留着送给主人,居然就这么当做礼物送过来了,也可以侧面体现出邱家的地位特殊,这种东西应该并不算难得。   虽然肉少,但麂子可是稀有的美味,又给桌上添了一道菜。   等到吃完饭,把客人送走之后,周敏才走到门口处,将盖在一块大石头上的麻布给扯了下来。这石头是之前盖房子的时候请石匠顺便刻的字,但弄好之后就一直摆在这里,周敏还特意将之遮盖起来,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然已经正式搬过来了,但实际上这里还根本没有所谓的门,只是在栅栏之间空出了一块地方出入。   这种情况,自然也就不可能挂什么牌匾。   而且,周敏也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其实古人非常低调,通常来说不会在自家大门口挂什么“X府”“X宅”之类的牌匾,这种牌子通常只有朝廷赐字才可以悬挂。就连高顺县城,都没在城门上也只写着城门的名字,没挂“高顺县”的牌子。   而县城里的店铺,也并不挂牌匾,只是在门前悬各种幌子。   寻常人家为了与其他人家区分开来,多半都是弄个标志物,比如门口种了一棵什么树之类的。偶尔有悬挂匾额,也多是家训警语之类。   所以周敏让人在这块石头上刻的,也不是什么“齐氏庄园”,而是“归去来兮”四个字。   字是请邱五爷写的,狂草的字迹莫说万山村没几个人识字,就是有估计也很难认出来。所以说到底,周敏只不过图自己爽一下。 第48章 春耕   大概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充实了, 以至于周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齐老四这个人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 她甚至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脚,听了一会儿, 才明白原来是齐阿光回来过年,却没带齐老四和赵金翠, 齐老四的三个孩子跑到齐阿光家里去闹。据说年前就闹了几次,不过现在齐阿光要走,就闹得更大了。   周敏听见一位妇人道,“说是替齐老四讨公道,我看也不关心他死活,只说是要他这一年做工的工钱……大伯公和九叔公做主,齐阿光也不好做得太绝咯, 最后给了几两银子完事。”   “说是放在外头帮忙看店,谁知道到底怎样?真是造孽……现在连自家孩子都不管,以后恐怕更没人问一声了。”另一位妇人道,“不过做出那等事情, 也怨不得阿光狠心。只是可怜了我们阿吴。”她是吴家的媳妇, 说起来是吴氏的堂嫂。   “要说阿吴也是挺可怜的,摊上这么个人,我看那三个孩子也不像是有良心的, 下半辈子不知道怎么过。”又有一个年轻媳妇笑道, “你们好歹是娘家,难道就不说句话?”   “我们能说什么?”吴家媳妇叹气摇头,“阿吴自己立不起来, 我们娘家人要撑腰也是有心无力。老齐家的孩子不念着她,她却是舍不得孩子的。怎么说都是那副样子,看得人生气!”   一行人叹惋了一番,也不过是看着别人的热闹,然后就各自散了。   周敏一开始觉得这多少跟自己有些关系,但转念想想,齐老四在的时候,吴氏的日子就很好过么?对她来说,从前现在,不过一个\"忍\"字。至于忍的对象是谁,无关结果。   不过,齐老四教出来的孩子,果然跟他一样,精明又薄情。今年既然是这个结果,只怕以后齐阿光年年只会给点钱把人打发了。至于齐老四的死活,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不过,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以齐老四的精明算计,还有他的身家,周敏很怀疑,涉及自家的那一次,绝不是他第一次去算计别人。既然如此,想必最后这个结果,他也应该早有准备。   不过,他是罪有应得,但他的家人虽然很难说有多无辜,但毕竟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因为周敏这只蝴蝶的小翅膀一扇,他们的人生就变了个样子。冲着这一点,如果齐世彬兄妹安分一些,将来有能搭把手的地方,周敏绝不会吝啬。   周敏一边转着这些念头一边往前走,冷不防听见有人叫自己,“敏敏!”   她抬头一看,见是小铁匠,便笑道,“五哥,好巧,我这正要去你家呢!”   周敏老早就想重新弄一口大锅,去年冬天请人干活儿的时候,煮饭的锅还是从冬婶家扛过去的,好在冬婶阖家人也都在那边吃饭,没耽搁什么。但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周敏便找小铁匠重新定做了一口大铁锅,还是十八印的。   除此之外,搬新家之后,烧火的炉子周敏不打算像之前那样用砖头来砌,所以也必须要再打个炉子。   这两样东西都很麻烦,主要是用到的铁很多,即便是铁匠家,一时也难凑出来。而且工艺也较普通的东西更加复杂一些。   尤其是那口大锅,不管什么东西,一旦大了难度就会跟着提高,村里开窑烧缸时,大陶缸一窑往往只能出一两只。这大铁锅打起来自然也更麻烦。所以直到搬了家,东西都还没好。   这不周敏就亲自过来问了。   小铁匠连忙道,“你来得正好,我这也是打算去那边叫你过来看呢!”   “那正好,过去看看。”周敏道。   这里距离小铁匠家就几步路的距离,没一会儿就到了。小铁匠站在院子里道,“敏敏好容易来一趟,进屋去坐着喝口水歇歇气?”   “这才几步路,歇什么气?”周敏道,“我先去看看东西。”   “对。”小铁匠搓了搓手,这才把人往作坊里带。这里常年烧着炉火,非常燥热,周敏一进门,就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热意扑过来,仿佛立刻就能把人点着。即便天气还冷,这个环境也不会让人觉得舒适。   好在锅和炉子就摆在门口,估计也是等她来看。周敏检查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便道,“很好,回头我叫人过来抬。”   “还等什么回头?”小铁匠道,“我再叫个人,顺道给你送过去得了,省得多跑这么一趟路。”   说着就走到门口,扬声叫道,“齐阿军,在家吗?”   “在呢!什么事?”齐阿军很快回答道。   他们两家同样在隔壁,这会儿小铁匠走出去,两人说话的声音就听不见了。周敏也不在意,又将炉子仔细检查了一遍。不过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要等糊好了之后烧起来看看才知道如何。   一台好的炉子,要通气,燃烧充分,散热快。这样只要炉子烧起来,整个房间都是暖和的,不会比空调差什么。   等她看完出来,小铁匠和齐阿军也已经商量好了,两人当即过来将铁锅和炉子抬上,跟在周敏身后往齐家山去。不愧是年轻人,体力好,即便扛着重物,也不影响两人同周敏说笑。   周敏平常除了那几个小姐妹之外,跟村里的年轻人们往来不多,关系自然也没多亲近。这会儿两个年轻小伙子着意在他面前表现,说的都是他们上山打猎的趣事,其中颇多夸张之处,周敏就当是听评书了。   对周敏来说,这两人的表现不算太殷勤,顶多只是一种在女性面前不自觉的粉饰自己,算不上大问题,所以根本没往心里去。   到了家门口,两人将东西放下,她才道,“劳烦五哥进屋喝口水,稍等一会儿。既然过来了,那我顺便就把钱给你,省得回头再来回跑。”   “成。”小铁匠牙一咧,答应得很痛快。   正愁找不到理由进屋呢!   哪知进了屋才发现,齐老四的三个孩子,连同吴氏在内,居然都在这里。   齐家虽然是建了新房子,木板房承重能力更强,所以屋子比之前的土墙房更加高大,但为了方便储存一些杂物,却又将尖顶的地方用木板隔出来做了阁楼——这还是因为工匠都是邱五爷特意请来的,才会这门技艺。   再加上考虑到这里要烧炉火,屋子太大,取暖效果就不那么好了,所以屋子也隔得稍小了一点。如此两边一压缩空间,这屋子不免就显得稍有些逼仄。齐家三个人再加上吴氏四人,便挤得满满当当,周敏带着小铁匠和齐阿军进来,简直有种无处落脚的局促感。   “啊……敏敏回来了。”吴氏见了她,忙不迭的站起来,面上的神色比他们这三个后来者更加局促,有些不安的道。   “四婶来了。”周敏回过神来,笑着道,“阿妙和阿金也来了。你们坐,不用管我。又朝齐老三道,我请五哥和阿军哥帮忙把炉子和锅都抬回来了,爹你先去安置一下吧。”   说着就进了屋。   齐老三也跟着站了起来,对吴氏道,“弟妹你先坐。”然后又招呼着小铁匠和齐阿军出去了,先将大锅安在了灶台上。   至于炉子,因为每天都要烧很久,长期处于高温之中,即便铁的熔点很高,但天长月久总会损耗,所以不但分成内外两部分,而且还须得在炉胎内部糊上一层黄泥,如此不必直接接触火焰,可以极大的延续炉子的使用寿命。所以在糊好晾干之前,暂且搁在了门外的棚子里。   明眼人都知道齐家现在不适合待客,所以将锅架好之后,小铁匠便主动道,“三叔,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回头装炉子的时候要是有什么事,就言语一声。”   传统的炉子除了炉身之外,还有最要紧的烟道。如果能够直接将烟排出去,屋子里就清爽多了,也不必担心冬天紧闭门窗会出事。所以炉子的设计就是直接在炉身做出分离,然后再用圆管接在上面作为烟道,从窗户或者屋顶将烟排出。   因为铁很贵重,所以烟道通常都是由两截组成。下面靠近炉子的地方因为常年高温,只能用铁,顶上这一段却多是用其他的金属,铝和锡一类,直接用木管的也有。   而接烟道同样是个技术活儿加体力活儿,齐老三一个人很难做到,肯定要叫人帮忙。   齐老三心情复杂的答应了一声,见周敏拿钱出来交给小铁匠,对两人真正的目的懵然不觉,心情不由十分复杂。   实际上,当初齐老三请众人做见证,说出那么一番话,指向性是非常明显的。   虽然他没有跟邱五爷正面相处过,但对方毕竟就住在齐家山上,而且有时候会来找周敏说话,所以他经常能够远远的看见。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不影响他感受到邱五爷过分出色的容貌和气度。   在齐老三看来,周敏见过了邱五爷这等人物,哪里还有可能忍受其他普通平庸之人?   石头是很好,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被邱五爷完全压制着。   偏偏邱五爷还对周敏如此看重,之前的那些事就不说了,从他主动到万山村来,甚至在齐家山上修建别院,齐老三便觉得自己心里那种不妙的预感,恐怕要成真了。   邱五爷很有可能看中了周敏。   这件事情齐老三想了很久,不说周敏如果打定主意他们根本就拧不过来,就说邱家的势力,如果真的登门开口提亲,恐怕也是绝对不容拒绝的。所以这件事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既然如此,他也无谓继续做坏人,让周敏被别人戳脊梁骨,指责她忘恩负义、嫌贫爱富。毕竟周敏为齐家做的已经够多了,而他能为周敏做的,只有这一点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却没想到,邱家那边还没什么动静,临近几个村子倒是已经闻风而动,未婚小伙子们都在变着法儿的往周敏跟前凑。让他在哭笑不得之余,心情也有些复杂。他甚至会忍不住想,万一到时候周敏没选邱五爷,反而选了别人,那就闹了个大笑话了。   思量间周敏已经将小铁匠送走,转回来见他站在院子里,便低声问,“爹,四婶他们来做什么?”   齐老四跟齐老三这个当哥哥的不对付,没什么往来,他家里的人自然也都是如此。所以这冷不丁儿的跑来,让人怎么能不诧异?虽说这大正月里,来给亲戚拜年也说得过去,但周敏还是宁愿相信,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齐老三摇头,“也是才来,还没说到正题,你就回来了。”   这么说,应该挺客气的?周敏了然。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现在他们家已经不是从前了,坐拥一整座山,冬天又大手笔的修了房子,开了地,明显是要大干一场的阵势,如果能够平平稳稳的发展几年,不说别的,至少在万山村里,跟齐老费家相提并论不成问题。   国情就是如此,如果你是个普通人,自然就有人想压到头上来。但你表现得比他们都厉害,那态度自然就不同了。   “那就去听听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事来的吧。”周敏道。   这可真是“腊月的债还得快”,之前去小铁匠家的时候,周敏还想着只要他们安分一些,以后必要的时候或许可以搭把手,没想到人家立刻找上门来了。   虽然屋子里已经挤得很满,但再加上周敏一个是没问题的。   大家挪了挪位置,就将她给加塞进去了。因为目前还没有炉子,所这会儿取暖是直接在陶盆里点的炭火。散热的效果和温暖程度都远不及炉子好,也只能勉强将就。好在那么多人挤在屋子里,也不显得冷。   安氏拉着吴氏扯了一会儿闲篇,齐世彬才咳嗽了一声,说到了正题,“三伯,实不相瞒,今天这么登门,其实是有件事求你。”   周敏现在都快被极品亲戚给吓成条件反射了,真怕齐世彬提出什么让大家下不来台的要求,却没想到,他要说的事还挺正常的,“三伯也知道,原先我爹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后来他家要退,也就退了。但我是真心喜欢阿彩,阿彩也愿意跟着我,所以想请三伯做主,再替我去说和一番,将这门亲事重新定下。”   居然是为这事。   也是,提亲这种事,除了有媒人之外,还得有靠谱的男性亲长在,如此才显得男方家对这桩婚事重视。当然,这种重视更多的还体现在表礼上。所以之前齐老四亲自带着儿子去提亲,而且送礼也大方,婚事才能顺利定下。后来他自己出了事,这才黄了。   而齐老三也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一来他是亲伯父,关系近,二来齐家这两年弄出了好大声势,在周边几个村子都是有名的,他肯作保,黄家估计也要给几分面子。   齐老三沉吟了片刻,问,“你真是跟姑娘说好了的?”   这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破一门婚,老辈人的想法无非是如此。尤其人家这还是你情我愿,为着齐老四那点儿糟心事才黄了,自然更让人可惜。   齐世彬点头道,“年前她还来了一次家里,也是阿彩说,她爹娘其实对我也是满意的,只是我爹的事……她说倘若能请个说得上话的长辈帮忙说和,补全了脸面,事情也就容易了。咱们毕竟是一家子骨肉,我只能来求三伯成全此事。”   周敏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三个孩子都不想管齐老四了。   开口求情容易,但真的把这个爹弄回来了,他们可就要一辈子生活在齐老四的阴影之下,不得出头了。人人提起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话,更不要想结好的亲事。尤其是阿妙,她是女儿,受到的影响最大。   但现在,齐老四如果能一直待在外头不回来,非但每年他们能多几两银子的进项,而且坏名声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毕竟那件事说到底跟他们几个孩子没什么关系。   如果这回齐老三真的能够替齐世彬将这门亲事说下来,那后头的两个弟妹就基本上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了。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周敏思量的时候,齐老三已经应下了这件事,“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这事也容易。这样,也不必挑日子了,就是初八这天,你跟着我走一趟黄家村。”顿了顿,又问,“表礼都备下了吗?”   虽然是第二次去提亲,但礼物也不能轻了,免得让人认为抠门。齐世彬连忙点头道,“三伯放心,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我是立心要把阿彩娶回来的,这些东西早就备着。”   “那就好。”齐老三点点头,道,“这件事很要紧,但你爹如今不在,家里的事你也要多费心。春耕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都已经请舅舅翻过了。”齐世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就是不知道种什么好。”   这么说,当然不是真的不知道种什么。既然舅舅已经帮忙翻地,齐老三这个做伯父的当然也要有所表示,毕竟这几个孩子都是他们老齐家的种,不能让外人帮着养活。   周敏清了清嗓子,笑道,“这个容易,我们家过两天就要种土豆,你们也提前把地里弄好,到时候过来拿一袋种子回去种就是。”   只提了土豆,别的却都没说,齐世彬不免有些失望。毕竟种子这种东西,即便自己家里没有,外头也买得到,然而如今谁不知道,齐老三家拿出来的种子,种出来的东西那就是比别人家都要好?   但他面上还能绷得住,笑着道,“那就谢谢敏敏了,这会儿手里银钱实在不凑手,这种子钱等秋收之后……”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种子钱?”周敏道,“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形,钱也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不必与我们客气。等过几年你们都成了家,日子好过了,到时候你就算不给钱我也不答应的。”   这最后一句话虽然是调笑,却也杜绝了他们死乞白赖每年都想拿免费种子的可能。虽说现在的一句话做不得数,但至少让齐世彬知道,不能把他们当成傻子来哄。   从始至终开口的人都是齐世彬,吴氏和其他两人更像是来壮声势的。   把这一家人送走之后,周敏跟安氏一起去调黄泥回来糊炉子,便听她感叹,“阿彬要是能立起来,阿吴也就算是熬出头了。”   周敏心道未必。人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往往有很多面。齐世彬在外头表现得也算是进退有度了,但听说在家里动辄叱骂吴氏,对这位生母毫不客气。尤其如今齐老四不在,他成了一家之主,身上压力大,又自认为养活着一家人,脾气更是不得了。   但这种事,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不愿意改变,别人是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的。   别说是在这个出嫁从夫的时代,就是后世,也有不少处境跟安氏相似的人,像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症似的,就是不愿意改变这种处境,甚至还会主动替家暴男找理由,自己给自己洗脑。至于被孩子虐待却不愿让人知道,生怕给孩子丢人的老人,更是不计其数。   从这种意义上说,安氏的命其实还不错,眼光也好。齐老三性子好,就算她经常犯傻也能容忍,甚至自有一套方法能管得住她,甚至安氏自己半点都没察觉到。所以即便是有那么个娘家,自己的性子也不比吴氏好多少,但安氏的日子却好过得多,盖因齐老三肯在她身上花心思下功夫。   他们之间有没有所谓的爱情,周敏不知道,但感情必定很深厚,而且有能够彼此相互扶持、携手度过一生的决心与觉悟。   有人说婚姻是一条船,男女两人各自坐在一头,所以中间必须要有些什么东西维系着两人,才能够保持住这艘船的平衡,不至于在风浪之中倾覆,平稳的驶向未来。   成为齐老三和安氏的孩子,她和石头都是很幸运的,至少有人在这方面给他们做出了正确的示范。   正月初八这一天,齐老三一大早起身,换了一套新衣服,然后上了齐世彬租的车,带着他去了黄家村,给他说和亲事。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天快黑了,两人才回来。   齐世彬亲自把人送到了齐家山这边,理由是他有车,不费劲。周敏和石头听见动静,走出门来看,见牛车上是空的,而且齐世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对齐老三也多有殷勤,就知道多半是成了。   不过迎上去走到齐老三身边,周敏立刻皱了皱眉,“爹喝酒了?”   “这种日子怎么可能不喝酒?不喝酒是要坏事的。”齐老三笑着说了一句,又叮嘱齐世彬路上小心,然后才让石头扶着进了门。   坐下之后,他从安氏手里接过茶水,喝了一大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总算事情谈成了,没耽误事。”   其实黄家的长辈是很讲道理的,这种事毕竟是齐家理亏,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名声不好的人家?要是齐世彬将来赶根赶种,也学他爹那样在外头鬼混,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齐老三跟黄星彩的父亲喝了一整天的酒,推心置腹,从眼前这件事扯到各自年轻的时候,最后又绕回来,这才总算让对方松了口,要看齐世彬的表现。礼物已经顺利留下,齐世彬再殷勤些,春耕的时候多过去走动帮忙,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   惊蛰之后,便到了春耕的时节。   齐家山已经被完全清理出来,在自己规划的各种各种项目落实之前,周敏决定在这些地里都种上作物。   她倒是听说过,苜蓿,也就是俗称的三叶草,虽然长相大相径庭,但同样是一种豆科植物,既能做牧草又能作为肥地的材料。但是这个时代又没有种子店可以采购,就靠自己去搜集野生的种子,想要种满上百亩地,根本不可能。   所以周敏决定先种一些豆类植物和红薯土豆花生一类不太挑土地的作物,主要也是为了肥地,收成多少不用太在意,就算品相一般,也可以用来饲养牲畜。   重中之重的是之前已经耕作过一两年的二三十亩地,今年的出产全靠它们了。   其实这些地说起来很多,实际上一家人耕种,勤勉些也完全可以胜任,不过为了省时间,周敏还是请了几个人,一天时间就将所有的土豆都种了下去。然后又用了一天的功夫,往剩下的空地里撒了不少豆子。   自然,种子都是浸过泉水的。搬到这里之后,取用泉水就变得方便了许多。尤其周敏将自己的小楼建在了天坑旁边,然后用栅栏将包括天坑在内的一片地方圈出来作为院子,等闲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所以接水的木桶可以日夜放着,效率更高。   不过土豆种的时候还施肥了,豆子索性就这么撒下去,盖上一层薄土了事。现在还不是种豆的季节,所以周敏是打算等这些豆苗长出来之后,可以让栗子过来饱餐一顿,完了再将土重新翻过,用来肥地,等到四月左右,再正经的种一茬豆,秋天收获。   既然不追求收获,自然也就不需要浪费材料了。反正只要泡了泉水,种子出苗就能长得很好。   今年的土豆种子,除了自家用的之外,周敏也往外卖了一点。虽然钱不多,但好歹是个进项,维持一家人日常生活,请人来帮忙种地什么的,都可以从这其中支取。   毕竟为了建房子,去年冬天,她手里的存款又差不多消耗一空。   对于这种总是存不住钱的状况,周敏也很无奈。不过好在这些投资都是看得见的,再说周敏虽然也喜欢存钱,但更喜欢钱生钱,主要是形成良性循环。他们现在还在投入的初期,没有余钱才是正常的。而且这种情形,恐怕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种完了地之后,齐家人却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忙了。   在周敏的规划之中,正房左边的那一片,会空出来,将来种上各种果树,形成一片果园。规模不会很大,周敏追求的是果树品种齐全。   去年有了这个规划之后,她就跟齐老费预定了不少果树苗。自家人好说话,齐老费连定金都没收,就一口答应了。所以这会儿树苗送过来,他们就要趁着这个时节,赶紧将之种下去。   种树是个比种地更耗费体力的活儿,而且这玩意儿,还得懂行的人过来侍弄,任由它自己长,结出来的果子不好不说,还容易有病虫害。所以齐老费过来送树苗的时候,绕着这地方走了一圈,问周敏,“敏敏,你这树种下去了可不算完,总要请个人来侍弄吧?你爹可不会这个。”   周敏虽然事先已经做了不少规划,但毕竟这件事是头一遭,没有经验,所以还是有很多疏漏。听到齐老费这么说,才想到这个问题。她挠了挠头,道,“之前光想着种树了,这种事我不太懂,还请老费叔指点我。”   “这也简单,我送你个人,让他把这里照管起来就行了。”齐老费笑眯眯的说,“反正你们家大方,村里人人都知道。只怕他们个个都乐得过来给你当长工。”   长工跟主人家签订的不是卖身契,但也差不离了。吃住都在主家,什么事都要做,待遇正经还不如那些卖身富贵人家的仆人。不过富贵人家也不买他们这些什么都不会的庄稼汉。   能去给人当长工的,都是家里没有地也没有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   大石镇下属的这些村子,不说多富足,但这两年风调雨顺,收成也的确不错。加上如今太平年间,朝廷不说减税,至少没什么多余的摊派,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齐老费这些长工,都是十来年前大灾荒的时候收的,这会儿周敏想要收长工,正经很难找着人。   所以听到齐老费这么说,她不由动心。不过周敏很快反应过来,天上从来不掉馅饼,齐老费家也没听说多出吃闲饭的人,肯匀出一个给她,必然是有所求。   这么想着,她便笑着道,“老费叔,有什么事您直说就是了。我要是办不来,也不好意思要你的人。要是的确能帮得上忙呢,咱们再谈这事。”   齐老费也跟着笑起来,“你是爽快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敏敏你也该知道,县城里今年换了一位明公,这位大人可了不得,是去年的新进士,春风得意,这不,一来就给下头下了死令,说要追缴往年欠税!”   周敏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位新来的县尊大人可真是够虎的。   收税这种事,在这个年代还是所有官员考评之中最重要的一项。哦,历任高顺县令都收不上来的税,你收上来了,这固然是政绩,但也是在打所有历任官员的脸!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你知道谁在关键的位置有人?这样得罪人,将来的路必定不好走。再说,上官也未见得会喜欢这种锋芒毕露、眼睛里只有政绩,完全看不见百姓疾苦的下属。   既然叫欠税,最终没收上去,那就是一笔陈年烂账,根本算不清楚。其中牵扯的问题必然很复杂,贸贸然要去动,说不好连自己都赔进去。   更不要说,今年的税都还没收,就放话说要追缴欠税,这当口谁会交税?交了不就意味着你还有余力补足往年的欠税吗?这是给自己挖坑啊!   若是催逼太急,县里的几家大户绝不会坐视不理不说,下头的小民受不住,闹将起来,真的激起民变,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节,周敏只觉得头更疼了。   齐老费跑来跟她说这件事,还能是为什么?这催缴税收的事,一向都是县衙里权力最大的户房主持。齐世云如今在户房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吏目,等于是差事摊派到他头上来了。   “老费叔可不厚道啊,”周敏揉了揉额头,似笑非笑的看向齐老费,“长工我也不要了,大不了就是多死几棵树,到时候补上就是。这件事,您千万另请高明!” 第49章 拿不住   齐老费也知道自己这个交换条件非常离谱。在这个官民两重天的时代, 官场中的事, 对普通小民来说,被卷进去不说是拿命去拼, 那也要狠狠的脱下几层皮来。   且不提周敏能不能办到,就是能, 也不可能就为了一个长工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去年冬天新任县尊走马上任,交割清楚了各项事宜之后,就兜头把这个差事给砸了下来,弄得整个县衙的人这个年都没过好,踢皮球一样将这差事推来让去。最后齐世云因为资历浅,以前陈县尊在的时候又蹿升得太快, 这个烫手山芋就塞到了他手里。   为这事他也想了不少办法,年都没过完就进城去奔走,却收效甚微。眼看那位徐县尊已经决定将此事张榜公布,并派遣差役下乡催缴欠税, 正式将此事办起来, 齐世云更是急得团团转。   一旦消息公布出去,就再无转圜的余地,这位县尊大人的位置还能不能稳住不好说, 他齐世云这县衙里的差事, 估计要做到头了。   所以齐老费来找周敏,那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其实他本来没指望周敏帮忙,只是事情闷在心里, 想找个人说说。在他认识的人之中,能够说一下这件事的还真没几个。结果一看周敏这个反应,他心下立刻一喜,有门儿!   于是态度不知不觉就变了,“敏敏你这话说的,你老费叔是那种人吗?我来找你,只是讨个主意罢了,不会当真让你陷进这件事里去。不管成与不成,总归找不到你身上来。你放心,这点数叔心里还是有的。至于长工,敏敏你想要几个,尽管挑就是。”   周敏无奈,“叔你实在高看我了。世云哥在衙门里当差,人脉见识都不是我能比的,他都想不出法子,我能有什么主意?”   “你这丫头,还非要我把话说白了吗?这两年你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那都不像是咱们村里人会有的见识。叔要不是没办法,也不会来找你。你只要帮忙出个主意,不管成与不成,我们全家都念你的好。”齐老费说着,在旁边坐了下来,也不嫌脏。   半晌,见周敏自顾自的忙碌,也不说话,他又叹了一口气,“何况这种事,说起来是衙门里的事,与普通人没什么关系。但真要让明公促成了此事,受苦受累的,不还是下头的小民?这欠税真要追缴起来,那是真会出人命的!”   周敏相信,齐老费这番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古代因为交不起赋税家破人亡的例子并不少见,所以才会有当地读书人考上举人进士,百姓们带着土地去投靠的事。因为有了功名就不需要交税,投到他们门下,每年只要上交一部分租子,其他的都不需要自己操心。   而且这欠税也跟后世的偷税漏税不太一样,很多人家是真的交不上。一旦追缴,有很大可能会逼死人。   不说别的,这万山村的税,周敏就不敢保证是年年都交足了的。别的地方出事,她还能冷眼旁观,但如果是周围的乡邻呢?   官员想要政绩无可厚非,但总归要考虑一下实际情况,不能一拍脑门就乱来。也许这位徐县尊只是刚开始当官不了解这些情况,但高顺县的百姓却没有义务成为他成长道路上的垫脚石。   “老费叔连人命关天都搬出来了,看来我是不答应不行。也罢,说起来我承了您不少的情,知道了这事,总不好当做不知道。”她想了想,转头看着齐老费道,“但是话咱们先说好了,我只出主意,别的都不管。”   “哎哎哎!”齐老费立刻抖抖衣裳站了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周敏,“有主意就行!”   周敏无奈,“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叔你总要让世云哥把这位徐县尊的事打探清楚了,县衙里其他人又是什么想法,那些大户们是什么主意,这些都弄清楚,我才好设法。”   “对对对!”齐老费一拍脑门,“这些我还真不知道,要问清楚,只怕要进城一趟。”   他说着看向周敏,“要不,我让世云回来一趟?”   说是让齐世云回来,但他的眼神分明是要周敏跟他一起进城。但这件事周敏的确不想过多的干涉,便当做没看懂眼色,点头道,“也行,这种事情转述总容易出差错,跟世云哥见一面也好。”   ……   大概这件事是真的很急,所以齐老费当天进城,晚上就带着齐世云回来了,然后直接找到齐家山这里来,弄得全家人看周敏的眼神都怪怪的。   “我知道老费叔是心急,但这大晚上的,就算商量完了,世云哥不也得明天才能回吗?”周敏抱怨道,“这事我爹娘原本不知道,让你这么大张旗鼓的一弄,回头要怎么解释?”   齐世云道,“敏敏见谅,我爹也是着急了。回头我去跟三叔三婶解释吧,正好快要到春社的时候了,就说县衙里要向你们定一批粮食,应该能说得过去。”   周敏这才点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世云哥你先说说吧。”   齐世云便将整个情况介绍了一遍。   这位新任的徐县尊,今年才不到三十岁,这个年纪能够考中进士,可以说是大有可为。所以对方才会如此踌躇满志,一来就想大刀阔斧的采取行动。追缴欠税这种政绩非常难得,若是能够成功,一个能吏的评价跑不掉,其诱惑力自然很大。   当然,徐县尊也没什么为民做主的意思,否则应该朝刑律方面下手,而不是追什么欠税。毕竟那些悬而未决的官司,大部分都很棘手。至于什么抓盗匪之类,那更是危险重重,怎及得上拿治下百姓开刀?   “既然是新进士,应该不怎么了解官场中事才对,他是怎么想到追缴欠税的?”周敏想了想,问。   齐世云无奈,“徐县尊到任时带着一个师爷,这主意就是他出的。”   “县衙也好,那些大户也罢,我想没人会想看到此事真的成了吧?若是上下一心,徐县尊就算有再大的心估计也没用,这又是怎么回事?”周敏问。   考进士出来有资格做官的人之中,真正知道该如何治理地方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所以要治理地方,离不开县衙的一整套班子。毕竟县令三年一换,但这些属吏却基本上不但是终身制而且是世袭制。他们自己之间,跟县里大户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对当地事务的了解和掌控,都是空降的县令所远不能比的。震慑不住下面的人,被架空成了光头县令的先例又不是没有,高顺县这些人就那么听话?   之前齐老费说这件事周敏或许会有办法,齐世云虽然跟着他回来了,但心里是不以为然的。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有些能耐,又怎么可能明白这官场中事?   但听到周敏这个问题,他心下诧异的同时,也不免信了几分,因此也没有隐瞒,直接道,“敏敏你说得不错,但这种事,总归要有人承受明公的怒火。”   周敏恍然,那个被推出来承担怒火的倒霉鬼,就是齐世云这个在县衙里没多少根基的人了。县衙的位置都是有数的,他靠着上一任的陈县尊才能站住了这个位置,但现在靠山走了,就有人想利用徐县尊,再把他给弄下去。   所以这件事,着急的不是县衙上下,而是齐世云。   “我明白了。”周敏低头想了想,问,“那世云哥想要个什么结局呢?是直接让这位徐县尊离任,还是只要他安分些就好?”   齐世云闻言吓了一跳,心道周敏胆子也真是够大的,他连让徐县尊安分些的办法都没有,她却已经直接想把人给撬掉了。   别说,齐世云还真的有些动心,但是转念想想,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成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再来一位新县令,未必就会比徐县尊更好。而他还得重新上下打点,去摸清对方的底细,费时费力。   所以最后,他还是克制住了诱惑,道,“能让明公……安分些就好。”   “那就好,”周敏说,“你要是真的选让他离任,我也办不到,只好让你另请高明了。”   齐世云苦笑,“敏敏,十万火急的事,你就别开玩笑了。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出来就是。事情若是成了,我有了好处,也绝不会亏待你。”   “这就不必了。老费叔开了这个口,我又一直承蒙他照顾,所以不得不略尽绵薄之力。我只负责出主意,成与不成,都与我不相干。”周敏道,“既然是那位刘师爷出的馊主意,只要把他解决掉就行了。”   “这我也知道,但听说刘师爷是徐县尊家中为他礼聘,似乎还有些拐着弯儿的亲戚关系,只怕不好动。”齐世云道。   还有句话他没说,刘师爷是徐县尊的人,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高顺县,刘师爷才是他要倚重的臂助,根本不可能听信陌生的可能不怀好意的僚属的话,反倒将刘师爷撇到一边去。   毕竟一位进士或许不会做官,但一定被告诫过,下头的属吏十分奸猾,要小心应对。   周敏道,“徐县尊不知道追缴欠税的后果,刘师爷未必不知道。他与人做师爷,不替东主考虑,却出这等馊主意,为的应该是各方请托的那些好处。如果徐县尊知道这一点,想来也不会再信任他。这个时候,若能抓住时机,取而代之也并非不可能。”   “徐县尊既然那么年轻就中了进士,即便没能授馆,对仕途也一定很有野心。他想要的,无非是官声和政绩。选择追缴欠税,也只是觉得这里头有天大好处。只要有人让他明白这件事不好办,一个不慎就会出人命,他爱惜自己的名声,或许就会回转心思了。若还有人能带给他更大的政绩,想必他也就顾不上这欠税的事了。”   “妙啊!”齐世云闻言,不由轻轻一拍掌,“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能在县衙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有人给他出具体的主意,只是需要一个思路,一个方向而已。而周敏这番话,给他的就是这个。   他现在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同僚们的不友善,甚至已经在算计他这个位置,二才是徐县尊给的压力。   而周敏给出的解决办法是,让他设法成为徐县尊的心腹。这样一来,两个问题便都迎刃而解,而且他还能够从中得到莫大的好处,在县衙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他原本就是因为会办事才被陈县尊看重,现在如果能在徐县尊这里更进一步,将来就算这位走了,再来新人,想动摇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周敏道,“世云哥不过身在局中一叶障目,只想着怎么应付徐县尊,将他放在了对立面而已。只要转过这个念头,其实我这办法也没什么称奇之处。”   “是没有称奇之处,但却需要足够的能力才能办。”齐世云叹气,“敲掉刘师爷的饭碗,我已经有腹案了。但这献计献策取而代之,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政绩官声,人人都想要,但要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没有足够的好处,徐县尊怎么可能被打动?打动不了他,那就万事皆休。   所以齐世云说完之后,立刻摆出诚恳的表情,看向周敏,“一事不烦二主,敏敏既然出了这个主意,那就还是烦劳你,再给设个法子。”   “官员政绩,无非赋税、治安、诉讼、教化、流民等几项。”周敏道,“既然不让徐县尊管赋税,那就只能考虑其他几项。”   齐世云想了想,道,“这两年风调雨顺,没什么需要安置的流民,至于接下来有没有,就只能看老天爷了,不可作为常例。高顺县不在要冲,也没什么盗匪,治安之事循例便可。至于教化,一向是学官负责,明公要插手倒也不是不行。但高顺县不是人杰地灵之地,既没有大儒讲学也没有知名书院,一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秀才,要在这上头有所进益太难。剩下的诉讼之事,多半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难以避免。”   “诉讼虽然无法避免,却能设法规避。”周敏道。   “这是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为了尽可能的减少诉讼,所以许多事衙门是不会受理的,都是发还里长村正和乡老断决。”周敏说。   齐世云点头,“的确如此。但大多数仍旧无法决断,或者决断之后乡民不服,仍旧继续上告,使得诉讼数目居高不下。有时每日早中晚三堂,仍旧无法尽数审结。”   “所以一些不重要的民事争讼,不妨交给下头各房的人负责调停。既然是调停,不递状纸不过堂,自然也就不需要记录在案了。如此县尊只需要审结那些重要案件,即可省时省力,又能减少诉讼。多出来的时间,不妨请县尊多多召集本县读书人谈诗论文。若能得县尊这位进士亲自督促指导,想来县里的读书人必然进步神速,教化之上或许能有所成效。”   “下发各房……”齐世云沉吟片刻,眼睛一亮,“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是让各房分润了权力和好处,自然能够堵住他们的嘴。虽说这些人还在算计齐世云,但官场之中就是如此,好处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得。这对齐世云巩固地位也是有好处的。   周敏又道,“如果徐县尊怕被分去权力,也可从各房抽调人手专门负责此事,由县尊信任之人总领。”   当然,这信任之人除了齐世云不会有别人了。这样的好处在于,齐世云可以在县衙里培养自己的亲信,有限度的把好处分润下去,不让那些算计他的人占半分便宜。   这份算计之巧妙,让齐世云都忍不住吃惊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是越想越为之叹服。只这么一个小动作,徐县尊可以拉拢一批人,他也能得好处,同时还让那些算计的人平白吃个大亏。经此一事之后,县衙的局面就要大变了。   见齐世云还在琢磨,周敏便道,“时候不早了,我出来那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   “也好。”齐世云回过神来,忙道,“等事情成了,我请敏敏吃席。”   “吃席就不必了,买粮食的事别忘了就成。”周敏道。   等周敏走了,齐世云又想了一回,将事情在心里盘算好了,才招呼齐老费回去。路上齐老费忽然提起齐老三架梁那天说的话来,齐世云不由惊诧,“三叔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一出?”   “嘿,我看老三也是清楚敏敏是个人物,知道留不住,索性就大方些。”齐老费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小云啊,你也还没成亲,要不要……爹替你去提一提?”   齐世云吓了一跳,“爹你胡说八道什么?这种事可是不能浑说的!”   齐老费不高兴的皱眉道,“怎么就是胡说?你到现在都不成亲,说是要娶一门对你将来有利的婚事。敏敏这么聪明,外头的事也帮得上忙,难道还不好?”   “好是好,只怕我消受不起。”齐世云摇头,“她就是太聪明了,这般当个朋友相交还好,娶回家来只怕根本拿不住,也不知什么人才能消受得了她!”   顿了顿,又道,“爹你别瞎出这些主意,若这回的事情定下来,我的婚事多半也就有谱了。”   “还是那个刘班头的女儿?这事你提了有两年了,究竟能不能成?”齐老费的注意力立刻被转开了。   齐世云道,“刘班头在县城里人脉更广,衙门里也吃得开,这件事有他支持更容易,借着这个机会,这门亲事八成能定下,您就等着喝媳妇茶吧!”   第二天一大早,齐老费父子两个就过来,拉走了满满一车的东西,也彻底打消了齐老三的疑惑。   这一车东西价钱给得很高,齐世云也没有隐瞒,直说道,“春社这种大事,明公肯定会派人去城中商户家里化缘,一二百两银子肯定能弄到。我这也是借花献佛,你们不拿也有别人拿。”   既然如此,那就不拿白不拿。   齐世云这件事要处理好,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不准还要拖个一两个月,所以他走了之后,周敏也没有多想,继续忙自家的事。   树苗种下去之后,周敏便打算将小楼后面那个天坑给挖出来,弄个鱼塘,养点儿荷花菱角什么的,再放些鱼苗进去,又好看又实惠。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给旁边的灵泉做掩护。   鱼塘里都是水,就算到时候从这里取水被人看到了,也不会引来注意。好好布置一番,弄个障眼法,这灵泉就更安全了。   所以不管是知道实情的石头还是不知道实情的齐老三,对此都十分赞同,只有安氏一如既往的觉得周敏这样兴师动众不太合适,但其他人都答应了,她的意见也没人在意。所以很快,鱼塘就开挖了。   这回他们没有请人,一来一个小小鱼塘,又不复杂,工程量也不大,二来现在春耕时节,大家都在忙活地里的事,让人来做这个也有点儿不大合适。   齐老三和石头做主力,安氏和周敏辅助,三天时间,就挖出了将近三米的深度。泥土一部分垫在了鱼塘周围,剩下的都倒进了果园里。   让周敏惊讶的是,居然没挖出水来。她一直觉得这附近是有地下水的,否则泉水哪里来的?而且,之前正房那边也的确是打出了一口井,深度只有一米多。   挖不出水,这鱼塘弄起来就比较麻烦了。就算挑水过来将之灌满,死水也没办法养活物。   不过齐老三和石头都没说话,打算继续挖。   这几年来,周敏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为家里考虑,真正为了自己开口的,第一件是建小楼,第二件就是挖这个鱼塘。但齐老三不知道,石头却是知道的,小楼也好鱼塘也好,多半都不是为了周敏自己,而是为了灵泉。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是必须要做的。反正没别的事情忙,往下挖也就是多费点儿功夫的事。   好在第四天早上,两人才挖了没半个时辰,地下就出水了。而且还不是通常挖出水那种渗出来,而是直接从挖破的地方喷出来,将齐老三和石头两个浇了一身。   那还不是干净的水,而是裹挟着泥土,显得又黄又浊。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才提起工具,顺着之前留下的“台阶”往上跑。   等两人爬上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坑底完全被淹没了,水平面还在迅速上涨。   直到下半晌,水面涨到距离地面还有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才平静了下来。而且原本浑浊的水也清了许多,想必再沉淀几天,应该就能够恢复清澈了。   齐老费听说了消息,匆忙带着两个人过来,见鱼塘已经全部挖好,便埋怨周敏,“这种事就该早些说一声才是,你上回不是说要两个长工?人我给你带来了。大山和大树,果园里的事他们都熟,别的事也能帮得上忙。回头再去我那里分两箱蜂子回来,也就能自己酿蜜了。”又说,“你这池子里是要养鱼还是要养花?回头我让世云问问,给你弄点儿藕节和鱼苗养上。”   “那就多谢老费叔了。”周敏擦了手,打量了一下他带来的两个人,“我这里用不着那么多人,留一个也就够了。”   既然是帮忙的“酬劳”,而且自家也的确是需要人,周敏也就没有客气。但之前说好了是一个,她觉得自家也没那么多活计要忙,留下一个就够了。   齐老费道,“这些事忙起来费神,两人还能搭把手不是?再说了,你那么多的地,到时候总要人侍弄。将来万一要是有了车,还得有人跟着出门。哪一样不要人?”   周敏琢磨了一下,的确是这个道理,只好点头把人留了下来。齐老费便将契书取出来给她,周敏一看,发现已经是变更过的文书,估计齐老费这两点都在忙这事了,真是半点都没让她费神。   人既然留下了,周敏也就打定主意,之后就算事情成了,齐世云要给什么好处,也不能再收。   不过等送走了齐老费,转头看到一家人都满脸疑惑不解的盯着自己,周敏又开始头疼。对了,还得给他们解释清楚齐老费为什么要给自己送两个人过来。   她吸了一口气,努力振奋起精神道,“人都是认识的,也就不用介绍了。大山哥,大树哥,客套话也就不说了,你们在我这儿,只要用心干活儿,我们吃什么用什么,你们也一样。如果偷奸耍滑或者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就直接把人退回去给老费叔。”   见两人满脸紧张的点头,她才对安氏道,“娘,你安排一下他们两个的住处。”   幸好建房子的时候,除了正房还造了厢房,原本是预备作为客房,还有存放一些比较重要的东西,腾一间出来给他们做宿舍不费工夫。   安氏不由看了齐老三一眼,见他面色严肃,但还是点了头,这才领着两人去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齐老三这才问。   周敏本来想找个理由,但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实话说了,“其实上回世云哥过来,是有一件难事请我帮忙出主意,老费叔说,我要是肯帮忙,就给我两个人。咱们家的果园需要懂这些的人侍弄,地里的事咱们几个人忙不过来,总请人也不是那么回事,我就答应了。”   如果安氏在这里,一定会问帮的是什么忙,但是齐老三和石头却都没有开这个口。   齐老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也转身走了。   周敏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又有点儿堵。她无法形容这种心情,既不是怪别人,也不是怪自己,好像也没哪里不满意,但就是莫名的憋闷。   好在石头很快走到她身边,低声叫道,“敏敏。”   周敏转过头去看他,石头却盯着前面的鱼塘,“我知道敏敏你做的事,都是为了咱们家。爹和娘也是知道的。你要是不想说,没人会逼你。”   “也不是不想说……”周敏想了想,道,“其实就是衙门里换了一位县太爷,突然说要追缴什么欠税,还把差事派给了世云哥,这事弄不好他可能连这个饭碗都要丢掉。按理说这种事跟咱们没多大关系,但老费叔和世云哥帮过咱们不少忙,再说,衙门里有个说得上话的人,总不是坏事。”   石头想了想,道,“你说得对,咱们家现在看着风光,其实根本没什么底子,眼红的人不少。要是知道咱们跟衙门关系亲近,应该会收敛许多。”   听到这番话,周敏不由诧异的看了石头一眼。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显了,石头被看得羞恼起来,怒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对,就是太对了。”周敏心底那股郁结之气莫名消散,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抬起手,本来打算摸摸石头的脑袋,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高居然又快追上自己了。明明这两年自己长高了不少,之前还超过石头许多。   但是算来石头也有十三岁,该开始长身体了。   最后周敏衡量了一下彼此的高度,只能不甘心的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咱们石头长大啦!”   石头便趁机道,“我知道敏敏都是为了家里,但这些事情,你其实不需要自己一个人扛着,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不好么?即使我们帮不上忙,至少知道你在做什么。再说,你把什么事都做了,爹这个长辈心里估计也不好过。”   “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会跟你们商量的。”周敏笑着点头,心想自己看事情还不如石头明澈。   齐老三以前身体不好也就罢了,现在已经好了,作为家长,不免就想承担更多责任。所以他对自己的态度才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变化,很多事他知道自己能做到,但想来还是会不放心。   这种问题,其实多多交流就能够解决的,偏偏自己只想不给他们添麻烦,一味瞒着,反而生出了隔阂。   石头这才满意,又道,“那道泉水你打算怎么处置?还是像之前那样用木桶接着,还是索性打一口井?”   “井就不打了,我怕变动太大,会影响泉水的品质。”周敏说着指了指灵泉所在的方位,“我打算在这里建一栋房子,里头放些工具之类,平时锁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那么重要的东西,再怎么小心在意都不为过。未免被人发现,还是锁起来的好。   石头道,“成,这件事也不用跟别人说,咱们自己慢慢弄就是。”   安抚完了石头,周敏又追上去,将事情如此这般跟齐老三说清楚了,又再三保证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会跟他们商量,换得对方展颜一笑,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就连周敏自己心里,似乎也莫名的安定了许多。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了底气和后盾。虽然周敏知道,实际上家里人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也有限。不过呢,她本来也没什么野心,并不打算过多的插手这些事情,留在万山村里当她的小地主婆就很好。而地里的事,不管是齐老三还是石头,都比她更能胜任。   入春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自然山上的风光也就一天天的大变样。齐家山这里只有他们一家,没有别的人烟,周围都是山,所以这种感觉更加的清晰。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周敏除了白开水和山泉水之外就没有喝过其他的饮料。在邱家倒是喝过一回茶,但却是添加了很多香料的那种古式茶,味道一言难尽。   所以去年在齐家山清点出了几株老茶树,周敏特意嘱咐人留着,就是为了弄点儿茶叶尝尝。   春分一过,惦记着那几株野茶树,周敏便跑去看了一回,果然已经长满了嫩芽,正是采茶的好时节。 第50章 炒青   这天周敏特意起了个大早, 趁着露水未散, 就提着小提篮去了后山,将几株茶树上的嫩芽都采了下来。   半提篮的茶叶, 炒出来估计只有很少一点,不够喝的。回头得问问大山和大树, 知不知道怎么培育茶树,总要弄出一片茶园来才行。到时候推广一下,想必应该也能够卖上价钱。   倒不是周敏什么时候都想着钱,只是在她对自家庄园的规划之中,是必须要种植一两种经济作物作为支柱产业的。否则光是靠种粮食,估计也就只能勉强自给自足,想要继续发展, 非常困难。   哪怕因为灵泉的存在,他们家的粮食种得再好,但关系到民生的东西,价钱都不可能高得离谱, 原材料的价钱就更低了。   但是种什么经济作物, 周敏目前还没想好。   种花生榨油倒是不错,到时候让人琢磨一下,弄个机器自己榨了油卖, 收入会更多。但花生这种作物在万山村没有推广出去, 反倒只是家家户户种点儿自己炒着吃,自然是因为这种东西在这里长得不算太好。   而且说实话,油虽然是必需品, 但是穷苦百姓买得却不多,因为不舍得用。但是又没贵到奢侈品的地步,只有城里中等人家会购买。万山村离县城远,周敏是没工夫去做零售店的,但如果批发给城中的粮油店,价钱估计也高不到哪里去。   所以周敏觉得,这种经济作物的产物,要么就是非常低廉家家户户都用得起,要么就贵得离谱可以卖出大价钱,否则对万山村来说,都不太合适。   到目前为止,周敏还没有发现合适的。   好在这事,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到目前为止,地里的出产完全足够维持运转和继续发展。只不过周敏养成了习惯,看到什么东西,都要先分析一下它是否能作为经济作物。   茶叶其实也挺合适的,毕竟这种东西,周敏很确信它将来会风靡全世界,就连外国人到中国来,采买的也不外乎瓷器、丝绸和茶叶。不不过那就要做大做强,把牌子打出去。到时候,或许连万山村和周围的村子都会沾光,就像后世的茶叶产区一样。   不过这也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因为茶树的培育也很耗费功夫。再说,自家的茶叶因为浇了泉水,滋味无论如何不会差了,但这里的土地是否适合茶叶生长,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周敏提着篮子,往回走的路上,便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   冷不防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周敏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走到了邱家别院这边来。几株老茶树并不都长在一起,有一株就在附近,却是走到这里来了。   而站在院子里,一身青色道袍、玉簪挽发,素简到了极致,但整个人在春日的暖阳下却仿佛能发光的人,不是邱五爷又是谁?   这是冬天过去,就又出来走动了?   周敏笑着走过去问,“五爷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曾听见消息。”   “就是今日才到。”邱五爷道,“刚整理好东西,我让瑞声把带来的东西送去你家里,人都还没回来呢。”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提着的篮子,“这是在干什么?”   “采茶。”周敏将篮子提起来给他看,“之前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几株老茶树,我特意让人留下,这不,才采了第一茬的嫩芽回来,准备炒茶。”   “敏敏会炒茶?”邱五爷有些惊讶。   周敏摇头,“正经的炒茶我是不会的,不过是野路子,胡乱炒完就算了。”   “就算是野路子,那也还是会的。我倒是还不曾见过人炒茶,不知能否旁观一番?”邱五爷饶有兴致的问。   周敏连忙推辞,“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只怕会让五爷失望。”   “不妨。”邱五爷想了想,忽然问,“不知这炒茶需要什么工具?”   “只要有个锅就行了,不需要别的。”周敏道。   “那不如就在我这里炒,炒完之后还可以品尝一番。我有一套茶具,正适合今日这样的天气,煮茶赏春。”邱五爷道。说着就回头命人去准备炒茶的锅了。   这种雷厉风行的态度,根本就没打算给周敏拒绝的余地,她有些无奈,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跟在邱五爷身后进了屋。   虽然是春天,但屋里还是生了火,暖融融的。——邱五爷也是在这里建了别庄之后,才将炭盆改成了炉子,感觉拥炉而坐远比烧炭盆更加风雅有趣,而且除了生火的时候,也没什么烟火气。   被他下令去取锅的人很实诚,铁锅、陶锅和石锅都拿了过来。邱五爷道,“我这里偶尔有些药材需要炮制,也都是用这些东西。不知道敏敏炒茶是用什么锅?”   “既然有石锅,那就用石锅吧。”周敏道。要是在家里炒,就只能将就用铁锅了,多少都会沾上点儿味道。   邱五爷让人将石锅放下,然后朝周敏抬了抬手,“你随意,有什么需要的就开口。”   周敏点点头,将手里的篮子放在桌上,然后调整了一下火,将石锅架了上去。邱五爷这个锅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琢成的,通体白色,石质细腻却紧密,表面光洁如玉。   等到石锅均匀的烧热之后,周敏才将茶叶倒进去,用手开始翻炒。   茶叶的处理方式有很多种,相对的也有白茶黑茶红茶绿茶等等不同分类。周敏会且仅会的,是绿茶的处理方法,叫做炒青,整个过程就是将茶叶放在火上不断的炒至水分差不多蒸干。   因为锅里的温度很高,所以茶叶放进去之后,很快就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微苦的香气,随着她翻炒的动作,香味也越来越浓。   待到茶叶完全软下来,水分也蒸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周敏便将茶叶在锅里裹成一个团,取了出来。然后净了手,再用水将沾了茶汁和味道的石锅洗净,烧干之后再次将茶叶放进去。   第一步炒茶要重复两到三次,中间要将茶叶取出来,清洗石锅。一来避免茶叶一直受热直接烧焦,二来洗锅也是一道非常重要的工序,这样炒出来的茶叶,苦味才没有那么重。   等到炒茶结束,周敏在炉子上加了一个盖子,让火力转小,然后将茶叶放进去,用手指捻茶。   茶叶从树上摘下来时,每一芽除了嫩蕊之外还有一两片叶子。所谓捻茶,就是将已经炒软的茶叶跟茶芯捻在一起,这样出来的茶叶才会根根分明,而且也不容易碎。   这个过程非常考验耐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直接将嫩芽给捻碎了。所以动作要轻、要柔、但是又要快。   捻茶结束之后,就是烘干了。周敏特意没有往炉子里添柴,又将所有的盖子都盖上,这样火力就降到最小,只凭着一点余温,将锅底铺展好的茶叶给烹干,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会稍长一些,周敏也终于能够分神跟邱五爷说话了。   “这就完了?”邱五爷有些惊讶,“的确简单些,不过看起来很有些学问在其中。不过敏敏,你不往其中加别的料么?”   周敏将茶叶在锅底细细的铺好,才在椅子上坐下来,抹了一把汗,笑道,“不怕五爷笑话,加了香料的茶,我着实喝不惯。所以就想试试只单独炒茶叶,味道如何。”   “不错,”邱五爷立刻欣然道,“其实我也不耐那个味道,只是旁人送了来,说是对身体最好,不得不偶尔喝一次。”   周敏闻言笑了起来,“香料贵重,的确也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所以我这也是穷人的炒茶法。”   “我却觉得这味道比寻常的茶都更清爽。”邱五爷道,“等炒好了煮来尝尝。”   周敏道,“这个茶叶不耐煮,用开水冲泡即可。”炒茶的过程,本质上其实就是破坏茶叶的组织结构,这样只要用水一冲泡,很快就能出味道。所以反倒不耐煮。不过这也仅限于绿茶,红茶和黑茶因为经过了发酵,所以完全可以多煮一会儿。   周敏采到的茶叶实在不多,炒干之后只剩下很少的一点,烘茶的时间自然也就短了很多。说了一会儿闲话,周敏用手试了试温度,便将之取了下来。   其实刚刚处理好的茶叶,直接用来冲泡味道不会太好,须得放上一阵子,火气都去掉之后,味道才会沉淀下来。   不过邱五爷一早就表示炒完了要尝试一下,所以周敏等茶叶冷下来之后,便取了一小撮,放在茶壶里冲泡。她没学过什么茶道,无非就是先用热水将差距冲一遍,然后再放上茶叶,注入热水,稍等片刻,便是一壶汤色鲜亮的茶了。   邱五爷拿出来的这套茶具是上等白瓷,用它来品茶,只觉得原本七分的味道都提升到了十分。就连一向喝茶如牛饮的周敏也放慢了动作,慢慢品味茶汤中的味道。   茶香悠远,两人静坐片刻,谁都没有说话,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适意。   “好茶。”邱五爷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底触碰到桌面时,发出清越的一声响,将两人惊醒过来,他才看向周敏,道。   周敏也放下杯子,笑道,“全赖五爷的东西好,见面分一半,再多没有了。”   邱五爷闻言,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   他本来容貌就很出众,总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出尘之气,笑起来的时候颜色更胜,但那种出尘之感却要淡得多,变得鲜活且真实了。   周敏不由微微一怔,心想他应该多笑的。但转念又想,本来已经长得这副模样,若还时常笑,还不知要勾走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魂,岂不是不给别人活路了?   愣怔间,邱五爷却是忽然正襟危坐,表情严整了许多,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敏敏。”   “怎么?”周敏也下意识的端坐好,心下有些莫名,又有些惴惴。   “其实,我今次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邱五爷道。   周敏越发惶恐,不知道什么事需要他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但话都到这里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您请说。”   “我……”邱五爷似乎斟酌了片刻,然后才艰难的找到了一个切入点,“虽然相识已久,敏敏只怕对我还没有多少了解吧?我名邱玹,家中行五,自幼身子就不大好,文不成武不就。好在家中有父兄顶门立户,所以对我的期望也只是身体健康、平安如意。”   “我十六岁上时大病一场,几乎救不过来,母亲做主为我娶了一位妻子,算是冲喜。谁知对方也是久病不起,同样报了这个念头。大抵我的命更硬,成婚不久,妻子便病故了。我不愿再生出这等闹剧,便索性搬到了大石镇。这里是我们邱氏起家之前的旧居,不过如今连祠堂都搬到城中,这里也没什么人了,倒是清净。”   “五爷……”周敏更加不安了。   她总觉得这个套路非常熟悉。   像不像相亲的时候男女双方介绍自己的身份背景家世等等的那个步骤?   邱五爷这是想干什么?!   总不可能是突然心有所感想跟她说说心里话吧?   直觉告诉周敏,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她立刻出声,试图打断邱五爷的这番自我剖白。   但邱五爷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停下来,继续道,“我在这里住了十年的时间,不出门、不见客、也不做什么正事,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过是在这里等死,偏不知怎么又死不了,便只能苟活着。”   “那日你过来敲门,正好惠儿也在这里,喜欢山野新奇之物,才让你们进了门。你送来的那灵芝,惠儿虽然是满心欢喜,我却不大当一回事。这些年来,这样的好东西我也不知吃了多少,也不见有多少效果。”   说到这里,邱五爷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但从那时起,我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好,到如今能出来各处自如的走动。敏敏,我本来不信鬼神,也不信世上有什么灵丹妙药,但我能好起来,必定是因为你。”   那是因为你吃了不知多少用灵泉浇灌养出来的好东西好吗!你看看我爹,他当初同样病着,现在可比你健康多了,那是因为他经常把泉水当白开水喝,还能用泉水煮饭吃!   然而心底的这些咆哮,周敏并不能说出来,她只能一副眼神死的表情看着邱五爷,希望对方能够从自己的表情中看出拒绝的意思来。   可惜邱五爷大概从来没学过察言观色这门功课,自顾自的道,“过年时我回了一趟城里,正好家里请了一位大师为我母亲祈福。大师一看我的面相,便说必定是命逢贵人,转死还生,必有后福。”   周敏听到这里,简直毛骨悚然。一直以来,邱五爷表现得非常淡然,但人只要活着,谁会想死呢?为了能够活下去,一个人能够爆发出来的能量同样是无穷的。如果他认定了自己是所谓的“贵人”,能给他添福添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五爷!”周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起身道,“五爷的身体能够转好,必然是因为你们全家积福积寿,往后想必也会越来越好。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就不再这里耽搁了,告辞!”   这一番话她几乎是连停顿都没有的说出来,也顾不上自己的篮子了,转身就要走。   邱五爷却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胳膊,“敏敏,你听我说完。”   “为咱们彼此好,五爷最好还是不要说。”周敏头也不回的道。   “敏敏当是误会了我的意思。”邱五爷无奈的道,“你且坐下,听我说完好么?我总归不至于强迫你如何。”   周敏咬了咬牙,邱五爷都说了是误会,她这会儿要是再坚持,倒成了自作多情。但周敏又一想,邱五爷这种人,既然开了头,这话不让他说完,终归是个隐患。再说,她不想听,无非是觉得这话说穿了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但即便话不说破,难道还能如以往一般相处么?   既然如此,索性说透了,让他死心更好。   也免得纠缠起来,彼此脸上反倒都不好看。想必邱五爷这种人,总归不会连脸面都不要死缠烂打。   便如他所说,总不可能强迫自己。   再说他这病恹恹的身体,真打起来谁吃亏还真难说。虽说邱五爷有帮手,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也要人帮忙。   这么想着,周敏总算有了几分底气,这才转过身,将自己的胳膊从邱五爷手里挣出来,然后重新坐下,表情坦然的道,“那好,你说,我听。”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话,我是不信的。”邱五爷道,“但当时,我也没有阻止。因为在我心里,敏敏的确是十分特别的。你聪慧有理,沉稳有度,行事有节,且见识广博、思虑周全。莫说普通的农家女,就是我认识的世家贵女之中,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   “敏敏,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在这个小小的山村里。你应该有更加广博的世界。你之前说过,你性子懒散随意,所求不过随心所欲、喜乐自在八个字,留在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更自由。但只要你愿意,离开这里,我同样能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束缚。”   邱五爷站在周敏面前,目光灼热的盯着她,“敏敏只要你愿意点头,我便立刻遣人到齐家去提亲。我爹娘那里,有贵人之说在,此事不会有任何阻碍。”   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多谢五爷厚爱。”周敏低下头,“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你说的那么好,也并不想离开这里,只能拂了您的好意了。”   “为什么?”邱五爷面露惊讶,“我给出的条件还不够好吗?”   “不,就是太好了。”周敏说,“我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特别,但应该还不值得五爷这样对待吧?要说五爷对我情深义重,我也没看出来。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执着于此?”   “我只是觉得你留在这里,徒然埋没了你的才华。”邱五爷道。   “只怕不仅如此。”周敏抬起头来,看着邱五爷,“我相信五爷不相信所谓的贵人之说。但五爷想把我留在身边,无非也是出于类似的念头。对五爷来说,我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所向往的吧?不管是健康的身体还是成熟的处事手段,甚至包括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都是你想要的。因为你得不到,所以才想把我留在身边。”   邱五爷对她的感情,应该是有一些喜欢的,但更多的是赞赏与向往。他想要的不是周敏,而是她的这种生活状态。   听到她这番话,邱五爷不由微微一怔。   周敏又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希望我能一展所长,五爷更不该用婚姻这种形式来做保证。你说能保证我不受任何束缚,但这本来就是个悖论。因为我点了头,就必然会被你所束缚,不是吗?”   所以所谓不受束缚,只是个好听的谎言。   “但你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就当真随心所欲。”听完周敏的分析之后,邱五爷也冷静了下来。   他终于意识到,周敏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不是他说几句动听的话就能够打动的。心明眼亮,是与非、利与弊,都看得太清楚。不过这也有好处。一旦能够说服她,周敏也会立刻服从于现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所以他也立刻转换了自己的策略,“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卖个灵芝得了五十两银子,都不敢随意拿出来花用,这就是自由?被亲叔叔算计却无法回敬,只能去拉拢亡命之徒让他将事情闹大,这就是自由?若不是我截住了那个齐阿水,那件事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就过去。”   周敏不由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难怪她之前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而且齐阿水事后居然一直没出现,原来还有邱五爷在背后使力。   “多谢五爷。”周敏道,“你说的这些问题固然都在,但不知五爷想过没有?这些事都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即便您不在,我也可以处理。但恕我直言,五爷刚才也说过家中是父兄在支撑,只怕您根本做不得主。一旦出了事,也绝非五爷您能够承担的。既然如此,又凭什么说保证我能不受束缚?”   这番话可以说是非常不客气了,而且直指邱五爷的软肋和短处。其实周敏也不想那么犀利,但她从邱五爷的态度里看出了坚决,知道对方今天不得到一个结果是绝不肯罢休的,既然如此,留情面反而是给自己惹麻烦。   大不了就是邱五爷一怒之下离开,以后再不往来。   说实话,这里头谁更亏,还真不好说。邱五爷的身体多亏灵泉养着,这才一天好过一天,离开这里就没这种好事了。但周敏的生意,离开了邱家也有别的主顾,最多不过是麻烦一些。   但跟被逼婚的麻烦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说到底,周敏最不满意的就是邱五爷这种对待婚姻的态度。   他不是因为爱上了周敏才想娶她,只不过觉得她各方面都适合做他的妻子,而且又自带福气buff,留在身边大有好处。这种出发点跟他母亲当初为他娶妻冲喜有什么分别?周敏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当然,或许在邱五爷眼中,许出正妻之位,就是他最大的诚意了。   因为他本质上就缺乏对女性的尊重,即使再欣赏周敏,也觉得周敏做出的这所谓“事业”只是一种不务正业的调剂,他愿意让周敏继续,那是一种纵容,周敏应该要感恩戴德的。   周敏很失望,不单是对邱五爷,也是对这个时代。连邱五爷这种算是很有见识的人,也是这种想法,那就更不必指望其他人了。   所以她最初的打算还是对的,不去考虑婚姻的事,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在周敏将念头转到这里时,邱五爷才从她那番话的打击之中回过神来。他面如寒霜的站在那里,死死盯着周敏,满脸都是被戳中了死穴即将炸开的阴郁。   所谓吵架,就是要揭让对方最痛的底,周敏如此,邱五爷也不打算客气。   他看着周敏,一字一顿的道,“我不能保证你的自由,谁能保证?齐家,还是那个小石头?你宁愿留在这村里做别人家的童养媳,也不肯跟我走,这就是你选择的自由?”   “你说什么?”那个词语从耳边滑过,周敏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霍然起身,冷声反问。   “你当初被齐老三从河里捞起来,看到的人不止一个。他家里多了个五六岁的女儿,其实是当做童养媳来养的,村里又谁不知道?只要稍稍打听,便可知晓前因后果了。”邱五爷慢慢道,“年前齐老三亲自开口放你自己择选婚事,可谓是仁至义尽,你呢,也情深义重,不舍得他家了么?”   周敏只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的声音轰隆隆的炸响着,让她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一个个记忆的碎片从她脑海中闪过,所有以前疑惑的地方,都瞬间有了答案。为什么安氏这个“娘”对自己的态度总有些挑剔……为什么所有人都对自己的异常表现毫不在意……为什么她到这个年纪始终没人登门提亲,齐老三一松口,村里姓齐的小伙子们就都凑上来了……为什么有时候会觉得石头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因为她本来就不是这个家的女儿,从一开始就是当做石头的童养媳来养的,这一点不但全家人知道,石头知道,村里人都知道,甚至连她的原身,也应该是一清二楚的!   只有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居然就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现在被邱五爷点破。   不怪她没有想到,实在是因为万山村本来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家,也买不起什么童养媳,所以根本没有类似的情况存在,以至于周敏从来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可能。   毕竟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谁都不会无缘无故觉得自己不是亲生女儿。尤其安氏虽然对她不怎么样,但齐老三却很有当爹的样子。   谁能想到自己是捡回来的呢?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周敏勉强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暂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看着邱五爷,“是又怎么样?至少齐家人是真心待我的,至少在这个家里,我能做得了主。五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种话以后不提也罢。”   顿了顿,见邱五爷不说话,她便又道,“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转身的时候看到搁在桌上的提篮,下意识的顺手拎了起来。这番行为,看在其他人眼中,倒是显得颇为镇定,至少她出门时碰到瑞声,对方就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劲,两人还自然的打了招呼。   瑞声进了屋,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他站了一刻,邱五爷始终没有说话,便小心的道,“五爷,东西已经送到了。”   “知道了。”邱五爷回过神来,往椅子上一坐,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刚才一直绷紧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抬手揉了揉眉心,道,“瑞声,收拾东西回去。”   “可……”瑞声吓了一跳,“咱们这不是才来?”   “事情不顺利,我也没脸继续留在这里了。”邱五爷道,“收拾东西吧。”   瑞声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只好将才带来的东西又收拾出来。好在大部分东西都还在箱子里没拆,倒也省事。等他弄好了出来,便见邱五爷正坐在位置上,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抿了一口,自言自语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这是不那么生气了,瑞声揣度着他的情绪,问道,“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才来又要走?”   “我方才向齐姑娘提亲,被拒绝了,再住在这里自然不合适。”邱五爷语气平静的抛出个炸/弹。   瑞声被震得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问他为什么要提亲,还是要问周敏为什么拒绝,最终只踌躇着憋出了一个字,“这……”   “她说得对。”邱五爷忽然道。   “什么?”   邱五爷将杯中的茶喝尽,放下了杯子,这才道,“粗茶淡饭才是我想要的,但我却许她锦绣绮罗,这不是很可笑吗?”   其实他会如此仓促的提亲,自然也是有缘故的。今年回府城过年,他的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爹娘在高兴之余,又提起了他的婚事。   以他的品貌家世,即使身体弱一些,即使这个年纪仍旧一事无成,仍旧有无数贵女趋之若鹜。但邱五爷看着他们,心里却只有厌烦。最后才会在那位大师说什么命中遇贵人的鬼话时,默认,甚至生出了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如果把周敏娶回来,这些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周敏没有说错,他其实考虑的只是自己,并且自以为是的觉得这也是为她好。   明明连自己都厌烦了那种日子,明明知道周敏也绝不会喜欢,却还是开了这个口,不过是因为自己已经毫无办法,期望她的到来能够生出些许改变,却又不愿意坦诚。   所以最后被人指着鼻子骂,那也是应该的。   活到这把年纪,却还不如个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小姑娘,真是可笑可叹。   尤其最后指出周敏童养媳的身份,这种做法更是卑劣得连自己都不齿。   周敏虽然也揭了他的短,但那都是不争的事实。是他自己蜗居乡下十年中不敢想不敢认的事实。相形之下,自己则宛如吵架落在下风的疯妇,只抓着周敏自己无法自主的身份做文章。   所以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快快的收拾东西离开,免使大家见面尴尬才是正理。   自省完毕,邱五爷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周敏一开始根本不想让他开口,是对的。现在闹成这样,日后若要想修复这段关系,只怕难上加难。 第51章 温柔的眼睛   从院子里出来, 站在路口时, 周敏竟陡然生出了一种无处可去的迷茫。   她现在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似的,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待着, 把这件事情给整理清楚。但家里安氏在,地里齐老三在, 至于小楼那边,上回说要搭的房子还没弄好,最近石头一直都在那里忙这个,而周敏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估计就是他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往山下走去,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先待一会儿。   说来凑巧, 到了山脚,正好看到大树一手拉着栗子,一手拎着绳子走过来,看到她便站住了, 局促的开口打招呼。   “你这是要去放牛吗?”周敏问。   见大树点头, 她便道,“交给我吧,我去。”   反正也不想回家, 总要找件事情做, 到时候就算有人问起,也算是有个理由。   这么想着,周敏从大树手中接过了拴在牛角上的绳子, 等他离开之后,才走上前去,摸了摸栗子的脖子。有毛的生物,不管是什么品种,体温都显得很暖,栗子这头牛也不例外。   周敏牵着牛往前走,找了个地方宽敞,新长出来的杂草也不少的地方,将绳子放长,拴好了牛之后,自己找了一棵大树,在树根处靠坐下来,开始发呆。   邱五爷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透露出来的消息却着实不少。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到万山村来的时候,就已经五六岁了,而且是齐老三从河里捞出来的,所以她的身份才会众人皆知。   万山村前的那条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往什么地方去,周敏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她听人说,从万山村这里往上追溯的话,很快就会到一片险滩,水流直接从山上落下来,又陡又急,跟瀑布差不多,根本无法往上回溯。   至于翻山越岭的去寻找一条河的源流,这种事情至少万山村这里是没什么人做的。   没想到,她很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从那片险滩经过,既没有摔死也没有淹死,还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不得不说也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运气。   至于再往前,原身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这些年来为何一直没人来寻找……那就不是周敏要关心的问题了。反正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身份,也只能管到这里。   其实这件事,能怪谁呢?好像都不能。   齐老三将她捡回家,算是活命之恩。在万山村这种养活自己都难的地方,把她一个小姑娘留下,估计也没少做思想斗争。最后没让她为奴为婢的报答,而是当做童养媳来养大,算是很仁慈的做法了。   而且她这个童养媳,似乎也没有动辄就被打骂欺负不给吃饭啥的,更没人动不动将那救命之恩挂在嘴边——连安氏都没提过半个字,村里也没人用这个来打趣,连口无遮拦的小孩子都没提过。做到这份上,的确已经仁至义尽。   何况齐老三前阵子还当着全村人的面,说以后自己的婚事他不会管,由得自己做主。   按理说,到这个地步,彼此之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反正情况已经是这样,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以后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周敏只要继续把自己当成齐家的女儿,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但她心里却总觉得有个地方过不去、想不通。   到底是哪里,周敏一时也想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心里憋闷得厉害,谁都不想看见,什么话都不想说。所以她才不回家,因为周敏觉得自己现在这种状态简直一点就爆,估计看到谁就会怼谁,而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所以就继续憋着呗。   按理说,周敏现在这个状态,满腹心思,应该是翻来覆去怎么都不舒服的。但也许是因为这棵树靠着太舒服了,又有小风吹着,太阳晒着,在揪秃了手边一小圈的地方之后,她居然就这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梦里梦到自己去相亲,两人坐在位于悬崖之巅的旋转餐厅里,对面的人长着邱五爷的脸,用一种菜市场买菜、选中了但想讲价的挑剔眼光将她从头到脚给贬损了一遍,听得周敏七窍生烟。最后她忍无可忍,飞起一脚将“邱五爷”踢飞了出去,结果一时没注意力气太大,人直接撞碎餐厅玻璃掉下了悬崖。大概是为了报复她,邱五爷往下坠时还大声嚷嚷,“你这个童养媳!”   声音回荡在悬崖峭壁之间,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回声。   周敏被这声音直接震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太阳已经移到了西边。   她坐起来,用力揉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转头四处看了看,才发现栗子已经吃饱了,卧在一处角落里,慢吞吞的反刍。   周敏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栗子身边蹲下,摸了摸它的胃,感觉已经鼓起来了,不由叹气,“做动物真好啊,吃了睡睡了吃,不用考虑那么多。”   其实她本来也不用考虑太多的。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她始终就是个庸人,放不下那些鸡毛蒜皮的念头,每一件事都非得计较出个结果来不可。   栗子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了她。   周敏又道,“时候不早了,但我还是不想回去怎么办?”   这回栗子“哞”了一声,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她,显得十分真诚且温柔。周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角,“你就好,吃饱了什么都不操心,我还饿着肚子呢!”   一大早就爬起来上山采茶,后来去邱五爷那里炒茶,自然也没想起来要吃东西,完事直接吵了一架跑出来,更不可能还记得要吃东西,这会儿才终于觉出饿来。   不想回家,周敏就琢磨着在附近找点儿能吃的东西。不过现在才刚刚开春,山上的东西也不多,转了半天,找到两株酢浆草。这东西的味道吃起来酸酸甜甜,根本不管饱不说,估计还有点儿开胃的功能,吃得周敏更饿了。   “要不回家去?”周敏对栗子说。心想如果以此为理由给自己个台阶下,也不是不行。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下不定决心。   周敏觉得自己也挺作的。   说白了就是闲得没事。这要是在刚刚穿过来的时候知道这件事,别说是童养媳,就算她是签了契书的奴婢,日子同样要过下去,这个弯必须得转过来。   想到这里,周敏似乎忽然明白了问题所在——就是时间问题。   她得知这件事的时间太寸,早一些,生存问题摆在眼前,也就没什么好想的了。晚一些,她决定了结婚或者不结婚,甚至已经替石头挑了个媳妇,那这事儿就更不用再提。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齐老三刚刚宣布让她自择婚事。   就像邱五爷最后问的那样:齐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呢?   是假装不知道这么回事,顺水推舟的应下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是投桃报李重情重义,把这件事认下来?   选哪个都让周敏觉得气不顺。   踌躇间眼睛四处乱扫时,眼角正好有一抹白色掠过。周敏一愣,站起来走过去找了一会儿,就在树叶间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她将之摘下来,托在手心里查看,叶片形状的物体,颜色有些偏红,是茶树叶子变异膨胀而成,厚厚的叶片,肉肉的质感,吃起来也像是水果一般的清甜。   这里的茶树,不是周敏之前采茶的那种,而是油茶树,漫山遍野都长着,但是没什么用处。周敏倒是知道油茶果可以用来榨油,但是现在的工艺处理起来估计会很麻烦。也只有这春天时节会长出来的茶片,能够略微吸引一下小孩子们的视线了。   不过这里距离村子已经很远,平常估计也没有人会过来,所以竟不知这里还有一片油茶林。   她将这片茶片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却发现味道又酸又涩,还带着几分树叶的苦味。周敏“呸呸”两声将嘴里的残渣吐了出来,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茶片,才发现原来是它还没有成熟。   刚刚长出来的茶片,通常来说颜色和大小都会更接近树叶。油茶树新长出来的叶子都带着微微的红色,茶片也不例外。要等它吸饱了雨水逐渐长大,将表面附着的那一层瓣膜撑破,露出里面白绿色的肉,才算是完全成熟,味道也会变得非常甜蜜。   这会儿季节稍微有点早,虽然茶片已经长出来了不少,但大部分都没有成熟。周敏在周围寻摸了半天,才找到了半篮子可以吃的。好在之前发着愣,连自己还提着篮子都没发现,否则现在连装茶片的容器都没有。   采完了茶片,周敏提着篮子回到栗子所在的地方,在它的头部附近坐下来,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餐”。   栗子似乎对她手里的东西非常感兴趣,将头凑了过来。周敏就往它嘴里塞了一片。   这个决定显然并不英明,因为牛这种生物,吃东西根本不需要咀嚼,他们咬下来的东西就直接储存到胃里,要等胃装满了之后,才会停下来,找个地方卧着慢慢反刍。所以栗子一口吞下茶片,再次用它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周敏,弄得周敏咬了一口茶片都不太敢吃了。   最后她指了指山上,朝栗子示意,“要吃自己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栗子慢腾腾的站起来,真的撒开蹄子往那边去了。   周敏也没管它,自顾自的吃完了自己的茶片,然后才总算有了一点饱腹感。不过这种都是水的东西很不抗饿,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吃完之后,周敏将篮子往树上一挂,起身去找栗子了。   这家伙似乎终于发现了一种新的食物,正兴奋的大嚼着。周敏摸了摸它鼓起来的胃,不顾栗子的恋恋不舍,将它拉开了。一人一牛回到角落里坐下来,周敏才发现,天要黑了。   按理说,天黑应该是一个过程,所以有个词叫“暮色四合”,就好像黑夜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天幕遮盖一样。但这一天的天黑得特别快,几乎在周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眼前的光影已经淡到了极致,远近的山都变成黑黢黢的影子,只剩一点朦朦胧胧的轮廓。   旷野之中荒无人烟,周敏心里才陡然生出了几分害怕。她怕的不是人,而是更形而上的东西。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总是很容易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而被大自然的伟绩所震慑。   从前看过的山精鬼怪的故事都从脑海深处冒出来了。   周敏从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原来那么好,甚至能够想起某些原文词句。   “栗子,要不咱么还是……”她转过头,打算跟栗子说几句话来为自己壮胆,却撞进了一双发着光的眼睛里。   那一瞬间,周敏觉得自己应该是尖叫了一声的,但实际上,她嘴巴张合,却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在脑子还没有完全麻木,仍在努力转动,周敏终于意识到,这双眼睛应该是属于栗子的。   大晚上的看到一双会发光的眼睛,的确非常吓人,但假如它属于熟悉的对象,那就要好得多。   虽然周敏之前从来没有养过牛,更没有跟任何一头牛一起在黑暗之中相处的经验,所以也无从得知是否每一头牛的眼睛都会在夜里发光,但知道是栗子,她还是陡然放松了下来。   哪怕栗子真的成精了,应该也不会伤害自己吧?   了解情况之后,周敏的胆子又变大了许多,她试探性的伸手摸了一下栗子,温热的触感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栗子没有反抗的态度,更是让周敏安心不少。   这一安心,好奇心骤起,她不由凑过去观察栗子的眼睛。   牛的眼睛非常圆,瞳孔几乎占据整个眼睛,看起来又大又温柔。此刻,这双眼睛则在黑暗中散发着莹莹的光,仿佛一对灿烂的宝石。凑近之后周敏才注意到,栗子还是在看着自己,眼神跟之前也没什么分别。   自然界真是神奇,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它的每一种造物都有自己的奇特之处。   松懈下来之后,周敏忽然觉得冷。春天的夜里本来气温就很低,刚才受惊之下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被晚风一吹,整个人都凉透了。   周敏缩起身体,往栗子身上靠了一下,感受到它比普通人高很多的温度,这才好受了一点。   黑夜里,她小声的说,“栗子,咱们回家吧?”   经过这么一吓,又这么一冻,周敏突然清醒过来了。想那么多怎么没把自己给矫情死?这种问题就算想不通也没必要虐待自己,既然没主意,顺其自然就好。不管什么样的事,时间总会给出答案的。   所以说都是闲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当前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   所以这个主要矛盾决定了,目前的根本任务是集中力量发展社会生产力。   日子虽然好过了很多,但问题却还远远没有解决,与其把精力放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不如多想想怎么把这个庄园发展起来,让它走上正轨。如果到了那一天,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到时候再纠结也来得及。   想通之后,周敏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她摸索着过去解开了拴在树上的绳子,正要将绳子挽起来,就听到了石头远远的叫自己的名字,“敏敏!”   周敏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一跤。   但都这个时候了,她一直没回去,有人担心出来找是很正常的。虽说村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这毕竟是山中,春天冬眠的野兽纷纷苏醒,说不准就有从深山摸到这边来的。   这么想着,周敏自然也顾不上什么别扭了,找不到人,还不知道他们怎么着急。她连忙扬声道,“石头,我在这儿!”   石头的声音消失了一瞬,然后又响起来,“敏敏,你站在那里别动!”   周敏答应了一声,连忙将绳子卷好,又去将栗子角上捆着的结也解开。虽然她不知道栗子的感受,但是角被捆着,估计也不会太舒服。平时拴着是怕它乱跑糟蹋了地里的庄稼,这会儿就不用担心了。   还没等她解开绳子,石头已经找过来了,看见她,便不管不顾的冲过来直接把人给抱住。   周敏吓了一跳,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听到石头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又咽下去了。今天的确是她太任性,做事情没有考虑后果,让人担心。至于所谓的理由,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她可不好意思说出来。   好在石头很快松开了手,问她,“敏敏,你没事吧?”   “没事。”周敏说,“正准备回去呢,就听到了你的声音。你怎么跑出来的?是你一个人来还是有别人?”   “我一个人来的。你这会儿还没回去,我不放心。”石头道。   顿了顿,他又说,“今日一早邱五爷就来了,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但没过多久,又说家里来了急信,匆匆走了。我听大树说,你采了茶之后就去了邱五爷那里,算起来你前脚从那边出来,后脚邱五爷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大树说你牵着栗子走的,一天都没回去,饭也没吃,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这一番话兼具推理与猜测,但说出来的语气却十分笃定,还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弄得周敏有点晕。   今天的石头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石头的问话上。周敏本来是打定主意不提这件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听到石头这么一问,心头却还是忍不住生出了疙瘩。   花费一天时间才终于压下去的那股憋闷无烦躁好像又冒出来了。   “没什么事。”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回答。   但石头既然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有底气的,不可能被周敏糊弄过去,“邱五爷身边那个瑞声告诉我,他家主子向你提亲了,这叫没什么事?”   周敏被他这么一激,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是!邱五爷向我提亲了,我也拒绝了!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什么身份在问这个问题?!”   石头呆住,脸色一点一点涨红起来,“我……”   黑暗中周敏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估计也不会太好,她抹了一把脸,“对不起石头,我心里有点烦,你别理我,让我自己冷静一会儿。”   但石头对她这句话充耳不闻,十分认真的道,“敏敏,我认你是我媳妇,你的事我当然不能不管。”   “你认有什么用?”周敏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激怒,立刻皱眉反问。   石头道,“我知道没用,但反正我是认的。”   周敏陡然生出一股对牛弹琴的感觉。她知道石头脾气倔,但没想到他固执成这样。她能听得出来,石头这么说,既不是笃定她一定会嫁给他,也没有以这个身份洋洋得意,他只是打心眼儿里认同这个身份。   就像人一生下来就有爸爸妈妈,或许也有哥哥姐姐,这些既定的身份是无从更改的。对石头来说,周敏的身份也同样是如此。他从懂事开始就知道“阿姐”将来会是自己的媳妇,这个认知根深蒂固,要让他扭转过来根本不可能。   所以他说承认周敏这个媳妇,也只是在陈述事实。   周敏这才恍惚的想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石头已经不再叫她阿姐了,总是敏敏、敏敏的叫。一开始她有些不习惯,但在现代的时候,她自己称呼哥哥也是一口一个周聪,所以只觉得石头应该是长大了,不愿让自己显得小,因此并没有将这种称呼的变化放在心上。   但现在想来,也许石头觉醒的,不单是作为一个男孩的意识与自尊,同样也有对彼此关系的认知。   周敏觉得这样要不得。   “石头,”她正了正脸色,十分严肃的道,“你这么想是不对的,爹之前也已经答应了不会管我的婚事,你应该把我当成阿姐来看。咱们好好相处不好么?”   但石头的反应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   “我知道。”他说,“爹也是这么说。其实原本什么童养媳的话,就是说给旁人听的。”   “什么意思?”突然听到这句话,周敏有些发愣,意识到这件事里恐怕还有别的内情,连忙追问。   石头道,“当初爹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本来是当女儿养着的。但外公外婆却很不高兴,童养媳的话,也是他们先说出来的。他们说,与其养个不知来路的野丫头,不如把舅舅家的女儿接过来养,将来亲上做亲。”   破案了。   周敏就说怎么安家那一大家子都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所以说,当年咱们家和外公家闹矛盾,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是啊。”石头道,“当时咱们家的日子还好过,又只有我一个孩子。外公外婆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娘在家时就被压得死死的,出嫁了也差不多。当时两家本来就又不少矛盾,偏偏外公还想着亲上加亲好把咱们家也攥在手心里。知道爹把你抱回来,也不知道听谁撺掇,以为是要当童养媳来养,就来闹了一场。爹一生气就说,宁愿养个童养媳也绝不会给我定舅舅家的表姐妹。结果这番话就这么传出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石头描述得太详细了,周敏忍不住疑惑。   “爹说的。”石头道。估计是怕他钻了牛角尖,齐老三最后还是将这番恩怨给解说了一遍,为的就是要让石头明白,所谓的“身份”,并不能说明什么,当年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更不能勉强周敏。   既然是齐老三亲口说的,那八成就是事实。周敏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来所谓“童养媳”,居然是这么个乌龙……   想来话传出去了,就算想要解释,估计也没人会相信,索性就先这么着了,久而久之,齐老三自己心里可能还将周敏当成半个女儿来看待,但安氏和石头却不免受到影响,也接受了这种说法。   想到这里,周敏立刻意识到不对,“你既然知道得这样清楚,就更该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是我已经认了的事,转不过来。”石头道,“敏敏,你的事都随你自己高兴。但要是以后你嫁了别人,我就把家里的产业全都陪送,自己去给你做长工。”   周敏本来一肚子的心思,被他这么一说,竟忍不住气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跟威胁她“你如果不你如果不嫁给我我就去死”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倒是威胁的内容很有新意!   “不是胡说。”石头却认真的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会这么做。”   “你这完全是孩子话,爹娘总不会任你胡闹。”周敏说,“等你再长大些,或许就不是这样的念头了。”   “我说过的话不会变,爹娘总不可能管我一辈子。”石头固执的道。   说不通,周敏头疼的叹了一口气,选择了结束这个话题,“随便你吧,这种胡话记着别到处去说,否则将来你长大了全是黑历史。天都黑尽了,我们先回家吧。”   石头也没有继续辩解,赶着栗子走在了前面,周敏这会儿清醒着,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篮子,取了之后连忙跟上去。   今天的天气好,没有多少云彩,所以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满天星斗也就都出现了。虽然没有月亮,星光基本上起不到多少照明的作用,但在这漫天星光之下前行,身边又还有同伴,畏惧的感觉一去,周敏的心情便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在现代社会,且不说雾霾天气几乎将天空全部遮蔽,根本看不见什么星光,单说城市里灯火辉煌竟夜不歇,街灯照亮了大地,也将寥寥星光衬得黯然失色,让人很难注意到。   但此刻,明明天空又高又远,但周敏行走在这天幕之下,却莫名觉得每一颗星星都距离自己那么近。   “石头,我来教你认星星吧。”周敏兴致勃勃的道。   然而实际上,她那点儿贫瘠的星象知识,居然连石头都比不上。因为周敏能够认出来的星星,除了北斗七星和北极星之外,就只剩下一个猎户座。相反石头除了认识这二者之外,居然还知道什么角宿一,南河三,北河三……除此之外,还能将紫微星也就是北斗七星所在的紫微垣解说得似模似样,听得周敏目瞪口呆。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她忍不住问。   “爹说的。”石头道,“从前夏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在院子里纳凉,爹就会给我们讲这些,还有牛郎织女的故事。”   对了,牛郎织女也是民间传说来着……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不可小觑。他们自有一套自己的知识与理论,只不过大部分人不在意,也就看不见罢了。   数着星星的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很快回到齐家山下,远远看到了山上的火光,那应该是家里人在等他们回去而特意点燃的,否则平日里这时候大家应该已经睡了。   见此情景,周敏心里的惭愧之情又增加了不少,明明是个成年人,居然还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感情用事,闹什么离家出走。——虽然她没想出走,但结果估计也差不多。   不过,全家人只有石头一个出去找人,固然是因为时间并不算太晚,村子里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但周敏也不得不承认,这是重视程度的不同。   大抵在齐老三看来,自己一向明理懂事,处事决断也令人敬服,就算被什么事耽误了,应该也是事出有因,不必太担心。安氏没什么主见,至于大山和大树两个,更是做不得主。只有石头不会考虑那么多,直接跑出去找人。   回到家里,烤着炉火,被明亮的灯光包围,周敏这才觉得又累又饿,再次反省自己这一天的行为简直莫名其妙,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饭菜一直放在炉子边上热着,因为烹的时间长了,显得过分软烂和入味,但饿极了的周敏吃起来却还是觉得味道不错。   扒完了一碗饭之后,她一抬头才发现,石头居然也坐在自己对面,正端着碗吃饭。   “石头也没吃啊?”周敏问,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开始说是等你回来吃,后来总也不见来,石头说去找人,让我们别等了。这是单给你们两个留出来的。”安氏道。   周敏就不说话了,转头去看石头。   石头却也正看着她,一双眼睛幽深明亮,让周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栗子的那双眼睛,湿漉漉的仿佛藏着无尽的温柔。周敏心下一颤,竟有些不敢跟他对视,忙不迭的低下头去。   在石头的眼神里,周敏终于找到了自己之所以会挑剔的原因。   之前曾经对她表露过这方面意思的人,侯小田也好,邱五爷也罢,甚至是村里那些嘻嘻哈哈的小年轻们,他们的眼睛里都多了别的东西。侯小田是贪婪,他根本没考虑过感情,只是将周敏当做一块接触另一种生活的踏板。邱五爷对周敏是纯粹的欣赏,却因为自己私人的原因而将她列为结婚对象。至于村子里那些年轻人,他们看她的时候,看到的恐怕不是周敏这个人,而是她操持家业的能力。   但石头不一样,当他看着周敏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只是看着她而已。   会考虑她是不是渴了饿了,冷了热了,会关心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会默不作声的将她做的一盘辣菜都吃下去……   他或许还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但他身上有其他人都不曾有的认真。   这种认真本来应该显得很可笑,因为在周敏看来这仍然是“小孩子的固执”。但是,有些东西,正因为成年人身上已经没有了,所以才显得如此珍贵。   珍贵得不忍轻易否认。 第52章 蒸玉米饭   第二天一觉醒来, 周敏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昨天炒的茶好像都留在了邱五爷那里。   当时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倒是记得将空了的篮子拿走,还在晾着的茶叶自然不可能顾得上。不过昨晚石头好像说过, 邱五爷又走了,也不知这茶叶带走了没。   当然其实他就算不走, 周敏这会儿也不可能去要什么茶叶。   只不过提到这个,她才总算是想起了邱五爷这个人。昨天光顾着纠结自己童养媳的身份了,根本没考虑到他。   其实光是从周敏的这种反应,就能看出来亲疏远近了。   要说邱五爷这个人,周敏对他的确是抱有相当程度的好感。毕竟他首先长得就很占便宜,过分的美貌本身就具备一种震慑力,让人自然拜服。而若论性情, 邱五爷看上去冷淡难以接近,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过分孱弱的身体令他敏感多思,但他所思虑的问题, 绝大多数都是偏于哲学的妄想, 真正的生活阅历却实在不多。   所以他待人直且诚,虽然有种出身富贵的人自带的高高在上气场,却正好与他的外貌相得益彰, 绝不会令人生厌, 反而能够为他增色。   周敏跟他相处时的感觉,举个不是特别贴切的例子,就像是帮忙带亲戚家的小孩, 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去管教,只管陪他玩得高兴就可以了。就算有一点小毛病,也就忍了。   但也只是这样了。说到底,周敏对邱五爷没有动过心,所以连拒绝都毫不犹豫,事后也没怎么纠结。   这会儿冷静下来,回头想想,揭人不揭短,当时自己那番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也不知道他这么匆忙的离开,是不是被气得太厉害。   毕竟,周敏觉得,估计这恐怕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话那么不客气吧?   但老实说,邱五爷自己离开,的确让周敏松了一口气。   所以那个家里来了急信的托词一看就很假,周敏也只能当做是真的了。要说就因为提亲不成就老死不相往来,那倒也不至于。但就算是现代,谈恋爱分手之后再见面都免不了尴尬,所以离远一些,冷却一段时间把这件事情揭过去,算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等一阵子看看,要是还没有消息,就让石头往大石镇送点儿蔬菜什么的,顺便打听一下消息,若再不消气,端午之前自己亲自去赔罪吧。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周敏顿时觉得浑身轻松,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始穿衣服。等到披散着头发下楼,却发现楼下的屋子里,炭盆已经烧起来了,上面还放着一个陶制的水壶,正往外冒着热气。   估计又是石头来过了。   在今天之前,周敏从来没想过石头对自己的这种好有什么不对,心安理得的觉得“我是他阿姐嘛”。但是现在知道了实情,这种殷勤就显得让人不安了。   受了他太多的好,要拿什么去还?   如果说邱五爷那里还能仔细的分析出个一二三四五,石头这边周敏就觉得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这家伙总能在各个方面用各种方式让他吃惊,要说周敏在这个地方最信任的人是谁,答案毫无疑问。但因为这样就要将两人之间的关系转换成另一种定义,周敏拒绝去考虑其中的可能性。   梳洗罢,往外泼水的时候,周敏听到了小楼后面的声音,走到窗边一看,才发现石头正在一边忙碌一边低声的背书。周敏站了一会儿,便听出他背诵的是论语。   在学习上,石头可比她有积极性多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周敏是个假的文盲,所以做完了最初的样子,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读书识字之后,这些书就直接放下了,闲着没事才会翻一翻。   石头则不同,从认完了字,可以自己看书之后,那套四书五经就被搬到他的房间去了。去年过年前,周敏还给他弄来了一套二十四史。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捧着书看一会儿,有时候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言不合就开始背诵全文。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石头忽然回过头来,见她站在窗边,就朝她笑了笑。然后才低头拿起锯子,将架在木马上,已经弹好了墨线的一截木头锯成木板。   虽然不是电锯,但是工作起来的时候必然会有声音。大概是怕影响她休息,所以之前石头只是在做准备工作,根本没有开工。   周敏又想叹气了。   有时候她觉得,石头这样脑子一根筋,什么事情定了就不会再多想也挺不错的。像自己这样,什么都没定性,所以什么都要放在心里反复掂量,最后还未必能够得到答案,自己都觉得心累。   石头的手很稳,一手抓着锯子,一手扶着木头,锯子的刃口一直挨着墨线,没一会儿一块平平整整,厚薄均匀的木板就被锯下来了,摆在一边。把一整根木头都锯好之后,他才将工具一收,走过来站在窗前道,“敏敏,过去吃饭吧。”   “来了。”周敏回过神来,将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压下去,应了一声,转身开门出去。   今天的早饭喝粥。   齐家山这一片地都被清理翻整过,开春之后杂草陆续冒出来,其中有不少都是可以食用的野菜,安氏几乎每天下地都能弄回来半篮子,还能天天都换花样。野菜粥野菜饼野菜盒子野菜羹,连野菜饺子他们都尝试过了。   周敏那点儿小资的野菜情结,这个春天已经治愈得差不多。在她的挑剔下,安氏的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   譬如今天的野菜就没有直接放在粥里,而是在滚水里烫过后,加上辣椒油和各种佐料凉拌,再配上一碟小咸菜,一碟豆腐乳,加上一碟煎鸡蛋,配菜可以说是相当丰富了,粥则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   周敏喝了两碗粥,便预备跟安氏一起到地里去除草。但还没出门,齐老费就过来了。   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一看就是人逢喜事,见到周敏,远远的就大声招呼道,“敏敏,这是要出门?”   “老费叔,有什么好事吗?”周敏站住了,笑着问。   齐老费哈哈一笑,“世云回来了,县衙那边一切顺利!所以我这不是来请你这个功臣过去坐坐么?”   “我就不去了。”周敏道,“动动嘴皮子的事,功劳都是世云哥的才对。再说,老费叔你已经给了我两个人,大山和大树来了之后,家里的活儿都轻省多了。”   “一码归一码!去我家吃个饭,又不是要你怎的。”齐老费说着就要上前来拉她,“走走走,地里的活儿让他们去做,你跟我走!”   周敏狐疑的看着他,虽然说这是喜事,但齐老费实在高兴得太外放了,这跟他平时的习惯不符。作为万山村头一号大地主,齐老费素来是很讲究派头的,说话做事也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今天的表现……   “老费叔你说实话,来的不单是世云哥吧?”周敏问。   齐老费脸上的笑容一顿,又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敏敏!”笑完了,才压低声音道,“是明公大人也跟着来了,说是微服走访,不让声张。”   那就难怪了。徐县尊肯屈尊到这里来,足见齐世云这个心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虽说是用了走访民情的理由,但寻常走访,不过在城郊随便走走,最多到大石镇,像万山村这样隐于大山之中的村子,贵人的脚步一般是走不到这里来的。徐县尊走马上任不久,不在县衙处理政事却跑到这里来,必然是对齐世云十分看重,投桃报李。   这对于齐老费家,对于万山村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将来可以在子孙面前吹牛皮的那种。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更不能去了。”周敏道,“老费叔要是有心,明后日再请我吧。”   反正周敏的目标并不是结交权贵,只是想在县衙有个靠得住的人。齐世云既然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自然可以充当这个人选。在徐县尊面前露面的事,周敏便不去凑热闹了。   其实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毕竟徐县尊屈尊到这里来,没道理还要屈尊去见一个小姑娘。而她出主意的事,更是不能让徐县尊知道的。既然如此,不去反而更好。但齐老费来叫她,这份意思就到了,表示他们家没想着昧下功劳。既然如此,周敏自然更不回去。   她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居功的意思很明显。齐老费低头想了想,便郑重的道,“好,回头我专门设席请敏敏你!”   齐老费一家没有声张,徐县尊来了又走的事,万山村里竟没人知道。   而且他说到做到,第三天果然请了周敏过去吃饭。虽然客人只有周敏一个,但席面排场却半点都没有偷工减料,四个冷盘八个热菜,两道汤两道点心,比寻常的红白宴席上的菜色更加丰富,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周敏都被吓了一跳,“老费叔你这是做什么?随便吃一顿便饭就是了。”   “那怎么行?”齐老费请她坐在上首,自己在一旁陪坐,然后才笑道,“说好是请你吃席,那就不能含糊了。敏敏你是痛快人,我也就直说了,前日徐大人在这里吃的是一模一样的席面。”   这是表示在他眼里自己跟徐县尊是一样的贵客,周敏想了想,也没有扭捏,笑道,“只是太破费了。招待徐大人是应该的,咱们一家子关起门来吃饭,何须如此?”   “只有这一次,往后再没有的。”齐老费笑着道,“请你吃饭,我也就不劝酒了,动筷子吧。”   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的,肉蛋都是不缺的,偶尔还能与人换一条鱼打牙祭,所以周敏已经恢复了上辈子的饮食习惯,更偏爱清淡的口味。一桌子的菜,肉她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倒是把四个冷盘吃掉了一半,又喝了一碗汤,吃了两块点心,这顿饭就结束了。   ——这还是她来到这里之后,日常劳作,所以饭量增加了不少。   齐老费虽然陪坐着,自己却也没怎么吃,见一桌子菜端上去什么样撤下来还是差不多,简直哭笑不得。索性也不让人收拾了,直接用盒子装了送到齐家山去。周敏对这种吃完了还要打包的行为非常惭愧,但最终还是没推辞过去。   吃完了饭,他们也换了个地方说话,周敏喝了一口水,然后正色看向齐老费,“老费叔有话就直说吧。”   齐老费微微一怔,继而苦笑起来,“你啊,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我本来还打算缓一缓,过几日再提,以免显得我请你吃这桌席面就是为着求你办事。”   “叔你要是这么说,那就是见外了。”周敏道。   齐老费道,“今年的天气你也看到了,入春之后只二月里下了几场雨,之后就一直旱到现在。虽然还算不上大旱,但再这样下去,就要影响到春播了。若是入了夏还是这样,情况只怕更糟。”   周敏闻言,微微有些意外。之前听齐世云的说法,还以为这位新任的徐县尊是一个不通庶务却又妄想功劳的书呆子,但现在看来,不管他是不是为了政绩,但总归还有几分做个好官的念头。起码并不是每一位县令都会因为一个多月不下雨就担忧出现旱灾,想要未雨绸缪。   说到抗旱,种在地里的作物,天然就比水稻有着更强的抗旱能力,毕竟它们基本上是靠根系在地下吸水供给植株,所需的水分也不像水稻那么多,即使大旱,人工浇水也能稍微挽救。   所以这会儿听了齐老费的话,周敏便道,“那就让县尊大人继续推广土豆和玉米两种作物便是,只要不是赤地千里的大旱,多少都会有收成。若还能求得朝廷的免税和赈济,想来坚持到明年不成问题。”   齐老费发愁道,“这两种东西虽好,奈何都不能做主食,那玉米成熟之后又干又硬,口感大不如鲜嫩时,磨成粉又只能做糊糊,不能发面蒸馍。这稀的毕竟不如干的,吃久了人可顶不住。”   “啊……”周敏这才想起来,玉米的吃法好像也没有推广过。之前几年都是风调雨顺,大家除了在到季节的时候吃一下嫩玉米棒子,剩下的就是磨成粉来熬粥了,但不管哪一种,都更像是辅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普通人家始终种得不多,跟高粱黍米一样,多少种一点吃个新鲜而已,很少扩大种植面积。毕竟他们又不像周敏这样能够大批量的卖出嫩玉米棒子,又不舍得像许多大户那样,将种出来的玉米用来喂养牲畜。   每一种食物的食用方法都是经过长时间摸索得出的,而在最需要食用它们的民间,这种发展却总是最慢。   因为广大劳苦群众很难像有钱有闲的富贵人家一样,专门养着一群人琢磨怎么把一道菜做出花儿来。何况民间能用得起的香料佐料也很少,还不怎么舍得用油盐……再加上大部分人很容易满足于现状,不爱探索和创新,自然就很难出现新的吃法。   之前的土豆就是这样,大部分人不过用水煮一下就完了,连盐都不舍得沾一点,自然滋味又水又淡。而在石头将各种菜谱告知唐家楼之后,这些菜色从县城开始流行,又重新进入民间,如今焖炒炖煮都是家常菜了,只有油炸,大部分人还是不舍得这么浪费。   “玉米也能做饭的。”周敏道,“这样吧,明日我家蒸玉米饭,也回请老费叔一顿。”   “那敢情好。”齐老费点头。到时候让家里的婆娘去观摩一番,学会了,再进县城去现学现卖就是。   因为是要全程观摩,所以第二天一早,周敏等人来了,才去仓库里挑了一提玉米,拿回来大家一起脱粒。齐老费将一个玉米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才道,“敏敏,你们家种出来的东西,总比别人家的都好些。”   周敏道,“那回头县衙要请人吃饭,就麻烦老费叔帮忙说和了。”   虽然官田里也种了玉米和土豆,而且收成并不少,但是要论质量,都不如周敏的。要不怎么县城里唐家楼每年的嫩玉米棒子都会引来争抢?不是那些大老爷们家里的地没种玉米,不过味道不如而已。这种不如,普通百姓大概尝不出来,但是嘴已经被养刁了的朱门富户却能分辨。   所以县衙如果要宴客,不管是为了脸面还是为了推广玉米,当然都要用好东西。   而且,除了这顿饭之外,如果能让县衙主动采买自家玉米和土豆,当做种子出售给民众,那才是更加长久、而且稳赚不赔的生意,对双方都有好处。毕竟能拿出优良品质的种子,对提升官府的名声和威信同样很有用。   不过,事情能不能成,要看齐世云的周旋,还得看那位徐县尊是不是真的重政绩更胜过金钱。否则万一他借助官府施压,低价从自己这里收种子,再高价卖出去,把钱揣进自己的腰包,周敏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将玉米脱粒之后,就是磨成粉了。   石磨与机器最大的不同就是无法精细的控制出来的成品。要么就用大磨推玉米粒,出来的成品颗粒粗细不均,而且还带着一层厚厚的皮,口感自然不会好。要么就加水用小磨打成糊糊,口感更细腻,但是要么熬粥要么蒸糕,就不适合用来做主食了。   所以周敏在这里使用了一种新的工具——罗。   跟完全用竹编的簸箕之类的器具不一样,罗更精贵,因为它需要使用贵重的绢纱来制作。用宽大的竹片编成一个厚度两寸左右的圆圈,然后再将薄薄一层的绢或纱糊在上面,就做成了。   相较于孔洞巨大的竹编筛子,罗能够更细致的筛出粉末或者流质的东西。   将磨好的玉米粉用罗筛一遍,太粗的玉米粒和脱下来的皮都会被留下,这东西最适合用来喂养刚刚孵化的小鸡,因为颗粒较小,不会被哽住,又比剁碎的野菜更有营养。而筛出来的便是一层细粉。   将这层细粉和上少量的水拌匀,上锅蒸熟。因为太细,又加了水,所以蒸出来之后会凝成一整块。所以在蒸熟之后,要将之倒在大簸箕里,趁热一边淋上少量的凉水一边将之彻底拍散,放凉之后再重新上锅蒸,这回蒸出来的就是松散的玉米饭,可以取代米饭作为主食了。   事实上,虽然经过了很多处理,但玉米饭的口感及不上水稻,这是毋庸置疑的。偶尔吃一顿倒是很新鲜,但经常吃就不见得那么舒服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周敏之前根本没想到要吃它,而且现在对它的定位也是灾荒预备粮。   但大概是因为泉水浇出来的玉米实在太强大,明明并不是黏玉米,但蒸出来的饭,吃起来却没有那种带一点沙的刮喉咙的口感,反而有点儿Q弹,甜度也足够,口感已经接近普通大米了。毕竟这会儿的水稻还没改良到后世那种程度,除了贡米之外,其他的味道也都很普通,不下菜的话滋味同样寡淡。——当然,齐家出品的例外。   所以齐老费尝了一口,立刻点头道,“好啊!这种吃法更好!”   周敏则在琢磨着,以后是不是要经常做一顿玉米饭来改善一下食谱,毕竟五谷杂粮还是要多补充一些的。而且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但是后世,具备保护视力功能的叶黄素和玉米黄素可是被炒得神乎其神。   ——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电视电脑和手机,甚至连书也不怎么看,周敏觉得自己的视力妥妥的超过1.5,完全不需要任何改善。   但是她不需要,有人需要啊!   在这个女人基本不出门,小孩没有零花钱的年代,读书人的钱才是最好赚的。只要能够将广告打出去,或许将来她家的玉米不单能够在高顺县卖,还能卖到全国各地去呢。反正晒干了的玉米可以储存相当长的时间,并不会受到地域影响。   也许,把万山村这一片打造成生态玉米基地也不错?而她每年只需要向其他人提供种子就可以。   虽然朝廷已经在推广玉米,但周敏相信,灵泉在手,将这里的玉米打造成五常米、碧粳米、丝苗米之类的著名品牌还是不成问题的。   周敏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条路子,当然前提是自己能把广告打好。   她想的太投入,以至于连自己在吃饭都忘记了,只是机械的不停往嘴里扒饭,根本没想起来要夹菜。   坐在她旁边的石头第一个发现她在出神,于是不着痕迹的往她的碗里夹菜,而周敏居然浑然不觉,石头夹一筷子她就吃一口,自然得好像演练过千百次。   桌上的几位长辈不由打起了眉眼官司,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   而齐老费更是心下感叹,幸好之前没贸然来提什么亲,看现在这样子,齐老三分明是以退为进,根本没想过把周敏放出去!而且石头明显也有这样的意思,至于周敏自己……齐老费看不出来,但周敏如果真要嫁人,肯定第一个考虑石头,然后才会是别人。   等周敏回过神来时,一顿饭已经吃完了。   她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碗,感觉好像已经吃饱了,便也十分自然的将碗搁下。本来还想站起来收拾,但石头已经抢先一步,动作十分麻利的将空碗摞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先跟齐老费商量一下自己刚才所想的那件事,便又安稳的坐好了。   “成了,如果是这样的玉米饭,想来就算真的闹了灾荒,也没什么好怕的。”齐老费道。   周敏一笑,“老费叔,不是我自家夸口,但我们家的东西的确比别家都好。我想也不是所有的玉米都能做出这种味道来的,这一点要提前说好,免得回头有人觉得受骗了,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知道知道。”齐老费笑着道,“但用上你家的种子,总归不会相差太多吧?”   “这倒是。”周敏点头道,“我刚才还想呢,这会儿玉米还没开始播种,若是所有人都用我们家的种子,今年收上来的玉米味道自然更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齐老费道,“回头跟世云提一下,多半能成。”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价钱不会少了你的。”   “这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是刚才有了一个新想法。”周敏道,“若是能将咱们的玉米牌子打出去,让人知道万山村的玉米是好物,人人争相购买,到时候或许阖村的人都能受惠,靠种玉米发家致富。”   齐老费诧异,“你这是想把这玉米弄成贡品?”   “贡品?”周敏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时代,所有的好东西,多半都会被上贡的。甚至最初隋唐时期朝廷开科取士,从各州脱颖而出,前往京城参加尚书省省试的读书人被称作“贡士”,会被跟各州土贡之物一起解送京城,真正也是贡品的一种。   而成了朝廷的贡品,就意味着这个东西成了“专用”,也许官员家中还能吃上,但民间是绝对不允许流通的。   “不不不,我不做贡品。”周敏连忙道,“我只是打算给咱们的玉米也做个推广,卖到全国各地去。若是那样,就算万山村家家都种玉米,也不愁销路了。”   “咱们自己卖到全国各地去?”齐老费有些迟疑。   周敏笑着摇头,“自然不是,如果我们的玉米有了名声,想来各地的行商都会到这里来进货。久而久之,也许高顺县也能成为著名商埠也说不定,好处是很多的。”   齐老费闻言,立刻心动。   徐县尊在这里做官,不过三年时间,到时候又要换新的县令来。虽然说齐世云已经在县衙站稳脚跟,但是能给自己剁加个筹码谁不愿意?如果万山村的玉米真的卖出去了,齐世云身为万山村人,在县衙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以后不管什么人到高顺县任职,都会多看重他几分,还愁没有好前程?   “这个想法是不错,但咱们家的玉米也只比旁人略好些,凭什么让人高价来买?若是价钱低了,运到外地去成本太高,行商也不会考虑的。”齐老三在一旁听了半晌,忽然插口道。   周敏点头,“这是个问题,所以要将咱们的玉米包装一下。”   “包装?”齐老费问,“怎么个包装法?”   “第一步就是取个响亮的好名字,你们觉得‘黄金米’这个名号怎么样?”周敏道,“既占了颜色,又说明我们的玉米有稻米的口感,同时还讨了好口彩。”   “听着倒是有气势,”齐老费有些犹豫的道,“但会不会太有气势了?”   “不过是名号,这倒不打紧,连锦鸡都能夸成凤凰,咱们这不算什么。”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门口道。   齐老三仿佛是专门来泼冷水的,又道,“但光是名号叫得响,只怕用处也不大。锦鸡吹成凤凰也还是锦鸡。”   “所以咱们的玉米与众不同,因为吃了之后,能够静心明目,缓解眼部干涩疲劳,对读书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食物。”周敏道。   齐老费连忙追问,“这玉米当真有如此神效?”   “有肯定是有的,但是否神效就说不好了。”周敏道,“这又不是药,总要长期食用才有效果,而且,大抵还会因人而异。”   “那……既然没有效果,怎能胡说?”齐老费迟疑的道。   周敏一笑,“反正就算吃不好,也不会吃坏了,不是吗?”   齐老费乍然领略广告的真意,不由呆了一呆,继而一拍大腿,赞道,“不错,反正吃不坏,有没有效全凭一张嘴说!况且咱们的玉米的确比别人的味道更好,这总不会错吧?”   石头冷不丁的补充了一句,“就是有人找上门来,也可以说他吃得不够多,体质不够好,所以才没有效果。何况总有人会觉得有效,主动替咱们作证。”实在不行还可以请几个托儿……这话他没说出来,因为他爹齐老三已经在朝他瞪眼睛了。   周敏暗赞古人对这些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居然如此之高,而且发散思维也不错,立刻就能举一反三领略出其中真味,实在是令她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汗颜。不过得到了他们的支持,这件事说不准真的能做成了。   她忍不住看向齐老三,他从一开始对此事就是持不太赞同的态度,周敏并不希望他觉得自己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毕竟玉米黄素是的确存在的,只是现在的人不知道,她也没有办法证明。   齐老三道,“如此神效,吹捧太过,不是贡品也是贡品了。”   周敏闻言眼睛一亮,“对啊,所以我们的玉米效果一定没那么好,必须要长期服用,嗯……就吃个两到三年吧,才有效果。”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就算最后牌子没打出去,至少将玉米推广了出去,总归还是有点用的。”   齐老三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摇摇头道,“你既然要做就做,咱们的玉米好不好,吃了的人自然知道。”   ——其实这世上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家种出来的这些东西有多少神效呢?   昔日他躺在床上,每天只能由安氏扶着下床走动片刻,垂垂欲死。但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康复,跟寻常人没什么分别了。   那种几乎每一天都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好的感觉实在太过奇妙,他之所以反对,不是因为东西不好,而就是因为太好了。好得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有心人的关注。   到时候,周敏身上的秘密还能够藏得住吗?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能够克制住自己的贪念,巧取豪夺的事情从来不少,而现在的他们,还没有实力保住手头的东西。 第53章 石头的决心   第二天跟周敏谈起这个问题的是石头, “爹说让你小心些, 宁可藏拙,也别太出风头。要知道好东西总是惹人觊觎。”   周敏一愣, 反应过来之后便忍不住笑了,“爹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恐怕是觉得不方便。”石头道, “敏敏,咱们真的不把泉水的事告诉爹吗?”   “不是我不说啊,这不是一直没机会吗?”周敏有些不自在的道,“其实本来也没有瞒着的必要,只是突然提起来总觉得很奇怪。要不然趁着这个机会,回头你把爹带过去看看,跟他说清楚吧。”   “也要我去?”石头笑道, “这回你知道爹为什么没直接来找你了吧?”   周敏瞪了他一眼,“跟爹说不用担心,他是天天吃的喝的都加了泉水,效果才这么好。用来浇地本来就隔了一层, 泉水数目又不多, 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神效。而且按照计划,咱们卖的是种子,这种子再种出东西来, 又隔了一层, 效果更弱。就算有人找过来,大不了就说咱们是以秘法培养出来的种子,因为消耗很大, 所以数量不多。”   “知道了。”石头点头答应,想了想,道,“所以敏敏你才只提供种子,把市场让出去?这样一来,受惠的人自然会成为我们的庇护者。有了声势,就是有人想来闹事,也得掂量掂量了。”   周敏微笑道,“差不多。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借势吧,我们升斗小民的生存之道,不愿意依附某一户权贵之家,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权贵之家,想来也不会在意这点小利。”石头道,“不如咱们主动结交,哪怕每年孝敬一些,也算是买个平安。”   “有道理。回头打探一下附近都有哪些大户,尤其是跟朝中有关系的。不管是孝敬他们,还是一起合作,都可以商量嘛!”周敏点头道。   她说完之后没听见石头答应,转头便见他正盯着自己看。自从那边说破了两人的关系之后,周敏现在跟石头相处时虽然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但像这种时候,想不多想都不行啊!她连忙转开视线,故作镇定的道,“怎么了?”   “敏敏,你其实本来不必做这些的。”石头道。   周敏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的偏了一下头,“什么意思?”   “说到底,推广这玉米,对咱们来说好处有限。无非将来玉米卖得稍微贵一些,知道的人多些。但限制了产量,所得也多不了几分。反倒是要承担的风险变大了。”石头道,“万山村里齐氏是大族,守望互助是正理,但这其实跟你没什么相干……”   国人的思想,就像齐老三那样,有了好东西,第一反应是闷声发大财,像周敏这般想着将东西推广出去,造福乡里,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毕竟是少数。   何况她已经知道自己不姓齐了。   “石头,我原本姓什么?”周敏忽然问。   石头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道,“说是姓周。”   听到这个答案,周敏松了一口气,好歹没给她改了姓。这种“本来应该知道”的内容,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想办法去套问,之前一直担心来着。直到今天才算是勉强找到了一个机会。   所以她很快就道,“我被爹带回来的时候,也就是五六岁的年纪,到现在算算也有十来年了。其实从前的旧事我都忘得差不多,真正印象深刻的都是万山村里的日子。对我来说,这里也是家。既然如此,怎么可能与我没什么相干?”   “当然啦……”她说着笑了起来,“俗话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若只有我们一家人发达,难免惹人眼红,带挈乡邻一起发财,他们便会自发的维护咱们,因为跟咱们过不去,就是跟他们过不去。”   何况人生在世,在能力范围之内,总该做点儿什么。   古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在自己走过的地方留下痕迹,或许是很多人的想法。衣锦还乡,造福乡里,好事不见得一定是为别人做的,也有可能只是满足自己。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之中,最高层次的是“自我实现需求”。   这种自我实现有大有小,主要取决于个人能力。周敏既然生在这个时代,有了这样的能力,在满足了自己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与归属需求和尊重需求之后,自然会想要寻求更高层次的东西。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太矫情了,好像自己是个什么大人物似的,所以自己在心里想想就好。   石头听了周敏的话,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说起合作……敏敏,唐家楼究竟是什么背景?”   “这我还真不知道,当初是邱五爷引荐,但他也没有明说。我怀疑跟他家里应该多少有些关系。”周敏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你是想跟唐家楼合作?”   贸然去接触原本并不了解的那些富贵衣冠之族,或许效果并不会很好。毕竟朱门绮户,想要依附的人多了,并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眼的。至少万山村目前这点小生意,并不值得人在意。   再说,周敏本人也并不真的打算依附富户,否则直接把灵泉送过去投靠就完事了。她想要的是更加公平一些的合作。在这件事情上,借助唐家楼,明显效果会好得多。   毕竟唐家楼能够在这里立足,而且经营成头一份,背后必然有大势力支撑,跟唐家楼合作,也就相当于得到了对方的庇护,而又不需要直接跟对方打交道。   最妙的是他们又将县衙也拉进来了。这样就是一个简单而稳固的三角,彼此制衡,反而会更加稳定。   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石头点头道,“反正咱们家的东西,从前也是大都在那里卖,招牌已经打出去了。何况,做生不如做熟嘛!”   其实如果要论熟悉,自然是邱五爷更甚。但是两人都没有提名他。一来邱五爷本人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家世背景,明显是不欲人知的意思,再去打探也没意思。二来……经过了提亲风波之后,关系再走得太近也不好。   尤其在现在说起这个话题的人还是周敏和石头,就更觉尴尬了。   “有道理,回头进城的时候可以去问一问。”周敏道,“也许县衙的这台戏,也可以放在唐家楼来唱。”   “我去吧。”石头主动道。   “嗯?”虽然这一年来,石头已经接过了很多担子,往外跑的事基本上都是他在做,但毕竟都是一些有旧例可循的小事,这一次的事太大,周敏还真有些不放心。但她也没有直说,而是道,“我本来是想请爹走一趟,若是爹也答应,就让你去。”   反正自从将这些事情分担出去之后,周敏享受到了偷懒的好处,就越发的懈怠了。有人主动承担责任,她巴不得。   既然已经决定,自然宜早不宜迟,趁着吃午饭的功夫,石头直接将齐老三带到了小楼后面,这段时间,一栋小木屋在这里拔地而起,完全是石头一个人完成。能够建出这栋房子,也可以说他的木工活儿勉强出师了。所以齐老三一看到这房子,就笑着说,“终于弄完了?也不知道你跟敏敏神神秘秘,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爹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石头说,“今天就把这个哑谜给你揭开。”   他说着打开锁,将门推开,请齐老三进去。   屋子里的东西有些杂乱,基本上都是一些木板工具之类,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倒是在靠着池塘的一面,又开了一扇门。石头将门推开,齐老三便发现这里修了三级台阶,直接通向池塘。在台阶左边,直接用石头从池塘里砌出了一片半圆形的空间。   齐老三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道,“我记得这里当时是台阶的位置吧?”   因为池塘深挖了三米左右的高度,为了方便上下,他们在挖的时候就留出了台阶的位置。毕竟不光是挖池塘的时候要上下,之后种植莲藕甚至放鱼苗和捕鱼都有需要。所以池塘挖好之后,不但保留了台阶,甚至为了避免被水泡过之后冲毁,还用石头在外面砌了一层。   这活儿是齐老三和石头两个人一起干的,他自然印象深刻。   不过当时到处都乱糟糟的,泉水又只有小小一股,周敏随便用个什么东西堵着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就算发现地面有些濡湿,也没人会多想。   所以发现石头在台阶的位置上砌出了这么一个单独的空间,齐老三不免有些意外。反正都是水,单独隔出一部分岂不是很多余?   石头点头道,“这个水跟池塘里的不太一样,爹你可以尝尝试试。”   对住在农村的人而言,山泉水都是随便喝的,井水本质上也是一种地下水,只要水质好,没什么不干净的说法。不过这里现在变成了池塘,所以听到石头这句话,齐老三有些奇怪。   石头见状,才笑道,“爹放心吧,既然单独隔开,这水跟池塘里的当然不是一路。你尝尝看,与咱们日常喝的有什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齐老三闻言,见旁边还搁着水瓢,便拿过来舀了一点水,尝了一口,肯定的道,“跟平时喝的差不多,没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就对了。”石头道,“爹你应该也怀疑过吧?虽说去县城看了大夫,抓了药,但你的病未免好得太快了。要知道,在去县城之前,你的身体其实就已经好转了许多。”   齐老三毕竟是个心思还算灵活的成年人,听到石头的话,已经有所明悟。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水瓢,低声问,“你的意思是,家里平时喝的就是这种水,我的身体能那么快好起来,也全赖它?”   “是的。”石头道,“之前这里是个天坑。当初我和敏敏就是在这里采到了灵芝,其后又发现这泉水有些不凡。家里喝的是这个泉水,地里种下的庄稼,也全都用泉水浸泡浇灌过,所以才比别人家的都好。敏敏一直想跟你说这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时机。她想买山也好,把房子建在这山上也好,甚至自己单独住到这里来,最大的原因就是这灵泉。”   他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却是为了替周敏解释清楚,以免齐老三心里留下疙瘩。   “原来是这样。”知道了根本原因,齐老三也就明白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是自己多虑了。   如果周敏是有别的秘密,那还需要提防一下。但如果只是这里的水好,完全可以推脱出去。真要有人来寻根究底,直接说是这山上风水好,随便找一道山泉搪塞过去就是。   他之前原本一直觉得是因为周敏有什么培育庄稼的秘法,还曾经一度怀疑过她的来历,现在看来,却着实是他想得太多了。   石头并不知道自家阿爹脑洞开得这么大,解释完了这件事之后,又道,“爹,敏敏之前提的那件事,其实对咱们家来说影响不大,但若真的能够做成,不单是万山村,整个大石镇甚至高顺县都能跟着沾光,也算是造福乡邻的好事。”   “我看,要不是因为我反对此事,你们还不会把这泉水透露出来。”齐老三放下水瓢,瞪了儿子一眼,叹道,“你们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既然都想好了,那就去做,问我做什么?”   “爹放心。我也好,敏敏也好,根本没想过要走出去,肯定都会留在村里的。”石头道,“这件事老费叔牵头,县衙一力促成,再加上我们打算拉进来的唐家楼,有他们三方出力,事情也就十分稳妥了,不需要咱们再做什么。”   齐老三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你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做得了敏敏的主?”   石头转头往小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那爹你就等着看吧!”   齐老三哼了一声,“你特意把我请到这里来,不光是为了告诉我这泉水的事吧?”   “敏敏说,黄金米的事本来想请爹出面,但是我想去长长见识。”石头道。   长见识是假,只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一些历练,能够成长得快一些吧?见这个已经快有自己高的儿子低眉顺眼的站在面前,齐老三目中不由露出了几分担忧与同情。   敏敏的所思所想,就算是他们这些大人,有时候也不见得跟得上,何况是石头?要一路追着她的步伐往前走,必定是非常辛苦的事。   便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觉得石头能留得住周敏,也才会有放她自己做主的念头。哪知道石头自己反倒认了死理……这事最后若是成还好,若是不成,哪一天周敏一飞冲天,石头再也追不上的时候,又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   齐老三觉得这完全都是自己的错误。   早知道如此,就算当初再被岳家催逼,他也不会随便应承下“童养媳”三个字,却是害了孩子们。   他想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石头肩上拍了拍,“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无论如何,还有爹在后头给你撑着呢!”   石头并不明白齐老三的忧虑,对于过分年轻的他而言,这会儿前路一片光明,他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一心只想闯过去,至于别的,暂时还想不到。   这样的一往无前,往往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要么撞到南墙头破血流。   石头衷心且热切的觉得自己必定是前者。   得了齐老三的允许,这天下午石头就去了一趟齐老费家,将这件事定下。第二天,两人就乘着牛车进了城。最近这一年,石头来县城的频率不低,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了。两人进了城,他就让齐大山往唐家楼的方向走。   齐老费不由问,“不是去县衙吗?”   “不急。”石头道,“老费叔,这事儿光是咱们搭台子,万一有人眼红,顶不住的。”   “所以你要拉个同伙?”齐老费也是精明人,立刻反应过来,然后赞道,“唐家楼的确不错。要说咱们征州府,唐家是头一份呀!有他们在后头兜底,那就没问题了。”   “老费叔知道唐家楼的来历?”石头闻言大喜,他本来还打算之后再想办法摸一下,毕竟知己知彼才好办事,既然齐老费知道,那就省事了。   齐老费谦虚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出来闯荡过几年,这些东西也都是道听途说。”   石头倒是记得齐老三说过,十几年前,因为灾荒的缘故,万山村里的日子不好过,有不少人都出去找活路。只不过最后在外头混开的,只有齐阿光一个罢了。剩下的人灾荒过后就都回村里了。   也难怪齐老费的见识跟一般人不同,还有办法把儿子齐世云塞进了县衙当差。当然,齐世云自己有能力,这是最重要的。   不过当下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石头问,“老费叔,那你说说,这唐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前也读过几本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之泽,五十而斩。就算是世家大族,也不是永远都鼎盛不衰的,几代之后往往就没落了。”齐老费感慨道,“最开始的时候,士族都处在河南山东等地,那是中原腹地,人杰地灵呀!后来汉人跟胡人来往多了,连血脉也逐渐混杂,这人杰地灵的地方,就变成了关中陇右。到如今,江南才是人文荟萃之地。”   “这么换来换去,所谓的士族也一直在变。倒是咱们征州府几边不靠,嘿,这唐家居然能一直从几百年前延续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几代人,仍然长盛不衰,你说厉不厉害?”   “厉害。”石头点头赞同。他近来读多了史书,自然也知道这世事更迭兴衰之道,能够违逆这种自然规律,将家族一直延续下去,而且始终兴盛,可以说是非常难得的。   齐老费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从太/祖开国之后,唐家就出了十几个进士,最高的官做到吏部尚书。他们家不光出读书种子,经营之道也很有心得。整个征州府都有唐家的产业,遍布各地,可谓是根深叶茂。跟他们家合作,的确省了不少事。”   “既然如此,那这一趟就更要走了。”石头道。   牛车很快停在了唐家楼门前,但是掌柜的听说了两人的来意之后,面上却是现出几分难色,“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得主。”   “知道掌柜的为难,你可以将此事报上去,让做得了主的人过来。”齐老费道,“你们唐家开张做生意,总不会把这送上门来的好处推出去吧?”   齐家的东西好不好,掌柜的自然一清二楚。所以听齐老费这么说,便点头道,“老哥说得是。不过这事得传信去府城,这一来一回,加上东家商量的时间,恐怕也要两三天。”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可以交个底,这件事,八成能行。”   “既是这么着,不如我们先预备起来,等你们东家来了,到时候再商谈不迟。”齐老费道。   掌柜的低头想了想,咬牙道,“就这么着!”   他们这些派在各地的掌柜,每年只需端午、中秋和过年三次会账,同时去省城见东家汇报经营情况,平时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他能够出来独当一面,自然是胆大心细。上回几万斤土豆的生意,掌柜的做了主,事后将土豆发给其他各县,推广开来之后,果然生意兴隆,他就得了东家褒奖。   所以这一次,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掌柜的也不愿意错过。唐家的招牌是响亮,但是整个征州府世家大族不计其数,他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失去了这个先机,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这件事对他们没有任何坏处,东家也没道理反对,先应承下来问题应该不大。   做生意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稳妥之道,只要收益够大,一时行险也没什么。   得到掌柜的应承,又派人去县衙将齐世云叫来,四人坐下来商量了半天,算是将基础的章程给定下来了。   这件事由四个人代表四方出面:齐家提供种子;齐老费负责调度村里的种植情况,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扩大到周边几个村子;齐世云代表县衙促成这件事,在政策上给他们开绿灯;至于唐家楼,则负责对外接洽的所有工作。   大致的营销手段,那天周敏就已经说过了,这会儿石头和齐老费和盘托出,听得齐世云和唐掌柜眼中异彩连连。   唐掌柜更是坚信自己应下此事的决定不会有错,他在唐家所有的掌柜之中,才能不算特别出众,但有了这件事,或许很快就能更进一步。   商量出了初步的章程之后,接下来就是各自去安排了。   唐掌柜也表态道,“这不是小事,府城应该会派人过来。到时候我直接把人领到村里去,一来再具体商谈此事,二来也是眼见为实。你们家的东西都没得说,定下此事想必也没有问题。”   “那我就在家中恭候贵客了。”石头道。   ……   回到家里之后,石头便着手将仓库里的玉米都搬出来脱粒。事情成了,不但村子里需要种子,县衙那边也会定一批,自然要提前准备好。   这会儿没有脱粒机,只能依靠人工。   玉米存储的时候,就是留下一点缨子,将之编成串挂起来,这样环境干燥,能够保存更长时间。现在要脱粒,将之一棒一棒的取下来装在麻布口袋里,然后用棍子充分捶打,大部分的颗粒自然会脱落下来。就算还有没脱落的,也松动了很多,可以用手将之剥下来。   有齐老三,大山,大树,石头四个劳力在,两天时间就差不多将所有的玉米都脱粒装好。   这个时候,周敏忽然发现一个大问题,“咱们家的布袋好像不够,要运出去的玉米,总不能用竹筐来装吧?”   关键是竹筐也不够,家里如今竹筐比较宽裕,那还是因为石头会在农闲的时候编织一些,但数量也有限。自家用的时候,因为可以重复使用,倒不觉得短缺,但要卖出去,就远远不够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齐老三道,“我记得附近村子有种植苎麻的,自己家里也织布,回头去买一些。”   “暂时只能这样了。”周敏点点头,又问齐老三,“这苎麻怎么种?在咱们这里种得好吗?”   大山笑了起来,“敏敏,苎麻是咱们征州府附近才有的东西,你说种得好不好?”   竟然还是特产?周敏有些诧异,“那咱们寻常用的麻布,就都是苎麻织的?”   “可不是?麻袋麻衣麻绳……这东西不单咱们征州府的人要用,外头还有人来买呢!所以别看咱们征州府位置偏了些,其实还算繁华热闹。”齐老三道。   “那怎么高顺县城又是那个样子?”周敏问。   没道理征州府有人来采买,高顺县就无人问津吧?府城的蛋糕大,但想要分的人也不少,总有小商人会往县城来。但是高顺县里可完全看不出来半点商业兴隆的样子。   齐老三道,“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原本咱们高顺县也有很多苎麻园,不说别处,咱们村里从前也是种过的。后来十几年前闹灾荒,没有粮食吃,当时的官府认定是因为地都用来种苎麻了,所以直接派人将所有的苎麻园烧毁,不许种粮食之外的东西。到现在,高顺县除了少数几个村子之外,再没人种麻织麻了。”   这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评价。在困难时期采取这种方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话也不算是错,地都用来中苎麻了,自然粮食收成就少,一旦遇到旱涝灾害,苎麻可不能用来果腹。但是直接毁掉所有的苎麻园,等于是毁掉了经济命脉,这种做法也太极端了。   周敏决定回头去考察一下这个苎麻,看看有没有可能再种回来。不过现在有了黄金米计划,完全可以作为齐家山的支柱产业,引进经济作物的问题倒不是很着急了。   第二天齐老三带着石头出门去买麻布。考虑到以后用得很定不少,所以打算一次性多买一些,还特意借了齐老费家的牛车。   周敏留在家里,没什么事,就提着自制的花洒去地里浇水。   这花洒是石头做的,主体是一个水壶,在户口处接出一个莲蓬头,用来浇水最方便。   浇的自然是灵泉水。周敏还特意让石头将莲蓬头的孔弄得小一点,这样出水少,一壶水能浇的地方也就更多。毕竟现在整个齐家山,不算那些特意空出来的地方,也有上百亩地。   最近都没有下雨,家里又只有那么几个人,周敏浇水的行为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疑惑。   才浇了一壶水,周敏休息时便远远看见两辆马车朝这边驶来。这种架势之前可是从未有过,但会乘马车到这里来的也只有邱五爷,所以周敏连忙放下工具迎了上去。到了近前一看,才赶车的人果然是瑞声。   周敏连忙开口招呼,心里也有些高兴。她本来还以为邱五爷心里不痛快,还得再过一阵子才能转过来。现在人自己回来,也就不需要她花费心思去讨好了。   所以她不但没有提起那件事,甚至装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问瑞声,“五爷这是到这里来消夏?”   “这回是有事。”不等瑞声开口,邱五爷已经揭开帘子,冲周敏道,“上车吧,到我那边去说话。”   “五爷先回去吧。”周敏指了指地里的东西,“我这里收拾一下再来。”   邱五爷点点头,“也好。”   彼此的态度都很从容自然,周敏也松了一口气。想来邱五爷已经想通了,以后也不会再提那件事,大家就这么继续相处便是。   她将工具送回去放好,跟安氏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去了邱五爷的别院。   一进院子就看到有人在搬东西,说明邱五爷的确是要过来长住。周敏绕开地上的东西进了屋,不由微微一怔,因为屋子里并不只有邱五爷一个人,在他对面,坐着另一个青年,而青年身边的人,周敏也很熟悉,正是唐家楼的掌柜。   难怪来了两辆车,原来唐家人也跟着来了。如此一来,更说明了唐家跟邱家关系密切。而且,估计也是借着这件事当台阶,邱五爷才会回来,否则说不准还要别扭多久。   “原来五爷还带了客人来。”周敏笑着走过去,将从家里取来的小食和瓜果蔬菜放下,这才打量了邱五爷对面的青年一眼。   相较于邱五爷雌雄莫辩的倾城之貌,此人则生得剑眉星目、俊逸不凡。他更不像邱五爷平时只穿一身道袍,也没什么装饰,身上是繁复的锦衣华服,金带佩玉香囊一样不少,坐在这样的屋子里,完全是一副屈就的表情。见周敏打量他,也不客气的将视线转了过来。   “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表弟唐一彦。一彦,这位是周敏周姑娘,也是此间主人。承蒙她划了一块地方给我,在这里营造别院。”邱五爷说着看向周敏,“至于一彦的来意,敏敏你应该知道吧?”   “想来是为了黄金米的事。”周敏道,“不巧我父亲和弟弟都出了门,要谈这件事,恐怕要请唐公子在这里稍待了。不过正好尝尝我们这里的山野风味,也可以品评一番黄金米的滋味,如何?”   邱五爷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齐家的事情什么时候周敏做不得主,要问父亲和弟弟的意思了?   但唐一彦却半点没有怀疑,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等等吧。唐掌柜把你们家的东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倒要试试看。这里风景不错,希望东西也别让我失望才是。”   本来以为唐家也就是派个管事的来,没想到直接来了一位唐公子。   周敏直觉此事恐怕跟邱五爷有点关系,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当即欠身道,“既然如此,请容我先告退去做准备。” 第54章 你做主   “这就是你那位命中的贵人?瞧着也并不如何出奇嘛!”等周敏走了, 唐一彦立刻往椅背上一靠, 半分贵公子仪态也无的道。   邱五爷瞪了他一眼,“一彦, 慎言!”   而后又看了唐掌柜一眼。   唐掌柜很尴尬,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假装自己是个雕塑什么都没听见。   邱家有一位爷在这边休养,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时不时的还会往大石镇上送个东西。——当然,是让人送,他自己只在刚来的时候登门拜访过一次,但邱五爷不见客,他也就没有再自讨没趣了。   今天跟着唐一彦见到邱五爷的瞬间, 他顿时知道为什么唐家仆人之中都流传着唐邱两家要亲上做亲的消息,人选还是这位病怏怏的五爷了。这样的品貌,只怕是遭了天妒,身子才会不好。即便如此, 他也仍是无数名门闺秀所倾慕的对象。   万万没想到, 邱五爷竟然会与此间的主人,那位齐姑娘相识。对了,方才他介绍的时候, 好像说的是周姑娘, 这又是怎么回事?   唐掌柜思量间,唐一彦又看中了邱五爷屁股底下那张摇椅,直接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你这椅子瞧着倒是不错,让我试试。”   他没有掌握坐摇椅的诀窍,邱五爷也没有提醒,所以这一坐,整个人就倒了下去,然后还顺着摇椅的力道晃了几下。唐一彦吓了一跳,但很快觉得这椅子有趣,一边晃一边道,“这椅子倒是不错,哎哟……这么一靠,感觉浑身都放松下来了。”   而后又抱怨道,“这什么破路啊,马车一路上颠来倒去,我差点儿没直接吐了,现在全身上下都觉得酸痛。”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邱五爷,“我说表哥,亏你这病怏怏的样子,还特特乘马车爬山路到这里来,真的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邱五爷心想不是没有想法,只是已经给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一次,他是决计不会再提这个问题了,当下板着脸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不管什么事都能想到这上头?”   “既然你没看上这个村姑,为什么不娶我六妹?”唐一彦道,“我们邱唐两家世代联姻、知根知底,我六妹又温柔娴雅、端庄稳重,且对你一片痴心,哪一点配不上你?”   邱五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为这事来的,现在就可以请回了。”   “少自作多情了!”唐一彦嗤笑,“我是为了黄金米的事来的,你这事不过顺口问一句。我六妹人这么好,求娶的人家不知多少,你没看中她是你的损失。你可要想好了,这么好的姑娘,往后未必还能找着。”   邱五爷低头不说话,唐一彦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收了起来。   还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明明别的事情上,两人多少还说得上话,一旦提起婚事,就成了个锯嘴的葫芦。连自家六妹都看不上,也不知道他邱玹究竟想娶个什么样的天仙美人。   到这里来的第一个目的没有达成,唐一彦对第二个也兴致缺缺,反复的摇着摇椅玩儿,直到周敏过来叫人去正房那边吃饭,他才颇有些恋恋不舍的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邱五爷,“五哥,你这椅子是谁做的?倒是有趣!”   “唐公子对这摇椅也有兴趣?”周敏才进屋,闻言笑道,“这是我冬叔打的。唐公子如果想要,也可以定做一把。”   “那敢情好!”唐一彦立刻点头道,“就去定做一把。这么看来,你们这村子里倒是还有几个人才,这样好的手艺,待在这小村子里可惜了。”   “冬叔的手艺自然没得说。”周敏道,“可惜外头的路子也不是那么好趟的。话说回来,若是唐公子用了这摇椅觉得好,肯替我们打个广告,说不准回头生意就源源不断上门,冬叔也就能做这家什的生意,不必窝在这小村子里了。”   “打广告?就是你们同唐掌柜说的那样?”唐一彦来了几分兴致,“这个嘛,也不是不行。但真要替你们拉了生意,又如何谢我?”   “若唐公子肯帮忙,替你打的摇椅必定十分尽心,而且分文不取。”周敏道。   唐一彦嗤笑,“你这小姑娘,算盘倒是拨得挺响。一把椅子就想买我给你们干活儿?人家都说村里人质朴,我倒从周姑娘身上不大看得出来。这份算计的心思,只怕去城里做个大掌柜都够了。”   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但周敏前世什么样难缠的客户没见过?唐一彦现在的身份就好比甲方,本来就有资格对乙方挑三拣四。只要把人的定位认准,这口气不忍也得忍了。   “唐公子说笑了,说到底我们也是迫于生计,像您这样的贵人自然是不屑算计的,但我等升斗小民,要养家糊口,自然免不了算计。这金银之道,无非‘开源节流’四个字。不怕唐公子笑话,我们乡里人家,一年也赚不到几个铜子,节流自然是不可能的,只能设法开源了。”她微笑着道。   “开源节流,这四个字的确很妙。”唐一彦闻言挑了挑眉,认真的将她打量了一番,托着下巴道,“你这村姑倒是有点意思。”   “唐一彦!”周敏还没开口,邱五爷已经冷了脸,皱着眉厉声呵斥,“说话做事要有分寸,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唐大公子自然是很不乐意的瞪回去,但视线一接触到邱五爷那张脸,气势就弱了下来,小声嘀咕道,“还说你对人家没心思,这样维护,以前可从没见过!”但到底不敢再多说了。   邱五爷坐得近,这番话一字不漏的听见了。他面色不变,对周敏道,“不是说饭菜都已准备好了?既如此,现在就过去吧。”   “是的,几位请。”周敏点头,然后在前面引路。   按理说待客在邱五爷这边就可以了,但既然唐一彦是来谈生意的,周敏自然要将地方安排在自家主场,还将齐老费也请了过来。这会儿齐老三和石头回来,饭菜也已经得了,她才过去请人。   所以邱五爷和唐一彦过来入座之后,寒暄几句便直接开饭了。   酒是齐老费送来的,正宗的土酿米酒,周敏在里头泡了不少药材,味道更家醇厚的同时,还有养身的功效。唐一彦喝了一口,不由挑眉道,“这酒不错。”   “唐公子喜欢就多喝几杯。”齐老费立刻笑眯眯的道。   说是谈生意,但是酒桌上觥筹交错,根本没人理会这件事。直到唐一彦喝得半酣,情绪都更放得开之后,周敏才让暂时撤了酒,添上刚刚蒸好的玉米饭。   估计是喝了酒的缘故,唐一彦尝了味道,立刻将这玉米饭夸了又夸,更是当场就应下了这次的合作,于是饭桌上的气氛便更加热烈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最后散席时,唐一彦已经直接醉死过去。好在他自己带了家仆,也不需要麻烦别人,直接被抬回了邱五爷的别院,今晚只能在这里将就一宿了。   邱五爷也喝了一点酒,他喝酒有些上脸,红霞满面让人不敢直视。回到别院之后,他只觉得身体燥热,情绪也有些兴奋,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隔壁房间的唐一彦大约今日的确累极了,又喝了酒醉得沉,竟是鼾声如雷,更是吵得他头痛。   在床上辗转片刻,邱五爷坐起身,索性披了衣裳出门。   一开门,瑞声就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五爷。”   “酒兴上来,有些睡不着,我出去走走。”邱五爷道。   “外头凉,爷加件衣裳吧。”瑞声说着,已经取来了一件灰鼠皮的大氅。邱五爷原本想拒绝,但最后还是站在那里,让瑞声为自己披上了。虽然这个季节天气应该已经回暖,但山间夜风大,别人或许吹吹无妨,但他的身体却未必受得住。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推开门出去,一抹月光静静的流泻在院中的地面上。周围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虫鸣的细微声响,在夜里传得很远。邱五爷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风,才觉得身上那种燥热消减了不少。   他忽然来了兴致,转身道,“瑞声,取我的琴来。”   “是。”瑞声应下,很快就捧着琴盒出来了。   因为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所以院子右边还特意搭了个台子,这会儿瑞声在地上铺了毯子,再将琴凳、琴架和琴都摆好,又拿出一只做工精致的铜香炉,燃了线香插在里头。   邱五爷净了手,此刻在琴凳上坐下,在淡淡的香烟缭绕中闭目静心片刻后,才睁开眼睛,抬手抚在琴弦上。   铮琮的琴声从他的指尖缓缓流淌出来,在这样静的夜色之中,在这样清冷的月光之下,显得低而且沉,让人的心都跟着一点点静下来。   周敏梳洗罢,才要上床睡觉,就忽然听见了这琴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这声音很淡很远,显得十分模糊渺茫。推开窗户听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声音是从邱五爷的别院方向传来的。   她不懂琴曲,只觉得这首曲子在让人静心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幽独孤寂。   周敏遥望着远处并未亮灯的别院,忽然想起了王维的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   第二天唐一彦直到日上三竿才总算醒来,洗漱完毕之后,见邱五爷正在看书,他便走过去道,“好久不曾睡得这么沉了,就是昨晚总觉得好像听到有人在弹琴,一首曲子反反复复的弹,害我梦里都是这琴声。”   邱五爷头也不抬,“早饭给你热着,自己去吃。”   唐一彦顿觉饥肠辘辘,于是不再多言,转身去吃饭。   才刚刚吃完,周敏就过来了,“昨日唐公子说要摇椅的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唐一彦道。   “那不知唐公子有没有兴趣到冬叔家去看看?”周敏问。   唐一彦立刻欣然答应,顺便将邱五爷也拖了出来,“成日待在家里闷着,身体怎么会好?多出来走动才是正理。”   一行人来到村里,因为周敏提前说过,所以冬叔今日没有出门,还将自己的家伙事儿都摆了出来,好让贵人长眼。虽然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但既然周敏这么说了,也就这么安排。   他们到的时候,冬叔正在刨木头,地上铺着一层薄而卷曲的木花,屋子里则都是木头散发出来的清香之气。唐一彦果然对这些很感兴趣,拉着冬叔不停发问,一会儿问这是在做什么,一会儿问那个工具有什么用,满脸的兴致勃勃。   “你倒懂得投其所好。”站在门外的邱五爷看了周敏一眼,道。   周敏狡黠一笑,“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唐公子正好感兴趣,真是侥幸。”才不是,她只不过将唐一彦当成没来过乡下的小孩子,必定看什么都新鲜。   木工这种手艺说起来不怎么样,但看到现场的话,还是会觉得它很有技术含量,看起来很高大上的。   唐一彦看起来二十多岁了,但在富贵之家长大,哪怕是邱五爷这种敏感多思的性子,其实内里也是有些任性的,更不用说顺风顺水的唐一彦,心理年龄必定不会太大,喜欢新鲜玩意儿也不出奇。   果然,不需要周敏开口,唐一彦已经直接对冬叔开口要定一张摇椅,还拍胸脯保证回去会替他做宣传,多荐几个人过来打椅子,喜得冬叔无可不可。   趁着他们交流的时候,周敏去跟冬婶和齐慧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去逗小宝玩儿。   这孩子已经八个多月,身材稍微苗条了一点,胳膊腿都十分有力,放在地上爬得飞快,还能扒着别的东西站起来,需要专门有个人看着,否则一个错眼可能就不知道爬到哪里去了。   所以齐慧的差事就变成了看弟弟,两人把孩子抱到院子里,试着教他走路,也玩得十分尽兴。玩了一会而,周敏不知不觉就退到了院子的角落里,感觉腿蹲得有些麻了,她站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撑旁边的一棵树,却听见齐慧大声说,“别摸那个树!”   “哎?”周敏吓得连忙收回手,又转头看了一眼这棵树。却见这棵树有些奇怪,树干上到处都是“伤口”,就好像被人刻意锯开过似的。树身笔直,显然修剪过,高高的枝丫上挂着零星的叶子和一串串的种子,是一种周敏没见过的树。   周敏忍不住问,“这树有什么问题吗?”   齐慧见她没碰到,松了一口气,说,“那是漆树,碰了会生漆疮的。”   “七树?这名字怎么那么奇怪?”周敏惊讶。   齐慧不解的看着她,“这名字哪里奇怪?”   两人对视片刻,周敏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哪个qi?”   “就是漆啊,爹刷在家具上的那种。”齐慧道,“敏敏姐你快过来吧,万一不小心碰到就糟了。”   周敏听她这么说,心里也毛毛的,连忙走过去,距离那棵树远了一些,然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说的是漆树,油漆的漆!   说起来,周敏一直以为油漆是一种化工产品,合成材料呢!完全没想到,这玩意居然会是从树里长出来的?   不过想想也就不奇怪了,橡胶那种气味浓厚的化学产品,也是可以从橡胶树里割出来的。再说,中国自古就有使用油漆的习惯,当时可没从西方进口化学材料,更不会是本土自制,显然只有从大自然索取这一个途径了。   “原来漆是从树里长出来的?”觉得好奇的不止周敏一个,听到两人的对话从屋子里出来的唐一彦也饶有兴致的盯着那棵漆树,“这东西要怎么弄?”   “这就复杂了。”跟在后面出来的冬叔说,“割漆也是一门手艺活儿,要用专门的工具,在树上开一寸大小的口子,然后用蚌壳在下面接着,让漆淌进竹筒里。不过这漆还不能直接用,要处理之后调了桐油才行。”   “怎么以前没见过冬叔你割漆?”周敏问。   冬叔笑了起来,“我割漆的时候,你还没起来呢!这东西只能夏天割,但是夏天太阳烈,漆也流不出来,所以只能趁着早上天没亮的时候弄,太阳一出来就收刀,你当然没见过。”   “这么辛苦。”唐一彦看着那棵伤痕累累的漆树,“这样一棵树能割多少漆啊?”   “一个夏天,一棵树估计也就能割几两。”冬叔道,“再多树就会直接死掉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叹,“生漆的价钱贵,我这漆割下来其实也不是自己用,都是卖给专门的漆匠。他们在城里做活儿,雇主家里富裕,才肯花这个钱。我平常做的东西,多半都只刷一层桐油,那个便宜些。”   难怪了,周敏左右看了看,冬叔家附近也就种了两棵漆树,并没有扩大种植规模,想来也是因为这东西用不上。   不过,冬叔明明有这样的手艺,割漆刷漆和木工都能一手包办,却因为乡邻出不起钱而放弃,实在是可惜。   不光是周敏这么想,唐一彦也道,“这么好的手艺,不能物尽其用,实在是可惜了。冬叔你难道就没想过进城去讨生活?凭你的手艺,想来不愁生意。”   “年纪大了,没有这样的拼劲。”冬叔道,“再说我家人都在这里,有田有地,能养活这一家子。平常做点东西补贴就够了。”   周敏一听就知道这是托词,估计冬叔年轻的时候在外头学手艺,应该也发生了不少故事,并且促使他最后选择回到家乡当个农民,木匠反而成了副业。   这样想着,周敏便道,“唐公子这话说得不对。其实只要有人知道冬叔手艺好,就算他住在村里,应该也不愁生意了。比如唐公子你,不就刚定了一张摇椅?”   唐一彦摇头,“我只是适逢其会,正好在这里,自然就定做了。若是要我从府城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我还不如在城里叫人仿制一把,省时省力。”   他这话也不算错,这个时代没什么自主知识产权的说法,做出来的新东西,别人看了好,立刻就能跟着做。所以才会有人处心积虑的掩盖自己的核心技术,就是为了不被别人学去。   周敏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唐公子其实也可以不在这里定,回去之后再让人仿制,不也十分省事?我想你家里应该不会找不到好木匠吧?”   唐一彦一愣,下意识的看了邱五爷一眼,“既然五哥是在你们家定的,想来不会差。左右我在这里了,定下也不费太大功夫。”   “这早就对了。”周敏鼓掌道,“所以你会这么想,焉知别人不会?手艺这种东西就像招牌,即使做的人千千万万,但大部分人还是只会买自己熟悉的,不是吗?”   唐一彦低头沉思片刻,道,“就像你的黄金米,做成了招牌,就算别人也卖,还是会有人认准这一家?”   难怪唐家会派他来处理这件事,果然很有商业触觉。周敏点点头,忽然问,“唐公子,不知道你们家又没有类似的家具生意?”   “什么意思?”唐一彦的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想借用我们唐家的名声来卖这个招牌?”他指了指屋里,见周敏点头,便道,“也不是不行,但这要商量出个章程来才好。”   “这是自然。”周敏道,“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其实周敏本来是打算自己来做这个生意的,但她根本没有门路,想想还是不掺和了,直接让冬叔跟唐家接洽。   虽然作为供货商,肯定会被中间商赚走差价,但想想唐家的牌子多硬,有这位唐公子帮忙宣传,东西转一道手,身价必定立刻随之上涨,冬叔能赚的也就多了。   “这……”听见周敏三两下就替自己拉来了这么一个大主顾,冬叔不由目瞪口呆,“这当真可行?”   “怎么不可行?”唐一彦笑道,“我和五哥既然都用了这摇椅,只要宣扬出去,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去买别家的。”   他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邱五爷一眼,有他的招牌在,只怕各家的闺秀们都要争相抢购一张摇椅了。   冬叔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证道,“公子放心,我这里的椅子绝不会偷工减料,制作抛光刷漆打蜡都是我亲自来,保证不会出问题。就是速度可能会慢些……”   “这倒不妨,慢工出细活儿嘛!这样我们才卖得上价钱。”唐一彦道,“那咱们就回屋坐下,商量一下具体的章程。不知道冬叔是什么意思?”   冬叔有些无措的看向周敏。周敏便上前一步道,“先进屋吧,这会儿太阳出来,有些晒了。”   进屋坐下之后,周敏直接掌握了主动权,“唐公子,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这边希望能采用入股分红的合作方式。以技术入股,具体的分成再行商量。”   “技术入股?”唐一彦微微一愣,诧异的看了周敏一眼,道,“三成。”   周敏这回没有做决定,而是看向冬叔,“这是您的生意,您来决定吧。”帮忙是一回事,但涉及到具体的利益问题,就不好插手了。万一自己答应了,将来冬叔嫌少,帮人不成反成仇。   冬叔虽然老实,但也不傻,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所以他先没提分成的事,而是问,“原料算谁的?”   周敏都在心里为他这个问题拍案叫绝,的确,既然是技术入股,那原材料就应该共同提供。如果不要冬叔出材料,那么三成的确是很合适的价钱。但之前唐一彦没提,分明有将原料算在三成里的意思。   连她都差点儿被唬过去了。   不愧是生意人,唐一彦面色不变的道,“原料自然是另算,分的是红利。”也就是说共同承担经营成本了。这里头不光有原材料,还有他开店请人之类的支出,不过这是应该的。   冬叔点头道,“我同意。”   又促成了一桩生意,周敏的心情相当好,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唐掌柜跟来,主要就是带了印章文书之类的东西,当下写了一张,各自签字画押之后,这份契书就算是生效了。   当然,更具体的章程,原料从哪里来,怎么制作,怎么运出去,怎么卖之类,还要仔细商量,不过这些事肯定不会是唐一彦这个老板来负责。他只需要定下大方向就可以了。   所以签完了字,转头看见周敏笑得那么开心,唐一彦便忍不住问,“我说周姑娘,你这辛苦了一大早上,给别人拉了生意,自己还那么高兴,是什么道理?”   “乡里乡亲的,冬叔家做成生意,我当然高兴。”周敏道,“再说了,唐公子看到那边的屋子了吧?”   她指了指齐家原来的屋子,“那是我们家的房子,搬到山上去之后,这里就空出来了,我正愁不知道做什么用呢!冬叔的生意做起来,他们家这点地方就不够折腾了,我打算把屋子租给他,也跟着赚几个钱。再者,既然这生漆那么贵,我就再在山上种些漆树和油桐树,只要你们的生意做一天,我这进项就不会断,难道不好?”   唐一彦听得目瞪口呆,“周姑娘,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无时无刻不在盘算着怎么赚钱,这念头一个接一个,实在是令人佩服。”   “其实唐公子是想说我钻进钱眼里了吧?”周敏一笑,“也差不多,毕竟钱怎么都不会嫌少,我要将我家那片山头经营起来,还差得远呢。”   唐一彦这回是临时出来,不能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在冬叔家吃过午饭之后,他便准备回去了,不过唐掌柜倒是留在了这里,跟冬叔商量接下来的具体事务。   所以邱五爷用了自己的马车送他,两人走到门口,登车之前,唐一彦忽然道,“邱五哥,我有点儿明白你为什么别人都不放在眼里,独独对那丫头另眼相待了。”   “别胡说八道。”邱五爷皱眉。   唐一彦哼了一声,站住了脚,转头问他,“你敢说对她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邱五爷琢磨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意,“既然知道是非分之想,就该及早收敛。一彦,敏敏不是你能玩弄的对象。我实话与你说吧,我之前向她提亲,被拒绝了。我许的是正妻之位,她尚且看不上,何况你早已有妻有子,回去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别打她的主意。”   “正妻之位?”唐一彦吓了一跳。虽然他之前信誓旦旦,但真没觉得邱五爷会动真心。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能把人带回家给个名分就是难得了,外头扔着的又不知多少。虽说邱五爷从前没有这方面的传闻,但那是因为他身体不行。所以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大吃一惊。   邱五爷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唐一彦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会让六妹死心的。”   然后直接登车走了。   ……   周敏并不知道这表兄弟二人之间的争执,回到家之后,她将唐家和冬叔谈成的生意说了出来,其他人也都跟着高兴。   齐老三道,“你冬叔当年在城里学徒,因为为人实诚才被人挤兑回村里,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   “这是怎么说?”周敏好奇。   齐老三摇头,“他没细说过,我也没问。你们往后也别提这事,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周敏应了,又道,“回头咱们在山脚种上些漆树和油桐树吧。我听慧慧说,这漆树碰上了就会生漆疮,正好用来做防护林,如何?”之前他们空出了一片地方,是要种防护林的,但目前还没来得及种下,如今正好定下这两种经济树种。   “也不是人人都会生漆疮。”石头在一旁道,“我就不会。”   “你去试过?”安氏吓了一跳,连忙拉过石头的手看了看,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还是抱怨道,“你这孩子,没个轻重。”   周敏道,“这只是附加的用处,有最好,没有也不打紧,主要是这两样东西好好打理每年就都有出产。”   齐老三笑着摇头,“敏敏你最近是不是都在琢磨这些,主意一个接着一个,咱们家的日子没那么难,这些慢慢来就是。”   “这已经是慢慢来了。”周敏道,“我的目标是将咱们这片齐家山打造成一个什么都有,物产丰富到能够自给自足的庄园。现在才只是刚刚起步呢!要添置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只能一样一样的来。”   她说完之后一转头,就见石头眼睛发亮的看着自己。周敏原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但石头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倒是齐老三道,“野心不小,不过一步步来,相信总有一天能做成你说的那样。”   “那当然。”周敏道,“等做成了这件事,我就可以彻底歇下来,万事不用操心了。”   “我看你是天生的操劳命,这件事做完还有下一件,总不会让自己闲下来。”安氏在一旁道。   周敏本来打算反驳,但仔细的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是这样,顿时蔫了。不过她还是振奋精神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且先顾着眼前。”   安氏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什么都没说。   依她说,周敏目前该着急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她的婚事!乡下的姑娘们成亲早,哪家姑娘十六岁了还连亲事都没定下?安氏好不容易被齐老三劝得回转了心思,将周敏当成女儿而不是媳妇来看,这件事就成了她最大的担忧。   偏偏齐老三浑不在意,说什么等十八岁再议亲不迟,反正敏敏这样的好姑娘只会人人求娶!也不想想,等她十八了,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合适的早都已经娶亲了,剩下的不是年纪太小,就是续弦填房,哪里还会有好的剩下? 第55章 杨梅酒   “黄金米”的事, 周敏说到做到, 种子拉走银子入手之后,便几乎没怎么过问。   只有石头偶尔会跟她汇报一下进展——村里哪些人家已经被齐老费说动, 准备今年将山地都用来种玉米,顺便套种土豆;唐家楼一场玉米宴来了多少贵客捧场;城里徐县尊又是如何恩威并施, 将玉米种子尽数卖了出去。   整个四月,天上还是一滴雨水都没有。直到端午节才淅淅沥沥的下了半天小雨,但才堪堪将田打湿,就又停了。   没有水,水稻就种不下去。   每一种庄稼都有自己的时令和季节,错过了之后倒也不是说不能种,但能收多少就很难说了。   譬如水稻, 现在没有水,等到六月里梅雨季时再种也不是不行,但那时就太晚了。且不说种出来的稻子好不好,原本八月能收的谷子要留到九月, 说不定赶上秋汛, 一年辛苦就都泡了汤。   这个时候,那些种了玉米土豆的人都不由庆幸起来,玉米和土豆这两个月都只是在长叶子, 缺水可能会有一点影响, 但不及水稻那么大,这是旱地作物的优势。   为着这个,周敏再到村子里去, 路上主动跟她打招呼的人都更多了,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意。虽说种玉米和土豆是齐老费说动的,但种子却是齐家出,这大伙儿都知道,自然也承他们的情。   那寥寥几家没种的,这时候心情就复杂了。倒不是说他们种了别的没收成,地就在那里,好好侍弄总不会太差。但是那些东西都无法取代水稻成为主食,想要靠着这些东西撑到明年,显然是不可能的。   家里有点儿积蓄的还好,又不是没遇上过灾荒,熬过去了下回吸取教训也跟着种就是。那些本来就紧巴的人家,想到接下来的一年,嘴巴里都是苦味。   万山村里是如此,整个高顺县的大环境也差不多。这两年种了玉米和土豆的人都暗暗庆幸,没种的捶胸顿足。   好在又过了十几日,五月十五之后,终于下了几场雨,勉强能够将水田没过,趁着这个机会,众人连忙抓紧时间抢种,总算是在雨季之前将水稻种下去了。   但是这样一来,时间太短,这些秧苗还未来得及落地生根,雨季被水一冲,很多都会直接被冲走,同样会造成减产。不过相较于无法下种的情形来说,无疑是好得多了。   虽然天旱对推广玉米和土豆更有好处,但周敏也没有无端希望大家倒霉的想法,水稻能种下去,也跟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钱是赚不完的,总体来说,周敏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直这么延续下去。   不过她今年几乎没出过村子,这些事也只是道听途说。现下人微言轻,真正能做的也有限,与其忧国忧民,不如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所以周敏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家那几株杨梅树上。   这是去年清理这片山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进入五月之后,树上的杨梅就已经开始露出了红色,只是尚未完全成熟。对于这种久违的味道,周敏可谓是十分想念,一天从树下经过几次,眼巴巴的看着,有红得透一些的,就摘下来先尝个鲜。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周敏这种几乎没怎么遮掩的神态,这天石头一早就提着小篮子出了门,下午时分回来,篮子里就装满了又红又大的杨梅,品相非常好,让周敏一看就开始分泌口水。   “这是从哪里来的?不是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吗?”她问。   石头道,“山上的杨梅成熟的时间不一,跟树种和地势都有关系吧。我跟其他人一起去的,他们知道几棵熟得早的杨梅树,不过就是离得远。”说着将篮子往周敏面前一放,“给你的。”   他一回来就直接到小楼这边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周敏拎着篮子去小屋那里,用泉水将杨梅泡过。在现代的时候她泡杨梅时还要加盐,怕里面有寄生虫之类的东西,而且人工种植的杨梅,总担心打农药之类的问题。但是这个时代纯天然无污染的杨梅,周敏就不舍得折腾了。用盐一泡,杨梅的味道也会完全被破坏掉。   野生的杨梅口感会略酸一些,就算尝起来甜其实回味也是酸的,但这种酸却会让人欲罢不能,吃了一个还想再吃。   不知不觉间,周敏堪堪将半篮子的杨梅给吃了下去。   石头就坐在她身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周敏能够感觉出,他此时的状态很放松,很惬意。   她将来装在碟子里的杨梅递给石头,“你吃吗?”   “在树上吃够了。”石头道。   周敏很轻易的相信了这种说辞,因为她觉得换了是自己,见到杨梅树肯定先吃个痛快。但一棵树上个头最大、红得最好的杨梅总是有数的,别人吃个痛快的时候,石头正忙着将最好的挑着摘下来呢!   不过周敏也没有继续吃,她自诩是个成年人,勉强还是能够控制住口腹之欲的,剩下的留给其他人,大家一起分享。   当然分享的时候,她难免也要蹭上几粒。   吃的时候不觉得,但是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敏就开始觉得牙酸了。那是一种牙齿整个被什么东西泡过,稍微一用力就会觉得不舒服的感觉。平常吃起来软糯Q弹的米饭都有些嚼不动了。   这种牙齿酸软的感觉,在一觉醒来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好在安氏体贴的准备了粥,就连食材也都是全部剁碎了扔进去熬煮,不需要用到牙齿。   不过很快,周敏就吃杨梅吃到完全不想吃了。   因为家里的几株杨梅树已经尽数成熟,算起来陆陆续续收的杨梅足够放好几个竹筐,送了邱五爷一筐,又分了一些给村里人之后,剩下的看着仍旧让人发愁。如今也不是刚刚穿来的时候,什么都要算计,周敏也没有拿出去卖的意思。   最后齐老三拍板,这些杨梅都用来泡酒。   但这么多杨梅,不可能从齐老费家里拿酒,于是周敏干脆弄了一套酿酒的工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树以前在齐老费家时就曾经负责过这些事,对酿酒的程序都很熟,甚至还会发酒曲!所以周敏就将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只负责出谋划策,不干涉具体执行。   烤一次酒需要好几天时间,等到周敏的酒出来,正好将杨梅放进去封坛,存到地窖里去发酵。——考虑到有些东西需要特殊的存储环境,所以虽然这边已经建了仓库,但还是挖了个地窖,用来存酒倒也恰如其分。   放酒的时候,周敏用从冬叔家要来的油漆在坛子上写字,石头见了,不由问,“这是在做什么?”   “写上酿酒的年份日期。”周敏道,“以后每年都酿一些,留几坛一直放着,存个三五十年,想来味道会更加醇厚吧?也许传到后世,说不定会成为难得的珍品。”   她一边说,一边在坛子上写了永嘉十一年五月二十六的字样。   石头有时候不太明白,周敏明明是个很利落很能干的性子,为什么又会经常发这种神经。他根本无法明白周敏这种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某些故老相传的故事的期待与向往。   传说古时候,若是有人家生了女儿,就会在院子里种下两株香樟树,树下埋着两坛女儿红。等到十里红妆嫁女的那一日,便伐下香樟树做嫁妆,取出女儿红待客。   这种缱绻浪漫的故事,太能够戳中有几分文艺感的姑娘的心了,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清醒得不会相信这种童话,只在某种特定的时间里爆发出来。   不过周敏对这种藏东西的兴趣,来源于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标题和主角的名字都忘记了,就记得故事里的“我”在战乱来临必须要离家的时候,模仿母亲将自己重要的东西都埋在了菜园子里。从菜园子入口起数十四步,就是埋东西的地方。但几年后已经长大的“我”回到故地,却怎么也挖不出东西来,被母亲提醒才注意到自己长大了步伐也变大了。   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完全可以忽略,前半部分让小时候的周敏蠢蠢欲动,每次去乡下都试图往爷爷家的菜园子里埋点儿东西,然后被完全不理解这种小女孩心思的母亲暴力镇压。   好容易现在轮到自己做主,自然不会吝啬这种机会。   但不了解却不影响石头纵容周敏折腾,所以这会儿他在旁边帮着递东西的态度十分积极。   每个坛子都写好之后,周敏将其中一坛单独搬到角落里,用稻草掩盖起来,然后朝石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能说出去。”   石头建议道,“这里地方太小,随便一找就找到了,要不咱你的小楼下面也挖个地窖,搬过去藏起来?”   周敏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最后觉得太过兴师动众,还是算了,“咱们家又没人会偷喝酒,都知道是我放的酒,就算发现有一坛单独放着,应该也没人会动。”   是了,她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不管什么东西老妈都想帮忙规整好的年纪,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进行各种安排和规划了。   最近周敏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或者确切的说,是现代的事。   也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她已经不会像最初的时候,不敢去回想过往,甚至只要一想到就湿了眼眶。周敏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成长了,还是时间抹去了那些过于浓烈的情绪,但她忽然喜欢回忆了。   周敏发现,回忆真是一种神奇的,历久弥新的东西。   按理说,小时候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应该都逐渐淡忘了。但来到这里之后,她却时常能够在某些提示之下,又重新想起来。然后发现,记忆中的画面仍旧如此鲜明,并不因为其发生的时间遥远而变淡几分。   在童稚的年纪,她曾经有过无数天真的想法,其中大多数不曾实现过,就被淹没在了时光之中。   所以现在能够想起来的,周敏都不吝将之一一促成。   也许这也是自己“返老还童”的附加品之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连绵不绝的雨季。周敏不喜欢这种天气,外面到处都是泥泞不说,连自家山上的雨水都跟着暴涨,池塘也有满溢之势。如果不是提前挖好了排水沟,或许山脚的一部分土地会直接被淹没。虽然那里目前并没有种太重要的东西,而且水退了就没问题,但还是让人心情不快。   不过石头倒是提出了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引池塘水到山脚,然后营造出一片水田出来。   水田和旱地的分别显而易见。因为万山村的水田有限,到现在更都是有主的东西,所以虽然齐家现在已经赚了不少钱,但名下田产仍旧只有向族中换来的那两亩,种出来的水稻,也只堪堪足够自家吃,有时候还得跟村里人换一些。   若是能够在山脚营造出一片水田,周敏的各种谋划自然更从容些。毕竟谁也不能否认,因为雨水会带来山上淤积的泥土,所以水田的品质往往比山地好很多。   而且有山有水,有田有地,也更符合古人寻求的自然之道。   齐家山的规划本来就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大部分地方还没有具体决定,所以石头提出这个想法之后,一家人研究了几天,觉得好像不错,便将此事给定下来了。不过挖土改田是大工程,也不用着急,可以等冬天农闲的时候再去做。   七月里,又到了吃嫩玉米棒子的季节,唐家楼跟往年一样,开始出售那种味道极好的玉米棒子。   但不同的是,今年他们家的玉米棒子,居然也分出了等级。   而且县城里不知怎么突然开始流传,这种玉米与普通的玉米品种不同,名字叫做“黄金米”,不但滋味更好,而且还别有神效,尤其是对于读书人而言,若能时时食用,大有裨益。   这种流言一开始出现的时候,自然谁都不信,但是三人成虎,传的时间长了,自然有人将信将疑。   又有人将两种不同等级的玉米进行比较,发现果然其中一种味道更胜,另一种则略淡一些。这反倒更证实了黄金米的特别之处,毕竟其中对比也算得上明显了。   有人向唐掌柜询问,他却只是笑而不语。   但就是这种态度,不但没人觉得他是心虚,反而都觉得也许这种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毕竟唐家楼每年所卖的玉米有限,而大多数只供给那些富贵人家,价钱也不贵,若不是好东西,那些人怎么会争抢着买?之所以不往外宣传,就是想独自占下这等好处。   这种情况下,自然有一部分读书人心动,主动进行尝试。只不过暂时除了味道好之外,没感觉出有什么特别来。不过流言里也说得清清楚楚,要时时食用。   像这种传闻,处在可信可不信之间,自然免不了会有人不差这点钱,选择相信。   于是唐家楼一时生意火爆。   人皆有从众心理,别人买了,自己少不得也要尝试一下。尤其是家里有苦读的孩子的人家,更是估量着家底,多少都要买一点回去。毕竟同窗同科的竞争对手都在吃,如果没有效果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有,不买岂非自误?   这种东西就像时文集一样,买了未必有用,但不买却可能会很糟糕。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齐家的运道来了。县城里有一位年近四十的秀才,家中条件尚可,尤其喜爱玉米的滋味,所以每年到了季节都会过来品尝。他买不起更多,就每天吃一棒。今年唐家楼开始出售另一种价钱更低的玉米棒子,他就多买了一些。   县城不大,在这里秀才也算是读书人中的稀缺资源,人人都要口称一声秀才公的,他的事情自然不少人都知道。   合该这位秀才命里富贵,八月府城秋试时,竟是一举高中,成了举人老爷。   高顺县不是什么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整个县境内的举人也不过只有那么寥寥数位,三年一考的秋闱,更是十几年都未见得能考出一个来,自然引得整个县城都跟着轰动起来。   然后不免倒回去抽丝剥茧,分析他能够高中的原因,逐渐的,唐家楼的“黄金米”就被显出来了。   要说能够考中是不是跟“黄金米”有关系,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新任的举人老爷的确当着人的面称赞过黄金米的味道非常好,甚至还曾经赋诗夸赞,这却是不争的事实。更有跟他关系亲密者爆出,举人老爷经常秉烛夜读,曾经亲口说过吃了黄金米之后夜里看书似乎都更精神了。   不管真不真,反正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就那么传出去了。   举人老爷回来之后,唐家楼又主动请他过来开了一场庆功宴。这时候嫩玉米棒子没有了,但唐家楼借助这个机会,却开始推出黄金米饭,准备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牌子给打出去。   今年的“黄金米”,已经陆续开始收成了。   周敏听说这件事之后,也只能感叹一声老天保佑。如果没有这样的巧合,黄金米要传出这么大名声,估计需要几年的积累。他们甚至都已经制定了一系列的方案。但现在天降助力,就算大部分人仍旧将信将疑,但买起黄金米来却是不会手软的。   这就是广告效应。别管有没有用,每年科考之后这种封建迷信的活动都不少。举人老爷曾经吃过的用过的赞过的东西,销量都统统暴涨,毕竟说不准就能沾沾举人老爷的文气,读书有所进益。   黄金米恰逢其会,夹在其中也不显眼。最多是让同行眼红几天罢了。   牌子打出去之后,高顺县城里,一家专门出售黄金米的店铺悄然落成。这里出售的有玉米粒,也有已经磨好筛好的玉米面,更有一挂挂的玉米棒子——最后这个是给人请回去挂在家里讨口彩的。   虽然开张这一点并没有搞什么宣传,但是因为不少人亲眼看到唐家楼负责采买的人从这里拉了一车黄灿灿的玉米回去,自然立刻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于是县城里的人蜂拥而至,差点儿将店里的黄金米买断货。   但实际上,高顺县城就那么多人,购买力有限,经过了最初几天的火爆之后,生意便逐渐冷清下来了。毕竟粮食这种东西,总要吃完了才会再买,不可能天天都去光顾。   当然,一些酒楼饭馆也跟着推出了黄金米饭,作为吸引客人的噱头,这也是一部分生意。不过这家店既然是唐家开的,自然严格限制这个流出方向,以免有人挤兑唐家楼的生意。   但最重要的是,种了玉米的不止他们一家,县城各大粮店也开始供应玉米,还打出了黄金米的招牌。因为这些玉米种子都是齐家提供的,一时还真难以分辨。   不过这是个比后世更认牌子的年代,唐家的举动抢占先机,只要卖出的东西品质不差,自然能够牢牢地绑住一大部分客人。只有图便宜或者方便的人,才会转向别家。   好在这是第一年,之后只要齐家控制种子流向,这些竞争对手大部分都只会没落下去。就算还能坚持住的,也只能去争低端市场。   重阳节之前,唐一彦和唐掌柜又去了一次万山村。这一次,就是纯粹去庆功的了。今年运作得宜,黄金米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甚至还有外县乃至府城人前来购买,明年将生意扩大到整个征州府,之后应该就有外地行商主动前来采买了。   当然,这一次过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商量。   “之前的计算有些失误,实际上万山村的地不算多,种出来的黄金米供给整个征州府都有些吃力。所以我的意思是,扩大种植范围。”唐一彦道。   扩大种植范围,将周边几个村子都囊括进来,这是原本就在计划之中。不过应该没有那么快,毕竟要经过几年的发酵,不光是外人,就算是高顺县的人,也需要逐步适应他们这里出了一样新的拳头产品。   “但贸然扩大种植范围,一旦市场消耗不了那么多的黄金米,东西就会烂在手里。”周敏不同意这个提议,“今年是借了东风,生意才会如此火爆,明年未必还有那么好。”   “那你们说怎么办?就这么白白看着好机会流失?”唐一彦摊手。   周敏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黄金米的生意那么大,高顺县其他人又不是傻子,能让咱们自己独占了?”   唐一彦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唐掌柜的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开口道,“周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将唐家拉进来做这份生意的可是他们齐家,这会儿才觉得不能独占生意,是不是太晚了?唐家在这里头费了不少功夫,可不是为了跟别人——尤其是什么都没做过的人分享功劳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敏道,“大家先看一样东西吧。石头。”   石头闻言,拿出几张纸分发下去。   唐一彦哼了一声,低头一看,面色不由微微一变。这是目前黄金米在县城的市场调查统计,这种落在纸上的数据调查对几人而言十分新颖,他们也能一眼从上面看出问题。   实际上,唐家虽然牢牢占据优势,但高顺县的份额争夺始终没有停止过。从八月中旬开始直到现在,几乎每天的销售额都在变动——唐家的店在减少,其他店铺在增多。   这种趋势实在是太明显,明显到根本无法反驳对方不成气候。   照这个速度下去,也许不要明年,他们就能够跟唐家分庭抗礼了。到时候,焉知对方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唐家虽然生意遍地开花,但一直都秉承着和气生财的念头,跟当地的大户们关系相当不错,所以才安安稳稳。从表面上看,占据其他份额的是一群商人,单独每一个都无法跟唐家竞争,但如果联合起来……   唐一彦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周姑娘是什么打算?”   “这件事是石头负责,让他来说吧。”周敏适时让出了位置。黄金米的事从头到尾都是石头在负责,周敏只不过帮忙出个主意,这会儿自然不会抢了他的风头。   石头道,“其实黄金米前景良好,大家与其将精力放在内耗上,不如一起将蛋糕做大做强。唐公子扩大种植范围的想法是对的,但也不必只将视线放在大石镇上。既然是高顺县的特产,别的地方当然免不得也要种植。毕竟我们推广这东西的本意,首先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种植玉米这种抗旱高产的作物,应对灾荒,然后才是赚钱。”   “当然,前期的工作都是咱们在做,这会儿有了市场就让别人摘桃子,自然也不妥。”见唐一彦的脸色不好,石头又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以唐家为主,将黄金米这个产业整合起来,一致对外。”   “咱们要整合,难道别人就能干脆答应?”齐老费有些疑惑的问。   石头道,“老费叔糊涂了,你想想黄金米是怎么来的?”   齐老费“啊”了一声,其他人也都恍然大悟,看向周敏和石头。玉米朝廷一直在推广,种植的人总不会少,但黄金米是他们自己打出去的牌子,真正的核心是齐家山供应的种子。   见众人明白了,石头便轻声道,“明年我们这里不会有一粒种子流出万山村。”   虽然没人问过,但坐在这里的几个人都很清楚,齐家山的种子是经过特殊处理的。所谓黄金米,其实齐家山出产的才最正宗,万山村里用他们的种子种出来的其次,剩下的就只能算是更次了。   去年为了配合县衙的工作,周敏出售了不少种子,所以现在对方才能够跟他们分庭抗礼,明年没有种子,那些人如果要种黄金米,只能用今年收的玉米。品质下降了何止一等。   等到发现他们的产品根本没有跟黄金米竞争的实力,自然会有人想到种子上,求上门来,到时候,就是谈合作的好机会了。   求人总不如让人来求,就是这个道理。   “老了老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念头转得快。”齐老费道,“到时候这整合的事,他们是不答应也得答应,更不敢跟唐家相争了。”   唐一彦跟唐掌柜对视一眼,低头琢磨起来。   因为唐家在高顺县没什么地,所以这件事,更像是做个中间人。与其说是求利,不如说是求名。虽说唐家是征州府头一份,但是对下面县城的掌控就远不如府城了。如果能够借着黄金米的机会将势力延伸过来,那么让出一部分利益也无所谓。说到底,他们想要的就是话语权。   而周敏这一招,简直是明明白白将话语权奉上,让他完全无法拒绝。哪怕知道他们是在算计,也只能欣然答应。   这么想着,唐一彦似笑非笑的看向周敏和石头,“这是笃定了我们唐家不会拒绝?不过你赌对了,我同意你的提议。不过还有个附加条件。”   “什么条件?”   唐一彦往外一指,“你们家地里种出来的东西,都给我留一份,如何?”   黄金米有没有效果不知道,但是唐一彦也不傻,两次来到万山村,已经隐约的琢磨出了为什么邱五爷会将周敏当做命中贵人,这齐家山上,估计有宝贝。   但彼此的关系到了这一步,巧取豪夺就没意思了,他甚至还会帮忙遮掩此事。唐家累世书香,读书人不少,如果经常食用这里出产的东西,或许也能有所助益。   周敏不反对这个提议,但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看了石头一眼,石头便道“我答应。”   “不过别的也就罢了,蔬菜瓜果之类,只怕不好运送。”周敏说,“毕竟从这里到县城已经很远,从县城去府城只会更远。”   “这个问题就不用担心了。”齐老费闻言笑了起来,“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其实从府城到县城,再到这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所以……”   他伸手指了指齐家山往北的方向,“从这个方向走,最多两个时辰,就是府城了。只不过道路难行,恐怕也不通车马,我们当年可是挑着担子走出去的。”   “什么?”周敏闻言吃了一惊,但想想这也是很正常的事。高顺县在征州府辖下,那么有一个地方跟征州府接壤也是很正常的。只不过她之前根本没有看过地图,也不擅长判断方向,根本不知道万山村的地理位置居然这么好!   齐老费见她这幅表情,脸上的笑意更浓,又指了指往东的方向,“这算什么?你猜往这个方向,是去哪里?”   “县城。”这个周敏倒是听说过,不过每次他们去的时候都带了东西,要乘牛车,所以还没走过。   也就是说,齐家山位于一个距离大石镇、高顺县和征州府都差不多远的位置!果然得天独厚,若不是因为这里重重大山阻隔,或许早就已经成为富庶之地。   现在,周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修路!   俗话说得好,要致富,先修路。没有平坦的道路将山里的出产运出去,就算种出来的东西再多再好,换不成钱也是枉然。   她之前还觉得万山村距离城里远了一些,东西运出去不方便,所以大大限制了发展。现在看来,根本是自己一叶障目,连地形都没有研究清楚,就贸然下了这样的结论。   不过周敏也没昏头,她很明白这个年代要在山里修路意味着什么。   书里早就已经对此有了定性——愚公移山。   全靠人工挖填,这条路没个几年时间根本修不好,投入的资金更是无算。但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周敏已经决定,这条路修了!   冥冥之中她忽然感觉自己又给自己加了一个非常麻烦的担子,周敏不由苦笑,也许就像安氏说的那样,她是天生的劳碌命,根本就不可能真的闲下来,总会给自己找事。 第56章 河流   重阳是登高的好时节。   所以谈完了正事之后, 唐一彦还饶有兴致的要在附近登山。   齐家山就是一座山, 周敏自然对这项活动兴致缺缺。奈何来者是客,唐一彦开了这个口, 她也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之所以要讨好唐一彦, 还是为了之前修路的那个念头。   如果是周敏、或者说万山村的人自己组织修路的话,当然很麻烦,而且耗时日久。但如果唐家也有这样的意愿,愿意出人出力,两边一起动手,那么时间就会大大缩短了。   虽说这对唐家而言没有坏处,按理说唐一彦不会拒绝, 但毕竟是有求于人,姿态还是应该有的,略微迎合一下贵客的心思也就很正常了。   他们登的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山林茂密,虽然找到了一条废弃的小路, 但爬起来还是相当费劲。好在这些人里, 就算是身体最差的邱五爷,最近也已经走惯了山路,并没有人掉队。   这座山有些特别, 一面较为平缓, 就是他们上来的地方。另一面则十分陡峭,几乎不能行走,山脚下便是奔腾的河流, 从群山峻岭之间而来,至此迤逦蜿蜒,绕经村庄而去。   这样一来,站在山顶往这边看,视野相当好。   九月的山林植被仍旧茂盛,树叶的颜色则显得非常丰富,底色是一片苍翠,其上黄与红之间层层递进交错,看上去有一种流动的美感,仿佛一片云霞落在了山峰之上。河岸两侧有不知名的野花盛放,更添几分野趣。   对了,河!   之前光想着开路了,但是相较于陆路而言,水路自然更方便。   虽然知道这条河继续逆流往上会遇到悬崖瀑布,难以行走,但不代表完全没有改造的可能。至少比开山凿石修路要可靠得多吧?   这样想着,周敏便问齐老费,“老费叔,你方才说从这个方向过去就是府城,那你可知这条河是从哪里流过来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齐老费迟疑了一下,道,“我上回去府城,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只记得来回路途,还真没看到过河流,想来不是去府城的。”   这也不奇怪,流水的特性就是遇到阻碍之后绕道,所以看似这河从府城的方向来,但谁知道它中途拐过几个弯?转来转去,自然就跟府城不是一个方向了。   倒是齐老三忽然开口道,“清平镇。”   “什么?”齐老费有些吃惊,“你说这河从清平镇过来的?你……”他本来要问你怎么会知道,但犹豫片刻,又闭了嘴。   虽说周敏的身世问题对于整个万山村的人而言都不是秘密,但这么多年来,大家也几乎不会提起,只把她当成自己人来看待。不过,毕竟是捡了个孩子,要说当年齐老三没追究过周敏的来历,那是不可能的。   不但齐老费想到了,周敏也想到了。   当初她也问过这个问题,但齐老三的答案是有瀑布天险阻隔,所以没有继续往前寻找。现在想来,那估计是敷衍自己的搪塞之词。   但齐老三既然找到了清平镇,而其后又没有把自己送还,要么是没找着人,要么就是有什么缘故不能让自己回去。既然如此,周敏也就不会去寻根究底。   她又不是原主,对所谓的身世之谜没什么兴趣。而且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并没有打算给自己换个环境。   所以她当做什么也没猜到,神色自然的问齐老三,“爹,这清平镇是什么地方?”   “这我知道,清平镇就在府城之外,距离不过几里地。此处山明水秀,城中不少大户人家都在这里买田置地,修建山庄,是消夏的好去处。”唐一彦拍掌道,“周姑娘你莫非打算走水路将村里的东西运出去?”   “是啊。”周敏点头,“但还有个难处。”   “什么难处?”   “从这里往前不远,就是一道悬崖瀑布,水流从上面奔腾而下,十分湍急,船只恐怕无法行走。”周敏道。   唐一彦之所以能立刻明白周敏的意思,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条河的具体情况,此时听了他的解释,也不由皱眉道,“如果只有这么一道阻碍,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无非是多耗费人力物力。只是不知后头是否仍然有这样的河段,如果所费太多,那就不合算了。”   在有别的路可以选择的情况下,消耗大量的钱财和物资去修路,对万山村来说,或许是改善周围环境的必要之道,但对唐家来说肯定是不划算的。   周敏闻言,看向齐老三。齐老三便摇头道,“不,只有这一段。”   唐一彦立刻来了兴致,“村里可有船?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若的确可以修整,我回去之后,便立刻让人动工,或许今年的粮食便能走水运出去。”   村子里没有船,但齐老费家有。不过船太小,也就只能坐三五个人,所以最后除了划船的长工之外,只去了齐老三,齐老费和唐一彦三个人,余者自然各自回家。   下山的路上,邱五爷忽然开口问,“敏敏,你可想找回家人?”   听到这个问题,周敏还没反应,石头已经抬起头,狠狠瞪了邱五爷一眼。但邱五爷对他这幅姿态毫不在意,只是微笑的看着周敏。他知道周敏当年是从河里捞出来的,所以听到齐老三去过清平镇,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要找到当初的人家,对于齐老三这样的平头百姓而言自然很难,但若有邱五爷帮忙,或许真的能够把人给找出来。   不过周敏却摇头道,“多谢五爷的好意,但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想法。”   “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邱五爷问。   周敏道,“知道了又如何?如果当真在意我,当年丢了之后,顺河而下找到万山村来并不是难事。既然没来找,想来是已经有了取舍。都已经过了十年了,且不说我这会儿找回去人家肯不肯认,就是他们找来,我也要想想是否要认呢。”   邱五爷面色微微一僵,点头道,“是我考虑欠妥。”   “五爷不必这么说,多谢你替我着想,只不过我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想为了这等事生出变故。在我心里,生恩不及养恩大。”周敏一句话,为这件事定了性。   她这番话的意思,无非是即便原本出身富贵,也不打算去攀附,更不可能因此抛弃将她养大的齐家。不过这番话没有明说,因为邱五爷也只是好意,直接点出来,反倒显得他枉做小人了。   话既然说到这里,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邱五爷又道,“对了,出门时厨下正在做重阳糕,不如先到我那里去品尝一番,如何?”   盛情难却,于是众人又去了邱五爷那里。一进院子,周敏便发现这里多了一点东西。   院子各处摆了好几盆各种颜色的菊花,竞相开放,十分绚烂。   邱五爷让人直接将桌子摆在院子里,菊花酒,重阳糕,再加上满院鲜花,更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如此热闹了一阵,时间过得就快了,很快齐老三等人便转了回来。   “果然可行!”唐一彦的声音里带着振奋,“而且想必不会费太大功夫,月内便可完工!”说完之后,他又感叹道,“早知道有这么一条捷径,我之前也不必受那么多罪了。”   从府城坐马车到万山村来,这一路上自然不会太好过。   水路距离近,道路也更平稳,自然是更好的选择。以后往来就很方便了。   既然确定水路能走,那么除了要修整那一段急流之外,万山村这边,也要建一个码头,方便以后装卸货物。不过码头不需要太大,万山村的人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一番商定之后,齐老三和齐老费带着石头去了大伯公家,将修筑码头的事报备过去。这种事情,还是村子里出面更合适,毕竟以后这码头整个村子都用得上。   这一头,其他人自然也散了,只有周敏留了下来。因为唐一彦说有话要说。   唐一彦喝了一杯酒,打量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才开口问,“周姑娘,你这山上还有没有空地?”   “嗯?”周敏有些莫名,“现在空着的倒是不少。”   “那划一片出来给我如何?”唐一彦说着,指了指邱五爷这个院子,“以后想来需得常来常往,我也在这里建个别院,免得总是叨扰五哥。他虽然不怪我,我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   周敏闻言,不由微微一怔。   以唐家的富贵,为了方便往来在这里建造别院自然很正常,但是他们完全可以将旁边的山给买下来,建房子的同时也能像齐家山这样开发出来,种植各种作物,根本不需要挤在这里。   “唐公子如果需要,我当然是没问题。你看中了哪里,告诉我一声便是。”周敏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但你们唐家若是想在这里建别院,自己买一片山下来不是更好?”   “周姑娘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唐一彦苦笑,“还非要我把实话说出来么?就因为这是你的地盘,我才要建别院。自己买一座山,反倒没意思了。”   听到他这么说,周敏不由转头看了邱五爷一眼,见他一直低着头,一手在桌上转动酒杯,好像根本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就知道他是不想插手此事了。   她自己低头想了想,好像也有点儿明白了。   买下一座山修建别院,那是看中了这里。但在齐家山修建别院,跟邱五爷一样,那是因为看重她。   说白了,万山村的风光并没有好到唐家到这里来修建别院的地步,唐一彦开这个口,是向她释放善意,和表达决心。在这里建房子,就说明他们要的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细水长流的生意。   这么一想,周敏不由失笑,“唐公子的意思我大概懂了,只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唐公子这样看重,实在是令我诚惶诚恐。”   黄金米这块牌子,对于万山村来说是改变命运的东西,但对家大业大的唐家来说,想必不算什么。就算将来做大的,也不会成为唐家的支柱生意。既然如此,唐一彦的重视就有点儿太超过了。   唐一彦转头看了邱五爷一眼,“五哥,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邱五爷这才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对周敏道,“你别太多心,修建别院,不过是他自己的打算罢了,牵扯不到唐家。”   周敏脸上露出几分恍然。   唐一彦这才苦笑道,“唐家家大业大,但子孙也多,僧多粥少,不够分呀!外人看着我们光鲜亮丽,却哪里知道里头的门道?真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闷了一口酒,叹气,“周姑娘看我,文不成武不就,投身朝堂报国是不能了。家里的各种生意又都有人在经营,我这种年轻弟子,熬个二三十年也许才有机会接手。我既没有这样的耐心,也没有这样的野心,只能另谋出路了。”   周敏明白了。他只要能够自己找到门路,借唐家的势也是允许的。所以这黄金米的生意,说是跟唐家合作,实际上是跟唐一彦合作,只不过唐家会替他撑腰罢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给这些子弟庇护的同时,也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逐渐壮大,就算哪一支暂时没落了,也不会影响主体。   唐一彦开口要在齐家山修建别院,也就是把宝压在他们身上,长期合作的意思。   想明白了这一点,周敏不由对唐一彦刮目相看。初见的时候感觉他就是个涉世不深的富家子弟,但是生长在那样的人家,自然不可能没有半点过人之处。这份眼力和决断,就很令人佩服。   就算她已经明白了这些,也仍然为唐一彦的信任而动容。有了这样的态度,以后的合作自然会更加顺畅。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黄金米的生意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唐公子当真已经想好了?”   反复无常可不是生意之道,唐一彦下定决心之后,势必会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这边来,以后就真是共同进退,不能随意反悔了。   唐一彦笑道,“我也不瞒周姑娘,黄金米对我来说的确不是太大的生意,但想来,对周姑娘而言,它也不算什么大生意吧?”   周敏微微一怔,这才明白,唐一彦想投资的不是黄金米,而是自己。   她转头往山下看了一眼,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自信之色,“不错,整个齐家山的布局规划,目前还只是走完了第一步而已。黄金米在我的规划之中,的确没有占据太大比重。”   既然唐一彦都敢拿自己的前程来赌,周敏自然也没有藏拙的意思。   她站起来,走到院子边缘,能够看到大半个山头的角度,抬手在这一片地方画了一个圈,深吸一口气道,“我要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完整的庄园,到时候,周边的数个村子乃至城镇都会成为它辐射的范围,影响到成千上万人的生计。”   这听上去有些荒谬,但不管是邱五爷还是唐一彦,都没有反驳。周敏走回来重新坐下,朝唐一彦举杯,“多谢唐公子慧眼垂青,以后就要请你多多关照了。”   唐一彦同样举杯,一饮而尽。   坐在一旁的邱五爷忽然开口道,“你们二位就打算这么把我撇下?”   “五爷如果想加入,我们自然竭诚欢迎。”周敏笑道。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些事她自己做不到,有了盟友就不一样了。所以原本她只是打算做个小富即安的地主婆,但是现在,这规划却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但周敏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实现它。   或许花费的时间会稍微长一些,不过这样更好,就不用担心达成之后失去目标了。等到几十年后,这个计划成功,她自己也老了,该停下来享福了。   “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选地方,如何?”唐一彦放下杯子,道。   于是三人乘着酒兴,在齐家山上转了一圈。不过最后唐一彦还是选了个距离邱五爷的别院不远的地方,“都在一处,往后走动起来方便。这里山好水好,我打算建完之后就将妻子儿女都接过来,到时候有什么事就直接来找五哥帮忙。”   不过建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说当初邱五爷弄得很快,但这个院子也的确不大,而且他冬天不住在这里,保暖防寒的措施也就不怎么需要。但唐一彦打算举家搬过来,自然要建得更大,而且须得细细布置。花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齐老三和石头直到天黑了才回来,却是大伯公那边留了饭。   古代的乡村发展速度慢,几十上百年也许都是同一个模样,在周敏开始折腾之前,万山村就是几十年如一日,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习惯了这种慢节奏,几位族老对于即将到来的变化,虽说不是全盘反对,但总归是带着几分忧虑的。   但是这两年来,村子里的变化他们也看在眼里,日子的确是好过得多。当然更重要的事,这件事唐家也掺和了,就好像已经有权威认证,普通人自然不会去怀疑。   即便如此,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好生交代了一番。期间又免不了忆苦思甜,追根讲古,所以耽搁的时间更长。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各家通知,让都到祠堂门口去,族老们有话要说。   这回就连不是姓齐的也都被请了过来,毕竟这里是商量村中大事的地方,地方足够宽敞,能够装得下全村的人。反正只要不进去祠堂,倒是没问什么问题。   今年万山村种出来的玉米,除了留下自己需要的部分之外,剩下的都由唐家同意收购,运出去贩卖。现在大家兜里有钱,底气就比从前更足了。所以听说要在河边修码头,以后走水路直接将黄金米运出去,自然没人会反对。   当然,之所以要召集所有人过来商量,自然不是为了修码头这么一件小事。毕竟只要族老开口,就算不是为了黄金米,大家也会抽出人手去做。   大伯公站在人群面前,扫了所有人一眼,然后才慢慢道,“今儿让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大事,能够影响我们万山村,我们齐氏宗族的大事!”   “大伯公,您就别绕弯子了,直接说是什么事吧,我们没有不答应的!”一个中年人开口说,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   “不谨慎不行啊!事先说好,若是有人不想参与,我也不强求,不要多话,自己离开就是。”大伯公交代完,才道,“我知道大家这两年多少都攒下了一点家底,所以希望你们都能把钱拿出来,将村子周围的几片山都买下来。”   这番话一说,果然立刻引来众人的议论。按理说,这山既然在万山村周围,自然就划归万山村。几百年来一直如此,大家进山打猎伐木甚至开荒垦地,没说一定要把山买下来的,还是周敏开了这个头。   也正是因为她开了头,所以大家都知道,一座山买下来至少要花费几十两银子,那毕竟是一大笔钱,拿出来谁不心疼?   “你们的想法我都知道,但咱们本来就是靠天吃饭的农户,以后买黄金米的人越来越多,自然要多种。咱们现在那些地远远不够,开垦山林是迟早的事。你们试想,若是咱们不自己把这些山买下来,若是别人看出黄金米的商机,抢先将山买下,到时候就什么都迟了。”   这么一说,众人不由恍然。他们大可以不买,就这么开荒种地,也没人会管。但万一有别人肯花这个钱,到时候他们就是白白给人做工了。所以花钱买的其实是个心安。   反正有黄金米在,土地又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买下这些山不会亏。   大伯公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道,“若有人不想加入,现在就可以走。”   自然没人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毕竟黄金米的甜头都已经尝到了,之前不知多少人遗憾自家土地太少,所种玉米有限。现在族里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又怎会错过?   “没有人离开,那我就继续说了。这山既然是一起买,那就涉及到一个分配问题。所以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之后决定,先分了山,然后你们再按划分到的土地大小付钱。如此既能避免扯皮,地集中在一起也好打理。”大伯公道,“所以,你们先想想自己种得了多少,又买得起多少。”   “种倒是能再多种几十亩,但只怕买不起啊!”有人道。   买地自然是越多越好,将来就算自己种不了,那租给人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啊。如果万山村的黄金米真的卖出去了,自然会有更多人聚集过来。到时候无论把地租出去还是花钱请人耕种,总归不会亏。   但问题是买不起。   大伯公让他们议论了一会儿,才开口,“咱们庄户人家积蓄不多,就算全都拿出来,估计也买不了太多的山。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了。世云在衙门里当差,老费已经答应了让他去替咱们周旋,立一个分期付款的契书。头一回先付两成,往后每年付一次,二十年内付清。”大伯公道,“大伙儿觉得如何?”   这个问题本来也是许多人心里的担忧,听说还能这么解决,自然十分惊喜,纷纷称赞。   大伯公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先回去筹划一番,看看能买得起多少。我们这边也组织人将周围的山大致丈量一番,到时候好分配。等分完了,就把钱收上来,去衙门将契书立了。”   众人纷纷答应,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年轻人问,“大伯公,外村的人能在这里买地吗?”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世上没多少傻子,这个问题自然也不是没人想到。家家都有亲戚朋友在其他村子,有这种好事,自然要带挈他们一起发财。   但凡事都有转圜的办法,直接让亲友将钱拿过来与自己的并在一起,地也划在一起就是了。就算有人问起,也可以直接说是向亲戚朋友借的钱。至于将来这些人过来耕地,难道还不许亲戚之间互相帮助吗?   心里有盘算的人不少,所以对于年轻人直接喝破了这个问题,不少人惊怒之中还有些惴惴,都看向大伯公。   大伯公捋着胡须道,“外村人不能买。但你们商量好,他借钱给你买地,你将来把地赁给他种,想来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等于是将这个方法给过了明路,众人自然又惊又喜,心里开始盘算着要找哪些亲戚了。一般是亲戚,但肯定也有亲疏远近。自然先尽着重要的来。至于不那么亲近的,也不是不能答应,但势必要拿出足够的好处。   周敏本来觉得,这件事对自家应该没什么影响。毕竟他们一不需要买地,二也没有多少亲友。安家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之后,连走动都没有了,想来也拉不下脸过来求肯。   不过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厚脸皮。毕竟安家人多,村子里分的地本来就不太够种,再加上有黄金米的吸引力在,这个机会自然也不想错过。   所以消息传出去的第三天,几位舅舅就亲自登门了。   大概是因为外公外婆不在,几位舅舅的脑子也没有坏掉,所以并没有发生想让齐家帮忙垫付买地钱的狗血事件,只是希望能够得到这个机会。这样一来,反倒不好拒绝了。   “也不是不行。”不等齐老三开口,石头便道,“不过在那之前,我上次说的事,不知道几位舅舅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敏注意到,几人听到这句话,立刻露出了几分慌张和拘谨。也不知道石头上次把人送回去的时候究竟说了什么。但只见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安小舅站起来,朝着安氏鞠了一躬,“三姐,从前都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计较了。”   “这……”安氏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要避开,但石头却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受了这一礼。安大舅和安二舅也道,“你从小吃苦受累,都是我们的错。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总不能断了往来是不?”   安氏呆了片刻,眼圈儿渐渐红了。周敏还以为她会哭出来,但事实上没有,在眼泪落下来之前,安氏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发抖的道,“过去了就过去了。”   三位舅舅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石头。石头道,“既然娘这么说,那就这样吧。三位舅舅想要多少地,先把两成的钱送来。”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眼看着石头几句话把人打发了送出去,才盯着他看。   “石头,”安氏抓着他的手,眼泪滚了下来,“你老实告诉娘,你到底……”   “我什么都没做。”石头道,“我只是告诉他们,家里如今不比从前了,连县尊大人跟前也能说得上话,让他们小心些。谁知道他们会吓成这样?”   周敏不太相信石头只说了这些,毕竟县尊大人听起来是吓人,但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外公外婆还是长辈,在看重孝道的当下,天然就占据优势。   不过石头不说,她也不问,笑着低头喝茶。倒是安氏信了,犹豫了半晌,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   “孩子大了,知道心疼你,替你做面子,这是好事。”齐老三笑着道,“还是儿子能给你仗腰子吧?”   石头听到他这么说,反而不自在起来,胡乱搪塞了两句话,就跑走了。   之后的几天,齐家山这里竟陆陆续续有人找来。有些人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搬家了,找到村里去,问了冬叔才被齐慧领过来的。全都是拐弯抹角,远到天边的亲戚,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居然还真的找上门来了。   对于这种连根底都不知道的亲戚,齐老三直接婉拒了。安家虽然讨厌,但总归从前就有往来,他们除了霸道势力一些之外,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现在更是连霸道都不敢了,绝不会把万山村的气氛带得乌烟瘴气。但鱼龙混杂的外人就不一定了。   所以之前大伯公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让人暗地里传了话,意思是周边的山就那么多,将来还要传给子子孙孙,最好不要带太多亲戚过来,就是要来,也必须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不过知根知底的人,还真来了一个,那就是侯小田。   这家伙也不知道打哪里听说了消息,背着一篓山货就过来了。他走的时候齐家还没搬走,甚至还没买山,但他好像也对此毫不惊奇,登门之后,先是诚恳感谢了当初的救助之谊,然后才提出也想在万山村这里置一片地谋生。   言语之间,还特意强调自己如今已经娶亲,到时候会在别处建造房屋,把一家人都挪过来,显然是怕周敏和石头还惦记着从前的事,因此拒绝他。   这种人……怎么说呢,周敏喜欢不起来,但也说不上讨厌。至少他不论进退心里都有一杆秤,知道不行就立刻抽身,不会死缠烂打,更看得清自己的身份,不做白日梦。   最后还是齐老三拍板,能帮得上忙就帮一把,他就算不记恩,好歹也不会成仇。   再之后,齐家山这里就没什么客人了。毕竟现在这个消息也就是在附近的村子里传播,不能及远,知道的人有限。   而这几天的时间,山地也都已经丈量完毕,大伙儿带着钱去大伯公家里登记了自己需要的田亩数量,然后在舆图上按顺序挑选自己看中的地方。忙了好几天,才总算是登记完毕。   之后几位族老请了齐老三和齐老费一起去了县城办这件事,而村子里,修筑码头的事也正式开始了。   为了能让码头坚固耐用,所以最后决定用石头来修。这样一来,就得先进山去采石,木料也要提前准备。在这段时间里,其他人则负责将选定的地方清理出来,大致的平整一番,该挖的挖该填的填,整治出一个雏形来。 第57章 炒栗子   永嘉十一年的秋冬, 本来是农闲休息的时节, 但整个万山村却处在一片忙碌之中。   山上有人在开荒挖地,争取早日把自家份内的地方开垦出来, 明年春天就能种上庄稼。山下河边的码头上更是人头攒动,正忙着做各种修整。齐家山上, 唐家的别院正在紧锣密鼓的建造之中。而距离齐家山不远的一片山脚处,也有不少人正在搭建房屋。   这些都是借着名目在齐家山划了一块地,所以打算搬过来住的外村人。因为万山村里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他们建屋子,而且他们又大都是外姓,索性就单独划分一片地方出来。想必过上几十年,这里便会成为另一个繁盛的山村。   除此之外,深山之中还有人在修整湍急的河流, 使之变得平缓,能够让载货的船只通过。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被调动起来,就连外村人也有不少闻风而至,让万山村变得十分热闹。在这种热火朝天的气氛之中,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充实的笑容, 就连走在路上互相打招呼的声音似乎都大声了一些。   在这个没有电灯的时代,村里人都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睡得早, 自然起得也早。哪怕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也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热情。   再次伴着外面各种喧闹声睁开眼睛,周敏打了个呵欠,裹紧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现在家里有钱了, 这些用的东西,周敏可不会吝啬,直接请人弹了十斤重的厚棉被,盖在床上压得实实的。连带着周敏的睡姿都跟着变好了许多,毕竟被子重了踢腿伸胳膊总不那么方便。   周敏怕冷,这种天气总是比寻常更加留恋被窝。往窗外看了一眼,见外头还只是蒙蒙亮,就安心的躺了回去。   俗话说,睡不醒的冬三月。周敏明明只是打算眯一会儿就爬起来的,结果迷迷糊糊,居然又睡了过去,然后被敲门的声音惊醒过来,听见外头齐慧在叫自己,“敏敏姐?你在不在?”   “在的。”周敏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哆嗦着穿好了衣裳,又将头发胡乱挽了,便下楼去给齐慧开门,“怎么了?”   楼下照例已经烧起了炭火,上面搁着烧水壶,屋子里也比楼上要暖和得多。周敏一边倒水洗脸一边听齐慧道,“敏敏姐,有大船从上面下来了,我娘让我来叫你!”   “船直接开过来的?”周敏愣了一下,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上面的河道果然应该修浚得差不多了。   万山村里没有船,齐老费家那个都只能叫小木舟。而且这里毕竟没什么大江大河,冬叔这样的木匠也根本不会造船,最后唐一彦只好决定等河道疏通之后,直接从那边发两艘船过来。   反正弄好之后本来也需要试航,无非是多带两条船而已,关系不大。   梳洗完毕,周敏带着齐慧下山去了码头那边,也看到了那两艘船。   在齐慧眼里很大的大船,周敏看来也不过如此。毕竟这只是一条小河,水没那么深也没那么宽,自然走不了太大的船。而且在这个时代,造出来的几乎都是木船,材料和技术都无法支持太大的船只。   不过用来运货是绰绰有余了。   这是个大消息,所以在码头这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周敏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才发现了唐一彦的踪迹,连忙迎上去。   见到她,唐一彦便笑着一拱手,“周姑娘,幸不辱命。河道已经修浚成功,试航也没有任何问题。从今日起,一应货物都可以由此运送出去了。”又问周敏,“可要登船去看看?”   所谓“看看”自然不是上船去转一圈,毕竟船只不大,就算站在下面,也能够一眼看清楚。所以登船之后,船工便重新将船只启动,逆流而上。   这种完全靠人工划桨的船只,行走起来速度自然不快,但胜在更加平稳。沿途山上大部分的树木叶子都已经掉落,看起来光秃秃的,但偶尔也能够看到几株常青树,木浆划破树木倒映在河面上的影子,一路往前。   周敏坐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河面的风吹得人有些冷,她裹紧了外面的衣裳,深吸了一口气,那仅剩的一点睡意顿时消失无踪,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   不久之后他们就听见了叮叮的响声,是在附近山上开采石头的声音。   当初选定在这里采石,也是有讲究的。   一来既然这条河道被疏通了,以后河流两岸自然会发展起来,开采石头、砍伐树木,便可以将两岸的地方清理出来,另作他用。二来石头很沉,光是靠人工搬运自然很麻烦,倒是就在河岸开采,一旦船只可以通行,便能直接运到码头去使用,节省了许多力气。   方才船只从这里过去的时候,在这边负责采石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只是没人开口招呼。这会儿见周敏也在船上,立刻呼喝起来。周敏跟他们说定回来的时候上去看看,顺便将这两天采的石头运回去。   溯河而上,很快就来到被疏通的河段。   唐一彦的修整方式,是直接从旁边挖开河道让河流绕行,没有跟原本类似悬崖峭壁的地形较劲。所以船行到这里,便能看见岸边新挖开的地方,河里的水也还是浑浊的。   “我本来是想直接将河道挖平,但请了人来看,说是下面这一片都是乱石滩,就算挖平了也无法行船,很容易撞坏底部,所以索性重新挖了一条河道出来,所以花费的时间长了些。”唐一彦道,“周姑娘,要不要走到清平镇那边去看看?来回也费不了太多时间。”   “不必了。”周敏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更没多少迫切的心思。对于她来说,这条河疏通之后唯一的意义,就是村子里的东西可以很方便的运送出去。交通方便之后,村里的发展速度自然更快。   她想了想,问唐一彦,“唐公子,你可知这条河的下游又是什么情形?”   “这你就问对人了。”唐一彦道,“我回去之后特意查看过地图,从这里往下很快就是土人的地盘了。”   “土人?”周敏吃了一惊,完全没想到自己生活的环境居然如此复杂。   唐一彦点头,“是的,他们归附之后另置州县管辖,所以那边就不是征州府的范围了,彼此也没什么往来,只定期在交界处开放互市。”   周敏了然,看起来虽然土人已经归降,但是双方都在防备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又会闹起来。不过没听齐老三等人说过,想来应该也有数十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倒也不必太担心。   不过,顺着河流下去做生意的打算显然泡汤了。朝廷既然开放互市,自然不会允许在别的地方交易。   好在她本来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想了想,问唐一彦,“唐公子,不知道你看的地图是否能借我一览?”   这个时代地图还是战略物资,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到的。唐家世代书香,有这种东西传下来不足为奇,别的地方估计很难找到。周敏虽然并没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但如果能够对天下局势了然于心,自然更有底。   唐一彦为难的摇头,“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唐家所藏的地图,就连我也只能翻看,无法带出来。”   “那唐公子还记得多少?能否大致为我描绘一番?”周敏又问。   “这倒是可以一试。”唐一彦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又道,“其实这种事,你去问五哥更好。他从小身体不好,整日在房间里待着,看书解闷就成了唯一的途径,估计邱氏的藏书都翻阅过,地图想来也不会缺少。而且他记忆力好,又擅长丹青,所绘制的地图想必更加精细。”   “也好,我回头去问问。”周敏往四处看了一眼,道,“先回去吧。”   船工将船只调转方向,这一回是顺流而下,有水流辅助,速度就快得多,很快就到了采石场。这里周敏也没有来过,自然免不得要过来看一看。码头的建筑工作进行得很慢,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石头开采的速度太慢,但究竟是怎么个开采法,周敏也说不清楚,这会儿正好实地考察一番。   在这里忙碌的都是年轻力壮的棒小伙儿,石头混在这群人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毕竟他长得再快,今年也才十三岁,还没到个子抽条的年纪。   但是周敏很快注意到,在这群人中,石头竟然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没有机器辅助,采石只能使用最传统的方法。那就是靠人工开凿。按照所需条石的大小,在石头上凿除缝隙之后,将铁钎横竖钉进石缝之中,用这种方法让石块分裂开来,然后再让石匠凿成均匀的条石,就能够直接使用了。   纯手工作业对众人的配合程度考验很大,需要有人居中调度。而石头就是这个负责调度的人,什么时候该使力,多大的力往哪边使,全都靠他指挥。   将一块条石解下来之后,他让众人先将解下来的石头搬到船上,自己才抹了一把汗,走到周敏面前。   这个天气,他们却都出了一身的汗。   “辛苦了。”周敏道,“进度怎么样?”   “一天能开采的数量实在有限。”石头道,“好在要得不多,估计再过几天就够了。”他说着不由感慨起来,“可惜天气不够冷,要是腊月,直接将水倒进石缝里,冻起来之后自然就能将石头解开。”   其实还有一种采石的方式,那就是先用火煅烧,然后再浇上冷水,这一冷一热之间,石头也就更容易凿下来了。只是这样得来的石料会很脆,不太合适。   “那腊月之前应该可以完工,大家能安稳的过个年了。”周敏道。   石头点点头,忽然问唐一彦,“唐公子,像这样的船要去哪里买?”   “你要买船?”唐一彦有些惊讶。   被他一提周敏也想起来了,“对啊,这两条船是你们唐家的,村里若有人要借用来送点儿私人的东西,却是不太方便。若有一条自己的船,就好得多。”   唐一彦想了想,道,“那我回头替你问问,这应该是江南那边造的船,下水之后直接开过来,价钱上估计会贵一些。”   周敏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咬牙道,“那就有劳唐公子了。”   “我说,”唐一彦看了她一眼,“听着周姑娘一口一个唐公子,我实在是臊得慌,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周敏笑了起来,“那该叫什么?”   唐一彦闻言,也踌躇了起来。实在是他的排行不大好,竟是这一辈的第一个。如果跟邱五爷一样的称呼,那就是唐大爷了,听起来就像是七老八十,绝对不可取。他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若是不介意,叫一声唐大哥也成。”   周敏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称呼没什么问题,便点头应了。   石料很快装好,周敏叮嘱了石头几句,便重新出发。船上载了货之后,速度变慢了许多,多费了一点功夫,才走到码头。这里早有人等着,将石料搬下来之后便开始忙碌。   这些事情周敏和唐一彦都插不进手去,站着看了一会儿,又去了唐家别院。   这个时候的农村,修房子历来都有在屋基里放镇物的习惯,东西自然是越贵重越好。去年造房子的时候,齐老三本来还想放点儿银子在下面做镇物,最后考虑到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最后只放了五罐各种谷物,象征五谷丰登。   相较之下,唐一彦就大方得多,直接用银子铸了五个石槽,在里面堆满谷子。他当时笑说所有的家底都在这里了,这样舍得下血本,自然是将这宅子当成常住之地来营造的。所以虽然这里也叫别院,但实际上占地颇广,所花费的金钱和功夫更甚。   这么长时间过去,才只搭出了一个框架。   唐一彦一来,工匠们立刻都围了上来,每个人都有许多问题等着答疑。周敏见他忙着,打了一声招呼便先回了小楼。路上经过邱五爷的别院,便见这里冷冷清清。秋分之后,邱五爷就又搬到大石镇上去过冬了,主人不在,自然热闹不起来。   其实这大半年来,他住在这里,周敏有意往他的饮食之中添了一些泉水,所以身体已经渐渐弥补起来了。不过还是畏寒,所以冬天要去舒适一些的地方过。   不过唐一彦这回在这里造房子,打定主意要铺设地龙,已经跟邱五爷说好,会将他这边也铺上,或许明年他就可以在这里过冬了。   周敏对地龙也十分动心,但如果要改造,整个齐家的房子都要重新改一遍,要花的钱自然不在少数,最后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等以后略微宽裕一些,再做考虑。   进入腊月之后,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小雪,所有的工程便都暂停了,大家纷纷回家预备过年,让万山村重新沉寂下来。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周敏对于这里过年的一套流程已经非常熟悉了,帮着安氏准备各种年货,安排得井井有条。她有时候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在现代的时候过年是什么样的。只记得大年夜人民广场的烟花和一年不如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   周敏这才惊觉,原来“融入”是这样悄无声息的一件事,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吃完年夜饭,坐在一起嗑瓜子的时候,周敏忽然想起“想得家中深夜坐,还应说着远行人”这句诗。第三年了,也许渐渐习惯这一切的人不止是她,还有别人。   临睡前齐老三和安氏都拿出了红包,将周敏吓了一跳,“给石头就是了,我不要。”她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再伸这个手?而且说实话,家里的经济大权还是掌控在她手里的,按理说应该她给别人发才是。   “我也不要。”石头立刻道。   “都拿着。”齐老三不容拒绝的道,“待会儿睡觉的时候压在枕头下,讨个好彩头。”   周敏只好道了谢,伸手接过。红包里装的应该是铜板,有些分量,但应该不会太多,果然只是讨个好彩头。相较于周敏孝敬安氏的一套首饰,齐老三的一套衣服,自然不值什么,却是长辈的一片心意。   石头将周敏送到小楼,黑夜里塞给她一块石头,然后才走了。   周敏莫名其妙的进屋,点了灯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一块琥珀。颜色和质地都相当好,灯光下一照显得玲珑剔透,非常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敏自然也不例外。这么漂亮的一块琥珀,她把玩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的熄了灯躺下,脑子里还在琢磨着不知道石头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还有没有别的。   想着想着,周敏就睡着了。   年后的第一件大事,不是石头带着人在齐家山脚种了一圈的油桐树和漆树,也不是又到了出售土豆和玉米种子的时节,而是周敏的小伙伴郑阿秀出嫁了。   同龄人开始步入婚姻,总归是一件很能触发人的感慨之情的事。   周敏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这边的女孩儿结婚没自己想的十四五岁那么早,但也不会太晚。而且因为对姻亲关系更加郑重,所以通常来说,从女孩儿十二三岁就会开始挑人家,十四五岁定下来,然后准备聘礼嫁妆等,成亲的时间大都在十七八岁。   所以郑阿秀只是个开头,这一两年内,周敏熟悉的那些姑娘们,就都要陆续成亲了。   这时节没有伴娘这种规矩,但婚前阿秀的好友们会陆续过来陪她过夜,说说悄悄话。这些话,也许等她过门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周敏排到了最后一晚,也就是新婚前夜。   这种时候,阿秀自然很难睡得着,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漫无边际的聊了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之后,她忽然抓着周敏的胳膊说,“敏敏,其实我有点怕。”   “怕什么?”周敏问。   阿秀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很怕,感觉心里静不下来。”   周敏觉得她应该是婚前恐惧症,别说在这个大多数时候盲婚哑嫁的年代了,就是现代谈了好几年恋爱的人,临到结婚的时候都会产生这种恐惧。她想了想,问,“你不是说那人你也见过,对你也好,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敏敏,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跟石头一起长大,双方的脾气秉性都知道,也不怕以后会有个磕碰。”阿秀说,“再说石头那么听你的话,你指东他绝不往西,这还不值得羡慕?”   这个问题还真不太好回答,周敏一直尽量避免自己去想这些,但总有些石头,问题会被直接塞到她眼皮子底下来,想当做看不到都不行。   她叹了一口气,“怎见得我就一定要嫁给石头?”   阿秀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真的打算像你爹说的那样,自己选一个?是邱公子还是唐公子?”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周敏不由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那两位贵客只不过是来谈生意。”   “你也别不承认,咱们这村子里除了你,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看重,一趟一趟往这里跑,连家都搬来的?”阿秀道,“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流言,但是周敏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但人家没说到她面前来,她也就只能当不知道。周敏无语了片刻,才道,“唐公子有妻有子,邱五爷家里估计也在给他谋划婚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成亲了。到时候流言不攻自破。”   “所以还不是要选石头。”阿秀笑道。   周敏转过头来看她,“又不是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都死绝了,怎么就非得要从中挑出一个来?”   阿秀眨了眨眼睛,慢慢的道,“敏敏,我就羡慕你这个样子。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打算好了,什么都能自己做主。可是我……”   周敏握了握她的手,阿秀没有继续说下去,周敏也没问。   她知道自己的生活状态或多或少会给周围的女孩子带去一点影响,周敏说不好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就像是种下一粒种子,还是期待它能够最终开出花来。   要说在这件事里还有一点值得安慰的,那就是阿秀的婆家去年冬天也凑了分子,借着阿秀家的名头,在万山村附近的山头占了一片地,往后常来常往的日子还很多。   这一晚两人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未明就被叫起来,阿秀跟扯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周敏见没自己什么事,就悄悄出了门,回家去了。   结果回到小楼,正好遇到石头过来生火。周敏有些意外,毕竟她昨晚根本不在,这火生给谁烤?   石头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抽空看了她一眼,“我猜你也不爱那些热闹,会早早回来的。”   的确,周敏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就尽力避免这种会被人起哄撺掇的热闹场合了。就像后世的长辈们也只能问“在哪里工作有男朋友没有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这类问题一样,在这种场合,难免会提起婚事。   周敏忍不住看了石头一眼,又想起阿秀说“你指东他不敢往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如果只从理智的角度,将所有的条件都列出来的话,石头毫无疑问是个很好的选择。大概因为其中有自己教导的缘故,他很多行事都完全符合周敏的准则,交流起来也很默契。但周敏始终觉得,缔结一段婚姻,理智的考虑固然需要,但却绝不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她跟石头实在是太熟悉了。   熟悉得根本没有那种来电的感觉。   尤其石头年纪还比她小了那么多,周敏无论如何都只能将他当成弟弟来看待。而在她看来,石头对自己明显也是敬仰比爱慕更多。如果只是搭伙过日子,现在这种姐弟的身份反倒更合适。   想来想去,最后得到的还是那个结果:顺其自然。   ……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以往万山村的村民们耕种已有的土地,感觉没什么空余时间,但现在山上重新开了更多的地,却也没觉得到忙不过来的地步。   春耕开始之后,万山村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山脚下的那一片新房子已经落成,陆陆续续有人拖家带口的搬进去住。多了小孩子的笑闹声,更显得这片山林生气勃勃。   按照之前商量好,周敏严格控制种子的流向,只提供给万山村的这些村民,余者一概不卖。   也不是没有人意识到种子的问题,毕竟他们从前又不是没种过玉米,品质根本就比不上。所以聪明人已经通过县衙联络她,愿意开出更高的价钱购买种子。   这些事周敏交给了唐一彦自己去处理,毕竟真正负责跟这些人打交道的,还是唐家。   四月里唐家别院终于落成,而唐一彦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也果然带着仆人搬了过来。搬家那天,几条船才装完的行李让万山村的人狠狠开了眼。不过东西虽然多,但却不繁杂,唐一彦的妻子坐镇正堂,指挥若定,一天时间就把各处都给规整出来了。   晚上是乔迁之喜,唐家别院里特意设了两桌,将女眷与男宾隔开。   虽然赵氏的态度很和善,但周敏还是敏锐的从她颇有章法的行事之中,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差距,以及赵氏隐隐约约传达出来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排斥。   这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古代大家族当家主母,她一住进来,唐家别院这三进的院落,就陡然有了一种庭院深深的意味。这样一个人,对周敏这种出身不高,行事还游离在规则边缘的人,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好感。   周敏有些遗憾。她原以为唐一彦的妻子会跟他一样是个妙人,也许以后能够多一位知心好友。可惜她们从一开始对彼此的定位就都错了,这后续自然也就不会再有。   她并不想把自己的种田生活玩成宅斗,所以除了这一天之外,就再也没有登过门。而赵氏也几乎从不出来走动,如此,两人见面的次数竟屈指可数。   周敏的小楼是女眷住处,也不适合叫人过去,最后还是跟从前一样,将邱五爷的院子当成了集合点,有什么事都在这里商量。   一切都走在正轨之上,时间转眼来到了七月。   秋闱已近,玉米也即将成熟,正是啃嫩玉米棒子的好时节,关于黄金米的各种传闻,又悄悄盛行了起来。   有唐家在后面推波助澜,黄金米的名号在整个征州府都传开了,一时声势颇大。自然而然,那些浑水摸鱼的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唐家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陷进去之后,再想出来就难了。   具体什么情况周敏没有过问,尘埃落定之后,才从唐一彦那里听说了一些。   适时,她坐在自家炉火旁,面前摆着一碟炒栗子,一边剥一边听唐一彦说话。栗子的味道自然不必说,但栗子壳对于任何喜欢它的人而言都是一项巨大的考验,剥的时间长了,便会觉得手指疼痛。   所以周敏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跟这些老狐狸打机锋可真是要命,”唐一彦靠坐在摇椅上,舒服得叹了一口气,“还是这种日子好啊!”   “不去跟老狐狸打机锋,哪来的这种好日子?”周敏道。   唐一彦瞟了她一眼,说,“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就一直过着这种好日子呢?”   周敏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我们分工不同。”   “什么分工?”唐一彦追问。   “你最好还是别问。”坐在旁边的邱五爷道。   唐一彦转头看了他一眼,“五哥你听明白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邱五爷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石头从外面推门进来,见他们都在,不由微微一怔,然后才在周敏身边坐下。他进来时裹挟了一点寒气,周敏就将椅子移开了一点,好方便他烤火。   见桌上摆着炒栗子,石头便自觉的拿起一个剥了起来。   唐一彦注意到,他剥栗子的技术非常了得,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三两下就将一颗完整的果肉给弄了出来。剥完了之后却不吃,就放在另一个空的碟子里。   又过了一会儿,周敏便十分自然的从碟子里将他剥好壳的栗子拿过去吃了。   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但是这一幕却显得非常自然,自然到唐一彦发现之后,立刻转头去看邱五爷。   邱五爷也正在盯着那个碟子,眼神复杂。   有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输给了谁,为什么会输,输在了哪里。   屋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直到周敏将那一碟炒栗子都吃完,所有人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般。唐一彦连忙站起身道,“忽然想起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一步。五哥跟我一起么?”   “自然。”邱五爷也站了起来,朝周敏微微颔首,然后跟在唐一彦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周围没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唐一彦才忍不住道,“这我可真没想到……”   他知道邱五爷对周敏多少有点儿那方面的意思,但周敏一向坦荡,连撮合的机会都没有。   唐一彦也很难想象,像周敏这样一个女人,将来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去做这世间所有女子都理应要去做的那一切。想象就觉得不真实。在他的印象之中,周敏可能就适合现在这种状态,一个人,没有任何束缚。   所以他虽然听说过周敏童养媳的身份,但从来没有将石头放在眼里过。毕竟跟周敏比起来,他安静踏实得很容易被人忽略。   直到刚才,他才看出了几分端倪。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一个人在靠近的时候不会被周敏警惕排斥,那就一定是他了。有这样的优势,又是近水楼台,邱五爷哪有一争之力? 第58章 书房   这一年, 万山村也好, 齐家山也好,都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发展期。   毕竟除了地里一年一熟的作物之外, 其他的东西都是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去慢慢经营等待的。   就比如果园里种下的那些树,如今两年过去, 大部分都舒展枝条,颇有欣欣向荣之势,但要开花结果,却为时尚早。更不用说作为防护林种在山脚一圈的漆树和油桐树,才只是一人高的小树苗。   所以古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也颇有几分哲理。   即便周敏志存高远,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也不得不暂且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不过,最窘迫的时候过去,周敏自己也觉得可以放松一下。她开始将心思放在了提高生活舒适度上。   正房也好, 她自己的小楼也好, 当初建好之后,因为手头比较紧张,所以基本上没进行什么装修。反正木质的房子也没有不环保一说, 也不需要粉刷, 这年头又不走水电,家具摆进去就可以入住了。   周敏着手的第一点,就是取水问题。   其实周敏从前现代的时候, 就对瑶族人家用竹筒搭成水管,直接将山上的泉水引回家的做法非常向往,总觉得其中带着某种大隐于山的特特质,单单是看到那样的画面,就让人感觉像是读了陶渊明和王维的隐居诗。   可惜的是,齐家山本来就是一座山,泉水也没有那么丰富,无法使用这种装逼技能。   其实要说现在用水也不算太麻烦,因为正房门口打了井。但井不够深,用不上辘轳这种东西,只能坐在井台上弯腰下去一瓢一瓢的舀上来,太费工夫。小楼这边没有打井,用的都是小木屋里的山泉水,同样也需要用桶搬运。   这些活儿当然都用不着周敏去做,正房那边大山和大树过来之后,每天家里的水缸必定是满的,柴禾必定是劈好的。小楼这边她每天起床时石头已经烧好了水,自然更不用说。   但如果能给大家省点力气,自然也是好事。而且抽水机这种东西若是能弄出来,还可以用于灌溉。就算是旱灾,只要河里不干枯,就不用太担心。   不过周敏作为一个文科生,物理知识早就差不多全部还给老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大概只记得活塞式的抽水机的工作原理,她自己又是个手工废,这半吊子的工作原理是否能还原成实物,周敏也很怀疑。   不过试试看也不费什么,何况她虽然废,但是石头是手工达人呀!他不管学什么,跟着人做一阵子就都会了,而且绝对有模有样。   果然,手工达人石头非常靠谱,在周敏语焉不详颠三倒四的叙述之中,居然真的将活塞式抽水机给做出来了,并且做出中肯评价,“这东西其实不难,难得的是其中巧思。”   既没有巧思也没有手艺的周敏默默掩面。不过她也必须承认,说穿了之后,这东西的工作原理的确非常简单,否则也不可能那么容易自制了。无非是在筒底和活塞上开孔,利用水压与气压吸水。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内筒要打磨光滑,而塞子又要跟筒壁严丝合缝,避免漏气。而这个时代,并没有橡胶这种东西,木质的活塞打磨得再精细,也不可能真的做到一点缝隙都没有。   石头采用的办法是选取干燥的木头来制作,这样泡水之后会有轻微的膨胀,最大限度减少活塞和筒壁之间的漏气可能。但是这样一来,用起来就会相当吃力,以周敏的力气,一桶水还没打上来,估计手就酸了,工作效率估计还不如弯腰用瓢舀水。   尝试失败,这让周敏十分失望。倒是石头因为这东西打开了物理的大门,对此非常有兴趣,仍旧在埋头研究。   大受打击的周敏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室内软装。   铺地龙工程太大,费时费力主要是费钱,所以周敏暂时不打算弄,所以先在小楼的起居室里安上了炉子,以后就不用每天烧炭盆了。至于另一个房间原本一直空置着,周敏打算装成书房。   虽然目前这里并没有多少书,但周敏还是决定将一整面墙壁打成书架。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仓廪实而知礼节……无数先贤告诉我们,在物质需求满足之后,人类自然而然的会转而生出精神需求。   既然要将山庄打造成核心,精神文明建设自然不可放过。周敏打算先“从我做起”,将来看情况再决定是否要插手一番出版业。   古代的出版业发展得非常畸形,真正的精本不是内库出品,就是私人刻本,也就是书香士族自己刻来送人或者收藏的那种。真正的商业出版,很少刻经典作品不说,错谬也非常多,不足采信。   周敏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在这个混乱的市场之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且她还有个天然的优势,那就是认识唐邱两家的人。按照齐老费的说法,唐家传承已经有数百年了,邱家虽然是本朝才起家,但底蕴也不可小视。这样的书香之家,藏书绝不是寻常可比,如果能够说服他们拿出来校对翻刻,那么书目品种就不需要担心了。   等印完了这些高雅作品,周敏觉得一些话本小说之类的,也可以刻一下,丰富一下百姓日常生活的同时,也给自己扒拉点儿粮食。要是实在不行,她就只能自割腿肉了。   当然,目前这一切都只在周敏的设想之中,现在,先把这一隅书房给装满再说吧。   铺木地板,打书架、书桌和椅子,书房就大致装好了。石头目前正在沉迷抽水机,这些活儿大部分都是冬叔带着大山和大树做的。冬叔如今跟唐家合作,名声也算是打出去了。因为只做高端定制,所以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   闲着没事的时候,他还会进山里去逛逛,看看有没有好的木料,弄回家来放着。   ——刚刚砍下来的木材是生的,含水量太高,不能用来制作家具,必须要放置一段时间。虽说有些木料放的时间长了会朽坏,反而不能用,但真正的好木料可以放上百年而不朽,那就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了。   冬叔作为一个木匠,一直有存储木料的习惯,房前屋后种的也大都是各种木材。不过自从生意开张之后,眼看库藏越来越少,他自然更热衷于寻找好木料。   齐家山上那一片松木林,冬叔就十分看重。   松木跟其他的树不太一样,很容易分叉,难以长成笔直修长的木料。而且因为油重,分叉处还经常出现虬结的疙瘩,所以要找好木料很难。但是这种木材自带香气,厚重清远,很受文人雅士喜爱。有一味香料就叫松香。   这片已经被周敏圈起来的松木之中,就有几株品相非常好的,拔地而起好几米之后,才分出枝干开枝散叶。这种大料难得,能做的东西也很多,所以冬叔一直赞不绝口。这回周敏打书桌,就早早将其中一株伐了晾干,答应他做完之后剩下的木料都给他,冬叔自然干劲十足。   等这些都弄完,小半个月也就过去了。   这天周敏正琢磨着下一步做什么,却见石头满脸兴奋的跑来,拉着自己就往屋后跑。   到了池塘边,周敏一眼便看见了摆在那里的大家伙。   入目先是一架风车。这里已经位于山顶,周围的树木又差不多都已经砍伐完了,所以风势非常大,风车自然也就跟着转动。然后周敏才注意到,风车遮挡住的地方一股水流正往外喷洒而出。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石头让自己看的是什么,“这是抽水机?”   “是啊。”石头道,“原来那个虽然简单些,但也麻烦,还要用人力,不如这个简便。”   他说着兴致勃勃的给周敏介绍了一番这个他新设计出来的抽水机,原理就是在抽水机中设计一个风扇叶轮,利用扇叶转动的力量带动水流,将之运往高处。   当然,这样的话,风扇也需要操作。不过石头巧妙的利用物理原理,在外面加装了一扇方向相反,可以使用风力发动的大风扇,这样风一吹,风扇自然工作,带动抽水机内部扇叶旋转,实现全自动。而且利用杠杆原理,对风速的要求也不高,就算没有风的时候也完全可以人工操作。   目前这个抽水机要怎么运用还没想好,但石头这种举一反三的能力,却让周敏一时失语,感觉自己那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   “怎么样?”石头解说完毕,双眼发亮的看着周敏,眸中满是期待。   周敏点点头,“太厉害了!完全出乎我的预料。”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莫非又是一个被耽误了的未来科学家?要不然以后让石头往这个方向发展一下,或许还能有更多惊喜?   要是能够把电给弄出来……不过这方面的内容周敏学的时候就云里雾里,到现在只记得一个左手定则一个右手定则,别的全都忘光了,要捡起来估计难度很大,还是暂且保留吧。   “这个先装在这里吧。”周敏想了想,道,“以后山脚下的土改成田,遇到干旱就直接从池塘里抽水下去灌溉,也很方便。井里再装个小的,平时取水用。”   至于她这里,反正用得不多,也就是洗漱和饮用,人工取水也没有问题。   得到了肯定,石头连忙点头答应。   很快小型抽水机就开始投入使用,并且获得了一致好评。只要来过齐家的客人,问过之后都想做一个给自家装上。周敏这才恍惚的想起,这好像也是个生财之道。不过东西是石头自己琢磨出来的,周敏就交给他自己去处理。   今年石头也有十四岁了,半大少年,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和心事,手头自然应该有自己的资产,宽裕一些。   至于她自己,周敏决定做个沙发摆在小楼的客厅里。反正一般的客人都在正房接待,能够来这里拜访的都是关系亲近的人,统共也没几个,也不用坐得那么规矩。硬质的椅子周敏坐着实在是不舒服,就算铺上垫子,也只能略微缓解。   沙发这东西,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名目,但总的来说也就是那么几个关键的结构:框架,填充物和面料。   框架无非就是用木头来制作,对家有木匠的周敏来说完全不是问题。面料要选择有厚度耐脏耐磨的,皮革制品就是上佳的选择,要换到也不麻烦。   填充物就比较复杂了,什么记忆海绵,弹力橡筋还有各种填充棉,品牌沙发所使用的材料多种多样。   但对现在的周敏而言,橡胶也好海绵也好,都是非常遥远的物种。橡胶如今还在不知名的地方没被人发现,至于海绵,天然海绵作为一种海中生物,在西方倒是很早就被发现使用,中国历史上却基本上没看到过类似的记录,应该是没有推广使用过。   周敏在唐一彦和邱五爷那里都看过大致的地图,征州府这地方距离海边十万八千里,暂且不用去想。   所以剩下唯一的选择,那就是弹簧这种老祖宗早就发明出来的东西了。在沙发底座上均匀排列好弹簧,然后再将用皮革包裹装订好的厚垫子铺在上面,应该就差不多了。   中国古代在各种器械上使用的机簧并不少,不过真正螺旋压缩弹簧好像暂时还没有出现。但有周敏在,直接将原理提出来,剩下的,自然是术业有专攻,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   至少小铁匠对于要打这么精巧的东西就表现出了无穷的兴趣,得知它的用处之后,便立刻断言道,“这东西能用的地方好像很多。”   周敏赞同的点头,大到各种电子设备,小到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用品,弹簧的应用范围的确非常广泛。她随口举了几个例子,听得小铁匠双眼放光,拍着胸脯保证很快就能做出她需要的东西来。   自从知道自己童养媳的尴尬身份之后,周敏跟村里的这些年轻人关系更加疏远。就算小铁匠对她曾经有点儿什么想法,也早就已经冷下去了。家里已经为他定下了另一门亲事,这会儿见到周敏,表现得就自然多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周敏才会亲自过来,否则宁远让石头跑腿代劳。   弹簧的制作工作交出去了,剩下的就是垫子了。崭新的棉垫刚刚弹出来,大小完全按照周敏的要求制作。不过还得在它上面套个套子,以免弄脏。然后再缝上皮革制品。这个要用大针,力气不够都根本很难穿透皮子。周敏连普通的缝补都歪歪扭扭,就更别提这个了。   好歹用来待客,总会被人看见,太难看了也不好。   所以只能去拜托安氏。   安氏从箱子里翻出针线包,找到一个铜制的顶针戴在中指上,然后麻利的开始干起活儿来。周敏见这个铜顶针明显用了很多年,都有些旧了,便道,“娘,回头我给你打个金的来怎么样?”   “净说胡话,金子那么软,怎么做得顶针?”安氏笑着摇头。   “那就给你打一套头面首饰。”周敏又说。   安氏抬头笑着看了她一眼,“我这么大年纪了,打什么首饰?倒是你自己正经的打几样回来插戴才是。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根木簪,也太素净了些。”   周敏摸了摸头上的桃木簪,她头上的簪子还是石头做的,因为用的是边角料,所以各种木头都有,赞头雕成花型。以前石头手艺不行,雕出来的花糊成一团,现在却已经好得多。   她想着,便笑道,“木头的就很好,不过往后村里来往的外人越来越多,装扮上也的确该注意了。回头我找个时间去一趟府城看看,给大家置办一两身见客的行头。”   慧眼识珠的人毕竟少,大部分还是衣冠取人。所以正式的场合打扮得好一些,既是对人尊重,也能给自己提面子。   所以周敏虽然在这上头的兴趣不怎么大,但还是打算入乡随俗。   虽然从万山村前往清平镇的水路已经通了,而且距离还不算远,但是村里却还是没几个人去过府城。一来是因为地里的活儿太多,忙不过来,根本抽不出空,二来船只往来运送的是粮食,而且又是唐家的船,谁都不好意思蹭。   连周敏自己也没有去过,不过她主要是懒。这会儿静极思动想出去走走,可巧之前唐一彦答应帮周敏弄的船终于到了,周敏一想,反正都是来回一趟,就去问了问村里有没有想进城的,可以顺便装上,结果出发的时候才发现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船人。   怕是过年赶集的队伍都没那么齐整。   但听到众人感叹这都是托了她的福,周敏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叮嘱了一下让大家不要买太多东西,免得船载不动,然后就出发了。   清平镇跟大石镇完全不一样。   大石镇虽然也号称是个镇子,但的的确确是一条街道贯穿南北,两边都是民居,简陋至极。但清平镇上到处都是有钱人家修建的别院,每一栋占地都着实不小,也就显得镇子特别大,全都是轩敞的高门大户,只有靠近码头的地方,才有平头百姓聚居。   周敏之所以没有去跟村里人争万山村周边的山头,一方面是秉承着造福乡里的想法,不能自己把好处都占了去。二来也是因为她已经看好了别处。——就是沿河两岸这一线的土地。   水运通畅之后,这条原本无名的小河两岸自然也身价倍增。周敏也跟县衙签订了为期二十年的分期契约,将这片地划归了自家名下。   其实如果按照周敏的打算,并不打算那么早就买地。毕竟对她来说,目前还腾不出手来开发,地放在那里也是白费,还占去了不少资金。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不买很有可能这些地就被别人买走了,所以这份投资不得不做。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有了邱五爷和唐一彦表态,要在她的规划里插上一脚,周敏有了更多的底气,拿地也就更豪爽了。   大不了到时候自己用这片土地入股,邱家和唐家出资,自然不必担心现金链断流。   所以周敏这一路上看着两岸的这些地盘,怎么看怎么觉得好。——毕竟已经是自家囊中之物,又怎么可能不好?   转眼到了清平镇,将船停好,众人下船步行。从镇上到城里不过几里地的路,而且都是平坦的通衢大道,对他们而言不成问题。   征州府的城墙和城门就比高顺县要气派得多,飞檐斗拱,砖石密排,看上去十分高大坚固,城墙非常厚,周敏觉得至少五六个人并排走在上面完全没问题,若不是防卫重地,周敏都想爬上去看看了。   穿过瓮城之后,就正式进入了城中。那么多人不可能去哪里都一窝蜂的跟着,所以就在这里分道扬镳,约定好了集合的时间,便各自散去。   周敏并不急着去买东西,沿着街道慢慢往前走,很快就观察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相较于物资贫乏的高顺县,征州府则富庶繁华得多,市面上的商品品种也各不相同,让周敏重新燃起了对这个时代繁华程度的期许,也对贫富差距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知。   她之前制定的路线完全没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差一个能够支撑起整个庄园运转的高端产品了,不过做什么周敏还没有想好。   逛了几家布庄,周敏和石头手里就多了许多布料。这些都是周敏问掌柜要的边角料,今天人太多,买了也不方便那,不如把样品拿回去,让其他人挑选一下颜色和花式,下回来直接买。   然后去逛银楼,虽然周敏之前说要给安氏打一套黄金头面首饰,不过事实是,她现在还真打不起。最后只买了一对金耳环,一只金镯子。她自己则只挑了一根银簪。   果然钱这种东西,就没有“够用”的时候,赚得再多,只要想花都能花掉,只有量力而行。   虽然这不年不节的,忽然要做衣裳有些令人不解,但有新衣服穿总归不是坏事,所以一家人都很高兴。包括同样有份的大山和大树。周敏将布料买回来之后,就都扔给了安氏,自己又开始折腾别的。   唐一彦给她从成立带回来了几口袋的各种鸡鸭鹅毛,这东西等闲用不上,都是胡乱扔了。周敏之前说要用,请唐掌柜帮忙留意,对方果然有心,直接弄了那么多过来。   所以接下来,周敏就被一大堆的各种羽毛淹没,每天都忙着从上面将细绒毛取下来,收集在一起。   沙发已经有眉目了,周敏便打算做几个软软的靠垫。除了棉花之外,动物羽绒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更加轻软、周敏连外头的枕头套都缝好了,就等着羽绒了。   但这项工作果然很麻烦,周敏忙碌了两天,所得却连一个枕头都装不满,她一怒之下,决定找人来帮忙做。   周敏雇佣的是“童工”。   村里的孩子,平常父母没空管教,多半都是放养大的,上山下河完全不在话下。周敏排出铜板,说要雇佣人来帮忙收集羽绒,立刻就吸引了一大批无所事事的半大孩子。   虽然他们做起事来糙了一点,但胜在速度快,周敏个人对质量也没追求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几天之后总算将所有的绒毛都收集完毕,缝成了几个四四方方的抱枕。剩下的一点,周敏做了个小垫子放在书房里用。   抱枕里子是做好了,但外面还得套一个可拆洗的罩子。   周敏将布料裁剪好,正在犹豫从哪里开始动手,是不是去找安氏帮忙时,石头过来了,见状二话不说拿起针线,没多会儿就将几个“口袋”都按照周敏的要求缝好了。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周敏接过来一看,发现针脚比自己做的密实多了,而且整整齐齐,不由对石头刮目相看。   石头没说什么“这个不难”之类的话打击周敏,但实物摆在面前,周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铁一般的事实:她既没有做女红的巧手天赋,也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在上面勤学苦练,这辈子是跟针线活儿无缘了。   不适合的事情就不要花无谓的时间在上面,那是浪费。   然后周敏十分坦荡的拿着枕套去找了新婚未久的阿秀,请她帮忙在上面绣上花样。   所以虽然周敏心里已经规划好,而且各方都在赶工,但等她的沙发做完摆进书房时,已经是冬月了。   周敏往柔软的沙发上一倒,整个人陷入其中,然后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已经装满一小半的书架,非常满意。——这些书都是她这段时间进城的时候买回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各种话本小说。   “我还以为你这个胡床做好之后是要放在外头的。”石头道,“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书房里放上这东西,哪还有悬梁刺股的劲头去读书?”   “我又不是正经的读书人,没有这样的担忧。”周敏道,“再说了,四书五经端坐桌前揣摩也就罢了,那些闲书却正适合这么躺着看,若是再来一壶清茶,几碟点心,最好消磨时间。”   她说着见石头站在那里,便起身拉这他坐下,“你也来试试,这么躺着很舒服,绝对是神仙来了也不换。”   石头将信将疑的躺下来,身体被柔软的沙发包围的瞬间会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会觉得十分舒适,懒懒的让人有种不想起来的感觉。   他转过头,正好能看到周敏。她闭着眼睛,手脚摊开,整个身体都呈现出放松的状态,脸上还带着一点未及收回的惬意。这才是真正的她,只要有这么一个舒适的地方,有一本闲书,就能消磨掉一整天的功夫。   但是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他们还不具备这样悠然度日的资本。   但是,石头搁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握成拳,他别开视线坐了起来,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周敏过上那样惬意的生活。   周敏躺了一会儿,简直连骨头都散了,她懒洋洋的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道,“对了,记得提醒我,趁邱五爷他们还没回去过年,明天请人过来做客怎么样?”   “怎么忽然要请客?”石头问。   周敏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所以肯定是有事情要求他们嘛。这书房里的书太少了,名不副实。他们是衣冠士族出身,家里的藏书肯定很丰富。”   “你想借书来抄?”石头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敏点点头,又摇头,“不光是抄……不过这个不急,先抄完了再说。”   邱五爷原本预计离开的时间也就是在这两天,至于唐一彦,他倒是想再留一阵,奈何妻子赵氏并不喜欢万山村,说是阖家都搬过来,但实际上根本没在这里住几天。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快过年了自然要回家去团聚,便打算跟邱五爷一块儿走。   所以这两天,他们都在忙着打包收拾东西,听说周敏要请客,不由惊讶。   午后两人如约而至,看到周敏新布置出来的书房,都不免有些意外。虽然周敏很厉害,但是两人对她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山村出身上,却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布置出一处如此雅致的书房。   而且书架上放着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显然并不只是做个样子。   “你这是要读书了?”唐一彦没那么多念头,笑着道,“回头我给你送几套书过来,保证把你的书架摆满。”   “送就不必了。”周敏说,“如果可以,把贵府的藏书借我抄一份,便感激不尽。”   “我说你今日怎么突然好心请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只怕这书房还没装好,就已经打着这个主意了吧?”唐一彦道,“普通的书籍借你也无妨,但那些珍本孤本,就连我想看都要费些工夫,要拿出来更不可能。”   “你若真有心,何妨花功夫自己抄一卷出来?”邱五爷忽然开口道,“我从前闲居无事,倒是抄了不少书,都搁在大石镇上,回头给你送来。”   “五爷的心血我怎么敢收?借我抄一遍就好。”周敏连忙再次申明,“不过珍本孤本若真能传抄于世,也是造福于人的好事。毕竟这些书籍保存不已,不知什么时候就损毁了。”   五千年中华文明,多少东西都是在战乱和流离之中,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失散了的?   她这么说了,唐一彦只好道,“我如今哪里得空抄书,倒是以前抄过几卷,回头也给你送来。”   他说着走到沙发旁边,“你这胡床做得是不是矮了一点?”说着伸手按了按,就坐了上去。不过他家中的各种床榻同样极尽华丽与柔软,并不会比这沙发逊色,所以唐一彦也没有太在意,往后一靠,舒服的叹了一口气,“真舒服。”   倒是邱五爷走过来试了试,便转头问周敏,“这下头装了什么?”   “五爷慧眼。”周敏从旁边取出一个弹簧递给他,“就是这东西,减压减震的。”   唐一彦也凑了过来,抓着弹簧试了试,笑道,“有意思,减压减震,是不是也能装在马车上?”   “是的,很多地方都能用。”周敏说,“不过这东西也没什么难度,很容易就会被学去,要做撒手锏却是不够的。”唐家生意做得大,保不准就有哪里需要用到,周敏没有收版权费的意思,但也适当的提醒了一下。   “知道。”唐一彦干脆的将手里的弹簧收了起来,“这个送我,带回去给他们看看,研究研究。”   既然是请客,那自然少不了品尝美食,而今天周敏用来招待客人的,是一种黄糕。糯米蒸熟之后摊开晾凉,然后加入红糖拌匀。黄豆磨浆,然后将糯米饭放入其中拌匀,揉成面团。这个过程也同样考验力气,要揉得足够均匀,做出来的糕口感才会细腻。   揉匀之后,将面团分成小份,揉成想要的形状,多半是圆柱体或者长方体,用干笋壳包裹捆扎,然后就可以上锅去蒸了。   通常会在蒸锅地步铺一层稻草,然后将捆好的糕团放在上面,放满后再铺一层稻草又可以再放一层糕团,之后密封蒸锅,大火蒸上两个时辰让糕团熟透,然后再用文火蒸上三四个时辰,出来的糕颜色金黄,甜度适中,滋润可口,不粘不腻。   蒸熟的糕可以直接食用,也可以用炭烤油炸。   如果暂时吃不完,悬挂在通风处也能够保存很长时间,是居家旅行,走亲访友必备之佳品。 第59章 吹梦到西洲   邱五爷说到做到, 转头就让人送了一车书过来。但考虑到古文的书写习惯, 一页纸上的字数往往只有一两百字,也就没那么吓人了。   唐一彦送来的只有一箱, 但估计是想着周敏抄书的工程量不小,所以额外又送了一些笔墨纸砚, 其中光是纸就单独装了一箱。虽然是最普通的竹纸,但也的确很有心了。   于是周敏轰轰烈烈的抄书大业就开始了,连带着石头也被抓了壮丁。   不过开始抄书之后,周敏才发现一个非常要命的现实:她的字实在是太丑。   上学的时候课本都是印刷体,就算丑丑的字写在旁边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这会儿她拿的范本是邱五爷和唐一彦以前抄的书,所以同样是手抄本, 而周敏的毛笔字比水笔写的要丑上一个等级,这对比就有点儿惨烈了。   即便是这样,周敏的字也比石头的要好看些。因为他根本没怎么碰过笔,以前偶尔写字拿的还是烧好的木炭, 姿势都完全不一样。   “依我看, 咱们还是先练练字吧。”周敏合上面前的书,本来想把自己写的这张揉掉,又有些舍不得, 只能提笔将写过的部分抹去, “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平时根本没时间也想不起来练这个。   送过来的书内容很杂,周敏记得之前搬下来的时候看到过有临写的名人碑帖, 当下翻了出来。   所以这天下午,齐老三难得过来小楼一趟,便见宽大的书桌旁边,两人相对而坐,悬腕提笔,正在认认真真的临字。他在窗外静静的站了一刻,没有打扰两人,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起之前提议允许外村人到万山村周边开荒种地的事。   其实一开始,这个提议遭到了很多人的否定。一个村落的形成,往往要经过很长时间,然后就会趋于稳定,之后便不怎么会接纳外人了。万山村现在就是这样,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稳固的关系网,要接纳新的人过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和关系错杂,一时很难理清楚,而且还不能保证其中没有心怀叵测之人。   但是九叔公一席话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都说十年生聚,这聚的是人气。没有人,再好的东西放在那里也没用。但接纳了这些人,万山村就会逐渐扩大,以后变成城邑,改叫万山镇也不是难事。从前咱们是穷乡僻壤,就算有心想让儿女上进也没有门路,但如今手里宽裕了,谁不愿意让孩子们有个更好的门路?等过几年村里的人越来越多,出几个好苗子,大家出资建一座学堂,延请先生过来开馆授学,子孙辈就不需要像咱们一样地里刨食了。”   到这个时候,这已经不是他们一家一姓的事了。不管想做什么事情,只靠万山村这几十户人家是不可能的。而如果有人想打什么坏主意,也等于是站在了这些人的对立面。   齐老三自己念过书,最后没有继续下去,不是天赋不够,只因家里供养不起。   石头年纪大了些,现在才开始读书,最后估计成就有限。但再下一代,想来就不会是这样的光景了。   齐老三绕着齐家山转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的背着手回家去了。才一进门,安氏就往他身后看,“不是说去叫敏敏和石头过来吃饭吗?人呢?”   “啊……”齐老三一愣,才想起自己过去小楼的目的。当时那幅场景对他的触动实在不小,所以竟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忘记了。他连忙遮掩道,“我看天色还早,让他们再写一会儿,天黑了自然就过来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周敏和石头都没怎么出过门。   本来也是大冬天,没什么事要忙活,周敏的小楼这边平常就没人来往,这会儿就更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风刮过这座山时发出零星的声响,还有炭盆里火星炸开的“噼啵”声,以及书写时纸与笔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宁静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眼前这一幕场景。   书房的空间留得本来也不大,放上书架桌椅和沙发之后,剩下的空间就更狭小了。炭盆一烧,屋子里很快就能暖起来。虽然手指长时间握笔还是会有些僵硬,但影响不大。真正能够让两人分心的是……   “石头,你看看炭盆里的土豆是不是要烧糊了?”周敏鼻子用力嗅了嗅,手上的动作不停,只用脚尖踢了踢石头的小腿,头也不抬的道。   石头只能搁下笔,蹲下去将炭盆边缘一整圈的土豆一个个翻出来看过了,选出其中已经烧熟的递给周敏,“这个烧好了,休息一下,吃完了再继续吧。”   周敏欣然答应,扔下笔剥土豆皮去了。   炭盆不大,仅能埋下六七个土豆,等周敏跟石头分吃完了,洗过手回来,看着今天完成的部分,她又会忍不住哀叹,“怎么才抄了这么一点?”   两人练了几天的基本笔画和“永”字,确定写出来的字勉强可以入眼之后,便索性将抄书当成练字,直接开工了。只不过周围的干扰因素实在是太多,所以进展十分缓慢。   周敏发现,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就已经消失无踪的拖延症,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身上。   按理说,一天二十四小时,她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时间都用来抄书,效率应该很高。但事实是,冬天天时短,早上总要到当地时间寅时初,也就是七点左右才会天亮。晚上则五点,也就是申时初之后天色就已经很暗了.   手里有些余钱,万山村如今偶尔也能在晚上点松节油的灯或者蜡烛照明了。但这些东西贵不说,照明效果也很有限,对眼睛不好。周敏已经脱离学生时代很多年,抄个书也完全没必要点灯熬油。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中间十个小时的时间。早上起床洗漱吃早餐,磨蹭一下用去一个小时,中午吃饭休息以及处理杂事算是两个小时。按理说她应该还剩下七个小时的时间,绰绰有余。   但现实情况是,抄书手腕很容易酸痛而且因为是不带句读的手写本,有些地方字迹比较模糊,还有些地方语义难以确定,当然更重要的是某些繁体字比划实在太多周敏写起来费劲……这些问题都极大的降低了抄书的效率,经常需要停下来休息和比对讨论,速度自然就慢下来了。   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周敏从前上班时养成的习惯,在办公桌上准备一些小零食,没灵感的时候就来一份。现在住在家里,她更不会委屈自己的嘴,所以什么烤土豆炒栗子已经是小儿科了,周敏发挥自己的经验和创意,每天都有不同的新花样。   她自制过爆米花,差点儿将一个铝锅给直接烧坏,不过炸出来的玉米花味道的确很不错,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称赞。最后周敏将这个创意卖给了小铁匠,代价是对方免费替她打一个专门用来炒爆米花的锅。相信要不了多久,这种新食物就会走入万千百姓家,为玉米热再添砖加瓦。   甚至腊月里家里杀了年猪之后,她还组织了一场露天的BBQ,体验了一把围炉赏雪的意境,虽然中途因为天气太冷,不得不将烤炉搬回了正房那边,以至于屋子里的烤肉味好几天都没有散,让石头打趣说是“余味绕梁,三日不散”。   总而言之,勤奋的人都是相似的,摸鱼的人各有各的理由,在周敏这个表率的带动下,抄书的工作迟迟没有进展,也就不奇怪了。   转眼就到了年三十这一天,早上吃过饭,见周敏还要往小楼那边去,齐老三不由问,“敏敏,今天还要抄书吗?难得过年,休息几日吧。那么些书,也不知抄到什么时候,慢慢来就是。”   “没什么,对我来说抄书就是休息了。”周敏道。   这倒是,对周敏来说,从前生活在现代的时候,虽然也花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在读书上,但实际上,因为要学的东西太多,运用在传统文学上的时间自然有限,除了课本上选的那些内容之外,除非自己很感兴趣,否则很少会去看这些佶屈聱牙的古代著作。   但现在,她生活在一个文化产业极度不发达的世界里,没了那些每天不重样的狂轰滥炸的信息,反倒能够静下心来看看这些书了。哪怕其中很多根本看不懂,只能对照着注释和解说连蒙带猜,却反而更能够从中领略古文的魅力。   所以对她来说,没有学习压力,抄书本来就是一种娱乐活动,跟别的小姑娘们凑在一起做针线是一样的。能够从中体会到快乐,自然不会觉得累。   不过出门时,周敏还是将这番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又对石头道,“我怎么都行,倒是石头你若想出去玩儿就去,过年这几天给你放假。”   石头摇头,“我不想去,抄书就很好。\"   周敏不由看了他一眼,见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敷衍,便笑了笑。不过她以前看多了古代条件艰难的情况下,穷人家的小孩在私塾外偷听或者投身大户人家为奴仆,就是为了能够读书的故事,也不觉得奇怪。   读书改变命运,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几乎是唯一的途径,自然倍加珍惜。   周敏根本不明白石头的想法。   对石头而言,要说敏敏最信任的人,非自己莫属。周敏的事情他几乎都知道,周敏的小楼只有他常去,周敏的很多事,都是他背后一手包办。但这其中有几分是自己刻意为之,而周敏不过是习惯成自然,石头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而周敏对待他的态度,更是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改变过:只将他看做是懂事可靠的弟弟,并没有别的想法。   所以平常周敏对待他虽然亲近,但实际上,因为周围总有各种各样的人出现,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反而不多。尤其是那一次揭破了周敏的身份之后,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避嫌一般故意不跟他独处。   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时间长了,因为石头一切如常,所以周敏也就慢慢的淡忘了这个事,不再总将之放在心上。彼此的相处又恢复了从前的自然。   但是像这个冬天这样,整天整天只有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很少。   他们一起吃东西,一起抄书,一起探讨书中看不明白的地方……都是非常简单的生活小事,但对石头而言,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所以他恨不能这段时间更长一些,又怎么可能会觉得辛苦觉得累?   不过,等过完年之后,这样的时光估计又会被打破了。毕竟家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而且邱五爷和唐一彦又要回来了,到时候周敏的注意力免不得被分出去许多,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始终关注着自己。   石头的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念头,他只知道周敏的身份在他这里一开始就是定下来的,而他也对于周敏跟自己一起共同生活下去充满信心,而跟周敏待在一起的每一天,他也都由衷的觉得欢喜雀跃。   既然如此,就不允许中途有什么变故。   石头的生日大,就在二月里,所以过完年他也就快满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少年身体已经开始发育,所以也有了明确的男女概念,注意到彼此的不同。很多东西虽然没人教,他却已无师自通的懂得,甚至开始更多的将周敏摆在“妻子”的位置而非“姐姐”。   虽然对于未来,对于家,对于婚姻,都还只是个囫囵个儿的、并不清晰的概念,但石头可以确定一点。   他希望……敏敏能够一直看着自己,只看着自己。   所以对于最后的,跟周敏独处的时间,他自然也十分珍惜。莫说本来也不觉得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就算有,也比不上周敏重要。   周敏点点头,道,“不过也就抄今天了。过年的时候也有亲戚朋友上门拜访,总要出去露个面。等年过完,又要忙起来了。反正借书的不曾说过几时还,以后有空再慢慢抄吧。”   不过人的状态很奇怪,如果齐老三不提这一句,周敏都快记不得日子了,根本没想起今天就是年三十,继续抄书估计也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分。但是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莫名的就有些心浮气躁,抄了几页之后就放下了笔。   “大过年的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勤奋”,大概是这样的想法。   思想上松懈之后,就更不可能继续坚持了。她抬头看了一眼,见石头仍然低着头,十分认真的抄写,便道,“我去旁边歇会儿。”   石头本来的目的也不是想来抄书,自然点头答应。等抄完了这一段,抬起头来,却见周敏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虽然屋子里很暖和,但石头还是起身拿了一床薄被,展开来给她盖上,免得在这里睡着了会受寒。   盖完被子,按理说石头就应该走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蹲在周敏面前没动,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脸上。   虽然是住在一起,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实际上,像这样仔细打量周敏的次数,石头却一次都没有过。很奇怪,周敏身上就像是有一种能够压制住他的气势,让他在她面前自然而然的就会很听话,心思更多的放在怎么办好她交待的事情而不是察言观色上。   但是现在,周敏闭着眼睛,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消散,石头才看清了她的样子。   大抵因为一直有山泉水滋润,这两年又不需要整日在太阳底下劳作,所以周敏的皮肤白了很多,虽然并不是如瓷如玉仿佛透明的那种白,而像是一点淡淡的蜜色,但肤质却更细腻,睡梦中两靥透出健康的红润,在光照下能够看到一层薄薄的绒毛。她的眉型很好,不怎么需要修整,如果底下那双明亮的眼睛睁开,相互映衬,正有“眼如水眉如山”之感,但这会儿眼睛闭上,弯弯的眉看上去便莫名乖巧了许多。   鼻梁不很挺拔,但型却很好,其下一双红润饱满的唇,微微张开,隐约可见藏于其中编贝一般的皓齿。   再往下……   石头的目光被灼烫一般的收回来。   他按住有些过快的心跳,悄悄地站起身,退回了书桌旁。   但捏着笔坐了好一会儿,一颗心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平静下来。石头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在纸上无意识的胡乱涂写,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又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事。   等到屋外传来安氏的呼唤声,他陡然惊醒过来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敏字,而且仿佛生怕不够清晰,还在上头一遍一遍的描摹。墨色已经完全浸透了这一张纸,或许连下头的也跟着污了。   他连忙搁下笔,揭开一看,果然连着五六张纸上都有墨痕。前头几张甚至能看清写的是什么字。石头连忙将这几张纸团了一下,扔进了字纸篓里。想想不放心,又拿起来丢进了炭盆里。   纸页盖在火红的炭上,立刻微微发焦,然后一股火焰从无到有,将之彻底吞没。   石头快步起身,在安氏敲门之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安氏正抬着手,见了他,便道,“该吃饭了。”   石头转头往室内看了一眼,低声道,“睡着了。”说着将身一让,就出了屋子,“我先过去,娘你去叫她吧。”   吃过饭之后,周敏觉得再在书房枯坐也没意思,便决定去厨下给安氏帮忙。反正今天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也不愁没事情做。石头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我自己去抄书吧。”   这一个下午,他果然集中精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抄完了两卷书。停下来时手腕已经不是隐隐作痛,而是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但石头一脑子的书,头昏脑涨,倒也的确没再多想其他。   只是吃完饭时一跟周敏照面,又不免生出几分心虚。   偏偏今晚是大年夜,还有个守岁的规矩。往年因为他们年纪小,所以齐老三和安氏往往让他们早早去睡,自己守着。但今年一早就说好一家人一块儿守岁,如此才吉祥吉利,这时候再反悔也不好。   他只好找了个吃撑了的由头出了门。今年过年,齐家山这边热闹了许多,盖印那盖在对面山脚下的新村子已经颇具规模,而且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的入住,经过了一年的经营,也算是有了新气象,今日辞旧迎新,自然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只是这样一来,倒反衬得住在山上的这一家子孤零零的。   石头找了个地方坐下,夜风一吹瑟瑟发抖,更显得形单影只。但是这种寒冷和孤单正是他此刻需要的,这能让他更快的冷静下来。   但出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安氏就不放心,让大山出来找人了。   石头叹了一口气,又心烦意乱的回到了房间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冷一热给激的,素来身体健康的他之后却一直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其他人尽着说话,倒是没注意这一点。周敏就坐在他旁边,转过头看了他好几次,才问,“石头,你不舒服吗?”   “可能有些着凉。”石头含糊的道。   下一瞬间,周敏的手就伸了过来,在他的额头上一按,然后又试了试自己的,道,“没有发热,可能是受了风。家里有晒干的鹿衔草,我去拿来给你熬水喝。”   中药的味道不管熬起来怎么样,喝的时候感觉都不会太美妙。   候着水温可以喝了,石头便将一小锅滚烫的药汁直接灌了下去。又听见安氏道,“不舒服就先去睡吧,别逞强。”   石头如蒙大赦,立刻答应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因为年纪渐长,再让他睡在父母的外间有些不太合适,所以齐老三和安氏的卧室搬到了火炉边的里间,石头则住到了另一侧的里间,外间的床空着,若有客人来,铺上就可以睡了。   这房间里没生火,温度自然很低。石头在黑暗中摸到床前,脱了衣服就躺进了冰冷的被窝里。不过他年轻人火力壮,没多久便连自己带被褥都暖了过来。   远远的还能听到安氏和齐老三说话的声音,周敏只偶尔才接一句话。   她的声音也和别人不一样,不止是和家里人,跟其他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们相比,也不太一样。年轻女孩说起话来总是叽叽喳喳,像唱歌一样,好听却没什么意义,话题也无非是那么几个。但周敏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沉稳、笃定与自信,声调不高,却有条有理,逻辑严明,令人不自觉的信服。   这声音已经听得很熟悉了,但今晚,石头却仿佛从中听到了另一些自己从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   他在这声音中睡着了。   梦里是一个雨天,他跟着阿姐上山找吃的。   小小的他和小小的阿姐,背着大大的背篓,艰难的走在山路上。   那一天的雨太大了,层层叠叠像是无数的帘子遮在眼前,眼睛被水迷着连路都看不太清楚。山路很滑,两个人摸索着,与其说是往上走,不如说是往上爬。   阿姐让他走在前面,自己在后头。她总是这样周全,什么好的都先给他,虽然……她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层层雨雾之中,石头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虽然他及时收回了脚,但石头却顺着山路滚了下去。   阿姐的那一声惊叫其实非常微弱,但石头立刻就听见了。他转头后看,却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心里又慌又怕,跌跌撞撞一路跑一阵滚一阵的也跟着下了山,终于在山脚下找到了阿姐。   她躺在草丛中,额头被磕破了一个口子,被雨水一沾,显得万分触目惊心。装着几根野菜的背篓滚在一边,已经被压得变了形状。   石头扑到阿姐身边,一边叫“阿姐”一边用力把人扶起来,但阿姐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那一瞬间,石头跌坐在雨水之中,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水线,他想想躺在病床上情况糟糕的父亲,又看看地上人事不知的阿姐,满心的种种情绪终于按捺不住,大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还伸手拖着阿姐的肩,试图把人拉回家里。   但他自己刚才下山的时候太慌,脚也跟着崴了一下,还被周围的木刺刮过,隐隐作痛,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   那可能是石头短短人生中最昏暗,最绝望,最茫然无措的一天,他拖着阿姐,只走了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却觉得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村里有人出去牵牛,听到声音走过来查看,才把两人驮在牛背上弄了回来。   事后许多人听说之后,都说天不绝人,又是念佛又是感叹,但在石头还有些懵懂的心里,让他们活下来的,绝不是老天爷。   其实他从前并不是安静寡言的性子。   村子里长大的男孩子,会走路开始就跟着大人在地里打滚,跟着其他的孩子们到处疯玩疯跑,齐老三在村子里混得也不算差,没人会好端端的去欺负他,石头就算没混成村里的小霸王,但也不是那么安分的主。七八岁上的时候,他同样曾是村里人憎狗嫌的对象之一。   但从父亲病重之后,石头就再没有整天跑出去不见人过了。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但阿姐却不一样。   她来到万山村那一年是六岁,在迅速的适应了新环境之后,便立刻跟着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们学着做各种事务:上山打草,喂养家里的牲畜,煮饭做菜,洗衣打扫……偶尔有了余力,就会背着背篓上山,时不时能带回来些野味,也算是贴补家里。   石头跟着阿姐上山,她做什么他就学什么,在这个过程中,心里也逐渐定了下来:家里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总的来说,这个家还撑得住。   但当阿姐这个新的支柱也躺在了床上,这个家便又重新变得愁云惨雾,风雨飘摇。   那一段时间石头常常会不敢睡,怕自己睡着了一觉醒过来。其他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那是整个齐家最低谷的时候,石头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仍旧每天跟着阿姐上山,日子却不再像之前那么难了。阿姐想出了更多更好的办法。   从那一天起,他们都不一样了。   梦到这里的时候,石头心里生出了一点模糊的意识,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现在齐家的日子很好,有大片的土地,有稳定的产业,有新修好的房子,还有数目不算少的存款。   石头从前就知道这些变故是周敏带来的,但在梦里重温的从前窘迫的处境,他才知道这改变有多大,有多不可思议。   他以为梦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奇怪的是自己没有醒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梦里时光如水,五年倏忽而过。   他梦见了一个晴天。应该是晴天,因为光线很好,他和敏敏坐在小楼的书房里抄书,窗明几净,书香宛然。   敏敏一直低着头,十分专注的抄写,时不时停下来,那是因为她对其中的文意或是断句产生了疑义。那时她会突然抬起头看过来,然后自己慌乱的收回视线。   为什么要慌乱呢?   因为刚刚他并没有在认真抄写。敏敏在看书,他在看敏敏。   她的问题犀利刁钻,大部分石头都答不上来。   在她面前他好像就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很多事都说不上话,做不了主,只能带着一点点局促、一点点不安和一点点秘而不发的热切看着她,等待她给出决定或答案。   梦里的敏敏将他支使得团团转,然后决定暂时抛弃这个疑问不去理会,转到沙发上,拿起一本话本翻阅起来。   这年头的话本多是才子佳人风月情浓的那一套。石头曾经翻看过一次,被里头的词句臊得面红耳赤,连忙把书丢开。当时敏敏应该是看见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对此说点儿什么。   她自己翻看的时候倒是很坦然。   不过看也不是正经的看,有一眼没一眼,看了一会儿,书丢在一边,自己倒睡着了。   但周敏不让人腹诽她,振振有词的说这是“睡不醒的冬三月”,连山里的动物都要冬眠,人自然也要多睡才好。   石头对这种说辞不予置评,当下替她盖好被子,又将落在一边的书收了起来。   眼睛随意一扫,就看到了封面上《闺艳秦声》四个字。   好巧不巧,正是他看过的那一篇。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将书合好放起来,但石头的手却不受控制,翻到了他看过的那一页。   周围的文字都模糊了,只有中间的两段格外清晰,仿佛直接印在了脑海里。   “安排香汤欲沐浴,双手忙把房门闭;今朝就要做新人,先要洗尽这闺女气。身段娇,皮肉细,自家看着怪得意……”   “忙把头梳,忙把头梳,改眉绞脸用功夫;戴上新鬏髫,辞了闺女路……”   心头一跳,他连忙将书合好,放在一边,视线一转,却落在了敏敏身上。   她侧躺在小沙发上,脸朝外,安静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道浅浅阴影。红色的唇带着一点分明的水色,饱满诱人。整个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薄被下的曲线清晰美好,仿佛直接烙入眼底,让他的眼睛都微微发疼。   那些在今天之前,他从未在敏敏身上发现的美丽与动人的部分,似乎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尽数涌了过来,仿佛要彻底将他淹没。   石头只觉得身体深处窜出一股无法抑制的燥热,并且迅速的蔓延至全身。这股感觉催使着他,必须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将之发泄出去。他几乎无法自控的握住了周敏的手,倾下身吻住了她。 第60章 离别   睁开眼睛的瞬间, 石头甚至不太能分辨出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但很快, 身体上的异常让他的头脑迅速清明起来。   去年整个冬天,石头都跟着村子里那些年轻小伙们在山里开山采石。这个年纪的人聚集在一起, 能说什么样的话题可想而知。三句话不离粗口黄腔,结过婚的更是对没结婚的有一种天然的心理上的优越感, 各种调侃取笑。   甚至石头一开始就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毕竟他年纪最小。   但齐家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而且石头这两年开始在外面走动,历练也不是这些几乎没怎么出过村子的年轻人能比的,即使心里再吃惊皱眉,表面上也镇定自若,并且迅速的学会了在这个自己并不擅长的话题上举一反三。   知道占不了他的便宜, 这些人方才偃旗息鼓。   但不正面遭受调侃,不代表那些话石头听不见。从那些夹杂着暧昧和隐秘的笑容与言辞之中,他已经隐约窥知男女之间最直白的那件事。   这种了解模糊且朦胧,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无法求证于人, 只能自己摸索。   但现在,这些概念都忽然具现了。   男人是他,女人是周敏。   其实梦里根本没什么具体的内容, 那一吻之后, 石头自己也云里雾里,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小腹处一片湿热。   石头明确的知道,这是自己“长大了”的标志。   这种长大充满了隐秘性。周敏头一次来月事,还需要遮遮掩掩向安氏请教月经带怎么弄,但当下,石头呆愣片刻之后,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也不管空气是不是冷得几乎能结冰,直接将带着污浊的亵裤脱下来,换上新的之后,才松了一口气,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做贼一般走到院子里,打水清洗。   洗完了还不敢晾在外头。   石头是个比较独立的孩子,事情大多数都是自己处理,但安氏更是个合格过头的母亲,生活上将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周敏搬出去之后,衣物都是自己濯洗,但正房这边,通常都是攒在一起安氏来洗。   如果大过年的外面的晾衣绳上突然出现一条亵裤,估计任何人只要看见,都不需要问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井水太凉,也许是外面的空气太冷,总之石头洗完了裤子回到房间里,将之挂起来之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黑夜助长了他的胆量,也卸下了他的心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会令人油然而生出一种“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念头来,此刻的石头就是这样。他在辗转反侧间,脑子里开始不自觉的描绘起周敏的模样。   也许是白天的时候将人看得太清楚,也许是梦里的场景太过鲜活,周敏瞬间就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她的眉眼,她的笑容,她的身段,她举手投足间的动作……历历分明。   过了年可以算是十八岁的周敏仿佛夏日枝头上的果实,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之中,渐渐褪去青涩,红润中包裹着甘甜,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芬芳,引人触碰探寻。   石头翻了个身,把自己的脸砸进被子里。   脑子里一个念头在说“怎么能这么想”,另一个念头则说“她是我娘子,男女之间本该如此”。   最后第一个念头胜出,因为它说:现在还不是。   五个字仿佛连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棍子将石头打回了原形。   因为半夜里折腾了一回,梦里又总出现周敏的样子,怎么都睡不踏实,所以等石头迷迷糊糊的醒来,睁开眼就发现外头已是天光大亮。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挂在帐顶上的裤子。   现在可不比夜里,石头连忙别开脸,逃一般的下了床,匆匆出门去了。   然而他任他如何压抑那百般心思,出了房门,见着周敏的一瞬间,本该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心里,又瞬间长满了草。   以前懵懂不觉自己的心思也就罢了,这会儿突然开了窍,石头在周敏面前头都不大敢抬,然而但凡是在人不注意之处,又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如此矛盾纠结,弄得他一整个上午都神思恍惚,连旁人跟他说话都听不进去。   好在这大节下,大家都放松下来,也没人定要跟他说什么要紧的事,见他眼底发青面容恍惚,猜想是昨夜没有睡好,也就不去理会了。   第二天安氏要回门,周敏自从知道安家对自己的态度,照例便是不去的,石头便主动跟了去,总算是有了喘口气的功夫。   其实朝夕相处,她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石头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少这两日,吃饭时他不再给她夹菜,坐下来说闲话的时候也不总挑她旁边的位置,甚至周敏跟他说话,他也会将视线别过去不看她。   但言语间的亲近,却又与以往并无不同。   所以周敏一时也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想到石头今年就要满十五岁,也该是进入青春期的年纪,有了自己的想法、跟家人不可能如小时候那般亲近,也是常理,便是心里有些酸,也就不好计较了。   这是人人都要经过的阶段,好歹石头还没表现出什么叛逆的迹象,已经不错了。   周敏这边才安慰了自己,却不料石头马上就折腾出了一件令全家人震动的大事件。   今年齐阿光自然也回来过年,照旧没带齐老四,只往他家里送了一份银子。他一年不在村中,回来之后只觉得各处变化极大。闲时各处走动吃酒,自然有人将村中种种事迹说与他听。   齐阿光是个商人,听说万山村出了黄金米这样畅销的好东西,便立时动意。品尝了一顿黄金米饭之后,更是决意要在这生意里分一杯羹。于是立刻去与几位族老商议。   黄金米反正也是指望着各地的行商运到外头去送,而齐阿光又正好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没道理陌生人做得这生意,齐阿光这个村里人还做不得。   何况他做生意之后,也肯照拂同村人,在万山村里也说得上话。虽然地位不比齐老费和齐老三这两个土地主,但也不能全然不考虑。而且他做了这生意,若能有所成,说不定能带挈更多村里的子弟。   虽然黄金米卖得好,万山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但土里刨食固然安稳,却哪及得上那些商人豪富?万山村里农业兴盛,过上几年,见了学堂请了先生,想来也要出几个读书人也不难,若能有人在外行商,将来互相支持,那奠定可是一族基业!   这生意给别人去做,怎及得上自己人做?   所以几位族老当即将齐老费和齐老三,连同回家过年的齐世云都请了去商议。毕竟这件事是他们牵头做起来的,唐家那边也要他们去开口说和。   这事好事,自然没人会反对。   而跟唐家通气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齐老三身上。谁叫唐一彦的别院就落在了他的齐家山上?   这虽然是为难的任务,但却也代表了整个万山村人对他的重视。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齐老三在村中已俨然是同齐老费一样的身份了。这份光彩,怎么也不能拂了。   推脱不过领了差事,齐老三回家就来跟周敏商议。   周敏当即道,“爹放心,等唐大哥回来,我跟他提一句就是了。想来只要阿光叔按照规矩来,他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齐老三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你阿光叔的意思,就是不经唐家这一关,他自己从村里收了玉米贩出去。便是于规矩不合,所以才要求到咱们这里。”   “这怕不是求人的模样吧?”周敏笑了,“若他正经提着礼物登门求肯,我说不定也就应了。若只是怕唐家说不上话要通融一番,也不打紧。但这会儿拉上几位族老提这等要求,莫不是打算倚势凌人?他答应了什么条件?是为村子铺路铺路,还是愿意带挈更多年轻人跟着他出外奔走?”   她既然猜出来了,齐老三自然也不为齐阿光粉饰,“两条都应了。所以族老们那里,却是十分心动,不好拂了他的。”   “那就让他们自己去与唐家分说。”周敏道,“这黄金米的名头是怎么打出去的,谁心里不清楚?占足了便宜,如今到打算把别人踢出去自己独享好处?也要想想自己吃不吃得下去,唐家在征州府是什么样的势力,莫不是族老们已经打算好举家迁村么?”   齐老三道,“他们也知道此事为难……”   “是啊,知道为难,所以推给了你。怎么,他们自己开不了口,就让我们家来做这个恶人?是觉得爹你在唐大哥面前有脸面,还是觉得我们家好欺负,能任由他们拿捏?”周敏竖起眉毛,“这件事没得商量,这种话,唐大哥面前我也说不出来!谁开得了这个口,尽管去。”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这差事会落到齐老三身上。不就是因为那黄金米的种子是他们提供的?这种事外人不知晓,万山村的人多少有点眉目,几位族老更是心知肚明。   这哪里是占了唐家的便宜就想把人踢出去?这是看他们家好欺负,所以吃饱喝足尤嫌不够,还想捎带手打包呢!   说完之后,周敏当即冷了脸,直接回小楼去了。   连安氏都埋怨齐老三,“你也真是,知道此事为难,怎么还应下了?”   齐老三苦笑,“当时的情景,由不得我不应。”当然,也是他怀了私心,只想着若这是不是他不肯帮忙说和,而是唐家不愿意答应,这得罪人的也就不是他齐老三。   或许也是因为酒后被人捧了几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他齐老三在万山村已经是一号人物。都是一族的人,所以旁人觉得他发达了,就该到了回报乡邻的时候,他自己也是一般想法。却忘了这一切都是敏敏辛苦挣来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唐家人面前敏敏便里外不是人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头讨好的事?   安氏道,“不如你这几日还是装病不出门,想来他们也不好过来逼着石头和敏敏两个孩子开口。若有人来,我豁出去闹!”   “何至于此?”齐老三苦笑,“我去回绝了此事便是。他齐阿光在万山村有头有脸,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说到这里,心头也有所明悟。这一次的事若是应下了,将来只怕这种得寸进尺的事只会更多。   分明是旁人承了他们的人情,不思感激也就罢了,反过来还会因为所谋不成而责怪于他。   真正是升米恩斗米仇。   这么想着,他匆匆又去了大伯公家,这里的人还未尽散,齐老三索性也不进门,就在门口道,“方才所言之事,我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大妥当。我们与唐家是签了契书的,怎可出尔反尔?”   见旁边有人就要反驳,他立刻抢在前头道,“每年黄金米的种子都是有数的,收上来就会被唐家拉走,种植户也是分别与他们定契,领了多少种子就要拿出多少收成。若有人要自个儿昧下也不是不成,但若被唐家发现,往后再不能得种子,我也管不着。或者你们宁愿撇下唐家,只把这大生意让村里的人自己去做?”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少人面色微变。   也不是人人都没良心,为什么要苦心孤诣的将唐家拉进这生意里来?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护不住这份产业。到时候只要那些贵人们开个口,说不准他们连田地带人都成了别人的奴仆。就算略好些,也不过是拿一份银子,将祖业拱手让出,到时候这一村的人又何处安生?   这个时代,土地是根本的观念深入人心。虽然也有人埋怨种地辛苦,但却还是种地最让人心里踏实。所以不少人在外头做了大生意,还是会回乡买田置地。别看齐阿光似乎没在万山村置办什么产业,那是因为人家看不上这里,在外头早就置了不知多少田地屋宅。   对比之下,当然是扎根万山村的齐老三更值得信任,至少这黄金米还想着分给大家种,他们也切切实实的见到了好处。这修桥铺路的事,过几年村里自己出钱也修得起,至于带人出去……当初齐阿光出去的时候不也是单身一人,怎么就见得别人不能成事?   齐老三撂下了这番话,然后也不管众人眼色,直接走了。   这态度倒是弄得众人心头惴惴。   总算也有人想起来,齐老三这两年越发和气,但年轻时也是个厉害人物,那是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还不得不说个服字的。   于是众人的口风也就慢慢转了过来,说些齐家也不易的话,齐阿光也还在这里没走,眼见这一席话之后,自己这个座上宾反而成了身份尴尬的那个,不由铁青了脸色。   这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净给自己添堵!   最后是平时最不好说话的九叔公出面道,“我先前就说这样不妥当,既然老三也说不行,也就罢了。阿光,你看这事……”   齐阿光毕竟是个生意人,习惯了笑脸迎人,而且此事本来也是他见有利可图,才想办法让人撺掇的,就是不成也没必要翻脸。因此立刻缓和了脸色道,“也罢,既然是签了契书,那我就按照规矩来,不能让家乡父老们为难。”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宴席还是很快就散了。且第二日,齐阿光便立即收拾行装出门,之前说的那些事自然也就都不作数了。   过了十五,唐一彦一来就听说了这段公案,便笑着对周敏道,“什么事只管推到我这里就罢了,反正我不怕得罪人。这般一弄,你们家在村里怕是不好见人。”   “有什么不好见人的?”周敏道,“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有些人野心勃勃,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我这是做好事,他们该谢我。”   这番话说完,两人对视一笑,心里自然也不会留下任何芥蒂。   石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其实要说周敏这次摆出的态度,根本目的不是为了维护唐一彦,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但石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他固然早就知道两人关系好,从前也不曾多想,这会儿却越看越觉得碍眼。   这也就罢了,又过了几天,邱五爷也来了,而且一来就给周敏送了一份大礼。   原来他这些年来久病,也结识了好几个名医。这回回去请人诊脉,人人都说他的身子却已经没有大碍,只要不自己作践自己,便可与常人无异。   虽然身体一好,自己要面对的就是种种麻烦,但久病之人,能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可以说是毕生所求。这份恩情可抵得上救命之恩了,他思量着不知如何报答,最后只能替周敏求来了好些名贵药材的种子。   这种东西市场上等闲不会有人卖,周敏就想种也是求购无门。药园子里到如今也只种着山里挖来的几样草药,十分单调。所以得了这些种子,周敏也是喜出望外,自然又对着邱五爷好生道谢。毕竟人家肯记着她的需求,替她谋划,这份情谊更难得。   但这份朋友之谊看在石头眼里,就更刺目了。   毕竟唐一彦好歹已经成婚,周敏又断无可能给人做妾,但邱五爷可是个鳏夫,又长成那副模样,还曾经向周敏求过亲……怎么想怎么觉得危机感十足。   期待、比较与嫉妒,或许很多感情的萌芽都是从这里开始。   石头还不及体会相思的烦苦,就迅速的陷入了更加折磨人的忧思之中。   跟唐一彦和邱五爷比起来,他没有出身,没有家世,没有过人的财势与能力,他能给周敏的东西寥寥可数,只有一颗心至纯至真,但真心能有什么用呢?   石头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日夜的纠结之后,某个从前就一直存在,只是十分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最后他索性做了一件令全村人都侧目的事:他背着长辈们,集合了村里所有想出去闯荡的年轻人,一群人商量停当之后,才统一跟家里人摊牌,然后又跑到大伯公家里去请愿——他们要自己组成一个商队,到各地去贩运货物。   这个计划还是齐阿光带来的灵感,他许了个空头诺言,村里的年轻人们倒是被勾起了念头,都想出去长长见识。   这种念头,平日里偶尔也会露出一两句来,就被石头注意到了。不去理会什么齐阿光,他们自己难道就不能出门了?就算做不成生意,出去见见外头的世面也不是坏事。   是的,石头很务实,他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做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也没想过要盖过齐阿光,他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所学所知,所思所想都被限定在了某个框架之内,仿佛一个囚笼将他困住,无计可施,只有挣脱出去才有生路。   留下来,可以待在周敏身边,但那有什么用?   虽然周敏总说齐家的产业将来都交给他,但石头不愿意受惠于她,更想要自己也参与进这件事里,帮着周敏做成这件大事。   他不希望周敏总将他当成弟弟来对待,但如果留在她身边,这一点永远都不可能改变。   所以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周敏身边。当他回来的时候,会变成足以让周敏依靠并托付终身的良人。   这种理想主义的念头鼓动着石头的心脏,让他热血沸腾,鼓动了一般同样野心勃勃的小伙伴,迫不及待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但这项他们自己激动不已的计划,却没有得到长辈们的支持。   被训斥“胡闹”都是轻的,还有人直接被请了家法,打得下不来床。相较之下,齐老三和安氏已经算是相当开明了,只是对着石头唉声叹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还是周敏主动开口问,“这事是谁先提的?你们怎么就想着要出去了?”   “没有谁先提,就是阿光叔走了之后,大家都有些不忿,觉得纵使没有他,我们自己去也不碍。”石头当然不会说实话,立刻将这个随大流的借口拎了出来。   周敏自己琢磨了一下,觉得石头不像是那么冲动的性子。但这种事也说不清,他一个年轻人,一时冲动是很正常的,尤其是还有其他小伙伴鼓动的情况下。再者周敏自己本来也有让他出去见见世面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所以她倒不像其他家长那么反对,细细问起他们的规划。   石头是真的认真考虑过,所以计划里虽然有不足之处,但已经算得上周全。为此他还去咨询过冬叔这些过来人,问到了不少宝贵的经验。至少周敏觉得,只要运气不是太糟糕,遇上盗匪之流,他就算赚不了多少钱,平安归来总是没问题的。   安氏在旁边听得又是伤心又是担忧,伤心的是没想到石头竟一门心思想出去,还瞒着众人偷偷准备了那么久,也可见的是不会改了的;担忧的是他这么一去,没人照应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见周敏问得这么仔细,忍不住道,“敏敏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真让他胡来?”   周敏道,“这也不是胡来,他能想得如此周到,出去历练一阵,自然就更有出息了。娘难道愿意他一辈子留在村里,连外头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么?”   安氏皱眉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宁可他没出息,也不想他再出什么事。”   周敏:“……”   她一时有些失语,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转头去看齐老三。   齐老三其实也并不希望石头出去,但他是父亲,考虑事情的角度又跟安氏不同。安氏可以撒泼说“我宁愿他不上进”,他却不能。见周敏看过来,不由生出几分无奈。   他是知道石头的心思的。这会儿见石头肯舍下周敏出门,无论他是想通了死心了,还是想再搏一搏,做爹的总归不能拦着他的路,只能向安氏道,“胡说什么?孩子知道上进是好事。趁着现在咱们都还年轻力壮,放他出去走走才是正理。”   他开了口,安氏就是满心不愿,也无法说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甘的道,“你们都是好人,一家子只我一个坏人,要坏石头前程的!”然后一气之下转身走了。   齐老三连忙跟出去,见她只是往菜地走,这才放下了心。又回头瞪了石头一眼,“你既然都打算好了,我们也劝不动。只是外面不比家里,处处小心谨慎,别让我们为你悬心。”   话虽如此,但石头当真出门了,这一家人哪一个会不挂心的?   等齐老三也走了,就剩下自己跟周敏两个,石头才陡然生出几分心虚来。但既然决定要走,他心中对周敏的眷恋就胜过了那种怕她知道的局促紧张。他很想向周敏交代几句,至少让她等着自己。但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想了想,只问,“敏敏,你想要什么?回头我给你捎回来。”   周敏想了想,道,“听说各地的风物不同,你见到什么不同的东西就带一点回来吧。若有不认识的植物和种子之类,也可以带回来看看。”顿了顿,又道,“不过,咱们家许你出去,其他却未必,若别人都不去,你待如何?”   “那我就一个人去。”石头道。   他的本意也不是带着人出去见世面,这些人都不出去,还省了他的功夫呢!   周敏便又道,“也罢,不管有几个人,回头我跟唐大哥开个口,少不得让他家的商队捎带上你们一程。路上跟着学一学,好歹别吃亏。”   石头听她这样说,心里的滋味真是难以言表。他既感动于周敏肯为自己开这个口,又不希望她为自己向别人低头。可他更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否则之前也不会有齐阿光的事了,便只是重重点头。   大不了这份恩情,自己提前还了,不让敏敏为难。   周敏不知他心里所想,已经开始盘算着给石头带多少盘缠了。   在这一点上,安氏的心思跟周敏不谋而合。在被齐老三劝回来之后,安氏便也开始为石头打点行装。也不知她从哪里翻找出那许多东西,装了满满两大箱子,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周敏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劝她,“娘,带这么多东西太累赘了,虽然大部分时候可以雇车雇船,但遇上道路不便时,也拿不动这许多东西。不如多给他带些钱财,路上花用。”   不过,倒也被安氏勾起了她的一番担忧,帮安氏将箱子减少到一个之后,又拉着石头研究了一日,给木箱加上了滚轮,可以像个行李箱一样拖着走动。虽然这时候的路况堪忧,这种轮子走不了多久,但搬上搬下的时候多少可以省点力气。   过了一天,说动长辈让自己出门的,除了石头之外,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九叔公的孙子阿明,一个却不是齐姓的人,是郑阿秀的堂兄,叫做阿宏。两家长辈都是开明又有见识的,才肯放孩子出门。   周敏便亲自带着三个孩子去找了唐一彦。   这件事村里都传遍了,唐一彦自然也知道。但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也不好插手,所以只当做不知道。这会儿周敏带人登门,他自然满口答应。转头私底下才问周敏,“你这个弟弟虽不是亲的,但我平常见你待他的心思,只怕亲姐姐也比不上,真舍得把人放出去?”   “玉不琢不成器。”周敏道,“似唐大哥你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也要出来自谋营生,我们家的孩子又岂能娇惯?总叫他知道世情不易,将来才能继承家业。否则这一点产业,可经不住抛费。”   唐一彦失笑,“怎么倒扯到我身上了?我做的这些事,哪件不是依着唐家?”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怅然之色。似他这样的出身,就算想不依着家族做事,只怕也不会被允许。除非有经天纬地之才,否则根本跳脱不出这个框架。但如有了那样的才能,又何必非要跳出家族?那时就不是家族给他添助力,是他给家族增光彩了。   这种念头多少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所以他也没说出来。转头去看周敏时,忍了再忍,才没有问出她对自己的婚事究竟如何打算。这种事,不是他应该提的,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   唐家的船是时时来往的,既然商定了要走,石头也就不打算耽搁功夫,第二天一早,就直接登船离开了。   一家人少不得前去相送,村里人也有不少来凑热闹,将不大一个码头挤得满满当当。   村人们不肯送自家孩子出门,对他们三个倒是充满了期许。   寒暄一阵,开船的时辰到了,石头便走到齐老三和安氏面前,跪下“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头,然后又看了周敏一眼,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登了船。阿明和阿宏两个少年人满怀对未来的展望与激情,也没多少离愁别绪,迅速跟在他身后。   等到目送船只远去,眼前只剩流水浩渺,送行的人都不免若有所失。尤其是三人的家属,更是难掩担忧。阿明的母亲甚至直接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念叨不知道他们出去会如何,惹得阿宏的母亲和安氏也都跟着垂泪。   周敏倒还好,大抵是在现代的时候见多了离别,加之通讯和交通都很方便,便也觉得重聚并没有多难,因此抱着十分乐观的想法,只想着三人此去历练的好处,自然就没有多少伤感了。   只是这一整天,家里的气压都有些低,晚上安氏做饭的时候还放了两次盐,菜咸得发苦,难以下咽。   周敏是在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才陡然意识到石头已经离开了这个事实的。   当她半挽着头发,从楼上走下来,却发现楼下寂寂冷清,没有烧好的炉火,也没有滚烫的开水,就连昨夜掩埋的炭火也已燃烧殆尽,连余灰里的热度都已经消散在空气中时。 第61章 不习惯   从周敏穿越过来, 到如今已有四年多。   她习惯了早睡早起, 习惯了乡居生活,也习惯了身边这些新的亲人。   习惯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它会将无数细节藏起叫你忽略,只有在失去的时候, 才陡然意识到它的存在。   整个齐家山上下,从三位东主到两个长工,最近的状态都不怎么正常。   安氏没有再在菜里放两次盐,却总会煮六人份的饭菜,摆六份碗筷;齐老三总会在支使人做事的时候下意识的叫石头的名字,然后又忽然顿住;周敏没有那么明显,她只是经常没来由的怔住, 并感觉到了一种十分强烈的不适应。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因为贪玩而摔断了手,一只手做事也不是不行,就是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这种不适应, 竟像是缺失了身体的一部分。   在这之前周敏没有深思过她跟石头的关系, 只想当然的觉得两人是姐弟,对某些亲密也从不多想。但如今回头思量,她以前在现代的时候, 对哥哥周聪可没有那么依赖。   自然, 患难中的姐弟关系,也当比平常更紧密些。但周敏是直到此时才终于察觉,其实在两人的相处中, 时时是石头来适应甚至迎合她,所以她才会觉得这相处如此自然,没有一丝违和之处。但这些,都是石头暗地里的费心维持。   周敏知道石头对某些事很执着,也很认真,但这两年来,他没再提过这种傻话,周敏就自然的以为他的心思已经淡了。现下惊觉,才发现这孩子比自己想的更有成算些。   平心而论,有一个人如此珍视自己,周敏不可能不感动。   遍人间天上,两世经历,亲朋好友一并算上,可找得出一个对她比石头更用心的人?没有。   但是旧的习惯消失,就意味着新的习惯会形成。虽然没人开口提过,但齐家人都在慢慢调整,也的确逐渐适应了石头不在的现实。到了二月里,某天安氏忽然提起那一日是石头生辰时,众人才恍然发觉,他们已经不会再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逐渐忙起来了。   那么多地要耕种,果园和山脚下的树都需要打理,几株老茶树身边长出了小的茶树苗,要移植到茶园里栽种好,家里养的牲畜有配种的、待产的都要照料……此外,对周敏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将邱五爷送来的种子细心种下去。   药材对生活环境是很挑剔的,现在种植在药园里,自然不可能绝对与野外的条件相同,所以要照料好,让它们存活下来并发芽生长,绝非易事。   好在周敏有灵泉作弊,再加上稍微改造一下药园里的环境,问题应该不大。   因为都是名贵的药材,所以不能像其他种子那样撒下去就不管了,须得天天过来照看,不能有半点疏忽。周敏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   这天她正在给药园除草,就看到有人引着两辆马车过来,停在了邱五爷的别院前。   别院就在药园旁边,所以周敏自然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这两辆马车,跟之前邱五爷和唐一彦乘坐的又不一样,青布油棚,车壁上还有各种雕花,整体显得小巧精致,应该是女眷出行时所用。   马车停下,别院里立刻有人出来迎接。不过邱五爷并不在其中,估计他这会儿并不在这里。出来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前头那辆车厢的帘子终于被打起,先出来了一个小丫头,又回身从里头扶出一位盛装华服、年约十六七的少女,但见她身着红色撒花襦裙,外罩青色半臂,头戴珠钗,腰悬美玉,顾盼间带着几分凌人之意。   周敏看着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应该就是邱五爷的侄女,自己曾经承情过的那位邱大姑娘。   说起来,也是好些年不见,当年那个身上还有几分稚气,只是故意装得成熟的小姑娘也长大了,身上已然有了大家闺秀的端庄雍容之气。她下车之后,先是将周围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人转身朝唐家别院那边跑去,想来是去找人。   而后邱大姑娘才转身走向后面那辆马车,站在车旁说了什么。   不一时,后面那辆车也下来了一位同样端庄美丽的年轻女子,却是身着淡绿色的衣裙,头上的钗饰也十分简单,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眼如秋水面若桃花,正是一位弱柳扶风,气质恬淡的美人。   那位美人下了车,竟往周敏这边看了过来。周敏眉头一跳,并未避开视线。对方似乎也怔了一下,然后侧头对邱大姑娘说了什么,她便也跟着看了过来。   而后两人竟携手往周敏这里来了。   周敏也暂且搁下锄头,走了过去,隔着栅栏道,“邱大姑娘。”   “你认识我……”邱惠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是你!”   她说着将周敏打量了一番,眼中还带着明显的惊异。盖因几年过去,周敏跟她记忆中又黑又瘦又矮的模样已经完全不一样,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高挑,气质爽朗,容貌出色的大姑娘,竟是脱胎换骨一般。   周敏点头道,“当年承蒙大姑娘照顾生意,不想几年之后又见面了。大姑娘这是来做客?”   邱惠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其实她这一次过来,事先没有对邱五爷说过,也没有受到邀请,完全是不请自来,也未必会受主人家欢迎。   她避开了这个话题,拉着身边那位女子的手,对周敏道,“这位是唐六姑娘。”   唐六姑娘便微微欠身,“周姑娘,幸会。”   不知道是不是周敏的错觉,她感觉这位唐六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带着几分让人不舒服的意味。不过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看不上她也正常,所以周敏没有多想,跟着打了个招呼。   这会儿邱五爷和唐一彦已经被请过来了,见她们在这里,便径直走了过来。   邱五爷还没开口,唐一彦已经心直口快的问道,“六妹,惠儿,你们怎么来了?”   果然他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到来。不过也是,明明有更方便的水路,这两位姑娘却乘着马车过来,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毕竟目前这条河段只有唐家的船只往来,没有其他的船走。   “谁叫你们见天往这里跑,我们当然要来看看,这地方究竟有什么好。”邱惠抬了抬下巴,寸步不让的道。虽然是不请自来,但她却没有露出半分心虚。   邱五爷看了周敏一眼,怕邱惠口无遮拦什么都抖出来,便道,“别在这里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屋去说吧。”   然后把两人请回家去了。   邱惠还顺口招呼了周敏一句,被她婉拒。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有很多眉眼官司,她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有功夫不如照看一下地里的药材。   距离那么近,消息自然也传得快。等周敏除完草回家,安氏已经知道邱家那边来了两位娇客的事了,还收拾了一篮子的蔬菜和食物,让周敏给人送过去。   周敏无奈,只能提着篮子又去了邱家别院。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只将东西送到了厨房,自己没进屋。不过离开的时候还是听见邱惠提高了声音道,“我不回去!”   看来谈得并不好。   不过这跟她没什么关系,所以周敏感叹了一番,便加快脚步走了。   晚上时便听说两位姑娘已经住下了,安置在唐家别院里。——邱五爷的屋子统共只有一进院子,住他自己和带来的人已经紧巴巴的,实在腾不出来待客的地方,何况待的还是两位女眷。唐家别院建的时候就是为了将家人都接过来,所以地方更宽敞,又分了前后三进,自然更适合用来招待客人。   之后周敏便经常看到两位姑娘携着手在齐家山上闲逛,身后跟着两个抱了不少东西的丫头。她们竟不像唐夫人赵氏一样深居简出,倒让周敏有些刮目相看。   这天两位姑娘逛到了她的小楼,然后十分自然的提出想参观她的书房。   虽然周敏觉得这可能就是她们的目的,但也没有拆穿,十分干脆的将人请了进去,任由她们参观。果不其然,很快两人就发现了邱五爷和唐一彦借给周敏的那些书,惊讶的询问周敏。   周敏道,“因我想要抄一下这些书,所以邱五爷和唐公子特意借了自己抄的书给我。可惜我平时忙得很,根本没多少时间花在这上面,所以进展缓慢,到现在也只抄了很少的一点。”说着指了自己和石头抄好的给她们看。   邱惠翻了两本,赞叹道,“周姑娘虽然忙碌,却不忘看书,真是令人又敬佩又惭愧。”   周敏一时分不清楚她这究竟是夸奖还是讽刺,只好道,“邱大姑娘过誉了,我也只是闲着没事附庸风雅而已,其实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说了一会儿闲话,那位唐六姑娘忽然开口道,“其实我们在这里也是闲着,若是周姑娘不介意,我与惠儿可以过来帮忙抄书。”   周敏吓了一跳,“这怎么使得?不敢劳动两位姑娘……”   “又不是多金贵的人,说什么劳动?”邱惠道,“周姑娘若是不答应,那就是嫌弃我们了。”   这却是要拿话逼她答应了,周敏虽然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却也不想平白无故就被人算计,才将脸色冷下来打算开口,就听见唐六姑娘道,“其实这也是我们的一点私心。这些书家里都有,但平常却根本没心思去看。若能帮忙抄书,自然能将之看完,也算是帮了周姑娘的忙,正是两全其美。”   周敏忽然就看开了,管她们是为了什么,免费劳力自己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   所以她很快敛了不悦的神色,笑着道,“若果真如此,那就当真要劳烦两位姑娘了。只是这里的书太多,恐怕要抄很久了,不知两位姑娘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邱惠立刻抢着道,“反正我们也没事,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都不打紧,娴儿,你说是不是?”   周敏忽然明悟,这两人估计是把自己当成挡箭牌了,她们本来就打算留在这里,只不过邱五爷和唐一彦似乎不太同意,若有了抄书这个理由,自然就能名正言顺的留下。所以抄书需要的时间越长,她们才越高兴。   两个大小姐甘愿给她抄书也不想离开,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她们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周敏疑心自己答应得太轻率,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可能再收回来。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跟两人约定好从明天开始过来抄书,把人送走之后,周密想了想,将书架上那些浮艳的话本曲词之类的东西都取了下来,送到了楼上。用大家闺秀当劳力也就罢了,反正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但若是让她们在自己这里看到这些东西,惹出是非来,就不太好了。   第二天早上,跟邱大姑娘和唐六姑娘一起来的,还有邱五爷和唐一彦。   周敏一看到人就忍不住头疼。   唐一彦对此毫无所觉,笑着招呼道,“听说周姑娘请了她们两个来帮忙抄书,我和五哥也过来凑个热闹,没问题吧?”   “没问题。”周敏努力微笑。   从旁边的房间搬了一张桌子过来,将四个人都安顿好,又准备好笔墨纸砚和一些方便拿取的点心零食之后,周敏拍了拍手,笑道,“那就有劳四位了。”   见她说完之后竟转身要走,唐一彦连忙把人叫住,“周姑娘,你不留下来?”   “地里还有些事没忙完,我就不留下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周敏微笑道。开玩笑,这书也不是抄一天两天就结束,她不可能天天都不做事过来做陪客。再说,已经猜到其中有问题,那她索性避开,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众人都没想到她居然会来这一招,顿时一愣。周敏已经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   等她走了,唐一彦没忍住,笑了一声,看向邱大姑娘和唐六姑娘,“现在知道厉害了吧?赶快抄,抄完了这些书,你们就能回去了。”   唐六姑娘一脸不安,“二哥,周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倒不至于。”唐一彦想了想,笑道,“但人家也不是傻子,你们两个表现得这么明显,怎么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这就是不想陪你们玩的意思,听哥的话,抄完书就赶紧回去吧。”   他说着忍不住看了邱五爷一眼,见他面上还是淡淡的,好像根本没受到影响,不由微微一叹。   六妹这么突然跑过来,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想过趁机撮合一下,但现在看来,邱五哥根本不想给这个机会。既然如此,他唐家的姑娘,自然也不是非要上赶着不可。   虽然唐六姑娘此番的举动,已经很上赶着了。   唐六姑娘沉默着低下头去,邱惠在一旁咬了咬牙,最后也只能叹气。   其实这件事本来也跟周敏没什么关系,是他们觉得五叔对她的态度不同,所以才故意把人牵扯进来。周敏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便是撇清的意思了。她们还不至于连这点气度都没有,继续抓着人不放。   回头找机会,私底下劝劝娴儿,早些回去算了,留在这里也是自讨没趣。   但唐六姑娘对她的说法不为所动,既然答应了抄书,那就必须要抄完,半途突然离开,她成什么人了?   其实周敏也没指望她们能坚持下来,毕竟唐六姑娘对邱五爷那点心思本来也没怎么遮掩过,时间长了她也就看出来了。本以为受了冷遇她就会离开,却没想到居然坚持住了。   天底下怎么那么多痴心人?   来者是客,周敏也不可能真的完全把人撇开,让人给自己做苦力。所以几天里总要抽一天的时间,跟他们一起抄书。相处得久了,便觉得这两位大小姐其实并不惹人厌,而且学识渊博,不逊于男子。而那两个对她的敌意也早就消失了,大家倒也算得上是朋友。   大概是因为几个人之间的气氛总有些诡异,所以抄书的时候如非必要也少有人开口,完全不像周敏跟石头在这里抄书时那样会找各种事情来分心,整个书房都显得很安静,只能听到写字的沙沙声。   这么一来,抄书的效率自然也就提高了。   三月里两位姑娘过来,到五月书房里的书居然就抄得差不多了。眼看着马上就是端阳,周敏便郑重的备了一份礼,作为几人抄书近两个月的答谢,然后表示,书已经抄完,你们可以走了。   让两位姑娘在外面住上两个月,有邱五爷和唐一彦照顾,估计家里也不会说什么。但若是端阳这样的大节也不回去的话,就不一样了。   估计两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沉默的收下了东西,答应了明日就走,又对周敏这段时间的照顾表示了感谢。   把人送出门时,唐六姑娘特意拉着周敏落在了最后,其他人也十分默契的装作没发现。   “唐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周敏问。   唐六姑娘一双仿佛含情的眸子看着她,片刻后才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邱五哥?”   她的心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这段时间始终没人提起,免得她难堪。周敏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会是唐六姑娘本人,略有些吃惊。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洒然一笑,“彼之蜜糖,吾之砒霜。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而已,哪有为什么?”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问。”   其实这种事,周敏不该插嘴,但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唐六姑娘明显很想改善彼此的关系,却偏偏不得其法。这样下去,纯粹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所以生出了几分劝诫的心思。   “你以为我会兴师问罪?”唐六姑娘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五哥心里没有我,既然如此,他喜欢的人是哪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总归不会是我。”   “你既然看得清楚,又为什么执迷不悟?”周敏皱眉。   唐六姑娘望着邱五爷的方向,叹息道,“只是沉沦苦海,超脱不得。”   她居然将这一番痴心称作“苦海”!或许在她心里,越是看得清楚也就越是痛苦,这份感情对她而言早就没有了甜蜜,只余苦涩,不过是不知道该如何从中解脱出来而已。   “你想忘了他吗?”不知道为什么,周敏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唐六姑娘抓住她的手腕,深深的注视着她,微蹙的眉头似乎喊着无数的愁绪,“周姑娘,你能帮我吗?”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周敏说,“但我相信,只要你想,就一定能做到。”   “但我用了五年时间,还是没有任何用处。”唐六姑娘道,“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到他。”   周敏觉得那是因为她太闲了,每天二十四小时用十二个小时去想,不相思成灾才怪了。她想了想,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可以试试看。就是每天早晚绕着你们家的院子跑上十圈。”   唐六姑娘睁大了眼睛,“什么?”   “你看我,”周敏指了指这片山,“地里每天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去忙,根本没时间去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所以你也可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种地太俗了,你可以试试在家里种花,很有趣的。”   虽然不是太明白她的这种理论,唐六姑娘还是点头道,“我记下了。”   周敏点头,到时候就算没忘了邱五爷,好歹身体会好很多。这位姑娘一看就是气虚体弱,该多多运动。反正后世很多不知道有没有实证的科学研究都表明,出汗对人的身体和心情调节都是有好处的。身体健康了,也许心胸就会更宽广,不会再为感情的事要死要活。   不光是两位姑娘要回去过端午,就连邱五爷和唐一彦也要走。周敏把人送走,回到小楼,对着空空荡荡的书房,在生出几分寂寥之意的同时,不免又想到了石头。   他们顺着济水而下,抵达怀州府之后,就跟唐家的商队分开了,也不知道如今到了哪里,是否平安。   念着这个的不光是她,还有安氏。   “也不知道捎个信回来,让人悬心。”这是石头出门之后,她最常念叨的一句话。   周敏自己也担忧,但还要安抚她,“路上哪有那么容易遇上能捎信回来的机会?”这时候送信,除了官府驿递之外,就只有靠着那些行商传书了。石头用不上官府的驿递,便只有遇上前来征州的行商时,才能付钱请对方送信,机会自然十分渺茫。   端午过后不久,山上的杨梅就陆续成熟了。周敏泡了杨梅酒,将之搬进地窖时,同样往角落里藏了一坛子。看到去年和前年放的两坛,不由微微出神。   齐老三和安氏对这些事都不怎么热衷,周敏要折腾也随她,但本身不会参与。从前有石头响应周敏的每一项建议,但现在,这些事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做,周敏才忽然觉得这种行为有些幼稚,也很没意思。   她甚至不再像前几年那样,热衷于准备各种各样的零食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再好吃的东西,便也没了那点意思。   周敏不知道石头是真的喜欢这些还是迁就她,但不管怎么说,正因为有石头跟自己一起分享这些东西,这几年她才会觉得山居生活也如此有趣。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好像连时间都过得更慢了。   需要与被需要……也许她跟石头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相反的,只是当时浑然没有察觉而已。   但就像她跟唐六姑娘说的那样,不要让自己长时间陷入低落的情绪之中,所以周敏很快振作起来,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了。   流经万山村前的这条河,如今已经被命名为齐河,取齐姓之意。对于整个万山村齐姓的人家而言,都是莫大的荣耀。   沿河两岸的地,属于高顺县的这部分都已经被周敏早早买了下来,预备将来发展新的产业使用。但是这两年来,她好像陷入了悠闲的生活之中,提不起从前那种开拓事业的气势,甚至没有去这些山上巡视查看过。   这会儿反正也没别的事情需要她,周敏便每天背着一个小包出门,开始巡查这些山林,查看其中的各种出产,寻找可以在这里发展的产业。   这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   夏天天气热,虽然林子里已经有层层树叶阻隔,凉爽了很多,但裸/露在外的皮肤晒过之后会更加敏感,走在茂密的林子里,被树叶扫过,就是一片绯红,又痒又痛。而且林子里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些不知名的虫类,出现在各种出人意料的地方。   好在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毕竟河流通行之后常常有人走动,两岸的树林里已经没有多少野物了,大型动物都迁徙往更深的森林深处,所以倒是不用担心会出现安全问题。   夏秋季节的山林仿佛一个巨大的宝库,每天周敏都能从中收获许多东西,有一回甚至抓住了一只慌不择路直接撞到了树上的笨山鸡。虽然山鸡的味道有些柴,但周敏用来熬汤,从早上吊到晚上,熬得汤色发白,连骨肉都快熬化了,汤的味道自然十分鲜浓,用来烫白菜最为合适。   而周敏也渐渐从这种“户外运动”之中获得满足感和充实感,总算不会再有那种终日无所事事、虚掷光阴的感觉了。   只不过几个月下来,周敏这几年里好不容易才养得白皙了一些的皮肤,又被晒成了健康的麦色,整个人都黑了不止一个色号。   但是周敏自己很满意。   而且经过那么长时间的考察之后,她终于又有所得,总算没有白费这么长时间在山上跑。   万山村里,每年冬天本来就会开窑烧陶,虽说本地人的手艺很糟糕,所以烧出来的东西质量自然也很一般,但是至少掌握了这门技艺。   而据周敏所知,陶瓷陶瓷,陶和瓷之间最大的区别,一是使用的材料不同,陶制品使用普通黏土就可以烧成,瓷器却只能用专门的高岭土来烧。二就是烧制温度不同,瓷器所需要的温度远远高于陶瓷。   所以只要掌握了这两个问题,自然就可以烧出精美的瓷器。   而周敏这个夏天在山上发现的,就是藏在地里的白色高岭土。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储量有多少,但同样是一个发展方向。   说起来,能够发现这种泥土,还有些巧合。周敏原本的打算,只是要挖几株草药。哪知道草药的根系太广,挖着挖着就挖出了白色的泥土,她一开始还不太确定这就是高岭土,拿回来让唐一彦找人看过,才确定的。   “看来万山村这个地方,我们是来对了。”面对这个结果,唐一彦也有些吃惊。   要知道,陶和瓷的价钱差距非常大,在这个时代,普通百姓家很少有用得起瓷器的。而越是精美的瓷器,价钱就越贵。有唐家和邱家在,要找到技艺精湛的烧陶工人不成问题,烧出来的东西肯定不可能差了。只要运出去,利润自然不会低。   对于打算在这里发展事业的唐一彦和邱五爷来说,这自然是个很值得投入的产业。   当初选择万山村的时候,他们可不知道这里还藏着那么多好东西,但现在看来,运气的确不差。   周敏对瓷器的了解不多,毕竟在现代,这东西已经能够流水线生产,自然而然的走入千家万户,除了从事这方面职业的人,大多数人都不会去了解它到底是怎么烧成的。   所以这桩生意,她直接丢手给唐一彦和邱五爷去操持,自己只用土地入股,拿很少的一份分红就可以了。   其实周敏更希望发现一种能够推广种植的作物,这样才符合山庄的定位。可惜的是,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至今都没有让她找到合适的。   对她这种想法,唐一彦非常不了解,“只要东西好就行了,怎么还非得是农作物才行?”   周敏想了想,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自己对田园牧歌的生活执念太深了。不过这个理由不好说,她只能道,“虽然不知道这片山上的高岭土储量有多少,但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你也想得太多了。”唐一彦不以为然,“这些土要烧完,估计也要个几十上百年。那么久之后的事,现在何必操心?”   不操心不行啊,既然是不可再生资源,那就不可能用来作为山庄的支柱产业,免得资源一旦消失,整个山庄的自循环系统就会彻底崩溃。   虽然周敏也不知道自己操心那么久之后的事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既然从一开始就做了这样的规划,当然不能半途而废。就算她自己没有后代,齐家也有,这种传给子孙后代的东西,自然不能含糊。   唐家和邱家的动作很快,不久之后就派了人过来,在齐家山附近选址开窑。   结果这一开,又开出了一个意外。   ——附近的一座山上,居然挖出了温泉!   虽然周敏早就觉得这个地方的水储量很丰富,却也没想到居然会有温泉。如果是在后世,有了这东西在,弄个温泉度假村,自然是财源滚滚来,不过现在不流行旅游,发现的温泉基本上都是圈起来作为私人所有,建造庄园,供主人家冬天的时候享用。   所以温泉挖出来之后,邱五爷和唐一彦就先后来找周敏,希望能将这片地方买下来。   周敏再次庆幸自己提前出手把这些山买下来了,虽然这导致她手里一度没剩下什么流动资金,以至于石头出门的时候都只带了几十两银子,但总归是值得的。   至于卖不卖这个问题,她也跟齐老三商量过。   就算不卖给这两家,估计他们自己也留不住,毕竟这种好东西,想要的人太多了。 第62章 温泉山房   按照唐一彦的说法, 整个征州府, 有汤泉的地方,目前还只有一处——正是豪门朱户云集的清平镇。   正因如此, 万山村挖出温泉,并不令人惊讶。毕竟距离清平镇那么近。   不过, 清平镇位于征州城外不远处,又临着河,自然早早就成了商业重镇。那里的汤池被发现已是几百年前的事,周围的土地自然早就被人占去。唐邱两家在这里自然也有产业,但那是隶属于族中的,如今还有几位长辈住在镇上颐养天年,他们偶尔能去拜望一次就不错了, 更不用说自在的去泡汤池。   而现下万山村挖出来的温泉,若能买下来,却是自家的私产。不论是留着自用还是献上去给长辈,都大有好处。   但是周敏也不愿意就这么把东西送出去。   哪怕能卖得上大价钱, 那也只是一锤子的买卖。之前她之所以觉得烧制陶瓷不能作为传家基业, 正是因为高岭土总有用罄的一天,但这温泉却没有这样的担忧,正是万山村对外最好的名片。   只要运作得当, 让万山村变成清平镇那样客似云来的商埠, 亦并非不可能。   而且,周敏心里还隐约的有个念头:若是能将温泉跟黄金米结合在一起,更是妙不可言。毕竟山水灵秀之地, 才能出好东西。万山村能挖出汤池,足见山水之盛。这样一个山灵水秀之处,能够出产黄金米这等作物,也就不奇怪了。   何止黄金米,万山村出产的所有东西,冬叔做的家具、周敏之后打算推出的茶叶药材、果园里出产的各种水果与蜂蜜……统统都能够搭上这一辆顺风车,跟“人杰地灵”四个字联系到一起。   有了名声,何愁东西卖不出去?何况他们的东西本来就很好。   后面有那么多可以预见的好处,周敏当然不愿意轻易将温泉让出去,成为唐家或者邱家的私产,跟万山村再无关系。   所以面对邱五爷和唐一彦的求购愿望,周敏只是道,“汤池的事可以容后再说,两位还是清点一下手头的流动资金,赶快将周围的山地多买下一些才是。”   其实周敏也想买。土地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她更明白不能吃独食的道理,自己买下沿河两岸的土地,将来不管做什么,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再继续扩大,那就太惹人注目了。   所以才要努力将面前这两位拉下水,到时候旁人一打听,周围的地都是属于他们三家的,不会怀疑齐家没有资格与唐邱并立,反而会觉得这只是个障眼法,自然就不会轻举妄动。   而只要有一点喘息的时间,过个十几年,齐家自然就能够形成一股新的势力。到时候,就不是什么人都能动的了。   被周敏一提醒,两人都反应过来,唐一彦当即问,“周姑娘莫非已经有了新的计划?”   “差不多。”周敏道,“两位之前说过要跟我合作的话,应该还算数吧?”   “这是自然。周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咱们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应该信得过才是。”唐一彦催促道,“说完了你的计划,我才知道这地值不值得买啊!”   周敏也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打算围绕汤池营造精舍,打造一个汤泉山房。这里的房子只租不售,至于客户群体……就暂时定位为苦读的士子吧。毕竟万山村还出产黄金米,同样是对读书人有好处的东西。”   读书人的钱好挣,周敏是切实的体会过的。所以这次也打算从这里入手。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大户人家讲究自己营造山庄,对于租别墅估计没多少兴趣。而且这又不像后世,科技高度发展的情况下,别墅装修好了直接拎包入住就可以,这个时代的人出行,要将一整套家什都带上,还得带一群仆人伺候,她的精舍里可住不下。要建成唐家别院那么大的,整个山头也就能建两三栋,也很难租出去。   “租给读书人,这想法倒是不错。”唐一彦点头道,“征州府是乡试所在地,每年都有不少附近州县的举子到这里来应考。通常也只是租住客栈,或是借住寺庙等地。这些人一者为扬名,二者也是想与同侪辈相互切磋,若有这么一个专门租给他们的地方,反倒省事了。只是,这一座山上最多营造十几座精舍,数量上怕是少了些。”   周敏微微一笑,很想开口问,朋友你知道联排别墅吗?   “我所说的精舍,不是寻常这等院子,而是……”周敏说着,提笔唰唰唰画了个简易的户型图,“如此几人共用一个院子,但屋子却是单门独户,设施齐全,既不妨碍交流,又不会互相打扰,最重要的是定价也不会太贵,如何?”   邱五爷走过来看了看,道,“倒有些巧思,只是这样一来,倒浪费了这上好的汤泉。”   “怎么会?”周敏道,“那么多士子云集于此,少不得举办个‘汤泉诗会’之类的活动,如果他们不举办,那就咱们掏钱来办,把声势弄大,不需几年,这汤泉山房必能成为征州士子们心目中的读书圣地。”   “妙啊!这里既是读书圣地,本地所产的黄金米自然更不愁销路,连带其他东西只怕也身价倍增。我觉得这生意做得。”唐一彦看向邱五爷,“五哥你的意思呢?”   邱五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着头,面上若有所思。唐一彦见状,不免急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还当真要想?”   “唐大哥别催,这种事总要让五爷想清楚。”周敏连忙道。   邱五爷却忽然看向她,“你称呼一彦一声唐大哥,却只叫我五爷,莫不是与我生分了?”   呃……周敏没想到他忽然转到这个话题,而且一个称呼又不代表什么,她只不过是叫习惯了而已,叫唐一彦,那也是他自己开的口。当下硬着头皮道,“邱……五哥?”   邱五爷这才满意的点头,“我没有嫡亲的妹妹,堂妹们也都并不亲近。你既然叫我一声兄长,往后我自然也待你如妹妹一般。”   这番话,才算是将他的心思表明了。想来之前唐六姑娘过来的目的,邱五爷也是心知肚明的。这件事将周敏牵扯进来,全是因为他,如今当面说了这番话,也算是彻底定下名分。既省了别人拿周敏做筏子,也算是了却此前提亲之事。   估计他也察觉到了,周敏跟他相处时,表面上虽一如往常,实际上却也很注意避讳。   倒是周敏听了这番话,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就占五哥的便宜了。”   唐一彦端着茶杯品了半晌,这会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话说完了没有?这温泉山房的事,五哥你究竟应是不应?”   “应自然是应的。”邱五爷道,“只是还想向你们讨个方便,这温泉山房的事,就让我来负责,如何?我痴长几岁,却身无长物,只有这园林营建上,因自己喜欢,多看了几本书,还算是有些心得。若能有机会将之实践,也不枉我这些年了。”   “我当你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是为什么呢?”唐一彦闻言不由调侃了一句,又道,“这种事我不擅长,你愿意接手,正求之不得呢!”   周敏也笑道,“我反正只出这片地方入股,余下的事一概不管,这事不必问我。五哥你这妹妹认亏了,不过既已认下,现在就是想反悔也晚了。”   邱五爷低头道了一杯茶,郑重的举杯道,“多谢成全,旁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以茶代酒,满饮此杯。”   “等等!”唐一彦眼疾手快的把人拉住,“这样的喜事,怎么能以茶代酒?”说着转头看周敏,“周姑娘……不对,我也该改个口,叫一声敏敏了。敏敏,我记得你每年都酿得好酒,正当此时拿出来畅饮,可不能藏着掖着。”   “唐大哥这么说了,我岂能小气?”周敏当即带着人回去搬了一坛酒过来。   一边喝酒,一边就将温泉山房的章程给定下了。   精舍的修建,只需就地取材即可,毕竟木材和石头这里都有,也省了从外头运来的麻烦。所以土地连同上面的这些材料,都算是周敏的投资,唐一彦和邱五爷则各出一千两银子做本钱,每人占三成股份,剩下的一成,因为邱五爷负责具体的规划营建以及后续管理,所以也给他。   如果是富贵人家营建一座极尽富丽的园子,两千两银子自然不够做什么的,毕竟光是往园子里移植的各种名品花草树木,就不止这些钱了。但他们要做的是租给士子们的精舍,不需要太华丽,大部分材料又能直接取用,两千两已经足够。毕竟成本太高,租金自然就要涨,不太妥当。   不到一百两的土地转头价钱就增加了十倍,周敏自然很高兴。   而唐一彦和邱五爷,则已经开始盘算着将旁边的山买下之后用来做什么了。   不过提到买下周围的山,唐一彦有些迟疑,“我的私房不多,黄金米和这温泉山房就差不多用尽了,剩下的要留着以防万一,毕竟我还有一家子人要养。如此一来,只怕力有未逮。邱五哥应该行有余力,不知打算做点儿什么?”   邱五爷微微一笑,“我打算在旁边建一座书院。”   唐一彦闻言,忍不住砸了一下桌子,“对啊!若是这里有一座书院,慕名前来的文人士子自然更多,咱们的精舍要租出去也就容易了。——我怎么就没想到?”   邱五爷谦虚道,“只是取巧而已,到时候或许还要请你们家帮忙。”   “你是说儒师?”唐一彦点头道,“征州府的书院加起来总有十座八座,但没有一家名声特别响亮的,说到底,是因为请不来名士大儒讲学。不过这也正是咱们的机会,若能请到一两位大儒在书院坐镇,只怕不单是征州,附近几个府的学子都会闻风而至。”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怔,才抬手指着邱五爷道,“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我七叔如今的确是赋闲在家,但你应该知道,他心心念念要编一本书,哪有空理会这些俗事?”   “这有什么关系?”周敏道,“编书要的正是清净,住到这里来不是正好?到时候请他出任书院的名誉山长,一个月讲一两次课,就当做是休息散心了,想必不难。”   “这……”唐一彦还真有些意动,“我可以回去说说看,能不能成不敢保证。”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邱五爷朝他举了举杯,“何况书院要建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再慢慢想办法便是。”   喝完了这顿酒,众人便又忙碌开了。   这几年万山村的变化实在是太大,村里的百姓们一开始还会惊疑不安,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而且还从中得到不少好处,对这些变化竟是乐见其成。   所以听说这里又要动土,便有不少人主动上门来询问是否要人帮忙。反正秋收已经过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若能多赚一笔,今年的年夜饭自然更加丰盛。   在本地募工,花费自然比从城里请人要低许多。对于这种热情,周敏自然非常欢迎。   她带着村民们的殷切希望,来到了邱家别院。   院子里安安静静,众人各司其职,竟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见她来了,便有人迎上来,请她去内堂坐。片刻后,瑞声才从外头进来,对她道,“周姑娘,我们爷这两天都关在书房里忙,连饭菜都是送过去用,不叫人打扰,只怕没空见你。”   这是邱五爷身体好了之后独力承担的第一件大事,自然很用心。所以周敏听说他这几天一直在忙,也不意外。毕竟搞设计的忙起来都是天昏地暗不知时日,通宵更是家常便饭。   她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五哥没空也不打紧,跟你说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想着在设计图出来之前,可以先把山上的地清理出来,材料备好。到时候有了图纸,便可直接开工了。”   瑞声点头道,“这是正理,等我回了五爷,便将此事筹备起来。都是些闲杂琐事,在村里雇人即可,到时候还请周姑娘帮忙。”   周敏一边点头,一边不自觉的多看了他几眼。   以前邱五爷的身体不好,瑞声跟在他身边,就跟个隐形人似的,半点存在感都没有。现在邱五爷打算做点儿事了,周敏发现瑞声身上的气质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没有存在感的从者,而更像是个大管家了。   要不说世家底蕴深厚,这样一个人才,就放在邱五爷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如果他的身体始终没有好起来,那瑞声再多才能也只得埋没了。   不过看瑞声的样子,似乎也不大在意这些。   从别院出来,周敏正要回家去,往码头那边一看,却正好见有船只靠岸。想着唐一彦这次回去还肩负了去请他七叔出山的使命,便转了个方向,下山往那边去。   从永嘉十年,齐家就开始打理这篇山坡,到现在已有快四年的时间,就连两旁的行道树,也都已经长得郁郁葱葱、亭亭如盖。   这条大路上种的是桂树,这个时节桂花还未完全过季,风一吹便闻到淡淡的桂花香气。周敏这一路行来,只觉得自己身上似乎都跟着染了花香,就连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才下了山,果然远远看见唐一彦从船上下来,指挥众人搬运东西。   周敏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唐一彦转头见了她,便笑道,“你来得巧,有你弟弟着人捎回来的书信。”   “真的?”周敏闻言又惊又喜。   知道行路艰难,所以她是没指望过什么家信的。反正不论去了哪里,到过年的时候,石头肯定会回来。但话虽如此,若是能够收到书信,自然更好。   唐一彦从袖子里取出书信递给她,“生怕丢了,我亲自收着的,你看看是也不是?”   周敏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字迹,脸上就多了几分笑意,点头道,“果然是石头的字。”又强压着拆信的冲动,对唐一彦道,“石头这还是头一次出远门,家里两位长辈都深为惦记,既然有了信,我就先送回去了。”   唐一彦看着她的视线里多了几分复杂,片刻后才哂然一笑,摆手道,“去吧。”   周敏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点头致意之后,就转身快步往山上走去。走了一会儿,嫌速度太慢,索性小跑起来。   虽然已经是深秋时节,但天气还并不冷。周敏跑了这么一路,额上不免见了几分汗意。安氏正在门口借着天光整理东西,见她这么急匆匆的跑回来,不由问,“这是怎么了?”   “石头来信了!”周敏笑着道,“爹呢?”   安氏惊得直接将手里的东西丢了出去,慌不迭的站起来,“可是真的?信里写了什么?”见她手里拿着信,便要伸手来接。但旋即又想起自己并不识字,有些期盼的看向周敏。   周敏道,“还是等爹回来了一起看。”   虽然石头走后齐老三一个字都没提过,但心里肯定也是担心的。既然有了消息,自然是全家人一起看,免得他觉得自己被撇开了。   安氏点头,“对对对。”想了想又道,“你爹八成是在果园那边,我去叫他回来。”   不一时两人匆匆赶回来,齐老三一伸手就从周敏手里将信接了过去,撕开封口,拿出书信打开看了起来。安氏虽然不识字,也挤在他身边跟着看。周敏不好意思去挤,只能站在一旁等着。   好在齐老三很快就看完了,回过神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将信往周敏手里一塞,“咳……敏敏,你来念给你娘听。”   周敏笑着接过信,一句句念了起来。   这种不知道辗转了多少次才送来的信,自然也不可能写什么要紧的东西,所以信里在报了平安之后,又简单的写了写这一行的路线。原来跟唐家的商队分开之后,他们就一路去了江南。石头在信里说,那边的风物与这里大不同,他给大家都买了礼物。信的最后,让大家都别惦记他,过年时必定能回来团聚。   再看落款,好么,这信居然是端午之后写的,竟直到如今才送回来。可见古代的书信传递之慢,真有什么要事,用这种方法传递消息,等送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报平安已经足够。   听完了信,安氏便道,“石头既然来了信,咱们也该写一封去,让他在外头保重自己,别挂心家里。”   齐老三闻言笑着斥道,“这个时候送什么信?他端午的信送到这会儿,你这封信送到江南,说不准他都已经到家了。再说,他是在外头跑的人,说得定今天在哪里?或许早就已经离开江南了。这信送去了也没人收。”   “是啊,不是说过年就回来了吗?也只有三四个月的功夫了。”周敏也跟着安抚道。   这封信最后交给了安氏去收藏。   等她喜滋滋的拿着信进了屋,齐老三才想起来问,“这信是谁送来的?”   “唐大哥送来的。”周敏道,“想必是送到他们家铺子里,然后请他转交的。”毕竟送信的人不可能送到村里来。   不过周敏相信,再过几年,书信应该就能直接送到万山村来了。   不知道那时,石头是否还在外头?   周敏承认,她答应放石头出去,也是藏了几分心思的。想着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好姑娘自然更多,年轻人头一回见,必定会沉迷其中。等石头开了眼界,那份心思或许就转开了。甚至有可能直接在外头遇上了心仪的女子,直接娶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现在真的看到了这种可能,她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石头那封信里,虽然没写什么具体的内容,但字里行间对于外面的世界已经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说游刃有余。虽然知道他必定报喜不报忧,肯定也遇到过挫折为难,但凭他的聪明和能力,想来很快就能适应。   周敏一方面为他的成长而高兴,另方面,又像是那些发现孩子长大后就会离开家的家长一样,满心的担忧与惆怅。   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挥开,正好听见齐老三道,“那应该多些唐公子。他既然过来了,你挑着家里的东西,给他送点儿过去,总归是我们的心意。”   “知道了。”周敏连忙答应道,“我正好有事过去找他,顺路就拿过去了。”   “还是为温泉庄子的事?”齐老三问。   周敏点头,“邱五爷说想在旁边的山上建一座书院。要是真能建起来,咱们的精舍自然就不愁租不出去了,只怕供不应求呢!不过书院的招牌要立起来,少不得好先生,而且还得是声名卓著的那种。唐大哥这回就是去请先生出山的,我看他回来时面带喜色,或许会有好消息。”   齐老三面上露出几分惊色,“若真的建起书院,对咱们万山村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此事我去跟几位族老言语一声,倘或先生当真请来了,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得尽心,让先生们在这里住得安生才是。”   这书院建在这里,往后万山村的孩子们自然也都能沾几分文气,或许也有福气进书院去听里头的先生讲学。到时候若哪家供出个举人进士,就实实在在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   “倒也不需要这样。”周敏道,“先生们爱静,书院离着村子远,却是正好。咱们也不必太殷勤,免得给人添麻烦。”   齐老三道,“放心就是,我心里有数。”然后迫不及待的走了。   周敏摇了摇头,自己也往唐家别院那边去了。唐一彦安顿好了下头的事,自然会回来,她索性直接过去等。   哪知在路上就遇到了唐一彦,他看见周敏,便问,“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去五哥那边聚头呢。”   周敏道,“别去了,五哥这几日都在埋头画图,不见外客。里外一应的事情都是瑞声照管的。”顿了顿,又问,“看唐大哥这样子,请先生的事应该还算顺利?”   “那当然。”提到这个,唐一彦也兴奋起来,“七叔在家虽说是闭门谢客,但总免不了有人过来搅扰。听说这边如此清静,立时就应了!而且答应过了年就搬过来,暂住在我这里,等书院修好了再过去。不过他老人家也再三说了,没有太多功夫讲学,一个月至多一次。担忧那些慕名而来的学子们知道了,只怕会失望。”   “那是他不知道普通学子求学之难。”周敏道,“一个月一次已经不少了。毕竟大儒讲学,必定天花乱坠,信手拈来的内容便足够普通士子精研一阵了。讲得太多,反而不美。”   唐一彦道,“我也是这样说。”他说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来路,问周敏,“咱们现在怎么办?是去你家里,还是回我那里?”   “去我家吧。”周敏道,“我爹听说这事,便去找几位族老了。建一座书院,对五哥来说或许只是他事业中的一部分,但对世代居住在这个村子里的普通人而且,却是千载难逢的大事,远比黄金米更重要。族老们知道了,必定会过来向你们致谢。五哥不方便,也只有你去受了。”   “没那么夸张吧?”唐一彦惊讶道。   周敏一笑,“怎么会夸张?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对普通人而言,读书是一条最明确的进身之阶。”   唐一彦琢磨了一下她这句话,而后才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却不能避让。那就走吧。”   两人往齐家的院子走的路上,唐一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六妹定亲了。她再三叮嘱我要跟你说一声,等成婚的时候,还想请你去喝杯喜酒。可惜时候没定,否则直接把喜帖给你送来了。”   “这么快?”周敏不由一怔。   几个月前,那姑娘还对邱五爷情根深种,虽然她本人也想忘记,但效果这么好,还是有些出人预料。   唐一彦道,“不算快,她今年都十八了。我们这样的人家,这个年纪还没定亲的,只有她一个。不过她这门亲事的渊源,我倒知道一些。”   “怎么说?”   “她从这里回去之后,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每天都绕着家里的宅院跑圈,唬得全家人都跟着提心,时间久了见没出别的事,这才罢了。不过这样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外间都传说她怕是魔怔了。那些原本想结亲的人家都熄了心思,只有一家仍旧请媒人登门。听我娘说,六妹亲自见了媒人,让她带话去问那家公子是否知道她在家里跑圈这事。那位公子答说‘不过是强身健体之术,想来一个人跑难免寂寞,成亲后可多个伴’,六妹就点头嫁了。”唐一彦道。   周敏不由心虚,没想到唐六姑娘真的听了自己的话,而且还因此结了一桩姻缘。   不过这对话说的……到底是找结婚对象还是找驴友?还有那位思想如此开放的公子,有机会当真可以见见,若不是穿越中人,那么唐六姑娘能遇上他,或许不是坏事。   不管怎么说,唐六姑娘终于意识到生命在于运动,并且理智的抛弃了邱五爷这个“病秧子”,还是相当令人欣慰的。   一门婚事总要结得双方都满意才好,强求来的,终归不能美满。   不过邱五爷的婚事要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自己带入了媒人的身份而且好像有点上瘾,周敏连忙将这年头打住。好在前面就是齐家的房子了,她便快走几步过去开门,成功结束了这个话题。   齐老三还没回来,毕竟五位族老都要一一通知到,而且齐家山距离村里又有一段距离。   唐一彦坐下来之后,又提起了另一件事,“过完年之后,七叔搬过来住,我打算将两个孩子也接过来,请个先生帮忙启蒙,以后就跟在七叔身边,多少学点东西。”   赵氏生了两个儿子,在唐家腰杆自然挺得直。但周敏听唐一彦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对她不满意。两个孩子大的才六七岁,小的才四五岁年纪,这么小就离开母亲身边,往后自然也不会有多亲。   但这种事,她也不好劝。毕竟去年赵氏的表现的确有给唐一彦抹黑的嫌疑,而且那番做派一大半都是冲着周敏来的,她可以不计较,但也没必要帮她说话。   她只能转开话题道,“恐怕得等一阵子,我先去烧水泡茶。”   等周敏的茶水烧开,齐老三还没回来,邱五爷却已经带着图纸过来了。   落座之后,唐一彦先问他,“五哥,是不是图纸已经得了?”   邱五爷点头道,“因为都是一式的屋子,所以我先画了院子的草图,你们看看可有什么要改的。”说着便展开图纸给众人看。   他所设计的院子,一排五户,共同拥有一个前院一个后院,沿着院墙种一排常青树作为遮挡,引温泉水入后院,读书之余,也可以泡汤放松。前院则种着四季花草,清心怡神。而每一户内部又隔出卧室、外堂和小厨房,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唐一彦看完之后,便问,“全都建成一样的屋子么?”   周敏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这些学子们的家境不同,住一样的屋子或许有人会不高兴。但她略略迟疑还是点头道,“建一样的。既然是读书人,比的自然是才学而非家世背景。住一样的屋子,才是平等相交之意。若是不愿意住,那就请走吧。”   虽说目前还没人住进来,但是规矩要先订下。这里既然是给人读书的地方,那就不能夸豪斗富。真想夸豪斗富……周敏摸着下巴想,将来自己没准可以建一排江景豪华别墅来出租,价高者得,让他们可以尽情享受一掷千金的快/感。 第63章 陌生   相较于五户一排的制式宅院, 邱五爷对整个温泉山房的设计就要特别得多。   挖出温泉的地方在半山上, 邱五爷就以这里为顶点,在这里设计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作为观景聚会所用,而后从小楼以下设计了二十套院子。每五几套院子又形成一个小的区域, 四个区域中间以道路间隔。   这样一来,等于才占去了一半的山峰,从山腰往山顶这部分则保留了大部分的林地,只修建出几条道路通往山顶,沿路亭台楼阁不断,供士子们平日里行吟唱和、登高望远。   至于山北,因为是背阴面, 并不适合营建房屋,所以邱五爷没动。   这一回绘制图纸,邱五爷就不像上次给周敏设计齐家山那样,只远远看一眼就动手, 而是自己亲自去那片山上考察了数次, 将各种地形都了然于心之后,才开始设计。图纸赶在腊月之前画出来,他便立刻送过来给周敏和唐一彦看。若没有问题, 明年开春就可以按照图纸动工了。   唐一彦凑过来看了一眼, 见有大片地方空着,便笑着道,“这方案好则好矣, 就是弄了半天,这汤池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咱们自己倒不得享受了。”   说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道,“这山上既然挖出了温泉,想来不光是这一处。回头让人好好探探,若挖出新的泉眼,咱们便在那里建几间房子圈了自用如何?”   “若真的能找到新的泉眼,就依你有何妨?”邱五爷道。   周敏也笑着点头,“到时候咱们就都承你的情了,我还没泡过汤池呢。”   大抵是受了鼓励,这大冷天儿的,唐一彦还真的带着人上山去转悠了几日,后来下了一场小雪,这才罢了。   周敏看过舆图,已经知道万山村所在的征州府,地偏西南,又有群山环绕,所以气候较为温暖,冬日虽然也有降雪,但河流却很难如北方一般封冻。   不过河流不冻结,并不意味着就能行船。因为冬日气温尝尝低于零度,所以河面通常都会有少量浮冰,也即实验室里经常提到,周敏也非常熟悉的“冰水混合物”。   这种散碎浮冰,看上去毫无威胁。但须知一只小鸟在天空与飞机相撞便会引发空难,船只高速航行时被冰块撞击,也会造成磨损与阻碍,难以前行。素衣哦因为担忧再冷下去河面会封冻,难以行船,邱五爷和唐一彦便收拾东西,回转府城过年去了。   这样一来,周敏就算是又闲下来了。   她最近有些心浮气躁。   好像也不是为什么事,就是莫名的心里不安宁。周敏猜想可能是因为太闲了,索性去帮着安氏置办年货。齐家今时不同往日,要置办的东西自然也就多了,好在安氏都是做惯了的,十分拿手,见周敏要过来帮忙,还撵她,“你别过来给我添乱子,若是闲着没事,回你那边去看看书,写写字不好么?”   周敏道,“从前我也帮着娘做过,怎么就成了添乱了?”   安氏摇头道,“你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想头,不过也就是图个新鲜了,真让你动手,做出来的东西也就是咱们自家人吃,让人看了都怕要笑话。”   周敏不忿,虽然她的手艺是比较生疏,但也不至于如此吧?   安氏见她不服,笑着指了案板上切好的萝卜丝道,“看你切的这个,究竟是萝卜丝还是萝卜条?只看你学女红那么多年,也还是针脚不齐的样子,你这手上功夫我也就不指望了。只是往后……”   说到这里,她不由怔了怔,安静了下去。   周敏回过头去,便听见安氏问,“石头说是过年就回,却不知到底哪一天才能回来?总不成真要等到大年夜吧?”   周敏手上的动作一顿,好像忽然找到了这段时间自己坐立不安的根源。   石头要回来了。   按理说,这是好事,周敏应该觉得高兴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敏心里就是忍不住有些忐忑。这种感觉有点儿类似近乡情怯,但是又不尽相同。   周敏想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石头离家一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是生活在熟悉的环境之中,别说一年,就是三年五年,或许也感觉不出太大的变化,但石头这一去,接触的却都是从前所难以接触到的东西,满眼新鲜的人和事,变化自然很大。   漫说是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周敏生活的那个世界,城乡之间的差距已经缩小不少,但村子里的姑娘小伙们出去一年,回来之后也必定是大变样。   这些变化,有的是好的,毕竟增广了见识之后,眼界也会跟着变宽,待人接物与对事的态度都会大不相同;但也有不好的,毕竟浮华迷眼,沉迷于灯红酒绿紫醉金迷之中,自然再难保持淳朴的秉性。   石头会是哪一种,周敏也说不好。   因为他这种变化,并不在她的掌控之中。而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后续影响,自然也就很难为周敏所掌控。   她心里隐隐觉得烦躁的,不是石头要回来了,而是他回来之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的变化,以及对周敏所熟悉的山村生活造成的影响。   平心而论,这个时代虽然少了很多东西,但这几年周敏过得很开心。就像人总希望时光能够停留在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她也希望身边的人永远都是自己所记得的那样,不愿意安定的生活生出任何变化。   石头毕竟不是随便哪一个人呢,而是跟周敏关系密切的家人。   但旋即周敏回过神来,又开始嗤笑自己。石头是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并不是她能够随意左右的。即使是从前,石头看上去对她言听计从,不也独立的做出了要离开家这样重大的决定吗?   人生本来就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有些变化甚至是必经的部分。   周敏自己是见识过了很多东西,该经受的风浪也经受过了,所以愿意“洗去繁华归隐田园”,但她不能代表石头做出这种决定。   何况……连面都还没见过,就断定石头一定会被外面的世界迷花眼,生出变化,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说到底,周敏自己也明白眼下这种生活,对普通人而言毫无吸引力。   唐一彦和邱五爷能够耐得下心,住到万山村来,那是因为他们着眼的地方与普通人不同,对他们而言。眼前这些都是自己的事业。他们在绮罗丛中长大,享够了福所以想要实现自我价值,但更多人还停留在低层面的需求上。   不过呢,其实她怎么想,对当下的局面而言没有什么用处。毕竟石头又不在眼前,不会知道她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他要变成什么样子,应该早就成型了,不可能因为周敏的这些想法又发生转变。   这样想着,周敏慢慢吐出一口气,朝安氏笑道,“想来不至于那么晚,应该会在大祭之前回来。”   村里开祠堂大祭,一年只有一次,阖村——或者说所有齐姓的人家都会参与,动静很大,算是一年中非常重要的一次典礼,就连齐阿光这样出门做生意的,也会在那之前回来,石头他们应该也不会误了。   安氏点头道,“是了,总要回来祭祀祖宗的。”   周敏猜得一点不错。   腊月二十五大祭,腊月二十二日,石头三人才终于回来。此时齐河上已经有了一层非常薄的浮冰,用眼睛几乎看不出来,要将手伸进去,才能摸得出来。那冰极薄,但却也有些韧度,须得用力捏才能碎成冰针冰碴。   石头和阿明阿宏三个,就是撑着一条看上去很破旧的小船,在一个烟雾朦胧的日子破冰而来。   这两年黄金米的销售工作一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如今整个征州府都铺开了摊子,正向着其他城市推进,因为有不少行商过来进货,所以征州府和高顺县都比往年更热闹几分。   这种热闹,反应到万山村,就是即便腊月也仍然有人在地里忙碌。   玉米掰下来之后,已经完全枯萎的植株还留在地里。这是上好的饲料,所以很快也会被人砍了扎成捆收回家,用来饲养牛羊等牲畜。来年春天需要大量使用畜力翻地的时候,这东西用铡刀铡碎了,拌上碎谷草和豆子、玉米面,就是牲畜最好的口粮。   而砍下植株之后,地里就还剩下两尺左右的玉米杆子,光秃秃的杵在那里。这东西抓泥土,有它们在连犁地都不方便,所以得人工先除去。   有那懒惰的,索性直接放一把火,连同衰草一起烧了,地翻过之后就是现成的肥料。只是这样难免残留一些根系,将来不好清理。也有精细的,一根一根□□抖干净泥土,堆在一起风干,再烧了做肥料。   这是个精细活儿,更费工夫。所以直到腊月里,还有那勤快的人带着孩子在地里忙碌。   就是他们第一个发现了远远行来的船只。   自从唐家的船开走之后,这条河已经安静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所以看到船只过来,自然有人仔细打量。待得认出船上的人,立刻有小孩起着哄,朝码头这边奔走,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   安氏被外头的声音吵得头疼,跑出去便听说是有船来了,连忙问周敏,“敏敏,说是有船来,是不是石头他们回来了?”   “去看看!”周敏脸上也露出几分笑,“这会儿也没人会过来,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一家人都坐不住,索性一起下了山,才刚刚靠近,便听见这里热闹得很,多是小孩子的吵闹声,似乎在分吃的,还有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喊,“别吵,排队,都有。”   这声音听着耳生。所以走到码头上,看到那个正在分发糖果的人时,周敏不由微微一怔,有些不敢认。   不光是声音,石头整个人看起来都多了几分陌生。   他正在身体发育的青春期,说一天一个样绝对是夸张了,但是出去一年的时间,变化也的确是不小。   首先是身量高了一大截。这倒也不稀奇,毕竟十六岁正是蹿个头的时候。只是石头从前就没胖过,这会儿长高了,更显得整个人细细长长,麻杆儿似的,看起来瘦得多了。然后就是皮肤晒黑了不少。原本在万山村里,他就是日日风吹日晒,肤色非常健康,但这会儿又黑了不止一个色号。   又黑又瘦,看上去竟不像是出去历练了一年,而是去做了一年的难民。   但与此同时,他脸上那双眼睛越发明亮沉着。大概正处在变声期的尾巴上,声音并不嘶哑难听,而是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有些陌生,但更显得成熟。   五官也长开了不少,气质看上去倒比从前更开朗一些,不显得那么沉默了。   光是外表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说是男大十八变也不过分。别说是周敏,就是安氏这个亲娘也有些不敢认,拉着周敏问,“这……这是石头?”   周敏还没来得及回答,石头已经听到这句话,抬头望了过来。   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周敏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揪了一下似的。她看到石头看过来,视线现实迅速的将众人扫过,眼神便亮了些许,然后顺着大山和大树两个长工,齐老三和安氏看过来,最后视线落在周敏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方才移开。   周敏在他看过来的瞬间低下头,避开了对视的可能,直到石头移开目光,这才松了一口气。   石头已经将装了糖的油纸包递给一个大一些的孩子,越众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他便干脆利落的拜倒在地,就像他离开时那样,给齐老三和安氏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爹,娘,不孝儿回来了。”   安氏就开始抹眼泪了。   齐老三伸手把人扶起来,声音也难得有些哽咽,“好,回来就好。看着高了,也结实了!”   石头拍了拍大山和大树的肩,视线再次移到周敏身上,这一次周敏没能避开,两人的眼神轻轻一碰,石头露出了一点笑模样,开口唤她,“敏敏……阿姐。”   周敏心头一跳,在恍惚与意外之中,竟莫名滋生出几分失落来。   石头又开始叫她阿姐了。   “回来了就别在这里站着了,先回家去,坐下再说话。”齐老三已经稳定好了情绪,开口道。   石头忙转过头去,道,“且不急,还带了些东西回来。正好大家都在,一道手搬回去。”   这会儿孩子们已经分完了糖果,被劝到一边去看热闹,将码头腾了出来。有人正在上上下下,将东西从船上搬下来。齐老三和安氏等人都在看地上放得满满当当的箱子,倒是周敏注意到了那几个人,提了声音问,“石头,怎么还有人跟着你们回来?”   石头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船上,道,“是我请回来的人,回家再说。”   周敏点点头,心想这家伙的主意越来越大了。才多大年纪,就敢从外面带人回乡。但仔细瞧瞧,没有女眷,还是松了一口气。且不说她自己怎么想,要是石头真敢这么带个姑娘回来,齐老三和安氏估计会被气死。   毕竟这还是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聘者为妻,奔者为妾。   越是乡下人,才越讲究礼数呢。   这会儿功夫,船上的东西已经都搬下来了,分做三处。石头便带着他们往最多的那一处走去,先给他们介绍了一下站在旁边的那两个人,“这是刘叔和他儿子,我请回家来的。”又向那两人介绍了他们。   而后众人才开始搬运东西。   安氏心心疼,忍不住道,“怎么置办了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哪里拿得过来?”却是还记得他走时的事。   石头还没开口,刘勇已经道,“太太,这却是不碍事的,东西都是路上慢慢买的,堆在船上也不要人拿。再说大哥还给这些箱子都安上了轮子,却是方便得很!”   安氏被他一声“太太”给唬住,左右看了半晌才确定这是在叫自己,便立刻有些局促惶恐的看向石头,“他怎么这么叫人呢?”   周敏已经有些明白了,这两人只怕不是石头请来的人,而是收的仆人吧?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这事在这里掰扯不清楚,她便开口岔开了,“石头,这船是怎么回事?”   怎么听刘勇的意思,船竟是他们自己的?   石头道,“是我在江南时向一户渔民买下的。当时破得只剩个架子,几经修补,勉强还能用,就是看着不大好看。”   一艘船的价值周敏再清楚不过,毕竟他们家之前才托唐一彦买过一艘新的。新船作价十五两银子,那还是看唐家的面子给的折扣。市价估计在二三十两。即便破得不成样子,也要花几两银子。   周敏当初给石头带出门的银子总共只得三十五两。实在因为这两年虽然进项不少,但开销更大,根本攒不下钱。到了外头,这些银子根本不能做什么,也就勉强足够他的食宿和其他杂项。虽说他们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数百斤黄金米,但也顶多值几两银子。   这种情况下,石头能花几两银子去买一条破船,不知该说他眼光好,还是胆子大?   不过,周敏打量了那条船一眼,摇头道,“让冬叔看见,你这木匠活儿怕是要从头学过了。”   “先搬了东西回去吧。”见那头阿明和阿宏家里人已经飞奔着过来了,齐老三便开口道。   要寒暄有的是功夫,不必站在这码头上。   刘勇说得没错,这些箱子下头,石头都钉上了轮子和拉手,拖着就能走,省了不少力气。所以虽然东西多,但是七个人一人几件,很快就瓜分干净了。周敏和安氏甚至只拿了两个包裹做样子。   不过,周敏察觉到石头塞给自己的那个包裹里头是个长条形箱子的模样,再加上又有些分量,估摸着应该是银子之类的要紧东西。   拿好东西,跟闻讯过来看热闹的乡亲打了招呼,一行人便前前后后的上了山。   周敏正在猜测怀里的箱子装了什么,冷不防听见旁边有人道,“我可比你高了。”   一转头,便见石头不知怎么落到了后面,跟她并排走着。两人的肩并在一起,对比也就显得十分明显,石头比她超出了一个巴掌那么高。   但是居然这么急着开口挑衅做姐姐的,这是要翻天了!   周敏忍不住磨牙,“长得高有什么用?竹杆儿似的。你是不是为了省钱,每天都不吃饭?”   石头道,“这可冤枉我了,不信你回头去问他们,我可是每顿都要吃三大海碗饭,时不时就加一顿肉。只是身量长得快,膘就贴不上去。”   周敏哼了一声,“那回头让娘给你补补,早点贴上膘,就可以出栏了。”   这样说着,那股从见面之后便萦绕不去的陌生感反倒淡了不少。即便石头有再多变化,不也还是石头?她占着阿姐的身份,就能教训得了他!免得这臭小子出门久了,就开始目中无人。   将东西搁在堂屋里,又安顿了所有人在炉子边坐下,第一个要讨论的问题,就是刘勇父子的事。   石头将事情原委交代了一遍,却原来,石头三人其实是算着时间,正好腊月初回来的。结果却在路上耽搁了。而耽搁他们的,正是刘家父子的事。   这父子两个就是征州下头的怀州府人。石头他们刚出门时,就在怀州遇上过。当时两人似乎就遇到了难事,不过萍水相逢,石头他们自然没有多问。遇上时正好这两人没钱吃饭,他好心请了一顿。却不料回城时,又遇见了。这回却是刘叔的腿给人打折了,不光无钱医治,父子两个连落脚地都没有。   老父病重,刘勇六神无主,他还记得石头是个好心人,又记得他是跟唐家人一起的。虽然怀州不比征州,但唐家的名声也不小,他就求到了石头这里。   原来他有个妹子,生得花容月貌,因为浣纱为生,所以当地人称“赛西施”,怀州府一位公子路过河边时,便看上了她。其实如果这位公子家风清正,按照礼节到刘家下聘,说不得他们也愿意结一门贵亲。然而那位却是个混人,竟直接将人强掳了去,不使家人闻之。   年初石头遇见的时候,这两人就是听说了风声,前来城中寻找妹妹下落的。   而那位公子既然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也就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那位刘姑娘被掳回去,本就羞愤不已,又被粗暴对待,自然不堪忍受。但她聪慧坚韧,竟隐忍不发,虚与委蛇,终于在前不久寻着机会,用剪刀伤了那位公子的脸。这下可是捅了天,刘姑娘便被那家人生生打死,丢在乱葬岗。   刘家父子上门理论,也被打了出来。他们不忿,又去告官,结果就是刘叔挨了五十大板,从后背到大腿全都血淋淋的,还折了一条腿。   刘勇也不敢求石头给他们做主,甘愿卖身为奴,只求换取银钱给父亲治病。石头怜他纯孝,就应了。   便是为了治病,一行人在怀州耽搁了半个月,这才回来得迟了。   当下提起这段公案,刘家父子又是愤怒,又是悲伤,眼中都含了泪。齐老三和安氏连声安抚,这才让他们安下心来。只是刘勇一口一个太太,让安氏万分不自在。万山村里从没有呼奴使婢的习惯,就是大山他们这些长工,也是如常称呼。最后还是周敏从中转圜,让他只叫一声婶娘便是。   而后又不免要安顿这两人的住处。   好在齐家的房子建得大,如今东厢是大山和大树两个住着,就将刘家父子安顿在了西厢。   如是将带回来的这两个人安置完毕,让他们去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石头才又去开箱笼,将给齐老三和安氏带的礼物取了出来。两人都是一套新衣裳,用的是江南才有的好料子,度量着二人身材,请那边的裁缝制成。给齐老三的又有一坛子酒,名叫秋露白。给安氏的又有一只累丝金镯,看起来光辉灿烂、富丽堂皇。   看得齐老三皱着眉头,眼皮狂跳,终是没忍住,问,“石头,你哪里来的钱制备这些东西?”   “这却说来话长。”石头道,“一路上都没个消停的时候,今儿要赶路,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娘先给我们弄点儿吃的,等我歇好了,明儿再说吧。”   虽然知道他是推脱之意,但齐老三见他面带疲色,还是忍住了没有逼问。   安氏听说他还没吃东西,便立刻收好东西,去厨下张罗了。   石头转过头,见周敏盯着他看,便道,“阿姐别忙,你的东西还在箱子里,待会儿我给你送到小楼那边去。”   周敏想的倒不是自己的礼物,只是觉得石头这一趟出门回来,行事可见得大方了许多,胆子也大了不少。不说刘家父子的事,就说他拿出来的这些东西,绝不是有钱就能置办出来的。   秋露白据说是御酒,累丝工艺更不是什么匠人都能学会。   而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从石头给自己拿的那个包袱里取出来的,可见真正要紧的东西他还藏着呢!   虽然以周敏的见识,不会觉得石头非得要作奸犯科才能够弄到这些东西,但才出去一年的功夫,身上带着几十两银子,能囫囵个儿回来已经很难得了。何况又带来了这么多东西?   就算是她自己估计也很难办到,其中时机运气乃至机变决断,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谋略,都缺一不可。   不是周敏小看人,怎么看都不觉得石头有这样的能耐。   但他神色坦然,也没有言辞闪烁,应该也不会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周敏又不想把人往坏处猜度,最后还是决定,不管石头怎么敷衍齐老三和安氏,自己私底下还得再问问他。   虽是这样想,但是很微妙的,周敏在石头回来之前的那种烦躁与不安,却在这相处之中,渐渐消弭。   石头身上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变得有些让周敏难以捉摸,但周敏却有一种感觉,石头还是过去的那个石头,虽然成长了不少,但最本质的那些东西,没变。   真好。   便是为着这种感觉,她才不急着打探石头这一路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反正人回来了,这些总归能弄清楚,就让他清清静静的休息一阵也好。   因怕他们饿坏了,所以安氏也没折腾什么大菜,就下了三碗面条。面是自己晒的碱水面,家里宽裕之后,吃的东西也就跟着丰富了很多。面食也是常备的东西,农忙时下一碗最省时省力,又顶饱。   但毕竟是儿子回来了,面虽然简单,里头的配菜可不简单。除了青菜之外,还有剁得碎碎的肉末,炸的花生黄豆,酸萝卜、酸豇豆和黄豆芽,煎的鸡蛋,最后浇上一勺辣椒油,又香又开胃。   另外还配了一碟卤肉和一碟凉菜。   如今安氏下厨时肯用材料,厨艺也历练出来了,一碗面条吃得刘叔和刘勇两个连连点头,对于接下来在齐家山的生活也充满了期盼。   至于石头,有周敏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碗,他吃完了一碗居然不够,安氏又去给他下了一碗,这才意犹未尽的搁下筷子,看样子要是还有,他还能吃第三碗。   看起来更像难民了。   这胃口大得安氏也吓了一跳,产生了跟周敏一样的疑问,“是不是在外头不舍得花钱,吃不饱饭?”   石头哭笑不得,“我在外头也是这样吃的,娘你不信,就问刘叔和勇哥。赚钱就是为了花,我怎会在饮食上亏待自己?”   见刘叔和刘勇果然点头,安氏才放了心。   周敏也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石头这种怎么都不能委屈了肚子的思想,应该说是受了她的影响吧?毕竟就算是日子过得最难的时候,她也是变着法儿弄好吃的,从来不亏待这张嘴。   吃过了面,三人就被打发去休息了。毕竟一路虽然可以在船上睡,但那毕竟跟床不一样。再说,外头又哪里能跟家里比?既然回来了,自然该好好歇歇。   而安氏,则捋起袖子,预备做一大桌丰盛的晚饭,正式给他们接风。为此还让大山和大树去杀了一只鸡,一只兔子,又将杀年猪特意留下的猪蹄取了一只。要做这些菜,准备工作很复杂,所以齐老三和周敏也被支使起来,给她打下手。   这一顿饭,直忙到夜深了才弄出来。为此还特意点了松节油的灯,将整个屋子里外都照得亮堂堂的。   周敏就在这亮堂的房间里穿梭来去,心情轻松极了。   石头回来,虽然没人说什么煽情的话,但整个齐家山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子喜气,轻易便能够感觉到。   等到饭菜都弄好了端上桌,刘家父子和石头也都饱饱的睡了一觉,再次恢复了好胃口。齐老三特意将石头带回来的那坛酒开了,边吃边说话,一顿饭直吃到夜深。   周敏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作息一直是比较规律的。做完了这一大桌子饭,就已经过了她平时睡觉的点。她只觉得满心都油腻腻的,自然吃不下什么,陪着吃了半碗饭就搁了碗,坐在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听一边打瞌睡,困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石头吃饭快,安氏特意给他拿的大碗,风卷残云一般就吃完了三碗饭,这才小口的抿着酒,一边跟众人说话,一边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菜溜边儿。   别人都没注意到周敏的状态,就他看见了,放下碗凑过来低声道,“困了就先回去睡吧。我送你过去,正好把给你的东西搬过去。”   这两句话的功夫,周敏又打了个呵欠,点头道,“也好。”   两人去了堂屋,周敏便见石头将那个包裹拎起来,仍旧给她拿着,自己却拖着两只最大的箱子,忍不住问,“这……都是给我的?” 第64章 她不喜欢   难怪之前只拿出了给齐老三和安氏的东西, 这两大箱子抬出去也太夸张了些。不说一时理不清楚, 就说给两位长辈的礼物,被这箱子一比, 就显得寒素简薄太多了。   “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石头道,“你不是说有什么咱们这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就带回来吗?都在这里了。”   “……”还真是实诚。   不过, 这么多东西,一样一样的收集起来,所费的心力绝不会少。   周敏少有在这边盘桓到这时候,安氏听说两人要走,又忙起来点了灯笼给她。   油纸糊的灯笼,里头燃着一小截蜡烛,光芒不甚亮, 但照出两人的前路已足够了。周敏一手抱着包裹,一手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石头跟在她身后,箱子底下的轮子滚在泥土地上, 发出嘈杂的响声。   夜风吹着,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小楼。   进屋点了灯,石头将箱子搁下, 问周敏, “是这会儿看,还是明儿再说?”   “自然是现在看。”周敏道,“这么大两个箱子, 究竟装了什么?你从家里出去时才带了多少银子,光是这些礼物就不止三四十两了吧?”   石头将箱子打开,笑着道,“就给你的最便宜,虽然看着多,其实没费什么银钱。”   说着一样一样的将之取出来给周敏看,先是一大包各类种子,有蔬菜瓜果,也有花草,都用小纸包分开装着。而后是一摞书,都是江南那边最近风行的话本戏本,还有只有大图和几句配字的彩绘画册,也是江南时兴的。   其实这种册子,绘春/宫图的更多,不过这种东西石头自然不能送给周敏,所以买回来的两本,一种是花卉百草图集,另一本是美人图。   除此之外,就是各色小玩意儿了,多是各地特产,石头道,“今儿天晚了,回头得了空,我再慢慢同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哪里买来的。你听完了,也跟自己去过一样。其实吃食更多,可惜大都不耐放。”   一面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大油纸包,递给周敏,“能放的都在这里了,大都是点心和肉干,尝个新鲜。”   最后是各种布料,大小不一,有的可以做一身衣裳,有些却只好做一张手帕。   石头解释道,“我们从江南贩了布往京城去,生意很好,这些都是剩下的边角料。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就都带回来了。在江南时见有人用各色布料拼接,做成水田衣。听说贵胄之家的女眷们为做这衣裳,甚至会将完整的锦缎裁破取料。回头咱们也拼一件。”   这也是礼物呢!   ……这琳琅满目无所不包的礼物,让周敏在好笑之余,也十分感动。如果不是因为将自己的话记在心上,实在没必要带这些不甚要紧的东西回来。   周敏倒不在意他带回来的都是边角料,只问,“你们还去了京城?”   石头点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位何举人?”   “当然记得。就是他从秀才而中举人,又写诗盛赞过咱们家的黄金米,所以这东西才能顺利在整个征州府推广出去。怎么?”周敏道,“你们去京城,与他也有关系?”   “阿姐还没听过么?”石头道,“他去年春闱得中,现在该称一声进士老爷了。我们从家里出去时,在府城听人说,他上京赶考时还带上了不少咱们家的黄金米。他们是当笑话说的,我却记下了。后来又碰巧遇上了两位北边来的行商,对黄金米也很感兴趣,我便想着去碰碰运气。”   人本来多少都会迷信一些玄学,比如这位何举人,其实他能考上举人,或许跟玉米有关系,或许没有。但既然传出去了这个名声,不光是旁人,就连何举人自己,也会疑心是否跟吃多了黄金米有关。至少他会觉得这种食物能给他带来好运,上京赶考的时候带上一些,太正常了。   但石头居然从中听出了商机,并且真的就因此去了京城,还是让周敏大吃一惊。   “那你怎么不直接到京城去?”周敏有些疑惑的问。还去江南转了一圈,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平白费了更多功夫。要知道这一趟辗转,多出来的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石头道,“下江南是一早就定好了的。毕竟那里十分富庶,既然是出门历练,没有连江南都不去的道理。且唐家在江南也有生意,凡事有人照拂。推广黄金米的事更可以借他们的手为之,对彼此都有好处。”   “不过,最重要的是,去得早了,京城的人都不知道黄金米的好处,谁会来买?”   听到最后一句话,周敏才恍然大悟,“你是想让那两个京城的行商替你打响黄金米的名号,是也不是?”   石头点头承认,“他们从京城远来,恐怕也是听说了何举人的事,意识到其中商机。但从征州往京城,走陆路的时候居多,货物运送起来不如水路这样便捷。所以我料想他们应该不会采购太多黄金米,而是先买上几百斤回去探探路。在他们将黄金米推广出去,到采购的第二批黄金米到货之间,便是个空白的时间差。若能赶上这段时间,便可赚上一笔。”   虽然石头说话时面上没露出什么得意之色,但周敏自然能猜到结果如何,“看来是赶上了?”   “侥幸而已。”石头道。   周敏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产生了一种石头留在万山村是被埋没了的感觉。这道理说起来简单,但是真正身处其中还能够抓住机会的人,万中无一。除了运气之外,更需要眼光与决断。   而这两样,石头都有了。   周敏本来是瞌睡了才回来的,这会儿听石头说起这些,竟是越来越精神,她看了石头一眼,忍不住问,“你实话告诉我,回来时手头还剩下多少钱?”   “钱匣子我可是都已经给你了。”石头指了指被周敏搁在桌上的包袱。   周敏伸手将那个包袱拆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里头的描漆匣子,而是裹在匣子外的布料,又白又细又软,摸起来质感不像是棉布,却比棉布更亲肤。也难怪石头并没有将之装在大箱子里,跟其他布料混在一起。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布?”   “这是纻丝。”石头道。   周敏闻言一愣,她在后世听说过很多布料,什么绫罗绸缎纱绢帛之类的,但好像没听过这种。   石头道,“就是民间俗称的缎,又叫白纻细布。阿姐你猜,这东西是用什么东西织成的?”   “既然是纻丝,那就应该是用蚕丝吧?但看着却不太像。”绸缎周敏也见过,厚的薄的都有,但手感却不该是这般。她虽然不懂布料,但也觉得这不应该是蚕丝所制。   石头面上才露出几分笑意,道,“这就是用苎麻织成的,瞧着是不是完全不像?”   苎麻是征州府的土产,就连万山村里也有人种,不过并不多。高顺县因为历史原因,苎麻几乎绝迹,但其他县里却是不少的,他们日常所用的麻布,都是苎麻织成。但那基本上都是非常粗的布料,跟她手里这种细布可谓是天壤之别。   “岂止是不像?”周敏将手里的布翻看了一会儿,问,“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麻布织成之后,要加碱水煮过,而后反复捶锻,最后所得才是这种白净的细布。古诗所谓捣练,指的就是这个了。这种细布,书上称其‘轻如蝉翼,薄如宣纸,平如水镜,细如罗绢’,历朝历代都是贡布,深受皇室与达官贵族喜爱。”石头说到这里,话题忽然一转,问周敏,“阿姐觉得这种布够不够得上你挑选的标准?”   “什么?”周敏一愣,然后才意识到石头的意思。   她想要找一种能够支撑整个山庄运行的经济作物,这事筹划了很久了,但一直没有碰上合适的作物。这件事,石头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立刻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咱们也种植苎麻,出产这样的细布?”   既然是达官贵人都喜爱的布料,价值自然不低,可以称得上是奢侈品。作为山庄的支柱产业,的确非常合适。不需要出产太多,只要品质够好就行了。   “如何?”石头再次追问。   周敏用手指捻了捻布料,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这个想法不错。”   但旋即她就反应过来,“想来也不是所有的苎麻布随便捶一下就能变成细布的,其中种种工艺,想必十分繁杂。咱们根本不会,若要慢慢尝试,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在那之前,只可列为备选了。”   听到她这样说,石头才狡黠的一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不是把会做的人带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啊!”周敏总算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刘家父子就精通这种工艺?”对了,之前不是说他家的女儿是一个浣纱女,估计一家人都是靠这种工艺维生的?   难怪石头做了好心人不够,还费心把人给带回来,却原来是一早就有了打算!   周敏在吃惊过后,心里又漫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石头今天才回来,就给了她太多的惊喜,不管是去京城做黄金米的生意还是以后出产白纻细布的打算,都可谓谋虑深远、打算周全。   他成长的速度远比周敏想的更快。这才出去一年,就弄出了那么多大动静,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又能够做到怎样的成就?   周敏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就像是知道自家孩子出息了的家长,又是骄傲,又是怅然。毕竟孩子长大了就会飞走了,而且她甚至没有阻拦的理由。   石头没有像她担忧的那样学坏,反倒在短短时间内迅速蜕变成长,他成熟的不单是外表,也包括思想。   心头的兴奋劲儿还在,但周敏内心深处,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股意兴阑珊之感。   她抬起头,见石头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己,便点头道,“考虑得很周全,这个生意的确可以做。现在是冬天,扦插估计是不行了,只能去外面买苎麻根回来种。等过了年,再跟爹提一下吧。”   然后她便了站起来,“已经很晚了,东西先放在这里,你也回去休息吧。”   石头现在的表现,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好东西,迫不及待的拿到亲近的人面前去炫耀。原本一切都如他所想,周敏对他的种种行事显然非常满意,所以这会儿她突然就转了态度,不免让石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时间的确已经很晚了,所以虽然心里有些失落,石头还是将东西规整了一番,道,“也好,你先睡。”   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周敏闩好门,提着灯笼上楼,在床上躺下来时,又觉得自己这种反应莫名其妙。   石头变得很优秀,这是毫无疑问的好事。不管她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这件事他总归不可能有错,自然也就不该承受自己不知因何而生的不满与冷待。   刚才直接把人撇下,是一种非常没有风度的迁怒。   虽然周敏自己也不太明白她到底在为什么而烦心,而不快,也没到要用别人来撒气的地步。   话虽如此,但周敏发现,自己有点儿睡不着。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会儿停在这里,一会儿又跑到那里,没个安定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躺了半天,再睁开眼还是一片清明。有一瞬间,周敏甚至下意识的伸手往枕头下摸了一把,似乎能够从那里找出一只手机来。   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之后,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心下反而慢慢静下来了。   恍惚中应该是睡了一会儿的,然后又陡然惊醒过来。周敏睁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记起方才那片刻的熟睡间,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也是冬天,她还在上大学,坐在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特意挑了靠窗的、太阳能够照进来的位置,而后在暖阳的照耀下,趴在桌上熟睡。图书馆里安静得很,只能听见翻书的声音,写字的声音,偶尔有人从旁边走过,也都放缓了脚步,放轻了动作,生怕惊扰了谁。   所以睁开眼的时候,好像也睡了那么一个满足的觉,连头脑都跟着清醒了起来。   然而天色还是黑沉沉的,辨不出应该是什么时间。   周敏躺了一会儿,感觉睡不着了,便索性穿了衣服,起身推门出去。卧室门外是一段走廊,视野十分开阔,周敏踏出来时下意识的往下扫了一眼,陡然惊觉房前的树下似乎站了个人,不由唬了一跳。   这时代的人都习惯在房前屋后种树,小楼这里也不例外。后头池塘边上种了一株柳树,屋前则是在路口左右对称的种了两株梓木。这种树乡间房前屋后很多,因而有人又将家乡称作桑梓。此外左边的角落里一株枇杷树,右边是一株泡桐。   这些树虽然长得郁郁葱葱,但毕竟才种下没几年,很难将一个人的身形完全掩住。   “谁?”她提了声音问。   原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没想到,片刻后还真有人从树荫下走了出来,“阿姐,是我。”   “石头?”周敏吃了一惊,连忙快步下楼,将下面的门打开。   石头也已经走了过来,周敏色伸出手在他手上一碰,就像是碰到了冻结的冰块,连忙缩回手,一边侧身让石头进屋一边抱怨道,“你这是在发什么傻,跑到这里来站着做什么?”   “可不就是发傻?”石头顺着她的话道。   周敏把人让进屋,又去点了灯,见石头一副已经冻僵了的模样,便没好气的道,“东西在哪里你都知道,自己去生火吧!”   然后转身上楼了。   这一年石头不在,她的生活习惯自然也改了不少,比如不再在楼上梳好头整理好衣裳才下楼。反正这里没人会来。刚才起身也只是随便拿了一件厚衣裳,头发都没挽。   等她换了衣服,梳好头发下楼,炉火已经烧起来了,屋子里开始有了暖意。不过才刚起来,周敏还是觉得冷。凑到炉边坐了,才问石头,“你不是去睡了吗?站在外头做什么?”   “才睡醒没多久,睡不着,便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石头道,“才要回去,你就出来了。”   “这样冷的天,在外头走什么?”周敏瞪了他一眼,“出去一趟,莫非连家都认不得了不成?”   这几句话的功夫,周敏就没忍住打了两个呵欠。   石头见状,忍不住道,“阿姐若是困了,就仍上去睡吧。我在这里替你守着,不让人扰了你。”   “胡说八道什么?”周敏眉一竖,横了他一眼,终是没忍住吐槽道,“这会儿倒知道叫阿姐了?”   石头闻言笑了起来,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侧过头来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柔和极了,“可不是?以前我不懂事,其实敏敏也是你,阿姐也是你,叫什么都只是个称呼,有什么打紧?”   周敏不由微微一怔。她本以为石头改了称呼,是因为已经想明白了,要退回原来的关系。说不上对与错,但是的确在周敏的预料之中。虽说心中不是全无惆怅,但周敏也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然而听石头现在的话,却根本不是那么个意思。   他的确是想明白了,却不是周敏以为的那种明白。不知为何,这个认知令周敏有些微的心慌意乱。   她避开了石头的视线,点头道,“就是,我始终是你阿姐。”   石头眉头动了动,低声道,“阿姐还是从前的样子,没怎么变呢!”   “你倒是变了不少,不但个头长高了,我看胆子也长肥了。”周敏没好气的道,“再借你个胆子,我看天都要给你翻过来了!”   她说着又打了个呵欠。   石头看着实在觉得好笑,便再次劝道,“阿姐还是上去睡吧?我下午睡多了,这会儿清醒得很,你何必跟我在这里耗着?”   周敏仰头看了一眼楼板,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之前不是问你还有多少钱吗?后来话题被纻丝给岔开,倒忘了这事了。那匣子搁在哪儿了?拿过来看看。”   石头只好起身去将匣子抱了过来。   周敏打开盒子,立刻就被晃花了眼睛。灯光下盒子里排了十枚银锭,看大小应该是十两一锭的,然后就是一大包碎银,周敏拿起来掂量了一下,估摸着也有几斤重。这时候一斤是十六两,也就是说这里有将近二百两银子!   再加上石头置办的那么多东西,还有一路上的花用,还有他买的那条船、给刘叔治病的钱……林林总总算下来,估计超过三百两了。   对于那些大生意而言,三百两自然不算什么。但石头出门的时候才拿了三十几两银子,出门一趟回来就变成了十倍,就是后世被称作神话的股市都少有这样的收益吧?估计只有赌博能与之相比了。   偏偏他做的还是实业!   周敏深吸了一口气,将银子放回去的时候,注意到底下还有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里头又是十粒指头大小的珍珠,灯光下滚圆的珠身泛着粉色的光芒。   周敏转过头,面色严肃的看着石头问,“老实交代,除了黄金米和贩布之外,你究竟还做了什么生意?”   “没有了。”石头道。   周敏皱眉,“那这珍珠是哪里来的?”这东西的行情她不懂,但这会儿应该还没有开始养殖珍珠,天然珍珠稀少且采集困难,价钱自然就贵。这些竹珠子的品相算得上不错,怎么也该值个几十两银子。   石头道,“那是别人送的,我的报酬。”   “别人送的?”周敏眯了眯眼睛,定定的看着石头,“什么人?又为什么要送你?”   石头却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凑过来,先看了看周敏的脸色,而后又忽然问,“敏敏,你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周敏不解的看着他。   石头道,“方才说到白纻的时候,你就仿佛有些不高兴。现在见了这珍珠,脸色也不好看。”   周敏闻言,眼睫微微垂下,掩去了眸中的神色,然后才道,“我不是不高兴,只是这些都是很贵重的东西,没想着你能弄到,所以想问清楚原委罢了。你是我弟弟,我关心你出门在外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难道也不行?”   石头“哦”了一声,“明白了,你是怕我做错事,或是东西的来路不当?”   “我只是……”周敏想着石头这个年纪,第一次出门,又是满载而归,恐怕不会愿意听这种扫兴的话,便欲辩解。   但话未出口,就被石头打断了,他握住了周敏的手,含笑道,“我知道,你只是担心我。”   周敏心下一颤,慌忙将手抽了出来,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又皱眉去看石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了椅子,站到了自己跟前,凑得极近。   她忙伸手把人推开了一些,“凑这么近做什么?”   石头抓住她的手,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才捏了捏她的手心,笑着松开了,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从前的石头不会做的事。   但不等周敏思考他这个动作的含义,石头已经道,“在江南时,我们听说海边有人采珠为生,就去看了看。那艘船就是在渔村里买来的,在那里机缘巧合救了个人,对方没别的可报答,就将这盒珠子半卖半送给了我。”   这家伙,现在还会用春秋笔法了。什么叫“机缘巧合的救了个人”?   不过周敏也没有追问,而是道,“这些珍珠花了多少银子?”   “二两。”石头比了个手势,“据说客商到当地去收珠,这样品相的也不过一粒三钱银子。我还是进了京才知道这珠子价值几何,只是也没机会退还了。”   说是买,这样的价钱也就跟送没什么分别了。   “那你收着,往后再去那边时便退还给人吧。”周敏说着,合好盖子将之放了回去,连包裹一同包好,递给石头。   石头不接,“我就只出这一趟门,哪还有以后?”   周敏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往后不再出门了?”   “嗯。”石头应了一声,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外头再好,怎比得了家里?去看看新鲜也就罢了,似齐阿光那样年年往外跑,我可不喜欢。”   “但这样好的生意,你就这么抛开了?”周敏还是不太相信,“那你还买船回来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往后出门方便?”   石头坐直了身体,盯着她问,“阿姐好像很希望我出门?莫非嫌我留在家里碍事么?”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周敏低下头道,“这是你家,你愿意待着,谁还能赶你走不成?”   “便是赶我,我也不走。”石头说着,起身给炉子里添了一把柴,而后回头朝周敏笑了一下。   周敏盯着炉火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有很多念头,又理不出一个具体的头绪,乱纷纷的让人难以分辨清楚。但是、但是——毫无疑问,从前那种有点压抑的心情,陡然松快了起来。   她看着站在那里笑得莫名得意的石头,心里有点愉快,又有点说不出的恼,半晌才开口轻斥道,“站没站相,吊儿郎当的成什么样子?”   石头这一年陡然拔高了十几厘米,身量增加之后,身体重心自然也产生了变化。大抵是还没能适应这种变化,所以他站着的时候,身体的确并不板正,肩朝一边斜着,看上去平添了几分不正经。   大抵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被周敏一说,连忙调整了一下,只是不得其法,看上去仍是歪七扭八。   周敏看了一会儿,才忍笑道,“别瞎折腾了,过来我教你。”   见石头看过来,她便指了指靠墙的位置,“那里站着去。脚后跟、肩和头都要靠墙,挺直了……对,就是这样。”   这姿势初始时的确不怎么令人好过,石头站了两分钟,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阿姐,我可以动一下吗?”又问,“这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法子?你从哪里学来的。”   觉得不舒服,正说明了他的体形问题很大。所以周敏毫不犹豫的道,“别动,以后每天都这么站上半个时辰。”   “阿姐……”石头的语气都软了下来,带着祈求之意。   周敏不为所动,坐在一边看着他。   周敏将自己这边的厅堂布置改过,靠着院子的这面墙摆了一组小沙发。她这会儿就坐在上面。因为石头站的就是沙发靠着的这一面墙,所以他不转头的话,是看不见周敏的。   没有了视线或许会对上的担忧,周敏这才得以将他仔细的从头打量到脚。   每一处都显着陌生,但陌生中又透出熟悉。   周敏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才总算明白自己究竟在介意什么:外面的世界这样精彩,她怕石头在见识过这些之后,或许根本不会再愿意回到万山村,过这种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日子。   不是让石头走到外面去不好,只是……她不喜欢。   承认这一点对周敏来说是有些困难的。因为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会眷恋甚至依赖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孩。   这种矛盾的心理,才是蒙蔽了她一整年,让她始终不太能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担忧不安。   之前找到的那些答案都只是表象,但说服她已经足够了。只是石头回来之后种种表现,让周敏在情绪反复之余,亦将之前已经筑好的防线都打破,让她不得不正视隐藏在其中的,最根本的原因。   “阿姐?”石头虽然看不见她,却能够感觉到她的视线,见周敏一直看着自己,忍不住转过头来。   周敏猛然回神,转开视线,“怎么了?”   “没怎么……”石头重新站好,“这么站着有什么用?”   “能让你身姿更端正,而不是现在这么歪七扭八的,看上去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就算瘦成竹竿,也得是笔直挺拔、修长好看的竹竿。”周敏道。   见石头相信了这番说辞,她才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忽然觉得有些困,先上去睡了。你站完了也早些回去休息,再待一会儿天就亮了。”   说完之后,她就快步上了楼。   回到房间周敏才注意到,自己匆忙将竟将那个放了银子的包裹也带了上来。   她将东西往桌上一放,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试了试,自己的脸果然烫得厉害。   这可真是……   周敏想了一会儿,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此刻这种复杂的心情。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撩到是很正常的,但石头今年才十六岁啊!周敏上学比别人早些,十六岁也才上高二。虽然那好像也是个早恋非常频繁的年纪,但她虽然表面也才十九岁,内心却已经是要奔三的职业女性了。   这年龄跨度有点儿吃不消。   周敏躺在床上,凝神听了一会儿楼下的动静,却始终没听到什么。倒是她自己一再被打扰,的确是困得狠了,就算再活跃的思维活动也无法阻止她的入睡。   只不过思维活跃度太高,以至于做了一整夜的梦,纷繁复杂,一个接着一个,醒来时又都忘记了内容,只是觉得累。   睡了比没睡还难过。   周敏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石头已经回来了。   她穿好衣服下了床,先将房间的窗户推开。冬日的寒风立刻呼啸而至,将周敏吹了个透心凉。但远远的天边,却有一片绚烂的彤云正在逐渐扩散——今天应该又是一个晴天。   等周敏梳好了头发下楼时,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在这样的光芒万丈里,昨夜那些辗转反侧的心事,便如枝头的薄雪,瞬息融化了无踪迹。   下了楼,见堂上的炉火已经升起,炉上架着的水壶已经烧开了,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而石头正规规矩矩的贴墙站着时,周敏便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灿烂笑容,“早。”   盥洗之后,两人一起去了主屋。路上周敏问石头,“你把人领回来的时候,究竟怎么跟刘叔父子说的?”   “什么都没说。”石头苦笑道,“一直没找着机会。因刘勇那时说要卖身为奴,虽然没写身契,但他们父子都是认的。在船上就一直积极做事,这些话我倒不好提了。”   也是,这种手艺通常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算是立身吃饭的本事,人家甘愿卖身为奴都不拿这手艺来换,若再追问,倒成了他们谋夺了。   只是也不能再拖下去。过了年就要去买苎麻根回来移植,这些活儿都要他们参与。不先把话说清楚,难不成还等苎麻收下来之后再让人主动提?那更不像样。   周敏想了想,道,“算了,这事我来说吧。把厉害分说清楚就是,若他们实在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虽然种植苎麻出产白纻细布对周敏来说的确是个非常合适的产业,但这种事,也要看缘分。反正这世上那么行当,合适的也不会只有这一种,不必为此与人结仇。   刘家父子也已经起来了,刘勇在厨房给准备早饭的安氏打下手,刘叔则在用竹条扎成的大扫帚打扫院子。   因为院子是泥土地,所以平常打扫的频率并不高。毕竟多半只能扫去一层碎石和浮土。不过刘叔显然并不因此就携带,挥舞着笤帚将整个院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在地上留下竹条划过时的一排排痕迹。   周敏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每天都有两个老头在教学楼下表演用拖把写字,颇有武林高手的风范。又想起少林寺的扫地僧,便觉得刘叔这种举动也多了几分禅意。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便决定等吃过了早饭,再提那件事。   早饭准备得相当丰盛。熬粥的汤是昨晚炖的鸡汤,又稠又香,配菜装了整整八个碟子,一半是平常也会吃的咸菜腐乳之类,另一半是这段时间准备的年货。此外安氏还烙了猪肉白菜的馅儿饼,摊了鸡蛋,刘勇又动手炸了糯米球,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刘叔进屋看到桌上的东西,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安,端起碗时,忍不住问,“平常也是这么早吃饭么?”   “我们家里现在一天吃三顿。”安氏道,“他叔夹菜,东西不多,是个意思。”   “够多了够多了。”刘叔面上露出几分惭愧与感慨,“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精细的粥呢,这一桌子……比席面也不差什么了。”   周敏道,“也就是快过年了,吃得丰盛些,平常我们也只有咸菜的。”   刘叔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周敏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实诚人总比藏了奸心的更好相处,就算事情谈不拢,让刘叔父子在新村那边搭个屋子住下来,开两块地种玉米,日子总也能过下去的。 第65章 大事   吃完早饭之后, 刘勇又要抢着去收拾碗筷, 被石头拦住了。石头帮着安氏将碗碟收起送去厨房洗刷,齐老三也收到周敏的暗示, 起身出去了。大山和大树更是乖觉,放下碗就直接去了果园。   这样,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周敏和刘家父子。   刘叔还站着,周敏开口招呼道,“刘叔,坐下说话。”   这样一来,就算刘叔略有些迟钝,也明白周敏这是要跟他们说话的意思了。他看了看儿子,拘束的在位置上坐下, 而后才带着几分迟疑与期盼,看向她,“大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刘叔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弯子。不知道以后的事, 你们父子二人是怎么打算的?”周敏问。   刘勇心直口快, 道,“我们如今家也回不得,蒙大哥施恩救好了我爹, 我当初许了要卖身为奴, 回头写了契书,就留在这里帮忙便是。”   “就算如此,但你爹可没有许过卖身为奴。”周敏耐心的道。   刘勇面色微变, 还想说话,被他爹按住了。刘叔道,“如今我们背井离乡,哪里还能打算什么以后?大姑娘有什么吩咐,直说就是。”   “吩咐不敢当。”周敏微微笑了笑,“刘叔也不用紧张,咱们家只是普通农户,并不做那些作奸犯科的事。问你们的打算,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既跟着石头来了这里,我也希望你们能将此处当做是自己家,安居立业。”   她说着往外头看了一眼,道,“昨天来的时候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对面的山脚下建了不少屋子,实不相瞒,那些都是这两年才到村里来定居的,你们若是愿意,我也可以安排你们在那里建屋居住,再在山里开上几亩地,想来日子也还能过。”   “那些都是新搬来的?”刘勇吃了一惊,“那你们村里原本的人呢?”   “村子原本并不在这处。”周敏道,“其他人都住在前头,还要走上一刻多钟才能到。因我们家搬到这边来,这里又建了码头,开了地,所以这些新搬来的人家,也就落户在了这边。你们跟着石头,不知听没听过黄金米的名头?这东西就是我们村里出产的。”   刘叔脸上露出几分迟疑,“不知大姑娘,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刘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们父子并不擅长种地,过去也不是以此为生。”刘叔道,“若是勉强去种,只怕也种不好。”   跟来的时候他们就想过齐家应该不错,否则石头出手也不会如此大方,也猜测过齐家会是什么样的人家,但结果却跟他们的猜测全然不同。   齐家山的气象不小,但还远不到殷实地主的程度。毕竟怀州所见的地主,哪个不是有几十上百顷土地?豪门富户更是作用数千顷的土地,而且都连成一片。光是租种土地的佃户,就足以组成好几个村子。   相比起来,齐家山还差得远。   对于要不要拿出自家的安身立命的本事来这一点,父子两个私底下自然也议论过,都觉得若主家仁厚,也不是不成。毕竟他们当初在怀州,说是专门侍弄苎麻,但那其实也不是自己的地,给谁做工不是做呢?   万万没想到,父子两个今天一早就起身,将整个齐家山都转遍了,却根本就没看到半点苎麻的苗子!明明征怀二州都是产地,听说家家户户都种麻的,这回所见,却全部是这么回事。一时不免也踟蹰起来。   周敏闻言,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但不知你们从前是做什么的?若你们愿意留在我家,让你们仍做旧日的营生也可。”   “我们从前是种苎麻的,大姑娘你家根本没种这东西,留我们有什么用?”刘勇抢着问。   周敏说,“以前没有,不见得以后没有。之前没种,也是因为家里没人懂得侍弄,若是两位能胜任,今年就种上几十亩便是。”   刘家父子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片刻后,刘勇深吸了一口气,问“大姑娘,此事你做得主么?”   实在昨天他们到了这里之后,注意力就都在齐老三和安氏这两位主人家身上,周敏这位大姑娘,自然没怎么在意。毕竟任谁也想不到这家里居然是让姑娘当家的。这会儿听见周敏这样干脆许诺,欢喜的同时也不免生出疑虑。   “这你可就问着了。”周敏笑了起来,“从前我爹身子不好,所以这家里的事都是我在管。如今爹身体虽好了,但我们做儿女的,也不愿让他老人家为这些事烦心。凡我们能做的,自然都先做了。两位放心,你们想要什么样的条件尽管开口,我若应了做不到,你们再翻悔不迟。”   刘叔当即道,“姑娘既这么说,我们自然没有不信的。如此,我们情愿签了契书留在你们家,帮忙打理苎麻园。”   周敏原以为他们是想抬身价提条件,却见刘叔根本没有提到这个,不免有些奇怪,“刘叔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   “没什么要求,姑娘信得过我们,能有吃有穿有住,就已经很好了。”刘叔谨慎的道。   周敏微微皱眉,“那你们从前在怀州的时候,又是怎么算的?”   “算是短工,按天时给钱的,有活儿的时候,分做什么,一天从十个铜子到五十个铜子都有。”刘勇道,“我爹会得多,手艺精熟,从来都是拿五十个铜子的。我只能拿三十个。”   “这么便宜?!”周敏吃惊了,“吃住呢?”   一天五十个铜子,一个月就是一两半银子,而且还不包食宿。这还是顶级熟练工种的工资,最低等的一个月只有三钱银子。而且还不是每个月都有,是有活儿做的时候才发钱。   虽然从前万山村这些种地的,一年也连铜板都见不到几次,看起来刘家父子已经很好了。但他们是自己种地,一切都可以自给自足,只要年成好,基本上都能吃饱饭。刘家父子却要租赁房屋,柴米油盐样样都是从里头出,日子未必会好多少。   “姑娘说笑了,短工哪有管吃住的?”刘叔道,“我们拿这样的价钱,这已经算是东家厚道了。别家苎麻园的工人更苦。”   刘勇“哼”了一声,“只可惜那东家也是个怂包,听说我们得罪了程家,立时三刻写了契书将我们轰走。还让下头的人不能赁屋子给我们,若非如此……”   “小勇!”刘叔转头瞪了他一眼,“过去的事休要再提!”   “提一提也没什么。”周敏道,“程家很了不起么?再得意也是在怀州,管不到我们征州来。如今我们势单力薄,就不说什么替刘家妹子报仇雪恨的话了,但天理昭彰,那程家横行无忌,早晚有人收拾了他们。”   “就是!”刘勇道,“可怜我那妹子……早知如此,该当早早的替她许了人家,不叫她去抛头露面……”   说着便抹起了眼泪,连刘叔也受他感染,眼圈泛红。   想来至亲遭难,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两人心里也不会好过。周敏琢磨着回头跟唐一彦打听一下那程家是个什么情况,彼此关系如何,如果有可能的话,设法叫他们暗地里吃个亏,也算是给这父子俩出一口气。   不过这种事,做成之前还是不要说了,免得抱了希望最后又不成,倒成了她胡乱夸口。   这样想着,周敏便道,“这样吧,回头你们挑个山清水秀之处,给刘家妹子立个衣冠冢,或是将来设法将她坟茔迁来也可。然后在屋里立个灵位,好歹逢年过节叫她有地方去吃供奉香火。”   “这……”国人素来讲究“事死如事生”,此时祭祀更是一家一族的大事,连史书上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民间自然也有敬神法祖之风。死后若不得香火供奉,在所有人看来无疑是非常凄惨的。所以刘家父子闻言,十分意动,但刘叔还是克制道,“这不好罢?”   “不打紧,你们在厢房供奉,齐家的祖先供奉在堂屋,互相没有干碍。”周敏道。   “多谢大姑娘。”刘叔差点儿就给周敏跪下了,吓得她连忙把人扶起来,“快别如此,您这样岂不是要折我的寿?”她硬是把人塞回座位上,“咱们还是接着来说待遇问题吧。”   “吃住自然都是在我们这里,此外就要看你们的意思。我这里有两个方案,一个月总共给你们五两银子,或者等布织好卖出去之后,再拿红利分成。”周敏道,“你们看呢?”   “这也太多了些。”刘叔有些不安,“实不瞒姑娘,我们父子只有侍弄苎麻的手艺,采收剥麻挽线都能上手,捣练也勉强可以做,但这开织机的活儿,却是做不来的。”   周敏微微一怔,待细细问了,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是被石头误导了,才会以为这两个人就能完成从种植到织布一系列的工艺。   实际上光是普通的麻布,采收之后就要分别进行浸麻,剥麻,漂洗,绩麻,成线,绞团,梳麻,上桨,纺织等十几个步骤,才能织成。若是上等细布,则只需要再捣练即可。如果是想要染色做花缎,工艺还会更加繁复。   而后面这几步,通常都是女性进行。尤其是在小作坊式的家庭之中,男主人负责体力活儿,这种细致的活计多半就是由女主人负责的。   所以说,这两个人也许懂得整个流程,可以成为指导技师,但是要完成这整个工艺,还需要再请人。   刘家原本那位姑娘,倒应该可以胜任接下来的工作,但她却又出了事。   或许刘家父子跟着石头离开也有几分这方面的缘故。毕竟没有了刘姑娘,就算还有麻园肯收下他们,也根本无法完成整个麻布制作过程。只能去给别人帮工,收益又会减少许多。   “也就是说,家里还得添置至少一台织机,培养或者外聘一位织匠,除此之外,真正忙起来时,还要临时再请一些短工,是吗?”周敏总结了一下。   刘叔点头,“是这么着。”   刘勇补充道,“不过大姑娘,外聘估计不成。怀州府设有朝廷织造衙门,民间但有好手艺的织娘,多半都叫他们给请走了。我那妹子迟迟不愿婚嫁,也是存了想进织造衙门的心思。”   周敏总算明白为什么纻丝的价值那么高,但民间却鲜有出产的。毕竟工艺实在是太复杂了,而且就算做出来,竞争力也必定远不如织造局所出的产品。毕竟他们只能做白纻,但织造局所制的却都是各种花缎闪缎金缎。   怀州有织造局,估计他们在自制的同时,也对外收购白纻,所以那边才会有民众以此为生。但征州府却没有这样的好处,所以高顺县当年才能捣毁无数麻园。   要重新将这门生意给做起来,最大的竞争对手竟是各织造局,其难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周敏的预料。   恐怕就连石头,没有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其中所隐藏着的陷阱吧?   不过这倒也不能说是石头眼光不行,还是因为对情况不够了解的缘故。毕竟织造局这种衙门还是有点冷僻,虽然有清朝曹家在江宁经营数十年那种例子在,但毕竟是少数。   而且,也不是有了织造局的存在,这生意就完全没法做了。   周敏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织造局所出的各种缎类,必定都是最顶级的作品,是供皇室和百官之家所用。但普通白纻却是不禁买卖的。民间总有没有官身的富户和殷实人家想买,也能能买得起。怀州有织造局,可以供给这些东西,但征州府这样的地方,却难以找到门路。   如果只有周敏自己,她也没有门路,这生意估计会很难做。但若能拉唐邱两家入伙,又不同了。   唐家名下就有不少店铺,除了做饮食生意,粮店和布庄也不少,天然就是最好的铺货线路。生产出来的布料直供店铺,又减少了在外头采买的各项开销,对彼此都有好处。   只不过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得先跟他们商量,而且利润也必然要分润一大半出去。当然最重要的是,规模不可能只是齐家的几十亩了,一切都得重新计算过。   所以周敏歉然一笑,对刘叔父子道,“怪我,没有先问清楚情况。若是这样,只怕又要重新计较一番了。”她想了想,又问,“不会开织机倒也不打紧,不知这织造的具体工艺,刘叔你们是否知晓?”   刘叔犹豫道,“只是在一旁看人做过,也知道一匹布当用多少丝,别的只怕……”   “这就够了。”周敏道,“若我请了织娘来,让刘叔你在织机旁指点着如何做,想来没有问题吧?”   “若有织机在,定能想起来。”刘叔还在皱眉思索,刘勇已经利落的答应了。相比较刘叔而言,他从小就和妹妹一起跟在母亲身边玩耍,不懂事的时候也拿过梭子,对织机反而更熟悉。   “好。”周敏道,“这生意还要让别人加入,分成的事我恐怕做不了主,所以还是每月给你们总共五两银子,可以吗?”   “太多了。”说那么多就是为了说服周敏减少报酬,她怎么还是坚持要给五两?虽说他们原来一个月看似也有二两四钱银子,瞧着并不少,但实际上,怀州一年收三季麻,算下来一年只有七八个月的工时。但周敏许的是月银,也就是说即便没什么活儿的时候,他们也照样可以拿钱。   这样丰厚的待遇,让父子两个都十分不安。   周敏失笑,“刘叔,勇哥,你们应该知道咱们织的不是普通的麻布,是白纻吧?”   “这是自然。”提到这个,刘叔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那可是用来做朝服官衣的料子!听说织造局出的龙凤纹的缎子,那是要用来给皇帝做龙袍的。”   虽然他们这样的身份,估计一辈子都穿不上一件纻丝的衣裳,但这些东西毕竟是从自己手里出去的,所以提起来亦是与有荣焉。   周敏道,“正因为东西贵重,价钱自然也不会低。咱们的规模大,往后还得招人,到时候得你们二位带着人忙活,给的这些酬劳自然不算多。”   “若只是几十亩的麻园,我们父子两个辛苦些,尽顾得过来。”刘叔有些疑惑的道,“姑娘说的是多大的规模?”   周敏微微一笑,站起来走到窗边,刘家父子自然也跟了过来。周敏指了指不远处的码头,“你们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河,路上的光景应该没忘了吧?从清平镇过来,到这条河,沿岸的几座山头,大部分都是我们家的。”   刘叔和刘勇低头想了想,心下不由十分震惊。原以为齐家不过是坐拥这几百亩地的小山头,勉强算是个殷食人家,却不料竟有这样的底蕴。   周敏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笑着道,“除此之外,村子周围还有几座山已经被别人买下,如无意外,应该也会用来种植苎麻。”   说起来,也幸好石头带回来了将近二百两银子,否则接下来要投资麻园,她恐怕也只能拿土地来占股了。那样一来,势必要控制规模,毕竟这跟温泉不同,苎麻园作为齐家的根基产业,周敏是一定要占大头的。   “我的天……这样大的规模,一年要出多少匹布?”刘勇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刘家父子原本担忧只是几十亩地的麻园,一年收益合共几百两,却要给他们分去六十两,外加管吃管住,这待遇未免太丰厚。但若是一年成千上万两的生意,他们拿的这一点就不算什么了。   既然对待遇没有疑问,接下来自然就是签订契书了。   不过这事周敏还是叫了齐老三回来主持。   齐老三方才在后面照看栗子。   这头牛在齐家,可以说日子过得非常滋润。原本在周敏的计划中,养上两年之后,就该给它穿鼻绳下地了。但因为唐一彦和邱五爷都在这生意里插了一脚,以至于如今的齐家山乃至万山村,整个都成了一门巨大的产业,齐家的资产也是每年都在成倍增长,索性直接添了两头能直接下地犁田的牛,竟没它什么事了。   所以到现在,它还是一头非常自由的牛,没有穿鼻绳,也没有下地学过如何犁地,每天的日子都十分悠闲。   不过齐家人对它都很有感情,并没有因为不干活就嫌弃它,仍旧照料得很好。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加餐,越发养得皮毛油光水滑,紫得发亮,看上去颜色更接近刚采下来的新鲜栗子。   周敏从牛棚把人叫回来,当即写了契书,双方签字画押,按上手印,事情就算是成了。   见齐老三毫无疑义的样子,刘家父子这才信了家里的事情周敏就可以做主,对这位大姑娘更充满敬畏之心。这个时代,寻常女子难以掌管家大权,但每一个能掌权的也必定都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不可轻视。   双方签订的是雇佣契书,不是卖身契,但年限也定得很长,是三十年。   不过刘叔父子对此都不在意,反倒在签订了契书之后,才总算是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往后他们就能够踏踏实实的在这里扎根,将来刘勇若娶了本地的女子,开枝散叶,若干年后也就跟本地人没有任何分别了。   这一次的事也给周敏提了个醒,虽然她已经尽力思虑周全,但总不免有遗漏的地方。再加上这一次的计划并非小事,而且她是打算让齐家为主导的,所以定下契书之后,便立刻去了书房,打算写一篇计划书出来。   石头自然也跟来了。   路上周敏将事情说了一遍,叹道,“到底不是自己了解的东西,若不是今日问得细,险些出了丑。”   “是的我错才是。没有调查清楚,就将这事推了出来。”石头有些窘迫的道。   周敏摇头,“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接触过,仓促间哪里能想到?你能在接触到刘叔父子之后,就立刻想到这桩生意可做,已经十分难得了。这份眼光是最要紧的,其他细枝末节都可以完善。倒是我,本以为成竹在胸,结果却闹了笑话。”   石头好笑道,“算了,咱们也不必急着揽错。记住了这个教训,往后不再犯就是。”顿了顿,又问,“你想让唐家和邱家也参与这桩生意?”   “纻丝历来都是贡品。”周敏道,“没有官方背景是不行的。唐家是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在朝中的根基十分稳固。邱家虽然是本朝才起家,跟宫中的关系却更加密切。”   说到这里,她也不由微微一叹。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谁不希望有钱自己赚了呢?但这是封建社会,阶级是永远无法越过的壁垒,上位者对下位者具有绝对的统治权。   所以江南的豪商士族会支持族中子弟考学出仕,努力培养官员。如果自家子弟没出息,则必须想方设法跟官宦世家结盟甚至结亲,也不乏有富商直接投到权贵门下寻求庇护……   别看他们现在好像很风光,但不说征州府,就算高顺县的徐县尊,一声令下也都可以让他们辛苦积攒下的家业转瞬付诸东流。“灭门的令尹,破家的县令”,哪个时代都是如此。   不说现在了,就是后世,商人们若在政府机构有人帮衬,生意也会好做得多。   机缘巧合之下跟邱五爷和唐一彦认识,并且将这二位绑上了船,可谓是周敏穿越之后最正确的决策了,自然必须要继续力行下去,有了好事拉上他们,不光是分润好处,也是分担风险。   石头见她面色怅然,便道,“都听阿姐的。”   其实他倒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毕竟出去这一趟,他一直在注意观察这些东西,自然也有所得。只不过从私心来说,对唐一彦和邱五爷,石头总抱着微妙的敌意,所以才随口一问罢了。却不想牵出了周敏诸多感慨。   到了书房,周敏摊开纸笔,正要下笔时,忽然转头问蹲在炭盆前引火的石头,“你说,要不要去怀州请一两位织娘回来?”   “暂且不用吧。”石头想了想,道,“既然工艺刘叔和刘勇都知道,那就先让他们试试。至于织娘,附近的村中就有。就连咱们村里,好些上了年纪的婶婶们也多少会一点。反正咱们只做最简单的白纻,这些人想必够用了。”   “这倒也是。”周敏点头。关键是后面捣练的步骤,而这是刘叔父子知道的。   这么一来,也能避开怀州织造局,以免正面对上。毕竟他们并没有跟官造的东西争市场的意思。   “对了。”石头点燃了火,站起来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忙道,“这不是小事,是否也要跟县衙那边通个气?虽说咱们规规矩矩的做生意,不碍什么。但毕竟这么大的种植园,要请的人不少,对高顺县来说,也是一桩好事。若能得县衙支持,往后就更好行事了。”   “应该的。”周敏抬起头,微笑道,“今晚就设宴请老费叔和世云哥过来坐一坐。石头你去跟爹娘知会一声,顺便去把人请来吧。”   石头生完了火,便没别的事要做了,这会儿正坐在对面盯着她看。明知道周敏是要支开自己,但这理由冠冕堂皇,无法拒绝,只得点了头。   周敏目送她离开,盯着他的背影略微失神片刻,便清醒了过来。她和石头年纪都还不大,那些事暂且不必理会,还是将眼前这桩大事定下来再去考虑吧。   这样想着,她低头在纸上写下了《关于齐家山苎麻园项目可行性的研究报告》一行字。   这种文书的工作,周敏可谓是十分得心应手,再加上苎麻园的计划,之前也已经规划得差不多了,所以洋洋洒洒,文不加点,短短时间内就写了好几张纸,将建设规模、产品方案和技术方案,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投资估算表一一罗列清楚。   最后,再加上令人眼红的效益分析,绝对能够让目标客户——邱五哥和唐大哥看完之后,立刻拍板定下此事。   写完之后,她拿起来看了看,又提笔修改了几处不太严谨的地方,重新取了纸,用端正的小楷誊抄下来,然后在最后郑重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来到古代之后,这才算是正正经经的做了一个项目。之前那些,都只能算是试水罢了。   周敏揉了揉手腕,一转眼就看到了搁在地上的那两只大箱子。因为两只大箱子摆在堂上太惹眼,所以早上石头在询问过之后,便将之搬到这里来了。   周敏走过去打开箱子,将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   种子留着接下来试种,布料则交给安氏来安排,画册和书本搁在书架上,剩下的小玩意儿,周敏想了想,在书房各处找地方搁了起来,这样以后读书写字的闲暇之余,便可以随手把玩了。   放在书桌上的都是跟文化有关的。一个道德骑青牛的白瓷笔筒,一个檀木的小屏风,一套银质的十二生肖压尺和一柄竹刀,这是用来裁纸的,最后还有一个莲花荷叶的香盘,专门用来点香的。   这个时候的文人雅士,读书也好抚琴也好,只要是进行一些觉得需要郑重的活动,都会先焚香洗手静心。不过周敏作为一个现代人,没什么用香的习惯,索性将之当成零食果盘来用。   从这些东西,也可以看出石头的用心了。虽然他说是随便买的,但每一样却都很符合周敏的审美,也都是用得上的东西。可见并不是看见什么就买什么,也有挑选。   所以周敏将这些东西布置好,重新落座之后,看着这几样新添置的东西,陡然生出了写字的兴致,便又临了几页纸。   石头回来之后就提出了一个大计划,以至于周敏的心思都落在了这上面,还没来得及与他提起温泉山房的事。及至这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听老费叔提起,石头才知道周敏在家里也没闲着,竟又折腾出了这么一遭。   这还不算因为挖出温泉而暂时搁置,所以消息也没有传开的开窑烧瓷一事。——毕竟精力和资金都投在了温泉的项目上,瓷器的事,恐怕要过几年才能重提了。   好在山是自己的,土也跑不了,倒也不甚着急。而且邱五爷和唐一彦都是一个意思,要么不烧,要烧就烧精品,否则就没什么意思了。   虽然这也在预料之中,但把客人送走之后,石头还是跑来找周敏“兴师问罪”了。   “我回家来这两日,阿姐可是半个字都没提过。莫非还打算瞒着我?”这时两人并排坐在书桌前,石头侧过头来,盯着周敏问。   周敏无奈,“这种事岂能瞒得住?不过是你回来太高兴,事情又多,一时便忘了。”   “当真?”石头往前凑了一点,面上露出不信的神色,“我可记着,阿姐之前还一心想着让我再去外头呢。”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我不过是想着你出去一年,辛辛苦苦才打下了根基,若能继续做下去,假以时日,想来亦能成一番大事,就这样放弃了可惜,所以才多说了一句。”周敏道。   石头叹气,“那也是想让我出门去。难道说,我出去这一年,阿姐便不曾想过我么?”   他的神色极认真,所以周敏那句应付一般的“自然是想的”便说不出来了。或者说她意识到,这时候并不很适合说这句话,无论真情还是假意。   所以她低下头,避开了石头的视线,含糊的略过了这个问题,“自从你走之后,家里人都念着你,爹娘哪一日不念叨两句?就是大山和大树两个,也经常会提起。”   石头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才问,“那阿姐你呢?”   “我自然也十分惦记你,想着不知你在外头如何了。”周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与神态显得自然,轻声道,“咱们是一家人,自然互相记挂。”   石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在周敏以为他还要继续往下说时,却突然一笑,转开了视线,“是啊,咱们是一家人。”   最后的结果,是周敏不得不写了一幅字送他,算是了结此事。   而石头在看到周敏的字之后,也生出了危机感,“这一年在外头没空写字,都荒废了。阿姐的字却越发有进益,看来我得静下心来努力练习,免得被抛得太远。”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姐弟两个就都留在书房里看书练字。   而也正是这样的相处,才让周敏真正的了解到石头身上所发生的那些变化。   虽然石头回来之后,一口一个阿姐的叫着,面上也显得比从前更亲热了。但周敏却能够感觉到,这并不意味着石头转变了想法。恰恰相反,如今的他身上带着一种分明的压迫感,与从前几年对这件事的避而不谈截然不同,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周敏两人的关系。   周敏甚至有一种感觉,石头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在等她点头而已。   她想容后再议,但石头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但是这个时候,要周敏给出答案却也十分勉强,她还远远没有想好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   大抵是有温泉山房的项目挂在心上,所以没等到元宵节,立春之后,邱五爷和唐一彦就过来了。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唐一彦的七叔唐韬。   此人年轻时便是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入朝之后也颇有作为,最后在户部侍郎的任上,因为卷入朝中争斗而辞官。此后便一直致力于修书,在士林之中一向颇有声望。   有这样的名声在外,他本人给周敏的印象也相当不错。   唐韬年约五旬,面白有须,五官俊雅,一眼看上去是个非常博人好感的中年美大叔。本人行事也是温润儒雅、风度翩翩,待人温和周到,没什么架子,说话又风趣幽默,还能跟年轻人开开玩笑。对周敏这个姑娘抛头露面主持事务也表示了自己的赞赏之情。   于是周敏才一见,就几乎被刷爆了好感度。   天下大儒的名声真不是白给的,世家大族的底蕴,也果然令人羡慕。难怪唐一彦怎么看都是个纨绔的材料,却还能端正的长好了,原来是有这样的长辈提携。   而且他老人家学富五车,看过了温泉山房的设计图之后,甚至提笔帮忙做了一些局部的微调,使得细节更加详实、整体却更加统一。唐一彦和周敏看过都交口称赞,就连第一次看到规划图的石头,也不得不赞一声好。   而接下来,就是请人开工了。   虽然过了年,春耕也就要开始了,但这会儿天气还不算暖,地里的事倒不是那么忙。所以动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村里仍有不少人前来应工。反正一家里抽出一个劳力去应工,其他人仍然可以继续为春耕做准备,并不怕耽误。   毕竟做工所得的是现钱,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不光是万山村的人,因为工程不小,所以附近几个村子都沾了光,有不少人过来应募。如此一来,不光是温泉山房,就是邱五爷的书院,也一同动了工。 第66章 墙推众人倒   周敏从前经常在网上看到一种说法, 认为现代的人比不上古人。毕竟在古代, 很多人都是所谓的“全才”。读书人身兼武艺,同时通医术, 懂工艺,知农事, 会琴棋书画等技艺,同时还是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和诗人,都是很寻常的事。   举了事实之后,好像就显得这个论点很有道理。但事实上,天才肯定是有的, 毕竟数千年的文明之中,总会出现一些令人惊叹的人,他们在各方面都能够取得成就。但其他的大多数,也不过是普通人而已。   之所以“以前的人懂得多”, 其实不过是社会环境限制下无可奈何的选择。   在生产力低下、物资匮乏的时代, 很多东西获取不易,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流传,所以大部分的东西都只能自己去学习, 然后才能使用。   但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人口增长, 人类的分工越来越严密细致,每个人所负责的内容自然就越来越少,朝着专精的方向发展。至于自己不擅长的部分, 市场上也可以轻易获得。   这种发展有什么利弊暂且不去讨论,但这必定是社会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至少现在的万山村,已经开始有一点这样的苗头了。   以前,万山村几乎没什么经济来源,是真正的地里刨食,辛苦一年,除了交税之外,剩下的粮食只勉强足够一家人温饱。所以村里人在种地之外,多少都还会些别的手艺。   比如每年冬天,一部分男人会组队进山去狩猎,虽然大家伙基本上弄不到,但打些野鸡兔子之类的也不错,偶尔合力弄到一只野猪,那个冬天就可以加餐了。   除此之外,每年也会轮流进山烧窑,日用的锅碗瓢盆之类,都可以烧出来。手艺最精湛的,甚至能烧出一人高的大缸。   再有每家养着的各种牲畜,还有主妇们每年都会准备的各种咸菜……林林总总,都是为了能让餐桌丰富一些所做出的努力。不是他们天生就会这些,不过是因为没钱买也买不到,只得自己动手了。   但自从齐老三家搬到齐家山来之后,一系列的开发工作就陆续开始了,村里的各种工程,几乎没有真正停止过。一开始还只是在农闲的冬天进行,但邱五爷和唐一彦搬过来之后,情形就又发生了变化,一年到头几乎都有活儿派出去。   这种情况下,虽然村中大部分人仍然老实的耕种自家土地,但也有人尝到了打工的好处,索性将自家地租给别人去种,自己只留下少部分,大部分时间则都到这边来帮工,一年所得竟也不少。而且还更自由,哪天不想干就可以不去,不像地里的活儿,一天都闲不下来。   当下这样的人只有一两个。毕竟对出身村子里的人来说,土地才是根本。再说种植黄金米之后,每年的收成卖出去,所得也不少。   但终究渐渐出现了这样的风气。而这种“脱产”的行为,也可以说是城市化最初的雏形。   除此之外,也有人在别处下力。   如今万山村的人越来越多,有从外头来,在万山村赁了土地种的人,也有唐邱两家从外头请来的工人,更有其他村子听到消息过来做工的。齐家山对面山脚下的那个村子,规模已经不比万山村小了。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各种需求,尤其是那些在本地没有住处也没有田土的工人们,所有的需求都只能依靠购买。看到商机的不光是周敏一个,或者说有了周密带头创造商机之后,其他人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所以一开始有人主动将屋子租给他们住,后来有人向他们出售米粮菜蔬肉蛋,最后,这个正月里,万山村第一家日杂店开业了。   日杂店的老板周敏很熟悉,就是阿秀的娘郑齐氏。准备开店之前,她还来找周敏咨询了一番,问了不少建议。   屋子就建在码头边上,这里人来人往,最热闹不过。至于出售的东西,除了油盐酱醋米粮之外,还有各种日用品。另外还承接缝补和浆洗衣裳这样的活儿——那些工人多半都是单身男子,这项活儿对他们来说的确很为难,所以生意竟不错。   然后还按照周敏给的建议,在门口摆了个大茶壶,免费供应茶水。   说是免费,但是除了厚脸皮的,大部分人喝了水之后,少不得也会过来买一两样东西,照顾一下生意。这么一来,竟有了不少回头客。   其中还有个小插曲。   河对岸的村子跟万山村不同,住在这里的人来自各个地方,姓氏也不尽相同,自然不能用宗族式的管理方式。在日常的相处中,他们自己推选出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听说预备今年报上去县城,在这里立村了,名字就叫河西村。   他们现在基本上是依附于万山村存在,所以这件事少不得要跟这边商量一下。因为齐老三也被请去议事,所以周敏也听了一耳朵的八卦。为了方便管理,立村是势在必行的,万山村这边倒没有不同意。毕竟住在这里的,大部分还都是各家的亲戚,彼此走动很多,关系也亲近。但是河西村这个名字却被否决了,一口咬定只能叫“万山新村”。   说起来,周敏将新家选址在这里,山下又建了码头之后,这一片的经济中心就逐渐转移过来了。   之前万山村集资买的山也都在这边,因为这里靠近码头,方便唐家收了粮之后运出去。为这还在附近建了两座大仓库,各家的粮食收下来之后,过了秤,就都堆在这里。唐家开秤收粮,摊子也就直接摆在仓库门口,称完了用袋子一装,就能直接送过去装船。   现在的温泉山房和书院也是建在这边。所以新村子里的人口才会比万山村还多。这让大家也生出了危机感,生怕这个村子改名之后,以后外人来了只知河西村,就没万山村什么事了。   这种对命名权的在意意识还挺超前的,周敏觉得很有趣。   齐家作为万山村原本的住户,也是这一系列变化的缔造者,自然也是支持万山新村这个名字的,最后定下来果然也是叫这个。   事情还没报到县衙,但万山新村的石碑已经先立起来了。   石碑的正面自然是村名,背面少不得要写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这篇文章,是请唐七叔唐韬执笔,然后找石匠刻上去的。以他的名声,以后这座石碑肯定会成为诸多文人墨客游览必至之处。不过,周敏也相信,万山新村的存在,绝不会辱没了他的这一篇文字。   生活环境一直在改善,工人们自然也是干劲十足。对所有人来说,能够参与到这个过程中,看着一栋栋建筑从无到有,在自己的手底下出现,都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毕竟以后,这里就会是他们生活的地方,自然也希望它越来越好。   温泉山房这边的工程在稳步推进,但各项事务自然有下面的人去管理,周敏等人只需要在大方向上进行掌控,确定工程处在规划之内就可以了。   所以周敏便将苎麻园的研究报告拿了出来。   相交多年,周敏的规划,唐一彦和邱玹多少都知道一点,看到这上千亩的规模,便明白这就是周敏主打的产业了。   虽说黄金米的规模也不比这个小,但那是民生产业,注定很难形成垄断,所以周敏干脆将之拿出来打造成地区性的特产,自己只做个种子供应商。有了这份根基,齐家山在整个高顺县的地位便十分稳固。而苎麻是经济作物,作为支柱产业,也非常合适。   “苎麻本来就是征州的特产,万山村附近又都是山地,最适合种植此物。”唐一彦的表情有些古怪,笑着道,“的确选得很合适。”   “也是机缘巧合。”周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却是有些不解。   唐一彦见她一脸茫然,这才问,“你当真不知?”   “我该知道什么?”   “竟当真是误打误撞,那就真是缘分了。”唐一彦笑着看向邱玹,“这事你找五哥就对了。咱们征州府最好的纻丝,十件里倒有八件是他们家出的。”   周敏不由一怔。她之前还真没怎么打听过唐家和邱家名下有什么产业,只知道邱家跟宫中也有联系。却没想到,这苎麻竟也是人家的支柱产业。   再一细问,才知道征州不设织造局,竟是因为有邱家在。宫里直接从他们家采买布料,倒比特意在这里设织造局更合适些。由此也可见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多大了。   “原来我是在班门弄斧。”周敏无奈的摇头,“早知道事先打听清楚两位兄长家里有什么产业,也不至于如此丢人了。”   “怎么是丢人呢?这生意他们家做得,你自然也做得。”唐一彦道,“再说,邱家的竞争对手是各地的织造局,你这点小生意根本没什么关隘,放心做便是了。有五哥在,说不得还能搭上顺风车,连销路都不必愁了。”   邱玹也道,“这话很是。没有我们做了这生意,就不让人做的。何况有时候麻园出产不够,也会从外头采买补足。几十顷的麻园,若只出白纻布,的确没什么影响。借用邱家的销售渠道也很便利。”   “那就再好不过了。”周敏道,“其实想拉两位兄长入伙,也是想靠两位寻个销路,否则我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若能搭着邱家的路子,倒省了许多麻烦。”   对于入伙这件事,两人倒是没什么犹豫。   虽然他们手里的钱基本上都投入到了温泉山房之中,但好在种植业最大的特点就是投入低。最大头的土地,周敏可以提供很多,而他们之前也拿下了一些山地,都可以投入进来,其后不论购买麻蔸还是请人种植施肥,所费都不会太多。   唐一彦玩笑道,“你可想好了,我们两个最多出一点钱和地,平常也不管事,就只坐等着分钱。”   周敏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让齐家占大头,倒还像是他占了便宜似的,心下感动,便道,“放心,绝不让两位兄长赔钱就是。别的不成,给我的侄子侄女们攒点儿零花钱还是没问题的。”   唐一彦闻言,不由看向邱玹。他和周敏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年,就不必再提了。后来家里也提过几门亲事,只是都没成。他在这姻缘上头,便显得格外的艰难,如今当他的面,是连玩笑都不太好开了。   邱玹自己倒不在意,他从小就病着,讲究的是惜福养身,生活也就过得清心寡欲。虽然如今已经大好了,在这方面却也还是淡淡的。闻言便道,“放心,即便没有侄子侄女,钱也不会少收的。”   周敏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刘家妹子的事来,便问,“邱五哥,唐大哥,你们听说过怀州程家吗?”   “他家?”唐一彦轻蔑一笑,“怎么连敏敏也听过他们骄横跋扈的名声了?”   周敏琢磨着这句话和他的态度,道,“这么说,程家的行事看来很不讨喜了?”   “何止是不讨喜,简直不成体统!这几年来,眼看着已有败落的兆头了。”唐一彦道,“不过你住在这山里,怎么会知道他家?”   周敏便将刘叔家的事说了一遍,“不瞒你们说,我之所以想着要弄个苎麻园,也是因为他二人的缘故。虽然我人单力薄,但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刘叔父子如今又留在了我们家,也不好半点交代都没有。所以想向两位兄长打听一下,寻个机会,给他们个教训才好。”   “这事却有些难办了。”唐一彦摸了摸下巴,“敏敏你可知程家是怎么起来的?”   见周敏摇头,他又道,“太宗年间,他们家出了一个妃子,这才起来的。因是骤贵,本来没什么底蕴,一时得意,自然免不了行事骄横跋扈。欺男霸女,侵占良田都是小事,连人命只怕都不在他们眼里。可谁让宫里那位娘娘命好呢?”   “一彦,慎言!”邱玹微微皱眉,“便是在这里说的话不会传出去,但你自己心里总要有个顾忌。一时说顺嘴了,不小心在别处说了这话又如何?”   唐一彦讪讪一笑,“是我的错,太不谨慎。”   邱玹这才对周敏道,“他们家出的那位娘娘,便是后来的慈和太后。”   慈和太后,先帝的生母,当今皇帝的祖母。   难怪如此横行无忌,原来是外戚出身。这个结果虽然事先没想到,倒也不太出乎预料。周敏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暂且搁置吧。”   邱玹反而道,“其实此时也不是那么为难。毕竟如今京中的新贵是太后的娘家人和皇后的娘家人,程家这样的外戚,早已是昨日黄花。今上登基后,对他们的优容早不如往日了。何况,慈和太后的父兄那一脉早就入京受封,留在怀州的不过是族人。只要京城那边有什么万一,怀州程氏自然也会跟着败落。如今他们看着光鲜,但不过是个架子,只要有人伸手推一把,只怕就会摧枯拉朽一般的塌了。”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谁来做这第一个伸手推的人?”唐一彦道,“墙倒众人推,但第一个伸手的,却必定是众矢之的。这等犯忌讳的事,京城那些人精可不会出手。”   周敏闻言,若有所思,“其实……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唐一彦问。   周敏道,“若怀州这里出了事,京城那边自然也会受到牵累。希望程家倒下去的人虽然不会直接出手,但在背后推波助澜,想必他们不会拒绝。比如,若是怀州这里有受害者千里迢迢上京去告御状,将程家所作所为捅出去,想来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   唐一彦拊掌道,“不错!程家的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如今不过是缺少一个捅上去的契机罢了。只需稍稍运作一番,或许就有想不到的成效。此事我来安排,必定有个结果!”   看他摩拳擦掌的样子,只怕跟程家也有什么龃龉。想来有他盯着此事,程家应该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虽然如此,周敏还是郑重的对他道了谢。   苎麻园的项目定下来之后,便要开始移植麻蔸了。虽然计划内要种上千亩的麻园,但是周敏并不打算一步到位,而是逐步扩张。毕竟目前他们还什么都没有,一切经验都只能在实践之中积累,贸然将规模做得太大,只怕会顾此失彼。   在周敏的计划中,这个扩张的计划会在三到五年之内逐步完成。这样一来,各方面都会比较有余裕。   所以目前只需要将已经清理出来的这部分土地种上,工程量不大,家里这些人就完全足够,不需要从外头请人。至于麻蔸,邱玹估计下了不少力气,都是从邱家那边拉来的。   进入春播之后,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周敏要看着苎麻种植的进度,唐家那边也要给农户们发放玉米种子,至于邱玹,他在负责温泉山房的工程之外,也开始了书院的设计。   既然要将这里变成整个征州府的人文胜地,那么这个书院的规模就不能太小。其建筑过程也同样耗时日久,现在就开始准备,也免得到时候仓促间出什么错漏。   进入二月之后,山上的植物便都陆续开花了。   令周敏高兴的是,自家果园里移植的果树,也有一部分开始开花。因为是第一年,花不多,看样子也结不了多少果子,但这却是个毫无疑问的好兆头。   知道此事之后,齐老费便主动送来了一箱刚刚分好的蜜蜂。如此一来,往后周敏也能喝上自家产的蜜了。   不过这样一来,周敏就不太好往果园里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敏只要一靠近果园,蜜蜂就会飞出来蛰她。明明其他人都问题,就单只有她这样。齐老三笑说只有她一个姑娘家,这是被蜜蜂当成花儿了。   既然相性不好,周敏也没有招惹这些蜜蜂的意思,十分自觉的远离果园,只在其他区域活动。   她最近在忙着采茶炒茶。   去年和前年分种出来的茶树已经长成,茶园也总算是有了雏形。不过周敏最青睐的还是那几株老茶树,觉得炒出来的茶叶,味道更好一些。所以老茶树产的茶叶,她打算留着自家喝,其他的则用来送人。   没办法,目前这种清茶还不太流行,只有她自己和周围的人这么喝,就算想卖也没有市场,只能拿来做礼物了。   周敏炒好了茶之后,很心机的送了唐一彦和邱玹各几斤,让他们拿回去做人情。——或许这东西在唐家和邱家流行起来之后,很快就可以推广出去呢?毕竟很多时候,人都有从众心理,而身处高位的人又更容易被模仿学习。   当然,唐七叔那里也不会少了。   他老人家对这种茶叶倒是赞不绝口,让周敏十分开心。等到书院和温泉山房对外开放了,慕名而来的士子越来越多,少不得要学着喝一喝这种茶,到时候就不愁销路了。   品牌意识要从一开始就做到最好。所以虽然现在只是做礼物送人,但周敏还是在包装上用了不少心思,还取了个名字叫碧灵芽,力求让人觉得这种茶叶又风雅又贵重,衬得起身份。将来开卖的时候,价钱就好商量了。   将来就是到不了碧螺春西湖龙井君山银针的地步,好歹也能够成为名茶之一。   除此之外,周敏还重新规划了一下齐家山的土地使用情况。   最开始的时候,她没打算将摊子铺得太大,毕竟自家的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有个百亩土地,周敏已经很满意了。反正大部分东西都能自给自足,对于赚钱的需求也没那么大。所以她只规划了一座齐家山,还特意留下不少地方,准备种将来引进的经济作物。   但其后的种种发展,却是不由周敏左右了。   到现在,名下的土地越来越多,苎麻园的规模更是超乎想象,自然也就不能再按照最初的规划来了。   所以齐家山这边,周敏已经不打算再种苎麻,至于空出来的地方,她想来想去,决定用来种花。   一来住在大片花海之中,令人心情愉快,二来也可以尝试蒸个花露什么的。三来如果花种得好,也能培养出一些名品。不过这个就完全随缘了。毕竟家里没有擅长这些的。   另外,周敏还划出了一小片地方,用来试种石头带回来的各种种子。   石头带回来的种子,种类繁多,生长习性也各种各样,未必都能种活。但既然带回来了,周敏便打算试一试。或许还能从里面发现一些惊喜。   这项工作周敏不好麻烦别人,所以是她跟石头两个人完成的。   两人花了几天时间将地翻好,然后起垄分区以便后期观察,然后又将所有种子编号,分出一半按照片区种下去。   之所以这么麻烦,是因为这些种子大部分都没有写名字,单看很难分辨到底是什么。有一些石头买回来之后还记得,就提笔在纸包上写上名字,但剩下的大部分都混在了一起,只有种了才知道是什么。   之后就要等一段时间,看看出苗的情况了。   很久没有下地劳作过,种完了这一小块地,周敏居然有种浑身酸痛的感觉。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整天整天的劳作,好像也没有那么严重过。   石头拎着花洒将每一片都浇过灵泉之后,转头看到周敏坐在田埂上揉肩,便笑着走过来道,“阿姐觉得肩膀酸痛么?我给你按按?”   然后不等周敏回答,就伸出了手。   周敏本来有些犹豫,但见他动作干脆,也就没有阻止。毕竟肩膀是真的有些酸痛,而自己按的话,总有点儿不到位的意思。再说,只是按按肩膀,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相较于周敏自己,石头的力气也的确更大一些,捏得也很到位。——到位的意思是,正正好捏在酸痛的地方,而且力气也不小,周敏差点儿痛得叫出声来。好在及时咬紧牙关忍住了,毕竟这个时候叫出声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不过周敏心里那点儿或许存在的旖旎心思,也果然消失无踪,只剩下呲牙咧嘴的忍痛了。   等石头一套捏完,周敏动了动肩膀,果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很多。   “怎么样?”石头在身后问。   周敏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没有离开,还跪坐在自己身后,而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的近,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是在耳边响起。   虽然石头的双手仍旧规规矩矩的搭在肩上,但周敏心下又陡然不自在起来。   她连忙动了动身体,想要站起来。但石头稳稳的按着她的肩膀,竟有些使不上力。周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拿不准是否应该开口斥责他,于是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敏敏。”石头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这会儿他又不叫阿姐了。   周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此时此刻,他们之间的相处,也的确丝毫不像是姐弟。确切的说,自从石头回来之后,这种感觉就没有消失过。   片刻后,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的道,“咱们该回去了。”   “嗯。”石头似乎笑了一下,终于将自己的双手收回去。   周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站起来,也不看石头,拿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前走。但石头步子大,三两步就追了上来。   入春之后,他也像是到了生长的季节一般,又往上窜了几厘米的高度。此刻跟在周敏身边,他特意选了太阳照过来的方向,几乎完全将周敏笼在他的阴影之中,替她遮去了日晒,但也同时给周敏带来了一种微博的压迫感。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周敏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十分羡慕嫉妒恨。   女孩子到了她这个年纪,身高基本上就已经定型了。但石头却还能再长好几年。他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不少,再长一长,估计能超过一米八。以后跟他说话就必须要抬头了,实在是令人不爽。   石头听懂了她的意思,促狭的抬起手在她头顶上比划了一下,而后煞有介事的点头,“好像是高了一些。”   这也是从前的石头绝不会做的举动。周敏又羞又恼,抬脚要踹他,“喂!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石头立刻大步让开,转过头看向周敏时,脸上的笑容却是毋庸置疑的。周敏见状,不由更是咬牙,举步追了上去。   只是还没追上石头,就碰到了大树。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人看到在打闹,周敏恨不自在的收敛动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走了过去,等走远了,才伸手拧了石头一把。   两人回到家里将东西搁下,周敏觉得出了一身的汗很难受,于是便回了小楼那边,打算擦擦身,再换一件衣服。   结果才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牵着孩子的唐一彦。   虽然刚认识的时候周敏一度觉得唐一彦的外表十足十像个纨绔子弟,但实际上,他不但为人很靠谱,也是个非常合格的父亲。今年将两个孩子接过来之后,便经常能够看到他出入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在这个时代的家长身上,是比较难得的。   周敏还有幸旁观过他给两个孩子上课的场景,的确是耐心十足,惜乎讲课的水准有点儿差,完全是填鸭式教育,根本没办法根据两个孩子的情况来进行调整,所以授课的结果不甚理想。   最后被嫌弃的唐七叔接过了这项工作,之后唐一彦就只负责陪孩子玩儿了。   其实周敏最佩服的一点是,他并不如一般城市里的家长那样娇惯。搬过来之后,便不再给孩子穿过于华丽的衣裳,也让他们跟万山村的其他小孩一块儿疯玩,就算弄得浑身脏兮兮的都是泥土也不嫌弃。——当然,周敏觉得也有可能是做父亲的心思糙,外加又不用他洗衣服,所以才不在意。   如此一来,两个孩子倒是很轻易就融入了这个新环境之中,适应得比大人们更快。   这会儿,他们看到周敏,便立刻挣脱唐一彦的手,跑过来围着她转,口里叫着“敏姑姑”。   “看唐大哥这样子,可是有什么好事?”周敏笑着拉了两个孩子的手,问唐一彦。   唐一彦道,“可不是?怀州那件事,已经有信了。”   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周敏都快忘了此事,听到唐一彦的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程家那件事。当时说要安排人上京去告御状,宣扬程家的罪行。这件事唐一彦主动揽了过去,后来就再没动静了。   现在看来,是成了?   这么想着,周敏便也这样问了。唐一彦笑着道,“已经闹起来了,不过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发酵,才会爆发出来。不过也不会拖太久,年内必然有好消息。”他顿了顿,道,“京中如今都在传一个好消息,皇后有孕了。”   今上登基至今已经十四年,但中宫一直无所出,以至于在很多事情上,也就没那么有底气。毕竟天家虽不能以无子废后,但没有继承人,许多事情上难免就要有所顾忌。不单是皇后自己,就连她的娘家都不免要收敛一些。   如今皇后有孕,虽说还不能确定诞下的必定是一位皇子,但能生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皇后今年还不到三十,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而唐一彦既然提起这个消息,显见的皇后的娘家跟程家估计有不少矛盾,在这件事上,若他们愿意出手,那就更没问题了。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周敏笑着请人进了屋,去取零食来给两个孩子吃。   石头也跟了过来,问她,“怀州的什么事?”   “就是程家。京里对他们不满的人不少,唐大哥使了一点手段挑动,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没有程家的存在了。说这事的时候你不在,后来我也忘了提了。”周敏道,“这样一来,也算是对刘叔父子有个交代。”   石头低声道,“又叫你费心了。”   周敏好笑,“难道这就不是我的事?为自家的事尽力,又算什么费心?你这么说,倒显得要与我见外了。”   石头这才高兴起来,“我错了,往后再不说。”   进入五月之后,山上不少浆果陆续成熟,而苎麻也可以收头麻了。这样一来,二麻出苗之后,生长期正好赶上梅雨季,长势会好很多。   地里忙着收麻跟周敏的关系不大,她发愁的却是要去哪里请一位织娘回来。   苎麻收回来之后,虽然还要经过一系列的工序才能上织机纺织,但为了不耽误工夫,必须要提前准备好。她之前倒是托人打探过,可惜整个大石镇,都没有适合请回来的织娘。   毕竟对生活在这附近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纺织并不是主业,只是闲暇时用来贴补家用的手段,手艺精不精且不提,他们也不愿意背井离乡到万山村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工作。   如果通过邱家的渠道找人,应该会容易许多。甚至只要周敏开口,让邱五爷直接调人过来想来也不会太难。但她并不打算什么事都推到别人身上,否则也就失去了让齐家在这件事里占大头的意义了。   本来就是为了不成为依附品,但如果事事依赖,不是也是了。   所以周敏决定,自己出去走一走,也许就能遇到合适的。   石头自然要跟她一起去。虽然周敏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办妥这件事,不过这个年代的局限性,就算她做出许诺,对方也未必会相信。而且一个姑娘单身出门去陌生的地方,也不怎么让人放心。   要知道乡野之间,有的是民风彪悍之地。   所以这一天,两人从码头乘了石头买回来的那条旧船,顺流而下。   从万山村往下,经过两个村子便是土人的地界。不过这是因为河流绕了弯儿。所以到了那两个村子之后,弃船登岸,再往南走一段,就是另一个县昌县的范围了。昌县麻园众多,据说许多人家都以种麻为业,家中没有土地的,便在大户人家的麻园中帮忙做事。那里应该会有她需要的人。   这个季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船行水上,清风扑面,将暑气燥热都驱除干净。石头站在后面划船,周敏坐在床头,但觉心旷神怡。   出了村子之后,就都是陌生的风景了。夹岸都是山林,山上一树树的野花竞相开放,远远看去如云霞一般。有一片地方,花树就长在岸边,石头还撑船过去折了一枝给周敏。   周敏莫名觉得这场景很适合唱山歌,不知道那些住在山里的土人,是否跟她上辈子所知的少数民族一般能歌善舞?   可惜如今彼此之间的关系不算融洽,她也不敢贸然闯入那边,否则还可以过去实地考察一下。   她问石头,“咱们这附近,有人去过土人的地界吗?”   “怎么没有?”石头道,“甚至还有与土人通婚的,不过数量很少。土人有种种规矩,一般不会接纳汉人。不过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多少有人往来。”   这倒是。山里的出产多,所以住在山林中的土人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所以不怎么愿意接触外面的世界。跟草原上那些动辄吃不饱饭南下侵略的蛮人又不一样。所以彼此之间和平共处不难。   因为是顺流而下,所以船速很快,不久之后,他们就远远看到第一个村子的轮廓了。 第67章 像什么   征州府不似江南那般水网稠密, 一条济水贯穿全境, 只在清平镇分出这一条支流。而这条如今被命名为齐河的支流,与寻常东西走向的河流不同, 却是从北往南,浩荡而下, 转入了土人的地界。   所以除了要靠漕运进出运送物资的商家之外,征州府的普通百姓几乎都不会用到船只,即便是万山村这种沿河的村子也不例外。毕竟村子就那么大,河也不是特别宽,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所以周敏他们这条小船的出现,立刻在东河村那些在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们中间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每个人都暂且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艘船, 以及船上的两个人。   见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少年,不少人都放下了心。这么两个小人,不说在这里喊一嗓子村里人都能听到,就是她们这几个洗衣的村妇, 也能对付得了。   这么被人盯着, 虽然周敏和石头没做坏事,也不免有些不自在。   石头问周敏,“阿姐, 咱们是直接过去, 还是停下来问问。”   “问问吧。”周敏道,“虽然机会渺茫,但既然都来了, 多问一句也不要紧。”   石头点点头,将船撑了过去。   原本往下行进的船只朝着她们的方向转过来,那几个洗衣妇却开始你推我我推你的笑闹起来,猜测她们的来意。毕竟这时的村庄,除非有什么红白喜事,或是逢年过节,否则基本上没多少走动,陌生人更是极少见到。   察觉到对方没什么恶意,周敏也不介意这种善意的说笑,待得到了近前,便扬声问,“几位婶子,我们是从上头万山村来的。想问问你们村里有没有会织麻布的人?”   几位妇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丰满的道,“这个还真没有。”   另一个面容和蔼的却问,“万山村,你们是谁家的?”   “齐老三家的。”周敏想了想,道。   两个村子之间彼此也有往来与通婚,逢年过节的走动并不少。虽然齐老三家在这里没有亲戚,但显然大家对他的名字都不陌生,恍然的“哦”了一声之后,众人的态度便更热情了。   便又有人道,“你们找织娘做什么?我们这里是没有的。”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也接口道,“就是啊,麻蔸都挖光了,如今哪还有人搓麻线织麻布?我看看……快二十年了吧?就算以前有,这么多年也忘得差不多了!”   其他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一开始还说的是织娘和苎麻的事,后来就转到了两人身上。问名字的,问年纪的,问找织娘是做什么的……很快就把话题歪到了天边。   甚至有人开始问她和石头两个是否婚配了!   周敏见答案果然不出预料,她们又越说越离谱,便道,“多谢几位婶娘,既然这里没有,那我们就先走了。”   “忙什么?”那个面容和蔼的笑道,“既然来了,就到家里去坐一会儿,吃了饭再走啊!”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开口邀请,“难得来一趟,怎么也该留下坐坐吃顿饭。”甚至有人要伸手来拉周敏。   这条河本来也没有几米宽,为了方便问话石头便将船划得很靠岸,这些妇人们站在河岸上,居高临下,一伸手竟当真抓住了周敏的胳膊。周敏吓了一跳,连忙道,“多谢几位婶婶好意,但我们还有事,饭就不吃了。”   然后连忙将自己的胳膊挣出来,后退几步。石头那边动作快,已经将船撑开,然后飞快的往前划去。   直到走远了些,回头只能远远看见那几个妇人的身影,分辨不出谁是谁来,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对视一眼,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周敏想了想,坐下来笑着问石头,“村子里的人都这么热情的吗?”   石头道,“只怕是他们家中有待嫁的儿女,想要与咱们议亲呢。”   周敏愣了一下,还真有这种可能,虽说就这么萍水相逢就提起亲事很仓促,但是这个时代的姻亲大部分都是这么结的,听说某地某家好,就能直接作成婚事。还有什么榜下捉婿,什么听说宫中采选的消息就胡乱上街拉人回来拜堂……反正很夸张,所以被骗的也不少,至少周敏在三言二拍里就看过不止一篇。   她不由转头去看石头,见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也在看着自己,才明白过来石头是在说笑。   “我胡说的。”石头道,“咱们俩这个年纪,在一般人眼中,早该婚配了。即便没有,也应已经订下。”甚至看两人一男一女的搭配,还会有人猜测两人就是一对小夫妻。若不是周敏梳着少女的发式,怕是已经肯定了。   不过……石头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远去的村子,心想还是不要让周敏知道她们真正的想法才好。   但周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起身走到石头身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她们热情得有些诡异了。想来不是因为好客吧?”   “阿姐真想知道?”石头问。   周敏没有多想,道,“你既知道,直说就是。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石头眼神一闪,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两人,“你瞧着咱们这样像什么?”   “像什么?”周敏没听明白这个问题。   石头无奈的道,“你想想,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还是未成亲的模样,撑着这么一条修修补补的破船,看上去形迹可疑,你能想到什么?”   总不成是做贼,也没有贼是他们这样的。周敏微微一愣,看见石头脸上有些促狭的笑意,脑子里陡然灵光一闪,会意了过来。   两个未婚的少年少女就这么单身出门,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私奔啊……   所以她们不是热情的想请他们去自家吃饭,估计是想把人扣下来,然后再到万山村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毕竟周敏之前很耿直的说出了齐老三的名字。   想明白了这一点,周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变换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周敏自己没有这种意识,是因为在她心里,石头还是以前那个弟弟。几年前开始,石头就经常跟着她东奔西跑,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啊!   但是她也不想想,从前两人年纪都还小,尤其是石头,才十岁出头,两人站在一起自然是姐弟。何况当时齐家的境况不怎么好,两人也都是又黑又瘦的模样,也实在让人难以生出这方面的旖旎联想。   但现在却不同了。   石头本就是十六岁,正在蹿个头的年纪,已经比周敏高出了大半个头。而且他这一年出外晒黑了不少,经的事多之后气质也成熟了许多,看上去就老成一些。倒是周敏,这几年的生活都不错,身体自然也养得好,体格苗条、肌肤细腻,去年夏天晒黑的皮肤,经了一个冬天之后又白回来了,凭空显得小了几岁。   两相一叠加,就显得石头看上去反而比她大些。   所以会让人产生其他的联想,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不由气怒道,“这些人都这么闲的吗?”   石头见周敏一脸尴尬,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再听见这样说,便含笑道,“她们倒也不是有意。只是少见外人,所以免不了多想几分罢了。”   态度倒是平和得很。   话题莫名来到了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因为自己作死非要问,周敏心里已经快抓狂了。见石头这样的态度,便狠狠瞪了他一眼。但她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这种有点暧昧的话题,实在是不宜讨论。   只是……要真是他们猜的这样,那回去的时候还能走这条路吗?再遇上一次不得要尴尬死?若不走这条路,且不说船没办法处置,就说这些人看不到她们回来,会不会反倒坐实了私奔这个猜测?   周敏摇了摇头,回到船头坐下来,装作欣赏沿路的风景,半个眼神都不分给石头。   接下来的这段河流有些湍急,船速便跟着增加了不少。河中又有不少巨石,若是撞上,这艘小船肯定会翻覆。所以石头也顾不上说笑了,集中精神开始划船,险之又险的避开那些石头。   周敏被颠来倒去,也顾不上想什么私奔不私奔的事了。反正自己心里坦荡,自然无需在意别人的眼光。   她紧紧抓着船舷,看着小船在石头的操纵下左闪右避,飞流直下,不免对他划船的技艺生出了几分赞叹。毕竟不是人人在面对这种危机的时候,都能够做到完美闪避的。何况石头从小没学过这些,也就是这一年出门才历练出来的。   虽然这几个月以来,闲着没事的时候,石头偶尔也会提起在外头的事,但大体上都是一个个片段,而且明显报喜不报忧。不过他不想说,周敏也没有非要追着问,只有在某些恰当的时机,才会问上一两句。   这会儿她本来也想问问他在外头的事,但想到刚才那个尴尬的话题,又不太想开口了。   过了这一段之后,船速陡然放缓,石头也总算松了一口气。见周敏还是那副左看右看就是不回头的模样,他想了想,见不远处水面上有不少浮萍,正开着一簇簇的花儿,便用船桨一搅,捞起了一片花朵,递到周敏眼前来。   “干什么?”周敏有些羞恼的揪下一朵花,捏在手里把玩,头也不回的问道。   石头道,“这花挺好看的,给你看看。”   油嘴滑舌……不过既然开了口,周敏也就不再憋着了,问他,“你这划船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跟海边的渔民。”石头道,“就是卖我这条船的人。我还跟着出过海,海上的风浪可不是河里能比的,操作船只的困难更大。不过跟这种险滩不是一回事。我这个,还是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路上跟人学的。”   周敏迅速的抓住了重点,“你出海做什么?”   石头一笑,“我记得阿姐你说过一种叫海绵的东西,所以就想去找找看。可惜始终没有遇上。”   周敏微微一怔。海绵的话题,她当然还记得。当初做沙发的时候,她感受着弹簧沙发的弹性,曾经对石头提起过,海里有一种叫做海绵的生物,同样弹性十足,又比弹簧更柔软,是更合适的沙发材料。   还一时兴起给石头画过海绵宝宝和派大星的图。   不过,当时也就是说说而已,哪里想到石头会因为自己这句话就真的出海去找什么海绵?   这么想着,周敏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毕竟,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另一个人悉心记住,并且努力想要达成,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应该都是会有所触动的吧?   那种明确的知道自己被在意着的感觉,的确很容易令人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骄傲。   好像……自己能够掌控另一个人。   虽然知道这只是错觉,但还是不免会有些心潮起伏。   “可能你去的那片海域不产这种东西吧?又或者深度不够。”周敏道,“找不到也没什么要紧。”顿了顿,又问,“在海上没遇上什么意外吧?”   跟河流相比,海洋太过无边无际,光是看着就能令人产生恐惧。在这个航运还不发达的年代,出海航行更是危险重重,难以预料。   石头道,“我们跟的是有经验的船工,一路也没遇上大风大浪,十分顺利。下网捕到的鱼也不少,还捞出了一个大海螺,就是你搁在书架上的那个。”   那个大海螺个头很大,周敏两只手都捧不过来,搁在书架的最高层,像是一艘小小的海船,颜色鲜艳,光泽丰润。   因为这种东西在内陆还是相当新鲜的,所以唐一彦的两个孩子每次来都眼巴巴的看着那个海螺,很想玩一玩。但小孩子没轻重,石头又对这海螺十分宝贝,周敏也就不好随便给人。放在低处他们肯定会设法去碰,索性高高的搁起。   周敏原以为是石头买回来的,没想到居然是自己航海打捞的,难怪这么看重。   “看来你这一年的确过得很精彩。”周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之前的叙述中应该隐藏了不少内容吧?”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石头一脸正色的道。   周敏也不跟他辩解这个,反正经过的事总有痕迹,以后也会像今日这样慢慢露出来的。   她往远处看了一眼,隐约觉得水平面不远处的树荫之中隐约露出了屋顶檐角,便问石头,“是不是要到了?到这里就要上岸了吧?希望这边的人没有东河村那么无聊。”   要是在这里被人拦住,可没办法再再划船跑掉。   石头跟着展眼望了望,点头道,“是要到了。”   大安寨是个受土人影响比较大的村子,这一点从村名里都有个寨字便能看出来。村子里的建筑形式更是类似山里的吊脚楼,底层空着,防洪防潮,上面才是住人的屋子。这些屋子跟传统的中式建筑混杂在一起,竟也没有多少违和感。   周敏猜测,这个村子里应该就有人跟土人通婚。   不过对于来自后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五十六个兄弟姐妹是一家”的周敏而言,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这些建筑,就过去了。   大概一半是出于警惕,剩下的一半才是热情好客,两人才刚刚出现在村口,就被人发现了,又是一番盘问之后,才被放了进来。船只则拴在了河边的一棵树上,托给这边的村民们照管。   大安寨里同样没有人种植苎麻,周敏和石头问了路之后,就带上随身的小包裹出发了。——出门的时候,考虑到外面可能没地方吃饭,所以特意用包裹装了食物和水。   说是干粮,但让周敏弄得跟野餐似的,准备了好几种东西,有糕点、馒头和饭团好几种选择,配菜更是五花八门,这些东西统统用一个食盒装了,再在外头裹上包袱皮。之前会被误认为是私奔,这个小包裹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估计不少。   过了大安寨之后,山就逐渐少了,即便有也显得很遥远,眼前则时不时便能看到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一开始种的还是粮食,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苎麻,昭示着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大兴坪到了。   才一进村子,就看到有人坐在大门口剥苎麻。周敏和石头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几分振奋的神色。毕竟这里种苎麻的多,就肯定会有织娘。虽然未必找到了人就能将对方请到万山村去,但总归是有了可能。   不过这种振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接连问了好几户人家,对方都只是摇头。后来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娘对周敏道,“姑娘,我们村里也少织匠,手里的事情忙得很,哪里会想出去?”   周敏有些意外,“你们不是世世代代都种植苎麻吗?怎么还会没有织娘?”   大娘笑着道,“那有什么?每年都会有商人到村子里来收麻线,我们就把麻线卖出去,也是一样的。反倒是织成了布,人家未必愿意买呢!”   这倒也不难理解。有些商人对布料的品质要求很高,所以会养着专门的织匠,而且如果对花色有要求的话,通常会先将麻线染色,然后再行编织。若收上来的是素布,反倒不好处置了。   各个地方的客观环境不同,自然这些情况也不同。不过周敏还是难掩失望。   石头低声道道,“若昌县这边都是这样,咱们这一趟可能就白来了。”   周敏想了想,问大娘,“附近几个村子都是这样吗?”   大娘道,“差不多都是这样!以前咱们也自己织布,但是外头六流行的东西一年一个样,织好的不,不符合要求的反倒卖不出去,后来索性就这样了。”   “那么……”周敏低头斟酌了片刻,才问,“那些商人们收了麻线,也总要请人织成布。那些织娘又是从哪里请的?”   “就是从村子里挑,但只要手艺最好的。”大娘道,“一个村子最多能选上两三个。”   果然。周敏心想,难怪这些村子里少有织娘,有天赋手艺好的都被商人们请走了,剩下手艺差的,反正麻线已经被收上去了,自然不会再锻炼技艺。而下一代里,有天赋的自然早早显出来,培养好了之后就送出去做织娘,手艺不好的,也可以早早放弃。   这么一来,村子里自然就缺少织娘了。   对周敏来说,这是个很糟糕的消息,毕竟已经有人先自己一步把人都请走了。但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这里的织娘已经习惯了背井离乡,去给商人织布,和去万山村给齐家织布,区别只在于谁给的钱多。   而周敏相信,自己给的待遇绝对会比别处都好。   现在唯一缺的只要一个漏网在外的织娘了。周边那么多村子,她不太相信商人们能将所有织娘都挑走。而且,总有那种暂时手艺没选上,但却立志要做织娘,所以一直没放下手艺的人。   就看她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够遇到了。   这样想着,周敏便问,“村里可有一直想选织娘,但又一直没选上的?”   大娘摇头,“几年才选一回,选不上的,也就死了这个心了。毕竟还得过日子不是?”   这话倒也实际。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庸碌的活着,谈不上什么理想和追求。毕竟,对他们而言,温饱才是近在眼前,需要解决的那个问题。   她向大娘道了谢,对石头道,“走吧,再去其他村子看看。”   “阿姐觉得村里还有漏网之鱼?”石头问。   周敏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但既然出来一趟,总不可能只凭道听途说,就得出最后的结论。总该自己去看过。反正时候还早,走吧。”   石头看了看周敏晒得通红的脸,皱眉道,“时候的确还早,只不过天却热起来了。”   周敏抹了一把汗,谁说不是呢?早上出门的时候,太阳就已经出来了。不过之前乘船,水面上有风吹着,挺凉爽的,就不怎么能够感觉到热。这会儿在陆地上走动,没几步路就出了一身的汗,令人不适。   不过都出来了,周敏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种问题就打退堂鼓。   两人离开了大兴寨,又开始爬山。   头顶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着,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指望它遮一下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体力的消耗自然是成倍的,尤其又要爬山,所以没一会儿,周敏就气喘吁吁了。   她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石头便将手伸了过来,“我拉着你?”   周敏有点心动,但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算了,再坚持一下,走不动的时候再说。”   石头没说什么,但放缓了步子,让周敏不需要跟在自己身后赶得那么急。好在走了一会儿之后,就进入了山道,两边都是高耸的山林,在地上投下一片片的树荫,周敏和石头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片山坡很长,两人费了不少时间才爬上山顶。不过一到这里,周边的风几乎是呼啸着刮过来,整个人由里到外都像是被吹透了。刚刚在日头底下出的那些汗水,转瞬就又蒸发了。   周敏站在山头吹了一会儿,整个人都舒畅了起来。   从这里往下看,能够看到不远处绿树掩映之间的村庄。——不管在哪里,人们好像都很习惯在房前屋后种树,以至于几十上百年的发展之后,每个村子所在的地方,必然碧树成荫,枝叶掩映。   这个地方,让周敏忽然想起了万山村往九洞村和大台村的那条路,那里也有这样一片山顶。她当初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曾经跟着人去山里换东西,当时那段路,现在想来都觉得辛苦。但又充满了一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过往的时光,无论酸甜苦辣,总是如此。   这会儿日头已经到了头顶上,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石头见周敏站在那里吹风,心情显然极好,便道,“阿姐,咱们就在这里把饭吃了吧。”   “成。”周敏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个地方的确是挺适合野餐。因为这里有一块平地,又正好被周围的树荫遮挡,再合适不过。   两人将包袱皮解开,正好铺在地上充当野餐垫,坐上去之后,石头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食物一样一样的取出来。   周敏如今做这些东西,已经逐渐从追求分量和口味转移到了追求外形,所以这些食物都做得非常精巧好看。而且种类虽然多,但每一种的数量却都只有几个,而且也不算大,差不多正好是两个人的分量,摆在那里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虽然都是冷食,基本上没什么香气,但还是令人食指大动。   周敏取了一个饭团给石头,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道,“冷了味道又和热的时候不同,别有风味。而且这东西更开胃,等天气热了,可以试着做一些。”   小小的饭团,一个只够石头两口。他吃完之后,又拿起了一个馒头,挑了配菜放在上面。面头蒸得又白又宣软,配菜却都是爽口的凉菜,没两口又是一个。   虽然石头这种类似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法,很难像周敏这样品味到食物的种种细微滋味,但是看他吃饭,却会让人感觉非常香。这样一来,跟他一起,自己也就能多吃一些了。   周敏不知不觉吃下了一个饭团,一个馒头,一张卷饼和几块糕点,喝了两口水之后,这才觉得有些撑着。   将水囊放好,她将食盒推到石头面前,“剩下的都给你吧。”虽然剩下的还有不少,但她倒也不担心,石头的食量估计是她的三到五倍,做的时候就是比照着分量来的,不会吃不完。   石头接过去,正要说话,忽然转头往后看,“谁在那里?”   周敏吓了一跳,也跟着转过头去,却见两人背后的灌木丛微微颤抖着,很快爬出了一个有些狼狈的人来,看身形,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   那孩子爬出来之后,有些怯怯的抬起头来。周敏看到她的脸,不由微微一怔。实在是因为这张脸生得很好。黛眉星眸,琼鼻朱唇,五官都长得很好,看上去明艳大方。只是与那种怯生生的神情极不搭配。而且她头发有些乱,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烂烂,十分的姿色愣是被压成了六分。   在这么一个地方,骤然看到这样一个人,要不是对方酷似叫花子的外表,周敏都要以为自己遇到了山精鬼怪。   对方没有看周敏,也没看石头,眼睛直盯着摆在盒子里的食物,喉咙处可疑的吞咽着,估计是在流口水。   周敏看了石头依言,拿了一个馒头递过去,“饿了吗?这个给你。”   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立刻看向了她……的手,盯了一会儿之后,整个人突然合身扑过来。这个动作将周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往后躲。但那孩子的动作却敏捷至极,没等她有所行动,已经抓住馒头,又退了回去。   然后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周敏之前觉得石头吃东西的方法夸张,但看了这真正的狼吞虎咽之后,便觉得石头已经足够优雅了。   估计是饿得狠了。   周敏给她馒头,原意是觉得她不知道饿了多久,胃里估计消化不了太多东西,面食制品比较好消化,更合适。可馒头这种食物,若是不咀嚼充分,就这么吞下去的话,可是会被噎住的!——这么说也不确切,不管是什么食物,吃得太快太急,都可能会被噎住。   才这么想着,那边已经噎了一下,梗得眼睛都翻白了。周敏拿起水囊,本来打算递给她,但又想着他们只带了这一袋水,这孩子脏兮兮的,喝过了之后水囊无论如何不能用了。结果没等她犹豫完,那边已经缓过来了。   周敏叹了一口气,把水囊递了过去,“喝口水吧,慢点吃,别噎着了。”   就当是日行一善吧。这孩子跟后世那种职业乞讨的骗子完全不一样,在能力范围只能帮一帮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接下来都不喝水了,熬一熬等回家。再说附近还有村子,到村里去讨一碗水喝是很容易的。   但她这番话显然白说了,因为那孩子既没有接水囊,也没有放慢速度。不过也许是掌握了吃馒头的诀窍,倒是没有再被噎着。   一个馒头很快下肚,那双眼睛又看了过来。周敏无奈,又拿了一个饭团。   饭团还没吃完,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喊,“阿宝,阿宝你在哪里?”   那孩子啃饭团的动作一僵,下意识的就要将身体往灌木丛里塞。不过似乎又有些不舍得手里的饭团,动作就有些慢了。不等她藏好,那边的小路上已经走过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看到周敏和石头两人,不由面色微变,好在她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就看到了那个孩子,面色便又和缓了下来。   “阿宝!”看到人之后,她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把人护在自己身后,而后才对周敏和石头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眼中竟是警惕更多。   周敏有些意外,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姑娘虽然穿着整齐干净,但衣裳也是反复缝补过的,而且布料也很旧,许多地方都磨毛了,并不比那孩子的一身破烂好多少。   只看这打扮,就知道他们平常的日子恐怕也很艰难。偏偏两人都长得挺好看的,会遇到什么样的刁难也可以想到。所以心怀警惕也不是坏事。   这么想着,周敏尽量和善的道,“我们从上面的村子过来,想问问这附近哪个村子里有好的织娘。走到这里,见天色不早了,就拿出干粮来吃。正好这个孩子过来,我就给了她一些。”   小姑娘闻言,脸上平添了几分绯色,“多谢。”顿了顿,又问,“你们找织娘做什么?”   周敏笑道,“我家里今年种了不少苎麻,现在已经到收麻的时节了,却还没有请到织娘,所以我就出来找找,碰碰运气。不过在大兴寨的时候,听说附近的织娘都被那些收麻线的商人请去了,看来运气有点儿差。”   她之所以交代得那么仔细,也是有原因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周敏贸然跑到陌生的村子里来,想要知道更具体的情形,只能依赖本地人。这小姑娘看起来眉清神正,应该不是坏人。如果能请她帮忙,或许能够更快实现自己的想法。   小姑娘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考虑她这番话的真假,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要请什么样的织娘?”   听话听音,周敏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意识到,自己今天的目标,或许就要着落在这丫头身上了。所以她十分配合的道,“只要会用织机,能编织普通的麻布就可以了。当然,手艺也不能太差。”   “那你们能给什么?”她又问。   周敏道,“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银子可领。具体能领到多少,那就要看手艺如何了。”   面前的小姑娘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在周敏疑惑是不是自己的条件开得不够具体,考虑是不是要补充一下的时候,她忽然舔了舔唇,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不用去找了,这附近几个村子里手艺最好的织娘,就是……我。”   听到这句话,周敏发现,自己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可不能小看这里的孩子,她虽然才十五六岁,但如果从小学习,这时候已经能够展露出天赋了。所以周敏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她意外的反而是这姑娘竟然直接就毛遂自荐了。   她想了想,走了个面试流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香,钟阿香。”   “阿香。我相信你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不过既然你手艺那么好,怎么没被选去做织娘?”周敏问。   阿香闻言,神色一黯,“他们不让带别人去。”   “你想带上你这个……阿宝?”周敏了然。商人逐利,人家又不是做慈善的,给员工提供衣食住行或许应当,却没有允许带拖油瓶的道理。毕竟带着个孩子,还能不能用心工作就难说了。   而看阿香的样子,跟阿宝关系应该很亲密,而且两人估计没有可靠的亲长在世,她也不可能把人抛开。尤其是……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周敏觉得,阿宝的智力似乎有些问题。寻常像他那么大的孩子,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子,表现也没那么呆。   “阿宝是我弟弟。”阿香说,“我答应过阿爹和阿娘,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他的。”   弟弟?!周敏这回是真的吃惊了。因为那小孩长得太好看,所以她先入为主,一直觉得那应该是个小女孩,还觉得这姐妹两个美人胚子,估计会被人觊觎。没想到后面那个长得更好的,居然是男孩儿?   周敏往山下的村子看了一眼,琢磨了一下才问,“你们是住在那个村子里?”   阿香点头。   周敏便道,“我想你也不敢说这些话来骗我。现在,我们就去验证一下吧。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手艺很好的织娘,那带上你弟弟也没问题。” 第68章 织娘   跟阿香谈完了, 周敏回过头来, 打算让石头收拾一下东西,下山去了。结果低头一看, 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功夫,石头半点没有耽搁, 已经将食盒里的东西都吃完,正在手脚麻利的收拾盒子。   而阿宝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过来,正蹲在他身边,一边警惕的观察周围,一边往嘴里塞一块绿豆糕。   周敏愣了一下,便忍不住笑了。   倒是阿香见到这一幕, 立刻瞪起了眼睛,“阿宝!”   阿宝丝毫没有被惊扰到,三两下将点心塞进嘴里,然后才鼓着腮帮子, 一脸无辜的看向自家姐姐。   估计阿香也对他这样子没什么办法, 叹了一口气,伸手在他头上扑棱了两下,也就算了。转过头来看周敏时, 面上才露出几分赧然来, “这位姐姐……”   “我姓周。”周敏道。   “周姐姐。”阿香拉着弟弟的手,“现在要去我们村里么?”   周敏点头,招呼石头将东西收拾好, 一行人便下了山,来到了半山腰的村子。   阿香家所在的这个村子名叫宝山寨,听名字即可知这一片都距离土人的地方甚近,风俗人情、建筑特点,就连村人的衣着打扮,都受到了不少影响。   进了村子,就有不少人好奇的打量他们。但估计是因为跟阿香在一起,倒是没有人探问他们的来历。只偶尔遇见明显跟阿香很熟悉的人,才会开口询问她。   很快就来到了阿香家。跟姐弟两个有些窘迫的衣着不同,阿香家却是一栋非常漂亮的吊脚竹楼。   见到这房子,周敏忍不住“咦”了一声。之前虽然也见到不少吊脚楼,但实际上仍旧是木楼,只有阿香家里是竹楼。她忍不住问道,“这种竹楼,应该是土人的建筑风格吧?”   阿香道,“是啊,我阿娘是从山里的寨子嫁过来的。这房子是我爹为我阿娘起的,听说当年就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屋子,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的羡慕。”   “现在也不差。”周敏道。   没想到这屋子还有这样的故事,显然,他们的父母当年估计在村里也是风云人物。可惜过世得早,留下两个孩子,日子自然就难了。   阿香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不一样的。以前爹娘还在的时候,家里的竹楼每年都要检修一次,看上去总是干净齐整。现在我和弟弟都不会这些,屋子已经一年年朽坏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都会好的。”周敏安慰道。   阿香点点头,请他们进屋去。周敏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赶快把事情定下来吧。你们家里应该织机吧?”   她想着,阿香既然说自己会这门手艺,而且十分自信的样子,说不定这也是她吃饭的技艺,既然如此,家里肯定会有相应的设备。   “有的。”果然阿香点头道,“是我阿娘留下来的。”   “那就带我们去看看吧。”周敏道,“也看看你的手艺。”   阿香点头,领着他们去了旁边的房间,里面果然摆着织机和各种各样处理麻线需要用到的工具,甚至还有很多组麻线。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周敏猜测阿香就是靠着帮村里人处理麻线、编织麻布养活姐弟两个。   一问,果然是这样。虽然村子里大部分的麻线会被收走,但毕竟每家每户也都有要用到麻布的时候,自然会留下一些。有些人家或许会自己织布,但总有需要请人的。   阿香娴熟的整理好工具,便开始工作了。   苎麻的纺织也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艺,首先将几十组纱线固定在织机上,然后取线头于手中,左右上下交替,成S形缠绕,这一步叫做“经布”,将之固定在织机上,算是定下一张麻布的规格,长度、宽度与密度。而后再将用来编织的纱线穿过梳扣,四排纱线上下层叠,最后固定在织机上。然后又要在经好的布上刷米浆,因为纱线之间要靠着它来粘合。最后才是开始织布。   总之,这些步骤,光是靠描述难免让人云里雾里,但在阿香做来,却是有条不紊,十分娴熟,一边踩着踏板,一边将梭子左右传送,时不时的伸手做各种调整,动作干脆利落,配合着织机的响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看来她说自己是最好的织匠,这话估计不假。   周敏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织出来的布料纹理细密,不由更加满意。说实话,虽然今天做出了长途跋涉的姿态,但她也没想过一次就能顺利的找到符合条件的织娘。结果运气果然不错,一下子就遇到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太合适,但阿香姐弟的情况,对周敏来说的确更合适。说是带着拖油瓶,但跟普通意义上的拖家带口又不一样,留下他们姐弟两个,对齐家山而言更为方便。   手工织机的好处在于,可以随时停下来而不用反复开关机器,所以织完了一段之后,阿香就停了下来了,看向周敏。   周敏既然满意,自然也不吝于给予称赞,立刻竖起大拇指,“厉害!”   阿香闻言赧然一笑,露出了几分少女特有的羞涩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看她处事,真不像是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大概也只有这时候,能够显露出几分端倪了。   “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周敏也不绕弯子,笑着道,“接下来我们商量一下待遇问题。”   阿香听见她的话,神色才放松了些,显然之前都绷着一颗心,担心她会不满意,失去这次机会。这会儿连忙道,“只要有饭吃,有地方住,再让我带上阿宝就行了,别的都可以不要。”   这话让周敏想起了一再说她给的工钱太多的刘叔。周敏好笑之余,也忍不住想,这时候的人莫非都这么实诚么?不讨价还价就罢了,还主动降低待遇。关键他们还不是没有实力,这样自觉的员工,到了后世估计也最受老板欢迎吧?   嗯,她也是欢迎的。   不过作为一个有良心的雇佣者,人家实诚,周敏也不可能真的坑人。所以她笑着道,“那可不行。”   阿香面色微变,“你之前答应过的。”   却原来周敏这句话让她产生了误会,以为她是不让带上阿宝。   周敏忙解释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行。我问你,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什么意思?”显然一句话的保证不能让阿香安心,她皱着眉问。   周敏道,“你和阿宝,总不可能一直这样吧?现在你们年纪还小,自然只需要吃饱饭,有个住的地方。但你总要嫁人,阿宝也要娶妻吧?这些都是要钱的,你知道吧。”   显然她这番话说到了阿香的心坎上,她似乎也想到了以后的各种问题,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她自己也就算了,但是阿宝却是一定要娶妻生子的。毕竟她是男孩,继承钟家的香火,这一点绝不能含糊。爹娘临终前让她照顾弟弟,阿香自然必须做到。但是凭着他们自己,连温饱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自然更没工夫去考虑。   周敏这才道,“知道了吧?所以别的都可以不要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   阿香回过神来,有些惭愧的低下头去。   周敏见状一笑,“我们家里还有两位工匠,他们是父子,专门负责侍弄苎麻的。两人每个月拿的是五两银子。你们是姐弟两个,阿宝还小,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你是女孩,但是织娘的工作更重要,而且以后的工作或许还包括为我带出更多的织娘。——这一点应该没问题吧?好,那我给你们也是五两,这个工钱你能接受吗?”   阿香听到前面的话,还以为周敏是要压价,毕竟她自己也不敢想能有五两。毕竟那些商人们请到城里去的织娘,最好的也不过一个月五两。但那是工头才能拿的,其他人按照技艺不同,不过一两到三两不等。所以在阿香想来,自己能有二两就不错了。毕竟阿宝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结果周敏说了那么多,却是也愿意给她五两,阿香自然喜出望外立刻道,“能!能接受!”速度之快,似乎生怕周敏反悔。   周敏点头道,“那就先这么定下来,契书等回去之后再立。以后你和阿宝要搬到我们那边去住了,需要给你几天时间收拾东西,跟村人道别吗?”   “不……不用了!”阿香略略犹豫,便道,“我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现在就可以跟你们走。”   “也好。”周敏想了想,道,“正好我们开船来的,可以直接把织机运回去。不过东西还是要收拾的,屋子也要请村里人帮忙照看。万一将来阿宝想回这里来安家,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阿香犹豫的看着她,似乎担心一耽搁他们就走了。   周敏回到外面坐下,对她道,“你去吧,我们等着就是。”   阿香这才放下心来,进房间去收拾东西。虽然她说没什么要收拾的,但是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还有一些父母的遗物,都肯定是要带走的。毕竟留在这里无人看护,说不准就会被人拿走甚至弄坏。   不过,东西也的确不多。因为这几年来,姐弟两个连饭都吃不饱,家里的东西,能换钱的早就已经拿出去了。甚至连像样的衣物都没剩下几件。   所以很快,阿香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然后对周敏道,“周姐姐,请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去请拜托村里的一位长辈帮忙看房子。”   周敏点头,她又叮嘱了阿宝几句,然后才去了。   阿宝从刚才就很安静,大概终于吃饱了,所以非常听话,阿香走了,他就自己走到门口坐下,也不说话,也不吵闹,也不左顾右盼,就那么呆坐着。   这孩子生得真好,可惜这身打扮太糟蹋人。等回去之后,把人洗干净了,好生打扮一下,估计会惊掉所有人的眼睛。   “阿姐,确定就请她了?”石头在旁边问,“看起来太小了些。”   “你不也才是这个年纪?”周敏好笑,“你也做了不少事了,难道希望别人因为你的年纪就看轻你?刚才她织的布怎么样,你也看到了,手艺的确没得说。既然如此,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石头略略迟疑,才道,“她这个年纪,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亲,变数太大。”   周敏恍然。这种担忧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放在阿香身上,情况就要另算了。这么想着,她摇头道,“别人或许要担心这个,阿香不会的。”顿了顿,她才又叹道,“只怕她比谁都不希望出现变数,自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是为何?”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周敏道,“若只有她自己,相信日子不会太难过,有很多种办法。无论是嫁人还是自己去做织娘,总归不会太糟。可她还有个弟弟。”   若不是为了阿宝,阿香现在必定不是这个样子。而这种妥协,绝不会只有现在。周敏觉得,要担心的应该是她万一不愿意结婚怎么办。   石头一怔,而后点头道,“也是。”顿了顿,又说,“其实能帮上他们是好事。”   “嗯?”周敏不意他忽然有这样的感慨,疑惑的问。   石头道,“当初爹病着的时候,我也经常想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若咱们家没缓过来,你我估计也跟现在的他们差不多。所以若能帮他们一把,就也像是帮了过去的咱们一把。”   “是啊。”周敏道。如果自己没有穿越过来,改变这一切,也许齐家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比这个家好多少。   两人感叹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有喧哗声。本以为是阿香回来了,却不料很快就有人在楼下大声的叫,“傻子阿宝,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又有人编了歌谣在唱,“傻阿宝,吃个屁,吃得双手油腻腻!”   周敏不由皱起眉,转头看去,却见阿宝还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他大概也不懂这些歌谣到底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这些人险恶的心思,只是一门心思的发呆。   但正因为这样,才让周敏觉得不舒服。   因为所谓的童谣,大都并不真的是小孩子编的,而是大人教的。如果不是村里的大人有这种态度,这些小孩不会这样欺负人。   阿宝身上看起来又脏又乱,其中有他自己到处乱跑的原因,却未必不是因为这种无处不在的欺负。毕竟,周敏并不觉得他们恶劣的玩笑会只局限于言语,如果见面,说不定会扔石头甚至直接动手。扭打起来满地乱滚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转头看向石头。   石头的脸色也不好看,见周敏看向自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微微摇头,低声道,“阿姐你去吧。”   周敏本来是想让石头站出来,吓一吓那些小孩,却不想他拒绝了。她只好自己走到门口来,往楼下看去。   似乎是没想到家里还能走出个人,而且是陌生人,那几个孩子吓了一跳,嘴里的声音立刻消了下去。周敏上前呵斥了两句,他们便都瞬间做鸟兽散了。   周敏转过头,见阿宝愣愣的看着自己,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显然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走回屋子里坐下,问石头,“你刚才怎么不去?”   石头道,“这里只住着他们姐弟俩,我跟他阿姐差不多大年纪,又是个男子,让人见了,只怕会传闲话。”毕竟家里出现一个陌生的男子,不管在什么样的人家,都是一件值得议论的大事。何况钟家的是非已经很多了。   虽说阿香姐弟马上就要搬走,这些流言蜚语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很小,但总归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当然,也是因为石头自己并不喜欢这种传言出现。   所以由周敏出头更合适。毕竟她是女子,就是有人要编排,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敏有些意外,没想到石头还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这不是坏事,所以她也没再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阿香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那妇人看到他们,脸上的神色有些意外,估计是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年轻,愣了一下才道,“阿香,这就是你的新东家?”   “我姓周。”周敏站起身道,“是上头万山村的,不知道婶娘听过没有?我们家要种苎麻,偏没人会织布,所以不得已出来请人。能够遇到阿香妹子,也是缘分。”   “是是是。”那妇人点头不迭,“阿香遇见你们,才是她的福气。——我听她说,你们愿意带上阿宝一起?”   “只要她能好好做活儿,多带一个人也没什么。再说阿宝这么听话,也不闹腾。”周敏看了一眼阿宝,笑道。   那妇人也看了阿宝一眼,面色有些古怪,勉强点头笑道,“对,这孩子最省心不过的。”   然后又转头去对阿香道,“你放心的去吧,这屋子就交给我看着。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原样。”   “多谢婶娘。”   阿香又再三道谢,说定了此事之后,才拎起自己的包裹对周敏道,“周姐姐,我都准备好了。”   既然准备好,那就可以直接走了。周敏让阿香将织机上装好的线拆下来,放好,然后直接让石头将织机抬走。这东西是木质的,看上去很大,但实际上却不特别重,以石头的力气,抬着它倒也不很费事。   阿香又将其他工具都装进袋子里拿着,一行人就直接动身了。   那位妇人把他们送到村口,一路上也有不少村里人好奇出来打量,都是她打发了,只说阿香终于找到了做工的地方,可以带着阿宝去,这是来接人的,倒也没有谁觉得疑惑。   虽说他们也觉得带上阿宝是个累赘,但一个村子里住着,倒也不是人人都希望别人倒霉,阿香能有出路,不少人也替她高兴。   从村子里出来,又要爬山。   好在这边的这一段山路并不长,石头扛着织机走在前面,看上去竟还显得十分轻松。周敏分担了阿香手里的一个包裹,带着人走在后面。   一路经过大兴寨和大安寨,好在村与村之间的距离不算太远,所花费的时间不是太长。中途周敏坚持停下来休息了两次,主要是怕石头抬着织机胳膊会受不了。   虽然他有力气,但来的时候就是他划船,回去也还得划,那也是很费力气的。这会儿又要抬东西,都是体力活儿,多歇歇也是应该的。   等回到船上时,所有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周敏看了看天色,道,“趁早走吧,回家去还能赶得上吃晚饭,天黑了就不好行船了。”   好在这个时候,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已经过去了,而且水面上的风又大,吹一会儿整个人都凉下来了。阿香抱着阿宝坐在船头,一开始有些不习惯,紧张得浑身僵硬,待得发现船只很平稳,才慢慢放松下来。   逆水行舟,所花费的时间比去的时候多了一大半,等到船只回到齐家山下的码头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暮色渐渐从山林间弥漫而来,在地里忙碌的人们也都陆续收工回家,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影。   阿香和阿宝打量着这个新的环境,眼中难掩好奇。   这就是他们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把人带回家之后,周敏便直接带着人去温泉山房那边洗澡。这里的屋子已经建好了大半,温泉池子也都已经修好,可以开始泡温泉了。配套的淋浴间也有。——就直接将木桶挂在墙上,水龙头的制作也不麻烦,桶里注满水之后打开阀门,就可以用了。   这东西新鲜,所以虽然季节越来越热,但大家的兴致都很高,趁着还没对外营业,跑过来泡汤,同时也享受一下淋浴的感觉。   今天等于是新员工入职,让大家感受下接下来的工作环境也不是坏事。当然,也是因为周敏觉得在家里烧水洗澡太麻烦了,直接过来淋浴更方便。   把阿宝交给石头,叮嘱他把人洗干净了,周敏才带着阿香进入女浴室。   阿香一开始表现得很拘谨,但很快就在温泉池里放松下来了。周敏道,“别担心,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只要好好干活儿,什么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我知道。”阿香点头,态度很认真。   洗过澡之后,回家吃饭。   虽然家里人都知道周敏今天出门的目的,但也都没想到她第一天就找到人了,更没想到阿香的年纪这么小。不过这个家里本来就是周敏这个孩子做主,所以大家好像也都习惯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阿香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态度,至此也彻底松了一口气,相信自己能够留下来了。   虽然没料到能找到人,但想着两人出门辛苦,所以晚饭安氏还是准备得很丰盛,正好用来接待阿香姐弟。一顿饭吃完之后,阿香连眼睛都更亮了,对未来显然也充满了期望。毕竟,她和阿宝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饭了,这比什么都实在。   虽然周敏请了阿香过来,是来做织娘的,但她表现得很积极,第二天就跟着大家一起下地去收麻,就连阿宝,也被她分配了一把镰刀,在地里忙活起来,居然也有模有样,并没有让人担心。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敏写好了契书,让阿香和阿宝分别按了指印,这件事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苎麻割下来之后,要将外面的茎皮纤维剥下来,这部分就是用来织布的原料了。这个原料自然不能直接使用,之后还要反复的浸泡和暴晒,将杂质除去,剩下干净的纤维,然后再经过一系列的过程,将这些纤维变成一根根可以用来织布的线。最后将之缠在木棍上,做成一组一组的纱线。   让周敏意外的是,阿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上采下来的一些植物,熬煮之后就成了各种颜色的颜料,然后将麻线扎成捆,放进去浸染。这叫扎染,染出来的线用于纺织,就能够织出各种颜色和图案的布料来了。   不过因为要不停的换线,所以工艺也比织普通的布更加麻烦。至少根据刘勇的说法,不是每个织娘都有这种手艺的。   所以发现阿香竟然还会这些,大家不免好奇她是从哪里学会的。毕竟民间多半只织素布,就是因为染色和提花的工艺很复杂,难以学到,只有官营的织造局才掌握这种秘技。一些大地主大商人家里的织坊或许也能弄到,但普通人却几乎不可能有机会接触。   周敏本以为是有人从那些织坊里学到了这种手艺,然后教给她的。但问过之后,阿香却道,“我不懂什么秘技,这是阿娘教我的,她说山里每个女子都会这些。”   “原来土人竟然也会织布吗?”周敏非常惊讶。她还以为土人住在山里,就真的单纯靠采集和打猎为生呢!不过想想,人类文明发展了那么多年,土人又跟汉人比邻而居,又怎么可能还处在那么原始的时代?   而且相较于汉人,他们住在山里,对山林更加了解,在学习这些技艺上,反倒更占优势。   好像少数民族本来就很会染色织布啥的,感觉都很多才多艺,而且还很会唱歌跳舞。——这虽然是后世的少数民族姑娘给她的印象,但应该也不会差太多吧?   听到周敏这个问题,刘叔不由笑道,“大姑娘说笑了,土人自然会织布,而且还织得很好。许多染料都是他们先找到的。”   齐老三也跟着感叹道,“我从前听人说过,土人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织娘,本来以为这话有些夸张,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毕竟他们虽然住在这里,但也没怎么见过土人。   周敏越发高兴,看样子自己巧遇来的这个织娘,本事比原以为的更厉害一些。   于是她对阿香也不吝赞美和鼓励,“好好干,期待你织出来各种颜色和图案的布料。”   有一点没有出乎周敏的预料,阿宝来到齐家山之后,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甚至因为他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安氏还特意熬了两个晚上,将石头的几件衣裳改小了给他。   就连唐一彦和邱五爷见到之后,也都很喜欢他。包括唐一彦家的两个小孩儿,也更爱在闲暇时候围着阿宝转,带他一起做游戏。   这样一来,阿宝竟是比他姐姐阿香更快的融入了这个新环境之中。   这个故事深深的说明了一个道理,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即便智力上略微有些不足,但是阿宝完全可以用脸补足。就算犯错,大家也都很纵容他。   周敏觉得,也就是以前阿香只顾着想办法赚钱吃饭,所以疏忽了对阿宝的照顾,否则只要每天将他洗干净,打扮好,估计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骂他傻子,又编什么童谣了。   阿宝对这个新环境,显然也非常满意。不过在所有人之中,他最喜欢的是邱五爷。第一次见到之后,就一直跟前跟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好像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周敏……一点都不意外。   好看的人喜欢好看的人,很正常嘛!   而且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待在一起,同样的天姿国色,那场景可真是……一举一动都是风景,就算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动,也美得像是一幅画。以前邱五爷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令人惊叹了,现在一加一却是呈现出了远远大于二的冲击感,让每个看到的人都被震撼。   唐一彦第一次见到这场面,在沉默良久之后,便没忍住问邱五爷,“真的不打算成亲吗?生个跟你长得像的孩子,你们父子待在一起,想来也十分赏心悦目。”   “罢了。”邱五爷道,“难不成就为了你看着好,我就要去成亲生子不成?于我而言,外貌不过是皮囊,有什么可惊叹的?”   ……这话估计也只有他能说出来了,明明很欠揍,但偏偏很有说服力。   话虽如此,但也能够看得出来,他对阿宝的特别。   一开始的时候,阿宝还每天跟着姐姐去干活儿,但几天之后,就被邱五爷接手了。他亲自教阿宝读书识字,显得非常耐心。另外又送了不少礼物,倒让阿香忐忑了好一段时间,见他没有别的意思,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六月之前,所有的苎麻都收了回来,剥皮之后泡在特意挖出来的水塘里。而吃杨梅的季节又到了。   这几年来,因为有泉水灌溉,再加上人工照顾,齐家山上几株本来是野生的杨梅,如今结出来的果子已经又大又红,远比野生的味道更好,同时又不失原汁原味。   周敏很喜欢吃杨梅,所以虽然年年都会酸倒牙,但每一年杨梅成熟了,她还是会没有节制的吃。   石头曾经抱怨过她不在意身体,周敏却笑着反驳道,“一年也就吃这么一次罢了,自然要尽兴。这既然是时令的水果,自然对什么没有坏处。最多也就是酸倒牙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在许多事情上,石头对她的态度都是纵容,说不过她,自然也就没法管了。   今年,周敏多了个同好。   对阿香来说,来到齐家山之后,最让她觉得满意的地方,甚至不是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钱——当然这大概也是因为她至今都还没看到银子的影儿——她最满意的反而是齐家山的伙食。   几乎每天都有肉吃不说,还是早中晚三顿饭的吃,额外还有各种花样的零食和点心,偶尔还有特色菜加餐,除此之外,更有各种水果可以吃个够。即便是家里日子最好的时候,也比不上现在。   所以阿香姐弟两个来到这里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肉眼可见的胖了许多,不再像刚来时的麻杆身材了。   其中阿香最喜欢的就是各种果子。女孩子的口味清淡些,肉类吃久了之后也就没那么想了,倒是水果百吃不厌。恰好周敏这个东主也很喜欢这些,她就自然而然的做为陪客有了好口福。   对于这一点,石头虽然表面上不甚在意,心里却很有危机感。   以前周敏弄这些东西,向来都只有他一个人最捧场,所以周敏也就跟他有很多共同语言。现在来了个阿香,又是女孩子,跟周敏的口味也很像,他就隐约有些“失宠”了。   遗憾的事,无论石头如何横眉立目,阿香都像是根本没察觉似的,依然故我。   她是周敏亲自带回来的,所以对她天然就有一种亲近感,而且周敏的各种行事,更是让阿香赞叹,加上跟着周敏又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总而言之,在阿香的心里,周敏简直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地位已经隐约要超过自己已故的爹娘了。所以她围着周敏转,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石头,毕竟性别不同,阿香这个年纪已经很注意避讳了,尤其石头的身份还是东家,她就更敬而远之,从来不会跟他有离得太近的时候,更遑论是眼神交流。   所以石头的一番表现,注定只能被完全忽视了。   反倒是周敏先注意到了石头的眉眼官司,心里好笑之余,又觉得借着这个机会疏远一些,未尝不是坏事。   在周敏看来,石头从小就跟自己亲近,可以说,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自己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可能超过了齐老三和安氏这一对父母,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在这种情况下,石头把自己看得很重,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他所谓的感情,很有可能只是两人关系太亲近而形成的依赖。   如果能退远一些,或许石头就能够看得清楚,从而认清自己的想法了。   不管怎么说,周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又是姐姐,应该对这件事负责,至少不能让石头稀里糊涂,把对自己的依赖之情当做男女之情。   但这种疏远,石头根本无法接受。   对他来说,这情况就是周敏有了“新欢”,于是抛弃了自己这个“旧爱”。   所以这天,石头把周敏堵在了小楼里。   水塘里的麻线泡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用手将纤维分成细丝,这项工作非常考验耐性,所以阿香最近很忙,没什么空跟在周敏身边,而温泉山房已经差不多建好,周敏也开始琢磨着等开张之后印书卖给住在这里的士子的事,所以经常待在书房里,倒是给石头提供了便利。   被石头堵到的时候,她还不甚在意,问他,“外头的事都忙完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阿姐。”石头道。   “看我做什么。”周敏好笑,“我不就在这里,好好的,有什么好看?”   “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阿姐了。”石头走到她身边道,“你最近一直在躲着我,却不知又是什么道理?”   周敏一怔,总算意识到这是石头察觉到了自己的疏远,上门兴师问罪了。   竟然……有点欣慰?   虽然她给自己找了不少理由,但如果石头当真就此与她疏远,周敏心里恐怕也未见得会高兴。毕竟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就算没有男女之情,好歹情分也是很深厚的,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抛开。   “我可没有躲你。”她斟酌着语句,指着眼前的书道,“只是有些忙罢了。”   “当真?”   “自然当真,好好的我躲着你做什么?”周敏故作平静的道。   石头笑了一声,“为什么你自然清楚,却怎么又来问我?不过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罢。但是敏敏……”他说着弯下腰,凑到周敏身边,语气稳稳的道,“你应该知道,躲不了多久的。”   “什么意思?”周敏心头一跳,下意识的退开了一点距离,眉心微微蹙起。   石头的声音沉沉的在耳畔响起,“敏敏,过了今年,你就二十岁了。终身大事,即便你不想提,爹娘也不能再由着你了。我……”他顿了顿,将声音压得更低,“敏敏,我也不能再由着你了。”   少年的变声期已经结束,他的声音已逐渐转成了成年男子的低沉醇厚,如同擂鼓一般的响在周敏耳畔。 第69章 压迫感   “……敏敏, 我也不能再由着你了。”   听见这句话, 周敏终于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她立刻搬出长姐的威严,试图逼退石头的咄咄逼人, “别闹,我这里正忙着呢。”说完之后还试图伸手把人退回去。   石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失笑,“敏敏,阿姐,你应该知道这没什么用的。”   周敏皱眉,“你到底想怎样?”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石头将她的手指笼在手心里,笑意微敛,脸上的神色便也显得认真许多, “敏敏,你究竟想怎样呢?”   周敏尝试了一下,想把手抽回来,但石头明显并不打算再让她逃避下去, 所以虽然没有用力到弄疼她, 却也不是能轻易挣开的。她只能别开眼,故作平静的道,“我什么也没想。”   石头沉默了片刻, 才道, “就是什么也没想,才有问题。敏敏,你这是钻了牛角尖, 我本来想等你自己想清楚,现在看来,恐怕再等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索性咱们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如何?”   周敏被他气笑了,“我钻了牛角尖?”这才真真是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周敏觉得他不明白这些问题,想等他考虑清楚,现在倒成了她的错了。   “难道不是?”石头眉头微动,凝视着她道。   哪怕明知道这是激将法,但周敏还是道,“好,那就把事情摊开来说,看看到底是你没弄明白还是我钻了牛角尖。”   “好。”石头点了点头,见周敏盯着自己的手看,便轻轻一松,让她把手收了回去,自己也往后撤了撤,在周敏身边坐下来,一手支在桌上,就这么盯着周敏看。   周敏问,“你要怎么说?”   石头道,“你不知道怎么说,那就我来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总没错吧?”   “没错。”周敏道,“但是也不绝对。”   石头根本没理会她后面那句话,而是又问,“敏敏,你可知为何这几年来,始终没人登门为你我提亲?”   周敏闻言,不由微微一怔。的确,哪怕是在齐老三宣布了让周敏自择婚事之后,其实也仍然没人上门说亲,一开始倒是也有人试探过周敏,但她本来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自然就装傻充愣过去了,及至后来,索性连试探的都没了。   周敏自己心思不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关注过,别人不提,她正乐得轻松,自然不会去研究他们为什么不提。但现在石头问来,她便也觉得有些古怪。   “你觉得是为什么?”她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问。   石头低声笑道,“你心里应该知道是为什么。故意也好,碰巧也罢,哪怕是弄巧成拙,敏敏,这总归是你自己弄出来的结果吧?”   齐老三愿意让周敏自己择婚,而周敏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万山村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周敏是觉得自己年纪还小,周围又没有合适的对象,所以根本不想考虑所谓的婚事。时间久了,他们只会以为,齐家仁义,所以周敏也投桃报李,根本没想过挑别的婚事,还想留在齐家。   这么一来,自然也就熄了试探她的意思。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也是周敏的想法。只不过她的“留”和其他人以为的“留”,明显有些差别。   所以这些年来,既没人给她和石头提亲,也没人议论他们的婚事,因为大家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周敏本来就是石头的童养媳,等到时机到了,齐家自然会为他们完婚。   以前石头还小,这事自然不着急。去年石头又在外头,更不可能提这件事。所以那么长时间,外间甚至连流言蜚语都没有,这才给周敏造成了一种舆论很宽容的错觉。   周敏可以想象,如果这件事再拖下去,很快就会有种种议论声出来了。若这时候她开口说一句自己不打算结婚,那简直是将齐家或者说石头架在火上烤。   所以石头说弄巧成拙,这个词还真没有用错。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能够选择的余地已经很窄了。除非能够离开这个地方,否则的话好像只有一个结果。——难怪石头说是在等她自己想明白。   周敏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外人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我们自己怎么想。”   “我的想法,敏敏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石头道,“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没变。倒是你的想法,敏敏,你自己究竟清不清楚?几年前你就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只做姐弟,为什么却始终不愿正视这个事实?”   周敏沉默。石头又道,“那时我还小,所以你觉得我说的话不作数。所以敏敏,我现在再说一遍,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认你是我媳妇。我知道,你暂时还不想提婚事,我也不想逼迫你,但敏敏,现在逼你的可不是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就算不选我,你的婚事也拖不了多久了。”   “你这还叫不逼我?”周敏咬牙,连以退为进都如此咄咄逼人,他明知道周敏固然没选择他,但也根本没考虑过找别人。   石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就是最好的那个选择,却就是不愿意做出决定?敏敏,是因为我在你心里不值得信任,还是我哪里不符合你的标准?”   这话说得很低姿态,周敏心里也有点儿不是滋味。在这个时代,能够接触到的人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一些,说实话,周敏也很清楚,不可能有人能比石头更明白自己的想法,更符合自己的心意。但也许是因为一开始对彼此的定位就出了问题,她始终没办法转过这个念头来。再说,“你才十六岁……”   “就因为我比你小三岁,所以你始终只把我当成孩子,既不信我对你的情意,也不信我能担起责任?”   “我不……”   周敏还想解释,但石头已经不准备听了。他知道周敏在别的事情上都很有决断,但唯独这件事瞻前顾后,根本拿不出应有的态度来。所以今日石头既然开了这个口,就不允许周敏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始终没有明确的表态。他语气坚决的打断周敏,“那就试试吧。”   “什么?”周敏一愣,转过头去看他。   石头却没有解释,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在周敏反应过来之前,用力一拉。周敏毫无防备,竟然直接被他拉了起来,而后石头另一只手一伸,就将周敏捞到了自己身边。   事先毫无准备,中途又没有借力的地方,周敏最后重重的跌坐在了石头怀里。   这个姿势让她十分不安,没等身体稳下来就开始挣扎。但石头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合身把人往桌上压过去。   周敏的腰部抵在桌沿,被硌得十分难受。偏偏一只手被石头抓住,另一只手还要撑住桌面保持平衡,竟当真挣扎不得。而石头紧紧揽着她的背部,让两人的身体几乎没有任何缝隙的紧贴在一起。   已经入了夏,两人身穿的衣服都比较单薄,布料根本无法阻隔身体的触感和热度,周敏坐在石头腿上,腰腹处跟他紧贴在一起,几乎能够感觉到石头薄薄的衣物下肌肉的线条与形状。   这个姿势让她万分不自在,而且由衷的感受到了一种来自男性的压迫。   他的体温、呼吸和气味,似乎已经将她紧紧包裹起来,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域场,让周敏有种无处可逃之感。   在这种绝对力量的对比之下,周敏竟无端生出了几分心慌意乱,她咬着唇,低声叫道,“石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提醒石头彼此的身份,但石头完全不为所动。他的手顺着周敏的背往上移动,最后贴在了没有任何布料阻隔的脖颈上,头也微微低下来,跟她几乎是脸贴着脸,呼吸相闻。   “我当然知道……”他轻声开口,每说一个字,周敏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扑洒在脸侧,甚至偶尔会有柔软的触感蜻蜓点水一般的拂过,那应该是石头说话间双唇开启所造成的意外触碰。   在这样的环境里,周敏几乎没一个毛孔都炸开,浑身紧绷,身体也变得极度敏感,能够感觉到彼此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周敏忽然发现了一些自己平常不会注意到的细节:石头脸部的线条已经变得刚硬分明,褪去少年的柔和而显出男人的轮廓,嘴部附近已经生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他的臂膀结实有力,眼神明亮坚毅,已经完全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孩子了。   石头已经长大了,再没有哪个时刻,周敏对这一点的感受能够比得上这个瞬间。   就好像原本有什么东西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始终看不清楚这个真相。但现在那一层遮掩被彻底拂开,让她将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看清楚。   她甚至……甚至能够感觉到,石头大腿根处,抵在自己身上的火热异物。   “石头……”周敏已经不止是心慌,甚至隐隐生出了几分恐惧。十六七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同时也是最经不起撩拨和激怒的年纪,谁也不敢保证石头就真的不会乱来。   这么一想,她的声音都跟着发颤,但还是努力强作镇定,“石头,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虽然示了弱,但周敏并不觉得会有用处,她只不过想通过这句话让石头稍稍松懈一下,接下来自然还有别的准备。但没想到,石头听到这句话,竟真的松了手,将周敏直接送回了她的椅子上。   又是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变故,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周敏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眉峰一攒,冷眼向石头看去。   “看见了吧。”石头也正看着她,摊开手掌,神色颇认真的道,“敏敏,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对你……我知道,你始终觉得我的想法只是小孩子的一时执念,根本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敏敏,不是这样的。”   “你之前同意我出门一年,只怕也是想着让我出去见见世面,然后就能放下这种念头吧?但是敏敏,你低估了我的决心。这一年来,我在外头的确见过了不少事,我知道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也很清楚你和我是怎么回事。所以我的想法永不会再改,你大可不必怀疑我的诚心。”   虽然后面这段话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的,而且其中一部分内容,也的确是让周敏都有些吃惊。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缓和,只是冷着脸,咬牙道,“所以你刚才就是为了吓唬我?”   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她脸上一片火辣辣的。关键是自己真的被石头给唬住了!   “不是吓唬你,只是……想让你看着我,把我说的话听进去。”石头说,“我说过,我永远不会逼迫你。我也……不舍得。”   说的比唱的好听!发现所谓危机只是自己吓唬自己,周敏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但反应过来之后,又不免气不打一处来。石头这孩子胆子真的越来越大,甚至有几分无法无天的意思了!   “你这还不叫逼迫?”她反问。   “但我听你的话了。”石头立刻露出几分无辜的神色,“你让我放开,我就立刻放开了。”   “我……”周敏又惊又怒,又好气又好笑,这分明是在耍赖!   “你听话的方式还挺特别!”   周敏忽然生出一股明悟,想要跟石头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根本就是白费功夫。从一开始,他说什么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实际上就只接受一个结果,不是那个结果,那就是“说得还不清楚”。   但是,不能不承认,石头选对了对付她的方法,因为周敏现在的确有种束手无策之感。   如果是随便什么人,只要断绝关系以后再不往来就是了。但偏偏是石头,只要她不能放下现在的身份,放下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事情直接离开,那就根本不可能从这件事里真正的抽身出去。   偏偏以前的那些说法,都已经站不住脚了。石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他的态度也足够认真,他甚至……能对着自己硬得起来,已经完全没办法说那只是弟弟对姐姐的仰慕所形成的执着。   那么,要接受这个事实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心底一直以来勉强构筑起的堤坝瞬间决堤,周敏在咬牙切齿之外,又生出了一种认命的无奈。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气,不知道朝什么地方发。要对着石头,不免显得自己仗着他不会做什么就有恃无恐,但不发出去,她又只觉得心口梗得难受。   石头察言观色,知道她的气虽然没有全消,但已经相信自己不会做什么了,便得寸进尺的来拉她的手,“石头一直都听阿姐的话。”   周敏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   石头又把脸凑过来,“阿姐要是生气的话,打我一顿好了。”   周敏表情微微一顿,“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保证不会还手,让阿姐出气。”石头立刻道。不但如此,他还站起来,走到周敏身边,似乎这样更方便她动手。   周敏咬了咬牙,本来想忍一忍,但发现这股气实在忍不下去,终于没忍住,一拳揍了过去。   “长能耐了是不是?敢威胁我了?我是让你出去见见世面,不是让你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周敏一边数落一边捶他,当真是半点力气都没有留。而石头站在她面前,竟也半分没有退让,默默的承受着。   打了一会儿,一方面是发泄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是石头的毫无反应让周敏觉得无趣,她最后恨恨的抬脚揣了他一下,终是忍不住泄露了一点后怕的情绪,“刚才真的把我吓住了。”   “是我的错。”石头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我以后再不敢的,你别怕……”   然后拍着拍着,不知怎么就把周敏按进了怀里,而周敏一番拳脚发泄之后,情绪是到位了,身体也有点儿虚脱的意思,竟也没有挣开他这个动作,顺从的靠了过去。   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最终放弃了挣扎,开始接受现实。   石头隐约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竭力按捺住自己欢喜的神色,只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周敏的头发。于是,好像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天气热,周敏自然就将头发挽了起来。所以石头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动作,其实是有些不方便的,毕竟还要小心的避开簪子,面色把她的头发给弄散了。   所以摸着摸着……石头的手就跑到了脖子上,沿着颈后一片细腻的肌肤轻轻摩挲。   周敏本来还处在有点儿羞赧的情绪之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石头的动作太过分,周敏被他摸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能拍开他的手,坐直了身体,故作正经的道,“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忙,你先走吧。”   然后一本正经的拿过桌上的书翻开,一副要做正事的样子。   石头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便开口叮嘱道,“那你也别太累了,注意休息。”   周敏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听到他这么一句叮嘱,她就开始觉得耳根发热,简直莫名其妙。好在石头没有发现这一点,交代完之后,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等他带上门出去,周敏才陡然放松下来,拍了拍脸,靠在椅子上出神。   ……   这天的晚饭是阿香做的。   来到齐家山之后,受到周敏的影响,阿香也开始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吃上面。土人的姑娘是不是心灵手巧周敏不知道,但阿香毫无疑问很符合这个标准,一切需要动手做的事情,都是她所擅长的。   织布就不提了,这是阿香看家的本事。除此之外,别的事情也是一学就会,什么梳头发,做针线,下厨……来到齐家山之后,没多久她就掌握了这些技能,而且还一直在不断的创新。   因为这个缘故,安氏对阿香也喜欢得很。毕竟周敏这半个女儿根本不擅长任何需要动手的活儿,相较之下,她的那些手艺,阿香学得还更多些。而且这姑娘又勤快又利落,她自然没有不满意的道理。   这回阿香做的是花米饭。   这是她们土人的一道食物,阿香也是小时候吃过母亲做的,并没有自己动手做过。之前跟周敏聊天的时候提到,周敏很感兴趣,她也就来了兴致,这几天都在山上寻找给米饭染色所需要的植物,最后还真的被她给找到了。   于是今天的活儿做完之后,她就接过了做饭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   糯米是提前浸泡在用染料捣滤出来的染料之中的,放置一段时间之后,米已经被浸透染色,洗干净之后,直接上甑子蒸熟,就是清香扑鼻的五色花米饭了。因为都是用植物染色,而原材料除了能染色,还有别的功效,所以这样蒸出来的花米饭自然也就有了各种效果,祛除风湿,健脾开胃,提神补脑……可谓是夺大自然只精华。   所以米饭蒸好之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聚在一起品尝。   周敏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整,已经恢复了平静,不会因为跟石头处在同一个空间就不自在了。   但石头显然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建设,一见面,他的视线便几乎黏在周敏身上。他表现得那么明显,周敏想忽略都不行,而被人这么看着,又怎么可能完全当做无事?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儿恼,但要说特别不高兴,也不至于。甚至可以说,在内心深处,对于自己受到对方关注这件事,周敏是有一些隐秘的喜欢的。但总这么被人看着,她也很难表现得坦然。   所以吃完饭之后,周敏立刻决定回小楼那边去,还特意拉上了阿香作伴,免得石头跟上来。   石头果然没跟着,周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隐隐的失望。   她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   这样一来,心思就有些分散,好几次阿香说话,她都没有听清。走神得太明显,连阿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所以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周敏本来打算去休息,但又觉得这会儿肯定睡不着,于是便去了书房,点上灯开始整理书架。   等她整理完,天色已经很晚了。周敏打了个呵欠,端着灯出了书房,去前面闩门。走到门口,便见一团黑影蹲在那里,将周敏吓了一跳。好在下一瞬间,黑影抬起头来,灯光照出他的脸,不是石头是谁?   “你在这里做什么?”周敏有些莫名。   石头蹲在那里,仰起头来看她,脸上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你。”   有时候,不经意间的情话反而特别能打动人。至少石头这句明显发之于心的话,周敏听起来很顺耳。之前那点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闷气,也就这么跟着散了。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石头还是蹲着不动,不免有些惊讶。她本来以为,既然见到了人,石头怎么都该赖着进屋待一会儿的。见他久久不动,自己也不好开口邀请,顿了顿,才问,“你怎么还不走?你走了我好关门。”   “唔……不用管我,你关门吧。”石头说着,挪动了一下身体,结果立刻发出“嘶”的一声。   周敏微微一怔,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腿麻了?”   石头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蹲的时间有点长。”然后再次强调,“不用管我,你关门吧。”   “起来吧。”周敏无奈的伸出手,简直怀疑此刻这个显得有些“蠢”的人,跟下午那个石头不是一个人,他怎么能表现出那么截然不同的两种个性呢?   虽然石头很想维护自己的面子,但显然面子的诱惑比不上周敏大,他最后还是干脆的握住周敏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周敏看着他在那里活动腿脚,忽然想起石头刚回来的那天,也是跑到门外来等自己。那时还是大冬天,而且自己根本不知道,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这么一想,周敏陡然发现,石头这一片赤诚的心意,自己已经忽略得太久了。   而她所给出的理由,其实也很可笑,且没有什么说服力。在这个时代,石头这个年纪绝对算不上小,何况他本人又比一般的同龄人更加成熟,所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完全有能力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好在现在也不算晚。想明白了之后,看待这个问题就算不是豁然开朗,也相去不远了。   ……   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化非常微妙,但只要小心在意,就会发现种种表现也十分明显。   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两人的视线碰到一起,或者身体上有什么接触,彼此都能够感觉到那种蔓延在两人之间的气场,仿佛将其他人都隔绝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这种感觉非常玄妙,但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好像理所当然就应该如此。   有时候石头会故意找机会跟周敏对视,或者碰一下她的胳膊和手指,动作相当克制,但从他眼中和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却让周敏时常会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够感觉到石头在关注自己,这家伙刷起存在感来,手段竟然也是多种多样的。   这还只是在有别人在场的时候,或者比较公开的场合。如果是两个人私底下相处,周围没有别的人,石头便会表现得相当的粘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痴缠。   少年人的情意热烈且缠绵,好像眼睛里就只能看到她一个人。以前周敏就觉得石头对自己比旁人更加尽心,但现在她才明白,那已经是石头克制的结果。当他毫不掩饰的注视着自己,将自己珍而重之的碰在手心时,那种感觉,就像甜美柔软的果酒,饮时只觉芬芳香醇,连什么时候醉了都一无所知。   周敏本来是相当理智的性子,被石头这么一缠,竟也沉浸在了这爱恋的甜美之中。   两个人这种“毫不掩饰”的做法,要说家里其他人没有发觉端倪,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最先发现端倪的人其实是阿香,但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并不懂这些,所以知道归知道,却没有多想。   然后是齐老三。他作为大家长,对全家人的精神状态都有所关注,石头和周敏的异常自然也第一时间发现了。发现了这一点,他先是吃惊,紧接着就是高兴。   虽然他一直不觉得石头真的能够成功,但毫无疑问,如果能够把周敏留在身边,齐老三自然是高兴的。再说,他作为一个父亲,也很希望孩子能够得偿所愿。所以发现石头真的做到了之后,他在震惊之余,自然就只剩下了一种诡异的自豪和高兴。   好小子,不愧是他齐老三的儿子!   然后,齐老三就等着两个孩子来对自己坦诚。   这种事姑娘家估计抹不开面子,所以多半是石头过来说,他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该怎么操办两人这事。   按理说,童养媳这个身份,也不需要办什么正经的婚礼,只要有个仪式,让两人圆房就可以了 。但一来家里今非昔比,完全有能力办个更加体面的婚礼,二来周敏的身份也跟普通童养媳不同,自己又曾亲口答应过让她自己选择婚事,所以这会儿自然需要郑重些。   媒人要请,聘礼彩礼都不能少——虽说还是在一个家里倒腾,但这些地方都不能疏忽,也能显示出他们对周敏的重视。   然后,日子定在什么时候,酒席要办什么规格……   齐老三想了很多,然后发现,自己迟迟没有等来儿子的坦白。   这么一来,当爹的不免就要多想一些了。毕竟这个时代还不流行什么谈恋爱,既然彼此有意,自然要赶快将事情定下来,然后办事。这两个孩子明明浓情蜜意,人人都看得出来,却偏偏没有这方面的意思,怎么能不让齐老三着急?   他已经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去找石头谈谈了。这种事情,男子汉自然应该承担起责任来。   要是石头知道他的想法,估计会大声喊冤。这件事难道他会不着急吗?但在第一次试探的时候,周敏就明确的表示,他现在年纪还小,这件事暂时不用提了。   按照周敏的意思,两人还得再等两年,要等到他十八岁。   石头对周敏的这种坚持非常不解,也不明白十八岁有什么可执着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十六岁成丁,可以服兵徭杂役,二十岁加冠,可以出仕做官,这两个年纪才是成年的标志。   虽然不知道十六岁怎么就“还小”了,但是石头不可能拗得过周敏,虽然对这种说法耿耿于怀,而且每逢有机会都要跟周敏理论一番,但暂时没什么成效,所以也还是只能依照她的意思来。   周敏不松口,石头自然也没办法去跟齐老三说。毕竟在这个时代,长辈们知道之后,接下来就要进入婚礼流程,而且也会限制两人之间的来往。虽然在村里,要做到绝对限制基本不可能,但全家上下看着,这件事过了明路,两人反而不能如现在这般亲近了。   第三个发现这种变化的,应该是邱玹。   毕竟他对周敏曾经有过那么一点念想,在这方面自然就比别人敏感得多。尤其石头本来一直对他抱着某种敌意,最近这敌意却几乎都化作了得意,也由不得五爷不发觉。   要说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心里很高兴,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曾经想过很多种周敏的归宿,石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选择。毕竟这意味着自己连他也比不上,谁也不会觉得高兴。   但是他提亲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早知道没什么可能,那些念想自然也就断了,这会儿要说多在意,倒也不是。   心情复杂的带着阿宝念了几天的诗之后,他便悄无声息的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第70章 无常   七月里, 温泉山房的主体建筑便全部落成了。   二十栋房屋按照不同的规律分布在向阳的山坡上, 其间树木掩映,环境宜人。这些树都是山上原本生长着的, 虽然不是什么名品树木,但胜在年深月久, 枝繁叶茂,蕴藏着无数生机。行于其间,但觉空气清新,鸟鸣虫唱,端的是清幽雅致,静心宁神。   不过实际上,这只是基础, 距离整个山房建成还差着很多功夫。之后的雕梁画栋,移花叠石和内部装修都是最费工夫的细致活儿。毕竟这地方将来是要给文人士子们住的,不可失了风雅之气,这些细节上更要力求尽善尽美。   不过, 温泉山房的宣传工作, 却是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了。   周敏来自现代,已经习惯了期房,何况她这屋子已经建好了, 自然要加紧宣传, 这样等到基础装修结束之后,便可以让客人们直接入住了。   按照她的计划,接下来的这五个月足够将剩下的细节完善, 明年就能正式开张。   为此周敏还组织大家开了个会。   她将这想法一说,邱玹和唐一彦都拍着胸脯保证,回头就让人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他们唐邱两家在征州府的地位不必说,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人闻风而至。   虽然这也勉强算是一种宣传方式,但显然跟周敏计划的不太一样。她想了想,道,“借用你们两家的名声,想来不可避免,但总要咱们这里有什么特色,才能够让人心动,所以还得加上一些别的宣传。”   唐一彦道,“这事敏敏你心里肯定已经有数,你就别绕弯子了,直说你的打算就是。”   “这你可就说错了。”周敏摊手,“我就是没主意,所以才要来找你们商量啊!”   “怎么会没主意?”这回轮到唐一彦吃惊了。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周敏足智多谋,思虑总是十分周全,在许多事情上都能迅速的从一点发散出去。之前他们做的那些生意,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这也是他们喜欢跟周敏合作的原因,省心。   周敏叹气道,“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读书人,哪能揣摩出他们的心思?所以只能过来找两位商议了。你们认识的人应该不少,想必更能体会这些。”   唐一彦笑道,“你这话对五哥说就行了,不必扯上我。我是个读书不成器,才想另辟蹊径的,就是个最庸俗的大俗人。倒是五哥,若不是身体拖累,说不得现在已经位列朝班了。”   “咱们现在都是一样,你又何必拿这种话来套我?”邱玹无奈的看着他,显然对此也没什么好的想法。   周敏道,“既然如此,咱们就集思广益,商量出个章程来。”   “其实……”坐在她身边的石头开口道,“我倒是有个没成型的想法,唐先生不是在这里么?若能借用一下他老人家的名声,想来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怎么借用?”唐一彦若有所思的问。   石头道,“唐先生不是在编书么?若能书信邀请几位有名气的大儒前来共同参详,只要将这消息放出去,恐怕立时就有无数学子跟过来。如果可以设法将几位大儒留下住个三五月,何愁温泉山房的名声打不出去?”   “不错!”唐一彦拍手道,“求学之难,也只有读书人才知道了。若能有名师指点,何止事半功倍?所以但凡听闻哪里有名士大儒开堂讲学,必然有无数人蜂拥而至。若咱们能请来一些名士,也就不愁这屋子租不出去了。”   “最妙的是,这些大儒请来之后,若能把人留在,于书院中任职,必然生源不断。”邱玹眼中闪过一抹光亮,沉声道。   周敏笑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要劳烦唐大哥你去同七叔分说了。请他老人家帮忙去信,邀请一些士林中的朋友前来,不管是修书也好,共同参详古籍也好,或是只请他们来做客也好,只要能把人请来就行。”   书信往来比较麻烦,这件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古籍也需要个三五个月,倒是正好留下余裕,让他们将剩下的工程收尾。   “怎么要我自己去?”唐一彦立刻反驳,“既然是大家的生意,自然同去。”   作为一个学渣,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自家这位七叔,每次在他面前都压力山大,把人请到这里来,就已经耗尽勇气了,再提别的要求,唐一彦心里也有点儿打怵。   毕竟他们这多少也是利用他老人家的名声来做生意,说起来不大像话,万一惹得他不高兴呢?   “也好。”周敏想了想,道,“那就同去。”   不过事实证明,唐一彦实在是想多了,因为唐七叔很好说话,听说是为这事,立刻爽快的答应了。倒是让已经想了一肚子的话来劝说他的几人有些措手不及。   见他们惊讶的神色,唐七叔便板起脸问,“怎么,以为我会反对此事?”   众人都有些尴尬,周敏连忙笑道,“怎么会?您老高风亮节,不遗余力的支持我们的事业,这一点我们都铭感于心。只是想着要让您为我们这些俗事费神,所以心中惭愧罢了。”   这话说得好听,所以唐七叔明知道是托词,但还是笑了起来,“罢了,也不用说这种好听话。虽然你们做的是生意,但对咱们征州的文风是有好处的。何况以后这里还要修建书院,更是惠及无数士子的好事。这是利国利民的事,我又怎么会反对?能于此事上略尽绵薄之力,我心里也高兴啊!”   这倒也是,七叔曾在朝为官,着眼的都是大局,眼界自然不是他们能比。比如他们私心里做的这点生意,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成了利国利民的好事。   尤其是唐一彦,大抵很少被这位长辈夸奖,已经是高兴得红光满面,仿佛一声令下就能立刻迎难而上。   既然答应了此事,唐七叔也没有耽搁的意思,当下提笔挥毫,写下了数封书信,吹干之后封好交给唐一彦,“拿去吧。不过事先说好,书信虽然写了,但他们是否会来,却不一定,这五个人里或许只能来两个,你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以免失望。”   “七叔,这我们明白。不过能有两位来也足够了。”唐一彦将书信郑重收好,点头道。   他刚才在一边铺纸磨墨,也偷看了好几眼,知道唐七叔这几封信里都是言辞恳切,而且以自己如今正在修的书为引,想来他这些老朋友们,但凡能够腾出空,肯定都会过来一趟的。   这样的信,自然不能托驿站,唐一彦自己找了可靠的人,专门派出去送信,很快就将此事办妥,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从唐七叔家出来,石头便对周敏道,“敏敏,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周敏有些好奇。石头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不知要让自己看什么东西。   石头领着她去了工坊那边。   说是工坊,但实际上就是以前齐家山修房子的时候建的那一排大棚,后来也没拆,用来堆放柴火之类。开始种植苎麻之后,就将这里收拾出来,做了工坊。除了织布之外的工序,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不过这半年来,工坊也经过了许多次的修理,加上了门窗等物,这会儿看上去已经与普通的屋子无异了。   石头领着周敏,越过外面的屋子,一直走到底,到了最后一间屋子跟前,才从身上摸出钥匙开门。看这样子,屋里放着的东西应该比较要紧,否则不需要这样慎重。   周敏倒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石头跟着冬叔学了几年,也勉强算是个能出师的木匠了。虽然平时并不以此为生,但也经常鼓捣一些东西。一开始他是在主屋那边弄的,但做木匠活儿免不了会有许多噪音,所以后来索性就搬到这下面来了。   石头推开门,伸手请周敏进屋。周敏一踏进去,就看到了摆在屋子中央的那台织机,不由又惊又喜,“石头,这是你做的?”   他们现在只有一台织机,还是从阿香家里搬过来的。周敏一直琢磨着要再弄几台,倒也跟石头提过,但因为现在苎麻园的规模也不大,因此倒是不急,也就只是说说。却没想到石头已经将织机做出来了。   以前石头不会做,主要是因为没见过织机。但上回将阿香的那一台搬回来时,石头拆卸过,后来又研究了一阵子,对它的构造已经很了解了,自然可以尝试复制。   只不过他的事情也很多,所以过了那么久才完工,这才让周敏过来看。   当下得到肯定的答案,周敏试了一下各个部件,便兴致勃勃的道,“回头就让阿香过来试试,如果没问题的话,那就可以让她开始收徒授艺了。”   石头在她身边坐下,笑着道,“那阿姐拿什么奖励我?”   “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么?”周敏挑眉,“要什么奖励?再说,我好像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石头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那就算了。”   周敏有些莫名,但没等她询问,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叫她和石头,听声音应该是刘勇。周敏起身去开了门,刘勇看见她,忙抹了一把汗跑过来,“大姑娘,家里有客人来了。”   “是谁来了?我爹和我娘不在么,怎么来找我?”周敏有些奇怪。   须知家里这些迎来送往的事情,都是齐老三和安氏在负责。除非是专门来找她的客人,但是会来找她的人无非是那几个,齐家山他们都是熟悉的,自己过来就是,根本不需要派人来找。   刘勇道,“说是小河村的外家来人。”   安家?周敏更惊奇了。因为安家也在万山村花钱买了一片土地的缘故,这几年彼此之间的来往自然比之前多了。   不过因为齐家今非昔比,加上全家人的态度都强硬了起来,连安氏都不能成为突破口了,所以安家也就安分了许多,只是逢年过节相互走动而已。现在是七月份,不年不节的,怎么这时候来人了?   “没说是什么事?”石头也走了过来,站在周敏身侧问。   刘勇挠了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来在外头干活儿,他们来了之后没多久,齐叔就叫我来找人。我听说阿宝你们往这边来了,就赶紧过来找人,别的都不知道。”   “回去看看。”周敏道。   既然是齐老三让刘勇过来找人的,那就是觉得事情他们应该知道,反正织机也已经看完了,也正要回去。   安家来的人是两个,一个是安小舅,另一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周敏却不认识。听齐老三介绍,才知道那是小河村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这回是陪着安小舅过来的。   至于安小舅来的目的,周敏也知道了。原来入夏之后,外婆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不过她老人家本来就有苦夏的毛病,所以大家也都没太在意。只是因为她吃不下油腻的东西,更喜欢新鲜瓜果,所以孩子们孝敬,就多做了几次。   哪知道她的肠胃弱,受不得,就有些拉肚子。喝了药也不见好,一直拖拖拉拉,最近却是越发严重,眼看不大好了。   周敏回来的时候,安氏正在埋怨小舅舅,说他们不该给老人吃那么多凉性的东西。   安小舅满口叫屈,“娘只吃得下这些东西,我们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不让她吃东西吧?谁能知道这东西吃多了会出问题呢?”   周敏看安氏眼圈儿红红的,齐老三的眉头也皱着,便道,“现在争论这些没什么意思,既然外婆病了,娘肯定要回去看看。幸而最近也不怎么忙,要不爹你陪着去吧。家里的事交给我们就是。等过几天安排妥当了,我和石头再去探望外婆。”   老人的身体一天一个样,既然说是不大好了 ,那想必已经非常严重,谁也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安氏作为子女,这个时候回去一趟是应该的,齐老三跟着去,一来显示对岳母的重视,二来也是看着安氏一些。   齐老三略略犹豫,便点头道,“也好。”   安氏情绪不稳,显然也顾不上别的了,周敏就去替他们收拾了包裹。这一去,肯定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日。若是外婆的情况稳定了,就再回来,若是不好……说不得就直接办丧事了。   所以周敏想了想,又往包袱里塞了一些银子,然后又包了一大包地里出的各种东西,又装了一盒子鸡蛋,抓了一对兔子,一对鸡鸭让他们带上。毕竟上门探病,总要带些东西,这是礼数。   小河村距离不远,现在时候又还早,所以一行人就直接出发了。   周敏和石头送到山脚下,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转身往回走。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小河村时外公外婆的态度,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唏嘘。那时她才刚刚穿过来,不知不觉,又过了这么多年了。   听见她叹气,石头便安慰道,“别太担心,或许只是虚惊一场。”   “希望吧。”周敏敷衍的道。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要说周敏跟那位没说过几句话,而且始终对自己态度恶劣的老人有多少感情,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生死之事,本来就容易引起感触,何况周敏的身份又如此的特殊?   她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有过“死亡经验”的人吧?   虽然至今为止,她都对自己当初的经历云里雾里,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跌下山崖之后,就陡然出现在了这个时空之中。死亡来临得过于突然,甚至根本来不及生出感受,回想起来也是一片茫然。   但“死”的过程总归是存在的,而她也的确是离开了旧的世界,旧的生活,旧的家人。   所以不免会被这样的事牵动心思。   石头轻声道,“生老病死,人人都难以避免,所以多想无益。只要活着的时候够明白,够干脆,够值得,不留下什么遗憾,就够了。”   这话让周敏心下微动。是啊,最重要的是不要留下遗憾,等临死前才去后悔。就像她现在后悔从前没有经常回家,多花时间去陪伴父母亲人,工作上没有取得什么可观的成就,生与死都庸庸碌碌,活得不明不白。   所以,她来到这里之后,很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目标,现在也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而且现在,她身边又有了新的值得珍惜的家人。   “你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朝石头笑道,“想这些没用。还是会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怎么把家里的事安排好,再转托邱五哥和唐大哥帮忙看着些,然后咱们也得去小河村一趟。”   她和石头,说起来还没成家,但年纪也不小,已经不可能当成小孩子看待了,出了这种事,自然要过去老人跟前尽孝,能够帮忙的地方搭把手,否则说不准会被人议论。   地里的土豆刚刚收回来,正在分批运出去,果园里有一部分果树已经成熟,等待采收,地里的一些杂粮也到了成熟收获的季节,而再过一阵,就该收第二季的苎麻了,所以家里要忙的事情实在不少。将家里的人挨个叮嘱了一遍之后,周敏和石头又去拜托邱玹和唐一彦帮忙照看家里,然后两人才收拾东西,也去了小河村。   之前听安小舅说外婆的情况不大好,周敏虽然也觉得应该比较严重,但心里是比较乐观的。但等真的见到了人,才发现印象中那有些严厉刻板的老太太,瘦得简直只剩下一把骨头,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越发显得她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老人斑触目惊心。   不过,对她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确切的说,周敏进屋之后,她老人家的眼神都没往这里扫一下,只是把石头叫过去,专注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了两句话,就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有人进来请他们出去了。   还是一样的不受待见,但周敏也不在意,跟老人家没什么道理可说,眼下这个情况,也没必要争一时的意气。   临出门时,周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了坐在床另一侧的外公。他身上穿着一套黑色的衣裳,静静地坐在那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以至于刚才人太多,周敏居然直接把他给忽略了过去。   这会儿大家都在往外走,才显得仍旧留在屋里的两位老人看上去身影单薄,充满了一种凄凉的感觉。   因为人太多,一个房间显然坐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大家索性坐在了宽敞的院子里。周敏观察了一下,发现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憔悴,显然这几天照顾病人,大家也都是熬着的。   她看了齐老三一眼,小声问,“爹,你们这两天是怎么休息的?”   齐老三苦笑,“休息什么?基本上都是守在这里,谁受不住了就去屋里躺一会儿,但也睡不踏实。”   难怪会是这样子。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都是孝子孝女,这个时候,是必须要熬的,得守到最后一刻钟,大家一起送老人离开。所以屋里必须要有人轮流看着才行。   她想了想,又问,“那外公呢?他老人家也这样吗?”   “是啊。”齐老三感叹道,“外公和外婆一辈子的夫妻,情分自然比别人都深,这几天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房间里。”   “那……”年轻人熬着也就算了,毕竟还有精力,但外公年纪不小,自己的身体估计也有毛病,还这么熬着,怎么能受得了?   “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是外公的意思,说是要看着外婆走。”齐老三低声道,“我们也不好违逆他的意思。”   周敏点点头,不说话了。   心里倒是有些感叹。虽然她对这两位老人的观感不怎么样,但对两人之间的这种情谊,也不免有几分感叹。毕竟人的一生,能够有幸与另一个人如此相互扶持着走完全程,同样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运。   这么想着,周敏忍不住往石头的方向看去。   结果石头也正看着她。他坐在齐老三另一侧,显然方才这番对话,也都听到了。   两人的视线一碰,又同时移开,周敏盯着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有些出神。她和石头的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想想两人白发苍苍时的情形,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其实,一直没有明确的定下婚期,周敏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她有时候会想,自己对石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是喜欢,但周敏始终觉得差点儿什么。但若说只是挑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将就,却也不对。   周敏身为现代人,在许多方面意识都是超前的,对别人的闲言碎语,也没有石头想的那么在意。   现代人骨子里可能是自由的话听多了,骨子里都有些自我为中心。具体的表现为将自己的感受看得更重,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更是反复衡量利弊,一旦觉得不值得,就会立刻中断。在这种思潮之中长大的周敏,秉承的是宁缺毋滥的念头,又怎么可能接受将就的婚姻?   如果真的要衡量各方面条件挑一个对象,那她也不会选石头。   所以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虽然选了石头,但周敏心里又还有几分迟疑,便始终不愿干脆的将这件事定下来。   也许……有时候她想,也许是差了一个谈恋爱的过程?   所以拖一拖也好,跟石头以情人的方式相处的时间长一些,多磨合一下,或许就能发现问题所在了。   ……   周敏是直到吃饭的时候,才注意到安家好像没有请大夫过来。   倒是另外一个房间里单独开了一席,请的是一班道士。   吃完饭之后,她找了个没人的时候,问了齐老三是怎么回事,才知道这是当地的风俗。大概是因为这个时代本身就缺医少药,所以大家对大夫的依赖也没那么重,除非是自己处理不了的病情,否则都是照着祖上传下来的那几个常用的方子熬点药就算了。   何况外婆的情况,很明显是油尽灯枯之兆,人到了年纪就会有这一天,神鬼莫救,大夫更不可能有用,倒不如好好安排身后事,所以提前将道士请来,有点儿基督教徒临死的时候受洗的意思,同样是一种很重要的仪式。   所以他们从家里赶到这里来,能做的其实只有一件事:等。   这一等就是三天。   外婆是在夜里去世的,当时熬了几天的人都有些昏昏欲睡,连守在屋里的大舅娘都有些神思不属,直到一声灯花炸响的声音将她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往床上看时,才发现本来睡着了的外婆居然睁开了眼睛。   但是她好像谁都没有在看,眼神发直的躺在那里,看得大舅娘心头一惊,连忙跑出去把人都叫了进来。   一群人涌入房间,很快将床头都围满了。周敏夹在这些人之中,看到灯光映照下外婆的表情,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周围人的存在,仍旧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而后……突然的,就像一盏灯的灯光陡然熄灭那样,她眼睛里的光彩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是周敏第一次直面死亡,她心里好像是一片空茫,放不下任何念头,只有鼻尖陡然一酸,眼泪就跟着滚了下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每个人都不敢相信。最后是安氏叫了一声,“娘?”然后伸手去拉外婆干枯瘦弱的手。那只手还带着温度,在夏天的夜晚逐渐变凉。   突然有人从后面推开人群跑了进来,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陡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   是外公。   他老人家说是要送外婆她一程,所以从她生病之后,就一直守在这里。刚才是几个儿女见他的脸色实在是太差,怕人熬不住,便哄他说身上的衣服很久没换过了,让他回去换一身衣裳,睡一会儿再回来。   结果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去了。他到底没有送上最后一程。   这哭嚎声总算让其他人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开始忙碌起来。既然人走了,就要赶快给她老人家换上寿衣,然后将棺材抬出来,灵堂布置好,在道士先生的指点下入殓,同时要派人去各地通知亲友。   因为现在是夏天,尸体不能久放,所以只能急葬,在三日之内办完丧事,所以有许多事情要忙。   还要有人负责照顾和安抚直接哭晕过去了的外公。   好在这些事情,并不是安家人自己忙。实际上,他们反而不需要做什么,大部分时候只要披麻戴孝的哭灵跪拜就可以,一应的事情,会由村里的长辈出面操持,村中所有人都会过来帮忙。   丧服是连夜赶制出来的,第二天一早就换上了。   接下来的三天,周敏脑子里仿佛都是一片浆糊,连感知似乎都降到了最低,只记得灵堂里燃烧纸钱的火光,和道士们唱经的声音,还有亲戚们前来哭灵的声音。周边人来人往,堂屋里摆放着的棺材静默无声。   下葬的这天上午,下了一场小雨。道路湿滑,抬着棺材必须要走得非常慢,挖好的泥土也都黏湿成一片,极大的影响了下葬的速度。等到坟堆好时,所有人的衣服都被打湿了。   同样熬了三天的外公在坟前又哭了一场,然后就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   刚刚办完一场丧事的安家,又迎来了另一场,所有人几乎是麻木的再次重复了这个过程。   不……也不是所有人,还有的人心里揣着熊熊燃烧的火炭。   从山上回来,没等众人解散各自回家,仍旧披着孝服的大舅娘就站出来,说要分家。   大抵因为征州府这一带地处山区,各种资源都有限,所以民间也很流行在子女成婚之后分家,并不认为这就是不孝。但安家之前却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当然,这绝不是因为三个兄弟关系好,而是因为上面有长辈压着。现在两位老人过世下葬,这件事被提出来也是应有之义。   只不过,连头七都等不得就开了这个口,却也让不少人心里暗自皱眉。   大舅娘请众人留下做个见证,保证这个家分得公平公正。不少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也就都答应了,只有齐家人后悔走得不够快。这种事情,他们根本没必要掺和。只不过现在大舅娘开了口,就不好再推辞了。   齐老三想了想,道,“做个见证倒是没问题。但大家也都清楚,家产没有女儿的份,这件事我们也说不上话,也就是在旁边看着罢了。凡事请村里的长辈们做主便是。”   意思很明白:所以争执不下的时候也不要来问我,我也不知道。   看得出来,虽然开口说要分家的是大舅娘,但其他人显然都很赞同,只不过没那个魄力第一个站出来而已。   周敏前一秒还陷在人生无常的感怀之中,后一秒就看了一场现实大戏,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不过,那两位老人都已经过世了,这人间之事与他们也就没了关系,活着的人各谋各的前程,说来也不算错。   正沉默着,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周敏转头,便见石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样?要是熬不住,不如先进屋睡一会儿,这里且得吵一阵呢。”   周敏的确有些熬不住了,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但是又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好。结果还没考虑好,就已经被石头拖走了。   直到被推进房间,按在床上,她才回过神来,无奈的道,“我怕爹那里会为难。”   “你睡吧,我出去看着。”石头展开被子给她盖上。   周敏却一时睡不着,叹息道,“其实若两位老人在的时候就分了家,就算儿子们心里再有什么想法,也会被压下去。现在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吵出结果了。”之前她听说过,有老人过世之后分家分了好几天的,现在身处其中,感受更深。   石头道,“做长辈的自然希望儿孙绕膝,几世同堂,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哪会顾虑晚辈们的小心思?再说,分了家,父母的权威就淡了,要依靠子女过活。而且也不见得就不争,咱们家不就是么?所以形式不重要,什么时候分家也不重要,只看是什么人。依我说,真要杜绝这种事,只需统统赶出去自力更生,不给他们留下家业,才最安生。”   周敏失笑,“父母之爱子也,则为之计深远。为后人谋福祉是很正常的事,偌大家业本来就是要传承给后人的,换成是你,你舍得么?”   石头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换做是我也舍不得。”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周敏,周敏先是被看得莫名,而后才意识到这个例子好像非常不恰当。   不出意外的话,石头的孩子好像就是她的孩子…… 第71章 怦然   毕竟是陌生的地方, 又是这样嘈杂的环境, 周敏以为自己会睡不好,但事实上, 或许是因为实在熬了太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感觉前一刻还在跟石头说话,后一刻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尽了。不过屋子角落里点了一盏油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室内,既不刺眼又能看清屋子里的景象。   周敏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她躺在床上细细的听了一会儿,好像隐约还能够听到一点外面的喧哗声, 但又不真切,估计外面的争论还没有结束。数日的疲惫,这一觉并没有完全缓过来,倒是身体放松下来, 便觉得骨头都隐隐酸痛, 是过度疲惫的缘故。   从山上回来,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就闹起了分家的事,周敏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睡前精神不济, 倒也没有这方面的感觉。这会儿缓过来了, 便觉得腹中饥饿,简直能吃下一头牛。   她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物, 又把床铺整理好,便打算出门去觅食。——既然外面的人还没散,那就不用担心只能看到冷锅冷灶,应该能找到吃的。   结果到了门口,拉了两下却都没把门拉开。   周敏一愣,才意识到是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估计是石头做的,在屋里点灯,是怕她醒来之后看不见,锁上门,却是担心有人会闯进来。毕竟这会儿安家实在是乱得很,大家都是随便找个房间就睡了,有人误闯很正常。   问题是现在却把自己给关住了。   也不知道石头在做什么,还记不记得他锁了门,要是忘了,自己岂不是要在这里等到明天?   才这么想着,就听见外面门锁响动的声音。周敏一开始还觉得没那么凑巧,以为是别人过来想开门,但很快,门就被推开了。石头端着一盏灯站在外面,看见她,一惊之后又是一喜,“你醒了?我想着也该差不多了。”又道,“饿不饿?外面刚说要吃宵夜,正好赶上了。”   “宵夜吃什么?”两人往外走时,周敏问他。   石头道,“有面条和酒酿汤圆。”   周敏一时不由踌躇起来,犯了选择困难症,直到来到院子里,也还没拿定主意要吃什么。   院子里仍旧热闹得很,不过争吵已经告一段落,大家都在中场休息等待夜宵,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灶台是用石头和黄泥临时搭在院子里的,两个灶台上面都架着十几印的大锅,这会儿在灶台前忙活的是几个小河村的妇人,看见周敏,都热情的招呼。——现在周边几个村子,谁不知道万山村齐老三家?小河村跟万山村联络有亲的人家多,借着亲戚关系在万山村买地的更不少,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好。   再说,这一次安家办丧事,安氏这个女儿出了两套寿衣、请了两班唢呐队,又抬了两头大肥猪,另外零零碎碎的各种东西无算,算是为外家做足了脸面。这份慷慨,也让小河村的人十分赞许。   安家人不喜欢周敏,那可影响不了她们。打过招呼之后,便手脚麻利的捞了满满一碗汤圆递给她,还再三叮嘱糖就搁在前面的桌上。   这份热情正好解决了周敏的选择困难症。她接了碗,巡视半晌才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吃。石头没跟她一起,留在那里等下面条。周敏的汤圆吃了一半,石头才端着碗过来,热腾腾的面条里面加了绿色的蔬菜,浇上一勺骨头汤,放了肉哨和油辣子,闻起来就很过瘾。   周敏眼巴巴的看着石头,汤圆都吃不香了。   石头举着筷子,三两下就将面条拌好,抬头见她这样,就笑着把碗推过来,“试试这个?”   “那你呢?”   “我再去要一碗就是。”石头道。   周敏便心安理得的将面碗接了过来,尝了一口。   事实证明,辣口的的确比甜口更适合她,一口面条下去,口腔里火辣辣的,但整个人却似乎都熨帖了不少。   等她埋头吃了几口面,抬起头才发现石头没有去要另一碗面条,倒是将她搁在一边的汤圆接了过去,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周敏不由有些赧然,她素来没有剩下东西的习惯,石头在她的教导下,也学会了这项优良传统。但吃自己剩下的,又是另一回事了。即便以两人关系之亲密,这也是头一遭。   大概是真的饿了,又或者不想让石头继续吃自己剩下的面条,周敏将一碗面都吃完了。不过等石头端着一盆面条过来,她才忽然意识到,刚才那一碗估计本来就是为自己准备的,因为根本不够石头吃。   吃饱喝足了,周敏才总算想起来询问事情的进展。   石头耸了耸肩,道,“说是先把田土分了,但一整天都在吵,各有各的道理,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   “田土有什么可吵的?均分就是了。”周敏道。   既然老人没有留下什么话,送终也是大家一起的,这些东西自然平分就是。   “就是均不了。”石头道,“水田和旱地肯定不能一样的分,而且他们家不是还有十几亩地挂在咱们家名下吗?这些地种的是黄金米,也不可能一样的分。再说,”他脸上露出一抹嘲意,“还有人觉得不该均分呢。”   这自然就是大舅娘了。她觉得自己进门早,下头两个弟弟的婚事都是自己操持的,自然功劳更大,再说大舅是长子,承祧宗嗣,也该占大头。   人心不足,不外如是。   周敏听石头说完,立刻做出了决定,“明日咱们就回家去。他们分不分家与咱们有什么相干,没道理还要一直把人留着吧?咱们已经出来大半个月了,家里一摊子事等着呢!”   “只怕没那么容易走。”石头道。   周敏“哼”了一声,“也没那么不容易。就说娘病了,咱们要送她去县城治病,他们还能拦着不成?”   “也是。娘的状况的确不怎么好,该早些回家休养才是。”石头道,“正好唐家的马车还在,一并就回去了,想必他们也没有理由留人。”   唐家的马车是外婆出殡的时候为了添面子借来的。后来外公紧跟着去世,唐家索性让车夫先回去,把马车留了下来。这会儿却是正好用上了,万一安家以“病人不能奔波可以留在这里休养”为由留人,他们也有话说。   既然做了决定,两人便去找齐老三和安氏商量此事。   却不料齐老三也跟他们是一样的想法,这会儿已经叫安氏装病,把人送回房间去了,预备明早起来就说病情加重,以此为由离开。   周敏放了心,便打发石头去休息。她自己是白天睡过了,这会儿正精神,索性就到外头去看热闹,顺便演一场戏。她把眼睛揉红了,面露悲戚的挤在人群中,若有人跟自己说话,便不着痕迹的透露出安氏生病的消息,为明日的离开做铺垫。   这段时间,安氏明显憔悴了很多,这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不过第二天一早,周敏还是去给她画了个妆,务求让她看起来更像生病的模样,而后才跟石头一起把人扶出来,去跟几位舅舅辞行。   她事先在手帕上涂了大蒜汁,一边说话一边抹眼泪,安家本来想留人,见状也不好开口了。   这一出门就是大半个月,回到家里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里才是自己的地盘。   留守的人自然免不了要过来汇报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毕竟东主一家都出门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兢兢业业,但总觉得少了顶梁柱。   齐老三本来打算劝安氏去休息,但被周敏拦住了。这个时候,与其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倒不如有点事情做,跟大家在一起,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更容易缓过来。   家里自然一切顺利,土豆都已经装船运走,钱也送来了。地里的二麻也早就收完,因为要抢收,让三麻抓紧时间生长,所以请了几个人帮忙,收完之后顺便剥了麻,现在正在浸麻脱胶。其他的事自然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周敏惊讶的是,负责管账的人,竟然是阿宝。   因为刘叔年长,而且阅历更广,所以家里的事情,是暂时托付给他掌管的,但刘叔算账不太行,偶然发现阿宝在这方面非常有才能,甚至可以直接心算,连算盘都不必拨,于是就将这差事委任给了他。   听说此事之后,周敏将阿宝叫过去,出了几个数学题考校了一番,发现他果然对数字很敏感,而且心算能力强大,简单的计算根本不需要纸笔和算盘,不由大喜过望。   家里的产业越来越多,账册自然也很复杂,之前没有专门的财务人员,都是周敏和石头谁有空谁管,说实话账务有些乱。所以发现阿宝有这方面的才能之后,周敏便打算栽培一番,以后让他负责这方面的事。   当然,这也要问过他们姐弟的意思才能决定。   阿香自然是喜出望外,毕竟她这个弟弟又安静又呆,实在是让人怀疑他的智力比平常人更低,只不过以前她忙着赚钱养活两人,也顾不上这个。后来到了这里,阿宝跟着邱五爷,看着倒是灵光了不少。阿香在高兴的同时,自然也想过他将来能做什么营生。   她自己只会织布,男孩儿却是不好学这个的。而阿宝的身体较常人更单薄些,卖苦力的活儿比不过别人,就连下地干活也有些勉强。所以这会儿听说阿宝能学管账,自然十分高兴。毕竟这种技能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而学会之后,也就完全不需要担心饭碗问题了。   阿宝自己懵懵懂懂,但也觉得对账册很感兴趣,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周敏去向邱玹和唐一彦道谢的时候,也顺便带上了他,打算让他跟着两家的账房先生学习一段时间,提高技术水平。   唐一彦听说这件事,大为惊奇,兴致勃勃的考校了一番,才确定阿宝竟真有这样的才能,不由啧啧感叹道,“这才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若真让他管账,倒也放心。”   账房先生,最担心的就是他在账目上做手脚,但阿宝估计不会有这样的脑筋。   周敏瞪他,“你这究竟是夸人还是贬人?”   “自然是夸。”唐一彦笑道,“不过依我说,这事你很应该谢一个人。”   “这是自然。”周敏点头,站起来朝邱玹一礼,“多谢五哥尽心指点阿宝,否则他这份才能也不会有机会发现。”   因为阿宝也不去考功名,所以邱五爷的教导很随性,大部分都是各种杂学,算学自然也在其中。若不是他帮忙启蒙,连字都不认识的阿宝,自然更谈不上算账了。   邱玹道,“我不过看这孩子有缘罢了。何况他来了之后,我读书也有人作伴,该是我多谢他才是。不过谢来谢去没甚意思,这话就不必提了。若想学记账,回头让他自己过来便是。”   “就是。”唐一彦道,“回头我就让老吴收了这个弟子,倾囊相授。要不了多久估计就能出师。”   于是周敏替阿宝操办了两份礼物,让阿香带着她去拜了师,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原本一直没什么事,除了跟着邱玹读书就是坐着发呆的阿宝一下子忙了起来,每天都是脚不沾地的样子。但人看着却比以前灵活了许多,眼神越来越明亮,脸色也越来越好。   进入八月之后,就到了玉米收获的季节。这估计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了,齐家山也是所有人一同上阵,抢收玉米。   让人惊奇的事,在这种忙碌之中,原本因为外公外婆去世而憔悴消瘦不少的安氏反倒慢慢缓过来了,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让一直提着心的其他人总算能够松一口气。   收完玉米,就是中秋节了。   唐邱两家照例要回城里去过节,周敏收拾了两大车东西让他们带回去,算是节礼。   别看都是自家地里和山中出产的东西,却都是外面难得的。比如木耳就是在山里发现了长着木头的朽木,然后从家里取了泉水去浇灌,这样长出来的木耳鲜脆爽口,最是养人。更别提像松露这种难得的珍宝,总共也没挖到几个,若不是关系足够亲近,周敏根本不会给。   中国的传统节日,似乎总是跟传统美食联系在一起。提到中秋节,自然会想到月饼。不过万山村这里好像没有这样的风俗,也不知道是没传过来,还是因为大家太穷了吃不起。倒是唐一彦和邱玹送的中秋节礼里头少不了月饼。   不过周敏还是打算自己烤一些月饼出来,分送给其他人。   烤箱是请小铁匠打的,质量非常过硬,也就是不能像电烤箱那样随意调整温度而已。   周敏准备了不少品种的月饼馅儿,水果的、蛋黄的、榨菜的、鲜肉的,应有尽有。不过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所以就连安氏也没说什么,任由她折腾。   好在最后做出来的月饼味道都不错,周敏烤了不少,平常来往多的人家都一个不落的剩了,留下的也就没有多少了,正好足够家里人过节。   不过在中秋节之前,大伯公忽然召集了村子里的一些人去商议,说是要办个秋社。   所谓的社,是社稷的社,也就是土地神的意思。在民间,这种社节是很盛行的,毕竟百姓们都是靠土地吃饭。社节通常在春秋时节举行,春社是祈福,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秋社则是回报丰收之喜,酬谢社神。   社节的举办时间不定,通常来说取决于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如果大家都富裕了,自然愿意每年拿出更多钱粮用于祭祀,但若都过得紧巴巴的,几年能操办一次就很好了。   万山村以前就是五六年办一次社节,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尤其这两年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自然要酬谢一番土地神。   这种带有吉祥寓意的盛会,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齐老费和齐老三甚至当场开口,愿意捐资举办这一次的社节,不必大家破费。这样一来,事情就可以立刻筹备起来了。   虽然是几年才有一次,但都是有规程在的,大部分人之前也经历过许多次,对其中的细节非常了解,所以操办起来自然也很快。   正式举办的时间就安排在了三天后。   万山村的祠堂就在村子正中间,所以为免起冲突,土地庙建在村后的山上。平常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也都会有人过去烧香祭拜,倒也不显得冷清。安氏也是祭祀大队的一员,不过周敏没有跟着去过。这一回的社节,还是她头一次到这里来。   估计当初修的时候,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所以土地庙修得非常小,只有半人高,倒是正正规规像是一套房子的模样,里面供奉的土地神,则是从山上找来形状轮廓类似人形的石头。   土地庙前立了一只差不多跟土地庙齐高的大香炉,祭祀活动就是在这里进行。   在全村人都到齐了之后,由大伯公领头,所有人排着队一次上前敬香,而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然后在香烟袅袅之中,便开始敲锣打鼓,载歌载舞。   这种歌舞,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学上的,必须要是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领头的自然是几位老爷子,齐老费和齐老三就跟在他们身后,在后面才是村里普通的成年男子。   这样一群表演者,周敏原以为歌舞的画风会相当魔性,但实际上,当开始之后,大概是因为气势足够雄浑,居然当真充满了一种庄严肃穆之感,不会让人觉得滑稽想笑。   歌舞结束之后,便有人舞着两只彩狮出现。   舞狮是经常出现在各种庆典祭祀活动中的一环,热闹喜庆,也惹人喜爱。于是鼓声由原来的雄壮转为欢庆,围观的众人面色也和缓下来,一边看一边聚在一起小声的指点议论。   周敏也转过头,打算跟石头说话,结果这一转,才发现自己身边的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人跑哪儿去了?   周敏四处都看遍了,却根本没发现石头的踪迹。齐老三跟几位族老在一起,安氏也跟村里的妇人站在一堆,至于家里的其他人,他们都不姓齐,这种活动虽然不至于不能参加,但却只能站在最外围。以至于现在周敏身边连个能问话的人都没有,也只能暂且放下此事。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忽然出现了一片鼓噪惊叹之声。   周敏下意识的往场中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地上已经多了一排提篮,里面装着五谷。——说是五谷,其实篮子的数量并不只有五个,毕竟随着社会发展,不断有新的作物被发现,如今早就已经不再局限于稻、黍、稷、麦、菽了。   比如万山村如今的经济支柱黄金米,就不能不在这种场合出现。此外,还有一些瓜果蔬菜之类,也是祭祀上必不可少的,装好摆在那里,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有十几只。   而两只“狮子”,则摇头晃脑的走到提篮旁,用嘴将篮子给提了起来,然后转身送到土地庙前供奉。   大家都知道两只彩狮是由人控制的,为了能够保持舞动时的轻盈,材料多是布帛纸板,上面是根本不可能悬挂那么重的篮子的。要将之提起来,还要保持住狮子的姿态,自然不是一项简单的事。   所以发现他们要做什么之后,村民们自然发出了惊呼声。   周敏看过去的时候,其中一只狮子已经将篮子“叼”起来,转过身摆动身体往土地庙的方向走了,而另一头则还在跟篮子较劲。如此一比较,自然就显得第一头狮子灵动活泼,远胜第二只。尤其它放下了第一只篮子,回去的路上还拐了个弯,在人群面前耍了个花活儿。   这样举重若轻的表现,自然惹来一阵惊叹。另一只狮子不肯认输,自然要奋起直追。于是两头狮子之间,竟隐隐形成了竞争之势,争相将篮子送到庙前供奉。   这种竞争,显然也是一种传统。所以周围的百姓们也已经从一开始单纯的看热闹变成了两派,分别支持其中的一头狮子,呐喊着为他们加油鼓劲。   但凡有比较和竞争,场面都会比较热烈,所以一时间,这个小广场上各种呼喊声不绝,显得十分热闹。   周敏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心中自然也有所偏向。   第一只狮子动作灵活,而且在搬运篮子的间隙里,还能兼顾舞狮的本职,远胜第二只。——说来也奇怪,明明两只狮子是一模一样的,但到了这会儿,周敏却能够十分清晰的将之区分开来。   好几次,那只狮子经过她面前的时候,她也跟周围其他人一样,伸手去摸。据说这样能够为自己添福气。   很快,十几只篮子一一送到庙前,第一只狮子一共搬了十只,毫无疑问的胜出,获得了满堂喝彩之声。   不过这毕竟是社节,接下来狮子渐舞渐退,逐渐远离了土地庙,而大伯公等几位族老,则来到土地庙前,开始繁复却庄重的祭祀。周边的村民见状,也都安静下来,肃然的看着这一幕。   这种长时间的安静很容易给人带来压力,所以在祭祀结束之后,周敏非常清楚的听见周围的人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然后有人小声却兴奋的道,“接下来就是要分供品了吧?!”   “是的。咱们这个位置还算近,待会儿跑快点,应该能够抢到!”另一个人道。   周敏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社节算是一种祈福法会,供奉在土地庙前的那些供品,自然也就带上了吉祥的寓意,沾了福气。所以大家觉得,这些东西吃下去会有好处。因此在供奉结束之后,众人会一拥而上,哄抢供品。   这一瞬间,周敏挤在人群之中,陡然生出了一种购物节抢特价商品的感觉来。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冲进去抢点儿,有没有用且不提,这种场面不参加总觉得有些遗憾啊!   不过,在开抢之前,一头彩狮却舞动着再次出现,然后叼起了其中一只篮子。   它挑的是一只果篮,里面放着这个季节能够找到的各种水果,而且全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色泽鲜艳,个头饱满。狮子叼着篮子,且舞且走,最后竟来到了周敏面前,然后停下来了。   她有些惊讶,听见周围的起哄声,才知道这篮子竟然是送给自己的,有些犹豫的伸手接了过来。   入手有些沉,估计这一篮子应该有好几斤重,周敏都怀疑那只彩狮是怎么用“嘴”将篮子叼起来的。   适时,“彩狮”也取下了套在身上的狮头,露出了本来面目,却是穿着一身短打的石头。难怪刚才没看见他,原来跑去舞狮了。平常也不见他练习过,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这个季节天气还有些热,闷在彩狮之中,又要不停舞动,石头也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热意蒸腾。他站在周敏面前,笑盈盈的看着她,却让周敏觉得有些陌生。因为石头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比较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少会出这样的风头。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同于自己认知的石头,却更加惹眼,更加生动鲜活。   而也正是因为这种陌生,让她有一种重新认识了这个人的感觉,并且由此生出了更多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周敏陡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耳根也隐隐发热。   大庭广众之下,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周围是种种鼓噪声、起哄声,周敏隐约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舞狮的应该都是村里的年轻人,这第一篮供品更不是随便送的。   周敏耳尖,恍惚听见起哄声中有人在喊“跳舞”,也许是因为气氛太热烈,太具有感染性,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石头陌生得让周敏也生出几分蠢蠢欲动,总之她很快就做了决定。   不就是跳舞么?谁还没学过怎么的?   周敏没有放下手里的篮子,而是继续提着它作为道具,另一只手提着裙子转了个圈,就进入了场内。   山村里的人都能歌善舞,虽然祭祀的时候并没有女子参加,但现在祭祀已经结束,大家留下来本来就是要继续尽兴热闹,所以发现周敏下场,周围的人便都开始拍手呼喊,为她造势,而锣鼓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石头微微一愣,然后也重新套上了狮子头,再次下场,配合着周敏的动作或进或退,完成了这一场舞蹈。   结束时,在满场雷动的掌声之中,周敏有一种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的感觉,脸红心跳,手心发热,整个人兴奋得有些过分。   不过,不等她品味这种感觉,石头已经卸下了身上的行头,然后拉着她退了场。接下来或许还有很多热闹,但两人没有留下围观,而是直接离开了土地庙。   一开始周敏纯粹是被石头拉着跑,等到远离人群之后,他才停了下来,选定了一条路,拉着周敏走了上去。   村子里的道路大都互相连通,从这边走也能够回到齐家山,只不过要绕一些距离。所以周敏没有拒绝,中途她几次试图将自己的手从石头过于灼热的掌心抽出来,但石头握得很紧,根本抽不出来。   全村的人都在土地庙参加庆典,别处自然没有人。两人上了山之后,周围的环境就彻底清净下来了。   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停下来,就这样牵着手往前走。   他们没有对视,但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交握的手甚至将对方心跳的频率也泄露了。彼此都能够感觉到一种十分奇异的气氛正在两个人之间弥漫、纠缠,将两个人牢牢地笼罩在其中,并且在酝酿着什么东西。   走了一会儿,旁边出现了一片树林,石头忽然转了个方向,拉着周敏钻了进去。   不等周敏反应过来,就被石头紧紧的抱住,然后压在了一棵大树上。   背后是树干,面前是石头的身体,似乎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周敏觉得浑身都在发烫,她有点儿理不清楚自己目前到底是什么状态,只是莫名的兴奋激动,以至于浑身都在轻轻地发颤。   “敏敏……”石头紧紧的抱着她,他的头埋在周敏颈间,每一次呼吸都有灼热的气息洒在她娇嫩的皮肤上,将之蒸得发红发烫。   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以及自己的。   石头的唇再她颈侧微微一贴,然后掠过耳廓和脸颊,最后停在了她的唇角。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安静了片刻,交错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像是得到了某种暗示,石头终于微微偏过头,吻住了周敏。   在今天之前,虽然两人已经互相表明心意,虽然石头一直对她十分黏糊痴缠,但彼此的亲密仅限于牵手和拥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横亘在彼此之间,划出一条看不见却非常明晰的界限,而石头看见了它的存在,所以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他或许并不知道周敏的顾虑,也不明白她的那些纠结,却直觉的选择了等待。   直到他确定从周敏这里得到回应。   这个吻初始时是轻柔的,带着试探与矜持,只有唇与唇之间的厮磨。但很快,得到了周敏的回应之后,就变得热烈起来。他用舌尖描摹过周敏的唇形,然后才探入她毫不设防的口中。   舔舐、扫荡、纠缠……他毫不犹豫的攻占了她口中每一寸地方,在那里烙印下自己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够彻底的占有她。   这是战争,也是掠夺,是世间最残酷也最温柔的较量。   它不是为了分出胜负——恰恰相反,它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奉到对方面前,心甘情愿认输,从此成为对方的奴隶,生死交付、予取予求。   每一个人都是战败者,但也都是胜利者,手握着对方最脆弱之处,不死不休。 第72章 婚姻恐惧症   大半年过去, 石头又长高了一截, 比周敏超出了一个头。   这个身高差,让周敏在回应石头的亲吻时, 必须要仰起头、踮起脚尖。   她的双手原本搭在石头腰间,紧紧攥着他的衣裳。虽然身后就是大树, 但这个姿势还是有些无所依托之感,于是在亲吻间两人的姿势也有了细微的改变。   周敏的双手攀上了石头的肩,最后勾着他的脖子,以此借力。而石头一条胳膊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垫在她脑后,几乎是凶狠的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这样的姿势,相当于周敏整个人半挂在石头身上。固然有了依托, 但还是不免有难以发力的感觉。一开始她还努力的回应石头,到后来身体软下来,使不上力,只能完全将主动权让出。   直到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这个漫长且热烈的吻才终于结束。   石头在她面颊上啄吻片刻, 便将头埋进了她的颈间,低声唤她的名字,“敏敏……”   他双手更用力的把人往怀里收紧的同时, 还在她腰间有些不成章法的揉捏着, 似乎想更进一步,又不得其法。   周敏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此时此刻, 唯有装傻。她催眠自己只是个布娃娃,一动不动的让石头抱了好一会儿,彼此身体上的躁动才逐渐平复下来。   松开手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彼此竟都生出了几分羞涩,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只能飘忽的四处乱扫。   不过这么一扫,周敏才发现自己之前提在手里的篮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倾倒在路上,里面的果子全都滚落出来,撒了一地。她连忙退开几步,蹲下去将篮子扶好,然后将果子一个个拾起来。   好在这篇林子里落叶满地,果子滚落在上面,得到缓冲,并没有磕碰得太厉害,偶尔有一两个擦到皮的,问题也不大。   石头见状,自然也跟着蹲下来帮忙收捡。   一篮果子总共十几个,两个人动手,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梨子。两人同时朝这只梨伸出手,然后便不出意料的碰在了一起。   周敏指尖一颤,正要将手收回来,就被石头反手抓住了。   他用另一只手将梨子捡起来搁进篮子中,拎着站起身,顺便将周敏也拉了起来,微笑道,“走吧,回家。”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秋日的暖阳下,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无人的山道上,交握的手心微微汗湿,周围是漫山红叶,层林尽染,竟也别有一番浪漫。   估计是两人在路上走得太慢,回到家时,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远远的便能看到去万山村看热闹的新村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往回走。周敏和石头对视一眼,没有走修好的大路,而是选了另一条僻静的羊肠小道,绕到了齐家山后山脚下。   如今山脚下的栅栏已经完全合围,栅栏后面又种植了荆棘和爬藤作物,将整个栅栏掩得严严实实。石头挑了个荆棘比较少的地方,将荆条拉开之后,托着周敏爬了上去,然后自己翻过去把人接下来,又再爬上去将荆条合拢,颇费了一番手脚。   饶是如此小心谨慎,周敏的裙角还是挂了一下,开了个小口。   两人做贼一样的上了山,见家里其他人果然已经回来,便悄无声息的去了小楼那边。这会儿跟他们见面,少不了被打趣,就算不用言语说,眼神也肯定会有变化。而两人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暂时不受打扰。   两人靠在书房的小沙发里,各挑了一本书看。不过谁都没有在意书上的内容,虽然并没有视线交流,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身上。   没过多久,石头就将自己手里的书丢开,凑到了周敏身边,装作蹭书看的样子。周敏明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也假装不知道。少年情热,想要彼此亲近是很正常的。   不过她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点警惕心,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很容易就会跨越某些界限,不得不防。   这会儿,周敏就有些庆幸古代的衣服十分繁复,上下相连、层层叠叠,除了手、脸和脖子之外,轻易也不能肌肤相触。而且石头虽然胆子不小,但总归还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少年,在这种事情上,总归不会太奔放,目前仍旧满足于亲吻和拥抱,并没有打算更进一步。   晚饭前,两人从小楼出来,周敏没有跟石头一起走,而是打发他不管去哪里,反正在外头转一阵子再回来,自己则一个人去了主屋那边。石头听到这个安排,面上难掩失望之色。周敏也看见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还处在一种比较羞涩矜持的情绪之中,私底下相处是一回事,但是当众表态又是另一回事。虽然知道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但总归很难理直气壮的表示出来。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真正深层次的原因,周敏直到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让自己去深想。   她思考的是一个困扰着无数人类,而且始终没有一个准确答案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爱情,它又是怎么出现的?   现在,周敏已经明白了之前自己跟石头相处的时候,缺少的那一点东西是什么了。是激情,是令人怦然心动的感受,是那种一道视线相交、一次触碰就仿佛会被点燃,让人既想回避又渴望期待。   但是这种感觉今天突然出现了。   连周敏自己都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总之那一瞬间,突然发生。   这世上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但有人觉得一见钟情不过是看脸,所谓的“爱”不过是为美貌所惑而已。又有人觉得日久生情不过是习惯使然,根本不是“爱”。   当然,还有人觉得“爱”只是人类在某种激素分泌的促使之下所产生的错觉,所以只有一时,很难长久。   周敏同样无法分辨自己这算是哪一种情况。   若说是日久生情,但两人相处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却只在今天出现了这种感觉,而且那一瞬间,其实周敏眼中的石头是陌生的——陌生,却令人心动。若说是一见钟情,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今天这个陌生的石头能够让她钟情?   这也是周敏最不解的地方:如果那一瞬间产生的情绪的确叫爱,那么她爱上的也该是那个陌生的人。但在更多的时间里,石头所表现出来的,是他平常的样子,那么这个时候,“爱”是否还存在呢?   周敏知道自己有些钻牛角尖,爱情这个人类最伟大的命题之一,那么多先贤哲人都没能够给出具体的定义,何况是她?深究这种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她又不能不去想。   因为这是一件郑重的事,她必须为自己和石头负责。   这一夜辗转反侧,周敏自然没有睡好。她一旦休息不好,心情就会格外低落。但下楼看到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元力满满的石头,周敏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一些。   石头动作殷勤的替她倒水、拧帕子,周敏,看着他,又觉得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单凭着直觉行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但两个人之中有一个这样就可以了,总得有人多想一步。   收拾完了,预备出门的时候,石头忍不住问她,“敏敏,你是不是有心事?”   周敏心下一惊,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或者说……是石头对此格外敏感?“什么心事?”她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自然的反问。   石头将她逼到墙角,手撑着墙将她禁锢在这方寸之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什么来,才凑过来在她唇角亲了一下,道,“不管什么事都可以与我商量。”   那一瞬间周敏几乎要脱口而出自己的疑问了,但她咬了咬舌尖,最后还是忍住了,微笑道,“真的没事。”   她伸手揽住石头的腰,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只是钻了牛角尖,但是我很快就会想明白的,她想。   周敏跟石头一起出现时,毫无疑问接收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不过大家都很克制,看了一眼之后又各自收回视线,没事找事的忙了起来,好像那一瞬间的关注只是周敏的错觉。   她忽然发现,要面对这些,好像也没那么困难。   不过,家里人会给她面子,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所以这天周敏根本没出门,吃完饭就回了小楼,先写了十篇大字,静下心来之后,便开始工作了。   她最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原本周敏是打算弄个私人的刻印作坊,印书来卖给士子们的。等温泉山房和书院相继开张,想必生意不会差了。不过她在整理自己藏书的过程中,却发现了很多问题。   古代的书籍少,印刷业也不发达,大部分精品书籍,除了名家刻本之外,更多的还是传抄本。但是这些手抄本之中,总免不了有错讹。这些错讹有些是无意间造成的,有些却是故意的。——某些人在抄到自己觉得难以理解的地方时,就会索性将之修改成自己的理解。   久而久之,就算是同一本书也出现了不同的“版本”,甚至有时候一点细微的改动,就会导致意思上的天差地别。   这样一来,就不免让人犯难:刻书卖的时候,应该刻哪一个版本?   自己经历过了这件事之后,周敏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人经常要召集天下文士修书了。因为她自己现在也很想干这件事。   ——正好现在有个最好的机会:唐七叔这位当世大儒就在之类,而且他那部编了将近十年的书也已经完成,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勘。他写信邀请好友们前来,就是以此为理由,让他们斧正自己的新书。   算算时间,这会儿唐一彦派人送出去的信,差不多应该送到了,请动其中几位过来是绝对没问题的。   邱玹之前就说过,想把这些人留下在书院任教,而现在周敏也在打他们的主意,打算把人留下来校对各个版本的经典书籍,然后将之刊印出来。   赚钱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必然会是一件士林盛事,而且持续的时间估计不会短。   周敏觉得,完全可以将之打造成一个主题盛会,就像后世的各种文化节一样,源源不断的吸引各界人士前来,加入其中。也许到最后,这种校对会变成对经典的论证与发祥,由此碰撞出更多的思想火花。   等到几年乃至十几年之后,这些书校对完成,这个地方自然会成为她所希望的人文胜地,在士林之中占据特殊地位,对周边地区构成辐射和影响。在这种影响之下,万山村会逐渐蜕变为真正人杰地灵之处。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最后的结局未必会那么好,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总之周敏现在要做的,就是抛砖引玉。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就只有让历史发展来验证了。   所以这段时间,她都在写这个计划书。周敏自己对古文经典了解不多,所以能提的意见有限,考虑的最多的是怎么为大家营造一个最良好的环境。等有了初步的计划之后,她再拿出去跟其他人讨论,将最后的计划书定下来。   投入工作中之后,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果然暂时从脑海中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周敏突然听见了敲门声。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计时刻漏,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脊背有些僵硬,眼睛也微微发酸。   正好有客人来了,可惜休息一下。周敏搁下笔,洗了手过去开门。   却是唐一彦领着两个孩子——不对,应该说两个孩子领着唐一彦过来了。   小孩子喜欢新鲜的东西,周敏的书房对于唐家的两个孩子来说,就像是一个隐藏着无数宝藏的空间,时时刻刻都能够在这里发现惊喜。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好吃的零食,也是两个孩子念念不忘的。所以一有空闲,两人就想到这里来玩耍。   但唐家家教严,再说两个孩子平时还要跟着唐七叔念书,又要完成布置的功课,过来的次数自然有限。   这几天唐一彦带着孩子回家过中秋,家中长辈们免不了考校一番两个孩子的功课,结果表现非常不错,得到了不少赞誉。唐一彦觉得他们最近的确用心读书,一时高兴便许了他们一个条件。   结果他们提的要求就是想过来玩。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唐一彦自然乐得满足。   当然,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昨天刚从城里回来就听说了社祭时发生的事,过来看热闹,那就只有唐一彦自己知道了。   这会儿,他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跟着周敏进了门,便松开手,让两个孩子自己去玩儿了。他自己则是被周敏请到小沙发这边坐下,上了茶水点心。   “我那里的布置也是照着你这里弄的,不知怎么,就是不如你这里舒适。”唐一彦喝了一口茶,道,“你这地方,坐下来就不想走了。”   “那唐大哥就多坐会儿,”周敏笑道,“我又不赶你走。”   “这可不行。你虽不赶,但我总该有眼色。”唐一彦促狭一笑,“有人不想看见我留在这里。”   周敏知道他说的是石头,大抵因为邱五爷曾经提亲过的缘故,石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对两人保持警惕心。所以这两人在齐家山住了很久,跟周敏的关系也很亲近,与石头之间却是不冷不热,谈不上太深的交情。   是熟人,却算不上好友的那种关系。   这一点,唐一彦和邱玹也心里有数,更知道他这种敌意所从何来,所以也没有强求的意思。朋友之间相交讲究缘分,更需要契机。就像唐一彦和邱玹,此前虽然认识,但多年来关系都很淡,如今同住在这里,反而成了至交好友。   人生际遇,难以预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现了转机。石头不会在面子上给他们难堪,这就够了。   当下这么说,也不过是故意调侃周敏。   周敏闻言,果然耳根一红。不过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你越是在意,起哄的人就越是有劲,所以面上倒能绷得住,淡淡的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反正我没开口让你走,你就能留下,别的何必管他?”   “当真不必管?”唐一彦意有所指的问。   “自然。”周敏眯了眯眼睛,问他,“你究竟是做什么来了?”   唐一彦道,“我还以为,这里就要添一个新主人了,莫非是我会错了意?”   周敏眉头微微一蹙,旋即散开。但这个动作却已经被唐一彦捕捉道了,他不免惊诧,“不会吧?不是说昨日你们两个人还在社祭上共舞,我还以为好事将近。怎么看你的样子,却是有心事?”   “你的消息没错,但我的确也还有些问题没有想通。”周敏道。   唐一彦不解,“这种事还有什么好想的?你们俩这也算是拖了不少年了,说句实话,大伙儿可都已经默认了此事,只等着你们什么时候办事,难不成还会突然出什么变故?”   “不是变故……”周敏扫了他一眼,叹气,“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懂。”   唐一彦怒了,“什么叫我又不懂?我也是个过来人好不好!”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果日子却几乎过不下去的过来人。”周敏吐槽道,“你的经验丝毫没有可借鉴之处。”   “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吧?至少让你知道,挑人还是该挑个知根知底的,彼此熟悉,相处起来也自如,这日子才能稳稳当当的过下去。”唐一彦说到这里,自嘲一笑,“这个提醒对你来说好像是没用。”   他这么干脆,反而让周敏不好意思了。她自己心情不好,没必要连累别人,让人也跟着糟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解释了一句。   唐一彦摆手道,“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要不然我早翻脸了。揭人不揭短你不知道吗?”   “哦?”周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不知唐大哥今日登门,又是为了什么?”本来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说这话就不亏心?   唐一彦讪讪一笑,连忙转移话题,“你究竟在纠结什么?”   “这怎么说呢?”周敏低头想了想,问他,“唐大哥,你成婚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你这话我有些不明白,说清楚点儿。”   “就是……想到自己要跟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什么感觉?”周敏问。   唐一彦微微一怔,“当时好像没考虑那么多。反正人人都是如此,也不独我一个。再说虽然未曾见过,却是托人打探了不少她的事,知晓她同样出身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端庄稳重……”   说到这里,他竟有些出神,停顿片刻,才苦笑道,“说到底,其实是我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想嫁的是能出将入相、封妻荫子的高才之士,我却只能在这山野乡间打混。”   周敏见他如此,再想想自己,又觉得至少应该庆幸,她跟石头之间不存在齐大非偶这种情况。就算有问题,也都是不影响大局的小事,总能够找到解决的办法。   大抵这个问题也想过不止一次,所以唐一彦很快回过神来,问道,“你和石头可不算是陌生人吧,这有什么可想?”   “就是因为不算。”周敏犹豫了一下,怀着一种交换秘密的心理,索性直说了,“我和石头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了解不可谓不深。但是太熟悉了,就……我们一直是当做姐弟相处,久而久之,思维似乎也有了定势,总觉得他更像弟弟,而非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不是不好,就是……”   “就是不对?”   “……也不能这样说,”唐一彦这么说,周敏又不乐意了,“就是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是昨天,少了的那部分,好像终于补全了。让我觉得……总之想法跟之前不太一样。可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却是因为昨天,我似乎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很陌生,所以有所触动。”   她说着看向唐一彦,“这不是很可笑吗?与我朝夕相处的人,我觉得少了点儿什么。当他露出不熟悉的一面,反倒心动了。”   “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中意他,还是只是一时的陌生和触动带来的错觉?”唐一彦总结了一句,而后失笑,“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你自己想想,若是一个陌生人在你面前,想来无论如何表现,你都不会看在眼里。你之所以在意,不正是因为他是他吗?你觉得陌生,但那也是他的一部分,难道从前就一点端倪都没有?”   周敏听到最后这个问题,陡然想起那年石头忽然说要出去看看时的模样。其实他本就是外冷内热之人,自己不是最清楚么?既然如此,偶尔有这样的表现,并不稀奇。   而且唐一彦说得对,换成另一个人,都不可能给她带来这种触动。所谓的“突然爆发的感情”,或许也不是那么突然,至少绝不是毫无征兆的出现。   所以她纠结的也是“为什么心动的是这一刻的石头”,石头才是核心,那个瞬间,只是正好展露出了他性格之中不多见的部分,给她带来了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才会因此被打动。   这么一想,好像之前的纠结的确有些多余。   爱情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只要有那个瞬间存在,并且能够确定那不是冲动或者被迷惑,又何必纠结于它什么时候出现呢?   周敏慢慢的舒了一口气。其实唐一彦没说什么大道理,这些话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只不过……可能就是不敢肯定,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一点参照,然后给出这个答案。   “你……”唐一彦看着她,开口,但说了一个字,又停了下来。   周敏微微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她,“什么?”   唐一彦道,“婚姻之事,如人饮水,你心里有些疑虑也是应该,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比谁都清楚。何妨多相信他一些呢?”   周敏心下微微一震,忽然觉得唐一彦这过来人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了。   这好像才是真正的根结所在。她之所以钻牛角尖,未见得真的是因为那个问题本身,只不过是种种情绪交织之后所产生的某种症状。   如果要给这种症状命名的话,应该叫“恋爱恐惧症”——或者说“婚姻恐惧症”?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恋爱这种概念,事情定下来之后就该直接进入婚礼流程了。   对变化的恐惧,对未来的不确定,是造成这种症状的根本。   这不是因为信任或者感情的问题,而是纯粹的自我领域的问题。人虽然是社会性动物,但果然还是独立的个体。彼此需要,彼此依靠,但又彼此保持距离,拥有个人的空间。   所以距离被拉进,个人空间可能会被侵占时,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抵触或者回避的心态。   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但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解决的方法,只能在之后的相处之中,慢慢磨合了。   这就是为什么要跟相爱的人缔结婚姻,因为当情到深处,彼此都会生出拉近距离的渴望,在让对方进入自己的个人空间的同时,也会侵入对方的个人空间。没有足够的爱与信任,这个过程将会非常痛苦。   这么一想,她果然还是比不上石头,他对她根本毫无防备。当然,这也是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对周敏而言,独立的自我是成长过程中逐渐形成,周围每个人都如此。但石头却不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周敏留下的痕迹太深太重,以至于他的自我之中本来就包含着她的影子。   周敏忽然很想见石头。不需要做什么,就是看看他,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就好。   她转头看了唐一彦一眼,忽然觉得他端坐的样子有点碍眼。   哎呀,果然做人说话不能太铁齿,刚才唐一彦来的时候,她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不会赶他走,这会儿就暗戳戳的希望他赶紧离开,别待在这儿碍事了。   “咳咳……”周敏咳嗽了一声,掩去了这点不自在,正要开口,那边两个孩子不知找到了什么,欢呼着跑了过来。   两个大人对视一眼,遂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跟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唐一彦才带着人告辞。临走时才想起来真正的正事,“对了,送出去的几封信都有回音了,有三位回复说会过来看看,另外两位还不能确定,似乎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不论如何,年内估计就会过来。”   “那咱们也该准备起来了,人既然请来了,总要设法留下几个。”周敏道,“我这里有一点想法,不过还没完善,等我写出来了,过几日得空咱们再商议一下吧。”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唐一彦道,“你每每有奇思妙想,想来这一次也不会让人失望。”   ……   送走了唐一彦,周敏出门看了一圈,没见到石头,只好回去继续工作。   直到晚饭时见着人,才知道他是去了温泉山房那边。房屋主体做完了之后,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木匠的活儿了,石头见猎心喜,经常过去偷师。因为他是东家,而且目测也不会跟他们抢饭碗,所以木匠们也都很乐于指点他,倒是让石头的技艺突飞猛进,近来已经开始学做木雕了。   吃过晚饭,石头照例送周敏回去。小楼附近种了一棵桂花树,如今正开着花,风一吹香味能够传到很远。站在附近,更是仿佛浑身都沐浴在花香之中,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就没有急着进屋,停在树下享受这难得的安宁时刻。   夕阳西下,洒落满地金红色的光泽,熠熠夺目。很快,太阳落下去,天边只剩下了一抹色泽绚烂、变幻莫测的火烧云,绵延万里。   两人肩并肩坐在桂花树下的草地上,静静的欣赏着这一幕的美景。   过了很久,晚霞的颜色渐渐褪去,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山上忙碌着的农人们都已经回到家,对面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冒着炊烟,远远的能够听见一点模糊的喧闹声,夹在鸡鸣犬吠之间,充满着红尘俗世之气。   这一幅人间画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却令人沉醉。   “天黑了,回去吧。”周敏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石头也跟着站起来,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他的手宽大而有力,指节分明,指腹和掌心处都有常年劳作所留下的薄茧。深秋的夜晚,风有些凉,但周敏的手包裹在石头的手心里,却是无限温暖。   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说,“石头,咱们成亲吧。”   走在她前面的那个身影陡然一僵,然后飞快的转过身来。在薄薄的暮色之中,周敏觉得石头的眼睛简直在放光。他紧紧地握着周敏的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见么?那就算……啊——”   周敏一句玩笑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石头抱了起来。就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直接搂着腰把人抱起来转圈圈。转了几圈,他将周敏放下来,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眼睛上,脸颊上乱七八糟的啄吻,“听见了,敏敏,我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了……”周敏脸上有些发烧,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我明天——不,一会儿就去跟爹说,咱们先定亲,最迟明年春天便能成亲了。”石头有些急切的道。   明年春天啊……算起来还有四五个月的样子,差不多了。   周敏再次庆幸这是在古代,对婚姻之事无比重视。当然也有那种连酒席都不办的情况,但是只要条件过得去,大都会将婚礼的流程都准备齐全,没有几个月根本不行。不像在现代,动不动就闪婚,如果不想办酒席,拿了户口本和身份证到民政局把证一扯就完事儿。 第73章 订亲   石头说到做到, 回去之后就去找了齐老三和安氏。   听到这个消息, 齐老三和安氏都松了一口气。说实话,石头要还不来找他, 他就该去找石头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一直拖着?   “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齐老三问。   石头道, “我想……尽快下定。然后看看腊月里或是明年春天什么时候有好日子。”   “嗯。”齐老三点头,“知道了,这事我和你娘会操持,你不必担心。”   说不担心当然是骗人的,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石头在这件事里能做的的确有限,亲迎之前,每个步骤都不需要他出面, 而是由媒人代为执行。所以他只能点头称是。   “行了,去睡吧。”齐老三拍拍他的肩道。   石头起身回房,齐老三也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他先是一愣, 继而意识到这是爹有话要跟自己说, 而且是比较私密,不方便在娘面前提的话。   到了房间里,齐老三站在当地, 却没有立时开口, 似乎是在斟酌语言,石头也就没问,自顾自的铺好床和被子, 然后开始解衣。   这时,齐老三却忽然道,“石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别的事也不需要爹来提醒你,但是有一件事你须得记住,跟敏敏相处时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酿下大错,明白吗?”   石头解衣带的动作陡然一僵,十分不自在的咳嗽了几声,头也不回的道,“爹你在说什么?”   他当然不是真的没听懂,只是没想到齐老三特意跑过来交代的,居然是这事。   话虽然含糊,但石头却是听明白了。齐老三的意思是,让他与周敏相处时不要有逾礼之处。但是天地良心,他和周敏相处时一直很注意分寸好么?到今天为止才亲过几次,绝对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逾越之处。   但是这种话,当然不可能当着齐老三的面说出来——嘛,他也是要面子的。   齐老三显然也觉得他是在装傻,加重了声音道,“听懂了就记在心里,事关敏敏的声誉,你可不能乱来。好了,爹要说的就是这个,你休息吧。”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十分的干脆利落。   石头自己反而不能平静了。   其实就算齐老三不说,他也不可能做什么。毕竟那可是周敏,他千万珍重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唐突她?   但这种事就是这样,不说的时候不会想,一旦捅破了窗户纸,反而会令人生出无限绮思来。   比如石头现在,躺在床上,就不免因为齐老三这一番含糊其辞的话而生出几分心浮气躁。原本就不多的一点睡意,更是不知跑去了哪个旮旯。周敏的影子则排开其他一切念头,在他脑子里占据了最主要的地位。   石头跟周敏说,他出去的这一年里,知道了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这话可半点夸张都没有。在河上跑船的船工和水手,多半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大家待在一起闲着没事,议论的话题十个有九个涉及到女人。而一段航行结束之后,许多人下船的第一件事,便是到窑子里找个女人过夜。   他自然不会跟着别人胡闹,但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不可避免的就会接收到许多良莠不齐的知识。甚至还有人买了避火图回来,大家一起参详研究。所以对男女之事,石头虽然没有任何实践经验,但理论知识不可谓不丰富。   这会儿被勾得动了念,就不像从前那样,一两句含糊不明的词句、一个轻柔的吻就满足了。   十三四岁的时候,石头见着那本《闺艳秦声》,只看了前几章就面红耳赤,甚至不敢翻到后面成婚合欢的内容。但在外头那段时日,所见的种种本子图册,上面的内容可比这一本要直白得多,直将那床笫之间,闺帏之事,铺陈描摹得万般仔细,勾人心火。   本是随意扫过的内容,这会儿却像是刻在脑子里似的,一字一句,尽又冒出头来了。   “粉脸相偎,香肌迎凑;玉臂交挽……复接朱唇,丁香再逗……风紧嫩柳岂胜摆,春深锦箨迭次抽……”   “……云鬓半斜,羞展凤眼娇睐,唇含豆蔻,舌吐丁香,玉-体横陈拥郎怀……”   “好妹妹,哥的心肝小娇娇,揪心乐趣方初始,咱俩今晚红鸾照,金童玉女神仙会,勾魂情致你还末全晓……”   “……”   石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荞麦壳的枕头里。但这种密封狭窄,令人呼吸不畅的空间,反而令得心头的火烧得更旺。脑子里摩想出来的周敏,也渐渐变成了被自己吻得浑身无力,面色微红,香汗微湿,娇喘吁吁的模样。   他连忙睁开眼睛,直接将被子一把掀开,摊平了身体躺在床上,努力吸气想将这份躁动压下去。   夜里的气温低,被子里却是暖和的。所以这么一掀,冷空气便扑了过来,将他从里到外吹了个遍。那种蠢蠢欲动的心思,似乎的确淡了了许多。   但脑子里的周敏旋即也跟着睁开了眼,眸中含着一点水意,宝石般的眼睛被洗得越发干净剔透,就那么盈盈的凝视着他,让他喉头发紧,嗓子发干。   夜色里仿佛藏着某种蛊惑人心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不管他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周敏的影像始终如影随形,而且越来越细致,胸脯鼓鼓的,腰肢细细的,指节白皙匀称,双腿修长有力……   石头对周敏实在太熟悉了,她的每一点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看时不经意,这会儿却全都从角落里翻出来了。何况这个人,他抱过,亲过,用手臂丈量过……所以此刻即便只是个幻象,但每个细节都十分准确,令她的形象越发栩栩如生。   简直能把人逼疯。   石头认命的将被子捞回来,将自己整个人蒙住,然后伸出了右手。   许久,一声闷哼之后,他将擦拭过的帕子扔在地上,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躺在床上,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念头:明年春天好像还要等很久……   ……   齐老三答应了会操办好这件事,但接下来的几天,却半点动静都没有。石头虽然心急,但又莫名有些心虚,并没有开口催促。   好在没两天,齐老三就请了九叔公来家中喝酒,石头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乡间基本上没有专职的媒人,都是请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保媒,男女倒是不拘的。而媒人的地位越高,也就显得男方越是重视这门亲事,必须要谨慎挑选。   齐老三明显是想请九叔公这个在村子里威望极高的族老出面保媒,这在万山村,可是几乎没有出现过的。   当然,这倒不是九叔公不近人情,只因不是每个人都有齐老三这种胆量去请他老人家。毕竟寻常孩子的婚事,也不好厚着脸皮去惊动他。   石头对这安排自然不会不满意,有九叔公保媒,敏敏从前童养媳的身份便不会再有人提起来了,也不会有人议论两人的婚事。这对周敏来说,应该是最好的安排。   一顿酒喝完之后,齐老三便给了石头一张九叔公写的单子,让他去采办上头的东西,用作纳采之物。   除了提亲一定会用到的一双大雁之外,单子上还列了不少东西,除了羊、胶、漆、合欢铃、鸳鸯寓意吉祥外,另有酒两坛,绸缎、首饰各四端,果盒、彩灯亦各四种。   这些东西多且杂,不过好在这个年代也同样有专营婚庆用品的店铺,会将这些东西搭配好出售,客人购买时可以酌情增减。石头乘船去府城,半天时间就将之采买齐全了。   而后齐老三才将周敏叫了过来。   这些天的事情,周敏自然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被齐老三叫过来,并不吃惊。但当她打开齐老三递过来的盒子,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时,却不免吓了一跳。   里头放着的全是各种契书。这些东西几乎每一份都是周敏自己经手的,自然十分熟悉。数了一遍,除了齐家山的地契之外,其他的竟都在这里了。   “爹这是做什么?”她有些惶恐的将东西放回去,抬头问道。   齐老三道,“咱们是一家人,这一点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但是你和石头成亲之前,这些事还是分清楚些好。”   他停了一停,才继续道,“这片山,既然叫了齐家山这个名字,爹就厚颜留下了,便当做是你孝敬我和你娘的。剩下的东西交给你,就都是你的产业,任由你自己处置。至于石头,他还年轻,要什么都能再挣。这些你放心收着就是。”   周敏便明白了,这其实是走个过场,毕竟这些东西她又不可能真的处理掉,等到跟石头成亲之后,照旧会带过来。但这个过场却不能不走,有了这个步骤,这些东西就算是她的嫁妆,而不是齐家的东西。虽然只是个名义,但对没有父母家人的周敏来说,却也算是个保障。   这是齐老三这位父亲的一番心意,所以周敏略略犹豫,还是点头道,“爹既然这么说,我就留下。”   “这才是。”齐老三欣慰的颔首,而后玩笑一般的道,“这几天,就让你娘到小楼那边去跟你住,咱们暂时分个家。等过了文定,换了庚帖就没事了。”   这就是齐老三考虑周详了。虽然周敏自己也可以处理这些事情,但这种事还是要有长辈出面才好,安氏跟她住在一起,既能替她处理这些事,同样也表明了齐家对她的重视,可谓一举两得。   周敏对这种安排自然不会有异议,点头应下。   于是安氏就暂时搬到了小楼,跟周敏住在一起。这么些年过去,母女二人的关系早就不似周敏刚刚穿越时的尴尬疏远,虽然是儿媳,但安氏却已经能将周敏当做女儿来对待。这会儿跟她住在一起,不免有许多事要交代她。   不过因为成亲之后大家还是住在一起,所以那些琐事暂且不必去管,安氏主要要对周敏讲解的,是男女相处之道,以及床笫之事。毕竟这个时代的姑娘们,这种知识都是出嫁前母亲口口相传的,此外的了解渠道非常少。   当然,周敏是个例外。   论起理论知识,恐怕自诩“见多识广”的石头也不及她。毕竟他也只能看看各种艳情本子和避火图册,周敏从前看的,那可是真人演绎的片子,场景多变、细节详实。对她来说,安氏含含糊糊,言语不明所说的那些内容,简直含蓄得根本听不明白。好在她也不是真的需要学习,只需点头不迭就可以了。   看得出来安氏也非常不自在,总算将所有内容说完之后,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而这一天,九叔公也带着各色吉祥礼物,登门来了。   招待他的事,由安氏一手包办,不需要周敏出面。她只需要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等着就可以了。   安氏将提前写好的周敏的庚帖交给他带走,而后要拿去找人卜问吉凶,合过八字不犯冲之后,九叔公便要将石头的庚帖再送过来,同时,男女双方还会彼此交换一份信物,这就是文定。   这几天九叔公这么频繁的往来村里和齐家山,究竟在忙什么事,村里人稍微打听一番也就知道了。所以文定结束之后,周敏和石头定亲的消息也传遍了两个村子。   对于万山村的村民们而言,这个结果在许多人的预料之中。毕竟周敏这眼看就要二十岁了,却根本没有另外挑选婚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等着齐家提亲。所以现在事情定下来,也算是作成了一场天定良缘,他们也只有跟着高兴的。   倒是万山新村这边住着的许多人,根本不知道周敏的身份,一心以为她是齐家的女儿,听说此事之后不由诧异。而后略微一打听,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弄清楚了原委之后,自然也跟着高兴。   于是大家又开始猜测,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成亲。毕竟周敏和石头的年纪都不算小,婚事既然定下,肯定不会拖太久。   这倒不是村里人都闲得无聊,毕竟婚丧嫁娶本来就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也备受关注。尤其齐家今时不同往日,成亲的时候肯定会大操大办,热闹非凡,自然也就成了村里所有人都盼着的大喜事。   谁让这个时代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太少了呢?   九叔公请人卜期,很快就有了结果。因为安家两位老人才去世不久,虽说按照礼制外孙只需服丧三月,并不受影响,但婚期最终还是没有定在年内,而是挑了明年的二月初二,正好是龙抬头的日子。   听到这个结果,一心期待着腊月成婚的石头不由大为失望。   不过这种事,他的意见完全可以忽略。   婚期定下之后,安氏就又从小楼搬出来了,在齐家内部,大家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外人看着,也没人说什么。   反正在村里,也很难遵守什么婚前不宜见面的规矩,毕竟无论男女几乎都要出门干活儿,难免碰见。而且在农村,婚事定下之后,农忙时互相走动帮忙干活也很正常。何况齐家的情况特殊,也实在不需要避讳。   周敏也真切的感觉到,之前的确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实际上周围的人对这件事的接受能力远比自己想的要高。无论家里人还是外面的,都对她这一次的身份转变没有任何不接受。   而且估计是因为有些顾忌,所以就算消息传出去,似乎也没人会就这件事打趣她。偶尔提起,也都只是说一声恭喜。   所以许多事也许根本没有那么难,需要克服的反而只有自己心理上的担忧,实际上去做,会发现顺利得不可思议。   不过,要说一点变化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最大的不同,在于周敏要开始绣嫁妆了。虽然她的手艺大家都知道,没人指望她能自己做出一套嫁衣,唐一彦和邱玹已经说定了,会以娘家人的身份替她准备这些东西,但周敏多少需要自己做一点东西,在婚后敬茶的时候作为礼物送出去。这个必须要她自己来做,才有诚意。   周敏咨询了一下,才发现其他女孩子们多半做的都是鞋子。但是这对她来说难度实在是太大,只能放弃。最后周敏决定做个钱袋,这东西以前大家都用不上,但现在日子好过了,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些银钱,也的确需要钱袋来装。   布料就用阿香亲手织的花缎,上面本来就有花样和颜色,她只需要裁下来缝好就可以,最多设计一下款式,动手的难度不大。   不过这个东西倒是不需要着急,慢慢做就可以了,所以周敏从阿香那里挑了一匹布之后,就暂时搁在了书房里,没急着动手。定亲的事虽说进行得很顺利,但也忙了小半个月,弄完之后就已经九月了。   她之前跟唐一彦说好要商量一下迎接几位大儒的事,却是不能再耽搁下去。毕竟其中住得最近的那位,最迟十月份也能到。在那之前,必须要将章程弄出来。   周敏将自己的计划完善之后,才跟石头一起去找唐一彦和邱玹商量。   大抵是因为订了亲,石头现在的精神风貌远非从前可比,对唐一彦和邱玹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大家坐在一起,都能够感觉到气氛变得和谐了许多。   “还没恭喜你们,终成眷属。”唐一彦可不像别人,不会用这件事来打趣周敏。尤其是中秋回来时,周敏分明还在犹豫之中,结果没过几天,就开始进入订婚的流程了,这态度转得太快,他当然要揶揄一番。   不过周敏的心态也已经完全调整好了,所以面对他的调侃根本不以为意,谈笑自如的接下了,“这话留着成亲的时候再说吧。”   唐一彦眉一挑,“好吧,那就说正事。你上回说的那个什么计划,已经弄好了?”   “什么计划?”邱玹问。   唐一彦听见这个问题,连忙解释道,“上回从城里回来,我告诉她七叔邀请的那几位朋友都要来了,她就说有了个新的想法。至于究竟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他可不希望邱玹以为他们都知道这个计划,却只瞒着他一个人,否则自己估计要倒霉了。   说完之后,她又往周敏手里一指,“她拿着的应该就是计划书了。”   反正到现在,他们也已经习惯周敏这种不管有什么事,都先写个计划书的作风了。而且还真别说,有了这个计划书之后,一切都一目了然,的确是省了不少评估的功夫。能够极大的增加商讨的效率。毕竟有疑问的地方,周敏都会罗列出来,供大家讨论。   周敏便将一式两份的计划书分发给二人,“只是心血来潮的念头,觉得应该可以成事。不过必定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要请两位兄长帮忙指正。”   邱玹翻了两页,便抬起头道,“的确是个好想法。若直接说要请他们留下,在书院里任教,估计很难。但若是这样的盛事,想必几位宗师都会乐于参与。”   毕竟,这可是会流芳后世的大事。   人生在世,无非是求名利二字罢了。这些大儒们大都潜心学问,对利益看得不重,至于名声,早就闻名宇内的他们也没那么迫切的需求。唯一还能够对他们造成吸引力的,估计也就只有青史之上的一笔了。   他们隐居在山上,无非也就是编书和教书育人两件事可做。若是这些事都能够在万山村这里做到,自然不会在舍此处而去别处。如此一来,把人留下的把握自然更大。   唐一彦也点头道,“若这件事当真能成,那此地成为文坛圣地,便指日可待了。毕竟像我这种不爱读书的人,看了这计划书也恨不能参与其中,即便是打下手,估计也受益良多,何况其他人?”   这会儿邱玹已经看到了周敏提出的问题上,他摩挲着纸页,若有所思的道,“听说本朝立国时,本来是要召集天下儒士入京编书,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并未成行。不如咱们就把这件事接过来做,不拘多少年,只要这套书编出来,刻印发行,那便是造福全天下士子的好事。这个地方自然能随之扬名。”   “确定要玩这么大?”唐一彦吓了一跳,“以举国之力可以做到的事,咱们还差得远吧?”   周敏也道,“虽然我也有这份心,但皇室藏书何等丰富,自然可以编一套丛书,咱们却没有那样的条件,还是一步步来。”   “也罢。”邱玹想了想,道,“那你们觉得从哪里入手更好?”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石头忽然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天下读书人都要学习的经典,无非是四书五经。从古至今,但凡是有些成就的名家大儒,多少都对经义有过发祥。如今坊间流传的四书五经,便有各种不同版本,其中内容多有不同之处,甚至有些部分南辕北辙,乃至学子们遇到相关内容时,往往争论纷纷、莫衷一是。若能将古今种种注释都归集起来,编印成书,互相映照参考,将有争议之处定下来,对天下学子而言,这样一部书想来更有用处。”   周敏在旁边听着,眼中不免闪过一抹异色。这不就是朱熹老先生做过的事吗?在他之后,四书五经的经义内容,多半都是按照他定下的基调来,逐渐形成了主流的标准,也算是给科举考试定下了“标准答案”。   这可是能够配享孔庙的大人物啊,他们竟然要做跟他一样的事吗?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激动的。因为他们只是提出一个方向,真正负责编书的人又不是他们。但也可以想象,那几位老先生若是听了这件事,想来绝对无法拒绝。   “不错。”唐一彦脸上露出几分兴奋之色,“这个主意好,至少我觉得我七叔肯定会答应!就算其他人还有顾虑,让他老人家帮忙劝说,效果也比咱们开口要好得多。”   “那就定下来吧。”邱玹微笑道,“我虽然才疏学浅,但若能有几位给几位名师打打下手,从中受益,便也此生无憾了。”   “那我回头就把计划书拿去给七叔看。”唐一彦道。   接下来商量的是如何迎接和安置几位大儒。最后决定将温泉山房靠近中间的三排院子腾出来安置他们。一排五套房子,安置三人和他们带来的学生弟子想必足够。而中间那栋楼就正好用做编书。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将这片地方收拾出来,准备迎接主人入住。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受邀的三位先生也陆续到来。   先到的是秦先生,他出身关中农家,年幼时为地主家抄书,遍读经典,十七岁时已经背了一肚子的书。后来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位官员的赏识,对方给他写了荐书,出资让他去书院跟着名师学习儒家经典,年纪轻轻就名扬天下,写出来的文章人人称赞。不过他本人无心仕途,考完了举人便背着包出门游学,踏遍万里河山之后,文章越发老辣精到,发人深省。   他本来在关中的一座山上结庐而居,收了几个弟子教导,一边精研经典、著书立说,收到唐七叔的信之后,便干脆的带上弟子和全部家当过来了。也是最有可能留在这里的一位。   然后是李先生,他年纪有些大,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曾经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所谓的宰相。后来罢官回乡,便在家里教导儿孙为乐,还开了几亩菜地,亲手耕种,体验田园之乐,然后疯狂的写了几百首《田园杂诗》,一时传为趣闻。这一次估计是静极思动,所以就过来了,身边只带着两个学业最优秀的孙子。   最后一位郑先生,早年曾是一位风流才子,流连画舫书寓,诗词传唱天下。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他回乡守孝,一守就是六年。六年之后再出现在人前时,已经不再写花团锦簇语句曼妙的诗词,反倒将一本《尚书》读得精熟,一年之内参加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点入翰林,曾为今上讲学,可惜身上名士之风太重,始终不得重用。   不过用唐一彦的话说,其实就是这位空有才情,实际上没有半点政治智慧,更不会揣摩上意,所以注定仕途不顺。他身边却是只带了一个童子,显得形影相吊。   这三位不管哪一位,走出去那是整个天下士林都要震一震的,如今却齐聚于此,让周敏震惊于唐七叔的交游广阔之外,也觉得这修书的事好像很靠谱。   唐七叔这时候已经搬到温泉山房这边来了,三位安顿下来,正好跟他做邻居。对于这里的环境,都赞不绝口。尤其是院子里的温泉汤池,更是得到了他们的一致喜爱。毕竟这会儿天气冷,泡个温泉自然十分舒适享受。   三人一路过来,行踪自然很难隐藏,所以虽然就要过年了,但不久之后,还是有不少士子找到这里来了。——当然,唐一彦安排在码头专门接送人过来的船只在其中居功甚伟。   等到十月过完时,整个温泉山房,八十套房子竟然都租出去了,其中还有一些囊中羞涩的士子是两人合租一套的。这里住满了之后,有人跑到万山新村去租房子居住,还有人预备自己在山脚结庐而居。   周敏等人面对这种情况,面面相觑了一阵,便决定,继续建房子!   不过这次建的就不是那种联排别墅了,而是类集体宿舍的那种,每人一个房间,吃饭睡觉读书都在里面。当然,租金也要低廉得多。   而这会儿,唐七叔和三位先生正坐在温泉山房中间那栋“飞虹楼”楼上,一边欣赏漫山秋色,一边谈经论道。等到告一段落之后,郑先生便叹道,“唐兄此书一出,世间风气又是一新了!”   “郑兄谬赞。”唐七叔谦虚道,“只是抛砖引玉,一点浅见罢了。”   他们这一个月,都在讨论这本新书,的确也出现了许多精妙的观点,唐七叔已经打算将之整理出来,刊行时附在书后。   当下说笑一阵之后,李先生便第一个提出辞行之意,言不虚此行。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有未曾尽兴之意。毕竟与水平相当的人讨论问题,如饮琼浆,如醉甘泉,如品美食,那是寻常难以得到的畅快感。尤其这里有四个人,一时争论起来,可谓是妙语连珠、天花乱坠,几乎时时刻刻都有精妙之语。   唐七叔听出了这个意思,便笑着将自己修改过后的计划书取了出来,“几位别忙着考虑回去的事,且先看看这东西。”   “集注经典?”秦先生大为吃惊,“唐兄果然志存高远,我不及也!”   “这可不是我的想法。”唐七叔笑道,“实不相瞒,是几个孩子闹出来的东西,不过他们自知水平有限,也不敢做这样的大事,因此托我的人情,将你们几个请来,共襄此事。”   “你的晚辈?”李先生很感兴趣。   唐七叔点头道,“这个温泉山房,就是他们捣鼓出来的。我见也算是有些心思,便答应了。如何,这计划却是不会辱没了几位吧?”   “唐兄说笑,这样的盛事,能够参与其中,是我等之幸。”本来说要回家的李先生立刻改口,“我如今是一介闲人,就留在这里给唐兄打个下手,也算不辱没了这一身学问。”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参与此事,反正他们的确都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忙。   虽然四人的年纪都不小了,但是提到这件事,却还是不免激动,于是很快又商量起这修书的章程来,却是一刻都等不得,就要开始忙这件事了。   周敏等人听到唐七叔让人传过来的消息,知道三个人都留下来了,不由大喜。   不过很快,他们又开始发起愁来,“房子建得还是不够多啊!”这个消息传出去,赶过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但他们却没有建出足够居住的房屋,怎能不令人叹息? 第74章 图书馆   事实上, 周敏他们还是低估了这几个人, 以及他们要做的这件事的影响力。   这可是为天下读书人订立标准!   甚至不需要他们宣传,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的流传出去,越来越多的人赶到这里,而且个个都是一方人物, 不容小觑。   这还是因为古代交通不发达,信息传递也很慢,如今来的, 都是周边州县的人, 其他人或是还没收到消息,或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至少要等到明年春天,这种情况才会慢慢平稳下来。   到了过年前,温泉山房上的租客就换了大半。这倒不是强取豪夺, 而是新来的人实力更强, 自然有人主动将房屋让出来,自己搬到山脚下去住。   到了这个时候, 周敏反而不着急了。因为随着这些人的聚集,自然也有不少人发现商机, 打算到这里来分一杯羹。   垄断的生意固然好做,但却是很犯忌讳的,他们自然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已经占据先机, 自然要给别人留下几分余地。所以除了在建的房屋之外,周敏决定,不再扩建房屋,而是努力经营好现有的资源。   毕竟温泉山房才是这片地方的核心,而且他们提供的不光是租房,还有家政和物业服务。   这种有些新鲜的服务形式,却恰好是这些寓居于此的书生士子们所需要的。毕竟他们自己以读书为业,大部分都没有生活技能,有了这种服务,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便可以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   除此之外,有人的地方,商业自然也会跟着兴旺起来。所以在山脚下,很快就形成了一片市场。商户主要都是万山村和万山新村的村民,还有一部分是从县城、府城和清平镇那边过来的,短短时间内,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如今这里基本上很多东西都可以买到了。   这是周敏最满意的地方。   以前如果要采买东西,必须要乘船去府城,虽然家里就有船,来回也不算太远,但毕竟费工夫。对她来说,还是更习惯这种出门就是购物中心,想买什么都很便利的环境。   不过,来的人太多,也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到这里来的大部分人,自知水平不够,到这里来也就是凑个热闹,结识一些新朋友,每天呼朋引伴,或是举办文会诗会,或是讨论各种学习心得,也算是有所进益。   又有一小撮人,属于水平顶尖的那种,跟四位主笔也有些关系,一到这里立刻就被奉为上宾,被邀请加入这项大事。   这两种人,都可算是各有所得,自然心满意足。但还有一部分人,就是冲着这件大事来的,偏偏水平不上不下,既不屑于跟那些成日交游的人往来,又不够格挤进编书的队伍之中,十分尴尬。   这样的人数目不会太多,但也不少,不能如意,自然不免生出怨愤的心思来,时间长了,必然会受到影响。   一开始周敏等人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毕竟这些人说少不少,说多却也不多,并不引人注目。不过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上上下下到处都是自己人,尤其是山脚下开店的,那都是村里人。所以到底还是让人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原来这些人在失意之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串联在了一起。   一开始,他们只是单纯的聚在一起喝酒,顺便骂几句发泄一下心头的郁闷,但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其中引导,总之这些人的怨逐渐转成了愤,发现自己不能参与其中,索性诋毁起组织此事的几位大儒来。不过他们说话也不隐秘,就被村民们听见了。   虽然村民之中大部分人都没读过书,也不识字,但劳动人民的智慧却不可小觑。再加上,大家都很清楚,现在这里能变得这么热闹,都是山上那些人吸引过来的,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利国利民的好事,只知道自家能过上现在的日子都多亏他们,心中自然感念,听人说他们的坏话,就留了心。   开业之前周敏就交代过,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其中必定鱼龙混杂,让大家小心在意,如果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及时汇总过来,尽早解决,免得出事。   所以发现了这一点之后,立刻就有人将这事告诉了周敏。   然后再细细一查,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些人本来也就是抱怨一下,成不了什么气候,但现在却是被有心人给组织起来,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专门针对这件事。   虽然到底是谁在后面捣鬼,一时还弄不清楚,但这件事的严重性却是毋庸置疑的。安抚了一番来汇报消息的人,让他们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动就报上来,等到把人打发走了,周敏的脸色才变得凝重起来,对石头道,“看来我们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虽说这件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那也要看是在什么人的手上做成的。   也要承认一件事,如今负责编书的这四位,虽然每一个拿出来的确都是令天下人景仰的大人物,但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二,武无第一”,自古以来文人相轻,谁也不愿意屈居人下,所以士林之中往往山头林立,即便是一代文宗,也不是人人都服气的,何况他们四人?虽然编书是一件利在千秋的好事,但总有人不赞同——不是不赞同编书,而是不赞同让这四人领头。   所以从一开始,周敏就想过,这件事估计不会太顺利,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否定。   只是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竟然已经出现了这样的端倪。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种事一旦成了气候,再想打击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或者就算那时候打击成功,但声势已成,后面接手此事的人,所要承受的压力自然也倍增。要知道他们不服气别人,别人也未见得服气他们。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把水搅浑,寻找可乘之机。   “现在咱们要做什么?”石头问。   周敏一向不打无准备的仗,石头早就已经习惯了。既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她自然也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他索性直接问要做什么。   “这事,难啊!”周敏叹气。   石头有些意外,“敏敏你之前不是说过,此事也有应对之法吗?”   “有自然是有的,但是……”周敏往温泉山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这件事,我说了可不算,要看几位先生怎么想。”   “你的意思是,让几位先生接受那些人的挑战?”石头想了想,问。   周敏一愣,而后笑道,“接受挑战,这么说也没错。”   石头道,“如果能凭实力将那些人压下去,倒也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但一群乌合之众,就直接让几位先生出面,反而失了身份。”   “没错,这也是对方如此嚣张的原因。”周敏道,后世有句网络流行语叫“认真你就输了”,很适合用来形容此刻的情况。对方可以挑衅,但几位先生轻易应战,却不符合他们天下名士的身份,显得斤斤计较。但任由这些人折腾,对他们的声誉同样会有影响,真是进退两难。   “所以,现在只能看几位先生如何选择了。”   实际上周敏觉得,自己能够想到的问题,几位先生不可能想不到,所以她很快振奋精神,对石头道,“走,叫上唐大哥和邱五哥,咱们去见几位先生。”   “现在?”   “就是现在。”周敏笑道,“都已经腊月了,解决了此事,正好过年!”   石头怪异的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周敏所说的话不尽不实,估计还隐瞒了什么。不过他也知道周敏的风格,除非有了十足的把握,不然她肯定不会说。这件事的关键不在她,而在几位先生,所以再多的想法都没用。   叫上邱唐两人,路上周敏就简单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唐一彦道,“依我说,直接把这些人赶出去就是。何必与他们客气?”   “用什么理由?”周敏摊手,“现在他们还什么都没做,真要把人赶走,只怕他们更有理由在外面传几位先生容不下人。事情闹起来,咱们才积攒起来的名声,就又要败光了。”   “但让几位先生出手,岂不正顺了他们的意?”唐一彦道,“难不成就任由他们这样逍遥?”   “怎么可能。”周敏眼神一冷,“唐大哥岂不知,文人杀人不用刀!这些跳梁小丑,留着以后慢慢收拾就是了,真正棘手的是他们背后的人,少不得要做过一场。”   唐一彦一愣,“难怪你说要几位先生出面,但人家不站出来,这一场要怎么做?”   “所以说要看几位先生的。我想他们必定有手段把人逼出来。”周敏笑道。   “弄了半天,就是你也不知道嘛。”唐一彦嘀咕。   周敏但笑不语。   邱玹看了她一眼,对唐一彦道,“你少说几句吧。”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暴露智商而不自知,可怜。   秦李郑三位先生来到这里之后,周敏除了第一天出面接待之外,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她也知道某些文人的毛病,见不得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虽然不知这三人会不会如此,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温泉山房的事是邱玹负责的,这些事交给他就行了,自己没必要搀和。所以这还是她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到温泉山房来。   跟两个月之前相比,这里自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山上的屋子已经住满了,自然多了许多人气。而且往来的都是衣冠士子,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们聚集在一起读书品诗,所形成的文化氛围也是别处所没有的。   至少周敏在这个时代,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环境,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上辈子的校园生活。   年轻真好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住在这里的人,虽然带家眷的很少,但也不是绝对没有。而且还有隶属于物业、负责洗衣做饭打扫之类的女性员工进出,所以周敏这个女子走在其中,也没有人侧目。   到了飞虹楼,简单的寒暄之后,唐一彦便开口将他们的来意道出。   四人对视一眼,果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显见的对此事早有预料。   “这件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秦先生捋着胡须道,“既然有人怀疑我们的水平,那就将已经整理好的部分贴出去公示,这也是惯例了。若有人能从中挑出毛病,查缺补漏,反倒是我等的幸事。”   到他们这个地步,些许压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既然敢做这件事,那就不怕人挑刺。毕竟等到成书之后,也是要接受天下人的评论的,若连这点自信也没有,那也不必掺和此事,早些收拾东西回家要紧。   所以如今提前将内容张贴出去,接受众人的考验,如果真的有人挑出毛病,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补漏拾遗,让这本书更加完善。反正一两处的遗漏,不会影响他们在众人眼中的地位。   “是啊,若有人能挑出问题,就让他加入我们又何妨?也算是多个助力。”郑先生道。   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就商量过,而且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方式。   但话虽如此,选择这种方式,本身就是一种示弱。几位先生能够如此决断,让周敏等人意外之余,也不免心生敬佩。不愧是天下宗师,这般胸襟气度,立刻就将那背后弄鬼的小人给比下去了。   说话间唐七叔已经将他们这段时间的成果取了出来,递给邱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两个月也只得了这么一点稿子,谁想挑错,就尽管来。”言语间尽显自信与霸气,显然对那些鬼蜮伎俩十分不屑。   周敏看着邱玹将稿子接过,才道,“几位先生心胸广阔,令人敬佩。不过,这些稿子就这么贴出去,那往后新的内容,是贴还是不贴?若是不贴,恐怕又会有人借此兴风作浪,若都贴出去,却也不免让人觉得几位先生可欺,生出别的风浪来。”   所以这种方法虽然能够堵住某些人的嘴,但也只是一时而已。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管怎么做,他们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想法,总能够挑出攻讦的地方。   反正在周敏看来,这种应对之道,太过被动。   此言一出,其他人的视线立刻聚集到了她身上。虽然之前也看到了她,但是就像周敏想的那样,对几位先生而言,根本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当然,其他人的待遇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几位老先生,感兴趣的是那种读书种子,等闲人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所以虽然刚才已经介绍过一次,但这会儿李先生还是问道,“这位是?”   唐七叔笑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个温泉山房,就是几个孩子弄出来的。从设计、建造到如今的日常管理,都是他们自己在弄,倒也颇有可取之处。我这侄女姓周,虽然是个姑娘家,行事却不输男儿,许多事情上都颇有见地。”他介绍完之后,又问周敏,“敏丫头,此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是有一点浅见。”周敏道,“几位先生既然有这等心胸,不惧人言,愿意将成稿张贴出去,我却有个更好的办法。”   “自从几位先生到这里来之后,不知多少士子闻风而至,皆是因为仰慕几位先生的风采,希望能够有机会聆听教诲。一片向学之心,着实可怜可叹。但几位先生编书辛苦,只怕腾不出时间来讲学。”   听到这里,秦先生点头道,“小姑娘果然有几分见识。求学之难,我最清楚不过。因此前几日还同其他人商量,一月之内,总腾出一两日的功夫来讲学,也算是不辜负了他们这一番辛苦。只是还没拟出个章程。”   “所以我觉得,与其将贴出成稿,不如将要校对集注的经书原文贴出去,让感兴趣的士子们去完成,然后筛选出其中言之有物的部分,由几位先生点评得失,最后汇总成稿,如此一来,既给了他们接受几位先生指点的机会,也算是让他们参与了这件大事,同时还能够堵住悠悠众口,如何?”周敏道。   “这倒是个取巧的好法子。”唐七叔笑了起来,“须知经典著作如汗牛充栋,卷帙浩繁,我们这么几个人,每日是看得头晕眼花。若如你所说,等于是让这些年轻人帮忙,先将内容过了一遍,送到我们这里来,自是一目了然,节省了许多功夫。”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而且如此一来,他们就占据了主动,远比将几位先生的成稿贴出去让人品评更妙。   再者,如此一来,这些有机会参与此事的士子们,自然会成为他们的忠实支持者。毕竟这些内容,那是经过他们自己的手弄出来的,否定几位先生,岂不就等于否定了自己?有了这样的群众基础,那么就算再厉害的人想来挖墙脚,也不可能成功。   “这主意虽好,但这集注经典之事,最紧要的是遍阅各家经典,那些家境富裕,藏书丰富的学子们固然可以胜任,但大部分学子却是家境平平,手中书籍不全,只怕很难有成果。”秦先生道。   他自己年幼时全靠给地主家抄书,才能积累那么多知识。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际遇,在印刷术十分简陋、信息难以传播,而且世家大族对藏书多半敝帚自珍的今天,出身普通的士子想要有所进益,实在是太难了。   这一点秦先生深有体会,所以才有此一说。   周敏闻言一笑,“那就要靠几位先生帮忙了。”   “什么意思?”李先生颇有兴趣的问。之前唐七叔称赞周敏那番话,他们大都觉得有些夸张,但这会儿他也听出来了,周敏明显是有备而来,因此笑道,“小姑娘,你有什么打算,直说就是。若此时当真能成,倒也算是一件文坛雅事。说不得千年之后,史书上还会记上那么一笔。”   周敏道,“几位先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想来也知道,这温泉山房只建在半山以下。山顶上虽然营建了房屋,却是空置着的。”   “莫非你打算在上面做文章?”唐一彦道,“那些屋子早就已经建好,却迟迟不见你动用,遮遮掩掩,莫非如今总算要揭开庐山真面目了?”   周敏道,“我打算在山顶上开一家图书馆。”   “图书馆?”唐七叔若有所思的道,“莫非是藏书之处?”   “正是。不但藏书,而且还可以供人免费借阅传抄。”   “小姑娘野心不小。”李先生似笑非笑的道,“若能做成此事,那才真是利在千秋,无数人都要念你的好处。不过,这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对于现在的读书人而言,有些书市面上根本买不到,他们除非机缘巧合从别处借阅,否则根本没机会看到。有些书却有得卖他们也买不起,因为价钱实在是太贵了。如果有个地方,能够免费借阅传抄这些书籍,对贫寒士子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从古至今,读书都是最佳的上升通道。而周敏的图书馆,等于是给这上升通道搭上了梯子,势必会有人顺着这楼梯一路攀爬,最终成功晋身。这是……功德!   周敏笑得十分谦虚,“李先生谬赞了,我这一点微薄之力哪有这样神奇的效果?何况我也不过是画了一张大饼,其实这图书馆里的藏书,却是要倚仗诸位先生帮忙。”   “原来是在打我们那些藏书的主意。”郑先生恍然。   士子们的藏书不多,周敏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要开一家图书馆,可不是建好了屋子就行的。   如果光是靠自己去搜集图书,想要将之填满,估计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尤其是那些珍本善本,更是很难找到。于是索性借助这次的事,让这几位先生将自己的藏书贡献出来。   几位先生出行,带的行李之中最多的就是书,每个人都是满满几大箱子。而且决定要留下来修书之后,他们更是派人回家,将其他藏书也都取来了。毕竟虽然他们读书多年,许多内容都已经了然于心,但有总有疏漏之处,还是需要书本参照。   周敏竟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了,胆子可真不小。   偏偏没人能够指责她的这个提议。毕竟这的确是互惠互利的好事,说到底是为几位先生解决问题,至于周敏受益,反倒只是顺带。   何况她又没有以这图书馆谋利,对外肯定会宣扬几位先生捐书的举动,自己能占的好处也有限。说是为她自己,竟不如说是纯粹在做好事。   这会儿,他们都不免赞同唐七叔对周敏的评价:不简单啊!   周敏不慌不忙的道,“其实只是想借几位先生的藏书一段时间。几位先生在这里修书,想来也需要一段时间。许多书放着也没用,还占地方,不如放在图书馆里,有专人照看,又可物尽其用。等到这一套书修完,几位先生要离开时,我保证完璧归赵。”   “你是打算在这期间请人将这些书都抄下来?”秦先生立刻问。   周敏粲然一笑,“外间那些士子,总有些囊中羞涩,连房子都租不起的。我出钱请他们抄书,既能够看到买不起的书籍,又能挣钱,想来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秦先生闻言,赞许的颔首,“答应你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条件。完璧归赵的时候,我藏书中没有的那些书,也送我一本,如何?”   “妙啊!”郑先生一拍桌子,“还是秦兄想得周到,我也答应了,条件跟秦兄一样。”   “既如此,我也与两位一样。”李先生矜持的道。   唐七叔道,“这个主意不错。敏丫头,还不快谢谢几位先生?”   周敏目瞪口呆。   借个书居然还有利息的,这跟抢劫有什么分别?说好的德高望重两袖清风愿意提携后辈不计名利的前辈高人呢?!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简直令人窒息!   见她这这副大受打击的表情,几位年纪加起来超过二百岁的老爷子互相对视一眼,都很厚道的忍住了笑意。倒是唐一彦十分不客气的笑道,“哈哈,敏敏,向来只见你算计人,今儿可踢到铁板了吧?”   周敏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来时已经收敛好了情绪,正色道,“那我就替这无数读书人多谢几位先生了,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去处置,几日之内必然有消息。”   ……   从飞虹楼出来,唐一彦还是眉眼含笑的样子,“还是几位先生厉害,敏敏你总算是遇上克星了,服不服?”   “几位先生光风霁月,乃是我辈楷模,我自然心服口服。”周敏一脸正气的道。   唐一彦让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反应好像不对啊?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几位先生是很厉害,但这不代表周敏的水平就下降了,她要是算计起人来,那必须是被卖了还替她数钱。   虽说周敏的提议很好,但是也不可能大咧咧直接将此事提出来,那就太突兀了。所以还需要一个引子。   周敏转身就招来了李先生家的两个孙子,然后将从唐七叔那里拿到的手稿交给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将之散布出去。两人兴奋的拿着手稿离开,之后不过一天时间,手稿的内容就传开了。   据说是李先生家的孙子,看到了这份手稿之后,见猎心喜,偷偷抄了出来,与几位好友共同分享,然后不知怎么就传出来了。虽然每个人拿出来跟别人一起看的时候都会交代一句不能传出去,但实际上传播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因为内容不多,到最后就算不是人手一份,也相去不远。   山上山下的学子们都紧张的聚在一起学习讨论这份手稿,气氛十分热烈。   这份稿子经过了几位先生的千锤百炼,敢拿出来公示,自然是不怕人挑毛病。众人一番研究之后,除了感叹佩服,也没有别的话说。   惊叹完了之后,又不免叹息一番:几位先生之大才毋庸置疑,这套书修出来,必然惠及天下读书人,但可惜他们却没有机会从学于几位先生门下,岂不令人可叹?   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将这件事告诉了几位先生,连同众人的感叹都没有放过。于是几天之后,李先生的两位孙子因为泄露手稿,惨遭禁足。   但是同时,温泉山房却贴出了通知,言几位先生感怀众人一片向学之心,因此决定将自己的藏书捐出来,在山顶开设图书馆,供所有学子免费借阅传抄。此外,以后飞虹楼每天都会张贴出一段四书五经的原文,有心的学子可以按照之前那些手稿的体例为之集注,然后将文章送到飞虹楼去,就有机会得到几位先生的点评,若是言之有物,说不定还能被编入书中,名传千古!   这个消息一出,就像一个炸/弹投入水中,掀起的已经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了。所有学子都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毕竟这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太难得了。不但能够看到更多的书,学到更多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士林声誉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也是每一个文人孜孜以求的东西。扬名的方法很多,但对年轻人而言,得到前辈的称赞,却是最有效的。   譬如宋时苏轼,曾得欧阳修盛赞:“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因而传为一时佳话,苏轼本人的名声更是水涨船高,无人小觑。   而眼下这些年轻人,如果有机会让自己的文字跟几位先生前辈的文字并列在一起,那有形和无形的好处简直数之不尽!   当然,这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的人的想法。他们也许满腹才学,所缺的就是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而更多的学子,欣喜的却是几位先生将自己的藏书捐出来,且不说其中必然有他们悉心搜集,世间没有流传的书籍,更重要的,却是那些书上几位先生的留下的笔记之类。虽然不能得几位先生教导,但能够看看他们的笔记,想必也能受益良多。   尤其这些书,还允许传抄。   这样的机会,可不是经常能够碰到的。所有人在惊喜之余,也不免感叹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若非如此,岂不是错过了这样一场机缘?   周敏的动作很快,一边整理几位先生送来的藏书,一边就在图书馆门口摆出桌子,给所有士子做登记,发放借书卡。因为目前书的数量有限,所以只能凭卡借阅,而且不能将之带出图书馆。   年轻士子们对这种新鲜的经营模式非常好奇,不过他们的接受能力很强,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何况温泉山房本来就很多地方都跟别处不一样,他们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除此之外,图书馆还设置了一个“捐书处”。   虽然周敏没有对这个捐书处做任何宣传,只是在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但效果却好得出奇,从第一天开始,就陆续有人将自己的书送过来。   这一点也在周敏的预料之中,俗话说,上行下效,这图书馆本来就是几位先生捐书办起来的,学子们心中自然感念。发现有捐书处之后,不管是真的想支持这件事,还是做给某些人看,总归会有人来捐书。   有些送来的就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有些却是比较珍惜的书籍,总之周敏来者不拒,登记之后便收下了。   几天之后,藏书整理完毕,小卡片一样的借书证也发放得差不多了,图书馆便正式对外开放。   进入图书馆的士子,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就是一排排的简易桌椅,一张桌子配两条长凳,排得密密麻麻。书则是放在专门的房间里,进去挑选完之后,要在门口登记,才能够把书带出来,离开之前,又要先将书还回去,不能带走。如果中间书有什么损伤,那就需要赔偿。   这些都是图书馆守则上面写着的,就挂在墙上,抬头就能看见。   除此之外,还有人注意到,图书馆大门入口处有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堆堆的笔墨纸砚。房间旁边也贴了一张纸,写明这个房间的作用。   士子们可以凭卡在这里领取笔墨纸砚,然后在图书馆里抄书。抄完的书如果要带走,只要付了笔墨纸砚的本钱就可以。如果上交,则可以获得一笔报酬。   对贫寒士子而言,这就是一条生财之道。一边读书一边赚钱,这种好事岂能错过?   而如果手头宽裕的士子想要这里的书,不愿意自己抄,则可以出钱在这里买书,价钱也十分公道。总之,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第75章 宣公子   自从温泉山房开张之后, 在清平镇与万山村之间往来的, 已经不再只有齐唐两家的船只。不少看见了商机的船家, 都聚了过来,使得这一段河面热闹非凡。   对周敏等人而言,这是好事,但也是坏事。   好处在于人气兴旺, 生意自然也好做。不说别的,自从这些士子们聚集到这里之后,每天所消耗的粮食数量就足够让两个村子富裕起来。更不提他们来到这里之后, 不免要制备几身新衣裳, 所以齐家山今年的纻丝布都已经卖完了。邱家还运了一批布过来,才算是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但坏处在于往来的人太多, 他们又没有检查的权利,自然什么人都能够混进来。   永嘉十四年腊月十五日一早,就有一条船从清平镇开到了万山村。与其他那些船只相比, 这艘船显然装饰得更加富丽堂皇, 说是船,不如说是画舫。   这样一艘船开过来, 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码头上的人不论在做什么,多多少少都分出了一点精力关注着这边。   码头上已经有一群士子在等着了, 船停好之后,当即让从人上去将箱笼都搬下来,然后又从中请出了一位年轻公子,并他的随行人员, 往温泉山房那边而去。见此情景,码头上忙碌的众人便都收回了视线,继续忙自己手里的活儿。   虽然已经临近过年,但还是每天都有人乘船过来,到温泉山房那边去,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今日这位公子的排场大了些,但也不算太夸张。如今大家的眼界都高了,并不会过分惊奇。   过来迎接这位年轻公子的人之中,以一位许公子为首,他是征州府许府尊家的公子,随父亲在任上,得知这里有几位大儒坐镇,许府尊自然就把人打发到这里来求学了。至于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也都是出身当地乡宦之家,平日里以许公子马首是瞻的。   但这会儿,许公子和其他人将那位年轻公子簇拥在正中,一边走一边介绍周围的各处景致,姿态显得十分谦卑,显然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不凡。   “山清水秀,的确是个好地方。”年轻公子一边欣赏沿路景色,一边点头道。   许公子道,“宣少喜欢就好,您的住处已经备好了。只不过,这里的房屋制式都一样,我们想了不少办法,也只腾出了一排屋子,还请宣少勿怪。”   他们倒是想在这里修建自己的宅子,不过才刚刚谈妥了地方,开始奠基,想要住进去,只能等明年了。所以如今也只能将就。他们这些人都住在山上,有自己的小套间,已然算是不错了。住在山脚下那些贫寒士子,有的是三四个人住一间房。能够腾出一个单独的院子给这位宣少,他的确已经尽力。   “无妨,入乡随俗,这道理我懂。”姓宣的公子眯了眯眼睛,笑道,“照规矩来就是。”   宣公子的院子就在山脚不远处,是乙二号院子,院子里的套间按照金木水火土编号,不过宣公子一人独居,也就不需要计较这些了。当下从人们将行李搬进去,很快分派好了屋子,将随身之物取出布置好,便算是安置下来。   接下来,许公子本来想找个地方吃饭,为宣公子接风洗尘,但却被拒绝了。   “就请许兄领着我在这里走走,熟悉一番环境吧。”他道,“我来的路上,听说又弄出了个图书馆,去看看。”   许公子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将自己的跟班们都打发了,自己领着宣公子往山上走,一路上介绍了不少这里的情况。路过飞虹楼时,见这里有不少人,宣公子便好奇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飞虹楼外建了一座布告栏,上面张贴着几位先生点评过的文章,每天更换,这是今日的文章贴出来了。”许公子说着,也有些意动。他是来这里读书的,也有几分认真治学的意思,而且昨日贴出来的经义正是他精研过的内容,也写了文章送进去,不知是否被选中。   宣公子见状,便道,“过去瞧瞧。”   许公子在这里也算是个名人,领着人走过去,便立刻有人开口招呼他,“恭喜许兄,今日张贴的文章之中,就有许兄的大作,果真字字珠玑!难怪四位先生画了不少圈。”   众人说着,便让开了道路,让许公子走进去看他自己的文章。——虽然这布告栏才放出来没几日,但大家已经形成了一套规矩,若有人榜上有名,则所有人都要表示尊敬,让他优先阅览。   宣公子也就跟着占了便宜,一起挤了进去。去见上面贴了十篇文章,上头还有几位先生的评语,此外,最左边贴着的则是几位先生给出的范文,两相对比,又能够公开讨论,学子们自然能够将其中差距解读得一清二楚,各有进益。   宣公子对这种新奇的教学方式十分好奇,看了半晌,身边的人都换了一批,这才转身离开。   许公子跟在他身边,面带春风,显然还没从喜悦之情中回过神来。   宣公子道,“这地方倒是十分有趣。却不知这样的方法,是谁想出来的?”   “应该是几位先生的意思吧?”许公子有些迟疑的道。   宣公子一笑,没有反驳。很快两人就爬上了山顶,来到图书馆。许公子先带着宣公子登记身份,领了一张借书卡,然后两人才从大门进入。   入门左手边就是发放笔墨纸砚之处,门外也多了一块白板,上面用炭笔写着书名,有些后面打了勾,有些还空着。这是有人出钱求购,但馆中没有存货的书,就以任务的形式发布出来,让那些抄书赚钱的学子自己选择。   毕竟这种求购的书,价钱会更高一些。图书馆作为中介并不收取费用,抄书的人自然能拿到更多。但与此同时,抄的书未必是自己想看的,那就要做出取舍了。   再往里,就是排满了桌椅的大厅,不少人都在奋笔疾书。此外,还有不少人没有座位,便站在角落里,手捧着书阅读。大厅三面都有门通往藏书室,门口有人值守,必须要登记之后才能把书拿出来翻阅。   人虽然多,却并不嘈杂,偶尔有人说话,也都尽量压低了声音,几乎只能听见翻书和写字的沙沙声。身处这样的环境,很容易令人生出一种紧迫感——别人都在那么努力的学习,自己却还在蹉跎时光,怎么能不着急?   于是两人也去藏书室挑书。   宣公子注意到,有些书只有一两本,有些却有七八本。根据许公子的解释,却是因为有些书抄的人多,有些书生僻些,没几个人看,自然也少有人抄。除非任务板上出现,否则大家基本都是自己看什么书就抄什么书。好在馆中来者不拒,并不因为某本书已经很多就不收。   两人在图书馆看了一会儿书,就出来了。   出门的那一瞬间,宣公子不由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转过头看向室内,片刻后才回过神来,问许公子,“这图书馆里,怎么……不冷?”   “嗯?”许公子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道,“宣少应该知道,这山上有汤泉。据说图书馆的地板下埋了铁管,引滚烫的汤泉水从中流过,因此室内才能温暖如春。咱们所住的那些宅子,也都是一样的设计,可谓是十分费心了。”   “果然匠心独运。”宣公子道,“这样的心思,用在这里,却是可惜了。”   许公子眼神一闪,心下却并不同意这句话。他听父亲说过,这个地方建筑之初,本来就只是为了给本地备考的士子一个安静读书的地方,所以屋子才设计成这种形式,租金也十分低廉。   他当然也明白,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心思,就是用来修别院甚至山宫都是足够的。但正因为这样,才显得这份心思难得。征州这片地方,的确很少出俊杰人才。唐家这样的家族,放在江南比比皆是,在征州就是独一份了,也可见一斑。   因为难出人才,所以朝廷取士也不看重这里。三年一次的乡试,本府解额竟只有一两个。而且一两个人,会试基本上是不可能出头的。能够名列乙榜就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所以偶尔考中一个,那简直是行了大运。然而在朝中无人支应,想走到高位也难。   所以同乡在朝堂上,是天然的盟友身份,唐家作为征州府最大的家族,在朝中经营也最久,出力扶持征州府的文教之事,力求能够多出几个进士官员,在朝中引为援手,那是很正常的。对唐家,对整个征州的读书人都有好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温泉山房得到了整个征州官场、士绅家族的支持,纷纷将子弟送到此处。   所以事实上,就算周敏没想到用编书的方式请来几位先生,这里的人气也不会太低。有这些人带头,征州府的读书人恐怕大半都会道这里来。不过周敏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所以根本没想到背后的这些弯弯绕绕。   如今几位大儒住在此处,虽然于有向学之心的学子是好事,但也使得这里名声大噪,来了不少各怀心思的人。   比如眼前这位爷,哪会在意征州府的读书人如何?   说实话,许公子对他的来意,都还心存疑虑。所以等回到了宣公子的住处,没有外人在场,他才开口问,“不知侯爷到这里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侯爷尽管吩咐。”   却原来这位年纪轻轻、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宣公子,就是当今皇后最年幼的胞弟宣斌。   他出生那一年,当时还是普通官家女的皇后被选为皇子妃,因此一直将他视如福星。又因皇后一直无子,对这个年纪幼小的弟弟便当做儿子一般的疼爱,时常接进宫去照料。所以他竟是在宫中长大,待遇与一般的皇子皇女差不多,甚至论起圣眷或许还有过之。   今上登基时,皇后全家都得加封,他身上就有了爵位和官职,这些年来屡屡加封。去岁皇后诞育皇子,外家自然又得了不少封赏,宣公子也被封了昌平侯。   这样一位本来应该在京城中呼风唤雨的权贵,却突然跑到征州这么偏远的地方来,若说只是游山玩水,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但要说这征州府有什么值得他打主意的,却也不像。   所以许公子才会对他的来意十分不解,出言试探。   但宣斌显然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摆手道,“这你就不要管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这里你也不必常来,你身份特殊,若对我过分殷勤,只怕反而惹人疑窦。”   “……是。”许公子答应了一声,有些忧心的离开了。   宣斌自然不会在意他心里在想什么,往柔软的沙发上一靠,点头道,“这东西不错,回头问问怎么弄的,回京里也给姐姐姐夫弄一套。”   不过他也就是交代一句,自然有随行之人出列应下,而后去打探此事。而宣斌的注意力,却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将那张借书卡取出来,放在眼前细细的查看了一会儿,便放在一边。   身为如今所有外戚之中最得宠的那一个,通籍宫中,无需旨意便可随意进出宫禁的昌平侯,宣斌自然也可以轻易阅览各种皇家珍藏,就连内库的种种珍本孤本也翻看过,自然不会将图书馆里那一点书放在眼里。   但图书馆里那种学习氛围,却是他在京城所不曾见过的。若能由朝廷出面,在京城也弄这么个图书馆,让人抄了各种书放在里头,供学子们阅览,似乎也不错。   不过这个念头也一样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最多回京之后在皇帝面前提一句。真正让宣斌在意的,是最近发生的事。周敏那边还在调查,但宣斌有自己的渠道,再加上旁观者清,对整个事情的脉络,反而比他们身在局中的人更清楚。   四位先生聚集在这里修书,引来的可不止是学子们的关注,京城里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件事。其中就有郑先生的政敌,如今官至礼部尚书的赵华。   当年二人同在翰林院,郑先生处处都压赵华一头,自然也就成了别人青云路上的绊脚石。偏偏他自己没多少政治头脑,最后在赵华的谗言之下,与今上离了心。但他到底还有帝师的身份,皇帝对他也算敬重,赵华自然很不放心。   得知郑先生要修书,生怕他弄出什么功劳来,又让皇帝想起这个人,便索性派人来捣鬼。   宣斌在路上碰见了赵家的人,所以他虽然来得晚了一点,却对此事十分清楚。而他更知道,这图书馆一出,学子们的心都被收拢得差不多,这件事算是大势已成,再难以更改了。   只怕他的计划,也要受到影响。   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禀报,“侯爷,齐阿光在外面求见。”   宣斌眉头一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让他进来。”   片刻后齐阿光出现在了门口,小心翼翼的行了礼,甚至不敢抬头看宣斌,低眉顺目的道,“不知侯爷想什么时候品尝那黄金米?小人也好下去安排。”   没错,宣斌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正是因为黄金米在京城流行,他对此颇感兴趣,又正好遇到了齐阿光,被他撺掇过来的。   齐阿光打的是什么主意,宣斌也能猜出几分,估计他跟那黄金米的主人有隙,想借自己的手去对付对方。不过他并不在意,如果黄金米真的是好东西,他自然要弄到手。能够赚钱倒是其次,在宣斌看来,这样的好东西自然应该献给帝后。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且不说里头还夹着唐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不好轻举妄动,就说这温泉山房,住在里面的四位大儒,还有聚集在这里的数百名士子,都十分棘手。黄金米虽好,但若事情闹得太大,只怕也不好收场。   宣斌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外戚的荣辱都系于皇帝一人,行事可以张扬,但却要有法度。前头他才跟人一起发力,弄垮了怀州的程家,自然要引以为戒。   这么想着,他语气淡淡的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许你自作主张。”   齐阿光心头咯噔一下,面色顿时微微变化。好不容易撺掇了这位爷回来,就是为了把齐老三家的产业占为己有,到了这个时候,岂有收手的道理?但在宣斌面前,他是不敢说什么的,再不甘心,也只能答应着退下了。   等他出门离开之后,才有个人安安静静的走进来,在地上跪下,“小人见过侯爷。”   宣斌哼了一声,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你现在该说了吧,那宝藏究竟是什么?”   跪在地上那人抬起头来,赫然竟是齐老四。   宣斌之所以会答应齐阿光的撺掇,跑到这么个偏远的穷山沟里来,自然不单是因为黄金米,更是因为齐老四借着跟齐阿光出门的机会,找到了他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个地方有一个巨大的宝藏。   按照他的说法,那宝藏所在之地,到处都是奇花灵草,吃了之后能消百病,延年益寿。那黄金米,只不过是沾了宝地一点光养出来的东西。若能够得到宝藏,说不准能长生不死。   自然,这种夸张的说法,宣斌也不可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但是齐老四保证说曾有濒死之人吃了奇花灵草之后便立刻恢复健康。宣斌料想他不会敢欺骗自己,这才将信将疑的跟来了。   反正只要能够找到治病救人的灵药,这一趟就不算是白来。   可恨的是一路上这人却不肯透露宝藏究竟是什么,只说到了地方就知道,所以这会儿,宣斌的耐心自然也差不多告罄。   齐老四一咬牙,道,“回侯爷的话,其实小人也不知宝藏究竟是什么。”   “什么?”宣斌面色大变,冷冷盯着齐老四,“你耍我?”   “小人不敢!”齐老四连忙磕了个头,“小人虽然不知道宝藏是什么,但所言却句句属实!而且小人还知道,那宝藏就在对面的山上!”   “对面?”宣斌霍然起身,走到窗边,往对面看去。却见那边的山已经被修整成了一个庄园,山脚是大片的土地,半山则修建了好几个院落,房前屋后各种树木环绕,其间又有药园、花园、茶园间杂,好一派严谨有度的田园风光。   不过这会儿是腊月,地里的庄稼收了,树上的叶子落了,花草之类也都已枯败,显出一片萧条之色。反正宣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对面那片山究竟有什么奇特之处,也没觉得哪里像是藏了宝藏的样子。   齐老四不知什么时候也膝行过来,仍旧跪在他脚边,“就是对面!侯爷随便派个人去打听就知道了,那一家的男主人,从前病得起不来床,几乎只是吊着命,结果几年功夫,却已经彻底痊愈,如今跟正常人没什么分别了!”   “哦?”这倒的确是有些蹊跷。宣斌视线转到守在屋外的人身上,微微点头,就有一个人快步离开了院子,去打听消息。   他这才收回视线,转过头盯着跪在地上的齐老四,“我很好奇,你与那家人有何仇怨?”   “侯爷明鉴。”齐老四咽了一口唾沫,狠下心咬牙道,“小人与他家,虽是至亲,实则却有深仇!”   “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父母还在日,他便以小人已经成婚为由,将小人赶出家门,独霸祖业。后来他们家在山上发现了宝藏,被小人得知之后,因怕小人将此事抖出去,又索性设了毒计害小人,又将小人逐出村子,小人这才沦落至此!还请侯爷在找到宝藏之后,为小人做主!”齐老四说完,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头,磕得额前一个鲜红的印子久久不散。   宣斌瞥了他一眼,眸光一转,笑道,“若真是如此,我自然会为你做主。”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齐老四立刻指天发誓。   宣斌不耐烦听这个,摆手让他下去了。齐老四恭敬的爬起来,倒退着走到门口,才转身离开。但一离开了其他人的视线,他立刻朝对面的齐家山看去,目中露出几分怨毒之色。   到底让他找到机会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那个去打探消息的仆人便回来了,“侯爷,对面那片山的主人叫齐老三。不光是对面那片山,连同咱们来的路上,沿河两岸不少土地,也俱是他家的。就是这温泉山房,也与他们家有关。除此之外……”   周敏大概也没想到,他们一家在这一片声望太高的坏处,那就是什么事情稍稍一问就给打听出来了。毕竟村里人没那么多危机意识,再说住在这里的士子,天天看着对面的山,不免就会好奇那是谁家的,这也不是第一个打探的。村里人又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可遮掩的,自然脱口就说出来了。   其他人听了估计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们只以为齐家是这里的大地主,从来就有那么多土地。但宣斌却已经从齐阿光和齐老四那里知道了,他们家从前一度穷到连饭都吃不起,而且男主人几乎一命归西,结果忽然间时来运转,齐老三身体康复不说,几年里就创下了偌大的家业。   这么一看,又觉得宝藏之说,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宣斌很谨慎,并没有立刻就下结论,而是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打算慢慢调查,等拿到了实证,再去见正主不迟。至于齐阿光和齐老四,他直接让人守着,不许他们出门,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和他带来的人便低调的融入了热闹的人群之中,没有引起任何关注。哪怕开始因为他是许公子亲自接来,又一个人占据了一套院子,引来了一部分注意,但因为没有后续,也就很快散去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他不但打探到了更加细致的资料,对齐家山的整体资产状况有了明确的认知,也知道了他们家跟唐家和邱家合作的事,更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些人,做了一个简单的评估。   而后,宣斌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周敏这个齐家山实际的掌控者,在齐阿光和齐老四的叙述之中却好像没什么存在感。   不是那两个人太蠢,就是这个人隐藏得太好。——但宣斌不觉得自己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内容,到底哪里做了隐藏。于是只好认为那两人都是蠢货。而后再派人一打听,这两个已经离开村子一段时间,被不少人淡忘的人所做下的旧事,自然也瞒不过他。   可怜齐阿光和齐老四将宣斌当做没脑子的纨绔子弟来忽悠,却不料他行事如此谨慎,不但预想中的报仇和占便宜没有发生,就连人身自由都被限制。不过,再想后悔,却已经迟了。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   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过年、祭祀都是一年的大事,所以温泉山房这边修书的事暂时停了,住在山上的士子,离得近的早就已经收拾东西回家,离得远的就留在这里,免得来回奔波。   知道这件事之后,周敏便跟其他人商量,组织留在这里的士子们过一个集体年,大家一起热闹一番,免得大家身处异乡,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节。   所以这一天,一行人就过来找几位先生商量这件事了。因为来回路远,所以秦李郑三位先生都不打算回去过年,唐七叔索性也决定留在这里跟他们作伴。唐一彦和邱玹就借着这个理由,也跟着留了下来。   可以想见,这个年必定过得十分热闹。   几位先生听说了周敏的建议,都觉得不错,点头称赞。秦先生更主动道,“你有这份心,十分难得,此事也算我一份。”说着就让弟子捧出一个荷包,竟是要出资来操办此事。   周敏连忙开口拒绝,毕竟这点花费她还是能出得起的。   秦先生看了她一会儿,才叹道,“我这一辈子,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人,却是有些看不明白你了。”   “先生何出此言?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周敏道。   秦先生道,“你办的那个图书馆,就算里头的藏书都是大家捐的,但你也出了房屋宅地,桌椅板凳,里头每日洒扫、书籍整理等事总要请人来做,你又付钱请那些清贫的士子帮忙抄书,但图书馆却是免费对外开放,分文不取,这大半个月下来,不知花费几何?”   其他人闻言,不由都转头看向周敏。   邱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倒是唐一彦皱眉道,“怪道这事你当时不要我们掺和,却原来不单是不能赚钱,还要倒赔。”   “是我们考虑不周,只想着图书馆对学子们大有好处,却忘了其中成本,总要有人负担。”李先生也叹道,“人老了,考虑事情也不周到了,让人笑话。”   “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夸张。”周敏连忙澄清,“一个月这些消耗,我还承担得起。如今是赔本赚吆喝的时候,这些钱早晚能挣回来,所以诸位实在不必担心。”   这话也不算唬人,如今齐家庄园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稳定发展,逐步扩张苎麻园的范围。所以除了日常支出之外,周敏需要用钱的地方变少了,不像从前手里有点钱就立刻花干净。所以供养一个小型图书馆,还是没问题的。   她将来打算印书卖,所以现在免费,完全是在做品牌,也算是广告支出的一种。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谁都愿意赔这个本。”郑先生摇头道,“这一次过年的钱,就由我们几个人来出,你才赚了几个辛苦钱,花钱的地方也多着呢,自己留着吧。”   “我有什么要花钱……”周敏反驳的话说到一半,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跟石头笑,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只得咬了咬牙道,“既然几位先生要出头,那我的钱就先留着吧。”   “很是。”几位先生让人取了银子,放在一起,加起来五十两,过个年完全足够了。毕竟鸡鸭鱼肉蔬菜瓜果都可以自己出,需要花钱的地方其实也不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几位先生在这里修书,虽然管吃管住,但也是没有拿钱的,完全是免费在做这件事。中间还要点评学子们的文章,却是没收过束脩。现在反而还要倒拿出钱来,实在是令人惭愧。   当然,周敏对此也有考量,以后印书,这一套校对集注的经典肯定是要一印再印,到时候周敏打算直接付版税给他们,印一本就有一本的钱。   说实话,她现在之所以要做品牌,赔钱赚吆喝,也是为了将来能更好的卖书。   毕竟别说这个时代法律还不管盗版,就算后世也是屡禁不绝的。盗版要打击,但正版的牌子也要立起来。只要她的正版书影响力够大,自然人人都更愿意买她的书。若能再做得更精致,更便宜,物美价廉,又哪里还会有盗版的生存空间?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太远了。   周敏收下钱,保证将这件事办妥之后,就要走了几位先生的家人弟子,开始分派事务。   首先要将住在这里的士子都做个登记,至少要知道留下的有多少人,年夜饭要准备多少东西吧?当然,如果留下的这些人还有什么才艺,到时候能够登台表演,那就更好了。光是吃年夜饭肯定不够热闹,得来个联欢晚会才行。   将事情分派出去之后,大家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山脚的院子里,宣斌扫着《登记表》,问前来登记的人,“这个特长是什么意思?”   “周姑娘说,若有谁会歌舞乐器一类,聚会时登台表演为大家助兴,想必更加热闹。”那人道,“不少人都对此很感兴趣,不过如今会乐器的多,会歌舞的却少。”   这也没办法,乐是学子们功课的一部分,自然人人都会一点。学一样乐器,可以陶冶情操。歌舞却多半是娱人的东西,愿意学的人自然少。   宣斌翻看了前面的内容,果然大部分都是乐器,而且琴最多。他想了想,问,“舞剑算不算特长?”   “这……”那人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先写上,回头问问周姑娘?”   “也成。”宣斌说着,干脆利落的写上了自己的资料,然后将表格交回。心里却开始琢磨怎么借此机会跟周敏接触了。   许公子已经回家过年去了,临走时还特意来请他去府城暂住,但被宣斌拒绝了。   对他来说,既然不在京城,这年在哪里过都是一样的。而且他觉得,趁着这个机会,或许可以试着接触一下齐家人,弄明白宝藏的问题。   不过,宣斌将齐阿光和齐老四都交给许公子带走了,免得这两人留在这里白占地方,还得派人守着他们。 第76章 时也命也   留下来的学子其实并不算多, 只有几十个。   毕竟四位先生虽然名传天下, 但别的地方同样有名师, 对大多数的士子而言,自然愿意选择就近入学。所以留下来的这些人之中,有一开始就追随几位先生过来的,还有听说了修书之事才赶过来的, 但人数的确不多。   不过,加上他们带来的从者,数量却也实在不算少。   万山村上下根本没有能容得下这么多人的屋子, 所以只能考虑露天。   这个季节虽然不至于滴水成冰, 但也是寒风呼啸,而且前几日才下了一场雪。要在露天举办宴会, 那就只能选择篝火晚会了。——或者叫篝火日会,毕竟这个时代的照明措施太烂,夜晚就算点着火堆也很难看清, 再说夜里气温也很低, 还是让大家舒舒服服待在房间里的好。   既然有了篝火,索性就来个自助烧烤, 这样一来,大家不需要坐在固定的位置上, 可以四处走动交谈,也更有过年的气氛。而且也避免了菜一端上来就冷了,根本不能入口这种尴尬。   到时候大家围成一圈,歌舞表演就在中间进行, 也更方便大家欣赏。   这一片别的都不多,就是空地最多。毕竟有不少平整出来预备建房子,但因为快过年了,所以还没有动工的土地。   周敏看完了名单之后,就让石头去挑了个地方,让人用砖石垒出烧烤槽来。之后只需在上面搭上铁质的架子,下面烧炭,就可以烧烤了。   然后又安排唐一彦和邱玹去采买东西。炭肯定是要买个几百斤备用的,但最重要的还是各种食材。除了万山村能够拿出来的之外,还要去府城采买一些,让菜色丰富一点。   烧烤用的油和酱料,回头她亲自动手调。   这种形式的聚餐,最大的好处就是准备工作比较简单,这么一安排,就差不多了。   然后周敏让人将登记了特长的人都请来。虽说这种情况下,更近似于即兴表演,但好歹也要提前彩排一下。至少将歌舞和乐器表演间杂开,中间安排上一些小活动什么的,把整个节目流程定下来。   见到人之后,周敏不免感叹,这时候的学生真是多才多艺,因为留下来的几十个人里,几乎有一半都有自己的才艺。虽说其中一大半都是重复的,但是怎么巧妙的安排好节目,让人不觉得重复和枯燥无趣,却是她这个总导演的事了。   正所谓入乡随俗,来到这里之后,这些士子们自然少不得打探一下周围的事,再加上周敏也来过这里好几次,所以大家都知道她就是温泉山房的主人之一,虽是女子,但却也没人小觑她。   这也是因为如今天下承平,民间风气也十分开放,女子抛头露面之事着实不少,周敏自己有能力,众人自然不敢轻视。   何况之前派去登记的人也透露过,就是她出主意让大家聚在一起过年,热闹一番。   所以这会儿见到周敏,并没有人觉得意外。   在这三十多人之中,宣斌和他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从者是最引人注目的,所以周敏一眼就注意到了。而见她看过来,宣斌也拱手道,“周姑娘,我这两位从者,耍得好相扑,不知能否也让他们登台?”   “欢迎之至。”周敏道,“本来就是大家一起过年,图个乐呵。这相扑戏本来就十分热闹,自然十分合适。”又问,“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   “敝姓宣。”宣斌道。   “宣公子有礼。”周敏说着飞快的抽出一张登记表,“莫非就是擅长舞剑的宣公子?”   “正是在下,一点微薄之技,让周姑娘见笑了。”宣斌笑着道。   他这话说得可谓十分谦虚,要知道以他的身份,就算是在京城里,除了帝后之外,这份才艺可没在别人面前显露过。——谁敢让昌平侯下场表演给自己看?   寒暄片刻之后,周敏就依照顺序,开始面试。并不只局限于纸面上的特长,而是尽量发掘出这些人其他方面的才能。   一番询问下来,果然有意外之喜。其中有人会飞丸,也就是用手抛接三个以上的小球,循环不绝。还有人会变戏法,也即后世的魔术。还有人会倒立,官方的称呼叫做安息五案。之所以前面没说,却是因为觉得这些百戏杂技难登大雅之堂。   另外最令周敏吃惊的,就是有人能在十寸大小的盘子里跳舞,跟传说中的掌中舞估计也相去不远了。   见到这种种技艺,周敏立刻灵感爆发,飞快的将节目单写了出来,并且将之排序。之后再在中间加上一些串场节目,估计就差不多了。   然后就是出场的服装和器材,有些人可以自备,有些却是没有的,要周敏这边协调。   周敏琢磨着,将来邱玹的书院开张了,也可以每年都来一次联欢会,便决定索性采买一批器材回来,将来也可以反复使用,不算浪费。不过她还没做出决定,宣斌就主动开口,表示这些东西他可以借来。   这是意外之喜,周敏自然不会拒绝,当即留下他商讨此事。   宣斌的办法听起来也的确很有效,“几位先生都是天下名士,又曾经在朝为官,如今他们滞留征州府,府衙也好,县衙也好,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听说此前许府尊和徐县尊都曾经前来探视过,若是他们知晓此事,想来必会慷慨解囊,捐助这些器材。”   周敏闻言,不由点头道,“不错,而且这种盛会,也该邀请本地父母官一同参与。”当然,大人们日理万机,估计是不会有空过来参加联欢会的,不过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表示一番。他们不要钱,只要一些器材,想必不会有大问题。   只不过这件事,却不好派人去办了。毕竟许府尊也好,徐县尊也好,那都是本地的本管官员。纵然是几位先生也要客客气气的,何况是她?为了以示郑重,当然是亲自登门拜访比较合适。   可惜邱玹和唐一彦都不在,否则他们两个才是最适合走这一趟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嘛!   不过,她的视线很快转到了宣斌身上,“既然如此,就有劳宣公子走一趟县衙和府衙拜会了。”   “在下正有此意,不过周姑娘毕竟是此间主人,这件事还是要你出面才方便。”宣斌道,“不如我与周姑娘同去?如此也显得诚意十足。”   “也好。”周敏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还有点事要跟宣公子商量,咱们路上说。”   她说着,当即转身进去,去请唐七叔写帖子。邀请几位长官前来参加联欢会嘛,以她的名义自然不合适,让唐七叔出面最好。而宣斌则是让身边一个仆人回去备马车,等周敏出来,两人下了山,马车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我想着这几日行船不便,不如乘马车,先去县衙,再去府城,周姑娘觉得如何?”宣斌问。   “宣公子考虑得十分周到。”周敏说着,也不推辞,便直接上了马车。   虽然不知道这位宣公子是什么来历,但只看这驾马车,就知道他家必定豪富。这辆马车十分宽大,就跟个小房间似的,估计四五个人坐在里头也不会显得拥挤,两个人就更宽敞了。而且车上种种装饰,也都价值不菲,显得富丽雅致,柔软舒适。并不见点炭盆,却显得十分温暖,将隆冬寒意都挡在了外面。   宣斌上车之后,便自暗格里取了点心出来,放在桌上,又给周敏斟了茶水。茶壶和茶杯都是特制的,牢牢的固定在桌上,不虞会因为车辆行走而翻倒。而且杯子的造型也十分奇特,就算车身震动,里面的茶水也不会洒出来。   周敏研究了一会儿杯子,两人随意的寒暄了几句,宣斌才开口道,“说起来,在下来到这里之后,倒是听说了不少有趣的事,不知周姑娘可能为我解惑?”   “什么趣事?”周敏有些莫名。   “我听人说,周姑娘的父亲,原本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几乎生死一线,但最后却奇迹般的转危为安,且短短一段时日便恢复如初,可有此事?”宣斌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问。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宣斌也算是对齐家山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心中自然也有不少猜测。不过他很快发现,这种事情,想要找到证据,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家也不傻,就算有宝藏,难道就会大咧咧的拿出来不成?自然是秘而不宣,偷偷运用。   所以经过一番思虑之后,宣斌索性决定接触一下齐家人,进行试探。   本来他倒是没想这么快跟周敏接触的,毕竟据他所知,如今齐家是她当家。宣家是外戚,也算是靠女儿起家的,自家姐姐能够坐稳中宫皇后之位,其才能手段自不必说。所以宣斌绝不会轻视女子。   只不过机缘巧合,恰恰就最先跟她有了接触,他也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好在周敏完全不知道他的打算,也没有任何防备。所以宣斌只略费了一点功夫,就取得了一个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而且这段路很长,有足够的时间来探讨他想知道的问题。   在这种没有外部依靠的环境下,周敏自然会感受到压力,说不准能够顺利把宝藏的事给套出来。   所以他一上来,就开门见山,打草惊蛇,直接问起了齐老三的身体。如果此时果然有异,那么周敏的神色间自然会带出一点来,绝对瞒不过他。   遗憾的是,周敏只微微一愣,便点头道,“的确是这么回事。当时我爹病得极重,这个家几乎支持不下去。幸而祖宗保佑,上天庇护,终究转危为安了。人说否极泰来,此话或许也有些道理。自从爹的病好了之后,我们家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好了。”   “哦?周姑娘觉得这是因为祖宗保佑?”宣斌问。   周敏道,“这是自然。宣公子难道没打听到,当时我们家修整屋子,却从地下挖出了银子的事么?正因为有了这些银子,我爹才能进城看病,这难道还不是祖宗庇佑?”   “但是据我所知,在那之前,你们家卖田卖地,将多年积蓄都拿出来为你爹求医问诊,却不曾治好。怎么后来从地里挖出银子,这病忽然就能治了?”宣斌锐利的视线盯着周敏,似乎要将她每一点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周敏自如的笑道,“所以才说是祖宗庇佑。时也命也,该当他好的时候,自然就能好了。”   她已经听出了宣斌的来意,似乎是想试探灵泉的存在。也不知道是他的猜测,还是有了什么实证。但不管怎么样,这种事情,周敏是绝不可能承认的。反正只要她一口咬定是天命,谁又能说不是?   要知道,京城里的皇帝还宣称自己是受命于天呢!谁能否定天命的存在?   迷信真好。   至于齐家的发家史,那更不必说。虽然灵泉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这种作用却是十分隐蔽的,故事真正的传奇性,还是要放在人的身上。毕竟周敏这个穿越者在其中所起的用处,并不比灵泉少多少,换一个人未必能够有这样的结果。当然,她的时运也的确不错。   总之,这是几方原因综合而成的结果,就算有人怀疑,去仔细考证,也不可能找得到灵泉的影子。   不过搪塞也只适用于宣斌的这种试探。   周敏之所以担心被人发现,是因为在这个阶级划分明确的时代,如果对方根本不讲道理,也不做试探,直接逼她将东西交出来,否则就是身死魂消家破人亡的结果,她也不可能扛得住。   现在,就要看宣斌到底是哪一种人了。   事到如今,她不免后悔自己的莽撞,根本没有弄明白对方的意思就上了马车。但是转念想想,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她也不可能因为灵泉的存在,就看谁都像是要算计自己的吧?更不可能因为可能暴露,就不去使用灵泉。   既然如此,今天这种事,迟早都会来的。不是上马车,也会是去别处。相较之下,宣斌的态度已经称得上是客气,虽然估计是想先礼后兵,但至少不是讨人厌的居高临下和盛气凌人的态度。   话又说回来,宣斌在明知道她跟唐家和邱家合作的情况下,还能够找上门来,也说明了他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周敏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如果他肯讲道理,来头又足够大的话,或许也不是不可以谈。   若是他愿意出一大笔钱买下齐家的所有产业,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接受。反正周敏相信,有自己在,不管去哪里,想要安身立命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何况还有一大笔钱。   这是最糟糕的结果。   更好的情况是,宣斌只是想使用灵泉。灵泉就放在那里搬不走,齐家山又是她已经买下来的,如果宣斌能允许齐家继续住在这里,与他共同享有灵泉的使用权,与此同时还负责将其他觊觎灵泉的人处理掉,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过实际上,到底如何,决定权并不在周敏,而在宣斌手中。   所以周敏表面上看起来很淡定,但实际上心里却紧张得几乎要屏住呼吸。她双手捧着杯子慢慢的旋转把玩,眼角余光却是不着痕迹的落在宣斌身上。   这同样也是一种气机交锋,如果谁沉不住气,先露出破绽,自然也就落在了下风。   所以宣斌一时也没有说话,而是慢慢的喝了一口水,斟酌着应该怎么接这番话。他本来以为周敏多少会表现出一点异常,结果对方滑不留手,这就让人为难了。毕竟口已经开了,这件事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结果。   但不等宣斌想好怎么开这个口,马车微微一震,继而停了下来。   车厢里的两人被惊动,抬头看去,那种若隐若现笼罩着两人的气场自然也就消散了。宣斌索性掀开了帘子,问,“怎么回事?”   “主子,前面有人。”赶车的仆人低声道,“咱们怕是要避让一下。”   “嗯?”这话停在宣斌耳中,自然又有了不同的意味。毕竟以他的身份,即便是京城里,估计也没有几个需要他给让路的人,何况是这穷乡僻壤?但这也必定不是仆人判断失误,所以他直接起身走了出去,站在车辕上往下看。   然后就看到了一排排的仪仗卤簿,看仪制,却应该是宣旨官。   天使手捧圣旨,代表皇帝,他自然是应该退避的。但是这已经是年下了,怎么还会有圣旨送到这里来?   不过宣斌很快就想到了山上住着的那几位先生,其中有一个,可是给当今皇帝上过课的,那是帝师!年节时皇帝加恩送赏,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何况……才刚刚过去的那件事,别人忘了,宣斌却没有忘。   姓赵的动了手,几位先生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往京城里写一封信也不是难事,这一点面子自家姐夫总还是要给的。   “那就等着吧。”看了一会儿,宣斌自失的一笑,并没有回车厢里,而是直接下了车。   周敏见状,也跟着从车上下来了。   她又不是宣斌这样的世家子,没见过大场面,离得又远,所以也无从判断下面那一行人是从哪里来的。只从宣斌的态度里判断出,应该不好惹。   连他都要忌惮的人,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车夫之所以选择在这里避让,是因为这个地方宽敞,马车靠边停下,完全可以将道路腾出来。若是别处,免不了要堵住。很快那一行人走了上来,果然顺利从马车旁经过。   队伍浩浩荡荡,运了不少东西,不过真正重要的,应该是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官员。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站在马车旁边的两个人,而后面色微变,侧头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便拨转马头往这边行来。   到了跟前,他勒住马,而后动作利落的跳下来,朝宣斌拱手,“下官见过昌平侯。”   昌平侯!   周敏本来跟宣斌并排站着,闻言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让宣斌去招呼这人,心中却不免惊涛骇浪。因为程家的事,她之前多少从唐一彦那里听说了一些京城的消息,昌平侯这位权贵中的权贵,自然也是听过的。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位大人物,居然会跑到万山村来,而且好像还住了挺长一段时间,居然都没有被发现!   金尊玉贵的人,如今却纡尊降贵出现在自己身边,周敏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四个字:所图甚大。   适时,昌平侯宣斌却已经跟来人寒暄起来,显然对方是他在京城的老熟人。两人在这个地方碰面,彼此都吃了一惊,不免要相互试探询问一番。   宣斌跟周敏的对话进行到那一步,接下来差不多也该是揭开自己的身份,摆明车马的谈条件了,所以才会在得知那是宣旨官的仪仗之后,选择站在路边等待。   宣斌觉得,皇帝派出来的宣旨官,多半应该是认识的。就算他不认识对方,对方也该认识他。毕竟他在京□□气不小,又经常出席各种场合。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很靠谱,而借着对方的嘴,也总算是将自己的身份给揭开了。在这种情况下,别的也就没必要隐瞒了,而且还可以展开第二阶段的试探。所以他便直接道,“这不是刚做了舅舅,就想出来找点儿好东西送给我那外甥嘛!听人说黄金米最好,吃了之后耳聪目明,所以我就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来了。”   他说着转身朝周敏指了指,“这位周姑娘就住在万山村,家里也产得好黄金米。”而后又对周敏道,“这位朱大人是永嘉十二年的状元郎,点入翰林院,如今在礼部观政。这冰天雪地的,朱大人特特跑到这里来,莫非是有什么喜讯?”   “侯爷说得不错。”朱大人朝京城的方向一拱手,“听说郑先生等数位大儒在此为儒家经典作集注,陛下听闻之后,亦是龙颜大悦,又念及几位先生辛苦,各有赏赐。下官便是奉命前来颁赏。”   果然不出所料……宣斌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旋即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赶巧了。朱大人你或许不知道,几位先生如今所住的汤泉山房,就是我身边这位周姑娘的产业,这修书集注之事,据说也是周姑娘首倡。”   “原来如此。”朱大人面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不知道宣斌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积极,但还是道,“原来就是周姑娘。姑娘的义举陛下亦有所耳闻,此次颁赐的东西之中,也有周姑娘的一份。既然在这里遇上了……”   他本来想说不如同行,但旋即又意识到马车的车头朝下,明显是要离开,语气便迟疑了起来,“两位这莫非是要出门?”   “些许小事罢了。”宣斌咬着后槽牙道,“既然天使来了,自然以正事为重。”他说着转头看向周敏,“周姑娘,你看……”   “自然是颁旨要紧。”周敏说着取出两份帖子,“不如请侯爷派人将这两份帖子送去?想来只要分说清楚,两位大人知道了前因后果,也不会见怪。”   宣斌示意车夫接过帖子,又叮嘱了两句,目送马车远去了,这才转头道,“那咱们这就走吧。”   幸而两人走了没一会儿,距离村子也不远,就算步行回去也不麻烦。不过,混进了仪仗队的感觉,对周敏来说,还真有些新鲜。不过她的好奇心没那么重,而且除了新鲜之外,这种排场对周敏而言也算不上什么,所以很快就回过神来,端凝着面色,开始思索宣斌的身份。   皇帝的小舅子啊……自古外戚跋扈,虽然从表面上看,这位宣公子好像还挺客气,但周敏却不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否则人家翻脸的时候,估计还反应不过来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昌平侯的来头的确是很大,如果真要挑个后台,他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现在,就看他给出的条件是什么了。   其实宣斌也在琢磨这件事。   借着朱大人的口将自己的身份揭破,这个目的达到了,但宣斌却并不开心。   皇帝居然还给了周敏或者说齐家封赏,这就有些难办了。毕竟是一家人,他也不可能拆皇帝姐夫的台,这边才封赏完,那边就巧取豪夺想要人家的宝藏吧?   所以这件事最好还是和平解决,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可真是……他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闪过周敏刚才在马车上说过的话:时也命也。   这事,真说起来好像的确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按理说,他昌平侯想要什么东西,基本上没人能够拦得住。唐家和邱家更是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他愿意客客气气提这件事,那是他的好意,实际上在他面前,齐家根本没得选择。结果呢?转眼皇帝姐夫就跑来给他拆台了,这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吗?   还是齐家的确命里合该有这样的宝物,有这么一场富贵?   但是不管是不是,现在都必须要是了。   宣斌走在周敏身边,低声道,“周姑娘,我听人说,黄金米的种子都是你们家培育出来的,却不知这种子与普通的黄金米,又有什么分别?”   “侯爷若是想知道,等得空了,可以到家里来做客。”周敏微笑道。   她的识趣让宣斌很满意,因为朱大人出现而带来的几分郁闷也就慢慢消散了。反正只要结果是一样的,过程如何也就不必追究了。   仪仗队进了村,周敏和宣斌就脱离了队伍。   队伍可以在后面慢慢走,他们却要先过去通知几位先生做好准备。再说,天使降临对整个万山村来说,都是值得夸耀的大事,总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须得通知几位族老过来接待天使,同时也要管好村里的人,总之千头万绪都要去安排。   周敏随便在路边抓了个看热闹的人,让他带话给几位族老之后,便拔腿往山上跑。宣斌见状连忙跟上去,结果跑了一会儿,就有些跟不上,连忙让周敏等着自己。   周敏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惊奇的问,“侯爷怎么也跟来了?”   宣斌一愣,然后才发现,皇帝其实并不知道他在这里,所以天使前来宣旨,这件事也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根本不需要跟着着急。   周敏见他这个反应,连忙改口道,“不过接待天使这样的大事,村子里没有经历过,还要请侯爷指点一番。侯爷莫不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古道热肠,跟了上来?”   村里人不会,但几位先生想必经验丰富。不过有了台阶,宣斌也就顺着下了,“正是,天使代表的是陛下,岂可怠慢了?”   郑先生往京城写信的事,也没瞒着人,所以听说来了天使,几位先生有些意外,但却并不吃惊,态度十分从容的吩咐人摆香案准备接旨。不过周敏觉得,他们的态度之中多少带着几分感叹的意味。   对他们来说君恩不算特别难得,但如今远离权力中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接到这道圣旨,估计心里多少也会有点儿触动。   不仅是几位先生态度淡定,就连他们身边跟着的人,也对接旨这件事见怪不怪,动作十分麻利,没多会儿就准备好了东西。   这时候钦差一行也已经到了,一番寒暄之后,便宣了旨。   却原来皇帝的旨意不光是颁赏,而且还为他们修的这套书正了名。但别人听了这个消息或许会高兴,对周敏而言却是个非常巨大的打击。   因为皇帝宣布,等这套书编好了之后,便直接送到京城去,由朝廷出资刊印,颁行天下,作为将来文人士子们读书的标准参考书。平心而论,官刻本的书精美和准确程度都远超民间刻本,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套书的身价立刻就不同了。   但问题是,身价再高也跟周敏没关系了。   她本来是想自己刊印这本书,到时候自然财源滚滚。结果皇帝一道旨意,将这件好事给抢走,没她什么事了。虽说也不是不能再印,但竞争力就会降低了许多。毕竟官刻本风行天下之后,各地肯定会露出出现各种刻本,根本没有她抢占市场的机会。   虽然说,做这件事情之初,本来并不是冲着赚钱去的,但是计划之中的事情被打乱,对周敏来说,自然也有不少的影响。这意味着她的许多打算,都要重新考虑。   这就是阶级社会最大的弊端了,或许你努力了一辈子的东西,别人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够将之化为乌有。   周敏不仇富,但是她希望,每个人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东西,都能够得到认同与尊重。   这跟灵泉不同,即便没有灵泉周敏也不觉得自家的日子会过不下去,那是外物。但她现在所有的事业,全是自己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被别人摘了桃子,哪怕只是无意间做的,也难免令人不快。   可惜周敏现在就算想要改变这种想法,也有心无力。她能做的,就是努力的推行一系列的东西,潜移默化的去改变所有人的思想。但这一点星星之火究竟能否烧起来,又要什么时候才能烧成燎原之势,她也不知道。   颁旨结束之后,几位先生力邀朱大人留下来参加联欢会,朱大人在略略犹豫之后,便答应了。反正距离过年也就六七天的时间,他这件差事也不急,就算现在赶回去,朝中还没有开印,估计也没人理会他。   再说,陛下虽然没有交代,但想必也很好奇修书的事,以及几位先生在这里的生活,若能跟着体验一番,回京之后自然有话可说。   当然,更大的原因应该是宣斌表示开了年自己也要回京,到时候可以同行。再说,现在寒冬腊月,河上不能行船,朱大人一路赶来都是骑马,苦不堪言,但开了春,一路就都可以坐船了,会舒服方便很多。   总之,在为联欢会留下了一位重量级的嘉宾之后,周敏肩上的担子便更重了。   皇帝既然派人过来,说明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如此,朱大人回京之后,少不得要面圣,被问起这里的事。再说,还有宣斌这个皇亲国戚呢,他在帝后面前开口的机会更多。   --------------------------------------------------------------------------------   作者有话要说:  73章被举报锁掉了【允悲】 第77章 交锋   温泉山房这边要举行联欢会, 与万山村齐氏祭祀宗祠却是没什么冲突的。所以腊月二十五这日, 仍旧按照旧例开祠堂祭祖。   周敏却没有去。   说起来, 她本来不是齐家人,从前却能参加祭祀,估计齐老三费了不少功夫。   那时她的身份,姑且算是半个齐家的女儿。但现在她和石头订了亲, 关系确定下来的同时,却也分成了两家。她既对外恢复了本姓,自然也就不适合参加齐氏宗族的祭祖活动了。   所以趁着这个日子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万山村那边, 周敏便请了宣斌过来做客。   他是个聪明人, 也很清楚周敏这番邀请的缘由,所以趁着朱大人被几位先生绊住, 一个从人都没带就过来了。   “上回侯爷不是说想尝尝我们家的黄金米吗?正好前几日磨了玉米面,今日就请侯爷过来,咱们蒸一锅玉米饭。”在门口碰了面, 周敏甚至都没请他进屋去坐坐, 便拿出了两只木桶,递了其中一只给他, “侯爷可愿帮忙。”   “自然。”宣斌接过木桶,“不过, 咱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来之前,想了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一过来周敏就让他去干活儿。不过,正因为出乎预料, 所以宣斌才越发肯定,自己今日能有所得。   周敏道,“去打水。”   宣斌眸光一闪,跟在了周敏身后。   两人走到小楼这边,周敏开了小木屋的门,宣斌跟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单独隔出来的小池子。一墙之隔的大池塘里,水面已经凝结了薄薄的冰块,但这个小池子里的水却半点结冰的迹象都没有。   因为事先已经有所猜测,所以宣斌立刻走过去,问,“就是这个水?”   “是。”周敏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宣斌。   宣斌显然也有些兴奋,拿起搁在旁边的水瓢,舀起来尝了一口。入口的水并不凉,甚至仿佛还有温度,至少牙齿没有被冻僵的感觉。但水流顺着喉咙往下时,却有一股清凉之意弥漫开来,直冲头顶,令人精神一振。   “呼……”宣斌轻轻的呼了一口气,“的确是一股好水,比得上玉皇山上的仙酿泉了。”   周敏闻言,眉头微微一松。   果然这世上的好东西不是只有她识货,山灵水秀之地,这里也不是第一个。皇室身为天下共主,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挑选最顶尖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口泉眼是特殊了些,却也不见得就是唯一。而宣斌这样的富家子弟,恐怕对此不会有很准确的概念,未必会为此大动干戈。   毕竟宣斌之前也明确的将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是为了皇后刚刚诞育的小皇子。   她笑着道,“侯爷谬赞了,这可不能比。仙酿泉是仙人留迹,我们这里的却不过是山野无名泉水。说起来,正因为这里的水好,我们才会把家搬过来,周围的土地也是得这山上的水滋润,所以出产的东西品质也好,也算是这一村人的安身立命之本。”   听见这句话,宣斌的眼神不由微微一闪。   周敏的猜测没错,他这会儿也在纠结。虽然谁也没有说破,但从周敏的态度来看,那所谓的宝藏,应该就是这泉水了。周敏这种干脆利落的做法,倒是让宣斌很有好感,识时务,懂得随时应分,这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的。   可惜泉水毕竟只是滋润作物,改善产量和味道。这样的功能,山清水秀的地方多半都能做到,不过是品质不同罢了。   比如一直是贡米产地的仙乡,那里传说是仙人所居之处,因此出产的稻米味道最好,历来为皇室独享。至于玉皇山仙酿泉,那也是皇室饮水来源。能与之相比,自然也说明这口泉眼所出的泉水够好,毕竟是御用的级别。但既然已经有了仙酿泉,这里就显得鸡肋了。   如果这是一样可以取走的宝物,宣斌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拿走。如果这口泉眼在京城附近,他也不会客气。   可它偏偏在这个远离京城数千里的地方。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又有俗话说“山高皇帝远”。许多时候,因为地方偏远路途遥遥,许多事连皇帝都顾及不到,何况宣斌?   他是外戚,必定要留京的。也就是如今年纪小,只有封爵没有官职,又仗着皇帝宠爱,这才能出来走动。要想长期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皇帝答应了朝臣也不会同意。   所以这带不走的泉水,对他来说完全是鸡肋。是好东西,但也不值得花费功夫去谋取,因为自己几乎用不上。——他的吃穿用度,可与皇子相比,已经有了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太在意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泉水已经有了主人,而这主人又不太好动。毕竟按照他打探的消息,如今不光是这一村人仰赖黄金米生存,整个高顺县种植黄金米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周敏又这么提醒他,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所以斟酌了片刻,宣斌便笑道,“能种出黄金米,这山野泉水也不算无名了,周姑娘就没想过题名?”   周敏心下一动,笑道,“不瞒侯爷说,我虽然也认得几个字,但都是后来才学的,要说给泉水题名,却是力有未逮。不过,侯爷难得来此,也算是有缘,不如就请侯爷为此泉题名,如何?”   这个念头是忽然出现的,但周敏越想越觉得可行。   她自己不给泉水取名,更多的是为了隐藏这道灵泉。毕竟对他们这样的小民而言低调才能发大财。让人知道了,不免惹出些纷争来。   宣斌是地位超然,所以看不上这里,现在她拿走也无法经营。但本地的地头蛇却未必。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地位超然,一旦这里跟他扯上了关系,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就会生出几分忌惮,不敢轻易动它。   也是因为宣斌的到来,让周敏意识到,这世上但凡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虽然她已经尽力遮掩,但要说万无一失,那也是不可能的。   宣斌能够发现,别人自然也可以。只不过他身份高,没什么需要忌惮的,所以直接站出来了。而别人还在观望或是等待时机。   宣斌的出现,原本自然是坏事,但现在,周敏发现,也未必不能变成好事。   遮掩不住的事,索性就大张旗鼓的张扬开。只要借着宣斌的逝,或许能够形成一个新的平衡。釜底抽薪,也算是彻底解决了这件事,宣家一日不倒,他们自然也稳如泰山。   而跟宣斌的关系想要维持好,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也不难,每年往京城多送几趟东西而已。   宣斌也是聪明人,听到这个提议,只微微有些意外,继而便会意过来,明白周敏这是打算因自己而成事了。他心下有些好笑,京城里不知多少人谈自己而色变,难道在这位姑娘眼中,自己就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成?   但是宣斌也承认,无论是周敏之前做成的这番事业也好,还是她面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也罢,都让他很感兴趣。所以对于周敏这个提议,他也的确是不打算拒绝。   “若能为此泉题名,是我的荣幸。”他笑着道,“不过周姑娘确定要将这等好事让给我?不说旁人,温泉山房那边住着的几位先生,不拘是哪一位,只要为这口泉题名留诗,想来这泉水不日也就该扬名四海了。”   “侯爷题名之后,这口泉同样能够名扬四海。”周敏微微挑眉,“既然是侯爷发现了它,便是缘分,岂有再去求别人的道理?”   “那我就姑且一题。”   宣斌说着,起身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道,“这里是高顺县,大石镇,万山村,可惜这些名字都略输风雅,看来只能从别处拟题了。此水甘甜清冽,经冬不冻,服之令人神气清爽,不如就唤作……‘醒泉’。周姑娘以为如何?”   “醒泉?”周敏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拱手道,“不愧是侯爷,这两个字可谓是字蕴珠玑,越品越觉得有趣。既然如此,不如请侯爷一并留下墨宝,让人刻碑铭记。若是侯爷还愿意赐一篇铭文,那就最好不过了。”   宣斌这回是真的笑了,“我说周姑娘,我本来只是打算来你家吃一顿饭,你让我跟着干活儿也就罢了,毕竟不劳而获令人诟病。但你们家的饭,究竟打算何时煮?我可跟你说清楚,不吃饱饭,我是没力气提笔的。”   “看我……”周敏抬手拍了拍额头,“昏了头了。咱们先去煮饭,别的待会儿再说。”   说着走过去,从宣斌手中接过水瓢,然后就开始舀水,一边舀一边道,“我记得家里存的有好酒,是自家酿的,又放了好些年,想来滋味已经足够了。待会儿,侯爷多喝几杯才是。”   宣斌摇头失笑,“周姑娘,我算是明白了。”   “什么?”周敏疑惑。   宣斌笑着摇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回想这几天的经历,他算是明白了,所谓的宝藏,根本不是什么泉水,该是周敏这个人才是。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对于她而言,这道泉水有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估计也没有太大的妨碍。   庸人不知道她的能耐,所以才会觉得她是凭着所谓宝藏才能成就今日。   这么一想,宣斌不免又动了几分心思。   他至今还没有成婚。   姐姐和姐夫倒是说过要为他聘一位德才兼备的闺阁千金,京城中想要跟他攀亲的官员也很是不少,但是宣斌自己从来不感兴趣。他也曾经在各个场合“偶遇”过那些所谓的千金小姐,但始终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他这个人吧,之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还没养成顽劣不堪的纨绔,主要原因就是眼光太高了,等闲的东西都不爱看一眼,自然也就不会去折腾,什么欺男霸女自然不会发生。   反正他的身份,既不需要妻族支持,更不需要名门闺秀为自己抬身份,等闲世家女子又看不上他,所以宣斌对婚事十分无所谓。   但现在,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若能把这位周姑娘娶回去,日子似乎会变得很有意思。   周敏不知道宣斌的想法,她动作麻利的舀满了两桶水,将水瓢搁好,便将两只桶摆好,自己走到中间,弯腰准备去提。宣斌见状,连忙拉回思绪,伸手提起了一只桶,“我来吧,既然要来吃饭,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也好。”周敏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提着自己的桶走。   宣斌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路,桶里的水就洒出来了不少,一部分泼在他身上,将衣摆和靴子都浸湿了。周敏停下来锁门,他也连忙放下手里的桶,有些发愁。   怎么看她提着好像挺容易的样子?   昌平侯素日里养尊处优,恨不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然是没有做过任何杂活儿的。一桶水也实在是有些分量,提起来已经很费劲了,要保持其中的水不洒出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宣斌不肯信这个邪,非要亲自提这桶水,周敏也只好由他了。   结果回去的路都是下坡,他一时不慎踉跄了一下,人最后倒是站住了,没什么事,但桶却咕噜噜的滚了下去,最终被半山处的石块挡住,桶里的水自然是一滴不漏的洒了出来。   宣斌的表情很尴尬,周敏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去取了桶回来,检查一番觉得没问题,便拿到池塘边去洗了洗,然后重新装满了水。   这次她没让宣斌动手,宣斌也很自觉的没有开口。   他跟在周敏身后,看她提着两桶水,脚步平稳而飞快,但桶里的水却只是微微荡漾,从始至终都没有洒出来一点,不由得肃然起敬。   生活之中果然处处都是智慧啊!   同时宣斌对于自己之前想把周敏娶回去的打算,又生出了几分怀疑。   周姑娘那么厉害,两桶水也有几十斤重,她从山上提下来,却是气都没有喘一下,足见实力。这万一要是成婚了,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动起手来岂不是连她都打不过?   英国公家中的夫人是出了名的河东狮,因而一直是权贵圈子之中的笑柄,另外还有几位大人,虽然明面上不显,实际上去个花街柳巷,必然要虚虚实实躲躲藏藏,找不到可靠的借口宁可不去,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宣斌可不想自己有朝一日落到那个地步。   此事还是再议、再议。   提了水回来之后,周敏就开始蒸饭了。   原本她是想秉着君子远庖厨的想法,劝说宣斌到别处去等的。但宣斌显然对做饭很感兴趣,笑着摆手道,“你做你的,不必管我。”在宫里也好,家里也好,他是没有机会进厨房的,所以的确是有几分好奇。这会儿没人管,当然就随着自己的心意了。   家里齐老三和安氏带着大山大树两个去了祠堂那边,但刘家父子和钟家姐弟却不能去,所以也留在了家里。这会儿没有需要忙活的事,所以都来帮忙。   宣斌才熄了把周敏娶回家的心思,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阿宝。   说实话,宣斌见过的美人不少,毕竟皇帝的后宫之中,别馆妃嫔还是宫女,那都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美貌。不过京城中的美人,多是秾艳之美,盛装华服,红妆巧饰,也不是说不好,只不过看多了,就有些腻。   至于阿宝嘛,在宣斌看来,那就是不施粉黛的天然之姿,自然会令人惊艳。   其实他之前也见过邱玹,单论容貌,阿宝跟邱玹也不相上下,但是邱五爷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容犯的气势,所以宣斌对他也没有任何想法。但阿宝的气质太柔和了,再加上年纪小,看去就是一团孩子气,一看就很软很好欺负。所以无所事事的宣斌一见到他,立刻眼睛一亮,凑了过去。   正跟周敏合力将甑子放进锅里的阿香见状,不由有些着急,低声道,“周姐姐,你看……”   “不要紧。”周敏道,“侯爷只是逗他玩儿,你要是一着急,冲撞了他,反而不好。”   果然,阿宝对于这个新出现的陌生人非常警惕,任由宣斌怎么哄都不肯开口说话,只低着头。周敏猜测他估计又在背账本,但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发呆。   宣斌很快失去了兴致,转回头来问周敏,“周姑娘,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阿宝是阿香的弟弟,他们的父母已经不在了,阿香在我们这里做活儿,也就把他带来了。他胆子小,侯爷您别吓着他。”周敏理直气壮的颠倒是非。   宣斌看了阿香一眼,不由大失所望,“怎么弟弟这么好看,姐姐却只是平平?”   阿香硬邦邦的将刷把拍在灶台上,“阿宝像我娘,我像爹。”   自知得罪了人,宣斌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只好将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去。看见悬挂在四面墙上的各种东西,都要问一问来历和用处,周敏一边忙活一边给他讲解,顺便还使了个眼色让阿香把阿宝给带走了。   有钱人的毛病可多了,喜欢玩娈童什么的也不是稀奇事,虽说宣斌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爱好,但却不得不防。   这点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宣斌的眼睛。他搁下手中据说是用来拍散玉米饭的木质拍子,忽然问周敏,“周姑娘,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周敏意外。   “莫非你没去找过你的家人?”宣斌问。   周敏笑着摇头,“这话也有别人问过我,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如今已经有了新的家人,即便他们来找我,我也要问清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才会考虑要不要认回家人。他们既然不来找,必定已不将我当成亲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就不顾生恩?”   “生恩?”周敏反问,“我当初是顺着河飘下来的,谁能保证那是意外落水?”   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意外,既然这么多年没人来找,就是默认我已经落水死了。如此一条命已经偿还,自然就不存在所谓的生恩了。”   宣斌连忙止住了这个话题,“认不认家人,倒是没什么打紧,我只是好奇,周姑娘这样的人,为何要留在这小山村中?”   “我倒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周敏好笑的问。   宣斌道,“聪明,有眼光,有见识,还有能力。这山村里根本没多少可施展的余地,你若在京城,说不定能做下一番大事。”   “你错了。”周敏将甑子的盖子盖上,转过头来看着宣斌。她一只手撑在灶台上,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头发扎成辫子在脑后盘起,装扮充满了生活气息。唯有身上出自阿香手艺的拼色纻丝袍子和绫裙,显露出富足的生活状态。   她看着宣斌,眼神明亮而诚恳,“侯爷,你信不信,如果我在京城,我什么都做不成?”   宣斌先是微微失神,而后才陡然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京城是很大,风虎云龙,群贤汇集,看起来有无限的可能,想要在那里扬名立万非常容易,但实际上,真正能够在那里出头的人万中无一。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子。   这是一个束缚着女子的社会,不论民间的风气再开放,对女子天然的禁锢也仍旧存在。天子脚下的首善之都,绝不会有一个女子发挥的余地。做下一番大事,那不过是个美好的、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期望。   就像……他的姐姐,难道不聪明?难道不能干?但即使成了皇子妃、太子妃、皇后,又如何?她所能发挥的,仍旧只有后宫方寸之地。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宗皇帝立在朝天门外的石碑,隔断了前朝与后宫,也是永不可逾越的祖训。   所以他这一番话,也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宣斌目光复杂的看着周敏,片刻后才失笑的转过头,“你比我想的更聪明。”   留在这个看似穷乡僻壤之地,对周敏而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反倒是他的提议,显得狂妄而又狭隘。   再说……再说仔细想想,难道周敏在这里做的事,就不大吗?不大的话,温泉山房里就不会住着四位天下学子都渴求一见而不得的先生,不会住着天子钦使、观政礼部的朱钧,不会住着……他。   周敏将筷子搁下,过去看了看火,才道,“其实侯爷太高看我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能力有限,所能做的也就是眼前这些。除此之外,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怎么我自己觉得很好,你们反倒都替我可惜?”   宣斌自己琢磨了一下,也不由好笑。   他觉得这种心态,大抵就是,在山野之间发现了一株仙灵之草,见之心喜,然后发现这灵草竟已经有了主,这主还是个普通的农夫,那种感觉,也许是觉得农夫根本不懂这灵草是什么只会暴殄天物,也许是恨灵草竟委身农夫而不是选择自己这样的俊杰,所以油然而生几分不甘心。   岂不知,农夫或许早就知道灵草有多珍贵,所以才悉心珍藏,而灵草也很清楚谁才是真正能够照料好她的人。   感情问题,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个问题,或许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答案。既然周敏这么说,宣斌自然也就不去枉做坏人了。   不过,他能够肯定的是,周敏绝不像她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人。   不过,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饭蒸好了之后,周敏又做了几个菜,给其他人留下了足够的分量,才端菜上桌,请宣斌坐下来吃饭。   宣斌看了看,见只有他们两个,便知道对方有所顾虑。本来想说什么,想想还是没有开口。他的身份,走到哪里都必然受人礼遇,齐家这已经算是很将就了,别的也只好顺其自然。   至少周敏对他的态度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过这也说明了她这样的人有多难得。   饭菜的味道的确很好,周敏也真的取了酒来劝饮,好酒好菜,不知不觉宣斌就喝得有点儿高。等到一顿饭吃完,他心里从前那些打算,似乎都消散得差不多了。   一道泉水,让他特特跑到这里来,但到底不算白跑一趟,这一番际遇,也足够有趣了。   吃完饭之后,周敏本来担心他喝醉了,打算把人给送回去。但宣斌却来了兴致,非要去将醒泉的名字提了,再写一篇铭文。这机会也十分难得,所以周敏终究没舍得推开,将桌子收拾干净之后,取了笔墨纸砚来,亲自给宣斌磨墨。   听说李白写诗也好,张旭狂草也好,都是醉后的作品最好,这话或许也是有些道理的。反正周敏觉得宣斌醉后写出来的字飘逸有灵,十分好看。唯一遗憾的是这些字她好像都不认识,仿佛一瞬间变成了文盲。   写完之后,宣斌自己显然也觉得十分畅快,又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谣,其中慷慨激昂,令人神往。   好在这会儿刘勇已经去温泉山房那边叫来了宣家的下人,好生将宣斌护送回去了。   总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周敏不但松了一口气,甚至十分高兴。有了醒泉这个名字,往后再不必藏着掖着,说不得几十上百年之后,它也能够跟那些天下名泉争一争排名。周敏本来就打算将温泉山房那边打造成文人圣地,多一口泉水,再加上这里出产的茶叶,说不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这才是传世的基业。   劝酒的时候,周敏少不得也跟着喝了几杯,虽然不如宣斌那么多,但也不算少。把人送走之后,她也觉得脑子有些发昏,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回小楼那边去睡了。   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傍晚。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周敏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不过爬起来一看外面到处点着灯,就回过神来了。   楼下有灯光,估计是石头在。   周敏穿好衣服下楼,果然见石头正在炉子上烤土豆,屋里一股子香气。   她走过去坐下,石头将搁在旁边热着的碗端了过来,“醒酒汤,娘熬的。昌平侯那边也遣人送去了,不过他估计用不上。”然后又剥了一个土豆递给她,“我听阿香说你喝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儿东西?我去给你煮。”   “不用,吃这个就行了。”周敏喝了一口汤,又咬了一口土豆,然后叹气,“好歹算是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宣斌可能是冲着灵泉来的,这件事他没告诉齐老三,但石头肯定瞒不过去。解决的办法还是两人商量出来的,所以这会儿当然也少不得要汇报一下。   还说起宣斌先让她去找家人,又说让她去京城的那番话,周敏有些不解,“石头,难道我不想找回亲生父母,就是大逆不道吗?”   “胡说八道罢了。”石头道,“若这样说,那些过继的孩子,难不成还有两对父母不成?孩子送出去了,自然是养恩大于生恩。只不过,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寻常人总喜欢表现自己的理智和公正。”   “也对,人性本来就是如此。”周敏笑着道,“我怎么也跟着糊涂了?”   “我看你不是糊涂,是动摇了。”石头道,“追本溯源,是人之本性。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父母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抛弃自己,这也是本性。你想知道,也不奇怪。”   周敏本来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也不是一点都不好奇。   她不是原身,按理说那些前尘往事,跟她应该没什么关系了,该果断的抛开。但是呢,一个个人都来问她“你不想知道吗”,于是她就真的有点儿想知道了。   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又是为了什么要抛弃原身?   不过,她最后还是摇头道,“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就省了许多麻烦。”   “嗯。”石头点头,见她手里的土豆吃完了,又剥了一个递给她,“你不想知道,就不必管。什么时候想知道了,咱们再设法去找。”   周敏笑着侧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好。”   石头在炉子上烤了十几个土豆,两人你一个我一个的分食了。刚吃完东西不宜去睡,而且周敏刚醒来也有些睡不着,所以两人就这么坐着说些没有意义的闲话,也觉得十分安宁祥和。   过了许久,周敏才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怎么过来的?”   要知道,定亲之后,齐老三看石头看得很紧,基本上不让他往这边来了。周敏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石头暗示了,才知道他老人家居然是在担心他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只不过这样一来,多少就该避嫌了。   石头道,“爹让我来的。说是你喝了酒,恐怕身上不舒服。娘又熬了醒酒汤,让我送过来。”   周敏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喝醉了才有可能出事好吧,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让他过来,究竟是想出事还是想不出事?   不过,平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两人的确没什么亲近的机会,所以没一会儿,原本分开坐着的两人就靠在了一起。面前是燃烧着的炉火,将屋子里烤得暖融融的。屋外是时不时呼啸而过的风,将窗棂吹得啪啪的响。在这样的动静之中,两人依偎在一起,偶尔交换一个吻。   周敏觉得自己没多少志气,所谓生活,大抵就是这样了。   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大概是炉火太暖和了,不知什么时候,她靠着石头睡了过去。发现这一点之后,石头爱怜的抚了抚她的脸颊,然后才调整姿势,轻手轻脚的把人抱起来,送回楼上安置好。   而后他下楼熄了火,吹了灯,关好门回主屋那边去了。   天上无星无月,但夜并不是纯粹的黑,在这黑夜之中,也分了各种各样的层次,石头就走在这深深浅浅的黑色里,心中有一盏灯火,明亮着摇曳着,照亮前行的路。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怕,又停电!!!!!!   好歹赶上了QAQ生死时速…… 第78章 联欢会   这一年没有年三十, 腊月二十九就是大年夜了。   这天上午, 许府尊和徐县尊是一起来的。算算两人抵达的时间, 估计天没亮就起来了,也是十分辛苦。   其实两位大人心里也苦啊!   几位先生到万山村来的时候,他们就先后来拜访过,也送过不少东西过来, 表示尊重的话,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毕竟他们是朝廷命官,而这几位都已经引退了, 来往太多也不合适。   所以这一次的联欢会, 原本就算周敏派人去借器材和服装,他们也只需要派人把东西送来就好, 根本不必大过年的亲自赶来。   奈何,去借东西的仆人是昌平侯家的,而且朝中派来的天使也一直留在这里没有返回, 于情于礼、于公于私, 这一趟是不走不行了。   不过两位大人其实也没有太多怨念,就是抱怨几句, 那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   这么说吧,被外放到征州府这种山高水远的地方, 本身就意味着他们差不多被放弃了。   要知道,前朝时这里可是专门用来贬官的地方。虽然本朝之后,因为道路疏浚,商贸往来, 这里不再显得穷山恶水,但实质上仍旧是偏远之地。   能够被派遣到这里为官的,不是犯了错,就是被排挤打压,又或者官实在做得不合格。这么一来,再想往上走基本上就很难了。   此时的官员大多一任三年,但紧要的肥缺却几乎没有任满三年的,基本上都是一两年就转迁。而像征州这种不太有人想来的,三年却基本都走不了,常常要任满九年,九年之后转迁,说不准也只是换个差不多的地方,提个一级半级,跟现在也没有太多分别。   如果要往上走,最靠谱的路子,估计就是巴结上某位权贵了。   但是征州这种穷乡僻壤,权贵人家也不到这里来呀!除非三年一次上京磨勘,否则根本没机会。但即便上京了,权贵们的家门口基本上都是一队人排着队等接见,没点儿关系根本轮不上你。   而现在,他们却有一个现成的机会,能够跟昌平侯这种帝后面前的大红人搭上关系、说上话。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即便没有联欢会,他们也会找别的理由,厚着脸皮凑上来的。   好在联欢会本来就打算在白天举行,所以周敏也不嫌他们来得早。毕竟他们不来,这边也不好开始。——之前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让人带了话,这样的盛事,必定会来参与。   人到齐之后,周敏便让人点起火堆,又将烧好的炭分别放进各个垒好的炭槽里,搭上铁架子,然后从图书馆搬了桌子和条凳出来摆好。一盘盘切好的菜和肉就送了上来,搁在桌上任由大家自行取用。条凳则是让人坐着休息的。   安置好这些之后,就可以将客人都请过去了。   不过这样一来,整个联欢会就显得过于散漫随意。所以在开始之前,周敏还安排了几位大人讲话。可惜估计这时候的风气不流行这些,而且又有昌平侯宣斌这个不适合上台的人在,好说歹说,最后由徐县尊作为代表上台讲话。   ——谁叫他的官职最低呢?   讲话结束之后,就可以开始烤肉了。   烤肉,这里的人都吃过,但像这种所有人聚在一起的露天自助烤肉,还是相当新鲜的。虽然天气冷了一点,但幸而前几日下了雪,这会儿一边烧烤一边赏景,不免令人遥想古人炙鹿赏雪,也算是一桩风雅之事。   今天准备的肉类之中,还真有鹿肉,十分应景。除此之外,鸡鸭鹅鱼兔等都有,不过最多的还是猪肉羊肉。搭配的蔬菜则更多的是绿叶菜,因为其他的都不在季节。除此之外,素菜还有豆腐干、香菇、青椒、土豆、红薯、以及周敏最喜欢的魔芋豆腐。   这东西是用当地一种叫做魔芋的植物块茎制成。魔芋古称去肠沙,有排毒通便,洁胃减肥只功效。这种作物的生存能力非常强,种下去之后几乎不需要怎么照看,就会不断再生成一大片。需要时直接选个头大的挖起来即可。   所以在这里,没有人家会专门种植魔芋,多是将块茎埋在房前屋后或者菜园之中,任由它自行生长。   魔芋豆腐的做法,是先先将块茎打磨成粉,然后加水放入锅中不停搅动,直到魔芋粉变熟并粘结成透明状糊糊,然后加入碱水搅拌均匀,便可放入模子里冷却成型。而后切成片,就可以直接用来烧烤了。   读书人的动手能力比周敏想的更好,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手烧烤绝技,但炭烤本来就不像铁板烤肉那样容易直接糊掉,只要刷上油和酱料,及时翻动,烤出来的东西怎么也不会太差。   而且这种数人共用一个烧烤架的环形分布,也使得大家的关系亲近许多,就算自己不会,参看周围的其他人,或者索性直接上前请教,都能解决问题。如此一来一往,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就融洽了许多。   不过,场面看似井井有条,但实际上,周敏需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哪里的食材少了要添上,哪个炉子该添炭了,哪里有人需要帮忙……总之,她不光要自己在场中照看,还要聆听其他人反馈过来的问题,及时作出调整。   所以席上虽然也安排了她的位置,但实际上,周敏根本不得空坐下来吃东西。   还是石头看不过,烤好了一盘子的东西之后,就让周敏回来坐下填一填肚子,自己代替她去巡视。如此两人交替,倒也轻松了许多。   周敏自己的位置靠近几位先生和几位大人,自然也距离宣斌很近,主要是为了方便照看。毕竟这几位才是真正要招待好的。甚至考虑到几位先生之中有人年纪大了,吃太多油腻的东西肠胃受不住,周敏还特意准备了宣软的馒头。放在炭火上稍微烤一下,外焦里嫩,滋味十足。   等到一轮食材吃得差不多了,大家不再专注于烤肉,而是开始三五成群的聊天说话时,周敏便将邱玹给推了出去。   联欢会嘛,好歹要有个主持人。   在考虑让谁上这个问题上,周敏可谓是煞费苦心。最后还是决定让邱玹来。   一来他长得好看,主持人嘛本来就要足够亮眼,二来他的书院年后就该对外招生的,这个时候站出去打个广告也是应有之义。再者,周敏跟他提过以后将联欢会变成书院固定节目的事,他这位山长当然要提前学习一下,到时候才好安排。   果然,今日难得穿了一身锦袍、头戴金冠、腰悬白玉的邱五爷一亮相,场中的喧闹声便瞬间静下来了。   周敏再次确定,美貌有时候也是有震慑力的。   邱玹的发言十分简短,主要是讲了一下今天这场联欢会的由来。周敏跟着一起写的稿子,其中把她自己的功劳都隐去,就成了几位先生怜悯众学子求学在外,不得与家人团聚之苦,于是出资举办,而温泉山房作为东道主承办了此次盛会,得到了府衙县衙上下的一力支持,同时还邀请到了昌平侯和朱大人这样难得的贵客。   洋洋洒洒的介绍完毕之后,就是第一个节目。   但见场上排开了五面大鼓,其中四面位于角落,有鼓手在其后站立,双手执鼓槌,剩下的一面鼓放置在中间,周围却空无一人。不等众人开始议论,激烈而富有节奏感的鼓声便响了起来,而后有一人从旁边旋转飞舞,转瞬间就来到了中央,而后双手在鼓面上一撑,便轻盈的跃了上去,站在鼓上舞动。   这是周敏的奇思妙想,将单纯的击鼓跟盘鼓舞结合起来,更有看点。   不知道这种舞跟西域传来的胡旋舞有没有关系,反正舞蹈动作之中,大部分都是旋转和踩踏的动作,令人目不暇接的同时,还能够应和鼓声的节奏。   一舞结束之后,场上的气氛便被调动了起来。   邱玹看上去琼姿仙貌、凛然不可攀,做起主持人来,也显得十分高冷。好在有周敏写好的台本,照本宣科对他来说倒也不算难。接下来一个个节目登台,而场上的气氛也越发热烈。中间在邱玹的鼓动下,四位先生也“勉为其难”的登台献艺。   当然,这其实只是节目效果,实际上四位先生早就答应会出节目,也提前做好了准备。   秦先生弹奏了一曲,李先生则现场写了一首书法,唐七叔是当场作画,至于一贯风流的郑先生,他居然登台唱了一折戏,院本就是他自己几年前所作,也算风靡大江南北。   李先生的书法和唐七叔的画,以及秦先生提供的一套文房四宝,郑先生提供的院本手稿,就成了串场活动中抽奖的奖品。此外昌平侯宣斌,朱大人和许府尊,徐县尊也分别出了东西,作为彩头。   当然,串场节目不光是抽奖,毕竟这是文人的集会,少不得行酒令和限题限韵作诗,此外还有文人集会之中常有的投壶等活动。   总之,等到节目结束、酒冷羹残时,众人也算是尽了兴。   眼看天色将暮,周敏带着人送上了暖身滋补最为有效的羊杂汤,一人一碗,将在外面待了一下午的寒气尽数除去,然后就各自回屋安置了。当然,如果还有精神,再与三五知己一起安排别的余兴节目,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许府尊和徐县尊两位要连夜赶回去,节目后半段时就直接走了。几位先生年纪大了,虽然座位四周都笼了炭盆,却还是有些熬不住,被送回房安置。昌平侯宣斌和礼部主事朱大人自然也早就被好生送回去了。   等众人都散了,就只剩下周敏等人还在原地。   “这场地还要收拾么?不如留着明天再弄。”唐一彦伸了个懒腰,有些疲倦的道。累了一下午,现在散了场,大家都只想快点儿回家去,围着炉火休息一番。   周敏摇头,“不行,明日就是大年初一了,按风俗不能扫地。你们先回吧,我们留下来打扫就可以了。”   “那就打扫完了再走,怎能让你一个人忙活?”邱玹说着,招呼众人一起动手。   虽然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准备过年,但周敏还是从村里请了好几个人过来帮忙。再加上唐家和邱家的仆人,几位先生身边跟着的人……算下来也有二三十人在忙活,收拾起来自然也很快。   桌子和凳子沾了不少油污,不能直接放回图书馆,得先清洗晾干。剩下没用过的烧烤材料,收拾起来给几位请来帮忙的村民带回家去加菜。至于吃过了的残羹冷炙,直接倒进大木桶里,回头用来喂猪。用来烧烤的铁架子和筷子碗碟等也要清洗干净……   等到弄完了这些,天已经快黑尽了。让帮忙的人离开,周敏才神秘兮兮的将所有人拉到了一起,“别说我不讲义气啊,有好东西分给你们。”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唐一彦问。   周敏没有回答,而是三两下将几乎要燃尽的火堆扒开,推到一边,露出被烤得焦黄的地面,然后直接用铁锹将上面的一层土铲了起来,露出她提前让人埋在里面的“土疙瘩”。   土疙瘩有半米多长,看起来个头不小。周敏用铁锹在上面拍打,很快就将外层的泥壳去掉,露出了被裹在内部的荷叶。这个时候,一阵淡淡的香气已经弥漫出来,让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作为主办方,下午他们一直悬着心,虽然不能说没吃东西,但的确没吃好也没吃饱,这会儿闻着味道,自然分泌出口水。   于是众人立刻凑过来,上手帮忙,直接将荷叶扒开,露出了裹在里面的东西,却是一头鹿。   “原来你还藏了这样的好东西!”唐一彦兴奋的取了餐刀和酱料过来,几人也不讲究什么,直接蹲在那里,切了肉蘸着酱料,大快朵颐。用这种方式烤出来的鹿肉,没有明火烤的香脆,却多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众人尝过之后,不由连连点头。   才吃了没两口,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我道你们怎么没散,却原来是留下来吃独食。”   众人正沉浸在美味之中,闻言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是已经毁去休息的宣斌不知什么时候又转回来了。不过他的住处距离这里不远,说不定是闻着味道过来的。   既然被发现了,少不得要邀请他加入进来。   一只鹿看着大,但其实都是骨架,算起来没有多少肉,五个人很快就分食完毕。其他人还意犹未尽时,周敏已经笑着剖开了鹿腹,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东西,却是一只鸡。   “竟还内藏乾坤?”宣斌十分感兴趣的拿起刀,就想将鸡腹剖开,“这里头应该也还有东西吧?”   周敏点头,“鸡腹里是一只鸽子,鸽子腹中是一枚蛋。”   没错,这就是周敏仿照中东国家的烤骆驼弄出来的特色菜。她说着就将鸡直接拆开,取出其中的鸽子,再拆开,将那枚个头不大的鸡蛋取出来,放在了宣斌面前,“这一枚蛋集所有精华于其中,理应奉与贵客。”   这段时间的接触,她也算是摸到了一点跟这位爷相处的门道。大概是因为生活太富足了,要什么有什么,所以宣斌肯东西在意的不是“价值”,而是“新奇有趣”。   譬如这枚用这种方式烹饪出来的鸡蛋他就很好奇会是什么味道。   所以宣斌左右看了看,而后没怎么犹豫,便笑着道,“那我就愧受了。”然后夹起鸡蛋就要一口咬下。   周敏连忙道,“侯爷且慢,切开这鸡蛋,里头还有惊喜。”   “嗯?”宣斌有些意外,“莫非这里鸡蛋里还能放进去别的东西?”   周敏笑而不语,没有说明。宣斌便立刻拿起刀,犹豫了一下,将蛋纵向剖成了两半。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手上,看到剖开的鸡蛋,都不由惊“咦”了一声。   “双黄蛋?”唐一彦转头去看周敏,“敏敏,你说实话,到底是猜的还是蒙的?”   周敏哭笑不得,这两样有分别吗?   但没等她说话,邱玹已经道,“胸有成竹,想来是早就知道结果。”   宣斌笑着道,“果然是个好兆头,周姑娘有心了。“   特别的东西,通常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被称为不祥怪物,要么就成为吉兆。这双黄蛋显然是后者,周敏奉给他,不管是早就知道还是蒙的,宣斌都领这份情。   说笑间将剩下的肉分食之后,众人灭了火堆,互相问候了新年,然后才真正散了。   到了齐家山脚下,周敏和石头就跟唐一彦邱玹分了道,走另一条路上山。冬日的山景有些萧瑟,但一片暮色中,从主屋窗口透出来的灯光,却让两人心头微暖。   “累了吧?”石头伸手在周敏肩上捏了捏,笑着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嘴里说着自己懒,却偏又爱揽事。最后受累的还是自个儿。”   的确,像这联欢会,就算不弄这么一场热闹,也不会影响什么。但周敏既然想到了,就要将之做成。对留在这里过年的那些士子而言,这固然是一场难忘的经历,略可冲淡他们因远离家人父母而生的悲苦。但周敏劳碌了一场,却几乎没什么好处。   “大概因为对很多事都有兴趣,所以就都想尝试一下吧。”周敏想了想,道。   有许多事,是她从前想做而没有做的,因为身边总有种种原因与碍难,让她放弃这些念头。但现在,这些东西又被一一重新拾起,对她来说,心理上的满足感比什么都更珍贵,所以就算劳累一些,也是值得的。   “那也不要太辛苦了。”石头低声道。   周敏笑了一声,握紧了他的手,“嗯,我知道。”   两人牵着手回家,丰盛的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但却还没有开动,等他们两人回来。   刚刚才偷吃了一顿的周敏有些心虚,但她也没说什么“不用等”之类的话,等都已经等了,再说这种话,倒显得对方这番等待白费功夫,笑着坐下来,招呼大家开动。   如今齐家餐桌上的菜品,已经向着烩不厌细的方向去了。毕竟物质富足了,在吃饱之外,便开始要求吃好。   不过,才吃了一肚子肉的周敏面对这满桌子丰富的菜色,唯有苦笑,最后挑着素菜吃了半碗饭就搁下了碗,倒是听着齐老三和刘叔说话,又喝了不少酒。   清淡的果酒入口甜蜜,口感不像酒,更像果汁,但酒精度却是实打实的。等周敏发觉的时候,已经有些昏昏欲醉。   石头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取了醒酒汤给她喝了,就说要送她回小楼。周敏整个人都迷糊了,却还记得自己准备了红包要发给众人。今年仍旧是渐入佳境的一年,齐家的收入又有增加,自然要犒劳大伙儿。   只是红包拿出来之后,她数来数去,总觉得数目不对,因为没准备她自己的份儿。最后石头好笑的接过去,替她挨个儿发了,又把自己那一份塞进她手里。而后好说歹说,总算把人送到小楼这边安置。   不过今天忙了一天,烧烤的油烟味沾到了身上,十分的不舒服,周敏进了门,就惦记着要洗澡。   温泉山房那边,虽然唐一彦最后没有挖出新的泉眼,但邱玹还是在山脚下远离村庄和人群的地方设计了三套房子,同样引了温泉进屋。自从那边弄好之后,沐浴一向都是在那边进行,周敏也搬了一些东西过去,偶尔事情忙的时候就宿在那边。这边的浴室却是很久没有用了。   幸好这会儿还没交年,石头让周敏在沙发上坐好,然后自己去生火点炉子烧水。   但火还没烧起来,周敏就又改变了主意,“烧水太麻烦了,咱们到那边去泡温泉吧!”   “你确定?”石头看了看时间,问她。这时候已经很晚了,来回折腾一趟,估计要半夜才能入睡。   但周敏点点头,眼睛发亮的看着他,石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说出来的却是,“那走吧。”   得到许可,周敏立刻兴奋的站起来,结果因为头重脚轻险些跌倒,石头连忙伸手把人捞回来,重新将她按在沙发上,自己取了灯笼过来,点燃之后,才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冬夜的风很冷,虽然两人穿得都不算少,但被寒风一吹,还是有种从里到外都凉透了的感觉。尤其两人还都喝了酒,自然会有微微发汗的感觉,这么一吹,汗水蒸发,便将身上的热度全都卷走了。   周敏瑟缩了一下,靠在了石头身上。   她本来就有些昏沉,这么一靠,更是连路都快不会走了。石头却也不嫌麻烦,放满了脚步,一只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揽着周敏的腰,慢慢的往山下走。   今天是大年夜,许多人都在熬着等守岁,所以远远的,能够看到万山新村和温泉山房那边的灯光。过了桥,更是连嘈杂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不约而同的放轻了脚步,仿佛做贼似的,轻手轻脚的往前走,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屋子里有温泉地热,温度自然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周敏本来在外面吹冷风已经清醒了几分,但回到这种温暖的环境之中,没一会儿又迷糊了起来。等她泡进温泉池子,被热气一蒸,就更晕了。   石头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始终没听见屋里的动静,便开始担心起来。叫了几声都没人回答,一咬牙,只好打开门进去了。   其实温泉池子热气蒸腾,这会儿又是晚上,光线昏暗,根本就看不清楚什么,但是心理上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所以一进门,被热气扑了一身,石头的脸就跟着红了起来。   但周敏本来就喝醉了,这会儿没有反应,很有可能直接睡着了,他也不可能不管,最后还是在各种心理建设下,迈步进了屋。   走近了就能够看到,周敏果然趴在池边一动不动,应该是睡了过去。   折腾了那么半天,就是为了泡温泉,才刚泡进来就又睡着了,这可真是……石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池边蹲下来,伸手握住周敏的肩膀推了推。触手的肌肤细腻光润,带着汤池的热度,石头仿佛被烫了一下,连忙收回手。   又尝试了几种方法,都没能把人叫醒,石头只能使出杀手锏——捏住了周敏的鼻子,让她无法呼吸。   果然片刻后,呼吸困难的周敏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对上这双眼睛,石头的喉咙就不由一紧。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叫她了,直接用毛巾裹了把人带出去就是。反正……反正是敏敏自己睡着了,也怪不到他身上。   这会儿周敏虽然睁开了眼睛,但实际上脑子还处在比较迟钝的状态下,甚至没有意识到两人所出的环境。她自然的撑起身体,疑惑的看着他,“石头?”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处于水面以下的身体部分也跟着拔高,石头连忙移开视线,“泡得差不多,该出来了。”   “哦……”周敏木木的应了一声,竟然就要这么站起来。   石头连忙伸手把人按下去,对上周敏疑惑的视线,不由抹了一把脸,“我先出去……”   然而不知道是蹲得太久腿麻了,还是起身的动作太急切导致重心不稳,反正他站起来的瞬间,整个人竟然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栽,然后掉进了汤池里。   水花四溅。   屋子里的汤池,大小跟浴桶差不多,既不大也不深,容纳两个人显得十分拥挤。石头能够十分清晰的感觉到,掉下来时自己无可避免的压在了周敏身上。   这让他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听到水滴声,喘息声,能够感觉到周敏的身体紧贴着自己的线条与形状,能够……听见周敏低低的呼痛声。   他连忙撑起身体,打算退开,但这时候,他不合睁开了眼,氤氲的热气根本遮不住眼前的风景,石头退开的动作猛然顿住,下一瞬便紧紧将周敏圈进了怀里。   他凶狠的吻她,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发泄意味。   周敏一开始反应迟钝,但很快就开始迎合他的动作。察觉到这一点,石头在她后背上摩挲的手微微一顿,立刻将她抵在池壁上,更深的吻了下去。直到她的唇微微红肿,才不舍的松开。   本来就因为酒精而有些无法控制的身体,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投降,周敏半靠在石头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腰带,无意识的拉扯着。   石头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握住她的双手拉开。   他其实喝得也不少,毕竟周敏是女子,没有人灌她酒,喝多少都是她自己决定,但石头的应酬显然更多。只不过他酒量也更好些,所以才能一直保持清明。   但无论什么样的清明,遇到眼下这种场景都会立刻被打散了。   他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从身体深处蔓延至四肢百骸,迫不及待的想要做点儿什么,但石头还维持着最后的一线清醒,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间和地点。   所以他抓着周敏的手,艰难却坚定的、一点点从自己腰间移开。   “痛……”手腕被紧紧的箍着,周敏眉头微微一皱,小声的抱怨了一声。   石头将额头抵在她肩上,脸上汗水淋漓,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憋的。但他还是努力一点点将周敏推离自己身边。   但他有这样的心思,奈何周敏根本不配合。池子里的水在两人的折腾下已经少去许多,周敏这会儿不着片缕,一离开石头的怀抱便立刻寒意加身,于是自然而然靠了回来。   “敏敏。”石头轻轻的在她肩上啄吻,“我忍不住了……”   周敏轻轻地哼了一声,听在石头耳中,如同许可、如同邀请。“乖……”他握着周敏的手腕,将之举高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才再次吻上去。   周敏自然的勾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来跟他接吻。   这个姿势不但接吻方便,也将她身体的曲线暴露无遗,紧紧贴在石头的胸膛上,折磨着他。   所以明明知道周敏喝醉了,这个时候根本不清醒,但石头还是有些无法控制自己身体里的躁动。偏偏周敏根本不知道收敛,身体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把火气都蹭出来了。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终于从周敏肩上一点点往下滑……   那些曾经学习过的种种技巧,如今都有了用武之地。在这个过程中,石头有一种错觉,好像周敏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可以给予她一切,也可以夺走她的一切。   这种感觉几乎能够令他疯狂——对于深处爱恋之中的人而言,透过情人的身体去了解她的心,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是他始终牢牢地保持着灵台的一线清明,记得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即使周敏在他手中绽放开的那个刹那,他也仍旧坚守着最后的底线。   风平雨静,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石头从旁边捞过毛巾将周敏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他自己仍旧站在水中,浑身湿淋淋的,但从始至终,他的衣服都严严实实的穿在身上。   直到将周敏送回房间,塞进了被子里,石头松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虽然他已经立刻采取了补救措施,但洗完澡出来时,还是觉得鼻子有些不通气。   石头给自己熬了一碗浓浓的姜开水灌下去,然后在周敏床前打了个地铺。   对于没有得到周敏的许可就爬到床上去这一点,他有点儿打怵。但是又由衷的觉得在昨夜之后,应该让周敏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能看到自己,所以折中之下,做出了这个选择。   好在屋里铺的是木质的地板,而且下面还有温泉地热。   嗯……也许是地热太热了,这一晚石头简直像是躺在了煎锅上,翻过来覆过去,最后几乎把自己给煎熟了,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79章 燕子绕梁   大概是因为自己险些感冒, 所以石头也给周敏盖了两床被子, 其中一床是柔软的羽绒被, 另一床则是厚棉被。   屋子里本来就有地热, 又盖了这么多被子,加上体内残余的酒精发散, 于是半夜里, 周敏就在这重重原因的叠加之下, 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头脑仍旧有些昏沉,但酒已经醒了。她踢开盖在上层的棉被, 总算觉得好过了一些,这才觉得喉咙里干渴无比,迫切的需要水分滋润。   坐起身时周敏才察觉到不对劲。   身上的衣服换过了,但她却没有任何记忆……不对,她记得……   喝醉酒之后的记忆就像胶卷断了片,没有流畅清晰的影像, 只剩下一帧一帧定格的画面,那是印象最深刻的部分。虽然只是片段,但是从头到尾的记忆的确都存在。   周敏忍不住抬手捂脸,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喝醉了会是这个德性啊?大半夜的还瞎折腾也就罢了, 反正石头估计已经习惯了,但是后面……一直蹭在人家身上不愿下来的人是谁?   一旦记忆复苏, 身体上的种种感觉便也都立刻出现了。唇微微发肿,舌尖舔过还带着一点刺痛,可见石头亲得有多用力。还有身上也有些隐隐的、不可描述的酸痛。   话又说回来, 石头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其实对周敏而言,做到这一步和做完全套其实没什么差别,那种所谓“没有进入就不算做”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但石头的确是从头到尾只动了手,衣服都穿得齐齐整整。   单方面的恪守道德礼仪么?   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但石头的确做到了。   人也是一种动物,本能的冲动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不是因为爱之深远,不可能做到这一步。毕竟在寻常人看来,反正两人婚期将近,就算略有逾礼也没什么打紧,一个月的时间,就算真的中了奖,也可以用早产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何况当时两人都喝了酒,有的是借口推脱。但石头却选择了取悦她而自己忍受折磨。   周敏傻笑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么半天只得出了“石头真的很爱我”这个结论,但问题是,这个事实她早就知道了,不但她知道,恐怕其他人也都知道,根本没必要再总结。   她摇了摇头,揉着眼睛下床,准备去倒水喝。   结果才往前走了两步,就被绊住了。虽然周敏反应机敏立刻往旁边让了一下,但奈何绊住她的“东西”实在是太大了,就算让了一下还是没躲过去,最后还是被绊倒了。   “唔……”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周敏听到这声音,不由一愣,然后才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试探着叫道,“石头?”   “敏敏?”石头也坐了起来,声音里还有些迷糊,“你怎么起来了?”   “我去倒水……”   “我来吧。”石头说着站了起来,临到要走又倒回来,伸手将周敏给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你别在外面站着,看冻坏了。”   “知道了。”周敏裹着被子,周身都是熨帖的温度,便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没一会儿石头就端着水回来了。茶壶就放在温泉旁边温着,水温微微有些高,正好是适宜饮用又能暖身的温度。周敏伸手接杯子时,手指从石头手背上擦过,触手冰凉,与茶杯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她一手接了杯子,却不急着喝,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石头的胳膊,连忙往旁边坐了坐,将位置让出来,掀开被子道,“进来暖和一下。”   石头略略犹豫,见周敏掀着被子,热气都快跑光了,只好钻了进去,飞快的将被子笼好。   周敏又将杯子递过来,“你也喝一点,别冻病了。”   石头将剩下的半杯水喝完了,伸长手臂将杯子放回床头柜上,转过身来,就用杯子将周敏严严实实的裹住,顺手把人给搂进怀里,然后才言不由衷的问,“水喝完了,回去睡么?”   周敏“嗯”了一声,但人却往他身上靠了靠,声音里含着一点笑意问他,“你怎么睡在地上?”   “我在这看着你。”石头说。他的唇就停在周敏颈侧,呼吸的温度烫得吓人。   周敏微微侧过身来看着他,故意问,“那也不用睡地上吧?睡床上怕我吃了你吗?”   “怕我吃了你。”石头搂紧了她,压低声音,有些含混的道。   周敏知道他这是害羞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可惜夜里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不然应该更有趣。这样想着,她伸手在石头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将一截手腕递到他唇边,“是吗?那给你咬一口解解馋。”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石头就用唇在她腕上轻轻啜了一下,但周敏本来就比较瘦,皮肤又因为经常劳作而比较紧实,滑溜溜的根本吸不住。倒是周敏痒得受不住,要缩回手。却被石头眼疾手快的抓住,然后以牙齿咬住一小片皮肤,用唇含着反复的吮吸。   一股麻痒伴随着细微的疼痛,从皮肤下流窜到心口。周敏轻轻地哼了一声,整个人靠在了石头身上。   石头这才将她整只胳膊重新塞进被子里,抱着她笑,“怕了吧?怕了就别闹我。”   周敏觉得自己可能是明知道石头不会做什么,所以有恃无恐。听到这句话,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手一伸就将他的腰带扯开了,然后在石头反应过来之前,将手掌贴在了他的腰上,挑衅的问,“为什么要怕?”   其实她纯粹只是想恶作剧,毕竟这只手刚刚放在外面,体表的温度自然低一些,而石头身上火力强,不管什么时候都很热乎,这样把手贴上去,自然能够刺激到他。   她的目的也的确达到了,石头下意识的收紧小腹,整个身体都跟着绷了一下。   不过这样一来,就将他腹部肌肉的轮廓都显了出来。紧实的肌肉表面是漂亮的线条,周敏忍不住一寸一寸的摸了上去。   可惜没等她数清楚究竟有几块腹肌,就被吻了个七晕八素。石头不再克制自己,双手放肆的在她身上游走,大概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没一会儿周敏就被他揉捏得浑身发软,仿佛整个人下一瞬就能融化开。   “嗯……石头……”唇齿摩擦间,周敏终于偷得了一会儿空隙,低声叫着他的名字,表示拒绝。   石头其实也很不好过,见她认了输,便将手抽出来,替她整理好了衣裳,而后方才低声道,“以后别再叫石头了,换个称呼。”   那是小时候取的乳名,是为了让他长得更健康壮实。这个称呼虽然显得亲昵,但石头和周敏之间的身份几次变化,石头知道周敏至今对着他仍旧有种姐姐的感觉,索性让她换一个。   “那要叫什么?”周敏问。   “唔……就叫郎君好了。反正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也要改口。”石头含笑道。   周敏听到这句话,莫名的红了脸,片刻后才声音极低的叫了一声,“郎君。”   “娘子……”虽然只是个称呼,但石头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显然在努力压制身体的反应。   见他那么辛苦,周敏都有些不忍了。她的手顺着石头的腹部往下滑,很快就覆住了坚硬滚烫的地方。但石头的反应也很快,几乎是立刻就将她的手拉开,然后十指相扣,不给她留下任何机会。   “乖娘子,别闹。”他低声的哄道。   周敏咬着唇,小声的暗示道,“其实下个月我们就成婚了……”   这已经是她所能够做到的极限了。世俗的标准要求女子矜持且保守,周敏倒不怕这个,但她在石头面前其实也很放不开,又多少顾虑石头的看法,所以只能做到这一步。   石头明显也很心动,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坚定的道,“不行。”   然后将周敏从被子里捞出来,送回了床上,将两床被子重新压上来,不给她动弹的余地,霸道的命令,“快睡。”   周敏哭笑不得,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火气这种东西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有,要知道,她刚刚是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的。   但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努力放缓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了过去。片刻后,身上的禁锢一松,她听见石头走了几步,回到地铺上躺了下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屋里再次陷入了宁静。   周敏自己回想了一下方才这番折腾,不由得想笑。她觉得不管自己还是石头,表现都很傻,但这种状态,却又让人沉浸其中。在爱情里,每个人不是都一直在犯傻吗?   她在心里幸福的叹息了一声,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晚安,我的……小郎君。   ……   虽然睡得很晚,而且半夜又折腾了一回,但或许是神经还处在兴奋的状态之中,天刚刚微明时,周敏就醒了。   而且清醒得根本不可能再睡一次。   她坐起身,才发现地上的被褥已经被收了起来,石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周敏想了想,小声的叫了一声,“石头?”   “你叫我什么?”简直像是在等着她这一声呼唤,石头立刻出现在了门口,但却没有进屋,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眼神认真而专注。   周敏脸上又是一热,改口道,“郎君。”   石头才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就捧了厚厚一叠衣服回来,“快换上吧,我放在火盆上烘热了的。”   然后不等周敏开口,就放下衣服出去了。   衣服果然烘得很热,比周敏身体的温度还要高一些,所以穿上去感觉十分熨帖。周敏想着石头一件一件替自己挑好衣服然后拿出去烘的表情,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换好衣服,她将被褥整理好,才刚把装匣找出来,石头就又进来了。他将周敏按在镜前坐下,顺手打开了匣子,取了梳子在手里,低声道,“我来帮你梳头。”   “你行不行啊?”周敏有些怀疑。   这是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也不是绝对的不能剪头发,但是只能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才行。平常基本上不会去碰。所以她的头发现在已经超过了腰,还有继续往下长的趋势,打理起来非常麻烦。   反正周敏自己是练习了很久之后,才勉强掌握了梳头这项绝技的。而后又跟村里的小姐妹们一番交流,才学会了用簪钗梳篦在头上做文章,梳出几种固定的发型。   所以周敏已经非常深刻的理解为什么古代会有“梳头娘子”这种职业了。   好在石头没有被现代文化荼毒过,对“行不行”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深入解读,他解开周敏的头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手指翻飞,很快就在发绳的帮助下结了个飞仙髻。   不过这样的高髻都需要用发饰承托,周敏正准备提醒,就见石头从怀里摸出一只盒子打开,取出牡丹花型的头饰,三两下别在头上将发髻撑了起来。   弄了半天,梳头是假,借故送东西才是真。   周敏伸手扶了一下,确定发髻很稳固,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才笑着问,“你从哪儿学来的这手艺?”   “我自己琢磨的。”石头道。   周敏用“你觉得我啥吗”的眼神看着他,石头有些无奈,“当真是自己琢磨的。京城里有许多编发的小册子卖,我就买了一册。比照上面的步骤,要梳好也不难。   “是吗?”周敏闻言,视线禁不住往他头上溜,“你该不会平时都用自己的头发来练手吧?”   “怎么可能?”石头绝口不认。   “咳……好吧。”这个问题追究起来也没意思,周敏就轻轻放过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趁着还没人起来,先回那边去吧。”   今儿是大年初一,此间风俗是一定要睡足了才好,所以这一天早上,少有人早起。两人携手出了门,见四处果然都一片寂静,才放心的回了家。   ……   因为有客人在,所以这个年过得很忙碌,并不怎么安生。   好在开春之后,天气就一天天暖和了起来。河面上那一点浮冰,自然受不住这样的温度,没几天就化开了。正月初七,钦差朱大人启程回京,也顺便带走了昌平侯宣斌。   周敏收拾了整整半船的东西给宣斌带走,投桃报李,他这一路也就走得大张旗鼓,府城和清平镇上的豪门大户听到消息,纷纷来送,便也见识了一番昌平侯对齐家的礼遇。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表现出这样的姿态,但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哪怕昌平侯常住京城,以后或许都不会再来,但齐家已经跟他联系在了一起,等闲不会有人再敢打主意。   何况昌平侯临走时还殷殷嘱咐,让周敏记得将东西送到京城去?虽然不知道“东西”指的是什么,但有这句话在,齐家就等于多了一条路。令人羡慕嫉妒,却不敢恨。   这是周敏耍的一个小心机,临到送客的时候,她才告诉宣斌,自己一直在利用泉水进行作物种子改良。种植改良之后的种子,产量和质量都会有很大的提高。以后每年都会往京城送一批种子。   种子方便携带又易于保存,当然比送别的更方便。而宣斌虽然不能将泉水带走,但每年在自家庄子里种植这些作物,也就能够第一时间享用新鲜采摘的产品。而且自己种植,当然更放心,就算要送进宫去也没问题。   当然,周敏深谙往来之道,所以同时拜托了宣斌另一件事:那就是为自己寻找雕版印刷的熟练工。   知道周敏是要印书,宣斌拍着胸脯保证肯定给她把人找到,然后第一时间送过来。   把人送走了之后,齐家山这一带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这么说也不确切,因为对齐家山来说,今年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首先,阿香招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做徒弟,跟着她学织布。徒弟管吃管住,一个月500个铜板的工钱。   周敏原本还担心不会有人来,但事实上,前来报名的小姑娘有十几个,阿香费了一番功夫,才从中挑出了两个手脚灵活性格却沉稳的。因为开织机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最需要耐心和细心,十几岁的女孩儿却是性情最跳脱的时候,若是静不下来,根本就学不了这个。   刘叔和刘勇那边也一口气招了四个帮工,预备今年再次扩大种植规模。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过完年之后,家里就开始筹备婚礼的诸般事宜了。   周敏的针线活儿拖拖拉拉的做了几个月,还剩一些边角没有弄完,被安氏关在家里做活儿,同时养养身体,从现在开始直到成亲,别的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   虽然周敏曾经是个宅女,但那是因为网络上的娱乐活动非常丰富,根本不需要出门。而且透过网络,可以跟无数的人交流,一起玩耍,也根本不会觉得寂寞。   但现在被一个人关在家里,拒绝任何探视,除了做针线和看书之外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周敏只觉得度日如年。   奈何在这件事情上,安氏半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为了避免周敏摸鱼,还特意也找了一些针线活儿来做,每天就在小楼这边守着她,休想偷溜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敏莫名的回想起上小学的时候,寒暑假结束的最后几天,玩疯了的她和哥哥就会被老妈关在房间里,不写完暑假作业不许出来。虽然那厚厚的一本习题册,老师收回去之后既不会批改也不会翻看,就是扔在角落里接灰。   现在想想,她的拖延症可能早有端倪。   这天早上,周敏正坐在床前百无聊赖的做针线,就听见了门口的响动声。透过窗子往外一看,却是石头蹲在院子里,不知在忙活什么。   这个时间段,安氏还在主屋那边忙活,要将家里的牲畜都喂过一遍才会过来。所以周敏立刻扔下簸箩,推开一扇窗,扬声叫他,“石头。”   石头便扔下手里的东西,跑了过来,站在窗前看着她,问,“这几日闷坏了吧?”   周敏不答,反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这门口虽然有几棵树,但还是有些空旷,我打算种一架葡萄,夏天爬满了架子,必定十分荫凉。”石头道。   周敏有些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忽然想起种这个?”   “那还不是因为某人被关了禁闭,看起来很惨,所以寻个由头来看她?”石头靠着窗棂笑,“这架子我慢慢搭,怎么也要搭个十天八天的。”   “这么好?”周敏又惊又喜,“娘也同意?”   “同意,怎么不同意?”石头揶揄的看着她,“娘说葡萄多子多福,种在这里正合适。”   周敏伸手捶了他一下,然后左右看了看,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过来点儿。”   “做什么?”石头凑近了些。   周敏双手撑在窗框上,探过头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正要退开,却被石头按住了后脑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等她退回来时才发现,安氏正远远的朝这里走来,也不知道刚才那一幕她看到没有。周敏吓了一跳,连忙将石头推开,低声说了一句“娘来了”,就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好在安氏过来之后,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这一幕,不管是真的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都免去了尴尬。   接下来的几天,石头仍旧每天都来,两人会隔着窗户交谈几句,但再没敢亲近过。不过有人说话,总归没有那么闷,就连时间好像也过得快了一些。   正月十五这一天,九叔公带着石头过来送了聘礼。   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就是把一堆东西从主屋那边搬到小楼来。不过同时还请了一堆亲朋好友,所以倒也显得热闹非凡。   乡间的婚事,通常而言,几十两银子置办的聘礼就已经十分体面了,毕竟有些人家一辈子也未必能攒到那么多的银子。但齐老三这次将家里这几年的二三百两银子都拿了出来,东西装了十几抬。引来不少村民围观,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众人的谈资。   不过齐家山如今在这一片地位稳固,大家多少都要让几分面子。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明面上还是夸赞的多。   当然,也免不了有人酸溜溜的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类的话。   不过这还只是开始。   到了二月初一这一天,按风俗要晒嫁妆,亲朋好友街坊邻里都要过来添妆。结果村民们才到这里,就发现院子里已经堆满了东西,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本来还有人认为是将东西都搬出来了,但进了屋才发现,那都是屋里放不下的。   院子里放着的都是大件的家具,床、柜子、桌椅沙发和其他一些杂项。屋子里摆着的却都是细软,被子、衣裳鞋袜、各色布料和装在匣子里的各种地契……   其中有齐家准备的,有周敏自己准备的,还有唐一彦和邱玹给的添妆,村民们本来打算过来赞叹一番,但临到这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震得麻木了,根本说不出任何评价。   周敏也略作装扮,由阿香带着几个姑娘陪着,坐在楼上的房间里等着人来道喜。   唐一彦一上楼便站在门边笑道,“总算看过你的香闺了。”   周敏瞪他,“这像是做哥哥的该说的话?”   “不像话,该打。”邱玹说着,先一步走了进来,目光温和的看着周敏。   周敏已经看到了刚才添妆的场面,不由道,“两位兄长也太破费了,该不会是把你们的家底都送来了吧?”   “放心吧,我的家底还够陪嫁几次的。”唐一彦说,话音未落,就被邱玹用后肘撞了一下。玩笑话说一两句不要紧,一直这么口没遮拦就不太好了。   他撞完了人,神色自如的收回手,对周敏道,“我们家的姑娘,陪嫁的衣裳首饰要够她穿戴一辈子才好,不可委屈了。”   在今日之前,周敏也一直怀着期待甚至有些迫切的心情,在盼着成亲的这一天。也许是因为结婚恐惧症一早就治好了,也许是对未来信心十足结婚不过走个形式,反正她的心态很轻松。   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喜庆的事,听到邱玹这句话,她鼻尖一酸,眼泪就涌了上来,不可遏制。   周敏一贯是从容的、淡定的,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是她无法面对的。所以她也从来没有在唐一彦和邱玹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此刻,被她这么眼泪汪汪的看着,两人都不免有些慌神。   唐一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紧张的道,“怎么哭了?这是好事。放心吧,明儿我亲自背你出门上轿,往后要是姑爷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替你去教训他。”   周敏连忙用帕子去拭眼角的泪痕,奈何越擦眼泪就越多,最后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想起了在现代的亲人。   从大学毕业之后,老妈就时不时的明里暗里的提起她的终身大事,不是“隔壁家那谁谁带男朋友回来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就是“工作虽然重要但你自己的事情也要抓紧”。   但是茫茫人海之中,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是那么的困难,所以她永远都只能含糊且不耐的应一句“知道了”,然后匆匆岔开话题。   现在,她终于要结婚了,但已经永远无法收到来自至亲的祝福,甚至无法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周敏以为那么多年自己已经习惯了,但到这时候才发现,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习惯,她只是少了这样一个爆发的时机。   所以这一哭,根本无法收住。   唐一彦和邱玹手忙脚乱,不得其法的劝了很久,周敏这才慢慢的止住了泪意。她擦了擦发红的眼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失态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   “没事,要出嫁了嘛,舍不得是应该的。”唐一彦立刻道。   邱玹却道,“以后我们敏敏也要为人/妻、为人母了,得沉稳些、勤谨些,不可再这样意气用事。”这番话本该做父亲的说,但周敏的生父不详,齐老三的身份又不适合过来说这些话,所以邱玹索性代劳了。   “知道了。”周敏郑重的应下,就像是完成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仪式,答应了之后,整个人也沉稳了下来。   因为邱玹和唐一彦上来之后,阿香就带着人出去了,而周敏哭的时候又始终收着声音,所以这一场小插曲,知道的人只有在场三个。周敏后来补了些粉,遮去了泛红的眼眶,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   过来看热闹的人群直到天擦黑了才陆续离开,周敏虽然只需要坐着,却累得浑身僵硬,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哭得多了,头部隐隐作痛。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敏就被安氏从床上拉了起来。   虽然按照规矩,婚礼是在傍晚之后举行,但是这一天她要做的事情很多。首先要沐浴净身,然后要开脸,也就是用麻线将脸上的绒毛绞去。因为脸上的绒毛很细,所以这个过程也很漫长,需要一点一点的来,不能漏掉了任何一处。   等到全部弄完,周敏甚至有一种自己的脸已经肿起来了的错觉。不过从镜子里看,只是面皮微微发红,距离肿起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这面镜子也是她的嫁妆之一,唐一彦送的妆奁。琉璃背面镀了银,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开脸之后,就要梳妆了。   新娘子的妆容非常复杂,连化妆加上梳发,弄完之后,一早上的时间也就过去了。她的时间比较充裕,还是因为距离太近,不需要担心在路上耽搁。若是别的新娘子,这会儿就该启程了。   换上喜服之后,周敏就坐在房间里,等着新郎官前来迎娶。   为免婚礼的过程中忽然出现人有三急的情况,不但不雅,而且有可能会耽误吉时,所以这一天周敏是不能吃东西的。   她后悔啊!   昨天有得吃但是她没吃,今天饿得抓心挠肺,却又不能吃了。   还是阿香偷偷给她塞了两块点心,不过吃完之后,周敏发现自己更饿了。毕竟吃了一点却不能吃饱,更受折磨。最后她跟阿香商量了半天,想办法到主屋那边去弄了一个馒头过来。   这是迎亲的时候要用的,蒸得又宣又软,周敏吃完之后,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才吃完了馒头,她忽然听见屋外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由好奇想起身去查看。不过阿香奉命在这里“看守”周敏,不会让她犯这种错误,把人按住之后,自告奋勇的出去查看。   没一会儿她就兴奋的跑了回来,“周姐姐,是燕子!”   “什么?”   “是燕子,燕子在屋子的梁下筑巢呢!”阿香说。   周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奈何又不能亲自去看,便只能道,“那你们进出的时候小心些,别惊扰了它。”顿了顿,又道,“对了,你去问问我娘,这燕子突然出现,会不会有什么忌讳?”   到底是成亲的日子,风俗之中有各种各样的忌讳,之前安氏说了很多,但周敏根本记不住,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条。   总归还是小心些好。   阿香慌忙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身后却跟了长长的一串人。原来众人听说此事,都跟着过来看热闹。万山村这里属于山区,极少能够看到燕子的踪迹,所以知道此事,他大伙儿都很好奇。   燕子是在二楼的梁下筑巢,其他人也不方便上来,所以没一会儿,大伯公就领着一帮女眷过来了。站在廊下看了很久,才点头道,“好,好啊!”   “大伯公,这是吉兆?”安氏有些忐忑的问。   大伯公道,“当然是吉兆,而且是大吉大利!燕子绕梁,富贵绵长,好兆头啊!正应了今日的喜事,将来必定家和万事兴,财源滚滚,福星高照,你们啊,就等着享福吧!” 第80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永嘉十五年, 二月初二。   齐家的这一场婚礼, 已经成为了整个万山村和万山新村的盛事。因为齐老三早就透露过, 今天会摆流水席。   山村里办喜事, 通常都是所有宾客到齐之后摆上一轮席面,等宾客吃完了散场, 再单独摆一轮招待前来帮忙的乡亲。最后剩下的饭菜, 就让来帮忙的人分了带回家去。   而所谓流水席, 客人来了立刻就可以上桌,不需要等待, 宴客的方桌一桌八个人,凑齐之后立刻上菜,吃完就可以离开。   当然,在这个四邻八村大家都相互认识的地方,流水席的实际意义不大。毕竟本来就要请阖村的人都来吃席,至于外村的人, 特意过来蹭一顿饭的毕竟是少数。所以这更重要的是一种态度,表示齐家上下对这桩婚事的重视。   但这种村子里几乎没有过的酒宴形式,却引来了所有人争相围观。一大早, 齐家山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齐老三命人抬出自家种的葵花籽和花生, 就摆在外头任由大家自己取用。   这成亲时用来待客的花生和瓜子也有讲究,不能炒熟, 只能用生的。   毕竟传宗接代的思想是刻入国人骨子里的东西,何况还是在这个时代。所以成了婚,大家对小夫妻的期待, 最实际的就是“早生贵子”了。这婚礼上的种种细节,自然也都要在意,取其吉利。   不过在太阳下暴晒过,而后密封储藏的瓜子,就算不炒也很香脆,乡亲们嗑着瓜子,不免就议论起这一桩婚事来。   昨日大家都去看过晒嫁妆,热闹劲儿还没过去,这会儿提起来,语气里自然羡慕的多。尤其是那些妇人们。婚姻在这个时代被称为终身大事,在后世甚至被冠以“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这样的名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哪个女子不希望嫁得良人,哪个女子不期待自己的婚礼盛大且隆重?   齐家这些年的日子是过得越发的好了,往来的人更多是府城的权贵,又有温泉山房那里聚集了那么多的读书人,在寻常村民们眼中,他们家早就已经跟自己不一样了,脱离了泥腿子的行列,成了贵人。   这种意识一开始还比较薄弱,现在却已经越来越清晰,尤其是年前竟然有天使来到这里宣旨之后。   如果说以前,这些乡亲们还会打一下主意,想为自家儿子聘周敏,或者想吧自家女儿嫁到齐家去,那么现在,他们连这种想法都没有了。   齐大非偶,这道理他们也许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但行事上却一直遵循着。   所以周敏和石头成亲,对他们来说理所当然,也是比较容易接受的结果。   想想看,如果齐家发达之后立刻跟府城的人家结亲,虽然也是好事,但乡亲们心里多半会不是滋味。毕竟几年前大家还是一样的,甚至其中好些人家过的可比齐家好多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齐家送了一次聘礼,周敏晒了一次嫁妆,他们才知道齐家如今有多富有。原本那点儿比较的心思,也就都淡了。   一点点差距会令人妒忌,但天和地的差距,却只会让人心下拜服,不敢逾越。   闲聊之中,不免又有人寻根究底,想要找到齐家突然发家的缘故,但思来想去,却是只能归结于周敏身上。   于是不少人便都叹息起来。   话说那年发大水,从河上冲下来了不少东西。虽然应该是上游清平镇那边的人家放在外面被冲走的杂物,但那里住的都是富贵人家,随便一样东西,对村民们而言也算珍贵。   当时不少人都到河里去打捞,碰运气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两样好东西。比如就有人捞到了一身衣裳,虽然泡了水,但那布料却是极好的,拿到镇上去卖,也颇换了一点银钱。   所以周敏被水冲下来的时候,看到的人其实不少。但她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而且毕竟一个小姑娘,捞起来了如何处置也是麻烦,所以其他人都忙着捞一起冲下来的东西,只有齐老三过去救了她。   所以这会儿,那些曾经跟齐老三一起捞东西的人自然就生出了几分叹息。想当初,本来他们也是有机会将周敏领回家的,可惜一念之差,没有选择这么做。所以现在也就只能眼看着齐家发达。   冬婶在一旁擦桌子,听到这话,笑道,“你们还真别不信,这啊,就是命!那命里该有的,必然就会有。命里没有的,送到你眼前,那也不是你的!老三当时多凶险,大家也都是看见了的。那就是一道坎,他跨过去了,福气可不就来了?该得他下半生有这么一场富贵,羡慕也没用!”   这倒是,其他人顿时附和起来。将这件事附会上了天意和神明之后,心里自然也就好过多了。   毕竟命这种东西,不能不信。   到了巳时正,齐家的流水席就开始了。一直到太阳西斜,没有前来赴宴的客人了,这才结束。不过宴席虽然结束了,大家却没有立刻散去,毕竟婚礼还没有开始,那才是大热闹呢!   吃完席面之后,迎亲队就出发了。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所以没有直接上山,而是下了山,绕着齐家山转了一圈,然后重新走回来,这才上山去接人。   这会儿周敏已经等得没脾气了。   她今天简直就像是个娃娃,装扮好了之后摆在那里供大家过来欣赏,这大半天功夫,进进出出来看新娘子的人周敏已经数不清了,一开始还会羞涩,到后来完全变成了麻木。   好在喜娘的妆涂得很厚,本来也要求她不要有太多表情,以免弄坏了妆面,所以她就算面无表情,也没人觉得奇怪。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自己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打扮成个大红包。   实际上,礼服的颜色以黑色为主体,红色只是其中的点缀,但这种黑色看上去却并不沉闷,因为上面还有许多的绣花点缀,同时因为是比量着周敏的身材裁剪,所以端庄稳重中又能显出她的个人特点,并不会显得千篇一律。   除此之外,盖头这种东西当然也是不存在的。   总算远远听见了喇叭和鞭炮的声音,又有人从外面跑进来通报消息,说是新郎官来迎亲了,周敏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当泥人给人参观的时间总算是要结束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因为这才只是开始。   明明就只有短短的一段路,按理说前面有人来通报,迎亲的队伍后脚就应该到了。但事实上,周敏这边已经慌忙给新娘子穿好鞋子准备出门了,那边迎亲队却迟迟未至。   直到出去看热闹的人回来,才知道原来队伍走到邱家别院那边,就被人给拦住了。   拦人的自然是唐一彦和邱玹这两个“娘家人”。习俗之中新郎官迎亲,总免不了要被娘家人刁难一番,好让他知道新娘子有人撑腰,往后不敢轻慢。   要说唐一彦和邱玹跟石头有什么仇怨,那倒也不至于但一点点不爽肯定是有的。所以今天两人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来刁难他。   直到时间差不多,再耽误下去就要误了吉时,两人这才高抬贵手,把人放了过去。   折腾了这么一遭,石头到了小楼这边时,二月的天气里,竟然也出了满头的汗。他几步上了楼,看到周敏,才放下了心,朝她伸出手,“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喜娘正准备开口拦着,就被阿香给拉开了。   那边石头已经背转身,将周敏给背了起来。按理说,新娘子应该由娘家兄弟背出门,送上轿子。但严格说来石头的身份,也可以算得上周敏的身份,由他来背人,也不能说是不符合规矩。就连昨天说要亲自送周敏出门的唐一彦都没来跟他抢这个差事。   新娘子的轿子在前,后面跟着的,就是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了。同样是绕着齐家山转了一圈,然后才回了主屋那边。不过大件的家具昨天就已经送过来了,所以今天的队伍并不算夸张。   轿子一直到红毯前才停下,喜娘撑了伞,将周敏扶出来,垮过火盆和马鞍,就进了门。   堂上齐老三和安氏已经在等着了,吉时已至,新人拜堂。   除了三叩三拜之外,还有一些本地才有的风俗,林林总总十分复杂,直到主持礼仪的九叔公高声宣布,“礼成!”一对新人才被推搡着送入洞房,而后又是一系列的仪式,撒帐结缡,饮合卺酒等。   等到喜娘带着众人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位新人,周敏才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总算结束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拔头上的首饰。   她的头发不多,平时挽发也都是很简单的发型,最多用一两根簪子,所以这满头的首饰,对她来说是非常大的负担,顶了这半天,头皮已经隐隐作痛了,这会儿自然希望松散些。   不过手才收回去就被石头给握住了。   “先别弄这个。”石头说,“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周敏莫名。   石头小心的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娘子今日真美,你平常不做这样的打扮,难得一见,自然要多看几眼。”   周敏脸色不由古怪起来,“你喜欢……这种打扮?”   这种脸上涂上厚厚一层粉,然后再将各个五官描绘加粗,最后打上腮红的妆容究竟哪里美了?远看还好,估计五官会比较秾艳,凑近了就能够很清楚的看出脂粉的痕迹,还能闻到香气。   周敏承认,这种重大场合浓妆是应该的,而且在油灯和蜡烛的光照下也不怎么看得出来分别,但是石头这会儿可是跟她脸对着脸。还能脱口而出称赞,莫非他的审美居然是这种风格?   石头听到这个问题,仔细的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脸上便露出了几分迟疑,“我的意思是,从前没见过你这样的装扮,偶尔看一次,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似的。”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我娘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美。”   “咦?”周敏惊奇的看着她,“今日你嘴上抹了蜜糖不成?”   “是啊,甜得很,娘子要不要尝尝?”石头顺势问。   周敏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的嘴抹没抹蜜糖我不知道,但我这唇上都是胭脂,你确定要尝尝?”   石头作势凑过来亲她,周敏把人推开,“你看够了没有?这些首饰戴着沉得很,我脖子都快被压断了。先让我把它取下来。”说着伸手去拆头上的簪钗,一边拆一边问石头,“对了,你不出去待客么?”   “不用。”石头上前替她解开头发,一面道,“咱们家今儿开的是流水席,行礼之前宾客们就已经吃过了,观了礼直接回家,不需要再设酒宴,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不得不说,齐老三这个安排也算是歪打正着。   如果石头这会儿出去敬酒,必定会被多灌几杯。但白天的时候,虽然酒席上他也去敬了酒,但因为还要去迎亲,所以大家也不好狠灌,毕竟新郎官还得接受娘家人的考验,要是喝晕了头,到时候耽误了事算谁的?   所以石头此刻才得意清清静静的陪着周敏坐在这儿说话。   反正行礼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这会儿本来就是该安置的时间,他顺势留在新房,门一关,自然不虞会被人打扰。   周敏闻言,也放了心。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太想新婚夜应付一个喝醉了的酒鬼,现在这样,再好不过。   两人合力将她头上的钗环卸了,头发放下来,周敏便觉得头皮一阵阵的疼。石头只得用手指轻轻的替她按压舒缓。结果按了一回,收回手时才发现满手的头油。   “喜娘也太舍得了些,是不是一瓶头油都用了?”石头伸着两只手,忍不住调侃道。   周敏扔了一张帕子给他,“得先去烧个水沐浴洗头,否则今晚怎么睡?”   “我去吧。”石头擦了手,起身开了后门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房子的时候就考虑到要将这里用作新人的婚房,总之当初这后面就搭了一个罩房,用作浴室连烧水的灶都有,又引了水进来。两人这会儿要用水也不用再出去弄,直接在这里烧就可以了。   周敏拆完了头发,又将外面的大衣服脱了下来,立刻觉得整个人都轻了十几斤,走起路来轻快得好像随时会飞起来。   周敏反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身体放松下来,才觉得各处都隐隐有些僵硬酸痛。   结婚实在是太累了。   这还是这个时代的新娘子要忙的事情不多,从头到尾只要坐在那里任由别人摆弄,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坐着等待,不需要像现代那样换好几套衣服,又要踩着高跟鞋敬酒。   亏得大多数人一辈子只需要结一次婚。   周敏简直怀疑这么复杂的仪式,之所以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新人们感觉到结婚的辛苦,从而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免得反复折腾。   歇了一会儿,转头看见床上到处都是方才用来撒帐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根本没办法直接睡,于是又站起来,开始收拾床铺。等石头烧好了水,她这里也就收拾得差不多了,弄出来满满一捧干果。   周敏就坐在桌前,一个一个的剥开来吃。   石头走回来,见此情形,不由道,“桌上有饭菜,你怎么不吃?”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都凉了,怎么吃?”周敏叹气,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气温当然也不会太高,桌上的饭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出来的,全都凝了油脂,根本无法下口。   点了红烛的台子上倒是还摆了两盘点心,又太甜,周敏累了一天,没什么胃口,其实也饿过了劲头,只想吃点儿清淡好消化的,然后赶紧休息。   石头过来看了一眼,便道,“那你先去沐浴,正好还有火,我用这些米饭熬点粥吧。”   周敏才进了屋,开始脱衣服,石头就跟进来了。她吓了一跳,连忙掩好衣襟问,“你进来做什么?”   石头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碗,“我进来煮粥。”   有理有据。   虽然已经成亲了,算是夫妻,但是周敏暂时还是不太能接受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勒令石头到外头等她弄完了再进来。   然后也不敢耽误,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泡进浴桶里。   第一步就是舀水将一脸的脂粉都洗干净,感觉像是揭下了一层脸皮,几乎能感觉到所谓“皮肤在呼吸”的境界。周敏遂决定,以后要经常让皮肤自由呼吸,免得憋死了。   等她洗完脸,一转头就看到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周敏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表现得像被劫进土匪窝里的良家女子,“你要干什么?”   “要帮你洗头吗?”石头问。   这个嘛……还真需要。头发长了,打理起来本来就很麻烦,今天头发上又实在是太多油,周敏自己一个人估计要折腾很久,有人愿意帮忙,他自然不会不愿意。   于是石头取了一只盆搁在外面,然后让周敏仰头靠在浴桶边缘,将她的头发都理好抓在手里,舀了水浸湿头发,再用皂角一点一点的清洗。   他的动作很慢,其间还时不时轻柔的按压一下头皮,让周敏放松。   没一会儿,周敏就觉得这样的确比自己洗头方便多了。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双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水,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这个姿势已经将上半身的曲线都暴露在了石头眼中。   所以等石头替她冲好了头发,用干毛巾包起来,然后自己脱了衣服也钻进浴桶里时,周敏不由吓了一跳。   可惜大势已去,这个时候任何挣扎都是无效的。没一会儿,她就浑身发软的倒在石头怀里,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耳边是水烧开的“咕嘟咕嘟”的声音,周敏转动脑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什么声音,她连忙提醒石头,“你的粥……”   “嗯,我看着呢。”石头回应。   在锅里的粥烧干之前,石头终于抱着周敏离开了浴室,顺便将火灭了。   但两人也没顾得上喝粥,战场从浴室转移到卧房那张新打好的雕花红漆大床上,耐着性子做了半天前戏,已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石头,终于如愿以偿的将周敏吃干抹净,半点渣都不剩。   新婚夜的红烛是不能熄灭的,要一直让它燃到天明自然熄灭,象征着长长久久。   烛影摇红,罗账内春正浓、花正艳。   ……   周敏最后是被石头抱在怀里,勉强喂下去一碗粥,就直接陷入了酣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就是梦里不知道怎么,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球,被狮子按在爪下动弹不得,始终只能保持一个姿势,睡得半边身子都麻了。   所以迷迷糊糊一睁开眼睛,就正好对上了床栏上镶嵌着的一张“狮子滚绣球”的木版画,周敏一个激灵,便立刻清醒了过来。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被石头搂在怀里。他修长的四肢都紧紧缠在她身上,难怪会觉得动弹不得。   周敏打了个呵欠,然后艰难的在石头怀里转了个身。这动静自然也把他闹醒了,不过意识还有些迷糊,下巴自然地在她光洁的肩上蹭了蹭。周敏被他的胡子扎得不舒服,伸手去推,却被石头握住了手,放在唇边亲吻。   “什么时辰了?”周敏开口,然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估计是昨晚哭得太厉害了。   帷帐放下来,床上就自成空间,光线昏暗,很难判断时间。所以石头听到周敏的话,吻了吻她的发顶,才伸手撩开帐子,看了看旁边的刻漏,“辰初了。”   其实平常周敏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起床,石头要更早一些。但今日却不同以往,听说已经这时候了,周敏一惊,就要坐起来。但这么一坐,她才发现自己腰部以下到大腿都十分不适,稍微一动就引起一阵酸痛,某个不能描写的地方更始终有种异样的感觉。   虽然昨晚石头已经检查过没有受伤,而且又哄又劝的给她涂了药,但还是会不舒服。   她一时不查,只能又倒了回去。   “身体不舒服吗?”石头殷勤的问,同时伸手过来替她揉按腰部。   周敏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虽然很想继续休息,但今天要起来敬茶,这会儿不算晚,但也绝对不早,周敏也只能咬牙坚持。她拍开石头的手,慢慢坐了起来,取了放在旁边的衣服,慢慢穿。   “我来吧。”石头见她动作十分不灵活,连忙伸手将衣服接过去。   结果这一穿险些又把火气惹出来,好在还要去敬茶,而且周敏的身体也的确很不舒服,这才勉强忍住了。   自知犯了错,石头表现得十分殷勤,替周敏穿好衣服,梳了头,又端了水给她漱口净面,都弄完了之后,才扶着人往外走。   周敏又好气又好笑,“松手吧!你这样扶着,让人看了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家里其他人果然都已经起来了,正等着两人,周敏给两位长辈敬了茶,其他人又上来给她问好,周敏一一送了自己做的针线,这见面的仪式就算是过去了。   而后就是正常的早餐,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吃完了饭之后,安氏就将周敏赶回了房间。也不让石头出门,要他陪周敏待着。   青天白日,两人也不好留在房间里。不过之前布置新房的时候,外面那一间就被弄成了书房。而且因为小楼那边要腾地方出来晒嫁妆,所以书房里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两人便在这里待着。   周敏在腰后垫了个小枕头,整个人靠在沙发里,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石头拿了一本书坐在她身边,低声念给她听。屋子里点了火盆,烧得暖暖的。不知道是昨天太累还是吃得太饱,周敏听着听着,便有些昏昏欲睡。   石头将手里的书搁下,从旁边取了薄被给她盖上,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微微一笑,屈起手指在她鼻尖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他娘子可真好看啊……   周敏实际上只睡了很短的时间,不到半个小时就醒了,但整个人却精神了很多。两人在书房里下了一会儿跳棋,吃吃零食喝喝茶,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都是这么过去的。虽然周敏觉得这样太堕落了,但安氏的话也很有道理,就是当官的成亲也要放几天假,何况他们小民百姓?家里虽然忙,但也不是少了两人就不行,新婚燕尔,自然是小夫妻多在一起待着才好。   只不过,随着周敏的身体逐渐养好,石头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火热,更是动不动就对她“动手动脚”,周敏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遂主动结束假期,投入到了春耕的准备之中去。   这两天都没出门,这会儿终于走出来,周敏觉得呼吸都清爽了许多,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手脚。转头时扫过旁边的果园,动作不由一顿。   已经是早春时分,果园里的不少树上已经热热闹闹的开起了花。   这会儿开的是杏花和梨花,这两种花都是白色的,远远看去,仿佛一片洁白的云从天上降了下来。有蜜蜂和蝴蝶在花间飞舞着,忙碌的采者蜜。周敏不太受蜜蜂欢迎,这个时候一向都是对果园敬而远之的,所以也只能远远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就转头继续去忙了。   结果晚间一回屋,就发现桌上用瓶子插了一枝粉白的杏花。   周敏惊喜的转头去看石头,“你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我一直都是。”石头按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到桌前,“我特意爬上树选的这一枝,好看吗?”   “好看。”周敏点头,又道,“不过这些都是果树,还是别祸害了。说不定少收一筐杏子。让娘知道了,看她不说你。”   “娘不会说的。”石头搂着周敏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慢慢的蹭,“我回来时她也瞧见了,什么都没说。”他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昨日你给我盛了一碗饭,你猜娘怎么说我的?”   趁着周围没人,安氏拉着他就是一顿教训,说周敏如今不是姐姐,是媳妇儿了,不能再让她来照顾他,得知道疼媳妇儿才行。当然,后面那些早点儿生个孩子承继香火之类的话,石头只当没听见。   就算周敏想生,他也暂时不想让一个孩子隔在两人中间。   新婚燕尔,又是少年情热,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能待在一块儿,怎么亲昵都觉得不够,又怎么可能想多出个孩子,分去周敏的注意力?   他的唇贴着周敏的耳朵,声音都带了笑,“天地良心,我难道不疼你吗?平常都是我伺候你,娘倒看不见,你给我盛一回饭,她倒有话说。我看娘的心是偏到你这里来了。”   周敏这才回转身,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仰头问,“吃醋啦?”   “何止吃醋,我想吃你。”石头说着,就吻了下来。   “唔……爹和娘还没睡……”   “放心吧,这屋子隔音很好,他们听不见的。”石头将她抱起来,放在桌上,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旁边的花瓶险些被撞倒,周敏连忙伸手扶住。但她看不见,手忙脚乱的扶了半天,瓶子却始终稳不住。石头扫了一眼,低声道,“娘子可要扶稳了,我们的声音爹娘听不见,但花瓶若是落下去摔碎了,必定会惊动他们。”   “你……”周敏未及抗议,就被石头堵住了唇,只能努力的扶着花瓶,不让它滚落下去。   随着她身体的颤动,花枝上的花瓣便也跟着洒落了下来,铺在桌上。其中几片花瓣被她的手一碾,就都碎成了花泥,在桌上留下一抹淡淡的痕迹。   ……   云歇雨散,石头将那枝命途多舛的花取了来,搁在周敏脸侧,低声笑道,“我娘子果真人比花娇。”   “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周敏嘴上说得不客气,但双靥微红的模样却没有半分震慑力,瞪起眼睛却愈发显得娇嗔,眉目间都是动人的风情,让石头的眸色渐渐转深。   他伸手揉了揉周敏的耳垂,笑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别闹。”周敏将那枝花拿起来递给她,“拿回去插上吧,搁在这里弄得满床都是花瓣,不好收拾。”   “放心,不要你收拾。”   石头将之接过来,却是一片一片的将花瓣扯下来,攒了一捧在手里,对着周敏一洒,花瓣洒落在她脸上身上,大部分都散落了下去,但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上面。   他低下头,用舌头一片一片将花瓣卷起来,仿佛在品尝其中的滋味。   这种缓慢而明确的触碰有些折磨人,但周敏没有动,只微微偏过头,眉头轻轻蹙起,呼吸也一点一点变得急促起来。   石头一寸一寸的吻过去,直到将最后一片花瓣卷进嘴里,才转过身躺下,长臂一伸,将周敏捞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扶着她的腰,温柔的抚慰她渐渐升起的渴切。   周敏细碎的轻哼着,双手贴在石头胸前。   透过紧贴的肌肤,她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迅速而有力,仿佛一曲永不停歇的鼓点,在她的耳畔、她的身体里,她的心尖上奏响。   周敏感受到了一种仿佛踩在云端上的晕眩与柔软,眼前天旋地转,但整个人却是放松的。   就像是一条停泊在港口的船,虽然水波荡漾,船身也跟着摇晃,但只要船锚没有被拉起,她就知道自己会始终停留在这安全的港湾里。   永远……   身体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她的手软软的滑下来,手指从石头腹部的肌肤上擦过,已经有些迷糊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有些莫名的念头:原来石头有六块腹肌,不是八块啊…… 第81章 发展   正月十五过后, 回家过年的学子们便陆续赶回来了。自二月初开始, 又有不少才听说了消息的人从各地赶来。据说这才是其中一小部分, 还有不少离得远的尚在路上。   之所以如此, 还是因为年前皇帝那一道旨意,将天下士林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里。   学成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 这是天下绝大多数读书人的想法。所以他们对于朝廷的动向, 自然也十分关注。更不必说这一次皇帝下旨,是褒奖四位士林前辈修书之举, 而这本书,将来又会成为刊行天下的标准。   这个标准,自然不单是读书人研习经义的标准,毕竟就算是读同一本书,每个人的观点也会有所不同。所以同样精研儒家典籍,却能够开创出各种各样的学派。这个标准, 那是科举考试的标准!   科举乃是读书人的进身之阶,对于这上头的各种变化,他们自然十分敏锐。毕竟就算你学富五车, 若是跟不上时势, 也只有落榜一途。   所以为了在科场之上有所造诣,得到了消息的读书人, 自然要设法早些接触这个新的标准。若能够在编书的过程中参与进去,所获得的进益自然不是旁人可比。   所以各地士子闻风而动,都在往这里汇集。如今不过是个开始, 再过几个月,只怕如今这一座山已经容不下这些士子了。   好在邱玹那边,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建,书院也总算是落成了。名字是请唐七叔题的,叫做“长青书院”。至于山长的人选,经过慎重考虑之后,邱玹没有自己上,而是请了一位族叔过来担任。   这位族叔是举人,年轻时也是诗文风流的人物,而且曾经出外游学,交游广阔。他出任山长之后,几封信一发,就请了不少旧日的好友过来担任讲师之职。又不知怎么说服了四位先生,在留在这里的修书期间,每月到书院去讲学一次。   有了这么强大的师资力量,再加上这里本来就是士子云集,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很快就招收了第一批学员,正式开始授课。也算是为温泉山房这边分流了不少人,使得压力大大减轻。   不过,即便在书院入学,这些学子们却仍旧习惯每天到飞虹楼这边来看贴出来的文章。   闻风而动的不止是读书人,还有消息最为灵通的商人。   所以随着学子们的到来,周边地价暴涨,齐家山这里也陆续有人登门拜访。没办法,谁让周围的几座山头都已经被他们买下来了呢?有人选择退一步,购买距离较远的山地,但也有人不愿意舍近求远,打算将其中一部分地盘下来。   唐邱两家势大,不好登门,倒是齐家这里还可以一试。   虽然自己好像成了好捏的软柿子,但周敏却并不反感。商人逐利,这是很正常的。只要是正经的商业往来,不用那些威逼利诱的下作手段,她自然可以接受。毕竟齐家一直只在本地发展,所来往者只有唐家和邱家,也并非长久之计。   要在高顺县乃至征州府的士绅之中站稳脚跟,他们还差得远。跟这些本地望族经常往来,再培养出几个读书人,几十年之后,齐氏必然能够成为本地大户。如能继续诗书耕读传家,几代之后,也可算得上衣冠之族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这块蛋糕虽然是周敏他们一力做出来的,但要想做得长久,势必要分润一些好处出去。不过,想来分一杯羹可以,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们想买地,周敏也愿意卖,但却要按照她的方式来。   每个登门拜访的人,她都好声好气的答应,然后让对方回去等自己的消息。这些人一开始十分高兴,以为自己的条件说动了周敏,待发现众人都留在了这里,暂时没有行动,稍一打探,才明白周敏给所有人的话都是一样的。   这不免让他们生出几分疑虑,同时也怀疑周敏是不是在涮人玩儿。   但现在是卖方市场,所以虽然这些登门拜访的商人心里虽然没底,但又谁都不愿意离开。周敏既然有胆量将那么多人留下来,想必也会有解决的办法,否则他们也会让她知道敷衍搪塞的后果。   周敏把人留下来,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卖地,但却不打算就这么一对一直接卖了,而是预备采用后世政府常用的“招拍挂”,将土地分割成块进行公开拍卖。   拍卖会的准备工作十分繁琐,而且现在又要赶时间,于是周敏和石头还未从新婚的甜蜜之中回神,就不得不暂且将小儿女之情抛开,投入到准备工作之中。   二月十二,周敏给所有人之前登门拜访的人都发了帖子,邀请他们到齐家山上的小楼前聚会。   这个年代,商人跟士族的联系非常紧密,很多商人根本是世家的一个分支。若是没有这样的关系,这生意也难以做大。这一次上门商谈的一共有六家,都是在府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的大族。   其中有些家族,从前的势力甚至超过唐家。不过时移世易,世家沉浮起落也是寻常。但即便有些败落了,根基却还在,只要家中再出几个有出息的子弟,立刻就能起来。   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也产业众多,支撑家业的主支通常都会走仕途,旁支才会走经商的道路,就像唐一彦和邱玹那样。   不过即便是这些旁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他们出面的,之前登门拜访,和这一次受邀前来的,都不过是他们家派出来商谈的大掌柜。只有事情谈成了之后,才会由主家出面。   不过这对周敏来说也有好处,反正她也需要让对方做一下准备,正好让掌柜们转达,然后各家自然会思量好如何选择,这么一来,也就避免了当面锣对面鼓的将关系闹僵。   所以六家的掌柜到齐之后,周敏便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记录的,是温泉山房周边的六块地。信息记录非常具体,甚至还有简单的配图,能够让人在看完之后迅速的了解到几块地的情况。这六块地,周敏进行了编号,然后对几位掌柜详细讲述的出售的方式。   “这几块地,将会以拍卖的形式对外出售,价高者得。至于具体的拍卖方式,”周敏说着又取出六张请柬,“明日将会进行一号地和二号地的拍卖。几位屡次登门,诚心可表,因此明日的拍卖会将只邀请你们六家。还请诸位回去传达,让主家考虑清楚是否要参加。”   “那剩下的四块地呢?”有人问。   “剩下的四块地,将于十五日拍卖。到时候我们也会对外派发请柬,持有请柬者方可参与。”周敏微笑道。   大家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明天的拍卖会说是给他们的优惠,但未尝不是对外的宣传。等这两块地拍卖出去,消息疯传,自然会有更多的人前来竞争。到时候参加拍卖会的绝不会只有六家。   所以有人已经暗自决定,回去就劝说东家,明天虽然这两块地必须要拿下其中一块。否则之后想要从众人之中虎口夺食,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么一来,即便明日只有他们六家,但因为彼此实力相当,要买下土地也势必要大出血。但众人细细思量,却也不得不同意这样的方案。   至少大家都有机会公平竞争,而不是看谁的背景深厚或者交情更好。   同时,对齐家来说,也等于是将矛盾转嫁了出去。毕竟大家竞价购买,买不起只能说明自己不如人,与卖东西的却是无尤。而齐家身为坐庄的,不管土地卖给谁,都不会吃亏。   原本因为齐家出面接待的人是周敏这个女流,所以掌柜们免不了有几分轻视之心。这会儿琢磨着周敏这一番安排,看她的眼神却都带上了几分忌惮。   能够跟唐家和邱家交好,弄出这好大的场面,果然非易与之辈。   虽说商场如战场,但到底还是要讲规矩的。拍卖这个方式在大家的接受范围之内,所以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第二日六家齐聚,周敏却是将拍卖地点定在了小楼这边。   没办法,齐家山整体来说还是按照农庄的方式来建筑,不太适合用来谈判或者举办拍卖会。倒是小楼这边,建筑独立,地方宽敞,又没有别的干扰,加上景色还算不错,比别处合适。   反正她如今搬到主屋那边去住,这里也就空出来了。用作办公场所,也很合适。   当然,最重要的是,周敏也打算借此机会,将醒泉和碧灵芽这一茶一水的名声打出去。同时也用宣斌这位御前红人的名声,压一压几大家族,免得他们觉得自己可欺。   所以提前几天,周敏和石头便将这里重新布置过。   如今小楼上挂了“醒泉楼”的匾,一楼两间屋子都被打通,对着池塘的那面墙也被拆开,换成了栏杆,视野更加开阔。二楼一间做办公室,另一间用来待客。   以后随着产业扩大,周围的建筑肯定还会增加,不过目前暂时只能如此了。   至于泉眼那边,则是将小木屋保留,内部的地面挖开大半,以用条石垒成泉池。池边立了一块石碑,正面书“醒泉”二字,背面则是一篇铭文。自然都是昌平侯宣斌的手笔。   周敏打算将来把小木屋扩大修整,改建成亭子。如此不管是在亭中还是楼上,都可以看到泉眼。   虽然是临时修整,但也费了不少功夫,紧赶慢赶才堪堪完工,用来唬人已经足够。   至少周敏带着今日的六位客人欣赏完了石碑,而后回到醒泉楼一楼坐下来时,每个人脸上都添了几分凝重。俗话说,店大欺客,要说他们六家在这件事里没一点打算,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周敏相信,在过来之前,他们可能私底下串联过。虽然未必是一条心,但如果有必要,六家联合起来向周敏施压也很有可能。   但是现在,这份心思暂时歇了。   风闻昌平侯住在这里时,与齐家的关系十分亲近,他们心里当然也要稍微忌讳一下。   不能用别的手段,那就只能把心思放在竞价上了。所以接下来,两块地拍卖的过程中,六家都没有留手。毕竟今天土地有两块,竞争对手却只有五个,等到二月十五,谁知道是什么情况?   何况,周敏也的确很有诚意,今日拿出来拍卖的两块地,都是面积最大、距离汤泉山房最近的。其他几块相较而言就要略逊一筹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后成交的价钱,周敏很满意。   当初她购买这些山地时,因为都是没什么用处的荒山,又是大宗的交易,所以全部买下来的总价也不到一千两。即便如此,对当时的她而言,这些钱也根本无力支付,还是用分期付款的模式买下来的。   周敏本来以为,自己没有付清余款,这一次的事,高顺县应该会过来插手。毕竟这件事要打听到并不难,要说动高顺县也很简单,而且分期付款这种事,也的确是不太合规矩,说不定会给自己造成一些麻烦。   却没想到,徐县尊直接让齐世云带了话回来,直接告诉她,有人过来说这件事,但已经被徐县尊推拒了,毕竟卖出去的东西就是卖出去了,契书还在,根本无法抵赖,让她只管安心。   不过转念想想也就明白了,别人只是风闻她跟宣斌的关系好,徐县尊可是亲眼看到过的。他是当官的,就算得罪了当地的大户,最多也就是收税的时候有些麻烦罢了。但是得罪了宣斌,那头上这顶乌纱也就可以直接摘掉了。   有了这样的保证,周敏才能够从容布置。而收获也是丰厚的。拆分出来的两块地卖出去,她买山的成本就可以收回来了。只要到县衙将余款付清,以后自然没人能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土地拍卖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果然更多人开始意动。   于是两天时间,周敏发出去了十几份请柬。这第二场拍卖会,自然也就激烈了很多。不过大部分人显然是提前打探过消息的,看上去叫价激烈,但实际上,最终的成交价却比之前那两块土地要略低一些,显然大家都把着这条线,并不想贸然将土地价钱炒高。   这些都与周敏无关,将这部分地势好的土地出手之后,剩下的地估计挂牌也不会有人想要,于是她又清净下来了。   倒是有商人受到启发,预备收购村民们手里的土地。   不过有了周敏珠玉在前,大家也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地值钱。再说,那是实实在在能够出产庄稼的旱地,与山地的价钱也不可能相同。有人被钱晃花了眼,但也有人觉得这是能够传家的东西,不能出让。   当然,其中又牵扯出了别的问题。毕竟住在万山新村这边的人,大部分的地是挂在亲戚名下购买,地契上写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从前就算地里出产黄金米,但总归要自己去种,也就没人争。但现在转手就是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由不得一些人不动心。   财帛动人心。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有可能因此离心,互相算计,何况只是亲戚?富起来的过程中,好像总免不了这方面的种种争端。这是人的本性,谁也无法改变。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于是这一阵,万山村倒是热闹了许多。   在拍卖土地的过程中,同时扬名的还有昌平侯亲自题名的醒泉。而提到醒泉水,自然少不了碧灵芽。周敏在拍卖会山用泉水冲的新茶,得到了所有与会人员的一致好评,名声很快就传了出去。   民间还有传言,说这里之所以出产黄金米这样的好东西,正是因为山泉水滋润。据说昌平侯亲口称赞过,这里的泉水不逊于京中御用的仙酿泉。那是仙人留在民间的遗泽,喝了之后可以百病不侵,延年益寿。   不过这种附会之语,相信的人反而不多。毕竟经过多年发展,这个地方的好东西已经不少,反倒显得这里山水出众。既然如此,有好的山泉,也很正常。   一手推动了这个传言的石头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有时候,只是将因果顺序略微颠倒一下,就能够收到奇效。   但齐家山还是不对外出售泉水。   延年益寿、百病不侵,或许在外人看来只是传言,但周敏相信,泉水的确有这种奇特的能力。但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控制它的流向,至少不能让人察觉出这一点。   其实当初她在宣斌面前说的那一席话似是而非,本来就有故意误导的意思,让宣斌觉得这泉水虽然好,但也只是普通之物,不值得大张旗鼓的谋夺。既然如此,就要将这个“事实”维持下去。   偶尔用来待客没问题,但是出售就不太合适了。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各种科学仪器检测,但是难保不会有人在使用过程中,得知泉水的隐秘。   好在宣斌的牌子很好用,周敏态度强硬一些,大部分人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毕竟泉水到处都有,这醒泉不过是因为宣斌题字才扬名,别处的水未必就差了。   周敏之前就一直给几位先生提供茶叶,温泉山房的学子之中,颇有一些人学了这种新的喝茶方法,从齐家山这里购买茶叶。因为定价高,所以虽然只是零售,但收益也颇为可观。现在泉水和茶叶扬名,这种清茶饮用方式,也算是开始风靡了。   可惜的是,周敏走高端路线,茶叶的售价普通学子根本承担不起。   所以很快就有人登门拜访,打算跟周敏合作,在这里开办茶园。这样出产的茶叶多了,自然可以分级定等,让所有人都能喝得起这种新式的茶。   不过周敏早就答应过,有生意要跟邱玹和唐一彦两人一起合作,只能婉拒对方的好意。   不过周敏也很清楚,一个旧式的农庄,或许需要各个方面均衡发展,自给自足,但也不可能在各个方面都占尽优势。   所以她已经选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那就是出产苎麻。所以其他的作物,种植的范围都很小,最多十几亩。但苎麻园的规模,等到全部开垦完毕之后,至少有上千亩。   唐一彦和邱玹也一样,唐一彦选择了做黄金米的生意,而邱玹则将精力都放在了经营书院上。   所以茶叶虽好,但周敏也只打算维持现在的规模,占据高端市场。既然如此,中低端的市场,让出去也无妨。所以虽然不能合作,但周敏也明确表态,对方可以做这方面的生意。   不过在商言商,如果对方打算另起炉灶,自不必说。但如果要用碧灵芽这个商标,就要花钱购买使用权了。   周敏就像是品牌商,掌握着一个有口碑的牌子,就能够直接招聘加盟商,躺着赚钱。   这一年,随着外地学子和商业资本的不断涌入,齐家山周边的发展可以说是日新月异。在这样的情况下,齐家山也迎来了一个丰收期。之前的种种铺垫和投入,总算是有了回报。   手头宽裕了之后,周敏就打算将改良作物的事情提上日程。   发展这里的人文和经济,说到底造福的是这一方水土之上的居民,但是周敏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更加广阔的世界。   民以食为天。人生活在世界上,就一定要吃饭穿衣,纵观整个封建王朝数千年的历史,反反复复,真正引发祸事,最后轰轰烈烈蔓延开,以至于改朝换代的真正原因,无非是百姓们生活不下去,吃不饱穿不暖,不得不揭竿而起。   在周敏生活的那个时代,因为各种作物的产量居高不下,所以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担忧。虽然中国有十几亿人口,而且越来越多的人抛弃土地进入城市,但粮食产量仍旧足够维持所有人生存。人们不需要像古代那样,在家里储存足够多的粮食,更不必担心天灾人祸导致粮价上涨。   在那个时代,饿肚子已经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事了。   所以很多吃饱了撑着的人,坐在电脑面前拍着键盘和人争论杂交水稻是否对人体有害的问题。但是实际上,中国人脱离温饱线,也不过是二十几年的时间。   1959到1962年,历史上将这三年称为“三年困难时期”,民间叫做“粮食难关”,每一年饿死的人成千上万。真正经历过这个时代的老人,对粮食总有种年轻人不懂的执着。   此后十几年的时间,中国的发展陷入停滞,百姓的生活自然也就谈不上有所改善。改革开放之后,才重新恢复了关于粮种改良的各项研究。   直到1995年,“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宣布凉席杂交水稻可以大面积推广种植,粮食难关才算是真正过去。以此为基础,整个社会进入了高速发展期,短短二十年时间,整个世界的变化完全可以称得上日新月异,令人难以置信。   习惯了那样一个世界,周敏来到这里之后,自然也想做点儿什么。虽然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未必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但既然有了灵泉这种机遇,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哪怕一亩地增产个几十斤,结果也有可能大不相同。   万山村的变化,也给了周敏动力和信心。   她最初来到这个时代时定下的目标——做个富裕的地主婆,已经可以算得上超额完成。如今自己有了归宿,家里的外债也清还完毕,周敏自然要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努力方向。   可能因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在意的就是衣食住行。所以周敏的目标,也一直只往这些方向使劲。   虽然黄金米很好,土豆也不错,但是在周敏这个南方人看来,真正能够填饱肚子的,还是米饭。所以她选择改良的,自然是水稻。   虽然这件事很难,但有些事,不去想,不去做,又怎么能知道做不成呢?   反正就算真的不成,对现在的她来说,损失也完全承担得起。   其实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周敏未必会去做这件事。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就算种子培育出来了,也未必能够推广开,或者只能在很窄的范围内推广开。   但谁让她遇上了宣斌呢?   有了朝廷的支持,要做这件事自然就容易得多。   虽然在育种上,周敏懂得也不多,但她还是针对这件事,写了一份计划书。全凭脑子里那一点零星的记忆,写出来的东西自然没什么干货,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但就是这份东西,石头看完之后,却是惊为天人,当即表示一定会支持周敏将这件事做下去。   “其实未必能成的。”他那么有信心,周敏反而有点荒。   石头道,“我见你这计划书上写的内容,虽然都是推测,但却有理有据,首尾贯通,仿佛亲眼所见。既然如此,就肯定能成。无非是费时多少罢了。咱们还年轻,有生之年若能做到此事,也算无憾了。”   得到石头的支持,两人便商量着开始了这件事。首先圈定了一片试验田,然后石头领着周敏,登门拜访村中几位年事已高,开始颐养天年的老人家。   他们都是村里有名的庄稼把式,对种地十分精通。半吊子的周敏和石头,在这种事情上,必然是比不上他们的,所以打算出钱请他们来负责这件事。周敏提供理论知识,他们则负责具体的操作。   村里的老人,就算上了年纪,身体也还算硬朗。能够每个月拿钱,只负责照看几亩土地,而且还有人帮忙,自然是相当轻省的活计。不管是老人自己还是子女,都十分愿意,请人的事也没遇上什么阻碍。   除此之外,周敏还托付了唐一彦,打算从江南鱼米之乡邀请几位有经验的老农。那边的水稻种植更广泛,这方面的经验想必也更加丰富。而且,有的时候,不同的理念也有可能碰撞出思想火花。   不过,有经验的老农还没找到,宣斌那边就先将周敏之前拜托他寻找的雕版印刷的工匠给送过来了。   反正种子改良的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因为得等作物一茬一茬的长出来,所以周敏也就暂时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来。   寻找雕版印刷的工匠,自然是为了出版书籍。   原本周敏想印的是几位先生修订之后的经典集注,可惜皇帝金口玉言,让朝廷负责此事,她也就不好抢这个风头了。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书可以印。   但凡人文胜地,书籍必不可少,然而目前这边的书籍传播全靠抄写,效率十分低下。如果能够有自己的印刷作坊,刊印精品书籍,自然能够迅速的占领市场,将名声打出去。   不过,周敏对印刷品的要求是物美价廉,务必要保证每个学子都能买得起,或者稍微勒紧一下裤腰带就能买得起才行。   其实古代的书之所以贵,是因为印刷的时候,为了保证清晰,字通常都会刻得比较大,一两百字就能够占据一页,再加上装订麻烦,几千字一本书看上去就是大部头。要是几万字的书,那说不得要印上好几本,能不贵么?   比如儒家经典,虽然原文不长,但是千百年来先人辈们所做的集注无数,刊刻的时候还要注意排版,一页的字只会更少,这样一来,一套书动辄几本几十本,自然就买不起了。   所以,接收了这批工匠之后,周敏没有立刻开始印刷,而是要求他们改进工艺,字要小要清晰,一页之内排的字越多越好,同时装订的工艺也要改良。   开始做这件事之前,周敏就知道不会很容易。但是真的开始之后,看着每天消耗的东西,周敏还是忍不住感叹。亏得是之前赚了些钱,否则还真供不起这么一个烧钱的作坊。   不过有舍才有得,工匠们被送到这里来,本来就对未来十分不确定,加上周敏这个新东家不印东西,只叫他们改良工艺,显然是对目前的技术不满意,他们心头惴惴,自然卖足了力气去改进,也逐渐取得了不少的进展。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作为对活字印刷术印象深刻的现代人,周敏发现他们一直只用雕版印刷之后,自然产生了不解。因为在她的认知之中,活字印刷术是比雕版更简便先进的。   然而询问之后才知道,其实活字印刷术早就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但是雕版仍旧大行其道。究其根本,是因为活字印刷非常麻烦。且不提用什么材料来制作活字,就算做好了,之后选字排版,其实也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不如雕版这样雕好一块之后就可以反复使用。   毕竟他们要印的是儒家经典,一套版肯定会反复用到,追求的是速度和效率。   再说,周敏要求的是缩小字,其实跟雕版还是活字的关系不大,反倒是对雕刻技术以及油墨的要求更高。而他们的改良,也是从这两方面着手。   周敏这才发现,具体问题需要具体分析,不了解情况就贸然发言,很有可能像自己这样闹笑话。索性不在插手,将此事全权交付给他们去办。反正她是发工钱的,为了能够早日进入正轨,这些工匠们不会不尽力。   果然,不久之后,雕版印刷的技术就得到了进一步的改良,一页可以印刷大概四百个字。   周敏对此十分不解,如果改良如此容易,为什么之前却始终没有进展?   还是一个工匠私下说了一番话,才让周敏恍然大悟。   据工匠的说法,其实之所以现行的雕版都是这种字大空多的版式,始终没有改进,那是因为没有必要。毕竟开印刷作坊的人,印了书肯定是想卖,而卖书肯定想多赚钱。既然如此,一页少几个字,书厚点儿,多分几册,定价更高,能够赚到的钱自然更多,又何必改良?   听完这个原因,周敏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些工匠眼中,估计是个有钱不赚的冤大头吧? 第82章 印书   周敏眼前放着的是一本《论语》。   这是工匠们使用新的雕版和墨印出来的作品。原本一篇论语, 一万一千多字, 印出来有五十多页。但是现在, 改良之后, 印刷出来却只需要二十几页,足足薄了一半。   工匠们显然也对这个结果很震惊。   实际上, 他们并不像周敏想的那样觉得她是个冤大头。毕竟减少了页数之后, 售价自然是降低了, 但成本同样也下降了呀!而且,薄利多销的道理谁都懂, 你的书比别家便宜,自然买的人就多,其中的利润,却不是可以简单计算出来的。   周敏翻看了一下,发现改良之后的成品,字数虽然增多了, 但质量上并没有受到影响,仍旧十分清晰。   这主要是因为墨水的改良。如今的雕版还在使用水墨,只添加少量的松节油, 所以墨迹很容易晕染开。因此字必须要刻得大一些, 否则很可能会糊在一起。   在周敏的建议下,工匠们对水墨进行改良, 向其中添加了油。因为周敏这里可以提供各种榨油的材料,所以苎麻、油茶、花生等都被用来做过尝试,最终确定了材料和配比。   直到现代, 印刷使用的也都是油墨。这上面或许还有改进的空间,但基本上都是细节的调整,可以说在这方面的工艺,已经没有太多可挑剔之处了。   至于版,考虑到竖版字本来就比横着排版更占空间,即使周敏后世买的台版书籍,一页的字数也差不多是六百字。但是现代的印刷技术比这个时期何止提高了一辈?所以能够增加到一页四百字,周敏也算是比较满意的。   但整体的成果,她却觉得还有可改进之处。只是一时间又挑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只能反复的翻阅着手里的书。   几个工匠站在她面前,见她脸上竟没有多少喜色,原本的欢欣鼓舞之色就淡了,有些惴惴的站在那里,彼此交换着视线,都生出了几分担忧。他们觉得已经改良了许多的东西,怎么这位新东家仿佛还是不满意?   这些表现,周敏没有注意到,石头却看见了。他走到周敏身边,低声问,“娘子,有什么问题吗?”   “我就是觉得应该还有可以改进之处……”周敏皱着眉,满脸疑惑,“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   石头将她手里的书接过去,翻了两页,也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便道,“那就先把书留下,慢慢想就是,反正咱们并不着急。”   周敏点点头,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朝对面的几位工匠笑道,“改进的速度比我想的快,我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接下来……”她说着伸手取了一张就放在旁边的白纸,本来打算先安排作坊开始印刷,但这张纸一上手,周敏的动作不由一顿,脸上的表情先是诧异,而后恍然。   她从石头手里取回那本书,翻开之后,捻了一下纸页,问,“这是两张纸粘贴在一起的?”   “是。”其中一个工匠回道。   原来,因为当下的印刷技术做不到在正面和反面同时印刷,所以通常的印刷方式,是在一面印刷之后,将纸张对折,有字的一面向内,空白的一面向外,而后将空白面粘贴起来,再进行装订。   这样一来,每一页的厚度自然就与普通的纸张不同。   周敏之所以觉得不对劲,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然而因为她来到这里之后所翻阅的书全都是用这种方式装订的,所以只是觉得不对,却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还是刚才拿了单独的一张纸,才发现不同。   “很好!”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就简单了,周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接下来,我希望你们能够继续改进工艺,能够在一张纸的两面都印刷上文字。这样成本就可以再次大幅降低。”   第一天周敏就交代过,她的目标是要降低成本。他们不需要懂得周敏的打算,只要达成目标就可以了。所以此刻听到周敏这么说,也不意外。问题是,周敏这个问题,简直可以说是在强人所难。所以工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立刻回答。   周敏便又道,“我知道你们的疑虑。但以前不能两面同时印刷,是因为墨的缘故。现在既然改良了油墨,或许可以再尝试一下。我会给你们一段时间,如果真的做不到就算了。但若能够做到,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发奖金,人人有份!”   听到这个承诺,工匠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其实周敏并不知道,这些工匠,那是宣斌从内府那边抢过来的。他们都是身在匠籍之人,一身手艺世世代代的传下来,被皇室豢养,专门为皇家刻印各种书籍。   既然是这种身份,他们的技艺自然十分精湛,那是全天下都数得着的。但在京城时,根本不需要做什么改良,反正只要按照定例来就可以了,要求的是准确和精美。   身为手艺人,谁不希望钻研一下技艺,所以周敏想改良工艺,他们其实也挺有兴趣的,甚至有些人本来就进行过这方面的改进,所以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这些成果。   既然如此,周敏给钱给物,让他们去钻研新的工艺,工匠们自然也是乐意的。   他们所担心的,无非是最后没有成果,让周敏不满意,从而砸掉这个饭碗。——身在匠籍,根本无从决定自己的命运,从前在宫中,也就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但突然被昌平侯送到这里,换了新的东家,他们心里自然不免惴惴。   不过听到周敏许诺奖励,工匠们便立刻升起了斗志。   虽然手握着全天下都有数的精湛工艺,但实际上,工匠们的日子过得却说不上多好。毕竟每个月的俸禄有限,而宫里的赏赐也不可能到他们手上。到了这里之后,他们之所以尽心办事,也是因为周敏每个月给的工钱不少。   所以大家都知道,这位新东家十分大方,她许诺的奖金自然也不会少。如此一来,当然人人奋进,再三保证一定会努力,不辜负周敏的期望。   周敏对此也很满意。如果能够做到两面印刷,那么二十几页的论语,就会缩减到十几张纸的厚度。就算加上各种集注,估计也不会超过一百页。完全可以装订成一本书。这样一来,成本自然大大降低。   培根说过:知识就是力量。但在以前,因为知识太过昂贵,所以绝大多数人只能始终处于蒙昧之中,根本没有机会学习和接触。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形成一种观念:读书人是尊贵的,普通人是不配读书的。   阶级就是这样形成的。   虽然很久以前,陈胜吴广就已经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呼声,但实际上,这两个人同样是读书识字的。对于更多的普通民众而言,他们限于种种条件,一辈子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很少会去思考大道理,更没想过要去改变这一切。   他们沉默且温顺,绝大多数时候逆来顺受,所以他们的声音,也从来不被人所重视。   要改变这种情况,首先就要让他们学习,接触并懂得更多东西,开始学会思考。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周敏能够做到的,只是往人群中扔一粒火星,等待着星星之火势成燎原的那一天。虽然,那一天不知道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她或许也根本看不到。   所以现在,她就要让“知识”降价,让更多的人能买得起书。   从作坊里出来,周敏手里还拿着那本《论语》,反复摩挲着书皮,若有所思。石头知道她在想事情,所以也没有打扰。两人往前走了一会儿,周敏忽然问,“石头,你说如果咱们自己造纸,是不是会更便宜?”   石头一怔,而后才摇头道,“如今市面上的纸张,按照质量不同,售价也有变化。但总体而言,纸价已经算得上极低了。若阿姐你是要自己造质量上佳,兼有别的用处的花笺之类,倒是可以自己造纸,工艺上精益求精,做出来的东西自然更好。但若只要便宜,自己造纸未必可行。”   “这是为何?”   “咱们征州是苎麻的产地,所以造纸也多是麻纸,以苎麻的为原料。但麻纸虽然结实柔韧,但往往只有一面光滑,另一面较为粗糙,并不适合用于印刷,尤其你还要两面都印上文字。”石头道。   “那,改进造纸工艺呢?”周敏不死心的问。   石头无奈的道,“那就回到我前面说的,改造工艺,只会使成本增加。或许可以用来印一些精品的书籍,自己保存或者送人都可以。但若要大量印刷,估计不可能。”   “那算了。”周敏叹气,“果然处处要求完美是不可能的。那就暂时这样吧,先看看这边有没有结果。”   “但我倒觉得可以尝试自己造纸。毕竟咱们家有苎麻园,本来就可以出产原料,就当是废物利用了。”石头道,“就算不能用来印刷,自用也好。”   这倒是。反正周敏本来的想法就是一切自给自足,能够自己造纸,也不错。请了工匠,到时候可以考虑少量出售产品,反正不追求盈利,只要能够弥补成本就可以了。   而且周敏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计划之中,将来会印刷一些作为凭证的东西。如果能够使用自己造的纸,防伪上面自然就简单多了。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这样想着,她拍了拍石头的肩道。   石头握住她的手,笑着道,“交给我自然没问题,但工匠们有了进展都能领到奖金,我若办好了这事,娘子打算用什么奖励我?”   “你想要什么奖励?”周敏瞪他。   石头暗示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笑道,“那当然是看娘子你的诚意了。”   “好啊,若当真能够改进工艺,造出别人无法仿造的纸张出来,那我就给你准备一个惊喜,如何?”周敏爽快的答应。   “那就说好了。”石头将她的手指笼在手心里,“我这就去办。”   这件事石头没有假他人之手,毕竟工匠的手艺如何,还是要亲自看了才知道。好在要找的是能用苎麻造纸的人,所以也只需要在征州府境内寻找,不算太麻烦。所以第二天,石头就乘船去了征州。他打算从卖纸的地方入手,顺着查下去。   周敏则是去了温泉山房。   又是几个月过去,温泉山房这边的景象,又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聚集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各种房屋自然也如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有趣的是,其中大多数竟然都采用了温泉山房的经营模式。也就是建造联排别墅出租。只不过户型和规格上有差异。   不过即便如此,温泉山房仍旧是最受欢迎的。不是因为这里有温泉,而是因为几位先生就住在这里。所以哪怕这里的屋子只有一室一厅,条件简陋,也比别处更受欢迎。   甚至时间长了,大家反而都以住一室一厅,不带人在身边,事必躬亲为荣。就连那些原本带了亲眷在身边照看的,也都把人遣了回去。   这样一来,学习的氛围和风气反而更浓了。   说起来,中间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大凡士子云集的地方,免不了呼朋引伴,举办各种诗会文会。而这种场面,如果只有一群男人,未免无趣。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对外营业的各种书寓和画舫自然应运而生。   譬如唐朝时,平康坊在长安城中十分著名,就是因为许多著名的妓子都聚居在这里,所以文人士子们也时常来此。但实际上,世人所了解的这种因果关系是颠倒的。   唐时就有解试和院试的两级科举选材之法,解试的考场就在贡院之中,而在平康坊之中就有一间贡院。因而士子们为了图方便,自然纷纷聚居于此,随后才逐渐衍生出了各种娱乐行业。   现在,成百上千的士子聚集在这里,自然便有商人看到商机,打算在这里兴建花楼,招揽生意。   但周敏希望打造一个人文圣地,可不希望把齐河变成另一条秦淮河,只有艳名而无文名,自然要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虽然如果允许他们在这里落脚,人气估计会越来越旺盛,但却也失了初衷。所以在她的推动之下,邱玹出面跟官府交涉,要求禁了这些产业。当然,他们也退了一步,允许这些花楼在清平镇营业,若士子们有需要便可乘船前往,却不许在这边经营。   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定下了规矩,所以倒也没有闹出什么风波,事情就顺利的解决。如今齐河上几乎每日都有船只往来,远比从前更加繁华热闹。   除此之外,就像后世学校门口总有各种各样的店铺,甚至可能形成一个小商圈一样,这里也同样遍布着衣食住行各行各业的店铺。就连齐家山也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店,出售自家出产的各种东西,免得有人上门求购却找不到人,不方便。   在这里坐镇的是安氏,如今家里又添了好几个人,活儿都有人做,管家理事分派事务的事又有周敏负责,她这位当家主母反而闲下来了,周敏就给她开了这个店。卖东西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让安氏有事做,同时也给她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   这几年来她的长进很大,但周敏可没忘记刚穿过来的时候安氏是什么样子。这些年没出问题,也是因为有齐老三镇着。但周敏还是怕有人不怀好意,从安氏这里着手,索性就让她开店锻炼一下。多与人接触,经一些事,许多道理自然就懂了。   周敏一路走来,不断的有人开口招呼她。毕竟现在在这里做生意的人,一大半都是万山村和万山新村的百姓,他们自己的土地也在附近,被商人们看中买下,有了本钱,索性就从城里贩货过来,做起了小生意。也算是抓住机遇先富起来的一批人。   这些人最清楚所有的变化是谁带来的,对周敏的态度自然也很好。   绕过了热闹的集市,周敏就来到了温泉山房脚下。这里的热闹丝毫不输集市,学子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热烈的讨论着。   认识她的学子其实也不少,不过大家都默契的点头致意,并不开口招呼。   到了半山处,周敏便见飞虹楼外站了不少人,里里外外将之围得水泄不通。周敏听了一会儿,才知道今日是几位先生答疑的时间。   她脚步一转,就绕到了飞虹楼后面。这里虽然也有后门,但平时都是锁着的,没有人进出。周敏取了钥匙开门,进门之后直接上了二楼,在这里等待。   这里虽然不算常来,但也十分熟悉。所以周敏也不见外,自己泡了一壶茶,在书架上取了一本书,坐下来开始翻阅。   过了许久,四位先生回到二楼,见周敏在这里,都有些意外。毕竟平常若非有事,她通常不会过来,就是送东西,也是让别人代劳。   唐七叔笑着问,“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倒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七叔这话是怪我没有常来?”周敏笑着反问。   唐七叔连忙摆手,“不怪不怪,你虽然不来,但你的东西是常常送来的,这就够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等笑够了,周敏才放下手中的书,正色道,“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跟几位先生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几位先生开始修书,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了,听闻第一本《论语》已经快要结束,是也不是?”周敏问。   秦先生点头,“《论语》字数少,且前人多有发祥,我们只是归纳整理,倒也不费太多功夫。如今已即将成书。莫非你说的事,与此书有关?”   “从前我本来是打算,等这书修好之后,便将之刊印出来,也算几位先生泽被天下士子。但既然陛下有旨,命朝廷刊发,我也不好僭越。不过,这本书不好刊行,那些士子们所写、经几位先生点评的文章,想来却是不碍的。而且这些文章,对诸多士子而言,也有启发之用。”   “你是打算将这些文章集结成书,刊印出来?”郑先生问。   周敏点头,“这些文章每日贴一次,士子们也就只能看一天。我想大部分人估计没有抄录过,就算事后想找出来再读也不可得。若是能够印刷成书,放在手边时时温习,将别人的观点、先生们的点评与自己的所思所想互相映证,想必对理解经义更有用处。”   而且,还有很多学子并不是一开始就来的,也没有看过最初的那些文章。若能印出来卖,他们肯定都会想买一本。   所以周敏已经决定,不管作坊那边能不能弄出双面印刷,都要把这些文章印出来。   这样才能最快的在士子们中间打开局面,之后才能考虑印别的书。   “这倒是件好事。”唐七叔点头道,“底稿倒是都留着,让人取来给你便是。”   “其实是这样,”周敏道,“我想,这些文章也是大家辛苦写出来的,刊登之前,还是应该询问他们各人的意愿,若是不愿意,也不好强求。若愿意刊行,我们会给一点润笔费。另外,四位先生这里也各有润笔送上。”   “这就不必了吧?”李先生皱眉道,“那书印出来,也未见得能卖出多少。给学生们润笔也就罢了,我们大可不必。你才有几个钱,就这样糟蹋,能经得住多久?”   几位先生都是谦谦君子,而且在这里修书,管吃管住,日常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交流,还有一班热爱学习的士子等着请教,这样的环境,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再合适不过。所以他们也感念周敏倡导此事,给了他们这个机会,对她也视如自家子侄一般。李先生这一番话,却实实在在是为她着想了。   周敏笑道,“李先生不必担心,若是担心我亏本,那不如这样,等到书印好出售,每本书的利润分出四成,几位先生每人一成,如何?”   “也罢,若说不要,只怕你心里过不去。”唐七叔道,“如此,每本书的利润,我们四人共取一成。”   其他人也点头同意,周敏劝说无效,只好答应了。   而后唐七叔提笔,亲自写了一张布告,宣布了这件事。理所当然,没有学子不愿意刊登自己的文章。毕竟自己的文章能够刊印出来,已经是大喜事,何况还有润笔费?   于是周敏从飞虹楼取走了所有的稿件,先让人校对刻版,等作坊那边的工艺改进结果出来之后,再开始印刷。反正《论语》还没有完全修完,在那之前都还有时间。   忙了两天之后,石头回来了。   还带回了一家子。   周敏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每次他们请人,来的都是拖家带口的。   刘叔父子是这样,阿香姐弟是这样,宣斌送来的工匠也是这样,现在石头带回来的姓张的纸匠也是这样。   不过,这样将家人一起接过来的安置方法,也算是比较妥当的。毕竟将家人安置好之后,工匠们才会把心思都用在干活儿上。如果总惦记着家里的事,自然就没那么尽心。   但是按照这个趋势,齐家山上的房屋虽然多,却也有些不够住啊!   亏得这里地方足够宽敞,扩建也算方便。这回周敏打算建专门的员工宿舍,不再像现在这么混着住。不过,房屋建好之前,就只能将就了。   张叔带来了自己所有的工具,也给周敏省下了不少麻烦。很快,一个简单的造纸作坊就搭建出来了,而张叔也在新东家面前露了一手,全家人齐上阵,很快就晒出了一批麻纸。   他做的是黄麻纸。这种纸在唐代之前,都很盛行。当时高等级的诏书和敕令都是用做工精细的黄麻纸书写,所以黄色也渐渐成了皇室御用之色。   譬如最著名的册封宰相的过程,就是在廷推过后,将被推举之人按照票数排列,呈送御前。皇帝在决定人选之后,驾临翰林院,同时将院子落锁,命词臣拟旨。这份诏书就是被写在黄麻纸上,第二天早上贴出去昭告朝臣。因而这整个过程被称为“锁院宣麻”。   不过,就像石头说的那样,黄麻纸正面光洁,但背面却显得十分粗糙,甚至还有一部分草屑残留。这样的纸张,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符合周敏印书的挑选标准的。   所以她也就直接对张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制作出两面都同样细腻光滑的纸。   作为民间匠人,张叔探索新工艺的劲头比宣斌送来的匠人们更强烈,听到周敏的要求之后,虽然有些为难的皱眉,但最后还是一口应了下来,只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周敏道,“一次不能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现在是六月,我给你半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这半年里,你要什么材料我都会想办法,也会付你的工钱。若是能做出来,另外还有奖金,但若是做不出来……”   “东家放心,若是做不出来,我也没脸留下了。”张叔立刻毫不犹豫的道。   对于工匠来说,还有什么比有人给钱给物,提供所有的条件让他们去做研究更幸福的事?   毕竟平时为了养活全家人,他就算有想法,也只能按捺住,因为他无法承受失败的结果。但现在,这个结果有人承担了,他只需心无旁骛的去做事,如果这还做不成,自然也没脸留下来。   周敏喜欢他的这种锐气,又鼓励了一番之后,才带着一叠黄麻纸离开了。   这种纸张,似乎是因为纸浆没有之中有残留的颗粒,所以制出来的纸也有上面也有一些纹路,粗看会觉得有些粗糙,但抚之光滑,而且看上去别有一种美感,留着自己用也不错。   文人之所以风雅,就是因为在这些文房所用之物上肯花时间花功夫。现在他们已经自己造纸了,以后或许可以试着自己制笔、制墨。不过这些不着急,一样一样的来。   周敏现在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的充实,每天起床,吃过早饭之后,她要先去药园和茶园看看,顺便浇上一壶灵泉水,除除草施施肥。花园果园那边则交给石头去弄。做完这些,再去巡视一遍苎麻工坊,印刷作坊和造纸作坊,也就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   吃过午饭之后,外面越来越热,周敏就不爱出去了,睡会儿午觉,起来再看看书写写字,一天就过去了。   不过事实上,这个安排几乎每天都会被各种意外打扰,并不能完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比如有时候唐一彦和邱玹那边会有事找她商量,有时候家里的事情也要安排,或者她自己又有了新的想法。   总之,每一天都可以说是安排得满满当当。   转眼就到了八月。   这天周敏正在药园里浇水,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工人从印刷作坊那边跑过来,远远的看见她,就一脸兴奋的喊道,“成了,成了!东家,印成了!”   周敏拎着水壶走到药园的栅栏边,温声道,“什么成了?别急,慢慢说。”   “双面印,成了!”那年轻人兴奋得满脸通红,周敏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仍然兴奋的喊道,“刚才印出来了,一个字都没花!师父让请您过去瞧瞧!”   “真的?”听到这个好消息,周敏也十分高兴,放下水壶,摘下头上的草帽搁在一边,“那还等什么?走!”   两人来到作坊里时,能够看到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显然都在为突破了这个工艺而高兴。   周敏也很快看到了成品,一页纸正面和背面都印了文字,油墨没有透到背面去影响阅读,同时纸页上的字也没有擦花或者模糊,而没有字的地方也显得干干净净。要不是上面的字体是楷体而非宋体,而且字的个头也比较大,又是繁体字,周敏都险些以为这一页纸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了。   自己几乎在这个时空重现了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那种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果然成了!”周敏将这一页纸捧在手里反复看了几次,然后兴奋的宣布,“我也说到做到,每个人都可以领到一笔奖金,待会儿就可以去找阿宝领!”   听到这句话,作坊里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过了一会儿,声音变小了,众人才由几位师傅领着,向周敏道谢。   周敏也是满脸喜色,虽然她并不是工匠之中的一员,没有参与到研发过程之中,但还是由衷的感到了一种骄傲与自豪,“这是你们应得的。现在先印一本论语出来看看。印完之后要是没问题,就可以印上次我拿过来的那些稿子了。”   两个月过去,几位先生早就已经将《论语》集注完毕,所有的文章也都送过来了,只等着作坊这边的结果。现在既然可以印了,当然不能再耽搁。   八个月,二百四十多篇文章。这个时候的文章都不长,多控制在三五百字之内。如果用双面印法,不强求一页一篇的话,估计可以控制在100张纸以内,装订一册没有问题,而且还能兼顾美观。   周敏对这个结果,自然再满意不过了。   拿到了奖金,工人们自然也加班加点的忙碌起来,第三天,周敏就拿到了还散发着油墨味的书,不过这只是样书,甚至连封皮都没有,只是简单的装订在一起。   周敏带着这一册书,又去了一趟飞虹楼。这次是为了请几位先生为这本书题名。   不过,几位先生看到书之后,并不急着取名字,反倒对这种印刷方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不停追问。直到周敏将自己知道的部分都说出来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书,感叹一番。   “有了这样的工艺,想来印书的成本降低,书价也会下降,更多贫寒士子也能买得起书了。”秦先生十分感慨的道。   倒是郑先生皱眉道,“我却怕敏丫头这是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只怕会弄出更多风波。”   毕竟,天下书商何其多也!若是周敏印的书流传出去,只怕许多书坊都只能关门了事了。   砸人饭碗如杀人父母,你让人活不下去,别人自然会来找你拼命! 第83章 共赏斋   郑先生这话一说, 其他人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周敏道, “我改进印刷术, 只是为了造福更多人, 并不是要牟利。所以等到时机合适,我会直接将这方法公开。到时候天下的书坊都可以这般印书, 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能有这样的胸襟, 实在难得。”唐七叔捋着胡子道, “只是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若是正规书坊的老板,大不了就是也跟着改进技术, 或者索性转行去做别的。但如今书价居高不下,都仍然有人为求牟利,将一页的字数尽量减少,从而抬高价钱。这些人习惯了捞偏门,生意被周敏坏了,又怎么可能容忍?   周敏笑道, “七叔放心。我没有害人的意思,却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若是谁不服,尽管来找我理论。”   多年的经营, 如今齐家山也可以说是有一定的势力,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对付的了。说出这句话时,周敏真有扬眉吐气之感。   “就是这个道理。本来就是靠技艺吃饭, 不思怎么改进,却去走那些旁门左道,总归不得长久, 何必怕他?”秦先生道,“若真有应付不来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脸面,替你出头也没问题。”   “秦兄这般说,却是要让我等无地自容了。”郑先生摇头,“其实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丫头你与其将这印刷之法公布出去,不如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来学,或许能收到奇效。”   “嗯?”周敏微微一愣,然后就反应了过来。   有些东西,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如果她轻易将之公布,这方法反倒不值钱了,只怕某些人意气难平。不如让对方自己想方设法从她这里偷师过去,自然会视如珍宝。这样一来,说不得还会传播得更快一些。   而对方既然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自然就不会打别的注意。最重要的是,她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试一试自家作坊中的工人们。   这些工人们都是宣斌从京城送来的。他们原本是隶属于皇家的,却被送到这里来,成了私人作坊的工匠,未必每个人心里都愿意接受这种改变。借此机会测试一下他们的想法,将有二心的人剔除出去,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毕竟虽然这项工艺周敏并不重视,但以后还会继续研发必须要绝对保密的内容,如果一直被泄露,那她也就不用忙活了。   “多谢先生提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敏敛衽,朝郑先生郑重一拜。   “好了,既然此事你心里有数,那就继续来说这本集子吧,你的意思是,请我们题名?”唐七叔道。   周敏点头,“我本来是想叫《汤泉山房诸才子说<论语>》,但又觉得太俗。而且我想将几位先生的名字添在上面,却又担心不妥,因此来求几位先生指点。”   “这名字就很好。”李先生笑道,“至于我等,老朽之人,就不与诸才子争名了!”   秦先生不由笑了起来,“李兄这话固然不错,只是敏侄女只怕心里要不自在了。”他说着看向周敏,“依我说,竟在你这个名字后面再加上一行小字,就写‘四先生点评版’,如何?”   很明显,秦先生完全明白了周敏要借用他们的名气打广告的意图,而且还贴心的提供了办法。   如此盛情,周敏自然不能拒绝,因笑道,“四先生有些模糊,不如用‘四大名士点评版’。”   “使不得使不得……”秦先生连连摆手,却也没有十分推脱。   周敏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意,不是真的觉得“四大名士”不好,只是不好自卖自夸。这种事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便点头道,“四位先生修书之举,是陛下都认可的。这‘四大名士’的赞誉,你们自然当得起。此事就这么定了,等样书印好之后,会先给几位先生送来的。”   “对了……”说到这里周敏又想起一件事,“不知能否请几位先生在一部分书上签名,用以鼓舞广大学子好学向上?”   唐七叔道,“不妥,这本书的作者既非我四人,又怎能在上面签名?”   “也对。”周敏立刻借着这个梯子,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知道几位先生这些年来著述颇丰,不知是否有集结出书的意思?七叔之前修的那本书,不知是否已找到刊印的作坊?”   “怎么,你想印?”唐七叔问。   周敏点头,“若几位先生能将文稿交给我,我必定会用心刊印,不堕了几位先生的名声。”   要说周敏为什么不怕改良之后的印刷技术被公布出去?当然是因为自己手里握着别人都没有的资源。对于出版单位来说,作者才是最核心的资源,几位先生的书,足够周敏出一阵子了。   只要物美价廉,连盗版都不会有多少生存空间。等到牌子立起来,成为“精品书籍”的代言人,到时候自然能够积累一批固定读者。   “既如此,就交给你印也无妨。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这书卖不出去,你可不能找我们的麻烦。”唐七叔笑着打趣,也等于是替其他人将这件事给答应下来了。   周敏自然是连连保证不会。几位先生又都说要回去整理一下文稿,到时候让人给她送去。商定此事之后,周敏才带着满心的兴奋离开。   从汤泉山房出来,周敏又去了作坊那边,宣布了可以开始印书的好消息。   在所有人的兴奋与欢呼之中,她将几位师傅单独叫到一边,交代了一件事,“在印书之前,你们几位先给咱们的书设计一个款识出来,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书是咱们家的。”   这是所有的书房都会做的事,就连皇室印发的东西,也都有自己的款式,所以工匠们也不奇怪,只是问,“东家,那咱们要印个什么名号?”   “市面上都是什么名号?”   “多是某某斋、某某轩之类。”工匠们道。   周敏琢磨了一下,便道,“那咱们就叫……共赏斋,如何?”   “这……可有什么出处?”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是陶渊明的诗。”周敏道,“到时候把这两句也刻在书上,让人知道出处,印象想必会更深刻。”   这些工匠们虽然做的都是最普通的工作,但真要说起来,文化水平也不低。毕竟虽然刻版并不需要认字,但那是民间小工坊的做法,这些工匠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刻版要求精益求精,自然都是识文断字的,听到周敏这番话,都不由点头,称赞这个名字取得好。   然后几位师傅拿了纸笔过来,没一会儿就绘出了好几种款识的样式,让周敏挑选。   周敏选了一个比较有设计感和个性化的,“就是它吧。”顿了顿,又问,“雕版的时候,有没有办法将这个款识弄得复杂一些,不那么容易仿造呢?”   “这个容易。”其中一位工匠道,“用阴阳刻便能做到,再在其中添减笔画,作为辨识之用,基本上很难仿冒。”   所谓阴阳刻,指的是刻版的方式。   正常的雕版是阳刻,也叫凸刻,是将除了文字之外的部分刮去,让文字凸出来,而后在上面刷墨,覆上纸张之后,便能够印出文字。但是也有特殊的刻版,将文字的部分刮去,留下空白的部分,然后在文字内部填墨刷印。因为文字是凹进去的,所以也叫凹刻或阴刻。   阴阳刻,自然就是将这两者结合起来,除非拿到版式,否则很难依样仿制。   至于增减笔画,更是古代仿制仿冒的常用方法。   定下了款识,周敏又跟几人一起将书名和封面的排版定了下来,务求美观大方。因为是正经的作品,所以也没用什么人物封面,省了一道功夫。   最后,她还特意在封底加了一行小字:共赏斋出品,翻版必究。   虽然未必有用,但态度要先表达出来。将来说不定可以从宣斌那里入手,推动盗版相关法律的成立。不过难度估计比改良水稻品种还要大,毕竟只要有利益在,资本家们才不会管合法不合法,这种事是即便几百上千年之后,也无法完全杜绝的。   任重道远啊……   设计方面的内容定下来之后,剩下的就是印刷了。这是工匠们的老本行,不需要周敏多嘴,所以她只需要等着就可以了。   第一批印量是五百本,但因为印刷采用的是人工的方式,所以速度很慢,估计要印一段时间。周敏便琢磨着,是不是想办法改进一下印刷方式,至少铺纸和刷印的过程,完全可以使用机械替代,能够极大的提高印刷速度。   这项很有前途的工作,她交给了挺有物理天赋的石头。毕竟论动手能力,十个自己捆起来都比不上石头,周敏还记得石头弄出风扇式抽水机时自己的惊艳,所以也很期待他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为此周敏还特意跟石头到作坊去考察了一整天,观察工人们印刷时的各种环节,好让他寻找灵感。   石头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在观摩结束之后,便表示理论上应该可以做出来这个东西,不过具体还是要尝试之后才知道。而且即便做出来,应该也需要人工操作。   不过人工操作周敏也很满意了。毕竟在能够使用电能之前,所谓的自动化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果然发明拯救世界,周敏再次琢磨着,是不是要把电给弄出来。可惜那点贫瘠的物理知识大部分都已经还给物理老师,剩下的只有零星常识,根本支撑不起这项理论研究。   而且,这项研究还有很多前置条件,现在根本无法满足,比如金属的提炼。毕竟这还是个元素周期表都没有的时代,大部分金属还没有被发现,已经发现的提纯能力也十分堪忧。   还是再等等吧……   等眼前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自己有钱有闲,再去搞发明创造。   手摇式印刷机的创造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作坊这边当然不可能等。他们仍旧采用之前的印刷方式,大半个月之后,第一批五百本书终于印出来了。   每位先生那里,周敏都送了五套。至于真正的作者,因为人数太多,所以就不赠送了。不过稿费周敏一早就已经发下去,没有任何耽搁。这主要也是为了鼓励学子们努力学习,争取让自己的文章被选中刊登。   ——有了印刷作坊之后,图书馆抄书的工作势必要停止,那些贫寒士子也就失去了一个赚钱的机会,所以周敏也要给他们提供另一条路。虽然想走这条路,标准非常高。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时候与后世不同,读书人身份贵重,根本没有勤工俭学这种说法,就算周敏提供这类工作也不会有人来。   剩下的书,周敏在图书馆单独开了一个房间出售。图书馆里也放了十套,供人借阅。   对于所有的学子而言,能够免费看书的图书馆地位不言而喻,这套书又是所有人都期待的,放在这里卖,自然效果更好。有这样的优势,周敏当然不会放弃。反而到外面去开个铺子卖书才会显得很傻。   场面也如周敏所想的一般火爆,在图书馆门口立起了一张宣传海报之后,一天的时间,四百多本书竟然就销售一空了!就连图书馆的十本,也是每天最早被借走的。   虽然改良的印刷方式,几百篇文章只印了一本,周敏的定价也已经很低,但还是有人买不起,索性就买了纸笔来抄。   不过图书馆已经出了新的公告,不再收手抄的书籍,他们也只能付纸墨的成本,抄完之后自己带回去看。当然,如果有人出价悬赏抄本,图书馆也不会阻止,小屋外的那块任务板也没有撤掉。   当然,更多的人选择到共赏斋来询问,以后是否还会出售这本书。周敏念头一转,便决定将预售的方式拿过来用,让想要买这本书的人登记姓名和地址,再交一部分订金,等书印好之后,会有人送货上门。   结果这种方式居然很受欢迎,很快竟又有了几百本的订单。很多人都订了不止一套,据说打算捎回去送人,毕竟不是所有的学子都有条件到这里来的,大部分人还是会留在本乡学习。   入学之后,多少都会结交几个知交好友,有了这样的好书,自然要送回去让他们也看看。   毕竟,这可是四位先生点评过的文章。他们负责编纂的经典集注将来可能会成为科举场上的金科玉律,提前了解适应一下,没有坏处。   就连四位先生,也说要订几本书,分送给子侄辈。   当然,其中也一小部分学子,是因为书上刊登了自己的文章,所以要多买几本分送给亲朋好友,炫耀一番。   销量火爆,可以算得上是开门红,周敏很满意,作坊那边的工人们也是干劲十足,加班加点的赶印新订单。毕竟有活儿干,说明他们这个印刷作坊已经走上了正轨,开始盈利。否则光是拿工钱不能挣钱,大家心里都不放心啊!   说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慢,那是相对的。周敏这套书印完之后,很快就在整个征州风靡开来。而征州府的书商,也都第一时间被调动起来。他们嗅觉灵敏,在其他人只惊叹这本书的工艺时,就已经意识到这种新的印刷方式会对整个市场造成的冲击。   说来有趣,征州府文风不盛的结果,就是在印刷这方面,也远远落后于江南地区。所以这里的书商,绝大多数都与江南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最大的几家,更都是江南那边大书斋的分号。   所以发现这件事之后,大家都默契的往那边传了消息,然后才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他们印的书我也看过,平心而论,的确是物美价廉。”致远斋的大掌柜沉声道,“若是读书人们看习惯了这种新书,自然会对现在市面上的书产生不满。”   “这我们都知道,现在说的是咱们该怎么应对。”一个小书商苦着脸道,“咱们小家小业,就靠印几本书过活,若是这共赏斋再印别的书,岂不是没活路了?”   “为今之计,只有咱们也用这种新的印法,才有一争之力。”赏乐轩的高掌柜道。   其他人都点头称是,心中却不免腹诽。若有这样的印书法,谁还在这里磨嘴皮子,早回家去刻新的版,开始印书了!毕竟作坊关一天就损失一天的钱,他们现在不敢再印书,那每天的损失简直难以估量啊!   小书商们都将期待的视线投向几位大书商,毕竟他们是没有实力进行这方面的研究的,只能期盼大的书坊能够破解这新的印刷法,然后他们也跟着喝点儿汤了。   大掌柜们面上沉稳,其实心里也在骂娘。他们要是有这样的技术,早就自己用了,又怎么可能等到现在拿出来造福众人?   至于破解……这事若这么容易,那他们几家早就倒闭了。毕竟他们谁没有一点儿自己压箱底的绝活儿?不是这样,生意也不可能做得那么大。这一次实在是周敏的动静太大,否则根本不可能惊动这些大佛。   “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一个小书商发了狠,道,“你们几位说怎么办,咱们都跟着。就是要去砸了这共赏斋,我也没有二话!”   “胡说八道,你知道这共赏斋是什么来头?”有人道。   那小书商不忿,“咱们这么多人打上门去,我就不信他有通天的能耐!”   “实话告诉你,人家还真就能通天!”高掌柜苦笑道,“你道这么个籍籍无名的书坊,为何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共赏斋的工匠,那是从京里请出来的!他们原本挂在内府名下,专为皇家印书,你说有多大能耐?”   见众人面上都露出几分怀疑的神色,何掌柜摇头道,“高兄何必与他们掰扯?若是不信,自己去打听便是。昌平侯去岁到征州来的消息,随便找个人问问就清楚了。”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人?”又有人问。   “对啊,明的不能来,还可以来暗的嘛!我就不信那共赏斋就是铁板一块,只要能撬开一点,漏点儿消息出来,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就是事后追究起来,法不责众,还能怎的?”一个书商忽然道。   众人都觉得这主意好,几位大掌柜对视一眼,便决定姑且一试,立刻就找了个面生的人,带上重金前去万山新村。   周敏没有急着开始印其他的书,就是在等外界的反应。   她倒是不担心那些书商能做什么,真正让周敏担忧的,却是作坊内部。这些人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自然也不可能都跟她一条心,其中是不是会有人对外出卖作坊里的机密,周敏根本拿不准。   庆幸的是,等来等去,她没有等到外面新法印刷的书籍满大街都是,而是等来了一位师傅的检举。   印刷作坊里的大事,周敏一向是只跟几位大师傅商量的,具体的事情,就由他们再安排下去。所以普通的工人,也根本不可能知道机密。或许他们能够把版卖出去,但墨的配方却只掌握在几位大师傅的手里。   但是秦师傅手下却有两个徒弟,都很得看重,秦师傅年纪大了,徒弟眼看要出师,自然要多加提点,很多事都让他们去做。于是这两人也就被对方选做了突破口,通过一个工人,跟秦师傅的小徒弟搭上了话。   不过小徒弟对秦师傅当成父亲一般敬重,所以没有受人挑拨,反倒将事情告知了秦师傅。   而秦师傅当即带着小徒弟到了周敏面前,让他将一切都说出来,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按照秦师傅的说法,他年纪大了,本来就该退下来养老,当初昌平侯要一批印刷匠人,他是主动报名的,就是想离开宫中,到外头来养老。他对齐家山的各方面都非常满意,周敏这个东家也仁义,他们更不能因为钱就做出对不起东家的事。   这个结果出乎预料,但周敏很高兴,毕竟这也是她期望看到的结果。   在一系列的安抚和许诺之后,周敏却又对两人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让他们收下钱,将核心工艺传出去。不过不要卖给一个人,而是多卖几个,越多越好,最好人尽皆知。   秦师傅人老成精,很快领会到周敏的意图,满口答应,还表示会将所得的钱财拿出来,作为奖励。往后谁能再改进印刷工艺,就可以获得一笔奖金。   周敏在考虑之后,同意了这个提议。   征州府的书商们,虽然共同商议出了一个办法,还推举了一个人过来,却并没有就此消停,而是每家书坊都各自派了人过来,希望能够得到一些独家的消息。   听说秦师傅的小徒弟是个突破口,自然许多人都找上门来。于是他将这个消息卖了一遍又一遍,收到的钱财数目远超想象,弄得他都有些不安,不得不去对自家师父汇报了一遍。   秦师傅很淡定,“相对于咱们的技术来说,这个数目还真不多。这些人不过欺你只是个工匠,所以不肯拿出太大的好处。”   “这还不算大?”徒弟很吃惊。   秦师傅道,“你啊,就是太年轻了,再过几年自然会明白。这些都是商人,你知道什么叫商人吗?那就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低买高卖,那才是他们的本质。他们为什么要来找你?那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正大光明的登门找东家谈,就不是这个价了!”   “那是什么价?”   “嘿嘿!”秦师傅一笑,“我不知道他们会给什么价,但我若是东家,就要他们拿自己的拿手绝活儿来换!”   说到这里,小徒弟自然没有不明白的。这拿手绝活都是各家吃饭的本事,多少钱也不换的那种。而现在,对方拿着钱来换共赏斋吃饭的技术,自然是价钱低了。   他竖了竖大拇指,心服口服的道,“还是师父高!”   秦师傅见他面上还有迟疑之色,便道,“还有什么要问,直接说吧。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   小徒弟挠了挠头,就直接道,“那我就直接问了,师父,东家明明让咱们自己把钱收了,你怎么又要捐出去做什么奖金?”   “你真不懂?”秦师傅板起脸。   小徒弟摇头,“我当然知道,这钱拿着烫手。毕竟也算不义之财,真拿了,只怕东家也不放心。但是……”   “但是这么多钱,着实动人心,是不是?”秦师傅问。   小徒弟迟疑的点头,虽然他最后把持住了,但中间也难免想过,直接拿了这笔钱,就算离开共赏斋,自己重新开一家作坊也够了。就这么捐出去,实在是让人心痛。   秦师傅道,“你知道昌平侯挑人的时候,师父为什么要主动过来吗?”   “师父不是说想颐养天年……”小徒弟道。   “笨,那是说给外人听的!”秦师傅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懂我为什么要离开京城,又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位新东家能给咱们什么!咱们从京里出来的时候,那是换了籍的!”   “什么?!”小徒弟震惊,“师父,你说的是真的?”   “比真金还真!”秦师傅道,“咱们现在是奴籍,听着是不是比匠籍还不如?可你知不知道,一旦入了匠籍,莫说是你一辈子,你的儿子孙子……祖祖辈辈都是匠籍,只能学这门手艺,没有别的可能。但是现在,你只要好好干,几十年后,求一求东家,给你儿子或者孙子脱了籍,几代之后,他们无论种田经商还是读书科举,都没有阻碍了。”   听到自家师父描绘的前景如此美好,小徒弟反而冷静下来了。因为他总算知道秦师傅真正的顾虑了,既然是奴籍,若真的带着这些钱离开,那就是逃奴了,官府抓住都可以打死不论的那种。   而且,这位东家既然有本事让昌平侯给他们换籍,那自然是手眼通天,能逃到哪儿去?   难怪东家半分都不担心他们会见财起意。   “再说,”秦师傅又道,“咱们忠心,东家难道看不见?这些钱不能拿,我捐出去了,难道东家不会再赏?”   “原来如此!”小徒弟十分惭愧,“师父你说得对,我心眼儿不大,就不该算计这些事。往后还是老老实实做好手里的事,别去想这些了。”   “你还是不懂。”秦师傅摇头,“难道你真以为东家印了那套书,真的不知道会有人想来谋算这种新的印刷方式?你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可是半点都不吃惊。”   “这是……东家的考验?”小徒弟迟疑的问,心里却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他再次确定,自己的确不是弄这些阴谋诡计的材料,东家之所以是东家,果然也是有道理的。想要跟她耍心眼,只怕几个自己都不够。幸而有师父指点,否则自己说不准哪一步行差踏错,莫说自己的前程,全家人都跟着毁了。   周敏并不知道在秦师傅的帮助下,她已经在某个工匠心里烙下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印象,并且这种印象在短暂的酝酿之后就在私底下传遍了整个作坊,让所有工匠对她肃然起敬。这会儿,她的确正在琢磨着该怎么赏秦师傅师徒。   捐出来的那些钱算是“赃款”,跟奖励一定要分开。这一点秦师傅很清楚,所以主动捐出来了,所以她的赏也不能太廉价,就算不能跟这些钱等值,至少也该是能打动人的东西,免得其他知情人看了寒心。   什么捡到价值几百万的古董上交给国家最后奖励了一千元什么的,精神可嘉,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下一个捡到的人未必还会上交。何况周敏只是个私人庄园主,赏罚一定要分明。   最后,她的脑回路忽然跟秦师傅撞到了一起,想起宣斌跟这批人一起送来的身契,便决定将秦师傅和他的徒弟两人的奴籍除了,改成雇佣的契书。这个对他们来说,诱惑力应该不小吧?   而且,消息一旦公布出去,自然也能调动其他人的积极性,让他们多个盼头。   反正周敏虽然穿越了很多年,但大抵是因为一直生活在关系比较平等的山村之中,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很不适应奴隶制度,趁着这个机会,慢慢解除也好。   而这个无心的决定,却让秦师傅的小徒弟越发相信自家师父的判断,从此再没有生过二心,这是后话。   单说大小书商们,拿到了新的印刷法之后,便秘而不宣,回去埋头刻版印书。结果等到新书上市,才发现这东西竟已经满大街都是了,根本没有任何竞争优势。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掉到了坑里,但事已至此,难道还能找上齐家山去理论?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好歹这新的雕版和油墨都不是假的,有了这些东西,自家仍旧可以继续印书,不至于被市场冲击得失去活路。这么一看,钱也没有白花。   事实上对某些小书商来说,这种结果反而是最好的。   至少有钱大家赚,别人吃肉他们喝汤,还是原来的局势。换成其他任何方式,好处估计都只会是那几家大书坊的,他们别说汤,有根毛就不错了。   不过,共赏斋还是不可避免的上了许多人的黑名单,视之为心腹大敌,时刻关注着他们家的动向,以免之后又出什么新的东西,而自己反应不及,被抛在后面。   外间的风起云涌,周敏并不知道。在通过一系列的赏罚稳定人心之后,之前的《诸才子说论语》也全部印刷完毕,作坊这边就开始印新书了。   为了巩固共赏斋的牌子,所以新书暂定为《飞虹楼系列丛书》。丛书下分四卷,分别是秦李郑唐四位先生的作品,每一卷又细分为诗集、时文集、散文集、游记、笔记等单本。总之一整套书印完,估计已经是明年的事了。 第84章 滴灌   七八月间是上山的好时光。山林仿佛一座巨大的宝库,一切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好东西, 都能在这里找到。   周敏这一年几乎都在忙家里的事, 竟没有多少时间出门, 而且出门也都是在附近转,很难像以前那样经常上山。倒是石头还保留着几乎每天早上上山一次的习惯。起床之后就背着背篓出门,回来时恰能够赶上吃早餐。   每次出门,石头自然都会给周敏带一点东西回来,或是一束花、一株长相奇特的植物, 或是一捧刚刚成熟的的野果。   他出门的时间太早, 天几乎还没亮, 就在熹微的晨光和未散的朝露之中出门, 而那时周敏基本上还在酣梦之中。等她睡醒,石头已经从山上回来了。   ——没办法,周敏还是习惯后世的作息, 晚上十点之后睡, 早上七点左右起。以前没有条件也就罢了, 如今可以点灯了, 她基本上每天夜里都会忙碌一阵, 推迟入睡的时间, 早上自然也很难跟别人一样四五点就起床。   所以就算周敏有意跟石头一起出门,也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天, 她难得醒得很早,听见起床的声音,就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石头穿好衣服, 转过身见她竟然醒了,坐在那里发呆,便伸手替她拢好被子,低声劝道,“怎么这会儿就醒了?躺下再睡一阵吧。”   “不睡了。”周敏打了个呵欠,“你昨天不是说山上的毛栗已经熟了吗?我今天跟你一起上山,捡一点回来。”   “好。”石头也没劝她。如果只是想吃毛栗,这种事完全可以让别人去做,最多出点钱收购。周敏之所以想自己去,不过想上山透透气,毕竟她已经很久没去了,其他的倒是次要。   这份心思她不说石头也明白,自然不会阻止。   再说,他刚成亲那会儿,倒的确是想过带周敏一起上山的。这会儿时候早,就是村里人也有许多还没有起身,山上又静又好看,很适合两人清净的呆一会儿,说说话。   只不过周敏总起不来,看她安静熟睡的模样,石头也就歇了这份心。   如今倒是周敏自己想跟着上山,他又怎么可能拒绝?   所以石头摸了摸周敏的头发,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便道,“等着,我给你找衣裳。”   虽然齐家富裕了,但除了出席重要且正式的场合之外,平常大家的衣着还是以简单为主,没有任何繁复之处,免得影响做事。但是在家里穿的衣服,跟上山的又不太一样。如果不够贴身,很容易被刮坏,至少裙子就不能穿了,另外袖口裤腿衣襟之类的地方,也要收紧。   不过周敏如今的衣裳很多,装了满满当当两大柜子,石头很快从中挑出了一套,替她换上。   这套衣服是阿香做的,上衣下裤,用的是扎染过的布料,原本洁白细密的纻丝布上晕染开靛蓝的色彩,形成各种各样规整的形状,充满了少数民族风情。   换完了衣服,周敏下地转了一圈,石头不由赞叹道,“我娘子真好看。”又取了一块靛蓝的帕子,替她将头发包起来,笑道,“这么一看,就活脱脱一个山里出来的土人了。待会儿出门时娘子可要小心些。”   土人极少离开他们的地盘,虽然距离近,但万山村这里却几乎见不到。物以稀为贵,所以土人每次出现,自然都是众人争相围观的目标。   尤其是土人女子,她们装扮艳丽,下裳却常常以裤替代裙,头上或是包发,或是佩戴华丽繁复的银饰,与汉家衣冠殊为相异,也就更容易被人瞩目。   周敏转头朝他一笑,“我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家郎君在么?”   “此言有理。”石头也笑了起来,替她整理好衣领,然后牵着她的手出了门。这时候天边才微微泛出一抹白色,将夜色驱散了一些,不过仍旧处在将明未明之时。两人轻手轻脚的洗漱完毕,石头背着背篓,周敏拎着篮子,手牵手出了门。   一路上都十分安静,并没有遇到旁的人。一来是两人顺着大陆走,但很快就拐上了狭窄曲折的山道。山路两旁的植物叶片上滚动着露珠,行走间拂在身上,很快就将裤腿和鞋面沾湿。   等两人进了山,天色才彻底亮起来。清晨的山林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空气清冽,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会让人有一种体内的浊气都被排出、从里到外整个人都清净起来的感觉。   虽然爬山很累,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但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周敏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东方的天空已经被晕染出了一片霞光,石头握紧了她的手,“还能坚持吗?我们走快点,到山顶上去看日出。”   “好。”周敏加快了步伐,但只往前赶了一会儿,她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算起来,这一两年内,她都没怎么爬过山,虽然在家里也不是全然没有劳作,但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会儿便有些支持不住。石头索性将背篓放下,背对着她蹲了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周敏也不客气,后退两步助跑,跳到了石头背上,双手紧紧揽着他的脖子。虽然她是“突然袭击”,但石头却早有准备,稳稳的把人接住,甚至故意抓住她的腿把人掂了掂,然后才笑着迈开步子往前走。   虽然背着一个人,但是这段山路石头却仍旧走得很轻松,不久之后,两人就登上了山顶。这座山是石头特意挑选,在附近最高,而且从这里往东看去,正好是浩浩河水从下面的山涧奔流而过,视野便显得十分开阔。   远远的,还能够看到河边的码头,天亮之后,住在附近的人都已经起身,码头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石头将周敏放下来,“看,太阳快出来了!”   的确,东边的地平线上,已经露出了一抹让人不敢直视的金光,那是太阳的光芒,只不过这会儿太阳本身还没有升起,只有光芒外泄。而后在金色霞光的托举之中,一轮太阳缓缓升起,普照四方。   整个世界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的金光,周围花草树木的叶片上沾着的露珠都被照亮,折射出动人的光彩,整个人间都仿佛被这样的光芒笼罩着,场面蔚为壮观。   这种铺天盖地的美,每一次看到都能够震撼人心,令人感受到天地之广博、自然之壮美、造物之精妙。   “真美……”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升到地平线以上,周敏才回过神来,低声喃喃道。   这一幕注定不能长久,等到太阳升空,照耀大地,花草树木上经夜凝结露珠就会蒸发消散,太阳仍旧高高挂在天上,目不能视,却不会再有那种光影流转间炫目晃神的美感了。   或许也正因其短暂,才能如此动人。   那种心脏仿佛被直接敲击的震动,会让人迫不及待的想做点儿什么。周敏转过头,跟石头在这晨光之中拥吻。   这个吻温柔而安宁,带着安抚彼此的意味。   结束之后,两人相视一笑,周敏道,“走吧!日出看完了,该去干活儿了。”   两人下了山,在石头放下背篓的地方分开,周敏去捡她的栗子,石头则背着背篓去打草。   捡栗子是个技术活儿。   栗子成熟之后,外面的刺球会炸开,露出包裹在其中的亮紫色的栗子。之后刺球渐渐脱水,开裂的部分越来越大,最后内部的栗子就会直接掉出来。但通常来说,在这之前,栗子就已经被采收回去了。   所以采栗子的时候,要带上不会扎手的皮手套,然后用棍子或者别的方法将开裂不大的刺球从树上打下来,然后用剪刀破开,取出其中的栗子。   幸而周敏虽然很久没有做过这个事,但手艺没有退步。这片山林毛栗树很多,没多久她就弄到了半篮栗子,拎着去找石头。   从山上回来的路上,周敏见路边一丛丛的刺梨也已经成熟了,便又摘了一些。这东西算是小孩子们喜爱的零食之一,生吃带着一点酸涩,晒干之后用来泡酒却有一种别样的风味。周敏本身不是很爱喝酒,却愿意倒腾这些东西,石头也只能在一边帮忙。   两人一边走一边采刺梨,耽搁的时间就久了一些。   回到家时安氏早就做好早饭,大家都在等着,见他们一起从外面回来,不由惊讶。   吃过早饭之后,周敏将刺梨倒出来放在外面晾晒,然后就开始处理栗子。   这里当然没有后世炒栗子专用的糖砂,所以周敏用的东西,是河砂。将河边的淤沙放在水中淘澄数次,细沙被冲走之后,剩下的就是粗糙的砂砾,粗细均匀,用来炒栗子炒爆米花都很好用。   先将石子放进锅里炒热,然后加入栗子反复翻炒。因为栗子的数量不多,所以这一步需要的是耐心,当然对臂力也有一些要求。因为要不停的均匀翻炒,否则受热不均的栗子很容易炸开。   等到栗子外壳微微发焦,炒栗子的香气也开始弥漫,就算是成了。   一锅喷香的炒栗子出锅,周敏将之倒入筛子之中,将砂砾筛出去,剩下的就是表皮酥脆栗肉沙软香甜的栗子,趁热剥开,味道最好。   吃完炒栗子,周敏跟石头就去了药园那边。   最近她正在搭建一套简易的滴灌系统,用从中间破开的竹管从山上的泉眼处接了水出来,一段一段的往下输送。因为竹管不能密封,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多少都会有一些水会渗漏出去,积成水滴滴落在地上。如此聚少成多,也就具备了浇灌的功能。   这样一来,山泉水就能够源源不断的滋润整个药园,而不需要她每天提着水壶去灌溉了。   如果能够成功,将会推广到齐家山其他地方。   这个系统是石头提出来的,主要是因为现在他和周敏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浇灌土地。除了药园、花园、果园、茶园这种长期需要浇灌的,山上的田地和苎麻园那边,十天半个月总要浇一次水,以保证作物出产的品质。   这项工程着实浩大,她们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经常需要让人帮忙。   以后苎麻园的规模越来越大,扩展到其他山上,全靠人工灌溉根本不可能。所以石头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到时候只要在各个山头的水源里加上灵泉水,就可以直接解放双手。   这种取水方式,与周敏从前在电视上看过的瑶族从山上引水到家里的做法很相似,所以石头一提出来,她就立刻赞同。于是两人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齐家山上本来就有一片竹林。不过野生的竹子,品种与家里种的不太一样,所以石头又从别的地方弄了不少竹根过来移栽,毛竹、斑竹、淡竹,绿竹、麻竹……什么品种都有。长了几年之后,已经发成了一大片。   竹子是根扩张到哪里,竹笋就能长到哪里,很快就从圈定给它们的地盘跑出来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都砍了,腾出更多的生长空间。   至于砍伐竹子多出来的边角料,周敏全都送去了造纸工坊那边,让张叔用于改良纸张。   麻纸的质量不高,无非还是因为打浆不匀的问题。这样做出来的纸张,因为植物纤维仍在,所以能够感觉到纸张的“经脉”,颇具美感,只不过就显得粗糙了许多。所以设法改进打浆的方式,或者索性添加其他材料,都是可行的办法。   这两个月来,张叔已经摸到了一点门道,现在就是需要足够的材料用于实践了。   也正是因为其他的事情都走上了正轨,只需要略微照看一下,掌握好大方向,所以周敏才有功夫来折腾这套滴灌系统。等到在药园这些实践,确定可以用,到时候就直接雇人,在各个山头都装上一套。   现在的齐家山,占据着一整座山头,已经初步具备了一个农庄的规模,而且各种植物欣欣向荣,各种建筑物掩映在树木之间,看上去总算带上了几分含蓄的山野之趣,不像刚开始时光秃秃的,一眼就能够看得到头。   滴灌系统最难的地方在于分出路线然后打桩,反正本来的目的也不是引水而是滴灌,所以竹节之间甚至不需要捆绑,只要搭在一起就可以了。周敏和石头花了几天时间,总算将整个药园覆盖。   接下来就是要从泉眼处引水了。   石头只在泉眼旁边开了一个微小的口子,一缕细小的水源顺着竹节流淌而下,一路经过数次转折分叉,覆盖住整个药园。这一小股水本来就很小,一路上又不断减少,在浇灌整个药园之后,正好用尽,这样也就避免了泉水损失。   巡视了整个药园,确定全部都在覆盖范围之内,周敏拍了拍手,看着几天的劳动成果,心情极好,“总算是成了,以后可以节省不少力气了。”果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懒惰才是发明创造的第一源动力。   “既然有用,回头就在其他地方也搭上,估计能用很多年了。”石头也满意的点头道。   周敏道,“这些不大改动的地方,这么做倒是没问题。这里也好,果园茶园也好,有这滴灌系统,妨碍不大。但田地间要使用畜力耕作,却不方便搭建这东西,我觉得还是喷灌更合适。”   “喷灌?”   “就是……”周敏走回池塘那里,停在风扇式抽水机旁边,突然伸手堵住了出水口,而后水花便飞溅了开来,喷洒在前方一片扇形的土地上,周敏这才抬头看向石头,“就是这样。水流得越快,喷得就越远,覆盖面也更大。”   “这个我回头琢磨一下。”石头道。   “你有空吗?”周敏笑着问。   这倒是。石头本来一直埋头在研究周敏所说的印刷机,不过进展始终不大。为了让他换换脑子,两人才开始弄这个滴灌系统。现在弄完了,石头也放松过了,自然要回去继续研究。   石头道,“一头羊也是赶,两头羊也是放,都想想,这边不行还有那边,总归不耽误工夫。”   “那好吧。”周敏笑了起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从这里回家的路上,她忽然问石头,“你有没有想过,把你做的这些东西都写下来,集结成书?”   石头的各种发明创造,如果写成书,估计也是一本《天工开物》一样的存在。在科学没有明确分科的古代,这些书就代表当时的科学水平了。而且石头弄的这些东西,都是有实践意义的,并不只是普通的科学研究成果,如果能够普及开去,也算是惠泽万民的好事。   反正自家就是印书的,要印出来也不难。   不过这估计跟后世的自费印书一样,印是印了,但是能不能卖出去却是两说。要怎么将之推广出去,却还需要斟酌。   但既然是好东西,那就必然会有人慧眼识珠。实在不行,就将之献给朝廷,让宣斌运作一下,每个县下发一本好了,就算只有一个县学了,就算只学了其中一项,那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要等石头研究出更多东西才行,目前这些还不够写一本书的。   但石头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微微有些吃惊,“你是说让我写一本书?”   在这个时代,著书立说还是相当严肃的事,只有那些学有所成的大儒们才会去做这件事,至于坊间流传的话本之类,根本不算是书。所以石头听到周敏的提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虽然他也读了很多书,明白许多道理,但石头始终并不觉得自己属于“读书人”。他有些怀疑的问,“就算我能写出来,也不会有人看吧?只有像几位先生那样的大家,写出来的著作才会令人趋之若鹜。”   “这本书不是写给读书人看的。”周敏说,“是给……那些有志于让这个世界发生一点改变的人看的。”   科学就像是一场革命,是必然会出现的东西,只在于时间早晚。   只有他们两个人研究,未免孤独。所以,如果能够借由这本书,将火种传下去,让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有入门的机会,自然也是一件好事。   从穿越过来之后,周敏所做的事,除了改善自己生活的那部分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留下火种,让它慢慢的燃烧成长。并不期待立刻就能够看到成果,而是希望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它能蔓延开来。   石头闻言,若有所思片刻,便道,“既然敏敏你觉得可以写,那就一定可以。从今天开始,我会将自己研究的想法都写出来,等将来积累更多的东西,再来整理吧?”   这么说着,他心里也生出了几分豪情。虽然他并不像周敏一样清楚的明白自己做的这些事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大丈夫生于世,总该有一点成就,才不枉活这一辈子。石头心里当然也是有着追求的,著书立说虽然说起来好像不切实际,但既然周敏说了,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便以此为目标又如何?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齐家山以及周边地区都进入了收获期。   周敏又开始忙碌起来。主要是关注实验田那边的收获。毕竟每一年的播种和收获,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次考验,必须要给予更多的关注。   普通的农人选取种子的方式,就是将每年收成之中,长得最大最好的那些收起来做种子,这样年复一年的播种下去,种子就会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改良。但这样太慢了,在周敏将“杂交”的概念普及之后,万山村的育种工作就走上了另一条路。   其实周敏对这些问题也似懂非懂,但她还是带上纸笔,将其他人所说的内容都记录下来,希望最后能够整理出一个比较清晰的培育体系。这样就可以在别的地方尝试推广。   不过目前,这一切都还只有一个雏形,所以真正有用的东西也不多。   好在周敏早就有这样的觉悟,已经打算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慢慢磨,所以一点都不着急。   收获结束之后,大家都在忙着将今年的收成卖出去,换取钱财和所需的物资,齐家山脚下的码头每天都有货船进出,十分热闹。一开始是唐家全权负责从这里将玉米运出去,但到现在,已经变成让行商们自己到这里来提货了。   所以每天从早到晚,码头上都显得十分热闹,更为这里增加了不少人气,让这片区域显得像个热闹的小商埠。   不止是齐家山的发展走上了正轨,两个村子又何尝不是?   九月份,万山村发生了一件让大家都比较忧心的事。整个村子里最为德高望重的族老大伯公,忽然病倒了。   大伯公虽然是周敏等人的爷爷辈,但因为出生得早,在他那一辈之中是第一个孩子,所以年龄也很大,已经将近八十岁了,在这个时代,能够活到这个年纪,那都是老寿星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身体好还好,一旦病倒,情况就不容乐观。   虽然他家里人已经立刻去城里请了大夫,但大夫也只说是年纪到了,小病小痛也不像年轻时能够轻易的捱过去,所以看起来很严重。这种问题,大夫们也没有好办法,只嘱咐好好养着,若能熬过去便好。   若熬不过去……这话大夫没说,但大家都明白,那就该准备后事了。   在这个宗族社会,大伯公在村子里的威望和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他老人家病倒之后,所有人都跟着忧心,一个月前因为丰收而生出的喜悦,早就已经消失殆尽。   周敏也跟着齐老三和安氏去探望过几次,但大伯公躺在床上,大夫嘱咐过不能劳累,最好也少见客,所以他们也只能见见大伯公的家人,宽慰几句。最多到大伯公的房间门口远远的看一眼,这还是因为齐老三在村里的地位也不同以往。   虽然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一环,但这件事也还是不可避免对周敏的心绪产生了一些影响。   去年送走外公外婆,即便彼此之间的关系不怎么亲近,周敏心里尚不免凄然,更何况如今病倒的是比较熟悉的长辈?在齐家最紧要的关头,正是因为大伯公和九叔公的支持和回护,他们才能够顺利的走出来。   回家之后,趁着安氏不在,周敏忽然开口,“爹,要不咱们试着给九叔公用些泉水?”   齐老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但也没有询问她是怎么想的,低头思量片刻,便道,“也好。”   “大伯公这样的长辈,对整个村子而言,都是支柱一样的人物,如今咱们的村子正处在发展之中,若他老人家有事,只怕也不免动荡。”石头也道,“他老人家就是定海神针,若能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再好不过。”   “哪有那么容易?”齐老三失笑,“百岁老人,那可是连朝廷都会惊动,要给赐封的。”   这倒是,在古代,能够活过一百岁的老人,可以称呼为人瑞了,朝廷自然会有各种赐封和嘉奖,生活可以过得相当滋润。不过,之所以如此郑重,正是因为少。大伯公八十岁,在整个万山村就算难得的高龄了,要活到百岁,何其困难?   “别人我不知道,”周敏道,“爹娘肯定是能够活到一百岁的。”   齐老三本来准备反驳,但想想自己平日里不知道消耗掉了多少灵泉水,自从上次病好之后,便再也没有生过病,自觉身体比之年轻时也不逊色,或许还真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也就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才道,“不管怎么说,明天我再过去一趟,想办法让大伯公喝一点灵泉水,希望能够对他老人家有效。”   对于怎么将泉水给大伯公喝下去,齐老三自然也考虑过。如果强硬的要见人,他当然也可以见到。但是贸然拿出一杯水给人喝,就比较突兀了。毕竟对他老人家的饮食,大夫肯定有安排。   所以齐老三最后决定,将泉水加在药汤里。这样他只需要到厨房去走一趟,小心些行事便可,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这件事进行得十分顺利,齐老三接连去了三天,大伯公的身体也就好起来,可以见客了。   他老人家好了起来,村人们提起来的心自然也就跟着放下去了。   不过,这件事对周敏到底还是产生了一些影响。这天看望完大伯公回家的路上,她忽然对石头道,“石头,咱们生个孩子吧。”   虽然石头曾经想过,暂时不要孩子。不过人的想法总是变来变去,他有时候觉得只有自己和周敏两个人就很好,但有时候又希望周敏能够生下一个有两人血脉的孩子,他必然会视之如珠如宝。   虽然目前还是前一种想法占上风,但周敏自己愿意生孩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当然好。”他握住周敏的手,“只是这样你会很辛苦。”   “那倒也没什么。反正现在也没什么非要我主持的事,都交给你我也放心。”周敏笑着道,“我一直在说等达到了某个目标就休息,但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好像总闲不下来。如果能借此机会歇一阵,倒也不错。”   不过,两人自从成亲以来,也没做过什么防护措施,周敏也不计算所谓的安全期,基本上都是情之所至水乳/交融,但是周敏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虽说成亲才大半年,倒也不着急,可一旦生出了这个念头,不免就会多想几分。   毕竟,村子里有的是刚刚出嫁几个月就怀上的小媳妇。   不过周敏并不觉得她跟石头的身体会有什么问题,毕竟两人成长发育最关键的那几年,一直都用灵泉水滋润着。哪怕两人成婚时石头才十七岁,稍微年轻了些,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只是时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抓不住的,也就很难去琢磨它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降临。   世间之事总是尽人事听天命,所以既然生出了这份心,周敏这段时间,在床笫之事上就热情了很多,简直让石头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他身强力壮,又刚刚开了荤,正处在日思夜想的状态之中,经常勇猛得让周敏难以承受,不得不稍作节制。所以现在周敏变得主动热情,他立刻觉得像是掉进了温柔乡之中,简直不肯醒来。   放纵的结果就是两人早上起得越来越晚,石头几乎难以坚持自己每天早起上山的传统。难怪诗中要写“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不过最近本来也没什么事情要忙,暂时休息一下也不错。   这件事,家里人多少也都察觉到了一点,所以对于两人的种种变化,大家好像都视而不见,有时候还会故意给两人创造机会。   就这么腻歪了一个多月,很快就进了腊月。   周敏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倒是张叔那里,总算是有了可喜的进展。   最近一次试制出来的麻纸,终于两面都显得光洁了许多,而且颜色上也有了一点变化,不再是原来微黄的颜色,而是带了一点淡淡的青,显得十分素雅。   张叔显然也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因为这个颜色的纸,虽然不是花笺,却已经隐约有点儿这种意味了,更有风雅之态,容易被读书人接受和喜爱。要知道,这可不是特意制造,而是偶然所得,自然更令人惊奇。   不过,理所当然,造这种纸的工序变得复杂了许多,而且成本也有所增加。要用来印书,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不过周敏对这些自制的纸已经有了新的打算。造纸是张叔傍身的秘技,虽然是在自己的帮助下研究出来的,但周敏也没有探问具体工序的意思。   她只是给张叔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主要的方向又两个,一是细,现在的纸还是能够看出纸浆中颗粒的存在,还可以继续优化。二是厚,通过层层铺叠让纸张具有厚实的卡片质感。 第85章 酸儿辣女   让纸张的质地更细腻,张叔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去想办法, 但只是要求厚度的话, 难度就很小了。   赶在过年前, 张叔将一批厚纸送了过来。   周敏没想到他竟赶得那么急,听了张叔的解释,才知道他以为自己要用这些厚的卡纸来做帖子,所以才加班加点的弄了出来。虽然之前并不是那么打算,但既然都已经送来了, 周敏便觉得用这个做帖子也不错。   她和石头两个人在书房里裁纸, 石头问, “你让张叔做出这种纸, 究竟要用来做什么?”   “做帖子啊。”周敏笑着道。   石头捏了捏她的鼻尖,“别装傻,你原本并不是打算用来做这个的吧?”   “好吧, 既然被你发现了, 那提前告诉你也没什么。”周敏想了想, 道, “现在咱们家出产的东西不少, 想要的人也多, 甚至还有人提前预订。因此我想着,以后不如每年将产量估算出来, 提前预订出去,能省许多功夫。这么一来,自然需要有个凭证, 到时候好来取货。”   “所以你打算用这种厚纸来做凭证?”石头拿了一张纸放在手心里,摩挲片刻,才道,“但这纸虽然是张叔自己做出来的,质地和颜色都与普通纸张不同,但也并非绝对无法仿冒。万一有人从中弄鬼怎么办?”   “嗯,所以还需要一些别的工序,用以防伪。”周敏道。   石头道,“时下防伪,无非是在花押上做文章,或是添减比划,或是留下暗纹,只怕都不甚保险。真要有心模仿,多揣摩一段时日,也就能够破解了。虽则咱们家这么点儿东西,想来应该无人会起这样的心思,却也不得不防。”   “是啊,所以还要添加一些别的工序。”周敏朝他一笑。   石头很喜欢她这种自信满满的表情,周敏既然有准备,想必不会那么容易被人仿冒,所以他也不怎么担心,但还是好奇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周敏道,“就这么说估计说不清楚。等我做给你看一遍,你就明白了。”   她说着将裁好的纸放在一边,起身去将墙角的一个藤编的箱子拉了出来。石头心下好奇,也过来帮忙。他自然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之前两人在山上遇到了一些好看的苔藓,周敏就采了回来。也没说是做什么用的,只洗净晒干,收了起来。   当时石头问过,周敏只神秘兮兮的一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他想到这里,便问,“莫非这就是你准备的杀手锏?”   “没错。”周敏朝他一笑,“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她抓了一把干枯的苔藓出来,揉碎之后用杯子盛了,然后往里加入清水,搅拌沉淀。放置片刻之后,水就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周敏将切成条的硬纸片放进去浸湿,然后晾在一旁。   做完这些之后,她才朝石头道,“去给我倒点儿醋过来。”   石头依言去了,片刻后回来,便见周敏将略干的纸片放在炭盆上熏烤。炭盆里的火力大,没一会儿纸上的水痕就消失了,那一点淡淡的紫色,在卡片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   “看好了啊!”周敏用毛笔蘸了一点醋,在纸条上划了一笔,湿痕迅速浸染开,纸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淡红色。   化学的魅力是无穷的,石头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杯子里剩下的水,然后在周敏反应过来之前,伸手直接将小醋碟里的醋都倒了进去。片刻后,淡紫色的液体完全变成了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奇的问,脸上都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周敏一只手撑在桌上,微笑的看着他,“这个啊……简单来说就是,这种地衣叫做石蕊,一部分可溶于水,遇到酸性液体会变成红色,遇到碱性液体则会变成蓝色。所以用它能够很轻易的测试出一种液体的性质。不过我们现在只是需要用它变色的功能来作为防伪,你觉得会有人仿制成功吗?”   “当然不会。”石头还在观察杯子,“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个很复杂,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周敏有些为难。石蕊是植物,理论上来说组成它的物质应该也是芳香烃中的一种,这方面的研究远超高中化学知识,她就无能为力了。   石头惊叹道,“造物之神奇,不外如此了。”他想了想,问,“如果我现在往里面放入碱水,会怎么样?”   “如果分量正好的话,它会重新变成紫色。”周敏道,“不够就还是红色,太多就变成蓝色。”   石头兴致勃勃的去厨房弄了碱水回来,一点点往杯子里添加。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还真有点儿做化学实验的阵势,看得周敏心下再次感慨,这是个被耽误了的科学家啊!   过了一会儿,溶液果然逐渐出现了紫色,石头连忙停止手中的动作,观察片刻后,才继续添加,眼看着溶液从红色到紫色再到蓝色过度,他才放下手里的杯子,再次发问,“所以,放同样多的酸和同样多的碱,它就会变成原来的颜色,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酸碱中和,就变成了水。”周敏伸手将杯子拿过来,“好了,戏法结束,继续工作,今天要将这些纸都裁完。”   石头恋恋不舍的走过来,他平时都很稳重,很少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让周敏看着好笑的同时,又有些不忍,“下次有空再玩吧。”物理化学实验她勉强还记得几个,能做的也就是将这些教给他,至于之后怎么发展,就要看石头自己了。   ……   过了年,周敏就将石蕊溶液送到了张叔那边,让他在造纸的过程中将之添加进去。毕竟纸张成型之后再泡水晾干,难免会有些褶皱之处,影响美观。   等纸做出来之后,又让印刷作坊那边刻了特殊的版,印提货券。每张货单分成两部分,一边是发给客户的券,另一边是自己留下用以对账的票根。货单上都是统一的格式,只空出必要的地方。   印好了之后,她就带着一盒提货券去找唐一彦。相较齐家山来说,黄金米那边明显更需要这东西。   毕竟经过几年的发展,黄金米已经奠定了保健品的地位,读书人之中自然也开始流行赠送这个作为礼物。但大家都是斯文人,你说去做客的时候,提着一袋子玉米,像什么样子?   若是有提货券,直接收在袖中,十分简单方便。而且如果对方用不上,想拿去送给别人或者折现,都更方便。   当然,少不得也要给唐一彦演示一下提货券的防伪方式。他倒没说什么,两个孩子却对此十分感兴趣,吵着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带上他们,让周敏哭笑不得。   唐一彦倒是对周敏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更感兴趣,“不是说好有什么生意都一起做吗?怎么你这两个作坊,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两个作坊都不打算做大,可不好意思拉两位兄长入伙。”周敏解释道,“这些技术我并不打算藏私,以后都会陆续公布出去,作坊也就赚不了什么钱。”   唐一彦惊奇的看着周敏,“我一直都觉得,有时候会看不懂你。明明就是个挺普通的人,又往往有惊人之举,真是令人费解。”   “费解唐大哥就别解了。”周敏笑道,“我本来就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有了一点能力,就想着能做点儿有用之事。那些国家大事我参与不了,也就只能在这种小道上发挥一二了。”   “你这么说,岂不是要羞杀更多人?”唐一彦道,“能参与国家大事的才有几人?但剩下的能做到你这般的,却也是凤毛麟角。其实依我说,你这些东西,若是上交朝廷,说不得都能换来陛下赐封了。”   “赐封就算了。”周敏连忙摇头,“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我的日子,出这种风头就不必了。”   “正是,树大招风,还是低调微妙。”邱玹忽然从外间走过来,笑着接道。   “五哥怎么来了?”唐一彦笑着站起来,请他坐下,然后问。   邱玹道,“听说你得了好东西,所以过来瞧瞧。”   于是两人都看向周敏。周敏无奈,“哪有什么好东西?只是最近略有所得,想着唐大哥能用得上,所以就给他送来。”周敏将提货券往前一推,“五哥你那里实在不需要这个。”   “这我可不管,总归是他得了好东西。”邱玹挑了挑眉,故意胡搅蛮缠,“你也该帮我个忙。”   “五哥请讲。”   “长青书院的学子如今已经招满了,有几位先生在,请来的先生们也都是饱学之士,自然没什么问题。但真要说起来,这里跟其他书院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将来几位先生若修完了书,就此离去,便会泯然众矣。我最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却没什么好办法,不知敏敏可有良策?”邱玹道。   周敏想了想,说,“这的确是个问题,书院最重要的,还是底蕴和师资。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费时费力,还要耗费无数钱财,不知道五哥是否能接受。”   “但说无妨。”邱玹道,“能否实行,我自然会判断。”   “我听说,从前造纸的技术还不成熟时,大部分的文字不是刻在甲骨铜器上,就是写在丝绢竹简上,不过真正想要流传久远的内容,还是会勒石为记,刻在石碑之上。五哥不如在书院立碑林,将诸多经典都刻在上面,以供学子瞻仰。若能搜集到前朝碑石更好,若是不能,往后搜集大家文章刻之,代代相传,底蕴自然会逐渐深厚。”周敏道。   “此法可行。”邱玹闻言,眼睛不由一亮。至于所谓费时费力,他倒不是很在意,“有生之年,如能做成此事,也就不枉此生了。”   “除此之外,传闻朝廷每月会出邸报,传送天下各州县,让人知道京中之事。若是咱们也能办一份学报,为天下士林张目,想来声誉自然会更上一层楼。不过这件事办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要搜集各处的消息和文章汇总,路上耽搁的功夫太久了。若不搜集别处的消息,影响力只局限于征州附近,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说到这里,周敏也有些惋惜。   说到底,这是先天不足。如果他们是在京城或者江南这种士人云集的地方,就算报纸上只刊登地方上发生的事,也能够流传天下。因为这两处本来就是士林中心,所有人都关注的地方。但小小一个征州,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不论如何,总要先把事情做起来再说。”邱玹道,“纵然只能影响征州附近范围,也已经足够了。”   有了这两条建议,邱玹便心满意足的起身告辞,让周敏和唐一彦莫名半晌,才不由失笑。   “五哥也将这书院看得太重了些。”半晌,唐一彦不无担心的道。   周敏叹道,“他从小身体不好,二十多岁才能开始做点事,又岂能不看重?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帮衬,让他将这书院办得越来越好,时间久了,想来他也就能放开了。”   又坐了一会儿,石头过来寻她,周敏才起身告辞。   从屋里出来,便听石头道,“大伯公和九叔公来了,说是来找爹和你的,好像是为在村子里设私塾的事。”   要在村子里办一家小学堂,让村里的孩子都能进去读书,这是好几年前就说过的打算,如今几年过去,村里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连长青书院也落户在此,此事也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毕竟多拖一年,就多耽搁一批孩子。等年纪大了,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家中长辈,都不可能再供他们从头开始学习。所以早些开始才是最好的。   只不过要办一所学堂,问题也不少。所以两位长辈就到这里来了,说是找齐老三,其实更多的是想找周敏商量。   不过周敏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温泉山房这版住着不少士子,其中很多都是十分优秀但家境贫寒,需要设法赚钱的,请几个过来教村里的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有了塾师,别的问题自然就好解决了。”   “正是这个理,不过这件事,还是要请敏敏从中周旋,挑两个德才兼备,懂得教孩子们的塾师出来。”大伯公道,“另外,这学堂设在什么地方,也是个问题。”   以周敏的想法,当然是设在新村这边,距离温泉山房进,塾师们往来方便,更好找人。   但是她也明白两位长辈的顾虑,这也是真正要找她商量的地方:万山村和万山新村,争的是个名头问题。万山村才是根本,新村是后来才组建的。所以凡事都应该以原本的万山村为主。   本来因为新村位置好占便宜,几年来已经发展得十分繁华,远非原本的万山村可比,若是学堂也设在新村这边,还要村里的孩子走过来上学,只怕村民们知道之后,会闹起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想明白这一点,周敏不由苦笑,大伯公和九叔公这分明是甩锅啊!   但谁叫他们家就住在这里,而且整个万山新村也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呢?两位长辈把问题扔给她,她也不能拒绝。   毕竟他们家也姓齐,祖宗排位还供奉在万山村的祠堂里。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是天生的。   “这边靠着码头,平时太热闹了,孩子们难以静心学习。读书嘛,还是应该在安静些的地方。再说又临河,若他们调皮起来,也容易出事。”周敏道。   “对对对。”大伯公对她的表态很满意,“其实我们今日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你们家的老宅,如今没人住,村子里愿意出钱租下来,作为学堂所用。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大伯公您这话是要愧死我,那宅子白放着,能有些用处自然是好事。”齐老三立刻道。   他答应了,周敏也不好反驳。自家宅子原本是租给冬叔做作坊的,但后来生意上了正轨,万山村也发展起来了,唐家出钱,在别处建了专门的作坊,也就不需要这个房子了,之后就一直空着。   反正他们也的确没有再搬回去的意思,拿出来开办学堂,也算是个比较好的归宿了,总好过空置在哪里。   所以第二天,大伯公就召集了两个村子的人,商量这件事。   这种好事,大家自然都是乐意的。虽说清平镇也好,府城也好,私塾多的是,但就算他们这段时间已经赚了不少钱,但要将自家孩子送进城,还是力有未逮的。就算万山新村的人对学堂的位置有微词,但那是齐老三家的宅子,他们也得掂量一下。   所以这个结果,便被所有人默认了。   既然有现成的宅子,那就只需要略作修缮,也不必集体出资了。有孩子到了上学年龄的人家出个壮劳力,帮忙将学堂修整翻新一下就可以。至于束脩,得等塾师的人选定下来之后,再行商议。   在这件事上,没人会耽搁时间,大家的动作都很快。   到二月里,村里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坐在学堂里,跟着塾师念“人之初,性本善”了。   周敏去看了一回,不免又被勾动心事。   到这个时候,她和石头成亲也就满一年了。原本她是不急着要孩子的,但是总怀不上,又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起了这个念头之后,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虽然不孕不育的人群占比并不高,但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和石头就绝对不是其中之一。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一直期待这件事的石头和爹娘只怕会受到很大的打击。这么一想,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   周敏情绪低落得都没什么心情做事了。再加上春天本来人就容易犯困,所以她的情绪也整天都恹恹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劲,连睡觉的时间都比以往更多了。   石头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试探了几次之后,在周敏的遮掩下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费尽力气想把她逗笑。但他越是这样,周敏心里就越是烦躁,有时候火气上来,甚至会故意跟他争吵拌嘴,还总想动手。   察觉到这种情绪,周敏为免真的跟石头打起来,自然就只能更加远着他。石头不明所以,越发担心。于是一个想疏远,一个想靠近,两人的关系就拧着了。   很快全家人都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毕竟两人新婚之后,感情一直都很好,这突然的变化,自然也就显得很明显了。只不过看周敏和石头竭力掩饰,大家也就当做不知道。实际上齐老三和安氏私底下都找过石头,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把人训了一顿。   心里苦的石头简直冤枉得不知道该跟谁说,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考虑到成亲之后,周敏基本上就一直待在家里,没怎么出去过,连唐一彦和邱玹这两位兄长,来往都不如从前多了。——其实这是因为温泉山房那边的事情进入正轨,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聚在一起商量事情,而且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走动得自然就没那么频繁了。不过石头也姑且将之当成一个原因,于是就主动邀请两人到家里来做客。   邱玹和唐一彦在这里住了不少年,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基本上只跟周敏来往,跟齐老三和安氏基本上不碰面。但时间长了,彼此关系越来越近,也就成了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索性逢年过节时便互相走动,慢慢也就熟悉了。   所以石头请他们来做客,两人都没有多想。   进门寒暄过后,两人落了座,唐一彦见周敏坐在角落的位置里,身上还夸张的盖着一件大毛衣服,不由道,“这都什么天气了,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不知道,感觉冷。”周敏将面前的碟子往前推了推,“牛肉干,要吃吗?”   虽然总说宰杀耕牛是犯法的,但是大户人家的餐桌上时常会有这道菜,也见怪不怪了。齐家山上如今自己养了牛,除了吉祥物一般的栗子之外,其他一部分是能够犁田的耕牛,另一部分则是养了吃肉的肉牛,所以也不缺这个。   过年时宰了一头牛,大部分的肉都让周敏做成了肉干零食,到现在还没有吃完。   撕成条的牛肉干上面放了辣椒,看上去迈向很不错,唐一彦伸手取了一块,“我尝尝。”   结果咬了一口之后,他差点儿没直接将这牛肉干吐出来,胡乱咀嚼了两下吞下去之后,他就端起杯子咕嘟嘟喝了一个口,然后才忍不住哈着气抱怨,“你这牛肉到底放了多少辣椒?”   “没有很多吧?”周敏咬了一口牛肉干,“你不能吃辣就放下。”   “谁说我不能吃辣……五哥,你来!”唐一彦一伸手将邱玹拽了过来,“你更能吃辣,试试这牛肉干怎么样?”   邱玹尝了一口,也不由皱起眉头,虽然表现得不像唐一彦那么夸张,但估计也有些难受,“辣椒是放得多了一点,你吃着没感觉吗?”他问周敏。   周敏摇头,又咬了一口,“我觉得正好啊。”   这会儿唐一彦已经又喝了两口茶,多少将那种辣劲压下去了一点,他捧着杯子,一脸惊悚的调侃周敏,“我说你该不会是有了吧?人家都说酸儿辣女,你……”   这句话本来只是玩笑,但是说出来之后,整个房间都瞬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他,吓得唐一彦后面的话都不敢说下去了。   片刻之后,安氏才首先开口,有些迟疑的看着周敏,“该不会真是有了吧?”   “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石头站起身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转回来,看着周敏道,“娘子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不会吧……?”周敏觉得嘴里原本美味的牛肉干都快吃不下去了,她正处在自我怀疑之中,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可能真的怀孕了,而是待会儿若是查出来不是该怎么收场?   看看自家爹娘努力忍笑的模样,要是知道是弄错了……   她忍不住瞪了唐一彦一眼,“唐大哥胡说八道的功力越来越强了,我一向都能吃辣,你瞎扯什么?根本没影的事,请什么大夫?”   “我……”唐一彦也觉得有些不妥。他自己是成过亲的人,自然知道小辈已结婚,长辈们就期待着赶快生孩子,这会儿见齐老三和安氏满脸喜色,也觉得自己有些造次。这要是真的还好,如果不是,岂不是耍人玩儿?   这么想着,一转头看到邱玹,又连忙把人推出来,“的确不用请大夫,这不是有咱们五哥在这儿吗?他是久病成医,让他给你诊诊脉。”   “更胡说了。”周敏无奈,“五哥再怎么久病成医,也不会忽然精通妇人科。”   “其实我还真学过一些,从前也给几位嫂子诊过脉。”邱玹笑着道,“敏敏若是信得过,就让我看看如何?”   他学着诊脉的时候,还没有搬到大石镇上去住,大概是为了让他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有用,母亲总让他给她自己和几位嫂子诊脉,还真诊出来过两次喜脉。虽然已经很多年了,但想来不会错。   不过邱玹之所以要出这个风头,主要还是因为知道周敏的担心,这期待越久,失望也就越大。是与不是,早点儿有个结果,也好安众人的心,免得总悬着,生出更多期待。   周敏看明白了他的眼神,只好伸出手。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秉住了呼吸,盯着邱玹给周敏诊脉。不过整个过程中邱玹都冷着脸,面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毒啊你,等两只手腕都诊过之后,他收回手,脸上这才透出点点笑意,“若我没看错的话,当是喜脉无疑。不过还是等待会儿大夫来确认过再说。”   “是真的?”安氏惊喜交加,彻底放下心来,忍不住双手合十,闭目道,“阿弥陀佛,祖宗保佑。”   “真的假的?”周敏有些不敢相信,小声追问道。   邱玹道,“脉象是对的,应该不会有别的可能。”又看她的脸色,“怎么瞧着你好像不高兴?”   周敏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如果是真的,自己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她抹了一把脸,调整好情绪,脸上才露出一点笑意,“当然不是。只是怕弄错了,空欢喜一场。”   “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邱玹低声安慰道,“话不说满,但基本上不会有错。”   即便如此,周敏还是等石头将大夫请回来,确定自己的确是有孕之后,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回过头去看的话,这件事好像也并非没有端倪。最近这一阵,她的情绪波动总是很大,想什么事情都是一阵一阵的。这种情绪化,估计也跟孕期身体各种激素的分泌有关系。   亏她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迟迟没有怀孕所以才情绪低落,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反转。   得到了准信,所有人都很高兴。至于酸儿辣女这样的预言,反倒没什么人在意了。大抵因为周敏太能干了,大家也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她的女儿也不会逊色,若能生个像她这样的姑娘,反倒是福气了。   这样的喜事,虽然不好昭告天下,但还是要庆贺一下的。今天本来请了邱玹和唐一彦过来做客,饭菜就准备得很丰盛,现在安氏一高兴,又加了好几个菜,桌子上险些摆不下那么多碟子。   热热闹闹的吃完了一顿饭,唐一彦和邱玹就起身告辞了。   周敏本来还想帮忙做点事,被安氏强硬的送回了房间,按在床上,要求她多休息。周敏哭笑不得,就算要休息,也不可能才吃完饭就到床上躺着吧?   好在没一会儿,石头也被安氏赶进来了,让他多陪陪媳妇,别的事情不用管。   石头走到周敏身边,拉着她的手把人打量了半晌,才双臂一伸,直接把人给抱起来了。对于自己要当爹这个消息,他当然也是满心兴奋,但当着其他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强压着,这会儿只有两人在,他自然就不再掩饰,抱着周敏转了好几个圈,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好。   将周敏放下来时,他脸上还带着笑意,“娘子,我要当爹了!”   “说得好像你生一样。”周敏一看他这个反应,心里就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烦躁,语气淡淡地道。   石头在她面前蹲下来,叹气,“我倒想是我生,免得你这么辛苦。”他将周敏两只手握在手心里,“娘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有什么不舒服就说,想吃的想玩的也告诉我,要是不高兴,打我一顿也行。”   “我想吃樱桃。”周敏眼巴巴的看着他。   不说这个话题还好,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但是一提起来,就根本忍不住,那种抓心挠肺想吃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受。   石头很为难,“这……还没到樱桃成熟的季节啊。”   “可是我想吃。”   “……我记得去年你是不是做过蜜渍的樱桃?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给你拿来。”石头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忽然问。   蜜渍的樱桃果然还有。这个时候的樱桃味道没有后世那么好,个头也没那么大,周敏嫌它带着一点涩味,所以才想用蜜渍,后来放着就给忘了,还剩下不少,也算是勉强解了馋。   不过,这件事却让石头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毕竟今天是运气好,周敏想吃的东西还有,如果下次没有呢?   据说孕妇的口味随时都在变,而且根本没有规律可循。要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任重道远啊!   但是即将成为父亲的责任感压倒了一切,让石头下定决心一定要尽量满足周敏的愿望,让她孕期至少心情能够好一点。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就连他心中对于将来孩子出生之后有可能跟自己争宠这件事的担忧,好像都暂时变淡了许多。 第86章 孕期综合症   发现周敏有孕的这一日,正是二月初八, 石头的生辰。   时下不重年轻人的生辰, 家中长辈尚在, 不会庆贺。当然,年轻人邀请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酒吃席,倒是不碍的。   石头之前请人来做客,虽没有以此为理由,但唐一彦和邱玹作为知情人, 自然也都备了礼。所以在吃完了蜜渍樱桃之后, 石头和周敏就坐在一起拆礼物。   唐一彦送的是一柄如意。石头看了之后, 自然十分满意。这才送了如意, 周敏就有孕了,也可以算得上是“称心如意”,自然也就显得这礼物送得及时且吉祥。   至于邱玹送的, 却是一套外间已经绝迹的孤本古籍。   这礼物说是送给石头, 更像是送给周敏。因为她之前说过, 希望能够世间的书籍都印出来发行天下, 好让更多人看到。   这些孤本珍本, 因为太多稀少的缘故, 收藏价值反而大过了内容的研究价值,就连翻看也必须小心翼翼, 以免损毁,纵然有人得到,多半也是束之高阁, 不会以之示人,却是违背了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这一常理,令人惋惜。   现在家里有了自己的印刷作坊,周敏第一个想的,就是将这些外间没有流传的书印出来。   邱玹送这样的礼物,便是对这件事的支持,着实有心。   拆完了礼物,周敏才拍了拍额头,道,“我最近日子过得混混沌沌,连今儿是什么日子都忘了。”   知道是怀孕之后,最近的种种情绪波动也就都有了源头,周敏自然不会任由自己深陷其中,努力调整。所以反而不像之前那样,整日恹恹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所以立刻打算去准备一份礼物。   石头把人拉住,“算了,你有心就好,回头再补上就是。这会儿还是先歇着吧,免得娘看见了又要说。”   “但我这会儿很有精神。”周敏无辜的看着他,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无声的哀求撒娇。   “那你先说,究竟要做什么?”石头对她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何况今日才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自然更纵着她。听她这么一说,便心软了。   周敏忙道,“就做一点吃食。”   石头想了想,道,“麻不麻烦?若不是一定要去厨房,咱们就在这后头做,如何?”后面的罩房里有炉子,虽然是用来烧水的,但是周敏和石头夜里不方便起身去厨房打扰别人,在这里煮东西吃的时候也不少。   周敏立刻点头“好。”   石头便让她说清楚需要什么东西,然后自己去厨房取了来。中途还遇见了安氏,见他两手都提着东西,便问是要做什么。   石头连忙道,“我听人说,怀孕之后胃口跟平常不同。我怕敏敏夜里会饿,到时候起来也麻烦,索性在房间里准备一点。我们那里又有火,弄起来也方便。”   “也是。”安氏若有所思地点头,“若有不会做的,就来问我。双身子的人辛苦,你可要好好照看敏敏。”   “知道了,娘!”石头点头应了,三两步回到了房间。   他将手里的东西搁下,然后问周敏,“这是要做什么?我来给你帮手。”   “那先把鸡蛋打了,蛋黄和蛋清分开。”周敏道。   打蛋这种技能自然难不住石头,他也不用别的工具,打破鸡蛋之后,直接用两半蛋壳反复倒腾,很快就将蛋黄和蛋清给分离出来了,然后回头看周敏,“接下来做什么?”   “打发蛋白。”   这是一项非常考验臂力的体力活儿,反正周敏自己手工打发,基本上都不能将蛋白完全打发好。所以之前数次尝试做蛋糕,最后都只蒸出了蛋饼。   不过,有石头帮忙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筷子,手臂发力,感觉转速跟机器相比也不遑多让。   一段时间之后,蛋白就被打发成了周敏所需要的程度。   剩下的都没什么难度,主要是筛粉调和的时候要细心,周敏完全可以胜任。   她将蛋黄调好,一点点将面粉筛进去调匀,然后再将蛋白分成几次加入,搅拌均匀。因为蛋糕主要依靠蛋白打发之后的泡沫撑开气孔来膨胀,所以只能上下将之拌匀,不能搅,免得将气泡都搅出去。   拌好之后,盆底刷油,将混合物倒进去,就可以上锅直接蒸了。   因为事先烧了火热锅,所以蛋糕放进去之后,香气很快就弥漫出来。这种甜腻的香气非常特别,是其他食物绝不会有的,也是周敏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再也没有闻过的香气。她坐在火炉前,在这样弥漫的甜香之中,微微失神。   从前她家楼下就有一家蛋糕店,烤蛋糕的时候香飘十里。小时候每次从蛋糕店路过,简直走不动路。   后来长大了,她其实并不太爱水果之外甜口的东西,但每次路过蛋糕店,闻到那香味,内心深处还是不免被打动。大抵是因为关于蛋糕的故事太多,所以好像在这香气之中,也莫名包裹着一种叫做幸福的滋味。   她来到这个世界时孑然一人,茕茕孑立,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她在这里成家立业,有了父母亲人和心爱的人,现在肚子里又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新的人生脱离了原来的轨迹,却也并不坏,她几乎时时刻刻都能够感觉到,自己是幸福的。   一锅蛋糕蒸熟,周敏回顾心路历程的思绪便收了回来,笑着灭了火。蛋糕却还要在锅里焖一会儿才能够取出来。   第一次蒸蛋糕,成色相当不错,微微发黄的蛋糕膨胀得十分均匀,在冷却下来之后,完全刷了油的陶盆上分离开来,取出来放在盘子上轻轻一扣,整个蛋糕就脱落下来,倒扣在碟子里了。   没有奶油巧克力之类的装饰物——其实就算有周敏也不会做,裱花之类的都是专业技能,需要经常一段时间的学习才能够做到的——两人直接将蛋糕端出去,跟其他人一起分享。   刀子将蛋糕切成三角形,一人一块。蓬松甜软的蛋糕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跟蒸糕有点像,但是又更绵软。第一次尝到这个味道的众人都点头赞许,就连不太爱这种口味的几位男士,也都觉得这东西很好。   周敏遂承诺以后大家过生辰的时候都会做一个,算作庆贺。就算不能大张旗鼓的庆祝,做点儿特别的吃食总还是没问题的。   其实孕期早期,周敏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感觉,除了情绪波动比较大之外,其他的妊娠反应半点都没有。但是全家人却都将她当成了玻璃人,生怕碰一下就碎似的,非要让她待在家里休息才行,只要想动手做点儿什么,那必定是一群人上来劝说安抚。   周敏并不喜欢这种氛围,但因为知道他们是为自己好,也只能忍了,想着也就是开始这段时间大家比较紧张,过去也就好了。   毕竟孕期□□个月,又不会一下子接触,绷得久了,自然就会送下来。   第二日一早,安氏就让石头到小楼那边的池塘里去抓一条鱼回来,说是给周敏补身子。   这个季节水温还很低,自然不能直接下水去抓,所以石头索性准备了钓具,带着周敏到那边去消磨时间。毕竟他看她在家里快要被闷坏了,趁这个机会出门,有自己看着娘也放心。   果然安氏虽然皱着眉,但到底还是点了头。只是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周敏又去做哪些费神的事。毕竟小楼如今是办公的地方,到了这里,万一周敏又一时心痒忙碌起来可不得了。   两人出了门,周敏才松了一口气,“娘又不是没有生育过,怎么也跟别人一样?”   “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哪里还记得那么多?”石头道,“再说……娘有孕时,家里只有她和爹两个,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没办法放下,想必也是十分辛苦难熬,所以才想让你轻省些。”   “我知道。”周敏自然知道她是好意,安氏虽是婆婆,但两人的关系却更似母女,还是女儿当家的那种。大抵除了絮絮叨叨的关心和更尽心的照看她的衣食住行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池塘里的鱼是挖好了之后放养进去的,此后也没怎么添加过,这些鱼自己在池塘里繁衍生息,渐渐也就成了群体。虽然家里经常会将大鱼捞出来加餐,但鱼的数量却不减少,反而有所增多。   去年夏天,石头索性带着大山大树和刘勇,四个人下水将大鱼都捞出来,卖给了温泉山房和长青书院,小赚一笔。   两人将带来的东西放好,石头直接从屋里搬了一张单人沙发出来,让周敏能做得舒服些。自己则放了小凳子,坐在池塘前摆弄鱼竿。池塘里没什么天然的食物,这些鱼自然都要靠人工喂养,所以对于鱼饵十分熟悉,也就很容易傻傻上钩。   半上午石头就钓上来了两条大鱼,四五条小鱼,小的他直接解下来扔回去了,大的两条留下。   周敏虽然努力振作精神,但毕竟钓鱼是比较枯燥的事,当事人还好,是不是要照看一下鱼竿,还算有事可做。她这个旁观的,便有些百无聊赖,靠在软软的沙发上出神,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   不过也只睡了很短暂的时间,大概一刻钟左右,石头的鱼竿都还没动静,她就挣开了眼睛,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毯子。   周敏坐起身,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问石头,“多少了?”   “还是那两条。”石头道,“觉得无聊?要不咱们回去?两条也够了。”   “哪里够了?家里那么多人,这鱼虽然个头不小,但一人一筷子也就没了。再钓两条吧。”周敏说着又打了个呵欠,“我就是犯困,起来走走应该会好些。”   石头只得答应,到中午之前,总算钓得了五条大鱼,才携着周敏的手,回了主屋那边。   如今家里人多,做饭时张叔的妻子会过来,有时候阿香也会带着两个徒弟去帮忙。几个人一起动手,没一会儿就将几条鱼料理清楚,下了锅。   池塘的水比田里更清,而且还时常会有灵泉水混进去,所以鱼的肉质也十分鲜美,几乎没有泥土腥气,直接腌制了清蒸,便能将鱼肉本身的味道完全衬托出来。   上菜时,一条鱼直接摆在了周敏面前,剩下的才由其他人一起享用。   但周敏才吃了第一口,便只觉得一股腥气从口中直冲鼻梁,止不住的泛起了恶心。她连忙起身将嘴里的鱼肉吐出来,又干呕了两下,石头端了水过来漱口,这才觉得好些。   唬得安氏连忙将鱼撤下去,换了一盏清淡的平菇青菜豆腐汤过来,“忘了你闻不得腥膻,且先吃点儿东西垫垫,回头想吃什么,再告诉娘。”   说实话,对周敏来说,自己怀孕了这件事,始终没有太大的真实感。直到这会儿身体出现了明确的反应,她才总算真切的意识到:自己的肚子里正在酝酿着一个小生命,那是她和石头的孩子。   有了这个明确的意识,周敏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半碗饭,又喝了半碗汤。   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自从第一次妊娠反应出现之后,原本好像怀孕跟没怀孕没什么分别的周敏,就开始了剧烈的妊娠反应,几乎吃什么吐什么。   虽然偶尔精神好的时候,她会努力吃下更多东西,但用处不大。大半个月下来,整个人都被折磨得脸色苍白,身体虚弱。   被吓坏了的人居然不是安氏,而是石头。   原本石头虽说对孩子不算特别期待,但自从知道周敏有孕之后,却就自然而然的陷入了傻爸爸的状态之中。一个他跟周敏的孩子,对他来说,自然是绝对重视的。   所以对于周敏怀孕这件事,他当然也是很高兴的。   但等发现怀孕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比他预想的更加折磨人,石头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甚至私底下偷偷想过,还不如不要这个孩子,免得周敏受罪。自从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之后,周敏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白天对着人的时候,石头倒也没有特别表现出来,最多是留在周敏身边的时间更长了,比新婚时还要粘人。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初为人父,心情激动也可以理解,所以众人都没有觉得奇怪。   只有到了夜里,等周敏睡过去之后,他把人紧紧圈进怀里,才会任由这种情绪宣泄出来。   周敏最近因为身体不舒服,连带着睡眠质量也不好,很容易惊醒。不过怕惊动了石头,让他跟着瞎忙活,所以她就算醒过来,也假装还睡着。却不料,就这么将石头的心里话给听了去。   听见他哽咽着说“恨不能以身代之”,要说不敢动,自然是假的。   虽然特别辛苦的时候,周敏也不免会迁怒于石头身上,觉得不是他自己就不必受这样的罪,但在心里,她也同样十分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而石头这段时间的表现,即使放在后世也足以超越天下绝大多数男子,实在无可挑剔。   现在又发现原来他心里的惊慌和害怕并不比自己少,却还不能像自己一样发泄出来,心一下就软了。   虽然周敏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只需要假装睡着了,任由石头发泄就好。但是孕妇的情绪波动本来就很大,她心一软,立刻就感动得眼泪汪汪,连呼吸的频率都变了,石头本来一颗心都在她身上,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结果石头一个人的倾诉就变成了两人的互相表白,到最后心意相通的小夫妻在房间里抱头痛哭,结果将一家人都给惊醒,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聚拢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场哭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去,总之从第二天开始,周敏身上的妊娠反应都消失了,吃嘛嘛香,而且饭量也变大了不少。之前掉下去的那点儿体重,没多久就又吃回来了,而且还有继续增加的趋势。   反倒是石头,从那天开始,就会偶尔出现干呕的情况。   一开始他自己没有在意,后来被安氏看到了,连忙请了大夫来看,却只说是因为心里太紧张了才会如此,让他放宽心就能好。   石头自己却不这么想,他突发奇想,将几件事情串联起来,得出了一个结论,“莫不是老天爷听到我愿意以身代之的祈求,所以把你的反应都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这么一想,他更不会放宽心了。在石头想来,周敏在反应期那么难受,自己若能将之全部承担下来,她自然会好过很多。   这个说法自然是无稽之谈,不过周敏觉得,石头估计是因为太担心自己,产生了强烈的替代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反应。这种情况,现代医学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好在又过了一段时间,随着周敏的身体好转,石头这种症状也慢慢消失了。   不过,新的问题又出现了。他开始每天跟周敏吃一样的东西,而且胃口奇大,于是整个人也就不免有些发福,看上去更高更壮。   到这个时候,就算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也多少有了一点数,石头这好像是跟周敏同甘共苦的样子。不过也没人笑话他,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只不过,家里人每次看到两人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都说酸儿辣女,周密能从怀孕初期开始,就表现得明显更加嗜辣,这种口味贯穿了整个孕期始终,没有太大的变化。所以现在,大家都已经默认她肚子里是个闺女了。   就是……这辣是不是也吃得太多了?   每次看到两人一勺又一勺的往碗里加辣椒,都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们给辣坏了。   当然,石头也不在意别人的笑话,估计是因为有了他陪着“作伴”,周敏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对于身体的种种变化,也适应得非常好。虽然吃得多,但因为保持着适量的运动,所以体重也并没有膨胀得太过夸张。   而且,她虽然胃口大了一些,但并不挑剔。虽然也有巴心巴肺就想吃某样东西的时候,但一般都是家里能够做得出来的,也并不令人为难。这一点着实让石头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更加卖力的替她准备吃食,几个月下来,厨艺倒是突飞猛进。   好景不长,入夏之后天气太热,周敏的好胃口很快就消失了。   永嘉十六年的天气有些反常,春夏之交几乎没下过雨,而夏天更是热得厉害,家里人又要为今年地里的收成操心,又要为周敏操心,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   周敏只有在早晚天气凉下来时,才会稍微好过些,吃下一点饭菜。白天基本上只愿意吃一点水果,还得是用井水镇过的。只不过太凉的东西又不敢给她吃太多,愁得石头头发都白了几根。   原本因为周敏的情况好转,他已经不再每天守着人,而开始了正常的工作。但是周敏这个情况,石头一担心,立刻又将其他情况抛开,回来陪她了。   不过,现在他连抱着周敏安慰都做不到。——天气本来热,周敏这几个月吃得太好,身体已经丰腴了一圈,就更加不耐热。石头更是浑身火力,冬天都仿佛一个小火炉,夏天简直要把人烤化了,所以周敏现在根本不让他近身。就连晚上睡觉,两人中间也要隔着一段距离。   石头只能跟个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任劳任怨的给周敏打扇子。   只不过人力打的扇子毕竟不够凉,而且他总会累,需要休息。于是石头又开始琢磨着,做个会扇风的风扇出来,这样就能省许多功夫。就算不能全自动,改成拉绳或者脚踏的方式发力,都比手摇更好。   想到就做,大抵是因为怀着一腔爱意,就连思路都更加顺畅了,所以不久之后,石头就做出了一个脚踏式的风扇。只要用脚踩动踏板,扇叶就会不停转动。   有了这个利器之后,周敏总算好过多了。只不过石头就更辛苦了,因为有时候半夜里太热,周敏睡不安稳,他就得爬起来踩风扇。至于白天更不必说,这么一来,日夜不休,刚刚养起来的一点膘就又很快掉了下去。   还是后来其他人主动承担了白天给周敏扇风的工作,让他有了喘息的时间,才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至于周敏,这段时间,她在忙着编书。   是的,编书。她这种半吊子的水平,居然要去做这么一件大事,若是让人知道,恐怕会笑掉大牙。   但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那种感觉……周敏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就是想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他。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但是胎教不嫌早啊!所以周敏不但经常邀请邱玹过来展示琴艺,还会让石头对着自己的肚子念诗,此外,她亲自操刀,打算编纂一套简单易懂的启蒙读物。   差不多就是后世那种“0-3岁宝宝早教丛书”,图文并茂,包涵生活中可能会遇到的一切东西,蔬菜水果啦,日用品啦,动物啦,数字啦,颜色啦……还有一些简单易懂的小故事。除了编书,周敏还实时指导石头做了一整套的幼儿玩具。   这样,等孩子出生之后,这些东西就都可以用上了。   在这个时代,周敏也不指望什么素质教育了,但反正自家孩子,她也没指望过他能考功名做官,所以教导的时候,大可以不那么古板,非要按照这个时代学习的标准。   这个时代是怎么学习的?上了私塾之后,就是跟着老师念三百千,念个几十遍,然后自己背诵。背完了老师给大致讲解一番意思。等三百千念完了,就开始读《四书》,也还是一样的流程,完全没有半分学习的乐趣可言。   周敏自己没受过这种罪,也不愿意让孩子受这种罪,至少最初的启蒙,希望是有趣而快乐的。   大概是有事情可做,所以这个炎热的夏天,虽然难受,但是也总算是过得去。   进入六月梅雨季之后,干旱了长达数个月的天上终于降了雨,气温也就跟着低了下来。而等梅雨季结束,时节就已经走到了夏天的尾巴。过了中元节之后,天气就不再热得让人燥郁了。   周敏的精神重新好了起来,也总算肯跟石头亲近,对于拥抱亲吻之类的动作不再抗拒。   大概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石头竟陡然生出了几分新鲜感。   或许是因为太过投入于孕期体验,所以在这之前,虽然禁欲了长达五个月的时间,但石头也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他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但是这会儿突然又能抱着自家娘子,他的身体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跟孕前相比,现在的周敏整个人都丰腴了许多,脸蛋、胳膊腿上都有了肉,看上去圆润不少,摸起来手感自然更好。而且人一胖,皮肤就显得更白而细腻。而且,大抵是因为孕期身体发育,她的身体也带上了一股淡淡的乳香,要凑得很近才能够嗅到。   石头将这样一个香香软软的娘子抱进怀里,就有些不想撒手。   周敏呢,冷落了石头好一阵,这会儿本来也想安抚他。加之孕后的身体更加敏感,被石头一搂,整个人似乎都失了力气,只能软软的靠着他,眸中都含了盈盈水波。   四目相对时简直有点儿干柴烈火的意味,两人的唇触在一起,立刻辗转深入,仿佛要融化在这个滚烫的吻中。   周敏被石头揉搓得浑身酥麻,双手无力的攀着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场面有些失控,但石头还记得周敏有孕,不敢闹得太过,只能紧紧把人按在怀里,平复躁动。但周敏反而有些受不了,在他怀里扭了一下,贴着他耳朵低声道,“郎君,我想要你……小心一点没问题的。”   “真的?”   “嗯……唔!”下一瞬,她的唇又被石头给吞了进去。   吻虽然凶狠,但石头还是有分寸的,从头到尾都小心翼翼避开周敏已经隆起的肚子,只要觉得她有些不适就立刻停下来,断断续续,总算顺利的做完了全套。   周敏靠在他身上,半闭着眼睛轻轻喘息。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泛着桃花一般的粉色,身体轻颤着,像是枝头上成熟的果子,饱满圆润,红得极其漂亮,从枝头上沉甸甸的坠下来,令人移不开眼睛。   石头爱怜的亲吻着她肩上的皮肤,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又陷入了热恋时的情绪之中,连看她一眼都心旌动摇。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他对周敏,始终都处在这种状态之中,她的一颦一笑,一个眼神和动作,都能够牵动他的心绪。只不过,此刻这种情绪波动得格外剧烈而已。   “娘子……”他将周敏一只手紧紧攥着,按在自己的左胸口,让她感受那为她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他不会说“我爱你”,但是这种情绪却始终在他的心口激荡着,用各种方式传递给周敏,让她能够懂得他的情意。   周敏嘴角浅浅的弯起来,手指无意识的在他胸口慢慢划动,却是在写一阕前人的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一阕婉约细腻的小词,字字句句好像都收着一点情绪,却将爱一个人时颠倒痴狂的情态都写尽,为之生、为之死,为之病,谓之相思。   进入孕期的第八个月,周敏的身体开始出现浮肿。   本来就白的皮肤几乎变成了透明的颜色,用手指按下去,会形成一个浅浅的坑印,半晌才能够恢复。尤其是两条腿,大概是有些难以负荷身体的重量,浮肿得越发厉害。就连鞋子也加大了一个码数。   周敏自嘲两条腿简直像两根萝卜,石头就笑说那也是最好看的萝卜,还作势要在她腿上咬一口。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需要每天到外面去走动一会儿,保持体力。这段路程对周敏而言,自然又是一种十分难言的折磨。   很快,浮肿又带来了另外的症状,抽筋。   这对周敏的影响更大,尤其是晚上,经常因为抽筋而从熟睡之中惊醒过来,时间长了,睡眠质量自然也受到了影响。到这个时候,产期已经接近,身体状况频频,石头自然也跟着紧张起来。   但这回周敏从一开始抽筋发作,就严正的警告过石头,让他不要再跟着自己发病。   “我腿抽筋了还可以叫你,你要是也跟着抽筋,咱们一起躺在床上哭么?”她这样对石头说。   所以虽然紧张,但石头总算没有跟着出现这种反应,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的确不太好过,因为周敏随时都可能惊醒,需要他起来将她抽筋的地方轻轻揉开,她才会舒服些。   这么一来,石头自然也跟着睡不安稳,有时候甚至侯敏没有醒,他自己都会惊醒过来,然后摸到身边的人还在,才能放下心。   短短一个多月下来,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反倒是周敏,难受归难受,身上的肉却基本没掉。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石头不由对那些能够看着妻子反复生,生他十个八个的男人肃然起敬。他这里一个都没生下来,就吧周敏和自己都折腾了好几圈,简直不知道别人怎么过来的。   对他这种说法,周敏嗤笑,“那些女子怎么熬过来的我不知道,但男人,对他们来说,家里添丁进口怎么能算是煎熬?反正不要他们自己去生,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等着就好了。说不得有些时常出门的,走的时候刚怀上,回来时孩子都会在地上走了,生育的辛苦,他们岂会知道?你以为谁都是你这傻子么?”   石头朝她一笑,只好转开话题,“等这孩子落地之后,三五年内,咱们千万别再生了。”回想起这段时间的经历,石头整个人都还有些心有余悸,“再来一次,我怕是扛不住。”   周敏见他比自己害怕,哭笑不得,“这种事可由不得咱们。”   这个时代没什么靠谱的避孕药,那种一碗喝下去就绝不会怀孕的避子汤根本不存在,除非是会损害身体的虎狼药。至于套子自然也还没有开发出来。所以要避孕根本难上加难,只能算算安全期,努力避开,再注意不内/射,但这后面一点,周敏很怀疑石头能不能做到。 第87章 岁月静好   周敏坐在沙发上,用力的瞪着石头, 气得脸颊都微微鼓了起来, 看上去多了几分稚气。   石头站在她面前, 一脸凝重,“大夫说你月份已经很大了,须得格外小心。再说,你不是说脚肿得难受吗?站得久了更不舒服。咱们在周围走走就回来,好不好?”   “不好。”周敏板起脸。   石头很无奈, 他一向都是对周敏有求必应, 根本不可能拒绝她。但这件事, 也实在不能答应。   进入八月之后, 田里的水稻陆续可以收获,周敏便打算到实验田那边去看看进展。但石头觉得她现在身子越来越沉重,在附近走走还好, 但到田间去, 道路崎岖不平, 又忙又乱, 很可能会出岔子, 便不肯答应。   为这事周敏已经闹了小半个时辰, 现在甚至连他靠近都不许了,所以石头才只能站在地上。到这个时候, 他心里的想法已经没有那么坚决,已经开始犹豫着是不是要服软。毕竟自己跟过去,总能照看好她。   他心里动摇, 面上自然也露出了几分,周敏见状,连忙再接再厉,“我只是站在田埂上看一眼,哪里就至于出事了?如今谁人不知道我的情况,自然都会小心的。再说我成日待在家里,也闷得慌,只是想出门走走,你都不让。还说会听我的话呢,骗子……”   开头还像样,后面就越说越夸张了。但眼见周敏情绪上来,眼圈儿都红了,石头也顾不上反驳她前几日才去过村子里,所谓“成日待在家里”根本不存在,连忙上前几步,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好了,让你去还不行吗?”   “真的?”周敏立刻抬起头问。   “真的真的。”石头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啊……”   真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怀孕之后她的情绪就变得更加敏感多变,简直拿她没办法。石头心里有些庆幸平常的她不会如此,又有些隐隐的可惜。毕竟他还是希望周敏能够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更多情绪,而哄劝她的过程,他也乐在其中。   “那现在就走。”周敏说着,立刻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   石头连忙把人拉住,“急什么?先换了衣裳和鞋子,还是你打算就这么出门?”   因为是在室内,所以周敏的装扮自然以舒适为主,衣服特意做得非常宽松,用的也是最柔软的布料,鞋子也是软底的缎鞋,在家里穿也就罢了,出门只怕走不了几步路。   石头扶着周敏进屋,去柜子里取了衣裳鞋袜过来给她换上,又重新替她挽了头发,这才牵着人往外走。亏得安氏这会儿在温泉山房那边看店,否则看到两人出门,估计又有许多话要说。   天气很晴朗,出门时石头顺便拿了一顶草帽给周敏带上。   虽然这个时节,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烈了,但周敏如今的皮肤越发敏感,很容易被晒伤。尤其是面部,晒过之后第二天会起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所以还是小心些好。   经过几年的扩张,齐家山上的人数已经过百。不过在周敏和石头的安排调度之下,大家却是井井有条的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所以等闲不会看到有人在山上乱走。   因为人太多,石头还从青壮年之中挑出了几个人,培训一番,兼职安保人员。不过毕竟只是山村,又是太平治世,而且白天这一片热热闹闹,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所以只是兼职,晚上定时巡夜。   还别说,真给他们抓到过想进来偷东西的小毛贼。   毕竟如今齐家山上出产的东西也不少,因为数量有限,所以这些东西对大人物的吸引力倒是没有那么大。毕竟也不值当为一点东西就兴师动众。但那些小毛贼就不一样了,干一票就够他们吃很久,而且这里一看就没太多的防护力量,自然就成了肥羊。   不过,抓了几个之后,这种人也就少了。毕竟虽然人为财死,但首先你得有财啊,没见好处,只是无底洞般的把人填进去,傻子也衡量得出来不值当。   发生这件事之后,石头直接把人给送去了县衙,而县衙那边也迅速做出反应,派了一个捕快过来这里镇守。   之前就任高顺县的徐县尊已经离职,但齐家山既然势力已成,自然不需要担心父母官的更换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毕竟现在大家彼此利益一致,虽然是上一任留下来的成果,但新县尊享受了好处,自然也会维护齐家山的利益。   别看派来的只是一个捕快,但这个时代,县衙有品级有编制的位置其实并不多,捕快的位置也就是几人而已。而且这几个捕快还不能都留在县城,会分别下放到各个乡镇,负责当地治安。   可想而知,就那么几个人,要负责一整个县的安防工作,肯定是不够的。所以他们会再花钱外聘其他人来帮衬。   这位捕快自然也不是单身前来,而是带着十来个人,一来就迅速的接手了本地防务。这么一来,这里虽然没有实质上的设镇,但是在重要级别上,却是与一个镇子不相上下了。   所以现在,走在路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巡查的人。还真别说,他们来了之后,这一带行踪鬼祟的人果然减少了许多,就连邻里之间的各种争执,也都有了讲理的地方,一下子显得安宁祥和起来。   周敏扶着石头的手往山下走,一路眯着眼睛观察周围的种种变化,十分满意。   各种事务都上了正轨,她现在可也算得上是个成功的小地主婆了,而这一切,都是她一点一点拼出来的,又怎么可能不高兴?   齐家山山好水好,地里的各种庄稼,自然也长得很好。虽然今年入夏时旱了一段时间,但因为有灌溉系统,所以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从山上看下去,一片丰收景象。   不过实验田里却并不全然是这种景象。   因为进行的是不同的实验对比,所以有些田里的稻子长得很好,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压着,一看就是丰收的景象。还有些看起来也结了不少稻子,稻穗却是直着的,伸手一摸就会发现大部分都是空壳。更有一块田里,大部分的水稻都枯死了,剩下的东一株西一株,长势也各不相同。   周敏和石头过来的时候,几位老人家正站在田埂上讨论,地里是两个年轻人在收稻子。每块田里种的东西都不一样,收的时候也不能混淆了,此外还要将被几位老农看中挑选出来的稻穗单独摘下保存,工序比较复杂。几个小孩子在田埂上追逐玩耍,显得无忧无虑。   见周敏过来,众人连忙迎上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毕竟现在周敏肚子里这个孩子已经成了全村人都关注的对象,都等着他出生呢。说了一会儿话,周敏看过他们做的各种记录,便示意石头扶着自己到里边去看地里的稻子。   虽然早就猜到她不会安分的待在田埂上,但这会儿收到眼神,石头还是忍不住苦笑。但来都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自然更不会拂周敏的意思,便扶着她走了进去。   看了一回,周敏见几块田里的水稻,性状已经有了明显的不一样,便也有些高兴。   虽说水稻的改良过程中,第一要务就是高产,但诸如植株高低,结穗大小,每一穗颗粒多少,每一粒谷子的大小……这些也都是必须要注重的,脱离了这些具体性状来说产量,那就是耍流氓。   没有现代那么发达的科技,在育种方面也只能用笨办法,一年一年的让它们逐渐分化成不同品种,再用不同品种进行杂交,最后优中选优。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但前路却是十分光明的。   到了那块只东一株西一株长着零星水稻的田里,周敏的神色更认真了,一株一株的看过去。这块田里的水稻,就像是各种性状的大集合,高株、矮株、长谷、短谷、长穗、直穗……各种都有。   周敏来到一株矮株直穗的水稻面前,仔细观察。因为遮住水稻只到她膝盖那么高,所以必须要十分艰难的弯下腰去,才能够将之看清。   从远处看的话,只会觉得这株水稻长得不好,植株太矮,叶片太多太杂,稻穗也不是沉甸甸压下来的那种。但靠近了才会发现,稻穗上的谷子并不少,而且伸手一捏,粒粒饱满。   周敏这么想着,伸手掐了一粒谷子下来。还没站直身体,旁边就有个孩子直冲过来,站在她面前,有些警惕的看着她,“这个不能碰。”   他这么突然跑过来,而且停下来的地方距离周敏又太近,感觉就像是随时会撞上来似的。石头下意识的扶住周敏,侧过身隐隐将两人隔开。倒是周敏很感兴趣的看着这孩子,问,“为什么?”   小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周敏注意到,他的衣袖和裤腿都挽了起来,上面还沾了一些水稻的叶片,看起来正在忙碌。跟田埂上无忧无虑奔跑玩耍的那几个完全不一样。   “爷爷说这个很重要。”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周敏捏着谷粒的手,“很重要很重要。”   周敏不由有些尴尬。   她当然知道很重要,所以才想摘下来看看,没想到却被一个小朋友教训了。不过人家也没说错,她这种伸手就去摘的行为,看在别人眼里估计还真有点儿不珍惜劳动成果的意思。   所以她很爽快的道歉,“抱歉,我只是想看看这谷子。”   “柱子,别胡闹!”身后忽然传来训斥声。周敏转过头,便见几位老人家也都走了过来。   柱子,包括田埂上的那几个孩子,都是他们带来的孙子,半大的孩子还不能做太多事,索性跟着到田里来,如果能够学到一星半点,将来或许也可以接这个班。可惜除了柱子之外,其他孩子根本沉不下心来学这些,只顾着疯玩。   所以柱子的爷爷才担心他会触怒周敏,赶过来之后,立刻对周敏道歉道,“敏敏,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他小孩子家不懂事,有什么不是的,我带他赔礼道歉了。”   “七叔公若是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周敏见他要鞠躬,连忙侧身避开,直到伸手将人扶起来,才道,“是我不对,看到这一株矮稻,见猎心喜,就动了手。知道维护田里的庄稼是好事,怎能怪他?”   七叔公这才松了一口气。周敏又问,“这就是去年那株矮稻种出来的?”   “可不是?”提起这个,七叔公皱了皱眉,“虽然你说过那株矮稻只是偶然出现,恐怕不能稳定遗传,但我想着,就算只有个三五株也好,有个种子,慢慢来便是。哪知一块田里又只得这一株。”   周敏闻言,垂下眼看了看手中的谷粒,忽然将之放入口中咬破。她尝了一下味道,面上便露出几分轻松的笑意,“虽然也只有一株,但却比去年的更好,明年再种一次试试。”   去年那株矮稻,空壳的概率很高不说,味道也干巴巴的。但这一株却不同,就算生吃也能品出一点甜味,口感好了很多。   “好。”七叔公点头。   周敏点点头,转身要走,看见柱子,便笑道,“这孩子真聪明,又懂事,七叔公后继有人。”   “我就想着让他多少跟着学点儿,总不至于饿死。”七叔公道。   周敏笑道,“放心,若他有您老的手艺,我也把这件差事交给他,饿死想必是不能的。”   得到这个保证,七叔公不由欣喜若狂。虽然只是照看几亩田,但是他越做就越是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这里长得最好的那块田,今年的产量预计能够达到亩产一千斤!在水稻产量普遍五六百斤的现在,这几乎是翻了一倍!   翻倍的产量意味着什么,一辈子靠种田吃饭的七叔公比谁都明白。   当然,这还要排出齐家山这里山水的影响。这边的田原本就能亩产七八百斤,这么一看,增产部分就只有一半了。   但即便如此,这也是能够改变无数农人命运的大事!   何况如今这里的研究还没有结束,仍旧在进行着种种改良,几十年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七叔公只要想想就觉得心热。然而他老了,就算有心也无力,几十年后,他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些事自然也就跟他没了关系。   但如果自家子孙能够继承这份事业,那么几十上百年后,他们也就能够代替自己看到那样的场面了。   他连忙将孙子拖过来,压着他的头给周敏行礼,“你这傻孩子,还不谢谢你石头哥和嫂子?”   “您不必这样。”周敏一只手撑着腰,不方便去扶,只能用眼神示意石头去做,自己则笑着道,“这件事能有人一直做下去,该是我多谢你们才是。柱子还小,叔公也不用太拘着他。”   又寒暄了几句,周敏也不好一直留在这里碍事,便搭着石头的手离开了。   等离开实验田,出了众人的视线,她才往石头身上一靠,“快快快,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   “怎么了?”石头吓了一跳,连忙半扶半抱的把人扶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有些焦急的问。   周敏皱着眉头,“腿麻了。”   她的浮肿症状好像比一般人更加严重,所以行走或者站立给身体带来的压力就更大。才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   石头松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的瞪她,“让你别出门,知道厉害了吧?”口里说着,却是蹲下身去给她轻轻揉按腿部,恢复知觉。这事是近段时间做惯了的,十分顺手,没一会儿,周敏就觉得好多了。   不过石头还是借机好生把人训斥了一番,直到周敏开口认错,并且保证接下来不会再随便出门,一定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养胎,这才放心,又把人送回了家。   但话是这么说,周敏也就只能安生几日,然后又会冒出别的想头来,让石头防不胜防。   好在产期已经没多少日子,到时候也就能够解脱了。   不过说到这个,石头心里反而更加矛盾。虽说等生产之后,就不需要再这么提心吊胆的,但是想到生产一事之艰难,他倒是更希望能迟点儿来了。毕竟人人都说生孩子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可惜这种事情,不可能以石头的意志为转移。   在他的担忧之中,时间一天一天的走过去,时序很快进入九月。   天气一天天凉下来,不再像夏天那么让人挨不住,周敏的产期在这个时候,倒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坐月子的时候不会太受罪了。   九月初九是重阳节,原本应该是登高怀远的日子,但因为周敏的产期就在这两日,莫说家里人,就是唐家邱家那边,温泉山房的几位先生,也都关注着她这里,并没有举办什么聚会。   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的时间长了,感情自然深厚。为着周敏生产的事,大家都帮了不少忙,唐一彦和邱玹弄了不少补身体的东西过来,还请了两个稳婆过来照顾周敏临产。至于几位先生,礼大得有些吓人,将一位辞官还乡的太医给请过来了。   为自己生产就如此兴师动众,周敏居然有些不安。不过转念想想,多一重保障就多一分安全,便也没有拒绝。   人情往来就是如此,你欠我我欠你,到最后算不清,那就是交情了。他们有事的时候周敏也会竭力帮忙,自然也就不需要觉得愧受了这番好处。   不过临到快要生产,周敏又添了一个毛病,总会在夜里惊醒,怀疑自己是要生了。这动静自然是全家人都给吵醒了,结果一通折腾,最后却发现是虚惊一场。   几次下来,莫说是石头和周敏受不住,家里其他人也都有些受不了了。但有什么办法?孩子生下来之前,也只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到了九月初八这一日,周敏一早就觉得身体不舒服,连床都没下,不过直到傍晚也都没什么问题,就在大家觉得应该是虚惊一场的时候,她却忽然发动起来,腹痛不止。   晚饭已经做好,但这会儿没人顾得上吃,全都围到了周敏这里,确定她痛得厉害,这一次应该是来真的,便连忙将稳婆和太医都请了过来,又安排人做各种准备,剩下的人就满腔担忧的侯在一边。   不过稳婆来了之后,就直接把人赶走了,“才开始痛,还且得等呢,都散了吧,别在这里站着。”   又让人煮东西来给她吃,免得待会儿没有力气生产。   周敏这几个月的时间养得的确十分娇气,石头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围着她转的,要什么给什么,自然也就给她纵出了一点毛病,这会儿腹痛不止,根本不可能有胃口,煮了面端过来,她却根本吃不下。   好在稳婆已经把所有人赶走,自己也在外头等着,所以石头费尽力气,口干舌燥的劝了半天,周敏才总算是含着泪吃下了半碗面,然后就怎么都不肯吃了。   “再吃一口。”石头手都在发抖,“吃了待会儿才有力气,乖……”   “再吃就要吐了。”周敏皱着眉,双手按在腹部,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能滴落下来,但她又竭力忍着没有哭,看得人揪心。   石头连忙把碗搁下,“好,那就不吃。”说着伸手去替她擦眼泪,“娘子,是不是很疼?”   周敏的眼泪立刻滚下来了,“我快疼死了……”   眼泪越擦越多,石头两只手根本不够用,只好凑过去文她,一边吻一边耐心安抚。其实他心里也好怕,但是在周敏面前不能表现出来。这个时候,必须要神色如常的给予她鼓励,让她放心生产。   这是在安慰周敏,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好在这种疼痛是具有周期性的,周敏还有可以喘口气的机会。过了一会儿,见她好了一点,石头连忙将碗筷送了出去。正准备回去继续陪着周敏,腹部却是忽然一痛,差点儿没站稳。   石头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是那个“感同身受”的毛病又来了,见周敏疼得厉害,他自己也就跟着疼。   能够跟周敏同甘共苦,石头自然是愿意的。但是现在他这个状态,自然就不能再进去了。否则让周敏看到,只怕又要担心。他靠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让安氏帮忙进去照看周敏。   稳婆已经重新进入了室内,扶着周敏起来走动,帮助子宫口打开。周敏痛得满头汗水,转头见来的人是安氏,便问,“石头呢?”   到底这时候,还是这个人在身边才能让她觉得安稳。   安氏道,“还说他,一出去就开始捧着肚子,我看是心疼你,老毛病又犯了。他怕你看见,让我进来照看。”   周敏闻言想笑,但笑到一半又痛得叫了一声,差点儿岔气,连忙闭上嘴,乖乖按照稳婆教的节奏控制自己的呼吸。虽然还是很疼,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子宫口开得并不顺利,一直折腾到三更半夜,周敏觉得自己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这才得了稳婆的允许,回床上去躺着,准备生产。其间她还皱着眉灌下去了一碗参汤,给自己提点儿力气。   好在胎位很正,而且之前的种种准备也很有成效,真正生产的过程反而很快,顺利得不可思议,只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周敏浑身一松,甚至没等听到婴儿的哭声,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小孩子刚刚出生,当然不可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直接抱出门去给人看。所以只有安氏一个人兴高采烈的出门去通知大家周敏诞下的是个大胖小子,两个稳婆则在屋子里用温温的水给孩子洗干净,然后包起来放在周敏身边。   石头很快闯了进来,站在床头盯着满身狼狈的周敏和刚出生的又红又皱的孩子看了好一会儿,才在稳婆的配合下给周敏擦了一下身子,然后把人抱起来,让人将床上的东西都换了一遍,这才将母子两个安顿好。   已经过了寅时,平日里这个时间众人都在梦乡之中,所以哪怕因为周敏顺利生产,所有人都不免兴奋,但也都掩不住疲倦,确定没事之后,便都各自回去休息了。   只有石头留在这里,陪着这对刚刚经历了苦痛劫难的母子。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房间,乡下人家也不讲究坐月子不能见面同床的规矩,所以他留下来也没人有异议。   但石头没有上床安睡。   虽然在孕期之中,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等周敏生产结束之后,自己一定要睡他个三天三夜,把这段时间缺的觉都给补回来。但事到临头,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头好像被一种饱满的情绪所充斥,充实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根本睡不着。   他在静夜里、灯光下,长久的凝视着床上熟睡中的妻子和孩子,像是在接受这世间最深奥复杂的一种学问,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之一一实践论证。   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但石头脸上的笑容却轻松且愉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远远近近的鸡鸣声,石头惊醒过来,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忍不住闭上眼睛缓了一缓。结果等他再睁开眼,却发现床上躺着的周敏已经醒了过来,正在看着他。   石头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叫她,“娘子。”   周敏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有些哑。她刚才其实是被惊醒的,就像之前的几个夜晚一样,突然觉得腹痛,惊醒过来以为自己要生了。结果睁开眼睛才记起,孩子已经生完了。   石头总算反应过来,见她嘴唇发白,连忙端来了放在一旁的红糖水,“稳婆说喝这个对身体好,能补血,帮助排除体内淤积的恶露。”   然后将周敏扶起来,喂她喝水。   一碗红糖水喝完,周敏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转过头去,看着枕畔的孩子,小声问,“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石头道,“男孩好,更皮实。而且有了他,也就不怕爹娘再催着生第二个来传宗接代了。”话里说着男孩儿好,但语气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满满的嫌弃。   周敏弯了弯眼睛,她现在连调动面部肌肉的力气好像都没有,但身体和心情上,却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好像甩掉了几十斤重的担子。   当然,几十斤没有,这个刚生下来的小宝宝却是七斤足足的,所以小名爷爷齐老三已经定下来了,就叫七斤。   虽然很没新意,但既然是老人的想法,周敏听说之后也没有反驳,点点头道,“那大名呢?”   “大名自然是等你来取,你最辛苦。”石头有些窘迫的抓了抓头。   周敏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根本没想过生的会是儿子。毕竟当初人人都说酸儿辣女,周敏那阵势简直恨不能肚子里有两个女孩儿,谁会想到最后生出来的是儿子?   所以之前他取名字,也都只考虑女孩儿名,各种寓意吉祥美好的字写了好几页,简直挑花了眼睛。   不过,现在不用发愁了。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周敏也就当仁不让,低头想了片刻,道,“咱们家的字辈,是万世长安。你是世字辈,儿子是长字辈。”她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快亮了,既然是黎明前出生的,不如就取一个晓字。晓又有聪明懂事的意思,也算是对他的寄望。齐长晓,你觉得怎么样?”   “不愧是我娘子,取的名字再合适不过。齐长晓,好听,寓意也好。回头我就去找大伯公,把这名字写上族谱。”石头点头道。   他说着,见周敏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便在她额头亲了亲,劝道,“娘子辛苦了,再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一下,别的都不必担心。”   “孩子……”周敏犹豫的转头看了一眼,“我现在还没有奶吧?他饿了怎么办?”孕后胸部自然发育,最近一直觉得很涨,但奶肯定是没有的。   她只是忽然惊醒,整个人根本还没休息过来。但做了母亲,自然也就多了需要挂心的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休息了。   “我问过了,刚生下来的孩子不能喝奶,得先喂一点水,六个时辰之后才能开始喝奶,你就放心睡吧。”石头道。   周敏这才放松下来,点点头,重新躺下去。   石头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娘子辛苦了。”顿了顿,又道,“谢谢你。”   “傻子。”周敏抬手碰了碰他的脸,“你不睡么?”   “我在外头睡沙发,免得影响你。”石头道,“你先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了,别的事之后再说。”   大概是放了心,虽然身体还是有些不适,但是周敏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了。转过头,儿子并不在,应该是被抱出去了。她在睡着,自然要别人来照看孩子,周敏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挂心,扬声问,“有人吗?”   话音才落,石头便端着一碗荷包蛋走了进来。   原来其他人都待在外间,仔细听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不过都压低了,怕影响到她。   荷包蛋里什么都没放,周敏吃了两个,便觉得有些腻,但石头劝着,又吃了两个。等石头收拾碗筷出去时,才问,“谁在外头?把孩子也抱进来吧。”   提到这个,石头脸上有些发红,低声道“我得先帮你催奶。”   “怎么催?”上辈子没结过婚也没接收过这方面知识的周敏神色自然的问。   直到石头凑在她耳边道,“吸一下就开了。”   其实石头脸皮很厚,跟周敏说这种话根本不会脸红,只是这件事是稳婆一本正经对自己交代的,而且这会儿外间还有人,自然令人不自在。不过,对他来说,这可是难得的福利,又怎么会放弃?   “真的假的?”显然周敏也知道他的德性,忍不住怀疑。   石头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叫人进来问。”说着起身从炭炉上热着的水壶里倒了水,绞了热热的帕子过来,替周敏捂在胸前,等这处在高温之中放松下来时,才低头衔住,用力一吸。   “啊唔……”周敏差点儿叫出来,连忙伸手捂住嘴,喘着气捶他,“你……说一声会死啊?”但与此同时,她也同样感觉到胸部通常,奶水被吸了出去。   石头又安稳的亲了亲,再次引起她的喘息。   好在他还记得周敏刚刚生产,身体处在最虚弱的时候,撩拨不得。只能用同样的法子,将另一边也吸开了,然后替周敏掩好衣襟,洗了帕子晾好,这才端着碗走了出去。 第88章 且插梅花醉洛阳   时下风气,生孩子这种事往往是隐秘不宣的。一方面国人素来含蓄, 又觉得妇人生产奶是血光之灾, 提之不详。不过更重要的是小孩子刚出生时命格轻, 若是叫鬼神听了去,免不了会平添几分波折来,须得秘密养着。   就连在外人面前,也是少有谈论,就算提起也要含糊其辞。   饶是如此, 周敏生产之后, 还是陆续有不少人登门探望。未必一定要见她, 却是表明了村里人对她的态度。   这些事都有安氏处置, 也不需要周敏费心,她只需要在房间里带着,顺便逗逗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长得并不好看, 从胎里出来的时候皮肤看着有些黑, 但据稳婆说, 已经算是白了。大抵因为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周敏心里非但没觉得嫌弃, 反倒越看越喜欢。   两三天过去, 七斤皮肤上的黑色已经褪去,变成一种娇嫩的红。他浑身都是软的, 那么小小的一只,让人连伸手去碰都要慎之又慎。   反正石头是不大敢抱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 就弄疼弄伤了他,只能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   这孩子特别的机灵,虽然刚出生,但手脚已经有了力气,也不肯安分的躺着,总是动来动去,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大大的睁着,哭笑的声音都很响亮,轻易就把大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真要说坐月子的生活有什么不足之处,那就是食物实在是难以入口。   不是材料不好,只是不管再好的东西,只要做的时候不放盐和调味料,那味道就很难恭维了。这个问题上,不管周敏解释多少次,安氏都一直坚持,不肯退让。   幸好石头心疼她,所以每每吃食送进来,他就在房间里重新加工一遍。   其实周敏的口味轻,除了嗜辣之外,其他的调料只要放很少一点就足够了,所以石头只放上少少一点调味,对她来说就可以接受了。而且身体和哺乳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这天邱玹和唐一彦结伴过来探望。   之前登门的,都是已经成家的妇人,他们大概是唯二两个登门拜访的男子了。周敏不方便起身,他们也不好到卧房里来,所以所谓探望,也就是表个心意。   周敏让石头把孩子抱出去给他们看,两人少不得又拿出些适合给孩子佩戴的东西作为礼物,如寄名锁、平安符之类。   不过周敏暂时没让给七斤戴。毕竟他们两个出手,东西自然不会差。好东西往往分量也是十足,对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负担。   倒是宣斌那边,估计是算好了日子,生产几日之后,京城就来了人,送上不少礼物。其中有一件象牙雕成的磨牙棒,小小巧巧的一个,也没什么重量,周敏就戴在了孩子腕上。   七斤对这东西非常感兴趣,经常挥动手臂,眼睛追逐着会晃来晃去的象牙,自娱自乐,一看就是半天。   大抵因为身体养得很好,月子里又是灵泉水当饭吃一般,周敏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七八天之后,恶露就止住了,身体也不再像刚生产时没有力气,浑身酸痛。   趁着安氏不注意的时候,周敏开始下床活动,不过也没出门,就是在屋子里走一走,有时候也在床上做做勉强记得的几个瑜伽动作,为接下来恢复身材做准备。   周敏一直觉得自己属于比较消瘦的体质,反正光是吃饭的话怎么都胖不起来。不过生了一回孩子,她对自己的认知也被打破了。跟年初刚怀孕那会儿比,她整个人重了二十斤!这还没有算上七斤。   现在的体形,周敏躺在床上的时候总有种全身的肉都摊开来了的错觉,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虽然石头暗戳戳的觉得自家娘子丰腴一些手感会更好,他非但不嫌弃,甚至还格外的喜欢,但他根本劝不住周敏,只能眼看着她各种折腾,还得在其他人面前替她打掩护。   这都不算什么,让石头为难的是周敏想沐浴。   穿越之后,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条件比较糟糕,后来搬到齐家山来,周敏不说每日沐浴,至少两三天一次,天气热的时候甚至一日数次。   怀孕后期,因为身体沉重,她沐浴的次数就已经逐渐减少,大部分时候都是石头拧了帕子替她擦身。生产之后更是连擦身都没了,还是这两天才恢复。但是这跟泡澡毕竟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周敏还是觉得清理得不彻底,身体一好,自然迫不及待想仔细洗刷一番。   不过这个要求石头无论如何不肯答应,“娘说这一个月你都不能见风,不能碰水。我偷偷开窗透气,给你擦身已经是极限了。万一真因为这些疏忽落下病根怎么办?乖,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周敏摇头,据理力争,“忍不下去了,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这你是知道的,只是娘总不肯相信。”   石头咬死了不同意,“你要是不舒服,我打水来替你擦一下?”   “你怎么这么讨厌?我不想擦身,想泡澡,泡在热水里!”周敏快抓狂了,只能使出杀手锏,扑进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撒娇,“好石头,好郎君,求求你,让我泡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两个人的夫妻生活可以说是相当和谐的,但类似这样的撒娇求饶,除了有几次在床上被折腾得受不住,周敏几乎没有过。   所以这番话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上一次听到时的情境,她这么一开口,石头就有些顶不住了,“但是娘……”   “咱们自己在屋里烧水,娘又不会知道。”周敏小声的怂恿。   “你确定你的身体已经好了?”石头问。   周敏坚定的点头。   于是在坐月子的第十天,她第一次泡进了浴桶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石头事先在屋里点了两个炭盆,又亲自动手给她洗干净头发包好,让她泡了十几分钟,就立刻把人捞出来,塞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在这种种应对之下,周敏果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反倒因为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更精神了些。   到第二十天时,周敏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自觉没有任何问题了。就算安氏阻拦,她也绝不愿意假装继续卧床休息。不过为了不过度刺激安氏的神经,周敏也只待在房间里,最多到外面的书房看看书。   好消息是她的体重果然减轻了很多,整体线条已经回来了。   当然,毕竟生产过,而且现在还在哺乳期,免不了会更丰满些。石头对此简直爱不释手,解禁能够再次吃肉的这天晚上,几乎将周敏整个人都揉碎了。在他的再三要求下,周敏也觉得保持这样的身材没什么不好,便不再刻意追求减重。   不知道是不是灵泉水喝太多,又或者滋补的东西质量太好,总之周敏的奶水很足,或者说是过于足了。七斤的胃口已经很好,但她却还是时常觉得涨,甚至有时候会溢出来,沾湿胸前的衣物。   所以夫妻之间很快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情趣:石头每天晚上都会替周敏将多余的奶水喝掉。   这个新活动很得石头的喜欢,而且借此机会,还开始跟儿子争起宠来。床笫之间近乎蛮横的要求周敏“不要经常抱臭小子”“男孩儿就是要独立”,让周敏哭笑不得。好在白天他不会发这种疯,周敏也就只好由着他了。   ……   二十天时间,对周敏来说,只是让自己的身体恢复一下状态,但是在七斤身上,这二十天的时间,变化几乎是翻天覆地的。   他身上因为生产而出现的红色已经消失了,整个人都变得白嫩。脖子总算不会软得像是随时能够折断,胳膊腿儿也都渐渐有了力气,让石头这个新手爸爸也敢上手去抱了。原本像是蒙着一层雾的眼睛变得干净清澈,瞳孔是纯粹的黑色,眼白没有任何杂质,显得黑白分明,非常明亮。   大抵因为家里人多,从出生之后就没断过来看望的人,免不了要抱抱他,所以这孩子也不怕生,而且一逗就笑。除了身体不舒服,饿了渴了或者拉了之外,他也不怎么哭。   这种种特质,让他迅速的成为了全家人的宠儿,得到的关爱自然很多。   满月宴更是办得无比盛大,比周敏和石头的婚礼更胜。这一天齐家山上下宾客盈门,几乎只要是有点关系的人都来了。周敏虽然觉得有点儿铺张,但齐老三难得这么高兴,也就没有拦着。   再说,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符合身份才是最重要的。要是齐家后继有人却不大办,恐怕反而会惹人疑窦。这是身份地位到了之后,免不了会有的应酬与花销,也不能说有错。   面子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是不得不撑。   就连县衙和府城那边,虽然不方便过来,但都遣人送了礼。   不过让周敏在意的,却是唐家和邱家都来了人。   虽然她跟唐一彦和邱玹的关系十分亲近,一直在合作生意,但与本家却是没什么来往的。   虽然周敏也很清楚,唐一彦和邱玹跟自己的来往,肯定得到了本家那边的关注甚至帮助,否则不可能那么顺利,但没有正式的接触,也就代表着在对方眼中,她只是跟小辈往来的人,或许可以关照,但是不会被提高到跟他们同等地位。   而这一次派人过来,毫无疑问是一个信号,表示他们认为齐家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能够在他们的群体之中插一脚,所以需要这种往来和联络。   而在他们的带头作用下,其他世家或是派人前来,或只是随礼,多少都有所表示。   这让周敏有些疑惑。   毕竟这一年,应该可以说是齐家山最安静的一年了。因为她怀孕生子,根本没有心思去弄新东西,所以只是按部就班的顺着之前的道路往前走。怎么之前动作那么大的时候他们不来,反倒是这个时候来了?   这种疑惑,却不好去向唐一彦和邱玹求证,所以周敏只跟石头随口提了一下。   石头却道,“想来他们一直在考察咱们,这个时间只怕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动作频频虽然重要,但这些世家恐怕更在意咱们是否能长久发展。这一年里,离了你这个主心骨,齐家山还能继续平稳运转,也就表明,它并不是只由你一人支持,就算咱们不在了也能够继续传下去。如此,想来已经足够他们释放善意。”   “再说,也有可能他们之前就已经有了这种意向,只不过释放善意也是要看时机的,贸然登门结交很容易落了下乘。七斤出生,不但代表我们齐家后继有人,也是一件必定会大宴宾客的喜事,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既能表明态度,也不会显得突兀。”   周敏闻言总算明悟,或许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齐家的继承人诞生了吧?毕竟不管齐家山做得多大,如果周敏和石头没有孩子,不能将之传下去,也就不值得他们在意了。   这么一来,她也就更明白了齐老三大宴宾客的缘故。   她和石头这个年纪有孩子,不算太晚,但也实在不早了。   想明白这一点,周敏也有些无奈。她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是在传统的家庭长大,对“传宗接代”这四个字的重要性,还是没有清楚的认识啊!   倒是石头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设定。而明知道这个,他还曾经发痴说过晚几年再生孩子的话,胆子真不小。   “不管怎么说,这也代表咱们入了这些人的眼,是好事。”她将这些念头都抛在脑后,跟石头一起去接待贵客。至少礼仪上,不能让人挑出什么毛病来。   ……   出了月子之后,七斤也终于不用怕抱出去会受风了。   于是周敏这个当妈的忽然发现,除了喂奶,其他时候自己竟然连想抱一下孩子也难。   不过这样也好,周敏这一生产,自然耽搁了很多事。虽说如今齐家山的产业已经步入正轨,不需要时时盯着,但她的存在对大家来说,就像是主心骨一样,突然几个月不来巡查,下面的人心自然也免不了有些动荡。如今这边的事情结束了,自然须得去安抚一番。   效果是显著的。   这段时间,齐家山上下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人人都浑身带劲,连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所以明明快到年底,往年这个时候都该做收尾工作,准备过年了,但今年大家却还是斗志昂扬,奋战在工作的第一线,争取能够让周敏看到自己的表现。   经过几年的扩张,苎麻园如今已经达到了周敏要求的一千亩。现在站在齐家山上往北边看,好几座山上都种满了苎麻。除了冬天苎麻不出苗时显得有些萧条之外,其他三个季节,都是一派欣欣向荣。   大概是养得好,齐家山的苎麻每年能够长三季。大山和大树灵机一动,在苎麻的花期将蜜蜂放过来,居然也真的酿出了蜜。蜂蜜多了,自然就能够留下更多的让蜜蜂繁衍,所以如今齐家山的蜂箱已经增加到了五个,出产的蜂蜜也已经开始对外出售。   宣斌送过来的雕版印刷工匠共有十几人,是连家眷也一起送过来的。如今山后建了员工宿舍,大家也就都住在了那边。   男丁们不必说,都是印刷作坊的工匠,女眷则是帮着做各种活计,比如给地里浇水除草,照料周敏的花园和药园,另外收苎麻以及后续的一系列工序、摘桐油果、采摘水果等等活儿,也就都不需要再请人了。   几天的巡视下来,周敏对如今这个井井有条的状态非常满意,自然少不得嘉奖一番,却又让大家更为激动,这股劲头一直持续到过年,才逐渐平静下来,为节日的喜庆热烈所取代。   过年之前,石头总算是将拖了一年的手摇式印刷机给做了出来。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有了眉目,但随后因为周敏怀孕,石头的心思都放到了别处,这件事也就一直拖延下来了。   不过中途他倒是将几个技术难题给解决了,也画出了图纸,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依样将之做出来,自然不太费事,很快就成功了。   有了这个印刷机,作坊的工作效率又陡然提升了一大截。根据秦师傅的预计,明年就能够将飞虹楼丛书出完。   至于之后的工作计划,周敏也已经想好了,先把图书馆现有的书印一批出来。每一册书至少要有十本,这样才能让尽可能多的学子看到这本书。而且数量多一些,图书馆那边也就可以开展外借服务了。   这同样是一项大工程,不过并不急。所以在这期间,还可以趁机研发一下新的工艺,比如彩印。   在江南地区,彩印的图本已经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了,十分受欢迎。不过这东西还是印什么百美图、避火图之类的用得更多,顶多是话本和院本上印几幅绣像,坊间的评价自然也就不高。   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种技艺没有广为流传。在征州这样偏远的地方,自然很难见到。   不过出版商也不傻,即便不受重视,这种秘技也被牢牢捏在手里,绝不外泄半点。好在自家工匠都是从皇宫大内出来的,这些绝活儿虽然没人会,但却都是见过的,钻研一番,复制出来不算难。   那之后,周敏还有一系列的书想印,不过倒也不必着急,按部就班的做下去就可以了。   最让周敏惊喜的,却是张叔这边,他居然已经试制出了好几种符合周敏要求的纸张。有的颜色丰富,有的纸质细腻,但又都不脱黄麻纸的底,所以仍旧拥有那种别具一格的美感,使得一张纸也仿佛艺术品一般,可以用于品鉴。   周敏只送了四位先生每人一刀纸,也没进行别的宣传,这种纸张就在温泉山房和长青书院这边流行了起来。   文人嘛,就爱个风雅,无论笔墨纸砚,还是书房里的其他用具,都必定要是能够经得起赏玩的才最好。所以坊间所售的纸,也是各种都有。不过周敏的纸之所以能够流行起来,却是因为四位先生的名人效应。   就像京中妇人们最爱模仿宫中装束一样,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古有之。   所以这种纸,周敏索性就将之命名为飞虹纸。以四位先生修书之地命名,自然更增风雅。说不定会随着经典集注和飞虹楼丛书而流传下去,后世闻名。   将各项工作都梳理了一番之后,周敏就又闲了下来。毕竟现在没有新的“业务”要去开拓,其他事情自有成例,不需要她多费工夫。过了一个轻松悠闲的年之后,周敏不再让安氏每天带着七斤了。   隔辈亲很容易造成过度溺爱,周敏对此深有体会,上辈子也见过不少孩子跟着爷爷奶奶被宠成小霸王,所以一早就警醒过来。   之前孩子还小,没开始学东西,让安氏带着也无妨,当然最主要的是满足安氏和儿孙绕膝的心理。但四个月之后,周敏就打算将孩子接手过来,开始早教了。   听说她现在就要教孩子学东西,安氏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认为周敏在虐待孩子了。好在很快看到她拿出来的“教材”,居然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东西,甚至这段时间她也在饶有兴致的做,比如指给孩子看各种家具、颜色什么的。   虽然她觉得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教,孩子长大些自然就会了。而且四个月也根本不可能学会,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谁让周敏才是正牌子的家长呢?   除此之外,周敏还开始逐渐给孩子添加辅食。虽然专家们说什么的都有,但在是否需要给孩子添加辅食这个问题上,周敏觉得,应该看小孩子有没有发出“信号”。他会盯着食物看,表示出兴趣,想要去尝试的时候,就表示可以了。   不过那种嚼了直接喂的方式周敏还是有点儿受不了,所以给孩子吃的都是特别制作的。——制作者,新手爸爸石头。   此外,随着开春之后天气回暖,周敏也将带孩子的地点转移到了室外,反正自己去哪里他也就跟着去哪里。   周敏待在果园的时间要多一些。   因为今年她打算在自家果园里弄一个育苗的基地,主要是尝试嫁接这种培育方式。这种技术如今已经出现了,只不过还不成熟,所以周敏打算自己研究一番,希望能够早日将水果品种改良得更多种,味道更好。   一边做事,一边教导孩子,这种方法最后竟然给周敏带来了不少惊喜。   有些东西,她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起来。但在给七斤讲解的时候,有时不自觉的就把一些知识给带出来了,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记得。   据说人的回忆是具有连带性的,想起了一点之后,就会很容易想起来更多。周敏学过的知识固然已经有一部分已经彻底遗忘,但还有些存在于脑海深处,需要特定的方式激发出来。   而想起来之后,周敏可不会任由它们再从自己的脑海中溜走,而是直接掏出小本子将之记录下来,等之后整理成书,就算忘记了也可以再去翻阅。   所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齐家山所有人都发现,周敏不管到哪里都带着一个小本子,而且时不时就翻出来记录一些东西。   一开始因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还弄得大家相当紧张,总觉得她是不是在记录大家的表现,写小黑账之类的。以至于那段时间,所有人干起活儿来都更加认真,尤其是在周敏经过的时候。   后来经过阿香辟谣,知道她只是在记录跟孩子相关的东西,但是大家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时也很难转变过来。   让周敏很高兴的是,阿香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   要说阿香在齐家山的地位,那可是相当特殊。这里男女比例失调,女性的数量本来就比男性少了很多,而在女性之中,还以大妈居多,年轻姑娘没有几个,自然更受珍视。   而阿香做的是织娘这种难度很高的灵巧活儿,跟周敏的关系又最好,其他人都是称呼东家,她却是从一开始就叫周敏姐姐,没有改过。如此一来,便也就很容易得到旁人的追捧。   阿香身上本来就有种母亲遗传下来的爽朗利落,在这种环境之中,更培养出了自信,加上这几年带着徒弟,也添了几分稳重与威严。她容貌虽然比不上弟弟阿宝,但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女神级别了。明里暗里喜欢她的人并不少,只是真正敢追求的没几个。   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张叔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同样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又因为苎麻杆是造纸原料,小张负责这件事,需要经常两边往来,一来二去就动了心思,又费了一番功夫,才让阿香点头。   因为是周敏怀孕期间的事,所以她并不了解具体情形,但如今郎情妾意已经十分明显,张叔又过来求她做主,自然也很乐意成就这样一门婚事。   四月里,齐老三亲自替这一对新人主婚,热闹的办了一场婚礼。   周敏的陪送相当惊人,又自己充当了娘家人,好好给阿香撑了一次脸面。   其实之前曾有一位士子对阿香表示过隐晦的好感,虽然他家中贫寒,但毕竟是读书人,前程远大,但阿香最后还是拒绝了。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并不想离开再去适应另一种生活。   这件事她没有瞒着周敏。虽然阿香说是为了自己,但未尝不是因为知道周敏还需要她。毕竟她若是走了,苎麻园这一摊子事就要重新去找接手的人,影响会很大。   这份情周敏自然一直念着,自然也不会让阿香受委屈。她还给新婚的小夫妻放了十天的婚假,让他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回原来住的地方去一趟,走亲访友,祭拜故人。比如阿香的婚事,至少要对地下的父母禀报一声。   周敏以前经常吐槽,那些结了婚的人总是很热衷给人牵红线,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着一桩婚事在自己的主持之下成就,而新人幸福美满,那种成就感也的确是无与伦比的,让她都有点儿想再促成几对了。   好在她有理智,明白这个时代不流行这些,更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香如果不是父母不在了,也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先恋爱再结婚的体验。   周敏暂时不能改变这种风气,也不能怂恿别人去冒险。否则一不小心就可能让人身败名裂。   这天周敏带着七斤去了花园,这会儿那边的花都开了,小孩子喜欢鲜艳的颜色,这对他认知世界也有帮助,周敏当然不会错过。   这些花,种的时候周敏本来是打算尝试做一下花露或者精油一类的东西,结果一直耽搁着,除了观赏之外居然没别的用处。这会儿见到百花争艳,又将她这心思给勾了出来。   蒸馏花露的器材是现成的,如今齐家自己酿酒,自然有整套齐全的酒具。只要将之修改一番,就可以用来蒸花露了。   才这么想着,石头就寻来了。周敏正好将自己的打算跟他说了一遍,让他去打造一套小型的用具。   “的确是个好想法。”石头听完之后,点头道。这是一个文人会擦粉佩香的时代,至于闺阁之中,就更不必提了。这花露如果能做出来,销量自然不必发愁,说不得还会形成新的风尚。   不过石头也没急着去忙,而是打趣周敏,“若说你爱财,但其实所做的这些事,倒也不全然是为了牟利,多数都有别的用处。若说不爱财,怎么你一个又一个的主意,全都是用来赚钱的?”   周敏自己想了想,还真是这样。不过她还真的不能像这个时代的贵族一样,不管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自己能够享受,不会拿出去分享。   或许这就是底蕴的差别吧?   也许几代之后,齐家的财富积攒得够多,底蕴也沉淀了下来,成了名副其实的“世家”之后,子孙辈也就能够从容的这么做了。   出神间,石头忽然凑过来,在她鬓边簪了一朵月季。   虽然早知道古人有带花的习惯,即使是村子里的小姑娘们,也会将鲜花簪在发上,但周敏却始终没能习惯。毕竟她受到上辈子的影响还是太大了。所以虽然石头选的是一朵白色的、花型比较秀丽的月季,簪在头上应该不会显得突兀,但周敏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想拿下来。   戴各种各样的簪钗就算了,毕竟是金属制成的首饰,鲜花会让周敏想到某个“戴花的女人”。   “别动。”石头握住她的手,“娘子这样好看,戴着吧。”   “我又不是年轻姑娘了。”周敏勉强辩解。   “年轻少妇难道就不能簪花了?”石头笑着调侃道,“我娘子还不及花信之龄,芳华正好,切不可贬低自己。”   两人对视一眼,正是浓情蜜意之时,旁边忽然响起七斤“啊啊”的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居然已经快要爬到毯子外面去了!周敏连忙过去把人抱回来,但七斤一直朝花丛伸手,“啊啊”的叫着。   “你也想要?”石头笑着伸手把人接过去,让他凑到花丛前,“来吧,自己选。”   他选的是一丛芍药,毕竟月季枝上带刺,他可不敢让孩子自己碰。七斤小胖手一伸,就将一朵花抓在了手里,只是折不下来,急得两只手乱挥。石头连忙上去帮忙,才总算让他如愿。   结果七斤拿到花,立刻就往他头上插。   周敏原本在一旁看着,这会儿笑得直打跌,“好儿子,真给你娘长脸!”   “别闹了。”石头无奈的躲着儿子的小手,一边试图跟他讲道理,让他知道真男人就不能戴花。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成效。毕竟刚才小孩亲眼看到他给周敏簪的花。   偏偏周敏还在一旁一边开口帮腔,“我家郎君未及弱冠,青春正少,簪一朵花想必也无碍的。” 第89章 她的家   球形的容器被分为两层, 上层铺着娇艳的白色花瓣,下层装上水。   周敏和石头点了火,就开始一边观察一边等待。   水一开,层层热气网上蒸腾,经过厚厚的花瓣之后,又穿过长长的管道,最后在容器的另一头重新凝结成水珠。   如果让周敏自己来选的话, 她更喜欢月季清淡的香气,更适合用来蒸花露。但考虑道第一次尝试, 不知道是否能够成功, 而且这种蒸馏的方法, 能保存多少香气也未知, 所以为了能让蒸馏的成品味道更浓,她选择了香气更加馥郁的栀子。   虽然容器是密封的, 但是条件所限, 总会有些空隙。水蒸气携带着花香从这些空隙之中弥漫出来,弄得整个房间都是香气。   再好闻的气息,浓到一定程度, 也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周敏被这味道呛得直打喷嚏, 没一会儿就眼泪汪汪的被石头推出来了。他自己倒是留在房间里,直到所有的水蒸发完了, 才携着满身的香气出来。   等到味道散了之后,周敏才小心的将蒸馏的成品取了下来。不过送到鼻尖一嗅,周敏反倒有些满意。刚才弄得那么大的动静, 她还以为花露也是这样,香气如果太浓太明显,反倒不合适了。但现在,这花水之中的香气却敛了起来,似有还无,缭缭缠缠,洒在身上应该正合适。   周敏用瓶子将花露装起来,密封放好。然后才将被蒸过的花瓣取出来。   因为是隔水蒸,所以花瓣勉强还保持着之前的形状,实际上却已经蒸透,取下来轻轻一碾,就成了一团花泥。这是用来制作胭脂和香粉的好材料,所以周敏也没打算浪费,加上紫茉莉种子的粉和一些别材料,捣碎调匀,再重新上锅蒸出来,就成了上好的脂膏,用来做粉底远比直接擦粉更好,而且保证纯天然无污染不含铅。   第一次算是取得了成功,之后周敏又陆续尝试了一下其他种类的花。这么一来,整个齐家山上下,就日日都弥漫着一股花香气,就连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能闻到,不免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   大家都在猜测,齐家山大概又要出新东西了。还有人直接上门来问这是要卖什么,想出钱预订。   对于这种情况,周敏当然不会拒绝。毕竟现在齐家山上的东西都是预订的,这种销售方式,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要将这些花露用来出售,却还有个最大的问题。   周敏前世时,香水一般都是装在各种颜色和造型的玻璃瓶中,美轮美奂,就算不用放在那里看着也是一件艺术品。所以现在改用白瓷瓶来装,即便那瓷再怎么好,细腻如白玉,但毕竟是不透明的,她总觉得不大对劲。   这个时代已经有玻璃烧制的手艺了,只不过跟瓷器一开始是追求纯粹的白一样,烧制玻璃,追求的也是纯净的透明,没有杂色。但因为技术不达标,所以某些矿物质很难完全清除,烧出来的玻璃大部分都是杂色的。   不过这对周敏来说倒是正好。因为她本来想要的也是有点颜色的玻璃瓶,这样会更好看。——不管用什么花,她蒸出来的花露都是无色的,瓶子本身有一点颜色,反而更好。   当然,这颜色也不能乱烧,须得要达到她的标准。   唐一彦和邱玹为周敏引荐了不少琉璃作坊,但是没有一个能够满足她的条件,于是周敏不得不暂时充当技术员,跟作坊里的工人一起想办法改进工艺,烧出自己想要的颜色来。   功夫不负苦心人,不久之后,就烧出了淡青色、淡蓝色和淡红色三款玻璃,正好对应周敏尝试过之后挑选出来的三种花:栀子、月季和百合。   周敏亲自操刀设计了玻璃瓶的造型和款识,最后烧出来的成品也很令人满意。带着香气的液体封装入半透明的瓶中,看起来更诱人了。   嗯……可能诱人得过了头,因为阿香看到这瓶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周姐姐,你又弄出了什么新的吃食?”   周敏被她的问话呛了一下,连忙解释这不是吃的,而是用来抹在身上的花露。   她替阿香在手腕和耳后抹上了一点花露,然后问,“感觉怎么样?”   阿香将手腕凑到鼻尖嗅了嗅,点头道,“这个比香囊好。”然后就抱着瓶子不撒手了。周敏最后只能将这套试用装送给她,然后花露就正式开始投入生产。   这是个风雅活儿,所以齐家山上的女孩子们都争着过来帮忙。采摘花瓣、蒸花露、装瓶……一群青春正好的小姑娘做着这件事,光是看看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第一批产品做出来之后,立刻被送到那些预订过的客户手中。这些大都是过来游学的士子,已经习惯了所用之物都出自齐家山,而且知道他们的东西品质不会差,又是不差钱的主,所以听说要出新产品,连卖的是什么都没问就给了钱。   事实证明他们的眼光很不错,收到的产品也物有所值。   在这一批产品送出去之后,很快,这种花露就在士子们中间流传开来了。   相较于佩戴鲜花或者香囊之类的张扬做派,这种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与香有关的配饰,却能身带暗暗幽香的感觉,更符合光大读书人的追求,毕竟他们讲究的就是个含蓄蕴藉。   可惜的是齐家山的东西数量都不多,一向需要预订,所以虽然大家都很想立刻用上,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排队,抢在前面的人喜笑颜开,排在后面的愁眉苦脸。   他们之所以发愁,除了自己会比旁人都更晚拿到东西之外,还有另外一重担忧:这花露都是以花瓣制成,等到百花凋零,就算想做估计也做不出来了。万一到时候还没轮到自己,岂非要等到明年?   读书人爱面子,哪里能忍受别人都有自己却没有?   物以稀为贵,倒显得这花露越发贵重了。   又赚了一笔钱的周敏对此十分满意,特意整治了一桌子“百花宴”来庆祝。席上所用的食材全都是花瓣,做成各种各样的菜色摆出来,倒真有几分百花争艳的意思。   席间还开了酒。   齐家山每年都会自酿一些酒,存放在地窖里。上一回周敏和石头成亲时大宴宾客,几乎将地窖里的存货挥霍一空,剩下的便都是这两年才重新酿的。所以去取酒时,周敏没有拿这些刚酿出来的,而是从自己单独放在一边的酒坛之中挑了一坛。   这些酒都是她单独拿出来存放在角落里的。因为是她放的,所以其他人也不会去动。存了好几年,味道自然更加醇厚绵长。   “怎么忽然拿了这个?”石头问她。这些酒坛上面的字还是他亲手写的,自然不会分辨不出来。周敏之前说过,要将这些酒长长久久的存下去,作为传家的东西。   周敏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取出来喝了,便笑道,“酒酿了本来就是给人喝的。”   这坛酒得到了大伙儿的一致好评,众人举杯畅饮,竟将十斤一坛的酒喝了个干净。当然,结果就是每个人都醉了。好在这一顿本来就是晚饭,也没什么活儿急等着要去办,喝醉之后正好回去睡觉。   周敏并不好杯中之物,所以也很少会喝醉。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醉中的感觉,的确很能够让人放松,好像整个人轻飘飘的要飞起来了。   因为还保留着一点清明,知道不是能够休息的时候,所以她还坚持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直到石头将她扶回房间,去了外衣和鞋袜,让她躺好,周敏这才心里一松,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非常沉,连梦都没有做半个。   以至于一觉醒来时,周敏甚至没有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只是看着窗外的天光,脑子里下意识的闪现出一个念头:要迟到了!   她倏然坐起身,看清楚了周遭的环境之后,记忆才重新回笼,让她明白自己这是在何时何地。她早就已经每□□九晚五的去上班了,现在,她是在一个古代社会之中,有自己的家人、爱人和孩子,还有一大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想到这一点,周敏竟然松了一口气。   而后便是微微一怔。   虽然周敏从前遍阅各种网络小说,知道穿越这种事充满了偶然性,就连小说里也少有再穿回去的情况。再说她是遇到泥石流跌落山崖,估计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就算穿回去也是一抹魂魄。但要说她没有想过再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有父母亲人在,能够回去当然最好。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周敏天天带着石头往山上跑,未尝没有想要借用这种方式回去的意思。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后来也就渐渐放弃了,不再做这种无用功。   但内心深处,到底还是有这么一点惦念。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敏的想法发生了变化。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等到这一天骤然发现时,改变早就已经完成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现代的事,更再没出现过“回去”这种念头了。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已经不可考。但是周敏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将自己当成这里的人,完全的适应了这个地方的生活。就算现在真的出现了可以回去的机会,周敏觉得,自己或许还是会选择留下来。   因为她在这个世界的牵绊太深了,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放下他们离开。   这种“认命”的想法一出现,周敏便觉得自己浑身似乎都轻松了不少。她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个时代拥有了新的人生,眼前这一切都是她努力所得,也都是她想要的。   也许最初穿越的时候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但现在这个结果,周敏自己却是满意的。   正当她出神时,耳边忽然有人问,“醒了?”   转过头来看到石头,周敏便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伸手去抱他。石头顺势将她搂进怀里,端了旁边的醒酒汤过来,才问她,“头疼吗?”   周敏摇头,但还是将醒酒汤喝了下去。放下碗时,才发现七斤并不在屋里,便问石头,“现在什么时候了?儿子呢?”   “辰时正。”石头道,“七斤醒得早,我怕他在这里闹你,就让娘抱出去了,这会儿正带着他拼积木呢!”   周敏点点头,掩唇打了个呵欠,“那我且清闲一日。”   石头不由垂下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太确定的道,“敏敏,你今日瞧着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去了心头上的一个大难题,精气神自然都会有所变化。但周敏没想到石头这么敏锐,更不知道他看出来多少,便挑眉问,“是吗?你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   说起来,她在石头面前才叫做全无遮掩,许多现代的东西拿来就用,从来没考虑过来历是否正常,而石头也从来没有问过。周敏相信,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纵容着她而已。时间长了,就连她自己也习惯了将各种难题拿出来跟石头商量,也不管合理不合理。   两个人之间对这个问题好像有一种默契,言语间从来不会涉及。   所以,石头到底看出来了多少,有什么猜测,周敏也不知道。她倒是想过,如果他问,自己就实话实说。但石头始终没有问过,她也就不会主动解释。   石头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才笑着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不过,看你的样子,该是好事。”   “说不上好不好,只是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周敏道,“果然很多事一时没有答案,先放一放,顺其自然,或许反而能够得到结果。”不过如果是对石头来说,这应该是好事吧?   “这倒是,即便最后也没有答案,但时过境迁,或许早就不在意这个问题了呢?”石头道。   周敏盯着石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问,“石头,你没有要问我的事吗?”   石头一愣,“什么?”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周敏的意思,低头想了想,才笑着摇头,“没有。”他说着伸出手,轻轻的抚着周敏的秀发,低声道,“你就是你,别的都没有必要追究。”   他当然知道自家娘子有些不凡之处,但那又如何呢?只要周敏还是周敏,是他的妻子,那么别的也就不重要了,寻根究底没什么意义,反而可能会引出别的麻烦来。   周敏道,“你仔细想想,当真没有吗?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一开始是她不想说,就算石头问了她估计也不会回答。但现在她想说了,就非要逼着石头来问,好像今天非得说出来不可。   石头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一声,“既然娘子说有,那就必然有。”   他托起周敏的脸,深深的凝视她的眼睛,在周敏以为他会询问的时候,石头却忽然低头,在她眼角落下了一个吻。这个轻柔的吻却烫得周敏心头一阵发颤。   石头这才道,“敏敏,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说了你就信?”周敏问。   石头毫不犹豫的点头,“便是你说自己是仙子下凡,我也信的。”   “可惜了,我并不是九天仙子。”周敏笑了一下,盯着石头的眼睛,“我来自未来。”   “未来?”   “过去、现在、未来。”周敏道,“我来到这里,就像你离开现在,回到过去一样。别问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知道,总之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石头眨了眨眼,“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回到你的‘现在’。”   他抓重点的能力果然一流,立刻就找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所在。对石头来说,周敏会不会再离开,这个问题才是重点。   “真巧。”周敏朝他一笑,“我刚刚才做出决定,要留在这里。对我来说,这才是‘现在’。”   石头的眼神似乎在这一瞬间被点燃,明亮得仿佛能够灼烧到别人,他的拇指用力的摩挲着周敏的唇瓣,“对我来说,你就是现在。”然后不再压抑自己,吻了下来。   即使是感情再好的夫妇,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新婚的甜蜜与激情,周敏和石头也不例外。   但是这一刻,两人好像回到了热恋时,情不自禁的投入到这个吻中,等分开始,彼此都是气喘吁吁。石头的唇贴在周敏耳廓上,低声道,“儿子不在……”   七斤小朋友因为年纪太小,只能跟父母住在一起。这就极大的影响了石头的福利,毕竟他虽然是个婴儿,但周敏还是觉得在孩子面前亲热不妥当,哪怕半夜三更他早就睡熟了也一样。毕竟婴儿夜里常常会惊醒过来。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偶尔几次将儿子扔给安氏去带,其他时候石头就没有吃饱过。   现在虽然是青天白日,但是儿子被带出去了,家里没人,却是个极好的机会。   “不行……”周敏不甚坚决的拒绝,“万一有人来……”   “没人会来的。”石头哄她,“都知道你在休息,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他一边说,一边在周敏的脖颈间舔吻、撩拨。   周敏原本就不牢固的防线瞬间溃散,给了他可乘之机。   他抬手将帐子放下来,遮去两人的行迹,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时不时逸出的闷哼和喘息。大抵因为是在白天,时候不对,周敏的身体反而越加敏感,等到云收雨散,已是浑身一片酸软。   石头打水替她擦了身子,然后一间一间将刚才脱下来的衣裳重新给她穿回去,然后突发奇想,决定要给周敏画眉梳妆。   他虽然会梳发,但其他技能却都是没有学习过的。不过石头手巧,学东西也快,周敏坐在妆台前给他当模特,一开始画时两道眉还是一高一低,但很快他就掌握了诀窍,画出了十分好看的两弯细眉。   他又替周敏匀了面脂在手心里,待要替周敏擦上时,却发现她面泛桃花的模样根本就不需要脂粉点缀,已经十分好看了。   转眼就到了五月。   算来七斤已经有八个月大,如今他已经不满足于待在某个地方自娱自乐,而是爱上了探险。这孩子长得结实,虽然还没有学会走路,但四肢着地,爬起来飞快,往往把人放在一边,眨眼儿的功夫就不见了。家里但凡有些高度的地方,都被他爬过。   虽然家里人多,总有人能看着他,但是事情也不少,很容易疏忽。因为这个缘故,周敏还特意用皮子将家具尖锐的部位都包裹了起来,免得他不小心撞伤。   这么一来,好动的他所需要的营养自然也就更多了。所以周敏已经尝试着逐渐减少喂奶,多给他吃饭和面条。按照这样的趋势下去,等到一岁左右,应该就可以断奶了。   七斤四个月左右就开始对大人的食物产生好奇,如今自己可以吃饭,对喝奶好像也没什么执念,这种变化,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很快就适应了。   反倒是周敏更受苦。   虽说六个月之后,母体分泌的奶水就会逐渐减少,但这毕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周敏还是每天都会觉得涨得难受。虽然石头数次自告奋勇要“帮忙”,但都被周敏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人的身体自然拥有调节能力,知道孩子不需要奶水,忍一段时间,激素分泌发生变化,自然就不会再产奶。让石头来捣乱,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只不过这忍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这段时间周敏的情绪也有些不稳定。   端午这日,周敏一早起来,石头已经等在床边了,将五色绳编成的彩带捆在了她的手腕上。周敏往旁边的小床里一看,果然,儿子手腕上也绑着一根。   “今日端午,天气又好,别总待在屋里,咱们出去走走,透透气。”系好了之后,石头退后一步,端详了片刻,才朝她道。   周敏打了个呵欠,浑身还是一阵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头来,口中应着,“好啊。”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石头无奈的伸手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塞进浴室,“兰汤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还是娘子想让为夫服侍你沐浴更衣?”   周敏立刻把人推了出去。   沐浴之后,精神倒是好了很多。周敏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裳,不由微微一笑。本地俗语说“吃了端午粽,就把寒衣送”,意即过了端午,天气就不会再反复,可以穿上夏日的单衣了。   轻便的罗衫上身,周敏觉得整个身子都跟着轻盈起来。   她穿好衣裳出来,便见石头正牵着七斤的手在屋子里练习走路。七斤长得快,学东西也快。他虽然不敢自己走路,但是有大人牵着,却也能走得十分稳当。安氏最近的日常就是每天跟在他身后,牵着他练习。   不过周敏更喜欢将孩子放在几步远外的地方,鼓励他朝自己走过来,这样进步更大。   所以见她在梳妆台前坐了,七斤看了看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小跑着奔到了她面前,扑过来抱住她的小腿,然后仰起脸朝她笑。   “我儿子真棒!”周敏把孩子抱起来搁在膝上,然后照例将梳妆匣子里的东西都取出来,一一教他辨认。石头在一旁含笑看着,忍不住调侃道,“小小年纪就教他这些,你就不怕将来教出个风流浪子来?”   “他敢?”周敏眉梢一挑,“他要是敢学坏,到时候你这个当爹的打断他的腿就是。”   还并不能够听懂话的七斤自顾自的抓着一只梳子把玩,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将来被打断腿的可能,他抓着梳子,兴奋的往周敏手里塞,见周敏不理,便有些急了,睁大了眼睛,喊,“lang……娘、娘!”   周敏眨了眨眼,抓住他晃个不停的小手,“儿子你刚才叫什么?再叫一遍!”   “娘!”七斤的声音脆生生的,十分清晰。   周敏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眉开眼笑的对石头道,“我儿子会叫娘了!”   这种满足感与成就感简直难以言喻,有句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周敏觉得真有道理,有些事情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会明白个中滋味,否则再怎么解说,都是隔靴搔痒。   “那也是我儿子。”石头走过来,将孩子接过去,“乖儿子,来叫一声爹。”   但牙牙学语的七斤显然还不懂分辨男女,仍旧响亮的叫了一声,“娘!”听得石头脸色发黑,周敏则是在一旁笑得发颤。   趁着石头教孩子叫人的功夫,周敏一边笑一边挽发,好几次手抖得将理好的头发又松开。等到头发弄好,她觉得自己又出了一身的汗。   早餐吃的是粽子,昨天晚上包好放在大锅里煮熟,又焖了一整夜,糯米完全煮开融在了一起,口感十分细腻。周敏挑了自己包的小粽子,一口气吃了三个,然后才洗了手,去照看儿子。   七斤的肠胃弱,糯米吃多了容易积食,所以只能吃两口,剩下的用喝粥补足。   不过安氏给他包了一个小包袱一样的粽子,用彩绳扎了,可以挂在身上,祈福驱邪。有了新玩具,他也就不太在意没吃到粽子的事了。   吃完了早餐,周敏和石头牵着儿子出了门。   门外是看熟了的景色,最远处是一带青山,然后是奔流而来的河水,对面山上掩映在树木间的房屋,山脚下的码头、长满庄稼的田地……山与水、花与草、树与屋子构成了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而在其中劳作着的人,便是最好的点缀。   周敏脸上露出一点惬意的神色,往前一步,踏入了那一片灿烂的景致之中。   这是……她的家。 第90章 现世安稳   原本齐家山指的只是齐家所在的这个山头, 经过一家人多年的谋划和经营,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乱中有序、自给自足的体系,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庄园。   因为周敏之前儿戏一般在门口立的“归去来兮”四个字,于是就被附近的人称为“归去园”,渐渐的流传开来。而齐家山这三个字,就成了周围这一整片区域的称呼。   毕竟这里既不完全是一个村子,又没有设立一个镇, 分成了好几部分,着实很难统一称呼。不过只要在这里住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就会明白齐家在本地所拥有的地位。加之此处山峰林立, 就按着本地取名的习惯, 叫了齐家山。   这对齐家来说是好事, 周敏自然也只有高兴的。   对于乡绅而言,在本地的影响力, 是衡量实力的关键。与各方的关系、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都能够决定他们的话语权。莫说是跟府城的世家比,就是县城里那些大户,齐家在其中也是新人, 要占据一席之地, 要拥有话语权,这种影响力就更加重要。   以自身姓氏为一个地方命名, 除了那种宗族聚居的村落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少有的,能够做到这一点, 齐家的影响力不言而喻。   所以到如今,周边这一片地方但凡有个什么大事小情,一定会有人到齐家来知会一声。这是他们所拥有的特权。当然,如果出了什么问题,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推辞。   这是个“皇权不下县”的时代,乡里的各种事情,都是由乡绅们进行管理。大石镇上本来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家,因为邱家的别院修建在这里。但邱玹又不管事,也没人敢去打扰。现在连他也搬到齐家山来,这件差事自然落到了齐家头上。   周敏将这事推给了齐老三。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在齐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但是周敏为人低调又不爱应酬,这种交际的事情是很少参加的,通常都是让齐老三带着安氏出面,做足了老太爷的派头。   齐老三这些年虽然不算养尊处优,但日子也的确好过太多,眼界和想法都不是从前可比。他本来就是个能干的人,在这种环境之下,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但因为齐家山的一切周敏出力更多,所以他基本上不插手,让小夫妻俩自己去解决。这么一来,便显得太闲了。   周敏塞过来的这个差事,对她来说是麻烦,但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却是荣耀和脸面,所以齐老三虽然忐忑着不知道能否做好,但还是欣然应下,然后就热情洋溢的投入到这份工作之中去了。   不过对于现在的周敏而言,齐家山什么都好,就缺一样东西。   功名。   封建社会虽然被称为皇权社会,但实际上却是“为与士大夫治天下”。士族,才是庞大的统治阶级的构成基础。而想要进入这个阶层,最简便也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培养出一个乃至一批读书人,这才能够奠定一个家族不倒的根基。   究其根本,是因为这个时代,平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商业不发达的封建时代,农业就是税收的最大来源。所以赋税一直不低,而在国法所规定的正税之外,还有各种摊派。   且除了纳税之外,年满十六岁成丁的男子,便要承担官府临时征召的各种徭役,去做运粮草、修河道之类的事,战时还会被征入伍。   但是,一旦考取功名,哪怕只是最低一等的秀才,也就有了免税和免役的资格!   当然,不管是免税还是免役,都是有规定的。秀才可免多少,举人可免多少。但实际上,落到执行的时候,大家都是士族,除了自己还有无数亲友需要庇护,根本不可能真的按照规矩来。   尤其是举人往上,一县之中通常也就只有几个人,势力之大就连县太爷也不能硬抗,谁敢去找他收税?所以就有无数亲友或者非亲友,携带着自家的田土来投,宁可让地契写上另一个人的名字,也要免税免役。   其实也正是因为士大夫阶层免除赋税,才会导致平民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毕竟农耕社会,就算世家大族也讲究个“耕读传家”。当然,他们不会自己去耕作,只会购买许多的土地,然后养上一批佃户。   大量的土地被富家兼并,从此不需纳税,但国库的钱却不能减少,怎么办?只好把这些本来是士族应该缴纳的赋税摊派下去。   当然,周敏不是担心交税,以他们家的收入,税收根本不会成为负担。徭役也完全可以捐银抵过。   站在历史的岔路口上,她可以清晰的看见未来的模样,所以周敏很清楚,普通人的日子过不下去,比土地兼并更深一层的原因是生产力和生产资料的不足。   如果地里的产量高到每年都有剩余,根本吃不完的程度,那就不会有人饿肚子了。那时候粮价会自然而然的降低,士族就不会抓着土地所有权不放,因为土地不能再带给他们高回报,而免税的政策也会名存实亡。   然后,就像她所经历过的社会那样,大量的粮食使得一部分人能够从耕作生产之中脱身出来,从事其他职业,然后手工业和工业迅速发展,商业也随之繁荣,成为税收的主要来源,到最后,种地不但不需要交税,甚至还可以领补贴。   到那个时候,也许阶层还在,社会矛盾还在,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有人冻死饿死。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要提高粮食产量。   这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漫长的发展过程,而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实现的。因为虽然从封建社会走到社会主义社会用了几千年,但从老百姓吃不饱饭到取消农业税,也不过三四十年间。   当然,只靠周敏出力,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得到成果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拿出初步的结果之后,她会将此事上报朝廷,举全国之力来支持这件事。有生之年,或可看到那一日。   但那一切的前提,却是她能够安安稳稳的保持现在的状态。   可是对现阶段的齐家而言,家里没有读书人,到底还是无根的浮木,说不定哪一天偌大家业就都只能拱手让人了。   他们现在能够站稳脚跟,是因为温泉山房的存在,是因为四位先生在这里修书,更重要的是昌平侯宣斌的关照。但别人的关照千好万好,还是不如自己有。   当然,自家就那么几个人,要立时三刻就考出个秀才举人来,根本就不现实。石头就不必提了,要等小七斤长大考取功名,就算他是天才神通,那也得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周敏只能寄望于培养万山村自己的读书人。反正大家都姓齐,属于同一个宗族,培养出了人才,自然也会倒回来庇护整个万山村。   至于到时候又会产生什么矛盾,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在万山村如今正在学堂上学的适龄儿童之中,倒是有那么几个聪明的。大抵是因为齐家山这里吸引了太多士子过来,也算得上文风鼎盛,受到影响,小孩子们对读书也有了更多的向往,所以学习都很用功。大一些的孩子心浮了,估计很难取得成就,几个小的却很有慧根。   冬叔家的小宝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周敏当初看着他出生、长大的孩子,也已经开始上学了,而且得到了私塾里几位夫子的一致赞誉。不光是周敏,全村人都对这几个孩子寄予厚望,平日里送吃送喝不算什么,过年还会专门给他们包大红包。   不过读书是个投资回报率高,但明显投资期限很长的事,考进士的要十年寒窗,考个秀才虽然没那么麻烦,但估计怎么也要十五六岁才行,同样是一段漫长的时间。   周敏只能祈祷在这期间不要有太大的变故。   还是崛起太快,根基不足啊!   她有一次甚至开玩笑地对石头道,“要不你现在开始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出来?”   结果石头居然当了真,狠看了几天书。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很多想法都固定了。又不是苏洵那种书香世家出身,还能收了心回去大器晚成,最后无奈的承认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材料。   不过总体而言,除了这些担忧之外,归去园也好,齐家山也好,一切都在正轨上,按部就班的往前发展。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就到了永嘉二十年。   历时六年的《四书五经集注》,在数次修订之后,终于定稿。   这一天,整个齐家山这一片都陷入了陷入了欢腾之中,无数人奔走相告,举杯相庆。因为这套书能够编成,不光是几位先生之力,在这里的每一个士子,几乎都在其中出过力!   而且他们还有一点不好说出来的心思:这套书他们参与编订,自然吃得很透,往后如果真的用作了科考的标准,他们这些人跟其他考生比起来,自然也就具备了巨大的优势。   士大夫阶层是个非常庞大的群体,跟任何一个松散的群体一样,内部也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就算同样精研儒家经典,也能够分成各个不同的学派,其中有些彼此互相印证融合,那倒也罢了,但还有一些简直南辕北辙,天生就注定了要对立。   从古至今,学派之争也是非常严酷的。很多时候,为了能够推广自己的学派,文人们也会借助朝廷的力量。试想如果几方在朝中有高官显贵在,甚至能够影响科举取士的方向和结果,天下士子便也不得不学,自然可以将学派发扬光大。   这样的学派,通常被称作显学。自董仲舒独尊儒术之后,儒学成为百家之中唯一的显学,但在儒学内部,各家学派同样也要争个显学正宗的名分。   虽然四位先生尚未成为一个学派,但是他们编纂出来的这套《四书五经集注》却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显学,将对天下士子产生深远的影响。   而这些第一批接触到这些内容的人,自然更容易抓住机会成为弄潮儿。   要知道,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齐家山的规模又扩大了何止一倍。现在这里已经不只有一家长青书院了,围绕着温泉山房,附近的山头上林立着大大小小的私塾和书院,还有书香之家在这里修筑的别院和精舍。   这样一股读书人结合在一起的势力,如果将来当真能够在入朝之后互为援助,那将会是连皇帝也无法忽视的存在!   据说府城那边已经在推动在这里设镇的事,而且打算将新的“齐家镇”纳入府城的直属管辖范围之内,不过手续上还有些麻烦,所以尚未定下来。不过如今这书一修成,此事估计也快有个结果了。   所谓结果,自然是看朝廷的意思。   虽然几年前,皇帝曾经下旨褒奖过此事,而且还做出过承诺,按理说金口玉言不能更改,但读书人心里很清楚,皇帝也是人,时过境迁,人的想法也是会改变的,如今的皇帝是否还有这样的想法与决心,谁也不知道。   这套书修成之后,自然是立刻派人送往京城。   因为并不是急事,或许也是因为不能确定朝廷的态度,索性也不用官府驿递,直接随商船往京城。所以随船前往的,还有周敏送过去的水稻种子和一批技术员。   又是三年时间过去,水稻良种培育的事,自然又有了很大的进展。至少已经获得了几种确定能够稳定遗传的品种,有的高产,有的抗旱,有的是矮稻……   别以为矮这个特点毫无用处,要知道水稻跟小麦一样,因为穗是长在头顶的,重心自然也就很高。尤其水稻稻穗柔软且长,会垂下去,一旦遭受大风侵袭,便很容易倒伏,造成植株死亡或减产。   而矮稻在这方面的抵抗能力就强得多了。   这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成果,至于更深入的研究,周敏就力有未逮了,所以她便直接把种子和人都送去了京城,让朝廷来接手这件事。   因为湖广和江南是最重要的产粮区,所以接下来的实验,必须要在那边进行。免得种子是改良好了,却水土不服。再进行几年的试验,想必就可以逐步推广新品种的水稻了。   至于周敏自己,则将精力放在了改良玉米品种上。   现在种植的玉米,刚刚从海外传入不久,产量虽然比水稻高,但也有限。虽然就算不管他,经过几十上百年的驯养,玉米习惯了本地土壤,自然也会进化,但是有意识的培育却能够减少这种时间。   相较于大张旗鼓的修书定稿,周敏这件事却是办得悄无声息。   她是个习惯了低调的人,做这些事也只是因为力所能及。而且在周敏看来,自己做的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此番了结了这件事,也算是没有负了自己当初对宣斌的承诺。   得他庇护这几年,对齐家来说,的确非常重要。   要得到京城的消息至少要等两个月。这段时间,齐家山附近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人心浮动,人人各有思量。   不过这些跟周敏的关系不大,她如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为儿子七斤开蒙这件事上。   周敏的早教很有效果,七斤两三岁就开始背唐诗,认识各种颜色、水果、家具、动物、植物……同时大抵是遗传了石头的动手能力,对拼积木抱着强烈的兴趣与热爱。   不过,开蒙与早教是不一样的。   虽然周敏不是很希望儿子被这个时代的填鸭式教育荼毒,但她更知道,这就是目前的主流思想,至少在百年内无可改变。既然如此,就不能把儿子养得太另类。   她直接把孩子送去了四位先生那里。   他们反正书已经编完了,等结果也等得心浮气躁,找点事情做也好。   周敏的要求就一个,要严格。她对七斤的要求是,至少考个秀才回来,举人更好,之后就随他想做什么。所以在打基础的时候,一定不能心软。谁让他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那个呢?归去园偌大产业,得有点能耐才能够守得住。   按照周敏和石头的想法,都不愿意再生,也就是说七斤连可以帮衬的人都没有,必须要自己努力。   结果才把孩子送过去几天,四位先生就派人过来把她请过去了。   “你想让我们教他什么?”唐七叔问。   周敏一脸莫名,“开蒙啊,别人怎么学他也怎么学。四位先生难不成钻研经典的时间久了,忘了怎么给孩子启蒙?”   “说什么混话?”郑先生笑骂道,“问题是小孩子开蒙,无非就是背诵三百千、韵书之类,同时开始学字,但这些你儿子都学会了呀!我们几个商量了半天,竟不知还有什么能教他的了。他才不到四岁,这时候就讲四书五经,也太为难人了些。也不知你平日里是怎么教的,我们若随便来,反倒怕耽误了他。”   “平时就是早晚得空教一教啊,七斤对这些很感兴趣,学得也快。”周敏有些好笑,但也很骄傲,“因为是零碎着学的,我倒没想到他已经学了那么多了。”   她低头想了想,道,“这样吧,如今讲经典有些早了,就请几位先生给他讲讲史书吧,也不必讲那些严肃的正史,就多说名人的逸闻趣事,多背几首诗,让他追慕一番先贤遗风,开拓一下眼界。也不必拘束哪一章哪一节,如何?”   “这倒不错。”有一肚子故事在肚子里的秦先生含笑点头,同时有些惊讶地打量周敏,“我今日才知道,在教书育人之上,敏丫头倒比我强得多!”   “您这话我可不敢当。”周敏道,“我这也就是瞎胡闹,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道罢了。”   “非也。”李先生摇头道,“须知小孩子不爱学习,多因贪玩,也是因为经典枯燥、先生严厉的缘故。若能够寓教于乐,让他们高高兴兴的学会这些东西,又岂是小道?”   一番谦辞之后,周敏总算给儿子定下了这四位老师。   四位先生到了这个年纪,本来最爱的就是良才美质,何况又是七斤这个他们都很喜欢的晚辈,更何况他还是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浑金,随便他们施展?认下这个弟子,那是半点都不勉强。   说起来,这样的启蒙阵容,说出去估计也足以吓倒一批人吧?即便是皇子,估计也难有这样的殊荣。   毕竟这四位,随便拎出来都是能够跟翰林院掌院学士PK的存在,甚至其中两位就担任过这一职位。恐怕只有皇太子出阁讲学才有资格让四人齐至,如今却用来给三岁小儿开蒙。   周敏绝对相信,在四人的教导之下,自家儿子就算真的是一块朽木,估计也能充一下栋梁。但凡有三分天赋,要达到自己的要求应该不难。   九月里,七斤过了四岁生辰,京城那边的消息总算下来了。   圣旨先是大大的褒奖了一番几位先生之功,一番赏赐,又诏命四人还朝。据说是因为书送上去之后,有朝臣上书,认为野有遗贤,朝廷当礼聘之。   此番四人算是在士林刷足了声望,诏令还京的官职都比辞官的时候升了不止一级。这也是很多文人喜欢养望的缘故,有了足够高的名声,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实现几级跳。   当然,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像几百年前那样凭借官员举荐就被征召的情况已经一去不返。养望的前提是先考中进士,否则你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就算真有大才,朝廷也不会征召,名气越大越不会征召。   不科举就是破坏了士子的晋升之路,而这是整个官僚阶级共同维护的东西,他们不会推举一个破坏规矩的人。否则这人来了,是不是还得把宰相的位置让给他,让他压着一众科举出生的读书人?   当然,朝廷的征召令,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慕名利,通常都是要拒绝几次的,即便有心起复,也要朝廷先给出满意的位置。这一套几位先生都是很熟悉的,谢恩之后,当即各自上表不提。   实则对于是否接受征召这件事,他们私底下也商量过。   几人之中,李先生年纪最大,但也没有到走不动路的地步。这几年修书,虽然是修身养性,但却没有变的淡泊名利,反倒有了更多想做的事。   所以有了这个机会,他们都决定回京。   哪怕只是回去继续修书呢?这不单是为了他们自己,也是为了如今聚集于此的数千学子。   这一次前来的颁旨队伍十分浩大。虽然四位先生住在一起,但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朝廷也必须要礼遇。所以每个人都要配专门的宣旨官和仪仗队,加在一起看上去自然就很能唬人了。   不过,在给四位先生颁旨结束之后,队伍并没有立刻散去,反而又转去了归去园。   因为知道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所以周敏等人都在温泉山房这边看热闹。这会儿跟着队伍来到归去园,才有些慌乱的越众出去迎接,而后便听说还有给他们家的敕命,让准备香案接旨。另有钦赐匾额一张,也要跪领。   忙忙的准备了香案,将宣旨官迎上山,宣读了敕命,却是将周敏封为七品孺人,理由是她开设图书馆,免费对士子开放,有教化之功。   除了敕命,另有御赐匾额一块,这却是赐给整个齐家的,上书“嘉德懿范”四字,据说是帝王亲笔,上面还盖着红布,得挂上去之后才能够揭开。   此外还会在归去园门外立一座牌坊,以彰此德行。这个就由高顺县发钱和役夫给建了。不过这对于县衙同样是长面子的事,自然不会不乐意。   周敏恭领了敕命,对着香案叩首,再对父母叩首,撤了香案之后,自然有人上前,对齐家正堂的打门进行整修,使之配得上这块御赐的、皇帝亲笔题写的匾额,然后才会将之挂上。   整个过程持续了三天时间,几乎是将这扇大门拆开来重新建造了一番。使得它看起来跟旁边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毕竟齐家的屋子修得再好,规矩在那里,很多东西用不上,跟着匾额一比,就显得寒酸了。   显然来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遂提点他们,按制,七品敕命也是有资格营造屋舍的,最好还是把房子拆了重建为好。   三天时间里,白天夜晚都不断有人到这边来看热闹。   这可是御赐的东西,真正的光耀门楣!不光是齐家的喜事,也是整个齐家山、万山村的喜事!   所以周敏少不得开了宴席,招待前来道喜的乡亲们。而乡邻们也不白吃,家里有什么都送一点过来凑上,倒也将这宴席办得有模有样。   三天之后,匾额挂好,待得宣旨的队伍离开,这里非但没有冷清下来,反而更热闹了。大家没事就到这里来看看这块牌匾,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家去,让周敏哭笑不得。   就连四位先生也登门道喜,周敏正好看到牌匾两侧空空如也,便央求他们写一副对子,也刻了板挂在这里。   四人都推郑先生这位风流才子,他也当仁不让,提笔写了一对七字楹联,却是难得的正经:   入世须才更须节,传世积德还积书。   周敏口称受教,小心收起来,打算回头翻修房屋的时候在两边立上门柱,将字刻上去。   说笑之后,四位先生才提起了正事。这一次过来,最主要还是想跟她商量一下七斤的事。他们估计年后就会回京,到时候七斤的学业就要中断,自然要提早做好准备。   周敏知道他们很快就会走,倒也不是很惊讶,毕竟当初也是他们用了不少手段把人留下来的。   至于七斤的事,周敏只低头想了片刻,便道,“请几位先生将他带去京城吧。”   “娘子!”“敏敏!”   石头和齐老三同时开口,都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周敏鼻尖发酸,“我也不舍得孩子,他出生之后还没离开过我身边呢。但这是为了他好。也不是送去京城就不回来了,每年仍旧回来过年。他现在年纪小,还没正式进学,正好跟着几位先生在京城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多学点儿东西。两三年之后,正好回来入学。”   “可是……”这么一个全家的宝贝疙瘩,从来都是众星拱月的那个月,突然远离家门去京城那种地方,怎么能让人放心?何况他还那么小,丁点大的孩子,没有爹娘,没有爷爷奶奶,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怎么成?   但周敏之所以这么决定,除了几位先生的缘故,也是因为七斤在家里实在是太受宠了。之前还不觉得,这一年来,却是越发的骄纵得肆无忌惮,什么坏事都敢做,偏偏他又聪明,总能够设法利用大家的喜爱与同情心避过惩罚。   这种小聪明,在周敏看来,比纯粹的被宠得无法无天更可怕,因为他是在有意识的规避惩罚,长此以往,很容易走上歪路。   周敏决定的事,通常来说,基本上也就是最后的结果了,虽然安氏还是颇有微词,但她不论当娘还是当婆婆,规矩就从没有立起来过,也是无可如何。   只是更加死命的惯着孩子,让周敏哭笑不得,又不好计较。   倒是石头,作为最了解周敏的人,对她这个决定非常不解。不过他除了最开始的惊诧之外,便没有再当众质疑,只是将这疑惑留到了私下里,向周敏询问。   “就知道你会问。”周敏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昌平侯让人送来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了。”   石头展开通读一遍,也不由有些愣怔。   “知道了吧?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有些东西我们说不争,别人未见得会相信。”周敏叹息了一句。   却原来宣斌在信上说,皇帝得到她送去的种子,听说亩产均超过千斤,高产品种更是达到一千二百斤,不由大喜,立刻就要封她个国夫人。这是正一品的诰命,按照周敏的功绩,她自然受得起,但这种诰命通常只封宰相、节度使、三师、三公、王、侍中、中书令之妻,就连他们的母亲也只能封二品,那是文人封妻荫子所能达到的极限,怎么能轻易封出去?   不出所料,这个提议遭到了朝臣反驳,一度闹得很不愉快。还是宣斌知道周敏一向低调,主动劝说皇帝,才将此事圆过去了。但从一品国夫人降至七品孺人,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君臣之间矛盾自起。   偏偏皇帝还召回了四位先生,许的都是高位官职,这四人入朝,自然会对原本的文官体系产生振动,又是一重矛盾。   周敏和她背后的齐家山夹在这重重矛盾之中,根本不可能撇清关系,再说,他们取得的成绩,那是朝臣也会眼红的。这种情况下,有些东西不争也得争。   所以让七斤跟去京城,同样也是一种姿态。   “咱们的路差不多就到这里了,但七斤不一样。他以后需要面对的更多,不得不早作打算。”周敏低声道,“我是当娘的,又怎么能不为他考虑?”   石头握着她的肩,把人揽进了怀里,安抚道,“你做得对,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咱们还能抗个几十年呢,等七斤长大成人,温泉山房和书院那边的士子,应该大部分都入朝为官了吧?到时候,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也对。”周敏靠着他,慢慢放松下来。   未雨绸缪固然重要,但此刻现世安稳,却也不可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入世须才更须节;   传世积德还积书。   ——晚清作家、书法家何子贞集《争坐位帖》联   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因为继续写下面的内容也不是种田了。然后为了凑655555这个字数,所以也没有番外【抱头_(:з」∠)_   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最后求个作收和新文收藏,新坑再见么么哒~ 本书由 静姝茵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