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娇妻》 作者:左耳听禅 文案一: 余刃受人一饭之恩,照顾了宁玥八年。 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礼部尚书为儿子崔元求娶其为妻。 余刃:她还小呢,过两年再谈婚论嫁。 两年后,宁玥及笄,靖国公世子卫渊求娶。 余刃:她还小呢,不急不急。 奈何小姑娘越长越水灵,求亲的人踏破了门。 余刃一烦,打算自己把宁玥娶了。 宁玥板着脸道:将军,我还小呢! 余刃:……脸有点儿疼,怎么办? 文案二: 余刃:想吃什么? 宁玥佛系三连:都行,可以,没关系 。 余刃:想去哪里? 宁玥佛系三连:都行,可以,没关系。 余刃:爱不爱我? 宁玥佛系三连:都行,可以,没关系。 余刃咬牙,总有一天,他非要把这尊佛拖进万丈红尘不可。 食用指南: 1.无脑逗比穿越小甜文,很傻很白很甜,不喜勿喷,谢谢~ 2.伪养成,男女主年龄差十岁,接受无能者慎入 3.背景架空,架的特别空,谢绝考据,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小门小户 主角:宁玥,余刃 ┃ 配角:无数花美男,大熊、皮皮虾、等 ┃ 其它: 作品简评: 余刃受人一饭之恩,照顾了宁玥八年,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对她暗生情愫,千方百计想将这颗窝边草娶回家。在历经一番哭笑不得的追妻之路后,他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本文文笔流畅,剧情轻松幽默, 妙趣横生,各种笑料不断,非常适合茶余饭后以及心情不佳时阅读,用以调节情绪放松心情。 第1章 楔子   更深露重,山林里的夜色如同浓的化不开的墨。   一队兵马在林中四处搜寻着什么人的踪影,却始终一无所获。   “大人,四处都找过了,没有他们的踪迹。”   有人跑过来向骑在马背上的一名男子说道。   男人面色微沉,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   “他们带着个小娃娃,肯定跑不远,继续搜!”   “是!”   那人应诺,又带着人手继续在四下搜寻,但直至半个时辰之后,仍旧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人。   为首的男人咬了咬牙,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走!往前面追!”   “是!”   众人得令,纷纷上马。   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山坡下,被枯草和夜色掩盖的一处凹陷之地,藏在其中的几个人深深地松了口气。   只要这些人走了,他们就可以逃出去了。   虽然也不是打不过,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何况他们现在还带着个小娃娃,吓到她就不好了。   宁玥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从额头钻了进去,又疼又烫。   这疼痛渐渐消失,她以为自己这是失去知觉马上就要死了,却又感到一阵寒风吹来,冻的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她为国捐躯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就算是死后也应该是去极乐世界而不是地狱吧?   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到了阴曹地府。   结果就见一陌生男人把自己抱在怀中,近到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去你的!哪儿来的酒鬼!   宁玥一巴掌扇在了男人的脸上。   夜色中传出啪的一声响,虽然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   男人一愣,转过头不可置信看向她。   与此同时,原本已经上马准备离开的人亦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来。   “在那儿!” 第2章 朱砂   “怎么样?醒了吗?”   门外有人不耐烦地询问,另有人低声回答了什么。   房中的宁玥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眨了眨眼,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够不到地面。   她看了看仍与地面有一段距离的小短腿,翻了个身换了个动作,趴在床上扭着小屁股爬了下去,赤着脚来到镜子前。   屋里的镜子和她以前用的水银镜不同,是铜制的,边框上的花纹十分精美,镜面成像虽然和水银镜有些差距,但也算得上清晰。   宁玥看着镜中人的小小身形,短短的胳膊短短的腿,乱糟糟的头发婴儿肥的脸,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我日……”   她刚才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醒来,以为对方非礼自己,下意识地给了他一巴掌。   结果下一刻就被人抱着猛地窜了出去,然后一阵丁零当啷的冷兵器撞击声传来,再然后抱着她的人抢了匹马,把她倒栽葱似的扔了上去。   宁玥会骑马,骑的还很好,但架不住这么个姿势啊,而且还一跑就是一个多小时。   按照现在这个时候来说,或许应该叫半个多时辰?   她趴在马背上挣扎了半天也起不来,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缩水”了。   伸手去拍男人的腿示意他把自己扶起来,对方不理,最后她不出意料的被颠吐了,吐着吐着就晕了,醒来时已经在这间屋子里。   这是穿越了吧?   宁玥捏了捏自己的包子脸,有点儿疼,看来是真的。   可是怎么就穿越了呢?   没被车撞也没被电到更没不小心跌下悬崖,电视剧和小说里的任何穿越先决条件都没有,只是出任务的时候倒霉催的被人一枪爆了头。   宁玥想想就觉得脑袋有点儿疼,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从眉心钻了进去。   电影画面中眼看着子弹向自己打来的慢镜头根本就没有,只看到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身旁的师兄,她下意识地挡了一下,本该从师兄脖子上穿过去的子弹就打进了她脑袋里,然后她就挂了。   好惨呐,有生之年出的第一次任务就英勇就义为国牺牲了……   宁玥轻叹一声,又往铜镜前凑了凑,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   这孩子有五岁吗?还是四岁?矮的像个小萝卜。   她仔细看着“自己”的长相,发现额头中间似乎有点儿红,伸手擦了擦,擦不掉,又往镜子前走了几步,走近之后却因为太矮根本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了。   她踩着椅子爬了上去,跪在妆台上再次看向铜镜,确定自己额头中间真的有一点红。   不是疤痕也不是画上去的装饰,而是一颗……朱砂痣?   这颗痣于宁玥而言如同打进额头的子弹一般,越看越难受,想抠又抠不掉,看着就觉得整个脑袋都隐隐作痛。   余刃和老大夫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般模样,年幼的孩子撅着屁股光着脚丫跪在镜子前,整张脸都几乎贴在了镜子上。   两人脚步一顿,看着这诡异的画面停了下来。   宁玥回头,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招了招手:“嗨。”   一息的工夫之后,被余刃拎下来放到地上,沉着一张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脸问道:“干什么呢?”   宁玥之前在山林中被他抱着的时候以为对方是个成年男人,但实际上余刃也就十五岁左右,只是生的比一般少年都高大结实,加上现在的宁玥又十分迷你,所以才觉得他格外魁梧。   念在之前不明情况地打了对方一巴掌,以及自己现在对身边情况完全不了解,她忽略了他粗鲁的动作以及不耐烦的语气,抬头答道:“没事,感觉脸上好像有点儿脏,来照一照。”   殊不知她现在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唯有一张小脸是刚才大夫亲自帮她擦干净的,白的像块儿嫩豆腐似的,一点儿污渍都没有。   余刃看着仰着小脑袋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奶声奶气跟自己说话的小女孩儿,只觉得无比头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耐,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诶?   宁玥眨了眨眼睛,面带不解:“你……不知道吗?”   余刃:“我怎么知道?”   宁玥:“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不是这个少年把她带到这里的吗?他怎么不知道她叫什么是哪里人?   那怎么办?她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姓甚名谁是从哪里来的啊。   余刃一怔,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大夫。   老大夫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之前跟你说了的,这孩子伤了头,脑袋里的淤血至今还没全部散去,或许……因此不记事了也说不定。”   余刃拧眉:“那等淤血全部散了,会想起来吗?”   “这个……就不确定了。”   老大夫犹豫道。   余刃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又转头看向宁玥:“那……你还记得你娘吗?”   娘?   宁玥摇头:“不记得。”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牺牲了,别说这具身体的“娘”,就是她自己的母亲她也没什么印象了。   余刃听了反倒松了口气的样子,从一旁拿过一套干净的衣裳塞给她。   “那边是净房,自己去沐浴。”   老大夫见状皱了皱眉:“她还这么小,会自己洗吗?”   余刃转头:“那怎么办?咱们这里谁可以去帮她洗?”   老大夫面露尴尬:“这倒也是……”   他们这院子里都是一群大老粗,一个女人都没有,偏偏这孩子又是个女娃娃,他们给她洗肯定不合适。   宁玥倒是无所谓,她骨子里是个成年人,洗澡对她而言是小事一桩。   她说了句:“没关系,我可以的”,之后抱着衣服便走进了余刃所说的净房。   老大夫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小小的背影,满目慈爱地说了句:“真懂事啊。”   话音方落,净房的门便又打开了,刚才还说自己可以的孩子探出了脑袋。   “抱歉,我说错了,我不可以。”   …………………………   哗哗的水声响起,余刃将最后一桶水倒进浴桶,问道:“现在可以了吗?”   宁玥点头:“可以了可以了。”   余刃这才放下木桶,转身走了出去,又搬了把椅子回来放到一旁,方便个子矮小的她进出浴桶。   宁玥关好门,走回去脱掉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顺着椅子爬了进去,刚刚面对余刃和老大夫时的平静消失,心里的慌张和落寞又涌了上来。   怎么就穿越了呢?这到底是哪儿啊?刚才那两个人是什么人?她自己又是谁?   乱七八糟的问题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宁玥下意识地屈腿坐到了水里,想靠到桶壁上好好想一想。   结果屁股还没挨到桶底,一股热水瞬间没过头顶,涌入口鼻。   她扑腾着又赶忙站了起来,扶着桶沿一阵呛咳,吐出了一大口水。   妈呀,忘了自己变成矮萝卜了,差点儿淹死在洗澡桶里。   门外这时传来余刃的声音:“喂,你没事吧?”   宁玥摆手,又想起他隔着门根本看不到,一边咳一边答道:“没,没事。”   老大夫站在余刃身边皱着眉头干着急:“你看看,我就说她年纪小自己一个人不行的。”   余刃没理他,问过宁玥一声之后便又歪在椅子里闭目假寐了。   宁玥扒着桶沿咳了半晌,平复之后心里又开始唉声叹气。   之前父母去世的时候好歹还有师兄和秦叔叔照顾她,现在可怎么办啊?她在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应对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遂趁着水还热和赶紧洗好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出去了。   余刃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女孩儿穿着一身男装走了出来,眉头又拧了起来。   “你这穿的是什么?”   宁玥啊了一声:“不是你给我的吗?”   余刃咬了咬牙,心中的不耐几乎达到顶点。   “衣服是这么穿的吗?这么大了衣服都不会穿?”   “不是……这么穿的吗?”   宁玥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问道。   她觉得自己穿的挺好的啊,看着跟电视剧上的没什么差别。   余刃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适合带孩子,尤其是女孩子,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烦死了。   他看了看一旁的大夫,对着宁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帮她弄一下。”   大夫赶忙摇头:“不行不行不行,我帮她擦把脸还可以,这衣裳……我可动不得。我又不是儿科和千金科的大夫。”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边跑便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余刃看着他消失的背影,额头青筋跳了跳,对站在眼前的孩子伸了伸手:“过来。”   宁玥依言走了过去,被少年一把拉到跟前,三两下将她之前胡乱系好的衣裳解开,在保证衣服不会敞开露出里面皮肤的情况下,又迅速将衣服系好了,方法果然跟宁玥之前弄的不一样。   “我只教你这一次,自己记好了以后自己穿,听到没?”   “嗯。”   宁玥点头。   余刃松开手,又想起什么,道:“穿不好也不许再让别人这样教你,实在不懂可以来问我,但是不能让人解你的衣裳,如果有人拿这个做借口要……”   “我知道,踹他小丁丁!”   宁玥顺嘴接道。   余刃:…………   宁玥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习惯了。”   以前师兄就是这么教她的。   余刃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她的头顶:“头发也不会梳吗?”   这个……真不会。   宁玥以前一直都是短发,别说编发盘发这种复杂的事情了,就是最简单的丸子头她都不会,所以出来的时候只用发带将自己的头发随意绑了一下。   余刃看着她脑后垂着的像条马尾巴似的东西,彻底无语了。   “你到底会什么?”   边说边把她转过去,飞快地挽起了一个男式的发髻。   偏偏宁玥还顺嘴答了一句:“我会很多。”   余刃嗤笑一声:“就是不会穿衣梳头是吧?”   宁玥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第3章 名字   收拾妥当之时,药也已经煎好了。   宁玥看着老大夫端来的一碗散发着浓烈气味儿的棕褐色药汁,下意识地犹豫片刻。   老大夫以为她怕苦,笑眯眯地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蜜饯。   “乖孩子,喝了药就给你吃蜜饯,好不好?”   慈眉善目的样子像宁玥小时候玩儿的不倒翁。   宁玥其实并不怕苦,只是对陌生人还有些戒备。   但是想到那少年与这大夫刚刚的种种行为,看上去并不像是坏人,便还是将药碗接了过来,直接仰头就喝光了。   老大夫还拿着汤匙准备喂她呢,就见她豪气干云的一口气把药喝干净了,愣了一下,旋即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孩子,真懂事。”   边说边将蜜饯递了过去。   宁玥把蜜饯含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像是杏子做的。   她自幼喜欢吃甜食,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笑着眯起了眼。   老大夫看着心都快化了,险些没忍住去捏她的脸。   恰逢此时,门外响起一阵动静,一行五人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看到站在房中的小娃娃,惊喜的呀了一声:“你醒了?”   说着便将老大夫刚才想做没敢做的事情做了,捏了捏宁玥的包子脸。   宁玥见到陌生人本来下意识想躲,但来人脚下如风,看着并没有加速的样子,转眼间却已经到了近前。   这说明他身上有功夫,而且还相当扎实。   宁玥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前,反应速度以及一切都差了很多,加上这么两条小短腿,躲也躲不过,索性站在原地由他去了。   这五人年纪参差不齐,但看上去最大的也就二十岁左右,最小的跟余刃差不多,十五六的样子,看身形就都是练家子。   那捏了宁玥脸的人年纪最长,笑着俯身递给她一个小泥人:“看,我照着你的样子买的,喜不喜欢?”   宁玥早已经过了玩儿这种东西的年纪了,但还是笑着接了过来,说了声喜欢道了声谢,之后又转头去看他身后几人。   这些应该就是之前在山林里跟那少年一起护着她出来的人,当时太黑看不清楚,如今才发现原来都这么小啊,最大的这个也只是跟以前的她年纪差不多而已。   最神奇的是里面还有一对儿双胞胎,看上去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她好奇地打量却让这些人以为她还想要礼物,双胞胎最先站了出来,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然后又同时瞪起了眼。   “老二!你怎么又跟我买一样的!”   “谁跟你买一样的!明明是你跟我买一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显然这样的事以前没少发生。   之前送了泥人给宁玥的人叹了口气,将他们手中的泥哨拿过来,塞到宁玥怀里,又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老八,你的呢?”   被称为老八的人跟他年纪差不多,闻言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递给了宁玥。   旁边几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视线又落到年纪最小的少年身上。   双胞胎忘记了争吵,兴奋地喊道:“小安刚才什么都没买!我们看见了!”   宁玥两只手已经快拿不下了,正要说没关系,那叫做小安的少年却忽然上前一步,袖中滑出一支两指长的小木棍,送到宁玥面前。   宁玥险些被木棍戳到眼,下意识想向后退一步,却见那少年将木棍拧了一下,木棍顶端瞬间旋转开,绽出一朵美丽的小花。   “哇……”   宁玥忍不住赞叹出声,先前送过礼物的几人立刻炸开了锅。   “小安!你什么时候做的?这是耍赖!”   “就是!我们都是花钱买,凭什么就你自己做?”   安康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话,直至此时才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有本事你们也自己做啊。”   几人吵闹声更甚,直到余刃敲了敲桌子才停了下来。   “让你们出去就是买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吗?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都不需要交代吗?”   余刃虽然年纪不大,但显然是几人的首领,拽的二八五万似的坐在椅子上,一脸所有人都欠他钱没还的样子。   刚刚还碎碎叨叨不停说话的几人瞬间鸦雀无声,唯有安康沉默片刻,冒出一句:“我没买。”   余刃:……   年纪最长的齐玖忙站出来打圆场,转移了话题:“那个……事情已经办好了。先前在林子里追咱们的是……”   “程伯。”   余刃忽然打断,示意老大夫将宁玥带出去玩儿一会儿。   宁玥知道这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让她听了,只得跟着程伯一起离开了这间屋子。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齐玖等人又走了出来,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怜悯。   这是知道她不记事了所以可怜她吧?   齐玖拍了拍她的头,道:“小丫头,我姓齐,你以后叫我齐大哥就行。”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这是你周大哥,在家里排行第八,所以人称周老八。”   “这个,”他手指向双胞胎中的一人,“姓甄,叫甄大,你叫他甄大哥就行。”   宁玥听到这儿险些笑出声来,指着他身旁的另一人道:“那他是不是叫甄小?”   甄大甄小,正好一对儿亲兄弟!   几人愣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宁玥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却听甄大笑着说道:“傻丫头,哪有人叫真小的啊?多难听!这是我二弟,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叫甄二。”   宁玥:“……好名字。”   甄大笑完指着年纪最小的安康:“这是你小安哥,手巧得很,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让他给你做来。”   安康没说话,没答应也没反驳。   几人自我介绍完,又有些头疼的看向宁玥。   “不过我们叫你啥呢?总不能一口一个小丫头的叫着吧。我们身边不能带女孩子,这样可就露馅儿了。”   齐玖说着在院中四下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她脚边菜地里露出来的一片萝卜缨子上时眼中一亮,正要开口,就见宁玥急慌慌地举起了小手。   “我叫小玥!”   “小月?月亮的月?”   齐玖问道。   宁玥摇头:“神珠之玥。”   神珠之玥?什么神珠之玥?   齐玖等人一脸莫名。   程伯叹了口气,对这群大老粗不忍直视。   “古有凤凰衔珠,皎洁如月,相传太白金星赐其名为玥。世人视此神珠为吉祥之兆,故而有父母给孩子们取名时便也会用到这个玥字。”   “其中又以女孩子使用居多,取掌上明珠之意。”   宁玥点头,对程伯竖了竖大拇指。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齐玖等人哦了一声,一脸原来如此但心里“什么踏马玩意儿”的表情。   程伯指了指他们,一脸嫌弃:“你们这些叫老八老九老大老二的人怎么能懂!”   安康:……   程伯说完不再理会他们,转而询问宁玥。   “玥儿,你不是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吗?怎么又想起来了?”   宁玥再次摇头:“没想起来。”   “那……你怎么知道你叫小玥?”   宁玥看看他又看看齐玖,抿了抿嘴:“我不想叫小萝卜。”   齐玖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你这小丫头,鬼灵精!我不过看了那萝卜缨子一眼,你就猜到了。”   程伯没想到竟是如此,明白过来之后亦是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那以后我们不叫小萝卜,就叫小玥,玥儿。”   余刃在房中听着几人的笑声,皱了皱眉。   一个两个都闲的没事,哄个小丫头还哄的挺开心。   他沉着脸写了封信让人寄了出去,之后命众人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宁玥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还是乖巧听话的跟上了。   程伯年纪大了,不适合长时间骑马,宁玥年纪又小,便与他一起坐了马车,余刃等人则在外骑马。   数日后,几人抵达一座名为戍城的地方,这座城镇比之前宁玥待过的那个地方大了许多,也繁华许多,让人眼花缭乱。   宁玥掀着帘子好奇的四下观望,程伯也不阻止她,笑眯眯地看着她,时不时递给她一块儿糕点。   马车在城中驶了一段时间,进入了一座三进的宅院。   这院子大的很,宁玥下了车跟在程伯身边,只见一路花木扶疏,亭台水榭处处可见,比之前那个光秃秃的院子不知好看多少。   余刃等人直接去了正院,宁玥则被安排在了西边的一处小院里。   程伯怕她认生,一路亲自带着她过去了,半路上宁玥却被人迎面扔了一颗鸟蛋。   她匆忙后退一步躲开了,但鸟蛋还是砸在了她脚边,溅起的蛋液弄脏了她干净的鞋子。   程伯大怒,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坐在一棵树上的孩子。   “东子!胡闹什么!还不给我下来!”   被唤作东子的孩子八.九岁模样,生的虎头虎脑骨骼健壮,看着跟个小牛犊子似的。   他顺着树干爬了下来,慢悠悠踱到宁玥面前,满脸桀骜地道:“你是谁?”   “这是小玥,你新来的小……弟弟,要在我们这里待一段时间。”   程伯说道,又沉着脸斥责他:“你刚刚是在干什么?为什么用鸟蛋扔小玥?还不快给人家道歉!”   东子嗤了一声,没理会程伯的话,而是问道:“小岳?岳什么?在家里排行第几?”   宁玥扯了扯嘴角,心说原来你们这里都流行按照排行来称呼人啊?   那……有没有人姓王排行第八啊? 第4章 投湖   东子见这小矮子不说话,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   “问你话呢,矮萝卜!”   宁玥看着这孩子欠揍的模样,撇了撇嘴,躲到了程伯身后。   她不喜欢跟熊孩子打交道,尤其现在人生地不熟的时候。   程伯自然不会让她被欺负,一边护着她一边对东子道:“小玥就是小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又爬树掏鸟蛋呢!”   这是他和余刃等人之前就商量好的事,小玥的名字以及她是女儿身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其他人就让他们把她当做小岳好了,无须解释,说多错多。   东子是这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大家没空也懒得管他,让他养成了自小就随处撒野的习惯。   可是他再怎么野也不敢野到余刃他们面前去,因为会挨揍,所以只能在院中的飞禽走兽面前称王称霸,幻想着自己就是这里的山大王。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还小的矮萝卜,一看就很好欺负,他哪里肯放过。   “程伯你怎么总帮他说话?他是傻子还是哑巴啊?”   东子仰着下巴说道。   程伯气地撸袖子就想去揍他,被宁玥拉住了。   “程伯,我有些饿了。”   她低声说道。   程伯看着她白嫩的小脸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腔怒火立刻消失无踪,连声道:“好,好,程伯这就带你回院子去,让厨房做饭给你吃。”   东子闻言脸色立刻一沉:“程伯,现在还没到午膳的时候呢,按规矩这个时候不能开灶!”   程伯瞪了他一眼,没理他,拉着宁玥一起离开了。   东子在他们身后气地跳脚,直喊“我要去找程大哥告状”!   即便如此也没能换来程伯的任何回应,显然并不怕他所说的程大哥。   宁玥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忙又抬头对程伯道:“现在不能开灶吗?那我可以等一等的,其实我也不是太饿。”   她只是找了个借口想把程伯拉走,不跟那个熊孩子做口舌之争罢了。   这模样看在程伯眼里却是乖巧又懂事,不知多惹人心疼,他笑眯眯地道:“没事,这院子里的规矩都是给他们那些人守的,我不用守。”   说着又摸了摸她的头:“你也不用。”   宁玥了然的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她的院子。   这院子收拾整齐,配了两个下人,但下人只负责一些洒扫的粗活,并不贴身伺候她,没她的命令也不许进屋。   为了不让人知道她是女孩子,这里也没有任何女孩子的东西,布置的像寻常男孩儿的房间一般,只是多了几盆花草。   程伯陪她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说是还有事要做,宁玥自己吃了饭洗了澡,便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接连坐了几天马车,这小小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光线昏暗,让人觉得恍如梦一场。   其实之前几天她一直有这个感觉,觉得这一切都是做梦。   可是每次醒来,她都发现梦没有醒,她依然在这里。   宁玥揉了揉眼睛,起床叠好被子穿上鞋走了出去。   院子里花草在春风中摇摆,比当初秦叔叔种在阳台的要鲜活许多,可是尽管如此,她也更喜欢秦叔叔种的那些。   “小公子。”   下人见她出来,恭声问道:“您是不是饿了?饭菜马上就好。”   宁玥摇头:“不是,我就是……起来走走。”   下人应了一声,退到一旁:“那您别走远了,马上就要开饭了。”   宁玥点头,从拱形的院门走了出去。   她对周围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熟悉一下环境罢了,所以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边走边记路。   走到花园一座假山旁的时候,被忽然从山上跳下来的孩子拦住了去路。   东子瞪着眼睛看着她,满脸怒气。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随时想吃饭就吃饭?还有,你初次进门为什么却没过九乾沟?说!你是不是……是不是齐大哥他们谁的私生子?!”   宁玥:……这个没有电视和网络的年代,你是从哪里知道并脑补了这么一出豪门恩怨戏码的?   她轻叹一声,耐着性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肯定不是齐大哥他们的私生子,我是前几日才认识他们的。”   东子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吗?这么好骗!告诉你,我今年已经八岁了!”   宁玥:“……是是是,你八岁了,你了不起。”   说完不想再理他,抬脚便准备绕过他离开。   这敷衍的态度却惹怒了东子,抬手就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石头冲她扔了过去。   宁玥哪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会下这样的狠手?没有防备躲闪不及,正被这石头砸在了头上。   一阵锐痛从头顶袭来,温热的液体瞬间从额头涌出,模糊了她左眼的视线。   宁玥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两步跌在了地上,能够视物的右眼看到地上掉落着一颗鸟蛋大小的石头,表面凹凸不平,其中一角染上了血迹。   这石头不小,又被长的健壮的孩子用尽全力扔过来,破坏力不容小觑。   若是再偏一点儿打在她眼睛上,非把她打成瞎子不可!   宁玥自认自己就算变成了现在这样也还是个成年人,不应该和一个孩子计较,所以白日被扔了鸟蛋也没理他,但此刻却不可避免的被他不知轻重出手伤人的举动激起了一阵怒意。   这特么的谁家的熊孩子?还有没有人管了!   她气冲冲地抬起头怒视着他,却见眼前的孩子不仅没有歉意,还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果然是没过九乾沟的窝囊废,连颗石头都躲不过去,长的又白又矮像个婆娘似的,不收拾收拾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宁玥见过熊孩子,但没见过这么熊的,要不是记得自己骨子里是个成年人,不能跟他动手,非得把这颗石头冲着他脸上扔回去不可!   东子看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觉得自己震住了她,内心颇为自豪。   正准备再教训她几句,让她知道这里到底谁才是老大,却见这小矮子忽然诡异地笑了笑。   宁玥站起身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在他的视线中一步步走到了湖边,然后转身趴在岸上,顺着水就滑了下去   东子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你……你干什么?”   总不至于打了她一下就投湖自尽吧?   看这样子也不像是要投湖啊,手还抓在岸上呢。   宁玥冲他冷笑一声,忽然泡在水里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救命!救命啊!!”   东子:???   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听到动静往这个方向赶。   宁玥适时地松开手,蹬了一脚岸边的石头,让自己向湖中心去了一点儿。   赶来的是恰好刚从外面回来的余刃,见状来不及多想跳到水里就把小娃娃捞了起来。   等他上了岸,看到浑身湿淋淋脑袋上还满是血迹的宁玥,脸色顿时黑如锅底,猛地转头看向站在岸边不知所措的东子。   东子最是害怕余刃,见状赶忙摇头摆手。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她自己跳下去的!”   余刃怎么会信,抱起宁玥大步向外走去,同时吩咐另外两个闻声赶来的下人:“把他关到静室去,没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下人应诺,立刻将东子架了起来,拖着他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东子用力地挣扎,两脚在空中胡乱地踢踹着。   “真的不是我!是她自己!是她自己!”   然而这挣扎和解释并没有什么用,不一会儿就被人带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余刃用最快的速度将宁玥带到了程伯的院子,方便程伯给她看伤。   程伯正在房中捣药,听到动静赶忙跑了出来,顿时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了?”   “别问了,先给她看看。”   余刃说着将宁玥放到了他的床上。   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像只被雨水淋湿的鹌鹑,额头一处醒目的伤痕,鲜血从中不断涌出,染红了半边脸,甚是可怖。   程伯忙将药箱取来,先是清理伤口又是止血上药,直至这处伤口处理好了,才问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宁玥:“玥儿,还伤了哪里没有,告诉程伯,程伯给你看看。”   宁玥摇头,稚声稚气地回答:“没有了。”   孩子安静乖巧不哭不闹的样子让程伯更是心痛,沉着脸问余刃:“到底怎么回事?”   余刃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用帕子垫着一颗石头走了进来。   “国公爷,这是在湖边找到的。”   程伯瞪大眼睛看着石头上的血迹:“这……这是……”   余刃抿了抿唇,面皮紧绷:“东子干的。” 第5章 美人   “这臭小子!无法无天了!”   程伯要说的话被人抢了先,抬头看向门外闹哄哄走进来的人。   为首的是齐玖,显然是听说了这件事跟几个兄弟一起匆忙赶来的。   “小玥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们说话间已走到床边,看到宁玥被包起的额头以及满身狼狈的水渍,还有一旁刚刚程伯用来给她清理伤口的染血的棉布,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   宁玥寻着声音抬头望去,眼前都是那日的熟人,除了站在最后面的一个……   “美人……”   她喃喃一声,险些被晃花了眼。   长眉入鬓,杏眼微挑,鼻如悬胆,唇若点樱。   宁玥能想到的用于形容美貌的词语都用在了这个人身上犹嫌不够,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对方显然被她呆呆的表情以及下意识的赞叹取悦了,刚刚还无甚表情的脸上立刻漾起一层笑意,拨开众人走了过来。   “小丫头,很有眼光嘛。”   他说着俯身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的眉眼弯弯。   宁玥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直至他被人拉走还有些挪不开视线。   “老程你行了啊!小玥还只是个孩子呢!”   “就是就是,没看人受伤了吗?你过来凑什么热闹!”   说着又将他挤了出去。   程文松也不恼,笑着退到一旁,隔着几人对宁玥眨了眨眼。   宁玥的一颗少女心都快化了,捂着心口满脸花痴,却因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打了个哆嗦,牙关咔哒哒一阵响。   众人这才想起她之前落了水,身上还湿着,又忙跑前跑后去给她打洗澡水,并找来了干净的换洗衣裳。   事到临头,谁给她洗澡却又成了个问题。   宁玥受了伤又刚刚受了惊吓,他们觉得让她自己去洗不大合适,但这屋里又都是男人,看来看去谁都帮不上手。   程文松此时又站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小玥儿,美人哥哥给你洗怎么样?”   话刚说完,又被众人连推带搡地推到了一边。   “她还小呢,怕什么。”   程文松不以为意地道。   程伯气的直跺脚:“逆子!还不给我滚出去!”   别在这里带坏了小玥儿!   程文松懒懒地靠在一旁,将鬓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端的是风情万种仪态万千。   “人家孩子喜欢我呢,我走了她会哭的,是吧?”   说着又对宁玥眨了眨眼。   是,美人你说什么都对!   宁玥心里这么说着,但最终还是自己去洗的澡。   虽然身体变成小孩子了,但她毕竟还是个大人,欣赏一下别人的美貌还是可以的,脱光了让人给自己洗澡还是算了吧。   几人看着她顶着额头上的伤乖巧的自己走进了净房,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小玥太乖了,比东子不知好了多少。”   “是啊,同样都是小孩子,你们看看小玥什么样,再看看东子什么样,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着又有人将矛头指向了余刃。   “东子可是你当初捡回来的,你总得管管吧?天天由着他这么上房揭瓦的怎么行?”   “这才刚见面就用石头砸小玥,还把小玥推到水里,那时间长了还得了啊?”   “就是就是,小玥那么乖,根本不是东子的对手,肯定还会在他手里吃亏的!”   说到最后齐玖叹道:“你说你没事儿捡这么个孩子回来干什么?”   余刃转过脸,眉头皱成川字:“小玥也是我捡回来的,你们怎么不说?”   齐玖摸了摸鼻子:“小玥她……是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们身份特殊,身边不能有女人,任何女人都不行,所以连回家探望自己弟弟妹妹的时间都少,冷不丁见到这么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自然忍不住奉献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铁汉柔情。   余刃懒得搭理他们,直接赶人。   “我在这里守着就是了,你们回去吧,正好谁有空去教训一下东子,让他长长记性。”   “有空!”   “我也有空!”   “我也有!”   齐玖等人在这件事上意见非常统一,齐刷刷的向静室去了,决定给东子一次“难忘”的教训。   宁玥出来时,余刃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重新梳过了头发。   他看了一眼重新收拾整齐的小女孩儿,扔给她一件斗篷,免得她再着凉。   宁玥接过穿上,喝了程伯递给她的驱寒的药之后就跟余刃向外走去。   程伯见状皱了皱眉,低声对余刃道:“玥儿才刚受了伤还流了那么多血,你……你就把她抱回去吧,别让她走路了。”   余刃低头看了宁玥一眼,问道:“你可以自己走吗?”   宁玥正要点头,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余刃皱眉,但还是弯下腰准备将她捞起来。   披着斗篷的小萝卜却忽然转过身,对一旁靠在落地罩边的程文松伸出了手。   余刃:……   程伯:……   程文松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弯腰便将她捞到了自己的臂弯里,捏了捏她的鼻子。   “小玥儿眼光果然很好嘛,走,美人哥哥带你回去。”   说着便抱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宁玥两手环着他的脖子,心中一阵窃喜。   美人啊!哈哈哈哈!   上辈子到死都没抱过一次男人,这辈子终于圆满了!圆!满!了!   她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院子,坐在床边对程文松招了招手:“美人哥哥再见。”   程文松:“再见?这个说法倒是挺有意思。”   遂也对她招了招手:“小玥儿再见。”   一旁被无视的余刃冷哼一声,转身走了,离开前叮嘱两个下人好好伺候她,以后永远都不许东子踏入这间院子里来。   宁玥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吃了程伯特地让厨房给她做的补气血的药膳,这才又躺回床上休息了。   额头上的伤对她来说虽然不算什么,但是现在这副身体毕竟年纪小,又缺乏锻炼,冷不防流了那么多血还是有点儿晕的。   她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睡去了,另一头,被齐玖等人轮番教育了一顿的东子满眼含泪,倔强地仰头看着他们,怒吼道:“说吧!他到底是你们谁的私生子?!”   …………………………   宁玥后来才知道,原来程文松不仅是程伯的儿子,还是整个府里的大管家,府里所有大小事宜都由他负责。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管事有些年头了,且将府里的一切都打理的很好,连余刃都很少插手。   可以说,在于吃穿用度这方面,他在府中是说一不二的。   宁玥因为“眼光好”,自然而然的得到了优待,一应好东西从来不缺,有些适合给小孩子玩儿的玩意儿也都一股脑地塞进了她院子。   就连她头上束发的小发冠,都嵌满了各色宝石,华丽非常。   程文松是个眼光独到之人,这一点从这十步一景的宅子便可看出。   宁玥经他手一打扮,立刻从原来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变成了一个豪门大户的贵气小公子。   虽然仍旧憨态可掬,但又不失几分高贵气度。   程文松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让宁玥从镜子前转过身来。   “你要的花钿,我做好了。”   他边说边将一个月亮形状的花钿粘到了女孩子的眉心,也就是那颗朱砂痣的位置。   其实他觉得这颗朱砂痣很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玥儿不喜欢,非要他帮忙做个花钿贴在这里把它挡上。   小玥儿在他们这里是“男儿身”,男孩子总不好整日换着花样的往头上贴花钿,程文松便将花钿做成了和皮肤差不多的颜色,让这花钿看上去不那么显眼,就像是她本身的胎记或是疤痕一般。   又因为她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小玥,他索性就把花钿做成了月亮的形状。   宁玥摸着额头上微微突出的小月牙儿,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假的,美人哥哥你真棒!”   她现在已经能毫无压力的称呼这些跟自己当初年龄差不多,或是比他还小的人为哥哥了。   毕竟现实摆在眼前,不接受也不行啊。   程文松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满眼宠溺:“玥儿这张小嘴儿可真甜。”   说着大手一挥,将她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走,换身衣服,我们去逛街。”   宁玥对这个世界不熟悉,总想多走走多看看。   但她年纪小,余刃齐玖他们都不放心她自己上街,也没有时间陪着她去,让下人陪着又怕他们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冲撞了或是发现了就不好了。   好在程文松整日都在府里,又对宁玥格外喜欢,所以没事总陪着她去。   两人又像以往那般一同出府了,东子在暗处看着他们“花枝招展”的背影,折断一根树枝愤愤地念了一句:“还说不是私生子!” 第6章 明月   宁玥每次总会逛不同的地方,今日逛着逛着就走到了万仁街的闹市。   程文松其实不太愿意带她来这里,因为这里各种摊位云集,多是一些卖菜卖肉的,环境脏乱的很,人员也复杂。   他自己平日都不爱来,更别说带着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宁玥了。   这就好比三岁小儿持金于市,很容易被人盯上。   宁玥刚从另一个世界过来没多久,没有这种自觉,只以为这里就是现代的菜市场,很感兴趣地走了进去。   程文松轻叹一声,想着暗处还有两个下人跟着他们,应该是没什么危险,便也跟过去了。   这菜市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宁玥也只是刚看到时好奇这里都有什么蔬菜水果,所以过去看看罢了。   看了一圈儿发现没什么新奇的,大多数东西她这些日子已经吃过了,便准备离开。   还未走出集市时,却遇到了一桩纠纷。   一个卖鸡鸭类家禽的小贩揪住了一个推着板车的货郎,非说他刚刚过去时把车推得太快了,压死了他一只鸡。   旁边也有人作证,说刚才货郎的车的确从那只鸡身上压过去了。   这货郎只是帮东家来拉货罢了,自己穷得很,平日里几个月也不见得吃得上一口肉,哪里有钱赔他的鸡,急的都快哭了。   他一个劲儿地道歉,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是压鸡赔钱天经地义,又岂是道歉就可以解决的?   卖鸡的小贩揪住他不放,喷着唾沫星子道:“这鸡死了就卖不出去了,你不赔我难道要我自认倒霉吗?凭什么!”   “不赔是吧?好!那我们就去见官!让官老爷来说说理!”   说着作势就要拉着货郎往外走。   货郎哭着求饶,卖鸡小贩理也不理,坚持要他赔钱。身上没钱就回家去取,把车上的货压在这里。   这些货是东家的,货郎哪敢自己离开把东西留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更担待不起!   何况送货是有时间的,晚了的话他一天的工钱就没了。   他哭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却听围观的人群中传出一个稚嫩的声音:“等等。”   众人的视线都望了过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面如白玉的孩子越众而出,站到了众人面前。   卖鸡小贩的视线落到这小公子身上,眸光一亮。   出来个管闲事的,是准备帮这货郎赔钱吗?那可太好了!   这些贵人向来大方,赔钱的话又怎么会单单赔一只鸡的钱?说不定会多给他些呢!   程文松本不欲管这样的闲事,但见她走了出去,只得也跟了上去,轻叹一声便准备从荷包里掏银子,成全她的一片好心。   谁知宁玥却并没有要帮那货郎赔钱的意思,而是指着地上那只死鸡道:“你这鸡本来就是死的,不是被他压死的。”   什么?   一句话引得周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程文松也怔了一下,将伸向荷包的手收了回来。   卖鸡小贩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这位小公子可不要乱说!我刘老三做生意向来实在,从不卖死鸡!这鸡明明就是刚才被这货郎压死的!大家可都看见了!”   话音落,一旁立刻有人附和。   “是啊是啊,真的看见了,确实是从那只鸡身上压过去了。”   “对,我也看见了。刘老三每天都会摆两只鸡在外面证明自己的鸡新鲜,其它的就关在笼子里让人挑。”   “刚才有个人把他摆在外面的一只买走了,他就从笼子里又挑了一只摆出来。”   “结果才刚放在地上,那个货郎就推着车过来了。”   “是啊,货郎把车推得太快喽,没看见地上的鸡,就压死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证明刘老三说的是实情。   一个人可能撒谎,这么多人一起撒谎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何况这些人有卖东子的有买东西的,身份也都不同,被收买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刘三郎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听见没,我这鸡就是被他压死的!”   宁玥摇头,道:“他的车的确压了你的鸡,这一点大家没看错,不过……”   她再次指向地上那只鸡。   “这只鸡在你拿出来之前就死了,只是先开始在笼子里,出事的时候才刚被你拿出来,大家没发现罢了。”   刘三郎一怔,顿时脸色涨红,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有些结巴起来。   “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证明它之前就死了?!”   “有啊,”宁玥指了指他身后的笼子,“那些还活着的鸡就是证据。”   活着的鸡怎么当证据?难道它们还会说话不成?   周围再次喧闹起来,宁玥视而不见,目光坚定地道:“你卖给我两只活鸡就知道了。”   说着下意识的想要掏钱包付账,摸到身上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了,根本没有钱包也没有钱。   程文松轻笑一声,从自己荷包中掏出银子递了过去。   刘老三心里却没底了,梗着脖子道:“我……我不卖给你们!你们都是骗子!”   这话引起周围一众笑声,刘老三脸色越发红了。   程文松与宁玥这身行头,便是随时去赴知府大人的宴都没问题,又怎么会联合那货郎来骗他几只鸡?何况人家都说了花钱买的!   见他不卖,程文松也不急,笑着看了看周围。   “有别人肯卖的吗?我买十只。”   有生意谁不做?而且还是这样出手大方的主顾!   立刻有人抢着送了十只鸡过来,摆在了两人面前。   程文松看了看宁玥,低声问道:“玥儿想做什么?”   宁玥看了眼地上的鸡,说了句:“小鸡们,对不起了,晚上我一定会好好地吃了你们的,不让你们浪费掉。”   之后弯腰便要把两只鸡并排摆在货郎的车轮前。   程文松哪肯让她做这个,忙将她拉了起来,对暗处摆了摆手。   立刻有两个下人走了出来,在他的示意下按照宁玥所说的做了。   两只鸡被摆好,宁玥对货郎道:“你推着车从它们身上压过去看看。”   货郎哪敢,生怕他们待会儿也让他赔钱。   宁玥皱眉,倒也没为难他,对那两个下人说道:“推车。”   下人应诺,按她所说将车推了过去。   车轮碾过,有人睁大眼睛仔细看着,也有人龇牙咧嘴的把视线转向了别处,但很快又转回来。   不一会儿,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不一样!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有人不解地问道。   鸡不是都死了吗?有什么不同?   “血迹!血迹不一样!”   有另外看出不同的人开口说道。   先前被货郎压过的那只鸡虽然也流了血,但是血迹只有车轮下那一团。   可是刚刚被压过去的这两只,血迹却喷溅出了很远。   宁玥听着大家的话,欣慰地点了点头。   “没错,活鸡如果被压过,血迹肯定是喷溅式的,而不会是这样。”   她的手指向最早死去的那只鸡。   大家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理,议论纷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宁玥也没法给他们解释血压之类的东西,只能尽量浅显的说道:“因为活鸡的血液是流动的,而死鸡的血则不会流,死的越久就越是如此。”   “所以,这只鸡其实早在这个……这个叫什么刘老三的拿出来之前就已经死了。”   “只是他不想这么亏了一只鸡的钱,偏巧这位货郎又着急赶路推着车过来了,他便将这货郎当了冤大头,想冤枉他!”   货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瞪大眼睛指着刘老三:“好啊!原来你是故意要讹我!”   刘老三慌慌张张的不想承认,又觉得宁玥的说法站不住脚,不一定每只活鸡被压死都会出现这样的血迹,说不定就有跟他之前被压死的那只一样的呢。   宁玥皱眉,正想说什么,程文松却大手一挥,让人把剩下的鸡也都用同样的方法去试一遍。   宁玥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这么多我吃不完啊。”   程文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我们一起吃。”   宁玥听了松了口气,按他所说让下人推着车又重新做了一遍。   结果自然是全部相同,刘老三辩驳不过,在众人的叱骂声以及迎面扔来的烂菜叶中收起东西飞快逃走了。   货郎逃过了被人讹诈的命运,对宁玥感激涕零,跪在地上对宁玥接连磕了好几个头,到把她吓得退后了几步。   “不用不用,一桩小事而已,你起来吧。”   宁玥说道。   货郎却不肯,非要问他是哪家的公子,说要回去给他立个长生牌位。   宁玥是女孩子,名字哪里是别人能随便问的。   虽然她自己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随便取了“小玥”这么个名字而已,但程文松也不喜欢别人这般询问她。   正欲让下人将这货郎打发走,却见宁玥摸了摸额头上的月亮,忽然眼珠一转,道:“我叫包……明月!对,包明月!”   货郎得知恩公大名,赶忙又磕了几个头。   “原来是包公子,小的记住了,回去一定日日为小公子祈福,祈求公子平安顺遂。”   宁玥笑着眯起了眼:“不用不用,应该的应该的。” 第7章 菊花   货郎感恩戴德地离开了,程文松俯身笑着捏了捏宁玥的脸。   “没看出来,我们小玥竟还有断案的本事。”   宁玥抬头笑眯眯地道:“刚好知道一些而已,再多的我也不是很懂了。”   那就是法医和刑侦人员的事情了。   程文松对这孩子越来越喜欢,拉着她向集市外走去。   一路都有人不停对宁玥说“包公子真聪明”,“包公子好厉害”诸如此类,宁玥笑的颇为自豪,觉得自己的脸此刻好像都黑了不少。   两人一路走出了集市,四下逛逛也就该回去了。   他们住的地方位于戍城最好的地段,大概就相当于现代的高档住宅或是别墅区。   越往这边走路上的行人就越少,街边碧瓦朱甍飞檐斗拱,安静的街道上打扫的干干净净,完全不见万仁街那种脏乱模样。   宁玥边走边跟程文松聊天,没太注意街边的事,经过一条窄巷时眼角瞄到里面的几个人影,起初没有在意,走了几步却又觉得不对,猛地停了下来。   “美人哥哥,刚才那个……”   话没说完,被程文松长臂一揽搂到了自己身边,从后面看上去就好像兄长亲热的将自家年幼的弟弟搂了过去似的。   但实际上宁玥刚好被他捂住了嘴,将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她扒着他的手瞪着一双大眼睛抬头望去,脚下却被程文松带着依然在向前走。   程文松边走边低声道:“别说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可是那是大熊吧?   不是,是东子吧?   宁玥心里把东子当做熊孩子,给他取了个大熊的名字。   刚刚那巷子里跟两个陌生男人在一起的好像就是他啊……   程文松让她当做没看见,那就说明他其实也看到了吧?   那……那个孩子应该真的是东子吧?   宁玥想要挣扎,程文松却把她搂得紧紧的,压低声音道:“玥儿乖,美人哥哥不便露面,等回去了我再让人来救东子。”   救?   东子有危险?   宁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拨开他的手,亦是压低声音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   程文松撇了撇嘴:“不清楚,可能是拍花子吧。”   拍花子?   宁玥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心中咯噔一下。   程文松说他不便露面,可是他们身边还跟着两个下人呢,他大可以让下人去啊。   如果这两个下人不能去,那府里的其他下人是不是也不能去?又或者整个府里根本就没有谁能去?   还是说……   “程大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救他?”   程文松一愣,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而且她一直都是称呼他为美人哥哥的,眼下却一本正经的称呼他为程大哥,可见是有些不高兴了。   他故作轻松地偏头对宁玥眨了眨眼,轻笑道:“他走了就没人欺负你了,不是挺好?”   宁玥虽然不喜欢东子,甚至挺讨厌她的,但也没到希望一个孩子被人拐走的地步。   她当即停下了脚步,杏眼圆瞪。   “他还小呢,有什么错慢慢教就是了,怎么能……怎么能眼看着他被拍花子拍走啊!”   程文松听了险些笑出声。   “东子可比你大好几岁呢,你竟然说他小?你这孩子,真有意思。”   因为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啊!二十一岁了啊!   宁玥心里叫嚣。   “你真的不救他吗?”   她皱着眉头再次问道,有些不可置信。   程文松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   “放心吧,东子不会有事的,就算我不救,你余大哥也会救的。等他发现东子不见了,自然会……”   话没说完,他们刚才经过的那条小巷中陡然传出咚的一声响,声音之大连这里都听得很清楚。   不行,等不了了!   宁玥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回跑去,程文松一愣,忙让两个下人抓住她。   两个下人手里都拿着鸡,得到命令扔下鸡伸手要抓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身体灵活的小孩子从两人缝隙之间钻了过去,像颗长了腿的小萝卜,一头扎进了那条窄巷里。   “小玥!”   程文松惊呼一声跟了上去,等进了窄巷却发现巷子里满是血迹,东子被人扔在地上,后脑勺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两个拍花子正低头将他身上值钱的物件都摘下来,冷不防听到巷口的脚步声,见刚才离开的几人又去而复返,便知道这是多管闲事的来了。   他们正准备起身逃离这里,却发现率先进入巷子的竟然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这小娃娃长的玉雪可爱唇红齿白,比刚才这小牛犊子好看多了。   若是能将他带回去,他们这一趟就不算白跑了。   宁玥一进巷子就看到躺在地上的东子,目测了一下他的伤情就知道怕是会致命。   且不说刚刚那一声响,就看这流血的情况,拖久了怕是也救不回来了。   东子此时并没有彻底晕过去,倒在一片血泊中用模糊的视线看着她,心底迸发出一阵恨意。   他刚刚看见了,看见他们从巷口路过,程大哥还往巷子里瞟了一眼,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离开了。   自从这个矮萝卜来了以后,他们便事事都不待见他,心偏的都没边儿了,现在眼看他有危险竟然救也不救!   都是这个矮萝卜,都是这个矮萝卜害的!   程文松和下人脚程快,不等宁玥再往前冲就追上了她,一把将她拉住不让她再往前。   两个拍花子知道这附近虽然看上去富丽堂皇,但实际上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些商户,真正的豪门世家甚至嫌这里有铜臭味,根本不屑于经过这里。   再加上这几人刚才过去时下人手里还拎着鸡,更不可能是什么豪门大户了,所以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一个瘦弱的风一吹就倒的娘娘腔,一个四五岁的稚嫩孩童,加上两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丁,他们自信还是能对付的。   程文松看着目露凶光的两人,心说今日出门真是没看黄历,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赶上了。   他扭了扭手腕,在想要不要动手,却被一旁的一个下人拉住了衣袖,暗暗对他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麻烦!   他正暗自咒骂着,却听另一个下人惊呼一声。   只见宁玥不知怎么挣开了他,快速向东子跑去,边跑边喊:“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两个拍花子正愁怎么才能不惊动更多人将这孩子掳走,就见她自己送上门来了,立刻冲过去将她抱了过来,一人用刀抵住她的喉咙,一人站在他们面前挡住要冲过来的程文松等人。   “别过来,不然刀剑不长眼,伤了这小公子我们可不管。”   站在前面的人笑道。   程文松啐了一声,咬牙看了眼刚才拉住宁玥的下人。   他们麒麟卫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连个孩子都拉不住!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把小玥和东子赶紧救回来才是要事。   他顾不得再隐藏身份,左脚往前一挪便准备动手。   却见被人抱在怀里的宁玥边哭边抬起了手,趁那拍花子不注意,悄无声息地拔下了自己发冠上的小簪子,然后狠狠向这人后颈刺去。   拍花子因她年纪小放松了警惕,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程文松他们身上,不曾防备之下被刺了个正着,当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站在前面的另一人听到动静回头,只见自己的伙伴不知怎的就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他后臀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嗷的一声扔下刀捂住了屁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原地打滚。   程文松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却见那小小的孩子已迅速跑到东子身边,一边给他止血一边冲他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   这命令式的话语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其实毫无力度,但几人莫名觉得菊花一紧,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好,好!”   你说什么是什么!都听你的! 第8章 麒麟   程文松让下人将那两个拍花子绑起来带回去,自己则抱着东子跟宁玥一起跑回了院子。   东子伤的很重,程伯看到时忍不住惊呼出声,立刻找来药箱开始给他医治。   忙前忙后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停了下来,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   “还好带回来的及时,再晚一点儿这条命可能就保不住了。”   宁玥听了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才跟程伯打了个招呼,准备回自己的住处。   她的簪子刚才用来制服歹人了,发冠已经松掉,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给东子止血的时候还染了一身的血迹,要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才行。   程文松见她离开,抬脚跟了上去,道:“美人哥哥送你。”   宁玥却躲开他抚向她头顶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我自己可以,不用送了。”   程文松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讪讪地收了回来。   这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   余刃回来听说东子出了事,赶忙赶了过来,问清事情经过之后少不得把程文松单独叫去说了会儿话。   房门关上,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既然路过,又怎么会让东子伤成这样?”   程文松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丝毫没把他国公爷的身份放在眼里。   “谁说我路过就一定要救他了?别忘了在外人眼里我可是个病殃殃的绣花枕头,绣花枕头又怎么能做这种与歹人搏斗并成功救下了被劫持的孩子的事?”   余刃紧绷着脸,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拳缓缓握紧。   “你身边的下人呢?他们也都是绣花枕头?我们麒麟卫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废物了?”   他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程文松哈哈笑了两声,眼神忽然一沉低声骂了一句:“狗屁麒麟卫!”   “程文松!”   余刃怒喝一声。   程文松却不怵他,反而怒视着他道:“除了我们自己知道自己是麒麟卫,还有谁知道我们是麒麟卫?朝中又有几个人知道麒麟卫这三个字?”   “有时候我都觉得,这三个字或许只是我们自己臆想出来的,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埋怨和怒意,以及心底那份深深的不甘,全部从一双眼睛里迸发了出来。   余刃看着他气的有些涨红的脸,握紧的左拳渐渐松开,深吸一口气,道:“我说过,总有一天会为大家正名的。”   程文松嗤笑一声:“总有一天是哪天?十年后?二十年后?还是到我们死的那天?!”   “……不会这么晚的,相信我,我……”   “相信你?”   程文松打断。   “我们当然信你!要不是信你,又怎么会忍着这样的名声过了这么多年?”   “可是国公爷,这种日子总得有个头儿啊!”   “这些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大家从无二话。你说不能沾染女色大家就不沾,你说不能娶妻大家就不娶,你说让我们忍一忍那样的污名我们就忍下来了!”   “可你想过没有,老九和老八他们早就已经过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军中别的像他们这么大的男儿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可是他们却因为那污名别说成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用!生怕让人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给家里人抹了黑,影响了自己兄弟姐妹的婚事!”   “就连每次回去探亲,也不敢光明正大,只能偷偷摸摸在暗中看几眼就回来!”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信你!他们信你啊国公爷!”   程文松越说越气,眼眶通红,几欲落下泪来。   “兄弟们从加入麒麟卫那天开始就没说过一个悔字,多大的委屈都忍下来了,多难的任务都去做了,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难也就不说了,可我们又凭什么要帮你养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我不是老九他们那些实心肠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怀疑。”   “小玥好歹是因为你受了人家母亲的恩惠才带回来的,东子呢?你说捡就捡回来了,嘴上说着不用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可这些年他闯了那么多祸却也没见你真的怎么罚过他!”   “要不是年纪不对,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你儿子了!”   “我们帮你养个小崽子养了这么多年,不求你感谢我们,可你好歹该跟大家说句实话吧?”   “这孩子到底是谁?从哪儿来的?大街上那么多孩子你不捡,怎么单单对东子就起了善心了?”   “兄弟们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对我们藏着掖着,这算什么?当我们是你雇来的壮丁,只管拿钱办事,其它的都……”   “程文松你给我适可而止!”   余刃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将桌上的茶杯都震地颤了颤。   他真生起气来还是很可怕的,程文松嘴角翕动,最终还是向椅背上缩了缩,嗫嚅一句:“凶什么凶,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了?”   余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手从桌上收了回来。   “不管东子是什么人,你只要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孩子就是了,喜欢就多照顾照顾,不喜欢就不用理他。”   “他若闯了祸你们也只管罚,打他骂他我都不会管。”   “但是老程,你对我有什么怨气直接冲我撒就是了,别撒在孩子身上。”   程文松听了撇了撇嘴:“我又没拿他撒气。”   余刃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今日若换了小玥出事,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程文松理直气壮地道:“那当然!小玥又听话又懂事眼光还好嘴巴也甜,东子有什么能跟她比的?”   “最重要的是,小玥是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们这一群大老粗里难得来了个女孩子,还长得这么可爱,谁忍心让她出事?   余刃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往椅背里靠了靠。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的这些兄弟们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当初对东子那个小崽子,他们可是一点儿都没手软吊起来打。   程文松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椅子上挪了几下坐直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满眼放光地道:“有两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咱们小玥今天可厉害了!”   他绘声绘色的将今天在集市上发生的事,以及后来宁玥先是示弱让拍花子将她抓住,之后又果断出手制服两人的事情说了。   余刃听着皱起了眉,下意识地喃喃一句:“她从哪儿学的这些?”   人体穴位极多,绝对不是一个孩子随手一扎就能找准位置把人扎晕的。   何况她那簪子并没有多尖,从什么方向用多大力道能达到最有效的效果都是要靠长期积累的经验才行的。   至于对付另一人的手法……这哪像是个寻常女孩子能做出的事?   要不是这孩子的母亲曾经有恩于他,他确定她对他们肯定没什么恶意,现在一定立刻把她关起来审问。   余刃暂时将这个问题放下,又问程文松:“那两个拍花子,审出什么了吗?”   程文松唇角一勾,露出一抹冷笑。   “说来也巧,跟你们在卫陵救下小玥儿时遇到的是同一批人。”   余刃眸光一凝,面色难看几分:“胆大包天。”   “可不是吗?当初看小玥儿母女无依无靠,直接动手明抢,还杀了小玥儿的母亲。”   “如今这才过了多久啊?竟然又出现在咱们戍城了。”   戍城跟卫陵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当初余刃也是恰好有事路过卫陵,看到了被人追杀的一对儿母女。   那母亲衣衫褴褛,跌跌撞撞地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逃命,但是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再加上抱着孩子,很快就被人追上了。   余刃认出那母亲就是半年前在他陷入绝境时救了他一命,还给了他一碗饭吃的人,当即便准备冲过去救人。   可是他们当时离那些人还有一段距离,不等他们来到近前,那母亲就被人一刀砍在了后背,身子往前一倾扑倒在地,怀中的孩子也滚了出去。   余刃他们都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看出这刀下去这女子绝不可能有命在了,只能放弃了她,救下了那个孩子。   他至今还记得那女子死前看着他,口中无声说了两个字:多谢。   她认出他了,知道他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可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宜曝光,正面跟这些人对上的话难免会有些麻烦,所以只得救下人之后逃到林子里躲了起来。   起初余刃以为她们是被附近的匪盗盯上了,后来有人骑着马追到林子里的时候,他才知道不是。   因为当时有人称那为首之人为“大人”。   之后余刃让齐玖他们去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追杀宁玥母女的是卫陵县令。   这县令贪好美色,又仗着自己有个在京中做官的表舅,行事非常胆大妄为。   他见宁玥母女纵然衣衫褴褛也难掩其姿色,尤其是那年幼的孩子生的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便生了歹心,想将她养在身边做自己的禁.脔。   据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因为下手的对象都是这种落单的女子或是孩子,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这次若不是余刃他们恰好碰到了,宁玥还不知道会遭遇怎样非人的对待。   而她的母亲死后亦不得安宁,被那些人将尸体带回去给那卫陵县令交差。   卫陵县令一怒之下想将其一把火烧了挫骨扬灰,是齐玖他们想办法把尸体偷了出来,带到别处安葬的。   “那两人供述说上次小玥被人救走了,林县令很是不高兴,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们没办法,便想再找个合适的孩子送给他。”   “可是找来找去,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里再也没有能让林县令看得进眼的,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周围的商贾之家。”   那些真正的豪门大族家的孩子他们是不敢下手的,出了事怕兜不住。   但商贾之家就好多了,毕竟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商户在官家面前永远是抬不起头的。   而且因为商户富有,家里的孩子便多养的唇红齿白,不像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面黄肌瘦,看上去也更好看些。   余刃听到这儿,眉头又拧了起来。   “那他们是怎么看上东子的?眼瞎吗?”   这孩子虽然长的也不难看,但是跟唇红齿白肯定是搭不上边的。   更何况他都已经八岁了,壮实的跟个小牛犊子似的,一看就不像小玥那种孩子好对付。   这两人是脑袋出了什么问题,才会选中这么个目标啊?   程文松听到这儿笑的直颤,道:“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怪他自己,小小年纪自己出门还穿金戴银,脖子上那么大一个金项圈晃的人直眼花,连头顶的发冠也是用的金的。”   “还有还有,手上戴着好几个大小根本就不合适的金戒指!戒指上还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全是我祖母以前才会戴的那种!”   “人家两个拍花子本来是来拍孩子的,结果一见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身上还戴着这么多金子,能不起歹心吗?”   “东子当时在他们眼里那就不是孩子!而是一坨金子!还是一坨会走路的金子!”   “你说两个连孩子都不放过的拍花子,他们会拾金不昧地放过这坨自己撞到眼前的金子吗?”   “那肯定不会啊!”   余刃听了一阵无语,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臭小子,怎么想的?”   “那谁知道啊,等他醒了你自己问问他呗。”   “不过那两个拍花子说了,一开始本来没想对他下死手来着,结果他非护着那些东西不给,他们情急之下才动了手。”   “这你回头可得好好教教他啊,东西没了就没了,小命要紧。他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跟两个大人较什么劲啊?是人家的对手吗?”   说到这儿又想起宁玥,神情顿时变的温柔而又自豪。   “看咱们小玥儿多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小,不跟人家硬碰硬,靠聪明的小脑瓜智取。”   之后又啧啧两声:“东子光长身体不长脑子,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么笨,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余刃看着他说到两个孩子时如同变脸的表情,皱了皱眉。   “小玥是个女孩子,迟早是要走的,你别太当真了。”   程文松愣了一下,旋即哦了一声,不大高兴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话锋忽然一转,“对了,我今日没管东子,小玥儿生我的气了,你待会儿帮我哄哄她,让她别生气了。”   余刃听了眉毛都差点儿拧掉:“你惹她生气,为什么让我去哄她?你看我像那种会哄孩子的人吗?”   程文松撒泼耍赖:“我不管,东子是你带回来的,今日这事又是因他而起,你就得负责到底!”   “再说了,小玥儿要是肯听我说话,我还用得着你?”   余刃:…… 第9章 童言   宁玥看着坐在对面跟她大眼瞪小眼的两人,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说吧,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   她坐的端正笔直,小脸圆润稚嫩,但神情却一本正经,看上去有些滑稽。   余刃一直觉得这孩子有些时候像个大人一般,跟她相处的越久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看着她依旧不说话,直到被旁边的程文松捅了捅。   “是这样……”   他开口,动作神态甚至语气都俨然像个现代的老干部一般,让宁玥不自觉的就会想起秦叔叔,师兄的父亲。   “刚刚你程大哥跟我说了今日府外发生的事,夸奖你心地善良又机智勇敢,所以……”   程文松掩面,端起茶杯佯装喝茶,借着茶杯遮挡用口型对他说道:“说正事!”   余刃瞥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你别生他气了。”   “噗……”   程文松一口茶喷了出来,索性自己说道:“小玥儿,刚才在外面是美人哥哥不好,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美人哥哥知道错了,你……”   宁玥摇头,开口打断。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这件事里受到伤害的是东子,不是我。你就算要道歉,也该是跟他道歉。”   程文松一愣,诸多哄人的话被堵了回去。   余刃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看向她的目光深了几分,把她带回来之后头一次认真的去打量她。   小鼻子大眼睛,一张小脸白的欺霜赛雪,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令底下的两个眸子看上去更加清亮透彻,水汪汪黑黝黝,像是两粒刚洗干净的葡萄。   这孩子的确长的可爱,看上去便比东子那样的孩子要讨人喜欢。   一个长的可爱又聪明懂事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呢?   他看着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话的宁玥,沉声问道:“东子欺负过你,你不记恨他不讨厌他吗?”   宁玥沉默片刻,问道:“说实话吗?”   余刃轻笑一声,难得扯了扯嘴角:“实话。”   “哦,那是挺讨厌的。”   宁玥如实答道。   这么熊的孩子,除了亲爹亲妈之外,没有谁会喜欢了吧?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他,还帮他说话?”   “因为……”   因为我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不能对这种事视而不见啊。   可是这话从现在的她嘴里说出来一定怪怪的,宁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因为……他如果被抓走了,我就不能报仇了啊。”   余刃:……   程文松:……   宁玥:……我特么说了什么??   她心里急地抓狂,程文松则笑出了声。   “没看出来,我们小玥儿……竟然这么记仇。”   余刃哪想到问出这么个答案,脸色几番变换,最后点了点头。   “挺好,女孩子不能让人随便欺负自己。”   宁玥轻叹一声,也懒得解释了,随他们怎么去想吧。   反正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呢,童言无忌。   程文松坐到宁玥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道:“那小玥儿刚才让我给东子道歉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儿的?”   “……随口说的。”   宁玥道。   她真的不是非让程文松跟东子道歉的意思,她只是想说他没必要跟她道歉,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的人并不是她。   这件事如果一定要辩出个是非对错,让他找个人道歉的话,那也该是东子而不是她。   但是这些日子她也看出来了,其实东子跟她一样也是被余刃从外面带回来的,跟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而且因为他调皮捣蛋,大家都不太喜欢他,程文松尤甚。   她其实只是因为自己曾经受到的那些教育和理念,不太能接受程文松作为一个成年人,又是府里的大管家,却对这种事视而不见罢了。   可这些毕竟都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在二十一世纪的想法,对于这个世界,对于跟东子毫无血缘关系的程文松来说,并不一定适用。   她可以要求自己坚持本心,却不能要求程文松一定要按照她的要求去做,去救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何况万一程文松真的有什么苦衷呢?万一他真的不方便暴露身份呢?   反正从她来到这里之后就觉得这里的人都有点儿怪怪的,府里上上下下一个女人都没有,连她这样的小孩子也不能做女装打扮。   若说是军营倒是可以理解,可这里也不是军营啊,看上去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大家族一样。   一个从上到下从主子到下人都只有男人的家族!   程文松见她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又笑着凑了过来。   “那小玥儿原谅美人哥哥一次,不要生美人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宁玥其实也谈不上多生气,只是跟他理念有些不同罢了,但此时还是伸手摸着他的脸道:“你这么美,我当然选择原谅你了。”   程文松一怔,旋即再次哈哈大笑。   “你这孩子,真是对我胃口!”   说着凑过去便要在她脸上亲一下,结果却亲到了一只宽大的手上。   “程文松,你适可而止。”   余刃沉着脸道。   小玥可是个女孩子,而且都已经四五岁了,哪能这么亲来亲去的?   被他恩人知道了怕是要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程文松呸呸几声,一脸嫌弃地擦了擦嘴。   “我把小玥儿当亲妹妹的,你怕什么。”   他嘟囔道。   “亲妹妹也不行。”   程文松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赖在宁玥这里吃完饭才回去。   …………………………   东子直到翌日傍晚才醒,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死,而是在自己的房间,程大哥正在一旁靠着床柱打着盹儿。   他劫后余生地流出了几滴眼泪,低低唤了一声:“程大哥。”   程文松听到动静,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他:“醒了?”   东子嗯了一声,又趴回去不吭声了,将脸转向床的内侧。   程文松转身出去给他端药,端来之后重又坐回床边。   “起来,把药喝了。”   躺在床上的孩子却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似的。   “好了,知道你怕苦,已经准备好蜜饯了,快起来。”   程文松说道。   东子从小就怕苦,特别不爱吃药,所以他们每次都会事先给他准备一颗蜜饯,让他喝完药能赶紧将蜜饯含在嘴里,久而久之他就养成了没有蜜饯绝不吃药的习惯。   谁知东子依然不动,说什么也不把头转过来。   程文松对他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板着脸道:“耳朵聋了是不是?让你起来喝药听没听见?”   东子却忽然转过了头来,一张脸上挂满了鼻涕眼泪,哽咽着吼道:“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不是见到我都不救我吗?那还让我喝什么药?我死了你不是更高兴!”   程文松一怔,端着药碗的手紧了紧。   东子昨日流了很多血,醒来吼完这一通就没什么力气了,只能趴在床上哽咽地哭,上气不接下气的好像随时都能再晕过去。   程伯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哎呦一声挤开程文松,伸手拍抚东子的背。   “这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怎么回来了不笑反而哭起来了呢?快别哭了啊,头上的伤口再流血可就不好了。”   东子的哭声却仍旧止不住,鼻涕都快流到枕头上去了。   程文松站在一旁仰了仰头,心道自己做的孽自己受,走过去看着他温声道:“昨天是程大哥不好,程大哥不该看见你被人堵在了巷子里还不去救你。”   东子的哭声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些大人可是从来没有跟他道过谦的,不管他们做了什么也不管有没有错怪他。   程文松不太习惯这样跟他说话,但想到这小家伙因为自己昨日一个判断失误差点儿死了,便还是耐着性子道:“程大哥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你先起来把药喝了,等养好了伤程大哥再补偿你。”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小弩吗?回头我让你小安哥给你做一把,等你把伤养好了他也差不多做好了,你就可以去校场上练习了。”   东子何曾见过这般和颜悦色的程文松,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   “那……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装作没看见我走了?”   他固执地问出这个问题。   程文松答道:“程大哥不是不救你,只是准备待会儿再救你。”   “你知道的,咱们这里的人身份都比较特殊,能不当面动手的最好就不当面动手。”   “我以为那两个人是拍花子,只是要把你拐走,就想等马车出了城再动手。”   “谁知道……他们却是劫道的呢!”   东子跟了他们也有几年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但是也知道确实是有些特殊的。   至于特殊在哪儿,他并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他们都很厉害罢了。   这么说的话,那……那倒是可以稍微理解一下。   “你真的……真的打算等他们出了城就来救我吗?”   “当然!”   程文松毫不犹豫地答道。   “你虽然有时候不懂事,但程大哥可是把你当弟弟看待的,哪个做大哥的会扔下自己的弟弟不管呢?你说是不是?”   他边说边想着还好东子比较笨,不像小玥那么聪明,不然还真不好糊弄。   东子听了果然欣慰很多,心里的不痛快几乎全部消散了。   程大哥不是不救我,只是想待会儿再来救我。   他这么想着,便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那我就原谅你一回好了。”   程文松:……为什么类似的话从小玥嘴里说出来就美妙无比,从东子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欠揍的感觉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着和蔼的微笑。   “东子起来把药喝了好不好?再不喝可就要凉了。”   东子吸了吸鼻子,在程伯的搀扶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像是喝毒.药似的把药喝了,然后赶忙把蜜饯塞进了嘴里,这才觉得那股要命的苦味儿淡了许多。   程文松终于松了口气,接过药碗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听话。”   东子却龇了龇牙咧了咧嘴,道:“程大哥,你……你别总是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说话。”   “你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像个婆娘似的,这样就更丑了。”   程文松:……马哒看老子打不死你的!   原本一团和气的房中顿时又喧闹起来,程伯挡在两人中间死死拦住撸袖子准备揍人的程文松。   东子坐在床上一脸莫名,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第10章 小弟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宁玥一边给程文松倒茶一边说道。   程文松仰头咕嘟咕嘟把茶喝光了,犹觉得心口怒意难消。   “你说这臭小子!是不是欠揍?我伺候着他把药喝了他竟然还说我丑?”   “我哪里丑了?啊?我哪里丑了?!”   程文松其实长的一点儿都不丑,而且还十分好看,不然宁玥也不会见他第一面就下意识地叫出“美人”了。   在二十一世纪,他随便打扮一下就可以直接去做模特。   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人们还是普遍更欣赏比较阳刚的类型,比如齐玖或是周老八他们那样的。   而像程文松这种雌雄莫辨即便穿上女装都不违和的人,大多数人还是不太喜欢的,喜欢的也多是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其实他若是换身行头,对眉眼再略作一番修饰,就能很大程度的避免这种问题。   偏偏他又向来喜欢这种偏阴柔的打扮,连眉毛都修剪的又细又长,所以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像他这种长相这种装扮的人多是南风馆的小倌,或是某些达官贵人的脔.宠,都是不入流的,想要被人认可很难。   所以纵然他衣着光鲜的上街,大家也最多认为这是哪家豪门大户的纨绔公子,而不会像宁玥一般觉得他美的天怒人怨。   宁玥见他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斟酌着劝道:“美人哥哥,你有没有考虑过换身衣裳或是修一修眉毛什么的?”   程文松倒茶的手一顿,脸上义愤填膺的表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说不出的没落。   “换不了啊,玥儿,换不了啊。”   宁玥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换,穿什么衣裳做什么打扮不是自己的事吗?想换不就换了?   但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这个大院子里,秘密特别多。   她索性也不再说这个,而是一本正经地道:“反正我觉得美人哥哥很好看!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程文松转过头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所以我最喜欢小玥儿了,因为小玥儿是最有眼光的!”   宁玥点头:“没错,那些说你不好看的人都是眼光不好!别理他们!”   程文松捏了捏她的小鼻尖儿,美目弯成月牙。   “对!我不理他们!”   …………………………   宁玥送走了程文松便去睡了,再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她按照往常的习惯叠好被子,翻身下床,自己洗漱之后便去花园跑步了。   这副小小的身体太瘦弱了,必须抓紧时间练起来才行,不然再碰到之前那种危险的事,可不一定能靠运气和巧劲儿蒙混过去了。   余刃在校场和齐玖等人互相切磋喂招,半个时辰下来出了一身的汗。   他走到场边听下人给他汇报宁玥的事,边听边用干净的手巾擦掉身上的汗。   自从前两日宁玥救了东子以后,他就开始关注这个孩子每日都做了什么。   下人给出的答复千篇一律,起床,叠被,洗漱,去花园跑步,回房,洗漱,吃饭。   然后跟着程文松学习认字写字,闲暇时候回到院子又把自己关到房里不知在干什么,很久不出来。   下人得了他们的叮嘱不得入内,也不敢擅自窥探,所以并不知道她在房中做什么。   不过说是每天都能听到喘息声,像是在锻炼身体之类的。   这么小的孩子,总不可能是在做什么不和谐的运动,除了锻炼身体他们也想不出什么其他事了。   可是锻炼身体为什么不来外面或是校场,反而要关在房间里?   不过从下人的汇报中可以得知,这个孩子十分自律,也没有过任何其它异常举动。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深究了。   这孩子可不是东子,聪明的很,若是让她发现了心里生出什么不痛快就不好了。   余刃听完之后便准备离开,却见齐玖等人齐刷刷的向一个方向走去。   “你们去哪儿?”   他开口问道。   几人停下脚步,回道:“去东子院子看看,这小子刚刚把小玥叫去了,也不知什么事,可别让他欺负了小玥。”   作为一个重伤未愈的病患,东子在大家心里依然是那个爱惹事会欺负人的熊孩子。   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两个成年人的宁玥却依然是他们眼里的“弱势群体”,需要保护。   余刃在原地站了片刻,想了想,也抬脚跟了过去。   他们赶到时宁玥也才刚来,便跟他们一起走进了房中。   东子只叫了宁玥一个,哪知道来了一堆,一群高高大大的人把他的屋子都快挤满了。   “你们怎么来了?”   他下意识地问道。   为首的齐玖笑了笑:“来看看你啊,伤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其实在他们这些人眼里,男儿家只要没死没残就都不是什么大事,才不会关心呢。   但东子却是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也没去想他们若是真的关心自己怎么昨天不来,偏偏今早跟宁玥一起来了。   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激动,又不想在宁玥面前露怯,便尽量不表现出来,点了点头故作老成地道:“嗯,好多了。”   说完又肃正了神色,道:“正好齐大哥你们都来了,我今日有一件事要说,你们帮我一起做个见证。”   哦?有事?还要做见证?   这小子又在打什么注意?   东子话却眸光一转,看向宁玥,指着她道:“我决定收他为小弟!”   宁玥:哈???   她一脸莫名其妙,东子则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是既然你叫了我一声哥,那我就勉为其难的把你收下了!”   “你只要再叫我一声东哥,我便答应从此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也不让别人欺负你,怎么样?”   原来那天宁玥为了救他叫的那声哥哥被他听见了,醒来后便萌生了收宁玥做小弟的打算。   齐玖等人听了哈哈大笑,眼泪都要出来了。   东子不明所以,莫名其地看着他们,见他们也不理自己,便又转头去看宁玥。   “你快叫啊,叫了我就认了你这个弟弟。”   宁玥呵呵一声,指了指程伯刚才端进来的药碗。   “你先把药喝了吧。”   “啊?”   东子一脸莫名。   “你先把药喝了,我们再说。”   宁玥说道。   东子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收他做小弟了,便让着她一回,哦了一声端起药碗皱着眉头喝了。   结果他刚要去拿小碟中的那颗蜜饯,一只小手却迅速地伸了过来,一把将蜜饯抓走了。   东子苦的龇牙咧嘴,伸手要抢。   宁玥笑眯眯地退后两步,抬起下巴:“叫声大哥我就还你。”   东子哪里肯叫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矮萝卜为大哥,捂着嘴一个劲儿地摇头。   宁玥也不逼他,又笑了笑:“不叫是吧?”   说完将蜜饯往嘴里一扔,咂了咂嘴:“好吃!” 第11章 报复   三月中旬正是柳树抽枝万物新绿的时候,很多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已经换上春衫开始踏青。   官太太们邀请三五好友到附近景色好的地方闲聊一二,各家都带上自己的适龄女儿,既能联络感情又能相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女孩子,可以与对方结为亲家。   卫陵县附近一座风景优美的庄子里,几个衣着光鲜的妇人正坐在一起聊天。   “最近怎么都不见林太太的影子?也不知她在忙些什么?”   有人问道。   林太太乃是卫陵县令之妻,膝下有一女儿,今年年芳十五。   按理说十五岁的女孩子早该定下亲事了才是,但因林县令与林太太眼界都颇高,所以一直未曾定下。   有人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道:“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忙,只是不想来呢?”   先前说话的人蹙了蹙眉:“她家玉锦都十五岁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去啊?她这个做娘的就不着急吗?”   “嗤,”另一人扯了扯嘴角,“人家急什么啊?林县令可是有个在京城官拜二品的表舅,一心想着把闺女嫁到京城去呢,咱们这种聚会人家怎么稀罕来?”   “可她也不想想,她那舅爷若真是愿意给他们玉锦说亲,又怎么会到现在都不闻不问?说白了都是他们自己一厢情愿硬往上凑罢了。”   这话说得太直白,被身边的人拉了拉衣袖。   “你小点声,当心让人听到了传到他们耳朵里去。”   那人唔了一声,看了看周围,又笑了笑:“我这不是也只在你们面前说嘛。”   另几人摇头叹了叹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   另一边,他们口中的林太太正惶惶地坐在自家院子里,眼中布满了血丝,满脸疲惫眼眶发青,憔悴的不成样子。   “娘,咱们的东西都已经送走大半了,就不能留一点儿吗?”   林玉锦红着眼睛说道。   林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伸手杵了杵她的额头。   “你爹官都快保不住了!你还在惦记那些东西!”   林玉锦被她杵的向后仰了仰,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脑袋。   “女儿已经十五岁了,眼看着……眼看着这两年就要成亲了,到时候若是连嫁妆都出不起,那……那多丢人啊!”   林太太自然也知道这点,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京城来了消息,说是有人状告他们家老爷徇私枉法,打着舅爷的名义欺压百姓鱼肉相邻,贪墨了不少民脂民膏。   这些年状告他们家老爷的不是没有,但都被压下来了,所以他们向来是不当回事的。   可这次的事情却非同寻常,对方竟然越过各个衙门,直接把状告到陛下面前去了!   舅爷事先连半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就在朝上被陛下质问了一番,问他有没有这门亲戚,知不知道这门亲戚的所为?   能直接把事情捅到陛下面前的一定不是一般人,舅爷不知对方身份,不知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事情,便也不敢贸然反驳,只道确实有这门亲戚,但平日里并不怎么往来,所以对陛下所说的事情也不太清楚。   陛下龙颜大怒,当朝命人细查,舅爷也被下旨回家休养,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得上朝。   林县令哪想到不出事就不出事,一出事就直接捅破了天,接到消息之后不敢耽搁,忙按舅爷所说,将家中财物都转移了出去,一应证据也都抓紧清除了。   可是接手这些财物的是舅爷的人,他哪里还能指望着这些东西再送回来?只能当是破财消灾,图个平安了。   林太太想到这些就觉得欲哭无泪,只能拍着女儿的手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委屈,可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了。”   “不过你放心,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定然不会亏待了你的。”   “等这阵风头过了,娘再让你爹想办法把你的嫁妆补上,决不让你在婚事上吃了亏!”   林玉锦听了面色微霁,低声问道:“那……那咱们还能去京城吗?我还能嫁到京城去吗?”   “当然能!”   林太太笃定地道。   “你舅爷说了,只要这次的事情平安度过了,就……”   话没说完,被外面忽然闯进来的下人打断。   “太太,太太,”下人惊呼道:“舅爷的人……又把咱们送出去的东西送回来了!”   什么?   林太太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为何?他们……他们不是说这些东西不能留,留了……会被当做证据的吗?”   下人擦了把汗,上气不接下气:“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只知道前院儿传来消息,说是他们把东西送了回来,然后……然后就去找老爷了。”   这些东西既然是证据,那么送出去又送回来,是不是说……   舅爷也管不了他们了?   林太太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林玉锦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在拍手欢喜。   “一定是舅祖父把事情压下来了,所以把东西也还给我们了。”   “太好了!这样我出嫁的时候就不愁嫁妆了!”   林太太气的一巴掌扇了过去:“蠢货!”   说完起身拎起裙摆便向前院跑去。   前院,林县令的脸色比她还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滑落。   “周管事,这……这……”   “这什么这?你还要狡辩什么?”   周管事指着跪在地上衣不蔽体的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铁青着脸道。   “还好老爷听到了风声,让我查了一下,不然怎么被你害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老爷指的自然不是林县令,而是他自己的主子。   “你贪财也就算了,竟然还做出这种勾当!你是这些年过的太顺心了,嫌命长了是吧?”   林县令脸色煞白,两腿直打哆嗦:“我……我现在就把他们送走!这就送走!”   说完却又摇了摇头:“不,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就没有证据了!”   说着便要转身去找刀。   周管事却呸了一声:“晚了!”   “老爷已经打听到消息了,陛下所说的查你是否贪墨实际只是个幌子,你是因为动了不该动的人,所以才被一状告到了陛下面前的!”   林县令脑子里嗡的一声,再次看向那几个女人和孩子。   “别看了!”   周管事道:“能直接在陛下面前告御状还不暴露身份的,又怎么会把自己看重的人留在这里?肯定是已经被人救走了!”   如果是被林县令玩弄死了,那他现在必然不可能活着了。   他能活着,就证明对方也还活着,所以才多留了他几日。   林县令一愣,顿时想起之前那对儿姿色绝佳的母女。   那母亲被他的人杀了,孩子却被一些不知什么人救走了。   额头又是一层汗落了下来,林县令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就说流民里面怎么会有如此貌美之人,原来……原来那根本就不是流民!   周管事看着他瘫软在地的样子,冷哼一声,道:“你既然动了不该动的人,这件事就绝不可能善了了。”   “你不死,对方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着扔了一条绳子在地上,道:“给你点儿时间和家人叙叙旧,明日日出之后,不要再让我看到活着的你!”   从内院赶来的林太太听到这句,脚下一顿,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第12章 剪发   三月二十一,卫麟县县令的府邸着了一场大火,火舌席卷着将整栋宅子吞没,府内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后来大家得知,这场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纵火者正是林县令本人。   林县令搜刮民脂民膏,贪墨朝廷赋税的事情被人直接告到了皇帝面前,皇帝命人严查。   他自知此次逃不过去了,携一家老小自.焚于府中,连下人都没有放出来。   百姓得知后拍手称快,纷纷跪在街上向京城的方向磕头,高呼“陛下英明”。   而周管事则坐在街角的一架马车上,透过掀开的车帘缝隙看向那座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宅院。   “给你机会跟家人叙旧自裁,你却非要逃。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一家一起上路,免得你路上孤单。”   说完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   “去他娘的!”   齐玖一拳砸在了桌上。   “又是哪个贼厮走漏了风声!”   眼看着京城派来的钦差过几日就要到了,林县令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死了。   自.焚?鬼才信!   “这一把火烧的,真是及时啊,所有人都死了,留下的物证最多能证明他曾经贪墨,至于滥抓孤儿寡母用以泄.欲的事……却是死无对证了。”   甄大向来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正色,语气也有些沉重。   “不止如此呢,”甄二嗤笑一声,“最重要的是他和他那表舅往来的证据也全都一把火烧了,半点儿不剩,所有的罪名都由这林县令一人背了。”   他们之所以留着林县令,就是想用他把他背后的表舅也牵扯出来。   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是这个道理。   对方可能起初认为把证据尽可能的消除掉,不被抓住把柄就可以了。   但是后来知道了林县令豢养娈.童的事,猜到如果一味的消除证据想要证明自己和林县令的清白,反倒会惹怒他们,索性就把林县令舍弃了,只撇清自己的关系,将此事就此打住。   “好歹也是自家亲戚,之前还给了他不少好处,如今说杀就杀说舍弃就舍弃了……这位舅爷也真是狠心啊。”   周老八沉着脸说道。   齐玖冷笑:“这大概就是那些大人们口中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有好处你才是我亲戚,没好处谁还认这门亲戚。   余刃一直没有说话,等到他们都说完了才道:“大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一定能成,既然如此,此时也不必太过失望。”   “都回去做自己的事吧,这件事暂时不要再提了,尤其不要在小玥面前提。”   大家知道宁玥的母亲是他的恩人,他心里一定比他们更希望这位舅爷被绳之以法。   但眼下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多说也没什么用处,便都起身准备散去了。   几人还没走出房门,却见一下人跑了进来,顾不上跟齐玖等人打招呼,直接对余刃道:“国公爷,东子他……他又闯祸了!”   又闯祸?   齐玖等人纷纷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他又干什么了?不会是又欺负小玥了吧?!”   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几位对新来的小玥格外宠爱,所以也不敢隐瞒,点了点头道:“对,他……他把小玥的头发剪了……”   …………………………   就在不久的刚才,程伯与程文松的院子里。   宁玥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程文松见状也没叫醒她,笑着给她搭上了一件小斗篷,就去找程伯一起核对今日新到府中的药材了。   这时,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门外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把闪着金光的小剪子。   东子看着独自在房中熟睡的人,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他要收他做小弟他竟然还不愿意?   不仅如此,还当着余大哥他们的面抢了他的蜜饯,反过来让他叫他大哥!   呸!   东子心里啐了一声。   不给你点儿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大哥!   他自己因为之前受伤,脑袋后面的一块儿头发被程伯剃掉了,光秃秃的特别难看。   上药的时候被布条包起来还好,看不出什么。   布条一摘,就像是长了块儿癞子似的,要多丑有多丑。   不过好在只是一小块儿而已,虽然现在因为伤口还没好不能把这处遮住,但等过些日子好了,就可以用其他地方的头发把它挡起来了。   东子照镜子的时候由此想到了一个教训宁玥的好方法,于是这几日一直在找机会对宁玥下手。   他拿着剪刀蹑手蹑脚地挪到宁玥身边,嘿嘿一笑,直接从宁玥佩戴的发冠底部剪了下去。   宁玥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似乎有人在动自己的脑袋,她虽然变成小孩子了,但心底的警觉还在,只是对事物的反应不再像以前那么敏锐而已。   她起初以为是程文松在摸她的头,没有在意。   后来却又觉得不对劲,耳边隐隐约约似乎有咔擦咔擦的声音。   刀!   宁玥猛地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地一拳打了出去。   她如今年纪小,身体发育不完全,力量无法跟以往同日而语,出手时自然潜意识的直奔人体最脆弱的地方。   这一拳正打在东子左眼,饶是她才五岁,也把东子打的痛呼一声跌倒在地,手中剪刀也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外面的下人听到动静忙跑了进来,就见东子捂着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宁玥则维持着出拳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头顶的发冠因为刚刚的动作晃了晃,歪倒在了一边。   只见被束在发冠里的头发已经被剪断了大半,没断的连着发冠摇摇欲坠,断掉的则披散下来,长度只到宁玥的脸颊。   这……这……   哎呦我的娘啊!这可闯了大祸了!   …………………………   “跑?还往哪儿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齐玖等人赶来时,程文松正拿着一根荆条往东子身上抽。   东子被抽的满院子乱窜,想出去又出不去,院门口被人挡上了。   “余大哥,齐大哥,救我啊!”   他看见余刃等人,忙看到救星似地奔了过去。   几人却理也不理他,直接问程文松。   “小玥呢?怎么样了?”   程文松气的单手叉腰,对屋里扬了扬下巴。   “你们自己去看!”   说着又攥着荆条向东子走去。   东子的嚎叫声被人无视,余刃等人直接走进了房中。   只见程伯正握着一把断发满眼痛惜地看着宁玥,而宁玥正坐在铜镜前要将剩下的那几缕长发也剪掉。   “你干什么?!”   余刃走过去一把握住了她拿着剪刀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宁玥转头,半边只到脸颊的碎发在耳边轻晃,衬着她白净的小脸,越发显得可怜。   “我把这边剪掉,”她平静地说道,“不然一半长一半短的,不好打理。”   余刃握着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还是放开,接过了她手中的剪刀:“我来。”   齐玖等人则气的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东子怎么会跑来把小玥的头发剪了?老程呢他当时不在旁边吗?”   说到这个程伯就有些羞愧,道:“阿松当时去帮我清点新来的药材了,东子这几日能下地了,就经常自己来我这里换药。”   “下人没当回事,像往常一样把他放进来等我了,谁知道……”   谁知道这小崽子竟然溜进这里来了!还将小玥的头给发剪了!   真是气煞人也!   “这混小子!”   甄大甄二同时说了一句,转身就向外走去。   齐玖与安康也跟了上去,显然是要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程伯犹豫了一下,正欲开口拦住他们,就听宁玥说道:“齐大哥周大哥你们等等。”   几人纷纷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向她。   宁玥在由余刃剪头发,转不过去,就从铜镜中看着他们。   “东子前些日子才受了重伤,你们别去打他了,别回头在闹出人命来。”   程文松继承了程伯的医术,心里有底,下手也知道轻重,齐玖他们可就不一定了。   程伯刚刚想说的也是这个意思,听见她反而先说出来了,欣慰之余也觉得越发心疼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们虽然也都会定期修剪头发,但哪有这样直接剪得跟秃子差不多的?   这让小玥以后怎么出门?让她心里该多难受?   其实宁玥真的没觉得有多难受,她之前二十多年都是短发,早已经习惯了,现在不过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而已。   只是东子毕竟受了伤还没好,真为了这点儿事把他打出毛病也不合适。   齐玖听了怒意难消:“那就这么放过他了吗?这小子不挨揍是不会长记性的!你就算对他好,他也不见得承你的情!”   “就是,小玥你才认识他没多久,不知道他那臭脾气,你越对他好他反而越觉得你好欺负!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没错,扔石头推下水剪头发,这都三次了!再不好好管教他,还指不定今后怎么欺负你呢!”   周老八等人也纷纷说道。   余刃此时恰好把头发给她剪好了,放下剪刀在她头上轻轻拨弄了一下,满手碎发,再也不是上次给她挽发时那般顺滑的细长青丝。   宁玥晃了晃脑袋,将碎头发抖了抖,坐在椅子上转过了身,面对着齐玖等人。   “他还是个小孩子呢,你们总打他也不是办法。”   甄二气笑了:“小玥,你比他还小呢!”   宁玥想了想,点了点头:“对,所以小孩子的事情就让我们小孩子自己解决吧,甄二哥你们不用管了。”   自己解决?   甄大问道:“怎么解决?你打得过他吗?”   宁玥歪了歪头:“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反正我一定会解决的。”   说完小手忽然往妆台上一拍,目光坚定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凉意。   “以后我要再让这熊孩子动我一根头发,我就跟他姓!”   真当她好脾气会一味地让着他呢?做梦!   宁玥没想起在这个年代女子出嫁后会冠夫姓的事,一个女孩儿对一个男孩儿放狠话用这样的方式是很不合适的。   偏偏她的神情又格外认真严肃,绷着小脸怒气冲冲的模样惹得齐玖等人一阵大笑,站在她身旁的余刃神情则有些古怪。   宁玥只以为他们是不信她能自己解决东子,正色道:“以后我跟东子的事情你们都不用管了,赢了是我自己的本事,输了算我倒霉,我认了。”   一个八岁的熊孩子她还治不了?笑话!   齐玖等人笑的更大声了,笑完嘴上答应了她的条件,心里则没当回事,都觉得她是心地善良,怕他们出手会伤了东子,所以才这么说。   不过无论今后帮不帮她出头,现在东子伤没好,确实不宜对他下狠手。   今日的事就先记着,等他伤好了再说。   几人笑着安慰了宁玥一番,抬脚走了,出门时看到被程文松堵在角落里教训的东子,停下脚步。   “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周老八问道。   程文松头也没回地答了一句:“小玥打的。”   齐玖等人沉默片刻,之后异口同声:“打得好!”   …………………………   宁玥之后一段时间确实没有为难东子,让大家几乎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件事了。   东子为此还洋洋得意,觉得这臭小子也不过如此,被他欺负成这样还不是只能闷不吭声地认了,而他也不过是被程大哥不痛不痒地揍了一顿而已。   可是在他的伤眼看着差不多好了的时候,宁玥却在他的最后一碗药里加了点儿料。   这些东西只会让他昏睡一段时间,对他的身体没有其他影响,用量也是他找程文松仔细斟酌过的。   程文松猜到她要用这药来做什么,也没拦着,只以为她是打不过东子,要先把他弄晕了再动手,好出出气。   他知道宁玥不是东子那种不懂事的孩子,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也就由她去了。   过了一会儿宁玥从东子的院子回来,果然神清气爽,一脸大仇得报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东子的院子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个小牛犊子赤红着双眼哇哇乱叫着冲了出去。   余刃从外面回来时,隐约听到一阵哭嚎声和齐玖等人的大笑声。   他寻声而去,就见东子被一众人围在中间指指点点,边指点边笑的前俯后仰,好像发生了什么十分有意思的事。   他听着东子惊天动地的哭声,皱眉越过众人走了过去。   结果人群分开,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孩子,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过去。   只见东子头上光秃秃的,一根头发都没有,脑袋中间还被人用墨汁整整齐齐地点了九个点,如同九个戒疤,一眼看去俨然是个小和尚。 第13章 校场   “你干的?”   正房中,余刃看着被带来的宁玥,开口问道。   宁玥点头:“嗯,我干的。”   旁边哭嚎的东子登时跳脚:“你们听见没?就是他!就是他!他承认了!”   说着又要窜过来揍宁玥,被人拦住了。   宁玥冷眼看着他,道:“哭什么哭?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哭,丢不丢人!”   东子噎了一下,旋即大怒:“你剪了我的头发还敢说我!你……你臭不要脸!”   话音刚落被齐玖一脚踹在了屁股上:“说谁不要脸?!”   东子更委屈了,张嘴又要哭,却听宁玥说道:“剪了你的头发就不要脸了?那你岂不是更不要脸?别忘了是你先剪的我的头发!”   说着指了指自己耳边的短发。   东子一怔,梗着脖子道:“那……那我也没给你剃秃了!”   “那是你还没来得及剃秃了就被我发现了!不然你会给我留着这点儿头发?”   宁玥反驳。   “再说了,我发现及时那是我自己的本事,你比我大三岁,还习武这么久,却连这点儿警觉性都没有,连有人剃你的头发都不知道,被剃秃了那也是你活该!”   她说的理直气壮,好像根本就没在东子的药里加料似的。   东子年纪还小,想不到会有人先给自己下药再动手,只以为自己真是犯困睡得太死了,被她说的脸色涨红语无伦次,却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   齐玖等人不知内情,以为东子真的是自己没有察觉,跟着把他冷嘲热讽一通。   知道内情的程文松则憋笑憋的辛苦,扭过头去肩膀直抖。   宁玥知道他不会拆穿自己,仰着下巴头头是道的指责东子。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知不知道?你被剃光了头发这么不高兴,那怎么不想想我被剃光了是不是也会不高兴?”   “还有!你八岁了,还是个男孩子,吃药却怕苦,还动不动就哭,欺负了别人被人欺负回来了就只知道找人告状,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你这样还想当大哥?你给我当小弟我都不愿意收!忒丢人!”   齐玖等人看着五岁的小矮萝卜一字一句有理有据的指责东子,只觉得画面诡异而又可爱,一个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哪还有人去管东子是喜是悲。   东子被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孩子嘲笑了,偏偏又无法反驳回去,最后只能跺脚道:“你一个连九乾沟都没过的!凭什么我说?我再不济好歹进门时是过了九乾沟的!”   九乾沟?   宁玥来到这里以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东子提起这三个字了,不由转头看向余刃。   “什么东西?”   余刃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甄二给解释了一番。   “九乾沟是咱们这院子里新来的人都要过的九道关卡,不过小玥你不用。”   “凭什么?”   东子再次跳脚,对他们的偏心表示强烈不满。   宁玥挑眉,指了指东子:“他几岁时候过的?”   “五岁!”   东子立刻说道:“就是你现在的这个年纪!”   宁玥哦了一声:“那我也能过。”   “哈??”   东子双手叉腰:“你们听到没?他说他能过!快带他去带他去!过不去就把他赶出去!”   这是这里的规矩,过不了九乾沟的人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宁玥蹙眉,心想连东子这样的毛孩子都能过,那你们的门槛也太低了吧?   齐玖等人却没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对宁玥道:“小玥你不用理他,你跟他又不一样,不用过这些。”   东子气愤不已,最终却也无法改变余刃齐玖他们的决定。   没有人要求宁玥过九乾沟,他的话于众人而言宛如耳旁风,听过也就过了。   宁玥看着东子愤愤不平的脸,当时没说什么,事后私底下跟他打了个赌。   “我如果过了九乾沟,你就不许再找我麻烦!否则……否则你就不是男人!没有小丁丁!”   她算是看出来了,东子这熊孩子虽然熊,但是却一直以男子汉自居。   说他不是男人,比打他一顿还让他难受。   东子果然中计,气的脸红脖子粗:“你才没有小丁丁!”   宁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没有啊。   东子觉得她简直没脸没皮,愤愤地道:“那你要是过不了的话,就自己从这里滚出去!不许找余大哥他们告状!”   宁玥正要点头,却听他又说道:“或者……或者跪下喊我一声大哥,我就既往不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宁玥真想一巴掌把他扇到太平洋去,扯了扯嘴角道:“好啊,但是我如果过去了,从此以后你就改名叫大熊!狗熊的熊!”   东子咬牙:“好!”   两人约好两个月后再去过九乾沟,因为宁玥虽然有自信能过,但她现在的身体毕竟还很弱,根本就没有练武的基础,就算九乾沟很简单也保不齐她体力不够支撑不过去。   东子听了再次瞪眼:“凭什么?我就是一来就直接去过的!”   宁玥理直气壮:“可我听说你三岁就开始习武了!”   东子点头:“是,那又怎样?”   “怎样?你三岁就开始习武,比我早了两年!我可是一天武都没学过!”   “我用两个月去打你两年练下的基础,我还吃亏了呢!”   东子想了想,又看了看她的小个子,最终点头答应了,但也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过九乾沟有三次失败的机会,你要先练两个月也可以,但是……到时候必须一次过去!不然就算你输!”   宁玥轻嗤一声:“好!   说着伸出了手:“君子一言!”   东子伸手与他握住,用力:“就这么定了!”   宁玥:……这上下句衔接是不是不太对?   …………………………   为了确保不在熊孩子面前丢脸,宁玥第二天一早跑完步之后就去校场了。   听说九乾沟就在校场边上,一眼就能看见,只是轻易不用,只有每次来新人,和年底的大比拼中才会开一次。   宁玥一直觉得自己锻炼的动作在余刃他们眼里可能怪怪的,所以都躲在屋里练,这还是头一次来校场。   远远地听到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有你来我往的呼喝声和刀枪棍棒的挥舞声,可见校场上已经集结了不少人。   她转过围墙走了过去,结果脚步一顿,一只手用力抠在了墙上,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天堂啊……”   这是天堂啊!   肉体!白花花的肉体!少说也有百十来个!   宁玥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脑子有点儿晕乎乎的,好像整个人都踩在了云彩上。   不知是谁看见了她,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小玥,你来了?”   宁玥一步一顿地挪了过去,笑着摆了摆手。   “我来了,我来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要是早知道你们是这么练的,我早来了啊!   她以为古人都会含蓄有点儿,没想到大家原来都一样啊,热了全都光膀子!   而且大家嫌热,很多人的裤腿也挽起来了,裤腰也都松松垮垮的,这人鱼线,这猿臂蜂腰!   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今天才来!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虽然宁玥以前也看到过有人光着膀子训练,但因为男女队会分开,而且军.队除了一些特殊岗位以外,大部分都是只看实力不看长相的,所以像她师兄那样又有颜值又有身材的还是少数。   加上大家虽然专注训练,但是对于形体塑造并不是那么在意,所以往往很多人都是一身腱子肉,实力自然没话说,从审美的角度来讲就差点儿意思了。   哪像这院子里的人,不仅各个都长得好,身材更是没得挑!   七尺好男儿,六尺都是腿!   完美!   宁玥一路笑的眼睛都快没了,正欣赏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时,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座小山挡住了视线。   “你怎么来了?是来看九乾沟的吗?”   东子喘着粗气问道,没穿衣服的上半身已经能见到一块儿一块儿壮硕的小肌肉。   九乾沟?   宁玥皱眉,嫌弃的一把将他推开。   美色当前谁还顾得上这个?   “让开让开,别挡着我!”   谁要看你这一身没发育完全的腱子肉啊。   东子正要发火,却见她眼前一亮,摇着手臂高呼一声:“美人哥哥!”   之后飞快地窜了出去。   他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愤愤地呸了一声:“马屁精!”   宁玥却顾不上他,一眼看到万花丛中最显眼的程文松,飞奔着就要扑进他怀里。   美人!我来了!   眼看着就要一把将美人抱住,却忽然被人拎住了后脖领子,整个人都险些被拎起来。   “干什么?放开我!”   宁玥挥舞着手臂挣扎,奈何拎着她的手像把铁钳似的,根本挣脱不开。   她回头望去,只见拎着自己的是黑着一张脸的余刃。   春日的晨光洒在少年身上,落下一层金色的光芒,将小麦色的皮肤衬的更加炫目。   宁玥心中的不快瞬间消失,咧嘴一笑:“余大哥!”   说完回身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第14章 放水   余刃将八爪鱼似的缠在自己身上的孩子扯了下来,一张脸黑如锅底。   这若是东子,或者换做任何一个男孩子,现在绝对已经被他扔到围墙外去了!   偏偏宁玥还不自知,笑的一脸傻乎乎地看着他们。   齐玖等人知道她是女孩子,下意识地想穿上衣服,又觉得这动作太明显了,一眼就能让周围的人看出不妥。   即便是程文松这样平日里总说她还小无所谓的,也觉得这个样子有些不像话了。   可他见宁玥笑的没心没肺,又觉得她可能是还不懂事,不如回去再慢慢教好了,遂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问道:“小玥儿今日是碰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碰到你们了啊!   宁玥心中回了一句,嘴上却答道:“早上吃了最喜欢的糯米糕,所以开心!”   程文松心说真是容易满足的小家伙,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糯米糕不易克化,早上还是少吃些为好。”   宁玥点头:“嗯,好,那我以后早上不吃了!”   “真乖。”   程文松笑道。   “你今日怎么来校场了?”   余刃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皱眉问道。   宁玥自然不会说是来看九乾沟的,只道来这里锻炼身体,没想到这里这么大,人这么多云云。   余刃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隐隐又开始觉得头疼。   女孩子……真麻烦啊。   “以后辰时到巳时之间再来,其它时候不许来这里。”   这个时候大家都去吃饭更衣了,校场上人最少。   他不能因为宁玥就让大家都不许来校场训练,或者一定要穿着衣服训练,所以只能要求宁玥了。   宁玥眉头一皱,正想问为什么,话还没出口就想明白了,知道跟他争辩也没用,只能讪讪地哦了一声:“知道了。”   她以后偷偷地来,偷偷地看!   嘿嘿嘿……   齐玖等人还担心她会因为余刃的话而不开心,却见她转脸却已经笑了起来,指着不远的地方问道:“那是什么啊?”   他们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见她指的正是九乾沟。   “那个啊,没什么,就是……诶,小玥!小玥!”   宁玥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只见偌大的场地上,分布着梅花桩木板桥吊绳诸如此类,跟她以前训练时用过的器材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该不会是哪位穿越来的前辈弄的吧?   宁玥低头想着。   齐玖等人跟了上来,无奈地叹气。   “你该不会还想过九乾沟呢吧?”   “没有没有,”宁玥忙摇头,“我就是想看看九乾沟到底长什么样。”   东子这时也走了过来,两手抱臂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难吧?”   都说了你这样的小矮子过不去了,老老实实叫声大哥多好,我也就不为难你了。   宁玥呵呵两声,没搭理他,在四下转了转又欣赏了一下大家的肉体就离开了。   …………………………   两个月后,某日清晨,校场上还一个人都没有,两个小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宁玥顶着一张仍带着困意的小脸,不满地道:“为什么不能下午再来?你担心没人看到我如果输了的话会不认账吗?”   东子瞪了他一眼:“必须现在来!白天九乾沟都有人看着的,根本就不让进。”   宁玥哦了一声,揉了揉眼睛:“那随便吧。”   速战速决也好,省的东子总来烦她。   两人摸进了校场南侧的九乾沟,宁玥进去之后原地活动了一番,清醒了一下头脑,将身体状态调动起来,对场外的东子道:“看好了!”   说完踩上了一个梅花桩,身轻如燕的向前迈去。   谁知道就在踩上第五个梅花桩的时候,却觉得脚下一颤,场中的梅花桩忽然晃动起来。   她身子一歪险些跌落下去,勉强站稳后对外面的东子怒道:“你没告诉我这些东西会动!”   东子插着腰嘿嘿一笑:“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要看你丢脸!   宁玥气的恨不能冲出去揍他一顿,却因为站在梅花桩上无法分心,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之前就在想,这九乾沟的难度未免也太小了,梅花桩之间的距离这么近,她一个小孩子都能一步迈过去,设置它还有什么意义?   原来真正的难度在这里!   九乾沟本身是一个可以活动的巨大的机关,一旦启动,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活”了过来,再也不肯让上面的人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地过去。   而机关显然就在东子所在的位置,他从一开始就等着她进来之后再忽然启动机关,好看她出丑。   宁玥现在没工夫搭理他,静心应付脚下,一边走一边观察整个机关的动向,越看心里越觉得怀疑。   东子那小子真的过过这样的九乾沟?她怎么那么不信呢!   与此同时,每天向来最早抵达校场的余刃等人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这是……”   “九乾沟……有人打开了九乾沟!”   沉默寡言的安康说了这么一句,突然拔腿就向校场跑去。   余刃等人也是面色一沉,赶忙跟上。   等他们来到校场时,只见东子正站在九乾沟边一脸呆滞,一个矮小的白色人影则在九乾沟中跳来跳去,身形狼狈摇摇欲坠。   “小玥!”   几人同时惊呼出声,面色震惊。   虽然宁玥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了,但是因为齐玖等人亲眼看到了她母亲的死,所以给她准备衣裳时还是尽量准备了白色或者浅色的。   如此一来,也当是让她给母亲守孝了。   身穿白衣又矮的像个小萝卜丁似的,整个宅子里除了她没别人!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几人咬牙便要往前冲,安康更是一马当先的直奔东子的方向,要将机关停下。   可就在手要碰到机关时,却听余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安子,等等!”   他不解地抬头看去,就见余刃的目光死死盯在场中那个小小的人影身上,而那人影眼看着随时都要跌落下来,却又总在最后关头转危为安,顺利从一个个的关卡中通过。   这……已经走了一大半了?   怎么可能!   安康下意识地直起身子,也将目光锁在了宁玥身上。   只见这小家伙狼狈却又固执的向前走去,明明摇摇晃晃,却又始终稳步向前。   直到一刻钟之后,她才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在终点停了下来。   不行了,累死了,这小身板果然还是跟以前的自己差了太多。   换做以前,她一定十分钟之内就把所有关卡都过了!   她正呼哧呼哧的用两手给自己扇风,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小玥小心!”   啊?   宁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一片阴影从自己身后砸来,将她眼前一大片地方都盖住了。   眼看着跑不出去,她下意识地抱头蹲了下去,却听砰地一声响,那砸落下来的东西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被人用力撑住了。   宁玥蹲在地上抬头看去,余刃十五岁的身形在这一刻显得格外伟岸,一手撑着倒落的木板,一手将她拉了起来,遮挡在阴影中的五官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沉稳。   就像她小时候被人欺负时,帮她把坏人赶跑之后出现在他面前的师兄,即便一脸不耐烦,也还是牵着她的手把她领回了家。   “小玥你没事吧?”   “有没有伤到哪里?”   齐玖等人迅速冲了过来,将她拉过去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   结果她虽然身上脏兮兮地有些狼狈,但并没有真的受什么伤。   另一边,余刃将手松开,被他撑住的木板顿时倒在地上,轰的一声之后碎裂开来。   原来这是九乾沟故意用来挫败顺利抵达终点的新人的,趁着他们不注意从后面砸过一个木板,不重,但是却能让人在最松懈的时候被打击一番,告诫对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得意忘形。   安康刚才光顾着看宁玥过关了,等反应过来那木板已经被机关推了出去,再想停止就来不及了。   这木板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对于她这种年幼的孩子来说还是很危险的,把齐玖他们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好在余刃反应及时,不然这一下拍在小玥身上,不要命也得把她砸出个好歹来。   宁玥拍拍手笑了笑:“没事,我挺好的。”   说完又指了指身后:“东子以前真的过过九乾沟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可能?”   她这些日子对东子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孩子虽然自幼习武,但学的并不怎么样,只是有些蛮力而已,不然也不会被她一拳打青了左眼了。   一个八岁的时候反应能力都尚且如此的孩子,五岁时候会比现在更厉害?   甄大看向被安康拎过来的东子,轻嗤一声。   “他的确是过过,不过他过的九乾沟跟你过的不一样。”   不一样?   宁玥不解。   甄二说道:“那时候看他年纪小,你余大哥给他开了后门,把九乾沟的动静调到了最小,就这他还从上面摔下来了三次呢!”   “啊?你坑我!”   宁玥怒道。   东子原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猛的又把头抬了起来。   “我又不知道!”   他只在刚来的时候过过一次九乾沟,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过过了。   每次九乾沟重新打开要么是迎新新人要么是年底比拼,这两件事对于大家来说都是大事,他们又嫌他年纪小从不让他参加,所以他一直以为九乾沟就是他过过的那个九乾沟!   直到刚才他把机关打开之后,才渐渐发觉不对。   这个九乾沟就像是个吃人的怪物,挥舞着手臂要将上面的人拽下去,比他当初过去时凶残了不知多少。   他看傻了眼,也忘了把机关停下来,尤其是看到那个矮萝卜艰难却又稳定的向前前进的时候,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   这么难的九乾沟,他一定第一关就掉下来了,她却全部通过了……   好厉害……   原来余大哥他们之所以不让他参加,是不想让他知道真实的九乾沟是什么样,不想让他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有通过九乾沟,按照规矩来说,根本没资格留在这里。   东子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又偷偷抬头瞄宁玥一眼,像个羞答答的大姑娘,少见的露出了几分羞怯。   只是这个大姑娘满身腱子肉,和宁玥的审美实在有些差距。   她走过去扬着小下巴道:“好,就算你以前不知道,那现在总知道了吧?”   “咱们说好只要我过了九乾沟你就不许再找我麻烦,还有,从今天开始,你就要改名叫大熊!”   前半句自然没问题,但后半句东子哪愿意答应?   他支支吾吾地道:“你……你还没有全过去呢!九乾沟最后一关是余大哥,你……你还没跟他对过招,不能算赢。”   对招?   宁玥转头看向余刃。   齐玖忙在旁道:“小玥你不用理他,东子连九乾沟这些机关都没过,有什么资格说你?”   “就是,东子你别太过分了啊,小玥赢没赢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周老八也在旁说道。   东子当然知道宁玥肯定赢了自己,可是……大熊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他低着头踢脚下的石头不说话,宁玥挑眉问道:“余大哥当初跟你对招的时候肯定也放水了吧?”   连九乾沟都放水,对招还用说吗?   “放水?什么意思?”   程文松问道。   “就是……就是让着他!像过九乾沟一样给他开后门。”   几人听了哈哈大笑,道:“那当然,不然东子那时候才五岁,怎么可能在你余大哥手里过三招?”   虽说余刃那时候也才十二岁,但一身武艺可是没的说。   五岁的东子别说三招,在他手里一招都过不了。   东子脸色涨红,闷不吭声。   他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现在才知道,原来那都是假的!   宁玥听了点了点头:“好!为了公平起见,我也在余大哥手里过三招,就用他当初跟你过招的那些招数。”   说着转头看向余刃:“可以吗?余大哥。”   齐玖等人连说不用,明明就是东子输了,就该让他直接认输才是。   余刃却看了她一会儿,点头应了下来:“好。”   宁玥嗯了一声,转身面向他摆出架势的时候却眨了眨眼,意思是“给我也放点儿水啊”。   她是真的没什么力气了,现在也不过是在强撑而已。   余刃如果认真的话,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过三招。   可对方也不知看没看懂她的意思,像个面瘫似地半点儿回馈也没给她。   宁玥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冲了过去,一边做个假动作挥出右拳,一边准备抬起左腿。   结果腿还没抬起来,想象中百分百会被避开的拳头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什么东西上。   诶?   她抬眼看去,就见自己的拳头正抵在余刃的小腹上。   竟然……打中了?   余刃又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赢了。” 第15章 梦魇   周围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东子虽然恼火,但想到自己当初也是被余刃放水的,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撇着嘴低下了头。   宁玥收回拳头笑了笑,转身看向东子。   “男子汉愿赌服输,对不对?”   东子没吭声,但也没反驳。   宁玥继续说道:“那我叫你声大熊,你敢不敢答应?”   东子闭着眼咬了咬牙,半晌才细弱蚊蝇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惹的齐玖等人再次大笑起来,纷纷“大熊,大熊”的喊了起来。   东子气地跺脚:“我又不是输给了你们!你们凭什么这么喊我!”   甄二笑着站出来道:“来啊小子,那咱们也来比一场!”   “呸!”东子啐了一声,“我才不跟你们比,你们比我大那么多!”   说完生怕他们再笑话他,转身就跑了。   “这臭小子。”   齐玖等人又笑骂了他一会儿,带着宁玥出了九乾沟。   校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了,也有人看到了宁玥刚刚通过九乾沟的场景。   九乾沟对他们来说虽然都是早已经通过的关卡,但五岁稚龄能顺利抵达终点还是令人震惊。   宁玥一路受到了各种夸赞,还有人冲过来想把她举起来扔到空中,被齐玖拦住了。   小玥可是个女孩子,哪里能让人随便抱来抱去的。   大家知道他们平常都格外护着宁玥,以为他们是看她刚过完九乾沟,怕她累着了被扔来扔去的更不舒服,便也作罢了,只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   即便如此还是惹来了齐玖等人一阵白眼,轰开他们让他们散去了。   “你们留下吧,我送她回去。”   余刃开口说道。   他这么说了,大家也就停下了脚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走远了。   两人绕过围墙又走过廊桥,余刃这才问道:“你是跟哪里学的这些?”   啊?   宁玥转头:“哪些?”   “所有,比如死物和活物血液喷溅方式的不同,比如短短三个月就能过九乾沟的武艺,比如……快速学会识字写字的诀窍。”   他听程文松说过不止一次,小玥学东西很快,尤其是认字,这才没过多久就已经可以自己看书了,偶尔遇到不会的字才会问他。   东子明明跟她一样是孩子,但别说五岁的时候了,就是现在还把字认不全呢,一让他读书写字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能躲多远躲多远。   相比起东子的偷奸耍滑,宁玥简直就是勤奋好学的典范。   宁玥先前就想到过余刃他们可能会问她这个问题,不假思索的用早已准备好的答复回答了他。   “大概因为本神童是个天才吧!”   反正余刃以前根本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孩子从哪里来又学过些什么,她自己也一样不知道,既然如此不如把一切都推给她的“智慧”吧!   哪个年代还没几个神童了啊?   而且她现在才五岁,童言无忌,无论说了什么余刃他们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余刃果然没再多问,低笑着继续向前走。   这丫头一句话夸了自己两次,这股自信也真是没谁了。   不过她以前应该的确是学过一些东西的,最起码识字和武艺这两方面,显然有一定的基础。   至于血液的喷溅方式……或许是她平日里看到过小贩杀鸡杀鸭,所以注意过吧?   或者……   他低头看了看她,想起她母亲死的那幕,沉默片刻又将视线收了回去。   忘了也好,有些事最好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宁玥才不会告诉他自己识字快是因为这里的字跟繁体字没有太大差别,而简体字又是由繁体字演变而来,所以对她来说比较容易。   只是写字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毕竟她没怎么练过毛笔字,加上繁体字笔画多,练起来的确有些麻烦。   不过对她来说只要会写会认就可以了,又不要求一定写的多好看,所以她也不是很在意。   两人走着走着,余刃感觉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侧头问了一句:“是不是很累?”   宁玥如实点了点头,抬了抬自己的胳膊:“快废了。”   废了?   这又是什么说法?   这孩子说话总是怪怪的。   “那要抱吗?”   他又问道。   宁玥脚下一个急刹车,抬头看向他,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要要要!”   边说边伸出了双手。   余刃此刻忽然有些后悔随口问了这么一句,但想到她刚用尽全力过了九乾沟,还是轻叹一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上。   宁玥笑眯眯地圈住他的脖子,靠在他身上,任由他将自己抱回了院子。   余刃走回她的小院时,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他将她抱回到床上放好,仔细打量了一番,越发觉得这个孩子出身应该不错,最起码不是普通的流民。   流民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就算有些人看上去有几分姿色,因为保养不好也难免显得憔悴,不像大户人家的家眷,即便相貌普通但也大多细皮嫩肉。   小玥和她的母亲相貌都十分出众,她母亲或许还有几分憔悴消瘦的模样,但小玥身上则完全没有。   他们把她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孩子虽然脏兮兮的,但却并不瘦弱,一点儿不像寻常流民的孩子,因为饥饿而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她骨肉匀称,甚至还有些胖乎乎的,洗干净之后立刻便是一个白白嫩嫩娇憨可爱的小丫头。   更不用说这些日子经过程文松的精心照料,一张小脸白里透红,人也跟着活泼起来,半点儿不像是吃过苦受过累的孩子。   像她这样的,按理说即便不是生于什么豪门大户,也该是哪个商贾之家的娇娇女才是。   可是余刃已经让人去打听过许久了,无论是初遇宁玥母亲的地方,还是卫陵附近,都没有听说谁家丢了这样一个孩子。   “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余刃喃喃一句。   熟睡的孩子自然不会回答他,他摇了摇头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却见她动了动唇角,拧着眉头吐出两个字:“师兄……”   余刃动作一顿,眉头跟着蹙了起来。   “师兄?”   她从未称呼过他们这里的谁为师兄,那这个师兄就是她以前认识的人?   她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记得了,竟然还记得这个师兄?   余刃看了看她,决定等她醒来后再说,毕竟这小家伙刚过了九乾沟,现在理应好好休息一会儿才是。   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后的孩子则沉入了梦中。   宁玥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记得自己好像被余刃抱在怀里,然后走着走着……抱着她的人就变成了师兄。   师兄才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脸中二少年的模样,浑身上下写着“我很欠揍”几个字。   她告诉师兄说我刚才梦到我穿越啦,变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师兄的脸悄无声息的又变成了年近三十的样子,扯着嘴角满脸不屑地笑话她:“小说看多了吧你?”   然后转身进厨房做饭去了。   她不甘心,又跑去跟秦叔叔说。   秦叔叔放下报纸笑眯眯地问她:“然后呢?”   然后?   然后……   然后场景一转,又变成了她第一次出任务的那天。   临行前师兄叼着烟跟他说:“放轻松点儿,就是个普通任务,对方没有武器,没什么危险。”   说完把烟从嘴里拿了下来,夹在两指之间:“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呢吗?”   宁玥心想,是啊,天塌下来有他这个高个子的顶着呢,怕什么啊,于是放心大胆的就去了。   直到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不声不响地举了起来。   砰!   “啊!”   宁玥惊呼一声睁开了眼,头痛欲裂,眼角的泪水不知何时打湿了枕头。   “小公子,你没事吧?”   下人焦急的询问声在外响起。   宁玥捂着头泣不成声,下人在外面又不敢进来,为难之际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先前被拦在外面进不来的东子趁着他们不注意三两步跑了进来,看到她的模样之后却呆住了。   “哎呀东子跟你说了你不能进!”   “国公爷说了不许你踏进这院子半步!”   两个下人边说边欲将东子拉出去,却见床上的宁玥哭成个泪人,顿时吓坏了。   “这……这是怎么了?”   “快,快去找国公爷!还有程伯!”   两人一个拉住东子防止他靠近欺负了宁玥,一个撒腿便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余刃与程伯前后脚走了进来,后面还乌泱泱跟着齐玖等人。   程伯快步走到床边,低声询问宁玥:“小玥,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宁玥哽咽着拉住了程伯的手,道:“程伯,我头疼,好疼啊……”   头疼?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呢?   他伸手给她搭脉,孩子却挣脱开,坐起身指了指妆台的方向。   “我要花钿,我要花钿……”   余刃忙大步走了过去,从妆台上取过一枚她常戴的月亮型的花钿递给了她。   宁玥接过胡乱贴在了自己额头,抬头问道:“挡住了吗?”   众所周知,她不喜欢自己额头的朱砂痣,所以总要用花钿遮挡起来,现在问的挡没挡住,自然也是指那颗朱砂痣。   余刃伸手给她正了正,沉声道:“挡住了。”   五岁的孩子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捂着额头深深地松了口气。   “挡住了就好,挡住了就好……”   程伯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拉过她的手再次给她把脉。   孩子这次并没有再拒绝,只是蔫蔫地低着头不说话。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忽然头疼?”   “是不是在九乾沟的时候撞到哪里了?”   齐玖等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程伯放开宁玥的手,又查看了一下宁玥的头,最后低声说道:“没什么事,就是受了些惊吓,我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喝下后好好休息休息就是了。”   说着便去写药方。   齐玖等人则继续议论着怎么会受惊,是不是东子进来吓唬她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的很,程伯老脸一沉,转过头去压着嗓子斥责道:“都吵什么吵!没看小玥现在不舒服需要休息吗?还不给我滚出去!”   几人立刻噤声,确定宁玥没什么大事之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房中,程伯给宁玥开了药之后让下人去照着煎了,直到看着她服了下去才与余刃一同离开了。   “我记得她头上的旧伤已经好了,那为什么还会头疼?又为什么会受惊?”   出门后余刃低声问道。   刚才是他亲自送宁玥回来的,宁玥一回来就直接睡过去了,到刚刚才醒,这期间东子就是想吓唬她也没可能。   程伯叹了口气,道:“应该是梦魇了,许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所以才会这样。”   “这么小的孩子,陡然间没了父母,还在外流浪那么久,说不准曾经碰到过什么。”   “虽然眼下她忘记了,但梦里也许会想起来,受到惊吓也是有可能的。”   程伯当时虽然没在现场,但也听说了宁玥母亲死时的惨状。   她那时直接从母亲怀中跌了出来,谁知道在滚落的过程中看没看到母亲死时的样子?   若是看见了,那可真是……   程伯想着就觉得于心不忍,又接连叹了好几口气。   余刃想到之前宁玥在睡梦中唤出的那句师兄,沉默片刻,最终决定不再询问她这件事了。   那些连梦里想起都会哭的事,不提也罢。 第16章 水缸   宁玥醒来时已是下午了,虽然刚才没有再梦到前世的事情,但精神仍旧不大好,恹恹的连饭都没吃几口。   屋子里有些闷得慌,她出去走了走,结果没走几步就碰到了东子。   余刃不让东子进她的院子,他就一直在外面等她,一看她出来立刻就凑了上来。   “喂!岳子!”   他窜到宁玥面前喊了一声。   月子?   宁玥抬头:“什么月子?”   东子道:“小岳不好听,我以后就叫你岳子吧!余大哥他们叫小安哥的时候就是这么叫的。”   其实他是觉得自己称呼安康为小安哥,称呼宁玥为小岳的话就总有一种小岳哥的感觉,所以才不愿意这么叫。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说,就随便编了个理由。   宁玥冷哼了一声:“要么就叫小玥,要么就叫玥哥,你自己选。”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东子连叫了好几声岳子见她不理,只好改口叫小岳。   宁玥停下脚,有些不耐烦:“你到底干什么?总跟着我干吗?”   东子凑过来低声道:“余大哥他们是不是教过你什么练武的秘诀?你也教教我呗?”   秘诀?   宁玥皱眉:“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教过我。”   教过她的人根本不在这里,而在另一个世界。   宁玥想到这个,心情又低落了几分,脑袋上像顶了一团乌云,随时都在下雨。   东子不信,绕到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可能,他们若没教过你,你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月就过了九乾沟?”   肯定教过!   不过宁玥自打来了以后就没跟他们一起在校场练过武,所以他没见过她是怎么训练的。   但他确定,她私底下一定偷偷练了!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宁玥绕过他走了过去。   “喂,你别这么小气啊。”   东子说道,再次跟了上来。   “你都已经赢了我了,教我一下也没什么损失,咱们今后可以一起练啊。”   “没损失?没损失我就必须教你吗?谁告诉你对别人来说没损失的事就一定要答应你啊?不答应就是小气?”   “你从哪儿学的这种理论?谁教你的?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谁都必须让着你呢?”   她一叠声说了一串,把东子给说蒙了,最后问了一句:“什么……理论?什么……妈?”   他在外面听人喊过什么张妈李妈,都是称呼下人的,不过宁玥话中听上去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你娘。”   宁玥心情不好,说话也冲,更懒得一句一句解释,随口答了一句。   东子哦了一声,道:“我没娘。”   他跟宁玥一样,也是在她这个年纪失去了母亲。   至于他爹,据说在他出生以前就死了,反正他是没见过,半点儿印象都没有。   往日里东子说出这句,对方一般都会沉默片刻,然后能让着他的就让着他了。   但是宁玥没有,板着脸不耐烦地说了句:“我也没有。”   之后抬脚就走了。   东子愣了一下,锲而不舍地继续跟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想跟你一起练练。”   中间“觉得你挺厉害的”这几个字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到底是没说出来。   宁玥只想一个人走走,被他缠的越发心烦,红着眼睛吼道:“别再跟着了!没看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吗!”   说完转身哒哒哒就跑远了。   东子想起她上午在屋子里哭的样子,站在原地挠了挠头,一时间想追又不敢追,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   宁玥在院子里四处乱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花园。   这宅子里的花园很大,亭台水榭应有尽有。   花园东侧有一片竹林,竹林中间围出了一片空地,是程文松和齐玖等人偶尔会来喝酒的地方,宁玥还曾说过他们这样好像“竹林七贤”。   程文松不知道竹林七贤是谁,但觉得这个说法不错,就自己用上了,之后每每再来这里的时候就说是七贤聚会。   空地上除了一些砖石打造的矮桌矮凳之外,还有几口水缸。   缸中铺满了各色好看的鹅卵石,还养了些宁玥叫不上名字的小鱼,煞是好看。   宁玥以前时不时就会来这里喂鱼,今天却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站在水缸前,清澈见底的水面映出她的倒影,四五岁的样子,白的像个瓷娃娃,额头的月亮像是天生的,看不出丝毫粘贴的痕迹。   宁玥伸手摸了摸,一阵疼痛又从眉心涌起,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曾经她听说过部.队里一些受伤之后肢体残缺的人会出现幻肢痛,还有一些受过其它伤的人在伤愈之后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心里影响。   如今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   好真实,就像那颗子弹真的再次射.了.进去,且感官放大了无数倍。   宁玥回忆那时的情景,也不知子弹是否贯穿了她。   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她没有看清对方用的是什么枪,杀伤力如何。   如果是贯穿伤的话,师兄是不是也危险了?她若没记错她脑袋后面就是师兄的脖子。   如果不是贯穿伤,那……师兄亲眼看着她死在他面前,一定会哭的很惨吧?   宁玥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哭,但想到他抱着自己尸体痛哭流泪的样子却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他带着她一起出任务,她却死了,他一定会很自责。   还有秦叔叔……一定会伤心难过,说不定还会狠狠把他骂一顿。   好想回去啊,好想回去……   一滴泪水滴落在水面上,宁玥一头扎进了水里,冰凉的水立刻没过她的五官,暂时遮蔽了那疼痛的感觉。   梦里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醒来却发现自己还在梦里……   这感觉真不好。   宁玥闭气闷在水里,头皮上却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被人猛地一把从水缸里揪了出来。   “你疯了吧你?”   东子扯着她的头发喊道。   他一路偷偷跟在后面,谁知她竟闷到水缸里要自杀!   宁玥头皮被他扯的生疼,挣扎着喊道:“你松开!”   东子却以为她还要扎到水缸里去,死活不放手:“我不松!”   这一幕正被赶来的程文松看到,大喝一声:“东子!”   之后冲过来将东子的手腕儿一拧,用力往后一掼:“还不给我放开!”   东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程文松却一边护着宁玥一边对他怒骂:“好你个臭小子!一眼瞧不见就又欺负小玥!我今日若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把小玥溺死在这水缸里了?!”   东子哪料到自己一番好心反被安上这么个罪名,又急又怒。   “我没有!是她自己扎到水里去的,我只是想把她拉出来!”   程文松大怒:“嘿!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说实话是吧?看我……”   宁玥在旁擦了把脸上的水,扯了扯他的袖子:“美人哥哥,真的不是东子,是我自己……”   “小玥你不用怕他!也不用替他说话!今日程大哥一定为你做主!”   东子:……??? 第17章 豪情   没有人相信宁玥是自己扎到水里的,东子再次被关进了静室,还险些挨了鞭子,在宁玥极力劝阻下才免去了皮肉之苦,但仍旧被罚两天不许吃饭。   程文松直到离开静室还在骂骂咧咧,说东子太不懂事,宁玥又太心善,命都快被他弄没了还帮他说话。   宁玥:“真的不是……”   “行了,”程文松气道,“小玥你不用再说了,东子那狗脾气我是知道的。”   “他跟你打赌打输了,觉得丢了面子就私底下偷偷对你下手。”   “若不是恰好有下人看到他跟着你往这边走了,觉得不放心去报给了我,今日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呢!”   说着又点了点宁玥的额头,压低声音怒其不争地道:“知道你是女孩子,容易心软,但也不能什么事都让着他!”   “有些人你越是让着他他就越觉得你好欺负,非但不会感激你,还会变本加厉!”   “你在东子手上都吃过这么多次亏了,还没长记性吗?”   宁玥越解释他越不信,最终只得仰天长叹一声,闭口不言了。   …………………………   两日后,东子被从静室里放了出来,饿的两眼直发晕,腿肚子直打软。   他一路颤颤巍巍的向厨房走去,想去找些吃的,走到半路又想起厨房这个时候不开灶,只得强忍着饥饿回了自己的院子。   结果刚一推开房门,就见桌上摆着两碗白粥,还冒着丝丝热气,其上点缀着几缕诱人的鸡丝。   东子两眼放光地冲了过去,端起碗连勺子都不用就开始呼哧呼哧喝了起来。   正喝到一半时,却见内室中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边走边皱着眉头对他念叨:“我说大熊,你这屋子怎么那么乱啊?”   东子噗的一声把嘴里的粥喷了出去,碗都差点儿掉到地上去。   “你……你怎么在我房里?”   宁玥抬头:“我来给你送粥啊,不然厨房熄了灶锁了门,你不还得继续饿着?”   东子端着碗的手一滞:“这粥……是你给我送来的。”   “是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齐玖他们出门了,程文松气还没消,自然不会给东子开小灶。   东子面色一沉,把碗重重磕在了桌上。   “用不着你假好心!你送来的粥我才不喝!”   要不是这臭小子,他也不会被关到静室饿两天!   宁玥看着碗中的粥被他推的晃荡两下洒出一些,黏糊糊的一滩落在了她刚刚才擦过的桌面上,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想到他这两日受的委屈,还是忍了下来,叹口气道:“我那日也跟程大哥解释了,他不信我也没办法啊。”   不止程文松,齐玖他们听说以后也没一个相信的,都认为是东子欺负了她,所以连个给他求情的人都没有。   宁玥想偷偷给东子送些吃的过去,但静室门口有人看着,根本不让她进。   这若换做以前的她,偷偷潜入进去绝对不成问题。   但现在……就这小身板,过个九乾沟都勉强,更别说带着吃的翻墙爬树还要避开周围那些人的视线了。   这宅子里没有普通人,即便是最寻常的下人,也是能在九乾沟随随便便走几个来回的,警觉性都很高,绝不是如今的宁玥可以轻易躲过的。   所以没办法,她只能等到两日以后,也就是今天再说了。   东子冷哼一声,正欲说什么,肚子里却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绵绵不绝。   他原本就饿得不行了,喝了几口粥不仅没饱,反而更饿了。   宁玥听着他肚子里那一阵阵打鼓似的声音,忍不住想笑,又怕他觉得丢人,只能强忍着。   “好了好了,别跟我赌气了,那日竹林的事我跟你道歉,你先把粥喝了吧。”   东子别扭地拧着头不理她,她啧啧两声,在旁坐了下来。   “你要不喝我可就喝了啊?这可是郝大厨亲手做的鸡茸粥,凉了就不好喝了。”   说着伸手作势要将那碗粥端过来。   手还没碰到碗,果然被东子一把抢了回去,扬起头三两口喝完了。   喝完一碗犹觉得不饱,看了看另外一碗,却舔了舔嘴唇没再动了。   “怎么不喝了?”   宁玥把另一碗也推过去问道。   东子看她一眼,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你喝吧,我饱了。”   说话的工夫肚子里又响了几声。   宁玥笑出声来,道:“我已经吃过了,这是专门给你带来的,你不用管我,自己喝吧。”   东子愣了一下,半晌才哦了一声,把那一碗也端了过来,边喝边嘟囔道:“那你怎么不给我带点儿肉和点心啊?两碗粥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宁玥嘿一声,差点儿拍桌子瞪眼。   这熊孩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有粥给你喝就不错了!”   她说道,说完又补了几句:“而且你两日没有进食,这个时候不宜吃那些荤腥油腻的,不然肠胃容易不舒服,喝粥最好。”   “你要是实在想吃肉,等过一两个时辰再吃,让肠胃缓一缓。”   东子不懂这些,以为她是跟程文松学的,点点头没再说话,专心闷头喝粥。   他刚才端第一碗的时候因为碗沿上洒出了一些,所以黏在了手上,他没在意,直接就端了第二碗,这会儿手上黏的粥滴落下来正掉在胸前。   宁玥再次皱眉,看着他道:“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八岁了怎么还这么不爱干净呢?”   说着忍不住多念叨了几句:“还有你这屋子,也太脏了吧?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简直没处落脚,收拾半天才好一点儿。”   东子端着碗的手紧了紧,抬起头来看向她。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院子里随时有下人伺候着,衣服有人给你洗,房间有人给你收拾,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人专门打理?”   宁玥一怔:“你这里没有吗?”   东子嗤笑一声:“你不知道吗?整个宅子里,只有你一个人有下人专门伺候,别人都是没有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这么看不惯她的原因。   都是小孩子,都是五岁来到这里,凭什么她一来就受尽万千宠爱,不仅余大哥齐大哥他们都喜欢她宠着她,还给她安排下人专门伺候她?   她以为自己是谁?皇亲国戚吗?   宁玥这回彻底愣住了,满脸懵怔地问:“那府里那么多下人都是干什么的?”   “大家各司其职,有人负责喂马有人负责洒扫,不尽相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互换一次,喂马的去洒扫,洒扫的去喂马,诸如此类。”   “不过没有谁是专门负责伺候某一个人的,”说到这里顿了顿,“除了你身边那两个之外。”   宁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难怪东子一直觉得她是私生子关系户。   可是……不对啊。   “我跟程大哥出去的时候,看他身边也都会带着下人啊,还有他和程伯的院子,也一直都有人伺候啊。”   东子像看个白痴似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你在。”   啊?   宁玥仔细一想,竟发现完全反驳不了,东子说的好像是真的。   她之所以一直觉得程伯他们也有人伺候,是因为每次她去的时候那里都有人。   但她不在的时候呢?   宁玥知道他们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一直很照顾她,但是没想到竟然照顾的如此周全,而且在这宅子里显得如此的特立独行。   “我说你怎么总是看我不顺眼呢……”   她喃喃道。   东子冷哼一声,趁着粥还没凉,赶紧把剩下的也喝完了。   宁玥想了想,道:“那我回头跟他们说,不用让人专门伺候我了,反正除了打洗澡水这种力气活以外,其他的我都能做。”   东子翻了个白眼,表示自己的不屑。   宁玥不服地道:“我现在很多事情也是自己做的,并没有劳烦下人啊,就算没有他们,我的屋子也不会这么乱。”   她每日起床都是自己穿衣叠被收拾洗漱,屋里永远都整齐干净,用过的东西随时恢复原位。   这是过去十几年养成的习惯,即便现在是小孩子了,也依然没变。   不过东子显然不信,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宁玥瞪了他一眼,道:“爱信不信!不过我跟你说,你这次被罚也别都怪别人,也要想一想自己的问题。”   东子猛地转过头来,怒道:“我有什么问题?是多管闲事了还是怎么着?”   宁玥叹了口气:“不是,”说着话锋一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的名字叫狼来了。”   “狼来了?”   东子冷哼:“我还熊来了呢!”   宁玥:……忍住,忍住,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按着自己的记忆把这个故事大致讲了一遍。   讲完后东子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就是这次的事是我活该呗?”   “……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你,凡是有因有果。”   “程大哥他们冤枉你固然不对,但是他们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你平日里确实太顽皮了,干了不少缺德……不是,干了不少……不太好的事。”   “你如果不想让别人总冤枉你呢,以后就应该……”   “行了行了,”东子不耐烦地打断,“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秘诀吧?”   “秘诀?什么秘诀?”   “练武的秘诀啊!”   宁玥头疼的皱了皱眉,想了想,忽然眼中一亮,道:“有!八个字!”   “哪八个字?”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东子:“……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吗?你耍我呢?!”   “什么叫耍你!”   宁玥不满地道:“你以为这很容易做到吗?速度的基础就是力量,没有力量,爆发力不足,怎么撑得起来速度?”   “想要练出足够撑起速度的力量,自身的根基就一定要打好,不然练了也是白练。”   “所以虽然只是简单的八个字,但已经囊括了练武最重要的几点!”   “一旦做到了这八个字,那么,从此以后,你,就是天下第一!你,就是东方不败!”   宁玥说的豪情万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做.传.销的潜质,还好上辈子没有误入歧途,不然可能就要跟师兄隔着玻璃用电话交流了。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时,东子却被这简单的口号式的宣讲鼓动了,忽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对,没错,我就是要做天下第一!我就是要做东方不败!”   回过神的宁玥:……孩子,后面那个就算了吧。 第18章 差评   宁玥提出不用下人的事情自然被齐玖等人一致驳回了。   原因很简单,她是女孩子,而他们这满院子又都是男人,还有个随时都会上房揭瓦的东子。   大人或许还好说,不会随便进出她的屋子,但东子却不一定。   若是没人盯着,万一他哪日横冲直撞地跑了进去,冲撞了她怎么办?   “还有,小玥,你是女孩子的事情不能让人发现,不然我们会有麻烦的,所以我们让人专门守在院子里伺候你,不仅仅是为了照顾你而已,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明白吗?”   宁玥闻言果然哦了一声,不再反对了。   “好了,去玩儿吧。”   程文松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就知道,用别的方法不一定能说服这个孩子,但若说会给他们造成麻烦,她一定会答应的。   “小玥虽然年纪比东子小,但是却比他懂事很多呢。”   齐玖看着宁玥离开的方向说道。   程文松点头:“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妹。”   齐玖怔了一下,满脸茫然地问:“谁的?”   程文松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的啊!”   这话惹得众人齐齐呸了一声,乱纷纷地道:“小玥怎么就成你妹妹了?”   “就是,我还说她是我妹妹呢!”   程文松不服地道:“自从小玥来了咱们这里,一直都是我在带着,你们谁管的有我多?还好意思跟我抢妹妹?”   这点他说的倒是真的,齐玖他们经常忙东忙西跑这跑那,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只有程文松总是在宅子里,陪伴着宁玥。   宁玥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在管着,读书识字也都是他手把手一点儿一点儿教的,所以他们这几个人当中,宁玥也向来跟他最亲。   甄二听了嗤笑一声,歪在椅子中道:“那要这么说,东子岂不就是你弟弟了?”   程文松一怔,旋即嫌弃地撇了撇嘴。   “这个就让给你们吧,我只要小玥一个妹妹就够了。”   几人哈哈大笑,有说他不要脸的,有说他只挑那懂事听话的,调皮捣蛋的就不要了之类的,房中喧闹声不绝于耳,许久才散去。   …………………………   宁玥答应了带东子一起训练,但是因为东子进不来她的院子,哪怕她主动邀请,下人也不肯放他进去,所以她就只好到东子这里来了。   反正东子这里没有下人守着,随便进。   结果刚练了没两天,程文松他们还没开口提出不妥,她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东子有一种头天收拾完了第二天就能让屋子比之前还乱的特殊技能。   而且明明府里有下人专门洗衣服,他却总是懒得换,一件衣服不穿的实在脏的不能穿了根本不拿去洗。   大夏天的,他又总是在锻炼,身上随时都是汗,一套衣裳穿四五天,那气味儿简直了……   若是在外面还好,空气流通,身上的气味儿也不是那么明显,在屋里的话……   不能想,一想就觉得一股酸臭味儿迎面扑来。   “以后咱们就在这儿练!”   宁玥指着自己身后的一片空地说道。   这是花园里由假山围出的一片地方,不显眼,要从假山的山洞里钻进来才能看到。   旁边紧挨着一口人工湖,景色好又凉快,非常适合锻炼。   东子没意见,对他来说在哪儿都行,只要让他接着跟她连就行。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有,以后你必须每天都换衣服,脏衣服要送去洗,不然就不许来!”   “为什么?”   东子瞪眼。   “因为太臭!”   宁玥蹙了蹙鼻子满脸嫌弃的道。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怎么这么麻烦?婆婆妈妈的像个……哎呦!”   东子话没说完,就被宁玥手里的小树枝抽了一下在身上。   “咱们之前说的什么来着?想跟我一起练就我说什么是什么!不许反驳不许顶嘴也不要说那么多废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宁玥原本就是被他缠的实在烦了才答应带着他的,可没那个心思慢慢地一字一句的跟他解释。   她既不是他妈也不是她姐,没有那个义务照顾着他,愿意带他一起就不错了。   东子不服气地抿了抿嘴,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哼了一声开始了今天的训练。   宁玥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训练的侧重点和力度都与东子不同,所以每日到后面基本都是东子在练,她则拿着小树枝一边休息一边指导。   齐玖等人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不放心,怕东子欺负她,还偷偷跑去看过。   结果就见四五岁的小丫头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根小树枝,站在场边颐指气使。   “还差一组没完成呢!起来!谁允许你歇着了?”   趴在地上累得像狗一样的东子:“不……不行了,我真的做不动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起来!听见没有!你还想不想当天下第一,想不想当东方不败了?!”   东子听到这句话咬了咬牙,硬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用奇奇怪怪的姿势往前跳,一边嘴里念叨着:“我是天下第一,我是东方不败!我是天下第一,我是东方不败!”   程文松与几人对视一眼,之后大家一起默默地离开了。   直到走远以后,他才喃喃一句:“我觉得……之前我可能真的错怪东子了。”   齐玖等人沉迷片刻,纷纷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   夏天一转眼便过了,几场秋雨之后就入了冬。   宁玥以为东子之前所说的年底比拼是在腊月,快过年的时候,结果后来才知道,原来每年的大比都是安排在十一月中旬。   大比时的九乾沟和迎新的不同,没有最后“木板”的那个环节,大家比的也不是谁能过去,而是谁的速度最快。   几十人按照去年的成绩分组抽签,然后每五人一组进行比试,从锣鼓敲响的那一刻起,大家就使尽浑身解数阻挠别人,力求自己冲在最前面。   每组的第一名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可以少干活,如果在之后与另外几组的第一名的比试中夺冠的话,就可以一整年一点儿活都不用干,只要参加日常训练就可以。   而作为惩罚,每组的最后一名则要负责刷一年的马桶。   程文松与安康属于技术型人才,一个擅长医术,一个擅长机关暗器,都不用参与这种活动,直接享受特殊待遇。   余刃和齐玖等人实力强悍,他们若是参加的话,冠军定然就没有别人什么事了。   所以他们也是不参与的,只是做大比的裁判,确定没有人偷奸耍滑,用暗器或者毒药伤人。   当然,最终落败却又不服输的人也可以直接挑战他们,只要赢了,跟冠军享受同等待遇。   可惜,宁玥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敢站出来挑战。   “没劲,没劲!”   她鼓着腮帮子不满地嘟囔了两声。   东子头一次看到大比,一脸兴奋:“怎么就没劲了?多有意思啊!要不是我年纪小他们不让我上场,我也要去比一比!”   宁玥嗤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他。   自从她第一次去校场看到很多白花花的肉体之后,余刃就不许她在人最多的时候去了。   后来她想偷偷去,却总是会被人拦住,等到余刃允许的时间去,场上又总是一个人都没有,久而久之她也就懒得去了。   原以为今天大比,可能会有人为了不影响发挥,把碍事的衣服脱掉。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冬日里天气寒冷的缘故,眼看着所有人都比完了,竟然一个脱衣服的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寒冷的天气就影响你们脱衣服的热情……不,比试的热情了吗?   这样的冠军拿的有什么意思?   不脱衣服的冠军不是好冠军!   差评!差评!   没看到白花花的肉体,差评! 第19章 往事   宁玥这边黑着脸在心里差评的时候,几个聚在一起的七尺男儿正有些不耐烦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衣裳。   虽然只是过了一趟九乾沟,但因为拼尽了全力,且一路既要打斗又要小心不能从上面摔下来,所以出的汗只比平常多不比平常少。   有人想把衣裳扯开,被身旁的人拦住了。   “诶,别脱,国公爷说了今天有孩子在场,谁也不许脱衣裳。”   那人收回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我不脱,就敞开凉快凉快。”   “那也不行。”   对方说道,语气坚定。   想敞开衣裳的人皱了皱眉:“不至于吧?都是男孩子啊怕什么?再说了,东子还整天光着膀子跟咱们一起在校场锻炼呢。”   “那能一样吗?”   那人说着朝宁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小岳也来了。”   “就是,小岳可是咱们国公爷的恩人之子,而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国公爷一直都当个小少爷娇养着的,跟咱们这些粗人可不一样。”   “你见哪个高门大户的孩子动不动就在人前脱衣服光膀子的?回头小岳要是学的跟咱们似的,那国公爷怎么跟他死去的恩人交代?”   大家都知道宁玥的母亲是余刃的恩人,但这恩人究竟姓甚名他们就不清楚了。   只知道余刃为了报答自己的恩人,把宁玥带来养在了身边,而且对他比任何人都好。   想扯衣服的人最终叹了口气,讪讪的将手收了回来。   …………………………   大比之后,程文松就开始准备年货了。   宁玥起初觉得有点儿早,毕竟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   后来才从东子口中知道,原来他们根本就不在府里过年。   “这些年货都是给留在府里的人准备的,程大哥和余大哥他们每年都会带上二三十人去京城过年,过些日子就要启程了,所以要提前准备。”   “京城?”   宁玥有些诧异。   “是啊,能去京城的都是历年在大比中排名靠前的,他们可以在京城玩儿一两个月再回来,如果有人在那里得了贵人青眼,还可以就此留在那里。”   宁玥皱眉:“那要这么说的话,大比的冠军还有什么意义?只要拿到前二三十名,然后去京城碰运气不就好了?以后就永远都不用回来干活了啊。”   那还有什么必要在大比的时候拼尽全力?   东子愣了一下,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些问题。   “那……靠运气不是不保险吗?”   他随口道。   宁玥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但又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宅子里本就很多秘密,所以她也不是那么在意。   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那咱们在哪儿过年啊?”   “当然是在这里了。”   东子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咱们年纪这么小,在府里根本排不上名号,怎么可能去京城啊。”   宁玥哦了一声,虽然心中对古代的京城有些向往,但想了想也就算了。   余刃因为一饭之恩愿意收留她就不错了,她不能再提出过分的要求。   可是没想到,临行前,程文松却叮嘱她收拾包袱,带上自己喜欢的东西,说要带她一起去京城过年。   宁玥大喜,转身就要进屋,却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东子呢?”   程文松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东子也一起去,你快收拾行李吧,把喜欢的东西都带上,别落下了。”   宁玥笑着应了,美颠颠地跑去收拾东西,没有看到她一转身,程文松的笑脸就垮了下来。   …………………………   马车驶出戍城城门,东子坐在车里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不知有多兴奋。   他从来没有去过京城,原以为自己要等到十几岁以后能在大比中赢过其他人才能去,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去了。   相比起他的“淡定”,宁玥就要活跃多了,一路都在掀着帘子好奇的往外看。   东子原想笑话她两句,但想到自己这次是沾了她的光才能一同前往,就把嘴闭上了。   他心里很有自知之明,余大哥他们之前几年从未带他去过京城,这次却忽然带上他一起了,八成是因为想带这小子去见见世面,又怕他知道了心里不高兴,觉得他们偏心,所以才把他也带上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沾了人家的光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多什么嘴,他也就当做没看见,自顾自的做出一副矜持模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不动了。   旅程的后半段,两人完全换了个个,宁玥看腻了窗外的景色,东子则忍不住好奇心开始左看右看了。   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到腊月二十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距离京城只有数十里的东三坡。   马车在客栈停下的时候,宁玥只以为他们是歇歇脚,结果再次启程时,却惊讶地发现整个队伍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换了衣裳!   换衣服本不是什么新奇的事,眼看着要入京,想在进京前换下风尘仆仆的脏衣,打扮的光鲜亮丽一点儿也没什么不对。   但问题是……他们打扮的……也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吧啦吧啦了!   所有人都换上了锦衣华服,且颜色要多骚包有多骚包,齐刷刷出现在宁玥面前时,险些让她喷了鼻血!   要知道这些人原本就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身材也一个赛一个的好,再这么一打扮,活脱脱古代秀场,满院子行走的荷尔蒙。   宁玥捂着胸口左看看右看看,眼睛都要花了,最终视线还是落在了程文松身上。   果然全天下最好看的永远都是程美人!赏心悦目啊……   她正这么想着,余刃忽然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宁玥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结果只这一眼,便嗖的一下躲到了程文松身后。   程文松一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小玥?”   宁玥躲在他身后看着余刃,心口噗通通乱跳。   太……太吓人了!   刚刚那一瞬间,她还以为是师兄来了。   余刃年纪虽小,但五官却也生的十分出色,而且是与程文松截然相反的类型,偏硬朗沉稳一些。   这样的一张脸,原本并不适合他身上的这身打扮,但他换了身衣裳之后却像是从头到脚都换了个人似的,身上莫名其妙多了几分痞气,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公子哥的模样,脸上随时写着“老子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几个字。   宁玥上辈子活了二十一年,唯一一次动心就是对她师兄,但只用了五分钟就死心了。   至于原因……那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当时师兄不知道她要回去,从浴室出来时只裹了一条浴巾,恰好被她迎面撞上了。   宁玥心口一阵小鹿乱撞,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想着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己!   于是等师兄换好衣服之后,她提出不如待会儿一起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吧?   师兄愣了一下,问她:“你今天没事?”   她点了点头:“是啊是啊,本来约好跟梓童一起去逛街的,但她男朋友回来了,就放我鸽子了。”   师兄哦了一声,转身进屋了。   她还以为他要为两人的第一次约会打扮一下,结果过一会儿他叼着烟从屋里拿出两套二十公斤的负重器材,将其中一套熟门熟路地扔到了她面前。   “走,跟我跑一趟五公里负重。”   宁玥:……What???   她的第一次心动就在累成狗的五公里负重中彻底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对师兄产生过任何非分之想,完美的长相和身材在她眼里都成了红颜枯骨!   想一想别人跟男朋友约会的时候都是看电影逛街,她跟男朋友约会的时候,对方叼着烟拽的二八五万似地扔出一套负重器材:走,五公里负重。   去你妹的负重!   我想跟你约会,你却让我跟你五公里负重?活该你快三十岁了还单身!   偏偏师兄在训练这方面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无论她怎么撒泼耍赖最终肯定还是躲不过他的暴力镇压,所以宁玥心里对他一直都有些惧怕。   就在刚刚,看到余刃的瞬间,那种被师兄支配的恐惧忽然间就出现了,猝不及防,吓得她有些腿软。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刚才给人的感觉却几乎一模一样。   鬼上身了吧这是?   宁玥躲在程文松身后不出来,余刃皱眉问道:“怎么了?”   程文松哪里知道怎么回事,笑了笑:“大概你这个样子太丑,吓到小玥了。”   宁玥吓得一哆嗦,赶忙摇头:“不不不,余大哥你这样特别好看特别帅!比程美人还帅!”   程文松眉头一拧,满脸不可置信:“小玥你说什么??”   宁玥:……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是有点儿怕他。 第20章 进京   马车再次上路,这次余刃也坐到了车中,且明令禁止宁玥与东子再掀开车帘往外看。   他穿着一身艳丽的华裳,头戴金镶玉的璀璨发冠,脚踩无数金丝银线织就的靴子,腰间一块儿成色上佳的白玉玉佩,连身上的荷包也点缀着几颗宝石,透露着一股“我很有钱”的架势。   这完全不是余刃平日的风格,但又诡异的看上去没什么不妥。   他斜靠在椅背上假寐,双臂环抱于胸前,眉心微微蹙起,很不耐烦的样子,宁玥觉得下一刻他的脚就会踩到几案上,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或许是顾忌着车中有孩子,到底是把那股纨绔作风收敛了一些。   马车在城门口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查看路引一类的东西,但是很快便通过了,伴随着车外谄媚的恭维声。   显然,以余刃的身份,是不需要仔细搜检的。   这阵恭维声之后,马车又行驶了一段时间,路上从喧闹到安静,最终在一座宅子里停了下来。   余刃率先下了车,回身将宁玥扶了下来。   东子不屑地撇了撇嘴,正想说句“我不用扶”,余刃已经转过头去离开了。   这宅子很大,而且金碧辉煌,与宁玥之前住的地方完全是两个风格。   她一路好奇地跟着众人往前走,最后被安排在了一座独立的小院里。   东子则被安排在另一个院子,和她这里隔了一段距离。   程文松拉着宁玥的手亲自将她带了过来,走前叮嘱道:“小玥,这里是公主府,规矩比咱们那里要大些,你记得不要四处乱走,想去哪儿的话……”   “我们这儿规矩怎么就大了?”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句女声打断了。   程文松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院门口走了进来,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斗篷,腰间缠着一根银晃晃的九节鞭,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宁玥刚被程文松一句“这里是公主府”说蒙了,冷不丁又见到这么一个女孩子,下意识的以为是公主。   下一刻却见程文松略施一礼,道:“安阳郡主。”   宁玥一脸懵逼,郡主公主傻傻分不清楚,只能跟着有样学样地施了个礼,唤了声郡主。   安阳郡主笑着走近,捏了捏她的脸颊。   “你就是那个小丫头?”   咦?竟然知道她是女的?   自己人啊?   余刃他们不止一次跟她说过,她是女孩子的事情不能告诉别人,所以直到现在,除了当初那几人以外,根本没人知道她的真实性别。   这位郡主一上来就说她是小丫头,显然提前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程文松嗯了一声,神色有些冷淡。   “小玥,这是安阳郡主,永嘉长公主的女儿。”   宁玥点点头,站在原地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听说古代的阶级制度很严格,各种礼仪也繁多,可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和余刃程文松他们待在一起,自在惯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公主或是郡主这样的人。   安阳郡主却俯下身来,双手扶着膝盖,面对面地看着她,打量半天才忽然咧嘴一笑。   “这么可爱,难怪昭国公和小程子他们都喜欢你。”   小程子?   宁玥转头看向程文松。   程文松脸色微黑,两侧颧骨动了动,似乎是咬了咬后槽牙。   “安阳郡主很闲吗?怎么得空来看小玥?”   “是很闲啊,”安阳郡主道,“我一直都很闲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的理直气壮好像他问了句废话。   程文松再次咬了咬牙,索性转过头去不看她。   “小玥,你先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待会儿美人哥哥再过来带你去见过长公主,好不好?”   宁玥点了点头,程文松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便离开了,临走时连个招呼都没跟安阳郡主打。   安阳郡主冷哼一声,倒也没跟上去,反倒拉起了宁玥的手,带她一起走进了房中。   “小玥,这是你的屋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先让人随便布置了一下。你若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就告诉我,我让人再改。”   宁玥看着这布置的低调奢华却又精致无比的房间,摇了摇头,旋即又想起什么,低声说道:“这……太像女孩子的房间了。”   安阳郡主闻言朗声大笑,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你这孩子真是聪明又稳妥,小程子他们没白疼你。”   说着俯下身来,学着她的样子低声道:“放心吧,这里是公主府,没有我和我娘的允许,谁也进不来你的院子!”   所以也不用担心她是女孩子的事情被人发现。   宁玥哦了一声:“多谢郡主。”   “叫什么郡主,叫姐姐。”   安阳郡主笑道。   宁玥从善如流:“郡主姐姐。”   安阳郡主笑的更开心了,叫了下人进来伺候她洗澡。   “不不不,不用了。”   宁玥赶忙摆手。   “我……不太习惯别人帮我洗,我自己来就好了。”   安阳郡主正想问一句“你可以吗”,忽又想起她之前在戍城住了大半年,那半年多肯定都是她自己洗的,便也由她去了。   “好,那我让人给你打水。”   宁玥点头,安阳郡主吩咐下人去打水,下人还没走出房门,她却又改了主意。   “算了,我跟你一起洗好了。”   宁玥:……哈?   …………………………   净房里蒸腾着氤氲的水汽,宁玥扒着大浴盆的边沿,露出半个脑袋,眼睛死死盯着正在脱衣服的女人。   哦不,少女。   十六岁……十六岁啊!为什么身材却发育的这么好?   宁玥想了想十六岁的自己,脑子里飘过四个字:惨不忍睹。   当了一辈子的太平公主,从来没体会过A杯以上是什么感觉。   记得有一次朋友羡慕的说小月你腿真长,然后师兄冷笑一声,往她胸前瞟了一眼:“腿长有什么用?”   耻辱!绝对的耻辱!   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她当场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总比某些人三条腿都短的要强。”   结果……嘴炮一时爽,事后悔断肠。   秦叔叔出差不在家,她被强制要求承包了一星期的家务,包括给师兄洗他的臭袜子!   往事历历在目,宁玥心酸的胸痛,低头看了一眼如今的自己,更痛了。   这小矮萝卜,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想什么呢?”   安阳郡主长腿一抬,迈了进来,在宁玥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宁玥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郡主姐姐,你平常都吃的什么啊?”   安阳郡主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你问这么做什么?小程子他们给你吃的不好吗?”   “不是不是不是。”   宁玥赶忙摇头。   “美人哥哥他们对我很好的,我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   安阳郡主轻笑,两手搭在浴盆的边缘,悠然地靠在盆壁上,胸前起伏随着她的动作在水中轻颤。   “我这个人其实不挑食的,什么都吃,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吃现烤的羊羔肉,嫩嫩的,滋着油,用匕首直接切一块儿,挑在刀尖儿上,送到嘴里,别提多美味了。”   “可惜,自从回来以后,就再也没吃过了。”   “虽然府里的厨子也会做,但到底还是差了几分味道,怎么都不香。”   宁玥瞪圆了眼,诧异地道:“郡主以前在草原待过吗?”   安阳郡主挑眉,稍稍直起了身:“小程子他们还真是什么都没跟你说啊?”   “……说什么?”   安阳郡主轻叹一声,道:“我娘是永嘉长公主,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妹妹,早年间因为和亲嫁到大漠去了,前几年才被陛下接回来的,我也是那个时候跟着我娘一起回来的。”   和亲?大漠?   宁玥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电视剧直播,哦了一声不知道接什么好。   安阳郡主见状笑了笑,挪到她身边来。   “所以啊,其实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别听小程子胡说。”   “我跟我娘在大漠的时候自在惯了,回国后的那些规矩也只是在外人面前摆一摆罢了,自己府里都是很随性的。”   宁玥再次哦了一声,眼角余光瞟到她身前随波荡漾的起伏。   羡慕,真的好羡慕……   她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伤心之余却又忽然想到,这何尝不是一次新的机会呢?   她虽然变小了,但是她肯定还会长大啊!   想到这儿宁玥两眼放光,双手放到自己胸前。   加油!宁玥!你可以的!你一定能二次发育的!   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 第21章 遗传   程文松再过来时,听到房中传来一阵嬉笑声。   他走进去,只见一排下人捧着各式各样的女装站在房中,而宁玥正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袄裙,衣领和袖口上都镶着一圈儿白色的绒毛。   她的头发之前被东子剪掉了,如今虽然长起来了一些,但也只到肩膀而已,梳不了什么好看的发髻,只勉强扎了两个小揪揪。   安阳郡主将一件衣裳上的毛领子剪了下来,团成几个小球,用绳子给她绑在了头上,看上去倒分外可爱,将原本就肤白似雪的孩子映衬的更加白皙精致,像个软绵绵的小糯米团子。   “美人哥哥!”   宁玥看到他进来,捏着自己头上的小球球,眨着两只亮闪闪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这是她第一次穿古代的女装,觉得十分新鲜。   程文松也是头一次看到她这般打扮,虽然早知道她生的可爱,但此时见到这白嫩嫩的一团,心中不由还是又柔软几分。   “好看,我们小玥儿穿什么都好看。”   他俯身道。   宁玥笑嘻嘻地指了指安阳郡主:“是郡主给我挑的。”   程文松嗯了一声,瞥了安阳郡主一眼没有说话,又把视线收了回来,动了动嘴角似乎想对宁玥说什么,又有些不忍心。   “就让她穿这身衣裳去吧,”安阳郡主看出他的顾虑,说道,“让人看见就看见呗,反正是在府里,又传不到外人耳朵里去。”   程文松却抿着唇没有出声,显然并不支持这样的做法。   但是小玥许久没有穿过女装,眼下又这么高兴,那句让她把衣裳换回来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宁玥起初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但听了几句就清楚了,笑道:“这衣裳虽然好看,但是不太方便,我穿不习惯,还是男装方便一些。”   说着径自跑回屋里,换回了之前的衣裳。   安阳郡主看着她消失在帘子后的背影,勾唇一笑:“这小丫头真懂事。”   程文松却并不感到欣慰,反而觉得有些莫名的酸涩。   …………………………   宁玥换好衣服,跟着两人一起来到了公主府的正院,在这里见到了安阳郡主的母亲,永嘉长公主。   这位长公主今年三十五岁,但因保养得宜,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   她懒懒地坐在罗汉床上,歪着身子倚着一个松软的引枕,眉毛修的细长,头发挽成复杂的发髻,上面簪着金灿灿的步摇,步摇上镶嵌的宝石随着她的动作来回轻晃,闪闪发光。   明明是冬日里,她却穿着一身华丽刺目的单薄裙裳。   然而比衣饰更吸引人的,是她娇媚的容颜,以及……胸前一片起伏的莹白,和被衣带勾勒出的深深沟壑。   宁玥很努力的才将自己的视线从这片莹白上挪开,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发现安阳郡主的好身材跟她吃什么东西可能没多大关系,估计大部分都是来自这位母亲的强大遗传。   那怎么办?她的二次发育还有戏吗?   宁玥深深地感到担忧,跟着程文松一起给永嘉长公主行了礼,被她招手叫到了跟前。   “小玥?”   她轻唤一声,声音跟她的长相和打扮一样娇媚动人,带着几分随性的慵懒。   “在。”   宁玥按照程文松教她的垂眸应道。   永嘉长公主点了点头,让人送了样见面礼给她,和送给东子的一样,是枚玉佩,只是纹饰不尽相同。   “这孩子年纪虽小,看着倒比东子稳重不少。”   她笑道,顺手捏了捏宁玥的面颊,指腹上传来隐隐清香,可见是个保养到指头的美人。   东子比宁玥先来一步,此时正站在余刃身后,闻言面色微红,还隐隐有些不服气。   从他记事以来,就鲜少接触女人,像永嘉长公主这般打扮的花枝招展甚至可以说是“坦胸露乳”的自然更少,初见时吓了一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他年纪小,自然不会是因为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才去看,纯粹是好奇所以没管住自己的眼睛罢了。   宁玥虽然也忍不住想看,但骨子里到底是个大人,知道这样不妥,所以能收住罢了。   永嘉长公主笑着松开自己的手,让安阳郡主将宁玥和东子一起带出去玩儿了,显然今次只是和他们见个面而已。   至于那些大人们的谈话,则不是他们“小孩子”可以听的。   安阳郡主带着他们四处熟悉环境,免得之后住在这里的日子走错地方。   东子跟这位郡主不熟,一路都十分拘谨,等到她有事被人叫走了,才对宁玥低声道:“这安阳郡主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宁玥:“……你怎么知道?”   东子白了她一眼:“这还不明显吗?你看她打扮的那是什么样子?一个女人穿的像男人似的,还在腰上缠一条鞭子,难怪都十六岁了还嫁不出去。”   宁玥咬了咬牙:“她穿这样碍你什么事了?她嫁不嫁的出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吃你家粮食了?”   东子皱眉:“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相夫教子,打扮成一副男人的样子做什么?”   相夫教子?   宁玥一巴掌糊在了他后脑勺:“谁告诉你女人就必须相夫教子的?”   东子蹭的往前跳了一下,捂着脑袋道:“你打我干吗?本来就是啊,我又没说错!”   还本来就是?   宁玥撸了撸袖子,咬牙切齿。   “我今日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封建思想要不得!”   说着一路追着东子跑了过去。 第22章 猜测   东子虽然看上去壮实,但实际上外强中干,基础都没打好就跟着齐玖他们东学一拳西学一脚,空长了一身腱子肉,除了一把子力气啥也没有。   若宁玥真的只是个五岁的瘦弱女孩儿,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惜她早年间那十几年的训练不是白费的,技巧方面完爆东子。   东子知道自己在她手里占不了什么便宜,没准儿还得吃亏,所以上蹿下跳到处跑,边跑边喊:“你疯了吧你?我说她关你什么事?”   谁知这回头的工夫,前方忽然冒出两个人,他一个不注意差点儿撞上去。   东子赶忙站住脚步,奇怪地打量着这两人。   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刚才怎么没看见?   宁玥此时也跑了过来,在他身边站定,亦是抬头打量着他们。   这两人是从一旁的亭子里出来的,一主一仆,看上去不像是公主府的下人,倒像是客人之类的,或者……驸马?   管他是谁,反正打个招呼总没错。   宁玥赶忙拉着东子一起给对方施了个礼,也不知该称呼什么,就直接说了声“伯伯好”。   为首的男人四十岁左右,看上去气质儒雅,又有几分威严。   他点了点头,却没有看宁玥,而是看向皱着眉头闷不吭声的东子,笑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东子啊了一声,许是没想到这陌生人会跟自己说话。   “没干什么,我们……玩儿呢。”   他自然不会说自己是被宁玥追的满处跑,便随口答道。   男人眉头微挑,又问:“在玩儿什么?”   关你什么事?   东子眉头皱的更紧了,脸上已经明晃晃挂上了“不耐烦”三个字。   要不是因为这是在公主府,不是戍城自家院子,他怕是早就不理这人直接跑了。   他抿着嘴低头不答,宁玥赶忙打圆场。   “我们初来乍到,见什么都新鲜,所以四处走走。”   “伯伯你呢?是在这里赏花吗?”   旁边几树梅花开的正好,她这么问也不突兀。   男人笑了笑,道:“我是来找永嘉长公主的,但是走到这儿却迷了路,你们可能带我去一趟?”   谎话编的相当随意,完全在糊弄三岁小孩儿。   他若是来找永嘉长公主的,自会有下人直接带他过去,又怎么会把他仍在半路跑掉?   这说明他要么根本就不是来找长公主的,要么是长公主根本不想见他,所以把他晾在这儿了。   宁玥脑补了一出驸马被公主拒之门外的场景,故作无辜地道:“我们也是今日刚到的,这宅子太大了,我不记得长公主的院子在哪儿了,要不伯伯你问一问府里的下人吧。”   见还是不见,不是她和东子说了算的,应该长公主自己做主。   男人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东子这时却在旁边接道:“你是不是傻啊?咱们刚从那儿出来你就不记得了?”   宁玥:……   偏偏东子不仅听不懂她的话,还为自己记得路而她不记得路暗自得意,对男人一挥手道:“走,我带你去!”   男人朗声大笑,拍了拍他的肩。   “好,有劳这位小公子了。”   宁玥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忍住骂了句MDZZ,想不管他,又怕他闯出祸来,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一旁。   途中看到一个下人,她快跑两步过去问了几句什么,得到确切的答复以后才松了口气。   东子以为她是去问路了,道:“你不用问,我知道怎么走,前面左拐再右拐就是了。”   宁玥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她是去问那下人这男人到底是谁,能不能带到长公主的院子去了。   下人笑着告诉她说可以,她这才跑了回来。   …………………………   几人来到永嘉长公主的所在,院中下人见状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甚至都没有通报一声就直接将男人请了进去。   程文松等人此时已经离开,房中只有永嘉长公主以及余刃。   余刃听到动静回头,见他们几人一起进来了,亦是有些诧异。   “小玥?”   他起身道:“你们不是去玩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说话时却下意识的向男人那边瞟了一眼。   宁玥还没答话,东子已经挺着小胸脯道:“这位伯伯在花园里迷了路,想让我们带他过来。小岳不记得怎么走了,我就带他来了。”   说话时语气里满是自豪。   余刃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智障,永嘉长公主则直接笑出了声,胸前两团起伏跟着轻颤。   东子不明所以,那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道:“孩子年纪小,心地善良,难能可贵。”   “是是是,”永嘉长公主笑的花枝乱颤,“你说什么都对。”   余刃轻叹一声,无奈地给宁玥和东子介绍。   “小玥,东子,这位是黄伯伯。”   黄伯伯?   宁玥又看了那男人一眼,跟着东子一起给他见了礼。   姓黄的男人似乎很高兴,拉着他们说了半晌的话,问他们的衣食住行喜欢什么东西,说回头给他们准备礼物。   东子不耐烦应付这种场面,宁玥虽然一五一十地答了,但心里也觉得奇怪。   这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关心她和东子的事情做什么?   他们被这人拉着问东问西,许久才得以解脱,被安排到另一间房中去休息了。   房中摆着很多点心瓜果,看样式竟都是她和东子平日里爱吃的。   东子向来没心没肺,加上本来肚子也有些饿了,一进去就闷头吃了起来。   宁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还吃!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卖了?   东子停了下来,戒备的四下打量了几眼:“这儿也有拍花子吗?”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塞着满嘴的东西道:“不可能的,这可是公主府!”   宁玥冷哼一声,在另一边坐了下来,拿起一块儿点心咬了一口。   “你不觉得那个黄伯伯有点儿不对劲吗?”   “怎么不对劲?”   东子问道。   “哪儿都不对劲啊!”   她喝了口茶,将有些噎得慌的点心咽了进去。   “看他的样子像是跟长公主和余大哥都熟识的样子,但是刚刚遇到的时候他却说他不知道长公主的院子在哪儿。”   “咱们带他来了以后他又不怎么跟长公主说话,反倒拉着咱们两个没完没了的东问西问,这不奇怪吗?”   “还有还有!”   宁玥四下扫了一圈儿,往他的方向倾了倾身,压低声音道:“为什么咱们进来之后,下人就全都出去了?按理说……不是应该会留一两个在这儿伺候着吗?”   东子撇了撇嘴:“我可不想让人伺候着,怪不自在的。”   边说边又塞了一整块儿点心进嘴里:“我就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没人盯着我。”   “……你怎么知道没人盯着你?”   宁玥的声音压得更低:“说不定现在就有人在暗处看着咱们,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呢……”   她故意做出一副惊悚的样子,脸几乎都贴到了东子脸上。   东子被她说的一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不会吧?盯着咱们干什么啊?”   宁玥哈哈大笑,捏起一块儿点心道:“逗你的,咱们两个小孩子,有什么要问要看的直接问直接看就是了,哪儿那么麻烦。”   却不知紧挨着这里的另一间房中,站在墙边的男人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舒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将墙上的一个小铜片掀开。 第23章 八卦   房中的两个孩子对自己的处境尤不自知,东子转眼间便将一整盘点心都吃光了,又伸手去拿另一盘,被宁玥啪的在手背上拍了一下。   这是她最喜欢的糯米糕,一块一块儿垫在竹叶上,好看又好吃。   她将点心分成两半,一半放到空盘子里给了东子,另一半自己留着,放在膝盖上慢慢吃。   东子这个当初的小霸王竟然没说什么,接过自己那半美滋滋吃了起来,显然平日里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   另一边的房间里,姓黄的男人皱了皱眉。   “她平时就这样吗?”   余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那糯米糕本就是给小玥准备的,她愿意分一半给东子就不错了,东子那盘点心可是一块儿都没给她拿。”   男人一噎,也没再说什么,又去看房中情形了。   宁玥一边吃着糯米糕一边道:“这位黄伯伯是不是永嘉长公主的驸马啊?看上去倒是……”   “什么驸马?”   东子打断了她。   “永嘉长公主没有驸马,你不知道吗?”   “没有?”   宁玥一脸惊讶。   “当然没有,”东子道,“永嘉长公主早年间去大漠和亲了,前些年才被陛下接回来的,哪有什么驸马?”   哈?   “那……那她回来之后,没再成亲吗?”   “没有啊,”东子边吃边道:“这公主府就她和安阳郡主两人,你来之前都没问过程大哥他们吗?”   没有。   宁玥摇头。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无父无母,从小寄人篱下,早已习惯了别人安排什么她就接受什么,从不多问。   东子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啊。”   他自己不爱读书认字,所以把所有书都称为乱七八糟的书。   宁玥咬了咬牙,懒得理他,越想却越觉得不对。   “这府里如果只有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那咱们住进来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要知道他们可是一群“男人”!   一群男人大张旗鼓的住到长公主的府邸,这……对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名声怕是不太好吧?   她之前还以为他们是受长公主的驸马邀请住进来的,但长公主既然没有驸马,那这个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   东子年纪小,并没有想到这些问题,此时听她说起才觉得似乎的确不大妥当。   “那……可能是齐大哥他们还没找好地方,所以临时在这里歇歇脚吧?”   这个说法十分牵强,但宁玥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其他理由了。   不过,就算这一点能勉强说得通,那位黄伯伯却又该怎么解释呢?   这个人显然是可以随意进出公主府的,而且地位不低,不然下人也不会不通传就直接放他进去了。   一个男人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却又不是驸马,那会是谁?   难道……   宁玥忽然一拍桌子,吓得东子差点儿把手里盘子扔出去。   “你干什么啊?一惊一乍的!”   宁玥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两只眼睛亮闪闪的,里面分别写着“八卦”两个字。   她伸手隔空在东子的脸上比划了几下,缓缓点了点头,满脸兴奋。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东子被她弄得点心都吃不下去了。   宁玥笑了笑,低声道:“那位黄伯伯可能就是皇帝!你可能就是他的私生子!”   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什么不跟长公主说话反倒一直跟他们说话就解释的通了。   隔壁贴着墙的人脚下一软,险些滑到地上去。   他转头看了看余刃,满脸不可置信:你告诉她了?   余刃亦是睁大了双眼,表情没比他好多少:没有!   这厢的宁玥完全不知道那边的震惊,犹自露出柯南般发现真相的脸,伸手挡住了东子的嘴和下巴:“只看上半张脸的话……”   不不不,不对。   她又将手往上挪了挪:“只看眼睛和额头的话,你跟他还真挺像的呢!”   “你疯了吧你!”   东子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推开。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的儿子?那种人又怎么可能是皇帝?”   “哪种人啊?人家怎么了你就这么嫌弃?”   怎么了?   东子冷哼一声:“瘦的像根竹签子似的风一吹就倒,长的像个小白脸……不,老白脸似的,一看就是个靠女人吃饭的,不然没事儿往公主府跑什么?”   他说到这儿也露出了一脸发现真相的表情,道:“说不定他就是永嘉长公主的面首呢!”   “长公主备受陛下宠爱,这些年又一直没有成亲,肯定有的是这种男人想往她身边凑。”   另一边的小铜片后面,“老白脸”皇帝气的脸都绿了,要不是余刃死死拉着,估计就要冲过去揍东子一顿了。   宁玥十分看不惯东子这种以貌取人的行事作风,尤其是他的审美还和她完全相悖。   “人家怎么就老白脸了?我觉得他长的挺好看的。”   她说道。   “气质儒雅风度翩翩,虽然看上去瘦,但不一定就真的没肉啊。”   “说不定他像余大哥他们一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呢?”   说着又瞟了东子一眼:“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一身腱子肉才行?铁疙瘩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东子不服气地挺了挺胸:“铁疙瘩怎么了?我跟你说,女人就喜欢我这样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到时候……”   “呸!”   宁玥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我到八十岁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谁要你喜欢了?”东子道,“你又不是女人!”   宁玥冷笑一声:“我刚才说错了,黄伯伯就算真是皇帝,你也不会是他儿子!”   “人家这么好看,生不出你这么丑的儿子!”   另一边的皇帝赵乾点了点头:“好孩子!有眼光!”   虽然那真是我的丑儿子……   他说着转头对余刃道:“今晚不许东子吃饭!”   余刃点头,赵乾又道:“朕那里有颗夜明珠,待会儿让人送来,你记得给小玥儿。”   “好。”   “小玥儿还喜欢什么?朕一并让人送来。”   余刃:…… 第24章 母子   宁玥在公主府里住了五六天,和安阳郡主相处的极好,两人情同姐妹。   安阳郡主送了她许多东西,除了第一日的那些衣裳之外,还有许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珠花手镯等等。   宁玥觉得没必要,毕竟她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了。   一旦回了戍城,这些东西她就用不上了,放在那儿也是浪费,所以起初的时候婉拒了几回。   但安阳郡主却十分乐忠于把她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像摆弄个布娃娃似的把各种好看的衣裳首饰送给她。   不仅如此,齐玖他们在见过她做女装打扮之后,也觉得这样很可爱,乱七八糟送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东西。   宁玥收礼物收的手软,心想这是要过年了,所以送的年礼吗?那大家也未免太大方了。   不过说起来也有些奇怪,来了这么些天,程文松和齐玖等人却从没主动提起过要带她和东子出去逛逛。   东子倒是说了好几次,但都被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了,自始至终没能离开公主府半步。   宁玥对古代的京城很感兴趣,但见他们似乎并不是很方便,也就没有提。   谁知这日余刃却忽然来了,说让她收拾收拾东西跟他出去一趟。   宁玥眼中一亮,问道:“是去逛街吗?”   余刃没有回答,只道:“快去换身衣裳,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就走了。”   宁玥应了一声,没再多问,欢天喜地地裹了件斗篷戴了顶帽子就跟他出了门。   临上马车时才发现只有她自己,东子并没有来。   “不带大熊一起去吗?”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嗯,只带你。”   余刃回答的言简意赅。   宁玥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她和东子都是寄人篱下,别人怎么安排他们怎么听就是了,大不了待会儿看看能不能给东子带点儿礼物回来。   程文松现在每个月都会给她一些零花钱,她一直都没怎么用过,今天正好派上用场了。   …………………………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宁玥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到了街上,兴奋地想掀开帘子往外看,却被余刃制止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余刃却也不解释,只告诉她不许掀车帘。   不是带她出来玩儿吗?那为什么连帘子都不让掀?   宁玥气闷,却也没说什么,蔫嗒嗒地坐了回去。   马车一路经过了许多热闹的地方,但余刃都没有让人停车。   好不容易停下时,宁玥发现自己不过是从公主府来到了另一座宅院而已。   不过与公主府的金碧辉煌不同,这里显得沉稳而又肃穆,还有些莫名的沉闷和枯燥。   虽然一砖一瓦显示着这里的主人身份亦是不低,但整座宅子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让人压抑的气息。   宁玥跟着余刃四下走了许久,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这里少了几分生气。   临近年节,家家户户都换上了喜庆的装饰,这里虽然也挂上了几盏红灯笼,但零零散散,显然只是应个景点缀一下而已。   花园的草木修剪的虽然整齐,但却太过规整了,呆板无趣,且绝大多数都是常年不枯的绿色植物,很少有颜色艳丽的鲜花。   宁玥住惯了戍城那座十步一景的宅子,即便是公主府相对庄重一些,却也景色华美生机勃勃。   而这座宅子却有些……死气沉沉的。   余刃对这里似乎很熟悉,边走便跟她介绍周围的环境。   宁玥一路跟着他,越走越莫名其妙。   “余大哥,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啊?”   她问道。   余刃半晌才回了一句:“这是我家。”   “啊?昭……昭国公府吗?”   “嗯。”   原来如此啊……   难怪他会对这里如此熟悉,难怪他要来这里一趟,估计是来拿东西之类的吧?   进入京城之后,宁玥和程文松他们一直都住在公主府里。   唯有余刃当天就走了,之后只偶尔过来看看他们,原来他是住在了自己家里。   可是这就更奇怪了。   既然昭国公府就在京城,而且也足够大足够宽敞,那他们为什么不住到这里来,而是住在公主府里呢?   宁玥心中疑惑越来越多,整个脑子都被问号塞满了。   两人一路来到了正院,一进门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迎了过来。   这妇人圆脸杏眼,眉眼含笑,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温柔和蔼。   她先是恭恭敬敬的给余刃施了一礼,这才看向宁玥,柔声道:“这位就是小玥吧?”   余刃嗯了一声,给宁玥介绍道:“小玥,这是徐妈妈。”   宁玥点头,跟着叫“徐妈妈好”。   徐妈妈脸上笑意更浓,诶了一声,领着他们一起进入了房中。   房中坐着一个身穿绛紫色衣衫的妇人,三十来岁,面容看上去有些严苛,单眼皮,高鼻梁,薄嘴唇,冷清而又严肃。   这模样让宁玥想起了一个人,脚步下意识一顿,往后退了半步。   “小玥?”   余刃停下回头唤了一声。   宁玥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在他身边站定。   就听余刃对座上的女人施礼道:“娘。”   女人淡淡地点了点头,余刃这才道:“这是小玥,就是我跟您说过的那个女孩儿。”   说完又看向宁玥:“小玥,这是我母亲,叫夫人。”   宁玥赶忙道:“夫人好。”   女人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宁玥将斗篷交给了下人,在余刃身边坐了下来,听他们母子俩如同洽谈公务一般说着一些家常,觉得场面十分诡异。   明明是母子,但是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却十分冷淡,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语气淡漠,与其说是在交流,不如说是在应付差事。   他们的对话枯燥而又无聊,宁玥听的昏昏欲睡,话题什么时候转到了自己身上都不知道。   “小玥,小玥。”   余刃连唤了两声才将她唤过神来。   “啊?怎么了?”   “……我刚刚说的你听没听见?”   “什么?”   “我说,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了。” 第25章 高冷   这句话之后房中雅雀无声。   宁玥张了张嘴,一瞬间许多话想说,许多问题想问。   为什么?   是我不够听话吗?   还是我闯了什么祸?   但下一刻她就明白了,跟她听不听话闯没闯祸没有关系。   一切只是因为她是女孩子。   余刃他们早就跟她说过了,他们身边带着女孩子不方便。   尽管她一直做男装打扮,但对他们来说,其实还是很麻烦的吧?   所以……这次根本就不是带她来京城过年的,而是为了把她留在这里。   宁玥忽然想到,今日的事其实早已有预兆了,只是她没注意到而已。   比如离开戍城的时候,程美人叮嘱她把喜欢的东西都带上。   如果只是过完年就回去,其实并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   再比如齐大哥他们最近都送了她很多东西,而且都是女孩子的东西。   这些也并不是年礼,而是知道她马上就要被送走了,今后就要以女孩子的身份生活了,所以送给她的临别礼物。   还有刚刚,余刃如果只是来拿东西的,也没有必要给她如此详细的介绍这里的环境。   他是怕把她骤然放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会害怕,所以亲自带她走了一遍,带她熟悉这里。   宁玥很想像个真正的五岁小女孩儿一样撒泼耍赖哭着鼻子抱着他的大腿求他把她带回去,但二十一岁的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因为她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   这半年多以来他们对她无微不至,吃喝用度无不是最好。   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愿意如此善待她,她该感到知足才是,更不应该给他们添麻烦。   到嘴边的疑问和请求最终都咽了回去,变成一句带着些鼻音的“嗯,我知道了”。   余刃原本已经做好了在她哭泣请求时解释的准备,甚至想到必要的话自己还要摆出一副黑脸,坚定的把她扔在这里。   结果小女孩儿软软的一句“我知道了”,将所有的解释都堵了回去。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此时此刻心里某处却还是感觉被戳了一下,莫名的有些酸胀。   但是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且是很久以前就知道的更改不了的事,那么多想也没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干脆的解决掉也好。   他站起身,道:“好,那我就先走了,你若有事可以让人去前院儿找我,最近一两个月我都在京城,就算白日不在,晚上回来也可以来看你。”   宁玥点头,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没动,却在余刃马上就要走出大门时追了上去。   “余大哥!”   她喊道。   余刃轻叹一声,心想终究还是害怕的吧?   回过头去却见她并没有跟出来,而是站在门边。   “等你回了公主府,麻烦帮我跟美人哥哥还有齐大哥他们都道声谢,就说……这段日子辛苦他们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余刃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点了点头,转身大步离去了。   宁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唇,缓缓又走回了房中,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徐妈妈送余刃去了,房中只有她和那位看上去有些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余夫人,以及两个像是木桩子般毫无存在感的下人。   宁玥不太知道该跟余夫人说些什么,也不太知道如何应对此时的这种场景。   她甚至感到有些害怕,因为秦夫人给她的感觉跟孟阿姨太像了。   孟阿姨是秦叔叔的妻子,也是师兄的母亲,在她搬到师兄家的第三年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她刚被秦叔叔接去的时候只有三岁,按理说那个时候年纪那么小,应该记不住什么事才对。   但或许是因为她从小就没有吃过什么苦,即便是父母去世了,也很快被接到秦叔叔家里,而秦叔叔和师兄又都对她很好,所以那些鲜少的不好的记忆反倒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她记得自己坐在客厅隐约听到卧室传来的争吵声,孟阿姨似乎说到了什么克亲之类的,秦叔叔很生气。   她一脸懵懂的小声问一旁的师兄:“秦哥哥,克亲是什么意思啊?”   正在看电视的师兄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起身过去砰地一声把卧室门关上了。   当然这并没有影响到她最终被留下来,因为这个家里的大事向来是秦叔叔做主的,但凡他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   可是那重重的关门声,以及孟阿姨出来后看向她时毫不遮掩的冰冷而又厌恶的眼神,还是让她明白了这是一个不好的词,只是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不好。   虽然孟阿姨不喜欢她,但是因为秦叔叔的缘故,倒也没有苛待过她。   加上小孩子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谁不喜欢她她就不跟谁接触,只去粘着那些对自己好的人,所以接下来几年她对孟阿姨也没什么印象。   直到三年后孟阿姨出事的时候。   宁玥当时刚上小学没多久,师兄所在的学校跟她的学校挨得很近,每天都会顺路送她去上学,那天也一样。   可是他们走到半路,师兄的手机却响了。   这手机是秦叔叔刚给他买了没多久的,就是怕他们两个去上学的路上有什么事,好方便联系,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来电话的是秦叔叔,宁玥没听到电话里说了什么,只知道挂断电话以后师兄立刻打了辆车,直接把她塞进去带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她才知道,原来是孟阿姨在去买菜的路上一直低头看着手机,没注意周围的车,结果不小心被人撞到了。   孟阿姨其实原本并没有手机,那个时候的手机还没有普及,价格也十分昂贵,虽然秦叔叔家里并不缺钱,但也从不提倡买这些奢侈的东西。   可是他为了宁玥专门给秦岩买了一个,为了不厚此薄彼,也为了不让她更讨厌宁玥,所以便也给她买了一个,比给秦岩买的那个还好。   或许是刚拿到手里觉得新鲜,她连走路都在看着手机,结果就发生了那起车祸。   这场车祸中孟阿姨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却有些脑震荡,外加被撞断了一条腿。   医生说这条腿被撞得有些厉害,就算是康复了,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原状,今后她走路多少会有些跛。   孟阿姨当时听到这句话立刻转头看向了宁玥,狠狠地甩了一记眼刀过来,指着她怒道:“我就说过她克亲!我就说她克亲你们还不信!现在好了,我……”   后面的话她没听到了,因为师兄直接把她抱出去了。   医院里人来人往,宁玥当时仍旧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孟阿姨那恼怒中带着恨意的眼神却让她记住了。   她再次问师兄到底什么是“克亲”,师兄揉了揉她的脑袋,告诉她说你别理她,她没文化就爱胡说八道。   说完从校服兜里掏出一盒烟,对她道:“我抽一根儿,你别告诉我爸。”   宁玥看着他拿出的火机,伸手指了指墙上的禁烟标志。   “这里不让抽烟。”   师兄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她,最终还是把烟收回去了。   后来的几天宁玥像往常一样正常上下学,满以为等孟阿姨养好了伤就能出院了。   结果没多久,却忽然听到孟阿姨死了的消息。   原因还是因为手机。   她撑着拐杖去上厕所,出来之后或许是觉得病房里太闷了,想出去走走,不顾护士的阻拦去了外面的花园。   后来回去的时候,一边拄着拐杖上楼一边低头看手机,结果手上的拐杖一不小心撑空了,整个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她原本就有些脑震荡,这回又正好磕在了台阶的棱角处,后脑勺当时便鼓起一个大包,送进抢救室没多久就去世了。   自此,宁玥对她最终的印象便停留在了那带着恨意的一眼,以及让她懵懂不解的“克亲”二字。   而师兄在这之后更是将两部手机都砸了,甚至后来手机渐渐普及的时候,仍旧有一段时间不愿意用。   宁玥沉浸在这段并不美好的回忆里,放在身前的手渐渐收紧,指尖儿抠在一起。   余夫人的样子和孟阿姨很像,看上去都刻板冷漠不近人情。   虽然她知道这两个完全是不同的人,但心里还是感到有些害怕。   尤其是现在的她只有五岁,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凡事无法自己做主,只能任人安排的时候。   宁玥满心惶然,这时另一边的余夫人却忽然动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却见面前被人递来了一块儿糕点。   余夫人仍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脸上面无表情,甚是隐隐有些不耐烦。   但手中却捏着一块儿点心,递到了她嘴边。   宁玥有些茫然地接了过来,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道:“谢谢夫人。” 第26章 蘑菇   余刃的马车原路返回了公主府,一进去就看到几个大男人在廊下蹲成一排,各个满脸菜色,活像几朵发了霉的蘑菇,   “小玥儿……”   “小玥……”   “小玥啊……”   “我的妹妹……”   余刃何曾见过他们这样,吓了一跳,脑袋上掉下一摞黑线。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哭丧吗?”   “呸!”   程文松急眼:“你才哭丧呢!”   “就是!小玥好好的,不许你这么咒她!”   齐玖也瞪眼道。   余刃后槽牙有些痒痒,念在他们都是不舍得宁玥才没有动手。   “早就跟你们说过她迟早是要走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出这副样子。”   说完不再理他们,抬脚就走。   程文松等人却跟了上来,一叠声地问道:“小玥到国公府之后怎么样?哭了没?”   “肯定哭了,她还那么小……”   “咱们该打声招呼再把她送走的,这样瞒着她,也不知会不会伤了她的心……”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忧心忡忡。   余刃在他们的自言自语中停了下来,道:“她没有哭,还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什么话?”   几人跟着他停了下来。   “她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让我代她给你们道谢。”   说完再次抬脚走了,这次程文松他们却没有跟上,站在原地久久无声。   …………………………   是夜,东子拖了很久才去饭堂吃饭。   他白日去找宁玥的时候没找到,后来才知道余大哥带她出去了。   他已经来京城有些日子了,余大哥他们却从没带他出去过,甚至他主动提起,他们也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了,就是不带他去。   结果一转脸,却偷偷带小岳去了!   东子知道自己向来没有小岳讨人喜欢,也知道他们一向偏心小岳,但是却没想到偏心到这个地步。   既然已经出去玩儿了,多带他一个有什么区别?   就算真的不想带他,大不了直说就是了,至于这样偷偷摸摸地瞒着他吗?   东子很生气,可是气了一天也没有谁来哄他,连小岳都一直没来。   到了晚上对京城的好奇到底是大过了这阵气恼,黑着一张脸去了饭堂,想着就算不带他去,那跟他说说总行吧?   小岳既然亲自出去了,肯定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让她给自己讲一讲也行啊。   东子抱着这样的想法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进门后却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   他四下看了好几圈儿,确定宁玥不在这里,这才走到程文松身边问道:“程大哥,小岳呢?他是已经吃完了吗?”   程文松脸色原本就不太好,听他问完这句更不好了,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坐在椅子上机械地扒着碗里的饭粒,筷子上夹没夹到米都没注意。   东子莫名其妙,又转头去看其他人,却见齐玖他们也都一样,脸色并没有比程文松好多少。   “怎么了这是?”   他纳闷道。   齐玖轻叹一声,从碗里抬起头来。   “小玥被送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   东子声音陡然拔高。   “他……他不是跟余大哥出去玩儿了吗?”   玩儿?   甄大甄二齐齐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闷头扒饭。   东子见没有人理他,急慌慌地问道:“送哪儿去了?为什么要送走?他是闯了什么祸吗?”   闯祸?   周老八睇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那为什么?”   东子刨根问底。   “因为带着两个小孩子太麻烦了,总要送走一个。”   齐玖随口编了个理由。   东子一愣,旋即眼眶陡然一红,怒道:“那为什么要把他送走?你们不是都喜欢他不喜欢我吗?你们平时不是总偏心他吗?怎么这时候反倒把他送走了?”   周老八放下筷子,抬头看向他。   “不然呢?把你送走?你不是从小玥来的那天起就不喜欢她吗?你不是早就想把她赶走了吗?现在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了?你又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东子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把他送走把小岳换回来吗?   他到底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这念头在脑子里一过也会感到害怕。   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对方的脾气,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包容自己,想想就觉得心里一阵发慌。   可是……小岳比他还小呢,肯定更加忐忑不安吧?   东子被两种情绪拧成了一团乱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齐玖叹了口气,道:“你也别瞎想了,我们把小玥送走也是为了她好,给她安排的地方也是最合适的,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东子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那他自己呢?他愿意吗?”   这句话让房中再次安静下来,没有人回答。   东子低着头,两手垂在身侧。   “所以……其实你们根本连问都没问过他吧?”   他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以为自己可以出去玩儿了吧?   是不是还问过余大哥可不可以带他一起?   想到这儿东子心里越来越堵得慌,饭也没吃转过身就跑了出去,出门时似乎抬手擦了擦眼角。   齐玖等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碗里的饭也扒不进去了,坐了一会儿便纷纷回了自己的屋子。   …………………………   新的一年在爆竹声中来到了,余刃一如既往的白日出门,晚上回府,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自从那日东子问了那一番话之后,程文松等人很久都没有再提起有关宁玥的事,仿佛不提就可以不想。   可是宁玥到底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他们又都很喜欢这个孩子,骤然间分开了难免还是挂念。   这日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喝着壶里的梅花酒,程文松终究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小玥在国公府住得惯吗?”   问过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余刃身上。   余刃是如今唯一一个仍旧能见到宁玥的人,这个问题自然只能他来回答。   他喝了口酒,道:“住的惯。”   程文松挑眉,有些不信。   “真的假的?你那个嫡母连你这个儿子都不喜欢,能喜欢小玥吗?”   余刃的生母并非余夫人,而是先昭国公的妾室。   因先昭国公离世时膝下只有余刃一个孩子,再无所出,所以他才能继承国公之位,不然凭他一个庶子的身份,这个位置想也别想。   据说这位余夫人年轻时也曾怀过身孕,但后来不知何故却意外小产了。   她小产后没多久便做主为先昭国公纳了余刃的母亲为妾,这才有了后来的余刃。   余刃两岁的时候,先昭国公为了保护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赵乾不慎殒命,之后没多久他的母亲便也死了。   昭国公府内传出的消息是这个妾室与先昭国公情深义重,受不了先昭国公的死讯,自己追随他而去了。   但外界却多有传言,说是余夫人眼看自己不可能再诞下嫡子,知道余刃势必会成为昭国公府将来的继承人,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生母杀了,免得他长大后只认生母不认嫡母,威胁到她的地位。   余刃那时年幼,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而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已不可考,只能胡乱的猜测而已。   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就是余夫人并不怎么喜欢他这个孩子,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直接把他扔进了军营,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管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母子俩亲情淡薄,相处起来形同陌生人一般的原因。   因为余刃根本就不是她带大的,而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这么多年,除了每年过年的时候以外,他几乎从不回去,那座昭国公府于他而言只是一座宅子,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余刃听着程文松的话,又喝了一口酒,回道:“喜不喜欢也不会苛待她,你放心吧。”   他留了人在府里看着小玥,如果她真的受了什么委屈,自然会有人禀报给他。   程文松不置可否,又问:“那小玥现在每天都在府里做什么?”   “跟以前一样,读书,写字,锻炼。”   余刃的回答言简意赅。   程文松听了却忽然沉默下来,继而举起酒壶,咕嘟嘟接连灌了几口。   “这酒喝不醉的,别灌了,”安阳郡主说道,“你要真想喝,我让人换忘忧给你啊。”   说着真的让人去换了酒。   她不是程文松,也不是齐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听到这个回答神情全都黯了黯。   宁玥向来自律,在戍城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如今换了新的地方,她不哭不闹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不仅不能让程文松他们放心,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这孩子哪怕哭一声也好啊,哪怕使使小性子发发脾气闹一闹也好啊。   可她太听话了,听话的让人心疼。   安阳郡主见他们大过年的却各个如丧考妣,不屑地撇了撇嘴。   “正好今日陛下要过来,你们这么不舍得的话就告诉他啊,让他把小玥留下来不就是了?”   “反正小玥那么小,打扮成男孩子根本看不出什么嘛。”   程文松听了却嗤笑一声,道:“看不出什么?可万一被发现了呢?出了事你担着吗?”   安阳郡主亦是轻嗤一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小玥不过才五岁而已,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随便编个理由不就糊弄过去了?”   “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太谨小慎微了,这也怕那也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也要想的那么复杂。”   程文松斜睨了她一眼:“妇人之见。”   安阳郡主额头青筋微跳,下一刻却笑了笑,挺着胸脯靠到他身边。   “是啊,我本来就是妇人,我的意见本来就是妇人之见,怎么了?”   程文松嗖的一下缩到了椅子另一边,捂着自己刚刚被她碰到的胳膊。   “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安阳郡主勾唇轻笑:“看不出来吗?走啊,回房我让你仔细看看。”   齐玖等人最喜欢看这种热闹,尤其喜欢看平日里在他们面前牙尖嘴利的程文松吃瘪,跟着起哄闹了起来,房中之前的沉闷终于消散一些。   这场闹剧以程文松脸红脖子粗地逃了出去告终,余刃在旁看着他们嬉闹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安阳郡主刚才说过的话。 第27章 回去   赵乾是晌午过后到的,来了之后略坐片刻,便让人以永嘉长公主的名义把东子叫了过来。   东子和上次一样被安排在了那间房间里,只是这次不知道之前那位“黄伯伯”也来了,就在他的隔壁。   房中和上次一样,摆了许多瓜果点心,另外怕他一个人无聊,还在桌上放了一些他最喜欢的刀枪剑戟,虽然都是木制的,但他往常也能拿着这些东西玩儿很久。   赵乾一边跟余刃说话,一边看着房中的动静,却见坐在椅子上的孩子一直低着头,久久都没有动。   别说那些点心了,就是他喜欢的玩具也没有看过一眼。   “这是怎么了?病了吗?怎么这么没精神?”   赵乾问道。   余刃沉默片刻,才沉声作答:“小玥走了之后他就一直这样了。”   赵乾愣了一下,半晌才点了点头。   “没了玩伴,心里不太高兴吧……”   余刃没有说话,只是从另一个小孔里看着隔壁房间的东子。   他原以为宁玥走了,反应最大的应该是程文松,结果没想到却是东子。   或许是因为他自从五岁就跟着他搬到了戍城,这么些年身边一个同龄人都没有,所以哪怕一开始跟小玥相处的不是很愉快,但后来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吧?   终于有了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朋友,且两人相处的越来越好,结果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唯一的朋友也被送走了,一时间肯定接受不了。   不过小孩子忘性都大,等过些日子他就不记得了。   余刃想到这儿抿了抿唇,眸光低垂。   这时隔壁房间的房门忽然打开了,下人端了一盘新做好的糯米糕进去,一块儿块儿垫在绿色的竹叶上,散发着糯米的香甜和竹叶的清香。   糯米糕送进去之后,下人便再次退了出去,房中又只剩东子一人。   原本一直呆坐着不动的孩子吸了吸鼻子,往桌上看了一眼,视线停在那盘糯米糕上。   这是宁玥最爱吃的点心,上次他跟她坐在这里吃的时候还被她打了一下手背,最后只分到了半盘。   东子看着这盘刚做好的黏糊糊的糯米糕,一直没动的身子忽然往旁边挪了挪,拿了一块儿到手里。   他低头慢慢吃了起来,吃着吃着却红了眼睛,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了下来,抬手去擦,却越流越凶,最后变成低声的哽咽。   赵乾隔着墙壁看着在另一头落泪的孩子,许久才将小铜片盖上,抬起头闭了闭眼,轻叹一声回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沉默不言。   余刃也没有说话,房中一时安静无声。   直到一盏茶都快喝完,赵乾才道:“将小玥接回来吧。”   余刃抬头,眉头微挑:“陛下确定吗?小玥是女孩子,留在我们身边的话……”   “臭小子!”   赵乾沉着脸打断:“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声音里有几丝嗔怪,却没有真的恼怒。   糯米糕是宁玥最喜欢吃的糕点,对东子而言可有可无。   今日房中只有东子,准备的东西也都是他喜欢吃的,起初根本就没有糯米糕。   何况隔壁房间的糕点是在东子进去之前早就摆好的,那糯米糕早不端进去晚不端进去,却偏偏这个时候端进去,不是故意的才有鬼了。   余刃没有说话,唇角却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赵乾无奈,道:“那孩子就这么好,值得你用这种方法来戳朕的心?”   “与她好不好无关,她的母亲有恩于我。”   余刃答道。   赵乾叹气:“你要报恩也不一定非要把她带在身边才行,留在京城不也一样?”   “有朕看着,有永嘉和安阳看着,还能让她受什么委屈不成?”   “你之前没把她直接带回国公府,而是先带到公主府来,不就是想让她跟永嘉和安阳熟悉熟悉,将来有什么事好有人给她撑腰吗?”   余刃沉吟片刻,道:“陛下常年在宫中,不便时常在外走动。”   “长公主与安阳郡主虽然可以帮忙看护一二,却终究不可能将她养在身边。”   “而微臣府上……陛下是知道的。”   整个昭国公府只有余夫人一个主子,就算她碍于赵乾与余刃的面子,表面上不会苛待宁玥,但私下里谁又知道呢?   赵乾纵然可以时不时派人来看一眼,但到底不可能十二个时辰盯在这里。   即便是余刃自己的人,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毕竟他常年不在府上,而内宅之中都是余夫人的天下。   何况等他离开之后,就算真的有什么事,等下人将消息传到戍城,也已经来不及了。   赵乾扶额:“罢了罢了,随你去吧。”   “不过你要想清楚,将小玥带在身边,并不一定就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你别忘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一个女孩子在男人堆里长大,那还能有女孩子的样子吗?   别说长大以后了,就是现在……她也已经有些像个男孩子了。   余刃却道:“我相信对恩人来说,保住小玥的性命,让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才是最重要的。”   “行行行,你有理,你都有理行了吧?”   赵乾蹙眉道。   “待会儿就去把小玥接回来吧,别再让东子这么哭了,刚才把鼻涕都吃进去了,恶心死了。”   他原本还想再看一会儿的,看到这儿再也看不下去了,反胃,亲儿子也不行。   余刃:……   …………………………   宁玥午觉醒来,看着浅粉色的帐顶发了会儿呆。   未时三刻,该起来练字了。   她翻身下床,自己穿好衣裳,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每天上午练半个时辰的字,下午练半个时辰的字,这是她的习惯。   起初国公府里的下人总会进来帮她更衣给她研墨,被她拒绝了几次,渐渐知道她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且自己真的能做得很好,也就不来打扰她了,只在她叫她们的时候才会进来。   这次进京,程文松将她所有常用的东西都给她带上了,包括她喜欢的那些书,以及用来练字的字帖。   宁玥对照着字帖写了好几页的字,一笔一划端端正正,不见得多好看,但是胜在规整。   她正写着,房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说是徐妈妈来了。   余夫人性子冷清,平日里很少会与宁玥见面,有什么事大多都是派徐妈妈来跟她说。   徐妈妈在得到她的准许之后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道:“小姐又在练字吗?”   宁玥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徐妈妈有什么事吗?”   徐妈妈笑了笑:“国公爷回来了,说让小姐去一趟呢。”   余刃?   他这个时候怎么会回来?   宁玥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将笔挂回到笔架上,道:“好,我这就去。”   说完跟着他一起去了正院。   走进房中时,却见里面坐着的不止余刃,还有程文松。   程美人?   宁玥脚步一顿,呆呆地站在原地。   “美……美人哥哥。”   程文松许久没有听到这句称呼了,眼眶微酸:“小玥儿。”   宁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亦是有些心酸,上前两步道:“你怎么过来了?”   程文松对她莞尔一笑:“美人哥哥来接你回去。”   回……回去?可以吗?   宁玥心口一阵扑通乱跳,却又想起什么,收起满心的雀跃,摇了摇头。   “不,不用了,我在这儿挺好的。余夫人很照顾我,徐妈妈也对我很好,我已经习惯了。”   “你们不用管我,真的,我可以的。”   又是这句“我可以的”,余刃记得他初见宁玥的时候她就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他和程伯问她能不能自己洗澡,她说可以。   但是事实证明,她并不可以,因为她连洗澡水都拎不动。   “我们就是来接你回去的,去收拾东西吧。”   他也跟着说了一句。   宁玥一怔,猛地抬起头来。   “啊?可是,我……我是女孩子啊,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已经解决了,不会有麻烦。”   解决了?   宁玥心口再次扑通跳了几下。   “真的……解决了吗?我可以……回去了?”   “可以!”   “真的。”   两人同时答道。   宁玥眼眶陡然一红,鼻头一酸,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哇的一声扑过去抱住了程文松的腿。   我的亲亲美人儿啊!想死你们了啊!   这宅子里男人太少了,颜值太差了,身材完全不能跟你们比,吃惯了肉的我哪里习惯这样忽然吃素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现在才算彻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啊! 第28章 月例   程文松完全不知道宁玥在想什么,看着抱着自己的腿哭成泪人的孩子,只觉得万分心疼。   陡然被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熟悉的人都不在身边,就算表面看上去安稳平静,其实心里还是委屈害怕的吧?   “好了好了,小玥儿不哭了,这次都是美人哥哥不好,不应该把你忽然送走才是。”   “美人哥哥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他柔声安慰着,轻抚宁玥的发顶。   宁玥抬头,脸上犹挂着两行泪痕。   “真的吗?真的不会再把我送走了?我真的可以……一直跟你们在一起了吗?”   说话时转头看向余刃,等待他的回答。   她知道很多事情必须要余刃开口了才可以,余刃不发话,别人答应她再多都没用。   余刃看着小女孩儿投来的视线,嗯了一声:“可以,不过你还是要穿男装才行,且不能和任何人说你是女孩子的事,你愿意吗?”   宁玥大喜,抱在程文松腿上的手收的更紧。   “愿意愿意!”   太好了!她又可以天天看帅哥了!   虽然昭国公府也不是不好,但是这里太无聊了,她闲的都快发霉了。   程文松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小小一团,眸光似水。   “乖,去把衣裳换了,把东西收拾好,美人哥哥这就带你回去。”   宁玥点头,赶忙起身擦了擦眼泪:“我这就去收拾!美人哥哥等我!”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徐妈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看了眼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言的余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   宁玥很快换回了男装,只简单的打了个包袱带了几身衣裳。   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留在这里让下人慢慢收拾了再送过去就是了。   余刃和程文松一直在房中等她,待她来了之后让她跟余夫人告个别。   宁玥恭恭敬敬的给余夫人和徐妈妈行了个礼,道:“这些日子谢谢夫人和徐妈妈了,小玥今日就先行告辞了,今后若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你们的。”   徐妈妈一直对她和蔼可亲,照顾有加,她自然是非常感谢她的。   余夫人虽然没怎么跟她接触,但也从未为难过她,在她刚来的那日还递了一块儿糕点给她,宁玥也记得。   这两人一个亲切和蔼,一个面冷心热,在这短短十日里将她照顾的很好。   徐妈妈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余夫人已经冷冰冰地开口道:“嗯,走吧。”   余刃眉头微蹙,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拍了拍宁玥的肩:“走。”   宁玥哦了一声,跟他一起转身离开了,程文松亦抬脚跟上。   几人一起上了马车,宁玥兴奋地坐在程文松身边,紧紧挽着他的胳膊。   “美人哥哥,你这些日子想我没?”   这话若是东子问的,程美人能直接把他从车里扔出去。   但换做乖巧可爱的宁玥,他笑眯眯地道:“当然想了,美人哥哥每天食不下咽,一直都在想着小玥儿呢。”   “还有你齐大哥他们,也都在想你呢。”   宁玥心中哈哈大笑,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有种收了三千后宫的感觉。   “我也很想你们,每天都想!”   她点头道。   昭国公府里因为只有余夫人一个主子,所以连下人都格外的少,偌大一个宅子空旷的像是无人区似的,冷冷清清。   宁玥是个爱玩儿爱闹的性子,虽然也可以很安静地做一些事,但平日里还是喜欢热闹一些的。   可是宅子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而且大家都把她当主子似的伺候起来,根本就没人能跟她说上几句话,更别提陪她玩儿了。   程文松看着她欢喜的样子,忽又问道:“小玥这些日子在国公府过的怎么样?余夫人对你好吗?”   宁玥点头:“好啊,我刚去的那日她还给我拿了点心吃呢。”   程文松怔了一下,旋即失笑:“你啊……”   一块儿点心就把她哄住了。   不过也是,以小玥的性子,又怎么会说别人的坏话呢。   他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的。   算了算了,左右她这就跟他们回去了,过去这十天过得好不好也没那么重要,以后不让她受委屈就是了。   程文松这么想着,心里轻松很多,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不再多说什么。   …………………………   几人一路没有停留,径直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中,齐玖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了停车的地方,一见马车进来,眼中纷纷一亮。   余刃率先下了马车,下车后正准备转身将宁玥扶下来,却被跑过来的齐玖一下撞开。   “小玥!”   他欢呼着一把将刚从车里出来的宁玥抱了起来,举在手上原地转了几圈儿。   跟在宁玥后面的程文松吓了一跳,斥道:“老九!你慢点儿!别吓着小玥儿!”   谁知宁玥非但不怕,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齐玖站定下来笑着将宁玥抱到怀里,蹭了蹭她的脑袋:“我们小玥胆子才没那么小”   宁玥坐在他的臂弯上点了点头:“小玥不怕!”   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在现代的时候大家总在网上说要抱抱要举高高了,感觉真的很爽啊!有一种自己是个小公举的错觉。   对!没错!我就是小公举!   太平公举也是公举!   宁玥这么想着,又对一旁的周老八伸出了手。   周老八笑着把他接了过去,捏了捏她的脸。   “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有没有吃苦?有没有受委屈?”   “没有没有,我过的挺好的,就是特别想你们。”   宁玥说道。   周老八哈哈大笑,又将她交给了早就等在一旁的甄大。   甄大甄二和安康轮流抱了抱宁玥,往常并不支持他们与宁玥这般亲近的余刃这次并没有说什么。   东子站在安康身边,见所有人都抱了她,虽然自己不太喜欢这么亲近的举动,但等她下来之后还是伸出了手。   结果宁玥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又扑进了程文松怀里。   站在原地伸着手的东子愣了一下,愤愤的将手收了回去,瞪了她一眼:马屁精!马屁精马屁精马屁精!   …………………………   正月十五上元节,宁玥回来有几天了。   为了表示对之前瞒着她将她送走的歉意,程文松等人近来都对她格外的好。   这日,宁玥正在房中看一本安阳郡主新给她找来的话本,却见程文松笑着走了进来。   “小玥儿,收拾一下,美人哥哥带你出去玩儿。”   出去玩儿?   若是以前,她一定立刻欢喜地跳起来,但现在心里本能的第一反应却是咯噔一下,手上的话本差点儿掉到地上。   “去哪儿玩儿啊?什么时候……回来?”   程文松怔了一下,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心中又愧又痛。   “今天是上元节,街上有灯会,美人哥哥带你去逛灯会,逛完就回来。”   他笑着说道,语气温柔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孩子不相信。   宁玥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儿大了。   “好,那美人哥哥你等我下,我马上就好。”   说着进屋把帽子戴上,又把荷包挂到了腰间,这才跟着程文松一起走出了院子。   等到到了前院,发现余刃和齐玖等人也都在,东子也跟在他们身边,心里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带上了大熊,那应该就是真的要出去玩儿了吧?   宁玥心情立刻好了起来,把东子拉到一边,低声道:“诶,你带银子没?”   东子皱眉:“带银子干吗?”   只要有大人跟着他们出门,他们买东西向来是不用自己掏钱的,东子根本就没有出门带钱的习惯。   宁玥翻了个白眼:“过节了!余大哥他们都送了咱们这么多东西,咱们也该给他们送点儿东西吧?”   东子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听她说了才恍然的哦了一声,又讪讪道:“我……我没带,那我现在回去拿。”   “回什么去啊!”   宁玥一把将他拉住。   “你回去了余大哥他们不就知道了,那还能让你花钱吗?”   虽然他们的钱也都不是自己挣的,而是程文松从公账上走的,按月发给他们,但这个时候总该意思意思嘛。   “那……那怎么办?我没带啊!”   东子道。   宁玥哼了一声,将自己的荷包解了下来。   “就知道你没带,我多带了点儿,分你一半,你记得回来之后还我就是了。”   说着哗啦啦倒出了一大把银子。   东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她手上的银子说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宁玥抬头:“美人哥哥给的啊,你不是也有吗?”   东子沉默半晌,又问:“你每个月的月例是多少?”   “十两啊。”   “十两?”   东子两眼一瞪,气的面色涨红。   “我每个月只有一两!”   宁玥:哈??? 第29章 举高   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两个孩子还在低着头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玥。”   程文松唤了一声。   “诶!”   宁玥应了一声, 给东子使了个眼色跑了过去。   东子心中虽然气愤,但也没有这个时候说出来,闷不吭声地跟着上了车。   上元节的京城热闹非凡,到处都挤满了人,特别是晚上。   街边随处可见卖花灯的摊贩,摊位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   宁玥坐在车里,掀开帘子好奇的四下打量, 惊叹古时候人们在过节时也这般的热闹。   东子跟她挤在一起, 两颗小脑袋趴在窗沿上看着什么都新鲜,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马车在留仙阁门前停了下来,自有车夫去将车停好, 宁玥和东子则跟着余刃等人一起上了楼。   留仙阁共有三层,是整个京城最高最大也是最奢华的酒楼。   三层视野尤其好,不提前预定的话根本就占不到。   东子一下车就蹭蹭蹭地跑了进去,站在大厅里四处看,上楼之后更是站在窗口半天不走,着迷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宁玥起初看的时候也觉得视野开阔很是不错, 不过相比起现代的高楼大厦,这点儿高度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她只看了一会儿就没了新鲜劲儿, 更专注于桌上的美食。   一家酒楼就算地理位置再好, 饭菜不行也是难以留住客人的。   而留仙阁之所以叫留仙阁, 就是因为对自家的美味佳肴很有自信,号称即便是神仙吃了也难以忘怀,会因此而想要留在凡间。   程文松提前定了一大桌席面,他们一来,跑堂的伙计就陆陆续续将饭菜酒水端了上来。   宁玥在席间大快朵颐,吃的小肚滚圆,直到被程文松拦下还不肯放下筷子。   “我就吃一口,最后一口!”   她指着一盘鱼羹说道。   程文松无奈地用勺子给她盛了一小勺到碗里,道:“吃完这口真的不能再吃了,吃多了不消食会难受的。”   宁玥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拿起勺子正准备把鱼羹送到嘴里,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砰砰砰声音大的好像房梁都跟着震了震。   正在盛汤的东子吓了一跳,手上一个不稳一勺汤全洒了出来。   洒到手上又烫的拿不住碗,哗啦一声连汤带碗一起扔到了桌上。   程文松怕烫到宁玥,下意识的把她往自己这边拢了一下。   结果宁玥一口咬下去,咔哧一声直接啃在了勺子上,差点儿把牙硌掉了,鱼羹却一点儿没送进嘴里,全掉在了桌上。   她痛呼一声捂住了嘴,程文松吓了一跳,忙去看她有没有伤到舌头。   另一边齐玖等人看到,纷纷大怒。   “谁啊?没事儿敲什么门?”   说着起身刷的一下把门拉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锦衣华服,挺着大肚,手上还拎着一壶酒,醉醺醺地看着他们。   “呦,我就说留仙阁这回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将聚仙台给别人,还不许本王前来打扰,原来是你们在这里啊。”   他仰着下巴神情桀骜的说道。   聚仙台就是宁玥他们现在所在的这间雅间,因为朝向和视野都是最好,所以也是留仙阁中最抢手的一间房间。   齐玖蹙了蹙眉,扶在房门上的手稍稍收紧,面色显然已经带着不悦。   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留仙阁的伙计急的满头大汗,赶忙解释道:“几位爷,实在对不住,端王爷他……非要过来,小的……小的没能拦住。”   原来这人便是当今圣上赵乾同父异母的弟弟,端王殿下,今年三十七岁,姓赵名逊,前些日子才刚刚进京的。   赵逊瞪着眼一把将伙计推开,道:“滚!有你什么事!”   说着又抬头看向齐玖。   “你们怎么不好好待在公主府里出来了呢?永嘉长公主呢?安阳郡主呢?没跟你们一起……”   “端王爷。”   房中忽然传来一阵沙哑的男声。   余刃最近正在变声期,声音本就说不上好听,再这么刻意压着嗓子,更显得低沉而又压抑,让人听着浑身难受。   端王一愣,脸上的醉意顿时全消。   与此同时,齐玖等人从房门口让开,露出了坐在房中的余刃。   余刃眉眼微挑,斜靠在椅子上懒懒地看着端王,眼中丝毫没有敬意,更没有起身给他行礼的打算。   “我正带着几个兄弟在这里喝酒,不知端王爷这么急着敲门,所为何事啊?”   他说着将手搭在了一旁的椅背上,神情慵懒,完全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宁玥看着他这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捂着脸低下了头。   又来了,跟师兄一毛一样的那副欠揍样子。   为什么她都已经穿越了还要活在师兄的阴影下!这不科学!   哦不,穿越本来就不科学……   宁玥泪目,程文松以为她是刚才磕到哪里了,更为紧张。   “怎么了小玥?哪里疼?”   他忙不迭地问道,满脸关切。   余刃面色又黑了几分,眉头微蹙。   “端王爷若是闲得没事,不如一起过来喝一杯?”   “听说这次贤郡王也回京了,现在不知在哪里?不若叫上他一起啊。”   贤郡王是端王唯一的儿子,今年才十岁。   端王二十七岁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闻言打了个哆嗦,忙将视线从宁玥和东子身上收了回来。   “不了不了,他还小呢,哪儿能跟昭国公你们坐到一起啊。”   “这有什么,”余刃道,“我们这里也有孩子啊,正好可以让他们一起玩儿。”   端王头摇的更厉害了:“不不不不,我家那臭小子太闹腾了,还是不来叨扰你们了。”   说完拎着酒壶转身就走了,没有踏入房门半步。   齐玖把门合上,呸了一声。   “留仙阁是你家开的啊?还非要把聚仙台留给你?”   周老八拉着他回到了座位上,道:“理他呢?他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甄大甄二此时也坐了回去,关切地询问宁玥怎么样了,是不是磕着嘴了?   宁玥摇了摇头:“没事。”   说完又问:“刚刚那个人……是皇帝的亲戚吗?”   历史上除了皇亲国戚之外,也有不少能臣被封为王的,所以她才会有这一问。   但众人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道:“当然了,咱们大周可没有官员封王的先例,若不是跟皇室沾亲带故,他怎么可能被封王。”   程文松更是耐心的将端王的身份对宁玥解释了一遍,宁玥这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是当朝皇帝的亲弟弟。   她闻言撇了撇嘴,面色多有嫌弃。   程文松问道:“怎么了?小玥不喜欢他?”   “不喜欢。”   宁玥如实答道。   “为什么?”   “太丑了,而且看着不像好人。”   一个不顾酒楼伙计劝阻,明知房间里有人还非要过来敲门,而且一照面就出言不逊的人,性格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房中静默片刻,旋即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甄大笑够了才停下来,道:“端王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小玥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了。”   甄二则在旁摇着头道:“也不知当初先帝怎么想的,竟然给端王定了这么个封号。端王端王,可从来没见他行为端正过。”   “我知道为什么!”   宁玥忽然举起了手。   “缺啥补啥,正因为他行为不断,所以才要叫端王!”   众人听了再次哈哈大笑,甄大甄二捂着肚子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去。   一旁正在吃东西的东子却并没有笑,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蹄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   几人吃完饭,天也彻底黑了下来,街上的灯光就变得格外好看。   余刃等人带着宁玥与东子一起上了街,这次没再坐马车,而是步行在街上,任由他们四处闲逛。   当然,他们几个大人一直跟在身旁,时刻保护着他们的安危。   宁玥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出门逛街,自然是新鲜劲儿十足。   东子也没好到哪儿去,跟她一起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会儿停在卖花灯的摊位前,一会儿又停在卖小食的地方。   街上的花灯样式和价钱各不相同,宁玥看上了一盏十分精致的小琉璃灯,巴掌大小,五彩斑斓,价格也比普通花灯要昂贵许多。   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还在犹豫要不要买,程文松已经给摊主付了银子,把花灯接了过来,笑眯眯地递给她。   宁玥哭笑不得,但也没有驳了他的好意,笑着拿到手里,说了句“谢谢美人哥哥”。   摊主没想到刚出来没多久,手上最贵的一盏灯便卖出去了,喜笑颜开地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   宁玥拎着小灯喜滋滋的在路上走着,前面的东子忽然向她招了招手。   “小岳!这边儿!有杂耍!”   宁玥眼中一亮,穿过人群一路小跑了过去。   可是再往前面的人就太多了,她眼看着东子像个小炮仗似的用蛮力挤了进去,自己则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且不说她拿着一盏易碎的灯不方便,就是没拿这盏灯,她也不好意思像东子那般在人群的抱怨和叱骂声中往里挤。   何况就她现在这小身板儿,也根本挤不进去。   围观百姓的叫好声让宁玥一阵心痒痒,想看看前面到底在表演什么。   可她踮着脚伸着脖子看了又看,还是只能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背影。   宁玥再次暗恼自己变成了小孩子,这点儿身高就是跳起来也什么都看不到。   她四下寻找程文松等人的身影,想让他们帮忙抱自己一把。   一回头却发现他们都还没跟上来,自己身边只有刚才一路跟着东子的余刃。   宁玥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太凶了,脸色这么难看,比师兄还臭,她不敢开口啊。   正想着,身子却忽然被一双大手举了起来,放到了一侧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   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未完全长成,相比起成年人来说肩膀略显单薄。   可他的手臂却十分有力,牢牢地扶着她,防止她从肩上掉下来。   遮挡着视线的背影在这一刻全部消失,眼前豁然开朗。   宁玥有些忐忑地低头看了一眼,见余刃仍旧是那副全天下都欠了他钱的脸。   但或许是因为视角与刚才不同的缘故,他的侧影在灯光映照下多了几分柔和。   宁玥心中的忐忑终于渐渐放下,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头,低声道:“谢谢余大哥。”   余刃没有说话,目视前方,像是根本就没听见小女孩儿的话。   等到程文松等人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不知何时已经直接骑在了余刃脖子上的宁玥。   而余刃黑着一张脸,在头顶女孩子“这边这边那边那边”的指挥中调整着方向,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程文松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余刃?一个个笑的乐不可支,躲在暗处谁也没提去给他搭把手,把宁玥接过来。   但余刃怎么会看不到他们?脸色一沉正准备叫人过来帮忙,头顶的小姑娘却忽然掰着他的脸把他扭了过去。   “哎呀余大哥你别动!我都要看不清了!”   余刃:……我刚刚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   另一边,站在前排的东子看了半天才发现宁玥没跟上来,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的又挤了出去。   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白担心了,那臭小子正骑在余大哥头上看杂耍看的不亦乐乎!   东子看着坐在高处的宁玥,抿了抿唇,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儿,忽然看到站在另一边的程文松等人,一阵窃喜,哒哒哒的小跑了过去,满怀期待地抬起了头。   “程大哥,你……”   “滚!”   程文松毫不犹豫的直接打断。   东子:…… 第30章 惊闻   一行人逛到灯会快散,才回到留仙阁, 取回马车往公主府走去。   车上, 宁玥从买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挑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递给了东子。   东子看了一眼, 一脸莫名。   “什么啊?”   “你打开看看。”   宁玥笑道。   东子闻言拧着眉头把盒子打开,眼中骤然一亮。   “这是……”   “送你的。”   宁玥说道。   木盒里装着一张用牛皮绘制的舆图, 还有一些制作精美的小摆件。   小摆件的种类很多, 有各式各样的人偶,还有各种不同的兵器,以及三种颜色的旗子。   这些摆件大的不过小指大小,小的只指甲盖儿大, 零碎却又整齐的收在盒子里。   这是东子刚才在灯会上看到的一套玩具,价格不菲, 他看了半天都没舍得买。   这玩具刚才是被摊主直接摆在外面的,舆图打开, 代表着各方阵营的人偶和旗子摆在不同的位置,形同一副小沙盘。   因为宁玥买下后被收到了盒子里,所以他没认出来。   “送我?”   东子讷讷地问了一遍。   宁玥点头:“对啊, 给你的礼物,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的, 就买了。”   东子哦了一声,面色赧然,之前因为余刃等人偏心的那点儿不愉快全部散去了。   “我……我没想起来给你买礼物。”   “没事。”   宁玥挥手道:“你小孩子嘛, 无所谓的。”   东子瞪了她一眼:“你不也是小孩子。”   我跟你不一样啊。   宁玥心道, 嘴上却懒得解释什么, 没理他,低头继续整理自己刚才买的东西了。   这是给程美人的,这是给齐大哥的,这是……   正整理着,一块儿碧绿的玉佩忽然递到了她面前。   “干吗?”   宁玥问道。   “给你,礼物。”   东子闷声闷气地道,颇有些不好意思。   宁玥失笑:“不用,忘了就忘了,没事。”   东子却不肯:“你收着吧,反正我有好几块儿玉佩呢,回头随便换一块儿就是了。”   “可这是你最喜欢的一块儿吧?我看你每天都带着。”   “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东子道,“我懒得换罢了。”   说着又想起什么,拿出帕子把玉佩擦了擦。   “应该……也不是很脏,不行你就拿回去洗洗。”   他平常不太爱洗澡换衣服,这点宁玥是知道的,怕自己贴身带着的东西被她嫌弃,故而才有这么一句。   宁玥无语,用指尖儿捏着接了过来:“好好好,谢谢啊。”   说完继续整理。   东子在一旁看着,也把自己买的礼物拿了出来,整理到最后却听宁玥那边说着什么安阳郡主和永嘉长公主。   东子一愣,问道:“你还给她们买了礼物啊。”   “当然啊,”宁玥说道,“咱们一直住在人家家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打扰人家那么长时间,当然应该给人家买点儿礼物了。”   说完见东子一脸呆滞,脸色一沉:“你不会没买吧?”   “……没买。”   宁玥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我就少说那么一句!就少说一句!”   可现在说这个已经来不及了,没买就是没买,这时候再返回灯会也不可能,大家早散了。   “那怎么办啊?”   东子喃喃问道。   “要不……要不我回去从我的东西里挑两样好的,当做礼物送她们?”   就像他刚才随手给小岳的那块儿玉佩一样。   宁玥点头:“可以啊,你这次都带了什么过来?哪些可以做礼物?”   小孩子送长辈东西,贵在心意,如果他自己的东西里面有合适的,也不一定非要去买。   东子想了想,面色却越来越难看。   “好像……好像没什么,我这次来就带了些换洗的衣裳,还有……还有一些我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比如木刀木枪啊什么的……   宁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沉吟片刻,将两件原本并没有拿出来的东西递给了东子。   “我多买了两样,你把这两个送给她们吧,就说是你买的。”   东子看着她手上的两样东西,一方手帕和一支簪子,都不贵重,但胜在样式别致好看。   可是……   “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身份高贵,平日里金银珠宝无数,能看得上这些吗?”   “哎呀这就是个意思!意思你懂不懂啊!”   宁玥说道。   “咱们现在这么小,连钱都不是自己挣的,能送得了什么贵重的礼物?”   “何况就算咱们送的再贵重,对她们来说也没什么稀奇,都是平日里常见的。”   “所以只要心意到了,让人家知道咱们惦记着他们,感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照顾就好了。”   东子年纪小,对这些人情世故十分懵懂,半知半解的哦了一声,心里则有些不屑,一边接过一边嘀咕道:“那说句谢谢不就好了,搞得这么麻烦……”   嘿!   这臭小子!   宁玥啪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说声谢谢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已经给她们买了礼物了,总不能因为你没买就不送了吧?”   “到时候我送东西的时候你在一边傻站着,尴不尴尬?”   说到这儿东子才明白她这是为他好,虽然不太满意她没事总打自己的脑袋,但还是没说什么,把两样东西收好了。   下了车,宁玥和东子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程文松等人。   程文松他们这才明白,刚才逛灯会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为什么有些东西死活不让他们付账。   “原来是给我们的礼物啊。”   齐玖笑道。   宁玥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东子则面色微红,暗自庆幸现在天色已晚,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给别人送礼物,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程文松等人收了礼物开开心心的将他们送回了各自的院子,因为这个时候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已经睡了,宁玥他们便将另外两份礼物收起来准备明天再送。   他们离开之后,一个下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余刃身边,问道:“国公爷,您是回府还是留宿?”   余刃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两件礼物,道:“不回了,带路。”   下人应诺,引着他向一处院落走去。   …………………………   月上枝头,冬日的风将廊下的灯笼吹的左右摇晃几下。   余刃并没有立刻睡下,而是将刚才给宁玥和东子赶车的车夫叫了进来,询问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能跟着他们一起出行的自然不是普通人,给东子赶车的更不会是普通车夫。   两个孩子在车里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这个人还是一句不落的全部听到了,并如实禀报给了余刃。   余刃听了半晌无语,许久才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   车夫应诺,转身走了出去。   房中的余刃转了转脖子,靠到椅背上舒展了一下四肢,仰头看着房顶。   “小玥,小玥。”   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懂事的完全超乎他对一个五岁小女孩儿的想象。   “简直就是个……人精啊。”   …………………………   翌日,宁玥和东子一起去给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送了礼物,表达了对他们的谢意。   从两人的住处离开以后,东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宁玥听说余刃昨晚住在了这里,就直接跑去找他了。   “这是什么?”   余刃皱眉,看着眼前的夜明珠和一支镶着红宝石的发簪。   “夜明珠和簪子啊。”   宁玥说道。   我还不知道是夜明珠和簪子?   “我问你拿来给我干什么?”   这些东西都是当初赵乾打着长公主的名义送给她的,宁玥自己不知道,余刃却是知道的。   “我前些日子在国公府上一直多亏夫人和徐妈妈的照料,想送些礼物给她们,但是昨天忘了买了,所以就从自己的东西里面挑了两样。”   “这都是长公主送给我的,借花献佛,余大哥帮我带去给她们吧。”   余刃一怔,这才知道原来她昨天“多买”的那两样东西其实根本就不是多出来的,而是原本准备送给他母亲和徐妈妈的。   “这些东西很贵重,尤其是夜明珠,整个大周也不见得有几颗,你确定你要送出去?”   他问道。   宁玥点头:“这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跟弹球一样,留在我这儿也是浪费,还不如送出去呢。”   余刃看了她半晌,确定她是说真的,不是在闹着玩儿,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陛下送给她没几天的东西,她转手就送给了他母亲,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呢。   “这两样东西不合适,太贵重了,而且是长公主送给你的,你转手就送给别人不大好。”   他如是说道。   “啊?可是……”   “去收拾收拾,我现在带你出门,你给她们重新买两样就好了。”   “诶?”   可……可以吗?   她总觉得余刃他们好像并不太喜欢带她和东子出门,昨天能出去一次她已经很庆幸了。   余刃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憋着笑故意沉了沉脸。   “还不去?那就别出门了。”   “不不不!去去去!我这就去收拾!”   宁玥说着转身就跑了出去,小短腿倒的飞快。   笑话!逛街啊!为什么不去!   余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一低头却看到她拿来的夜明珠和簪子还在桌上,叹了口气,索性换了身衣服亲自给她送了过去,接到她以后便一起出了门。   …………………………   白日的京城跟夜晚又不相同,少了几分华光璀璨,多了几分喧闹沸腾。   如果用宁玥有限的脑细胞去比喻一下的话,大概就是晚上像可乐,白天像雪碧,反正总是咕嘟嘟冒着泡的,热闹得很。   余刃直接带着她来到了城南的一条街上,这里的东西物美价廉,不会让宁玥花太多的钱。   更重要的是……来这里的都是普通人,那些要面子的勋贵世家豪门大户是不屑于来这里买东西的,所以也不会碰见什么熟人。   宁玥开心的左挑右选,原本是来给余夫人和徐妈妈买东西,但看着看着就开始闲逛起来,这里走走那里停停。   她一路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余刃停了下来,被三五个人围住。   围住余刃的是几个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看上去和他年纪相仿,打扮的也十分相似,一样的骚包一样的欠揍。   但是因为余刃长得好看,所以怎么都不丑,对比之下另外几人就相形见绌了。   几人也不知在说着什么,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而向来不怎么与人打交道的余刃竟然没有甩脸离开,反而跟着他们朗声大笑,偶尔还窃窃私语几句,像是在说什么秘密。   宁玥走了好远才发现余刃没跟上来,见他被几个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人围住,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抬起胳膊便要喊:“余……”   嘴刚张开,忽然感到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多年的警觉和本能让她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躲过了从后面伸来的手,然后脚下猛地加速,同时高喊:“余大哥!”   这里和余刃所在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她不一定能跑的过身后的人,必须大声引起余刃的注意才行。   可是在她喊过之后,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追来,反而瞬间便又隐匿了回去,与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常人无异。   满大街的人都被她扯着嗓子的喊声吸引了过来,百十双眼睛瞬间同时转到她的方向。   宁玥脚下生风地跑到余刃身边,这才回头看去。   却见路上并没有什么看上去很危险的人,而她刚刚所在的地方,只有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一个下人而已。   下人?   宁玥满脑袋问号。   站在余刃身边的人却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乱纷纷地开口。   “不会吧?真的有小孩子?”   “这么小?有五岁吗?”   “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不过长的确实很可爱啊,难怪她们现在就要开始养着。”   宁玥满头雾水,养着?什么养着?   她抬头去看余刃,只见余刃脸上挂着不羁的笑,眸中却是一阵暴风闪过,只是几个纨绔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宁玥身上,所以没有注意。   “小家伙儿,你叫什么名字?”   “多大了?从哪儿来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道,更是有人压低声音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恶趣味地询问:“有没有跟永嘉长公主或者安阳郡主一起洗过澡什么的啊?”   余刃伸手将宁玥拢到自己身边,笑道:“她还小呢,你们别跟她说这个,吓着她。”   看似轻佻实际额头青筋隐隐浮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这绝对不是玩笑而是警告。   但几个纨绔显然并不了解他,闻言笑得更加油腻了。   “孩子就要从小教他才明白啊,长大了才不会抵触。”   “就是,你从小告诉他他是长公主和安阳郡主养的面首,他长大了就不会觉得这不好了。”   “是不是啊?嗯?”   那人说着伸手便要挑宁玥的下巴,被余刃拦住。   宁玥站在原地,被面首两个字彻底震蒙了。   她如果没记错,面首的意思……就是男宠吧? 第31章 太丑   伸手要挑宁玥下巴的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将手收了回去。   “我都忘了, 这是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人, 碰不得。”   “就是,四少你可小心点儿, 别到时候被人剁了手指头。”   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余刃的方向。   余刃面上带着笑, 实际上心里估计已经气成了河豚,揽在宁玥肩上的手下意识的用力,快把她小小的肩头捏碎了。   宁玥心中百转千回,一瞬间刷刷刷被各种信息挤爆了。   面首这两个字带给她的震撼太大了, 也让她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戍城那座大宅中隐藏的诸多秘密,许多看似不合理却又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在这一刻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几个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纨绔子弟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戏弄着她,宁玥抿了抿唇, 捏着余刃的衣角往他身边靠了靠。   余刃看着她怯生生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吓着了。   谁知下一刻就见小女孩儿抬起了头,拧着眉头问了一句:“余大哥, 这些人怎么这么丑啊?”   ……啊?   几个纨绔亦是一愣,似没听清楚般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那么丑!难看死了!”   宁玥大声回道。   街上的人原本就把视线集中在了他们这里, 此时听到这句,有人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几个纨绔子弟原本是从端王那里听说余刃这儿有热闹可看,又刚好听说他出了门就在附近, 所以来看热闹的, 哪想到现在却成了别人眼里的热闹。   “嘿!你这臭小子!”   有人撸袖子就要来揍宁玥, 再次被余刃拦住。   “四少,童言无忌。”   他沉声道,既是解释也是警告。   一来宁玥现在确实是个孩子,跟孩子动手有**份。   二来宁玥还是“被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看上”的孩子,自然更是动不得。   何况余刃还在这里。   京城谁人不知这位年轻的昭国公脾气不好,性格乖张阴晴不定,前一刻能跟你谈笑风生,后一刻就能把你胳膊拧折。   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干过,且干了不止一次,最可怕的一回直接把京城一位正二品官员的儿子给阉了。   这件事当时闹得满朝风雨,所有人都以为余刃国公爷的位置要保不住了,哪怕他爹曾经救驾有功,他做出这么过分的事也势必要受到惩罚。   结果所有人都等着看余刃倒霉的时候,那位正二品大员却默默地把这口气咽了,非但没有追究余刃,还主动请求外放,不在京城为官。   后来大家才知道,原来余刃之所以下这样的狠手,是因为那位官员的儿子喜好美色,且男女不忌。   他喜好美色也就算了,可是勾搭谁不好,偏偏勾搭了长公主身边的一个面首。   余刃是谁?那可是奉皇命专门负责给长公主搜集面首的!   换个说法,就是他奉皇命给长公主寻来的东西却被别人给偷了,他对这偷东西的人自然不会手软!   而那勾搭了长公主面首的人,等同于偷了长公主的东西,而且还是御赐的!别说阉了他了,杀了他也不为过。   满朝文武皆知,他们的皇帝赵乾是个纳谏如流的人,只要是合理的中肯的意见,他大多都会接受,即便不接受,也很少会给谁难堪。   可是唯独在一件事上,谁也不能触怒他,那就是关于永嘉长公主。   永嘉长公主是赵乾唯一的妹妹,且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早年间为了大周安定而奔赴大漠和亲。   兄妹俩自幼感情便很好,据说如果不是永嘉长公主从大漠来信劝说,先帝驾崩前不一定就会把皇位传给赵乾。   所以,赵乾对这个妹妹的宠爱可见一斑,不仅于数年前将她接了回来,而且对于她想豢养面首一事也丝毫不加阻拦,甚至主动帮他寻找合适的人选。   朝中当时对于永嘉长公主此举的反应可以想象,多少老臣以及自诩直臣之人唇枪舌剑,斥责永嘉长公主不守妇道。   可是向来温和的皇帝赵乾却大发雷霆,认为这是长公主的私事,他又没有让他们的儿子去给长公主当面首,与他们何干?管那么多做什么?   有人见赵乾不听劝,以罢官请辞相逼。   结果赵乾竟然半分挽留的意思也没有,直接把请辞的折子批了!   那官员拿到发回的折子,见到上面“朕成全你,恕不远送”八个大字,气的当场吐血,醒过来后意欲死谏,却也只换来赵乾一句“爱死不死,与朕何干”?   更有人说赵乾的原话其实不是这个,而是“爱死不死,关朕屁事”。   但是因为这句话太难听了,所以被改了,记录起居注的人也没敢写。   在赵乾的坚持下,最终没人敢再对永嘉长公主豢养面首一事说什么。   从那以后公主府中就夜夜笙歌美男环绕,且时不时就换一批新人,永远都英俊潇洒,年轻俊美。   这也是为什么宁玥在戍城那座大宅中见到的都是男人,而且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身材也一个比一个好的原因。   这几个来看热闹的纨绔本身就长得不怎么样,对于见惯了花美男的宁玥来说自然更是无法入眼。   加上他们说话难听,一看就不怀好意,宁玥自然不会客气,仗着自己现在是个小孩子,还是“被长公主看上”的小孩子,直接怼了回去。   几人气的脸色铁青,却又不敢对她动手,像是吃了苍蝇般的难受。   偏偏宁玥说完又补了一句:“长得丑就算了,但是出来吓人就是你们的不对了!”   说着又去扯余刃的衣裳。   “余大哥我们快走吧,这几个人太丑了,我看着眼睛疼。”   余刃朗声大笑,拉着她向马车走去,连个招呼都没跟那几人打。   宁玥更是边走边回头冲几人做了个鬼脸:“丑八怪!略略略!”   这一瞬间她忽然又觉得当小孩子也挺好的,再怎么幼稚都无所谓,气死这些混小子!   …………………………   上了马车,余刃脸上的张扬肆意顿时消散,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了眼。   端王这个大嘴巴,是时候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他今天就宣扬的天下皆知了。   他这么想着,又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白白嫩嫩糯米团子似的一小团,安静乖巧又可爱,哪还有刚刚牙尖嘴利贬损那几个纨绔时的样子。   他看了宁玥半晌,才幽幽问了一句:“你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吗?”   宁玥抬头,嗯了一声:“我知道。”   说完又压低声音:“不过我知道你们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这还不简单吗?你们根本就没住在一起啊!”   不管是余刃还是程文松,亦或是齐玖他们,在公主府里都有各自的住处,从来没有跟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一起住过。   别说住了,这两人的院子他们都很少靠近。   公主府里虽然时常有丝竹之声,但那只是永嘉长公主自己在欣赏歌舞罢了。   宁玥倒是凑热闹跟着一起看了两回,齐玖他们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想用这样的身份来遮掩什么,但是豢养面首对于女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当女人的面首对于男人来说也一样。   所以……无论是长公主他们,还是余刃他们,顶着这样的污名,一定都很不好过吧?   “你是不是觉得很累啊?”   宁玥有些心疼地问了一句。   余刃一怔,旋即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车帘并没有掀开,其实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但也不想让女孩子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所以只能扭过头去。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从来没有。   而现在第一个问出这句的,竟然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个跟他相处了不过大半年的孩子。   余刃深吸一口气,故作平静地回了一句:“还好。”   也不知是因为变声期还是因为鼻塞,声音有些沙哑。   说完为了转移话题,又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谁教你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   宁玥怔了一下,才觉得自己今天说的有些多了,赶忙摇了摇头,又清咳两声一本正经地道:“大概因为我是文曲星下凡,智慧与美貌并存的……”   话没说完,被余刃一巴掌呼在了脑袋上。   少年脸上的疲惫和阴沉散去,低笑着在她头上乱揉了几把,差点儿把她帽子弄掉了。   宁玥皱着眉头正准备表达自己的不满,就听他说道:“要不要去别的地方逛逛?京城很大,还有很多地方你没去过。”   既然小玥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而且也明白那是假的,就没有必要为了怕她听到那些不好的事情而带着她东躲西藏了。   宁玥眼中一亮,瞬间忘了他刚才摸自己狗头的举动。   “好啊好啊!我还想吃留仙阁的口水鸡桂花酿芙蓉糕花梨酥还有鱼羹!咱们中午在那儿吃饭好不好?”   余刃点头,吩咐车夫:“去留仙阁。”   车夫应诺,马车嘚嘚向留仙阁驶去,车中偶尔传来小孩子的说笑声,和少年难得温柔的应和声。 第32章 正反   余刃与宁玥傍晚时才回到公主府, 把她送回去之后, 余刃立刻便走了。   宁玥又买了很多东西回来,乱七八糟鸡零狗碎什么都有。   余刃有一点跟程文松很像,就是在于钱财这方面, 对宁玥向来毫不吝啬, 只要她觉得有意思的, 哪怕只是拿起来多看几眼, 等她放下之后去了别的摊位,余刃也会付了钱让下人给她收到车里。   所以等宁玥上车的时候, 才发现车里多了很多她根本没买, 只是随手看过的东西。   看着堆的像小山一样的各式玩意儿,宁玥心里暖暖的, 不自觉又想起了师兄和秦叔叔。   秦叔叔是个很严格的人,唯独对她温柔而又和蔼, 每年过节和她生日的时候, 都会给她买礼物。   哪怕不年不节,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他出差的时候如果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觉得她会喜欢,也都会给她带回来。   那时候经常有人开玩笑说她才是秦叔叔亲生的,师兄是秦叔叔抱来的。   还有人说秦叔叔这样不好, 师兄会生气不高兴, 趁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她。   可是师兄从来都没有。   他虽然嘴上说话难听了一点儿, 有事没事总损她几句, 但是对她其实跟秦叔叔一样好。   宁玥记得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收到师兄送的一个包包,她对品牌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挺好看的。   后来背出去的时候被朋友看到,才知道原来这个包包很贵,价格在五位数以上。   她回家以后满心忐忑地问师兄为什么送她这么贵的礼物,师兄头也没抬地回了四个字:有钱,任性。   宁玥哦了一声,憋了半晌才把朋友的猜测说出来了,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别的意思啊?”   师兄愣了一下,从电脑前面抬起头,然后起身直接就把她拖回了她自己房间。   宁玥吓的嗷嗷大叫,以为他兽性大发要把她就地□□。   结果师兄却把她按在了镜子面前,道:“你自己脱光了衣服看看,能分得清正反以后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宁玥对着镜子愣了愣,才明白他说的正反是什么意思,气的冲过去便要跟他理论。   可是师兄回屋后把房门从里面反锁了,她只能在外面砰砰砰的砸门。   “秦岩!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分清楚正反?你眼瞎啊你!我……我……”   我A杯就分不出来了吗?好歹还有两个点儿呢!   可是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宁玥只能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等秦叔叔回来之后跟秦叔叔告了一状,说师兄欺负她。   秦叔叔自然又把师兄骂了一顿,可师兄早已经习惯了,不痛不痒地笑了笑,过几天又送给她一件礼物。   “XX新出的大衣,看挺好看的给你带了一件。”   宁玥还以为他是给自己道歉呢,结果他紧接着就来了一句:“不分正反,怎么都能穿。”   宁玥气的刷的一声把大衣扔了过去:“秦岩!你大爷!”   可房中哪还有师兄的人影,他早就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正因为秦叔叔和师兄对她很好,所以她从小就没缺过任何东西,甚至比普通孩子过的更加富足。   她没想到来了这个世界以后,还会有人一样对她这么好。   宁玥看着这些东西,鼻头一酸掉了几滴眼泪,下车前赶忙擦干净了。   她买了许多好吃的回来,挨个给程文松和齐玖他们送去了一些,最后来到了东子这里。   东子正在房中摆弄她送给他的那副小沙盘,见她来了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没发脾气但是也没多亲近。   宁玥见怪不怪地走了进去,把从留仙阁打包的点心还有各色小食给他放在了桌上,道:“喏,给你带的。”   东子看了一眼,拿起一块儿点心边吃边继续鼓捣他的沙盘。   宁玥也拿了一块儿,一边吃一边说道:“我跟余大哥今天是有事才出去的,不是故意撇下你出去玩儿了。”   东子拿着点心的手顿了顿,哦了一声:“我没生气。”   要说完全不在意那也不可能,他知道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他对宁玥的印象比以前好多了,自认跟她也算朋友了,觉得不应该小肚鸡肠为了这种事发脾气。   所以就算心里不舒服没法笑脸相迎,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跟她怼起来。   宁玥点了点头,把剩下的点心都塞到了嘴里。   “还好你没去,我们今天……碰见坏人了呢!”   关于“面首”的事情她没法跟东子说。   一来余刃他们显然并不想让他这么早知道,二来东子现在毕竟只有八岁,又不像宁玥一样是穿来的,对这种事他估计还理解不了。   而且他一直都十分崇拜余刃他们,若是知道他们对外的名声其实是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面首,心里一定会很难过。   万一他刨根问底询问事情的真相,余刃他们又没法解释,那就太麻烦了。   所以宁玥心里特别庆幸今天是她自己跟余刃一起出的门,没带东子。   东子原本一直都在摆弄沙盘,听到这儿蹭的一下停了下来:“坏人?”   “嗯!特别坏!又坏又丑!”   宁玥说道。   东子面色一沉,绷着脸道:“他们欺负你了?”   气势汹汹两眼圆瞪,一副做大哥的要为小弟出气的样子。   宁玥哭笑不得,赶忙摆手:“没有没有,谁能欺负得了我啊。”   东子一想觉得也是,这家伙看着跟个矮萝卜似的,其实还挺厉害,他都没在她手里占过什么便宜。   这么想想也便算了,继续去玩儿他的沙盘打仗游戏了。   宁玥还在旁继续说着:“所以啊,咱们没事还是别出门的好,免得再碰上这些人,麻烦死了。”   东子头都没抬,拿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把原来绿色小旗子的位置占领了,用从宁玥那里学来的话回了一句:“瞧把你怂的。”   宁玥:……好想打人怎么办?   …………………………   余刃回了国公府,将宁玥给余夫人和徐妈妈准备的礼物带给了她们,稍坐片便离开了。   徐妈妈看着桌上的帕子和点心,笑眯眯地道:“这孩子真是有心了,竟还记得给咱们买礼物。”   余夫人轻哼了一声,神情依旧冷冰冰的。   “哪个小孩子能记得这些?八成是国公买的,打着她的名义送来。”   “怎么可能?”   徐妈妈道,将那帕子拿了起来。   “国公爷怎么会选这些东西?这一看便是孩子挑的。”   以余刃的身份和地位,就算是代一个孩子送礼,定然也是精致昂贵的,怎么会送条帕子送些零嘴过来。   所以,这一定是孩子挑的。   然而真实情况是,宁玥觉得送礼还是花自己的钱好,而她资金有限,只能本着务实的精神挑些她看起来觉得合适的东西。   余夫人扫了桌上的东西一眼没有说话,徐妈妈左看看又看看,拿起了几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   说着打开看了一眼。   结果纸包打开,里面却是一小粒一小粒芝麻大小的东西。   徐妈妈看了半晌,才认出这是什么东西,顿时笑出了声。   “这孩子可真有意思,您瞧瞧她送的这是什么?”   余夫人皱眉看了一眼,却没认出来。   徐妈妈嗨呦一声,道:“忘了您没见过这些东西了,这是花种啊,种下去养的好的话便能开出花来。”   余夫人身份高贵,出身名门,从小见过的花都是花匠已经种好了的,就算偶尔自己想养花,也是别人搬来已经种好的给她,她象征性的浇浇水罢了,自然不认得这些东西。   徐妈妈笑的眼睛都眯到了一起,道:“玥小姐估计是觉得咱们这院子里太冷清了,所以才送了些花种来,您看咱们要不要种上试试啊?”   余夫人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徐妈妈已经继续道:“种一些吧?是玥小姐的一番心意呢,这么小的孩子却难得这么懂事,多好啊。”   余夫人面色微沉,再次看了眼那花种。   “随你,别种到我跟前就行。”   说着起身便回了内室。   徐妈妈松了口气,叫来下人把花种拿了下去,全部中到了花园里。   …………………………   另一边,一个打扮成下人模样的人正跪在余刃房中,跟他解释上午的事。   “属下原本确实是想拦住小公子的,但小公子反应太快了,属下一伸手她就察觉了。”   “察觉了你就拦不住了吗?她才五岁,就算过了九乾沟,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你是真的拦不住,还是掉以轻心了?”   虽然宁玥知道面首的事情之后表现的很冷静,甚至十分理解他们,但这件事原本是不必要发生的。   余刃一方面是不想宁玥知道这些不好的事,一方面也不希望太多人注意到她。   更重要的是,身为麒麟卫的一员,而且还是精英,发生这样的错误太不应该了。   倘若今日是在进行什么任务,这一个小小的失误可能就会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   那人听了赶忙解释:“属下真的没有掉以轻心,原本也可以把小公子拉回来带到暗处的。但是小公子很聪明,躲过第一次之后立刻就开口大喊。”   “属下这个时候再动手就太显眼了,所以……所以只能放他过去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就在一息之间,第一次没成功,再想成功就不可能了。   余刃眸光微凝,想了想,又道:“她当时是怎么躲过去的?你给我比划一遍。”   那人应诺,将当时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重新跟他说了一遍,将他和宁玥当时的动作也都模仿了一遍。   余刃看完之后沉吟半晌,没再说什么,让他退下了。   房门关上,余刃坐在椅子上将那人刚刚所说的动作再次比划了几次,忽而轻笑出声。   “我们小玥……还真是个天才。” 第33章 取名   正月二十, 余刃一行人就启程离开京城了。   临行前,安阳郡主代表永嘉长公主来送他们。   “为什么今年这么早走?往年你们不是都正月底或者二月初才走吗?”   她站在马车旁问道。   “今年想去别的地方再待一段儿时间, 所以提前些。”   余刃回道。   安阳郡主哦了一声, 四下看了一眼, 走到了宁玥和程文松的身边。   “小家伙儿,可别忘了我啊。”   她笑着捏了捏宁玥的面颊, 亲昵地说道。   一旁的东子打了个哆嗦,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也来摸自己的脸。   程文松则像没看到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指挥着下人将马车布置的舒适一点儿, 让宁玥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能少受点儿罪。   宁玥笑着对安阳郡主说道:“郡主姐姐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会来京城看你的。”   安阳郡主笑着点了点头,又摘下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给她戴在了身上。   宁玥忙要拒绝, 却听她借着给她戴玉佩的工夫在她耳边低声道:“帮我看着点儿你美人哥哥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 有的话记得写信告诉我。”   说着对她眨了眨眼,起身时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乖。”   东子看到这一幕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爬上了马车,像是屁股后面有怪物在追他似的。   宁玥则彻底蒙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安阳郡主喜欢程美人啊?!   哇塞!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事!   安阳郡主看着她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样子, 笑着将她抱到了马车上。   “记得给我写信啊!”   说着拍了拍宁玥的屁股, 示意她到车厢去。   宁玥唔了一声, 晕头晕脑地进去坐下了,直到马车离开了公主府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东子伸手在她眼前虚划了几下,问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被亲傻了?”   他刚才都看到了,那个安阳郡主竟然亲小岳!   啧啧……   “你当时应该拒绝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她亲你是不对的,你现在还小可能不明白,等以后……”   话没说完,被宁玥按着脸直接推到了椅背上,露出被他挡住的程文松。   “美人哥哥,你可真是万人迷啊!”   程文松愣了一下,旋即大笑。   “万人迷?这个称呼我喜欢。”   东子看着开始说笑的两人,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宁玥了。   好人没好报!以后吃了亏别来找他!   ……………………   一行人来到位于东三坡的那处客栈时,好巧不巧地遇到了端王的队伍。   端王也是今日离京,比他们早了半个时辰,正在这里歇脚吃午饭。   离开这处客栈之后前面有很长一段路都没有客栈或是驿站了,所以离京的人大多会在这里停留片刻。   端王见到余刃的队伍有些吃惊,待他们下车后派人将余刃请了过去。   “昭国公今次怎么这么早离京?是永嘉长公主对这次带去的……美人不满意吗?”   余刃笑了笑,道:“哪里,长公主很满意,是我有些事情要办,所以提前离京了罢了。”   端王哦了一声点了点头,看似相信了其实心里不以为然。   他可是已经打听到了,永嘉长公主这次只留了三个面首,可见是对其他人不满意的。   余刃在他这里稍坐片刻便离开了,端王也只是知道他来了象征性的客气了一下,并没有挽留。   半个时辰后,余刃一行人再次启程,端王则说自己不着急走,让他们先走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他是不想跟着一群“面首”同行罢了,但嘴上都没有说出来,客客气气的道了别,各自分开上路了。   宁玥不喜欢这个端王,自始至终没有跟他照面,一路开开心心地跟着程文松他们继续前行,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走了之后没多久,端王嘴角忽然起了一串燎泡,不一会儿便漫延至整个嘴里,口舌上到处都是,疼的满地打滚。   “快!快去请大夫来!”   随行的管事赶忙说道。   “驴……驴肾……”   端王疼的眼里直冒泪光,一边痛苦地打着滚儿一边说着。   管事没有听清,凑过去问道:“王爷,您说什么?”   “驴……肾……”   “驴肾?快去给王爷找个驴肾过来!”   管事又忙吩咐。   嘴巴肿的快烂掉的端王气的脑袋都快炸了,只能在心里哇哇大叫:余刃!你不得好死!   …………………………   半个月后,余刃一行人在一处风景秀丽的山林中停了下来。   这山上的温度显然比之前到过的其他地方要高一些,宁玥直到下了车才知道,原来这里有许多温泉。   她眼中一亮,问道:“美人哥哥!你们……你们要泡温泉吗?”   程文松笑了笑,以为她是关心她能不能泡,摸了摸她的头顶答道:“是啊,小玥也可以泡,不过你年纪太小了,不能泡太长时间,最多一刻钟就要出来。”   说着指了指西边的一处院子。   “看到那边没有?你的住处就在那里,院里就带着一口汤泉,温度不高池子也不深,你泡正合适。”   宁玥才不关心自己能不能泡,她只关心程文松他们泡不泡,是穿着衣服泡还是脱了衣服泡。   她眨巴眨巴眼,问道:“那……那你们住哪里啊?院子里也有汤泉吗?”   “有啊,不过我们更喜欢去山上泡。”   山上?   宁玥看了看周围的山林,抿了抿唇:我……我也好想去啊,不泡,就看看就行!   不过程文松他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所以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她哀叹一声颇有些沮丧,程文松以为她是觉得泡温泉无聊,又道:“这山上还有很多别的好玩儿的,花园果园猎场马场,你喜欢哪儿就可以去哪儿。”   “你余大哥这次是专门带你和东子过来散心的,还给你们准备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礼物?   宁玥歪头:“你们已经送了我很多礼物了!真的不用再送了!”   能百忙之中抽空带她来这里玩儿一趟她已经很开心了。   程文松却笑道:“这个礼物跟以前的可不太一样,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宁玥一脸莫名,程文松却神神秘秘的不告诉她到底是什么。   等到中午用过饭,又歇了午觉起来,她才被叫到了一处空地上。   东子已经到了,见她过来不满地皱了皱眉。   “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来半天了。”   实际上是他初到这个地方有些兴奋,所以中午根本就没睡罢了。   宁玥与他不同,不仅生活规律,而且因为路上都没怎么睡好,所以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她揉了揉还有些惺忪的睡眼,走到程文松身边。   “美人哥哥,把我们叫来这里做什么啊?”   程文松笑着对她眨了眨眼:“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宁玥哦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等着,觉得随时都能靠在他身上再睡一觉。   正犯迷糊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哒哒的轻响,齐玖等人一起牵着两匹小马走了过来。   这两匹马一匹通体雪白,一匹是寻常的枣红色,但都同样的皮毛顺滑,四肢修长,一看就是精挑细选的宝马良驹。   宁玥与东子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撒丫子跑了过去。   “马!”   “好漂亮的马!”   两人围着两匹小马爱不释手,东子更是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这……这是送给我们的吗?”   余刃此时也走了过来,道:“是,两匹你们一人一匹,自己选吧。”   “我想要白的!”   东子下意识地张口说道。   说完才想起来宁玥还没选,而她比自己年纪小,按理说他应该让着她的。   他张了张嘴,正犹豫着要不要让宁玥来挑,却见她已经美滋滋地道:“好啊好啊!正好我喜欢枣红的!”   诶?   为什么?   东子不解。   枣红色的马太寻常了,哪有通体雪白的好看。   虽然白色的马容易脏不好打理,但是东子是个爱马之人,平时没事就去马棚里看看余刃他们的坐骑,还经常帮着一起刷马或者给马喂食,所以一点儿都不嫌麻烦。   齐玖等人互相对视一眼,也有些不解。   按照他们的预期,也以为宁玥会选白色的,毕竟就外观来看,白色的更好看些。   而且相比之下,白色的这匹也更温顺一点儿。   “小玥,你真的喜欢枣红色这匹吗?要不要再挑一挑?”   “是啊,不用因为东子选了白色就让着他,你先选,不用理他!”   东子:……   宁玥摇头:“不不不,我就喜欢这匹!这匹一看就比白色的好嘛!”   余刃闻言眼角微挑,问道:“哪里好?”   宁玥正准备从头颈到四肢好好地解释一番,忽又想起以自己现在的年纪,不应该知道这么多,遂眼珠一转,道:“白色的太显眼了啊,回头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和东子一起骑马逃跑,肯定我更容易逃掉!尤其是晚上!”   想一想夜色中两匹马疾奔,一匹白的如同明月光,一匹和夜色混在一起模糊不清,那肯定是追白的啊!射箭瞄准也会瞄白的啊!   众人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你这鬼灵精!想得到真多!”   东子在旁气的鼻孔都大了一圈儿,跟他身旁的白马一起喷气。   余刃哭笑不得,最后确认:“你想好了?真的要这匹枣红色的?”   “想好了想好了!我就要这匹!”   余刃点头,又道:“那就给它取个名字吧。”   说着又看向东子:“你也是。”   他们的规矩,自己的马自己取名。   东子刚才在见到白马的一瞬间就想好了,挺着胸脯道:“白狼!我的马叫白狼!”   宁玥不知道还有取名这件事,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   齐玖和程文松他们见她实在为难,正想着要不要帮忙想一个,反正小玥是个女孩子,不一定非要按他们的规矩来。   谁知正准备开口时,女孩儿却眼中一亮,头上仿佛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有了!”   她兴奋地道:“皮皮虾!我的马就叫皮皮虾!”   众:……哈?   “小玥,皮皮虾……是什么虾?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程文松说道。   宁玥摇头:“不!就叫皮皮虾!”   说完叉腰哈哈大笑。   众:……你高兴就好。   余刃哪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的宝马被她安上了这么个名字,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定了名字,那就去跑一圈儿试试吧。”   宁玥与东子纷纷点头,两人正准备上马时,却被齐玖拦了下来。   “等等,把马鞍换一下。”   他边说边把白狼背上的马鞍摘了下来,周老八则摘下了皮皮虾身上的。   “为什么要换?不是一样吗?”   宁玥说道。   “不一样,”齐玖把原本安在白狼身上的马鞍放到了皮皮虾身上,拍了拍,“这个更舒服一点儿。”   东子:……   马鞍换好,两人前后脚上了马。   东子兴奋地摸了摸马背,之后两腿轻点马腹,驾的一声跑了出去。   程文松走过去正准备牵着缰绳带宁玥慢慢地溜达一圈儿,却被余刃拦住,对他摇了摇头。   宁玥刚刚上马的动作十分熟练,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不会骑马的人。   难道她……会骑?   正想着,女孩儿已经轻挽缰绳,高声道:“皮皮虾,我们走!”   之后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众:…… 第34章 路过   东子骑着白狼在场上飞奔, 只觉得风声从耳旁呼啸而过,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这一人一马。   然而没过多久, 身后传来的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   他回头看去,只见宁玥竟然骑着皮皮虾飞快地赶来,眼看着就要追上他。   东子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缰绳一抖加快了速度。   谁知身后的马蹄声不仅没有被甩开, 反而越来越近。   宁玥骑着皮皮虾没多久就追上了,跟他并驾齐驱,一边骑马一边笑道:“大熊, 我的皮皮虾怎么样?厉不厉害?”   呸!   东子心道:厉害个鬼!   “我的白狼才厉害!”   宁玥嗤了一声, 不再理他, 一马当先飞奔而去。   东子紧追在后, 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 总是隔着那么一小段距离,眼睁睁地看着皮皮虾的虾屁股在他面前乱晃。   余刃说让他们跑一圈儿试试,结果两个孩子跑了三圈儿才停下。   宁玥率先抵达终点,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趴在马背上用脸紧贴着皮皮虾的脖颈, 十分喜爱的样子。   程文松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看出来,我们小玥骑马竟然骑的这么好。”   皮皮虾虽然的确比白狼要好一些, 但两匹马毕竟都是余刃精挑细选的,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何况刚刚那三圈儿下来他们也看清楚了, 东子与宁玥之间的差距不仅是马, 还有马术。   宁玥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得意忘形, 竟然把真本事露出来了。   她笑了笑,抱着皮皮虾的脖子说道:“大概我跟皮皮虾特别投缘吧。”   “你这小家伙儿。”   程文松笑着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余刃看着她因为骑了几圈马而红扑扑的小脸,忽然想起初见时他问她到底都会些什么,她嘟囔了一句“我会很多”。   那时他没当回事,还笑话她会很多却偏偏不会穿衣梳头。   如今看来,这小丫头真的会很多。   她忘记的大多都是那些人情世故,但是读书写字习武骑马,这些她一直都还记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不过也是,倘若全都忘记了,那岂不是痴儿了?   余刃让人递给他们一人一块儿豆饼,喂给各自的马,这也是增进主人与马匹之前关系的一种方式。   宁玥直接把一整块儿豆饼喂给了皮皮虾,喂完就被程文松拉到了一旁。   “来,小玥,用这面脂擦擦脸。”   程文松从袖中掏出一盒精致小巧的面脂说道。   “冬日天寒,骑马的时候吹着风更是容易把脸冻坏了,若是皴了可就不好了。”   “以后记得把这面脂随身带着,没事就擦一擦,涂手涂脸都可以。”   宁玥笑着接了过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东子的怒骂声。   “皮皮虾!你给我吐出来!”   她回头看去,只见东子怒不可遏地瞪着皮皮虾,扯着缰绳要去掰它的嘴,被皮皮虾扭着脖子躲开了。   原来东子为了能给白狼多喂一会儿,把豆饼掰开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喂它。   结果喂到一半儿,皮皮虾忽然蹭过来把他手里剩下的半个豆饼吃了。   齐玖等人在旁哈哈大笑,宁玥也是哭笑不得。   唯有东子气的跳脚,对皮皮虾骂个不停。   皮皮虾嚼吧嚼吧把豆饼吞了下来,转过来对着东子打了个响鼻。   东子冷不丁被它喷了一脸,下意识地松开手倒退了两步。   齐玖等人见状笑的更加大声了,气的东子恨不能把皮皮虾揍一顿。   余刃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人又给了东子一块儿豆饼。   东子这回长了记性,不再掰碎了喂,接过之后直接一整块儿塞给了白狼。   为了避免皮皮虾抢食,他还特地背对着皮皮虾。   可这回皮皮虾却没再去抢他手里的了,而是直接走到了那个拿豆饼的下人面前,低头就去咬他身上装豆饼的袋子。   下人吓了一跳,忙要抢回来,一人一马展开拉锯大战,一个拉着袋子不松手,一个咬着袋子不撒口。   这一幕把齐玖等人笑的前仰后合,直呼皮皮虾这匹马太聪明,果然是什么人配什么马。   但是笑归笑,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即使是马也不例外。   余刃走过去拍了拍皮皮虾的头,道:“松口。”   皮皮虾哪里肯听,专心的咬着袋子抢夺豆饼。   结果下一刻,余刃的手就环住了它的脖子,然后用力一勒。   宁玥看的喉咙一紧,仿佛这一下是勒在了自己脖子上,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皮皮虾骤然被勒住,惨叫一声松开了嘴,之后剧烈挣扎起来。   纵然它现在还是一匹小马,但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挣扎时如果一个控制不住,很可能会把余刃撞开踩在脚下。   宁玥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却见余刃死死地环着它的脖子半点儿也没松手,双膝微屈,下盘稳稳地扎在地上,靠着手臂和肘关节的力量压制着皮皮虾,眼中透露着一股狠劲儿。   皮皮虾挣扎了许久见挣脱不开,终于渐渐老实了下来,不再不停地挪动蹄子,在余刃的臂弯下安静不动了。   余刃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直到确定它不会再挣扎,这才缓缓松开了手,在它脖子上拍了拍:“乖。”   皮皮虾虾躯一震,迈着小碎步哒哒地走到了宁玥身边,在她脸上蹭了蹭,一副求安慰的样子。   宁玥与它头抵着头,很想和它一起抱头痛哭:没用的,我也怕他!   十五岁啊!才十五岁啊!竟然就有这样的力气!这也太可怕了!   余刃制服了皮皮虾,拍了拍手,道:“好了,是把马带回马厩里安顿下来,还是骑着在山上溜一圈儿都随你们,记得在晚饭前回来就行。”   也就是说,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了。   东子欢呼一声跳了起来,再次翻上马背。   “小岳!有本事咱们再比一场!”   宁玥才不受他的激将法,摇了摇头。   “不比,我想到处溜达溜达,看看附近有什么好玩儿的。”   余刃专门带他们来这里游山玩水的,又不是来比赛的,自然要好好享受了。   东子虽然对果园和猎场也很感兴趣,但眼下更想骑马到处跑,遂冷哼一声,自己打马走了。   这庄子是余刃的私人领地,周围一直有下人巡逻,所以并不怕他出什么事,便也没拦着他,任由他去了。   宁玥则骑着皮皮虾慢悠悠的往果园的方向溜达,想看看那里现在都有什么水果。   半个时辰后,当她正一边啃着枇杷,一边给皮皮虾喂胡萝卜的时候,东子忽然骑马过来了。   “小岳,小岳!走!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好玩儿的地方?   宁玥三两口把枇杷啃完了,问:“哪儿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   东子说着调转马头,在前面带路。   宁玥骑着皮皮虾跟上,到一处山坡前时东子却停了下来。   “前面太窄了,马过不去,咱们走上去。”   宁玥哦了一声,跟他一起弃马步行。   两人七拐八绕地走了半天,才来到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头面前。   这块儿石头足有两层楼那么高,正对着宁玥他们的这面是倾斜的,光可鉴人,摸上去如同镜子一般。   东子指了指旁边的一条窄道:“咱们从那儿爬山去,再从石头上滑下来,特别有意思!”   宁玥一听,哭笑不得。   合着大熊是把这石头当成一处天然滑梯了啊……   宁玥无语,对这种东西也不感兴趣,但架不住东子的热情,还是跟着一起爬了上去,想着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玩儿几次吧。   结果刚一爬上去,她就愣住了。   只见不远处,一处冒着滚滚热气的温泉池里,程文松等人正懒洋洋地靠在池边上,衣服随意扔在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   他们似乎是约好了一起来的,除了余刃以外所有人都在,偌大的池子里泡着五个人,无不是身姿挺拔面容俊美,腰线完美的简直像是刻出来的。   宁玥看着这些白花花的**,整个人都惊呆了,脑子瞬间一热,赶忙捂住了鼻子。   天哪天哪,要流鼻血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让她措手不及。   如此幽美的山林,配上在烟雾缭绕的温泉中说笑的美人,让她觉得自己这一刻仿佛置身人间仙境,美得窒息,美的挪不开眼睛。   东子比她先上来一步,但是因为注意力都在“滑梯”上,所以并未注意到那边,直到看她一直盯着那里,才回头看了一眼。   “诶?齐大哥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着下意识地伸了伸手想要打招呼,却被宁玥猛地一把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   东子想要说话,却被宁玥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宁玥用力的对他摇了摇头,小声道:“别出声,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   为什么?   东子用眼神问道。   宁玥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用手指在嘴边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拉着他一起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虽然她很想继续欣赏那些完美的**,但是也不想被程美人他们知道了把她当做一个偷窥狂。   她的宗旨是要看就光明正大地看,绝不躲起来偷偷看!   不过……   啊啊啊真的好遗憾啊!好不容易可以一次看这么多美人!错过了这次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做一个有原则的人真是痛苦啊!   她一路拉着东子往前走,东子跟她说了好几次话她都没听见,最后不耐烦的把她的手甩开。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都已经走了半天了!”   宁玥这才注意到,原来她走的不是刚才来时的路,不知不觉的也不知绕到哪里来了。   她挠了挠头,正准备带东子往回走,却见远处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宁玥一眼认出了来人便是余刃,拉着东子慌张地躲到了路边一处草丛里,生怕让余刃知道她刚才看到了程文松他们沐浴。   东子完全不明所以,但见她紧张兮兮的,也下意识跟着藏了起来,没有多问。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到近前,又从他们跟前走了过去,没有停下。   宁玥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才刚刚松懈一些,却见那人又忽然停了下来。   不……不会是发现她了吧?   宁玥瞪着双眼,大气都不敢出。   而停下来的余刃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眉头微皱,像是在隐忍什么。   最终他又往回走了几步,在距离宁玥和东子不远的另一处草丛前停了下来。   宁玥屏息凝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一刻就见他伸手撩起衣裳,解开了自己的裤带,然后……放水。   宁玥倒吸了一口凉气,死死地咬住手才没让自己发出声来。   东子却没有这么好的定性,脚下一挪,咔擦一声踩断了一根树枝。   正在放水的余刃猛地转过头来,就见两个小豆丁在草丛中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其中一个竟然是……   小玥!   余刃吓得一哆嗦,瞬间把裤子提了起来,险些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他从小到大何曾这么狼狈过,系好裤带后一手拎着一个把两人从草丛中拎了出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沉着脸怒道。   宁玥也吓坏了,赶忙摆手。   “路过!路过!”   不是故意躲在这儿看你放水的!绝对不是!   余刃一张脸黑如锅底,又问:“你们刚才看见什么了?”   宁玥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谁知一旁的东子却竖起了大拇指,满脸崇拜:“余大哥你好大啊!厉害!”   宁玥心中惨叫一声,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对余刃摇头:“余大哥你别听他胡说!不大不大!一点儿都不大!”   余刃:……………… 第35章 绝招   一阵寒风从耳边吹过,宁玥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心中暗暗叫苦:我特么都说了什么啊!   余刃的脸从阴云密布到狂风骤雨, 感觉随时都能下一场雹子, 把宁玥砸的头破血流。   东子更是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余大哥可是个男人!哪个男人愿意听别人说自己小啊?   他用力挣开她的手, 道:“你胡说什么啊!明明那么大!你眼瞎啊?”   “你闭嘴!”   宁玥和余刃同时吼道,神情狰狞目光凶狠, 仿佛下一刻就能掏出一把四十米的大刀。   东子吓地缩了缩脖子, 委屈地后退了半步。   宁玥赶忙向余刃解释:“余大哥你听我说,我真的……”   话没说完, 被余刃直接抄起来夹在腋下便向前走去, 如同刚才被他暴力制服的皮皮虾一样。   “余大哥!余大哥有话好好说!君子动手不动口啊!”   东子很想提醒她说反了, 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想到两人刚刚可怕的神情,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跟在余大哥身边三年,还从没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太吓人了……   …………………………   程文松等人赶来时,余刃已经在安排下人给宁玥收拾东西。   一架马车在旁边等候着, 随时随地都能出发。   “大鱼!你这是在干什么?”   齐玖过来问道。   “把她送走。”   余刃回道。   “把谁送走?”   “小玥。”   “什么?”   几人一听顿时急了,程文松更是上前两步直接扯住了程文松的衣襟。   “为什么?小玥犯了什么错你要把她送走?”   余刃挥开他的手,闭口不答。   一旁的甄大甄二则看向如同鹌鹑般缩在墙角的东子。   “东子,到底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闯了什么祸连累了小玥?”   东子委屈地说了句“不是我”,更多的话还没出口, 已经被余刃投过来的如同刀锋般的视线吓得再次缩了回去, 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到底怎么回事?”   程文松问道。   “你若是真的想把小玥送走, 当初就不必把她从国公府接回来。”   “现在既然已经把她接回来了,还带到了这里,过些日子就可以回戍城了,又为什么要把她再次送回去?小玥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   “是啊是啊。”   齐玖等人也在旁说道。   “小玥这孩子向来懂事,她要真是犯了什么错,你好好跟她说教教她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怒?”   “就是!小玥又不是东子,屡教不改。你跟她说了她以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的!”   东子:……关我什么事??   可是任凭他们怎么说,余刃就是不松口,也不作任何解释。   下人将一些随行的东西收拾好,走过来道:“国公爷,路上用的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其它那些不着急用的行李按您所说暂时没动,等回头再慢慢收拾了送过去。”   余刃点了点头,让人把被关在房中的宁玥带了出来,竟是铁了心要将她送走的样子。   宁玥一出来就扑到了程文松怀里,急的眼睛都红了。   “美人哥哥救我!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程文松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问道:“小玥儿,告诉美人哥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余大哥为什么就忽然要把你送走了?”   宁玥张了张嘴,感受到从自己后脑勺投过来的两道冰柱子似的目光,苦着脸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原因要是说出来,估计她就真的要被送走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只得又从程文松怀里扭了出来,蹭到余刃身边,可怜兮兮地拉着他的衣角。   “余大哥,求你了别把我送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余刃正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将自己的衣裳从她手里扯了出来。   “小安,送她上车。”   安康哦了一声,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余刃又看向其他几人,见他们一个个也都没有送宁玥上车的意思。   余刃冷笑一声,自己去拉宁玥,打算把她扔到车上去,却被她急退几步躲开了。   “余大哥!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把我送走的!你说过我以后可以一直跟你们在一起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如果说像以前那般把她送走是因为她是女儿身,带着她不方便,那么不用他多说她也会接受他的安排。   可是现在只是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他放水就要把她送走,她才不愿意呢!   余刃却压根儿不理会她,上前一步要强制性的把她拉过来。   宁玥见他来真的,忽然小脸一沉,指着他怒道:“余刃!你别逼我!”   这句话过后,院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东子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贴到了墙上,觉得宁玥疯了。   竟然敢直呼余大哥的名字!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   余刃冷笑一声:“逼你了又如何?”   还以为她那点儿三脚猫的工夫真能在他手底下走几个回合吗?   宁玥气地咬牙:“告诉你!我现在才五岁!五岁你知道吗!”   余刃差点儿气笑了:“五岁了不起啊?谁还不是从五岁过来的?”   宁玥点头:“好!既然如此,那……那我可就使出绝招了!”   绝招?   站在墙角的东子踮起了脚,眼中一亮,十分好奇宁玥说的绝招到底是什么。   程文松等人则赶忙上前欲阻止她,生怕她真的跟余刃杠上了。   要知道她虽然过了九乾沟,还曾经凭着巧劲儿制服了两个歹人,但是在余刃面前那可是不够看的!   万一真把余刃惹急了,倒霉的一定是她。   眼看着宁玥小腿一蹬冲到了余刃面前,程文松正准备拦住她,却见小小的孩子忽然身子一矮,一屁股坐在了余刃的脚面上,双手双脚如同八爪鱼般缠住了他的腿,口中抑扬顿挫地吐出四个字:“腿部挂件!” 第36章 三观   院中再次安静片刻, 旋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程文松扶着廊下的柱子, 笑的前仰后合。   只见宁玥像个黏糊糊的糯米团子, 死死地抱住余刃的腿不松手。   余刃前后左右甩了半天都甩不下去,脸色越来越黑。   “放开!”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把我送走!”   “放开!”   “不放不放就不放!”   笑话!我把脸都豁出去了,岂是说放就放的!   余刃又甩了几下, 见甩不掉,对齐玖等人道:“还不把她拉开!”   几人哦了一声, 围过来象征性地拉了几下,故作头疼地道:“拉不开啊。”   “就是,小玥抱得太紧了。”   余刃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了,只能又叫周围的下人。   结果下人犹豫半天, 也是无从下手。   余刃他们对宁玥的宠爱是有目共睹的, 就算现在气头上说要把她送走, 但也只是送走而已。   万一他们拉拽中不小心伤了小公子,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国公爷不说什么,齐大人和程大人也会扒他们一层皮。   余刃今日先是被宁玥躲在草丛里看到了不该看的,现在又当着满院子的人被她弄得如此狼狈,气的头顶直冒青烟。   好,你们都下不了手是吧?我自己来!   他这么想着便弯腰伸手要亲自把宁玥拉下来, 结果宁玥见他动手, 张嘴吭哧一声咬住了他的裤腿儿。   拉吧!拉吧!不怕把我牙拽掉了你就拉!   余刃一愣, 心中愈发恼怒了。   然而他发现没有用, 不管心里多生气, 真的动手的时候……他竟然也一样下不去手!   这个臭丫头!   齐玖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狼狈的余刃,笑的直不起腰来。   原来不止他们被小玥儿吃的死死的,余刃也一样。   这个平常看着冷的像个冰坨子似的少年,也有手足无措被一个孩子折腾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东子则彻底傻眼了,不明白为什么小岳会这么大胆。   而且……余大哥竟然真的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小岳……该不会是余大哥的私生子吧?   不过下一刻他就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否定了。   小岳跟余大哥只相差十岁,如果真的是余大哥的私生子,那余大哥岂不是九岁的时候就有了孩子?也就是跟他现在一样的年纪?   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么小就当爹的啊。   东子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余刃已经碍于脸面带着他的“腿部挂件”进了屋,免得被满院子的下人围观。   “还不放手?!”   他坐下之后咬牙说道。   宁玥瞪着眼睛看着他,手脚仍旧圈住他的腿不松开,嘴里还死死咬着他的裤腿儿。   不放!你不答应我不把我送走,说什么也不放!   余刃扶额,压低声音:“答应你还不行吗?放手!”   “真的?”   宁玥松开嘴问道。   齐玖等人也跟了进来,哈哈大笑。   “小玥你松开吧,我们给你作证,他刚才答应你了。”   宁玥这才哼哼着放开了手。   谁知才刚一松开,就被余刃一把拎了起来,放在膝头啪啪的两巴掌打在了屁股上。   “我让你胡闹!让你胡闹!”   这两巴掌下去,房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宁玥回过神嗷的一声连滚带爬的从他膝盖翻了下来,捂着屁股满脸通红。   “你……你不要脸!”   她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毛孩子打了屁股!这……这真是没处说理去!   程文松也气坏了,一把将宁玥拉到自己身边,护在怀里。   “大鱼你这就过分了!小玥她可是个……”   话没说完,停了下来,怕被同样跟进来的东子听见。   东子现在则顾不上听他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的三观今天完全被颠覆了。   小岳不仅敢骑在余大哥的脖子上,还敢直呼他的名字,撒泼耍赖抱他的大腿。   这些也就算了,她竟然敢说余大哥不要脸!   而且程大哥他们不仅不斥责她,还反过来帮她一起骂余大哥!   这个世界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余刃回过神来也是懊恼不已,觉得脑子都快炸开了。   他今天真是被这小丫头气坏了,竟然做出了这么多不合适的举动。   他靠到椅背上闭了闭眼,让自己将心口的怒意强压下去,冷静片刻后才起身道:“小玥从现在开始关两个时辰禁闭,今天不许吃晚饭!所有人都出去,不许留在这儿陪她!”   说着自己率先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见其他人都不动,怒道:“都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走!”   程文松等人虽然不大情愿,但想到他好歹没有再气的要把小玥送走了,遂低声安慰了宁玥几句,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东子亦步亦趋地跟上,脑子里却一直在怀疑人生。   关两个时辰的禁闭叫禁闭吗?那不是睡一觉就过去了吗?   为什么他关禁闭都是按天算,小岳关禁闭却是按时辰算?   他一饿就是一两天,小玥却只饿一顿?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东子满脑门子的问号,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就见是宁玥从房中跑出来了。   这动静程文松他们自然也听见了,以为她是被罚了想出来求情。   见她越过他们直奔余刃而去,还特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余刃则以为她又要来刚才那套,撒泼耍赖抱他的大腿,所以听着她是从右边来的,在她靠近的瞬间便悠的一下抬起了自己的右腿,想让她扑个空。   谁知宁玥这回却没扑过来,而是抬起肉乎乎的小手,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屁股上。   在场众人均是一愣,宁玥一击即中转身就跑,边跑边道:“扯平了!”   之后回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迅速把门闩挂上了。   余刃回过神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什么狗屁冷静都被他抛到了脑后,抬脚就冲了回去。   “这熊孩子!我……”   “冷静!大鱼!冷静!”   齐玖等人赶忙拉住了他,几人合力拽胳膊的拽胳膊抱腰的抱腰,生怕他进去把小玥揍得屁股开花。   “放开我!”   余刃挣扎道:“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她她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她真不知道啊!”   甄大甄二齐声道。   几人就这样扭成了一团,只余东子独自在风中凌乱。   小玥竟然……敢打余大哥的屁股???   私生子!一定是私生子! 第37章 护主   傍晚时分, 宁玥的屋子里, 各种香喷喷的菜式摆了满满一桌子。   程文松坐在桌边一边给她盛汤一边道:“别生你余大哥的气了,他罚你那都是说着玩儿的, 哪儿舍得真的不让你吃饭啊。”   说着把盛好的汤给她递了过去。   “来,尝尝这火腿汤, 加了鲜笋一起熬的,特别好喝。”   宁玥接过来喝了两口, 满口鲜香, 眯着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喝!”   说完又道:“还是美人哥哥好啊, 长得好看人也好,不像余大刀!”   余大刀?   程文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揉着她的脑袋道:“你也真是厉害, 我认识你余大哥这么多年, 可还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般失态呢。”   白日里余刃是被他们几个合力从这院子里扛出去的,一想到他气的脸色发青暴跳如雷的样子, 程文松就忍不住想笑。   宁玥鼻间发出一声轻哼:“我明明就没做错什么啊!他自己乱生气!还打我……打我屁股!”   最后几个字她压低了声音, 现在说起仍旧觉得有些生气还有些不好意思。   程文松轻笑:“这是他的不对,我们已经说过他了,他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宁玥点了点头,不想再说这个,指着满桌子菜道:“美人哥哥你也吃啊, 别光顾着我。”   程文松嗯了一声, 与她一起有说有笑地吃起了饭。   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东子怀中揣着一个从饭堂偷偷带出来的馒头, 手上还拿着一个,一口一口愤愤地咬着。   枉费他担心小岳吃不上饭饿肚子,程大哥竟然直接堂而皇之的带着一大堆菜进去了!   当初他关禁闭的时候,可从来没人给他送过饭!   别说送饭了,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   翌日,宁玥依旧在花园果园里闲逛,骑着皮皮虾满山瞎溜达。   东子找到她的时候她头顶插着一枝花,对,是插着,不是簪着。   这山上的温度比别的地方高,宁玥出来时戴的帽子是一顶毛茸茸的皮帽。   她玩儿了一会儿就觉得热了,又懒得回去换帽子,就随手折了一小截树枝把头发挽了起来。   虽然只能勉强挽个小揪揪,但好歹不热了。   之后她觉得一根树枝光秃秃的有点儿难看,就又从花园里找了一朵花粉嘟嘟的花戴在头上。   东子看到她的时候,这朵花端端正正地插在那个小揪揪上,花下面还留了两片叶子,仿佛这朵花是直接从她脑袋上长出来的似的。   东子皱着眉头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这是弄的什么啊?丑死了!”   “你才丑!”   宁玥翻了个白眼道。   “找我干什么?赛马的话就拉倒了啊,没兴趣。”   “不是赛马,”东子道,“我准备去猎场狩猎,你去不去?”   其实他不是准备去,而是已经去了一趟回来了。   齐玖他们今天也都去狩猎了,东子虽然自认为箭术不错,但是跟他们一比起来,那就是菜鸟中的菜鸟。   他在齐玖等人面前饱受打击,只能来宁玥这儿找点儿平衡感了,试图在她面前露一手,让她看看自己厉害的一面。   宁玥皱了皱眉,道:“我没有弓箭啊,去了也没用。”   这点东子早就想好了,回道:“没关系,我有两把。”   说着从马背上递了一把小弓过来。   “这把弓箭是我以前用的,虽然小了一点儿,但是还没坏,你用正合适。”   这是他六岁的时候小安哥给他做的,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三年了,看上去有些破旧,但实际上仍旧很好用。   小岳年纪比他小,力气也不如他,用这把正好。   宁玥哦了一声,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而是问道:“余大哥在不在啊?他要是在的话我就不去了。”   昨天气头上直接打了回来,事后还是挺害怕的。   万一余刃气还没消,见到她又要揍她怎么办?   东子摇头:“不在不在,齐大哥他们都去了,就余大哥没来。”   “好像是庄子上的管事要给他报账,他走不开。”   宁玥眼中一亮:“好啊好啊,那咱们去狩猎。”   之后翻身上马,接过东子给她的弓箭,跟他一起去了猎场。   …………………………   一支羽箭嗖的一声射了出去,正中不远处一只振翅欲飞的野鸡。   闪着寒光的箭镞直接贯穿了野鸡的脖颈,一击毙命。   东子看到这一幕,张着嘴呆若木鸡地坐在马背上,一颗心沉到谷底。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每次他想让小岳见识见识他的厉害的时候,最终都是他见识到小岳的厉害。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怎么什么都会?!   宁玥第一箭便正中目标,松开弓弦之后甩了甩手。   “我力气没你大,用这弓有点儿不顺手,而且也没有护指,要是……”   话没说完,一枚造型精巧别致的护指便递到了眼前。   宁玥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忽然出现在一旁的安康。   “小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安康微微一笑,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弓箭,一看大小和样式就是专门给她做的,比东子给她的那把不知好了多少。   宁玥欣喜地接过,试着拉了一下,果然顺手多了。   虽然护指是古代的样式,并不是她用惯的那种,但还是十分开心的对安康道:“谢谢小安哥。”   说完又看了看周围:“齐大哥他们呢?”   安康笑而不语,拍了拍她的肩又转身离开了,自始至终像是没出现过一般。   要不是那弓箭和护指还在手里,宁玥怕是要以为自己遇到鬼了。   东子看着她手中的弓箭,心里又开始泛酸。   小安哥手艺好,但也很难请的动,更别提主动帮别人做什么了,如今却给小岳做了这么好的弓箭和护指。   他跟着他们三年,可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宁玥并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弓箭有多难得,只是觉得用着顺手而已。   她又打了两只猎物,走着走着发现东子不知为何忽然蔫了下来,稍稍勒紧缰绳等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怎么了?不是你说了来狩猎的吗?怎么又不动了?”   东子低着头,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程大哥他们私底下……是不是偷偷教过你射箭?”   “啊?”   宁玥皱眉。   “怎么可能啊,咱们俩平时都是一起习武的,他们教没教我你还不知道吗?”   这一点东子当然知道,这大半年以来宁玥每天习武都带着他,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进步,说明她教他的时候一点儿都没藏私。   如果程大哥他们真的教了她,她应该也会教他才对。   虽然有时候她会独自待在程大哥的院子,但那也是去读书认字或是帮程大哥和程伯一起做药,他去看过几回,觉得无聊就走了。   可是……可是若没教过,那……   “那你怎么会这么多?还都做的这么好?”   无论骑马还是射箭,她都像是练过很久的样子,根本不像新手。   宁玥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啊,跟你说了我之前磕坏了脑袋,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你非不信。”   东子沉默半晌,心中终于有些相信这个说法了。   “那……你以前的师父可真厉害,不仅什么都会,还能把你教成这样。”   宁玥怔了怔,哦了一声:“是很厉害。”   师兄嘛,怎么可能不厉害。   她摇了摇头把脸上的落寞甩开,道:“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啊。”   东子眸光一亮,瞬间将刚刚的不快抛之脑后。   “可以吗?你愿意教我?”   宁玥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   东子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了宁玥肩头:“你小子够意思!”   他力气向来很大,这一下又忘了控制手劲儿,险些把宁玥从马背上糊下去。   宁玥揉着肩膀骂了他半晌,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才开始教他射箭。   …………………………   半个时辰后,两人停了下来,在一处河边休息。   皮皮虾和白狼在他们身边随处闲逛,亦或低头啃几口草。   东子捧着河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道:“我还有劲儿呢,怎么练这么一会儿就不练了啊?”   宁玥在岸边找了块儿石头,吹了吹上面的灰坐了下来。   “箭术跟习武一样,不可能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的慢慢来,别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回头练得太过火了,一条胳膊细一条胳膊粗,多难看啊!”   东子完全不理解这种想法,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天天就关心好看不好看的啊?大男人管这些做什么?练一身好武艺才是最重要的!”   宁玥嗤了一声,懒得再理他。   东子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了,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之前在京城跟我说觉得那个黄大伯是皇帝,我是他的私生子的事儿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宁玥点了点头,“怎么了?你不会还真做上皇子梦了吧?”   “不是。”   东子说道。   “我觉得,他不一定是皇帝,我也一定不是皇子,但是!”   他说着转头看了看宁玥:“你可能真是皇帝的私生子!”   噗……   宁玥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我?你胡说什么呢你?”   “我没胡说!”   东子一本正经的开始列举各项证据。   “你才五六岁,却学了这么多东西还都学的这么好,一般人就算再聪明,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师父啊!”   “但是你如果是皇子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皇帝乃是一国之主,想给自己的孩子找什么样的师父找不到?   “更重要的是!余大哥他们对你都太好了!如果你不是皇子,他们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容忍?”   “打住打住!”   宁玥听到这儿不乐意了。   “你说程大哥他们对我好就行了,余刃可就算了吧!他昨天还……”   还打我屁股!   话到嘴边觉得丢人,改成了:“还不许我吃饭!要不是美人哥哥……”   “要不是余大哥默许,你以为程大哥真的敢给你送饭吗?”   东子直接打断。   “程大哥他们跟余大哥关系虽然好,但是他如果真的铁了心要罚谁,绝对没人敢违背他。”   “而且他如果真要罚你,又怎么会只罚你禁足两个时辰,少吃一顿饭?最起码也要像我一样一天起步吧!”   说到这儿东子又觉得委屈,嘟囔道:“还有他打你屁股都只是拎起来随便用手打两下,之前打我的时候……那可是直接用木条或是竹板的!打一下就是一道印子,别提多疼了……”   其实宁玥不是不知道余刃的好,只是对于昨天的事情有些生气罢了。   毕竟那是个因为一饭之恩就愿意收留照顾她的好少年,在灯会上还曾把她举在头顶上看表演,说他对她不好,别说别人了,宁玥自己都不信。   她轻叹一声,想着要不要去跟他服个软道个歉什么的,却听一旁的东子又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你很有可能是皇子!”   神情认真语气笃定。   宁玥笑着摆了摆手:“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为什么?   宁玥想了想,忽而咧嘴一笑,双手一抬托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两片叶子的模样:“因为我美啊。”   东子哪料到她会忽然摆出这么个动作,浑身一哆嗦,没忍住照着她脑袋一巴掌糊了过去。   “你恶心不恶心!”   好好的大男人装什么可爱扮什么花!   宁玥冷不防被他一下糊的头都歪了,原本就已经有些松松垮垮的发髻彻底被打散,上面插着的花也掉了下来,失去了禁锢的发丝瞬间滑落。   她气地转过头去便要把这一下还回来,结果一回头,却见原本在一旁瞎溜达的皮皮虾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脖子一甩脑袋一歪,咚的一声把东子撞到了河里。   东子扑通一声跌落在河水中,好在这条河不深,他呛了几口便站起来了。   宁玥站起身来哈哈大笑,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道:“我的虾可不是白养的!”   刚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转头看去,只见来的正是程文松等人,而为首的就是黑着脸的余刃。   宁玥心里咯噔一下,吓得转身就跑,头发都顾不得梳就去找她的皮皮虾。   谁知一回头……   好家伙!皮皮虾跑的比她还快! 第38章 草标   宁玥看着一骑绝尘只留着给她一个背影的皮皮虾, 欲哭无泪。   人虾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刚刚还英勇护主的皮皮虾在见到余刃之后转眼间就弃她而去了。   余刃的脚程何等快, 错过那瞬间的机会再想逃走已是不能。   黑脸少年一眨眼的工夫已走到她身后,宁玥咬牙跺脚, 心想反正是东子先动的手, 皮皮虾后还的手,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受害者,为什么要害怕?   遂猛地转过身去, 气势汹汹地看向余刃, 心中默念: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绝不向……   算了还是低头吧!   “余大哥我错了我不该……”   她语速飞快地说着道歉的话,结果刚开了个头, 一只大手便覆上了她的头顶。   宁玥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下一刻就听少年问道:“疼不疼?”   啊?   她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 听到少年又问了一遍:“疼不疼?”   啊……   “不疼不疼!”宁玥赶忙摇头,“没事的,一点儿都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程文松也赶了过来,皱着眉头满脸心疼地道。   “我们刚才一直在边上看着呢, 东子本来力气就大, 还打的那么狠,不疼才怪。”   说着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按了几下, 看有没有肿包之类的。   宁玥啊了一声:“美人哥哥你们一直都在啊?”   “嗯, ”程文松点了点头, “所以你这回不用帮他说话!我们一定好好收拾收拾他!”   话音落,就听另一边响起东子的惨叫声。   齐玖等人等他上了岸,围起来就把他一顿臭揍。   宁玥见状赶忙喊道:“别打了,别打了齐大哥周大哥,我……”   “小玥你别管!”   程文松拉住宁玥不让她过去。   “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以为我们不在就敢欺负你。也就是今天被我们看见了,这若是我们没看见,你岂不是就白被他打了?”   宁玥见怎么解释都没用,只能捂住头假装头疼。   齐玖他们听到果然不再管东子,纷纷走了过来。   “小玥你怎么了?哪里疼?”   “老程你还不快给她看看!”   宁玥则趁机给东子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走。   东子无需她多说便飞快地冲到白狼身边,上马就跑,速度比他那日在马场上跑马不知快了多少。   半个时辰后,宁玥在那处“滑梯”附近找到了东子。   东子正坐在“滑梯”顶端,见她过来哧溜一声从石头上滑了下来。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宁玥:“……啊?”   “我就说你是皇帝的私生子吧!绝对没错!”   宁玥:……   枉费她担心东子心里不舒服出来找他,还准备了一箩筐安慰的话,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她拍了拍东子的肩,道:“孩子,你这样挺好的,挺好!”   东子差点儿没忍住又糊她一巴掌,甩开她的手道:“我可比你大!按年纪你该叫我声大哥的!”   宁玥一巴掌糊在他脑袋上,把刚才在河边的那一下还了回去。   “还来劲了你!”   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走,帮我一起去找找皮皮虾,这怂虾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   五日之后,一行人再次启程,回到戍城。   戍城依旧像往日一般繁华,虽不及京城,但也绝对是个繁盛热闹的城镇。   宁玥有了皮皮虾之后就不太爱坐车了,但是因为皮皮虾和白狼都还没有完全长成,不适合载人长途奔袭,所以她和东子还是坐车的时候多,骑马的时候少,直到快接近戍城了才从车中下来改为骑马。   宁玥骑着皮皮虾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城门,一路有不少人将视线投向她的方向。   不过并不是看她,而是看她身边的东子。   东子当然没什么可看的,好看的是他身下的白狼。   纵然白狼现在还小,但那一身打理的光亮顺滑的皮毛,还有线条流畅修长的脖颈和四肢,仍旧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一匹十分难得的好马。   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能知道这匹马价值不菲名贵非常。   当然更重要的是东子昨天晚上休息的时候特地把白狼好好洗刷了一遍,所以现在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坐骑中,原本就出色的白狼显得更漂亮了。   东子挺着胸脯骑在马背上十分得意,沉醉于众人羡慕的眼神中不可自拔。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他走着走着便起了别的心思,越发想让人比较出白狼比皮皮虾出色的地方。   于是轻点马腹快走两步,从距离宁玥半个马身的地方走到了她身边。   谁知才刚走过去,皮皮虾就转头噗的一声对白狼打了个响鼻。   东子皱眉,正想让宁玥好好管管皮皮虾,白狼就忽然放慢了速度,又退回了距离皮皮虾半个马身的地方。   “嘿,”东子不满地拍了拍白狼的脖子,“走,跟上它!”   白狼犹豫片刻,又哒哒哒地跟了上去,却再次被皮皮虾喷了回来,这次说什么也不肯往前了。   东子气的嗷嗷叫:“你是狼!它是虾!你怕什么!”   白狼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闷着头老老实实的跟皮皮虾保持着距离,宛若跟着大哥的小弟。   甄大甄二兄弟在后面哈哈大笑,东子自觉丢人,拿白狼又没办法,只能去骂皮皮虾:“欺软怕硬!”   皮皮虾却毫不在意,反而把头抬得更高了。   …………………………   一行人进城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前面一阵热闹喧哗的声音。   宁玥还以为是有什么好玩儿的,过去以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个人自己往头上插了草标,卖身治腿。   卖身葬父什么的宁玥听过,卖身治腿还是头一次听说。   原来那卖.身之人是个年轻人,今天才刚从别处过来的,只比宁玥他们早一点儿进城,拖着一条半残不残的断腿坐在街边,面前摆着一幅写满了字的白布。   寻常百姓很多是不识字的,不过这没关系,那年轻人自己一遍一遍的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所以大家几乎都已经知道了。   据他所说,他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一直靠有空的时候偷偷去学堂外偷听才学会了读书认字。   学会之后他就帮着别人记账或是写信挣些银钱,养活家里的一家老小。   可是半个月前,他却在上工的路上被一架疾驰而过的马车撞断了腿,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撞了我的人停也没停地走了过去,还是街边好心的乡亲将我送回了家。”   “可是我断了腿,就没办法去上工了,也就没有办法再挣钱补贴家用……”   “家父已逝,家母卧病在床,另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需要照料,倘若我也废了……他们……他们真就活不下去了!”   他说着掩面而泣,声音哽咽神情悲痛,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加之他长的白白净净十分清秀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个骗子,就更让人觉得可信了。   有人犹豫着不忍地问道:“你这腿都断了半个月了,还能治得好吗?”   年轻人擦了擦泪,眼角微红,越发显得可怜。   “想要完全恢复定然是不可能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重新站起来,哪怕跛着脚也无所谓!”   说着再次给街边围观的人群磕头。   “各位好心的叔伯婶婶们,不拘是谁,只要能帮我治好这条断腿,我便给他做牛做马三年,只要三年后还我自由身便可。”   “求求大家了,求求大家行行好帮帮我吧。”   然而同情心大家都有,但真要说起出手相助就要掂量一番了。   他这腿已经断了这么久,谁知道究竟能不能治得好?治好又需要花多少银子?   而且卖身也只是卖三年,这么一个文绉绉的读书人又干不了力气活,留在家里有什么用?白养三年吗?   大多数普通百姓都摇了摇头,仍旧看热闹但并没有谁真的帮忙。   甚至有人怀疑地问道:“既然你腿都断了,又是怎么来到戍城的?”   年轻人抽噎道:“我们那里穷困,没有人能帮得上我,乡邻听闻戍城富庶,刚巧他要来距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地方探亲,便顺路将我捎了过来,让我试试看能不能在这里找到一条活路。”   刚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再次叩首。   “求求大家了,只要能让我重新站起来,只要能让我重新站起来……”   他泣不成声,任谁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让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宁玥都觉得有些愧疚了。   毕竟在现代这种乞讨的骗术太常见了,让人忍不住第一反应就是骗子。   东子见她半天没动,问道:“怎么?你要让程大哥帮他治腿吗?”   宁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直接把这个方法否决了。   程美人他们的身份似乎很复杂,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心给他们添麻烦。   而且如果真的愿意出手,在这儿站了这么半天的工夫程美人一定已经出手了,不会到现在都没开口。   “那你要干什么?给他银子?”   这个方法倒是可行,只要他不是骗子,宁玥愿意用自己的月例去给他请个好大夫医治他的腿。   不过到底是不是骗子呢?   她犹豫的工夫,皮皮虾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正走到那断了腿的年轻人跟前。   宁玥愣了一下,心想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给他些银子吧,就当是皮皮虾帮她做出决定了,于是低头便去掏自己的荷包。   谁知银子还没掏出来,就听周围传来一阵惊呼。   宁玥抬头看去,只见皮皮虾忽然张嘴就朝那人头顶咬去,目标直指那人头上插着的晃晃悠悠的草标。   结果一口下去咬多了,把这人头发都咬起来了。   年轻人痛呼一声护住自己的头,同时伸手去打皮皮虾的脸。   宁玥吓坏了,赶忙去拉缰绳:“松口!松口!”   皮皮虾却似乎对那人打他的举动很不满,非但不松,反而脖子一扬,猛地把头抬了起来。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为年轻人的头皮要被扯掉了。   岂料下一刻,那人却随着皮皮虾的动作一起站了起来,一边狼狈的护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继续用力去打皮皮虾的脸想要挣脱开来。   皮皮虾好虾不吃眼前亏,噗的一声松开嘴挪到了一旁,满脸嫌弃的把嘴里的草标吐了出来。   呸!一点儿都不好吃!   原本热闹的大街忽然安静下来,除了皮皮虾之外仿佛全部静止,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个原本断了腿的年轻人。   年轻人自己回过神也愣住了,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宁玥看着他刚刚还“断”着的腿,缓缓开口。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第39章 暴走   “断腿”的年轻人干笑两声:“好……好了, 我的腿好了。”   说完缩着脖子蹑手蹑脚地想走出人群。   围观百姓中不知谁先回过神来, 大喊一声:“骗子!”   紧接着更多人喊了起来。   “骗子!揍他!”   “揍他揍他!”   人群一拥而上, 年轻人顿时被大家围住, 一顿拳打脚踢,抱着头倒在地上连连求饶。   宁玥险些被人群挤到, 好在皮皮虾动作快, 眼看形势不对立刻退出了包围圈。   东子目瞪狗呆地看着这一幕,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竟然是骗子?!”   和宁玥的半信半疑不同,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人可能是骗子,只是因为不爱管闲事,而且有些看不惯对方哭哭啼啼的样子所以懒得理会罢了。   宁玥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骗子的历史真是源远流长啊……”   程文松他们一直在旁边看着, 没有插手,直到此时才走到两人身边,说道:“这件事不用放在心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骗子的。”   宁玥转头:“美人哥哥,你们是不是早就看出他是骗子了?”   “没有啊, ”程文松说道,“那人的腿刚才看上去确实不太正常,一般人做不到这样。”   “可能是他生来骨骼就有些奇特, 或者专门练过什么特别的工夫,不然以那种角度扭曲着, 按理说应该真的站不起来才是。”   “若不是皮皮虾把他揪起来了, 我们还真以为他的腿是断的呢。”   他们虽然自己不爱当什么善人, 但并不会阻止小玥这么做。   恰恰相反,可能正因为自己缺失了某一部分的东西,所以他们更希望小玥能将这份单纯善良保留下来。   但是他们也不会因此就瞒着她,明知对方是骗子还让她上当受骗。   宁玥哦了一声,甩开低落的情绪,轻点马腹。   “那我们回去吧,程伯肯定已经等急了。”   程文松笑了笑,道了声“好”,打马跟上了她。   至于那个“断腿”的骗子,则被大家真的打断了腿,扭送到官府去了。   但他虽然骗了大家,却因为被及时拆穿了,并没有骗到什么钱。   所以最终官府打了他二十大板,便把他扔出去了,并未让他坐牢。   …………………………   大宅内,宁玥欢喜地下了车,扑进早已等候在此的程伯怀里。   “程伯!我好想你啊!”   程伯哎呦一声扶住了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程伯也很想小玥,小玥这些日子在京城过的怎么样?开不开心啊?”   他起初还以为小玥这次被送走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前些日子收到消息,竟然说她跟着一起回来了。   程伯颇有些自家孩子失而复得的喜悦,从知道的那一天起就在盼着她回来。   毕竟这孩子太懂事了,不仅乖巧又听话,而且闲暇时候还会帮着他一起整理医书医案甚至炮制药材。   这么一个聪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孩子,谁不希望她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呢?   宁玥叽里呱啦地说着京城的见闻,还说自己给他带了礼物。   程伯笑的合不拢嘴,两人就这样一同向内院走去,宛若两个亲爷孙一般。   甄大甄二过来一左一右拍了拍程文松的肩,幸灾乐祸地道:“失宠了啊。”   异口同声仿佛真是从同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程文松却潇洒一笑,甩了甩头。   “自家妹妹,有什么失宠不失宠的。”   甄大甄二切了一声,回头去收拾自己带回来的行李了。   宁玥欢欢喜喜地陪程伯一起吃了饭,将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物拿给了他,这才回自己院子歇息去了。   天不亮就起来赶路,她现在有些累了,本打算中午好好睡一觉,谁知午时刚过,就被人叫了起来。   “小公子,”下人在门外说道,“国公爷请您去花园里的竹林一趟。”   竹林?   宁玥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去那儿干什么啊?”   “不知,国公爷没说。”   宁玥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来到了竹林。   竹林中,余刃已经等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根小小的树枝。   她走到余刃面前,满脸不解。   “余大哥,你叫我来这儿干吗啊?”   余刃看着似乎刚刚睡醒的孩子,道:“我既然把你接了回来,就要对你的安危负责。”   “虽然我和你程大哥他们都会竭尽所能护着你不让你发生危险,但你是个女孩子,我们不可能随时随地都跟在你身边贴身保护你。”   “所以,”他说着把手上的树枝在左手手掌轻轻敲了几下,“你自己也要有足够的能力自保才行。”   “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宁玥看着他手上来回敲打着的树枝,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那个……余……余大哥,我自己一直都有在习武啊,我可以保护自己的!”   “还不够,”余刃说道,“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只要我在,你每天至少跟着我练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手中树枝悠的一下从宁玥左手边抽了过来。   宁玥惊呼一声躲了过去,差点儿被一旁的石凳绊倒。   “不用啊余大哥!我自己可以的!”   余刃却根本不理会她,手中小树枝毫不留情的再次抽了过来,角度刁钻速度奇快,宁玥转眼间就被打到好几下。   “疼疼疼疼啊!余刃你疯了吧!”   宁玥边躲边道,气的恨不能踹他两脚,无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余刃冷笑一声:“怕疼就躲开,躲不开就受着。”   说着继续用小树枝去打她,虽然避开了头脸和要害,但打在身上还是挺疼的。   宁玥嗷嗷叫着想往外跑,可是余刃的速度比她快多了,每次她觉得要逃出去了,都会被他再堵回来。   她被逼无奈只能在石桌石凳间乱窜,躲避的时候无意看到躲在竹林中满脸不忍的程文松。   宁玥赶忙大声呼喊:“美人哥哥救我!救我啊美人哥哥!”   程文松咬着手,犹豫着想要出来,却被余刃一眼瞪了回去。   正如东子所说,程文松他们跟余刃的关系虽然很好,但他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他们是绝对不敢违拗的。   程文松缩着脖子躲在一丛竹子后面,道:“大鱼,你……你轻点儿啊。”   宁玥听到这句心都凉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美人哥哥!你……”   话没说完,又被一下抽到了手臂上,啊的一声惨叫。   余刃见她总去看程文松的方向,转头对竹林里怒喝一声:“滚!”   程文松一哆嗦,纵然心里对宁玥千万个不放心,也不敢再留在这里了,转身便离开了。   宁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的咬牙跺脚。   “程美人!我们的革命情谊呢?!”   然而没有人回答,迎接她的只有余刃手中的小树枝,以及他那张万恶的不近人情的面瘫脸。   …………………………   三日后,宁玥顶着一张如丧考妣的脸生无可恋的向花园中的竹林走去,路上碰见了戴着帽子手持马鞭一看就准备出门的东子。   “大熊,”她张口把东子叫住,“你去哪儿啊?”   东子停下脚步,十分羡慕地看着她:“出去玩儿啊。你呢?又去跟余大哥习武?”   宁玥嗯了一声,整个人都像是被雨淋了似的蔫嗒嗒的。   她看着东子一身出门的装扮,羡慕不已,郁闷间又忽然想到什么,眼中一亮。   “走!我跟你一起出去玩儿!”   “啊?”   东子瞪大了眼。   “可你不是还要跟余大哥去习武吗?”   “是他非让我去又不是我自己要去的!让他等着去吧!我要出去玩儿了,才不管呢!”   说着一溜烟儿就跑走了,东子只能跟上。   两人一起骑着马出了门,东子见她十分不满余刃的教导,苦口婆心的劝道:“你知足吧,多少人想得余大哥的亲手指导都得不到呢,他现在可是专门抽出时间来教你!”   “谁要他教啊!”   宁玥怒道。   “我自己会练有没有求他教我!每次去了就是挨揍!你这么想去你去啊!”   东子抿了抿嘴,神情有些失落。   “余大哥没说教我……”   “他也没说不教啊,你都没去怎么知道他不教我?”   东子愣了一下,心道还可以这样吗?   他其实真的很想去啊,但是余大哥没开口,他不好意思去,怕被赶回来,那就太丢人了。   宁玥翻了个白眼,打马向前走去。   “快点儿走,我可不想待会儿被人拎回去。”   东子哦了一声,骑着白狼跟了上去。   …………………………   竹林中,余刃等了半天没等到宁玥,等来的只有她跟东子一起出门的消息。   他扶额轻叹,心道自己还是对着孩子太好了,换做别人,谁敢这样背着他偷偷溜走。   “国公爷,要去把小公子……带回来吗?”   下人问道。   余刃摇头:“由她去吧,派个人跟上,别让他们出什么危险。”   下人应诺,躬身退了下去。   而此时,宁玥与东子为了抄近路进入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巷子里没什么人,也不用担心撞到别人,两个孩子便不由加快了速度,马蹄在巷道中发出哒哒的脆响。   眼看就要走出巷子的时候,路边却不知怎的忽然冒出一只五颜六色的大公鸡。   这只鸡被人披红挂绿,身上支棱着无数鲜亮的羽毛,足足比它原本的体形大出一倍。   它的突然让两匹马吓了一跳。   皮皮虾还好,陡然受惊之后很快就收住脚平复下来,只是微微扬了扬蹄子便站住了。   白狼却被吓狠了,一阵嘶鸣猛地扬起前蹄,整个身子几乎站了起来,直接把东子甩了下去。   “大熊!”   宁玥惊呼一声扑了过去,无奈身材太过矮小,非但没能把东子接住,还被他扑通一声压在了身下。   东子比她大了三岁,且生的本就十分壮实,这一下把她压的半条命都没了,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半天没能起来。   “小岳!小岳!你没事吧?!”   东子急忙起身,跪在她身边一迭声地喊道。   宁玥脸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疼……”   好疼啊……   东子急的眼睛都红了,想带她回去找程大哥又怕她伤了骨头或是内腑,动不得。想回去叫人又怕把宁玥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出了什么事。   他手足无措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皮皮虾也在旁不安地挪动着蹄子,哒哒的来回走了几步。   而罪魁祸首的大公鸡因为身上戴了太多东西跑不动,加上遮挡了视线看不清,仍旧留在案发现场四处乱走。   皮皮虾看看满脸痛苦躺在地上的宁玥,又看看披红戴绿四处乱撞的瞎鸡,忽然间就发了狂,冲过去对着瞎鸡一通乱踩。   白狼默然的在旁看了片刻,并不知道它在做什么,但是身为小弟自然要紧跟大哥的步伐,于是跟着一起过去追着瞎鸡使劲儿踩。   巷子里一时间虾飞鸡跳,大公鸡碍于身上装备太过沉重,视线又受阻,根本不知该往哪里躲,没一会儿就在两匹马的围攻下败下阵来,被踩得血肉模糊死状凄惨。   原本已经从一旁的院墙上冒出个头的人看到这一幕,默默的又把头缩了回去,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他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一间破旧的小院,顾不上说话先到桌边拎起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已经凉透的茶水。   躺在木板床上的人撑着身子勉力坐了起来,拖着一条断腿问道:“怎么样?打断那个小畜生的腿没?”   这人便是那日街上的骗子,因为皮皮虾咬住他的头发而被当场拆穿,心下不平便让自己的同伴找机会去打断这匹马的腿。   一匹马一旦断了腿,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可比人断了腿要严重多了。   可谁知他的同伴却满脸惊恐,将茶水咽下去之后指着外面道:“马……马杀鸡!马杀鸡!” 第40章 绰号   “什么马杀鸡!”   坐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怒道。   “我问你找没找到那匹马, 打没打断它的腿!”   同伴嗨呀一声拍了拍桌子:“打断什么腿啊!还好我跑得快, 不然就是那匹马打断……不, 踩断我的腿了!”   说着将刚才在巷子里看到的一幕说了, 绘声绘色地讲述了皮皮虾暴怒之下是如何把那只大公鸡踩了个稀巴烂的。   年轻人气的鼻子都歪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所以, 因为这匹马踩死了一只鸡, 你就没给我报仇了?!”   同伴理所当然地道:“那是普通的马吗?那是能踩死鸡的马啊!”   “你见过哪匹马看到一只打扮的跟怪物似的大公鸡不但不躲还主动追上去踩的?这还是马吗!这都成精了这!”   “我可以帮你去找一匹马报仇, 但不能去给你找一只精怪报仇!”   “我去你娘的精怪!”   年轻人抓起枕头就扔了过去。   “你胆小害怕跑回来了就直说!找什么借口!”   “嘿!”那人不乐意了, “我怎么就胆小了?我要胆小这两天何必出门帮你找这匹马?何必准备那只大公鸡?你以为那公鸡是不要钱还是怎么着?”   “我呸!你那鸡肯定是偷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话题不知怎么就歪到姥姥家去了,半天都没转回来。   …………………………   巷子里,余刃派来的人及时找到了东子和宁玥, 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宁玥身上的伤,确定没有伤筋动骨,这才赶忙带着她回了大宅。   宁玥受伤的消息长了腿似的传遍了院子,余刃等人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你小子又欺负小玥了是不是!”   齐玖一进门二话不说先照着东子脑袋上糊了一把。   往常东子一定会躲或者反驳,今天却红着眼睛吭都没吭一声。   齐玖见状更加笃定了, 指着他的鼻子道:“还真是你?!”   说着撸袖子便要揍他。   “齐大哥。”   宁玥坐在床上说道:“跟东子没关系,是路上忽然冒出一只鸡,把我们的马惊了。”   东子看了宁玥一眼, 眼圈儿更红了,低着头飞快地擦了一下, 免得眼泪掉下来。   其实受惊的只有白狼而已, 皮皮虾根本就没什么事。   如果小岳不管他, 根本就不会受伤。   可她不仅出手相救,当着齐大哥他们的面还提都没提,因为她知道一旦说了,齐大哥他们肯定多少还是会责怪他。   齐玖闻言果然不再理会东子,走过去焦急地问道:“你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伤了哪里?严不严重?”   甄大甄二等人亦是急的乱糟糟同时开口,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要知道摔下马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要了性命,尤其是速度快的时候。   就算是速度不快,万一倒霉被马蹄子踩到了,那少说也会断根儿骨头!   宁玥摇头:“没事,我……”   “他不是从马背上摔下来的。”   东子忽然开口说道,眼眶仍旧泛红。   “是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小岳想来救我,结果被我压到了。”   房中陡然陷入一阵沉默,坐在床边的程伯轻声问道:“小玥,真的是这样?”   宁玥唔了一声:“是,不过我没事的,程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运气比较好,并没有被白狼踩到,只是被东子重重地压了一下而已。   这种冲击性的伤害虽然当时很疼,甚至有一段时间会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是只要不伤及骨骼和内腑,休息一下缓过劲儿来就好了。   程伯已经给她检查过了,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但还是觉得鼻头微酸,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   “你这孩子……”   坐在宁玥身边的程文松更是没忍住将她揽了过来,蹭着她的额头道:“你啊……”   站在一旁的余刃亦是沉默片刻,之后出声问道:“鸡是哪儿来的?”   “有人故意扔出来的!”   东子立刻喊道,眼中迸发出一阵怒意,原本就有些泛红的眼睛更红了几分。   “我们当时走在巷子里,四下都没人,那只鸡忽然就从天上飞下来了。”   “不仅如此,那鸡身上还被人故意挂了许多东西,花花绿绿的看着大了一圈儿,跟个怪物似的,一看就是故意想惊了我们的马!”   “而且,”他说到这儿怒意更盛,一副要拆人骨头的架势,“而且小玥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时候,我看到有个人从院墙上冒出了头!但是后来又害怕地缩回去了!”   害怕?   周老八挑眉:“当时巷子里就你们两个小孩子和两匹马,他害怕什么?”   “害怕皮皮虾,”东子说道,“皮皮虾一生气把那只鸡给踩死了。”   众:……哈?   已经被带回马厩的皮皮虾抬起了头,嘴边挂着几根干草。   仿佛听见谁在说我?   算了,吃草才是正经事。   它低下头又继续吃草,房中众人则哭笑不得。   “皮皮虾这么厉害?”   “那当然!”   宁玥得意地扬起了头:“我的皮皮虾可不是一般的虾!”   齐玖等人憋着笑点了点头:“嗯嗯嗯,不一般不一般,厉害厉害。”   …………………………   一个时辰后,一个二十来岁尖嘴猴腮的男人被带进了大宅。   男人被反绑着手,头上罩着个黑色的布袋子,一看就不是客人或是自己人。   两个下人扭着他把他带到了余刃等人面前,这才将他头上的布袋摘了,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待他跪下之后将塞在他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   陡然重新见到光亮,男人适应了片刻才睁开了眼。   此时将他带来的下人已经走了,房中只有几个看上去年纪似乎还没有他大的年轻人,其中一个还长的女里女气的。   前几日那骗子在街上行骗的时候,他这同伙其实就在不远处,所以也看到了宁玥他们,这才能打听到宁玥的消息,没事就到附近看她有没有骑马出门。   认识宁玥自然也认识当时跟她一路同行的余刃等人,那么对于今日为何会被人带到这里也就清楚了。   可是……可是前几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啊!今日他也迅速转头就跑了啊,怎么还是被发现了?   男人满脸懊悔地咬了咬牙,心道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帮忙出这个头!   被打断腿的又不是他,他管这么多做什么!   座上的余刃没有说话,是一旁的齐玖代他开了口。   “听说,你欺负了我们家弟弟?”   “没有没有没有!”   男人赶忙说道。   “误会,大哥,这都是误……啊!”   话没说完,被一根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针扎在了脸上,腮帮子差点儿被扎穿。   男人痛呼一声捂着脸倒在了地上,坐在椅子上的安康把指尖儿收了回去,神情不变。   齐玖看着在地上痛呼的男人,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转了一圈儿,边走边将自己的拳头捏的嘎吱作响。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欺负了我家弟弟?巷子里那只鸡是不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你是不是故意想害他们从马背上摔下来?”   男人哪里敢认,拔下针摆着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大哥你听我……嗷!”   他的辩解再次被打断,齐玖一拳把他打得脑袋一歪,脖子都差点儿扭断了。   打完一拳还嫌不够,拎起来想再打一拳,却被余刃出声拦住。   “别打了,把东子和小玥叫进来。”   齐玖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那人的衣襟,让下人去把宁玥和东子带来。   男人被刚刚那一拳打蒙了,心道这若多来几拳哪还有命在啊?遂顾不得疼痛一个劲儿的对一看就是首领的余刃磕头道谢。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之后不待众人再质问什么,自己吧啦吧啦的就把前因后果说出来了。   刚说完,宁玥和东子也到了。   齐玖指着那男人问道:“东子,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东子看了一眼,双目陡然瞪圆。   “没错!就是他!”   宁玥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之后咧着嘴龇了龇牙。   都被打成猪头了还认识?东子这眼神儿够好的啊。   齐玖问完东子又问了问她,道:“小玥你呢?认得出来吗?”   宁玥摇头,表示认不出。   她虽然也知道是有人故意把鸡扔出来的,但她真没看见那人长什么样。   东子气的直跺脚:“是他!是他!就是他!”   说着去扯宁玥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一起指认这人。   谁知宁玥却歪了歪头,接了一句:“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东子见她还唱上歌了,气的没忍住又伸手去糊她的脑袋。   手才刚抬起来,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安康面无表情,一只手却如同铁钳般紧紧攥住了东子的手腕儿,把东子捏的生疼。   “小安。”   余刃唤了一声,安康这才松开手,重又回到了椅子上。   东子有些委屈地缩回手揉了揉,愤愤地瞪了宁玥一眼,之后再次看向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   “反正就是这个人没错!他变成狗我都认得他!”   男人咧着带血的嘴角谄媚地笑了笑:“小公子说错了,是化成灰才对。”   东子愣了一下,旋即一脚踹了过去。   真他娘的倒霉,今日竟然是被这样的傻子害了?!   宁玥把他拉了回来,免得他再冲动之下对人家动手。   虽然余刃他们都在这屋子里,但万一这人发起疯冲过来咬人怎么办?   齐玖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为什么会跟你的同伙到这里来行骗?”   那人赶忙答道:“小的自幼无父无母,也没名没姓,因为只记得自己是从南边儿来的,加上之前当过挺长时间的车把式,所以大家都叫我南辕。”   “我跟老北听说戍城富庶,有钱人很多,所以……便来了这里,想要赚一笔。”   “老北?”   齐玖挑眉:“你那个同伙?”   “是是是,就是他。”   齐玖笑了笑:“你叫南辕,那你的同伙不会就叫北辙吧?”   “不是不是,”南辕摇了摇头,“那小子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很好看,对自己的鼻子尤其满意,所以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叫北鼻。”   北鼻?   宁玥滋滋滋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忍住跳起来一巴掌糊了过去。   “我去你妹的北鼻!” 第41章 围堵   房中众人都被宁玥这冷不丁的一下吓了一跳。   东子忙将她拉了回来, 一边用余光戒备地盯着那个叫南辕的男人, 一边低声斥责道:“别闹!”   这小子, 刚刚还拦着他呢, 现在自己到冲上去了。   南辕还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赶忙说道:“真的, 小的没说谎, 他就是叫北鼻!”   齐玖见宁玥对这个名字反应似乎有点儿大, 问她是不是在哪儿听过?或者以前认识同样名字的人?   宁玥摇头, 想了想,道:“美人哥哥的鼻子这么好看都没叫北鼻,那个丑八怪凭什么这么叫!”   程文松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对对对, 小玥说的没错,我都没叫北鼻,那个丑八怪凭什么?”   齐玖失笑,又问南辕:“他现在在哪儿呢?”   下人刚刚是寻着偷鸡的线索在街上抓到的南辕,所以只带回了他一个, 他那同伙并不在这里。   南辕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自然张口就把同伙给卖了,供出了他藏身的地方。   齐玖点了点头, 看向座上的余刃。   “是带回来还是咱们过去?”   “咱们过去吧。”   余刃说道。   这宅子里最好还是少进生人,带着面罩也并不一定就完全安全。   齐玖道了声“好”, 让人重新堵上了南辕的嘴, 并给他带上了布口袋。   这种小事平日里是劳烦不到余刃他们亲自动手的, 就算去也不用全都一起去。   但因为伤到的是宁玥,大家都很生气,所以谁也没留下,纷纷出了门。   宁玥眼看自己要被扔下,忙跟了上去。   “美人哥哥美人哥哥,你们带着我一起吧!”   程文松停下脚步,柔声道:“小玥听话,在家乖乖等着我们,哥哥们给你报了仇就回来。”   “我也想报仇!”   宁玥扯着他的袖子道。   “摔下来的是我,这仇我想亲自报!”   程文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她的小脸。   “你这么大点儿,怎么报仇啊?再说了,有我们在呢,哪需要你亲自动手。”   宁玥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带上我吧美人哥哥!不能动手让我看看也好啊!”   程文松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的,闻言无奈地看了看余刃的方向。   余刃点了点头,他这才拍了拍宁玥的脑袋:“好吧,那你就在边上看着就行,不能冲到前面去,知道吗?”   宁玥一叠声地答应了,他们这才把她一起带去了。   东子见她去了,也抬脚跟了上去,走了几步见余刃他们并未呵斥他,这才放下心来挺直了腰杆。   …………………………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了南辕所说的那间破旧的小院中。   按南辕所说,他的同伙应该就在这里才对。   可是众人进去之后,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房中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之外几乎空无一物,木板床上的被褥是掀开的,桌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水。   宁玥轻轻摸了一下杯子,道:“刚走没多久。”   “你怎么知道?”   东子好奇地问道,顺手把茶杯拿过来在手里转了转,左看右看。   “就是普通的杯子,没什么稀奇啊。”   宁玥翻了个白眼:“还是热的啊,人如果已经走了很久了,里面的茶肯定凉透了,杯子也会跟着凉下来的。”   东子恍然大悟,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手中茶杯的温度。   果不其然,虽然不怎么热了,但还有些余温。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杯子重又放了回去,仿佛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证物。   程文松在旁看着轻笑出声,宠溺地揉了揉宁玥的脑袋,又对东子抬了抬下巴。   “多学着点儿。”   东子哦了一声,挠了挠头,并没有反驳什么。   南辕此时也被带了进来,头上布袋和口中布团已被取掉。   他扫了一眼房中的情况,不禁大怒。   “好你个北鼻!竟然扔下我自己跑了!还把我的行李也带跑了!”   要知道里面还是好几两银子呢!   齐玖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恶狠狠地问道:“你不是说就你们两个人吗?他一个断了腿的瘸子没法出门,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知道你被抓了的?又是怎么从这里逃出去的?”   南辕哭丧着脸解释:“北鼻受了伤又想找小公子报……哦不,找小公子的那匹马报仇,可我一个人既要照顾他又要想办法弄吃弄喝,根本就忙不过来,更别提一直守在大哥你们的门口了。”   “所以……所以我就花钱从街上找了个小乞丐,让他帮忙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盯着大哥你们那座宅子,若是看到小公子骑着马出来了的话就来告诉我。”   “想来是他看到我被你们抓起来了,所以就来告诉北鼻了。”   齐玖冷哼一声,松开了他的衣襟。   “一个瘸子,肯定跑不远,追!”   说着转身便走了出去。   …………………………   果然,没一会儿宁玥一行人就找到了那个自称北鼻的骗子。   毕竟一个断了腿拄着拐的人是很容易打听到的,街上随便问问就知道了。   说来也巧,他们找到他的时候正好是在刚才东子摔下马背的那条巷子。   这人可能是想抄近道,结果却把自己逼入了一条死路。   他听到前方传来的哒哒的马蹄声,心中便一颤,直觉不好。   待抬头看到宁玥和她身边的甄氏兄弟以及程文松,更是拄着两个用树枝削成的拐杖掉头就跑。   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能爆发出无限的潜能,这个刚断了腿没几天的人竟然拄着拐杖堪称健步如飞。   可惜就算是他健全的时候也跑不过余刃他们,更别说现在断了一条腿了,才跑出没多远,就被从另一边过来的余刃和齐玖他们堵住了。   北鼻讪讪地笑了笑,拄着拐往后退了几步。   “大哥,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余刃等人下了马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有人握了握腰间的佩刀,有人掂了掂手中的马鞭,总之各个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对付。   北鼻张口正欲再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清脆的童声。   “余大哥!打他鼻子!”   余刃往宁玥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他打他的鼻子,但还是依言抬起了手。   北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抬手护住自己最宝贝的美鼻。   结果才刚一松开拐杖,身子便一晃险些跌倒。   他下意识的重又抓紧了拐杖,这一犹豫的工夫,余刃的铁拳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无限放大。   只听咚的一声,北鼻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直到往后飞了近两丈才重重跌落在地上。   这是宁玥第一次看到余刃真正动手,吓得在马背上呆住了。   皮皮虾更是一哆嗦,觉得整只虾都不好了,挪着蹄子焦躁不安的向后退了几步。   只见躺在地上的北鼻鼻梁塌陷,整张脸都几乎变形,要不是宁玥刚刚亲眼见到了他,都不敢相信这跟刚才的是同一个人!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鼻身上的时候,原本被反绑着手安置在马背上的南辕不知何时将手上的绳索挣脱开了,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一骑绝尘跑了出去,边跑边回头喊道:“北鼻!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第42章 马屁   受伤的男人直接被一拳打晕了过去, 哪还能对南辕的话作出回应。   当然南辕也并未能真的逃脱, 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唿哨, 然后身下马匹无论如何也不再受他控制, 自行转身又跑了回去。   南辕看着几个对自己冷笑着的男人,干笑两声准备下马靠着自己的两条腿跑路。   可是腿还没抬起来, 就被齐玖揪着衣裳一把扯了下去, 抬手就扔到了晕过去的北鼻身边。   要知道北鼻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呢, 能这般直接把一个百十来斤的大活人仍这么远, 臂力也不容小觑。   南辕摔在地上连连痛呼,揉着屁股坐起身,无意看到了受伤的北鼻。   刚才他着急脱身逃跑,虽然知道北鼻挨了揍, 但并不知道揍的有多狠。   冷不丁看到鼻梁几乎凹进了脸中的人,吓得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齐玖过去用脚踢了他一下,嫌恶的啐了一口。   “这就晕过去了?废物!”   余刃瞥了一眼地上的两人,让甄大甄二把他们放到马背上,带到刚才的那间破院子去。   甄大甄二闻言直接一人拎起一个扔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这才再次翻身上马。   宁玥看了看像死猪一般的南辕北鼻,又看了看余刃钢铁般的拳头,吞咽一声骑着皮皮虾狗腿的蹭了过去。   “余大哥, ”她咧着嘴笑道,“我以后一定好好跟着你习武!再也不跑了!真的!”   余刃看了她一眼, 又看了看她身下跟着一起点头哈腰的皮皮虾, 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那今天已经跑了的怎么办?”   宁玥心里一哆嗦, 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余大哥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保证以后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她信誓旦旦地举起手发誓,白白嫩嫩的小圆脸上一本正经的样子把跟在后面的程文松等人笑的不行。   余刃原想绷着脸吓她一会儿给她个教训,但到底是没忍住勾起了嘴角,转过脸去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嗯了一声:“以后注意,不许再犯了。”   “是是是,绝对不会了!以后余大哥你说往东我就往东,你说往西我就往西,绝不……”   话没说完,被余刃伸手直接捂住了嘴。   “行了,怎么那么多话。”   宁玥点了点头,等他松开之后做了个把嘴巴拉上的动作。   大哥你说什么都对!都听你的!   之后又乖乖巧巧地退到了一边,狗腿的样子比刚才的南辕还过分。   偏偏她又生的玉雪可爱,非但不惹人厌恶,还让人忍俊不禁。   东子看了一眼退回来的宁玥,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这么……这么……”   他想说不要脸,又怕被程文松他们听见了来揍他。   宁玥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这熊孩子懂什么?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几句好听的总比回去挨顿揍强吧?   她今天偷偷跑出来了,虽然因为受了伤余刃没说什么,可谁知道他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这人太可怕了,比师兄还可怕!   惹不起惹不起,以后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训练吧。   …………………………   一行人带着南辕北鼻回到了那座破院子,直接把他们扔在了地上。   甄大过去往南辕身上踢了两脚,道:“起来,别装了。”   这孙子早醒了,一路都装作还晕着的样子。   南辕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看了看围在自己周围的男人,又看了看一旁满脸血污的北鼻,旋即猛地爬了起来,转着圈儿对众人连连磕头,哭的涕泗俱下。   “各位英雄好汉大哥大侠,小的错了,小的真的错了!”   “我不该去惊吓两位小公子的马,不该害他们从马背上摔下来。”   “可是……可是这都是北鼻的主意啊!”   “我跟两位小公子无冤无仇的何必去做这种事呢对吧?都是北鼻威胁我说我若不帮他报仇他今后就再也不带我一起挣钱了,我这才猪油蒙了心对小公子们下了手!”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还躺着的北鼻,一迭声地道:“你们打死他吧!大哥你们打死他吧!我从此以后就当没这个兄弟!”   “只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给我一条活路吧大哥们……”   甄二嗤笑一声,道:“这么说,他才是主谋,你们两个之中他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了?”   “是是是!”   南辕连声道:“小的除了赶车之外没什么别的本事,所以一直都不受重用。”   “但是北鼻不同,他身子特别软,想怎么弯怎么弯,加上长的白净好看,所以行骗的时候从无败绩,还总能钓到大鱼,因此来了没多久就已经比我更受赏识了。”   “可能……可能也正是因为从来没失败过,所以他这次被小公子的马给拆穿了,心里特别不忿,想让我帮忙打断马腿给他出气。”   宁玥一听,这还了得?竟然想打断她皮皮虾的腿?!   皮皮虾亦有所感,哒哒哒的往前走了几步,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往外喷气。   站在前方的余刃淡淡的往过扫了一眼,一人一虾同时缩了缩脖子,又乖乖退了回去。   余刃这才去问南辕:“依你所言,你们两人还有别的同伙了?”   南辕愣了一下,旋即讪讪地笑了笑。   “不……不算同伙,只是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所以……所以偶尔聚聚。”   “同道中人?”   余刃轻笑一声,让程文松将仍旧昏迷的北鼻弄醒。   北鼻迷迷瞪瞪地醒来,第一感觉就是疼,疼的要死。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鼻子,结果只轻轻碰了一下便嗷嗷叫着哭了出来,越哭越疼越疼越哭。   “哭你娘啊哭!”   齐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北鼻吓得往后一缩,循声看去正对上余刃的视线,眼泪留得更凶了,却偏偏不敢发出声音。   余刃也不急,待他稍微平复一些之后才沉声开口。   “你这同伙刚刚供述说欺负我们弟弟这件事是你主谋并指使他做的,是也不是?”   男人赶忙摇头:“不是,不是,是他,是他!”   因为鼻子被打断了,说话时瓮声瓮气的发音并不太清楚。   南辕气地瞪眼反驳:“北鼻!你别太不要脸了!这件事原本跟我就没有关系,若不是你逼我,我何苦多管闲事!”   北鼻张口想解释什么,却被余刃抬手打断。   “谁是主谋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们欺负了我们家弟弟是事实,那么总要有个人为此付出代价。”   说着状似无意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刀柄。   北鼻差点儿又哭晕过去,却听他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给你们个机会。”   “关于你们两人的其他同伙,你们谁说得越多越清楚我就放过谁。”   “反之……另一个人就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了。”   北鼻一听,还以为南辕已经说了一部分了,张嘴就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南辕见状哪还顾得上隐瞒,只怕自己说的比他少,争着抢着一起把同伙全给出卖了。   北鼻虽然仗着自己的长相初来乍到便能混的如鱼得水,但到底不如南辕这个已经混了好几年的老油条,最终真正有用的消息都是南辕说出来的。   原来他们这一行人是个团伙,头目据说是个十分狠辣的人。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但是听说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杀过一个大官,被官府追杀的时候不慎被砍掉了一只耳朵,所以大家都称他为……”   “一只耳。”   宁玥与众人齐声接道。   诶?   南辕抬头:“大哥你们知道啊?”   宁玥也是一脸诧异:“余大哥你们怎么知道?”   余刃看了她一眼:“这个人前些日子截了我们一批货,我们正在追查他。说起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东子也纳闷道。   宁玥扯了扯嘴角:“我……猜的呀,一只耳朵就叫一只耳嘛。”   这样啊……   东子点了点头,仿佛又学到了什么。   余刃看了她一会儿也不再说什么,又去问那叫南辕的人别的事。   南辕又供述了一些其它消息,但毕竟身份低微,现在知道的这点儿也是混久了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听来的,具体情况他真不清楚,北鼻就更不用说了。   余刃原本打算给他们个教训就放他们离开,但现在涉及到一只耳,就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了。   于是最终还是让人给他们重新套上了布袋塞住了嘴巴带进了大宅,关在了一间四面都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的房间里。   东子见宁玥一路都若有所思的样子,凑过去问道:“你想什么呢?”   宁玥眉头微蹙,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答道:“我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哪件事?一只耳?”   “对!”   “怎么了?为什么不简单?”   “因为……”   因为按照剧情发展,他应该还有一个舅舅和两个大哥,分别是吃猫鼠,食猴鹰,和大猿博士……   还有什么来着?   “不行不行,时间太长了想不起来了。”   东子:“你说什么呢?”   宁玥却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兀自边走边自言自语。   “我觉得我可能不是穿越了,而是穿书!还是个老不正经的作者写的书!这写的都踏马什么玩意儿啊?” 第43章 生辰   关于一只耳的事情自然不用宁玥去操心, 她的生活和以前一样, 简单而又规律。   东子羡慕她能跟着余刃一起习武, 听了她之前的话壮着胆子也跟了去, 余刃果然没有赶他走,他从此便留了下来。   宁玥对于他的到来是很高兴的, 因为这等于是多了个人帮他分担火力, 而且还分担了绝大部分!   “小岳!”   东子再次被树枝抽在了身上, 气的边躲边对藏在自己身后的宁玥喊道:“男子汉大丈夫!总躲在我后面算什么本事?!”   宁玥嘻嘻笑:“我不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你愿意当你当吧。”   刚说完就被一树枝抽在了身上。   宁玥嗷的一声躲开,东子则哈哈大笑,喊了一声:“该!”   两个小家伙四处乱躲,余刃一人应付两个绰绰有余, 手中树枝挥舞的刷刷作响,如同一张网,将两人牢牢网住。   一个时辰后,宁玥和东子瘫在竹林的空地上,里衣已经被汗湿透。   两人原地休息了片刻, 宁玥率先站了起来,踢了东子一脚。   “起来,回去换身衣服, 跟我一起去找小安哥。”   “小安哥?”   东子懒懒地躺在地上:“找他干什么?”   “我让小安哥帮忙做了两套护指,有一套是你的, 你去试试看合不合适, 不合适好赶紧改。”   东子闻言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满脸不可置信。   “护……护指?我的?”   “嗯,走吧。”   宁玥说着就往花园外走去。   东子爬起来跟上,边走边问:“真……真的有我的?”   宁玥嘶了一声,有些不耐烦:“骗你有钱花啊?”   “没有。”   东子答了一声,旋即又高兴地跳了起来。   “别换衣服了!咱们直接去吧!”   宁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身又脏又臭的,你也不怕熏着小安哥?”   “再说了,刚出了一身汗,不换的话很容易着凉的。”   东西嗤了一声:“我才没这么容易生病呢,也就你这种弱不禁风的才会……”   话没说完,看见宁玥投来的警告的视线,乖乖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虽然护指是小安哥做的,但是东子清楚,若非小岳开口,是绝对不会有他这一份儿的。   两人各自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衣裳,又结伴一同来到了安康的院子。   来了之后东子就无比庆幸,还好自己刚才听小岳的换了身衣裳。   安康的院子平日里管理是很严格的,轻易根本不让人进,所以东子在这里住了四年都从没进来过。   今日一见才知道,这里虽然堆满了各种工具和已经做好或者没做好的东西,但是却异常的整齐干净,和周大哥的院子有一拼,让人觉得自己穿的脏兮兮的就跟这里格格不入。   周老八是整个宅子里最爱干净的人,只要条件允许,必然天天洗澡,一天要换好几身衣裳。   而这院子里上上下下,除了宁玥以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理解他,这也是为什么他特别喜欢宁玥的原因之一。   而宁玥之所以理解,一方面是她也很爱干净,另一方面是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洁癖。   当然,周老八还不到洁癖的程度,只是很爱干净而已。   宁玥喜欢这种平时爱干净,忙起来也可以不顾形象滚一身泥的人。   不过对于东子这种可以半个月不洗澡不换衣裳的人来说,自然是理解不了的。   他看着安康满院子大大小小整整齐齐的东西,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立刻被宁玥喝止了。   “小安哥做的这些东西都很费劲的,有些还很危险,你别随便碰,弄坏了或者伤了自己都不好。”   东子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收回手去不敢再碰。   安康在房中听到这句,勾唇笑了笑,转身打开柜子上的一个抽屉,将里面的两套护指拿了出来,等他们进来时刚好递到了两人面前。   宁玥欣喜地接了过来,夸赞道:“小安哥好厉害!做的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她不会画图,也不是专业人士,只能连说带比划的告诉安康大概是什么样,然后安康按照她所说的画了图给她看,等她确定之后才开始照着做。   宁玥真没想到他能做的这么好,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爱不释手。   东子则有些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还是宁玥教过他之后才戴到了手上。   结果安康给宁玥做的那副倒是合适,给东子做的大出一截根本没法用,只好又拿回去改了改。   东子看着安康翻飞的手指,惊叹连连。   “小安哥你手好巧啊,跟女人似的。”   安康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向他。   宁玥则直接一巴掌糊了过去:“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   东子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不合适了,讪讪地挠了挠头。   “小安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真厉害,能做出这么多东西!”   安康扯了扯嘴角,没搭理他,继续低头修改护指了。   这东西对他来说很简单,三两下就改好了,递给东子。   东子接过戴了一下,果然这次大小正合适,十分趁手。   他笑了笑正想感谢安康,就听他说道:“小心别用坏了,不然小玥的可以修或者重做,你,没有了。”   东子一怔,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来。   宁玥在旁忍俊不禁,戳了戳他的腰,低声道:“还不谢谢小安哥!”   东子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给安康道了谢。   不管以后还有没有,今天这个他是白捡来的,还是应该说声谢谢才是。   安康点了点头,将桌上用来给他修改护指的工具收了起来。   宁玥拿到护指本来想带东子离开,却听他凑过来小声问道:“咱们可不可以在这儿待一会儿看看这里的东西啊?”   他实在好奇这些看着古古怪怪的东西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宁玥蹙了蹙眉:“问我干吗?问小安哥啊。”   这是小安哥的院子又不是她的。   东子这才有些紧张的去问安康,可不可以看看他摆在院子里还有房中的其他的东西。   安康倒是无所谓,那些真正危险和隐秘的东西他是不可能直接放在外面的,所以点了点头。   “看吧,不过不要随意乱碰乱摸,不然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东子连忙点头:“好好好,我绝不乱碰乱摸!”   说完便拉着宁玥四处乱看。   可是很多东西即便看了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想问安康,又见他已经低头忙起了别的,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好去问一旁的宁玥。   宁玥果然十分清楚,一看就是常来的样子,无论他指什么她都能说出来,有时候还伸手去碰一下告诉他怎么操作。   东子见状赶忙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别乱摸!小心碰坏了!”   这小子刚才还告诉他别随便乱碰,现在自己到碰上了。   谁知刚说完,就见正低头忙活的安康抬起了头。   “没关系,小玥你随便玩儿,别伤着自己就好。”   东子:……   两人将房中的东西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东子时不时发出惊叹声,有时趁着安康不注意偷偷摸两下,然后对着宁玥偷笑。   宁玥也懒得拆穿,只要他不把东西弄坏就成。   而且小安哥那么警觉,怎么可能真的对他的动作不清楚?不过是见他没有过分的举动所以没搭理他罢了。   东子把所有东西都看完之后又看向安康正在做的,转头问宁玥:“这是什么?”   宁玥摇了摇头:“不知道,像是个什么盒子。”   安康闻言抬头,笑了笑。   “没错,就是个带机关的秘盒,明日就是你余大哥的生辰了,这是给他的礼物。”   “生辰?”   宁玥猛地睁大了眼,心里忽然有些心虚。   她来到这里快一年了,却从没想起过关于大家的生辰的问题。   东子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诧异地问道:“咱们这儿不是都不过生辰的吗?”   不过?   宁玥又转头看向他。   说起来这一年来她好像确实没见任何人过过生辰!   安康点头:“的确是不过,不过你们余大哥他……有些特殊。”   “为什么?因为他是国公爷?”   东子又问了一句。   宁玥看到安康抿了抿唇,显然在强忍揍他一顿的冲动。   “你闭嘴,听小安哥说!”   她低声斥道。   东子哦了一声不再出声,安康这才说道:“我们虽然不过生辰,但是每年生辰的时候都会收到家里辗转寄来的礼物。”   “可你们余大哥……收不到,所以我们就给他准备些礼物。”   “为什么收不到?”   这回换宁玥一脸莫名了。   安康抬头:“因为……没人给他寄啊。”   生父生母早亡,嫡母不仅与他不亲近,甚至在他年幼的时候就把他扔到了军营从此不闻不问。   其他人的生辰即便不过也有人记得,但余刃没有。   宁玥沉默片刻,神情有些低落,喃喃道:“不应该啊……”   余夫人看上去明明挺好的嘛,怎么会连余刃的生辰都不给他过呢?   就算是继母,应该也不至于吧?毕竟余夫人膝下又没有别的孩子。   安康摸了摸她的头,道:“很多事情你们这个年纪是不会明白的,等长大了就懂了。”   宁玥鼓了鼓腮帮子,心道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而且余夫人连对她这么一个陌生的孩子都会主动递给她一块儿糕点,对自己的继子又怎么会这么不好呢?   她不明所以,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那……我们也给余大哥准备些礼物吧。”   东子点了点头,跟她一起离开的时候却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走到岔路要跟她分开了,才出声问道:“你说,是我这种无父无母半个家人都没有连自己生辰都不记得的更惨一些,还是余大哥这种有家人但是根本就不管他的更惨一些呢?”   宁玥愣了一下,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你来的时候都五岁了,还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啊?”   东子摇头:“不记得啊,我那时候还小呢。”   宁玥无语,东子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呢?你记得自己的生辰吗?”   我?   我当然记得!   她被一枪爆头的前几天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   可是这已经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啊。”   她淡淡说道。   “那不就完了?还好意思说我!”   东子冷哼道。   宁玥斜睨他一眼:“我不记得那不是正常的吗?我失忆了啊!失忆了不知道啊!”   之后不再理他抬脚就走了,走到半路才想起来,东子并不是这么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他之所以会忽然说起这个,是因为余大哥即便收不到家人的礼物,也能收到安康以及程文松他们的礼物,而他无父无母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这些年一份礼物都没有收到过吧?   这么想想……   “还真是有点儿惨啊!”   …………………………   翌日,东子已经把自己的礼物送出去了,却始终不见宁玥那边儿的动静,甚至连她的人影都没看见。   直至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见宁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盘子上满满当当地盛着叠成两层的不知什么玩意儿的泥巴样的东西,中间还插着一根比小指还细的蜡烛。   她轻手轻脚的把盘子放下,对余刃说道:“余大哥,我听说过生辰的时候吃这个东西比较好,而且吃之前闭着眼睛许愿,再把蜡烛吹掉的话愿望就会实现的!你试试!”   余刃拧着眉头看向她:“你从哪儿听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话本上啊,”宁玥胡话张口就来,“我从话本上学了好多东西呢。”   余刃叹气:“以后别总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张嘴就要把蜡烛吹灭然后拔下来。   谁知才刚往前凑了一点儿,就被一旁的齐玖拦住了。   “小玥昨天就开始忙活了,你就听她的吧。”   “就是,这蜡烛还是她昨天让小安特地帮忙做的呢。”   虽然一支蜡烛对安康来说轻而易举,但重要的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笑着凑趣,余刃最终还是耐着性子闭了闭眼然后才把蜡烛吹了。   东子头一次听说这种事,好奇地问:“余大哥,你许的什么愿啊?”   刚问完就被宁玥拍了一下:“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说完把蜡烛拔下来,将原本插蜡烛的地方剜掉一部分,这才把所谓的“蛋糕”给大家分了。   当然,她是不会做蛋糕的,这个年代更是做不出来,所以只是用土豆泥胡乱的弄了一个。   既然做了,自然不能只给他们这一桌做,所以宁玥从昨天就开始去厨房里帮忙一起刮土豆蒸土豆压土豆泥,压到最后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自认厨艺不错,土豆泥这种东西更是手到擒来,味道肯定是不会差的,所以十分自信的给桌上每个人都盛了一份,满心期待地等着他们的评价。   谁知正分的时候,却听东子嘟囔了一句:“好好的土豆弄的跟屎一样,这怎么吃啊?”   宁玥分餐的手一顿,差点儿没忍住直接把勺子砸他头上。   程文松紧挨着东子,闻言啪的给了他一下。   “爱吃就吃,不吃闭嘴!”   这才又笑着对宁玥道:“小玥,你别理他。”   宁玥嗯了一声,继续给大家分,分到最后才分到东子。   此时程文松他们都已经吃到了,纷纷称赞好吃。   宁玥给别人分的时候都笑眯眯的,分到东子的时候却黑着脸道:“给,吃.屎了!”   你说是屎那就当屎吃吧!   东子抬起的手一顿,吃也不吃不吃也不是。   眼见大家都快吃完了,甄大甄二还抢了起来,他心一横,道:“反正我跟大家吃的一样的,我吃的要是屎,大家吃的都是屎!”   说完舀起一勺就塞进了嘴里,发现味道竟然真的还不错。   正打算吃第二口,却觉得饭堂好像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各种勺子筷子饭铲子都扔了过来,被人从桌上拎下来一顿臭揍。   往常宁玥还拦一拦,这回理都没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作死就不会死,真理! 第44章 暗示   余刃的生辰之后没多久, 就到了三月初十, 宁玥来到戍城大宅刚好一年的日子。   她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余刃他们也不知道她的生辰到底是何年何月, 商量一番之后便将这日当做了她的生辰。   宁玥自己根本就不记得这个日子,只记得是三月份穿来的, 具体哪天遇到了余刃他们, 又是哪天来到了大宅, 并没有准确的印象。   毕竟那个时候她脑子都是乱的, 整日昏昏沉沉想东想西,哪还有心思去记这些。   所以当看到几人送来的礼物和一大桌子饭菜时,着实惊诧了一番。   “我们小玥今天就六岁了,长大了一岁呢。”   “是啊, 转眼就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围着宁玥好不热闹。   宁玥受宠若惊,高兴之余却也有些担心。   大熊来了这么多年都没过过生辰,她才来了一年程美人他们就一起给她过生辰, 他会不会不高兴啊?   “这可不怪我们。”   程文松说道,冲余刃的方向挑了挑下巴。   “是你余大哥说不给东子过生辰的。”   “是啊,”齐玖接道, “我们当初也觉得东子这么小没了父母挺可怜的,不然就把他来到大宅的日子作为他的生辰, 给他庆祝一下。”   “可你余大哥说不能破例, 既然其他人都不过, 那东子也不能过,所以……”   他耸着肩撇了撇嘴,后面的话没说。   宁玥哦了一声,看了看面前的礼物。   “那……那其实我也不用过的,不用为了我破例。”   程文松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玥儿是女孩子嘛,没什么破不破例的。”   “就是,来来来,吃饭吃饭。”   众人说着在桌边坐了下来,开开心心地给宁玥过了个生辰。   等他们散去后,宁玥四处去找东子的身影都没找到,心里就明白了这小子八成是在躲着自己。   “看来真是不高兴了……”   她喃喃道,也不再继续去找,转身便走了。   …………………………   傍晚,东子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进门却看到昏暗的房中坐着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蹭的一下后退半步摆出架势:“谁!”   下一刻却见一支蜡烛悠的一下点燃,映照出坐在桌边的一张小脸。   “小岳?”   他放下手别别扭扭地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一盘她在余刃生辰时做过的土豆泥,只是比那日的要小一些,上面也插了一支小蜡烛。   东子点燃房中的灯烛,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余大哥他们给你做的?”   “不是啊,”宁玥摇头道,“我给你做的。”   “……给我做的?”   “嗯,”宁玥点头,“来,许愿吧,许完愿就可以吃了。”   东子却坐在椅子上没动,低声嘟囔了一句:“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你就当是吧。”   宁玥说道。   “我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天,也不知道你是哪天来的大宅,问余大哥他们他们也不告诉我。”   “既然如此,那以后不如咱们两个一起过吧,反正咱们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都是瞎过的。”   东子皱眉:“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   “我哪知道啊,我总觉得你身上有秘密啊,比如是皇子啊什么的……”   “呸!”   东子知道她是故意打哈哈,啐了一声:“明明你才是皇子!”   宁玥哈哈笑:“我要是皇子的话,那他们给我过生辰不给你过不是很正常的吗?你难过个什么劲啊?”   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子当然享受至高无上的待遇了。   虽然她不是,但不妨碍她胡说八道啊。   东子愣了一下,竟然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莫名就被安慰了。   对啊,小岳如果是皇子,那他跟一个皇子争什么啊?   东子这么想着,心里舒服了不少,张嘴就要去吹蜡烛,被宁玥给拦住了。   “先许愿啊笨蛋!”   哦对许愿!   东子闭上眼认认真真的开始许愿:“我希望……”   “别说出来自己心里许!”   宁玥低声喝道。   东子哦了一声赶忙把嘴闭上,在心里重新开始。   许过愿吹了蜡烛,他开始吃土豆泥,宁玥则将一旁的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他。   “喏,生辰礼物。”   东子说了声谢谢接过打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长公主送你的夜明珠吧?”   “嗯。”   宁玥点了点头。   “我看了眼也没什么别的可送你的,这是我手头最好的东西了,虽然是别人送我的,不过你也别嫌弃,就当我是借花献佛了。”   嫌弃?   谁会嫌弃这个啊?   “你知不知道这夜明珠多值钱啊?”   他说着把盒子推了回去:“不行不行,我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哎呀你收着吧。”   宁玥又推了过去。   “这东西放在我那儿也没什么用,整天都塞在盒子里一个月都不见得拿出来见回光,明珠蒙尘多浪费啊,你拿着吧。”   她只在京城的时候把这夜明珠拿出来看过几回,虽然知道贵重,但其实自己并不怎么感兴趣。   倒是东子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虽然没说,但她知道他挺喜欢的。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给他准备其它什么他喜欢的礼物,那不如索性把这个送他好了。   东子推了几回也没推回去,见她态度坚决,这才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收了下来,喃喃说道:“谢谢……”   “不客气,”宁玥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咱俩谁跟谁啊!好兄弟嘛!”   东子一怔,旋即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了一句:“那……那你叫我声大哥吧!”   宁玥差点儿没忍住一巴掌把他从椅子上糊下去,但想到他可怜兮兮好几年都没过过生辰,到底是忍了,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大锅。”   她声音很小,东子没听太清,但还是兴奋地一拍桌子。   “你说的方法果然管用!我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宁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最终还是没忍住一巴掌糊了过去。   “你有点儿志向行不行?能不能许点儿高大上的愿望?”   东子嘿嘿笑,去内室翻找了半天,找出一个又粗又重的金项圈儿来给宁玥做回礼。   “我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个送给你当礼物吧。”   说着就要套到宁玥脖子上。   宁玥哪里肯戴,忙伸手拦了下来。   “好好好,我收下了收下了,回去再戴,回去再戴……”   笑话,她又不是哪吒,戴个乾坤圈做什么?!   东子哦了一声,也没再勉强,低头又去吃他的土豆泥了。   …………………………   余刃等人听下人汇报了这件事,纷纷笑了起来。   “咱们小玥最是心软,也难怪东子跟她关系越来越好。”   “是啊,自从小玥来了以后,东子明显比以前懂事多了。”   虽然有时候还是很欠揍,但是没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的上房揭瓦了。   余刃亦是笑了笑,沉默片刻后说了一句:“老程,明日起让东子跟着小玥一起去你那里读书认字吧。”   “什么?”   程文松差点儿跳了起来。   “你不是说不用管东子,他想学就学不想学拉倒吗?”   余刃沉声道:“那时候他还小,现在……都九岁了,再这样确实有些不像样了。”   “你也不用教他别的,让他学会认字写字就可以了。”   程文松惨叫:“学会认字写字对他来说也很不容易好吧?我之前也不是没教过他,你看看他学的那是什么东西啊?”   “而且他又不是小玥,根本就坐不住啊!让他写几个字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一个连坐都坐不住的孩子,怎么教?   余刃想了想:“你教不了就让小玥教吧,我看他还挺听小玥的话的。”   说完竟是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给他,起身就走了,留下程文松气的鼻子差点儿歪了。   …………………………   翌日,东子坐在程文松的院子里,垮着脸生无可恋地写着大字。   宁玥早已脱离写大字的阶段了,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医书在抄,权当练字。   她抄完一页转头看了东子一眼,结果吓了一跳。   “你写的这是……这是什么玩意儿?”   只见东子面前放着两张鬼画符似的东西,再抽象一点儿就可以直接贴到门上辟邪了。   东子把笔往桌上一摔,道:“我不喜欢学习!为什么非要逼我学!”   刚说完就被一个纸团直接砸在了头上。   “爱学就学不爱学滚!”   程文松像以往一般喝道。   东子闻言站起来就走,把程文松气的够呛,怒吼一声:“给我滚回来!”   余刃吩咐了让他盯着东子学习,他就算真的不想管也不能不管。   东子眼看都要滚出门了,只能又滚了回来,不情不愿地坐下。   宁玥虽然也谈不上爱学习,但也不像东子反应这么大,在旁耐着性子劝道:“让你学习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以后长大了岂不是连封信都写不了?”   “我写不了可以口述给别人让别人写啊,街上那么多帮人代笔写信的呢!”   “……那万一你要写什么秘密,不方便告诉别人呢?”   东子愣了一下:“我……我没什么秘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而且你不是说你认真习武就是希望将来能当个大将军吗?”   “当上将军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军情机密吧?到时候怎么办?也让别人代笔?”   东子完全没想到这些问题,愣在椅子上半晌没说话,就听宁玥继续说道:“所以啊,求人不如求己,很多事情还是要自己学会才行,因为你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依靠别人的啊。”   东子听的懵懵懂懂,程文松则在一旁深深地看着宁玥,目光温柔而又欣慰。   东子这臭小子倘若有小玥儿一半懂事,他也不至于那么头疼了。   宁玥见东子似乎听进去了,将刚刚被他扔到桌上的笔拿起来重又塞回他手里。   “好了,继续练吧,旁的不说,至少识字写字要学会吧?”   东子哦了一声,拿着笔又开始写了起来,写了几个字又转头去看她,羡慕地说道:“为什么你写字写的这么好啊?”   宁玥刚来时练字的样子他是看过的,那时候写的根本就没有这么好。   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不仅认字已经认的很全了,连写字都这么好。   宁玥想了想,转头让程文松帮她拿了一截用来包扎伤口的布条来,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绑到头上,面向东子:“看见没?这,就是原因!”   东子抬头看去,只见布条上写着两个字:天才!!!   他呸了一声,懒得再理她,转过头去写自己的了。   可他终究是个不爱学习的人,这个过程对他来说十分痛苦。   宁玥见他像是屁股上扎了钉子似的坐立不安,轻叹一声,又换了一套教学方法。   她在一张大纸上写了六个字,然后对东子说道:“来,大声地念出来。”   谁知东子竟然连上面的字都认不全!   宁玥扶额,将手中毛笔调转方向拿在手里,指着那几个字道:“学习使我快乐!念!”   东子:“……好傻啊,能不能不念?”   “不行!”   宁玥语气坚定:“俗话说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相信的,你每天念它个百八十遍说不定就信了呢!来,念!”   东子不情不愿地开口:“学习使我快乐……”   “对,继续,大点儿声!语速快一点儿!”   “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我快乐,学习使我快乐!”   “没错,就是这样!以后你每次不想学的时候,就把这句话重复几十遍!这叫心理暗示法!”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就听程文松的院子里时不时传来“学习使我快乐”的喊声,震耳欲聋。   齐玖等人觉得有趣,抽空还偷偷去看了看,就见两个小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一人头上绑着一根带子。   一个上面写着“天才”,一个上面写着“奋斗”。   写着“奋斗”的东子奋笔疾书,写着写着就会抬起头对着贴在墙上的字高喊几声:“学习使我快乐!”   然后低下头继续写。   齐玖他们笑得不行,又怕被东子看见,只能憋着笑离开。   宁玥觉得自己这个方法还挺管用,正暗自得意的时候,坚持了五天的东子却坚持不下去了。   这天,他接连写了二十张大字,再次高喊“学习使我快乐”的时候却喊着喊着哭了出来,忽然大吼一声:“我骗不了自己!学习根本就不能使我快乐!”   之后哭着跑了出去。 第45章 嘎嘣   面对这样的情况, 宁玥不得不承认, 她的心理暗示法失败了。   不过好在东子这次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放弃, 而是第二天照常来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把墙上那张“学习使我快乐”的字撕了下来, 让宁玥帮他写了张别的。   宁玥犹豫再三,皱着眉跟他确认:“你真的……要写这个吗?”   东子点头:“嗯!就写这个!”   宁玥:“好吧, 随你。”   之后落笔写下两行大字:我是天下第一, 我是东方不败!   东子非常满意, 亲自把这张纸贴了上去, 之后坐回椅子上继续学习,每隔一段时间就抬头看一眼这张字,跟着念一念。   这次的效果果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他虽然仍旧觉得学习是一件痛苦的事, 但勉强可以忍耐了!   宁玥十分无语,不过他能学的进去就是好事,至于墙上的字写的究竟是什么……不重要了。   …………………………   东子的学习效果前所未有的突飞猛进,虽然字写的仍就像狗爬一样,但好歹能认出来了。   为了奖励他, 宁玥又做了一样几乎所有孩子都爱吃的东西:薯条。   东子果然从此爱上了这样东西,不过碍于宁玥的严格控制,每天都不能多吃, 免得他满身的腱子肉变成大肥肉。   而宁玥对于东子的教学也慢慢不止于认字写字了,开始教他一些基本的数学。   起初她是没想教的, 后来发现东子一把年纪竟然连基本的加减法都算不好, 气得她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就你这样的, 以后连自己手中的兵马和粮食损耗都弄不清,还想当将军?!”   东子挠了挠头:“很多人都不会算数啊……”   如今这个年代两极分化很严重,会读书的人中不乏精英,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算学方面也有成就极高之人,《九章算术》上的很多内容宁玥根本就看不懂。   但普通平民,尤其是家中条件不太好的人,就会像东子一样,数数能数好就不错了,更别说算术了。   可是……   “你为什么要跟那些不会的比?你怎么不跟程大哥小安哥他们比?不跟这院子里的其他人比?”   “自己懒就不要找这种借口!弄得好像程大哥平常亏待了你不肯教你似的!”   东子张了张嘴还想辩驳什么,却被宁玥直接抬手打断。   “大熊,你别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如果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每天有吃有喝饿不死就好,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以后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绝对不管。”   “但是你如果真的想当什么大将军,那你就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付出相应的努力。”   “将军的头衔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世上会打仗的人多了去了,最终大部分不还是只能当个普通的将士吗?”   “别的不说,就说那些历史上有名的将帅之才留下的传世兵书,你觉得凭你的本事,写的出来吗?”   写……写不出来。   别说写了,他现在连看都看不明白呢。   东子在这一迭声地质问中最终闭上了嘴,讪讪地低下头去。   “我……我知道了,我好好学就是了。”   宁玥这才稍稍消了些气,把他面前一盘刚炸好的薯条拿走了。   “我给你写的这些题没算清楚之前不许吃薯条!”   东子满脸不舍却又不敢反驳,只能哦了一声,默默地继续做题去了。   做着做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宁玥:“小岳,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在他心里,宁玥会那么多东西,以后一定是要成为很厉害的人的,比如……继承皇位什么的?   谁知宁玥却嚼着薯条回道:“我?我就想当个每天有吃有喝饿不死的普通人啊。”   东子两眼一瞪,满脸不可置信:“那你刚才还说我?!”   宁玥挑眉:“我一个只想做普通人的人都会这么多,你一个想当将军的,凭什么屁都不会?!”   东子一怔,竟然莫名的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只得低头继续摆弄起算筹来。   一直站在门外的余刃听到这里唇角微勾,笑着摇了摇头,抬脚离开了。   …………………………   事实证明,东子如果静下心来做某件事也是能做好的。   比如算数他就学的很快,在程文松的指导下没多久就掌握了技巧,变的得心应手起来。   但是学的快不代表他就爱学,对他而言,学习仍旧是痛苦的,每天最期盼的就是休沐的日子。   虽然这里并不是什么正经的书院,但为了松弛有度,程文松还是给他规定,每十日可以休息一天。   一到这天,东子是势必不会踏入程文松的院子半步的!   不过对于宁玥来说就无所谓了,她无论是习武还是读书都全靠自律,而且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根本不需要什么休沐,每天按时来按时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痛苦的事。   但是相比起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什么的,她显然更喜欢各种话本或是野史方志,读起来津津有味,有时甚至会沉溺其中忘记时间。   程文松觉得她是女孩子,既不用科举也不用入仕,所以在看书这方面向来是不大管她的,她喜欢什么就看什么,有时甚至还会专门找些她感兴趣的话本回来。   这日余刃来找程文松拿些东西,程文松去给他找的时候,他顺便到书房看了一眼宁玥。   东子休沐了,房中只有宁玥一人,余刃原以为她在认真读书习字,谁知一进去就见那小丫头对着一本话本痛哭流涕,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她了呢。   余刃皱眉轻叹:“不是让你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这些话本上的故事都是假的,也值得你哭成这样?”   宁玥擦了一把眼泪,怒道:“我这是少女心!少女心你懂不懂!”   余刃:……不懂。   小丫头吼了他一声就不再理他了,又转头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手中话本。   大概是让人难过的情节过去了,不一会儿又平静下来,一边捏着薯条往嘴里塞,一边继续看后面的内容。   余刃看了看那显然已经凉透不再好吃的薯条,又看了眼沉浸在故事中忘乎所以的小女孩儿,挑了挑眉,伸手从一旁的花瓶里揪出一枝花枝,将上面的花摘了,折断一小截,放到了盛薯条的盘子里。   宁玥光顾着看书,未曾注意他的小动作,吃着吃着就把那花枝捏了起来,浑然不觉地放到了嘴里。   然后嘎嘣一声……   一颗染血的小白牙从嘴里掉了出来。   余刃原本正勾起嘴角等着看小丫头吃亏,哪想到这个亏吃的有点儿大,直接崩掉了她一颗原本就有些松动的小门牙。   他看着掉在桌上的门牙,勾起的唇角不禁僵住,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你这牙……不太结实啊。”   宁玥气的脑袋都快炸了,张着漏风染血的嘴怒道:“姓驴的!里还有没有人性!”   没人性的余刃用一根花枝宣告了宁玥换牙期的正式到来,从此白嫩嫩的小糯米团子就变成了一个说话漏风的糯米团子。   而且是下门牙漏了漏上门牙,总之一直在漏,一漏就是两年多。   两年半以后,暂时换完了几颗门牙的宁玥又是一条美少女,美滋滋地在镜子前照了照,伸手从架子上扯过一条漂亮的月白色发带系在头上,挡住了额间的朱砂痣,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门。 第46章 胡说   “怎么这么慢?”   东子见她出来, 不耐烦地问道。   年近十一岁的孩子已经有了些少年人的模样, 经过几年锻炼身体越发结实,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站在那里像座小山。   宁玥白了他一眼, 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我又没让你等。”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马厩, 走到最南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马厩前。   大宅内的马厩都是统一规格的,长的一模一样千篇一律,惟有这两个马厩前分别挂着两块牌子,一个写着“虾圈”,一个写着“狼窝”。   宁玥将皮皮虾从虾圈中牵了出来,摸了摸它顺滑的皮毛, 在它脖颈上蹭了蹭。   皮皮虾如今已经长成一匹成年马, 外形高大四肢修长,纵然毛色十分常见,也不妨碍人们能一眼看出他是一匹宝马良驹。   至于东子的白狼就更是如此了, 一身毛色油光水滑,被东子打理的好像上了一层油似的,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两匹马站在一起宛如一道风景线, 十分惹眼。   宁玥拍了拍皮皮虾的脖颈, 牵着它往外走去, 一路都有人不断的跟他们打招呼。   “小岳, 东子, 要去京城了?”   “是啊, 吴大哥你有什么想带的?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捎回来啊。”   “哈哈哈……旁的到没什么, 记得带几坛好酒回来就成。”   “好嘞没问题,保管带足了够你喝的!”   “王大哥你呢?有啥要带的没?”   “我?我不好酒,就爱吃肉,你们要是看到好吃的酱肉什么的记得给我带点儿回来。”   “成,不过酱肉不一定能存得住啊,要是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放坏了你可就别吃了,不然吃坏肚子我可不管。”   这话惹得周围众人哈哈大笑,姓王的年轻人伸手就来揉宁玥的脑袋:“你这臭小子!”   宁玥嘿嘿笑着躲开了:“我刚梳好的,弄乱了还要重新梳,好麻烦的。”   “这小子,还是这么臭美!”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趣,宁玥嘻嘻哈哈地穿过众人走了出去。   程文松等人已经在院中做最后的准备,将需要带的东西装车套马,见他们过来笑着转过身。   “都收拾好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带的?”   宁玥摇头:“没有了,我只要把自己带上就好了,其他的有美人哥哥你们帮着打点呢。”   程文松失笑,又去问东子:“你呢?”   东子亦是摇头:“没,我想带的都已经带了。”   程文松点头:“那等会儿吧,套好车咱们就能走了。”   宁玥道声好退到一边,东子则皱着眉头问道:“皮皮虾和白狼都长大了,我和小岳也都能骑马了,为什么还要带一架空的马车啊?”   “以备不时之需啊。”   程文松答道。   “万一小玥累了不想骑马了,就可以坐到车上休息。”   若是以往,东子定会翻个白眼说一句娇气。   但这两年多他已经习惯了,闻言只是哦了一声没说什么,走开去找宁玥了。   …………………………   十二月中旬,一行人抵达位于京城外数十里外东三坡的那间客栈。   余刃等人照例在这里休整一番换了衣裳,这才启程前往京城。   虽然他们每年都会进京,但宁玥和东子却是时隔三年再次来到这里,新鲜劲儿丝毫不减当年。   一到公主府,宁玥翻身下马,松开缰绳就冲到了安阳郡主面前,喊了声“郡主姐姐”。   安阳郡主笑着把她搂进怀里,捏了捏她的面颊。   “小家伙儿,可把你盼来了,几年不见,越长越可爱了。”   宁玥这几年虽然没来京城,但与安阳郡主一直都有书信来往,且十分频繁,故而即便多年不见,也仍旧十分亲近。   东子在旁看着直皱眉,心想自己之前跟这臭小子说的那些男女授受不亲都白说了!这才刚来又抱一块儿去了!   小岳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男女之别的意识?   就算他没有,安阳郡主也总该有吧?   他上前也跟安阳郡主打了声招呼,想要借此机会让安阳郡主跟宁玥分开。   结果安阳郡主确实没再抱着宁玥了,手却拉着她不放,十分敷衍的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宁玥就走了。   两人一路手拉着手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凑到一起低声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亲密无比。   东子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走到程文松身边。   “程大哥你看他们……这像什么样子啊?”   程文松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小玥还小呢,郡主又是在大漠长大的,没那么多规矩,随他们去吧。”   东子张大嘴不可置信,程文松却已经懒得搭理他了,指挥着下人将宁玥的行李送到她的院子去。   …………………………   “哈哈哈你程大哥真是这么说的?”   “真的,”宁玥点头道,“那女子看模样应该也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眷,邀美人哥哥过去喝酒的时候还让下人带了帖子,可能是想以势压人。”   “结果美人哥哥理也没理,还说那帖子上的脂粉味儿太重了,料想这位女子身上的脂粉气更重,他怕熏着自己。”   “那女子派来的下人特别生气,当场就想把美人哥哥强拉过去……”   “什么?!”   安阳郡主听到这儿立刻翻了脸。   “老娘都没对他用过强呢!哪个不长眼的敢抢在老娘前面?”   宁玥:……   安阳郡主说完也觉得自己当着这么一个小孩子的面说这样的话似乎不大不合适,讪讪地笑了笑。   “然后呢?你程大哥去了没?”   “当然没有啊!”   宁玥说道:“我和大熊都在呢,怎么可能让人把美人哥哥带走?”   “他自己不方便动手,我们两个就动手了,一个把那两个下人臭揍了一顿,一个给他们下了点儿药,够他们回去痒痒上一阵儿了。”   “那女子要是不碰名帖还好,要是碰了名帖,也得跟下人一样起一身又红又痒的小疙瘩。”   安阳郡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猜下药的那个一定是你!”   宁玥点头,也跟着笑:“没办法,我还小嘛,就算动作够快,力气也不够,不像大熊小小年纪就练了一身的牛劲儿。”   纵然宁玥再怎么“天纵奇才”,在两个成年男人面前还是可能会吃亏的。   尤其是在地方狭小的包间里,伸展不开,她擅长的不一定能发挥出来。   安阳郡主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没错,人就应该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我们小玥儿从小就知道这点,长大了一定是个可造之材。”   两人说笑着来到了长公主的院子,永嘉长公主仍就像以往一样,冬日里也穿着一身能够凸显曼妙身姿的薄衫,见宁玥进来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宁玥走过去对她施了一礼,这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道:“长公主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不是她拍马屁,是永嘉长公主真的保养的太好了,明明已经三十好几,却仍就像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似的,和安阳郡主站在一起就仿佛两姐妹。   永嘉长公主朗声大笑,抚着她的面颊道:“嘴还是这么甜。”   “不是嘴甜啊。”   宁玥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盒子。   “我给您和安阳郡主准备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润肤脂,不过看这样子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了啊。”   永嘉长公主闻言将那小盒子拿过去打开闻了闻,眼中一亮。   “你亲手做的?”   “是啊,美人哥哥教我的。”   安阳郡主此时也走过来拿走了她手中另外一盒:“那你送的可正合适了,我跟我娘用的一直都是这个,只不过是太医院做的,没有你程大哥和程伯做得好。”   “你做的既然是他们亲手教的,那想必也是很好的!”   诶?这么巧?   送的礼物正合对方心意,宁玥喜上眉梢。   几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余刃他们才一起赶了过来,给永嘉长公主见礼。   一行人再次在公主府安顿下来,余刃待所有事宜处理完毕之后才坐上马车离开了,前往昭国公府。   车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就是宁玥。   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进京后他带她去昭国公府探望余夫人和徐妈妈,住几日等他再回公主府的时候再把她带回去。   宁玥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如同她答应余刃的一般,不掀车帘也不说话,不让人发觉她也在车上。   到了昭国公府,宁玥从车上下来,发现这里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的……死气沉沉。   以至于当她路过花园看到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朵时,忍不住激动地拉住了余刃的袖子。   “花!花!”   这园子里竟然种花了!   余刃每年都会回来,自然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并不觉得奇怪,嗯了一声便带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徐妈妈知道宁玥要来,早已让人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   几人打了招呼就坐下来吃饭,徐妈妈站在一旁一直在给宁玥布菜。   “来,吃点儿这个,还有这个。”   “都是你以前爱吃的,也不知现在还喜不喜欢?”   她满目慈爱地说道。   宁玥笑着点头:“爱吃的!我这个人特别长情,喜欢吃的东西就会一直喜欢的!”   徐妈妈忍不住笑出声来,余刃在旁看着她碗里堆成小山的饭菜,皱眉道:“别再给她夹了,她最近都长胖好多了。”   宁玥手上动作陡然一顿,下一刻勃然大怒,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胡说!我明明是瘦瘦的小仙女!” 第47章 法宝   房中响起噗嗤一声轻笑, 徐妈妈还以为是自己,却又觉出这不是自己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 面带惊讶, 只见余夫人唇角飞快的扬起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那声音根本不是她发出的。   事实上房中除了她之外也没谁发觉余夫人刚刚曾经笑过, 因为除了余刃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惯常沉稳的下人们笑的直颤,想忍却又忍不住,憋的辛苦。   但徐妈妈贴身伺候了余夫人几十年,在她还是个闺阁女子的时候就在她身边, 对她的声音是再清楚不过的。   所以她十分清楚, 余夫人刚刚一定是笑了。   徐妈妈眼眶一酸, 明明该跟着一起笑却险些哭了出来。   余刃并未发觉余夫人和徐妈妈的不妥,扯着嘴角冷眼瞧着宁玥。   “有你这样又矮又胖的仙女吗?看看这脸都圆成什么样了?”   说着还伸手在她脸上捏了几下,进一步佐证了自己的说法。   宁玥一阵火大,打开他的手反驳道:“我这是婴儿肥!婴儿肥你不知道吗!”   “婴儿肥?”   余刃冷笑。   “多大了还婴儿肥?”   啊啊啊啊这个死直男!   宁玥气的咬牙切齿,最终却还是在余夫人一句“食不言”中暂时压下了怒火, 愤愤地拿起筷子, 一边吃了一大口饭一边在桌子下狠狠地踢了余刃一脚。   余刃嘶了一声, 转头看了看她。   这小丫头,胆子越发的大了,竟然还敢踢他?   他懒得在饭桌上跟她计较, 瞥了她一眼眼神警告她不要太过分, 便继续埋头吃饭了。   用过饭, 徐妈妈带宁玥来到了她的院子。   宁玥这才发现, 时隔三年,这院子竟然仍旧保留着原来的模样,除了多了些花草之外,跟她印象里几乎分毫不差,可见并非匆忙收拾出来的,而是一直都给她保留着。   徐妈妈以为她年纪小,并不记得这些,还在旁特地说道:“小姐这些年虽然没回来,但这院子夫人却一直给你留着,就怕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没地方住。”   边说边带她走到了内室的衣柜前,将柜门打开。   “也不知道你这些年长高了多少,穿多大的衣裳合适,奴婢就估摸着大大小小的都让人做了些,你看看哪些得穿就穿哪些。”   “倘若有那看着喜欢但是不合身的就告诉奴婢,奴婢让人去改或是重做。”   宁玥唔了一声,心中又酸又暖,转身扑进了徐妈妈怀里。   “谢谢徐妈妈,不用再改了,这些就够了。”   她在这里根本就待不了几天,就是一天换三套,里面的衣服也穿不完。   徐妈妈哎呦一声揽住了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姐不用谢我,我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若非夫人同意,我哪能做这些事。”   宁玥点头,靠在她怀里道:“嗯,也谢谢夫人。”   徐妈妈笑的眼睛更弯了几分,似乎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   “应该是我们感谢小姐才是啊……”   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很多年,没见夫人笑过了。   宁玥不解,抬起头来:“谢我什么?”   徐妈妈轻笑,捏了捏她的鼻子。   “谢谢小姐这几年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想着我们,给我们写信还给我们准备礼物。”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只在他们这里住了短短十日的孩子会有这份心,离开之后不仅没有忘了他们,还记得给他们准备各种年礼和节礼。   那些信一看就是她自己的笔迹,从最开始的稚嫩生涩,到后来越写越好,她是亲眼见证了的。   虽然夫人从不给她回信,但她依然每年都会写。   即便内容不多,三两句问候却总是有的,从不间断。   宁玥闻言笑了笑:“应该的嘛,之前在这里住的时候承蒙夫人和徐妈妈照顾呢。”   徐妈妈再次笑了起来,比着她的身子给她挑了几套衣裳出来,让她换上看看。   这宅子里的人都知道宁玥是个女孩子,所以他们给她准备的衣服也是女孩子的衣服,在这里她可以放心大胆的穿女装而不用担心被谁看见。   宁玥依言将几套衣裳都换上看了看,最终选了一套浅碧色的。   徐妈妈又扶着她在妆台前坐了下来,拆下她头上的发带和发冠,给她梳了时下流行的女儿家的发髻。   看着铜镜中玉雪可爱肤白似雪的小女孩儿,她笑得合不拢嘴。   “瞧瞧我们玥儿小姐生的多标致,整日做男装打扮真是委屈了我们了。”   宁玥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中亦是一阵欢喜。   她之前来的时候因为头发被东子剪了还没长起来,只能梳两个小揪揪,这还是头一次梳正经的女孩子的发髻。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选了两朵和衣裳配套的珠花在头上比了比,看着铜镜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妇人。   “徐妈妈,你看怎么样?好看吗?和我的衣裳配不配?”   徐妈妈笑着点头:“正合适,小姐的眼光真好。”   边说边给她又挑了一条坠有两块儿玉佩的豆绿色丝绦系在腰间。   丝绦系好,见她腰间还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荷包,好奇地问道:“小姐带着这么小的荷包做什么?能装什么东西?要不摘下来换一个吧?”   谁知宁玥却将那荷包捂的死死的:“不行不行,别的都可以摘,这个荷包绝对不能摘!这……这是我的护身符!”   护身符?   徐妈妈失笑:“好好好,随你,那小姐现在要不要再跟我去看看夫人,让她见见你穿女装的样子?”   宁玥点头:“好啊。”   于是两人一起再次回到了正院。   …………………………   正院中,余刃跟余夫人说着这一年以来的事,眼看说的差不多正准备走的时候,宁玥却跟徐妈妈一起走了进来。   小丫头时隔三年再次穿上了女装,从假小子变成了漂亮可爱的小姑娘。   尽管余刃嘴上说着她胖,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丫头打扮打扮还真跟个小仙女似的,再长大一点儿怕是要想办法对她的眉眼修饰一番才行了,不然一眼就让人认出她是女孩子了。   他看着她笑嘻嘻地走到余夫人面前,给余夫人见了礼,说着感谢她给她留了院子准备了衣裳之类的话。   她不说余刃还真没想起来,宁玥这些年在他身边长大,从未回过京城,也没再来过昭国公府,府里又怎么会有正适合她穿的女装?   要知道这府中可没有跟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子,而且他是快到京城才让人回来打了招呼,说宁玥会回来住几天的。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怎么打听到小玥的身量大小高矮胖瘦,做出合适的衣裳的?总不会是大大小小的都做了一些吧?   余刃看了看座上的余夫人,怎么都不像是会提前做出这些准备的人,便只当是徐妈妈准备的。   毕竟徐妈妈从余夫人嫁进来的那天起就在国公府中了,行事周全全府上下众所周知。   宁玥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余夫人却绷着脸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盯着她,把她看的心里直发毛,从自己进府起开始回想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妥的事或者不注意犯了什么错。   正想到吃饭时她摔了筷子的时候,就听余夫人说道:“歪了。”   “啊?”   什么歪了?   她呆头呆脑不明所以,余夫人眉头轻蹙,指尖儿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似乎想做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还是一旁的徐妈妈反应过来,伸手将宁玥头上的一朵珠花正了正,道:“这朵珠花有些歪了。”   宁玥这才明白过来,见余夫人看着她的脑袋点了点头,不由跟着松了口气。   余刃也很久没见宁玥穿过女装了,觉得有些新鲜,遂开口道:“小玥,转过来我看看。”   谁知宁玥却像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他。   “小玥。”   余刃又唤了一声。   下一刻,刚刚还乖巧可爱地跟余夫人说话的女孩子转过头来,怒目而视:“本仙女不想跟你说话!”   余刃:……   徐妈妈忍俊不禁,看着自家从小被人追着捧着的国公爷被一个小女孩儿气成这样,莫名觉得十分有趣。   她又转头去看余夫人,见余夫人虽然抿着嘴,但眼角却似乎弯了弯。   余刃并未当场发作,而是等宁玥跟余夫人说完话,以送她的名义亲自将她带回了她的院子。   宁玥前脚走进院子,他后脚就将院门一关,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小仙女,我们来算一算刚才的帐吧?”   宁玥见他竟还特地关上门堵住她逃跑的出路,心头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来真的?”   至于么?明明是他先说她胖她才还嘴的!   余刃勾唇笑了笑,顺手从一旁的花树上折下一截树枝:“你说呢?”   宁玥小腿肚子打了个哆嗦,迅速摸向自己腰间的小荷包,在树枝落下的前一刻嗖的一下举了起来,心道既然如此,那么……   是时候祭出我的门牙了! 第48章 佛经   落下的树枝果然停在半空, 余刃看着她手中小小的荷包,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颗门牙你还准备用多久?”   这都两年多了!屁大点事就把这颗门牙拿出来挡灾!   宁玥哼了一声, 得意的将荷包晃了晃:“一辈子!”   谁让他当初闲的没事把树枝放她盘子里害她硌掉了一颗牙呢,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次把柄,自然是能用多久用多久!   当时宁玥这颗牙刚掉的时候,程文松找到要给余刃的东西准备交给他,结果回房后却没见到他人。   听说他来书房看宁玥了,就来这里找他了。   谁知一进屋就见他手里捏着一颗小门牙, 而宁玥满嘴血污气愤不已。   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程文松当场跟余刃打了起来,还是齐玖等人来了才将两人拉开。   “你说他是不是人?他是不是人?啊?!”   程文松义愤填膺地指责着,余刃却觉得他小题大做。   “不就是一颗门牙吗?她本来就该换牙了, 早晚的事。”   这话说的程文松更来气了, 指着他道:“好啊!既然如此,反正你早晚都要死的!不如让我现在打死你吧!”   说着又要跟余刃扭打在一起。   齐玖等人好说歹说才把他拦住, 对余刃道:“大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就算小玥本就该换牙了, 你……你也不该这样胡闹啊!”   “就是, ”甄大甄二跟着附和, “看看我们小玥流了多少血, 正常换牙哪会留这么多血。”   “没错, 这次的事确实是大鱼你的不对, 你该给小玥道歉才是。万一她这牙掉的不好, 将来长出的新牙歪了怎么办?”   小玥可是个女孩子,门牙若是长歪了那多难看?   余刃却冷笑一声,道:“新牙跟旧牙有什么关系?长得不好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与我……”   “怎么没关系?”   程文松挣开众人打断,从医学角度给余刃分析了一番新旧牙齿交替之间的关系,以及乳牙脱落不完整会给新牙带来的伤害等等。   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把宁玥听的差点儿哭了,生怕自己以后变成个小龅牙。   抛开这颗牙的问题,他最后还对余刃将树枝当做薯条放在宁玥盘子里这件事做出了强烈谴责。   “就算小玥的牙没有掉,万一她不小心将那树枝吃进去了呢?你还能剖腹给她取出来不成?”   “取不出来的话万一不小心划破了肠子怎么办?到时候你上哪儿后悔去?”   在他的一番激烈声讨之下,余刃最终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给宁玥道了歉,表示以后不会再开这样的玩笑。   程文松冷哼一声把他赶走了,仔细的给宁玥检查她掉了门牙的地方。   宁玥被他刚才那一番话说的心里发虚,问他自己会不会真的变成龅牙。   程文松却笑了笑,捏了捏她的面颊。   “我那都是胡说的,故意吓你余大哥的。”   说着又捏起她刚才被崩掉的哪颗小牙:“挺完整的,应该没什么事。”   宁玥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将这颗牙收了起来。   这可是余刃的罪证啊!必须好好保留着!   为此她还特地让程文松帮她找了个小荷包,将这颗牙装在里面,每天随身带着。   从那以后但凡余刃要跟她发火了,她就把自己的门牙拿出来。   只要见到这颗门牙,余刃的火气势必发不出来,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她把小荷包重新挂回腰间,道:“谁让余大哥你刚才说我胖的!你不知道女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问自己的年纪还有说自己胖吗?”   女人?   余刃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冷笑一声把手中树枝扔了,转身走了出去,懒得再跟这个八岁的小丫头废话。   宁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回身进屋重重关上了房门。   跟这种直男没法沟通!脑子里装的都是钢筋!没有程美人一半善解人意!   …………………………   宁玥在昭国公府住了三天,期间余刃没有去管她,直到从下人那儿听说她这几天一直关在房中不出来,连日常的习武锻炼都没去,才觉得不对劲。   他衣裳都来不及换便来到了宁玥的院子,生怕她是哪里不舒服。   结果进去一看,这丫头正坐在桌前埋头写着什么,十分认真。   “这是在做什么?要参加科举吗?”   余刃笑着走了过去,在看到她抄写的东西的时候脸色却骤然一黑。   “佛经?你抄这个做什么?”   他说着一把将宁玥手中正抄写的一张拿了起来。   字迹端秀的小楷密密麻麻的落在纸上,誊抄着一句一句晦涩难懂的佛偈。   这根本就不是宁玥平日里爱看的东西,更不会是她自己想要抄的。   宁玥哎呀一声,将被他拿走的那张纸又拿了回来,果然见到上面一道突兀的黑色墨迹。   “你干什么啊!”她皱眉道,“好好的弄脏了我又要重新写!”   “为什么要写?”   余刃声音里透着几分沉冷。   “夫人让你抄的?”   宁玥点头:“是啊,夫人说让我帮她抄一本佛经,正好我闲的没事,就抄一本呗。”   余刃脸色更黑了,咬着后槽牙道:“没事?你每日的训练呢?读书练字的时间呢?这些都不叫事?”   “这些不着急啊,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嘛。”   宁玥满不在意地说道,又低头继续抄写起来。   余刃却忽然发了脾气,一把将那佛经抓了起来。   “这么厚一本,你要抄到何年何月?”   “抄不完就慢慢抄呗,你急什么啊?”   宁玥简直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脾气。   余刃却是脸色铁青,直接将她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跟我回公主府去,现在就走。”   “啊?”   宁玥不解,却听他继续说道:“你不是她的女儿,也不是这府里的下人,没必要什么都听她的。收拾东西,现在就跟我走。”   宁玥这回总算明白过来了:“你不会以为夫人是在欺负我吧?”   余刃沉着脸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宁玥说道。   “夫人没逼我,只是让徐妈妈来问一下我有没有空而已,有空的话就帮她抄一本佛经,我刚好有空就答应下来了啊。”   “……府里这么多下人,会读书识字的也不在少数,她为什么别人不问却单单问你?你在这里又住不了几天,根本就抄不完这么一大本她难道不知道吗?”   余刃太清楚宁玥了,这丫头看着犟的很,其实特别好说话。   但凡别人对她有一丁丁点儿的好,她就能记很久,别人开口让她帮忙做什么的时候她也就会力所能及的去做,不会拒绝。   宁玥还真不知道余夫人为什么找她,想了想最终答道:“可能……她喜欢我吧?”   余刃差点儿被她气笑了:“喜欢你?我从没见她喜欢过任何东西任何人。”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   宁玥边说边将佛经拿回来翻找自己刚才抄到的那页。   翻着翻着又想起什么,抬起头道:“还有,夫人没有让我这几天一定要抄完,是我想趁自己还在这里赶紧抄完赶紧给她,所以才一直在抄的。”   余刃见她说话时神态自如,似乎真的没有被人为难的样子,这才叹了口气。   “抄不完不要硬逼着自己抄,有人欺负你的话也不要不吭声,知道吗?”   宁玥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从不会为难自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刃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出去了。   走到门口时却被她叫住,说道:“谢谢你啊,余大哥。”   余刃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去。   …………………………   宁玥到底是没能将佛经抄完就离开了昭国公府,不过好在她还会在京城停留一段时间,可以把佛经带去公主府接着抄。   东子已经知道她这几日是去探访之前曾经借住过的那户人家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家,但也不会因为误会余刃带宁玥独自出去玩儿而生气。   宁玥回来时他正在给皮皮虾刷毛,一下下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皮皮虾不是他的马,他原本是没必要管的。   但是每次他给白狼刷毛的时候皮皮虾总会凑过来,在旁边拱来拱去。   不先给它刷好了,他就没办法好好给白狼刷。   长此以往,东子不得不同时成为两匹马的铲屎官,而皮皮虾则丝毫没有占了便宜的自觉,反倒认为这是应该的。   偶尔宁玥给它刷它还不乐意,非要蹭到东子那边儿才行,非常不满白狼独自霸占它的铲屎官的做法。   宁玥来到马厩边,找到东子问了一句纠结了她好几天的问题。   “诶,大熊,你说我最近胖了没?”   她之所以来问东子,是因为东子年纪小,性子又直,不会说谎,不像程文松他们为了哄她开心肯定是怎么顺着她怎么来。   东子抬眼看了看她,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啊,怎么了?”   宁玥一拍大腿:“我就说我没胖嘛!余大刀非说我胖了!”   东子愣了一下:“余大哥说你胖了?”   “是啊!我看是他眼睛胖了才对!”   东子却又认真打量了她几眼,改口道:“那应该是真胖了吧。”   宁玥两眼一瞪,嘿了一声:“你能不能有点儿自己的主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东子一听,觉得也是,又道:“那应该是没胖,我看着觉得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我胖了?!”   “……那不是余大哥说的吗?”   “你刚才也这样说了啊!”   “……我……我是听你说他这样说了啊。”   “他这样说你就也这样说啊?你到底姓余还是姓熊啊?”   宁玥说完气冲冲地走了,留下东子站在原地拧着眉头念叨了一句:“不可理喻!” 第49章 赌气   回到公主府之后宁玥依旧在忙着抄佛经, 东子找了她好几次她都不理。   东子没了玩伴,整日里闲得无聊, 想出去玩儿齐玖他们又不让,这让他觉得十分郁闷。   “来了京城又不让出去,整日关在这公主府里,莫名其妙!”   他再一次想出门被齐玖拒绝了,自己一个人走到花园随手折下了一根花枝,三两下就把上面的花揪秃了。   祸害了无数花枝之后他来到了一座假山旁, 原本只是从这里路过想回自己的院子,却无意看到太湖石搭成的假山山洞里站着两个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个穿着雪青色长袍,身姿挺拔;一个披着大红色斗篷, 腰间缠着一条银亮的九节鞭。   程大哥, 安阳郡主?   他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   东子一时好奇,站在原地没有走。   山洞中的两人原本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东子离得有点儿远,听不太清。   但忽然间安阳郡主发起脾气来, 声音陡然拔高。   “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是我逼你们这么做的吗?你凭什么迁怒于我?”   程文松面无表情, 声音也大了些, 但语气十分冷淡。   “下官不过一在太医院名册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太医而已, 不敢迁怒郡主。”   “不敢?”   安阳郡主冷笑, 眼眶却有些泛红。   “你有什么不敢?这么多年你给过我好脸色吗?平日里对谁都笑脸相向的, 唯独对我铁青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你钱似的!”   “程文松!你扪心自问, 我安阳是不是真的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那些狗脾气凭什么发到我头上?!”   程文松抿了抿唇, 不再说话了。   安阳郡主见他又像以前一样避而不答,忽然红着眼睛扑过去抱住了他。   “我可以等,多久我都愿意等,只求你给我哪怕一点点的回应让我知道我不是空等一场都不行吗?这对你来说很难吗?”   程文松伸手要将她推开,安阳郡主却死死地抱着不肯松手,甚至踮起脚尖想要吻他。   程文松挣了几下忽然就不动了,却在她的嘴唇即将贴上来的时候开口说道:“我和老玖他们本就是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面首,郡主要做什么自然是随意,不过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这里怕是不太合适吧?”   这几句话之后,周遭的空气忽然冷了下来。   站在外面的东子只觉得后脖子一凉,接下来什么话都听不到了。   面首?   面首?   这两个字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迅速膨胀到他本就不大的脑仁儿无法承受的地步,轰的一下炸开。   他仿佛骤然间明白了什么,抬脚就跑了出去,一路直奔宁玥的院子。   守在院门口的下人早得了安阳郡主的吩咐,不能让东子进去。   但谁想到东子忽然像个小爆竹似的直接就冲了过来,竟是招呼都不打就闯了进去。   下人回过神忙要将他拉出去,东子却像疯了似的挣扎起来,还跟下人动起了手。   下人哪敢真的拿他怎么样,只能死死地拽着他任凭他拳打脚踢也不还手。   宁玥认识东子这么久,虽然见过他犯熊的时候,但还没见他真的这样急过眼,赶忙放下手里的笔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大熊你别打了,你们也别拉着他了放开吧!”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东子这一拳下去力道有多大的。   这孩子从小力气就大,经过这几年的训练更是臂力惊人,别看年纪小,真动起手来那是能打死人的!   下人不敢,仍旧拽着他道:“郡主吩咐了不能让东少爷进您的院子的。”   “哎呀没事没事!”   宁玥边说边过去亲自将几人分开了。   东子虽然怒气冲天,但到底还是顾及着她的,她一靠近他就把力道收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宁玥对两个下人摆手道,“去看看伤了哪里没有,要是伤了的话就去上些药,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两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应诺退了出去,但并未离开去上药,而是一个守在院门口,一个去禀报安阳郡主了。   待他们退出去之后,宁玥才把东子拉了进去。   “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发这么大脾气?”   宁玥边说边给他倒了杯水。   东子却一把将茶杯打翻了,道:“我不喝这里的水!”   啊?   宁玥莫名其妙,下一刻却听东子说道:“你收拾收拾东西现在就跟我走,咱们不能在这公主府里待着!”   说完却又后悔了,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   “算了,别收拾了!这里的东西不要也罢!”   宁玥一脸问号,用力挣开他。   “你说什么呢?好好的为什么要走?不在这儿待着你又想去哪儿待着?”   “回戍城!”   东子说道,才说完就摇头。   “不行,戍城也不能回。咱们……咱们去浪迹天涯!随便去哪儿!只要……”   “我浪你个鬼啊浪!”   宁玥照着他脑袋就糊了一巴掌。   “到底怎么了?说清楚!不然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别拉上我!”   东子咬了咬牙:“你……我……这里……”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东子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那我告诉你,你听了就赶紧跟我走,不然我这辈子都不认你这个兄弟!”   宁玥心里翻了个白眼:谁稀罕当你兄弟?   东子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说道:“你知道咱们为什么一直住在公主府吗?那是因为……因为程大哥齐大哥他们……他们都是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面首!”   “你知道面首是什么吗?就是男.宠!就是专门陪……”   “行了行了我知道。”   宁玥打断道。   东子点了点头:“你知道就……”   说一半停了下来:“你知道?知道什么?!”   是知道面首是什么意思,还是……   “知道程大哥他们是面首的事。”   东子闻言愣住了,回过神后脑子再次炸了。   “你知道竟然还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的跟他们一起住在这里?你要不要脸!”   他忽然想起安阳郡主与宁玥的种种亲近来,以为宁玥是甘于承认这样的身份,那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再次将他席卷,甚至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怒发冲冠伸手就要来揍宁玥,宁玥哪里会让他打自己,在拳头落下之前指着他怒吼一声:“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东子抬起的手愣是停住了,僵在半空不上不下。   还……还真不敢。   宁玥这才嗤了一声,把他那只手拍了下去,又转身倒了杯水,递过去道:“喝了。”   “我不……”   “喝了!”   东子哆嗦了一下,老老实实把茶杯接了过去,犹豫片刻一口灌了下去。   宁玥把空杯子拿回来放到桌上,这才道:“面首这件事你不要当真,是假的。”   “不是假的,”东子反驳道,“是程大哥亲口说的!”   程美人?   宁玥皱眉:“怎么可能?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他没跟我说,我自己听见的。”   东子将在花园发生的事说了,说完后见宁玥面色沉了沉,道:“你看,我没骗你吧?他亲口说的怎么会有假?”   宁玥根本就不是为这个变脸,但跟东子解释这个也没什么意义,遂开口道:“他那是跟安阳郡主赌气呢,你别当真。”   “谁会拿这种事赌气?”   “怎么不会?”   宁玥将自己知道的事也对东子说了,虽然因为余刃并未跟她说过详情,所以不全面,但也算条理清晰,能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最重要的是余刃亲口跟她确定过这件事是假的了,还有谁说的话比他更权威?   “可是……余大哥也是跟程大哥齐大哥他们一起的,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骗你的?或者……”   或者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呢?   东子骤然听说关于面首的事,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对一切都抱有怀疑。   即便是曾经最崇拜最信任的余刃,也不禁产生了几分疑虑。   “你傻啊?不会自己看吗?”   宁玥说道。   “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京城了,见过美人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往长公主或是安阳郡主面前凑吗?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出格的举止吗?”   “见过啊,”东子指了指外面,“刚才在花园就……”   “除了刚才!”   宁玥真想再给他一巴掌。   人家好不容易私下里见个面还被你给撞见了,你没把人吓着就不错了!   东子想了想,摇了摇头:“那没有了。”   “所以啊,”宁玥说道,“如果美人哥哥他们真的是面首,为什么从不围着长公主和郡主转?”   “还有你自己想想刚刚在花园的事,如果美人哥哥真的如他所言是什么面首,那安阳郡主又何必约他在花园见面?直接把他叫去她房里不好吗?”   “再有就是,你见哪个面首敢像美人哥哥这样跟郡主说话的?那不是找死呢吗?”   东子浆糊似的脑袋在她的分析之下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儿,抽丝剥茧地发觉了一些不对的地方,最后道:“那……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啊?这名声……也太难听了!”   “跟你说了肯定是因为一些秘密的任务嘛,至于什么秘密那就不是咱们能打听到的了。”   东子皱眉:“这牺牲也太大了吧?让余大哥他们怎么抬的起头做人啊?”   说到这儿又想起什么,道:“难怪他们即便来了京城也轻易不带咱们出门,更不让咱们自己出门,一定是怕别人以为咱们也是面首,用那种……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咱们。”   “眼神?何止是眼神啊!”   宁玥把自己三年前在街上被人言语戏弄的事跟东子说了,东子这下更加相信面首一事是假的了。   然而相信之余,又一股怒火升了起来。   “这么说,你三年前就知道这件事了?!”   知道了却不告诉他!   宁玥:“呃……那个……你当时,不是年纪小嘛,怕你接受不了就没跟你说。”   “我小?你不比我更小?你那会儿才五岁!”   “五岁怎么了?”   宁玥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五岁也比你聪明啊!”   “你看我那个时候听说了这件事都能猜到是假的,你现在都快十一岁了还一听说就炸毛呢!”   东子:……   左右他怎么都说不过宁玥,最后索性越过这个话题,又问起了她刚才说的那件事。   “然后呢?他们戏弄了你之后你怎么做的?”   他知道宁玥绝不是一个会轻易吃亏的人,如果她真的吃了亏,有余刃在旁护着,也一定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果然,下一刻宁玥抬起下巴挺着胸脯道:“真正的勇者是不惧于刀山火海流言蜚语的!”   之后将自己当街说对方是丑八怪的事情说了。   东子听的哈哈大笑,直说骂得好!   程文松靠在门外,扬起半边微肿的脸,眼角微红。   勇者啊……   他不是勇者呢……   他是个……懦夫啊。 第50章 奉劝   宁玥稳住了一怒之下要离家出走浪迹天涯的东子, 最终语重心长的对他道:“背负着这样的污名,大家都不容易。”   “余大哥他们既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被发现, 又要保护咱们这两个跟他们根本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更是辛苦。”   “所以你平日里要多体谅大家一些,尽量少给大家添麻烦,更不要去质疑他们对你的关心,懂了吗?”   东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不会再乱发脾气的。”   孺子可教也!   宁玥非常满意,又道:“还有, 长公主和郡主在这件事中的付出不比余大哥他们少,你以后也要尊敬她们,不许说她们的坏话,知道了吗?”   东子想了想, 再次点了点头。   当面首对于男人来说不好听, 豢养面首对于女人来说也不好听,尤其是安阳郡主这样还未出阁的女子。   “好,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东子说道。   “什么?”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再瞒着我, 一定要告诉我才行!”   宁玥愣了一下, 旋即点头答应下来:“好啊。”   反正他说的是以后又不是以前, 怕什么。   东子这才放下心来, 犹豫片刻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虽然面首的事是假的, 但你也要记得不能跟安阳郡主走得太近才行。”   “男女授受不亲, 你如今都快九岁了, 也该注意一些了!”   “更何况……何况安阳郡主还喜欢程大哥!”   纵然他神经再怎么不发达, 从刚才花园那一幕也能看出安阳郡主对程大哥有意思了。   宁玥轻笑一声:“放心吧,我跟安阳郡主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她是女的你是男的,只要一男一女!那……那就有可能!”   宁玥失笑:“我就是想有什么可能,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啊!”   东子一怔,觉得也是。   他自己现在那方面都还不行呢,更别说小岳这个年纪了。   不过……   他上下打量了宁玥一番,声音压得更低,凑过去道:“我听说有些人就是喜欢年纪小的,你要小心万一……”   话没说完又换来了一记铁砂掌。   “你脑子里天天装的都是什么啊?想象力这么丰富怎么不去写小说啊!”   小说?   东子皱眉:“小说是什么?”   “……话本。”   东子眉头拧的更紧了:“我连字都不爱写,更别说话本了。”   宁玥咬牙:“总之!我跟郡主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只是把她当姐姐一般相处,你不要多想了!”   当姐姐一般相处?   姐姐?   安阳郡主是谁?永嘉长公主的女儿啊!   永嘉长公主是谁?当今皇帝的嫡亲妹妹!   那么安阳郡主就是皇帝的外甥女!   小岳说把安阳郡主当做姐姐一般,而安阳郡主又跟小岳确实亲密的非同常人……   “嘶……”   东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宁玥的眼神又带了几分笃定。   “你果然是皇子!”   宁玥见他沉默半晌,还以为他在想什么复杂的问题,结果半天就冒出这么一句!   她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MDZZ,站起身来道:“郡主现在心情估计不好,我要去看看她,你自己找地方玩儿去吧,记得别乱跑。”   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他都走了,东子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便也要跟上去。   结果才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停下脚看了看周围,将宁玥叫住。   “诶,我说你这房间……怎么女里女气的?”   满屋或粉色或金色的帷幔,花瓶里插满了粉嘟嘟的鲜花,就连屏风甚至地毯的颜色以及样式都是女式的。   宁玥脚下一顿,差点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站稳后哦了一声,道:“这个……是郡主帮我布置的。住在别人家里,我也总不好挑三拣四嘛”   原来如此……   东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道也是,同时无比庆幸还好自己的房间不是郡主布置的,不然也太可怕了。   他抬脚跟宁玥一起走了出去,宁玥见他似乎真的没多想,这才松了口气。   …………………………   安阳郡主的院子距离宁玥这里不远,她没多久就走到了。   下人见她过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去通禀,而是低声道:“小公子,郡主她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您晚些时候再来吧。”   宁玥在安阳郡主眼里只是个小孩子,她虽然喜欢她,但是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丢人的一面。   宁玥在原地站了片刻,旋即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她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又来到了程文松这里。   程文松的院门口并没有下人守着,她像以往一般长驱直入,但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问道:“美人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房中安静片刻,才传来程文松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宁玥推开门,还没进去就闻到扑鼻的酒味儿。   她皱了皱眉,在鼻端挥了几下,将门敞开一会儿透了口气才进去。   程文松正斜倚在罗汉床上,炕桌被他踢到了一边,上面放着几个还没开封的酒坛子。   床上也有几个酒坛,歪歪斜斜的敞着口,一看就已经喝光。   他原本就长得好看,微醺之下面颊泛红,眼角也染上一丝绯色,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现在宁玥却无心欣赏美人图,轻叹一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程文松又喝了几口酒,问道:“东子没事了?安抚好了?”   宁玥嗯了一声:“没事了,他这人直肠子,只要给他解释清楚就好了。”   程文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闷头又喝起了酒。   房中一时无声,直到他手上这坛喝完了,要去够新的酒,宁玥才顺手拿了一坛未开封的,一边递给他一边问道:“美人哥哥你也喜欢郡主的吧?”   程文松闻言顿了顿,把酒接过来轻笑一声。   “你这半大丫头知道什么喜不喜欢?”   “我知道啊,”宁玥说道,“三年前我就知道郡主姐姐喜欢你了。”   程文松手上的动作再次顿了一下,就听宁玥继续说道:“只是我是在咱们要离开京城的时候才知道的,所以只知道她喜欢你但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她。”   “虽然我觉得郡主姐姐很好,人美心善身材还……”   她说到这儿差点儿咬了舌头,赶忙打住,轻咳一声道:“但是不管她多好,这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就算我觉得你们再般配,那也要你们两情相悦,你也喜欢她才行,不然硬凑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虽然我知道,但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想撮合你们。”   “我更希望美人哥哥能跟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而不是跟一个看似般配的人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   “可是现在看起来……美人哥哥你应该也喜欢郡主吧?不然为什么要借酒浇愁?”   程文松仍旧沉默着没有说话,咕嘟嘟灌了好几口酒,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也不去擦。   他伸手摸了摸宁玥的头,道:“你还小,不明白。”   “我明白,”宁玥十分认真地说道,“其实就是你们虽然彼此喜欢,但是你喜欢她并没有她喜欢你多啊。”   程文松一怔,手中酒坛差点儿掉下去,重新握紧之后才喃喃开口。   “你怎么知道她就比我多?”   “因为她喜欢你的时候从来没考虑别的,只是喜欢你啊。”   “可是程大哥你就算对郡主姐姐也有那么些喜欢,但是却顾虑着身上的那层污名,不敢做出回应,甚至还因此迁怒她。”   “我没有!”   程文松红着眼睛反驳:“我没有,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不是因为她是永嘉长公主的女儿?不是因为你若真的跟她在一起了,就等于把面首的名号坐实了永远都甩不掉了,即便将来大家的污名都被洗脱你也洗不掉,所以你才不愿意接受她的吗?”   程文松眼眶越来越红,握着酒坛的手隐隐发抖,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宁玥却丝毫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和余大哥他们到底想借着这样的身份掩盖什么,但是……余大哥身为国公爷,能让他咬着牙背负下这种恶名的……怕是也只有当今圣上吧?”   “而安阳郡主却偏偏是永嘉长公主的女儿,皇帝的外甥女。”   “你对于当面首这件事心有不甘,对于身为皇室宗亲还和这件事有直接关系的郡主姐姐也就……有些芥蒂,对不对?”   程文松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颓然地抱着酒坛。   宁玥叹了口气,道:“我原本觉得如果你和郡主姐姐两情相悦的话那能走到一起是件好事,不过……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你们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为什么?”   “因为郡主姐姐喜欢你的时候全心全意,而你不是。”   “我能理解美人哥哥你作为一个男人不想背负着这样的名声的感觉,但是郡主姐姐的身份从她出生起就注定了,无可改变。”   “如果你一直是这个心态,你们就算真的在一起了,郡主姐姐也不会开心的。”   两个人在一起如果没办法带来快乐反倒是互相折磨,那还不如不在一起。   宁玥说着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我言尽于此,美人哥哥你自己想一想吧。”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无非就是在你心里到底是你的名声重要,还是郡主姐姐更重要而已。”   她说完转身便走了,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对了,还有件事我忘了说。”   “面首这两个字不仅对你而言是污名,对郡主姐姐而言亦是,你们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你甩不掉的,她一样甩不掉。”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喜欢你了。   最后这句宁玥没有说出口,有些事只有程文松自己想通才行,别人说的太明白了反而不好。   房门发出吱呀的响声,被人从外面轻轻带上了。   程文松从迎枕上缓缓倒了下来,躺在罗汉床上,一手扶着酒坛一手捂住了眼,有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滑落。   “小玥,你为什么这么聪明……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第51章 虾精   虽然安阳郡主有意隐瞒, 但她和程文松发生争执的事还是被永嘉长公主知道了。   彼时余刃正在她院中跟她一起等候皇帝赵乾的到来,闻言忍不住蹙了蹙眉。   永嘉长公主垫着帕子不紧不慢地剥了个橘子, 问了一句:“然后呢?”   下人看了余刃一眼,回道:“然后郡主打了程大人一巴掌,回自己院子去了。”   永嘉长公主唔了一声,捻起一瓣剥好的橘子放到嘴里:“打得好。”   下人垂眸,又道:“岳小公子知道后去找了郡主,但是郡主没见, 她就又去找程大人了。”   虽然公主府里很多人都知道宁玥是个女孩子,但为了不说漏嘴,还是称呼她为岳小公子。   永嘉长公主笑了笑,转头看向余刃。   “你猜她是去找那臭小子说什么去了?”   余刃垂首回道:“应该是去骂他了。”   即便不是骂他也肯定不是说什么好话。   永嘉长公主笑出了声:“我猜也是。”   说着将手里剩下的橘子吃了, 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道:“真不知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宝贝丫头, 可人得很,我和安阳都喜欢的不行, 陛下也很喜欢。”   余刃恭谨答道:“这是小玥的荣幸。”   长公主把帕子丢给下人,再次转过头来。   “我的安阳从大漠回来后就没在京城交到什么朋友, 背着这样的名声, 那些世家大族勋贵之家的女眷都不敢让自己的女儿靠近她, 生怕被她教坏了。”   “至于那些上赶着往她身边凑的, 又不是真的要和她做朋友, 不过是溜须拍马想利用她的身份罢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 到头来真心待她的, 竟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丫头。”   余刃唇角亦是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小玥待人一向真心。”   “这倒是。”   长公主认同的点了点头, 忽又想到什么,眼中一亮。   “小玥今年也有九岁了吧?”   “是,按她到戍城的时候算,过了年就快九岁了。”   “九岁了啊……可以说亲了。”   长公主说道。   余刃一愣,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长公主说笑了,她还小呢。”   “不小了。”   永嘉长公主道。   “这女孩子啊长得快得很,今年八.九岁,一转眼就十三四了,要么怎么有些人家都是八.九岁就开始说亲呢。”   “说的早些将来两家人就可以勤走动,孩子也可以趁此机会彼此熟悉熟悉,免得将来成亲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她越说越高兴,道:“我是真喜欢小玥这丫头,可惜我自己没儿子,不然就把她娶到我跟前儿来了。”   “要不你看她和东子怎么样?这两个孩子……”   话没说完,原本坐在下首的余刃忽然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叩首。   “还请长公主收回此言。”   永嘉长公主一怔,十分莫名。   “怎么了?我看小玥和东子相处的不错啊,东子也很喜欢她。”   “他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这难道不比嫁个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强吗?”   余刃没有抬头,额头依然抵在地板上,道:“东子并不知道小玥是女孩子,与他只是兄弟情谊而已,小玥也只当他是个玩伴,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还请长公主……慎言。”   慎言?   竟然让她慎言?   永嘉长公主嗤笑一声,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该不会是因为东子上不了玉碟,不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继承属于他的身份,所以觉得他配不上小玥吧?”   余刃摇头:“确实是因为他的身份,但并不是觉得他配不上。东子纵然上不了玉碟,但以他的血脉,想娶什么样的女子都是可以的。”   “下官只是……只是私心里希望这个人不要是小玥。”   “为何?”   永嘉长公主挑眉。   余刃抬起头来,道:“长公主是知道的,包括端王在内的几大世家一直怀疑陛下当年有没有在外留下血脉,明里暗里追查多年,直至现在仍旧疑神疑鬼。”   “虽然东子现在在下官身边,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万事无绝对,万一今后被人发现了呢?届时他身边势必危机四伏。”   “东子乃是陛下嫡亲血脉,陛下定会想尽办法护他周全,不让他出事。”   “那些人拿东子没办法,就会找他最亲近的人下手。倘若小玥真的嫁给了东子,那么那些刀枪箭雨……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下官却不知那时还能不能保护她。”   长公主听着他说的话,沉默半晌才道:“你说的这些也并不一定会发生,说不定她嫁了东子反倒一世无忧呢?”   余刃再次摇头:“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东子的身份永远不会被拆穿,就算陛下现在也很喜欢小玥,但是……”   “但是东子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且因为这些年一直让他流落在外,心中对他多有愧疚。”   “如此这般,若是以后小玥与东子发生了什么冲突,下官私心以为……陛下定然是会偏心东子的。”   余刃很了解宁玥,知道她从小被他们惯着,行事难免毛躁,根本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温柔乖顺,以后真的嫁了人,能不能跟婆家相处的来还不知道。   倘若是一般人家,他还可以仗着自己国公爷的身份给她撑撑腰。   但对方如果是皇家,公公是皇帝的话,他这个国公爷又能说什么?   长公主听了哈哈大笑:“你这个人,可真有意思。”   “刚才还说小玥还小,不着急说亲,结果自己比我想的还长远!她还没出嫁呢就开始担心她在婆家受欺负了!”   余刃垂眸:“她身边没有旁的什么家人能帮她想了,下官只好多想一些。”   永嘉长公主轻叹一声,声音颇有些遗憾。   “我本觉得是桩好姻缘呢,让你这么说倒好像是害了她了。”   “不敢,长公主能相中小玥是小玥的荣幸,只是这丫头确实太顽皮了,并非东子的良配。”   “行了行了,起来吧,”长公主摆手道,“这件事就此作罢,我不会再提了。”   余刃叩首谢恩,最后又补了一句:“希望长公主切勿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   万一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赵乾却动了心思,那就完了。   “好好好,”永嘉长公主无奈地道,“你也是真够心疼这孩子的,比亲闺女也不差多少了。”   余刃起身,躬身施礼:“恩人之子,下官便是舍弃了身家性命,也是要护她一世平安的。”   永嘉长公主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什么,却听下人来报,说是赵乾已经进府,但是半路却往马厩去了。   “马厩?他去那儿做什么?”   “陛下听说东少爷在马厩刷马,然后就往那边儿去了。”   长公主扶额,对余刃道:“你快去看看,别回头出了什么事。”   余刃应诺,与下人一同走了出去。   他来到马厩时,赵乾正在一旁看着东子给皮皮虾刷毛。   东子一边刷一边给赵乾介绍着刷马的心得,赵乾边听边点头,又问:“你这么有经验,是经常给马刷毛吗?”   “是啊,”东子理所当然地道,“自己的马当然要自己刷,这样马儿才会喜欢你,跟你亲近。”   赵乾哦了一声,看了眼皮皮虾:“这是你的马?”   东子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小岳的。”   “那你为什么要刷?”   “……顺手,我跟小岳是好兄弟,他的马就是我的马!”   余刃来的时候正听到这几句,额头青筋跳了跳,轻咳几声走了过去。   赵乾回头,冲他笑了笑。   “这孩子刷马刷的很好啊,一看就常干这活儿!”   “是,”余刃面不变色地回道,“东子很喜欢马,白狼和皮皮虾一直都是他亲手照顾的。”   以此提醒赵乾这是东子自己愿意的,没人逼他。   赵乾却是一楞:“皮……皮什么虾?”   “……皮皮虾。”   “皮皮虾?!”   一匹马?叫皮皮虾?!   东子在旁附和:“就是叫皮皮虾,小玥给它起的,也不知什么鬼名字!”   刚说完皮皮虾就扭头冲他打了个响鼻,表示自己的不满。   赵乾却完全忘了自己儿子在这儿刷马的事了,围着皮皮虾看了半天。   “皮皮虾?哈,有意思!”   说着撸起了袖子,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没骑过虾呢,让我试试!”   余刃一脸黑线,东子则赶忙拦住了:“不行!这是小岳的虾!你不能骑!”   “为什么?”   赵乾道:“她又不在这儿,我骑一下怎么了?”   “那……那也不行!小岳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你不告诉她不就行了?”   “不……不行!反正你不能……”   “东子,”余刃唤了一声,将他拉开,“让他骑吧。”   “不过这里地方小,您骑一骑就行了,别跑。”   后面这句话是对赵乾说的。   赵乾点头:“好!”   说着便将皮皮虾牵了出去。   东子心里八百个不乐意,但是余刃开口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跟了过去。   赵乾摸了摸皮皮虾顺滑的鬃毛,转头对东子道:“这毛刷的不错!”   之后踩着马镫便骑到了马背上,轻点马腹。   谁知身下的马儿却半点儿反应没有,根本不理他。   赵乾皱了皱眉,再次轻点马腹:“驾!”   皮皮虾:密码错误,你还有两次输入机会。   赵乾嘶了一声:“驾!”   皮皮虾:密码错误,请输入正确的密码。   赵乾:“驾!”   皮皮虾:密码错误,为了确保账户安全,你将被我掀下马背。   安静如鸡的马儿忽然毫无征兆地嘶鸣一声扬起了前蹄,若非余刃一直在旁盯着,眼疾手快的把赵乾拉了下来,他怕是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赵乾直到落地时还处于莫名其妙的状态,站稳后怒道:“这什么破虾?要么不动要么就直接掀蹄子!”   余刃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道:“或许是皮皮虾自从跟了小玥以后就从来没被别人骑过,所以不习惯。”   东子却在旁轻嗤一声:“不是不习惯,是因为他的方法不对!”   “方法不对?怎么不对?”   东子走过去拍了拍皮皮虾的脖子道:“小玥每次骑的时候都是说‘皮皮虾我们走’,你说的不对它自然不会跟你走。”   赵乾眉头一拧:“这是什么鬼方法?唬谁呢?”   “没唬你,”东子说道:“不信我骑给你看!”   说着踩上马镫便要上去。   结果另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跨上去,皮皮虾就猛地前后颠簸起来,愣是把他给甩了下去。   赵乾在旁哈哈大笑,指着他道:“这就是你的方法?怎么连马背都骑不上去?”   东子在余刃的搀扶下站稳,满脸不可置信。   皮皮虾则再次对他打了个响鼻,暴躁地甩了甩头。   区区铲屎官也敢骑在本虾的背上?狗胆包天! 第52章 试试   从程文松那里出来的宁玥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东子, 听说他在马厩之后便也过来了。   结果一来就看到余刃正一只手拦着东子,而东子则正在对皮皮虾发脾气, 指着它骂骂咧咧似乎还想过去揍它。   一人一虾隔着余刃互不相让地对峙着,一个说着“你个破虾看我不揍死你”,一个原地哒哒地挪动着蹄子,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似乎在说“来啊来啊有本事你来啊”!   宁玥赶忙三两步跑了过去,牵着皮皮虾的缰绳把它往后拉了一些, 对东子道:“皮皮虾怎么惹你了你要打它?”   东子怒道:“它不让我骑!还把我甩下来!”   “啊?你骑我的皮皮虾做什么?你不是有白狼吗?”   “我……我想试试,它却连马背都不让我上!”   宁玥更不明所以了,从余刃那儿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哭笑不得。   “我的皮皮虾脾气一向不大好,以前又从来没被其他人骑过, 可能不大愿意吧?”   说着又看向一旁的赵乾:“黄伯伯你很想骑吗?”   赵乾扯着嘴角讪讪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 只是觉得你这虾……这马儿的名字挺有意思的,所以想试一下。”   他老大不小的了跟着东子一起在这儿胡闹还被马儿的主人知道了, 觉得怪丢人的。   宁玥听了却笑了笑:“那您给自己的马儿也取个这样的名字不就完了?”   赵乾一听,赶忙摇头:“不行不行, 我的马不能叫这种名字。”   小玥一个小丫头, 马儿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   他一个堂堂的皇帝, 回头骑在马背上喊什么皮皮虾……那画面也太诡异了。   宁玥哦了一声, 有些遗憾:“我还觉得小龙虾这个名字也挺好呢。”   “小……小什么虾?”   “小龙虾啊, ”宁玥说道, “一种长的有点儿像蝎子, 身上带两个大钳子的虾。”   她说着还在自己头上比了两个钳子的样子, 却不知自己比出来更像兔子。   赵乾哈哈大笑:“真有这种虾吗?我怎么不知道。”   宁玥这才反应过来小龙虾这时候应该还没引进进来呢,支吾一声道:“我……我从话本里看的,话本里是这么说的!”   余刃头疼的对赵乾解释道:“这孩子很爱看话本,整日里旁的书翻都不见得翻,话本却看的很快。”   “才不是呢!”   宁玥反驳道:“我还会看一些方志野史之类的呢!四书五经我也有看,只是不太喜欢而已。”   余刃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眼神里却明确的表达着一个意思:闭嘴。   宁玥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赵乾则笑的更大声了。   “爱看书就是好事,不拘看什么。”   在他眼里宁玥就是个普通女孩子,女孩子能认字读书已经很好了,又不指望她科举。   他看向宁玥的眼神深了几分,若有所思。   余刃见状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心中那根弦绷紧了几分。   下一刻却见赵乾点了点头,右手在左手掌心轻拍了两下。   “小龙虾……这名字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余刃:……   宁玥笑着把皮皮虾牵回了马厩,并不知道自己随口说的几句话造就了日后大周野史上的一个传奇物种。   此物种龙尾虾身马蹄蟹钳,据说威武雄壮庞大无比,曾被大周某任天子降服成为其坐骑,得享“天马”之称。   …………………………   赵乾在公主府里用过膳便走了。   宁玥虽然挂心安阳郡主和程文松,但这毕竟是他们两人的事,她不便插手太多,便只能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给余夫人抄写佛经。   翌日,安阳郡主果然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程文松昨天说的话确实太伤人,她躲起来对他避而不见也是正常的。   不过这里本是公主府,她身为公主府的主人却为了躲避别人而关在房里不出来,其实还是吃亏的,按理说就算要躲也该是程文松躲才对。   宁玥本就有些为安阳郡主不平,于是看着程文松表面淡定其实心神不宁神游太虚的样子全当没看见,该干什么干什么,也没再去跟他说别的什么了。   程文松坐到第二天终于坐不住了,这日吃过饭之后把宁玥叫到一边。   “小玥,你这两天……有去看过你郡主姐姐吗?”   “去过啊,”宁玥道,“郡主姐姐身子不舒服,就在院子里歇着了。”   “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应该是被气着了吧。”   程文松:……   宁玥见他又不说话了,道:“美人哥哥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我还要去看看郡主姐姐呢。”   程文松却一把拉住了他,支支吾吾地开口。   “她请大夫了没?没有的话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   宁玥把他的手推开。   “她这是心结,气消了也就好了,而且原本就是程大哥你惹她生气的,见到你她岂不是更不舒服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小玥!”   程文松再次将她拦住。   “我……我想见见她。”   “那你去啊,我又没拦着你。”   “……她不会见我的,你能不能……带我去?”   宁玥哦了一声,道:“那要看你是去干什么了,你如果是去气她的,那我可不敢带你去。”   “我不是……”   “那你去干什么?”   程文松从没觉得宁玥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咄咄逼人,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歉,我那日说的话确实不妥,想跟她……道个歉。”   “这样啊,”宁玥点了点头,“那我去帮你问问,不过她见不见我就不确定了。”   她可以帮程文松去劝一劝,但是最后怎么决定那是郡主的事,她是做不了主的。   程文松松了口气:“好。”   于是跟着她一起来到了安阳郡主的院子前。   宁玥自然是畅行无阻的进去了,程文松则被拦在了门口,只能在这里等着。   房中,安阳郡主听说程文松来了,面色一黑:“不见,让他滚!”   宁玥轻叹一声,道:“他是来给你道歉的。”   “道歉?不需要!让他滚!我不想见他!”   “他走了以后呢?”   宁玥问道:“郡主姐姐你继续关在房里不出去吗?”   “不出去!我就是不出去!什么时候他滚出京城了我什么时候再出去!”   “……可这是郡主姐姐你的家啊,你这样被他逼的躲在院子里,不觉得亏得慌吗?”   安阳郡主愣了一下,旋即蔫了下去,坐在罗汉床上抱住了膝盖。   “反正我就是不想见他,他总是欺负我,仗着我喜欢他,就……”   话说一半察觉这话当着宁玥的面说似乎不合适,又闭上了嘴。   宁玥全当没听见,道:“那郡主姐姐你就欺负回来啊!这是你家你为什么要躲着?他来了你就见啊,骂他一顿出出气也好啊!”   安阳郡主抱着膝盖的手松了松,想了想之后似乎觉得有点儿道理。   宁玥见她有所松动,心知她其实也想见只是拉不下面子而已,又劝了几句总算劝住了,走出去对程文松招了招手。   站在院外的程文松被下人放了进来,进门前宁玥在门口用口型对他说了几个字:记得道歉。   程文松点了点头,抬脚迈进了屋子。   安阳郡主懒懒地坐在罗汉床上,见他进来头都没抬,自顾自地拿着酒杯喝酒。   程文松一进门便闻到了些许酒气,此刻见她手里拿着酒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听小玥说郡主身子不适,不知你……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下官为你把一把脉?”   安阳郡主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几句,险些气笑了,抬起头道:“不需要,我只是见到你的时候才会不舒服而已,你不知道吗?”   程文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安阳郡主轻笑一声:“没什么别的事的话你可以滚了,我只要不看见你就什么都好!”   说着又接连灌了好几杯酒下去。   程文松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眉头越皱越紧。   “别喝了。”   “我喝我的关你什么事!”   安阳郡主怒吼了一句,拿起杯子便又要灌下一杯。   “别喝了!”   程文松伸手拦住,抓住了她的手腕儿。   “放手!”   安阳郡主用力挣脱却没挣开,另一只手便索性去抓酒壶要直接用酒壶喝。   程文松哪会同意,伸手将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我让你别喝了!”   “你凭什么管我?!”   两人一个要抓酒壶一个死活不让,说着说着竟然扭打起来。   安阳郡主自幼习武,武艺比起男儿也不差,加上此刻又在气头上,连抓带踢竟让程文松应对的颇为狼狈。   其实按程文松的实力,要制服安阳并不难,但他又怕自己不小心伤了她,有所顾虑难免就畏首畏尾,一不小心竟然被她一脚正好踹在两腿之间。   他嗷的一声松开手捂住那处跪在了地上,弯着腰像个大虾米。   宁玥一直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刚刚隐约听到几句争吵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听到这里忍不住便敲了敲门。   “美人哥哥,你……你没事吧?”   “没事!”   程文松不想宁玥进来看到这幕,强忍着疼痛回了一句,说话时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宁玥顿了顿又问安阳郡主:“郡主姐姐你呢?有没有事?”   安阳郡主也被自己刚刚那一下吓到了,看着程文松满脸痛苦的样子颤颤地回了一句:“没……没事。”   她说没事,宁玥和候在门外的下人便没有进去。   房中,程文松缓了片刻才从地上站了起来,面色十分难看,咬牙切齿地道:“郡主现在可消气了?”   安阳郡主目光闪躲,喃喃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程文松嗤笑一声:“你还想故意来一下吗?”   安阳郡主原本还有些愧疚,见他又开始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心中怒火也有些上来了,像以往那般抬起头回道:“故意又怎么样?踹在哪里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吧?反正看身材也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程文松额头青筋一跳,再次轻笑一声,嘴角斜斜地勾了起来。   “你没试过又怎么知道不怎么样?”   安阳郡主哪肯服输,亦是挑眉:“那你倒是让我试试啊,反正你不是说你是我的面……”   话没说完,便被男人堵住了嘴,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炕桌被踢到一边,酒壶倒了没有人扶,安阳郡主片刻惊慌闪躲,却在男人似乎清醒过来要离开时紧紧抱住了他,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倒下的酒壶盖子跌落到一旁,剩余的酒水从壶中洒了出来,渗到绵软的垫子里,酒香四溢。   弥漫的酒气与女子身上特有的淡香一起钻进了男人的鼻子里,将他原本就已残余不多的理智再次剥夺,和身下的女子紧紧贴在了一起…… 第53章 醉酒   宁玥担心房中两个人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一直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结果听着听着……就不太对劲了……   她双唇微张,目瞪狗呆, 觉得事情的发展走向似乎有些……偏离轨道啊。   这……是不是应该……阻止一下?   不然长公主知道了,岂不打断程美人的腿?   宁玥正犹豫着要不要敲一敲门,站在一旁的下人已经上前一步,对她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同时伸手做请:“岳小公子,奴婢让人送您回去吧?”   啊?   这……可以吗?   她还在纠结, 下人已再次伸手,显然不想让她在这里多待片刻。   身为公主府的下人,又是安阳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的,肯定比她更清楚该怎么做。   宁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乖巧地跟着退了出去, 但是并未让他们送,而是自己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一口气直接跑进了花园。   天哪天哪天哪!   程美人和安阳郡主竟然直接……   咳咳咳!   这是古代吧?她没穿错地方吧?   宁玥小脸通红,走着走着恰好遇到从另一条路上来的余刃。   她怕余刃问自己程文松去做什么了, 招呼都没打捂着脸就跑走了。   余刃看着她跑远的背影, 皱了皱眉。   这丫头又闯什么祸了?跑的这么快。   …………………………   安阳郡主的房中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   罗汉床上一片凌乱, 炕桌和酒壶不知何时都已经被踢到了地上, 各式各样的衣物也都随手扔在床边。   程文松仰躺在床上, 一只手抬起搭在脸上挡住了眼。   安阳郡主躺在他身边, 面上带着尚未褪去的潮红, 眉眼间仍染着丝丝水汽。   她缩在锦被中小心翼翼地捏着被角, 悄无声息地打量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目光随着男人长时间的沉默由欢喜变为沉冷。   “怎么?后悔了?”   她冷声问道。   程文松的手依然没有放下来,又沉默了片刻才回道:“嗯,后悔了。”   安阳郡主的心随着他这三个字跌入谷底,掀起被子坐起身。   “放心好了,我不会缠着你的,不就是睡了一……”   话没说完,被男人拉下去再次翻身压在了身下,吻着她的面颊道:“后悔没早一点儿……试一试。”   试一试抱她,吻她,像现在一样肆无忌惮地碰触她。   安阳郡主一怔,面色陡然一红,伸手在他肩上轻捶了一下:“说话说一半!你讨不讨厌!”   小女儿的娇态一览无遗。   程文松轻笑,咬了咬她的耳朵。   “小玥对你的评价真的很对。”   “什么……什么评价?”   安阳郡主耳边一阵酥麻,声音有些发颤。   “人美,心善。”   程文松说道,放在她肩头的手顺势向下滑了滑:“身材还好。”   安阳郡主面色又红了几分,嗔道:“这臭丫头,胡说些什么!”   “不是胡说。”   程文松吻了吻她的唇,哑声道:“真的很好。”   安阳郡主羞红了脸,挣扎着想把被子蒙上藏起来,却被程文松牢牢压住动弹不得。   “以后不要再这么轻易原谅我了。”   程文松说道,埋首在她脖颈间,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我没有那么好,不值得你……一再原谅。”   一个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家,一个身居高位享有无上尊荣的好姑娘,这样无怨无悔的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十九岁都还未成亲。   他却因为自己的颜面而一再拒绝,甚至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程文松想想都想给曾经的自己几拳,问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混蛋。   安阳郡主哼了一声,嘟囔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就……”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就怎么样。   程文松说道:“任打任骂,随你便好不好?”   说着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要不现在再打几下?”   安阳郡主却没有打,还想起自己前两天刚给他了一巴掌,摸着他的脸问道:“疼不疼啊?”   她当时气头上,下手还挺狠的呢。   程文松摇了摇头:“不疼,跟你的疼比起来,这算什么。”   她那一巴掌是打在他脸上,他那些话却是扎在她心里。   安阳郡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紧了他,一举一动都在表达着自己此刻的欢喜。   程文松心中化成一滩水,问道:“为什么会喜欢我?我这么……混账。”   安阳郡主想了想,回了一句:“可能我瞎了眼吧。”   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程文松亦是轻笑,凑过去吻她的唇:“那最好瞎一辈子……”   房中的温度再次升高,锦被下的人紧紧相拥,喘息声从紧闭的窗扇若有似无的飘了出去,直至傍晚时分方停。   …………………………   一时冲动和安阳郡主做了这样的事,程文松虽不后悔,但事后定然也是要到长公主面前请罪的。   永嘉长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道:“起来吧,多大点儿事啊,没关系。”   程文松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怔了一下,正准备谢恩,就听她继续说道:“不就是睡了个男人么,我儿睡了就睡了,反正也没成亲,无所谓的。”   程文松愣在原地,安阳郡主则跺了跺脚:“娘!”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永嘉长公主道。   “虽然面首一事是假的,但你是我的女儿,陛下的亲外甥女,睡几个男人又怎么了?谁敢说什么?”   “我……是真的喜欢他!”   安阳郡主低声说道,面色微红。   “我知道啊。”   永嘉长公主道:“要睡自然是睡自己喜欢的,谁会挑不喜欢的去睡?”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阳郡主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程文松则明白永嘉长公主这是心里多少还有些怒气,再跟他发火罢了。   他跪在地上恭谨施礼,道:“下官此前行事确有不妥,让郡主受了委屈,长公主如何责罚下官都是应该的,只盼……只盼长公主责罚之后能够不计前嫌,答应……答应将郡主嫁与下官,下官愿用余生照顾郡主,必不让她再受半点儿委屈。”   安阳郡主听了红着脸低下头去,嘴角却忍不住勾起。   永嘉长公主则嗤笑一声:“程大人该不会忘了吧?你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个面首呢?凭什么娶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嫁了你外面又会如何指摘她?”   “我不在乎!”   安阳郡主立刻接道:“娘,我……”   “闭嘴!”   永嘉长公主瞪了她一眼,心中怒意到底是忍不住带到了面上。   程文松却是看了安阳郡主一眼,心中愈发柔软,愧疚更甚。   正如小玥所说,安阳全心全意的喜欢着他,对那些所谓的污名全然不在意,而他却……   他心中百感交集,跪拜于永嘉长公主面前。   “下官深知自己配不上郡主,也知道自己现在迎娶郡主确实不妥。”   “长公主若是信得过下官,下官愿待污名洗脱之后再迎娶郡主为妻,现在可以……”   “那就等你洗脱污名之后再说吧。”   长公主打断道:“反正一时半会儿你们这名声是洗不掉的,我的女儿总不能一直这么等着你,若是到了那天她还没嫁我就考虑考虑,要是已经嫁了,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程文松一愣,想与安阳郡主先定亲的话生生被噎了回去。   “行了你起来吧,我就不留你用饭了。”   她说道,之后抬手让下人送客,竟是半句多说的机会都不给程文松。   程文松无法,只得起身告辞。   安阳郡主不顾永嘉长公主的阻拦跑出去送他,到院门口时两人站住脚。   “好了回去吧,”程文松柔声说道,“去陪长公主用饭吧,我自己回去就是了。”   安阳郡主哦了一声,却没有转身离开,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   “我会等你的,多久都等。”   程文松笑了笑,俯身到她耳边轻声开口:“在下此生非郡主不娶,唯愿郡主此心不变。”   声音轻柔低沉,宛如蛊惑。   安阳郡主红着脸点头:“不变!”   程文松再次轻笑,借着大袖的掩盖拉了拉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捏了两下。   “乖,回去吧。长公主在等你呢。”   安阳郡主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房中。   长公主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被人欺负的都哭鼻子了还不长记性!”   安阳郡主笑了笑,凑过去给她捏肩。   “娘,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永嘉长公主冷笑一声:“是啊,该生气的人都不生气了,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   “娘怎么是不相干的人呢?”   安阳郡主说道:“娘是世上最疼我对我最好的人了!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   永嘉长公主任由她给自己捏着肩膀不再理她,安阳郡主又说了半天的好话,最后果然不出她所料的再次提起了定亲一事。   “打住,”永嘉长公主道,“我说了到时候再说就到时候再说,别以为我是说着玩儿的。”   “你是个女孩子,且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你现在喜欢他愿意等着他我也不拦着你,但是倘若你过些时候不喜欢他了,那你想成亲就成亲,他也同样不能以跟你订了亲为由来拦你。”   “我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程文松又不是什么绝世好男儿全天下只他一个,凭什么想不理你的时候就不理你,想定亲就定亲?”   说来说去还是心中那口气没消,不想任由程文松说什么就是什么。   安阳郡主见她怒意难消,自己越说反而越添乱,索性不再提起,吩咐下人摆饭,和永嘉长公主一起用了晚膳才回自己的院子。   …………………………   “我说你行啊!”   “就是,可以啊你老程!”   齐玖几人拍了拍程文松的胳膊,围着他交头接耳。   “胆子够大的啊你!在公主府里就敢跟郡主……”   甄大后面的话没说,但大家也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程文松昨日在安阳郡主的院子里好几个时辰没出来,这事儿是瞒不了他们的。   “不过说起来郡主也是不容易,等了你这么些年你还对人爱答不理的,说实话要不是你是我兄弟,我有时候都想揍你了!”   甄二在旁说道。   他们都跟程文松很亲近,程文松与安阳郡主之间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也都明白。   外人可能不知道安阳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多少还是清楚的。   一个女孩子愿意为了家国大义背负着这样的名声,还一等就等他这么多年,耗到十九岁都没成亲,作为外人他们也难免动容。   程文松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回头是岸了吗。”   齐玖呸了一声:“我要是郡主我都不给你回头的机会!”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着他,直到门口传来一阵轻咳。   安阳郡主与宁玥一起走了进来,挑眉问道:“在说什么呢?”   “没没没,没什么。”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安阳郡主有时也会来和他们一吃饭,大家原本都已经习惯了,但今天却觉得格外的怪异,总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往常总是热热闹闹的饭桌今天安静如鸡,所有人都闷头扒饭,唯独安阳郡主和程文松两人依旧自在,而且比以前更自在,不断地眉目传情,不断地给彼此夹菜,仿佛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了,其他人都不存在。   如此几天之后,齐玖等人都消瘦了一圈儿,趁程文松不在的时候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最近的饭菜特别难吃。”   “我觉得也是,难以下咽!”   宁玥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心想:这大概就是狗粮的味道吧……   一堆单身狗看着这府里唯一一对儿情侣你侬我侬,能吃得下饭才怪了。   …………………………   转眼间到了年底,因为余刃每年都要在国公府过年,所以大家一般都会提前几天找个日子聚了聚。   这天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程文松和安阳郡主日常撒狗粮已经成了日常,席间自然还是坐在一起的。   宁玥听着大家在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自己闷头吃着公主府的厨子做的各种美食,还有余刃让人专门从留仙阁给她打包回来的鱼羹,美滋滋的心无旁骛。   结果伸手要去盛汤的时候不小心把筷子碰掉了,啪嗒一声轻响落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先下人一步去捡,弯腰的时候却发现对面桌下两只手拉在一起,黏糊糊的好像分也分不开。   余刃在旁见她半天没起来,问道:“怎么了?”   宁玥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坐了回去:“没事。”   目光却看向对面的程文松和安阳郡主,十分无奈。   这两人撒狗粮真是撒的尽心尽力啊,桌上撒,桌下撒,全方位无死角!   她把脏筷子交给下人,换了双干净的新筷子,之后忽然说了一句:“这碗狗粮我先干为敬!”   然后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就喝了下去。   喝完觉得不太对劲,咂了咂嘴:“这是……酒吗?”   并不怎么烧喉咙,但还是有点儿辣辣的,喝下去腹中升起一阵暖意。   余刃刚刚还在想这孩子又犯什么病了冒出这么一句,就听她忽然又说了什么酒,愣了一下,猛地把她手中杯子拿过来闻了闻,又看了看桌上放着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你拿错了!这是我的杯子!”   哈?   宁玥一脸莫名,余刃和桌上的其他人则乱成一团。   “小玥你怎么样?没事吧?”   “晕不晕?难不难受?”   “不……不难受啊,这酒度数很高吗?”   齐玖他们听不懂什么度数高不高,但也大概明白她的意思,皱眉道:“这是忘忧!”   忘忧?   宁玥之前听他们说过,似乎这个酒很醉人。   可她觉得还好啊,没什么感觉啊。   余刃扶额:“忘忧喝着口感平滑绵软,但是后劲儿很大。”   “你知道还不盯着她点儿!这么一杯直接灌下去待会儿得醉成什么样啊?小玥还只是个孩子呢!”   程文松亦顾不得再撒狗粮了,围过来怒道。   只有东子一个人关注的焦点在别的地方,凑过来低声问了她一句:“好喝吗?”   刚问完就被大家连拉带踢地推搡到一边儿去了。   宁玥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好喝啊,不辣也不呛,肚子好暖和。”   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程文松无语,给她把了把脉,又盯了她半晌,确定没什么大问题才对余刃说道:“她待会儿肯定会晕,我先送她回去,你们吃吧。”   说着就要带宁玥离开,却被余刃拦住。   “我送她吧,你接着吃就是了。”   虽然是宁玥拿错了杯子,但也是他没看紧才出了这样的事。   程文松跟安阳郡主的关系既然已经算是定下了,那就让他们多相处相处。   毕竟他们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来京城,等过些日子离了京,他们再想见面又要等明年了。   程文松犹豫了一下,就听宁玥也说道:“我没事的美人哥哥!让余大刀送我回去吧!他是单身狗他有空!”   程文松:……这是已经开始晕了……   余刃虽然不知道单身狗是什么,但反正是狗,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是了。   念在宁玥是因为喝了酒脑子不清楚,他没说什么,只是对程文松他们道:“行了你们吃吧,我送她回去。”   程文松不放心,还想跟着,宁玥却死活不让。   最终他只得对余刃道:“那你把小玥送回去之后记得在那儿留一会儿等她睡着了再走,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让人来叫我。”   “还有让下人今晚也多盯着她一点儿,别受了风着了凉。”   余刃点头,宁玥已经不耐烦地拉着他往外走了。   冬夜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余刃怕宁玥冻着,一路走得有些快,想着能早些回到院子里就能少吹风。   结果走着走着,宁玥却忽然在一处池塘边停了下来。   “月亮……”   余刃闻声停下脚步,只见池塘的水面上映着一弯细长的月牙,而女孩子则呆呆地看着那月牙出神,好似魔怔了一般。   他正欲催促,却见她又上前两步,来到池边,喃喃地唤着:“师兄,师兄……”   余刃本欲阻拦的动作因为这两声师兄停了下来,皱眉看着池边的女孩子。   她似乎沉浸在了什么回忆里,半晌没动,又忽然转头看向他,指着那轮弯月道:“师兄,我们来玩儿个游戏吧!”   这是把他错认成师兄了?   余刃眉头再次拧紧,正要说什么,却听小丫头忽然说了声:“猴子捞月!”   之后回过头倾身便往池塘里扎去!   余刃吓了一跳,赶忙去拉她,身子也跟着往前。   谁知小丫头却只是虚晃了一下,下一刻便收住了动作,一侧身站稳了。   余刃咬牙也要回来,站稳后的熊孩子却忽然从他背后往前用力一推。   只听扑通一声,一世英名的昭国公被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推到了池子里,呛了几口水才顶着几片水草站了起来。   他吐出一口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岸上的孩子,对方却指着他叉腰大笑:“哈哈哈你个大猴子!” 第54章 酒醒   “大猴子”余刃站在冰凉刺骨的水中, 脑子里却像有一团火,蹭蹭蹭的迅速燃烧起来, 下一刻就会爆炸。   而罪魁祸首的宁玥却还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余刃带着浑身的水哗啦啦的从池塘里爬了出来,额头上的青筋在夜色中若有似无地跳了跳,拽着宁玥就往前走。   若不是面前的是个孩子,是个年幼的女孩子,还是个醉了酒的年幼女孩子, 他一定分分钟把她扔到水里去让她自己去捞一捞月亮试试,捞不到不许上来!   宁玥被他拉着往前走,一路还不消停,笑嘻嘻地问他:“大猴子, 你的月亮呢?捞起来了吗?”   “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啊!我怎么可能往水里跳啊!这你也信?”   “大猴儿你怎么不说话啊大猴儿?生气啦?那要不我也去跳一个给你看看?”   说着挣开他的手又要往回走, 被余刃拎着后脖领子揪了回来,直接一只手夹在腋下带回去了。   宁玥院中的下人只见昭国公浑身**的单手抱着他们的岳小公子进来了, 然后黑着脸把宁玥往床上一扔,吩咐他们:“给她净面洗脚换身干净衣裳。”   说着又让其他人去他的院子里给他也拿套衣裳过来。   下人领命, 纷纷忙碌起来。   余刃去净房匆忙地冲洗了一翻换了衣裳出来, 只见宁玥已经闭眼躺在床上, 两颊微红, 呼吸平稳, 安静乖巧的跟刚才判若两人。   他皱着眉头拉了把椅子过来在床边坐下, 头疼地看着床上的孩子, 不明白这丫头怎么乖的时候那么乖, 闹起来又那么……让人咬牙切齿。   正心烦意乱地想着,床上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问:“大猴儿,我好看吗?”   余刃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没理她。   宁玥却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我好看,可那你也别这么看着我啊,跟瞻仰遗体似的。”   “……”   余刃深吸一口气起身摸了摸她的头,觉得没什么事,之后刷的一下把床幔放下了,阻隔了孩子的视线。   他松了口气坐回去继续守在床边,没过一会儿床中就传来宁玥的声音。   “大猴儿,你还在吗?”   余刃咬了咬后槽牙,仍旧没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小丫头把床幔掀开一条小缝,从床边把脑袋探了出来,睁着两只又黑又亮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刚才捞月亮的时候脑子进水了?”   余刃心里暗骂了一声,过去按着她的脑袋把她塞回了床幔后:“闭嘴睡觉!”   宁玥却又把头伸出来:“我睡着了你是不是就走了?然后等我一醒你就又没了?”   “……不会。”   为了让她踏实睡觉,余刃强忍着怒意回了两个字。   宁玥哦了一声,乖乖把头缩了回去。   余刃以为她终于老实了,谁知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往外伸脖子。   “真的不会吗?不是骗我的吧?”   “给我闭!嘴!睡!觉!”   余刃最后一分耐心也快被她耗没了,铁青着脸怒道。   伸着脖子的小女孩儿嗖的一下缩了回去,似乎嘟囔了什么,余刃没听清,也不想听清,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了,尤其是女孩子!   床幔后的人安静了一会儿,没到一盏茶的工夫又开始折腾。   这回倒是没把脑袋伸出来了,只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抓了抓。   余刃莫名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并没理她。   她却坚持不懈的把手伸着,时不时地就抓两下。   在重复了无数次之后,余刃终于低咒一声把椅子往前拉了拉,伸手握住了她,但并没有直接去拉她的手,而是隔着衣裳握住了她的手腕儿。   这回女孩子终于没再闹腾了,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睡去了,睡前喃喃地唤了声:“师兄……”   直到一刻钟后,传入耳中的呼吸声愈发平稳,许久都没有别的动静,余刃才再次掀开了床幔,看了看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女孩儿。   小丫头面颊仍旧泛红,脸上微烫,都是醉酒后的正常反应。   他又守了一段时间,确定她真的没什么事,这才唤来下人,吩咐他们好好照顾宁玥,之后离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   翌日,宁玥醒来时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有点儿疼。   她呻.吟一声捂着脑袋坐了起来,在床上默默的发呆。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这是怎么了?   下人听到动静掀开床幔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公子,您醒了?”   宁玥吓了一跳,下人解释道:“您昨晚喝醉了酒,国公爷怕您半夜有什么不适无人知晓,所以让奴婢们在旁守着您不要离开。”   平日里宁玥是不大喜欢让人整夜守着自己的,所以到了晚上都是自己在房中睡觉。   听人说自己醉了酒,宁玥这才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好像拿错了酒杯,不小心把余刃的酒给喝了。   然后呢?   余刃送自己回来了?   她挠了挠头,不记得详细的过程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她又想起了很久都没想起的师兄,听见师兄喊她“月亮,月亮”……   他好像是生气了,只叫了她两声就不说话了,在旁边闷不吭声的干站着。   再然后……   再然后她好像为了逗他故意捉弄了他一下,把他推水里去了……   哈哈哈好傻的梦啊。   宁玥低笑出声,心想真要是这样师兄一定会把她按到水里去揍她一顿的,她也就只敢在梦里嚣张一下了。   她笑着起身,揉了揉脑袋去净房沐浴了。   出来时下人已经给她准备好炭盆烘头发,她一边拨弄自己的头发一边说道:“你们昨晚都守了我很久吧?快去休息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   下人却笑了笑,道:“哪里,前半夜都是国公爷守的,奴婢等人后半夜才开始守着您的。”   宁玥愣了一下:“他守了我这么久啊?”   “是啊,”下人笑道,“您昨晚醉的太厉害了,起初闹着不肯睡,都是国公爷哄的您。”   “他怕您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发现不及时,就亲自守着您,直到确定您没事才离开的。”   这么好啊……   宁玥歪了歪头,笑了笑。   余大刀这个人跟余夫人其实有时候还是挺像的,都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那我待会儿去跟他说声谢谢!”   她笑着说道。   下人却抿唇低笑:“您怕是不仅要说声谢谢,还要跟国公爷道个歉才是。”   “道歉?为什么?”   “因为您……昨天把国公爷推到池塘里去了啊。”   宁玥手上一抖,头发差点儿掉下去直接烤焦了。   “你你你……再说一遍?!”   她顾不得再烘头发,对下人道:“我……我把国公爷怎么了?”   “您把他推到池塘里去了呀,您不记得了?”   “我……我……”   那不是梦吗?不是个梦吗!   而且她推的不是师兄吗?怎么成了余刃?!   宁玥欲哭无泪,心道刚才还觉得如果推了师兄的话她肯定会很惨,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更惨!   师兄好歹不在这儿不能拿她怎么样,余刃……余刃可是活生生的就在身边啊!   完了完了!这回完蛋了!   余刃昨天晚上守她守到半夜,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思考等她今天醒了怎么折磨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玥站起来哆哆嗦嗦地往床边走,扶着床沿往上爬。   “我……我还没醒,我再回去躺会儿。”   可是躺再久也不可能一直不出门,尤其是余刃派人来叫她的时候。   宁玥哭丧着一张脸来到了余刃的院子里,只见程文松等人此时也在这里,看到她之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宁玥昨晚的惊人之举他们自然是知道了。   因为当时余刃送她回去,旁边还有下人跟着提灯照路。   旁的不说,长公主和安阳郡主肯定是事无巨细全都能知道的,毕竟这下人是公主府上的。   于是宁玥昨晚与余刃一起玩儿“猴子捞月”的事便被众人知晓了,齐玖等人听说之后笑的肚子痛,只恨自己昨晚怎么只顾着吃喝玩乐,没有跟去看一看余刃的狼狈样子。   余刃的脸色在他们的笑声中又黑了几分,将众人赶走之后才冷声对宁玥道:“酒醒了?”   宁玥嗯了一声,头都不敢抬,哪还有半分昨晚指着他喊大猴子的气势。   余刃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将手中杯盏放回到几案上,嗒的一声轻响吓了宁玥一跳,缩着脖子打了个冷颤。   余刃轻笑一声:“怕什么啊,叫你来不是来罚你的。”   啊?真的吗?   宁玥心中陡然一松,抬起头来。   下一刻却听他继续说道:“我们来玩儿个游戏吧,你当月亮,我还当大猴子,猴子捞玥,怎么样?”   宁玥一听差点儿两腿一软跪下去,心想这哪儿是不生气不罚她啊?这是气大发了要弄死她啊!   她小嘴一瘪,抖着手把腰间荷包摘了下来,颤颤地举了起来。   “余……余大哥,看在我的门牙的份儿上,饶了我这回吧?”   与此同时心中在流泪:祸闯的太大了,连门牙都用的不硬气了…… 第55章 赌坊   余刃最终没有真的把宁玥怎么样, 只是说着玩儿吓吓她罢了。   毕竟再大的气隔了一晚上也消的差不多了,何况昨天宁玥是喝醉了酒, 不然也不会那么闹腾。   这是他年前最后一次来公主府,叫宁玥过来是因为有事要问她。   “昨日我来之前徐妈妈让我问问你,今年要不要去我们府上过年?”   “啊?”   宁玥愣了一下:“去国公府?”   “嗯,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算了,只是她托我问了, 我既然应下了就不好不问。”   宁玥哦了一声,没有多做考虑便答应道:“好啊,正好我去把佛经给夫人。”   她这两天已经把佛经抄好了,原本打算今天让余刃带回去的。   余刃挑眉:“真的愿意去吗?那里……可没什么人陪你。”   不像这里有程文松他们, 还有长公主和郡主, 更不用说与她年纪相仿的东子。   宁玥点头:“愿意啊,只是去过个年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无所谓的。”   程美人他们在这里过年很热闹,少她一个也无所谓。   国公府那边除了余夫人和徐妈妈就只有一个余刃了, 偏偏余刃跟余夫人的关系还不是太好。   徐妈妈既然让余刃问她, 那肯定是替余夫人问的。   要么是余夫人想让她过去陪陪她, 要么是徐妈妈希望她过去陪陪余夫人, 无论哪种, 宁玥都愿意过去。   毕竟余夫人和徐妈妈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上次她离开的时候, 他们还又送了她很多东西。   余刃见她确实没有为难的样子, 这才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就跟我走吧,等过了年我再送你回来。”   昭国公府那边有宁玥自己的院子,东西准备的不比公主府这边少,她什么都不用带直接过去就行。   宁玥却还是先回去把佛经带上,这才跟他离开了。   …………………………   宁玥这一离开就到正月初五才回来,东子在公主府里闲的发霉,一听到消息立刻就飞奔过去,还没等她走到院子就把她拦住了。   “我说你是不是真打算住在京城不走了?去这么久才回来?”   “不久啊,”宁玥说道,“也就七八天嘛,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啊?”   “没事,”东子面色有些不虞,“就是整天闷在院子里没什么意思。”   在戍城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就会出去玩儿,还经常约上小岳一起去摸鱼摸虾,这京城……只能看不能玩儿,太憋的慌了。   宁玥笑了笑:“你想出去就跟余大哥他们说啊,他们应该会同意的。”   “啊?”   东子一愣:“真的吗?”   “应该会吧。”   宁玥说道。   “以前不让你出去是怕你听说了面首的事沉不住气,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应该就无所谓了啊。”   “只要你能保证即便在外面听到什么不好的言论也不跟人争执赌气,那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东子面色一喜:“那我现在就去问!”   宁玥点头,趁他离开的工夫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原以为东子问完了如果余刃他们答应了的话就会直接带他出去了,谁知没过一会儿余刃却让人把她叫过去了。   “让我跟大熊一起去?”   宁玥指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她和东子年纪都不大,在戍城的时候一起出去玩儿还行,毕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事。   但是只要出了戍城城门,余刃是从来不允许他们两人单独出门的。   但这回余刃却点了点头:“京城城防严密,比戍城还要安全,你们一起出门没什么问题,我们跟着……反而不好。”   这个我们指的是他和程文松他们。   宁玥只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余刃他们在京城名声不好,而且为了彰显自己的纨绔,每次入城都是穿的花枝招展骑在马背上招摇过市。   唯有她和东子每次都是坐着马车进来,外面的人并不清楚他们是谁,也大多不知道他们的长相。   余刃他们不跟着,她和东子反而能畅畅快快地玩儿,免得被那些对余刃等人熟识的人认出来,遭受他们的冷眼和嘲笑。   宁玥哦了一声:“好啊,只要不碰上几年前那几个混球就好。”   余刃轻笑:“碰上了也没事,你这些年变化不小,他们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倒也是!”   宁玥放下心来,回房带上些东西跟着东子一起出了门。   虽然余刃他们不跟着了,但也不会真的只放他们两个出去,身边还是跟了两个下人的。   而这只是宁玥和东子看到的,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不知多少人保护着。   这也是余刃为什么放心让他们出门的原因。   …………………………   东子头一次自由自在的在京城逛街,一出门就撒了欢似的到处乱跑。   白狼长的太扎眼了,进京时候就被不少人看到,所以余刃没让他骑,给他换了匹别的普通的马。   反正在京城的大街上他们也不会骑的多快,代步而已,什么样的马其实都无所谓。   东子不仅得偿所愿地出了门,还脱离了余刃他们的视线,心里高兴得不行,低声偷偷对宁玥道:“小岳,咱们去些有意思的地方吧!”   有意思的地方?   “你想去哪儿?”   东子嘿嘿一笑,声音压得更低:“比如青.楼啊之类……”   话没说完就被宁玥照着脑袋糊了一把。   “疯了吧你!”   虽然她也很想去见识见识,但是……   “咱们才多大啊就去这种地方?而且还有下人跟着呢,被余大哥他们知道了……”   她说着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咔嚓!”   东子皱眉摆了摆手:“你想哪儿去了,咱们就是去看看。”   “我听人说白天的青楼跟晚上的青楼不一样的,其实就是个……就是个吃饭喝酒的地方,跟普通酒楼差不多,只是多了些女.妓唱歌跳舞而已,好多文人墨客还会去呢。”   这样啊……   “那也不行!”   宁玥坚定地摇头,同样压低声音。   “虽然别人认不出咱们,但咱们的身份到底还是……还是长公主的面首,如果以后让人知道了,怕是对余大哥他们不利。”   余刃他们没有成亲也不用婢女,不就是为了营造出一种他们都是长公主的面首,身边没有女人的假象吗?   哪有面首偷偷跑去青楼寻欢作乐的?   东子刚才没想起这回事,经她提醒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那算了,不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余刃他们在干什么,但肯定是大事,他可不想给他们添乱。   “咱们去个别的地方吧。”   他又说道。   …………………………   两刻钟之后,宁玥站在一家喧闹的店铺前,内心是拒绝的。   “走啊!”   东子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在前面对她招手道。   宁玥眉头皱的死紧:“这也……不太好吧?”   “为什么?青楼不能去,赌坊还不行了?”   宁玥:“拒绝黄.赌.毒你不知道吗?作为一个奉公守法的好……”   话没说完就被东子直接拽了进去,喧嚣声顿时充盈入耳。   宁玥上辈子没去过赌.场,只在电影电视剧里看到过些赌.场的场景。   古代的赌坊虽然不尽相同,但热闹劲儿却丝毫不减,甚至可能是因为身临其境,让她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被东子拉着踉跄着走了几步,低声道:“你真要赌啊?小心输的裤衩儿都不剩!”   这里太吵,东子没听清后半句,但这不妨碍他做出回答。   “我就是来看看,不玩儿。”   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又不像你一个月有十两月例,哪儿来的钱赌。”   虽然一个月一两银子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已经不少了,但是跟宁玥比起来,他就是个实打实的穷小子。   宁玥从他这句话里闻到一股酸味儿,但并没有说什么。   这孩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就好,赌场这种地方他来看看新鲜可以,真的迷上了那可就不好了。   东子左看看右看看,在看到一张投骰子的桌子的时候忽然不动了。   宁玥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去别的地方了。   谁知她逛了一圈儿下来,东子竟然还在那张桌子前。   她走过去不明所以地问道:“有这么好看吗?”   东子指了指新上桌的一个男人,低声道:“这个人肯定是这家赌坊的常客,而且跟这家赌坊的东家关系匪浅。”   说完本以为宁玥会对他的火眼金睛表示钦佩,再不济也会好奇地询问为什么。   结果半天都没得到宁玥的回应,一转头却见她捂着脸低着头半藏在他身后。   “你干什么?!”   东子问道。   宁玥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作答:“这是几年前那几个混蛋中的一个!”   好巧不巧的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东子两眼一瞪,投向那男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   “难怪在这儿当托儿帮庄家赢钱,果然不是好东西!”   “哈?”   宁玥下意识把手放了下来:“当托儿?庄家在出千吗?”   “不是。”   东子说道。   “庄家没有出千,但是却是个投骰子的好手,大小控制的很准的,轻易不会让人赢钱。”   说着又指了指宁玥所说的那个混蛋。   “但是这个人跟庄家偷偷眉来眼去传递消息,假装自己很厉害的样子赢了好几把,骗大家觉得他是个行家跟他一起下注,再然后……”   “再然后大家就都输了?”   宁玥接道。   东子点头:“对,虽然算不得出千,但跟出千也没什么差别了。”   原来如此……   可是……   “你怎么知道的?”   东子终于找到可以得意的地方了,斜睨了她一眼道:“我在戍城的时候经常跟王大哥他们一起玩儿啊,这些手段瞒不了我的。”   宁玥虽然也跟王大哥他们关系不错,但对于投骰子这种事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所以很少参与,不知道东子在这方面已经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她顺着东子的目光去观察那人与庄家只见的眉来眼去,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却忽然听的轰的一声叫好声。   原来是大家犹豫着又跟着那人投了一把,然后赢了,高兴地欢呼起来。   可是因为前面的失误,这把大家不敢多压,所以赢得其实不多。   但赌徒的心里就是这样的,赢一回就总觉得自己可以再赢第二回。   果然,下一把跟着男人下注的人更多起来,压的也比前一回多了些。   有人拍着那男人的肩道:“兄弟,我今天能不能回本儿可就全靠你了!”   男人笑着摆手:“运气,运气,全靠运气,柳三哥你也别总跟着我下注,我也不是总能赢的,万一输了就不好了。”   一副好心为对方考虑的样子。   宁玥看着直恶心,嘟囔了一句:“真是装的一手好逼啊……”   东子咂摸了一下她的这句话,转头问她:“装逼……是什么意思?”   宁玥一噎,干咳两声。   “就是……展示自己的才能!嗯,展示自己的才能。”   东子皱眉:“他们这算什么才能?这明明是骗子!”   “……过分的展示自己有的或者没有的才能!简称装逼。”   宁玥用尽量文雅的方法解释了一下这两个字。   东子听了还是眉头紧拧,觉得这种情况根本不该用这两个字。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小岳总是时不时就冒出这么些他听不懂的话。   再看下去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两人也不欲惹事,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拆穿,转身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   谁知却正碰上跑堂的伙计来送茶水,两边险些撞到一起。   宁玥倒是晃了一下就站稳了,那跑堂的却不小心将托盘上的茶壶连带茶杯一起摔倒了地上。   这动静惊动了不少人,一个身材敦实看上去像是管事的人先是来给大家赔了罪,之后指着那伙计破口大骂,言下之意是让他用这个月的月钱来抵这摔坏的茶杯茶壶。   宁玥见状皱了皱眉,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是我不小心碰了他他才把东西摔了的,这茶具我来赔好了。”   红着眼睛快哭出来的伙计千恩万谢,管事也立刻收起了刚才那副怒声叱骂的样子,接过银子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有人愿意赔银子,而且赔的远比买一套新茶具的钱多,这件事自然也就可以不追究了。   他带着那伙计下去了,宁玥也准备跟东子离开这里,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拉长的声音。   “呦,这不是长公主的小面首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场中伴着这句话忽然安静下来,之后又陡然爆发出一阵低语,说的无非是“年纪这么小”,“长公主胃口越来越大了”诸如此类。   宁玥身子一僵,咬牙在心里暗骂一声。   谁说认不出来的?这不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吗!   东子虽然从知道这件事的那天起就自认做好了被人嘲讽的准备,但是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心中怒意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转身就想冲过去揍人。   宁玥一把将他拉住,扬起下巴对那男人说道:“呦,这不是三年前那个丑八怪吗?恕我刚才眼拙没认出来,实在是这三年你长得越来越丑了。”   白白净净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冒出这么几句,人群中不知哪里发出一声低笑,紧接着越来越多,此起披伏。   男人气的脸色铁青,看了看周围却没发现余刃等人的身影,只有她和另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背着长公主偷偷出来玩儿吗?赢了多少银子了?要不要跟哥哥我玩儿几把啊?”   宁玥轻笑一声:“不了,我怕我看你看久了眼睛会疼,而且我们没带钱。”   说完拉着东子就要离开。   那男人却让下人拦住了他们,道:“没带钱没关系啊,我们可以玩儿点儿别的,玩儿一些……你们擅长的,比如说……谁输了谁就脱一件衣服?”   说完哈哈大笑。   宁玥脸色猛地沉了下来,极力克制着让下人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一旁的东子却受不得这样的话,怒喝一声:“好!我今天非让你光着屁股从这儿出去不可!”   宁玥头疼的咬牙握拳,正想再好好劝劝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道:“闪开!我要开始装逼了!”   被推开的宁玥一口老血喷出去,差点儿直接趴到地上。 第56章 门匾   男人原本只是想嘲讽他们几句, 不想东子竟然真的应战了,还大放厥词地说要让他光着屁股出去。   “好!”   他笑道:“那咱们今天就看看, 到底谁光着屁股从这儿出去!”   “不过事先可说好了,这是你们自己愿意玩儿的,可别待会儿输光了衣裳裤子跑回去找长公主告状!”   东子啐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谁会跑回去告状?倒是你,待会儿输了可别不认账!”   男人嗤笑一声,面露不屑。   两个小面首也好意思自称男子汉大丈夫?我呸!   他拍了拍桌子, 道:“来啊,你们年纪小,哥哥让你们先猜。”   东子知道他和庄家之间有鬼,怎么会让他得逞, 抬着下巴道:“既然是咱们两个比, 还让庄家插什么手?我们一人投一次骰子,互相来猜怎么样?”   男人一愣, 面上有短暂的惊慌。   但他并不认为这么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真本事,只犹豫了片刻便道:“好啊, 哥哥今天心情好, 都听你们的。”   东子又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哥哥哥哥的, 我没你这么丑的哥哥。”   男人面色一黑, 也不再跟他争口舌之利, 直接让人给他准备了一副骰子。   宁玥虽然并不支持东子这么做, 不过他都已经应下了, 况且一脸笃定稳赢不输的样子, 那就试试看吧。   大不了待会儿如果真的输了,那就……搬出长公主然后逃走,料想这些人也不敢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东子给宁玥使了个眼色,之后拿起骰子掂了掂又看了看,确定没什么问题就盖上了骰盅,不过摇晃了两下就停了下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简单的一掂一看一摇,对面的男人立刻变了脸色。   而围观的诸多赌徒还不明白,见他才摇了这么两下就停下,纷纷嘘了一声。   在这赌坊里玩儿骰子的人谁不是摇半天才停,这么两下就停下了,到底会不会玩儿?   正想着,就听这孩子又冒出惊人的一句:“猜大小还是猜点数?”   这句话之后刚才的嘘声骤然一停,赌坊里又安静下来。   点数?   有没有搞错?   这孩子疯了吧?   男人吞咽一声,隐约觉得自己刚才可能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点数这么难我怕你输的太惨,还是从大小开始吧。”   东子嗤笑一声:“谅你也不敢,”之后又道,“大还是小?”   男人看了看桌上的骰子,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庄家的方向。   谁知身材矮小的庄家却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挡住了。   那庄家急的团团转,几次想绕过来都被那壮汉又好巧不巧地又挡住,无奈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试图用其它暗号向男人传递消息。   岂料他才刚刚张嘴准备用彼此之间才能懂的暗语告诉男人是大是小,挡住他的男人就已经转过身来,看似低头跟他说话,实际上悄悄掏出一把匕首抵在了他腰间:“闭嘴。”   庄家身子一抖,心知今日是惹上硬茬儿了,差点儿吓尿了裤子。   男人等了半天也等不来任何提示,只得硬着头皮随便猜了一个:“小!”   东子边笑边把骰盅揭开:“脱吧。”   与此同时场中响起轰的一声:“大!”   这样的开局显然出乎大家的意料,却也更加刺激了这些赌徒的感官,让他们越发疯狂起来。   “脱,脱,脱!”   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男人不得不咬着牙脱去了外衫。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局之后,饶是冬日里穿得多,他也只剩下一件亵衣一条亵裤了。   场面完全超出了男人的掌控,眼看着再脱下去他真的要光着屁股出去了,只得梗着脖子喊道:“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我不玩儿了!”   说着抓起衣裳就想跑。   围观的赌徒正在兴头上,哪里会让他离开,纷纷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别走啊别走啊,不是你说要玩儿的吗?跑什么啊?”   “就是,衣服还没脱光呢,不算分出胜负,继续继续!”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掌柜不得不站出来替男人说话。   “好了好了,今日这件事到此为止,大家散了都各玩儿各的去吧,我们毫升赌坊可不做赔本儿的买卖,大家都来看这两位小公子与杜二爷对赌,那我们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说着便让伙计们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   要知道杜二爷可是他们自己人,怎么也不能让他太丢脸才是,不然以后合作起来怕是就没那么愉快了。   东子是打定主意要让这个混球光着屁股出门的,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沉着脸正要说什么,却被宁玥拦住,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   东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刚才被他们派去拦着那庄家的下人已然走了回来,显然是掌柜已经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能在这条街上开京城最大的赌坊,这家店背后定然也是有人撑腰的。   宁玥和东子虽然不怕惹事,但也不想贸然给余刃他们添麻烦。   何况他们这次出来只带了两个下人,真闹起来说不定还要吃亏,不如见好就收,给对方一个教训也就算了。   东子心中虽然不忿,但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冲动无脑的孩子了,在宁玥的暗示下硬是咽下了这口气,准备和她一起离开。   谁知就在他们要去牵马的时候,忽然迎面走来一个毫升赌坊的伙计。   伙计手中拎着一个木桶,走到他们近前时似乎踉跄了一下,然后顺势将木桶往前一泼,满满一桶泔水就朝宁玥和东子兜头泼了过来。   两个下人反应很快,一人护住一个牢牢将他们挡住。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张宽大的斗篷,在两个下人身后又形成一层遮挡。   双重保护之下,两个下人身上虽然沾染了一些泔水,但是宁玥和东子身上却依然干干净净,没有染上分毫。   宁玥回过神来大怒,正欲去骂那个故意往他们身上泼泔水的人,却已经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仿佛结了冰的声音。   “给我废了他的手。”   说话的人正是余刃,而这句话是对那两个下人说的。   下人闻声应诺,同时上前两步将那伙计拉住。   只听咔嚓两声,伴随着伙计的一声惨叫,他的两条手臂被人同时折断,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这惨叫声不仅惊动了街上的人,让他们惊呼着四散退去,同时也惊动了毫升赌坊的人。   管事立刻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伙计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在见到马背上的余刃的那一刻却陡然收住了脚,向后退了半步。   “昭……昭国公,安阳郡主,不知您二位大驾光临,小的……哎呦!”   话没说完,就被一鞭子直接抽在了脸上,嘴角顿时裂开,满脸血污。   安阳郡主那根向来缠在腰间轻易不拿下来的九节鞭握在手里,面色没比余刃好看多少。   “不过是毫升赌坊的几条看门狗,也敢欺负我公主府的人?找死!”   管事捂着脸痛苦地倒在了地上,跟他一起出来的几个看似是伙计实为打手的人也被余刃带来的人轻易拿下。   余刃翻身下马,走到宁玥跟前。   “怎么样?没事吧?”   宁玥摇头:“没事。余大哥,郡主姐姐,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余刃冷笑一声:“听说你们在这儿跟人开赌,谁输了谁就脱衣服,我们就来看个热闹。”   宁玥听出他声音里的怒意,缩着脖子没敢吭声。   一旁的东子站了出来:“跟小岳没关系!是我要赌的!”   “闭嘴!”   安阳郡主瞪了东子一眼,把宁玥拉过来护在自己怀里。   “真的没事?那些脏东西没蹭到身上?”   “没有没有。”   宁玥说道,怯怯地看了余刃一眼。   余刃没理她,抬脚往毫升赌坊内走去。   毫升赌坊的掌柜已经闻讯迎了出来,边走边道:“国公爷,安阳郡主,实在对不住实在对不住,都怪我们这店里的伙计不长眼,倒泔水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两位小公子。”   “小的待会儿就打断这小子的腿,给两位小公子出……”   “滚。”   余刃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下人立刻将掌柜推到一边,给他腾出了去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毫升赌坊,原本在赌坊内的人都被这阵势吓到了,如潮水般退散,胆子小的更是在他们进去之后立刻就夺门而出,不敢多停留片刻。   余刃走进去之后四下环顾了一圈儿,问:“你们刚刚在哪儿玩儿的?”   宁玥赶忙狗腿的向前走了一步,指了指一张桌子:“那儿!”   余刃点头,让人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自己和安阳郡主一人坐了一把。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儿在桌案上轻点:“去把杜坤叫来。”   杜坤就是刚才跟东子对赌的人,此刻正在毫升赌坊的二楼休息。   掌柜的脸色微变,笑道:“国公爷,杜二爷刚才已经走了,您要是有什么事……”   砰!   一声巨响吓的毫升赌坊里所有人都颤了颤。   只见余刃猿臂一抬,猛地把掌柜的脑袋按在了桌上,声音之大让人怀疑掌柜的脑袋是不是已经裂开了。   “我让你,把杜坤叫来。”   他一字一顿的再次重复,说话时手上力道不仅不减,反而越来越大。   掌柜的挣扎了半天也挣脱不开,只觉得这只手像座大山似的压在自己头上,随时都能把他的脑袋捏爆。   “去……去把杜二爷叫来啊!”   他就这么趴在桌上对伙计们哭喊道,同时心里忍不住骂娘。   就是因为刚才昭国公不在,只有那两个小孩子,所以他才敢跟杜坤一起大着胆子欺负欺负他们。   毕竟这两个小家伙不过是长公主的面首而已,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只要不过分,不伤了他们,装作不小心泼他们一身泔水并没有什么。   长公主知道了就算不高兴又怎么样?难道还要为这种不小心的事来砸了他们毫升赌坊吗?   这些年朝中人多少也看出来了,长公主虽然喜好豢养面首,但并不愿给陛下多惹是非,所以只是自己在公主府中寻欢作乐,偶尔出来赏个花狩个猎,从不生事。   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轻易是不会过问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豢养面首引得众人不满,但大家最终都渐渐不再说什么的原因。   可是余刃就不一样了,同样是深得陛下宠信,这个人喜怒无常且恃宠而骄,今天不高兴了打断这个人的腿,明天不高兴了扭断那个人的胳膊,甚至连正二品官员的嫡子都敢说阉就阉了。   如果早知道余刃会来,他是说什么也不敢动那两个小祖宗的!   有伙计回过神来赶忙连跌带爬的上了二楼,把正准备爬窗逃走的杜坤带了过来。   杜坤哆哆嗦嗦地来到余刃面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昭……昭国公,好久不见。”   作为京城里的纨绔,虽然他也曾和余刃在一起饮酒作乐,但也很清楚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情。   因为余刃这个人……是随时都可以翻脸不认人的!   余刃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对面:“给杜二少加把凳子。”   下人立刻搬了把椅子放到桌子对面,把杜坤拉过去硬按在了椅子上。   待他坐下之后,余刃又转头问东子。   “你们刚才玩儿到哪儿了?”   啊?   东子回神答道:“我赢了,他脱的只剩亵衣亵裤了。”   余刃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宁玥。   宁玥打了个哆嗦,往安阳郡主身边靠了靠。   安阳郡主把她揽过来护在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子,低声道:“你胆子可真大!”   竟然敢在这里看男人脱衣服。   宁玥低着头一声不吭,余刃已经收回视线,道:“我听说你们在比看谁能让对方光着屁股出去?”   “对!”   东子说道。   余刃再次点头:“那还没有分出胜负呢,怎么就停了?来,继续啊。”   刚刚在楼上穿好衣服的杜坤赶忙摇头:“不不不,我……我认输!我认输!”   “认输?”   余刃挑眉:“杜二少确定吗?真的要认输?”   “认认认!我认!”   笑话,这时候不认难道还要跟余刃正面杠上吗?   余刃轻笑:“既然如此,那就愿赌服输。”   说着对下人摆了摆手:“把杜二少扒光了扔出去。”   什么?   杜坤猛地抬起头来,就见几个下人已经闻声而动,向他走了过来。   “昭国公……昭国公!余刃!你别太过分了!”   伴着一声声怒骂,他被下人架起来来到门边,三两下扒光衣裤扔了出去。   街上传来一阵阵惊呼声,男女老少夹杂其中或高或低不尽相同。   赌坊内,余刃并没有因为处置了杜坤就离开,而是看向瑟缩着站在一旁的掌柜。   “耽误了掌柜做生意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吧,我也来赌几把,试试手气。”   说着对一旁抬起了手。   宁玥眼疾手快地摘下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一不小心把装银子的荷包和装门牙的小荷包全塞过去了,赶紧又把那小荷包拿了回来。   余刃额角抽了抽,没搭理她,接过了下人递来的另一个荷包,打开直接扔到了桌上。   只见荷包里装着满满的金豆子,有几颗还滚了出来。   宁玥看着那明晃晃的金子,抿了抿唇,默默把自己的荷包收了回来。   毫升赌坊的掌柜讪笑道:“国公爷,您这押的……也太大了。”   “大还不好?”   余刃转头:“你们赌坊开门做生意,最喜欢的不就是我这种一掷千金的吗?输了的话你们不就赚了?”   掌柜的苦着脸看了看一旁的东子,心说这么一个半大孩子都玩儿的这么好,那昭国公您的手艺还能差得了?   放别人身上是赚,放您身上……谁知是赚是赔啊?   事实证明,他的顾虑的确不是多余的。   余刃从最初的玩儿大小到后来的猜点数,一把都没有输。   而且他每把都会把赢来的所有赌注全部押上,如此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到最后已经是一笔十分可怕的数字了。   围观的赌徒看的血脉贲张,只恨是双方对赌不让他们参与,否则他们也能跟着狠狠地赚一笔。   掌柜的原想着让余刃赢些钱就算了,就当是用这些银子将这尊大佛送走。   谁知他却没完没了一把接着一把,再这样下去就算账上能撑得住,他这个掌柜也别想做了!   “国公爷!国公爷!”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上前拦住余刃,低声道:“您看我们做生意也不容易,您都已经赢了这么多了,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了?”   余刃嗤笑一声,挑着眼角看向他,亦是低声说道:“想让我停?可以啊,你当着我的面喝一桶泔水下去,我这就走。”   掌柜身子一僵,气的直抖:“你……你!”   余刃哈哈大笑,不理会他,拍了拍他的肩,又道:“这样吧,看在你如此为难的份儿上我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能赢我一局,我就不玩儿了,如何?”   赢一局?   只要能赢一局!   掌柜的咬了咬牙:“好!”   之后暗暗给庄家使了个眼色。   庄家会意,又让余刃赢了几把之后悄无声息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谁知就在准备开盅的时候,却被余刃带来的一个下人一把抓住,袖中物什啪嗒一声掉了出来。   随着这一声响,围观的赌徒陡然炸开:“出千!出千!”   余刃亦是面色一沉,声音骤然变冷。   “在我面前出千?你们是不想活了吧?”   说完之后猛地站了起来,沉声下令:“给我砸了这家赌坊!”   掌柜的脸色一白,两腿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   此时的他哪里还不明白?余刃这就是故意在逼着他们出千!故意找借口来砸场子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们!   “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一边阻拦着四处乱砸的人群一边对余刃喊道:“昭国公!你知道我们赌坊的东家是谁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刃冷笑:“是陛下吗?不是的话你就不用跟我提了。在这京城里,除了陛下之外还没有我惹不起的人。”   周围人群听得这话砸的更疯狂了,眼见着好好的赌坊被砸的稀烂,掌柜的跪在地上涕泗具下。   待整个赌坊被砸的差不多了以后,余刃才带着人离开了。   门外围观的百姓见到有人出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能在这里砸这么久还没引来五城兵马司的人,权势一定很大,他们不敢靠近。   余刃出来之后看了眼毫升赌坊的招牌,挑了挑眉,道:“摘下来,砸了。”   “是!”   立刻有人将沉甸甸的门匾摘了下来,狠狠地几脚踩裂。   余刃这才点了点头,混不在意地转过身去:“走吧。”   众人应诺,纷纷跟上,宁玥也牵来皮皮虾,准备跟着一起离开。   谁知皮皮虾却扭了扭脖子挣脱开来,哒哒哒地跑到门匾边,在上面踩了几脚,然后站着不动了。   宁玥心中隐约觉得不好,果然下一刻就见皮皮虾甩了甩尾巴,开始稍稍用力,然后……   几颗黄灿灿的粪球砸到了门匾上,还有的从门匾上滚了下来。   安阳郡主最先没忍住笑了出来,余刃身边带着的一众部下亦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宁玥站在原地只觉得老脸都被丢尽了,愤愤地看着皮皮虾表演了一出什么叫虾仗人势,颇有些想跟这只虾恩断义绝的感觉。 第57章 嫁妆   一行人从毫升赌坊离开并没有直接回公主府, 而是来到了留仙阁。   时近正午,留仙阁生意正好, 程文松已经提前在这里定了包间,余刃他们来了之后自有跑堂的伙计把他们领了过去,一众部下则留在了大堂里用饭。   包间门关上,程文松立刻把宁玥拉到一旁。   “怎么样?有没有事?伤到哪里没?”   “没有没有,”宁玥说道,“什么事都没有, 美人哥哥你放心吧。”   程文松眉头微蹙,还是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来。   他刚刚原本也想跟去的,但是余刃担心他看到宁玥被人欺负会沉不住气,跟人动起手来, 所以就没让他去。   毕竟在外人眼里他是不会武的, 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余刃走到桌边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 冷笑一声。   “胆子够大的啊?头一天独自出门就去赌坊,还敢真的跟人开赌?”   赌的还是……脱衣服!   他的视线落在宁玥脸上, 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东子再次站了出来, 道:“是我要去赌坊的, 也是我要跟那个姓杜的赌的, 余大哥你要罚就罚我吧, 跟小岳没关系!”   宁玥心底哀叹一声, 也站了出来。   “是我同意去赌坊的, 也是因为我跟那个人发生了争执才会有后面的事, 主要责任还是在我。”   出门前余刃交代了说让东子什么都听她的,要不是她也好奇赌坊长什么样,想趁余刃不在偷偷去看看,后面那些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安阳郡主看着两个孩子争相认错,忍俊不禁。   余刃则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等他们都说完了才道:“还有呢?”   还有?   东子想了想,还没想明白就听宁玥说道:“还有……不该……赌脱衣服。”   她是个女孩子,这里又是古代,虽然民风算是开放,对男女大防没有严苛到变.态的地步,但是她任由这种事发生还在旁围观,对余刃他们来说还是非常过分的。   万一东子没玩儿好,输了怎么办?她岂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脱?   余刃生气主要就是气这个,甚至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这丫头可能真的是在他们身边待久了,感觉对这方面的意识非常淡薄,这样下去并不是件好事。   东子不明所以,皱眉道:“赌脱衣服又怎么了?大家都是男的,脱了就脱……”   话没说完被宁玥偷偷抬腿踢了一脚,撇撇嘴把剩下的话咽回去了。   安阳郡主瞪了他一眼,道:“你们在外的身份是什么这么快就忘了?真若输了的话光着屁股被人赶出去丢的可不是你自己的人,公主府的颜面要往哪里放?到时候我们是给你们出头还是不出头?”   东子这才想起此事,小声嘟囔了一句:“是那姓杜的说要这么赌的……”   但他气头上答应下来还是有错,所以说话也不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   余刃见他不吭声了,这才又问:“除了这些,还有呢?”   还有?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出其他了。   难道是皮皮虾不该往人家的门匾上拉屎?   宁玥皱眉想着,就听余刃又说道:“明知道对方有意滋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派人来告诉我们?”   “刚刚我们若是不来,你们是不是就打算这么走了?”   “走到门口若是被那一桶泔水泼到了又该怎么办?凭你们和那两个下人跟人家硬碰硬吗?”   若不是他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今日这两个小家伙儿还不定被人欺负成什么样。   宁玥和东子在一迭声的质问中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对视一眼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余刃见状继续说道:“你们记住了,下次若再遇到这样的事,立刻让人回公主府报信。”   “还有,以你们的身份和年纪,不要顾虑别的,当日的仇一定当日报,只要不闹出人命,其他都无所谓。”   “反而是当时不发作事后再去追究才不妥,因为我和长公主即便在这京城有些权势,也不便为了两个小孩子的事再特意出头,明白了吗?”   两人恍然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程文松索性说的再直白一点儿:“就是在这京城没有人能欺负你们!你们想揍谁就揍谁,不要害怕不要犹豫,也不要担心给我们惹麻烦,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动手,打不过就从公主府叫帮手!绝对不能让自己吃亏!”   “没错!”   安阳郡主在旁附和。   “这满京城唯一一个你们惹不起的人在皇宫里坐着呢,大街上那些都不用放在眼里,谁敢欺负你们你们就欺负回来!怎么解气怎么来!”   “对!那杜坤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到你们头上来?下次他若再出言不逊,你们连赌都不用赌,直接让人把他扒光了扔……”   “老程!”   余刃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   “差不多行了,有你们这么教孩子的吗?”   程文松却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小玥又不是那不懂事的人,真若有什么事那肯定是对方的错,她从来不会主动惹麻烦的。”   不惹麻烦就能教她把人扒光了扔出去了?   余刃觉得宁玥跟在程文松身边这么久没有长歪也实属难得,程文松将来若有了自己孩子,还是个女孩子的话……估计要宠上天去!   他心中轻叹一声又看向宁玥与东子:“总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长公主,你们不知道如何处置自有我们来安排。”   “至于你们自己……虽不主动去欺负别人,但也绝对不能让别人欺负了你们,知道了吗?”   两人连连点头:“知道了。”   管你说什么呢,只要不罚我们就行。   余刃见他们安静乖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让留仙阁的伙计上了菜:“吃饭,吃完继续去玩儿。”   东子愣了一下,低声问道:“我们还可以……接着玩儿吗?”   “不然呢?”   余刃说道。   “难道扒了杜坤的衣裳,砸了毫升赌坊之后就躲回公主府去当缩头乌龟吗?”   “不!绝不!”   东子果断答道,明白了余刃的意思,拿起筷子敞开了肚皮吃饭。   用过饭之后余刃亲自带着他们在街上四处闲逛,所经之处总有人指指点点。   有不屑,但更多的是畏惧。   东子放开了之后反而越发轻松,玩儿的到比之前更畅快了。   而余刃不出所料的在年后恢复朝会的第一天就被弹劾了。   不过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他被弹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宫里弹劾他的折子不知摞了多厚,也从来不见他真的有什么事。   最终皇帝赵乾像以往一样象征性地叱骂了他几句,然后罚俸半年,这件事就算了了。   可他昭国公在乎那点儿俸禄吗?没了这点儿俸禄他就饿死了?显然不会。   这种惩罚无异于偏袒,但谁也没法说什么。   因为无论是杜坤主动提出跟东子对赌,还是毫升赌坊出千,都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他们不占理,自然也就不好对余刃穷追猛打。   而毫升赌坊更倒霉的是不仅被砸了,还要按规矩将余刃之前赢的钱全都给他,光这些钱就已经远远超过余刃半年的俸禄了,毕竟他第一局的本金就已经远超常人。   余刃给宁玥和东子一人分了一袋金豆子,之后将剩余的一整箱黄金全都交给了徐妈妈。   徐妈妈让下人清点了之后准备入库,却听他说道:“单找个屋子放起来,这些以后给小玥做嫁妆。”   徐妈妈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那您可跟夫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前些日子夫人刚让奴婢腾出了一间库房,放了好些东西进去,说是以后给玥小姐做嫁妆。”   这回换做余刃愣住了,半晌没有言语。   而徐妈妈还在自顾自地说道:“这女孩子啊长的都快得很,别看现在还小,回头一转眼就要成亲了,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是从孩子八.九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嫁妆的。”   “玥小姐无父无母,无人给她操办这些,前些日子她走了之后夫人就让奴婢记着这事儿,给她单设了一间库房。”   “怎么说玥小姐也是您救命恩人的孩子,您既然决定把她养大,那咱们国公府就不能不管,嫁妆自然也由咱们来出。”   “这些金子奴婢自会收好,等将来玥小姐出嫁的时候分毫不差地给她,您只管放心好了。”   余刃哦了一声,似乎仍旧有些没回过神,怔怔地点了点头:“好。”   之后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脑海里却不禁回想起上次宁玥给余夫人抄写佛经的事。   他觉得余夫人是在故意欺负她,宁玥却说可能余夫人只是喜欢她。   可是……那个冷冷清清连他这个真正沾亲带故的孩子都不管的人……会真心喜欢小玥吗?   余刃头一次感到有些莫名,带着满心疑问离开了。   徐妈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玥小姐可真是咱们府上的福星,天上掉下的宝贝。”   说完又忙吩咐下人:“快快快,把这些金子搬到玥小姐的那间库房去。”   下人应诺,将沉重的木箱搬进库房锁了起来。 第58章 撂倒   正月十五刚过, 余刃收到一条消息,之后决定立刻启程, 不再在京城停留。   离京前他去了一趟皇宫,向赵乾辞行。   赵乾坐在暖阁中,桌案上堆满了折子,批完的或是没批完的分别堆放着。   他将手中正在看的一本折子放下,揉了揉眉心,道:“这些官员们整日里闲的屁事不做, 就会写折子,写了半天又都是些废话,看了跟没看一样,烦死朕。”   余刃垂眸, 说了些“陛下辛苦, 应当多注意休息”之类的话。   赵乾点头,放下手道:“这就准备走了?是那个什么……耳朵……”   “一只耳。”   余刃答道。   “对对对, 是那个一只耳那儿有什么动作了吗?”   “是,根据最新的消息, 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和吴大人等人有牵连, 过些日子就能收网了, 届时势必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陛下也可在朝中做出相应的安排。”   “那好啊, ”赵乾点了点头, “把吴濯一派拔掉, 朕就又可以把朝中官员动一动了, 顺便再擢升一批新人上来。”   说到这儿似乎十分高兴:“正好朕最近看上了一个年轻人,年少有为,脾气性子跟你倒有几分相像,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胆子大得很。”   余刃躬身施礼:“恭贺陛下慧眼识珠喜得良臣。”   赵乾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是在夸朕还是夸你自己呢?”   余刃笑而不语,赵乾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   “这几日朕一直在想一件事,关于东子的……”   余刃一听,心头微紧,下一刻便听他继续说道:“东子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朕想……”   “你下次再去办什么事的时候,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   不是要给东子和小玥定亲啊……   余刃松了口气,却又陡然回过神来,猛地抬头:“您说什么?”   “朕说,希望你下次再去办什么事的时候,尤其是一些没什么危险但又能立功的事情,就带上东子一起去吧。”   余刃眉头紧拧:“您难道……是打算认回东子吗?”   不然为什么之前说的好好的只要把东子平安养大其他都无所谓,变成了今日的希望能让他建功立业有所成就?   莫非是要为今后让他认祖归宗铺路?   赵乾摇头,面上有些疲惫却又几分坚定。   “朕原本是想着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而言或许反倒是一种福分,但是……”   “但是他此番在京城受人羞辱,朕看着实在是不忍!”   “他是朕的孩儿,朕已经亏欠他和他母亲良多,可如今……他被杜坤那般人当众羞辱,朕却护他不得,朕……于心难安呐!”   四十多岁的男人说起这些竟有些哽咽,眼泛泪光。   余刃却丝毫不为所动,眉头拧的能夹死苍蝇。   “所以呢?陛下打算如何?”   赵乾擦了擦眼角,道:“朕希望你能带着东子一起建功立业,这样就算东子不能记入玉碟也不能封王,但好歹朕还能在朕在位的这段期间给他个一官半职,封个国公或是侯爷什么的。”   “如此一来至少能让他衣食无忧受人尊崇,朕也能趁他上朝的时候光明正大地看看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见个面还只能在公主府。”   余刃沉默地听着,待他说完之后许久才道:“您就不怕将来东子知道了,心中不忿,和他的两个兄长之间……产生矛盾吗?”   矛盾只是隐晦的说法,赵乾明白他的意思是指夺嫡。   为何余刃这些年鲜少带东子来京城?不就是希望他能远离朝堂,远离真相吗?   朝中如今本就因为立储之事而分为两派,两位皇子分别被两派外戚牢牢把控着,你争我夺谁也不让谁。   若是东子再横空出世,势必会引发一场纷争。   而无论是从出身还是整个大局来说,东子都是完全不占优势的,最终只能沦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   与其让他将来参与到这些事中去,不如让他从源头上就和这些隔绝开来,或者即便知道了也完全没有能力参与。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余刃什么都不教东子,除了管他一日三餐之外几乎什么都不管的原因。   他从一开始接手东子的那天起就明确对赵乾表示过,他只管养不管教,甚至连生死也不能完全负责。   身为人臣他愿意竭尽所能保护东子周全,但凡事都有万一,天灾**疾病意外,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证不了,又怎么能保证东子一定没事?   赵乾原本也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可是这次东子受辱的事情让他着实有些难过。   “朕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顾虑,不过就像你之前说过的,凡事都有万一。”   “就算东子仍就像现在这样过普普通通的生活,谁又能保证将来就一定不出事呢?”   “若真的出了事……朕希望他就算做不到别的,但好歹有能力自保,能够在危难之中全身而退……”   他说着再度哽咽:“阿刃,朕知道这太为难你了,你帮朕带了东子这么多年,着实不易,朕……”   “陛下言重了。”   余刃打断道:“于微臣而言带着东子也不过是多添了副碗筷而已,没什么区别。”   “东子既然是您的孩子,要如何教养他自然也是您说了算。您今日既然开了口,那微臣以后出门办事时带着他就是了。”   赵乾心下一喜,正要再说什么,就听他继续说道:“不过微臣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小又能立功的事,即便有……微臣也不可能专门带东子去,您就是真的哭出来也没用的。”   赵乾一噎,眼中刚刚蓄上的泪水憋了回去:“……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模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那微臣以能当茅坑里的石头为荣。”   “你……”   赵乾气的差点儿把手头的折子扔过去,拿起来之后终究还是又放下。   “臭小子,也就是现在朕还是皇帝!等朕老了不行了,你在新帝面前这个样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与其他皇帝不同,赵乾从不忌讳提起这些生老病死,他清楚的知道人终有一死,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那都是骗鬼的!   余刃面不改色,再次施礼:“所以微臣忠心希望陛下能够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赵乾失笑,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朕说不过你,你只要记得尽量保住东子平安就是了。”   “是,微臣万死不辞。”   赵乾点头,这才由衷感慨:“你们这些年……把东子教的很好,朕看得出来。”   三年前那个懵懵懂懂一张口便出言不逊的孩子如今已经有了少年的模样,虽然仍旧有些毛躁,但身体结实武艺不凡,连学识都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了。   犹记得这孩子以前连字都认不全,如今却字迹工整甚至还能做出一些复杂的算学题目。   赵乾自认没有尽到分毫做父亲的责任,看到他渐渐成长为现在这般远远超出他预料的模样,心中不知多欣慰,差点儿没忍住偷偷带了两张东子算术用的废纸回来。   还是永嘉长公主看到了,硬给拦了下来,怕他带进宫来被人发现惹来是非。   余刃垂眸答道:“应该的,陛下谬赞了。”   赵乾摇了摇头:“是不是谬赞朕心里清楚,朕也知道一直都是小玥在督促他学习,不然他不能有今日。”   “说起来……小玥这丫头倒真是个好孩子,朕很喜欢!”   余刃没有说话,眉头微不可查的再次蹙了蹙。   赵乾未曾察觉,继续说道:“等你们身上的污名洗脱了,她恢复了女儿身,朕就封她个县主怎么样?”   声音爽朗带着几分愉悦,不似玩笑。   余刃一怔,抬起头来:“县主?”   “是啊,这孩子无父无母,朕也没办法赏赐她的亲族什么的,不如索性就赏了她自己吧,小丫头当得起!”   余刃眉头微松,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那微臣就在这里先代小玥谢过陛下了。”   这是直接谢了恩领了旨,提醒赵乾将来不要反悔。   赵乾失笑,摆了摆手:“起来吧,你若不放心,朕现在就写了圣旨给你如何?”   “不必了,”余刃道,“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自是会说话算数的。”   说完后站了起来:“若是没有旁的什么事,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他进宫已经有一会儿了,待久了惹人猜疑并不好。   赵乾点头:“去吧,东子……就交给你了。”   余刃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   宁玥和东子当天就收拾东西跟着余刃他们一起回戍城了。   和上一次不同,这次他们一路走的很急,也没有再去之前那座有温泉的庄子,显然是有什么急事要赶回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星夜疾驰,二月初就回到了戍城大宅,稍作停留便准备再次启程。   当然,这次只是余刃他们带着一些人马离开,宁玥是不会去的。   可是当她知道东子也跟他们一起的时候,一下就炸了!   “为什么?你们不是有事要出门吗?那为什么要带上大熊?!”   不是她心里不平衡也想跟着,而是在她眼中余刃他们做的事应该都是很危险的。   东子今年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就算这个世界很多人十三四岁就开始谋生甚至入伍,但现在的东子……也太小了吧?   这是雇佣童工啊!出了事怎么办?宅子里那么多人不用为什么偏偏要用东子?   东子以为她是心里不舒服,自认为明白她的想法,毕竟以前余大哥他们偏袒她的时候他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高兴的。   小岳以前都是被偏爱的那个,如今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肯定不适应。   “你年纪小,所以余大哥他们才不带你的。”   他像个大哥似的拍着她的肩膀劝道:“等你再长大些,就也可以……”   “呸!”   宁玥一把将他的手拍掉。   “你不小?比我大三岁而已!脑子没我好使功夫也没我好!带你还不如带我呢!”   这话让余刃更加认为她是心里不平衡了,好在他也提前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道:“东子虽然功夫没你好,但也不算太差,而且力气比你大,有些他能做的事你并不一定能做的了,所以才会带他。”   “你如果觉得这样不公平的话,就也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着指了指东子:“如果你能在三招之内把东子撂倒,那我就带你去不带他。”   作为亲手指导了宁玥和东子武艺的人,余刃很清楚两人之间的水平。   若是实打实地拼一次,胜的那个人毫无疑问的是小玥。   因为小玥柔韧灵巧速度也非常快,难得的是基本功也十分扎实,东子就算力气上略胜一筹,也很难赢过她。   但是东子这些年亦是十分努力,尤其是在习武这方面,非常认真,就算赢不了小玥,也绝不会三招之内就被她打倒。   虽然平日里东子什么都听小玥的,但是他说小玥若赢了就只带小玥不带他去,为了争取这次机会,东子是肯定不会放水的。   果然,东子一听立刻就有些急了。   宁玥其实对于自己能不能去根本就不感兴趣,但她也是真的不希望东子去。   这孩子这几年虽然沉稳了一些,但离长大成人的水平还早着呢。   谁知道余刃他们这次是要去做什么?到时候要是忙起来顾不上他怎么办?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她去呢!   最起码她随机应变的能力比东子要强多了,也不会一时冲动就上了人家的当中了人家的陷阱,就是逃跑她也能比东子逃的快些!   “好!这可是你说的!”   她梗着脖子对余刃说道。   余刃挑眉,轻笑出声,不知该说这丫头是太过小看东子还是太过自负了才好。   “我说的,来吧。”   他说着动了动手指,示意东子过去迎战。   东子走过去两只脚咚咚两声稳稳扎在地上,气势汹汹,一副绝不会让着宁玥的样子。   程文松等人都在旁围观,见状有些不忍。   他们也很清楚三招之内小玥是绝不可能撂倒东子的,待会儿输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哭,到时候又该如何安慰她?   宁玥看着似乎要把两只脚扎进地面的东子,在他面前来回走了两圈儿,摸了摸下巴,貌似是在考虑如何下手。   余刃见她半晌不见动作,正准备催促一二,就见她忽然指着自己的方向喊道:“大熊!你看那儿!”   东子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她说的是什么,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原本站在他两步之外的宁玥迅速上前,一个过肩摔将他狠狠摔到了地上:“KO!”   直到落地的那一刻,东子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躺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   宁玥则拍了拍手,转向余刃,摇着手指啧啧两声:“你太不了解大熊了!”   余刃看着她一脸得意的样子,又看了看挣扎着坐起来一脸懵逼的东子,额角一阵抽搐:MDZZ! 第59章 铁笼   站在一旁的程文松等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面上一阵尴尬。   刚才小玥唬东子的时候他们也把头转过去了,以为那边真有什么东西呢。   结果这小丫头……竟然是骗人的!   东子哪想到宁玥会忽然来这么一出, 委屈的差点儿哭出来。   “你……你使诈!”   “使诈怎么了?”   宁玥理直气壮地道:“兵不厌诈没听说过吗?这么简单的伎俩都能把你蒙骗过去,出门在外的话是不是别人也能随便骗到你?”   “今天骗你的人也就是我,这若换了别人,你现在小命说不定都没了!”   同样被骗到的围观众人:……   东子说不过她,心里却觉得十分憋屈。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跟着余大哥他们一起出门的机会,竟然就这么被小玥半路抢过去了, 而且这小子骗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以后……他以后再也不把他当兄弟了!   东子站起身红着眼睛跑开了,只留下一个委屈的背影。   “喂!喂!大熊!”   宁玥想跟他解释解释,叫了几声没叫住,只得做罢, 想着回来再跟他说。   …………………………   两刻钟后, 宁玥坐在车上一脸莫名地看着旁边的东子,搞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明明只是不想让东子去的, 最后却成了她和东子一起去!   世事为何如此无常?   “大熊,你是不是……给余大哥什么好处了?”   她凑过去低声问道。   东子呸了一声:“我有什么东西能给余大哥的?再说了, 余大哥是那种给他好处他就让步的人吗?”   ……不是。   “那他为什么要带你?你都已经输了啊。”   “我……我没输!是你使诈!”   东子坚持道。   宁玥斜睨了他一眼:“都跟你说了兵不厌诈了, 而且规则又没说不能使诈。”   说完懒得再跟他争辩这个, 只叮嘱他遇事不要冲动, 一切听从余刃他们的指挥, 不要因为头一次出门就争强好胜冲在前面。   东子听的直皱眉:“你好唠叨啊。”   宁玥噎了一下, 心道还不是为了你的熊命。   不过她也看出现在的东子怕是听不进去这些了, 与其一再跟他强调, 还不如自己多盯着他点儿。   一行人快马疾驰,十来天之后就来到了一座名为德安城的地方。   这个城镇看上去十分贫困,说句满目疮痍也不为过,他们所经之处仿佛贫民窟一般,街上的行人看到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马背上还带着兵器,纷纷避让开来,神情惊惧,唯恐避之不及。   宁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从没见过这么穷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无语。   余刃没有停留,带着他们继续向前,直接进入城镇中心。   直到此时宁玥才发现,原来德安城并不贫穷。   或者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贫穷。   这座城镇就像现代社会中贫民窟和富人区的缩影,城中心的碧瓦朱甍自动形成了一条分界线,将纸醉金迷圈在其中,贫穷困苦阻隔在外。   坑洼的泥土地面骤然变成平整干净的石板路,踏上了这条路便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宁玥直到下车站在院中,仍旧有些没回过神来,胸口莫名有些堵得慌。   东子也是一样,在旁扯了扯她的衣袖道:“我总觉得这里怪怪的。”   齐玖伸了个懒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吧,过些日子就不怪了。”   “你们趁现在赶紧去睡一觉歇一会儿,晚上咱们可能就要干活了。”   东子一听,立刻将刚才的诸多念头都抛之脑后,只想着晚上跟着他们一起出去。   宁玥深知养精蓄锐的重要,点点头就进了程文松给她指的那个房间。   东子抬脚也要跟进去,被程文松一把拉住,黑着脸道:“干什么去?”   “去睡觉啊。”   “不许去小玥的屋子,”程文松低声呵斥道,把他往另一个房间推了推,“你跟我们睡一间。”   东子眉头一拧:“为什么?我不想跟你们睡,我还有话想跟小岳说呢!”   “说什么说!去睡觉!”   程文松不容置疑的将他推了进去,不许他再靠近宁玥的房间。   东子踉跄了一下,站稳后愤愤的在心中骂了一句:皇子了不起啊!   …………………………   两个孩子沉沉睡去的时候,余刃在书房里见了一个人。   宁玥他们如果在场的话,或许能认出这个人也是之前戍城大宅中的一员,只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属下严青,见过国公。”   他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余刃抬了抬手:“起来吧,最近情况如何,你仔细说来。”   严青应诺,道:“正如属下之前所说,一只耳每年只会和德安城县令何光联络一次,且为了不被人发现,时间并不固定。”   “但这次属下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他们把见面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   “一只耳准备了一份稀世珍宝要通过何光献给吴濯,就藏在他的院子里。”   “如果能把这份宝物偷出来,就能让一只耳和何光之间狗咬狗互相撕扯,露出更多马脚。”   余刃点了点头:“他那院子守卫多吗?从哪个方向方便潜入?”   “守卫不多,”严青答道,“因为一只耳对自己的密室十分自信,相信即便有人潜入了院子,也偷不走他的东西,所以他在德安城这座院子的守卫反倒没有在山寨上的多。”   “而事实证明……他的密室确实十分安全,这些年想去偷东西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成功。”   “属下曾偷偷去试过一回,结果发现他将所有贵重东西都放在了一个大铁笼子里,想要打开铁笼就必须要先开十八道锁。”   “属下无能,一道也打不开,所以只好传信给国公爷你们。”   余刃嗯了一声,再次点头。   “人各有所长,你打不开也没什么,我们这里自然有可以打开的。”   说着看了看安康的方向。   安康垂眸不语,等严青离开之后就回房开始准备工具。   于他而言,再难的锁,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都能打开。   但是显然晚上偷偷潜入的时间并不会很多,他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行。   …………………………   了不起的“皇子”玥到晚膳时分才被叫醒,揉着眼睛来到了饭厅,边吃饭边听余刃大致安排了一下晚上的行程。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只要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就可以了,今天你们的任务主要是看,而不是动手,明白了吗?”   他最后总结道。   东子听了之后原本高涨的兴致立刻减去几分,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闷头扒饭不说话了。   宁玥则乖巧地点了点头:“明白!”   这就跟第一次实习一样嘛,先跟着老员工到处转一转看一看,了解了工作岗位的职责和具体工作内容之后再说。   余刃虽然并不想带着她,但是不得不说带她确实比带东子轻松多了,最起码这孩子在大事上向来很听话,绝不会擅自行动。   “明白了就快吃饭,吃完等天彻底黑下来咱们就走了。”   说是等天黑就走,但实际上他们还是到夜半子时才偷偷翻墙出了宅子。   因为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睡着了,且正是睡得沉的时候。   余刃最初选择这个院子就是因为这里距离一只耳的宅院不远,他和程文松还有安康一起带着宁玥和东子,齐玖和周老八一道,甄大和甄二一道,三队人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一只耳的院前。   严青走之前给余刃绘制了这座宅院的地图,早已经被余刃他们记在了脑海里,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间密室。   正如严青所说,这个院子的守卫确实不严密,别说余刃他们了,宁玥自信就算他和东子来也能轻松抵达这里。   可是当她看到密室门打开,里面那个大的夸张的铁笼,和上面挂着的奇形怪状的十八道锁之后,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难怪这个叫一只耳的对这密室如此自信,这十八道锁就算都能打开,怕是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吧?   这里虽然守卫并不严密,但定期还是有人过来巡视的,来巡视的人旁的都不用看,只要看看这些锁是不是还好好地锁着就是了。   到时候想偷东西的人来不及把已经打开的锁锁回去,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   “怎么样?能开吗?”   余刃问道。   安康走过来看了眼这些锁,眉头微蹙。   “难怪一只耳如此放心,龙盘锁,地蛙锁……他倒是把这世间难开的锁几乎都集齐了。”   余刃闻言亦是眉头微蹙:“要多长时间?”   安康皱眉掏出工具:“我尽快吧。”   刚说完就听东子忽然低呼一声:“小岳!”   几人立刻抬头看去,却见宁玥竟然已经出现在了铁笼内!   “你……是怎么……”   宁玥插着腰隔着铁笼在夜色中对余刃无声大笑:“看!我一点儿都不胖!” 第60章 卡住   余刃看着铁笼中的女孩儿, 额头上掉下一摞黑线。   这铁笼为了防盗,栏杆之间的缝隙也十分窄小, 于他而言可以说不过巴掌大小,正常人即便再瘦也是不可能钻过去的。   这丫头却一个眨眼的工夫……进去了!   宁玥神情得意至极,歪着脑袋指了指铁笼中间最醒目的那个木匣子。   “你们要的是不是那个?”   余刃轻叹一声,点了点头:“是,快拿出来咱们赶紧回去了。”   宁玥点头,向过走去, 走到半路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我瘦不瘦?”   余刃:……   “瘦不瘦?!”   宁玥又问,坚持要他给一个回答。   余刃咬牙,要不是钻不进去真恨不能现在就把她揍一顿!   程文松在旁强忍着笑意戳了戳他的胳膊, 道:“说啊!”   余刃:“……瘦!”   宁玥再次无声大笑, 三两步走到那木匣前。   一只耳显然很看重这个宝物,用的木匣也不是普通的木匣, 而是一个密盒。   如此一来既可以作为密室里的双重保险,又可以保证拿出去之后在路上不会被人轻易盗走。   可是赶上他这回实在倒霉, 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宁玥。   宁玥这些年在大宅里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虽不算精通却也都比常人强了很多, 毕竟教她的人都是各方面的精英。   在机关这一方面, 她虽然自己不会制作, 但是绝大多数机关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至于这种密盒, 更是手到擒来, 她以前在安康的院子里不知拆过多少个, 从解法到构造都了如指掌。   别的不说,当初安康送给余刃的那个就比这个要复杂多了,于现在的她而言也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而已。   她三两下把木匣打开,掀开盖子的那一刻里面却露出一丝光线来。   这光线虽算不上刺目,却也顿时将原本黑暗的屋子照亮,吓得她赶忙又将木匣合上。   原来一只耳找来的所谓宝物不是别的,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宁玥呸了一声:“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颗破珠子!”   铁笼外的余刃等人:……   这丫头小时候就得过一颗夜明珠,兴许因此觉得这是个很平常很容易拿到手的东西,之后还混不在意地送给东子了!   却不知多少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颗这样的珠子,更别提是这么大的了。   余刃正想着,却见这小丫头忽然踮起脚撩起衣服,用自己的衣摆包裹着把夜明珠拿了出来,防止光亮太大引来守卫的注意。   他额角再次一抽,忍不住单手掩面低下头去。   这是个女孩子的动作吗?这是女孩子该有的动作吗?!   安康又不是没带袋子过来!就不知道喊一声吗?   从后面看着她还以为……还以为她是要撩衣服放水!   宁玥丝毫没想起这有什么不妥,把珠子拿出来之后还顺手把木匣恢复了原样,看上去就像是没动过一样。   之后抱着珠子走到铁笼边,将珠子递给了余刃。   余刃把珠子接过,一把塞到了安康递来的布兜里,狠狠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回去我在收拾你!”   从铁笼里钻出来的宁玥两眼一瞪,腮帮子一鼓,气的炸毛。   “为什么?我今天立功了呢!”   “立功?你还……”   “大鱼。”   程文松在旁又拍了他一下:“先回去再说吧。”   余刃这才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身向外走去。   宁玥气鼓鼓地跟上,结果走了没几步却发觉东子没跟上来,身后还隐约传来他的挣扎声。   她回头看去,两只眼珠子差点儿从眼睛里掉下来。   “大熊!你干什么呢!”   余刃等人闻言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差点儿脚下一踉跄栽个跟头。   “东子!你疯了吗!”   只见东子不知何时趁他们不注意往铁笼里钻了一下,结果没能钻进去不说,还把头给卡在了栏杆之间的缝隙里!   东子拔萝卜似的拔了半天也没能把脑袋拔出来,急的快哭了。   “我……我就想试试……”   他看小岳第一次出门就立了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想着小岳能钻进去,他说不定也可以,可是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心血来潮试了一下……   这一试……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宁玥气的跳脚:“试你个鬼啊试!”   过去伸手要帮他出来,结果拉了半天死活拉不出来。   余刃和程文松还有安康也轮番试了一次,一样没有结果。   程文松气的照着他屁股就踹了一脚:“你个混小子!除了添乱还会什么?!”   东子卡在栏杆里眼泪都要出来了,不是委屈也不是疼的,是着急,比他们还着急。   出门没帮上忙也就算了,还拖了大家的后腿!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宁玥见程文松真的生气了,忙去拉住他。   “美人哥哥,现在说这些也没用,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才是。”   程文松铁青着脸嗯了一声,又伸手去摆弄东子的脑袋。   但是没用,侧着会把鼻子卡主,正着会把耳朵卡住,反正出不来。   余刃甚至试图去把铁笼的栏杆拉开一些,可是不行,这铁笼是一只耳特制的,每根栏杆都有宁玥的手臂粗,异常牢固,饶是他力大无比也撼动不了分毫。   几个人在房中急出了一身汗,偏偏外面这时响起了一阵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这声音听上去十分自然,但听了无数回的余刃很清楚,这是守在外面的齐玖等人在提醒他们,有人朝这个方向来了,让他们抓紧时间出来,不然恐怕有被发现的危险。   程文松急到最后反而冷静下来,面色阴沉地说道:“不然把东子的鼻梁打断吧,这样他就能出来了。”   他们身为麒麟卫,随时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更遑论是个鼻子?   余刃听了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稍稍握紧,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要知道鼻子和身体的其它部位不同,是在脸上,而且一旦打断也不像其它的骨头那么好愈合,一个弄不好东子可能今生都要带着一个歪鼻子了。   宁玥吓了一跳,正想说什么,却听东子哭道:“没事的余大哥程大哥,你们打断我的鼻子吧,是我活该自作自受,你们下手吧,我不怕!”   余刃仍旧垂眸不语,程文松却不愿等了。   “你下不去手我来!”   说着伸手就向东子的鼻子摸去。   都说人有急智,宁玥眼见他要直接按断东子的鼻梁,忽然想起什么,道:“等等!我有办法了!”   程文松手上一顿,见她从身上一阵翻找,急慌慌地拿出一个小瓷盒来。   “这是……”   “润肤脂。”   宁玥答道,将他挤开,动作迅速的把盒里的润肤脂挖出一大坨,胡乱地涂了东子一脸,额头和鼻子尤其多,差点儿把东子的鼻孔堵住。   给东子涂完之后她又把剩下的全都挖出来涂在了卡住东子的那两根栏杆上,这才道:“大熊,我数一二三你就使劲把头拔出来!这样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给你的鼻子留个全尸!知道了吗!”   东子红着眼睛嗯了一声:“好!”   宁玥咬了咬牙,有些不忍地闭上了眼。   抹润肤脂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她并不能保证东子就一定能出来!也不能保证用力之下他的鼻梁到底会不会断。   不过……有总好过没有!试试吧!   “一……我日!”   宁玥刚数了一个数,东子就忽然猛的把脑袋往外一拔,没想到竟然真的出来了!   可他用力过大,脚下没站稳,整个人直接撞到了宁玥身上。   宁玥闭着眼未曾察觉,被他撞的差点儿飞出去。   好在余刃眼疾手快地过去挡了一下,原本要摔到地上的孩子就狠狠撞进了他怀里。   可他常年习武,身上肌肉紧实,宁玥的脑袋往他身上一撞,鼻梁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心想这下好了,东子的鼻子保住了,她的鼻子完蛋了!   “小玥!你没事吧!”   程文松低呼一声要过来给她查看,被她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推开挡住了。   “没……没事!快走!”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外面都已经又催了一次了!   程文松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得点了点头向外走去。   宁玥亦抬脚跟上,走几步又想起什么,回身用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把栏杆上的润肤脂擦掉了,这才又快步追了出去。   …………………………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密室,前脚刚走,后脚来巡查的护卫就到了。   护卫过来检查了一下铁笼上的十八道锁,又四下看了一圈儿,确定没什么问题就离开了,殊不知铁笼中最贵重的那样东西已经被人盗走。   余刃等人回到自己的宅子,齐玖把脸上的面巾扯下,边往里走边道:“我说你们这回怎么这么慢?再晚一步就被人发现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安康:“小安你手艺是不是退步了?开个锁这么半天?”   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安康却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我今天没开锁,一道都没开。”   “没开?”   齐玖猛地站住脚步:“那是没拿到东西?”   在他眼中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们几人联手出马,哪有失败的道理?   安康面色微软:“拿到了,小玥去拿的。”   小玥?   几人又把视线看向宁玥,正欲问什么,却同时张大了嘴。   “小玥,你……怎么了?”   只见宁玥不知何时流了鼻血,现在已经干了,但是因为她刚才戴着面巾,所以蹭的脸上到处都是,而她尤不自知,像只小花猫般歪着脑袋道:“啊?” 第61章 臭鞋   房中响起哗哗的水声, 宽厚的手掌将帕子在盆中投了一遍,又拧去多余的水, 动作轻柔地贴上宁玥的面颊,将她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余刃眉头紧锁,一边擦着一边说道:“自己流鼻血了都不知道吗?还一路跑这么久。”   宁玥摇头:“真不……”   “别动。”   余刃将她的脑袋扳了回来。   “真不知道,”宁玥摆正脑袋继续说道,“就觉得有点儿疼,没想到会流鼻血。”   说着又在他身上来回瞟了一眼, 心想余大刀这一身肌肉也不知怎么长的,跟铜墙铁壁似的,若是上战场怕是连盔甲都不用穿了。   余刃不知她在想着什么,等把她脸上所有血迹都擦干净之后才让程文松给她鼻子上上了药。   其实不上药也没事, 血早就已经止住了。   但她鼻梁撞红了, 程文松坚持要让她抹一些。   清清凉凉的药膏抹到鼻子上,宁玥下意识地伸手想摸一摸, 被余刃把手拍掉:“别动。”   “哦。”   宁玥把手缩回来,问道:“大熊呢?你们是不是罚他了?”   余刃皱了皱眉, 面色阴沉几分。   “没有, 出门在外不便罚他, 等回了戍城再说。”   宁玥点了点头:“这回确实该罚。”   余刃轻笑一声, 眉头微挑。   “怎么?这次不替他说话了?”   宁玥摇头:“赏罚分明, 虽然他还小, 但是涉及到这种正事, 还是要罚他一下让他长长记性才好。”   “不然以后再这么莽撞, 还不知要闯多大的祸,没准儿还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余刃见她又开始这般小大人的口气说话,哭笑不得,却也同时想起什么,转头对程文松道:“老程,把桌上那支笔递给我一下。”   “笔?”   程文松蹙眉,一边把东西递给他一边问道:“你要笔做什么?”   余刃将笔接了过去,在手中调转过来,笔头冲着自己,笔杆冲着宁玥:“伸手。”   “啊?”   宁玥不明所以,却也直觉的感到他不怀好意,不仅没伸出来还嗖的一下藏到了身后,戒备地看着他:“你要干吗?”   程文松也察觉不对,伸手护住宁玥。   “大鱼你做什么?小玥又没犯错!”   “就是!我还立功了呢!”   宁玥梗着脖子道。   “没犯错?”   余刃冷哼一声,看着宁玥道:“谁教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撩衣裳的?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女孩子?这是女孩子该有的动作吗?”   “虽然你现在还小,但是涉及到这种正事,还是要惩罚一下长长记性的才好。”   “不然等以后长大了,当着别人的面如此行径,还不知要闯出多大的祸来!说不定要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   竟是把她刚才用来说东子的话直接套到她身上了!   宁玥气的直瞪眼:“我……我那不是一时情急吗?而且……而且又不是没穿裤子。”   后面这句声音低了下来,知道这个年代跟余刃他们讲这个也没有用。   余刃一听果然神色又冷了几分,转头看向程文松。   “你还帮她说话?你看她现在跟个野小子有什么区别?再不教她以后还扳的过来吗?”   说话的语气简直跟上个世纪的老父亲没什么区别。   程文松有些语噎,低头看了宁玥一眼,又看了看余刃。   “那……那你少打几下。”   哈???   宁玥猛地抬起头来:“美人哥哥!”   程文松摸了摸鼻子,退到一旁,低声道:“小玥,这件事……你真得长长记性!”   说完低头不看她了。   宁玥几乎气成河豚,余刃则强忍着笑意把手中的笔举了起来:“伸手。”   宁玥咬牙,看看他又看看程文松:“好!”   说着伸出了右手,又飞快将腰间荷包摘下往掌心一拍。   “下得去手你就打吧!”   余刃眼看要落下的手一顿,就听她又继续碎碎念叨。   “头一次跟你们一起出任务,帮你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不说还负伤回来,结果竟然还要罚我!没、人、性!”   余刃额角一抽:“你负的哪门子伤?”   宁玥抬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流鼻血不算伤吗?鼻血就不是血了?”   余刃:“……”   最终宁玥“功过相抵”没有受罚,冷哼着走出去了。   房中的余刃靠到椅背上轻叹一声:“这丫头现在简直无法无天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憋笑的程文松:“都是你们惯的!”   程文松嗤了一声:“说得好像你不惯着似的,有本事你刚才倒是下手打啊。”   余刃:……   …………………………   宁玥是在一间黑漆漆的柴房找到东子的,虽然余刃他们暂时没有罚他,但他还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屋子里太黑,宁玥一进去差点儿被散落在地上的木柴绊倒。   她掏出火折子把墙上的蜡烛点燃,走到东子身边,发现他正抱着头坐在地上,听到她过来也没反应。   宁玥用脚尖儿碰了碰他的脚,道:“哭啦?”   东子仍旧没反应,宁玥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不再说话,随手把玩着安康给她做的袖箭。   东子并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孩子,果然没过多久就自己抬起头来,哽咽着道:“我是不是特别废物?特别窝囊?”   宁玥闻言转过头去,结果一回头差点儿吓得倒在地上。   只见东子额头上和鼻子上都又红又肿,还带着一些血迹,显然是刚刚从铁笼中出来的时候擦破了。   加上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整张脸简直没法看,可谓丑出了新高度。   宁玥强忍住心中的嫌弃,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先把脸擦擦再说吧,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东子只顾着哭,半天不接,宁玥皱眉:“不会还让我帮你擦吧?”   满脸泪痕的孩子这才伸手将帕子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之后就势噗的一声擤了把鼻涕。   宁玥看着自己刚换的干净帕子又遭了秧,咬了咬牙,念在他现在心情不好,到底没说什么。   东子擤完鼻涕之后又问:“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   “怎么会?”   宁玥说道。   “你虽然的确有些笨,行事也有些莽撞,但其实相比起大部分同龄的孩子,已经算是懂事了啊。”   东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哄我了,你们平日总说我不听话,这个时候又来夸我懂事……还不如直接骂我的好。”   这样的夸奖于他而言与讽刺没什么区别。   “没哄你啊,”宁玥说道,“十岁十一岁的男孩子闯祸不是很正常的吗?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懂事听话一点儿错都不犯的。”   “犯了错能改,争取以后不再犯,这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样的话显然安慰不了的东子,他看着她道:“可你比我还小呢啊,你几乎从来都不犯错,余大哥程大哥他们……都喜欢你。”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大家都喜欢你,没有人喜欢我……没人喜欢我!因为我就是个废物!只会闯祸!”   他懊恼的一拳砸了下去,正砸在一旁的一捆柴垛上,柴垛被打散,哗啦啦一阵响。   宁玥叹了口气,把袖子拉下去盖住手上的袖箭。   有时候他觉得东子也是够倒霉的,整个戍城大宅只有他们两个孩子,她是个假孩子,原本就不会轻易去犯那些孩子才会犯的错,即便犯了错也知道该如何讨好别人换取对方的原谅。   可东子不一样,他真的只是个孩子,一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孩子,而且从小就没人教没人管,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实属不易了。   可是因为没有别人可比,所以他们两个之间就会显得东子格外的不懂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   “我也会闯祸啊,”宁玥想了想说道,“刚才余大哥在房里还想打我呢。”   东子愣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   有些事不能说,宁玥只得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反正就是闯祸了呗,要不是有我的门牙,少不了又挨顿揍。”   说着又转过头正色道:“不过你这回闯的祸的确有点儿大!”   “往常在戍城或是京城也就算了,些许小事你即便真的做错了也没什么,总会有改正的机会。”   “可现在我们是出门在外啊,一不小心就会坏了余大哥他们的大事,而且还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那就再也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我一开始不想让你来就是觉得太危险了,以你现在的年纪和本领可能会出事。”   “出门在外余大哥他们总不可能十二个时辰盯着你,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那……”   “等等,”东子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打断道,“你是担心我出事才不想让我来的?不是想……想抢这次出门的机会?”   宁玥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这样的机会啊?必须跟在余大刀他们屁股后面哪儿都不能去,还要时刻小心着会不会有危险,累都累死了。”   东子半晌无语,沉默许久才道:“对不起,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还以为……”   以为小岳是不甘心余大哥他们不肯带她,所以才闹着非要来。   宁玥摆了摆手:“无所谓,我又不会跟你计较这个,不过你以后真得长点儿心!可别再像今天这么……”   “蠢。”   东子把她犹豫着没说出来的话补全了。   宁玥失笑:“知道了就说明长记性了,长记性了就及时改正。”   “你也别再把自己关在这柴房了,余大哥他们说了等回戍城会好好罚你的,你肯定逃不了,所以也别现在着急罚自己,还是先想想怎么将功补过吧。”   “将功补过?”   东子抬头:“怎么才能……将功补过?”   他还有立功的机会吗?   “不给余大哥他们添麻烦,听从他们的安排尽自己所能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这就足够了。”   “团队合作最重要的是大家互相配合,而不是看某一个人表演,所以不要总是想着冒头,想着如何出色的表现自己,这样反而可能会耽误事,明白了吗?”   东子恍然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宁玥拍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那走吧,回去休息吧,养好了精神才能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东子哦了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与她一起前后脚离开了柴房。   宁玥将他送到了他的房门前,临走前东子叫了她一声:“小岳。”   宁玥回头:“啊?”   “谢谢!”   东子说着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宁玥差点儿被勒断气。   房中原本低笑着看着他们的程文松等人却顿时色变,异口同声怒喝道:“东子!放手!”   之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纷纷朝东子砸了过来,程文松更是直接脱了鞋就扔了过去。   东子被砸的七荤八素,下意识地闪躲。   宁玥刚刚被他抱着躲不开,能躲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正被一只臭鞋砸在脸上,身子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MD……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第62章 抢夺   余刃听到动静过来看了一眼, 当看到脸上印着个鞋印子的宁玥时额角一抽,视线往房中一扫:“谁干的?”   正准备过来把宁玥扶起来的程文松顿时僵在原地安静如鸡, 齐玖等人则齐刷刷指了过去:“他!”   不一会儿,余刃房中再次响起水声,程文松恭恭敬敬地端着水盆站在一旁充当木架。   余刃则捏了帕子再次把宁玥的脸擦干净,对她道:“可以了,回去睡吧,很晚了。”   宁玥点头, 向外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余大哥,美人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程文松以为她是帮自己求情,闻言咧嘴一笑, 正准备说什么就听她又继续说道:“所以你少打他几下吧。”   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文松:……   余刃低笑, 待她走后对程文松道:“看见了吧,这小丫头记仇着呢, 轻易可别惹她。”   他两三个月以前说她胖,她现在都还记得, 钻进铁笼了还不忘为自己正名, 非让他说她瘦才行。   程文松亦是失笑, 把铜盆放到了一旁。   “她要是把这样的好记性放到男女之别上就好了。”   余刃闻言轻叹一声:“我现在都在想当初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了。”   程文松在旁坐了下来:“既然是当初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左右也不可能再回去重新来一遍。”   “小玥这几年在咱们身边过的开心, 身体也健健康康没病没灾, 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实话, 若换了别人, 我还真不放心把她交出去。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对她好。”   余刃点头,抛开这些念头,又道:“把夜明珠送给何光的事,就由你来办吧。”   程文松啊了一声,刚刚坐下就蹭的一下又站了起来。   “不是说好抽签吗?怎么这就定下我了?”   余刃斜睨了他一眼,笑了笑:“小玥都为你求情了,我怎么好罚你呢,你只要把这件事办妥就行了。”   “呸!”   程文松啐了一声:“还不如挨顿揍呢!”   说归说,余刃开了口,那这件事他就必须办妥才是。   于是一日后,程文松便在和德安城的某家商户商量生意的时候“无意”露出了那颗夜明珠。   当然,这家商户是他们事先特别选定的,东家正是德安县县令何光。   掌柜的看到这颗珠子之后果然挪不开眼,一再恳请他将这颗珠子卖给自己。   程文松闻言一笑:“掌柜的,您别说笑了,这珠子就算我想卖,您也出不起价啊。”   这么大一颗夜明珠,绝对当得起一句“无价之宝”。   掌柜的自然也知道,但还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尤其他知道自己的东家最近正在搜罗各种宝物打算给刘知府送去,再由刘知府送到京城交给吴濯吴大人。   如果能得到这颗珠子,他们又何必经过刘知府那一道?直接就能到京城叩开吴大人家的大门。   他明知买不起,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   “您这珠子……打算卖多少钱?”   程文松摸了摸放在木匣中的夜明珠,道:“不瞒您说,我们已经找好了买家,对方出价十万金。”   “您这铺子虽然大,在德安城也颇有盛名,但怕是也吃不下这么贵重的一样宝物。”   十万金!   掌柜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这铺子就是卖了也不值十万金!   程文松笑了笑,将木匣盖上。   “所以说,咱们还是谈谈刚才说的生意吧,这颗珠子您就别想了。”   掌柜的死死地盯着合上的木匣,仿佛自己的眼珠子也跟着关了进去。   等程文松走后,他赶忙让人套了马车就准备往县令的府邸赶去。   临出门前想起什么,回身叮嘱众人:“刚刚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咱们德安城现在有颗夜明珠,知道了吗?”   众人点头,他这才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   “夜明珠?!”   何光陡然睁大了眼,差点儿把手中茶杯扔到地上。   “你确定?真的是夜明珠?多大一颗?”   掌柜的点头道:“没错!真的是夜明珠!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足有拳头大小!”   何光颤颤的把茶杯放回到桌上,声音微抖:“拳头大小,拳头大小……”   “我若是能得了这颗珠子,又何须再靠那一只耳在刘知府面前露脸?”   “这些年刘知府只知有一只耳,却不知有我何光!我一个堂堂县令,在他面前却还不如一个土匪头子!”   “是啊”,掌柜说道,“小的看到那颗珠子的时候就想,若是您此次能得到这颗珠子,盖过一只耳的风头,那又何苦屈居于刘知府之下?”   “直接越过他亲自进京献宝于吴大人,岂不比再让刘知府盘剥一道的强?”   “若是能在吴大人面前得了脸,刘知府又算什么?”   何光闻言点了点头,心中自是十分认可这番说法的。   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再不更进一步的话,这辈子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偏偏那刘知府胃口越来越大,怎么都喂不饱,自从知道他和一只耳有勾结之后,就总想着让他帮忙从一只耳那儿捞到更多好处,所以政绩考核从不肯给他优等,故意压着他不让他擢升上调。   “明明他可以自己跟一只耳联络的,却又顾忌着自己的官声,生怕被人知道了传出不好的名声,就让我来给他牵线搭桥!”   “可难道只有他刘子瑜是官,我就不是了吗?我难道就愿意一辈子都当个小小的县令吗!”   何光越说越气,咬着牙握紧了拳。   掌柜的在旁附和:“可不是吗!这些年咱们也给了刘知府不少好处了,可他收了钱却不办事,反而越发变本加厉,还以一只耳的事情威胁您!”   “要我说,您早该想些办法直接和吴大人联络上了。如此一来,那刘知府又岂敢再为难您?”   “只可惜咱们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但现在……大人!机会近在眼前啊!”   旁的东西叩不开吴大人家的家门,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难道还叩不开吗?   听闻那吴大人向来贪财,尤其喜好收集各种宝物,倘若让他知道他们手上有一颗这么大的夜明珠,他一定会敞开大门接见他们的。   何光再次点头,问道:“那商队的人说这颗珠子卖多少钱?”   掌柜的伸手比了个数:“十万金!”   “十万金?!”   何光跟刚才的他一样吃惊,惊呼一声瞪圆了眼。   “是啊,”掌柜的说道,“那商队的领头人说这颗珠子已经被人定下了,他们此行就是要把珠子给人送去,顺路经过咱们这里来谈一笔生意而已,谈得成就谈,谈不成他们这几日就走了。”   “不能走!”   何光立刻道!   “不能……不能放他们走!”   他们走了,这颗夜明珠岂不是也没了!   “小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掌柜的说道。   “商队的人怕给买家惹来麻烦,所以不肯透露买家身份。大人您若是……若是想动手的话,一定要趁早!”   “不然等他们出了咱们这地界,再想动手可就难了!”   “尤其是出了咱们德安城就是一只耳的地盘了,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支商队带着一颗这样的珠子……”   他们一定会抢走的!   那些土匪可不会讲什么道理,看上了就抢!抢不到就杀!把人杀光之后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他们的了。   何光搓了搓手,眉眼间闪过几分算计。   “既然早晚都要被人抢走,那不如咱们先抢,最起码咱们比那些土匪还有些人性,可以留这些人一条性命……”   “正是!”   掌柜的点头道。   “您到底还是个县令,治下出了人命官司不好,只要把东西抢过来,再把这支商队赶走就是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身份低微的商户?他们就算知道是您动的手,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何光嗯了一声,眼中精光渐盛。   “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能不惊动他们最好,若是惊动了……那也就惊动了,区区商户而已。”   他在这德安城为官近十年,旁的不说,对这城内城外以及周边等地的掌控还是足够的。   一支商队在他眼里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毕竟入城时就已经严格的查验过身份了,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或是京城的皇商之类的,自会有人报到他这里来。   没有人上报,就说明这支商队都是普通人。   既然是普通人……那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如何?   于是,两日后余刃等人所住的宅子就被何光的人马以搜查逃犯为由里里外外翻腾了一番,期间他们所有人都被聚集在院中,不许进屋跟随。   等这些人马走后,那颗夜明珠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不少财物。   程文松“发现”之后立刻跑去县衙要找个说法,却被人乱棍打了出来,不得不带着一队人挫败的离开了德安城。   而一只耳那边因为对密室十分放心,所以直到要与何光见面的前几天,才再次去密室查看木匣中的夜明珠。   谁知木匣一打开,珠子却不翼而飞!   一只耳大怒,当即对所有守卫开始查问,得出的结果却是所有人都说没有发现异常,这些日子从没有人靠近过密室,也没有贼人来盗过宝,更别说成功打开十八道锁进过铁笼了。   一只耳气的一巴掌扇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脸上,怒道:“没有人进来过?难道进来的是猴子吗?!” 第63章 孩子   德安城一夜之间闹翻了天, 一只耳带人在城中四下搜寻夜明珠的下落,闹得百姓无法正常生活, 商户无法正常经营,不多时便有人将这消息告诉给了县令何光。   彼时何光正看着眼前的夜明珠惬意地喝着茶,闻言眉头微蹙。   “这混账胆子越来越大了!简直不将本县令放在眼里!”   竟然不经过他允许就在城中肆意撒野。   “他丢了什么东西要如此大张旗鼓的闹事?为何不先来找本官商议一下?”   “小的也不知道,”来报信的人说道,“只知道是一只耳的密室遭了贼,据说丢了很贵重的东西, 但具体丢了什么他们没说,只是带人四处乱搜,说是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贼人找出来不可。”   “他的密室遭了贼?”   何光听了差点儿笑出声。   “这家伙不是一向自诩自己的密室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无论任何人都偷不了他的东西吗?怎么这次却丢了东西?”   “可不是嘛, ”那人道, “既然是被贼人直接摸进了密室,那估摸着被偷走的可能不止一样东西, 不然他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气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 直接越过您就在城里搜查起来。”   何光点头, 扯着嘴角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不管他丢了什么又丢了多少, 左右该给我的必须给我才是, 一分都不能少, 不然让刘知府知道了……怕是不会再像以往那么护着他了!”   刘子瑜明确的规定了一只耳每年至少要上缴多少银两的东西才行, 若是不够这数, 他再想在这陵安府嚣张跋扈恐怕就难了。   “那大人您看……咱们要不要管一管?”   来人问道。   何光想了想, 道:“不必,他爱闹闹去吧。”   说着再次看向桌上放着的夜明珠,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左右我用不了多久就能离开这德安城了,犯不着这个时候再跟他起什么争执。”   “他爱搜就搜爱找就找,找得出来算他的本事,找不出来就自认倒霉,你们只要盯着些别闹出人命就行。”   “我这德安城就算再不济,也不是他们一群土匪说杀人就杀人的地方!”   那人应诺,躬身退了出去。   …………………………   与此同时,一只耳正在宅子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他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但没有一个带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颗夜明珠仿佛长了翅膀自己飞走了似的,到处找不到它的踪迹。   他的部下见状忍不住上前劝道:“寨主,不然咱们还是让何县令帮忙找一找吧。”   “他毕竟是一县之主,由他派人去找,肯定比咱们自己找的快些。”   一只耳却呸了一声,怒道:“何光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那贼厮胃口一点儿不比刘知府小!且这些年因为被刘知府压着,一直想出头却找不到机会。”   “若是让他知道咱们丢了一颗夜明珠,他就算真的帮忙去找了,等找到也不会还给咱们!肯定直接带着珠子进京去见那姓吴的了!”   “所以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咱们手中有夜明珠!”   与何光及刘子瑜不同,一只耳根本就不在乎京城的那些高官。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越是这些官员越是爱惜羽毛,绝不会直接跟他这个土匪有联络。   就像刘子瑜一样,不过一介知府都不想跟他这个土匪有任何牵连,大小事情都是让何光在中间牵线搭桥,更何况京城那些人?   反正以他的身份是这辈子都不会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所以与其去想办法讨好他们,他还不如把当地的地方官安抚好。   至于更高一层的人,自会有这些人再想办法去讨好,用不着他往前凑。   那部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言语。   此时又有几人来汇报消息,但都与之前一样带回的都是些没用的消息,至于夜明珠的下落则毫无进展。   就在一只耳怒不可遏恨不能把这满城的人都杀了的时候,终于有人查到了一些不对头的地方,第一时间报到了他这里。   一只耳听着来人的讲述,眉头紧拧。   “你是说,这支商队来了不过四五天就走了,且自始至终没在城中谈任何生意?”   “是,”那人说道,“若说是路过或者停下休整,那这支商队停留四五天未免有些长。”   “若说是谈生意,他们自始至终只去过何县令名下的一间铺子,再没去过别人家。”   “且据小的所知,他们跟何县令的生意也没谈成,还被何县令讹了一笔,以搜查逃犯的名义抢走了不少东西,之后被毒打一顿赶出城去了。”   一只耳闻言嗤笑一声,面露不屑:“这倒很符合何光的一贯作风。”   他的部下在旁闻言皱眉:“可是寨主,若真是如此,那夜明珠现在岂不是已经被何县令拿走了?”   以何光的性子,没道理搜查一圈儿之后旁的东西都拿了,却不拿夜明珠。   一只耳却摇了摇头:“不一定。要知道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何光若是真的从这支商队手里把夜明珠拿走了,这商队又怎么会因为被打了一顿就把这口气咽了?”   换做他,拼着跟姓何的同归于尽也绝不会让他占了这样的便宜!   “没错,”来报信的人亦是道,“小的特地查问过了,那支商队被赶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若他们真能从寨主的密室里偷走夜明珠,那就一样能从何县令那里再偷回来。”   “而何县令如果得了夜明珠却又丢了,一定会恼羞成怒全城缉捕。”   “可是自始至终何县令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支商队也没再出现过。”   “所以小的觉得……那夜明珠可能并没有被何县令发现,而那商队被打了一顿之后则顺势离开了,装作是被赶走,实际……是带着夜明珠跑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猜测,但这确实是目前无法排除的一种可能。   德安城近来本就没有什么太多人员进出,其中最可疑的也就是这支商队了!   一只耳双目微狭,没再多做犹豫。   “给各个寨上的兄弟们传信,立刻找到这支商队的下落!”   “若是在他们身上搜到了我的夜明珠的话……商队里的所有人,一个不留!”   敢偷他一只耳的东西,那定是急着去见阎王了!   既然如此,他就送他们一程!   来人应诺,领命而去。   …………………………   一只耳原以为这支商队离开已经有些日子了,怎么也要过几天才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却不想当天下午就收到消息,说是在距离德安城外数十里的一座城镇找到了这队人,经搜查之后并没有找到夜明珠。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也没有放这队人离开,而是就地看管了起来。   一只耳收到消息面色一沉,咚地一拳砸在了桌上。   “蠢货!还看管什么看管!你们见过谁偷了东西不赶紧跑,还留在这么近的地方不走的!”   来回话的人打了个哆嗦,赶忙道:“回……回禀寨主,那商队之所以停在那里,是因为他们的领队被何县令打的太狠了,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才留在那里看诊养伤的。”   一只耳怔了一下,心中虽仍旧觉得他们的嫌疑已经不大,但沉吟片刻后还是说道:“那就先继续盯着吧。”   说完又问:“他们商队里的人都还齐全吗?有没有谁提前走了的?”   “没有,”那人答道,“一行二十八人包括两个孩子都在,一个不少。”   一只耳点了点头,摆手道:“下去吧。”   “是。”   那人转身要走,却又忽然被他叫住。   “等等!你刚才说……他们其中还有两个孩子?”   “是。”   那人回道,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一只耳指尖在椅子上摩挲几下,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眼珠转了转。   “这两个孩子分别多大?身量如何?”   “回寨主,一个十一岁,一个八.九岁,十一岁的那个孩子壮如牛,看上去傻里傻气的。年纪小的那个又矮又瘦,不过看上去倒有几分机灵。”   又矮又瘦……   矮,瘦,孩子!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府里所有的守卫都说没有人靠近过密室,那十八道锁也都完好无损从没有人动过。   他之前一直在想,就算其中一两个人说了谎,真的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查看密室,但这之间的间隔其实也并不长。   那偷东西的贼人该是有多好的手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从天南地北搜罗来的十八道锁全都打开?还能再打开宝匣并恢复原样?   但若是……若是根本就没有开锁呢?   若是直接带了一个瘦小的孩子过去,让这孩子钻进去了呢?   虽然可能性不大,因为只要是年纪大些的孩子都钻不进去,年纪小的孩子又没有那么好的头脑打开他的宝匣。   但也可能……可能是那孩子把宝匣拿到笼边让别人解开,再把匣子复原放回原处的!   一只耳在椅子上摩挲的手指陡然停了下来,道:“把那年纪小的孩子给我带回来!” 第64章 带走   宁玥和东子得了余刃的叮嘱, 尽量待在房中不出来,免得和那些看管他们的一只耳的部下起了什么冲突。   两人知道事关重大, 所以十分听话,一直在房中或读书或下棋,除了最初那些人来搜查的时候露过脸,就几乎再也没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谁知人在房中坐,祸从天上来,宁玥眼看着又要赢了东子, 房中忽然闯入两个不速之客。   “你,过来!跟我们走!”   宁玥看了看东子又看了看那两个人,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就是你!”   其中一人不容分说上前几步一下就把她拉了过去。   东子一惊, 怒道:“你们干什么!”   说着就要把宁玥抢回来。   另一人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滚!”   谁知这一推却没推动, 东子站在原地稳的像一堵墙。   那人嘿了一声,伸手欲拔刀, 被自己的同伴拦下。   “别多生事,寨主那边着急要见这个孩子呢, 耽误了时间惹寨主生气, 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那人这才哼了一声, 把已经拔出一半的兵器塞了回去。   只这一句话, 宁玥已经明白要见自己的不是别人, 而正是那个被余刃他们盯了好几年的一只耳。   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一只耳别人都不见单单要见他, 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猜到了盗宝的人没有开锁,而是直接钻进了铁笼。   宁玥心中咯噔一下,赶忙趁着那两人拉她出去的时候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对东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上来。   可东子哪里肯听,回身抄起自己的匕首就又追了出来。   好在等他出来的时候,余刃等人也已经察觉了这边的不对,纷纷围拢过来。   齐玖见状一把将东子拦住,防止他冒进。   余刃则冷眼看着那拉住宁玥的人,问道:“不知我家小少爷哪里冒犯了几位爷,几位爷要这般对她?”   一只耳的部下懒得跟他们多说废话,直接道:“我家寨主要见见你们这位小少爷,吩咐我们立刻将人送去。”   “你们其他人仍旧待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们寨主问完话,若是没什么事自然会将你们小少爷送回来的。”   虽然他们可以直接把人抢走,但这些商队的人反抗起来终究耽误时间,若是不小心伤了这个孩子就更麻烦了。   这可是他们寨主要见的人,能直接带走还是直接带走的好。   不过至于到底送不送回来……那就是他们寨主说了算了!   余刃一听脸色又沉了几分,双拳渐渐收紧。   齐玖等人看似唯唯诺诺地站在他身边,实际也都绷足了劲,只待他一声令下随时都能骤然发力解决这些喽啰。   宁玥太了解他们了,知道再这样下去双方势必打起来,到时候他们的身份必然暴露,之前的诸多准备与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三年心血毁于一旦,背后还不知要影响多少安排,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宁玥虽然不想被带走,但还是咬了咬牙,在余刃开口前率先扯了扯那拉着她的人的衣袖。   “大哥哥,你们可以带我去找我的虾吗?”   虾?   那人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虾?”   “就是我养的虾啊,”宁玥说道,“我的虾丢了好几天了,但是大哥受伤了没法帮我去找,这些下人看我年纪小就欺负我,对我交代的事一点儿都不尽心!这么多天都没把我的虾找回来!”   那人皱了皱眉,正要张口,忽又想到什么,笑道:“可以啊,正好我们寨主前几日刚捡来不少虾,说不定里面就有你的那只呢!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如何?”   宁玥眼中一亮:“真哒?真哒真哒?”   她一连说了三个真哒,看似询问真假,却又似乎因为小孩子口齿不伶俐,后面那个字发音略重,听上去像是“真大”。   旁人或许真以为是小孩子天真单纯不谙世事,余刃他们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提醒他们,有甄大在外面,她不会出事。   其实余刃一行人并非二十八人,而是二十九个。   当初甄大在进德安城的时候就是跟他们分开走的,等他们到了之后才偷偷到了宅子跟他们汇合,也就是说甄大甄二两兄弟并没有同时在人前露过面。   他们兄弟俩是双生子,长的十分相像,就连声音都难以分辨。   除非是余刃和宁玥这样长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不然一般人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分出他们的不同的,尤其是在他们刻意模仿对方的时候。   所以无论是何光还是一只耳,都以为他们伪装的这支商队只有二十八人。   如此一来甄大甄二可以随时轮换着偷偷回来代替对方,并及时将外面的消息传递进来。   事实上在一只耳的这些部下找到他们之前,他们已经用这种方法轮换了好几回了,而现在正在外面收集消息的就是甄大。   甄大一直在德安城和一只耳的黑风寨之间来回,知道她被抓一定会立刻联络他们安排在这两处的细作,尽全力保她平安的。   一只耳的部下却并不知道这些,只把宁玥当成一个被惯坏了的小公子,对她笑道:“当然是真的,你跟我们去了就知道了。”   宁玥点头:“好啊,我这就跟你们走!”   说着又对余刃等人道:“看到没?你们不带我去自然有人带我去!等我找到了我的虾,一定回来让你们好看!”   这是承诺自己一定会想办法平安回来,让他们放心。   说完不待一只耳的那两个部下催促,自己便向外走去。   “我们现在就走吧!不然等我大哥醒了该不让我去了。”   那两人自然是乐见其成,一左一右跟到她身边带着她向外走去,防止她忽然反悔或是有人想将她救回去。   宁玥趁机再次将手背到身后来回摆动,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来。   余刃看着她那只又小又瘦仿佛一捏就断的小手,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咬牙将下令救人的话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出了院子。   齐玖等人低着头,亦是极力克制着冲过去把她带回来的冲动。   握着匕首的东子更是双目赤红睚眦欲裂,几乎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   他想不管不顾的去把小岳救回来,却又记得她之前对他的叮嘱,万事听从余大哥他们的安排,不要做多余的事。   可是当他看到宁玥真的被带走,余刃却半句话都没有的时候,忽然开始怀疑这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被齐玖连拖带拽的拉回了房间。   躺在房中“身受重伤”的程文松见齐玖他们出去之后半晌没有回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但他现在是个“伤患”,也不好自己跑去外面查看情况,就耐下性子在房中等着,谁知等到的却是宁玥被人带走的消息。   他闻言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就向外跑去,却被余刃一把拉了回来,狠狠地又扔回到了床上。   “你要去干什么?告诉一只耳咱们这支商队是假的,夜明珠是咱们偷的吗?”   程文松眼角泛红,亦是压着嗓子道:“我管你什么一只耳两只耳?我只知道我……我弟弟有危险!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他眼角余光瞄到东子,硬是把到嘴边的那声妹妹咽了回去,说完挣开余刃又要往外跑,却被他再次死死拉住,说什么都不让去。   “小玥很聪明,自有分寸。德安城和黑风寨那边也有甄大盯着,可以让人暗中保护她,不会有事。”   “我呸!”   程文松怒目而视。   “她再聪明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是个……”   是个女孩子!   “她五岁来到咱们身边,余刃你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你怎么忍心!”   “老程!”   周老八上前一步,低声道:“小玥是大鱼亲自带回来的,是他救命恩人的孩子,他只会比你更不舍得!你少说几句!”   “不舍得为什么还要眼看着她被带走?一只耳是什么人?德安城和黑风寨又是什么地方?那是她一个孩子能应对得了的吗?!”   “那不然你让大鱼怎么办?”   齐玖亦是站出来说道:“大鱼不仅仅是小玥的大哥,还是咱们麒麟卫的首领。小玥被带走了我们跟你一样着急心疼,但是……”   “闭嘴!”   程文松怒道,抬手指着他们。   “你们都是自愿加入麒麟卫的,我不是!要不是因为我爹那个傻子说什么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我这辈子都不想加入什么狗屁麒麟卫!”   这句话之后房中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齐玖等人颓然地低下了头,余刃亦没有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的确,他们其他人都是自愿加入的,唯有程文松是因为程伯而加入的。   当初赵乾以面首之名组建了麒麟卫,并给麒麟卫安排了一名医术高超的太医,这个人就是对他忠心耿耿的程伯。   程文松是程伯的孩子,就算对自己父亲的这个决定再怎么不满意,却也不忍他一个人背负着这样的污名离开京城,于是便收拾行囊一起跟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对麒麟卫和余刃都有些怨言的原因,因为这原本就不是他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是说归说,他最终还是没有再冲出去,只是转身去了净房,站在门口对他们恶狠狠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保证小玥真的没事,不然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跟你们没完!”   说完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将自己锁在了里面。   余刃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向内走去。   路过落地罩时,他却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手挥出了一拳,登时将落地罩砸个粉碎。   断裂的木头零零散散地掉在地上,他的手背也刺入无数木茬,他却恍若未觉,仍旧继续向前走着,走到床边时一头栽倒上去,眼前都是宁玥临走时偷偷对他们摆手的样子。   这该死的懂事!   这该死的顾全大局!   …………………………   纵然两座城镇离得不算很远,宁玥被带回德安城时也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一只耳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吩咐下人只要这孩子到了无论何时都要叫醒他。   于是宁玥根本来不及休息,就被带到了一只耳的房中。   一只耳披着一件外裳就来见了她,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聪明伶俐但又有几分惶恐不安的孩子,却不想见到的人跟他想象中差距甚大。   这孩子的确是又瘦又小,但是未免也太小了,而且她脸上丝毫不见恐惧,只有几丝茫然和疲惫。   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如果真的偷了他的东西,纵然再怎么聪明,冷不丁被人强行带回曾经偷过东西的地方,也该或多或少有几分忐忑才对。   可这孩子却揉着惺忪的睡眼四下查看,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才停了停,有几分清醒样子。   “你就是大王吗?”   不待一只耳开口,她竟率先说话了。   一只耳挑眉,在座上坐了下来:“什么大王?”   “就是寨主啊,”宁玥说道,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人,“他们说你是寨主,话本里说寨主就是大王。”   一只耳闻言轻笑,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满意,但心中仍旧带着几分戒备,眯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她。   “没错,我就是这里的大王,你知道我找你来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   宁玥点头:“你捡了我的虾,要还给我。”   虾?   一只耳眉头一拧,站在宁玥身后的两人则两腿一抖,赶忙偷偷戳了她一下。   “别胡说!寨主找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宁玥一听,两只大眼睛顿时瞪圆。   “你们不是说带我来找我的虾吗?”   那两人恨不能抬手捂她的嘴,见一只耳投来询问的目光,只得讪讪的将前因后果说了。   一只耳见过养马养狗养猫的,还头一次听说有人养虾,闻言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的虾长什么样,我让我的下人去给你找一找。”   “正好趁这个工夫你跟我去个地方,帮我做一件事,若是做成了,我就把你的虾还给你,如何?”   “好。”   宁玥点头,说着开始给他们比划。   “我的虾这么高,四条腿又直又长,眼睛特别大,睫毛又浓又密,可漂亮了。”   一只耳额角一抽,放在椅子上的手颤了一下。   这孩子……莫不是个傻子吧? 第65章 密道   宁玥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是自己抖机灵的时候, 她在一只耳面前必须表现的符合一个小孩子的样子才可以。   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商贾之家的小公子,可以骄纵任性可以不谙世事, 但绝不可以太聪明了。   因为她越聪明,一只耳就越会怀疑她,不然也不会让人大老远的把她带过来了。   一只耳听了之后果然眉头紧拧,闹了半天才知道她所说的虾原来是一匹马。   他对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找那所谓的“虾”,之后带宁玥来到了他的密室中。   他一路都在观察宁玥的神色, 见这孩子始终没有露出什么偷过东西的紧张模样,只有被带到陌生地方的茫然,似乎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   一只耳命下人打开密室,之后带着宁玥走了进去, 指着那挂着十八道锁的铁笼道:“你……”   开口才想起还不知这孩子叫什么,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岳,叫岳宁。”   宁玥回道。   一只耳点了点头, 指了指那铁笼。   “小岳,你钻进去我看看。”   “钻进去?”   宁玥抬头:“为什么要钻进去?”   说着又指了指门上挂着的锁:“那不是有锁吗?你打开锁不就进去了?”   一只耳皱眉, 面上露出一丝不耐。   “我把钥匙弄丢了, 所以才让你进去帮我拿点儿东西。”   宁玥哦了一声, 依言从铁笼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但是动作并不伶俐, 似乎是因为年纪小把握不好宽度, 脑袋还不小心在栏杆上磕了一下。   她进去后隔着铁笼看着一只耳, 问道:“你要拿什么?”   一只耳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铁笼之间的缝隙,抬手指了指铁笼中间一个大木箱上放着的宝匣,道:“就是那个,看到了吗?把那个木匣给我拿过来。”   宁玥点头,走过去将木匣抱了起来。   结果这木匣比她想象中要沉重很多,她一用力没拿起来,哗啦一声直接把木匣扔在了地上,差点儿砸了自己的脚。   这一幕是宁玥自己也没想到的,因为以前在安康院子里玩儿的盒子都是安康直接给她放到桌上的,她从来没自己搬过。   虽然看着这盒子的大小她就知道肯定有些的分量,但是真没想到会这么重!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赶忙说道,又把那匣子费力的从地上抱了起来,往一只耳的方向走去。   一只耳看着却是眉头紧皱,道:“不用了,放回去吧。”   “啊?”   宁玥愣了一下,他又说道:“放回去吧,不用拿了。”   看这孩子刚才的反应不像作假,而这木匣对于他这么大又这么瘦小的孩子来说的确是有些沉重的,里面再放上一颗夜明珠的话就更沉了。   他心中虽然仍旧有些怀疑,但已经觉得以宁玥的身量和年纪做不到这种事。   可是如果不是这个孩子,那又是谁?   难道真的有人这么厉害可以在短时间内连开他十八道锁外加一个宝匣?   一只耳眉头紧拧,转身向外走去。   宁玥赶忙笨手笨脚的从铁笼中钻出来,亦步亦趋地跟上。   “大王,你什么时候可以把我的虾还给我啊?我找到虾就要赶紧回去了,不然我大哥会担心的。”   一只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眸中杀意一闪而过,想了想却打消了这个念头,笑道:“我刚想起来,你的虾啊不在这里,在我的黑风寨上呢,我现在就让人送你到那里去找,好不好?”   宁玥皱了皱眉,看了看漆黑的天色。   “怎么不早说呢?都这么晚了,往常这时候我早睡了……”   一只耳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我让人套辆马车送你去,你可以在车上睡。”   之后不容分说便让人将她送走了。   宁玥坐在马车上,听着马车离开了德安城,又驶上了崎岖的山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   一只耳刚才想杀她又没杀,却让人把她送到黑风寨去。   要么是觉得在城中杀人不方便,想把她带出去在路上解决。   要么就是仍然怀疑她或者余刃他们,想困住她来看看余刃他们有什么反应。   宁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身上像上了发条一般紧绷着,但凡车前车后的人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她就会找准机会逃跑。   虽然她并不想破坏了余刃他们的计划,但是……她也不打算把自己的这条命垫进去。   好在一只耳是真的想把她送到黑风寨,押车的人一路连句话都没跟她说,就把她带到了寨子上。   这寨子很大,一只耳的几个部下把她带过来之后直接扔到了一个房间里,道:“岳小公子,你就先在这儿待着吧,我们去给你找虾,啊。”   说完大笑着离开了。   宁玥拍了拍房门,在里面哭闹了一会儿,之后装作累了的模样躺到床上睡了。   实际上却睁着眼睛看着床的内侧,耳朵也竖起来仔细听着附近的动静,防止有人对她不利。   可她这副身体到底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又一路颠簸折腾了这么久,没过多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与此同时,黑风寨山脚下的一片密林中,甄二喘着粗气寻着记号找到了甄大。   甄大一惊,低声道:“你怎么来了?是为了小玥吗?”   他已经知道宁玥被一只耳抓来了,正心急如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甄二点了点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道:“小玥被抓了,大鱼不放心,让我带着麒麟玉过来换你,在把小玥救出来之前,咱们就先不换了,免得这边没人照应她出了什么事。”   甄大下巴差点儿掉了:“麒麟玉?”   “嗯,”甄二再次点头,“必要的时候我会直接用麒麟玉调兵,虽然比原定的时间早了些,但是……总归不能让小玥出事!”   甄大点头:“也是,小玥不是咱们麒麟卫的人,没道理为了咱们的事把她牺牲掉。”   甄二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哥你快回去吧,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到,不然被一只耳的那些部下发现就不好了。”   “好,”甄大回道,“那你千万盯紧些,想办法跟严青他们多联络,一定要保证小玥的安全。至于你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呸!”   甄二瞪了他一眼:“滚滚滚赶紧滚!没你这个大哥!”   甄大笑着走了,一路星夜疾驰赶回邻城,在天亮前潜入院中,伪装成了甄二的样子。   …………………………   宁玥当晚虽然被关在了房里,但一只耳并没有一直限制她的自由。   相反,她在这寨子里可谓是畅行无阻,只要晚上按时回去睡觉,就没什么人管她。   她假意逃走了几回,果然每次都会在关键时刻被拎回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一只耳的用意。   他想用她来试探余刃他们那支所谓的商队,同时也试探一下寨子里有没有内应帮她一起逃走。   她在这寨子里看似自由,实际上身后一定有人跟着,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宁玥即便猜出来了,也依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每天东奔西跑乐此不疲的“逃走”,有时候还会懵懵懂懂地辨不清方向,绕好大一圈之后又回到原地,惹得一只耳的那些部下哈哈大笑。   一只耳起初还让人时常来汇报他的消息,后来过问的便少了,一心都扑到了继续寻找夜明珠上。   何光见他这次许久都没有送来财物,派人催了几次,惹得一只耳越发心烦。   但是再拖下去刘知府那边肯定也要不满,一只耳无法,只得先用别的东西凑上去了。   何光看着他送来的东西,轻笑一声。   “孙寨主你不是说这次有极品的好东西送来吗?你所谓的极品……就是这些?”   说着从一口木箱里随手抓起了一些珍珠宝石。   一只耳眸光微沉,道:“何县令应该也知道,我近来丢了一些东西,能送上这些已经不错了。”   “说起来这件事何县令也有责任,您身为一县之主,这城中却盗贼横行,难怪年年政绩都难以评优啊。”   何县令手上一紧,将那些宝石刷的一声扔了回去,冷笑道:“是啊,说起来我这德安城不止盗贼横行,连土匪都可以不顾宵禁随时出入,要整治的话就应该把匪盗一起整治了才是!”   这是责怪一只耳没有他的允许几次夜半三更擅自叩开城门。   对于这种马后炮一只耳是向来不在意的,也不再跟他做口舌之争,只道:“东西我已经送来了,就麻烦您尽快派人给刘知府送去了,免得咱们都因为这个而受到牵连。”   说完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就走。   何光等他走远之后才呸了一声:“要不是你耽误事,老子怎么会拖到现在!我早就去京城了好吗!”   之后冷着脸让下人把东西清点了,留下自己那份后就亲自给刘子瑜送去了。   一只耳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一愣,回过神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何光亲自押送着财物给刘知府送去了?”   下人应诺,道:“是,小的绝对没有认错,就是何县令亲自带人去的。”   往年何光都是派一队兵马以粮草的名义送去的,这种事他一县之主自然不好亲自出马,毕竟城中还有日常公务要他处理。   可是今年他却放下所有的事情亲自去了,这说明什么?   他要做的事情绝不只是押送这批财物这么简单!   “这该死的何老儿!”   一只耳怒道。   “我的夜明珠八成就在他身上!”   他和何光合作了这么多年,虽然看彼此都不顺眼,但也知道决不能碰触对方的底线,不然鱼死网破对大家都不好,所以他直到刚才都没怀疑过这件事会是何光做的!   “我自问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他!却不想反倒养大了他的胃口!敢来动我的东西!”   也是,那是一颗夜明珠啊,不是旁的什么,换了谁会不动心?   “备马!”   一只耳说道。   “即刻给山上的兄弟们传信,留一部分人守着寨子,其他人都跟我去追何光!”   他要是没猜错,何光出了城之后一定会立刻跟那支押送财物的队伍分开,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夜明珠赶往京城。   因为他很清楚这附近都是他们黑风寨的地方,如果让他发现了,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下人应诺,当即转身退了出去。   一只耳带着人火速沿着何光出城的方向追去,追到时果然发现何光已经跟这支队伍分开了。   他将护送“粮草”的官兵杀的只剩两人,让这两人带他们往何光离开的方向追赶,不多时便追到了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的何光。   何光就怕在路上被一只耳的人发现,还专门找个了跟他相似的人顶替他带着那队兵马去押送财物,装作他并未离开的样子。   谁想到刚过了这么一会儿就被发现了!   一只耳只接带人将他团团围住,冷声道:“何县令这是去哪儿啊?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   何光讪讪地笑了笑,道:“打算去南召府探探亲,你也知道的,我身为地方父母官,没有朝廷允许私自去别的州府是不合适的,所以就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子走一趟,很快就回来。”   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扯这种谎话!   一只耳冷笑一声,看了看他乘坐的马车。   “就算是扮作普通百姓,何县令的这马车也未免太破旧了吧?不如下来我送您一程,到前面再给您换一架别的马车。”   “不用不用!”   何光连忙摆手。   “我坐这车就是为了不引人瞩目,这样就挺好的,挺好。”   一只耳冷笑:“您别跟我客气啊。”   说着就让人去将他拉下来。   何光屁股底下坐着的夹层里就是夜明珠,哪里肯下去,死死地扒住门框道:“孙寨主!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让他们放手!”   一只耳又哪里肯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下来搜查一番才行。   双方正僵持不下,路边的树林中忽然射出一支暗箭,嗖的一声直奔一只耳飞去。   “寨主小心!”   有人惊呼一声扑将过去,替一只耳挡了下来,与此同时却有更多箭向他们射来。   一只耳不得不专心应对这些羽箭,何光则抓紧机会吩咐车夫。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车夫回过神立刻打马而去,一只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了,气的咬牙切齿,心中已经完全确定夜明珠一定就在何光身上,就在他坐的那架马车里!   他还想再往前追,林子里的箭却射个不停,谁敢往前就把谁射成刺猬。   这些人始终不露面,但手中箭矢却似乎很多,怎么都用不完。   纵然一只耳带了一百余众前来,却也追赶不得,只能一边逃命一边对着何光远去的马车怒骂:“姓何的!老子跟你没完!”   …………………………   另一边,严青正趁人不备偷偷地找到甄二,火急火燎的对他道:“没有!哪儿哪儿都找过了!没有小公子的影子!”   他们原本是想着趁现在黑风寨的人少了很多,赶紧把宁玥救出去,谁知严青去了宁玥房中才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床上那团人影不过是她用被子摆出来的,从外面看着像是在睡觉,其实里面根本就没人!   偏偏他又不敢声张,只能联系自己的人在暗中寻找宁玥的身影。   可是眼看着这都小半个时辰了,却始终没找到人!   甄二气的一拳砸在了自己掌心:“早知道小玥机灵,就应该告诉她你们是自己人的!免得她自己瞎跑!”   之前因为担心宁玥年纪小沉不住气,知道严青他们的身份后让人察觉不对,所以他们虽然一直暗中保护着她,但实际并未跟她直接表明过身份。   是以宁玥虽然知道这寨子里有余刃他们安排的细作,但并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   现下她肯定是看一只耳带人离开了,猜出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所以趁机偷偷跑了!   可这寨子里即便少了百余人,也仍然十分严密,不同于一只耳在德安城的那座宅子。   她年纪这么小,又是个瘦弱的女孩子,身边也没带着皮皮虾,能跑的出去吗?   甄二懊恼不已,严青也不便久留,道:“我会让兄弟们继续找,二爷您也别着急,小公子既然这么久都没被找到,说明她藏的很好,也可能已经逃走了呢。”   甄二心知可能性不大,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   “你们好好找找,找到之后记得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其他事情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是!”   严青应了一声,转身走了,甄二也退回到了暗处。   可是直到一只耳回到黑风寨,他们仍旧没有找到宁玥。   一只耳带出去的百余人只剩下三十余众,心中恼恨可想而知。   他回来之后却没有再带更多人去拦截何光,或是给分寨的人传递消息让他们去阻截,而是二话不说吩咐寨众立刻收拾东西弃寨逃走。   他虽然没有看清刚才在林子里对他们射箭的是谁,但只从那箭矢就知道这是朝廷的官兵专用的,他曾在何光那里见到过。   何光这是铁了心要和他翻脸,去投奔那位吴大人了。   据说这位吴大人很有权势,到时候他们官官相护,就算他手中有何光和刘知府的把柄,也一样奈何不了他们!说不定还会被他们以剿匪的名义派兵前来镇压!   一只耳向来是个果决之人,纵然不舍得如今这些身家,却也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所以当即毫不犹豫的准备离开。   等他选好了地方安定下来了,一定会想办法要了何光的狗命!   寨子里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见他面色很差,且刚刚出去的兄弟死了那么多,都知道此时情况怕是不好,不待他多吩咐便开始忙碌起来。   一只耳也抬脚去自己在山寨上的密室收拾东西,让人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   他这厢忙的不可开交时,却有人来报,说是之前从商队抓来的那个小孩子不见了。   一只耳烦躁地摆了摆手:“不见了就不见了!爱去哪儿去哪儿不用管!”   他们这都要逃走了,哪还顾得了一个孩子!   来人应诺,准备离开,皱着眉的一只耳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开口:“等等!”   那人站住了脚,回身问道:“寨主有何吩咐?”   一只耳沉默片刻,脸色渐渐变得比刚才还难看。   “这孩子什么时候不见的?”   那人讪讪答道:“这……小的不知,我们原以为这孩子是在房中睡觉呢,可谁知道刚才进去一看……床上根本就没有人,那侧卧的人影是用被子裹出来的……”   一只耳闻言身子晃了一下,下人赶忙上前扶住方才站稳。   “寨主你怎么了?”   那人问道。   一只耳摇了摇头,勉强回答:“没事,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吧!”   那人哦了一声,有些茫然地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一只耳却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猛然抓起手边的一个宝箱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   “老子活了三十多年!竟然被一个毛孩子骗了!!”   一只耳气的差点儿吐血,再也顾不上搬运密室里这些东西,直接让人把跟自己关系最亲密的几个心腹叫了过来。   “你们现在立刻跟我从密道逃出去,这地方说不定已经被围起来,一刻都不能留了!”   几人不明所以,一只耳却也顾不上解释,只能让他们将密室里的金银细软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一路边走便跟他们说。   果然,他们才刚刚走到密道口,就听外面一阵地动山摇,不知多少兵马围攻上来,马蹄声震的地面直颤。   一只耳迅速钻入密道,等自己的同伴进来后便按下了密道中的一处机关。   只听轰隆几声,密道口顿时塌陷,被无数碎石堵死,外面的人再也别想轻易进来。   不是他不愿带上他所有的兄弟走,实在是这密道太窄小了,寨子上那么多人一时半会儿根本就进不来!   万一让人发现了,到时候就谁都别想走了!   他们一行五人排成一条直线迅速向出口走去,与此同时,宁玥正躲在他们上方一处陡峭的斜坡上。   她原本早就可以离开,但是总觉得就这么走了有点儿亏,于是一直待在这处进可攻退可逃的地方,随时听着外面的动静。   此时听到马蹄声阵阵,还在空中看到了余刃他们用来作为信号的烟花,知道他们这是开始行动了,立刻从斜坡爬了上去,准备去黑风寨的一条山路上放把火。   黑风寨上有两条通往山下的路,她堵死了最方便的这条,山上的人就只能从仅剩的那条路走了,如此一来余刃他们要剿灭这些土匪就会方便很多。   她美滋滋的向上爬,爬上去之后在原地躲了躲被冻的有些僵硬的腿脚。   谁成想这块儿地面却十分松动,她才跺了两下就听到一阵咔嚓声。   宁玥眼疾脚快的跳了过去,险险的在地面彻底塌陷之前跳到了安全地带,而那块儿碎掉的地方则化作无数或大或小的碎石,从斜坡上滚落下去,途中又不知砸落多少石头。   一只耳等人离密道出口越来越近,当看到从藤蔓缝隙中露出的光线时更是喜不自胜。   谁知这光线才刚刚隐约看到,就听轰隆几声,山坡上不知哪里滚下的巨石,咚的一声狠狠砸在了出口处,紧接着无数碎石跟着滚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出口渐渐堵死了。   “不……不!不!”   一只耳疯了般的冲了过去,奈何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出口在他眼前被堵上了。   “谁干的?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他撕心裂肺地嘶喊,站在斜坡上正心有余悸的庆幸自己捡回一条小命的宁玥则偏了偏头。   诶?是错觉吗?她好像听见了一只耳的声音……   算了算了,干正事要紧。   她拍了拍手转身走了,将刚刚的念头抛之脑后。 第66章 别怕   黑风寨上喊杀声震天, 寨子里的人群龙无首乱成一片。   宁玥先前在山上四处乱"逃"的那段日子已经将这里全都摸了个遍,趁乱飞快地跑向存酒的库房,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出几个酒坛来,拍开泥封哗啦啦的全部洒在了那条山路以及山路两旁的草丛和树干上。   可是还没等她点着火,被山下兵马逼的走投无路的一队土匪就往这个方向逃了过来,正看到她在往外倾倒酒水。   "小畜生!原来你在这儿!"   有人惊呼道。   同时另有人眼尖地看到她在做什么,高呼一声:"不好!她要放火!"   说着飞扑过来就要把她按住。   宁玥赶忙踹倒最后一个酒坛,转身就跑, 边跑边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甩燃之后嗖的一下向后扔去。   火苗蹭的一下燃了起来,迅速将洒了酒的树木以及路面点燃,险些将扑过来的那人烧成火鸡。   这些人见她有意破坏了下山最方便的一条路, 哪里还不知她和那些围攻他们的人一定有勾结, 如若不然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多年来靠着刀尖上舔血才换来的身家富贵一夕之间全都没了,这让他们对宁玥恨之入骨, 拎着刀剑嘶喊着冲了过来,一个个都很不能生啖其肉。   火虽然已经燃起, 但到底是刚烧起来, 面积还不大, 他们三两下从旁边绕了过去, 追向前方逃走的宁玥。   要不是提前摸过地形, 宁玥只怕用不了多时就会被他们追上。   好在她早已找到了逃跑的路线, 虽然被追的十分狼狈, 但也不至于真的甩不掉。   她仗着自己年纪小身量也小, 找的路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路",很多她轻易就能过去的地方这些土匪却走的十分费劲,必须挥舞着刀剑把障碍物砍掉才行。   可是这般拖延之下哪里还能一直紧跟着宁玥?没一会儿竟然就找不到她的影子了。   宁玥虽然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被人追上,按照原定路线来到了半山腰的一条河边,脱掉碍事的外衫直接穿着亵衣扑通一声跳了进去,游到对岸之后继续向前跑去。   这个方向虽然不是正经的下山之路,但却是最适合她逃走的。   因为这里花草丛生林木遍布,成年人想要追上她很难。   而且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断崖,虽然并不是很高,但不小心掉下去的话就算要不了性命也会摔断个胳膊腿什么的。   追击她的人想不到她会从这里逃走,肯定不会随身带着绳子一类的东西。   而她跑在他们前面,等下去之后就用火折子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烧了,到时候……   诶?不对!   绳子!火折子!   宁玥猛地站住了脚步,身子往前一倾差点儿摔过去。   啊啊啊她刚才一着急忘了带上绳子了!   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她搬出酒缸之后会用里面的酒水把绳子浸湿,然后带着这根绳子逃到这里来,下去之后在用火折子把绳子点燃,这样的话就没人能追上她了!   谁知道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刚才那队土匪这么快就逃过来了!她慌乱之下不仅忘记了拿绳子,还把火折子给扔出去了!   一只耳呢?他看着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却连自己的部下都管不住,让他们直接就临阵脱逃了?!   宁玥又急又气,此时再往回走却也不可能。   一来山火不知道烧到哪里了,还能不能逃的出去。   二来万一不小心跟一只耳的部下碰见了,他们是绝不会再对她客气的。   宁玥深吸了几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那处断崖虽然陡峭,但还是有一定的斜度的,崖壁上也并非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她努把力说不定能爬下去……   反正也不算很高,就算……就算爬一半儿掉下去了,应该也摔不死……吧?   宁玥胆战心惊的往断崖边走,这个时候忽然无比的想念皮皮虾。   "如果皮皮虾在,我就可以骑着它直接逃走了。"   皮皮虾速度快,黑风寨这些乌合之众从四处搜罗来的马匹哪里能和它比。   更何况刚才那队土匪根本就没骑马,是步行的,更追不上她了。   她如果放了火之后直接骑着皮皮虾走,根本就不用过那条河,也不用到这断崖边来!   宁玥打着哆嗦来到崖边,重新目测了一下这里的高度,闭了闭眼。   加油,加油!这样的高度这样的难度上辈子根本难不倒你的!   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扒着崖边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每一次落脚都极其谨慎。   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依然带着几丝寒意,加上她刚刚在河里游过泳,还走了很长一段路,几次都忍不住想打哆嗦。   可是一哆嗦这条小命可能就没了,宁玥只能强忍着,一步步往下爬。   与此同时,另一边,余刃与齐玖等人正策马疾驰往山上赶来。   他们从甄二那里得知没有找到宁玥的消息,立刻兵分两路从黑风寨的两条山路上往上走,寻找宁玥的下落。   余刃带着齐玖周老八来这边,程文松则带着甄大和安康去了另一边。   几人正一路打马狂奔,跟着他们一起来的皮皮虾却忽然放慢速度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另一个方向竖了竖耳朵。   走在前面的余刃不得不也停了下来,回头唤了一声:"皮皮虾!"   往常他一叫就过来的皮皮虾却不为所动,又侧耳听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拔腿狂奔,任凭他们怎么唤也不回来。   齐玖怒道:"这虾搞什么鬼!"   说完又对余刃道:"别管它了!找小玥要紧!"   余刃却没有说话,看了看皮皮虾跑走的方向,又看了看山上肆虐的火苗。   这火起的太突然了,且位置太巧了,说不定……   他只思索了片刻,就做出决断,转头对齐玖他们道:"你们继续往前走,我跟过去看看!"   说着一点马腹便追了过去。   "大鱼!大鱼!"   齐玖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咬牙继续沿着山路向前走去。   分开走也好,找到小玥的可能性说不定也更大些!   他这么想着便不再犹豫,和周老八一起沿着山路搜寻。   而此时的宁玥正像只破风筝般挂在断崖上,欲哭无泪。   她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力气不够,这才往下爬了一半不到就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可是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爬,扒在石头上的手都在隐隐发抖。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原本就快撑不住了,偏偏还听到有马蹄声靠近,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眼泪都快出来了。   余刃大老远就看到一个孩子像只壁虎似的挂在墙上,整颗心都悬起来了。   前面荆棘遍布,马匹过不去,皮皮虾试了几次都不行,在原地急的团团转。   余刃赶到近前之后赶忙翻身下马,拔出随身携带的兵器披荆斩棘往过走去,边走边喊道:"小玥,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来!"   宁玥听到这声音心下一喜,艰难地回了回头,看到余刃和皮皮虾之后险些喜极而泣。   我的鱼啊,我的虾啊……关键时刻还是你们靠得住啊!   余刃用最快的速度来到断崖下,抬头伸手正要对上面的孩子说什么,就听她已经开口道:"大刀!接我一下!"   之后毫不犹豫地松开手,直直落入他怀中。   余刃稳稳的将人接住,下盘顺势往下沉了沉,以便卸去她落下来的力道。   直到切实实的再碰到她,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一些,同时无尽的愧疚翻滚着涌了上来。   明明是他为了顾全大局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了,明明是他这么久都没有来救她,明明是他让她像刚刚那般置身险境……   可她却仍旧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没有丝毫怀疑和犹豫,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相信他一定会接住她,也一定能接住她。   这么高的地方,她竟然说跳就跳了。   余刃抱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头一次感到心头一阵酸胀,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他的生父生母都去的早,唯一的嫡母又从小便与他不亲近,他这十余年里几乎从未体会过亲情的滋味儿,就算曾经有过,也早已经不记得了。   那记忆深处的印象却在这一刻似乎又回来了,让他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宁玥颤抖的肩膀。   "别怕,别怕,我接住你了,接住了。"   "这次都是余大哥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   话还没说完却被怀中的人不耐烦地推开,一边哆嗦着一边道:"别废话了赶紧走吧!我都快冻成狗了!"   余刃:…………   去踏马的亲情! 第67章 哽咽   宁玥哆哆嗦嗦地爬上皮皮虾, 却被余刃又拎了下来。   “它受伤了,你跟我骑一匹马。”   宁玥这才注意到皮皮虾脖颈下方至胸腹的位置划破了不少, 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木刺,一看就是刚刚想往灌木丛里跑被扎的。   她心疼地将木刺拔了下来,抱住皮皮虾的脖子蹭了蹭它的面颊。   “傻虾,明知道过去不去还往前跑什么啊?多危险。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我只有你一只虾。”   皮皮虾也不知挺没听懂,亦是蹭了蹭她的面颊, 鼻间轻轻喷出几口气。   宁玥笑着在它脸上亲了一下:“乖,回去给你豆饼吃。”   余刃在旁看着这一幕,心道刚才说别废话赶紧走的人是谁?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如虾吧?   他直接把和皮皮虾腻腻歪歪的宁玥拎了过来,扔上自己的马背, 然后爬了上去, 将身上能脱下的衣裳全都脱了下来,裹粽子似的把宁玥牢牢裹住了, 自己只留了一件亵衣。   “我出来没穿斗篷,你先凑合着裹一裹, 我现在就带你回城。”   说着一点马腹, 驾的一声向山下奔去。   皮皮虾在后紧跟着, 两人两马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德安城。   宁玥原本还露着一张脸在外面, 后来实在被风吹的不行, 尤其是刚刚被灌木丛划破的地方, 火辣辣的疼, 于是索性直接兜头把脸都蒙上了。   余刃就这么带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粽子进了城, 直奔之前住过的那座宅子。   这宅子对外说是他们短租的,但实际原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宅子里一直都有下人守着。   余刃马不停蹄地带着宁玥赶了回去,翻身下马把“粽子”搬了下来,直奔她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边走边吩咐下人:“快!打热水来!给小公子沐浴!”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粽子里裹的是宁玥,赶忙去厨房将灶上备着的热水全部打来,怕不够还生火又烧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余刃亲自把热水倒入浴桶,将水温调的略高一些,问一旁的宁玥:“自己可以吗?”   宁玥哆嗦着点了点头:“没问题。”   余刃看了她一眼,再次深感身边没有婢女的麻烦。   “那你自己多泡一泡,别着急出来,把身上的寒气逼一逼。”   “泡的时候小心些,不要碰了脸上的伤,待会儿等你程大哥回来了让她给你看一下,肯定不会留疤的。”   宁玥再次点头,他这才转身出去了,临出门前又道:“你若有事就喊一声,我就在外面。”   “好,余大哥你也去换身衣裳吧,刚才一路肯定冻着了。”   余刃嗯了一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宁玥才抖着手哆哆嗦嗦的将身上湿透的衣服全都脱了,然后扑通一声坐到了浴桶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好舒服……”   刚说完却又倒吸了一口凉气,嗖的一下将泡进水里的手拿了起来。   其实她伤的最厉害的不是脸,而是手。   她刚才在黑风寨上又是在灌木丛中乱钻又是徒手爬断崖,身上腿上好歹还有衣裳遮挡,手上却是没有任何防护,划破了不少,深深浅浅的伤口遍布。   偏偏她又是个女孩子,这里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她洗澡,她只好用这双受伤的手自己洗。   …………………………   余刃找到宁玥后来不及去通知程文松他们就回了德安城,但程文松等人还是很快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小玥!小玥!”   程文松砰地一声推开房门就闯了进来,没有看到宁玥,只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余刃。   “小玥呢?我妹妹呢!”   他扯着余刃的衣襟问道。   余刃将他的手拨开,指了指净房的方向:“在沐浴。”   程文松这才松了口气,后退几步摸着一把椅子缓缓坐了下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一些,颤声问:“她怎么样?样?有没有受伤?”   “受了些轻伤,脸上……被划破了一些。”   余刃说道。   “脸上?”   程文松一听就急了:“黑风寨那些混蛋伤了她的脸?!”   他们小玥可是个女孩子!!   “不是,”余刃赶忙答道,“她逃出来的时候被路上的灌木丛划伤的,并不严重。”   程文松听了脸色稍缓,又问:“还有别的什么伤吗?”   “没了,不过她身上都湿透了,又在野地里走了那么久,吹了风受了寒,你待会儿最好给她煎一副驱寒的药来。”   程文松眉头再次拧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   “又没下雨,她身上怎么会湿透?”   余刃深吸一口气,往椅背上靠了靠,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黑风寨的那场火……我猜是她放的。”   “什么?”   不说程文松,连齐玖等人都瞪圆了眼。   “怎么会是小玥放的?”   他们一直忙着找宁玥,其它的事情自有旁人去办,所以虽然知道黑风寨着了火,但这场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还并不是很清楚。   毕竟现在山上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呢,就连那些土匪也还没有全部剿灭。   余刃将他找到宁玥的方向以及自己的猜测说了,众人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别说,这还真像是咱们玥儿能干出的事!”   齐玖说道。   甄二亦是点头:“我就说怎么山上到处都找不到这丫头,原来她是憋着去断那些土匪的后路了!”   甄大在旁啪的一巴掌拍在了他头上:“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小玥怎么会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她还只是个孩子呢!还是个女孩子!   若换了往常,甄二是肯定会还手的,今天却只讪讪地摸了摸头。   “下次再这样我一定提前告诉她谁是咱们自己人,免得她冒着风险再去做这种事情。”   “没有下次了。”   余刃闭着眼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低声喃喃。   “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是啊,这样的事发生一次就够了,绝不能再有下次了。   其余几人深以为然,亦是点了点头。   余刃吐出一口浊气,喝了口茶,又忽然想起什么,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问道:“东子呢?”   东子?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刚放下的心又陡然悬了起来。   “老程!东子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去找小玥了吗?”   齐玖问道。   程文松噎了噎:“我……我刚才光顾着找小玥了,没注意。”   说着又去问甄大和安康:“你们看见了吗?”   甄大:“我也没注意……小安你呢?”   安康:“没注意。”   余刃:……所以小玥真的是你们亲妹妹,东子是捡来的对吧??   他气的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起身准备亲自回山上去找东子,却见一个浑身脏兮兮,脸上也被烟雾熏的一片漆黑的孩子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小岳呢?我兄弟呢?!”   余刃:“……在净房沐浴。”   说着重又坐了回去,只觉得今天这颗心不断地悬起又落下,落下又悬起,多来几回他怕是非要少活几年不可。   谁知他屁股才刚挨上椅子,就听东子忽然高喊一声:“小岳!”   之后冲着净房就冲了过去,砰地一声用力推向房门。   “我日!”   “小兔崽子!”   “东子!”   “给我回来!”   房中几人异口同声,几乎是同一时间扑了过去,险险将东子按在门口。   东子犹自挣扎,高声哭喊:“小岳!小岳你没事吧小岳?你们放手!放手啊让我看看他!”   “我看你个鬼!”   “挖了你眼珠子信不信!”   纵然东子从小力气就大,在程文松和齐玖等人的合力压制面前也依旧弱的如同一只小鸡仔,三两下就被拎了回去。   余刃被刚刚那一幕气的差点儿吐血,等他们把东子拉开之后走到门边,看着被他推开一丝的房门咬了咬牙。   要不是小玥是个女孩子,沐浴时候有反锁房门的习惯,刚才这房门就要直接被他推开了!   他将房门重又阖紧,隔着门板问里面的宁玥。   “小玥,你没事吧?”   宁玥缩在浴桶里摇了摇头:“没事,大熊呢?他怎么样?”   “也没事,就是有些……欠揍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   宁玥哦了一声:“我再泡一会儿就出来了,余大哥你告诉他我没事,让他别着急。”   大熊这孩子是个直肠子,先前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这些日子心里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余刃点了点头,转身走回房中,程文松等人正围在东子身边,质问他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   东子刚才才刚碰到房门就被他们按趴下了,哪里能看到什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问,仍旧挣扎着要去看宁玥,说不亲眼看到他他不放心。   程文松等人却根本没听他说什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管他看没看见!先揍一顿再说!”   “揍一顿管什么用?我看不如宰了他!”   “不行,他还是个孩子呢,这也太狠了,还是挖了他的眼珠子好了!”   余刃:……   …………………………   片刻之后宁玥从净房走了出来,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唯有半干的头发不方便束起,披散在身后。   她原本就长的娇小,这模样更衬得小脸只有巴掌大,沐浴过后的脸庞有些泛红,小巧的下巴精致圆润,乖巧而又可爱,十分惹人怜惜。   东子见她出来,挣开众人就又要扑过来。   “小岳你没事吧?那些土匪有没有欺负你?”   他一迭声地问着,无奈刚跳下椅子就又被甄大甄二按回去。   宁玥摇了摇头:“没事,我……”   话没说完就被程文松拉了过去,仔细检查一番,这一看却险些红了眼睛,转头瞪向余刃。   “你不是说她只是脸上被划破了一些吗?这是怎么回事?!”   余刃这才看到她手上遍布的伤口。   这些伤口原本就比脸上的伤要严重,此刻被热水一泡,更显得可怖。   可这丫头刚刚在净房里却愣是没有开口叫他,也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声,就这么自己强忍着洗完了澡。   程文松心疼坏了,立刻给她上了药,叮嘱她近几日都不要碰水。   余刃原本打算等宁玥出来后问清楚那把火到底是不是她放的,如果是的话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任何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   可现在看到这一幕,那些责问的话哪里还说的出口,叹了口气将她拉过来,轻声问道:“小玥,告诉我,刚刚你为什么会从那个方向下山?山上的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宁玥低垂着头:“嗯,是我,我想帮帮余大哥你们的,但是……但是我忘了带下山的绳子。”   余刃心道果然如此,同时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她会以那么奇怪的姿势挂在断崖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   话没说完,几乎从未哭过的孩子忽然哽咽着扑进他怀里,肩膀微抖。   “余大哥,我好害怕,你刚刚要是不来话,我……我可能就要摔死了……”   仿佛刚刚在山上的冷静淡然都是装的,直到此时积压在心底的恐惧才爆发出来。   她这一哭,余刃后面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   原本也准备跟着一起教育教育宁玥的程文松等人亦是把先前的话憋了回去,纷纷指责余刃。   “大鱼,小玥还是个孩子呢,做事不周全也是常有的,你就少说几句吧。”   “就是,小玥也是为了帮咱们,她堵死了一条路,咱们围剿那些土匪就方便多了。”   “对对对,小玥还为此负伤了呢,你快让她好好歇着吧,她这些日子肯定都没休息好。”   余刃:……我说什么了我?   最终宁玥很快就躺到床上休息去了,为防她受了寒夜半有什么不适无人知晓,余刃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亲自守着她。   床幔被放下,阻隔了两人的视线,宁玥翻身转向床的内侧,捏着被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捡回一条小命,好险。 第68章 找到   黑风寨上的剿匪行动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结束, 众人清点土匪人数时,发现这山上的小鱼小虾一个不少, 最重要的一只耳和他的几个心腹却不见了!   余刃听闻后皱了皱眉,但并没有去管。   就算一只耳真的逃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只会躲起来寻找机会东山再起,而不会跑去追上何光给他报信,更不用说往京城去了。   “可他说不定会去杀了何光啊!”   来报信的人急道。   毕竟何光背叛了一只耳是真,万一他狗急跳墙不管不顾的去追杀何光呢?   “那不是正好?”   余刃挑了挑眉, 神色间隐隐有些不耐。   “你们不是已经派人暗中跟上何光了吗?一只耳出现了的话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若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让他把何光杀了,那你们……”   他忍了忍到底是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只道:“我弟弟病了,我近来实在没空去管这些事。”   “你们付将军既然已经把事情接过去了, 那就让他来处理吧, 没别的事就不要来找我了。”   说着直接命人送客,自己则回到了宁玥的屋子。   宁玥到底是年纪小, 纵然平日里身体很好,经过昨天这么一折腾也没抗住生起了病, 半夜就开始发烧。   虽然烧的并不厉害, 但这还是她自从来到他们身边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生病, 无论是余刃还是程文松等人都不敢放松, 轮换着守在她身边, 一刻也不敢离开。   余刃一心牵挂着宁玥, 哪有功夫去管什么一只耳, 三两句就把人打发走了。   他回去时程文松正好煎了药过来, 两人将昏昏沉沉的宁玥叫醒,看着她喝了药又睡下,这才坐在一旁低声说起话来。   “小玥这回可是为了咱们才生病的,也相当于为朝廷立了功,你可记得给京城上一份折子,把她的事情好好说一说,该给她的功劳一点儿都不能少!”   “这是自然,”余刃说道,“等过几日这边的事情全都了了,我就给京城写信。”   …………………………   接下来的日子宁玥一直在房中养病,余刃等人再也没去过黑风寨,上面的事自有其他人给他报过来。   三日后,他忽然得到消息,说是一只耳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找到的?”   余刃问道。   来报信的是严青,他笑道:“说起来您都不信,就是在黑风寨里找到的!”   余刃闻言果然皱起了眉:“他逃走又回来了?”   “不是!”   严青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他……他压根儿就没走!”   “黑风寨里有一条密道,知道的人很少,我们还是审问一个土匪的时候才知道的。”   “后来我们寻着他说的这个地方找过去,发现密道口早已经被封死了,肯定是一只耳进去之后怕有人追上他,所以从里面把入口给破坏了。”   “我们当时都想,他既然已经进去了,又过了这么几日,万没有再继续留在这儿的道理,肯定早就跑了。”   “可是后来去南山脚下出口处的人回来说那里也一样被堵死了,而且是最近刚堵死的,估计也是一只耳干的。”   “属下一想这不对劲啊,一只耳逃的那样匆忙,怎么会有工夫把两边都堵死呢?明明堵住入口这边就够了啊,逃到山脚下之后不是应该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吗?不然被咱们追上怎么办?”   “属下觉得奇怪,就亲自过去看了看,然后……”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余刃他们都看着自己,这才赶忙收敛了,憋着笑继续说道:“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人声,似乎是在喊救命。”   “那声音特别小,要不贴到石头上几乎都听不见,属下也是听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的。”   “我赶紧叫人一起把石头搬开了,然后就看见……看见一只耳和他那几个部下躺在里面,有的已经饿晕过去了!”   余刃等人均是一脸不可置信,觉得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谁把出口堵死的?”   甄大诧异道。   既然是至关重要的逃生密道,那一只耳肯定会时常派人去查看才是,万不会有被堵住了还不知道的道理。   而且严青说那密道出口看上去也是最近刚堵死的,谁又会去做这种事?   他们自己人可是压根儿就不知道有这条秘道,更别说去堵上了。   严青摆手,笑的不能自已。   “没人堵!是一只耳他们倒霉,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山上的山石松动脱落,眼睁睁在他们面前把出口堵上了,正巧把他们堵在里面!”   说完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齐玖等人一愣,旋即也是纷纷拍桌子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天诶!这家伙怎么这么倒霉!哈哈哈……”   “不知道他当时什么心情啊?想撞死的心都有了吧?”   千防万防没防住头顶掉下的石头!   “可不是吗,”严青说道,“您几位是没看见,一只耳被我们搬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给他灌了几口水之后他还在不停地念叨: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他捂着心口模仿一只耳颓败而又绝望的神情,惹的齐玖等人又是一阵大笑。   “这或许就叫恶人自有天收吧!”   周老八最后总结。   众人纷纷点头,余刃亦是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又想到什么,忽然抬手打断众人。   “严七,你刚才说……密道出口在哪儿?”   严青愣了一下,回道:“南山脚下啊。”   “具体位置!”   具体的?   严青想了想,仔细说了一遍。   余刃听后脸色越来越诡异,程文松也回过神来,低声问道:“你不会觉得……是小玥吧?”   严青所说的地方和宁玥跟他们说的藏身住处相距不远,只是一上一下。   不过……那丫头才去了黑风寨几天,怎么会知道密道在哪儿,而且又那么巧的刚好能把石头推下去?   最重要的是,如果真是她做的,她肯定早就说了,而不会到现在都没提过这茬儿,让一只耳差点儿饿死在密道里。   余刃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有点儿巧。”   犹豫片刻后又道:“把她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经过四五天的修养,宁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此刻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悠闲的晒着太阳。   听说余刃叫她,她起身理了理衣裳就跟着去了。   …………………………   “密道?什么密道?我不知道啊。”   “石头?没有啊,我没推石头下去。”   两个问题都被宁玥否定了,余刃摇头失笑,也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可能小玥这丫头真是太聪明了,聪明的他现在觉得她无论做出什么都不稀奇,但其实她还只是个孩子呢。   谁知正这么想着,却听她又忽然“啊”了一声。   “不会是因为那个吧?”   那个是哪个?   众人都把视线投了过去。   “我在山上藏的太久了有点儿冷,出来时候就跺了跺脚,然后……不小心踩塌了一块儿地方。”   众:……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一阵比之前更夸张的笑声。   “是了是了,没错了,绝对是你!”   “对,要是别人的话肯定早就说出来邀功了!”   “小玥你踩下去的石头多吗?”   宁玥点头:“挺大一块儿呢,而且我听着动静不小,应该是往下滚的时候又砸下去好多……”   齐玖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一只耳说错了,不是天要亡他,是我们小玥要亡他!”   几人笑的越来越大声,余刃脸色却越来越黑,沉声开口。   “这么说……你不止是在我看见你的时候差点儿摔下来,之前在山上的时候……也差点儿摔下来了?”   众人的笑声随着这句话戛然而止,原本跟着一起笑一只耳倒霉的宁玥也面色一僵,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就听余刃又说道:“而且,你还刻意隐瞒了没告诉我们?!”   宁玥:“……”   她抬手扶额,做头痛状:“我好像……又有点儿发烧,我先回去休息了,再见!”   说完转身就飘了出去,在余刃追上来之前飞速回到自己房中关上了房门。   余刃气的差点儿忍不住把茶杯砸了,要不是念在她病刚好,怎么也要追过去揍一顿才行。   这臭丫头胆子真是太大了!再这样下去哪天丢了性命都不知道!   “一个个的还笑!”   他转头将怒火发在了刚刚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几人身上。   “以后决不允许小玥单独出门!只要她出去,必须要找人跟着,听到了没!”   “听到了!”   几人齐声回答,力表决心。   “滚!”   余刃怒道。   话音落,几人你争我抢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跑了出去。留下在原地凌乱的严青。   “国公爷,那属下也……”   “你回去后查一查看一只耳到底是不是因为小玥跺的那几脚被堵在密道的,如果是的话……管住你的嘴!”   小玥还只是个孩子,他不希望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更不希望将来有人找她寻仇。   严青被他投来的视线震的浑身一凛,拱手作答:“是!” 第69章 墓碑   一只耳等人被一网打尽, 祸害德安城以及整个陵安府的土匪山寨终于被彻底拔除。   但是知府刘子瑜并没有立刻被罢官,而是“身体有恙抱病卧床”, 在家中“休养”。   实际上他已经被余刃派去的人牢牢控制住,府中上下看上去还正常,但却无法向外传递任何消息。   与此同时,不知情的何光还以为自己上次之所以能从一只耳手中逃掉,是刚巧赶上一只耳的仇家来寻仇。   因为他们逃出一段距离之后还听到身后隐约有人声,似乎在呼喊着什么为兄弟们报仇雪恨之类的。   却不知这些实际都是余刃提前安排好的, 当时一只耳早已经逃走了,他们身后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只耳。   何光就这样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夜明珠奔赴京城,献宝于吴濯。   吴濯原本是绝不会见这样的小人物的,但是当听说对方有夜明珠, 而且还是拳头大小时, 到底是没忍住,待下人确定真的是夜明珠之后, 便将何光偷偷迎进了门。   两人正围着这颗夜明珠相谈甚欢时,皇帝赵乾派来的人却到了, 不容分说便围了吴府, 当场捉拿了吴濯与何光二人。   吴濯贪污受贿被当场抓住, 加上余刃从刘子瑜那里搜来的无数账册, 以及何光受刑后招认的实情, 这位正二品大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拉下马, 连带着他的一派亲信以及平日里来往甚密的官员都受到牵连。   朝野上下一片震动, 赵乾一怒之下或罢黜或降职数十位官员, 同时另一批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借机扎根,先帝留下的乱象此刻终于隐隐有清明之势。   下朝后赵乾看似疲惫的回到寝宫,待房门关上之后却忍不住朗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哽咽,将房中宫人吓了一跳,忙上前问询。   赵乾摆了摆手,擦去眼角泪痕。   “朕这是高兴,高兴啊!”   他登基近十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过!   他的父亲惠帝在位五十三年,堪称大周史上甚至包括历代前朝中在位期间最久的皇帝。   但他文不成武不就,为人又耽于美色不辩忠奸,别说创下一代盛世了,便是守成都难!   若非大周前几任皇帝英明神武,打下了一片大好河山,压制的周围诸国短时间内喘不过气来,难以来骚扰大周,只怕大周早就亡了!   而惠帝在位期间别的没做,却差点儿把祖宗本儿赔光了,到后来竟然不得不派出一位公主去和亲。   这个公主就是永嘉长公主。   所以赵乾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把他妹妹接回来,这不仅关系到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更关系到大周的颜面。   他决不允许自己在位期间,大周还有一位流落在外的公主,这个公主还是他的嫡亲妹妹!   永嘉长公主回来之后听说他在培养一支自己的人马,但是因为朝中那些权臣盯的太紧,不敢有大动作,一直进展缓慢,便主动提出以自己的名义来做这件事。   她是赵乾嫡亲的妹妹,比赵乾小了整整十岁,自幼倍受赵乾照顾,兄妹两人感情很好,即便后来她去和亲,两人也从来没断了联系。   她当时坐在赵乾下首,笑道:“皇兄能费尽周折将我接回来,我又为何不能为皇兄做些事呢?旁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这名声还可以用一用,皇兄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好了。”“而且我心里明白,唯有大周强大了,我这样的皇室宗亲才能过得好,不然……什么身份什么名声,都是负累而已。我只愿……大周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和亲公主。”   当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赵乾靠在椅背上,看着房顶的雕梁画栋,一阵轻叹。   他何尝不想登基之后立刻将朝堂整顿的清正廉明,可是那些勋贵世家,那些外戚权臣已经扎根太深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他动作太大,势必引起他们反扑。   他没办法,只能像拔掉扎在自己身上的刺一样,一根一根一点一点的拔,还要拔的不动声色小心翼翼。   除非是铁证如山,否则即便他知道对方干了什么,也一样奈何不了对方。   可是这些人官官相护,像蛛网般密密麻麻,多少次消息走漏,证据被销毁,证人被灭口,还来不及呈到他面前就被压下去了,他只能不痛不痒的略施小惩。   所以当余刃告诉他从一只耳那里顺藤摸瓜查到了吴濯的时候,他没有着急,而是听了他的建议徐徐图之。   这一等,便是三年!   而这三年,真的没有白等!   “好!好啊!”   赵乾抚掌大笑,正高兴时宫人递来一封书信,说是余刃刚刚才寄来的。   他知道这是汇报德安城那边的情况了,接过打开笑着看了起来,看到最后眉头却渐渐紧拧。   “小玥做的?可之前……”   他摇了摇头又让人翻出一本折子,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余刃说在山上放火以及无意堵住一只耳的都是小玥,但先前付承的折子里却说是他的人做的,这……   赵乾将折子和书信摆在面前,仔细想了想,很快便分出了真假。   付承的人马是在接到余刃的消息之后才赶过去的,对山上的地形根本就不了解,一切都是听从余刃的指挥,应该也不会大着胆子背着余刃偷偷安排人潜伏到山上去放一把火才对,不然一不小心提前暴露了余刃他们的计划不就全完了?   虽然说是小玥做的貌似更诡异,毕竟这孩子才九岁。   但是……付承折子里有提到余刃的一个弟弟被一只耳抓上山去了,被救下来之后生了病,余刃一直在德安城照顾他。   话里话外看似在平淡的讲述这件事情,实际上隐隐有抱怨之意,以及表明一切善后事宜都是他带人做的。   这个人不知道余刃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余刃是昭国公府唯一的后嗣,根本就没什么弟弟,那个所谓弟弟其实就是小玥,一个鬼灵精的小丫头。   而余刃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小玥,更不想让人知道小玥做了什么,免得她被人嫉恨寻仇,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去提,所以只在给他写来的信里替那丫头邀了功,具体事情根本就没跟付承说过。   付承不知道实情,又觉得有利可图,反正没人知道那火到底怎么烧起来的,石头又是怎么掉下去的,便把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   殊不知……却跟余刃写的内容撞上了,还从侧面证实了宁玥当时确实在山上,余刃的话才更可信。   “还好朕的封赏还没颁下去,不然让阿刃那小子知道了,非要发通脾气不可。”   这小子对自己的事情不在意,吃点儿亏遭点儿罪都没关系,但是对小玥这孩子却好的很,那是见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的。   “这丫头这次又是被人抓走又是险些掉下悬崖,要是到头来功劳再被别人抢走了,估计他要气疯。”   一旁的太监总管闻言低笑,凑趣道:“这不正说明国公爷知恩图报吗,对待岳小公子比对自己还好。”   赵乾点了点头,又轻叹一声:“可惜泽安去的早,不然看到如今的他……定会高兴的。”   这话太监总管不太好接,闻言垂下头闭口不言。   赵乾到没有继续伤春悲秋,大手一挥,提笔开始回信,并赐封赏无数,着重赏赐了宁玥。   当然,这些赏赐都是不能摆到明面上的,故而全部私底下送去了,其中大部分都收到了余刃的一处私产中,只有少部分直接送过去了。   赵乾写完回信后又去看付承的那份折子,越看眉头拧的越紧,最后对宫人道:“去看看宁大人出宫了没有,没出的话就让他过来一趟,出宫了的话……就叫回来!”   宁琰是新科状元,也是他之前跟余刃提起过的那个脾气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   宫人应诺,立刻躬身退出去了。   …………………………   黑风寨被剿,德安城百姓奔走相告,泣不成声。   城中那条无形的分界线被打破,“贱民区”的普通百姓不用再缴纳双倍的赋税,也不用再担心随时会被一只耳带到黑风寨去充当苦力。   余刃带着宁玥等人离开这里,百姓们还在不断的对京城的方向叩拜,并不知道帮助了他们的人此刻正从他们身边经过。   宁玥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刷的一声甩了下袖子,叹道:“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就是这么低调,就是这么内敛!   余刃骑马走在车边,伸手将她的头按了回去:“别这么多废话。”   宁玥哼了一声,缩回车内放下车帘,隔绝了他的视线。   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回到戍城,而是在距离戍城大约还有四五日路程的一座城镇停了下来。   宁玥以为余刃他们在这里有什么事要处理,谁知最后余刃却只带着她一个人出去了,而且直接出了城门来到了一座山上。   “余大哥,你带我来这儿干吗啊?”   她不解问道。   余刃没有回答,径直带她来到一块儿墓碑旁,才停了下来。   这块儿墓碑没有字,余刃却走到跟前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之后又转头看向宁玥:“小玥,跪下。”   “啊?”   宁玥不明所以。   余刃指了指那无字墓碑,又道:“这是你母亲,跪下。”   宁玥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赶忙过去走到他身边,也撩起衣裳跪了下去。   余刃这才给她解释道:“以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但有些还是要知道的。”   “当年你母亲惨遭毒手,死于卫陵县县令之手,我们只来得及救你,却没能救下她……”   “这位卫陵县令之所以敢如此猖狂,就是因为他在京城有一位官居二品的表舅,而这个人正是吴濯。”   “我们当年就想把吴濯拉下马,给你母亲报仇,可惜不慎走漏了消息,让吴濯察觉,直接把所有证据都销毁了,将卫陵县令全家也都灭了口……”   “我们一时拿他无法,只好去寻找别的证据,谁知这时候一只耳好巧不巧的闯到了我们面前……”   “后来的事你应该就猜到了,一只耳与何光和刘子瑜有染,刘子瑜又与吴濯有染,这样一层一层的查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找到了确实的把柄,除掉了吴濯这个害群之马,也为你母亲报了仇。”   “之前一直没对你说,是因为大仇未报,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徒增你伤感。”   “既然如今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你也算是亲自参与了给你母亲报仇的事情,便来给你母亲磕个头,问个安吧。”   宁玥听着他的解释,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那无字的墓碑,莫名觉得眼眶微酸。   救下了又如何?其实还是没救下啊……   那个孩子……四年前真的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叩首,唤了一声:“娘。”   我不能帮你把你的孩子找回来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就是我的母亲。   我会代替你的孩子,好好长大的。 第70章 大比   余刃不知道恩人的姓名, 宁玥也不知道这位生母的名字,是以这个墓碑一直都是无字碑, 没有墓主的姓名。   而宁玥现在跟着他们,真实身份也不宜暴露,故而连后面的“女小玥敬立”几个字都没有。   这块儿墓碑就这样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如磐石般坚定而又孤寂。   “娘,我走啦,明年再来看您哈。”   十二岁的少女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对着墓碑笑着说道,之后转身向站在不远处的余刃走去。   “说完了?”   余刃问道,顺手把搭在手臂上的斗篷递了过去。   这几年他每年都会带着宁玥来祭拜她的生母,最后都会留一些时间给他们母女俩单独相处。   宁玥点头, 将斗篷接过披在身上, 利索地系好了带子。   “走吧,过几天就是大比了, 大熊今年要参加,我说好了会回去给他加油的。”   年近十三岁的少女已经亭亭玉立, 虽然身量仍旧娇小, 但肩膀用棉垫垫宽, 眉眼经过一番刻意的修饰, 看上去便少了几分女孩子的娇柔, 而多了几分男孩子的英俊风流。   加上她言行举止间都洒脱自在, 声音也刻意改变了一些, 这么多年倒是没让人看出她是个女孩子, 只觉得她长的俊秀一些而已。   余刃嗯了一声,翻身上马,跟她一起往戍城奔去。   …………………………   “别紧张,以你现在的实力肯定能过的!”   宁玥看着在场边热身,时不时吐出几口粗气的东子说道。   东子原本就长的壮实,这几年更是往上蹿了一大截儿,已经比宁玥高出整整一个头,身上的肌肉仍旧鼓鼓囊囊的似乎要将衣裳撑破。   不过因为他个子高了,看着倒是比三年前要好看了些,不再是一坨大铁疙瘩了。   他皱眉不满地看了宁玥一眼:“我当然知道我能过!我的目标是第一好不好!”   虽然他五岁时就过过一次九乾沟,但自从知道那次是余刃他们故意放水让他过去之后,他就一直想再过一次,真正的证明自己的实力。   可是余刃他们给他和宁玥作了规定,十五岁之前决不允许再踏入九乾沟。   所以即便他觉得他几年前就已经能过了,但还是不得不等到现在。   不过这样也好,经过这几年的训练,他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通过九乾沟了,而是拿到第一,做最厉害的那个人!   至于原因……当然是为了不再干活儿!   东子小时候余刃他们体谅他年幼,不要求他也跟着一起分派杂务。   但是从他十二岁起,这个优待就没有了。   偏偏东子又特别倒霉,这几年抽签抽到的任务一个比一个惨!   第一年洗衣裳,其中包括这满院子大男人的内裤以及臭袜子等等,那味道……简直了!   他那一年连饭都吃的比以往少些!没胃口!   第二年刷碗,看上去好像比洗衣裳好了一些,但是这院子里几百号人一天要吃三顿饭!也就是说他每天都要洗三次碗!   而且洗碗的人分派的人少,一个人一次上百个盘子碗碟!他好几次都想把那些盘子给砸了!   第三次……刷马桶……就更不要提了……   “总之!我一定要拿到第一!不拿第一誓不为人!”   他咬着牙坚定地说道。   宁玥虽然很想给他鼓劲儿,但这宅子里卧虎藏龙,有些人的实力她是很清楚的,东子要拿第一……确实有难度啊。   “这个……你今天也算是第一次参加,目标还是不要定的这么高吧?”   她怕他待会儿拿不到第一下来哭啊。   东子冷哼一声,看着她道:“你这种不用干活儿的人,怎么会明白我的苦!”   尽管宁玥已经年满十二,过几个月就要十三岁了,但向来受宠的她显然跟东子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什么十二岁起就是大人了不能偷懒了,这句话根本就只是对东子说的,自始至终提都没人跟宁玥提。   东子不服还跟程文松去说过一回,程文松一边拨着算筹一边说道:“哦,这个啊……你去跟你余大哥说吧。”   “小玥是你余大哥救命恩人的孩子,你余大哥说了不让她干活儿,我也没办法啊。”   提到余刃,东子立刻哑了火,回去继续刷他的马桶去了。   宁玥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也跟着去干了几次活儿,结果每次都被人赶回来了。   全府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是余刃他们的掌中宝,疯了才会让她帮忙。   宁玥见自己去了反而给人添乱,耽误别人的事情,久而久之也就不去了。   东子最后勒了勒自己的腰带,道:“你就站在这里好好给我加油吧!看你东哥待会儿怎么一举夺魁!”   “呸!”宁玥啐了一声,“赶紧去吧赶紧去吧,待会儿可别第一轮就掉下来!”   以东子的实力,只要运气不太差,自然不会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但是宁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扛到了最后一轮!   这可真是撞了狗屎运了!   “大熊!壮起你的狗胆,上啊!”   她在场边激动地呼喊道。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正准备一脚踏上梅花桩的东子身子一歪,差点儿还没开场就摔到地上。   他瞪着眼睛转头怒道:“闭嘴!”   宁玥哈哈大笑,手指前方:“去吧!皮卡丘!”   东子这些年已经习惯她时不时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了,见怪不怪地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准备跟其他几个人争夺最后的胜利。   然而事实证明,好运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管用的,尤其当身边都是真正有实力的人的时候。   最终,之前小组赛中一路都是第一的东子在这一局同样拿了第一,可惜是倒数的……   东子纵然力大无比,实力也可以算得上是强悍了,但在这遍地都是高手的大宅中,想拿到第一真的太难了。   对于第一次正式参加大比的他来说,第五的成绩其实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了不起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要干活儿!   “我……我不服!我要继续挑战!”   他仰天怒道。   这句话说完,全场顿时安静了一息,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哄闹声。   最后一组已经比完,继续挑战自然不会是再过一次九乾沟,而是……挑战余刃他们!   九乾沟的规矩,任何一组落败的人心有不服都可以在余刃他们几人中随便挑选一个进行挑战,只要能将被挑战的人打倒在地,就算赢了,赢了的人可以跟冠军享受同等待遇,接下来一年不用干活儿。   宁玥一听,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大熊这是不想干活儿想疯了吧……”   站在场边做裁判的余刃等人亦是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这熊孩子胆子够大的啊,都多少年没人挑战咱们了?”   余刃勾了勾唇角,看向站在场中的少年。   “你想挑战谁?”   东子咬了咬牙,似乎在犹豫,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原本想选的那个人。   “我要挑战程大哥!”   话音落,校场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哄闹,但这次相比起之前的叫好声,几乎都是嘘声。   程文松和安康虽然跟余刃他们一样不用参加大比,但是就算有人想进行最后的挑战,一般也不会选他们两个。   因为大家默认他们是技术型人才,理应享受特殊待遇,被安排在余刃他们之中也作为可以被挑战的对象只是为了彰显公平。   但凡有骨气一些的,都不会去挑战这两个人才是,而东子现在显然是为了不干活连脸都不要了。   东子听着周围的嘘声,也有些脸红,但是跟这些一来大宅就开始分派杂务的人不同,他五岁到十二岁期间都是没干过活儿的!他太怀念当年的日子了!或者说太羡慕小岳现在的日子了!   所以,为了能不干活儿,他可以……暂时将面子先放一放!   等明年,明年他就一定可以拿到第一了!   程文松挑了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齐玖等人。   “我这是……被小看了吗?”   “是,”甄大甄二异口同声:“而且是被东子小看了!”   说完忍不住笑了出来。   程文松嘿了一声,开始撸袖子。   “臭小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说着一脚迈进了场内,走到东子面前。   “你确定要挑战我?”   东子点了点头:“我……我确定!”   说完之后再次迎来一阵嘘声。   余刃等人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挑战过了,程文松自然也是。   虽然他还是经常会跟大家在校场进行一些基础的训练,但并不会去进行实际对战,毕竟他和安康的手都是十分宝贵的,禁不起受伤。   所以这宅子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实力,东子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了解他的人都是知道……东子完蛋了!   放眼整个大宅,论单人作战实力,余刃如果排第一,第二毫无疑问的是程文松。   宁玥看着自以为占了便宜的东子,忍不住抬手扶额,然后刷刷刷的把怀中各种药瓶子全都拿了出来。   一旁的人不明所以,问道:“小岳,你这是做什么?”   宁玥沉痛地回答:“准备急救!”   大家都知道她跟程文松关系好,以为她是怕程文松受伤,笑道:“不至于吧?东子应该还是有轻重的。”   宁玥嗯了一声:“但是美人哥哥不一定有!”   果然,不过片刻的工夫,东子就被程文松打趴在地上了。   场边的人都吓傻了,回过神后是一阵激动的呼喊声。   东子哪里肯认输,觉得自己刚才是轻敌了才被打趴,一翻身便爬了起来,然后……又被打趴下了,一次又一次!   他最后无力地趴在地上,看着眼前人的小腿,知道单凭实力的话自己是绝不可能赢他了。   可是……他是真的不想在干活儿了啊!   东子粗重的喘息着,脑海中忽然就想起宁玥曾经做过的事,然后就着现在的姿势趁程文松不备猛扑过去:“腿部……”   挂件两个字没出来,程文松小腿一抬……   一百多斤的熊孩子直接撞到了他脚上,脸贴着他的鞋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文松收回脚,看着躺在地上脸上印着个鞋印子的少年,嗤了一声:“东施效颦!” 第71章 顺风   踢到铁板的东子惨痛退场, 最终还是不得不继续干活儿。   不过好在他今年拿到了前五,干的活儿也比较轻松, 只是扫地而已。   大比之后按照惯例,余刃应该会带着几十人一起进京才是,但今年他却告诉大家,不用去了。   “不用去了?为什么?”   齐玖不解。   程文松亦是愣了一下,旋即心中陡然想到一个可能,开口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难道是……我们……不用再当面首了?”   余刃笑了笑, 点了点头:“对,不用了。”   心中的猜测被印证,程文松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用再当面首了!我们不用再当面首了!”   他高兴地大声呼喊着,齐玖等人回过神来亦是一阵欢呼, 差点儿把房顶掀了。   余刃任由他们闹了一会儿, 才再次开口:“不过……”   “你闭嘴!”   程文松立刻指着他道:“没有不过!我不想听不过!”   余刃失笑,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碧水阁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 说是怀疑晟南河那边的漕运有问题。”   碧水阁是赵乾这几年成立的另一个组织,专门负责收集各路情报, 全权交给如今的朝中新贵宁琰负责。   这些情报由遍布大周各地的晋江楼分散传递过去, 再由碧水阁负责整理, 筛选出有用或者可疑的消息, 上报给赵乾。   想做这样的事原本并不容易, 但是好在赵乾这些年对朝堂的掌控力越来越强, 加上识人善用, 竟然进行的非常顺利, 短短几年便已颇具规模。   “据碧水阁所说,原本该由官府负责的漕运这些年一直被晟南河附近的当地乡绅控制着,闹得沿岸百姓苦不堪言,途经商队更是怨声载道。”   “朝廷派了钦差去督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就只能想办法派人偷偷潜入进去。”   “但是高升,也就是那些乡绅的领头人十分警觉,从来只用自己人。”   “朝廷派去的人无法潜入内部,也掌握不了更进一步的消息,对此事可谓一筹莫展。”   “不过前些日子他们听说高升想要造一批新船,可手头的船工不够,正在四处搜寻技艺高超的工匠,正好咱们这里……”   他说着看向安康,笑而不语。   安康面无表情:“我没造过船。”   “没关系,他们现在着急要人,只要求手艺好,其他的到了自有人教。”   安康哦了一声:“好,什么时候去?”   “我们三日后启程,途中还要去做些别的事,你待会儿就收拾东西赶过去,免得他们人手够了混不进去了。”   安康点头,不再多言。   余刃勾了勾唇角,视线扫过房中众人。   “等这件事了了,咱们就带着宅子里的所有兄弟一起进京。”   “下一次踏入京城之时,就是我们洗脱污名之日!”   …………………………   余刃所说的别的事,就是扮成一个名为岳裘的地主去跟高升谈生意。   这个岳裘虽然是个地主,但同时也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商人。   此人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原本已经很少会亲自出门行商了。   但他膝下有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幼子,从小就十分聪慧,深得他喜爱。   这位幼子之前一直养在家中,如今年纪渐长,是时候出门历练一番了。   他便索性亲自给他选了一桩生意,并陪同着一起过来了。   一来是不太放心,二来是想给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撑场面。   “我明白了!”   宁玥说道。   “余大哥你是想让我去冒充他的儿子呗?”   “是。”   余刃点头。   “我想了很久,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身量,都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些年但凡东子参加了的任务宁玥都跟着一起去了,而且表现不俗。   倘若她不是个女孩子,余刃真想把她收入麒麟卫麾下。   宁玥听了亦是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的确,十三岁的聪慧少年,没人比我更适合这个人设了,毕竟像我这么聪明的人不多!”   余刃:……   他沉默片刻才又说道:“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会作为你堂兄一直陪在你身边。”   宁玥摆了摆手:“你也放心,没什么危险是我应对不了的!”   “不过……咱们是不是得想办法先拦住这支商队啊?不然万一双方一起同时出现在高升面前,那不就穿帮了吗?”   余刃点头,又摇头:“的确要拦住他们,但最后还是要一起去。”   “因为岳裘早年间经常走南闯北,很多人都认识他,我们可以找人冒充他的儿子,却没法冒充他本人。”   “所以……我们要先把他控制住,跟他说明利害,让他配合我们。如果他不配合的话……那就想办法让他配合。”   宁玥拉长声调哦了一声:“明白了,这是要……抢地主啊!”   “……可以这么说吧。三日后我们便启程,中途拦截他们的商队,你抽空把要带的东西带好。”   宁玥却没理会他后面的话,而是两眼放光地问道:“余大哥,他们人多不多啊?”   “……你要干吗?”   “不多的话……让我去抢吧!”   余刃:……   …………………………   最终在宁玥的纠缠之下,余刃同意她跟着齐玖他们一起去抢地主。   反正按照之前的消息所说,岳裘这次出行整个商队上上下下只带了三十多人而已。   按照余刃他们这边的实力,带着同样的人数过去拦截,肯定能把对方拿下。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拦截商队的先锋队伍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宁玥跑在前面一虾当先。   “不行不行!抢不了!”   她翻下马背摆着手说道:“对面加倍了!”   “啊?”   站在余刃身边的甄大甄二同时出声:“什么加倍?”   齐玖这时也走了过来,道:“岳裘那边请了元锋镖局护镖,前前后后多出了一百多号人,而且走的是肉标!”   所谓肉标,就是护送的不是财物,而是人。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专门被请来护送这支商队的。   “虽然我们也不是拿不下,但动静太大了,可能还要出人命。”   余刃他们只打算拦住这支商队,晓以利害让他们帮忙,并没有打算真的伤人。   可是元锋镖局的人都是镖师,既然接了镖,就没有让自己护送的肉标出事的道理,肯定会拼了性命跟他们战斗,护送岳裘父子逃走。   到时候就算齐玖他们把商队拿下了,元锋镖局但凡有人逃走,一定会对外提起此事,并且召集更多人手过来帮忙,那消息就走漏出去了。   余刃皱眉,沉着脸低声咒骂了一声。   先前给他的消息里可没有这回事!   “怎么办?大鱼?再不下手的话只怕就来不及了。”   晟南河沿岸到处都是高升的眼线,余刃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手就是因为不想岳裘的商队再继续往前了。   不然被高升的人发现了,这个计策就行不通了。   他呼出一口气,道:“硬来不行,那就只能智取了。”   于是余刃带领的这批人马摇身一变,也成了一队镖师,护送着一批财物跟岳裘的商队碰上了,顺路同行。   说是同行,其实两边的人马自始至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彼此防备着。   当然,前面的元锋镖局是真的防备着他们,他们则是假意防备对方。   两支镖队同时走在路上,但彼此互不相识,自然不会因为是同行就热络起来,反而会担心对方是不是有意靠近。   双方真真正有来往是余刃他们的镖队被“袭”,然后他们强势反击,展露出了自己骇人的武艺。   那些来“抢镖”的人是事先安排好的,但是元锋镖局的人却不知道,看到这一幕心中骇然,同时也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有意为难他们,早就下手了,根本就不必像现在这样不远不近地坠在他们身后。   但是身为镖师,就算心中仰慕,也肯定不能放下肉标的安危来跟他们套近乎。   不过这并不妨碍两边的人在休息的时候打个招呼。   元锋镖局那边率先派了人过来,跟他们聊了几句,双方越聊越投机,一来二去之后那边的镖头也抽空来了一趟,笑道:“在下元通,乃是元锋镖局的总镖头,之前见诸位兄台一身本领,心中甚是仰慕,不知各位兄台高姓大名?”   宁玥闻言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先余刃一步开口:“在下顺风。”   元通:……   宁玥见对方一脸不信的样子,解释道:“我自有无父无母,是师父从一条河岸边捡回来的。”   “据师父说,我当时被遗弃在一片芦苇丛里,要不是一阵风刮过,将芦苇丛吹矮了些,他根本就看不见我,所以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余刃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强忍住没有露出异样的表情。   元通一脸恍然的哦了一声,又问:“那这位……”   “哦,这个啊,”宁玥指了指余刃,“这位是我师兄,尤正。” 第72章 不群   被改了名字的余刃额角微抽, 扯了扯嘴角对元通道:“元镖头,久仰。”   “不敢当不敢当。”   元通拱了拱手, 看着余刃道:“想来尤兄就是你们这支镖队的镖头了吧?”   “尤兄”余刃点了点头:“正是。”   他沉默寡言,话也不多,反而更让人觉得可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随便聊了一些,有提到自己的镖局,但都没有提到自己现在正在走的镖。   宁玥在旁安静地听着,忽然插嘴问了一句:“元镖头, 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话音落,元通脸色变的有些尴尬,余刃则皱着眉头直接呵斥道:“顺风,闭嘴!”   之后对元通道歉:“实在对不住, 我这师弟头一次跟着一起出来走镖, 不懂规矩。”   元通笑了笑:“没事,没事, 年轻人嘛,多走几次就好了。”   宁玥撇了撇嘴, 低声嘟囔:“不就随便问一句嘛, 凶什么凶……我回去要告诉师父!”   说完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了。   余刃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从小被师父宠惯了, 难免娇纵, 让元兄看笑话了。”   元通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小兄弟还是个孩子呢, 等长大就好了。”   说话间却听到那离开的小少年拉住另一个人, 问对方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到洛城。   元通心头一跳, 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原来目的地是一样的,那还真是顺路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提出与余刃他们的队伍同行,这是规矩。   雇主雇了他们来走肉标,他们就不能因为私交而在队伍中加多余的人,顺路也不行。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仍就像之前那样一前一后的走着。   当晚,两支镖队都进了城,略作休整再上路。   元锋镖局的雇主是岳裘,财大气粗,早已让人提前过来包下了一整座客栈。   余刃他们虽然也不缺钱,但为了避嫌,还是在隔着两条街的另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并且有意跟他们错开了再次上路的时间。   这让对方更加觉得他们没有恶意,之前只是顺路而已。   但是实际上余刃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知道前面离的最近的城镇至少也还有三天的路程,而岳裘他们……中途一定会往回走的。   果然余刃一行人出城才走了半日,就看到元锋镖局的两个人急匆匆地骑马回来了。   双方好歹认识一场,难免打个招呼。   对面很急,大概说了几句商队里的小少爷似乎得了天花,前面的城镇还要两日才能到,来回要四天,而昨日刚离开的那座城池距离他们只有一日的路程,来回两日就够了,所以他们打算回去请个大夫。   “天花?”   余刃这边一惊。   “那可不得了!会死人的啊!”   说这话的人立刻被身旁的人拍了一下,示意他闭嘴。   元锋镖局的人倒也没在意,而且考虑到天花会传染,说话时都刻意跟他们保持了距离,只道今日实在没空,改日再跟他们好好聚聚,便准备走了。   余刃这时却拦住了他们,道:“若真是天花的话,你们即便进了城,可能也请不到大夫,甚至……”   甚至会被赶出来。   毕竟天花如今可谓是不治之症。   这两人自然也知道,皱着眉头道:“那也要去试试才行,拿人钱财□□,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余刃看了他们几眼,似乎对他们很是赞赏。   “既然如此,那不如让我们镖队里的老程跟你们去看看吧,他是个大夫,医术还算不错。”   “什么叫不错?”   程文松不满道:“明明是天下第一好吗!”   那两人听说他们这里有大夫,原本十分欣喜,但是当看到程文松之后又有些失望。   这么年轻啊……   而且还……这么嚣张,到底行不行啊?   宁玥适时的在旁插嘴:“程大哥,你要是天下第一的话,那程伯是什么?”   程文松噎了一下,沉吟片刻:“那我天下第二好了!我爹天下第一。”   这么说起来,倒是个医学世家。   余刃身为总镖头,声音严厉了几分。   “别废话了,你赶快收拾东西过去。那小少爷若真是得了天花的话……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耽误。”   看似是在催促程文松,实际则是提醒元锋镖局那两人,多耽误一会儿,那位小少爷可能就没命了,而且还可能传染给其他人。与其回城去请大夫,不如直接用他们这里的。   两人虽然动心,但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他们在外走镖多年,心中就算着急,最基本的谨慎还是有的。   宁玥见状眼珠一转,举着手凑到余刃身边。   “尤师兄!让我也一起去吧!”   “别添乱。”   余刃皱眉。   “怎么就是添乱了!”   宁玥不服道:“反正我已经得过天花不会再得了,去帮程大哥打个下手呗。”   已经得过了?   那两人看着宁玥白皙光滑连个印子都没有的脸颊,十分惊诧。   “你……得过天花?”   “得过啊,”宁玥点头,“不过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那你怎么……”   后面的话没说完,那人回过神赶忙憋了回去。   宁玥仿佛根本没听懂,站在原地犹自得意地道:“都说了程伯医术天下第一了,肯定会给我治好啊。”   程文松点头,走了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摆出一个十分风骚的姿势。   “虽然天下第一不在这儿,但是天下第二还在呢。”   元锋镖局两人:……总觉得不太可靠的样子。   最终在余刃的建议下,他们其中一人仍旧回昨天的那座城池请医,另外一人则带着程文松和宁玥一起去他们的镖队。   那两人原本还担心余刃这边跟过去的人太多,到时候对他们构成威胁,见最终他们只安排了两个人,一个看上去瘦弱无力,在之前的那场劫镖之战中完全没派上用场,另一个才十二三岁,只会比划一些没用的花架子,便放下心来,带着他们离开了。   …………………………   元通见派去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心中大喜。   但是当看到跟着一起来的并不是大夫,而是之前见过的那支镖队中的两人时,眉头不禁一拧。   “我不是让你去请大夫吗?”   他顾不得程文松他们在场,怒道。   那人赶忙指着程文松道:“总镖头,这位就是大夫。”   他将自己途中遇到余刃他们的队伍,并且请来了程文松的事情说了。   不少镖局在走镖的时候的确会带上一两个略通医术的人,但这只是略通而已,并不代表就真的是大夫。   因为绝大部分大夫体力都不是很好,就算身体不错,也不适应镖局这种长期在外跋山涉水,还随时可能遇到危险的生活。   带着这样的人虽然能很大程度的避免镖师们因为疾病而倒下,但也很有可能镖师还没倒下,他们自己就倒下了,到时候还要分出精力去照顾他,甚至拖整个镖局的后腿,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镖局里是很少有真正的大夫的,大家宁愿生病的时候撑到附近的城镇去找大夫看诊,也不愿意自己带着一个。   眼下这人说程文松是大夫,元通自然是不大信的。   可是病急乱投医,另外那个去城中请大夫的人还没来,若是程文松真的懂些医术的话,让他先看看也无妨。   元通实在没办法,让他们在这里稍等片刻,然后去询问雇主岳裘了。   岳裘比他还着急,闻言立刻便答应了,让他赶紧把人带来。   程文松和宁玥顺利见到了岳裘和他的儿子,进门后见元通他们还跟在身后,皱了皱眉。   “你们待在这儿干什么?得了天花的人见不得风还容易传染,不知道吗?”   岳裘一听,圆滚滚的身子差点儿从床边掉下来。   “大夫,我儿他……真的是得的天花吗?”   程文松将药箱摘下来,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你们说的吗?我还没看呢我哪儿知道。”   岳裘一颗心跌落又提起,松了口气,对元通等人摆手。   “你们出去!不要影响大夫给我儿看诊!”   元通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觉得不妥。   但余刃这边来的只有程文松和宁玥,这房中除了岳裘之外又还有他自己带来的两个心腹,想来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足以应对了,他们便点头退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宁玥才再次从帐中走了出来,告诉众人,岳小少爷得的不是天花,只是不小心过敏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宁玥紧接着又道:“虽然不是天花,但情况也十分危急,尤其岳小少爷眼下正在发热,不适合长途奔袭,最好休整一段时间再走。”   元锋镖局的人都听岳裘的,岳裘答应了,他们自然没有意见。   两个时辰后,余刃一行人赶到,双方打了招呼,元通对他们好一通感谢。   余刃笑着应对几句,便丢开他去见岳裘了。   岳裘根本就不愿意去趟这趟浑水,他只是个商人,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至于高升和漕运之间的关系,关他什么事?   可眼下高升被查了,偏赶上他这个时候撞到了余刃他们面前,就是想不管都不行了。   他心中虽然十分不满,但同时也有些庆幸。   好在他是还没跟高升做生意之前被拦了下来,这要是生意谈成之后……那他岂不是也要被高升牵连?   岳裘的商人头脑在余刃来之前就已经开始刷刷的转了,心想既然逃不过,那怎么也要为自己争取些好处才行。   好在余刃十分大方,而且的确如刚刚那个大夫还有少年所说,是能够做主的人,很痛快的答应了他跟朝廷做生意的事,并给出了诱人的条件。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配合他们完成这次的任务才行。   岳裘点头:“不就是装病吗?这个没问题。”   程文松他们刚才跟他说了,需要他做的事情也仅仅是装病卧床,在高升派人来探望的时候认可宁玥他们的身份而已,这个他还是能做到的。   “不过,”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少年,“你们必须保证今后决不再对我儿子动手,而且他脸上这些痘子!一个疤都不能留!”   程文松嗨了一声:“不是都已经给他上过药了吗,跟你说了肯定不会留疤的,只要他自己别乱抠。”   岳裘十分气恼,心道要不是你们偷偷给他下了药,他又怎么会冒出这些痘子!   但他猜不到余刃他们的真实身份,又见余刃似乎颇有权势的样子,只能将这口怒气咽回去了。   一行人在原地休整了一日,等元锋镖局那另一个去请大夫的人回来之后才再次启程。   那人确实如余刃所说,没能请来大夫。   城中大夫一听可能是天花,别说跟着他来了,不将他赶出去就不错了。   而他请人去看天花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最后还没去几家医馆,就被闻讯而来的官差赶出了城。   这个年头,城中人得了天花都要搬出去,免得传染相邻,更别说外乡人进城求医了!   不过好在他回来之后听说岳小少爷得的不是天花,而且已经被程文松医治好了,不禁深深地松了口气。   有了“救命”的恩情,岳裘在之后的行程中就拉上余刃他们同行了,而且相比元锋镖局,他似乎反而跟余刃他们走的更近,不仔细看都分不出哪些是他们商队自己人,哪些又是余刃那边的人。   元锋镖局的人无所谓,他们只管走镖,其他事情并不在意,于是在顺利抵达洛城之后,领了银子便走了。   余刃他们的镖队在岳裘的“盛情邀请”下只派了几个人去雇主那里交货,其余人则全都跟着岳裘一起去了他租来的宅子,饮酒作乐,傍晚时分才离开。   但实际上离开的都是岳裘自己的人,余刃他们则作为商队留了下来。   …………………………   翌日,宁玥即将伪装成岳少爷的样子跟高升见面。   她装扮好之后推开内室的门,余刃已经在外间等她,闻声转过头来。   “怎么样?像不像?”   她转了一圈儿笑着问道。   余刃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   “其实不用刻意装扮,你跟岳少爷年纪相仿,身量也相似,高升他们没见过岳少爷本人,认不出来的。”   “那也要尽量模仿的像一点儿嘛,”宁玥说道,“以防万一!”   说着抬手正了正自己绑在额头上的发带。   她额头有颗朱砂痣,这是非常明确的标记,而岳少爷是没有的。   所以为了防止被发现,她做了双重准备。   一是带上发带,二是让程文松帮她做了新的花钿。   这花钿和之前的月亮花钿一样与肤色很像,修饰一番后根本看不出是贴上去的,约莫只有绿豆大小,贴上去就像一块儿豆大的伤疤。   到时候就算发带不小心掉了,她也可以说这是路上过敏长痘子时留下的疤,高升那边的人总不至于上来抠她的脑袋。   确定自己的装扮没有问题,她笑着点了点头:“那走吧!”   说着抬脚便向前走去。   走出没几步却被余刃从后面一把拉住,沉着脸道:“你受伤了?”   “啊?”   宁玥不解,回过头来:“没有啊。”   “那这是什么!”   余刃揪着她身侧从衣裳里露出一截的布条来。   宁玥低头一看,顿时大窘:“没……没什么!”   说着一把扯了回来。   她这幅样子更让余刃觉得她是受伤了却又隐瞒不说,脸色越来越黑。   “受伤了就给我回去!高升那边的事可以往后推。”   “哎呀说了我没受伤了!”   宁玥急道。   “没受伤你绑着这带子做什么?别告诉我这是衣服!”   “你……你别管了!反正我没受伤!”   余刃才不信,拉着他就要往回走。   宁玥用力挣扎:“我真的没受伤!我要是伤了会告诉你们的,不会瞒着的!”   余刃冷笑:“你瞒着我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宁玥瞪眼:“放……胡说!我什么时候瞒过你们了!”   “之前在黑风寨,两次差点儿从山上掉下来,这么快就忘了?”   宁玥差点儿吐血:“那都快四年前的事了!翻旧账也不是这么翻的吧?”   但是在余刃这里显然没有旧账可言,所有的账随时都是崭新的!   他坚持要让宁玥先回去看看身上的伤,将高升的事情推后。   宁玥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吐露实情:“这……这是束胸!”   最后两个字细弱蚊蝇。   余刃没听清:“什么?”   “……束胸。”   “……束什么?”   “束胸!束胸!我十三岁了!有胸了!这回听清楚了吧!”   余刃:……   房中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宁玥吼完之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捂着脸低下头去。   妈呀我在喊什么啊……   她已经快十三岁,期待中的二次发育已经开始了,但是因为大宅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儿,所以有些事情她注定是没办法跟别人交流的。   虽然如今胸前的小馒头还不显眼,跟她期待的相距甚远,但也明显开始发育了。   她如今扮演的岳少爷是个实打实的男孩子,为了不穿帮,她还是想办法裹了一下。   不过可能因为第一次上手,还不熟练,所以没裹紧,刚才竟然露出一截。   宁玥尴尬的要死,正不知道如何缓解现在的气氛的时候,就听面前的余刃开口了。   “没必要。”   “啊?”   宁玥放下手抬起头来。   余刃认真地看了看她,视线在她胸前停留片刻。   “束不束没什么区别,没必要。”   宁玥愣了一下,旋即大怒,右腿向后半步用力一蹬,摆开架势:“余刃!决一死战吧”   说话间余刃已经飞一般地跑了出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给她。   直到跑出老远,确定身后的人没追上来,余刃才停下来,靠在一面墙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面色微红。   这臭丫头……乱喊什么,有话不会好好说吗?   不过……这样的话,好不好好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抬手在耳边扇了扇风,努力要忘掉刚才的事情,路过此处的齐玖见状走了过来,看了看周围。   “小玥呢?你不是去接她了吗?”   余刃嗯了一声,把手放下:“她马上就来。”   说着不再管他,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齐玖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问,抬脚跟了上去。   一刻钟之后,宁玥过来跟众人汇合,但脸色却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到余刃的时候。   余刃也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不大妥当,轻咳一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宁玥猛地抬头:“别理我!我不想跟你这种直男说话!”   余刃:……   …………………………   虽然心中气愤,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一行人直奔高升的府邸,在下人的引领下走了进去。   高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但是同样作为乡绅和商人,他跟岳裘的身形差别很大。   岳裘一看就是个典型的中年富商的相貌,圆润精明。   高升则身形健硕,面容硬朗,一看就勤于锻炼,从未松懈。   他视线扫过众人,果然如下人刚刚来报时所说的那般,没有见到岳裘的身影。   “高世伯。”   宁玥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家父原想亲自来和世伯见个面,但是可惜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今日实在是走动不了,所以只能派晚辈来给世伯请个安了,还望世伯不要见怪。”   高升看着她的年纪,大约猜到她的身份,笑问道:“想必这位贤侄便是岳兄的幼子,岳家三少爷了吧?”   宁玥点头:“正是,晚辈岳巍,头一次随商队出门,还请世伯多多指教。”   高升亦是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余刃:“那这位应该就是……”   余刃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听宁玥说道:“这位是我堂兄岳峰,字不群,世伯可以直接叫他岳不群。”   余刃:……虽然听上去好像没什么,但总觉得……她应该是在骂他。 第73章 钮印   高升见不到岳裘, 自然不会跟两个毛头小子谈什么正经事,与他们客套了一番, 一起用了顿饭算是给他们接风洗尘,之后带他们在码头四处看了看,今日的行程便算结束了。   他以不放心岳裘的病情为由派了两个人跟宁玥他们一起回去,其中一个是他们自己府上养着的大夫,说白了就是要确定一下岳裘是不是真的病了。   有程文松坐镇,宁玥他们自然不怕被人拆穿, 放心大胆的带着人去了。   那两人不多时便回到高升的府邸,背着药箱的大夫肯定地说道:“确实是病了,精神恹恹腹泻不止,不是作假。”   高升点了点头, 放下心中疑虑。   “那就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三天, 岳裘身体不仅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宁玥那边提出由她来洽谈这桩生意, 高升这边却不大愿意,让大夫又去看了一回。   大夫得出的结论跟上次是一样的, 说完之后立刻被高升骂了一顿。   “你不是给那姓岳的开了药吗?怎么这么几日不见好, 反而越发严重了?”   大夫苦着脸道:“老爷, 这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 有些人水土不服适应几日就好了, 但有些人……因为身体原因可能一直也适应不了, 所以才会越来越严重。”   “岳老爷原本就不大适应咱们洛城的环境, 刚来的那日又没有提防, 大鱼大肉的饮酒作乐,这才会发作的如此厉害。”   高升才不听这些,一摆手道:“你就告诉我到底能不能治好!”   大夫支支吾吾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毕竟即便是华佗在世也不敢保证什么病都能治好。   高升烦躁的把人赶走了,正想着该怎么办,下人来报,说岳小公子来了。   “高世伯,”宁玥打了个招呼躬身道,“家父这身体一直不好,晚辈实在是不敢让他再在洛城多做停留了,所以……今日特来问问高世伯,咱们那笔粮食生意还做不做了?”   这话问的……可够直接的,而且不大客气啊。   高升闻言双目微狭:“贤侄说笑了,我既然特地邀请了你父亲来洛城,自然是诚心实意的想做这桩生意,只是……你父亲如今卧病在床,你们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有啊,”宁玥笑道,“我就可以主事啊,难道高世伯因为我年纪小就看不起我吗?”   果然是……很不客气啊。   “这倒不是。”   高升也笑了笑。   “跟年纪大小没关系,实在是贤侄第一次出门……以前从来没亲手经手过这些,让人不大放心啊。”   说白了就是觉得他没经验。   宁玥挑眉:“晚辈虽是头一次出门,但身边不仅跟着家父,还跟着家父最得力的助手赵掌柜。就算晚辈有不明白的地方,赵掌柜也可以在旁随时提点。”   “何况……家父这次原本就打算让晚辈来处理这桩生意的,高世伯也该知道才是。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您若是愿意的话,晚辈可以先将家父送到附近比较适合休养的地方去,自己留在这里跟您商谈这桩生意。”   “您要是不愿意,不若现在就跟晚辈直说,免得晚辈继续耽误在这里,让家父的病情越来越重。”   “家父这次是专门为了我才出来的,万一他因此而出了什么事,晚辈在族中……真的不好交代。”   高升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心中轻笑。   这么一个从小被父亲娇惯着的小少爷,在族中肯定有不少人眼红嫉恨。   也难得这孩子没有被惯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清楚自己在族中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倘若岳裘没了,她又还没扎稳根基,肯定立刻会被那些吃人的亲族撕碎。   不过……这关他什么事?   高升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这才道:“生意呢,我自然是想做的,不过……贤侄你的经验确实少了些,我看你那位堂兄倒是年长许多,据说之前也跟你爹一起去过不少地方做了一些生意。”   “不若让他和赵掌柜一起从旁指点你一二,如何?”   指点是说得好听的,实际就是想让岳峰,也就是现在的余刃来跟他谈生意,根本就不想跟宁玥这个毛孩子谈。   宁玥听了果然如他所料撇了撇嘴,老大不乐意。   高升也不催,直到一盏茶喝完之后才道:“贤侄若是不愿意呢那就算了,我看还是以你父亲的身体为重,你就先……”   “可以!”   宁玥冷着脸答道:“可以,让他跟我一起来做这桩生意。”   高升挑眉,得意地笑:“好。”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他就让人送客了。   宁玥走到门口时,“正好”遇到前来拜访的余刃。   她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看着他道:“岳不群,你怎么在这儿!”   余刃:“……闲来无事顺路来拜访一下高老爷,八弟你呢?你不是说去街上买些东西吗?怎么买到高老爷这儿来了?”   岳巍虽然是岳裘的三子,但在族中排行第八,是以扮演岳峰的余刃便称呼他为八弟。   宁玥冷哼一声:“你都能顺路来拜访,我就不行了吗?”   余刃挑了挑眉,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那八弟拜访的结果如何?听这口气好像不怎么样啊。”   宁玥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   余刃一撩衣袍,抬脚迈入高府。   “八弟放心,你谈不来的事情,二哥可以帮你谈好。”   说完不再理他,径自走了进去。   宁玥站在门外指着他的背影怒道:“岳不群!你别得意的太早!”   …………………………   接连演了几出戏,高升才终于开始正式和宁玥他们谈起了生意。   涉及到漕运,宁玥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懂的。   余刃虽然也并不十分明白,但他这些年经营了很多自己的产业,且都收益不菲,在经商这方面自然是有些头脑。   为了防止出现什么差错,他们还特地把岳裘身边的赵掌柜留下了。   有了赵掌柜从旁指点,倒也没让高升发觉什么不对。   何况岳家原本就不是做漕运生意的,只是要跟他们合作而已,真的什么都懂才是奇怪呢。   岳裘被第一时间送走了,宁玥和余刃则一直在扮演一对儿争权夺利的堂兄弟。   如此这般直到年前,这桩所谓的生意才渐渐谈妥,而安康那边也终于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高升船队中的猫腻。   原来钦差之所以一直发现不了高升和当地知府范洲之间往来的证据,是因为范洲从不派人直接去高升府上,高升也从不直接去知府衙门或是范家。   两人所有的往来都是在造船厂中进行的,而造船厂占地面积很大,出口也多,又紧邻河岸,其中有几个为了方便试船更是可以直接下水。   一旦外面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会有人把消息传进来。   等钦差进来的时候,不应该在里面的人早就已经跑了,根本找不到。   另外,高升给范洲送去的金银珠宝也都是直接从船厂走,偶尔会有一些船被送来“维修”,修完下水之后船底就绑上了一些木箱,到了和范洲约定好的地点,船上的人就会把绑着木箱的绳子割断,让木箱沉到水底,范洲自会派人去捞上来。   除此之外,高升与范洲来往的所有证据也都存在船厂,直接被一口大箱子沉在了水底,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有人潜下去,将绳子绑在箱子上将其拉上来。   安康估计可能是高升在水底某个固定的位置钉了架子之类的,不然新船试水或者送修的船被送回去时很容易把箱子冲走。   他曾经试过想潜入水下摸清那个箱子的位置,看能不能把东西直接偷出来,但是下水的动静太大了,而且一旦沾了水,头发很久都不会干,太容易被人察觉了,所以他只能放弃。   就他这段日子观察下来,除了有人隔三差五会将箱子拉上来检查一下之外,就只有高升本人或者拿着他的钮印的人才能下令将箱子拉上来。   把高升绑来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想办法拿到钮印。   但那钮印很小,高升又整日贴身带着,安康又没办法近他的身,就只能余刃这边想办法了。   “小安哥好厉害啊!”   宁玥听了甄二代为转述的这些消息,由衷赞叹道。   作为一个新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听到这么多事,换做她的话肯定不行。   余刃却不知为何脸色不大好,找个借口将宁玥和东子打发走了,这才对房中其他人说道:“小安有危险,咱们要抓紧了。”   高升老奸巨猾,跟他们打交道这么久都没有露出半点儿异样,对手下人的约束又怎么可能那么松懈,让他们轻易就被新来的船工套出话呢?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就是高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这些新来的船工回去,要么是将他们困在这里,要么是……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从目前的状况以及高升的为人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   余刃垂眸,思索片刻后说道:“甄二,我明天会想办法带着高升一起去一趟城外的洛魂山,趁机把钮印拿到手。”   “你记得带人去接应,拿到钮印后立刻给小安送去,让他照着做一枚一模一样的,然后再送回来,时间最好控制在一天以内,不然高升容易起疑。”   甄二点头:“好,那我现在先不去找小安了,等你拿到钮印再说。”   余刃嗯了一声,第二日便让宁玥以即将离开洛城,希望能去有名的落魂山逛一逛为由,强烈要求高升为向导陪他们一起去。   若是换做别人,婉拒几句基本就不会再强求了,偏偏他遇到的是个听不懂“婉拒”的毛孩子。   两家刚刚做成了一笔生意,眼下不是生出矛盾的时候,高升便耐着性子去了。   当然,他全程都是跟余刃走在一起的,对于跟一个不懂事的十三岁孩子沟通显然并不感兴趣。   趁人不备拿走钮印对余刃来说不是什么难事,难就难在高升一行人全都跟着他,他没空把钮印交给藏在暗处的甄二等人。   甄大甄二每次出任务时总是只有一人跟着余刃他们,另一人躲起来方便随时替换传递消息。   这次轮到甄二跟他们分开走,从跟元锋镖局照面的那一刻起,他就没露过面。   至于他带着的人,就是余刃他们伪装成镖局刚来洛城时派去“交货”的那几人,其中就包括不善于在人前伪装演戏的东子。   东子被分在洛魂山的西南侧,从余刃他们的行走路线来说,他以为这次肯定轮不到自己立功了。   谁知正百无聊赖的藏着的时候,宁玥却一边喊着皮皮虾一边走到了这里,好像是皮皮虾跑没了。   东子没当回事,毕竟钮印在余刃那儿。   谁知正这么想着,宁玥就忽然看向他这里,对他使了个眼色,同时从袖中掏出了一枚钮印。   原来刚才余刃实在抽不开身,把钮印偷偷交给她了。   若说他们这一行人里高升最厌烦也最不关注的人,就是宁玥了,所以由她来转交是最安全的。   宁玥向路边靠了几步,正准备把钮印扔给他,却听身后响起人声。   高升反应太快了,这才多久,就发现自己的钮印不见了,同时派人四处去找,并且将分散的人都叫回去搜身。   宁玥看到有人已经往她这个方向跑来,现在交给东子的话肯定会被发现,但是不交的话……更完蛋。   因为高升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走,只有她过来了,就算她现在扔掉假装是高升自己掉的都不可能。   宁玥急的不行,正不知如何是好,却看到路边有几颗马粪。   她看了看东子的方向,又看了看马粪,最终咬了咬牙,假装不小心踩到了马粪,弯腰低头查看自己的鞋,同时手上飞快的捡了个小树枝,将钮印塞进了粪球里……   这些动作刚做完没多久,高升派来的人就到了,沉着脸要求宁玥立刻回去。   宁玥甩着脸色回去了,背在身后的手则对东子比划了几下,意思很明白:钮印在这儿!捡啊!   东子看着这一幕,脸都绿了。   不过好在路边马粪不多,他只要记清楚是哪一个,应该……不会太麻烦,只是……有点儿恶心。   他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准备等高升他们离开了就想办法把钮印弄出来。   远处高升那边一片喧闹,显然正在四处搜寻丢失的钮印。   东子这边因为刚刚只有宁玥来过,暂时还算安全。   他安静的等着,等着等着就听到马蹄声。   刚刚不知跑去哪儿的皮皮虾回来了,一路慢悠悠的往宁玥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却停了下来,位置刚好就在那几颗马粪附近。   东子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果然皮皮虾停在那里半天不动,然后……一大坨粪球犹如滚石般落了下来,有的聚在一起,有的四散开来,很快就把东子一直盯着的那颗淹没……   皮皮虾痛痛快快地拉完了,甩着尾巴哒哒哒的离开了。   藏在草丛中的东子:……   皮!皮!虾!   我剥了你的虾皮!!! 第74章 立功   甄二将钮印放到用来和安康传递消息的地方, 过了半个时辰又去看了一眼,见里面的钮印已经被拿走, 只留下一张字条:今晚来取。   于是,当晚甄二便又去了一趟,同时拿回两枚钮印。   若不是安康分别用两个小荷包将这两枚钮印分开了,并且标明了真和假,他根本就分不出来哪个是真的。   甄二笑着把两枚钮印带走,并且留下了一张字条。   安康翌日看到有新消息的标记, 趁人不备过来将字条拿了出来,结果上面只有一句话:你先前经手的东西是从马粪里挖出来的,臭不臭?   安康额角一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要不是甄二现在不在这儿, 他怎么也要跟他打一架!   甄二拿到钮印后立刻回到了落魂山, 将真的那枚藏在了白日里高升曾经经过的一处地方,假的则自己留下了。   …………………………   高升丢失了钮印, 首先怀疑的自然是岳家的商队。   毕竟今天是他们非要缠着他去落魂山的,结果去了一趟他的钮印就丢了!这也太巧了!   可也正因为太巧了, 又让人觉得应该不是他们, 不然这手段也太拙劣了。   更何况……岳家的人拿他的钮印做什么?   若是为了协助朝廷查案, 钮印丢失后他第一时间就让人去告诉了船厂的管事, 防止有人在这期间拿着他的钮印去取走他和知府勾结的证物, 所以这个方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若说是为了对双方的合作做手脚, 应该也不至于, 以岳家的实力没有这个必要。   再说了……他又不是好欺负的毛孩子, 真的会因为对方拿出盖着自己钮印的假文契就认命。   到时候双方因为这个而撕破脸皮,于两家来往更不利。   看那位叫岳不群的岳二爷也不像是这么傻的样子,应该干不出这种事来。   难不成……是岳小少爷?   以这孩子的脾气到真可能干出这种蠢事!   高升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疑虑渐深的时候,下人却来报,说钮印找到了。   “找到了?”   高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哪儿找到的?”   “回老爷,就在落魂山东边儿安魂石那儿,卡在一处草丛中的小坑里了,要不是天黑,咱们留在山上找钮印的下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怕是找到明天也不见得能找得到。”   原来如此……   高升点了点头,坐了下去,并不知道所谓的摔一跤是躲在暗处的甄二故意用石子打在了那人脚踝。   山上草丛里什么都有,那人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被地上的荆棘或者枯枝戳了一下呢。   “这回老爷可以放心了。”   管事在旁笑着说道。   高升拿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钮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就是原来那枚没错,这才如管事所说放下心来。   他这钮印又小又复杂,这么短的时间内并不担心有人仿造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于是安心地回屋睡觉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一切恢复正常,并没有人拿着盖着钮印的假文契来找麻烦。   高升这边观察了几日也就将这件事放在了一边,只当钮印那日是真的不小心丢了,又很快找回来了。   甄二从安康那边得到消息,确定高升并没有起疑,这两日还曾让人拿着钮印去办事,便决定找个机会赶快动手。   于是第二日傍晚,甄二便派去两人拿着假的钮印长驱直入来到船厂,要查看那箱沉在水底的证物。   船厂管事这边见来的是两个生人,有些警觉,但他们的规矩向来是认物不认人,他仔细查看一番确定他们带来的真的是高升的钮印,加上这两人态度也十分坚决,他便也不敢阻拦,还是让人将那箱东西拉了上来。   不过同时他也长了个心眼儿,暗中吩咐一个下人去高宅报信,看看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谁知派去的人还没回来,这两人便将账册翻看一番之后从中选出几本包了起来,说要带走。   “带走?这怎么行!”   管事心中警铃大作,纵然他们拿着钮印,也不许他们就这样离开。   两人既然已经拿到了证物,就没有再继续伪装的必要,对视一眼,立刻拔出兵器杀出一条血路。   船厂里大部分都是船工,自然拿他们没办法。   但这里是高升存放证物的重要地点,又怎么可能没人守着?   管事立刻让人去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结果却得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忽然对着他们的船厂攻了过来,人数虽然不多,却极其难缠,外面的人现在都在应付这些人。   “还管他们做什么!”   管事怒道:“快回来护住账册啊!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看不出来吗!”   那人回过神赶忙又跑了出去,可这么来回耽误的工夫,拿着账册的两个人已经跑出去了。   管事跟着追了出去,指挥着匆忙赶来的一队人将他们拦住。   眼看着就要把这两人堵住,抢回账册的时候,却见拿着账册那人将布包一扔,被包裹着的账册就飞了出去,准准的被守在外面的另一人接住。   管事大怒,抬头看去,一眼认出那人,发现竟是岳家商队中的一个随从!   甄二毫不恋战,拿到账册转身就走,在管事的目光中一路疾驰着离开了。   管事气的险些吐血,立刻让人将这个消息禀报给高升。   高升在得知有人拿着钮印去查看账册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不对了,因为真正的钮印分明就在他身上,怎么会又冒出一枚在别人手里?   不消管事多说,他便明白问题一定出在岳家商队,因为他最近唯一一次丢失钮印就是在那时候。   所以当管事又派人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能找到他,他已经带人往岳家商队的宅子去了。   高升抵达时,宅子里已经人去楼空,他恼怒的让人去查找这些人的下落。   与此同时,管事那边的人终于找到了他,将账册被岳家商队中一个姓甄的随从拿走的事告诉了他。   高升握着马鞭咬牙切齿,打听到岳家商队的去向之后立刻追了上去,果然出城不久后就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他们似乎是刚刚汇合,那个姓甄的正将一个包裹递给了为首的岳峰,也就是余刃。   余刃接过后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打马而来的高升等人,立刻让大家往林子里逃。   高升自然不会这么放过他们,在后紧追不舍,却不知跟余刃在一起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甄二,而是甄大。   余刃手里拿的也不是账册,不过是随便包起来的其它几本书罢了。   这个时候钦差正在等着他们的证据,而甄二正在赶往钦差宅院的路上,安康也在想办法拿船厂中剩下的证据。   余刃不过是为了吸引高升的目光,不让他发现他们真正的意图,所以才特地等在这里罢了。   一行人引着高升的人马越走越深,原本是怎么都能逃掉的,谁知途中却有另一队人马从侧面赶来,而且人数众多,手中竟然还有弓箭!   “他娘的!姓范的疯了吧!”   齐玖看着嗖的一声从身边划过的羽箭,怒声咒骂道。   他们都是朝廷的人,又都是武将,怎么会不认得官兵用的箭矢。   范洲为了毁灭证据,竟然派兵追杀他们!   要知道钦差可还在城中坐镇呢,他这么大规模地调动兵马,就不怕引起注意吗?   余刃眉头紧皱,俯身紧贴在马背上躲避从斜后方射来的箭矢,并让其他人都靠后一些,将宁玥和东子让到前面,免得他们被流矢射到。   显然,范洲的确是疯了,情急之下竟然连露出马脚都不管了,一心只想毁掉他们手中的证据。   余刃他们人少,有些又被他调去给甄二帮忙了,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有危险。   他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色,又看了看前面骑在马背上的宁玥和东子,忽然叫了一声周老八。   周老八应了一声,转头看向他,就见他冲着宁玥东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是……让他带他们先走。   可是……   周老八张口想说什么,就见余刃又摇了摇头。   如果程文松在这儿,他一定会让程文松带他们走,可是他怕甄二那边应付不过来,将实力最好的几个人都调过去了,其中就包括程文松。   眼看着前面即将到一个岔路口,往左就是他们原定的逃跑路线,往右是另一条路。   余刃再次对周老八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有意放慢了速度,带着其余一众人渐渐落后。   周老八最终只能咬了咬牙,跟在宁玥他们身后,带着他们一路疾驰向前。   …………………………   宁玥走着走着觉得身后马蹄声越来越少,还以为他们把高升和范洲的人甩开了。   谁知一回头,却发现跟着她和东子的只有周老八了!   她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停了下来想往回走,东子亦然。   向来对她十分温和的周老八这次却十分坚决,死活不让他们回去,沉着脸命令他们继续往前走。   “钦差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拿到证据了,会立刻让人将范洲抓起来,他派出的兵马很快也会被调回去。”   “大鱼他们只要撑一两个时辰,或者最多撑过今晚就没事了。”   “但是带着你们的话他们难免分心,反而更加危险!”   宁玥不肯,一再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东子也已经十六岁了,他们可以帮忙了,但周老八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几人争论间,东子想绕过周老八直接跑回去。   周老八察觉,骑在马背上一侧身勒住了他的马缰,同时龇着牙痛呼一声。   “周大哥!你受伤了!”   宁玥这才发现周老八腿上不知何时中了一箭,但他为了方便骑马,自己将箭杆掰断了,只留下了一小截露在外面。   冬日里天黑的早,要不是宁玥眼尖,根本察觉不了。   “没事。”   周老八皱眉道。   “怎么会没事?”   宁玥欲翻身下马给他处理一下,却被他拦住。   “先往前走,到前面再说。”   这个地方不前不后的,万一被追兵发现就不好了。   宁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余刃他们消失的方向,最终咬了咬牙:“走!”   …………………………   几人一直走到安全地带才停了下来,顾及到男女有别,周老八自己处理了伤口,没让宁玥帮忙。   好在他们出门在外每个人身上都会带些上药,宁玥跟着程文松养成了习惯,带的尤其多,倒是很快把血止住了。   宁玥靠在树干上,踢了一脚地上的枯草,低声道:“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啊?”   刚刚追杀他们的人很多,还有人带着弓箭,余刃走的那条路并不安全,要是被追上的话……   呸呸呸!   宁玥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放心吧,”周老八将伤口包好,对她道,“这深山老林的天又黑,你余大哥他们人少,分散开藏起来,并不显眼,肯定能躲过去。”   话是这么说,但他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太有底。   毕竟谁也没想到范洲会忽然发疯。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甄二那边速度快的话一定能在这个时间内让钦差把官兵调回去,并且换他们自己的人来搜寻余刃他们。   怕就怕这林子太深了,什么消息传递起来都会变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宁玥裹着斗篷来回走,免得身子被冻僵。   可即便如此,手脚仍旧冰凉。   她呵出一口气搓了搓手,往前走了几步。   这里紧挨着一条河,所以也比其它地方要冷一些。   皮皮虾此时正在河边喝水,听到动静警觉地抬起了头。   宁玥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脖子:“是我,别怕。”   皮皮虾却仿佛没听到,仍旧竖着耳朵四下细听,鼻子也呼哧呼哧的翻动着,似乎在闻着什么,然后忽然间转向一个方向,死死地盯着那里。   宁玥见状也警觉起来,拉着它往后退,低声问道:“是不是附近有人?”   皮皮虾却用力挣开,哒哒哒的往一个方向跑了几步。   “皮皮虾!你去哪儿!”   周老八见状低声呵斥,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皮皮虾不理他,仍旧往前走,走了一段发现宁玥没跟上来,才又停住,回头看向她,似乎想让她跟上。   周老八此刻正是心烦的时候,不便跟宁玥东子发火,可不代表跟一匹马也不能发火。   他走过去想把皮皮虾硬拉回来,宁玥却忽然想到什么,拦住了他,自己走到皮皮虾身边。   “前面有你认识的人,是不是?”   皮皮虾自然不会回答,只是打了个响鼻,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再次回头看她。   宁玥想到自己上次遇到危险时发生的事,犹豫片刻便决定跟着皮皮虾走。   周老八起初不肯答应,但她一再保证只在河岸这边,不去河对面,周老八这才勉强同意。   追兵都在另一边,离这条河还很远,就算真的追到了河边,也要渡河才能抓到他们。   等他们弃马游过来,他们早就跑了。   “小心点儿,他们有弓箭。”   周老八叮嘱道。   宁玥点头,翻身上马,几人一起骑马在窄小的山路上前行,借着树木遮挡防止对面有流矢射过来。   皮皮虾起初还配合他们小心翼翼的前行,走着走着却越来越快,后来索性直接冲到了一处河岸边。   这里没有东西遮挡,很容易被对面的人发现。   周老八正准备让宁玥赶快回来,就看到对面树下靠着一个人影,也正往他们这边看来。   “大鱼!”   周老八惊呼一声。   只见余刃身形狼狈,手拄着一把刀才能勉强站稳,显然是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   余刃看到他们,似乎是想走过来,但是走了没两步就踉跄一下,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只能勉强抬头看向他们,连声音都发不出。   “余大哥!”   宁玥与东子同时惊呼出声,上前两步。   “得赶快把他救过来才行!”   宁玥边说边脱掉自己的斗篷,下一步就伸手要去解身上的衣裳。   “小玥!”   周老八赶忙拦住:“别胡闹!我去!”   “不行!”   宁玥不同意。   “你脚上有伤,不能泡水,我跟大熊去。”   余刃看上去伤的也很厉害,最好也不要让伤口泡水。   这条河不算很深,她和东子一起去的话可以直接把余刃举着扛回来,最大程度避免他的伤口受到二次伤害。   周老八当然知道,可她是个女孩子,怎么能……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我的伤没事!你……”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宁玥态度强硬。   两人这边争论了几句的工夫,站在原地的皮皮虾却刨了刨蹄子,鼻间喷出一阵粗气,然后哒哒哒几步跑过他们身边,直接冲进了河里。   闪开!本虾立功的时候到了! 第75章 换药   正站在岸边脱衣裳准备下河的东子被溅了一身水, 抬头看去就见皮皮虾已经像条鱼一般直奔河对岸的余刃而去。   “我去……”   他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狼。   白狼正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忽见主人的视线扫了过来,脑袋一歪看向别处,完全不与他对视。   它只是小弟而已,不要看它。   如果大哥能做的事它也都能做,那它就不是小弟了!   “怂货!”   东子骂了一声, 三两下脱的只剩一条亵裤,扑通一声跳进水里,飞快的朝皮皮虾追了过去。   平常什么都比不过小岳也就算了,要是再输给她的虾, 那也太丢人了!   宁玥的表情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惊讶的张大嘴巴,看着一人一虾一起游了过去。   虽然她的确是听说过马是可以下水甚至游泳的, 但那是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的马只要水深了都不会愿意下去, 不然两军对垒时哪还需要什么船?骑着马直接游过去不就完了?   像皮皮虾这种不畏前路主动下水的……大概真是前无古虾后无来马了吧……   周老八伸手把自己的下巴合上, 拍了拍宁玥的肩。   “小玥, 你的皮皮虾……名字真不是白取的。”   宁玥深以为然, 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种族优势啊!”   周老八:……   东子先皮皮虾一步游上了岸, 急步走到余刃身边, 这才发现他满身是血, 刚才夜色黑离得又远, 所以他们只知道他受了伤,其它的看的并不太清楚。   “余大哥,你怎么样?”   他边问边将余刃扶了起来。   余刃已经说不出话,在他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来。   皮皮虾这时也到了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水走了过来,狗腿地蹭了蹭余刃的面颊。   余刃已经完全没力气回应了,被东子安置到马背上渡了河。   “快!快给他止血!”   他上岸后顾不得穿衣裳赶忙说道。   宁玥和周老八一直等在岸边,此时已经迎了上来,看到余刃满身血迹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会……怎么会留这么多血……”   周老八上前和东子一起合力将余刃抬了下来,身上立刻被他浸透衣裳的血迹沾染。   宁玥似乎能听到血液从冬日厚重的棉衣里挤压出来的声音,眼眶一红,指尖微抖。   “止血……止血,对,止血!”   她赶忙将身上所有的伤药都拿了出来,跪到余刃身边要解他的衣裳。   “小玥!”   周老八拦住她:“我和东子来,你……”   “都什么时候了!”   宁玥忽然大吼一声,眼泪哗啦一下掉了下来。   她知道余刃他们所做的事有危险,也曾预料到他们或许会受伤,但她跟着他们一起出来这么多次,还从没见谁伤成这样过!   流了这么多血,再不及时处理的话肯定会要命的!   这个年代又不能输血,万一来不及的话……   来不及……   不不不,一定来得及的!   宁玥强自克制住颤抖的双手,将眼泪憋了回去,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让东子扶住余刃,自己迅速将他的衣裳解开。   余刃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看着双眼通红的女孩儿,动了动手指,却终究是没能抬起手,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已是两日之后,眼皮像是被黏住了一般,余刃挣扎了许久才把眼睛睁开。   他想动一动,但是身上的力气却仿佛全部都被抽走了,连睁眼都困难,更别说别的了。   但这细微的动静也立刻被守在床边的周老八察觉,赶忙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我的老天爷……你可终于醒了!我差点儿就以为你要变成一条死鱼了!”   余刃很想扯一扯嘴角,但他实在是没什么力气,甚至连说话都张不开嘴,嗓子太干。   好在周老八很自觉,不用他说就去桌边倒了碗水给他,用勺子一点儿一点儿给他喂了进去。   余刃的伤在背上,很深,很长,所以此时是趴在床上的,自己根本没办法用杯子喝水。   他费力的把大半碗水喝完,又缓了缓才终于能开口,声音沙哑地道:“小玥呢?”   周老八刚把碗放回桌上,闻言乐了:“不枉这丫头这两天没日没夜地守着你,这才刚醒过来就问她,我以为你会先问这是在哪儿呢。”   余刃现在说话很费力,闻言闭了闭眼,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她哭了。”   那日晕过去之前,他分明看到她哭了。   周老八点了点头,原本还带着几分轻松笑意的脸上多了几分肃重,又莫名有几分欣慰。   “这孩子真是没白养,你是不知道她那日急的。”   “我们原本是该等所有人都来了之后再一起等洛城那边的消息,确定安全之后就回去的。”   “可你伤的实在太重了,我们身上的伤药根本就不够用,她说再这样下去你会有危险,当机立断马上带你来这儿了。”   说着又哦了一声:“就是平康城的晋江楼,咱们自己的地方。”   洛城那边还不确定是否安全,自然不能回去,那就只能去其它安全的地方,平康城是距离最近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至于其他人,找不到他们会按原计划去做,他们事后想办法联系上他们就是了。   余刃昏迷的这段期间,双方已经传递了消息,那边知道他受伤了在平康休养,周老八也已经知道那边的局面稳住了,正在处理后续的事宜。   “所以啊,你就踏实养好伤就是了,别的不用管。”   余刃听他说了半天也没给个回应,等他终于停下后才再次问道:“小玥呢?”   洛城那边的事他当然知道没问题,不然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天都在忙些什么?   何况齐玖周老八还有程文松他们全在那里,如果这样都能再出事,他们麒麟卫散了算了!   周老八嘶了一声,似乎有些头疼。   “她给你煎药去了,待会儿就过来,不过……”   他说着说着压低声音,稍稍凑近余刃一些。   “你小心一点儿,待会儿别惹她生气,这丫头这两日脾气不太好。”   “……为何?”   “还能为什么?”   周老八挑眉。   “高升和范洲这次把你伤成这样,她能不急眼吗?”   “我跟你说,要不是那姓高的现在不在这儿,我估计她能直接活剥了他的皮!”   余刃半晌没有说话,微蹙的眉眼却渐渐舒展,漫上一抹笑意。   “确实没白养。”   “可不是,这么多年我都没见她气成这样过,随时都能亮爪子挠人似的。”   “亮什么爪子?”   厚重的帘子被掀开,宁玥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周老八赶忙闭上了嘴,退开一些指着余刃道:“他醒了。”   醒了?   宁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余刃已经醒来,正勾着唇角笑看着她,虽然面色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但好在一直紧闭的双眼已经睁开,露出一抹神采。   “余大哥!”   宁玥惊喜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将放着药碗的托盘交给周老八。   “怎么样?头晕不晕?伤口疼不疼?”   她说着摸了摸余刃的额头,眉头不禁微皱:“还有些烫……”   余刃之前出现了一些发热的症状,宁玥知道这怕是伤口要发炎的征兆,如果控制不好,即便止住了血也没有用,一样会要命。   她那个时候无比后悔只跟着程文松学了炮制药材和一些简单的针灸,没学把脉。   不过好在平康城里也有大夫,能够将具体的脉象和症状告诉她,她只要按照大夫说的这些对症配药就是了。   也多亏无论是程伯还是程文松这些年在教导她的时候都毫无保留,加上她学的又认真,脑子里别的没有,好方子倒是一堆,随便拿出一副都是别人求而不得的。   余刃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最危险的两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没事,”他哑声道,“休息几天就好了。”   宁玥却没有他这么乐观,或者说不敢乐观,生怕一放松警惕他就又烧起来了。   她从周老八手中端过药碗给余刃喂药,余刃倒是没反对,一口一口把药喝了。   但是等她要给余刃换药的时候,余刃却不同意了。   “让你周大哥来就行,你……出去玩儿吧。”   他如是说道。   “玩儿你个头!”   宁玥瞪着眼睛回了一句。   要她说多少次他们才能明白,她真的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别总是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这两天的药都是我换的,伤口也是我包扎的,该看的我早就看完了,难不成还要把我眼珠子挖出来吗?”   余刃张着嘴看了她半天,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周老八。   周老八耸了耸肩:别看我,都跟你说了这小祖宗最近脾气大了,我可不敢惹。   “周大哥,你还愣着干吗?把他扶起来啊!”   宁玥皱眉道。   周老八诶了一声,赶忙将余刃扶了起来。   余刃:“……小玥,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子吧?”   “记得。”   宁玥边说边继续解他的衣服,动作利索半点儿停顿没有。   余刃浑身无力,也没办法阻拦,但还是忍不住念叨她几句。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什么叫……该看的早看了……让人听到了,该怎么想?”   他失血过多,说话都费力,这么长的句子喘了几口气打了好几个磕巴才说完,等他说完的时候衣服都已经被脱下来了。   宁玥扯了扯嘴角,将沾满血污的布条解开扔到一旁。   “实话实话都不行啊?看过了就是看过了啊,我还知道你有两块儿胸肌六块儿腹肌呢,怎么着?有本事打我啊!”   说着把装着自己门牙的荷包往旁边一拍。   余刃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下,气的脑仁儿疼。   偏偏这丫头说完这些还不算,又冒出几句。   “我不止看过你,还看过大熊呢!”   “他救你的时候把衣服脱了,我也看到了啊,你难不成还有为这个去罚他?”   “还有还有,我小时候头一次去校场,满校场都是光膀子的男人,我全都看过了!你是不是要把所有人都罚一遍?”   噗嗤……   周老八没忍住笑出了声。   校场的事都多少年前了?那时候她才几岁啊?竟然还记得?这记性也太好了吧!   余刃气的差点儿吐血,狠狠地瞪了周老八一眼。   周老八这才想起小玥是个女孩子,这种事很严肃,并不是该笑的时候。   不过……   真的忍不住啊!   尤其是看大鱼被她气的说不出话的样子!   宁玥冷哼一声,一边说话一边给他换药,丝毫不影响手上的动作。   “跟你说啊,现在美人哥哥不在,放眼整个平康城,配药和包扎最好的就是我,没有别人!”   “医者面前无男女,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个伤患,不是男人,所以不要多想,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余刃:“……你说谁不是男人?”   周老八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宁玥噎了一下:“比喻……比喻!”   说完飞快地给他换完药跑出去了。 第76章 难愈   在宁玥的悉心照料下, 余刃恢复的很快。   洛城那边时不时传来一些消息,无非都是说一切顺利什么的。   宁玥他们没有多心, 但余刃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了。   时间拖得太长了,眼看着这都到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齐玖他们却迟迟没有回来……   如果真的一切顺利,为什么会拖这么久?   他让周老八亲自跑了一趟,周老八想了想, 觉得他们现在反正是在自己人的地盘,平康城这边也没什么危险,就放心的去了。   翌日,齐玖一众人就都跟着他回来了, 带来的消息果然跟之前说的并不一样。   事情的确是办妥了, 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但是……高升跑了!   那日余刃为了引开高升和范洲的人马, 先是让周老八带着宁玥和东子走了,后来又独自带着假证据和众人分开了。   眼看着麒麟卫马上就能洗脱污名, 眼看着大家这些年的努力终于可以得到回报, 他不希望这个时候失去任何一个兄弟, 不希望他们在即将触摸到希望的时候, 却因为这最后一个任务而止步于此。   所以他自己一个人几乎引走了全部的追兵,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伤的这么重的原因。   可是当一起跟来帮忙的官兵越来越少, 隐隐有退去之意的时候, 高升就明白自己是受骗了, 洛城那边肯定已经被控制,范洲说不定也已经伏法。   于是他当机立断,根本就没有回洛城,直接就带着自己的人跑了。   舍弃了洛城的全部家当,舍弃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就这么跑了!   “跑了就跑了,不过一个乡绅而已,交给钦差那边让人去追捕不就是了?”   余刃皱眉说道。   “咱们手中的证据已经足够给范洲定罪,高家的产业也会被查收,晟南河沿岸的漕运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其他的事自有别人接管,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   他们麒麟卫虽是赵乾亲手组建的可谓亲卫一般的存在,但他从来不会让自己的部下逾矩去做多余的事。   只要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完成了,目的达到了,那就及时撤走,绝不大包大揽。   再说了,高升既然已经逃走,那就如泥牛入海,仅凭他们二三十个人上哪儿找去?   难不成为了一个高升,就耗在这儿不走了吗?   站在房中的几人都低垂着头,半晌不语,模样有些奇怪。   余刃见他们许久都不说话,转而去问周老八:“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你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说什么了?”   周老八赶忙摇头:“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余刃:……   坐在一旁的宁玥见状忍不住插嘴:“到底怎么了啊?你们倒是说啊,余大哥他伤还没养好,不能生气。”   好不容易才结疤的伤口,这要是一生气一拍桌子什么的,裂开就不好了。   可是几人仍旧不出声,宁玥只能去问程文松。   “美人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程文松一直躲避着他们的视线,就怕他们问自己,可躲来躲去也没躲过去。   他讪讪地笑了笑,道:“没……没什么,这不是……不是大鱼受了伤差点儿死了吗?我们就想给他出出气。”   “为我?”   余刃挑眉:“别人也就算了,老程你说这话我可就不信了,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   程文松呸了一声,瞪眼道:“我对你怎么就不好了?这些年大宅的庶务都是谁打理的?我要是对你不好犯得着接过来吗?踏踏实实当我的太医享清福不好吗!”   “太医我们已经有一个了,程伯就很好,为什么要多养你一个?”   “你……”   “行了,”余刃打断,“别打岔,到底怎么回事?说!”   程文松有意将话题绕开,却又被余刃直接拉了回去,只能再次闭嘴,死活不肯再吐露一个字。   余刃带了他们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面色一沉正欲发火,就见甄二忽然迈出一步:“我说!我们之所以想抓高升是因为……”   “不为什么!”   向来鲜少说话的安康竟然打断了甄二,站出来道:“我们就是觉得让他跑了有些可惜,所以想把他抓回来。”   “不过既然这么久没抓到,想来他已经跑远了,那也没什么必要再留在洛城了,所以就跟着周大哥回来了。”   余刃闻言眉头却皱的更紧,根本就不相信。   坐在边上的宁玥也觉得不可置信,扫了一眼安康的方向,目光停留在他垂下的袖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安康属于技术人才,常年要跟各种机关打交道,因此他几乎从不穿宽袍大袖的衣裳,而更喜欢穿那种窄袖的。   即便如此他仍旧嫌不方便,总要将袖口用绳子扎起来才行。   可是……他今天却穿了一件宽袖的衣衫,袖子垂下去把整个手都挡住了。   宁玥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手要撩他的衣袖,去被他刷的一下躲开了。   但这一拉一躲间衣袖翻飞,眼尖的宁玥还是看到其下隐藏的一抹白色。   “小玥,别闹。”   安康低声道。   宁玥却是脸色一变,声音发颤:“你受伤了……你的手受伤了!”   安康是什么人?一双巧手擅长各种机关暗器,这天下间只要是有图纸和材料的东西,几乎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可这一切依靠的都是他的一双巧手,如果这双手出了什么问题……   宁玥心口一阵抽痛,简直不敢往下想。   余刃和东子闻言也是一惊,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余刃更是险些牵动了伤口。   宁玥此时已经再次拉住安康的衣袖,死死不放:“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安康不愿意,一旁的甄大说道:“行了,都跟你说了肯定瞒不住的,断掉的手指头又长不回来,早晚都会被发现的。”   断掉的……手指头?   宁玥脚下一软,险些摔到地上。   安康赶忙将她扶住,温声道:“没事的,小玥,只是小拇指而已,不影响我做事的。”   小拇指……   宁玥站稳后拉起他的手,将被包裹着的左手小拇指露了出来。   果然,原本应该只比无名指短约莫一个指节的小指却生生短去了一半,这还是伤布厚厚包裹之后的。   也就是说……实际上短的更多。   宁玥的视线再次被泪水模糊,就像那日看到重伤的余刃一般。   可是余刃的伤口虽然重,但还能愈合。   但断掉的手指就如甄大所说那般……长不回来了啊!   长不回来了啊!!   宁玥泪如雨下,紧紧地握着这只曾经给她做过无数东西,还教会她做无数东西的手。   这样的一双手……竟然断了一根手指!   这对别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是对安康来说,怎么会没什么?!   这不是别人的手,这是她小安哥的手啊!   安康看着哭的发抖的女孩儿,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的小玥,真的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大意了才会这样,以后不会了。”   以后?以后当然不能再这样了!不然……   宁玥咬着唇仍旧克制不住喉中发出的呜咽声,听的安康心疼不已。   他一开始想瞒着就是不想让小玥知道,这丫头表面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特别在意他们,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了伤,她一定都会担惊受怕。   可是……断掉的手指,真的不好瞒。   东子红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忽然抬脚就往外冲去,跑出没两步就被齐玖拉住。   “你干什么去?我们这么久都没能找到高升,你以为你就找的到吗?!”   安康这次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想趁船厂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将剩余的证据拿到手。   结果证据虽然拿到了,但他却为了保护这些证据不慎被人乱刀砍掉一根手指。   说起来似乎很幸运,但断指的人是安康,这就不那么幸运了……   虽然船厂里的所有人最终都被抓住了,砍断安康小指的人也当时就被其它麒麟卫乱刀砍死了,但罪魁祸首的高升却跑了,这让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的齐玖等人十分恼火。   所以他们才会在洛城停留这么久,一心想把高升抓回来。   但高升竟然真的一去就杳无音讯了,丝毫不管留在城中的他的亲眷,齐玖等人最终也只能无功而返。   东子被齐玖拉住,回头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他吗?小安哥的手指头……就白断了吗?!”   齐玖垂眸,沉默不语。   刚才站起来的余刃又缓缓坐了回去,道:“我麒麟卫没有吃这种亏的道理,老九,给碧水阁传信,让他们务必找到高升的下落,抓不到高升以前,我们不进京!”   齐玖眼中一亮,立刻道:“是!” 第77章 安抚   论查探消息, 如今无疑是碧水阁最为灵通,麒麟卫这两年的重要消息基本都是从碧水阁而来。   但是碧水阁毕竟不是他们麒麟卫管辖的, 而是由宁琰负责。   安康断了一根手指,齐玖他们虽然都十分痛心,但是却不好开口让余刃找碧水阁帮忙。   毕竟无论是在哪里,只要是为朝廷办事就都有可能出现伤亡,没道理因为这次受伤的是他们麒麟卫的安康,就要求碧水阁特殊对待。   但是余刃主动开口了, 那就好办多了。   齐玖转身就要让人去给碧水阁报信,却又被余刃叫住。   “快过年了,碧水阁那边难免懈怠,消息传回来不知还要多久。”   “你直接让人去找关三, 把小安受伤的事告诉他。”   宁琰乃是朝廷命官, 碧水阁虽然是他在负责,但是因为碧水阁的特殊性, 不能让人发现,所以除了少数人之外并没有人知道。   宁琰为了隐藏这重身份, 在朝廷里还挂着别的职务, 自然不可能时常待在碧水隔里, 所以那边还有其他人盯着, 就是关三。   关三是宁琰的好友, 也是实际打理碧水阁的人, 让下面的人层层传信过去, 不如直接把消息给他。   “找到他之后, 就跟他说,抓不到高升,以后怕是没人帮他修碧水阁的镇骨楼了。”   镇骨楼说是楼,实际是一个连接着无数柜匣的巨大机关,因为上下共分五层,所以称为镇骨楼。   碧水阁每日都会从大周各地收到各种消息,有些消息现在看似没用,以后却没准儿哪天就会派上用场,所以轻易不能丢弃,而要分门别类的收好,以备不时之需,这些消息就全部被存放在了镇骨楼里。   关三并不擅长机关之道,偏偏又对镇骨楼特别感兴趣,总是忍不住亲手研究一下,基本上一研究就坏,又不好找赵乾派人来修,就总是私底下求安康过去帮忙。   要是让他知道安康断了一根手指,他说不定会比余刃他们还着急,立刻让人把高升找出来大卸八块。   齐玖用力点头:“好!我亲自去写信!”   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房中,安康还在温声安慰着宁玥。   宁玥哭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吸着鼻子擦掉眼角的泪。   小安哥断了一根手指头,心里肯定比他们任何人都要难受,现在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宁玥强忍住眼泪拉着他的手问道:“疼不疼?”   安康摇头:“不疼,都已经好了。”   说着还将被包裹着的断指动了动,证明自己真的已经没什么事了。   宁玥点头,碰了碰包裹在断指上的伤布。   “我以前跟着你学了好多东西,虽然都没怎么亲手做过,但也大概知道该怎么弄。”   “以后你要是……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叫我过去,我可以帮你!”   安康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小玥向来聪明,有你帮忙的话我肯定轻松多了。”   宁玥也扯着嘴角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勉强跟几人应付了几句,怕自己失态就赶忙走了。   房中众人也没什么好寒暄的,她离开后没多久就都各自散了。   …………………………   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余刃到底是没忍住,低声咒骂着一拳砸在了桌上。   程文松就知道会这样,留在这里没走,等他发完脾气让他脱了衣裳给他重新换药。   余刃的伤口果然因为刚才那一下又再次崩裂,不过好在伤布缠的好,并不厉害。   他闻了闻解下来的带着血腥味儿和药味儿的伤布,眼角微挑。   “这哪个大夫的手艺?不错啊,差不多可以和我比一比了。”   余刃:“……小玥的手艺。”   “小玥?”   程文松笑着点头:“难怪,我们小玥……”   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面色一沉。   “小玥她……只给你配了药?还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他心里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看刚才那熟悉而又完美的包扎手法,可不像是出自别人的手笔。   果不其然,余刃答道:“这些日子的药都是她给我换的,拦不住。”   程文松的脸色黑如锅底,盯着余刃的眼睛似乎想再给他补几刀,正欲发火却听他又继续说道:“小玥说了,医者面前无男女,我在她眼里,就不是个男人,你满意了吗?”   程文松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差点儿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   “满意!满意!医者面前无男女,小玥说的太对了!你……”   余刃一眼瞪了过来,程文松硬生生将“不是男人”这几个字憋了回去,但并不妨碍他继续大笑。   “这丫头真是……哈哈哈……”   他边笑边给余刃换药包扎,一迭声的将宁玥好一通夸。   “不过,”说到最后他还是补充道:“就算是这样,你以后也要注意一些!可不能总让我们小玥做这种事,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传出去了可不太好。”   余刃嗯了一声,将衣裳穿好:“我也不是每次都会受伤的。”   何况还是这么重的伤。   程文松点头,净手之后拎起自己的药箱走了出去。   余刃叫来下人,问宁玥在做什么,下人回答说出门去了。   余刃就猜到她可能会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待一会儿,想着让她静静也好。   但一个时辰之后她还没回来,余刃有些坐不住了,又让人去打听她去了哪里。   结果这一打听,却听说她直接出了城。   这臭丫头,当这是戍城吗?到处乱跑!   “备车。”   余刃立刻吩咐道。   下人一惊:“国公爷,您的伤还没好呢,不然……小的去把小公子叫回来吧?”   余刃摇头:“不必,备车。”   下人见他态度坚决,只得应诺,赶忙套了一架马车。   …………………………   余刃是在城外不远处的一条河边找到宁玥的,彼时河边一片狼藉,周围的草丛和枯木被砍的乱七八糟,不知道的还以为经过了一队马匪什么的。   宁玥正背对着他站在河岸边对着另一头发呆,衣摆上沾满了草木碎屑,腰间左右两侧分别挂着一把刀,是安康两年前应她的要求给她打造的双刀,一红一黑。   余刃下车慢慢走了过去,没有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   宁玥自然听到了,赶忙抬手擦了擦脸颊,等他靠近之后对他转头一笑。   “余大哥,你怎么来了?”   余刃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笑道:“果然是女孩子啊,这么爱哭鼻子。”   “我没有!”   宁玥说道,鼻音嗡嗡,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又补了一句:“不就这一次吗……”   “一次?”   余刃抬手开始数:“小安受伤这次,我受伤那次,黑风寨那次,小时候在京城被送走又被接回来那次,刚到戍城做噩梦那次……”   他想了想似乎暂时想不起别的了,伸着五根手指到宁玥面前:“这是几?”   宁玥:……又开始翻旧账了!   她鼓着腮帮子转过头去不理他,余刃笑着把手放了下去,温声道:“哭吧,哭完了跟我回去,待会儿就该吃饭了。”   宁玥原本已经憋回去的眼泪又冒了出来,越哭越气越气越哭,刚开始还能忍住不出声,哭着哭着就哽咽起来,眼泪擦都擦不完。   余刃轻叹一声,伸手轻拍她的肩膀。   哭泣的女孩子却像是找到了依靠,顺势扎进了他怀里,靠在他胸前抽噎不止。   余刃身子一僵,抬起的手停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怀中的女孩儿犹未察觉,只顾着闷声哭泣,肩膀随着抽噎声起起伏伏,两手下意识地收紧,死死抓着他的衣襟。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她边哭边道。   “无论是你受伤的时候,还是小安哥受伤的时候……我半点儿忙都帮不上!”   余刃僵在半空的手终究是落了下去,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怎么会没用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至于小安……他受伤的时候你并不在啊,不要怪到自己头上。”   宁玥当然知道,而且还知道即便自己在也没用,她又不能把断掉的手指给小安哥接回去。   可她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好无能!   这么多年一直被大家保护着,却从来没能真的帮上什么忙。   如果……如果她是个男人就好了!   对啊!她为什么不直接穿成个男人呢!   余刃感觉到她深深的自责,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安抚说不是她的错。   宁玥的眼泪把他胸前打湿一大片,哭着哭着想起他还受着伤,最好不要在外面待这么久,这才赶忙站直身子:“我没事了!咱们回去吧!”   余刃轻笑,伸手将她眼角一抹泪痕擦掉:“真的没事了?”   “嗯!”   宁玥用力地点头,伸手想拉他的衣袖,又想起他受了伤,怕自己的动作不小心牵动了他的伤口,便将手收了回来,只说了句“走吧”,便径自向马车走去。   余刃原本已经抬起的手落了个空,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摇头失笑。   他整日里提醒别人要记得小玥是个女孩子,注意男女之别,到头来自己却忘了。   看来以后要时刻提点的是自己了。   “余大哥,走啊。”   宁玥又回头唤了一声。   余刃抬头:“来了。”   之后抬脚跟了上去,和宁玥一起上了马车,往平康城驶去。 第78章 大鱼   因为余刃的伤还没好, 不便长途跋涉,所以大家决定就在平康过年。   虽然完成了这次任务马上就可以洗脱污名了, 但是由于安康断了手指,余刃也险些丧命,这个年过的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好在关三那边听说出事的是安康,立刻把寻找高升下落当做了头等大事,第一时间将与高升有关的所有内容都调取出来,从中总结出一些他可能会去的落脚点, 并重点挑出了几个,让附近的晋江楼负责筛查,果然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高升,并告诉给了一直停留在平康的余刃等人。   二月中旬, 余刃得知高升的消息, 立刻带人前往,并给留守在戍城的人传信, 让大宅中的所有麒麟卫全部收拾行囊,动身启程, 在岱鞍山, 也就是高升的藏身之处集合。   抓捕高升自然用不了这么多人, 让他们过来是为了不耽误时间, 等大家聚齐之后一起进京, 洗脱污名, 接受封赏。   岱鞍山位于平康和戍城之间的一处位置, 离戍城较近, 离平康较远。   不过戍城那边要先收到他们的消息才会动身启程,且因为人数众多又还有许多东西要整理,按时间来算反而会比他们慢一些。   余刃并没有为了跟大家汇合而放慢行进的速度,毕竟安康断指的这口气他们已经憋了将近两个月了,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出来了。   …………………………   半个月后,岱鞍山上的一座庄子里夜半三更忽然喧闹起来。   原本漆黑的半山腰亮起无数灯烛,更有许多灯笼映照着匆忙而又慌乱的脚步。   “追来了!追来了!朝廷的人追来了!”   高升这些日子本就睡不踏实,听到这句直接惊醒,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管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老爷!快跑啊!追兵到了!”   睡在高升身边的妇人揉着惺忪的睡眼半撑起身,道:“老爷,什么追兵啊?”   这是高升养在这处庄子上的外室,因为一直居住在这里,所以并不知道高升发生了什么事。   高升翻身下床,衣裳都来不及穿,直接趿了双鞋裹件斗篷就冲了出去。   “六郎呢?带上六郎赶快走!”   六郎就是那外室给他生的儿子,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一个儿子了。   女人可以不要,但儿子他还是想保住一个的。   外室察觉不对,追了出来,拉着他的胳膊道:“老爷,老爷!这是怎么了啊?你们要去哪儿啊?”   高升不耐烦的将她推开,被唤作六郎的孩子此时也被带了出来,不过六七岁模样。   “儿啊!我的儿!”   女人见他们要带走自己的孩子,猛扑过去把孩子抱住。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的六郎!放开!”   孩子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哇哇大哭,抱着她亦是不肯松手,一声一声地喊着娘。   下人怎么拉都拉不开,只能着急地看高升。   高升眉眼一沉,直接从旁边一名家丁腰间拔出一把刀,噗的一声捅进了妇人腹中。   妇人背后中刀,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高升阴沉的脸。   高升见她即便中刀还死死抱着自己的孩子,沉着脸又补了两刀,待她失去力气之后将她一脚踹开,把孩子捞起来直接扔上了自己的马背。   孩子仍旧哭着喊着要娘,他理也不理,翻身上马,对众人道:“走!”   高升原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很快了,哪想到跑出庄子二十余里之后却迎面跟一队人撞上,不是当初的“岳家商队”又是谁?!   他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这所谓的岳家商队是假冒的,这些人都是朝廷鹰犬,于是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想往另一边走,丝毫不想跟他们硬碰硬,却发现另一条路也被堵死了,这些人竟然是故意将他引过来的。   看来今天不杀出一条血路是跑不出去了。   高升估摸了一下双方人数,自己这边约莫有七十几人,对方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个,拼一把的话不见得就逃不出去,于是当即下令杀出重围。   可是余刃身边的一众麒麟卫又怎么能是这种寻常家丁护院可以比的?几乎刚刚交手,他就明白了双方的差距,于是又立刻决定舍弃这些家丁,让几名心腹护着自己和孩子逃走。   余刃既然来了,又怎么会让他离开?抬了抬手示意甄大甄二绕过去将人拦住。   甄大甄二会意,正往过走,就听远处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小玥?!”   余刃不想宁玥和东子有什么危险,所以刚刚特地以分开围捕高升为由把他们和另外几人分为一组,从另一条路冲着高升的庄子去了。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高升早已经被引出来,庄子上没什么人,自然是安全的。   因为知道宁玥机灵,不会轻易上当受骗,他还特地怕程文松也派去跟他们一起了,没想到还是让这丫头识破并追了过来!   “甄大甄二!愣着干什么!保护小玥!”   余刃在另一边离这里有点儿远,怒声喊道。   两人回神,立刻上前,还没等靠近就见疾驰而来的宁玥抬起了手。   只听嗖嗖两声,两支袖箭从她手臂上射了出来,高升身边的一名心腹从马背上应声跌落。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   安康给她做的袖箭每只手可以发射三箭,一支射出去下一支会自动入槽,两只手一共可以连射六箭。   六箭都射完之后,宁玥也到了高升近前。   高升大惊,赶忙指挥身边的人:“拦住他!拦住他!”   有人立刻打马上前,举起刀想要将少年斩下马背。   却见眼前少年马速丝毫不减,眼看就要跟他撞上时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与他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一条软鞭像灵蛇一样从少年手中甩了出来,直接缠住他的手腕,借着马匹前冲的力道将他从马背上狠狠拽了下来。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宁玥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到了高升面前,弃鞭握刀,一红一黑两把半臂长的刀刃向着高升挥了过去。   高升哪想到这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会如此难缠,一时间来不及应对,竟然直接把身前的孩子扔了过去。   宁玥一惊,刀刃迅速回转,想躲开又怕这孩子摔到地上,只得扔掉刀硬生生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把他接了下来,跟这孩子一起被撞下了马背,跌落下去。   “小玥!”   甄大甄二及时赶到,从身后给她借了下力,又托了那孩子一把,才避免她因此而受伤。   摔下来的孩子没什么大碍,只是受到惊吓哇哇大哭。   宁玥从之前的消息中已经知道这是高升的儿子,看了眼这孩子又看了看高升,咬牙怒目:“畜生!”   竟然用自己的儿子做挡箭牌!   她弯腰捡起自己的刀又要窜出去,却被甄大甄二同时拦住。   “小玥!退出去!这里有我们,你别胡闹!”   宁玥脸上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狠戾神情,喊了声“让开”,便像弹簧一般冲了出去。   甄大甄二一时不察,竟然直接被她从两人缝隙间溜走。   两人同时看了看自己空荡荡只抓到一抹风的手掌,对视一眼。   “小玥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宁玥这些年的武艺都是余刃亲自教的,虽然他们时不时也会去看看,跟她过过招,但都是抱着逗她玩儿的心态糊弄糊弄罢了,还经常故意放水输给她。   所以即便知道她武艺不错,一般人欺负不了她,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可从没想过她在实战中会有这样的表现。   也正是因为他们刚刚大意了,才会让宁玥这么顺利的窜出去,不然凭他们两人,又怎么会拦不住一个小丫头?   两人赶忙将那哭喊的孩子交给其他人,自己追了上去。   此时高升已经又被他的心腹护了起来,正准备逃走。   宁玥弯腰避开一人向自己挥来的刀刃,双刀入鞘,就地顺势一滚,捡起刚刚被她丢弃的软鞭,嗖的一声直接缠在了高升脖子上,用力往下一拉。   高升不查,陡然被缠住了脖子,身体后仰,重重跌落在地。   他的心腹赶忙上前一刀将软鞭砍断,高升这才挣扎着站了起来,却见那小少年已经再次丢弃只剩一半的软鞭,握刀冲了过来。   去你娘的!   不过一个毛孩子而已!   还真当他这么好欺负吗?!   他拔出自己腰间佩刀,大吼一声迎了上去。   甄大甄二眉眼一沉,立刻解决掉两个喽啰欲来帮忙,却见宁玥脚下不知走的什么步法,身子一拧避过刀刃,同时左手向上一抬。   只见一道血光闪过,高升痛呼一声,手中长刀应声落地。   紧接着又是一道血光,两道,三道,接连不断……   宁玥两手的刀就没停过,在高升身上各处划过,虽不致命,却刀刀见血。   高升连连痛呼,根本就躲不开,这边才刚挨了一刀,下意识闪躲时另一把刀却又从另一头划了过来。   快,太快了!他又没有兵器阻挡,仅凭一副肉身怎么可能应对?!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都会这么厉害!   两人身边渐渐空出一大片地方,甄大甄二等人将周围的家丁护院全都压制住了。   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以及宁玥身上骇人的气势让这些家丁吓得纷纷投降,没有人再反抗,更没人敢靠近。   夜晚的山林从最初的刀光剑影变成了宁玥一个人的独秀,余刃等人都在旁看着她,任由她发泄心中的怒火,没再阻拦。   高升在宁玥面前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身上到处都是血痕,最后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地倒了下去,只盼着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别再这样一刀一刀的折磨他。   宁玥早已经红了眼,身上脸上也被高升飞溅出的鲜血染红。   她握着刀看着倒在地上如同血人一般的高升,向前踏了一步,右手猛地抬起,这次直指心脏。   一只大手这时忽然从身后揽住了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声道:“可以了,小玥,可以了。”   声音低沉而又熟悉,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带着常年习武的厚茧。   宁玥回头看去,就看到余刃沉稳而又温和的眉眼。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再次重复:“可以了,乖,把刀放下。”   说着慢慢将她举起的刀拿了过来。   “大鱼……”   宁玥喃喃唤了一声,眼中似有血色渐渐退去,左手一松,另一把刀也应声落地,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第79章 住处   宁玥虽然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她从来没有杀过人,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有。   她这些年跟着余刃他们出来过很多次, 也见过他们挥舞着刀剑毫不犹豫的结束别人的性命。   这种你死我亡她能够理解,甚至也做好了亲手杀人的准备,毕竟她前世就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   可是即便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她还是没有亲自动过手。   一来有余刃他们在,根本不用她出手。   二来……准备是一回事,真的下手又是另一回事。   这次她是真的下定决定要解决掉高升的, 所以她一直都提着一口气,丝毫不敢松懈。   她怕一松懈下去,之前的准备就又都白做了。   可是当余刃拉住她,告诉她可以了, 那口气瞬间便全部泄了出去, 再也提不起来。   她手脚发软地靠在余刃怀里,两手微微发抖, 借着他的力道才能站稳。   余刃感觉到她的情绪,将从她手中拿回来的刀递给跟过来的安康, 扶着她走到了一旁, 远离这片血腥的地方。   原本被派去跟着宁玥和东子的程文松几人此时也已经赶来, 全程目睹了她刚才活剐高升的场景, 各个震惊不已。   那身形和刀法, 已经远超他们对一个十三岁少年的认识, 更何况这少年还是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宁玥。   宁玥这些年几乎从没去校场跟他们一起训练过, 即便出门跟他们一起执行任务, 参加的也多是比较安全没什么危险的,就算冲锋陷阵也轮不到她,所以大家只知道她有在习武,且身手还不错,但怎么也没想到会不错到这种程度。   “国公爷亲手带出来的,果然不一样啊!”   他们转头看着程文松说道,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小岳这么厉害,余刃和程文松他们却还护她护的紧,生怕她出了什么事似的。   程文松却轻叹一声,表情一点儿都不像他们那般轻松自如。   小玥再厉害也是个女孩子,大鱼教她习武只是为了让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防身自保而已,谁让她去做这种杀人的事了?   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小玥能平平安安长大,将来像寻常女孩子一样嫁个好人家,开心顺遂的过完一生。   可是现在……她的确平安长大了,但是离寻常女孩子的模样却越来越远了……   毕竟没有几个女孩子会面不改色的看男人脱衣服,更别说挥舞着双刀大杀四方了。   这可怎么办啊?愁人……   一旁的东子却是两眼放光,崇拜中又有些嫉妒。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为自家兄弟自豪,扬着下巴对程文松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小岳肯定没问题的!”   程文松面色一黑,瞪他一眼:“闭嘴!”   刚才就是东子配合着小玥那丫头摆了他们一道,他们才会让小玥自己一个人溜出来的!   要是小玥因此出了什么事,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东子撇撇嘴不说话了,帮着大家一起处理事后事宜,该绑的绑该埋的埋,把山路收拾干净。   他们这边整理收拾的时候,远处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奔了过来,打眼一望怎么也有好几百人。   齐玖看着像他们自己人,便让人去打探了一下,是的话就带过来,不是的话他们也好抓紧把这儿收拾了离开,免得跟人撞上。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没错的,来的的确是戍城大宅的麒麟卫。   因为他们之前约好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虽然天色已晚,但大家还是决定抓紧赶路与他们汇合之后在做休息。   双方人马见面,自是好一阵热闹。   程伯从马车上下来,半天没找着宁玥,这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赶忙就要去找她,却被程文松拦住。   “让大鱼陪她待会儿吧,爹你就别去了。”   “你这一把年纪了,去了的话小玥肯定不舍得让你担心,到时候还要反过来哄你。”   程伯脚下一顿,心想也是,只得轻叹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   另一头,宁玥许久才平复下来,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抬头对余刃道:“我没事的,等下次……下次我肯定就能下的去手了!”   说话时扬起了脸,露出满是血迹的面颊。   余刃看着蹙了蹙眉,抬手想给她擦掉,却发现已经干了,擦不掉。   他徒劳地放下手,道:“没有下次了,也不用你下手。”   这是麒麟卫洗脱污名前的最后一次任务,在这之后小玥就可以恢复女儿身了,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跟着他们跑来跑去,也不需要再留在他们身边,她……   余刃思路一断,心口莫名的抽痛了一下,下意识皱眉缩了下肩。   “余大哥,你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吗?”   宁玥抬手摸向他后背的位置,心想不应该啊。   这都两个多月了,伤口早已经愈合了,难道是刚才杀敌的时候不小心又拉扯到了?   余刃摇了摇头,身子稍稍往旁边躲了躲,避开她的手:“没什么。”   只是一想到小玥要离开他们了,就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他将心头那阵莫名的不适压下,对她道:“等这次进京,你就可以恢复女儿身了,不用再跟着我们东奔西跑,可以一直留在京城了。”   宁玥愣了一下,似乎之前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余刃原以为她会很高兴,却见她脸上丝毫没有欣喜的样子,反而一阵落寞,紧接着就是难以掩饰的慌乱不安。   “怎么了?”   他低声问了一句。   宁玥低垂着头,手指来回抠着自己的衣裳。   “那……那我回头住哪儿啊?”   她是个孤儿,没爹没娘,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以前她可以跟着麒麟卫一起住在戍城大宅,可是如今大家都从大宅离开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她……又该去往何处呢?   京城这边熟识的只有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以及余夫人和徐妈妈。   永嘉长公主他们皇亲国戚的,就算跟她关系好,也没有长时间收留她的道理。   至于昭国公府……   她想转头看一眼余刃,又忍住了没有去看。   余刃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按照这个年代的大环境来说早该成亲了才是,这些年是因为以面首之名自污,带着麒麟卫,所以才没有成亲。   可是一旦洗脱污名,他和大宅中其他的麒麟卫一定都会立刻开始挑选合适的对象成亲的。   毕竟在这个年代来说,他们已经是大龄男青年了,别的像他们这个岁数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宁玥相信余刃和余夫人他们都不介意她住在昭国公府,但是……未来的余大嫂很难不介意吧?   自己家里住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就算余刃说是“妹妹”,对方也很难真的把她当成妹妹啊。   余刃还当她是为什么大事发愁呢,没想到竟是这个。   他早已经跟永嘉长公主他们说好,将来若是污名得以洗脱,就让小玥先暂住在他们那里,他会尽快给小玥找个合适的人家成亲,等成了亲她就可以去夫家住了。   虽然他更愿意直接把小玥带回昭国公府,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又未婚,跟着他这样不清不楚的住进去不大合适,若是因此而影响了她的婚事就不好了。   余刃原本应该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她,可是鬼使神差的,开口时却变成了另一句:“你想住哪儿?”   宁玥啊了一声,抠着衣裳的手指一顿。   “我……我想在夕宝街买套宅子,那边离公主府和昭国公府都近,我可以随时去看你们。”   余刃眉头一挑:“你一个女孩子,打算自己住?疯了?”   宁玥:这不是没地方去吗……   余刃见她半晌不说话,以为她真有这个想法,又道:“你知道京城的地价多贵吗?夕宝街的宅子又多少钱才能买得到?以你现在的积蓄,也就够买一口井的。”   宁玥瞪眼:“我有钱的!”   说完开始一项一项给他数。   “这些年的月例刨去不算,长公主和夫人每年过年给我的压岁钱加起来就有五千多两,还有你和美人哥哥他们给我的,全都加起来的话少说也有一万两了。”   “另外每次出任务之后朝廷都会有奖赏,有几次还给的特别多,这几年下来也有一万两出头,我现在一共有两万多两银子呢!”   余刃额角一抽,忽然有些后悔之前怎么随手给了这丫头这么多银子。   他每次都是想起来就给了,根本没记给了多少,哪知道她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攒了这么多钱!   难怪敢说出自己买宅子单住这种话了,原来是有钱了翅膀硬了。   他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地道:“哦,那大概能买间净房吧。”   宁玥啊了一声,身子微微后仰:“两万两才够买间净房??”   这房价跟现代有一拼了啊!   谁说古代地广人稀房价便宜的??   余刃没告诉她,实际上这笔钱已经够买一栋小宅子了,只是位置可能不太好,   他无视她惊讶的神情,点了点头:“是啊,京城寸土寸金,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宁玥咬牙说道,神情愤愤:“那我就把夜明珠卖了!这总能买得到了!”   余刃嘶了一声,觉得一阵牙疼。   当初宁玥最早的那颗夜明珠被她送给东子了,后来黑风寨那次她立了功,皇帝赵乾又把从一只耳那里得来的更大的那颗夜明珠赏给她了,于是她就又有了一颗夜明珠。   她当时原本打算把这颗也送给东子的,被余刃硬给拦住了才没送出去,自己留了下来。   别人拿到这样一颗珠子都是要当传家宝的,她倒好,不是想着送人就是想着卖了!   余刃气的肝疼,强忍着怒意扶了扶额头。   “既然是打算回去看我们,直接住到昭国公府不好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直接把公主府忽略了。   宁玥低头:“不合适……”   余刃刚才说完也觉得不大合适,见她自己也这么说,心头有些憋闷,但还是点了点头,正准备顺势说什么,就听她道:“你马上就成亲了,家里却住着个外人,多不好。”   余刃一愣,满脸莫名:“谁说我要成亲了?”   “这还用说吗?”   宁玥道。   “你都二十三岁了,以前是不能成亲,现在既然可以了,那肯定……肯定马上就会成的啊。”   余刃:……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这丫头什么好,叹了口气道:“不会,麒麟卫就算洗脱了污名也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一时半会儿没空成亲。”   宁玥:“……那也总要议亲的,议亲时候让女方知道家里有个外人也不好啊。”   余刃听她张口闭口都是成亲不成亲,忽然一阵烦躁,皱着眉头道:“说了不会就是不会了,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你总想着这些该不会是自己想成亲了,怕跟我住在一起会影响自己的婚事,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宁玥啊了一声:“我才多大啊?怎么会想成亲呢!”   “而且就算我想,之前八年我都是跟你住在一起的啊,要影响的话早影响了,跟我进京以后住不住到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余刃怔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脾气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同时又觉得她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小玥五岁来到他身边,之后就一直跟他们一起住在戍城大宅里。   这些年她也时常跟他们回京城,全京城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小面首,也都知道她这些年是跟他们在一起的。   那么……这次回京后住不住到国公府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该知道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进京后刻意分开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她一个人扔到公主府去。   如果有人因此就嫌弃她,觉得她和一群男人在一起待了八年不清不楚,那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娶他的小玥!   余刃陡然间想明白了,只觉得神清气爽,摸了摸她的头道:“跟我回国公府吧。”   宁玥一愣,被他这来去如风的脾气弄呆了:“可是……”   “没有可是,”余刃打断,放在她头顶的手稍稍用力,“你不是外人。”   说完见她似乎还在犹豫,又低头凑近她,额头几乎与她抵在一起。   “小玥从来都不是外人,以后也不会是。”   宁玥闻言鼻头一酸,眼眶有些泛红:“真的……可以吗?”   “可以,”余刃揉乱她的头发,“成亲以前都住在国公府,谁如果敢说你闲话,我就揍他。”   宁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眸光晶亮,用力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又补了一句:“等你成亲我就搬出去!”   余刃皱了皱眉,但并不想破坏此刻的气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拉起她道:“走吧,回去了。”   宁玥抬脚跟上,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嗖的一下把手抽了回去。   余刃手上一空,回头看去,就见她皱眉看着自己:“余大哥,你为什么不想成亲?”   余刃:“……没为什么,就是暂时没这个打算而已。”   他是真的没这个打算,在小玥提起这件事之前,他根本想都没想过。   宁玥嘶了一声,倒退半步:“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余刃:……   什么狗屁气氛在这一刻都没有了,他抬手就要把她捉回来揍一顿。   女孩儿说完这句话却已经嗖的一声像阵风似的窜了出去,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冲他咯咯地笑。   余刃咬牙看向她,几步追了上去,女孩儿这回却没跑,而是等他走近之后仰头笑看着他。   “余大哥,谢谢你!”   刚刚的火气有多冲,这一刻就有多无奈,抬起来准备揍人的手最终只是落在她头上,用力揉了一把:“臭丫头!” 第80章 马车   宁玥回去后本想跟程伯打个招呼, 但想到自己满身是血,怕他担心, 便先躲开窜到了一架马车里,让人帮忙打盆水来擦一把脸。   下人把水盆端来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正犹豫着是叫醒她还是去帮她擦干净时,余刃走过来将水盆接了过去。   “下去吧,我来。”   下人应诺, 躬身退了下去。   余刃端着水盆上了车,将盆子放到桌上,在宁玥身旁坐了下来。   车里燃着灯烛,能清楚看到女孩子脸上的脏污以及疲惫。   虽然宁玥跟着他们一起出了很多次任务, 但每次为了照顾她, 他们都会带着一驾马车,让她累了的时候可以到车里休息。行程上来说也都不会太赶, 很少出现昼夜不停地赶路的情况。   但这次为了尽早抓到高升,她直接把马车扔在了平康城没带来, 跟他们一样全程骑马, 路上也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就算偶尔停下来, 为了提着那一口气, 精神也一直紧绷着, 丝毫不敢放松。   再加上刚才和高升还有他的心腹们缠斗, 这会儿早已疲惫不堪了, 所以一上车就睡着了。   余刃叹了口气,将帕子在水盆里打湿,这才发现里面是凉水。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生火烧水太麻烦了,眼看着路上的尸体和血迹就要清理干净,马上就要启程前往那座庄子了,所以下人只是应宁玥要求给她打了盆水而已,真想好好擦洗的话待会儿到了庄子上再烧热水就是了。   余刃怕帕子太凉,把熟睡的女孩儿惊醒了,就拧干之后在手上捂了一会儿才给她擦脸。   即便如此,宁玥还是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余刃手上动作放得更轻,将她脸上的血迹一点儿一点儿擦掉,全部擦干净之后又去给她擦手。   这双手又是握过刀,又是撑在地上打过滚儿,比脸还脏,擦半天才擦干净一只。   他俯身要去投帕子的时候,女孩儿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一歪,时不时轻点的脑袋靠在了他肩头,又顺着他俯身的动作往前倒去。   余刃赶忙腾出一只手将她揽住,这才防止了她一头栽到盆子里。   熟睡的宁玥却觉得一直摇来晃去找不到依靠的身子终于安稳了似的,咂咂嘴往他怀里蹭了蹭,满意地轻叹了一声,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   余刃揽在她肩头的手臂有些僵硬,见她毫无所觉的又睡了过去,鼻间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有些哭笑不得。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把手收回来才是,可是一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姑娘过不了多久就要嫁人离开他了,今后她所有的依赖都将交付给别的男人,这一刻的亲密就显得弥足珍贵。   于是他终究没有叫醒她,放在她肩头的手反而轻轻拍了拍,像无声的安抚。   他用一只手投了帕子,就着这个姿势圈着她给她擦了另一只手,才将帕子扔回到盆子里,再次去看熟睡的女孩儿。   宁玥脸上的血迹被擦干净,用螺黛刻意修饰过的眉眼也恢复了本来面貌,花钿也因沾了水而掉落下来,露出白皙娇嫩的脸庞,和那颗常年被遮挡的朱砂痣。   原本还有些英气的小脸顿时娇柔不少,任谁看去也是个娇俏可爱的女孩子。   余刃伸手将她耳边不知何时掉落的一缕碎发抿了回去,指尖碰到圆润精巧的耳珠,触手柔软细滑,片刻失神。   怀中女孩儿这时再次咂了咂嘴,也不知梦到什么,喃喃说了两个字:“好吃……”   揽着她的余刃回过神来,不由低笑出声,又怕动作太大惊醒了她,只能强忍着,下巴下意识地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贪吃鬼。”   说着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   嘴唇触到女孩子娇嫩的肌肤,血腥和泥土的气息在这一刻仿佛瞬间散去,只余下女孩儿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   伴着这淡香眼前似有花朵盛开,但下一刻便迅速枯萎,天地变色。   余刃心头猛的一跳,用力把怀中的人推了出去。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宁玥的脑袋狠狠撞在了车上,痛呼一声惊醒,捂着脑袋十脸懵逼。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世界末日了吗?!   她抱着头茫然四顾,却只看到半抬着手跟她一样茫然的余刃。   “怎么回事?你……你推我?”   虽然她刚刚睡着了,但也能感到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的。   这马车里只有她和余刃,罪魁祸首是谁毋庸置疑。   余刃:“……刚刚……路上有个坑……”   有坑?   宁玥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马车停在原地动都没动!   “有个鬼的坑!”   程文松等人这时也听到动静跑了过来,顾不上别的掀开车帘就把脑袋探了进来。   “小玥,发生什么事了?刚刚什么在响?”   宁玥怒气冲冲地指着自己的脑袋:“我的头在响!”   程文松:……哈?   他们还没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余刃便已经大步下了车,挤开众人走了出去。   程文松上车给她检查了一下,发现她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得知是余刃干的好事之后,气的当即下车找他理论。   程伯则代替了他的位置,一边温声安抚着宁玥一边数落余刃没轻没重。   宁玥连连点头:“对,没错!他还告诉我路上有坑!我看是他脑子有坑!天坑!”   简直莫名其妙!她睡的好好的他忽然推她一把!   而另一边,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东子并没有像其他一样围到马车边去,而是站在原地满脸震惊。   刚刚他想过来找小岳的,结果走近之后恰好刮了一阵风,将马车的车帘吹起一点。   然后……   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余大哥……亲小岳!   他亲小岳!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绝对没有看错!   余大哥绝对是在……亲!小!岳!   东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眼前有些眩晕。   多年来崇拜的偶像竟然是个断袖!断袖!   而且……他还喜欢自己的兄弟?!   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转眼间变成这样了?   有人见他一直站在这里不动,知道他和宁玥关系向来好,便上前道:“东子,你不去看看小岳吗?他刚才好像磕着脑袋了。”   三观受到冲击的东子却摆了摆手:“我想静静……”   同样想静静的还有余刃,但他跑出去之后却根本安静不下来,一颗心狂跳不止,呼吸也是一阵急促。   他烦躁的乱走了几圈,抬手便对着一旁的树干用力打了几拳,大腿粗的树干禁不住这排山倒海的几下,发出嘎吱嘎吱几声痛苦的呻.吟,便应声折断了。   程文松来时正看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转身。   既然小玥没什么大事的话……那……这件事不如就算了吧!   嗯,算了吧!   余刃站在断裂的树干前,感受到疼痛从手背上渐渐传来,冲往头顶的热血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对小玥做这种事!   这丫头那么信任他,对他半点儿防备也没有,他却……   余刃用力揉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这么做。   难道他对小玥……   怎么会呢?他明明……明明一直把小玥当妹妹的啊。   余刃一遍一遍的这么告诉自己,却又难以说服自己。   毕竟他刚刚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出格了,那绝对不是一个做哥哥的该对自己妹妹做的事……   他……   余刃咬牙,再次挥出一拳,却忘了那棵树已经被打断,一拳打空连带着自己身子都向前倾了一下,踉跄一步才站稳。   等在原地的麒麟卫已经将山路收拾干净,见他半天不回来,派了个人过来催促。   那人听说余刃心情不好,刚刚打断了一棵树,不敢靠近,站在远处说道:“国公爷,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余刃听到动静,深吸了几口气,让冬夜的寒气从鼻间灌了进去,闭了闭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这才嗯了一声:“来了。”   之后抬脚往回走去。   一行人来到高升的那处庄子暂做安置,打算停留一晚明天再赶路。   宁玥脑袋上的包还挺疼,下车后本想再质问余刃几句。   结果对方却有意躲着她,根本不跟她碰面。   宁玥气的脑仁儿疼,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边嘟囔:“你推了我还不理我?你怎么不上天呢!”   躲在暗处的余刃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走进去关上了房门。   …………………………   这一晚注定有几个人睡不好觉,一是宁玥,二是余刃,三是东子。   宁玥是因为脑袋上的包一碰到枕头就疼,所以只能趴着睡,但是老趴着又不舒服,睡着后下意识就会翻身,一翻身就又碰到头上的包,自然就睡不好。   余刃是因为总想起自己在马车里亲了她的事,越是让自己不要想就越是忍不住想,尤其是当时嘴唇上传来的触感和鼻间闻到的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淡香总是往他脑子里钻,闹得他到天亮都没合眼。   至于东子,自然是沉浸在自己的偶像是个断袖,以及这个断袖喜欢上自己兄弟这件事的震惊中难以自拔,久久不能平复下来…… 第81章 游泳   翌日, 一行人把高升的妾室草草安葬了,又将她留下的孩子送去了善堂, 之后把高升的一众部下交给附近的官府,这才启程进京。   至于高升,早在昨晚就被余刃交给了安康,由他亲手解决了。   回京途中余刃因为之前的事总是刻意避开宁玥,弄的宁玥十分莫名其妙。   她几次想去找他问清楚,却都没有得到答案, 后来一次再要去的时候被东子拦住了。   “你别总去找余大哥了!”   东子皱眉说道,神情严肃。   宁玥抬头:“为什么?我找他关你什么事?”   东子原本见余刃这些日子有所收敛,刻意跟宁玥保持距离,就不想跟她说这件事了, 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但他见宁玥毫无察觉, 还总是去找余刃,到底是没忍住, 决定劝劝她,免得她这样没心没肺的, 哪天吃了亏都不知道。   “不关我什么事, 但是……”   他欲言又止, 最后嗨了一声:“反正你别去找他就是了!以后也都尽量离他远一点儿, 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怎么就为我好了?”   东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懒得再搭理他, 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小岳!”   东子再次走到她身前, 挡住她的去路。   “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别去了!你……你怎么就不听呢!”   “我为什么要听?”   宁玥皱眉道:“你莫名其妙就说让我离余大哥远点儿, 总得给个理由吧?”   理由?   东子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终究是决定对宁玥说出实情,于是压低声音道:“余大哥他……他是个断袖!”   “什么?!”   宁玥差点儿跳起来,被东子赶忙按住,提醒她小点声,同时四下打量,生怕被别人听去了。   事关重大,宁玥也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看见……”   看见他亲你!   后面半句东子有些说不出口,觉得说出来的话宁玥面子上多少会有些难看。   他已经知道那日她在马车上睡着了,所以并不知道余大哥当时亲了她。   如果现在让她知道了……她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吧。   毕竟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爱好,跟余大哥应该不是一路人。   一个不是断袖的人却被断袖给亲了,那肯定……会觉得膈应的啊。   于是东子斟酌了一下,换了个说法。   “我看见他……亲一个男人!”   “什……”   后面的字还没出口,被东子死死按了回去。   “小点声!让别人听见就完了!”   宁玥也回过神来,用力地点了点头,把他的手拉了下去。   “你确定……你没看错吗?”   “绝对没有!”   东子说道。   宁玥其实知道东子说的应该是真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骗人,多余问这一句不过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罢了,因为她之前真的……半点儿都没看出来啊!   不过想想他那天跟她说的话,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这个年代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却还不想结婚,而且压根儿连这个打算都没有,本来就很奇怪吧?   难怪啊……   她回过神后喃喃说道:“没想到我竟然猜对了……”   虽然当时纯粹是闹着玩儿胡说八道的,但是误打误撞的竟然说到点子上了!   难怪余刃这些日子一直躲着她,原来是怕再被她看出什么!   不过……要这么说的话……他那天忽然那么用力的推她,该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宁玥嘶了一声,觉得头上已经散掉的包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东子听了她的话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问道:“你……你猜出他是断袖了?!”   宁玥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东子一口气差点儿把自己憋死:“你……你知道他是断袖还往他跟前凑?你疯了吧你!”   说完又猛然想到什么,蹭的往后倒退半步:“你……你不会……也是断袖吧?”   宁玥坚定地摇头:“不是!”   东子深深地松了口气,又走了回来,宁玥却拍了拍他的肩,又补了一句:“就算我是,我也不会看上你的,放心吧!”   东子:……   宁玥自以为弄明白了余刃不理她的原因,便也不打算再去找他了。   倒不是嫌弃他是断袖什么的,只是觉得这种事忽然被她发现了,余刃怎么也要有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   等他习惯了,发现她并不会因此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到时候也就好了。   说白了就是顺其自然,等什么时候余刃想通了再说。   她转身与欲回走,东子却再次拦住了她。   “你干什么啊!”   宁玥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那边儿也不让去这边儿也不让去,你要干嘛啊你?”   东子抬头挺胸,认真道:“我还想跟你比试一场!”   自从那天看到宁玥痛揍高升之后,他就总是想找宁玥比试。   宁玥有时候会耐着性子答应她的要求跟他比一比,但东子除了一把子力气之外,什么都比不过她,比一回输一回。   宁玥以为结结实实打趴他几次让他长长记性就好了,偏偏这孩子却屡败屡战越挫越勇,从来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如此这般弄的宁玥早就烦了,根本就不想跟他比,摆摆手就要走。   “不比不比,忙着呢。”   “你有什么可忙的啊!”   东子追上来道:“我们这次不比别的,就比凫水,看谁能先游到河对岸去!”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河说道。   宁玥原本不想理他,一听是比游泳,停了下来。   “你确定要比吗?”   东子点头:“确定!我就不信我什么都比不过你!”   宁玥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好啊!那走吧!”   两人一起来到河边,东子三两下就将上衣脱光了,见宁玥还站在河边不动,皱眉道:“你不脱吗?穿着衣服可不好游。”   宁玥抬起一根手指,摆了摆:“跟你比,不用脱。”   东子一听她这么小看自己,登时怒了,誓要赢下这场,挫挫她的锐气才行。   他扭了扭脖子和四肢,道:“老规矩,数到三开始。”   宁玥点头,伸手做请:“你发令。”   东子也没客气,小腿用力绷紧:“一,二,三!”   之后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   虽然如今已经开春,但河水还是很凉的,尤其是这山上,又背阴,一跳进去便感到刺骨的寒意从皮肤里扎了进来。   东子可顾不得这些,他只想赢宁玥,这些寒冷在他看来都是无所谓的,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一路用力划水,眼角余光则瞄着另一边,见宁玥并没有跟上自己,以为自己占据了优势,游的更带劲了。   眼看着游过了这条河的一大半,宁玥还没有跟上来,他觉得自己赢定了,就大着胆子回了个头,结果却看到宁玥依旧在河岸上站着。   东子一愣,停了下来,一边踩水一边吼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游?”   宁玥却对他遥遥地挥了挥手,大声回道:“大熊,你赢了!我认输!拜拜!”   之后抱起他留在岸边的衣服,转身就走,将东子气急败坏的声音甩在身后。   You jump,我傻了才jump! 第82章 骑马   宁玥脚步轻快地回了营地, 正遇到一直躲着她的余刃。   她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又怕对方尴尬, 想了想还是算了。   余刃躲着她是因为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怕自己对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也会避开自己。   明明前两日她还跑过来追问他为什么忽然不理她呢,这才过了多久,就开始对他视而不见了?   余刃皱眉,开口叫住了她:“小玥。”   “啊?”   宁玥停下脚步, 转头看向他。   余刃走了过来,问道:“你去哪儿了?”   “去玩儿了,”宁玥说道,“跟大熊。”   余刃眉眼微沉, 看着她的目光冷了几分。   这还没成亲嫁人呢, 不过是出去玩儿了一趟就把他抛到脑后了,回来理都不理, 以后嫁了人还得了?   “去哪儿玩儿了?”   他冷声问道。   “游泳。”   宁玥道。   余刃一听,脸色陡然一变。   他带了宁玥这么多年, 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游泳就是凫水。   “你跟东子去……”   “没有没有!”   宁玥知道他在想什么, 赶忙说道:“我没游, 就东子自己游了。”   余刃听了脸色果然稍稍缓和, 又见她身上确实干干爽爽丝毫没有沾过水的痕迹, 这才放心。   但是当看到她手上抱着的一团衣物的时候, 又想到什么, 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你……”   话刚开了个头, 就忽然听到一阵哄闹声响起。   他转头看去,就见是东子光着膀子哆哆嗦嗦地回来了,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亵裤,头上身上还在滴水。   宁玥见状哈哈大笑,东子闻声望过来,顿时大怒。   “小岳!你个骗子!还我衣裳!”   周围众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出肯定是小岳又把东子整了,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余刃的脸色却是黑如锅底,回身一手捂住宁玥的眼睛,一手抓着她把她带回了的营帐。   至于跟过来的东子,自然是被程文松等人拦住了,肯定不会让他就这么光着膀子再跑到宁玥面前。   宁玥被余刃拉的踉跄几步,手上抱着的衣裳掉了,进入帐子后直接被人一把扔到了床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余刃怒道,那眼神恨不能把她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宁玥撑着床板坐了起来,撇了撇嘴:“知道啊。”   “知道?知道你还……”   余刃怒气冲天,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   “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   “那又怎么了?”   宁玥嘟囔道:“反正我早就看过了啊……不止看过他还看过你呢,看你还比看他的次数多。”   余刃:……   他觉得自己迟早被她噎死,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好好跟她说一下这件事的严重性,就听她又继续说道:“不过你比他好看!”   余刃:……   到嘴边的长篇大论硬被堵了回去,见她说话时却一直在轻轻揉着手腕儿,想起什么,把她的手拉了起来,将衣袖掀开,果然看到一片红痕,是他刚刚拉她时因为生气而忘了控制力道。   余刃看着女孩子娇嫩的皮肤上印着的刺目痕迹,指尖微顿,轻声问道:“疼不疼?”   宁玥摇头:“不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余刃自己的力气自己知道,这一会儿怕是至少要一两天才行,现在不及时处理的话,待会儿就是几个青紫的指印。   “药油在哪儿?”   他问道。   宁玥嗨了一声:“不用,这么点儿伤擦什么药油啊。”   “在哪儿?”   余刃再次重复。   宁玥见他坚持,这才抬了抬下巴:“斗篷下面的药箱里。”   余刃走过去将斗篷拿开,把下面的药箱打开,拿出专门治跌打损伤的药油涂抹在她的手腕儿,轻轻揉捏,力度适中手法娴熟,宁玥不仅不疼还觉得挺舒服。   她享受地眯起了眼睛,就差哼哼几声了,却又冷不丁想起东子跟她说过的话:余刃是个断袖,而且还……亲过一个男人!   宁玥认识余刃这么多年,对他还是很了解的,知道他绝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如果他真的跟什么人有特别亲密的举动,比如……接吻什么的,那一定是真心喜欢,而不是逢场作戏随便玩笑。   想到这儿宁玥蹭的一下把手收了回来,讪讪地笑了笑。   “余大哥,我自己来吧。”   既然余刃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算对方是个男人,她也不能因此就不在意,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余刃的照顾。   万一让他喜欢的人知道了不高兴怎么办啊?   宁玥也是这时候才惊觉,她这些年好像完全被余刃照顾惯了,竟然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   或许是自从程文松跟安阳郡主在一起后她为了避嫌就有意和程文松保持了一定距离,所以这些年反而跟余刃越走越近。   加上余刃又一直很照顾她,她渐渐的就习惯了,把很多事情都当做了理所当然。   不行不行,这可不是好习惯!以后得改!   宁玥神情坚定,心里警告自己今后要注意分寸。   余刃手上陡然一空,指尖微微蜷起,放了下去:“好。”   小玥开始注意男女之别跟他保持距离,按理说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   他垂下的指尖轻轻摩挲片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上的温度。   余刃看着低头自己擦药油的女孩儿,忽然问了一句:“小玥,你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嫁人?”   宁玥抬头:“我不嫁人!我才这么小嫁什么人!”   “……现在不嫁以后也总要嫁的,你……有什么想法吗?对于你未来的夫君。”   “这个啊……”   宁玥把药油盖上,停下手上的动作,认真想了想。   “我是个颜狗,所以一定要长得帅身材还好的!”   “另外一定要对我好,对我特别特别好,比你们对我还好才行!”   余刃原本认真地听着,听到这句忽然轻笑一声,顺嘴接了一句:“那你嫁不出去了。”   “啊?”   宁玥抬头:“为什么!”   “因为没人会比我……们对你更好。”   余刃自信满满的说道,中间打了一下磕巴。   宁玥嘶了一声,仔细一想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余刃他们这些年真是把她宠的没边儿,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   换做其他跟她并不熟悉的男人……   她轻叹一声:“那就退而求其次吧,要像你们对我一样好才行!”   余刃缓缓点了点头:“就这么点儿要求?没别的?”   “这么点儿?这已经很难了啊!”   宁玥说道,掰着手指头数。   “身材好颜值好还要对我好……”   “完了,”她小脸忽然一沉,“身材好颜值又好的人为什么要对我好?我可能真的嫁不出去了!”   余刃低笑出声,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   “对你不好的人那都是他们没眼光。”   宁玥哈哈一笑:“我就喜欢你这样护短的!”   这句话在余刃耳朵里有些变了味儿,护短两个字似乎被直接抹去了。   他正咂摸着这句话是不是真有些别的意思,就听她又继续问道:“那余大哥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余刃一愣,循着她的问题想去,脑子里都是她或哭或笑或生气或欢喜的模样,除此之外竟然再无其他。   他猛地倒退了一步,看着宁玥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然后支吾一句:“我……我没想过。”   之后转身就走了出去,模样有些狼狈。   宁玥这才想起他是个断袖,喜欢男人,自己这话问的确实不太妥当。   她轻轻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自言自语:“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笨死了!”   离开的余刃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这些日子本就没有捋清楚的思绪更混乱了,搅在一起连个线头都找不出来。   他独自到清净的地方待了一会儿,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回去,晚饭也没吃,倒头就睡,第二日和大家一起再次启程。   …………………………   一行人和往年一样往京城外的东三坡走去,宁玥不喜欢一直坐在马车里,途中便出来跟他们一起骑马了。   谁知眼看着就快到了,走到一条岔路口时皮皮虾却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间躁动起来,任由宁玥怎么勒缰绳都不肯向前,在原地不安地挪动着蹄子。   宁玥皱眉,拍拍它的脖子示意它跟大家一起继续往前走,皮皮虾却忽然警觉的竖起了耳朵,之后猛地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往另一条路上冲了过去。   宁玥一时不察,手上没有勒紧缰绳,惊呼一声便要跌落。   好在余刃等人刚刚见皮皮虾不走的时候便已来到她身边,此刻见状伸手便要将她捞回来。   余刃离得最近,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马背上,心有余悸地揽着她低声问道:“怎么样?小玥?没事吧?”   宁玥摇头,坐直身子后拍了拍胸口:“我皮皮虾怎么了?它从来不这样的!”   余刃脸色却是铁青。   刚刚要不是他们及时过来了,小玥非要被摔下来不可。   他沉着脸吩咐身边的人:“把皮皮虾抓回来!”   语气不善一听就是要用蛮力。   “别别别!”   宁玥赶忙说道:“它平时很听话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才会这样。余大哥你别管了,我自己去把它找回来。”   说着就要翻身下马,从别人那里借一匹马去找她的虾。   余刃不同意,怕待会儿皮皮虾再发起狂来,撞了她或是踩了她怎么办?   但见宁玥坚持,只好让齐玖留在这里领队,自己和程文松带着十几个人陪她去找。   宁玥原本准备去借齐玖的马,还没开口余刃已经调转马头,直接带着她向那条岔路走去。   两人就这样共乘一骑去找皮皮虾了。   她想了想,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也就算了。   程文松这些年见惯了他们两人像亲兄妹一般亲近,也没有多想,觉得只是同骑一匹马而已,待会儿找到皮皮虾小玥就会骑回自己的马了。   余刃起初亦是如此,纯粹是想赶紧带她把皮皮虾找回来而已。   直到随着风声从耳边吹过,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气钻入鼻间,他握着缰绳的手才紧了紧,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他现在十分确定那日在马车上闻到的香气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以前他也不是没有跟小玥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怎么从来都没有察觉呢?   等两人和其他人分开去找皮皮虾的时候,他在她头顶低声问了一句:“你用了香粉?”   宁玥啊了一声,回过头去:“没有啊。”   说着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没什么味道啊。”   又想到余刃离自己的头比较近,恍然道:“可能是澡豆吧?或者润肤脂?味道很重吗?”   余刃摇头,鼻尖微痒:“不重。”   刚刚好,有点儿……甜甜的。   宁玥哦了一声:“不重就好,我还以为熏到你了呢。”   余刃没再接话,漫不经心地带着她到处乱走,忽然有些希望皮皮虾能跑远一点儿,暂时不要被找到。   这样他就可以跟小玥多走一会儿,多闻一闻她身上的……   想到这儿余刃猛然回神,用力晃了晃脑袋,想将刚才的想法甩出去。   宁玥察觉到他的动作,转头问道:“怎么了余大哥?”   “没……没事。”   余刃说道,目光看向另一侧,觉得似有热气在往头上涌。   他正准备说点儿别的转移注意力,就听远处一阵人声传来:“在那儿!找到了!在那儿!”   宁玥眼中一亮,循声转向那个方向:“皮皮虾?”   余刃忙轻点马腹,手中缰绳往左边轻轻一拉,马儿便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跑出一段距离之后他们看到了十几个人正在向两匹马围拢过去,而这些人并不是余刃的麒麟卫,宁玥根本不认他们。   这些人显然也是来找马的,但找的并不是皮皮虾,而是另一匹马。   但此刻……在他们渐渐围拢的圈子里,皮皮虾正抬起前蹄骑在一匹马的背上,身体不断地耸动着。   余刃见状立刻抬手捂住了宁玥的眼睛,脸上跟打翻了染缸似的,五颜六色。   宁玥则愣了半晌,然后将他的手拨开一条缝隙。   “天呐……我的皮皮虾竟然会骑马了!” 第83章 逆鳞   余刃赶忙又把手捂严, 一点儿都不让她看到。   与此同时,那些围拢过去的人也不敢轻易靠近, 怕被狂躁中的马匹伤到。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程文松和分散在四周的麒麟卫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眼前一幕让他们哭笑不得,而另一头那匹母马的主人也赶到了,骂骂咧咧的就从远处走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同伴。   “那匹马呢?在哪儿?!竟敢把本王摔下来!看本王不打死它!”   余刃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来人是端王的儿子, 也就是如今十七岁的贤郡王。   贤郡王没有注意到他们,一眼看到自己的马竟然被别的马骑在胯.下,登时大怒。   “这……这是谁的马!竟敢骑本王的马?给我打死它!”   下人闻声而动,拿着刀枪棍棒便准备上前。   宁玥一听, 忙将余刃的手拉了下来:“住手!”   另一边的程文松等人也立刻上前, 喊出一样的话:“住手!”   皮皮虾几乎是在同时从那匹马身上爬了下来,甩了甩头, 一副心满意足意气风发的样子。   宁玥急着要过去护住自己的马,余刃把她拦住, 对她摇了摇头:“我来。”   之后翻身下马, 将宁玥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护在自己身后, 向贤郡王走去。   程文松等人也纷纷下马, 站到了他们身后。   贤郡王很少进京, 不认识余刃, 见状抬起了头, 扬着下巴道:“你是谁?”   不待余刃回答,他身旁几个同伴就已经小声对他说道:“这是昭国公!”   同时眼神示意他轻易不要招惹这个人。   可贤郡王跟着端王在封地作威作福惯了,端王只有他一个儿子,宠的上天入地,他又怎么会把这些人的提醒放在心上,哦了一声嗤笑道:“昭国公啊?我知道!就是那个专门负责给永嘉站公主和安阳郡主搜寻面首的嘛!”   说着往周围看了看:“怎么?你找面首都找到这儿来了?难不成想从林子里找些农人或者猎户什么的带进京去?想不到永嘉长公主她们还好这口啊?”   说完自顾自的哈哈大笑。   他身旁几人扭过头去简直想装作不认识他,此刻无比后悔怎么跟着这个草包出来了呢?   要是早知道今日会在这里碰上昭国公,贤郡王的马屁就是再好拍他们也不会来啊!   余刃面色微沉,他身后的程文松亦是如此。   安阳郡主跟程文松虽然还未成亲,但两人的关系早已定下了,听别人这样说起自己的女人,他不生气才怪。   过两日便要进京,余刃并不想这个时候生出事端,克制着心中的怒气说道:“贤郡王,这匹马是我们的,刚才不慎走失了,找到这里才发现,没想到它是跟你的马在一起。”   “不过现在既然两匹马都没什么事,那我们就此别过了,改日京城再见。”   说着便要让人带着皮皮虾离开。   贤郡王哪会同意,怒道:“站住!你们的马骑了我的马就想这么走了?”   余刃皱眉:“那你想怎样?”   贤郡王冷笑一声,跟他爹一样肥嘟嘟的身子左右晃了晃。   “你们要走可以,但是这匹马必须给我留下!我要把这两匹马一起杀了!”   一个敢把他摔下来,一个敢骑他的马!都该死!   宁玥一听,脚下忍不住微动,上前半步,扯了扯余刃的衣袖,抬头看向他,生怕他为了息事宁人就把皮皮虾扔下不管了。   皮皮虾虽然只是一匹马,但也是跟了她好几年的,感情很深,她舍不得。   余刃自然不会按照贤郡王说的去做,见她皱着眉头满脸担心的模样,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对面的贤郡王一眼看到这个从余刃身后冒出的少年,眼中登时一亮,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靠近。   余刃忙又将宁玥藏到自己身后,对他说道:“贤郡王,你的马怎么处置我不管,但我的马,我是肯定要带走的。”   刚刚还揪着不放非要留下皮皮虾的贤郡王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带走,带走!两匹都给你们了!”   说着指了指他身后:“把他给我留下就行!”   贤郡王如今虽然尚未成亲,但是院中已经有好几个通房,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清秀的小厮。   他见宁玥生的白嫩可人,比自己那些小厮好看了不知多少倍,两眼当即便黏在了她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余刃一听,面色猛的一沉,右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刀柄。   这动作无异于一个信号,身后十几名麒麟卫也跟着齐刷刷向前半步,抬手握住了自己佩戴的兵器,动作整齐划一,宛如同一个人。   这阵仗让对面的人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   贤郡王身子圆滚滚的,动作不利落,倒退的时候踉跄了几下差点儿摔倒,还好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他活了十七年,还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短暂的惊吓之后更为恼火,推开下人指着他们道:“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还想对本王动武吗?”   “你们知不知道本王是谁?还是你们以为有永嘉长公主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在原地气的跳脚,余刃则已经不耐烦。   别说贤郡王没遇到过这种事,他也已经很多年没碰到过了。   这些年他恶名在外,京城的人即便不常见到他也知道他的名声,根本不敢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像贤郡王这样的蠢货,他真是多年未见了。   余刃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把手从刀柄上放了下来,理也不理直接让人去牵马。   身后麒麟卫便也放开了兵器,准备带着皮皮虾离开。   贤郡王见他们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大怒,当即命自己带来的下人将他们拦住,同时自己肥胖的身子疾跑两步,伸手就要把宁玥抓到自己身边。   余刃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就见贤郡王的胖手几乎已经碰到了宁玥的衣袖。   这个动作无异于触到了他的逆鳞,他眸光顿时一沉,怒喝一声:“找死!”   开口的同时已经一把将宁玥护到自己怀里,同时右手抬起,对着贤郡王的脸便狠狠砸了过去。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贤郡王像是被拍进地里的肉丸子,口鼻歪斜地躺在地上,肥胖的身子入土三分。   程文松等人闻声回头,就见余刃满脸阴鸷,神情似要杀人。   而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打完一拳之后松开宁玥便要上去再补一脚。   眼看着他抬起的脚就要落到贤郡王心口,这一脚下去贤郡王必死无疑,程文松忍不住惊呼一声:“大鱼!”   可他离得远,想过去阻拦已是来不及。   好在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宁玥扑过去一把抱住余刃,惊声高呼:“余大哥!”   余刃被她挡了一下,一脚落空,站稳后低头看去,就见怀中的人抬着惊恐的小脸,一声又一声的对他说道:“我没事,余大哥,我没事。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   余刃暴怒的神情渐渐平复,紧绷的身子也终于放松下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真的没事?”   “没事,真的!”   宁玥说道。   余刃这才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回去。”   可他把贤郡王打了,端王府的下人哪里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有的围到贤郡王身边,有的拦在他们的去路,说要带他们进京面圣。   余刃的脾气也不过是在宁玥面前暂时平复下来而已,对这些下人又怎么会客气,当即对前面的麒麟卫冷声开口:“拦路者,杀。”   麒麟卫应诺,刷的一声拔出兵器。   这些下人见他们竟然来真的,哪里敢硬抗,纷纷退去,边退边喊一定会找他们要个说法。   余刃根本不予理会,带着宁玥便走了过去。   宁玥原想骑自己的马,却又被他又带到了他的马前。   “你最近都先不要骑皮皮虾了,免得它再摔着你。”   一匹随时会发.情的马,并不安全,他不想再看到宁玥从马背上摔下来。   宁玥哦了一声,也不敢在他气头上的时候违背他,点了点头爬上马背,余刃紧跟着翻了上去,双臂绕过她握住马缰:“驾!”   跟在后面的皮皮虾则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主人,犹自和那匹母马亲密的蹭着脖子或是面颊,你侬我侬好不惬意。   那匹母马原是贤郡王的,此刻却说什么也不回去,和皮皮虾一起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紧挨着皮皮虾片刻不离。   贤郡王那边一片忙乱,哪里还顾得上一匹马,自然是随它去了,一众人急慌慌地带着受伤昏迷的贤郡王找大夫去了。 第84章 长乐   京城, 正在户部当值的宁琰被召进了宫。   赵乾两个月前就开始让人筹备迎接余刃他们入城的事宜,但是因为余刃他们途中去追捕高升了, 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京城上下都知道皇帝准备封赏一批军中将领,礼部及各部官员都已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这些将领的名字他们看着都很陌生,就更别说人了,一打听才知道原先都是一些偏远的地方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但再看他们的军功……   这可就了不得了!   原来这些年朝廷里那些大事竟然都有他们的身影,只是这些人太低调太不起眼,所以从没被注意过。   有人赶忙托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去打听这些人的消息, 但还没有得到答复,赵乾又开始雷厉风行的整顿军务了,其中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吃空饷。   吃空饷在历朝历代都有,且因为地点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军伍中, 皇帝在京城鞭长莫及, 就算查了这处也查不到那处,所以始终难以杜绝, 各地的官员们也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胆大的多吃一些, 胆小的少吃一些。   而这次赵乾准备擢升的这批人, 绝大部分竟然都是原本已经“战死”, 但在名册上却活着的“有籍无人”的人。   也就是说, 他表面上闷不吭声好像从未发觉, 实际上却反倒借此机会给自己的这些人马保留了户籍, 然后现在再以此为证据来查处吃空饷的那些官员。   铁证如山之下, 朝廷官员又做了一番变动, 那些原本不显山不漏水的麒麟卫则都越众而出,转眼间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可这些新贵却始终没有露面,到现在仍旧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就是长公主的那些面首。   宁琰作为赵乾的心腹,对此事自然是了如指掌的,事实上这次麒麟卫的擢升等事宜也都是交给他负责的。   赵乾把他叫来是因为收到消息说麒麟卫不日就将抵达京城,最后再跟他确定一下事情是否准备妥当。   宁琰办事向来稳妥,自然是早已准备好了,一一对他禀报了,条理清楚事无巨细。   赵乾频频点头,十分满意,在他说到宁玥的官职时却皱眉摇了摇头。   “从五品归德郎将,不妥不妥。”   宁琰知道他向来喜欢这个叫小玥的少年,遂解释道:“微臣知道这位岳公子颇受陛下器重,这些年也确实立了不少功。”   “但他年纪还小,而且相比起其它麒麟卫出生入死,岳公子的功劳封为归德郎将其实正合适,再高的话其他麒麟卫的官职就不好拟定了。”   “高了的话没有那么多空闲的位置,低了的话又难以服众。”   “陛下如果实在想给他安排更高一些的官职,不如等过几年他长大些,再立些功,到时候名正言顺地提拔,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就差直接说赵乾现在给宁玥高官的话就是徇私舞弊,任人唯亲了。   赵乾似乎有些为难,皱着眉头道:“可朕已经答应昭国公了啊。”   宁琰闻言亦是眉头紧拧,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就他跟余刃的接触来看,余刃应该并不是这种徇私的人才是。   他虽然器重自己人,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居功自傲,开口要官的人。   该不会是陛下自己允诺了他,现在又怕做不到没面子吧?   宁琰蹙眉,沉声问道:“陛下答应昭国公的是什么官职?”   “朕答应他……直接给小玥封爵。”   什么?   宁琰猛地抬起了头。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岳公子一介武将,又非世袭,何德何能十三岁封爵?我大周古往今来从无此例!若是今日为他开了先河,那今后其他将领又该如何?”   “不,不说今后,就说现在!难不成那些军功比岳公子卓著的,人人都要封爵不成?”   他怒不可遏,好像如果面前的人不是赵乾,就要直接骂出来了似的。   赵乾见状赶忙说道:“你别急,朕答应他的爵位也不高,不过是县主而已。”   县主?   哦,那还……   哈?   “陛下,县主是册封女人的!”   “是啊,”赵乾一本正经地点头,“小玥就是个女孩儿啊。”   宁琰呆愣在原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赵乾却是拍桌大笑,指着他道:“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   “你跟阿刃那小子整日里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想从你们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太难了!哈哈哈……怎么样?朕留到最后的这个惊喜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个鬼啊!   宁琰深吸了几口气,强自恢复了平静。   作为臣子,他觉得赵乾这个皇帝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正经!   赵乾笑够了才将宁玥是余刃救命恩人的孩子,这些年是女扮男装留在麒麟卫的事情说了。   “这丫头虽是女儿身,但是却机灵的很,她立下的那些军功也实打实是她自己挣来的。”   “她一个女儿家,无法入朝为官,所以朕就许了余刃一个县主之位给她,你觉得可有不妥?”   宁琰摇头:“没有,既是女儿家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虽然县主之位对于女子来说也是十分荣耀的身份了,仅次于郡主,但只要不占朝廷官员的名额和爵位,宁琰并不在乎。   用一个县主的身份让赵乾和余刃都高兴,皆大欢喜,他自然不会阻拦。   赵乾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圣旨朕已经拟好,封号是余刃亲自给小玥想的,叫长乐。”   “不过这件事你先不要对别人说,阿刃想等给小玥定好亲事之后再给她加封。”   “一来防止有人趋炎附势,因为她的身份而来求亲。二来也好在她成亲时给她撑腰造势,让夫家不敢亏待她。”   宁琰额角抽了抽: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合着今天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寻开心的是吧?   正想着,就听赵乾说道:“没错,朕今日叫你来没别的事,就是寻开心的!”   宁琰:……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陛下现在开心过了,若是没别的事,微臣就先告退了,衙门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   赵乾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朕下次想寻开心的时候再叫你来。”   宁琰:……   他躬身退了出去,走出宫门时却正遇到入宫觐见的端王。   端王每隔几年会进京看望赵乾,但藩王无召不得进京,所以都是先递了折子,赵乾允许后才会来。   今年他依旧是过年时来的,原本早就该走了才是,但赵乾却以多年没见为由把他留了下来,让他过些日子再走。   这一过些日子,就过了三个多月,若不是赵乾一直没什么异动,端王几乎要以为他是想把自己软禁在这儿了。   但是作为赵乾的心腹,宁琰大概还是能猜出一点儿赵乾为什么要这么做的。   说白了就是一个皇帝的恶趣味。   端王不是跟昭国公不对付吗?那他就偏偏要让他看着他给昭国公加官进爵,看着麒麟卫洗脱污名,一跃成为帝王亲卫。   宁琰有时候觉得赵乾这种举动很幼稚,但想到他前几十年憋屈的人生,多少也能理解。   一个熬到三十多岁才登基,登基后面对的是先帝遗留下的满目疮痍的朝廷,前有权臣后有外戚,用了十年才得以渐渐把控朝堂的皇帝,挣脱那些束缚之后可不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权利吗?   若说之前的赵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现在的他显然就是放开手脚无所畏惧了。   不过说起来他今年也已经四十七岁了,除非他像先帝一样高寿,否则谁知道接下来还能在位几年?   既然已经憋屈了这么多年,何不在最后的这些年痛快一把,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呢?   左右也不会影响到朝廷大局,偶尔寻个开心或者出口恶气也没什么不好。   宁琰见端王在宫门口等着赵乾的传唤,原本准备过去打个招呼,但见他脸色十分不好,还揪着一个宫人不停的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便装作没看见,径直走过去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经过端王身边时,端王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他隐约听到什么昭国公,打了贤郡王之类的,掀开车帘细听了一下,便听到其中还穿插着小岳的名字。   宁琰眉头微蹙,神色间有几分不耐。   他不阻拦赵乾册封宁玥县主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为这种事和他争论,但并不代表他就认同这样的做法。   虽然他十分敬佩余刃他们的为人,也敬佩他们顶着这样难听的污名效忠陛下这么多年,但对于一个女孩子跟男人生活在一起,他显然还是觉得不妥的。   若说是年幼时不谙世事便也算了,可这个小岳如今都已经十三岁了,却还不以为耻,丝毫没有作为女孩子的自觉,这样的女孩子还能算是女孩子吗?将来什么人家敢娶?娶回去又会被多少人指摘?   可笑昭国公竟还压下给她册封县主的圣旨,想找到真心待她的人之后再颁下去。   就是有这道圣旨都不一定有人敢娶她,更何况没有了。   昭国公是怎么想的?难不成还真以为有人会像他们一样把一个疯丫头当做宝贝吗?   宁琰轻哼一声,将车帘放了下去,朝自己的府邸驶去。 第85章 公布   东三坡客栈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宁玥坐在房中唉声叹气。   余刃前两日的举动到现在还历历在目,虽然当时的确有些吓着她了, 但事后心中却又一阵莫名欢喜。   站在外人的角度看来余刃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是站在被保护的那个人的角度,宁玥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人这一辈子会遇到无数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宠爱自己,竭尽所能的保护自己。   遇到一个都难能可贵,更何况她还遇到了一群。   余刃, 程美人,齐玖,周老八,甄大甄二, 安康, 还有诸多麒麟卫……   她觉得自己遇到这些人应该已经花光了所有运气了,所以今后在成亲这方面的男人缘……可能真的不会太好!   就像余刃所说, 要找到像他们一样对她这么好的人,真的太难了……   可是眼看着待会儿就要进京, 大家马上就要洗脱污名, 而她也要恢复女儿身, 这也就意味着……她再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地待在他们身边了。   宁玥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分别的准备, 可是事到临头, 她竟一步都不想踏进京城。   好想一直跟余刃他们在一起, 好想一直住在戍城的大宅里, 好想永远都不要长大, 永远做所有人的小妹妹……   她闷在房中许久都没有出来,余刃在外面敲了敲房门。   “小玥,换好衣裳了吗?”   宁玥哦了一声,站起身来:“换好了。”   说着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余刃起初低着头,房门打开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豆青色的鞋,以及垂在鞋面上的颜色相近的裙摆。   视线再往上,是系着一条丝绦的纤细腰肢,以及绣着白色芙蓉的鹅黄色半臂。   目光最终落在女孩儿的脸上,肤白似雪眸光清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那些刻意伪装成男孩子的痕迹全都不见了,只余属于女孩子的天生柔美。   宁玥每年都会去昭国公府过年,在那里都会换上女装,她这样的装扮余刃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但或许是心态的不同,直至今日他才猛然惊觉,他的小玥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刚来到他身边的那个五岁的小丫头了。   宁玥理了理衣摆,抬头问他:“怎么样?合适吗?”   听说这回进京要拜见皇帝,她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余刃便帮她选了几套,她又从中选了一身自己最喜欢的。   余刃点头,嗯了一声:“合适。”   说着将她头上有些歪的珠花正了正,又对楼下抬了抬下巴。   “先去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进京之前,要先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才行,免得到了京城再说弄得大家措手不及,在文武百官面前出什么洋相。   宁玥点点头跟着他一起下了楼,心中莫名有些紧张。   这间客栈虽然不小,但也容纳不下他们这么多人,所以大部分麒麟卫还是搭了帐篷住在外面。   此刻天刚蒙蒙亮,大家都在收拾行装准备启程,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第一个发现宁玥的是程文松,他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唤了一声:“小玥!”   齐玖等人也闻声看来,同样先是微微错愕,紧接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是那些对此事毫不知情的麒麟卫就没这么镇定了,倒吸气的声音在院子里此起披伏,甚至有人不小心将手中拿着的东西掉了下去,叮铃哐啷一阵乱响。   “小……小岳?”   这声音跟程文松他们喊出的“小玥”就不同了,满满的都是震惊。   宁玥抿唇从余刃身后站了出来,神色间难得有几分腼腆。   余刃让人去将外面的麒麟卫都叫进来,等大家聚齐之后再做解释。   立刻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将外面的人全都喊了进来。   虽然这间客栈已经被他们包下,但几百人乌泱泱全都挤了进来,瞬间让原本宽敞的院子显得逼仄。   东子起的早,正在外面帮着大家收拾东西,听说余刃有事要说,自然也跟着一起进来了,结果一眼就看到穿着裙子戴着珠花如同鹤立鸡群般站在诸多男人中间的宁玥。   “我天……”   他皱着眉头龇牙咧嘴地说道:“你疯了你?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干吗?”   原本喧闹的院子随着他这句话短暂的安静了片刻,大家聚集在宁玥身上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到了他身上,大概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东子不是傻就是瞎!   这是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吗?这分明就是个女人啊!   果然下一刻就听余刃对东子说道:“东子,小玥她不是打扮成女人的样子,而是她本来就是个女孩子。”   什么???   东子觉得余刃一定是疯了,小岳怎么会是女孩儿呢?   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一起吃饭一起睡……   哦不对,他们没有一起睡过觉!   不管是在大宅还是在外面,余刃他们永远都是给小岳单独安排一间房间或是营帐,他别说是跟她一起睡觉了,就是想进去都要提前打招呼才行,决不允许直接推门就闯。   他之前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小岳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他们偏袒她,没想到……却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   东子顺着这件事想下去,渐渐很多事情都明了了。   比如他不止没跟小岳一起睡过觉,他们也没一起洗过澡或是放过水。   但这之前他只是觉得她臭毛病多有些矫情,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现在想来……   东子转头看向宁玥,似乎在等着她最后的答案。   宁玥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向前迈了一步:“没错,我是女的。”   就连说话时的声音都跟以往不大相同,清脆婉转一听便是女孩子的声线。   东子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间倒退半步,然后转身便挤开众人跑了出去。   “大熊!”   宁玥抬脚欲追,被余刃拦了下来。   “让他冷静一会儿吧。”   “可是……”   “放心吧,有人看着。”   余刃说道。   宁玥这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余刃则具体的跟大家解释了一下事情的缘由,让大家知道前因后果。   虽然这件事前前后后到现在已经有八年时间了,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大家在院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并没有对宁玥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一来武将本就不拘小节,二来相处了这么多年,大家对她的性情是十分了解的,这么一个听话懂事,每年去京城都会给他们带好吃好喝好玩儿的东西回来的孩子,谁能讨厌的起来呢?   甚至有人吆喝道:“国公爷你们早说啊,要是早知道小岳是女孩子,那……那我们肯定也会更照顾她一点儿的!”   余刃还未开口,宁玥已经笑道:“吴大哥,你们已经很照顾我啦!”   姓吴的那人轻笑:“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每年都喝你带回来的好酒,不好意思不照顾你啊。”   院中响起一阵哈哈的笑声,气氛顿时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余刃等大家闹够了之后让他们散了,继续去各干各的,待会儿收拾好了就启程上路。   宁玥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没什么事,就去找东子了。   彼时东子正站在一条河边,脚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石头。   他听到动静回头,见来人是宁玥,立刻又转过头去,一副赌气的模样。   宁玥走了过去,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   “怎么了?岳哥变岳姐,接受不了啊?”   东子呸了一声,想像以往那般回嘴骂她,但见她身上穿着女装,到嘴边的话硬是说不出口,只得又扭过头去,低声嘟囔了一句:“骗子!”   宁玥轻叹一声,捡起一块儿扁平的石头往河里打了个水漂。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麒麟卫之前一直以面首之名自污,带着个女孩子多有不便,就只能让我打扮成男孩儿了。”   东子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而已。   他自认跟宁玥关系很好,这么大的事宁玥却提都没跟他提过。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竟然打不过这么一个女孩子!或者说他哪儿哪儿都比不过这个女孩子!这让他很有挫败感!   不过一码归一码,虽然他生气宁玥瞒着他,但不代表因为宁玥是女孩儿他就不认这个朋友了。   两人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而且他身边又一直只有这么一个同龄人,宁玥无论是男是女,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是无可替代的。   所以……有些事他还是要管!   东子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你以后要是嫁人的话……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啊?”   “诶?”   宁玥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也问我这个?”   东子皱眉:“还谁问了?”   “余大哥啊,他前不久刚问过。不过我真的暂时不打算成亲啊,我才十三岁。”   东子听到后半句眉头稍松,但还是轻哼一声,道:“他管得可真多。”   宁玥听他阴阳怪气的,皱了皱眉。   “你别这么说,余大哥是因为把我当妹妹所以才多问几句的,又没逼着我现在就要嫁人。”   妹妹?   东子扯了扯嘴角,险些翻个白眼:没见过哪个哥哥会亲妹妹的。   他现在算是明白余大哥那日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举动了,原来小岳根本就不是男人,而是个女孩儿!   可是既然明知道小岳是女孩儿,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如果小岳跟他两情相悦也就算了,如果不是……那他这样的举动跟毁人清白又有什么两样?   东子低头又踢了一块儿石头,再次问宁玥:“你觉得余大哥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宁玥道,说完又摇头,“不不不,不是挺好,是很好!特别特别好!”   东子抬头:“有多好?如果让你嫁给他的话,那……”   “怎么可能?!”   宁玥跳脚:“都说了余大哥把我当妹妹的!”   “……那你呢?你把他当什么?”   “当大哥啊,”宁玥毫不犹豫地接道,“而且你不是说……”   话没说完,听到身后传来咔擦一声轻响。   宁玥转头看去,就见余刃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刚刚的声音应该是他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树枝。   “余大哥!”   宁玥大窘,无比庆幸自己最后一句还没说完。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余刃却已经转身向回走去,边走边道:“要启程了,快回去吧。”   宁玥哦了一声,转头瞪了东子一眼,无声开口:让你胡说八道!   东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余刃的背影,闷头跟上。 第86章 正名   随着余刃一行人抵达东三坡的消息传来, 京城的人隐约猜到了一种可能。   这可能让他们惊疑不定,心中不大敢相信, 但似乎又不得不相信。   毕竟余刃他们到来的时间太巧,人数又和赵乾准备加封的太接近,让人不得不多想。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所想的果然没错。   麒麟卫竟然就是长公主的面首!原来早在十几年前,陛下就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这一切了!   眼看着数百麒麟卫穿着统一的着装踏入城门,面容冷峻身姿笔挺地骑在马背上, 完全没有人能把他们和当初那些放浪形骸鲜衣怒马的面首联系在一起。   大家此时甚至有些想不起他们做面首时的模样了,眼前只有他们整齐划一目不斜视直视前方的样子。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他们的队伍中竟然还有一个女人!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个女孩儿。   这女孩儿不过十二三岁模样, 生的白净可人, 穿着鹅黄色的衣衫在一众麒麟卫中尤为显眼,恍若被众人守护的一朵娇花, 灿灿盛开。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先想了起来, 一拍手道:“这不就是那个……那个小面首吗?额头上有个月亮的那个!”   这么一说, 才有人注意到马背上的女孩儿额头确实有一轮弯月, 越来越多的人也渐渐想了起来。   当初永嘉长公主豢养了两个年纪很小的小面首, 不知遭到多少人诟病, 京城百姓也多有耳闻。   如今面首变兵将也就算了, 其中一个竟还成了女人!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啊!   不过意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这些面首就是皇帝的亲信, 在这之前大家也都没有想到啊。   麒麟卫在众人的围观中渐行渐远,最终踏上了御街。   赵乾派礼部等数十名官员亲自前往迎接,就连自己也出了大殿,将御座搬到了殿外。   倒不是他不顾礼数非要给麒麟卫做面子,而是这次封赏的人数实在太多,加上满朝文武数百官员,殿内未免就显得拥挤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麒麟卫的真实身份,但当余刃带领着数百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时,大家仍旧忍不住感到震颤。   这震颤当然不是为了麒麟卫,而是为赵乾。   麒麟卫就算再厉害,在他们眼中也不过一介武将而已。   但赵乾身为帝王,早年间看上去那般平和甚至有些软弱,谁知背地里却组建了这样一支队伍。   说起来麒麟卫成立至今已有十余年,也就是说他刚刚登基不久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件事了,而且做得悄无声息不动声色,不知不觉便撒下了一张大网。   一个有耐心用十余年做一件事,且徐徐图之不急不缓的皇帝,又怎么会是真的平和软弱呢?   很多人此时不禁想起了前几年被拉下马的吴濯,总算明白为什么他和他那一个派系的官员都会如此之快的被定罪了。   不是他倒霉刚好犯到了陛下手里,而是陛下已经盯了他很多年了。   随着礼部官员开始唱名,加封正式开始,但在场诸人大多心不在焉,面上恭谨地听着,心中则思量着今后必须谨小慎微,千万不能行差错步,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玥站在余刃身边,整个人都是蒙的。   不是因为这繁琐冗长的礼仪,也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实上进京之前,余刃已经把进宫的规矩和各项礼仪都教过她一遍了。   让她懵逼的是……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太眼熟了!眼熟到她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东子,从他脸上欣赏一下跟自己一样懵逼的表情。   当初她第一次进京的时候曾在公主府见过这位“黄伯伯”,当时还跟东子开玩笑说没准儿这个人就是皇帝呢。   谁知道……他竟然真的是皇帝啊!   她把自己这些年在“黄伯伯”面前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生怕自己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最终确定自己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没说过什么不妥的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的加封才宣布完毕。   宁玥跟随众人一同起身,就听前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小玥”   她打了个激灵,赶忙答道:“民女在。”   赵乾朗声大笑,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看来昭国公的确什么都没告诉你。”   他特地跟余刃说不要将他是皇帝的事情告诉宁玥和东子,想看看他们到时候是什么反应。   现在看来,余刃还真是一个字都没对他们提,瞧把这俩孩子吓的。   真是有趣!   宁玥扯了扯嘴角,眼角余光瞄了余刃一眼,如果眼神带刀的话,估计余刃现在已经死了!   余刃目不斜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赵乾则又夸奖了宁玥一番巾帼不让须眉之类的,并赐下了许多奖赏,这才又对所有麒麟卫进行了一番褒奖。   当所有加封仪式进行完毕时,已近晌午。   赵乾赐下了御膳,在奉华殿大摆宴席,为麒麟卫庆功,文武百官皆往陪同。   宴席直至申时才散,出宫后麒麟卫却都没有离开,而是直奔留仙阁。   虽然大家刚刚才在宫里用过御膳,但上有赵乾,下有百官,他们哪好真的像平日里自己吃饭似的无拘无束大快朵颐,刚刚那顿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荣耀的象征和场面上的应酬罢了。   余刃早已料到这样的状况,让人提前包下了留仙阁,备好饭菜,只待他们出宫后便过来,开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聚会。   宁玥一路都在埋怨余刃没有提前告诉他赵乾是皇帝的事,东子亦是颇有怨言,最后还不忘凑到宁玥身边,对她低语:“我以前在你面前说过的那些陛下的坏话,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宁玥这才想起,最应该紧张的不是她,而是东子啊!   这孩子第一次在公主府见到皇帝的时候,就说人家是老白脸,靠女人吃饭什么的。   她想到这儿顿时深深地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要死你先死,我放心了!”   东子气地瞪眼:“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宁玥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姐妹!”   东子:……忘了她变成女的了。   他还欲开口再说什么,前面却忽然传来安阳郡主的声音:“小玥!”   宁玥转头看去,就见安阳郡主正等在留仙阁门口,看到他们之后遥遥地招了招手。   “郡主姐姐!”   宁玥欢喜地打马奔了过去,到近前翻身而下,跟她拥抱在一起。   “好久不见啊郡主姐姐!”   安阳郡主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儿,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我们小玥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宁玥哈哈大笑:“没有你漂亮!”   说着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美人哥哥知道你要来,嫌麒麟卫统一的衣裳不好看,但是出宫之前又不方便换衣裳,所以就在里面多穿了一身!一出宫就找机会脱了!男为悦己者容啊!”   安阳郡主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视线扫到程文松的方向,果然见他穿的衣裳和别人都不一样。   程文松见自己的心上人看了过来,立刻紧赶两步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安阳。”   虽然只叫了这两个字,但又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目光黏在她身上挪不开。   他们虽然已经在一起四年了,但加起来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半年都不到,每年都是才见面没多久就又要分开,所以再相见时就格外黏腻。   所谓小别胜新婚,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宁玥站在旁边学着程文松的样子声情并茂地喊了一声“安阳”,然后压低声音接了四个字:“我好想你。”   说完笑着一溜烟儿跑进留仙阁去了。   程文松噎了一下,冲着她的背影瞪了瞪眼:“臭丫头!”   安阳郡主抿唇轻笑,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也进去吧,别在这儿站着了。”   程文松的目光重又放回她身上,嗯了一声,跟她一起走了进去。   …………………………   留仙阁一楼大厅中有一说书唱戏的戏台,余刃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和歌舞伶人来表演,大家一起边看演出边吃饭,好不热闹。   没有了皇宫中的拘束,他们仿佛回到了戍城大宅,尽情说笑尽情玩闹。   而这是他们洗脱污名之后的第一天,也是他们第一次光明正大的以麒麟卫的身份在外行走,这种扬眉吐气的喜悦可想而知。   曾经的憋屈终于可以就此甩开,多年的隐忍也终于得到回报,此情此景于他们而言不亚于金榜题名,欢喜之至。   宁玥跟着余刃他们一起在三楼的包间里,眼看着大家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自己却一口都喝不着。   每次她想偷偷倒一点儿酒出来,余刃就把酒壶又拿了回去,跟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   如此往复几次,宁玥终于受不了了,怒道:“我就喝几口怎么了!东子都可以喝了,我为什么不能喝!”   余刃转头看向她,冷笑一声:“喝完了再玩儿猴子捞月?”   宁玥:……   “我那时候年纪小酒量不好!现在我已经大了,肯定不会了!”   “余大哥你记性能不能不要这么好?我总共就干了那么几件蠢事全被你记住了!”   齐玖等人在旁听了哈哈大笑:“小玥,这不能怪你余大哥记性好,实在是他这辈子都没吃过什么亏,仅有的几次都是拜你所赐,想不记得都不行啊!”   不过说是这么说,最后还是劝了劝余刃。   “你就让小玥喝点儿吧,她十三岁了,是该练练酒量了,不然以后女眷之间互相应酬多少也是要喝酒的,你总不能一直守着她。”   余刃听到最后一句面色微沉,按在酒壶上的手又紧了紧。   程文松也在旁帮腔,说道:“为了防止大家醉酒闹事,今日的酒都是普通的果酒,不是忘忧,喝几口没关系的。”   说着还给安阳郡主倒了一杯。   宁玥见有人帮自己说话,伸手再次去拿酒壶。   “对啊就让我喝一点儿吧余大哥,今天大家都高兴,我在一边儿干吃饭有什么意思啊,而且……”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神情有些失落。   “而且过了今天,我可能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跟你们在一起了。”   “还有很多麒麟卫的大哥,说不定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所以……所以我想给大家敬几杯酒,谢谢大家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她恢复了女儿身,就注定不能再像往常那样整日跟在他们身边。   今日若非是麒麟卫的庆功宴,余刃必须要参加,又不想把她一个人先送回昭国公府,或许根本就不会带她过来。   桌上众人沉默片刻,周老八开口道:“行了大鱼,你就别拦着了,难得小玥有这番心意,你就随她去吧。”   “左右待会儿她和东子就一起跟你回国公府了,就算醉了也有人照顾,出不了事的。”   其他人纷纷跟着点头,余刃的手这才渐渐松开,将酒壶给了她,不忘叮嘱了一句:“少喝点儿,你酒量不好,就算是果酒也可能会醉的。”   宁玥一迭声地答应了,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了起来,对众人举杯。   东子虽然不善言辞,但也赶忙跟着站了起来,和她一起对大家敬酒。   毕竟他和宁玥一样,这些年都受尽大家照顾。   其实宁玥知道,说再多的感谢也没有什么用,根本表达不了她万分之一的感情,但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   她逐一对众人表示了感谢,最后又忽然从齐玖开始,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齐晟。”   眼角含笑的齐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忽然叫出自己的真名。   正不解,却见她又依次叫了下去:“周鸿,甄义山,甄义海。”   这些都是刚刚在皇宫礼官们唱名时她记住的,此时一一喊了出来,喊完之后又对一直在用本名的程文松和安康举了举杯。   “愿大家从今以后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再也不用忍气吞声隐姓埋名!”   愿你们永远活的自在坦然,不用再背负任何污名。   愿你们带着自己的荣光,建功立业,平安顺遂。   齐玖等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眉眼间再次浮现笑意,纷纷举杯。   “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之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玥亦是喝光了自己的酒,又拎起酒壶跟余刃打了个招呼,下楼便融入到了众多麒麟卫中。   临走前余刃将她拉住,低声道:“最多喝这一壶,不能再多了,听到没?”   宁玥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结果一个时辰之后还没回来。   余刃中途出去站在三楼往下看了几次,若非考虑到她以后可能真的跟很多人都见不到面了,怕是早就下去把她拎回来了。   当他出去看第五次的时候,宁玥终于放下了酒杯。   他以为她不会再喝了,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她忽然朝着大堂中间的戏台走去。   戏台上的伶人刚刚表演完一出,正撤下去换另一批人上来,宁玥就赶在这个空挡走了上去,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我来给大家唱首歌!”   话音落,周围响起一阵哄闹声,有人拍桌子有人踩凳子,总之一片叫好声。   余刃额角一抽,十分确定这丫头一定是醉了!不然她好好的唱什么歌?   他咬了咬牙往下走,准备把人拎回来。   一个女孩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唱歌,传出去别人又不知要说什么闲话。   不过同时他心里又有些好奇,她到底会唱什么歌?   其实小玥的声音很好听,如果唱得好的话……   不容他多想,戏台上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正在下楼的余刃脚下一踉跄,差点儿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站稳后回头看去,就见女孩子抬着手抑扬顿挫地继续唱:“诶嘿诶嘿参北斗啊,生死之交一碗酒啊!路见不平……”   后面的余刃已经听不下去了,他飞快地跑下楼直接把宁玥从戏台上拉了下来。   宁玥正唱得起劲,犹自挣扎:“放开我,放开!我还没唱完呢!”   “唱什么唱!给我回去!”   余刃黑着脸道。   台下的麒麟卫们则捧腹大笑,眼泪都要出来了。   虽然他们从未听过这首歌,但也不妨碍能看出这该是首男儿家的歌。   小岳如果是个男孩儿也就算了,偏偏她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女装在台上又是挥手又是跺脚地唱这种歌,那场面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宁玥虽然一再挣扎,但到底不是余刃的对手,硬是被拉回了楼上。   齐玖等人刚才听到动静也出来了,见到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唱的这是什么歌啊!”   余刃瞪了他们一眼:“还不是你们!惯着她喝酒!”   说完直接把宁玥带回房间按到了椅子上。   齐玖他们跟了进去,看着宁玥啧啧两声。   “果酒你也能喝醉啊?这酒量是有多差?”   宁玥闻言一拍桌子,瞪眼道:“我没醉!醉了的人会像我这么清醒吗?”   众:你清醒,你清醒,你真清醒,但愿你明天能和现在一样清醒。   余刃说什么也不让宁玥再喝了,宁玥抢了几回酒壶没抢过去,赌气地坐在一边不理他。   余刃也不管她,等宴会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去站在三楼对所有人敬了杯酒,说了些鼓舞人心的话之后举起酒杯:“敬麒麟卫!”   大堂以及二楼三楼的人也都纷纷举杯:“敬麒麟卫!”   …………………………   宴会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程伯和程文松回了自己的府邸,安阳郡主回了公主府,一众麒麟卫则回到了朝廷给他们安排的营房。   宁玥和东子全都喝醉了,区别是东子直接被灌趴下了,宁玥则还勉强能站着。   余刃让人把东子安置到了一架马车上,自己则陪宁玥坐了另一架马车,免得她在路上晃晃悠悠地摔下来。   车轮骨碌碌转动起来,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迷迷糊糊的忽然问了一句:“余大哥,我们是要去昭国公府了吗?”   余刃点头:“是,你和东子的院子都已经安排好了,去了就可以直接休息了。”   宁玥哦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有些飘远,之后又忽然凑了过来,一板一眼的对他道:“等你成亲了我就搬出去!我保证!”   余刃皱眉,没有说话,转头看向另一边。   宁玥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却有些慌乱的样子。   “我没骗你,真的!我明天就去打听房价,如果夕宝街的宅子买不到,我就……”   “闭嘴。”   余刃低喝一声,眉眼间有些不耐。   宁玥愣了一下,崩的笔直的肩膀耷拉下去,自顾自的开始低声嘟囔什么。   她声音太小,又含混不清,余刃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也不想知道,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   从那天听她对东子说只把他当大哥起,这种烦躁就没断过。   偏偏女孩子嘟囔着嘟囔着就来扯他的衣袖,见他不理竟然直接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余大哥你信我,我真的不会添麻烦的,我可以只吃菜不吃肉,睡地板不睡床,不要手机不要电脑,我什么都不要……”   她越说越乱,余刃的脑子也越来越乱,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因为她的动作。   宁玥抱着他的胳膊,人也跟着贴了上来,身前初见雏形的柔软隔着衣裳贴在他的手臂上,让余刃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仿佛又闻到了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呼吸骤然一滞,回过神后赶忙一把将她推开,抽出胳膊道:“离我远点儿!”   说完才惊觉自己刚才语气有些重,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宁玥一脸受伤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解释,却见宁玥缓缓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心口,另一手做兰花指,拉长声调神情哀婉地唱道:“西湖的水,我的泪……”   余刃:…… 第87章 义女   余刃心里那点儿愧疚全被宁玥唱跑了, 无奈地说道:“别唱了。”   宁玥却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地咿呀乱唱, 唱的余刃心烦意乱,直接伸手去捂她的嘴:“别唱了。”   被堵住嘴的女孩儿呜呜几声,瞪他一眼,然后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吭哧咬了一口。   她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劲儿也不大, 这一口咬下去对余刃而言不过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   可这一下却不是叮在他手上,而是叮在他心里。   女孩子的嘴唇又娇又软,贴在他的手上触感那样真实,整齐的贝齿咬在他手上, 半点儿也不疼, 只是痒痒的。   余刃心头一颤,蹭的一下把手收了回来。   他动作有些大, 宁玥正扒着他的手,被他带的也往前倾了一下。   他担心她会栽倒, 又赶忙揽了一下, 这一下正将女孩儿揽进自己怀里。   余刃拥着她肩头的手微微一僵, 下意识要收回, 却不知为何只动了动指尖, 便又停住, 再次落了回去。   女孩子的肩头精致小巧, 之前为了扮作男孩子而垫着的棉垫全都撤掉了, 隔着春衫只感觉到清秀的骨骼,略显单薄。   他的指腹在她肩头轻轻摩挲片刻,喉头微动,眸色渐深,似乎在挣扎犹豫着什么。   怀中的女孩子恰在此时动了动,他回神忙欲松手,却感到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攀上了他的腰,两条柔软的手臂将他环住,小小的脑袋靠到了他怀里。   余刃的身子再次僵住,下一刻像是受到鼓励,放在她肩头的手渐渐挪到她身后,将她彻底拥在了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畔轻声呢喃:“小玥……”   宁玥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这让余刃呼吸更沉,拥着她的双臂越收越紧,试探着低头想去亲吻她的面颊。   嘴唇还没有碰到她,便感到她的肩膀微微抖动,在他怀中轻声抽噎起来。   余刃心中绮念瞬间消散,原本还怀着些期待的心情跌落谷底,眸中说不出的失落。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小玥真的只把他当大哥,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他轻叹一声松开了手,正准备将她扶起来,却听她哽咽着又开始唱:“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没了娘啊……”   余刃抬起的手一顿,下一刻没忍住低笑出声,再次将她拥进怀里,用下巴蹭乱她的头发:“你啊……”   宁玥却抬起头看着他,抽噎着再次重复:“两三岁啊,没了娘啊……”   苦着脸可怜兮兮却又流不出眼泪,看上去不知有多好笑。   余刃忍俊不禁,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真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说完察觉自己又做了之前做过的事,微愣片刻之后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把她推开,反而抱得更紧,再次亲了一下。   宁玥毫无所觉,只顾继续重复吟唱:“没了娘啊,没了娘啊……”   余刃低笑着把她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好了好了知道了,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女孩儿还想接着唱,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咕哝几声在他怀中睡去了。   …………………………   马车驶入昭国公府,余刃让人把东子直接抬回了他的院子,自己则抱着熟睡的宁玥把她送到了她房里。   下人打了水来要给她擦洗,被他直接接了过来,拧干帕子亲手给她擦脸,一点儿一点儿仔细而又认真,而且动作十分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徐妈妈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嗨呀一声斥责一旁的下人。   “怎么能让国公爷做这种事呢?要你们干什么用的!”   下人低垂着头不敢说话,余刃一边给宁玥擦脸一边道:“不用怪她们,是我不让她们动手的。小玥很警觉,别看她睡着了,身边伺候的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也会醒过来的。”   徐妈妈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不如老奴来吧,国公爷您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都这么晚了。”   “不必,我……”   “国公爷!”   徐妈妈再次唤了他一声,语气坚定:“还是老奴来吧。”   余刃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明白她是在委婉地提醒他男女有别,他这么晚了还在小玥的房中不大合适。   余刃捏着帕子的手顿了顿,站起身来:“好。”   说着把帕子交给了她,但自己并没有立刻离开。   徐妈妈看着他摇了摇头,坐下来轻手轻脚的给宁玥擦脸。   宁玥眉头皱了皱,似乎要醒,徐妈妈赶忙一边擦一边轻声安抚:“玥小姐别怕,是我,徐妈妈,你接着睡吧,啊。”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让宁玥听到声音,两眼一睁,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徐妈妈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摔下去。   坐起来的宁玥却满脸惊慌,眼睛明明睁着却又似乎找不到焦距,坐在床上一迭声地说着:“孟阿姨,孟阿姨你别生气,我会听话的,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她说话时也不知在看着谁,两手死死地抓着被子,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哭腔。   余刃赶忙坐过去,将徐妈妈挤开,把宁玥轻轻揽进怀里。   “别怕,别怕,小玥,到家了,没人赶你走。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人赶你走的。”   宁玥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再次靠在他肩头睡去了。   直到确定她睡熟,余刃才又扶着她将她放回到床上,轻轻给她盖上了被子,仔细掖好被角。   徐妈妈几次欲言又止,但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垂眸不语,直到和余刃一起离开时,才低声问道:“国公爷,玥小姐刚才说的……孟什么……是谁啊?”   “不知道。”   余刃摇了摇头。   “她虽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偶尔梦魇的时候就会提起一些人,想来是小时候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就算不记得了,脑子里也还是有印象的。”   徐妈妈点了点头:“难怪,我就说咱们府上也没有什么姓孟的人,怎么会让她怕成这样。”   余刃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和母亲都对她很好,她时常提起。”   就像他也知道徐妈妈之所以说起这个是怕他误会余夫人对宁玥不好,才让她这样害怕。   徐妈妈笑了笑,声音些许欣慰。   “玥小姐这么听话懂事讨人喜欢,谁舍得对她不好。”   余刃闻言唇角微勾,似乎很是认可:“是啊,这丫头的确……讨人喜欢。”   说话间走到了一处岔路口,他转头对徐妈妈道:“时间不早了,徐妈妈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徐妈妈点头施礼,余刃抬脚迈步走向了去往自己院子的路。   徐妈妈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心中却是喃喃。   玥小姐睡觉时不喜欢旁人留在房中,国公爷又是怎么知道她梦魇时会提起那些人的?   难不成……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吗?   徐妈妈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不敢十分肯定,毕竟余刃一向对宁玥很好,即便今晚行为举止间有些过分亲密了,她也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罢了罢了,看看再说吧,左右他们才刚回来,说不定是她想多了呢。   徐妈妈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回到了余夫人的院子里。   余夫人正坐在椅子上看书,见她进来把书放下。   “小玥真的喝多了?”   “是啊,”徐妈妈回道,“不过您放心,奴婢去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身边有下人守着呢,不会有事的。”   余夫人点了点头,眉头微蹙。   “国公爷是怎么想的?她都恢复女儿身了,还带着她在外面喝酒。”   还喝晕了才回来!   徐妈妈笑道:“这不是今天最后一次和大家相聚了嘛,听说那些麒麟卫以前都对玥小姐很好的,想来她是舍不得大家,所以多喝了几杯。”   “不过您放心吧,有国公爷在旁看着呢,出不了什么大事。”   余夫人闻言轻哼一声:“就是有他才不放心。”   徐妈妈不知接什么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   翌日,酒醒后的宁玥和东子一起来给余夫人请安。   宁玥每年都会来国公府过年,早已跟余夫人和徐妈妈他们熟悉了,东子则是第一次来,难免有些拘束,何况昨日第一次登门便是酩酊大醉,连个招呼都没跟主人家打,未免太失礼了。   好在余夫人并未计较,或者说是天性冷淡,和他们一起用了早膳之后便让他们离开了,只把余刃单独留了下来。   余刃知道余夫人单独留他肯定是有事,所以待宁玥他们离开后直接问道:“不知母亲找孩儿何事?”   余夫人喝了口茶,将杯盏放下淡淡开口。   “你对小玥有什么打算?”   余刃一怔,脑子里热血往上一冲,几乎以为她看出自己对宁玥别样的心思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遂斟酌着问道:“母亲说的打算……是指什么?”   “自然是对她今后的安排。”   余夫人说道。   “小玥如今已经十三岁了,眼看着到了议亲的年纪,可她之前一直跟你们麒麟卫在一起,在京城的名声不太好,所以那些和咱们门当户对的勋贵世家是不会有人愿意娶她的。”   “就算她现在还可以再等两年慢慢相看,但也不可能一直耽搁下去,这件事是时候好好想想了。”   余刃听说不是他和宁玥的事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眉头却再次拧紧。   “这件事不急,小玥才十三岁,过几年再谈婚论嫁也不迟,母亲就不用管了。”   “不急?”   余夫人秀眉微蹙:“她一个女孩子,按理说早该议亲了才是,这些年若不是被你们麒麟卫耽误了,又怎么会耗到现在,还平白落下那难听的名声?”   “再有两年她便及笄了,是大姑娘了,若一直嫁不出去,又要遭多少人白眼?你想过没有?”   余刃眉头皱的更紧,冷声道:“那又如何?我二十三岁了不是一样没有成亲?”   “你……你们能一样吗!”   余夫人怒道。   “你是男人,只要位高权重,就是再晚几年成亲一样有人抢着嫁给你,可小玥呢?她是女孩子!”   余刃闷不吭声,额头青筋微跳,尽管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仍旧不想理会。   余夫人见他不说话了,以为他是冷静下来了,稍稍放缓语气道:“我知道现在就给小玥议亲不合适,她才刚刚恢复了女儿身,能找到的人家肯定都是些家境不大好的。”   “所以,我想认小玥做义女,将她……”   话音未落,余刃已经厉声打断:“你说什么?”   余夫人皱眉:“我说想认小玥为义女,将她带在身边养两年,跟京城的女眷们多接触接触。”   “如此一来她就算是你的妹妹了,身份比以前好了很多,若是这两年……”   “不行!”   余刃再次打断,面色铁青:“我不同意!”   不同意?   余夫人不解:“为何?她是你救命恩人的孩子,你这些年不是一直待她很好,还给她攒了很多嫁妆吗?”   余刃咬牙,放在膝头的手握的嘎吱作响。   “总之我不同意,你不用再想了。”   余夫人虽然跟余刃不亲近,但这些年两人之间也从来没有争吵过,大部分时候余刃都是顺着她的,只要不干涉他在外面的事,他什么都不管,像这样黑着脸跟她顶嘴还是头一回。   “为什么不同意?你倒是给我个理由!这分明是对小玥好的事,你……”   “不用说了!”   余刃猛地站起身来。   “反正我是我不会答应的!小玥的事情我自由安排,母亲今后都不用插手了!”   说完转身便走,态度强势,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第88章 醋鱼   余夫人气的差点儿把茶杯扔了, 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不定,指着余刃离去的方向怒道:“你看看他!这才刚刚洗脱了污名说话就硬气了!还敢跟我顶嘴了!”   “我说的哪句不是为了小玥好?他为什么要反对?难不成是怪我只顾着给小玥说亲没帮他说亲吗?”   “他二十三岁没成亲是怪我吗?这么厉害怎么不进宫去找陛下理论!”   徐妈妈却没有回话, 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若说昨晚她还不确定自己的想法的话,现在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了。   虽然这些年余刃每年都会带着宁玥回来,但住在国公府的时间毕竟不久,所以徐妈妈不像程文松他们那样对余刃和宁玥之前的亲近习以为常,这也就让她明显感觉到了余刃这次与往年的不同。   因为之前在国公府里,余刃相对还是克制的, 并不想让宁玥在余夫人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那这次不再克制了,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徐妈妈眸光微动,笑着给余夫人递了杯茶。   “夫人别生气了,国公爷应该不是气这个。”   “不是?那他气什么?我是亏了他的吃喝了还是短了他的用度了?他凭什么跟我发脾气!”   徐妈妈轻叹一声, 心中有些无奈。   夫人哪点都好, 就是在有些事上太固执了,一旦认准了就再难改变。   她斟酌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余夫人听了脸色大变。   “你是说……他对小玥……”   徐妈妈点了点头:“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应该是错不了。”   余夫人顺着她说的想了想, 这才惊觉不对, 最后咬着牙吐出几个字:“他真是……不要脸!”   竟然喜欢上自己一手带大的姑娘!还想把人家据为己有!   徐妈妈轻笑:“夫人这话说的, 男女之情再自然不过, 怎么就不要脸了呢?何况我看国公爷应该是认真的。”   “呸!”   余夫人啐了一声:“他比小玥大了十岁!”   “夫人, ”徐妈妈无奈地道, “大十岁又如何?就算不是玥小姐, 国公爷娶个别的女子,不也一样比人家大很多吗?咱们大周朝女子都是十三五岁成亲的,留到十六七的都少,更别说再往上的了。”   “既然娶谁都是差这么多岁数,那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直接让他娶了玥小姐呢。”   余夫人眉眼一竖,怒道:“你还帮他说话?他哪点配的上小玥!”   “夫人错了,”徐妈妈再次笑道,“老奴不是帮国公爷说话,是在帮您啊。”   “您想收玥小姐为义女,一方面是希望她能借着这重身份找个好人家,另一方面不还是希望她以后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回来看您吗?”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算是亲生母亲,也没有总让出阁的女儿往娘家跑的道理。”   “但是娶回来就不一样了啊!到时候玥小姐可以天天陪着您,您想什么时候见她就能什么时候见她,不比让她嫁给别人强?”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余夫人听着听着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徐妈妈也不急,只是在旁幽幽说道:“老奴没想什么别的,只是觉得……嫁出去不如娶进来,仅此而已。”   余夫人仍旧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再反驳,许久后才扶了扶额,低声道:“容我想一想。”   …………………………   东子初来乍到,对昭国公府并不熟悉,宁玥出来后就带着他四下逛了一圈儿。   “咱们刚刚过来的地方就是夫人的住处,夫人喜静,你没事不要总往那边跑,记得按时请安就是了。”   她对东子说道。   东子点了点头,心中放下心来。   “喜静好啊,我也喜静!”   宁玥白了他一眼:“你喜静?拉倒吧!哪儿有热闹哪儿少不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子说道,“我是说夫人喜静好,这样我就不用经常跟她打交道了。”   他从小无父无母,身边没有任何真正算得上是长辈的人。   余刃他们虽然算是他的大哥,但年纪没比他大多少,所以他很少跟年长的人接触,很怕自己一不小心哪儿做的不好触怒了对方,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的状况。   “你想多了,”宁玥说道,“夫人人很好的,只是性子比较冷清,但实际上面冷心热,是个很好的人!还有徐妈妈也是!他们都很好!”   东子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但愿吧。”   宁玥又带他去了别的地方,路上一一给她介绍府中的人,碰上了就打个招呼,告诉他这些人分别是做什么的,一看就对这里很熟悉。   东子努力把她说的都记住了,最后跟她来到了花园,听她介绍她前两年种在这里的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皱着眉头直接揪下一朵。   “不当吃不当喝的,你种它们干吗?”   宁玥啪的在他手上拍了一下:“不许乱揪!我辛辛苦苦才养活的!”   “哈……”   东子笑出了声:“你每年就过年的时候过来住几天,撒个种子浇两天水就了不得了,还你养活的?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宁玥一噎,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最后只得道:“种子是我撒下去的!就是我种的!”   东子嗤笑一声,把刚才揪下来的那朵花顺手插到了她头上。   “行行行,你种的,还给你。”   说完抬脚继续向前走去。   宁玥伸手摸了摸,觉得扔了有些浪费,就这么簪在自己头上了没去管。   东子随处走了走,最后在湖边的一块儿石头上坐了下来。   “这昭国公府还挺大,就咱们几个住着好空啊。”   以前戍城的大宅虽然也很大,但是因为人多,所以并不显得空旷。   对比之下昭国公府就显得有些寂寥了。   宁玥点了点头,让他往旁边挪一点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现在好歹咱们回来了,人还多了些,以前只有夫人住在这儿,她一个人肯定很无聊。”   东子蹙眉:“你不是说她喜静吗?”   “……喜静是一回事,没人陪又是另一回事,就像你喜欢热闹,但是如果每天耳边都敲锣打鼓的,能受得了吗?”   东子想了想,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没有反驳,只是道:“等以后我自己买宅子搬出去住了,就买个小一点儿的,免得像这里似的空荡荡的,怪无趣的。”   宁玥眸光一亮,转头看向他:“你想买宅子搬出去?”   东子点头:“当然,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儿吧?就算余大哥和余夫人不在意,我也不好意思总留在这儿白吃白喝啊。”   宁玥深以为然,跟着点了点头。   “你打算买哪儿的宅子?”   “没想好,”东子道,“这才刚进京,我还不清楚京城的地价如何,打算最近有空出去问问。”   宁玥一喜:“顺便帮我也问问,我也打算买套宅子。”   “啊?”   东子不明所以:“你为什么要买宅子?将来直接从国公府出嫁不就……”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轻咳,余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余大哥。”   两人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走过去打招呼。   余刃嗯了一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从余夫人的宅子出来之后就听说宁玥带着东子一起溜达去了,一路找到这里,便看到两人肩并肩紧挨着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隐约还提起了什么买宅子的事。   余刃心中不大爽快,故意打断了他们的话题,又见宁玥头上插着一朵花,皱眉问道:“怎么簪了这么一朵颜色的花?”   这朵花是紫色的,长在花盆里或许不丑,但是这样一大朵戴在头上就有些诡异了,一点儿都不像宁玥平常的审美。   宁玥哦了一声,道:“大熊摘的,很丑吗?”   余刃眉头拧的更紧,面色微沉:“丑。”   说着一把揪了下来,直接扔到水里,转身要从湖边摆放的花盆里重新摘一朵给她。   宁玥赶忙阻拦:“不用了余大哥!我不戴了!”   她刚才是觉得反正都已经摘下来了不戴浪费所以才戴着的,要是为了簪花再特地去摘一朵的话真的没有必要。   国公府里的花原本就不多,摘一朵少一朵,还是好好养在花盆里的好。   余刃听到她的阻拦声脸色更差了,直接刷刷几下把几个花盆里的花全摘秃了,然一支接一支的往她头上插。   宁玥见状气的跳脚:“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吧!”   说这边往后躲想要避开,却被余刃一把抓了回来,将手中剩下的花攒成一把直接塞到她发髻里。   东子都可以给你簪花?我倒不可以了?凭什么?! 第89章 自作   宁玥早上起床时刚梳的头发转眼间被弄得乱七八糟, 气的跺着脚对余刃一通吼。   要知道女子的发髻比男子的要麻烦多了,就算不用她亲自梳, 她光在镜子前面坐着都要坐很久!   “你最近到底怎么了!看我不顺眼是不是?”   她最后吼了一句,气冲冲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边走边把头上的花全都揪了下来,一路留下不少散落的花瓣和凌乱的花枝。   余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刚刚摘过花的手握紧又松开。   他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有些不应该。   以往小玥跟东子也是这般相处的, 他那时候虽然也觉得不妥,偶尔会提醒小玥几句,但反应从不会像现在这么大,如今却……   果然有些心思一旦冒出来了, 就再难像往日那般对待了……   余刃轻叹一声, 抬脚也准备离开,却听东子在身后唤道:“余大哥, 你等等,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直觉的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脚步微顿, 转过身去。   “什么事?”   东子上前两步, 站到他面前。   “你喜欢小岳, 对不对?”   说话的风格一如往常, 直接的不能再直接。   不过终究是顾及到宁玥的名声, 所以声音压低了很多。   其实前几日尚未进京, 余刃在河边听到东子问宁玥想不想嫁给他的时候, 他就已经猜到他是察觉出什么了。   只是他没想到,最先看出他心思的人,竟然会是向来迟钝的东子。   他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很明显吗?”   他以为他已经很克制了。   东子摇头:“不是,我知道是因为……那日刚好看到了。”   看到了?   余刃皱眉:“看到什么?”   “看到你……亲她。”   饶是东子后两个字说的极轻,余刃还是被吓到了,身上的血液瞬间冲到头顶,面颊微烫目光闪躲,鲜少的在他面前露出了狼狈的一面。   东子对他是什么表情却并不感兴趣,继续说道:“余大哥你这样是不对的!小岳若是个男孩子也就算了,可她是个女孩儿,你明知道她的身份还……还做出这种事,那不是毁了人家清白吗?让旁人知道了该怎么想?她以后还怎么出嫁?”   余刃被他说的脑子里一团乱,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话中的不对。   什么叫小玥若是个男孩子也就算了?   他一个大男人会去亲一个男孩儿吗?   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立刻将这件事盖过去了,他急忙问道:“还有谁看见了?”   “没有了,”东子回道,“就我看见了,我当时正好想去找小玥,碰巧车帘子被风吹起来了,我就……就看见了。”   “不过你放心,当时旁边没别人,所以除了我没人知道。”   余刃心中松了口气,又问:“你……对别人说起过吗?”   “当然没有!”   东子说道。   “事关小岳的清白,我怎么可能跑去乱说!”   余刃点了点头,唇角微动:“那……对小玥呢?说起过吗?”   “怎么可能?”   东子瞪圆了眼。   “小岳若是心仪你也就罢了,她要是真的只把你当大哥,知道了该怎么想?以后怎么面对你?”   “我听说女孩子脸皮都薄,虽然小岳看上去不像吧,但她万一想不开寻死什么的呢?我可不想她因为被你亲了一下就把命都丢了。”   余刃额角抽了抽,虽然觉得东子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挺对,但就是有些手痒很想揍他。   他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我会克制的,这件事你就不用对她提了。”   却没有说自己就在昨日还又做了相同的事。   东子点头,对他道:“我不会跟她说的,余大哥你也不要再这样了。”   “你要是真的喜欢小玥,就应该光明正大的求娶,背地里偷偷摸摸做这种事算怎么回事?”   “难不成……你是觉得她无父无母配不上你,所以看轻她,只想让她给你做妾?”   “我没有!”   余刃厉声说道,神情恼怒。   “没有最好。”   东子低声嘟囔道:“小岳那臭脾气,怎么可能甘为人妾,每日给正房端茶倒水施礼请安,到时候不打起来才怪呢……”   他虽然没娶过媳妇,但也知道妾室在正房面前是抬不起头的。   而且越是高门大户规矩也就越多,正房的权利也越大,小岳那狗脾气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所以余大哥,你如果不能保证让她做正房的话,不如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给她找个寻常人家算了。”   “小岳不是那种看重门第的人,只要对方对她好,什么样的日子她都能过。”   余刃听着他句句都是对宁玥的关心,明明应该感到欣慰,心中却又一阵吃味,酸溜溜地问道:“你也喜欢他?”   “哈?”   东子差点儿跳起来。   “你以为……”   他说着说着又想起这些话不能让人听见,再次压低声音。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专啃窝边草?”   “小岳是我兄弟!她就算变成女的,也一样是我兄弟!我是男人,哪有对自己兄弟下手的道理?”   他仰着下巴拍着胸脯一本正经地说道。   余刃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直将他看的有些发毛才说道:“我知道了,不过就算你把她当兄弟,以后行为举止之间也要注意一些,不然旁人看见了可不见得真的觉得你们是兄弟。”   东子点头应下了,余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东子这才松了口气,抬脚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其实在刚刚知道宁玥是女孩子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别的。   毕竟她换上女装的样子……还挺好看的。他以前又没有接触过别的女孩子,所以难免心跳了两下。   但只有两下!就两下!两下之后他瞬间冷静了。   喜欢小岳?把小岳娶回家?   可拉倒吧!   这小子……不是,这丫头脾气这么大,动不动就教训他,他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真的娶回去的话……当佛爷供起来吗?   呸!   他才不要被一个女人压着一辈子!   所以!小岳只能是兄弟!毫无疑问的兄弟!   他以后一定要娶一个温温柔柔安安静静,跟小岳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儿!不然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东子点了点头,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却又觉得不对。   余大哥竟然教训他让他注意自己对小岳的行为举止?   最应该注意的人不是他才对吗?!   …………………………   余刃确定东子对宁玥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之后心中畅快不少,同时认真的开始考虑应该如何对宁玥说这件事。   这丫头似乎真的只是把他当大哥,如果说的太直接太突然,一个弄不好可能反倒让她厌烦躲避,那就不好了。   所以要循序渐进慢慢来才行,不能吓到她。   可他还没有考虑好应该怎么让宁玥明白他的心意,这日礼部尚书崔庚便派了冰人上门了。   来人是京城一三品官员,跟余刃并不相熟,但对方身份不低,余刃左右没什么事,便将人请进来了。   这人倒也没有拐弯抹角,寒暄几句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提亲?”   余刃挑眉:“这种事董大人不是应该直接去与我母亲商量吗?怎么找到我头上了?”   姓董的官员笑道:“昭国公府的庶务虽然都是余夫人打理的,但这件事还是直接跟国公爷说比较合适。”   余刃轻笑一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所以说能在京城为官的都是人精,没什么傻子。   虽然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些人显然知道他的母亲做不了他的主,他的婚事他是绝不会让余夫人插手的。   不过……就算来找他也没用,他已经有其他的安排了。   余刃抿了口茶,如实说道:“怕是要让董大人失望了,我暂时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董大人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国公爷误会了,崔尚书让我来不是向您提亲的,而是想让我代他们家的长子来谈谈您的口风,想要求娶您一手带大的岳小姐。”   余刃手中茶杯一抖,些许茶水洒了出来,满脸震惊:“你说谁?”   “岳小姐啊,”董大人说道,“就是现在住在您府上的那位岳小姐。”   余刃:…… 第90章 拒绝   漫长的沉默之后余刃才再次开口:“小玥前些日子才进京, 崔尚书对她并不了解,怎么就……”   怎么就要为自己的长子求娶她了呢?   董大人笑了笑, 道:“岳小姐虽然前些日子才恢复女儿身,但她是您亲手教养出来的,品性定然不差。”   “何况她一介女儿身,却能够立下不输给男儿的军功,连陛下都称赞其巾帼不让须眉,可见其知书达理卓然不群, 如何能不令人心生仰慕?”   “崔尚书这也是怕岳小姐太过优秀,前来求娶的人太多,所以才急着找到我,希望我能帮忙从中牵个线搭个桥, 促成一桩好姻缘。”   他说的言辞恳切, 似乎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但余刃知道这纯粹是在扯淡。   小玥这才回京几天?那崔庚对她一无所知, 从别人口中的几句夸赞就能看出她的为人了?就能因此连她曾经和麒麟卫相处八载,以面首身份女扮男装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急着派人来求娶了?   不, 这些并不足以让他做出这种事。   能让他做出这种决定的, 只有比小玥的名声更重要, 也更能吸引他的事。   比如陛下的亲口称赞, 比如他这个昭国公的偏爱与宠溺。   换句话说, 这京城中有些人比他想象的更不要脸, 为了权势和利益可以把其他事都放到一边, 对于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或是儿媳他们并不在乎,在乎的只是这个女子的背景。   余刃面色阴沉,放下杯盏冷声答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董大人帮忙给崔尚书回个话。”   “我们小玥年纪还小,不着急成亲,崔尚书的儿媳人选还是另觅他人吧。”   董大人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要知道以那岳小姐的身份,能得到这样一门姻缘那绝对是高攀了。   虽然她这次回京后的确是得到了陛下的称赞和赏赐,但也仅此而已。   就身份来说,她仍旧是一介平民,而且是个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平民。   陛下今日赏赐了她,可能明日就把她忘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就算有昭国公给她撑腰,可两人到底没有血缘关系,这依然改变不了她出身低微的事实,也就注定她不可能嫁入什么真正的豪门大户勋贵世家。   而崔尚书愿意以长子正妻的身份相迎娶,那也就意味着她将来会是崔家的宗妇。   说得直白一点儿,错过了崔家,这位岳小姐可能这辈子都嫁不到这么好的人家了。   昭国公若是真的对她好,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推拒这门婚事才对。   也正是因为觉得这件事稳成,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揽了下来,还在崔庚那边说了大话,让他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聘礼了。   结果……昭国公竟然不答应?   董大人不可置信,再次说道:“对女孩子来说十三岁其实正是适婚的年龄,不算小了。不过国公爷若是不放心,想让她跟在余夫人身边调.教一段时间的话,那也可以先定亲,到时候再……”   “董大人误会了,”余刃说道,“我不想让小玥现在就成亲是因为真的觉得她还小,可以再等两年,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需要调.教的地方。”   “我们小玥很好,聪明可爱听话懂事,没有任何需要调.教的。”   “董大人既然觉得她现在还不堪为人妇,那就不要再来替别人求亲了,免得那些求亲的人家跟你一样对小玥心存偏见,即便娶了她也不善待她。”   姓董的人被他噎的脸色发青,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余刃却已经不想再听了,直接让人送客,几乎是将这人赶了出去。   他站在昭国公府门前,面色恼怒,一甩袖上了马车,直奔礼部尚书崔庚的宅邸。   …………………………   与此同时,崔家,崔庚的长子崔元正闹的不可开交。   “爹!你怎么能不问问我的意思就直接让人去昭国公府提亲了?我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女人!”   崔庚一边喂鱼一边说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为什么要问你?”   “爹!”   崔元又叫了一声。   “我是你的儿子啊!你这是在为我娶妻啊!至少也应该跟我商量一下,问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吧?”   “你喜欢什么样的?”   崔庚嗤笑一声,手中动作停下,转头看向他。   “你不就喜欢醉花楼花魁朱娘子那样的吗?真让你娶个这样的回来,我崔家的列祖列宗非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   崔元一噎,辩解道:“我那只是逢场作戏出去玩儿玩儿罢了,又没糊涂到真打算娶回来。”   “反倒是爹你,明知道那姓岳的名声不好却还让我娶她,我今后怎么在大家面前抬起头来啊?”   “名声不好?怎么就不好了?”   “这还用说吗?”   崔元道:“她一个女子,却女扮男装跟一群大男人相处了八年!谁知道这八年里发生了什么?说不定……说不定她早就跟那些男人……”   “闭嘴!”   崔庚厉声呵斥道:“那是你未来的媳妇,这样说自己媳妇,你脸上很光彩吗?”   “她怎么就成我媳妇了?”   崔元梗着脖子道:“我还没娶她呢!也不打算娶!而且这些本来就是事实,我又没说错!”   “事实?”   崔庚冷笑一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是亲眼看到她跟那些男人不清不楚了吗?没看到的话又凭什么说是事实?”   “我……这……这还用看吗?随便动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了啊。”   “脑子?你有这东西吗?”   崔庚毫不客气地说道。   崔元虽然自幼被自家父亲教训惯了,但听到这样的话还是难免气愤,脸都涨红了。   崔庚却根本就不理会,继续道:“当日麒麟卫进宫受封时,陛下特地将岳姑娘叫出来另行赏赐了一番,语气熟稔,且言语间毫不避讳的表示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而昭国公深受陛下器重,这些年奉命带领麒麟卫,对军中规矩甚是了解,又怎么会明知故犯,瞒着陛下藏匿一名女孩儿在军中?”   “他若真的这么做了,陛下又怎会像现在这般对他深信不疑,对岳姑娘也和颜悦色欣赏有加?”   “所以说,这个岳姑娘从一开始进入麒麟卫,被昭国公带在身边的时候,陛下应该就是知道的,而且还纵容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陛下起码也认识这个岳姑娘八年了,而且很喜欢她,甚至可以说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一个能被陛下喜欢八年的小姑娘,就算只是平民百姓又如何?哪天陛下高兴了,随口给个封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不过到那个时候……”   他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蠢儿子:“你想娶都不一定能娶的回来了!”   一个上有皇帝恩宠,下有昭国公护持的女子,就算曾经的名声不太好,也一样会有很多人求娶,那时他们崔家的身份就有些不够看了。   崔元被他说的一愣,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但又似乎有些道理。   可是……   “可是不管怎么说,她跟一群男人朝夕相处了八年是事实!”   “而且她每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进京待一个来月,平日里根本就不在京城,陛下又不能整日看着她,谁知道她私下里是不是和那些男人……”   话没说完,崔庚直接一巴掌扇在了他脑袋上。   “说你没脑子你还不信!陛下看重的人那些麒麟卫敢动吗?昭国公救命恩人的孩子他们敢碰吗?嫌命长了是怎么的?”   “再说了,你一个十三岁就开始狎妓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弃人家?人家是自幼失怙迫不得已养在麒麟卫中,你是自己上赶着往妓.院跑,拦都拦不住,你有多清白啊你?你还看不上人家?你凭什么看不上人家?!”   他边说边打,左手端着的小碗里洒出不少鱼饵。   崔元连连往后躲,边躲边道:“说来说去这些也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事实怎么样谁知道?如果京城人都这么想的话,为什么别人家没见去提亲,就你去了?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你想的这样!”   崔庚冷笑:“那是因为他们要脸,你爹我不要脸!”   崔元一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你……你怎么……”   “我什么我?”   崔庚扬着下巴道:“你爹我这些年就是靠着不要脸才屹立不倒的!你懂个屁!”   崔元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说了句“我找娘评理去”就转身跑开了。   崔庚看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吼道:“告诉你,要不是你二弟他们年纪还小不合适,这门亲事还真轮不到你!” 第91章 认错   崔元从崔庚的书房出来, 直奔其母王氏的院子。   王氏正在陪自己的小女儿玩耍,见他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笑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瞧瞧,脸都要气歪了。”   “娘!”   崔元坐下来就想把崔庚擅自给他定了门亲事的事告诉王氏,但想到自家母亲平日里什么都听父亲的,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就打算先试探一番。   “您知道那位岳小姐吧?就是前些日子刚进京,之前一直女扮男装和麒麟卫在一起, 现在住到了昭国公府的那位岳小姐。”   “她啊,”王氏点了点头,“知道啊,怎么了?”   崔元一听, 就知道她肯定还不知道崔庚给他定亲的事, 张嘴便要开始抱怨。   王氏却嘘了一声,让人先把自己的小女儿带去别处玩耍了, 免得让她听到。   三岁的孩子没有心眼儿,又爱学舌, 若是听见什么不好的, 在外面随口说出来, 那就不妥了。   等下人把孩子带走, 她才问道:“说吧, 这位岳姑娘怎么招惹你了?”   崔元撇了撇嘴, 道:“没招惹我, 我只是听说……听说她要定亲了!”   “什么?”   王氏有些不可置信:“你听错了吧?她才回京几天啊, 怎么会这么快就定亲呢?”   “真的!我没听错!”   崔元说道:“全京城就这么一个女扮男装的岳小姐,除了她还能有谁?”   王氏半晌才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定亲就定亲呗,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喜欢她?”   “怎么可能!”   崔元道。   “那个女人跟麒麟卫在一起八年,不清不楚的,我怎么会喜欢她?”   王氏再次点头:“那就好,虽然这岳姑娘跟那些麒麟卫不见得真的有什么,但一个女孩子,这种名声到底是不好听,娶回来怕是有不少的麻烦。”   “可不是嘛!”   崔元跟着说道:“她一个女人却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将来肯定少不了被别人指指点点,那娶了她的男人也会跟着被别人戳脊梁骨的!谁受得了啊!”   王氏嗯了一声,却又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既然有人愿意娶她,那就说明还是有人愿意受啊,可见跟名声比起来,还是有人更在意其他的东西。”   崔元一噎,试探着问道:“那您愿意用自己的名声作为代价娶她当您的儿媳吗?”   “怎么可能?”   王氏哂笑:“你娘我就算心大,可还没大到这种程度。”   “儿媳的名声不好,难道做婆婆的脸上就有光了吗?”   “何况我听说这位岳姑娘可是被那些麒麟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你看昭国公竟然不顾自己的名声把她带回自家府上住着了,不就是想给他撑腰找个好婆家吗?”   “他给她撑腰那就意味着想让婆家也像他一样把这个岳姑娘当宝贝似的供起来,你娘我虽然不打算磋磨儿媳妇吧,可也没道理一把年纪的还去哄着个小姑娘啊,是不是?”   崔元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娶媳妇回来肯定是要孝顺您和爹的,怎么能反倒让她在家里作威作福呢?这样的媳妇还不如不娶!”   王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阿元最孝顺了。”   崔元笑了笑,凑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袖,嗫嚅道:“那娘您帮忙去和爹说说吧,让他退了这门亲事,我不想娶那个姓岳的!”   王氏一愣,杏眼圆瞪满脸惊讶。   “你说什么?”   崔元这才将崔庚擅自做主让人去昭国公府提亲的事情说了,最后不忘挑拨几句。   “您看这么大的事爹他不和我商量一下就算了,竟然连您都不商量一下,这也太过分了!”   王氏回神后却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道:“别这么说,你爹他是一家之主,你的婚事他自然可以全权做主。”   “何况早之前我就跟他说了,你的婚事我不插手,让他看着办就行,那他怎么决定都是可以的,告不告诉我自然也无所谓。”   “再说了,现在不只是提亲而已吗?那边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你急什么?”   “怎么可能不答应啊!”   崔元怒道。   “那姓岳的名声这么差,有人愿意娶她就不错了,更何况还是咱们这样的人家?!”   “而且您也说了昭国公对她很好,那一定会想办法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的,如今咱们这样的冤大头自己撞上去了,他怎么可能反对?说不定明天就把人嫁过来了!”   “嫁过来就嫁过来喽,”王氏不以为意地道,“你娶了不就是了?”   崔元气急:“娘!您刚才还说她名声不好呢!”   “无所谓。你爹既然这么做了,那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名声算什么?能当饭吃吗?”   “娘!”   崔元脸都憋红了:“您还说不愿意一把年纪了去哄着个小姑娘!”   王氏闻言面色一沉,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我怎么就一把年纪了?我才三十多岁!不过是生你生的早而已!”   崔元语噎:“这……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   “我自己说的就代表你也能说了?你都多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跟长辈学舌?是跟你妹妹一样才三岁吗?”   崔元简直莫名其妙,支吾道:“不是,咱们……咱们不是在说我和岳小姐的亲事吗?怎么就拐到这儿来了?”   说完不待王氏开口,强行转回了话题。   “您也说了这位岳小姐以前是被麒麟卫娇宠着长大的,这样的人脾气可不见得好,再加上背后有昭国公撑腰,那要是真娶回来了……您还真打算把她供起来不成?”   “可以啊。”   王氏低头抚了抚自己有些拍痛的手掌。   “只要你爹开口,别说让我把她当个宝贝供起来了,就是当尊佛爷也没问题。”   崔元一听,怒气又上来了。   “我爹说我爹说!什么您都听我爹说!您就不能听我说几句吗?”   王氏抬头,嗤笑一声。   “我的儿啊,不是我说,娘要是听了你的,那咱们崔家可能就完了!”   崔元再次被堵了回去,比刚才在崔庚面前还憋屈,气道:“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们的儿子了?有你们这么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吗?”   王氏挑眉:“你若不是你爹的亲生儿子,要么是早被你爹打死了,要么是早在外面被别人打死了,还能活到现在?”   崔元气的脸红脖子粗,觉得现在跟自己说话的和刚才摸着他的头夸他孝顺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果然只要一涉及到他爹,他娘就什么都听他爹的,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不跟你们说了!反正我是不会娶那个女人的!你们爱让谁娶让谁娶!”   说完转身就向外跑去。   王氏的声音这时却再次响起,唇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来人。”   话音落,守在门外的两个下人就进来把崔元拦住了。   崔元冷不丁被挡下,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娘,你做什么?”   王氏笑了笑,上前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面颊:“自然是把你关起来了。”   说着后退一步,对下人摆了摆手:“把大少爷带回去好生看管起来,没有老爷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下人应诺,当即架起崔元便向外走去。   崔元挣扎着嘶喊,王氏却不为所动,等他被人带走后才换了身衣裳,向前院崔庚的书房走去,边走边沉着脸碎碎地念叨:“这么大的事连个招呼都不跟我打,真当我是死的?”   崔庚就知道崔元去告状之后王氏一定会过来,听到动静忙迎了出去:“夫人。”   王氏斜睨了他一眼,当着下人的面没有说什么,但是一进屋便将其他人都遣退了出去,径直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了下来。   “阿元的婚事你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今日若不是他跑来告诉我的话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她直奔主题开口斥责道。   崔庚摇头叹了口气,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你不要听阿元胡说,这岳姑娘并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堪。”   说着将刚才对崔元解释过的那些对她又说了一遍,只是语气要温和许多,末了还用端王举了例子。   “你看这次贤郡王和麒麟卫之间因为岳姑娘而发生了争执,贤郡王被昭国公打的鼻子都歪了,陛下却以是贤郡王先生事为由,半点儿没有惩处麒麟卫,对端王的状告置之不理,而且还照常赏赐了岳姑娘。这说明无论是他还是麒麟卫都很看重岳姑娘,不愿岳姑娘受委屈。”   “我甚至在想,说不定陛下原本是准备封赏岳姑娘的,只是顾及到端王的面子,所以暂时将这件事搁下了,等端王他们离京了说不定就会提起。”   “当然,哪怕不提也没关系。岳小姐有昭国公撑腰,而昭国公势必会成为像宁大人那样的朝中栋梁,陛下的左膀右臂。”   “至于咱们阿元……他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不说建功立业了,守成都难。将来我若是去了,他的几个弟弟我倒是能放心,反倒是他让人放心不下。”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给他说一门好亲事,让他将来即便没什么成就,但至少可以安身立命。”   “可是就像他看不上岳姑娘那样,京城但凡身家好一些的女孩子谁又看得上他?也只有昭国公如今正发愁岳姑娘的婚事,咱们还可以顺水推舟的把这件事定下来。不然等再过几年,他就是想娶岳姑娘都不一定能娶的上了!”   他一迭声说了许多,王氏在旁安静地听着,直到他停下来才道:“说完了?”   崔庚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我相中岳姑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听说她这个人好像挺厉害的,要是把她娶进来之后让她管管阿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王氏点头,又问:“还有吗?”   崔庚仔细思量一番,摇头:“没有了。”   王氏嗯了一声,再次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谁问你这些了?我是问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啊?   崔庚一噎,莫名其妙:“不是你说阿元的婚事让我全权做主,你不插手的吗?”   “我说让你做主你就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妻子?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就是个摆设,什么事情自己定好了就可以了,连个招呼都不用跟我打?”   崔庚觉得自己简直冤枉,张了张嘴想辩解什么,最终咽了回去。   “是是是,我错了,夫人莫生气,为夫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成亲十几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多说,直接认错就对了。   至于到底错没错……   管它呢,反正到头来为了哄她还是得认错,那还不如直接认了。 第92章 太监   崔庚这厢才刚把王氏哄好, 下人来报说董大人来了。   “这么快?”   崔庚奇道,让王氏先到书房旁的另一间屋子休息, 自己则理了理衣衫将董恒请了进来。   “董大人。”   他笑着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别的,董恒已经开口道:“崔兄,董某真是有负所托啊!”   有负所托?   这意思是……没成?   崔庚唇边笑容一僵,满脸不可置信。   董恒怒气冲冲地将自己在昭国公府的遭遇说了,大意都是在说余刃不识好歹, 自己捧着颗鱼目当明珠,还指望着别人跟他一样眼瞎。   之后又把崔元好一通夸,说宁玥配不上他云云。   无非是为自己没能办好这件事情找托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把之前说过的大话收回来。   崔庚为官多年, 自然很快便反应过来,跟董恒笑说不必在意, 议亲议亲,本就是商议嘛, 既然是商议, 那就有成有不成, 无须在意。   董恒顺坡下驴, 和崔庚又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等他离开之后, 崔庚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 连王氏进屋都没有察觉, 直到王氏在他面前摆了摆手, 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了?亲事定下了高兴傻了?”   王氏笑道,在旁坐了下来。   崔庚叹了口气,摇头道:“没定下来,昭国公那边拒绝了。”   正喝茶的王氏险些呛到,放下茶杯满脸惊讶。   “拒绝了?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它真就发生了。”   崔庚无奈道。   王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幽幽道:“老爷,您这脸可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豁出面子不要不顾对方名声去求娶,结果竟然被拒绝了,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崔庚再次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对王氏道:“夫人就不要挖苦我了,我这回何止是丢了脸面,怕是还捅到马蜂窝上去了!”   王氏见他一脸苦色,心中不解:“为何?”   不就是一桩亲事吗?成了自然好,不成难道两家还要因此结怨不成?   崔庚摇头叹气,将董恒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对她复述了一遍。   董恒为了撇清关系,原原本本的将余刃的“不知好歹”转达给了崔庚,包括他说过的原话,以及说话时的表情,可谓事无巨细。   王氏听后更惊讶了,半晌才犹豫着说道:“你是说……昭国公他……他自己相中岳小姐了?”   崔庚点头:“不然他没道理推了咱们这门婚事,就算推了也没必要这样生气,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咱们和董大人留,直接把人赶出来了。”   “我看他这不像是因为太宠爱岳小姐,反倒像是因为咱们打了不该打的主意,对他自己看上的人动了心思,所以恼羞成怒了。”   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捂住心口。   “那可完了,老爷你这是马屁没拍好拍到马腿上了啊,这可怎么办?”   崔庚扶额,沉默半晌后抬起了头,目光重又变的坚定。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更不要脸了!”   …………………………   翌日,余刃去衙门点了个卯就回了国公府,刚进府就听说崔庚的夫人王氏前来拜访,正在正院和余夫人说话聊天。   余刃以为崔家这是不死心,想从余夫人那里想办法求娶宁玥,面色一沉,衣裳都没有换,抬脚便向正院走去,还未进去便听到一阵说笑声传来。   当然,这说笑声只是崔夫人自己一个人的。   余夫人生性冷清,与人说话时能不冷场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谈笑风生。   她听下人通禀说国公爷来了,皱了皱眉,并没有立刻让余刃进来,而是让人去问他有什么事。   她这里有女眷拜访,按理说余刃应该主动回避才是,怎么这个时候找过来了?   下人应诺转身而去,却被王氏开口拦了下来。   “姐姐不妨直接把国公爷叫进来就是了,妹妹我也许久没见到国公爷了,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何况妹妹刚才说的事,最好让国公爷也拿个主意才是,毕竟岳小姐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也算是岳小姐的……亲人!和岳小姐有关的事,也该跟他打个招呼才是。”   王氏险险把到嘴边的“长辈”两个字咽了回去,差点儿咬了舌头。   余夫人见她并不介意,这才点了点头让余刃进来了。   余刃一进来,跟两人打了招呼之后直接问道:“娘和崔夫人在聊什么呢?”   余夫人闻言面色一黑,若不是王氏在这里,只怕要当场发作。   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个晚辈,这种时候跑过来,难道就是问他们在聊什么吗?   王氏却是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心想老爷说的果然没错,这昭国公还真是看上岳小姐了。   她笑了笑,赶在余夫人之前开了口。   “我跟夫人正聊到岳小姐的事,想着问问国公爷您的意思,刚好您就过来了,这倒是省的我们去请您了。”   余刃听她这么说,以为她真是来求亲的,脸色更黑了。   王氏可不敢再让他生出什么误会,赶忙道:“是这样的,我从我家老爷那里听说岳小姐聪慧伶俐,品性高洁,是个难得一见的巾帼英雄,只可惜从小便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怪可怜的,便想着不如认岳小姐为义女,今后像照顾自家孩子一样照顾她。”   “可是岳小姐如今住在国公府上,又是国公爷您一手带大的,这件事怎么也不好越过您和余夫人去,所以我便来问问你们的意思,看看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多得个聪明乖巧的女儿。”   “义女?”   余刃眉头仍旧紧皱,但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他上下打量了王氏一番,轻笑道:“听说崔夫人膝下的长子今年十六岁,尚未成亲,我还以为夫人是打算来为他求娶小岳呢。”   “哎呦那怎么可能啊。”   王氏说道:“我家那长子不成器的很,都已经十六岁了还文不成武不就的,哪里配得上岳小姐,我就是想让岳小姐当我的儿媳,凭他的本事也没这个福分啊。”   说的好像昨日的事情完全是崔庚做主,并不是她的意思似的。   余刃并不关心这其中原委,只关心崔家是不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他们已经来表态说没这个打算了,那他自然也不会再揪着不放。   不过,关于认义女的事……   “小玥这丫头被我们宠惯了,整日里无法无天的,顽皮的很,若是真成了夫人的义女,怕是会给夫人添不少麻烦,我看这件事就算了吧,夫人若是喜欢她,今后常来看她就是了。”   得了他最后一句话,王氏总算放下心来,笑着又客套了几句便离开了,但心里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虽然一早就知道昭国公应该不会答应让岳姑娘做她的义女,但心里难免还是生出几分希冀。   要知道认了岳姑娘为义女,跟把岳姑娘娶回家做儿媳也没多大区别了,都能跟昭国公府搭上关系。   而且将来昭国公若是娶了岳姑娘,那不就等于成了他们崔家的女婿了吗?   只可惜啊……人家昭国公也不傻,不肯让他们占这个便宜。   算了算了,能先把昭国公的怒火平息下去就不错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   王氏离开之后,余刃被余夫人训斥了几句,也离开了正院。   他叫来一个下人,问出宁玥正和东子一起在花园钓鱼,便抬脚向花园走去。   结果走到一半,正遇上他们两人结伴而来。   宁玥见到余刃,立刻飞奔过来,到他面前才停下,一迭声地道:“余大哥,皮皮虾在哪儿啊?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再骑它啊?我想出去玩儿,可是不想骑别的马,它要是没什么问题了的话你就把它放出来吧?”   自从那日皮皮虾把她掀下马背之后,余刃就再也没让她骑过皮皮虾,说要等过段时间才可以。   不仅如此,进京后他还把皮皮虾带走关起来了,宁玥现在连皮皮虾在哪儿都不知道。   余刃闻言眉头微蹙,摇头道:“现在还不行,它的伤还没好。”   “伤?”   宁玥吓了一跳,伸手就抓住了余刃的胳膊。   “它受伤了?怎么伤的?严不严重?”   余刃低头看了一眼她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并没有挣脱出来,继续道:“不严重,只是把它煽了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宁玥两眼圆瞪,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用力。   “煽……煽了?”   “嗯,”余刃点头道,“其实所有的公马都应该煽了才是,以免他们出现像那日把你摔下马背似的情况。”   “但是念在它是你的马,不像其它军马那样要上战场,而且这些年又一直十分听话,所以才一直拖着,想等它配了种再说。”   “结果谁知道……”   谁知道它竟然闻到其它母马的味道,然后立刻就把小玥甩下来了。   余刃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回京后便让人把皮皮虾煽了。   宁玥听到这个消息,半晌才回过神来,松开抓着余刃的手,呆呆地道:“我的皮皮虾……成太监了?” 第93章 母爱   余刃虽然不允许宁玥骑着皮皮虾出去, 但在她的坚持下还是带她去看了看皮皮虾。   其实皮皮虾就在昭国公府, 只是单找了个地方关起来了。   宁玥过去时, 皮皮虾正站在空荡荡的马厩中, 头靠在一旁的柱子上, 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它听到动静头也没抬, 仍旧那么靠在那里,鼻间喷出一口气,像是在叹气一般。   宁玥见状心疼不已,走过去唤了一声:“我的虾啊……”   向来警觉的皮皮虾这回却直到此时才察觉是自己的主人来了, 猛地直起脖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下一刻竟然蓄满了泪水。   我的月啊!我的丁丁没了!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威武雄壮的皮皮虾了!   宁玥这下更心疼了, 上前抱住它的脖子, 轻蹭它的面颊。   “我可怜的小虾虾,年纪轻轻就再也不能骑马了,这可真是……”   虾间悲剧啊!   余刃在旁听着, 额头青筋跳了跳,有些后悔带她来了这趟。   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叫骑马?   皮皮虾那……那是骑马吗?   正想着, 皮皮虾忽然又有些躁动起来, 不安地挪动着蹄子,脑袋往宁玥身上轻拱。   余刃怕它发狂, 身子骤然绷直, 随时准备将它制伏, 并将宁玥拉回来。   好在皮皮虾动作不大,只是不断地用脑袋拱宁玥,而且……似乎是在往他的方向拱?   余刃不明所以,宁玥却明白了,对它点了点头,壮了壮胆转身看向余刃。   “余大哥!我觉得你这件事做的非常……”   话没说完,看到余刃投来的视线,瞬间怂了。   “非常……好!没什么不妥的,我……我没有意见!”   说完又转身和皮皮虾抱在一起,泪目道:“虾啊,我对不起你,报仇雪恨什么的,还是你自己来吧,我做不到啊!”   余刃:……   皮皮虾跟自己的怂包主人一起抱头痛哭,忽然间无比后悔之前在河边救了余刃。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立功?立了功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毫不犹豫的让人把它煽了?   说起来他们一个是虾一个是鱼,大家都是海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皮皮虾感到整个虾生都绝望了,宁玥也觉得它可怜,拍着它的脖子轻声安抚。   “没关系的皮皮虾,即使没有了丁丁,你依然是一只好虾!我会像以前一样爱你的!”   说着在它脸上亲了一下。   余刃见状脸都黑了,目光如刀的扎在了皮皮虾身上。   她照顾了宁玥八年,何曾得过她一个爱字?现在她倒是随口对一匹马说出来了,而且还……还亲它!   余刃面色铁青,把皮皮虾瞪的直发毛,缩着脖子又往宁玥身边蹭了蹭,跟她紧紧贴在一起,瑟瑟发抖。   他都已经把它煽了,还想怎么样?难道非要杀了它才行吗?   委屈,太委屈了!   …………………………   京城的生活对于在戍城大宅里住惯了的宁玥和东子来说是有点儿无聊的,以前偶尔来一次还好,现在要长时间住在这里,两人就有点儿闷的发慌了,尤其是宁玥。   她恢复了女儿身,就注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随便上街四处闲逛,更不能跟东子一起单独出门,否则势必会惹人闲话。   宁玥自己当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是她住在昭国公府,不能给余夫人抹黑,所以只好约束着自己,偶尔无聊了就去找安阳郡主玩儿。   至于东子,虽然出门不受影响,但是在昭国公府里难免拘束,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吵着余夫人。   加上这里人少,不像之前的戍城大宅有那么多人随时可以陪他玩儿,所以他也觉得日子过的有些无趣。   两人这日商量着要不哪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溜出去找个人少的地方玩儿一圈,余刃就找过来了,说是有个热闹,问他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东子当即点头:“好啊好啊!去去去!”   宁玥好歹还冷静一点儿,问道:“什么热闹啊?”   余刃笑了笑,对她说道:“你程大哥带着礼物去公主府向永嘉长公主提亲,求娶安阳郡主了,这会儿估计刚到。”   “不过依长公主的性子,估计会为难他一番,咱们现在过去,说不定刚好能赶上热闹。”   宁玥眼中一亮,蹭的一下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真的?我要去我要去!”   余刃点头,带他们一起向外走去,宁玥一路边走边问:“美人哥哥怎么是自己去的啊?不是应该找媒人提亲才对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他们两个情况特殊,毕竟早有了……”   夫妻之实这几个字被余刃咽了回去,直接跳过,继续说道:“你程大哥就想自己先去向永嘉长公主表明决心,等长公主答应后便入宫向陛下求情,看能不能求来一道赐婚的圣旨,免得别人对他和安阳郡主的婚事指指点点胡言乱语。”   虽然麒麟卫已经正名,但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了,“面首”这两个字无论真假,都注定会跟随他们一辈子。   其他人从今后和永嘉长公主还有安阳郡主划清界限,不过分亲近便好,但程文松想要求娶安阳郡主,就势必会让人想到他曾经以面首之名住在公主府上的事。   大家会想他是不是真的是面首?   安阳郡主是不是真的有豢养面首的癖好,不然怎么会不避嫌的跟以前曾住在一起的程文松成亲了?是不是这样更方便她以后私下里继续豢养面首?   非议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有了赐婚的圣旨,好歹明面上大家不敢再多说什么。   至于私底下……管他呢,只要不传到自己耳朵里就当不知道好了。   宁玥恍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那陛下会答应吗?”   “应该会的。”   余刃说道。   “一来你程大哥现在好歹算是炙手可热的功臣,二来他要求娶的又是安阳郡主,真正的皇亲国戚,就算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的外甥女撑个腰做做面子,陛下下一道赐婚的圣旨也没什么。”   “更何况安阳郡主之所以多年没有成亲也是为了朝廷,于情于理他应该都会答应才是。”   宁玥再次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跟着余刃一起坐上马车,向公主府驶去。   …………………………   他们赶到时,程文松果然没能顺顺利利的直接进入公主府,而是被留在了茶房喝茶。   宁玥听说后嘿嘿地笑了几声,径自跑去找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了,余刃和东子则留在茶房看热闹,看看程文松这壶茶到底会喝多久。   安阳郡主此时正在永嘉长公主的房中,母女两人因为程文松的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什么。   直到听说宁玥来了,永嘉长公主才瞪了安阳郡主一眼,暂且不再跟她争执,让人将宁玥领了进来。   宁玥一进屋,安阳郡主就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对她道:“小玥,你快帮我劝劝我娘吧!她死活不让你程大哥进来,非要为难为难他才行!”   宁玥哦了一声,抽出自己的胳膊:“长公主做得对啊!”   安阳郡主:“啊?”   宁玥继续道:“美人哥哥以前欺负过你,我还记得呢!可是郡主姐姐你对他太好了,每次他随便哄一哄你就好了,这样成亲后你要吃亏的啊!”   安阳郡主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这样说,永嘉长公主听后却是终于露出了笑脸,道:“你瞧瞧,连小玥都懂的比你多!”   说着对宁玥招了招手:“来,小玥,到我身边来。”   宁玥坐到永嘉长公主身边,继续附和:“长公主是怕美人哥哥得到的太容易了,以后不珍惜,对郡主姐姐不好,所以才要这样做的,对吧?”   永嘉长公主点头,慈爱地捏了捏她的面颊。   “是啊,可惜你都懂的道理,你郡主姐姐却不懂,生怕那姓程的一生气就走了。”   “要我说,他若真是连这点儿气都受不了,那不如趁早离开,别来娶我的女儿!”   说到最后再次转头看向安阳郡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安阳郡主闻言张口想说什么,却见坐在一旁的宁玥一个劲儿的对她摇头眨眼。   这个时候跟长辈顶什么嘴啊?越顶嘴永嘉长公主就会对程美人的印象越不好,把时间拖的越久啊!   安阳郡主平常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一碰上程美人的事就犯傻呢?   安阳郡主刚刚也是有些着急了,收到她的暗示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焦急的情绪,转而顺着长公主的意思来,表示自己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这件事怎么处置都随她,她不再插手了。   永嘉长公主见她终于不再跟自己顶嘴,心里那口气总算顺了一点儿,但仍旧较着劲不想那么轻易的便宜了程文松。   宁玥在旁看着,适时地插嘴道:“长公主,我看美人哥哥喝茶也喝了挺久了,不如就把他放进来吧?”   “不然时间拖得太久,万一他心里不舒服,现在嘴上不说什么,以后成了亲对郡主姐姐不好怎么办?”   永嘉长公主闻言一怒,竖眉道:“他敢!”   “明着当然不敢了,”宁玥在旁说道,“但是郡主姐姐嫁过去就是程家人了,您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守在她身边,他们夫妻俩关起门来的事谁知道呢?”   “何况……何况余大哥和大熊现在都在茶房等着看美人哥哥的热闹呢,时间长了他面子上过不去,万一以后余大哥他们再时常提起此事,那这疙瘩不是更解不开了?”   安阳郡主嘴上没说话,却在一旁跟着连连点头。   永嘉长公主见状瞪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宁玥,轻点她的额头。   “你这丫头,其实是来帮他们的吧?”   宁玥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哪有?我只是觉得过犹不及,您本来是一片好心,但若是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永嘉长公主轻叹一声,这才让人去把程文松放了进来,同时让下人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根木棍拿了上来。   那根木棍比宁玥的手臂还粗,她见状吓了一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长公主,您这样……会把美人哥哥打死的啊!”   虽然程美人会武,但为了求娶安阳郡主若是不还手,这一棍子下去……脑袋会开花吧?   永嘉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了她一眼:“放心吧,我不打他!”   不打?   “那……您拿棍子干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永嘉长公主说道。   宁玥不明所以,但见安阳郡主并不是很紧张的样子,这才安心又坐了回去。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程文松和余刃东子一起走了进来。   宁玥本以为永嘉长公主会再为难程文松一番,但是并没有,她对程文松的刁难似乎只是让他晚进了一会儿门而已,等他进来之后,便听他言辞恳切地表明了求娶的意愿,之后自己板着脸叮嘱了几句,拿起了那根木棍。   “我对你也没什么其他要说了,最后只说一句。”   “你今后若是敢负了我的女儿,下场犹如此棍!”   说完两手一用力,木棍咔擦一声从中折断。   宁玥肩膀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木棍断口处的木茬子似乎都崩到自己脸上了。   这么粗的棍子,长公主是怎么掰断的?以前没看出她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   永嘉长公主是个干脆的人,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了,就不会再为难。   她借口留了余刃说话,让程文松他们各自散了,说白了其实是给程文松和安阳郡主一些相处的时间。   往年程文松和安阳郡主能在一起的时间虽少,但因为程文松是他们的“面首”,一进京就会住进公主府,所以两人只要在京城里就几乎都是黏在一起的。   可是今年麒麟卫正了名,程文松自然也就不好住在公主府里了,而安阳郡主这些日子又一直被长公主拘在院子里,所以两人只在进京那日见了一次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宁玥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当电灯泡,从长公主的院子出来后就直奔柴房,关在里面不出来。   余刃从长公主那里出来时还以为她和东子在一起,听说她自己去柴房了,便也去那里找她了。   结果一进门,就看她正龇牙咧嘴的跟一截手臂粗的木柴较劲,想徒手把这木柴掰断,脚边还散落着一些比手上这根更粗一点儿的木柴。   “小玥。”   他唤了一声走了过去,满脸不解。   “你这是在做什么?”   宁玥没理他,吭哧吭哧用力继续掰木柴。   那木柴表面坑坑洼洼的,边缘也并不整齐,还有不少毛刺,余刃怕她不小心扎到自己,按住她的手把木柴夺了过来。   “别闹了,你掰它做什么?”   宁玥气闷,怒道:“我都已经这么努力的做力量训练了,可还是掰不断这些木柴!长公主刚才明明那么轻松就掰断了!”   她试的这根还比那根要细了些呢!   余刃愣了一下,旋即差点儿笑出声来。   凭长公主的力气怎么可能掰的断那么粗的木棍?   那分明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做过特殊处理,专门用来在程文松面前示威的。   只不过因为处理的细致,所以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罢了。   他正准备向宁玥解释一下,就见这小丫头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   也是,这么明显的……   “这是母爱的力量!”   余刃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晃过,就听她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手中握着的木柴差点儿没拿住,左手接了一下才没掉到地上。   偏偏宁玥还没说完,紧接着又继续道:“等我以后成了亲生了孩子,说不定就也可以了!”   话音落,只听咔嚓一声,余刃手中木柴应声而断,绷着脸抬头看向她,脸色阴沉的像要下雨。   “你就这么着急想要成亲?连生孩子都想到了?” 第94章 解释   宁玥一脸莫名:“没有啊, 我随口一说罢了。”   余刃看着她茫然而又无辜的眼神, 握着木柴的手渐渐松开, 将断掉的木柴扔到一边,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冒起的那阵无名火。   他近来越来越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不仅如此, 他还……隐瞒了崔家人上门求亲的事,自始至终连提都没对小玥提过。   明明是与她相关的事,他却自己擅自做主给她推掉了,而且根本就没有告诉她。   虽然主要还是因为崔家趋炎附势, 崔大少爷也并非良配,但他又何尝没有私心呢?   可他的私心……小玥真的能接受吗?   余刃抬头,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跟她说清楚, 遂沉声道:“前些日子礼部尚书崔大人曾派人上门求亲, 想要为他的长子求娶你。”   宁玥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答应了?”   “没有。”   余刃摇头,后面的话还没说, 就见她已经深深地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副劫后余生万分庆幸的样子。   她这副模样取悦了余刃,余刃心头那点儿不快消散不少, 轻笑道:“你知道崔家是什么人家, 崔大少爷又是什么样的人吗就觉得好?万一真是一门好亲事呢?”   “好不好我也不嫁!”   宁玥语气坚定。   “我还小呢!才不想这么早成亲!”   “余大哥我跟你说,女孩儿太早成亲其实并不好!十三四岁身子还没长开没发育成熟呢, 万一成了亲怀了身孕, 对母亲和孩子都不好, 特别容易出事!我才不会拿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余刃听着一愣,旋即没忍住笑出了声。   合着这丫头之所以一直说不成亲,是因为觉得对身体不好?   是不是因为这些年跟着程文松一起学医,所以很注意这方面的事?   宁玥见他在笑,认真道:“我没开玩笑!不信你去问程伯和程大哥!他们是大夫,肯定很清楚这些事。”   “余大哥你回头要是成亲的话最好也不要找年纪太小的女孩子,对人家不好的。”   “你要是真的找了,那最好晚几年再成亲或者圆房,免得……”   她说一半想起余刃喜欢男人,觉得自己是废话了。   不过昭国公府只有余刃一个孩子,他就算喜欢男人,最后怕是也逃不过成亲生子的命运吧?不然昭国公府岂不是绝后了?   可是如此一来,跟他成亲的那个女孩子岂不是很倒霉?只是被当做生育的工具而已?   宁玥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环境之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余刃,告诉他既然喜欢男人那就不要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儿……   宁玥纠结地皱起了眉头,垂眸不语,余刃却以为她之所以忽然停下,是因为刚刚提到了圆房两个字。   小女孩儿家,哪有在别人面前直言不讳的说这些的?还是当着一个男人的面。   她应该是回过神觉得不好意思了吧?   不过……圆房……   余刃的视线在宁玥身上来回扫了几圈,落到她平坦的与以往无甚区别的胸前,却知道在衣裳的掩盖下,下面其实已经开始……   他尴尬地别开视线,不让自己多想,那日马车上宁玥过来抱他胳膊时的感觉却总是若隐若现,让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摸了摸宁玥的头。   “好,知道了,那就等小玥长大再说。”   一语双关,即是说等她长大在成亲,也是说等她长大后他们在……   想到这儿余刃脸上又是一热,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小玥连他的心意都还不知道呢,他就已经……已经开始想这些了,真是疯了。   好在宁玥并没有听懂,只以为他是说等她长大后在成亲,连忙用力点头。   余刃失笑,冷静下来后还是将自己拒绝崔家的原因告诉了她,想好好地跟她解释一下。   “你刚进京,他们对你毫无了解便不顾名声的前来求娶,一看就是另有所图,而非真的看重你这个人。”   “另外崔家那位崔大少爷虽是家中长子,却是个有名的纨绔,十六岁了却依然文不成武不就,毫无建树,而且还时常光顾烟花柳巷,寻欢作乐。”   “这样的人绝非良配,你若真的嫁过去了怕是要吃不少苦头,所以我便直接代你推掉了。”   宁玥连连点头:“嗯,我知道,余大哥说不好的肯定不好,以后这样的人你直接帮我筛掉就是了,不用告诉我。”   余刃见她没有因为自己替她做主而生气,反倒十分信任他,心中的郁结终于彻底消散。   “好,那近两年……我就暂时不给你议亲了?”   他试探着问道。   宁玥直接便答应了,毫不犹豫。   余刃心中一块儿大石落地,笑着将她带出了柴房,找到东子后跟长公主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至于程文松,谁知道会跟安阳郡主腻歪到什么时候,让他自己走吧。   …………………………   另一边,礼部尚书崔庚的府邸,王氏连打了两个喷嚏,掩嘴道:“这是谁在背后编排我呢?”   下人忙倒了杯热水来,道:“夫人莫不是着凉了吧?要不待会儿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王氏摆手:“不必,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前几日刚把完平安脉,没事的。”   说着又想起什么,一边喝茶一边说道:“阿元近来倒是乖巧,这么久没来烦我,他爹也没来找我告状,看来是真没闯什么祸。”   要知道她那宝贝儿子往常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烦她一回,不是缺银子了就是又闯了祸了。   像现在这样小半个月都不出现在她面前,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那可真是少有。   王氏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只盼着他能多老实一段儿时间,不要来烦她才好。   下人闻言一愣,犹豫片刻后小声提醒道:“夫人,您不是让人把大少爷关起来了吗?”   噗……   正喝茶的王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回过神后擦干净嘴角问身旁的下人。   “大少爷他……还没出来呢?”   “没有啊,您当时不是说没有老爷的命令不能放他出来吗?”   但是因为后来事赶事又忙又乱,所以王氏压根儿就没跟崔庚说起自己把崔元关起来了,崔元又上哪儿下令把崔元放出来?   “哎呦我的娘,”王氏头痛地扶额,“瞧瞧我这记性!”   说完赶忙让下人去传令,把崔元放出来,不用关着了。   下人领命而去,王氏却又把她叫住。   下人回头:“夫人还有何吩咐?”   王氏道:“那个……待会儿大少爷要是问起,你就说是老爷忘了。”   下人:“……是。” 第95章 比试   “余大哥, 余大哥!”   这日余刃正在房中看着一封书信,宁玥忽然跑了进来。   他的书房旁人禁止靠近, 唯独宁玥可以随意进出, 下人从不阻拦, 无论是在戍城大宅,还是在京城的昭国公府,始终如此。   余刃听到动静抬起了头,就见到她三两步跑到自己近前,两眼放光满脸雀跃, 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   “找我何事?”   他将手中书信放下问道。   宁玥嘻嘻地笑,隔着书桌凑过来, 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桌上,一脸讨好。   “听说三日后麒麟卫会和右金吾卫比试一场?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余刃原本还觉得她今天的样子很可爱,听到这句脸色瞬间一沉, 什么可爱都没了。   “谁告诉你的?”   宁玥没有回答, 只是仍旧笑着讨好。   “你带我一起去吧?我好歹也曾经是麒麟卫的一员,就算是编外的,那……那也是一份子啊!这么大的事,就算让我旁观一下也……”   “东子告诉你的吧?”   余刃直接打断。   宁玥撇嘴:“这重要吗?我只是想去看看,不上场, 你……”   “不可能。”   余刃再次打断,语气严厉, 不容置疑。   “这是麒麟卫的事情, 你现在已经恢复了女儿身, 想都不要想。”   “可我听说安阳郡主就可以去啊,她不也是女的吗?”   宁玥说道。   “那又如何?”   余刃面色沉沉。   “她能去就代表你也能去了吗?谁告诉你的?”   “我……”   宁玥一噎,竟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最后只能梗着脖子道:“那你倒是给我一个不让我去的理由啊,除了我是女的这点!”   既然安阳郡主可以去,那这个理由就不成立。   余刃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不为什么,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其实他之所以不想让宁玥去,还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   当然,是女孩子本身没有错,可是她还未成亲,年纪又小,加上无父无母没有身份背景,就算如今住在昭国公府,有他给她撑腰,那些爱说人是非的长舌妇也还是会明里暗里的戳她脊梁骨。   但是安阳郡主不同,她是长公主的女儿,陛下的亲外甥女,那些人就算心里看不上她,明面上也不敢说什么。   余刃不想让宁玥被别人指摘,不想让她留下更多话柄被人说三道四,可他知道她自己是不在乎这些的,跟她说了她也不会当回事,还会跟他顶嘴,便索性不说。   宁玥气不打一处来,但因为有求于他,还是压着怒火撒娇求情。   “余大哥,求你了,我……”   “不用再说了。”   余刃怕自己心软,根本就不给她把话说完的机会。   “这件事没的商量,叫多少声余大哥也没用。”   说完再次拿起了那封书信,自顾自地看了起来,竟是一副不打算再理她的样子。   宁玥见他态度坚决,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气的跺脚,瞪了他一眼,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臭咸鱼!”   余刃拿着书信的手一抖,额头青筋猛地一跳,抬起头亦是咬牙切齿。   “你再说一遍?”   “咸鱼咸鱼臭咸鱼!”   女孩子竟然真的又连喊了几声,边喊便往外跑,等他站起身想追出去的时候她已经跑远了。   余刃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抬手在门板上轻砸了一下。   “臭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完看到守在门边的下人低垂着头肩膀微抖,怒道:“笑什么笑!”   之后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   三日后,麒麟卫与右金吾卫的比试在西大营正式开始。   这次的比试是由右金吾卫首领马忠提起,皇帝赵乾亲自准许的。   马忠嘴上说着是佩服麒麟卫的胆识,心生仰慕,所以想要切磋一番,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只是不服罢了。   麒麟卫入京后直接被划分为左金吾卫,说是与马忠所带领的右金吾卫同职同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支新的左金吾卫才是赵乾的心腹,他真正倚重的禁军。   马忠为人桀骜不驯,怎能眼看着麒麟卫的风头压过自己一筹?于是便提出了这次比试,想要挫一挫麒麟卫的锐气。   而赵乾之所以会答应,一方面是想借这个机会让麒麟卫立威,另一方面也是想反过来让麒麟卫挫挫马忠的锐气。   马忠这些年或许是过的太顺风顺水了,加上两位皇子为了拉拢他都使尽手段,所以他越发觉得自己身价高了起来,行事颇有些浮躁,连带着他手底下一众金吾卫都跟着飘飘然,俨然成了禁军一霸。   赵乾早就想收拾他们了,但一直把机会留到麒麟卫进京,说白了就是专门把马忠留给他们的。   而马忠也不负他所望,真的自己上钩了,根本就没用他多费口舌。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马忠在京城待的时间太久了,骄傲自大固步自封,眼界越来越小,以为全天下就他最厉害,完全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从他这次比试前还拉着余刃一起在赵乾的面前签下了生死状就可以看出。   这两份生死状不止是指余刃与马忠两人,而是指左右金吾卫双方。   比试时双方一对一,生死自负,两不追究,三十轮定胜负。   所以当余刃看到擂台周围林立的竹刺时,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   马忠笑了笑,对他说道:“国公爷,既然是签过生死状了,那我把擂台周围稍微改一改,您应该不介意吧?”   “不过您放心,只是在周围插了一些竹刺而已,擂台上是没有任何改动的。”   但谁要是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的话,那可就小命难保了,不被扎成刺猬才怪呢。   余刃斜睨他一眼,唇角微勾:“无所谓,马将军都不在意,我又怎么会在意呢?反正掉下去的又不会是我的人。”   说完便带着一众麒麟卫向擂台左侧他们的地方走去。   马忠眼角抽了抽,甩袖向另一侧走去,心道待会儿死了同袍可不要太伤心!   余刃对他的这些小动作毫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们这边绝不会输,更不会有人掉下去。   但是当他看到出现在场边的宁玥和安阳郡主时,之前的镇定瞬间便消失无踪,脸色顿时铁青,起身便走了过去。   宁玥走在安阳郡主身边,远远便看到余刃过来,不待他开口就躲到安阳郡主身后,缩着脖子道:“不是我非要跟来的!是陛下让我来的!”   陛下?   余刃斥责的话直接被堵了回去,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看向安阳郡主。   “郡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可从没跟他说过让小玥过来!   安阳郡主也是有些无奈:“陛下说要挫马将军那边的锐气,没什么比小玥上去赢几场更有说服力的了,所以……就让小玥来了。”   “因为知道你不会答应,他就没有提前告诉你,就连我也是出门前才知道的,赶紧去把小玥接上了。”   宁玥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事先根本就不知道!”   余刃听了脸色更差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握紧。   陛下不仅让小玥来了,竟然还想让小玥上场!   “他知不知道……小玥是个女孩子!这样的事传了出去……”   安阳郡主当然知道他说的意思,尴尬地轻咳两声,道:“陛下说这是最后一次,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了。”   这是赵乾自己的原话,不然安阳郡主就算是他亲侄女也不敢这样说。   余刃双拳握的嘎吱作响,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宫里问问赵乾是怎么想的。   可是君命不可违,他就算再不愿让宁玥来到这里,再不愿让她上场,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让她去了。   “台上有一面锣,挨着锣的那面擂台下是没有竹刺的,要是打不过,就去敲锣认输,知道吗?”   他对宁玥低声说道。   虽然这次的比试签了生死状,但台上的人若是认输的话,另一方也不能继续纠缠,更不能有意将对方推下擂台。   宁玥点头,心里有些紧张。   她真的是只想来看看热闹的,从没想过自己上场,现在这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愣把她给推上来了。   “余大哥,”她小声问道,“对面的人实力怎么样啊?跟你们比起来如何?”   余刃想说差远了,又怕她掉以轻心,让人钻了空子,便说和他们差不多。   宁玥一听顿时打了退堂鼓:“真的假的?和你们差不多是跟你们谁差不多啊?要是跟你差不多的话,那……那我还是直接认输吧!”   死也打不过啊!   余刃原本紧张的情绪因为他这句稍微放松了一些,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跟我还是差很远的,放心,真有什么危险的话我在下面接着你,不会让你受伤的。”   宁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点点头走了上去。   她一上去,莫说马忠那边,程文松他们这边也炸了。   麒麟卫一众人虽然都看到她和安阳郡主一起来了,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直接上场!   “大鱼!你疯了吗?”   程文松疾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小玥是个女孩子,你怎么能……”   余刃抬手,打断他的话:“是陛下的意思。”   一句话,所有麒麟卫顿时歇了火。   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别说他们了,就是余刃反对都没用。   另一边马忠等人却不知道,还以为余刃是故意羞辱他们,派了个女孩子上场,顿时一片咒骂声。   马忠脸色亦是不好,但还是抬手制止了部下们的声音,扬声问余刃:“昭国公,您确定要让这位岳小姐上台比试吗?我们这边都是一群大男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她可不负责。”   余刃当然不想,但还是回道:“小玥虽是女孩子,但这些年立下的军功也不少,武艺更是我一手教导的,要伤她,怕是也不容易。”   天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想说这些,可是作为麒麟卫的首领,他却不能示弱,只能咬着牙表现自己的强势。   马忠冷哼一声,也不愿占了他们的便宜,传出去让人笑话,便将原定的人改成了一个和宁玥年纪相仿的少年,让他上去和宁玥对战。   宁玥见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看上去还没有东子厉害,顿时松了口气。   这举动却显然激怒了对方,大吼一声冲了上来。   宁玥侧身一躲,边躲边道:“不是应该先抱拳见个礼什么的吗?”   说话间手上已经一个用力打了下去,一记手刀正落在那少年的后脖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下一个。”   她拍拍手看着马忠那边的方向。   麒麟卫这边响起一片叫好声,余刃紧抿的唇角也微微勾起,马忠的脸色却是难看至极,咬牙又派上去一人。   他好面子,这次派上去的仍是没比宁玥大两岁的,只是比刚才那个更强壮一些,武艺也更好一些而已,谁知又是没几招就被撂倒了。   如此这般经过四人之后,马忠终于顾不上脸面了,派上去一名二十出头的强将。   要知道此次比试三十轮定胜负,这女娃娃一个人就已经连赢四场,等于他们这边白白浪费了四次机会!   和胜负比起来,这点儿面子显然不重要了,真的输了那才是丢脸呢!要知道这次的比试可是他提出来的!   那小将生的又高又壮,虽然并不是马忠身边最强悍的人,但跟刚刚的几人也不是一个级别的,把他派上来纯粹是为了先把宁玥解决掉而已。   直到此时,马忠依然没觉得宁玥是真的厉害,只是觉得她比一般女孩子要强些,自己刚刚轻敌了所以才会连输几场。   那小将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上来后没像刚刚几人那样直接动手,而是上下打量了宁玥一番,道:“小丫头生的倒是白净,现在认输的话哥哥不为难你。”   说着又稍稍靠近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是说几句好听的,没准儿哥哥高兴了还能把你带回家做个妾什么的,也免得你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寄人篱下。”   宁玥脸色一变,咬了咬后槽牙,之后扯着嘴角大声说道:“右金吾卫的人是都像你这样吗?只会打嘴炮?”   嘴炮?   那人不懂,问道:“什么意思?”   宁玥嗤笑一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擂台下的马忠等人:“只会嘴上放屁!”   话音落,周围再次响起一阵喧闹声。   麒麟卫这边是一阵哄笑,马忠那边则是一阵怒骂。   余刃听着这些声音,却是笑不出来。   擂台很大,他没有听到刚刚那小将跟小玥说了什么。   但他知道以小玥的性格是绝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的,所以一定是对方说了什么触怒了她。   他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就见那小将已经黑着脸朝宁玥打来一拳。   盛怒下没有留手的一拳很能看清一个人的实力,宁玥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连大熊都不如!   这场比试虽然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分出胜负,但也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当小将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看到宁玥的脚冲着他两腿之间用力踩来的时候,下意识高声呼喊道:“我认输!”   宁玥原本就是吓唬他的,闻声立刻收住了脚,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承让,便走到场边靠近麒麟卫的那边,对余刃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跟麒麟卫的大哥们根本没法比!”   一众麒麟卫朗声大笑,还有人道:“那是因为小玥你太厉害了。”   宁玥嘿嘿地笑:“哪里哪里,全靠对手衬托。” 第96章 我在   余刃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 既有些无奈又有些与有荣焉。   毕竟宁玥的武艺是他手把手教的,听到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小姑娘被人夸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跟着夸她两句, 就见躺在擂台上那个已经认输的人忽然一跃而起,猛地窜到宁玥背后用力一推。   宁玥看到余刃脸色猛的一变,下意识察觉到身后有什么不对, 但还没来得及回头, 身后一股大力便袭来, 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前倾,面向下直直朝地上插满的竹刺跌去,耳边同时响起一阵惊呼:“小玥小心!”   分不清楚是谁的,震耳欲聋杂乱一片。   可这声音在宁玥耳边却转瞬即逝,随着身体的跌落, 竹刺越来越近, 削的尖锐的顶端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渐渐化为一点。   这一幕莫名的有些熟悉, 那小小的一点似乎变成了一颗出膛的子弹, 对着她的眉心急速飞来。   宁玥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周围的一切也全部消失,只余下这一点。   眼看着那竹刺就要扎进她的脑袋时,她恍然间似乎听到了一阵哭声, 心头骤然缩紧。   师兄……   是你吗师兄?   但她没来得及细听, 那声音便消失了, 余刃和程文松同时猛窜过来, 动作整齐划一的抬腿向着地上的竹刺扫去,两条腿如同两根铁棍,所到之处竹刺扫倒一片。   几乎就在同时,他们手中的佩刀也连着刀鞘一起推了出去,形成一个交叉的十字,正将落下来的宁玥挡住,勉强撑了一下,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另一边安阳郡主反应亦是十分迅速,腰间九节鞭嗖的一声甩了出去,尖锐的鞭头带着千钧之势硬生生扎进了擂台,架在程文松与余刃的刀鞘下面,然后手腕儿一抖,借着鞭子的力道将被宁玥压下的刀鞘稍稍往回一弹。   这力道看似将刀鞘抬起了一些,但实际上依旧不能阻止宁玥的下坠。   不过有这样一个缓冲,就足够余刃伸出另一只手去将宁玥拉回来,抱着她倒退两步,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小玥!小玥你怎么样?”   一众麒麟卫纷纷围了过来,为首的齐玖等人更是满脸关切,直接蹲下来围在了宁玥身边。   余刃脸色煞白,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强自克制住颤抖的手指,将怀中的人稍稍扶起一些。   “小玥,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   边说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拉起她的胳膊仔细查看,生怕哪里被竹刺刺到了。   程文松自然亦是如此,一边检查一边红着眼睛咒骂马忠带领的右金吾卫不是东西,明明认了输还背后伤人。   宁玥像个木偶般被他们折腾了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低声道:“余大哥,美人哥哥,我没事。”   刚说完,就听齐玖忽然惊呼一声:“小玥,你流血了!”   余刃手中动作一滞,顺着齐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宁玥额头上渗出了一粒小小的血珠,位置正好在那月亮花钿的上面,离的很近。   他刚才看的时候还没有,那说明这伤口应该很小,是她跌落时额头碰到了竹刺尖端造成的,但是因为余刃和程文松反应迅速,所以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如同针刺一般。   可是一想到自己再晚一刻,她可能就已经被刺穿了头颅,成了一具尸体了,余刃心头便止不住的涌上一股凉意,抱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   宁玥见他们都看着自己的额头,知道流血的地方应该是这里,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一下。   可还没等她碰到那处伤口,小血珠便轻轻颤动一下,边缘正好跟花钿连在一起,瞬间从花钿和皮肤的缝隙钻了进去,将花钿染成了红色。   宁玥耳边嗡的一声,瞳孔骤然一缩,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余刃原本还想阻拦她的动作,不让她用手直接去触摸伤口,可还没来得及说,宁玥抬起的手臂便沉沉坠了下去。随即整个身子也一软,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般无力的瘫在他的怀里。   “……小玥?小玥!”   余刃惊呼出声,宁玥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赶忙去喊程文松:“老程,老程!你快给她看看啊!”   程文松不用他说就已经开始给宁玥开始把脉,还掀起她的眼皮看了看,看过之后却是一脸茫然。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都看不出来!”   脉象明明很正常,可人却莫名其妙的就晕了!   余刃咬牙,抱着宁玥站了起来,直接吩咐身边的人。   “备车!回国公府!”   那人应诺,立刻去让人备车。   另一边的马忠听到,却隔着老远喊道:“国公爷,比试还没结束呢,您这就走了吗?”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麒麟卫这边立刻炸了。   “你们好生不要脸!都已经认输了却还出手伤人!”   台上的小将却冷哼一声,回道:“比试规定的是敲锣才算认输,我可没敲锣,是这位岳小姐自己掉以轻心了。”   虽然用这种方法的确是脸上无光,但他刚才一时冲动已经这么做了,那现在只能硬着头皮把责任推到宁玥身上,不然难道还要怪他自己不要脸吗?   马忠自然也是,虽然恼恨这人厚颜无耻地暗算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但照刚才的情势,这人还真打不过那岳小姐,输了只会更丢人!   既然如此……那赢了就赢了,管他用的什么手段呢。   “兵不厌诈,岳小姐武艺虽然的确不错,但经验还是少了一些啊。”   马忠状似感慨地说道。   麒麟卫自然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可那是出门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谁会想到这种禁军之间一对一的比武,对方竟然也会如此不要脸!   他们义愤填膺,怒骂着恨不能上前撕了对方。   余刃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下人把车赶来的时候抱着宁玥站了起来,对程文松说道:“老程你跟我走。”   之后又转头叫了一声齐玖。   齐玖应诺,上前两步。   余刃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看了一眼台上的人,目光如刀,开口留下最后三个字:“杀了他。”   这三个字无异于一个信号,告诉齐玖今天的比试想怎么来怎么来。   他们原本只是想立个威给对方一点儿教训,不打算杀人或者把人伤的太重的。   但对方既然不要脸,还对他们真的抱了杀心,那就没必要再忍让了。   齐玖点头,拱手道:“是!”   余刃便带着宁玥上了马车,直奔昭国公府,将这场比试抛在了身后。   …………………………   “怎么样?查出来了吗?”   余刃看着松开宁玥手腕的程伯,急声问道。   程伯摇头,皱眉紧皱,面色跟程文松一样沉重。   他起初听说程文松查不出病因的时候还以为他医术退步了,一进门就先把他骂了一顿,谁知自己上手之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脉象看上去的确都是正常的,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昏迷不醒。”   “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   余刃问道。   当时小玥毕竟是生死一线,虽然险情很快就过去了,但危险却是真的。   程伯却再次摇头:“不像,她脉象平和,没有受惊的迹象,就算有,应该也很快就过去了,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再说了……”   他抬头看向余刃,由衷说道:“小玥胆子那么大,又怎么会被吓晕过去?”   说她被打晕的还有可能,吓晕……算了吧,全天下所有女人都被吓晕了,她也不会。   “那到底是为什么?!”   余刃说着一拳砸在了桌上,震的桌上茶杯都颤了一下。   程伯知道他只是着急,并不是在对自己发脾气,并未在意,温声劝道:“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好在也没有其他问题,说不定睡一觉就起来了,你也别太着急了,让人勤盯着她点儿就是了。”   “我暂且留在这里,你随便给我找个地方让我歇息一会儿,有事随时叫我。”   虽然是在昭国公府,四周都是自己人,但他老待在女孩子的房间里也不合适。   余刃起身对程伯施礼,说了声多谢,立刻让人给他在就近的地方安排了一间院子。   但是程伯走后,他并未如他所说让下人盯着宁玥,而是自己守在了这里。   宁玥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只是昏昏沉沉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想离开这里,却又出不去,只能四处乱走。   走着走着便又听到那阵哭声,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师兄……”   宁玥喃喃一声,循声而去,眼前黑暗渐渐退去,画面骤然变的清晰。   她看到“自己”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额头一个模糊的血洞,蜿蜒下几道鲜红的血迹,两眼半睁,并未闭上,似乎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死了。   多年未曾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了,但身后抱着她的那个男人,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师兄……”   真的是你。   跪在地上的男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只是抱着怀中已经死去的女人流泪。   他似乎哭哑了嗓子,又或者是哭到失声,唇间除了痛苦的抽噎声之外再无其它。   宁玥之前也曾想过师兄会为了她哭,想过他就算平常总是损她欺负她,但这时候应该还是会为她掉几滴眼泪的。   为了安慰已经“死过一次”的自己,她还在那个世界故意幸灾乐祸了几句,说希望他能把鼻涕哭出来。   可是当她真的看到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如果可以,谁会想要去死呢?   如果可以,谁会想要看到自己在意的人流泪呢?   宁玥俯下身,轻抚“自己”的额头,想要将那血洞抚平,似乎这样就可以逃避她已经死去的事实,这样就可以想象自己并未中枪,依然是完好无损的。   指尖碰到血洞的瞬间,她的额头却传来一阵刺痛,整个脑子都像是炸开了一般。   “疼……好疼!”   她想要伸手捂住自己的头,脑海里的意识已经传达过去,却发现身体毫无动静,挣扎着看了一眼四周,才发现视角不知何时竟然产生了变化。   这是……   已经死去的她??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容不得她多想,头上的刺痛便越来越明显,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宁玥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这是……真的要死了吗?   无论在哪个世界,都要死了?   “不要……不要!”   “师兄救我,师兄救我!”   宁玥哭喊着想要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这死去的身体紧紧地桎梏了她,让她无处可逃,额头的痛感也无限放大,让她痛不欲生。   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余大哥,余刃……救我啊!”   她哭喊着想要从这身体里冲出来,奈何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额头的弹孔似乎越来越大,要将她吞没。   就在她以为这次真的逃不出去了的时候,额头却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秦岩低头轻蹭她的面颊,泪水沾湿了她的脸庞,一手抱着她,一手捂住了她额头的弹孔。   “别怕,别怕,师兄给你挡住了,不疼了啊,不疼了。”   与此同时,昭国公府,余刃红着眼睛看着躺在床上满脸痛苦的女孩儿,不知如何是好。   小玥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了,忽然间挣扎起来,嘴里一直不停地喊着疼或是喊着师兄。   程伯来看了,却仍旧查不出原因,扎了几针也不管用,这会儿又匆匆去煎药了,说再试试。   余刃只能坐在床边干看着,却不能为她分担任何痛苦。   正当他咬着牙想一拳砸在床柱上发泄怒火时,却听女孩子喃喃唤了一声:“余刃……救我。”   余刃一怔,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女孩子仍旧十分痛苦的样子,眉头紧蹙,唇间时不时发出几声轻哼。   余刃脑子里电光火石的一闪,忽然想起当年她初到戍城大宅时,也曾像现在这般痛苦的梦魇过一次,醒来后就哭着吵着要花钿,非要把额头的朱砂痣盖上不可。   而刚刚因为在比试时她额头受了伤,原本贴在那里的花钿被血染湿了,掉了下来,此刻那颗朱砂痣正毫无遮掩的呈现在他面前。   余刃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抱住了她,一手揽着她一手捂住她的额头,贴着她的面颊低声道:“别怕,别怕,余大哥给你挡住了,不疼了啊,不疼了。”   这句话之后,怀中的人竟然真的渐渐安静了下来,脸上痛苦的神情也稍减。   宁玥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   “师兄……”   余刃身子一僵,只片刻便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在呢,我在。”   宁玥却神志不清,又唤了一声:“余大哥……”   这一声余大哥让余刃原本就已经泛红的眼角有些湿润,吻了吻她的面颊道:“我在,我在。”   接连得到肯定,宁玥紧皱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最后只喃喃两声:“别走,我怕……”   余刃一颗心都因为女孩儿的依赖而软了下来,鼓胀胀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   他再次亲吻她的面颊,低声回应:“不走,余大哥就在这儿陪你,哪儿都不去。”   永远陪着你,今生今世,再也不放开了。 第97章 胜负   程伯端着药进来时,就见宁玥已经恢复了平静, 虽然双目仍然紧闭, 但神情不似刚才那般痛苦, 似乎又昏睡过去了一般。   他忙将药碗放下,走到宁玥身边,给她把了把脉。   “好了……这……怎么又忽然好了?”   虽然脉象有些虚弱,但比起刚才已经好了很多,最起码人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再挣扎痛呼。   余刃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只道她刚才慢慢就平静下来了, 让程伯又仔细给她看了看,确定真的没什么事了才又让人把他送了出去。   程伯走后, 他又坐回床边, 伸手轻抚宁玥的额头。   刚刚他找来花钿重新将那颗朱砂痣盖住了,现在女孩子的额头又像往常一般没有了朱砂痣, 而是多了一弯月牙。   余刃指腹在那月牙上轻抚, 许久后才收了回来,靠在床柱上合上了眼。   …………………………   西大营的比试并没有因为余刃的离开而受到影响,麒麟卫最后毫无疑问的赢了,以强大的实力告诉对面,他们所谓的“兵不厌诈”都是狗屁。   那个把宁玥推下擂台的小将被周老八打的亲妈都不认识,挣扎着喊了一声“我认输”, 却并未能让周老八停手。   周老八冷眼看着他, 说道:“你不是说敲锣才算认输吗?口头上的可不算数。”   说着直接一脚踩断了他的腿。   那人惨叫一声蜷起了身子, 察觉到周老八的怒意,拖着断腿拼尽全力向铜锣爬去,想要敲锣认输。   周老八起初并没管他,却在他眼看着就要拿到木锤的时候又抬腿踩断了他的手。   马忠从刚刚的对战中就已看出周老八比宁玥强了很多,这人连宁玥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打的过周老八?   他原想着就算输了也没事,一局而已,他待会儿再派别人上场就是了。   可谁知道对方却连认输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看样子竟是打算下杀手!   “齐大人!”   马忠隔着擂台怒道:“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适可而止!”   虽然他也的确对麒麟卫动过杀心,但可没想过让自己这边死人!   尤其是现在他们这边一场都没赢过,若是今天死的第一个人还出现在他们这边,那接下来势必军心不稳,士气上首先就低了一截。   齐玖冷笑一声,抬着下巴回道:“刚刚马将军的部下推小玥的时候可没想过适可而止。”   “更何况今日的比试是马将军你提出来的,生死状也是你要签的,就连擂台边的这些竹刺都是你们插上去的,我们也不过是按照你们的规矩行事而已,并无过分之处。”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地方需要适可而止的呢?”   论身份和资历,马忠都比齐玖要高出不少。他本以为余刃不在场,自己开口了,对方怎么也要顾及着身份收敛一些,哪想到齐玖却半点儿面子也不给他,直接就怼回来了。   马忠面色铁青,垂在身侧的双拳渐渐握紧,忽听又一声惨叫传来。   原来是那台上的小将抬起另一只手想去抓木锤,却被周老八毫不留情的将这只手也踩断了。   周老八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又转头看向马忠的方向。   “马将军,敲锣才算认输,这规矩可是您定的,您的这位部下刚刚自己也亲口说过的。如今他敲不到锣,是他自己实力不济,这可怪不得我啊。”   就像刚才他们的人把宁玥推了下去,他们却说是宁玥自己掉以轻心了一样。   马忠咬牙,心道这些麒麟卫真是奸诈,一字一句都在说今日事全是因他而起,右金吾卫就算真的死了人,也是他一手造成的,谁让是他提出比试的呢。   今日若是败了,他们这边还出现严重的伤亡的话,他今后在军中的威信就全都没有了!   谁会愿意跟着一个因为自己一时意气就害死了同袍的将军啊?就算当初他们自己也答应了这场比试,最后心里也还是会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台上的那名小将比马忠更能感受到周老八的情绪,半睁着肿胀的眼睛哀声求饶。   “饶命……大人饶命啊。”   因为被打的太狠,说话的声音很低,含混不清,但周老八还是听见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那人,道:“你刚刚对小玥下手的时候,可曾想过饶了她的命?”   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她可是个女孩子啊!才十三岁!”   说完一脚将那人踢了出去,力道刚好能让他跌出擂台。   只听噗噗几声,百余斤的男人顿时变成了一只刺猬。   只是这只刺猬的刺没有长在背上,而是长在身前,直接把他自己刺死了。   马忠心头一缩,眼中几乎喷火。   他们竟然……真敢如此!   他赤红着眼睛直接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部下,一是要在众人面前给刚刚死去的人报仇,二是想尽快扳回一城,免得局面一直对他们不利。   周老八与这新上台的人对了几招,大概了解了他的实力后轻笑一声,道:“倒是有些真本事,只可惜跟错了人。”   马忠一听他又在挑拨离间,怒道:“彭显!杀了他!”   彭显闻声而动,再靠近周老八时却明显感觉到他和刚才不同了。   他直觉的感到危险,想要先退后一些拉开距离。   周老八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脚下一蹬主动靠了过来,之后便是一阵肉搏之声。   擂台下的人只看到一阵眼花缭乱的拳脚,两人似乎势均力敌。   但彭显自己却知道,他应付的十分吃力。   终于,几十招过后他小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不受控制的跪倒下去,往旁边一歪,倒在了地上。   腿……   断了!   他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台下的右金吾卫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直到此时才明白,原来刚才周老八根本就没用尽全力。   这……这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啊!跟马将军告诉他们的也不一样啊!   麒麟卫……这么厉害吗?   众人心头升起一阵恐慌,看着周老八走向彭显,以为他也要被他杀了。   彭显自己亦是满脸惊惧,撑着身子往后挪,却离身后的竹刺越来越近。   眼看着到了场边退无可退,他以为今日定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周老八却站住了,沉声道:“自己去敲锣。”   彭显一愣,回过神后飞快地爬了过去,敲响铜锣。   接下来的两场亦是如此,上场的人不是被打断了胳膊就是被打断了腿,到第四场时竟半晌没人敢上去了。   要知道彭显已经是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了,如果连他都不是周老八的对手,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马忠想再派个人上去时,却发现原本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知何时都散开了,竟在他周围留出了一片空地。   这种禁军之间的切磋比试,没有人明知道会受伤流血还想往前冲。   受了伤丢了命即拿不到朝廷的抚恤还要丢人,谁愿意啊?   麒麟卫赢的轻轻松松,在对方彻底认输之后也并未再多做纠缠,直接散了。   而马忠到最后也没敢亲自上场,因为他不知道上去后周老八他们会不会像放过其他右金吾卫一样放过他。   万一他在擂台上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家人闹到陛下面前也没用,那生死状可是他亲手签的!   余刃知道结果的时候并不意外,也并不在意,一场比试而已,他从没放在心上。   他现在唯一牵挂的,只有宁玥。 第98章 表白   宫中的赵乾自然也得知了麒麟卫获胜的消息, 听到宫人的禀报后他笑着点了点头, 不待那人详细说来就问道:“小玥赢了几场?”   相比起其他人, 他对宁玥的胜负更感兴趣。   毕竟右金吾卫在他眼里本就不是麒麟卫的对手,输了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更关心宁玥给那群傲气的禁军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宫人被打断,停顿片刻后回道:“五场。”   赵乾大笑,拍了拍桌案。   “好丫头!朕就知道她是有真本事的!”   余刃亲自教导出的孩子, 而且还跟着他们执行了那么多次任务,立下了不少军功,怎么会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那些右金吾卫一开始轻敌, 肯定会派上本事不怎么样的人上去, 那就势必会输, 他只是不知道会输几场而已。   那人见赵乾笑的开怀,本不想打击他,但有些事还是要如实禀报的,不得不说。   “陛下, ”他又道,“岳小姐虽然赢了,但是……她在擂台上出了些意外。”   赵乾脸上笑意顿时僵住, 问道:“怎么了?受伤了?”   那人摇头:“她从擂台上摔下来了。”   赵乾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他没去现场, 但也知道那擂台并不是很高, 就算摔下来也不会伤的太严重。   谁知那宫人紧接着却说道:“马将军让人在擂台周围插满了竹刺, 岳小姐摔下来时……被竹刺扎伤了。”   赵乾一听, 差点儿背过气去。   “竹刺?马忠他疯了吗!”   他事先可从没跟他说过会做这样的事!   但若细说起来,他似乎又无法追究。   不过是一场比试而已,他身为皇帝,又岂会去过问每一个细节?具体的规则之类的,自然是这些人自己去安排,他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马忠也正是利用了这点,私底下搞了一些小动作,余刃他们也是到了西大营之后才知道的。   “小玥她……她怎么样了?”   赵乾颤声问道。   旁人不知道余刃有多看重宁玥,他可是知道的!   而这回也是因为余刃他们全都在场,他觉得有他们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所以才让小玥上场的。   这要是小玥因此出了什么事,还是在他们面前出了事……那……那他今后该怎么面对阿刃啊?   赵乾一颗心都悬了起来,盼着宁玥没事,却又深知落在竹刺上不可能没事,更何况这人还说她受了伤。   宫人见他满脸焦急,忙道:“陛下放心,昭国公他们反应很快,将岳小姐救下了,岳小姐并未伤到要害,只是额头被竹尖轻轻刺了一下,流了一点儿血,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受伤了。”   赵乾的心大起大落,回过神后抓起桌上茶杯就砸了过去。   “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那人缩了缩脖子,好在茶杯只是落在他脚边,并未真的砸到他身上。   他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又怕赵乾待会儿再责怪他,忙又说道:“但是岳小姐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当场晕了过去,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昭国公心急之下先带着她回国公府了,小程太医也跟着回来了,但是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原因,这会儿已经把老程太医也叫去了,但还没有结果。”   赵乾刚刚放松一点儿的心情又紧张起来,皱眉道:“昏迷不醒?”   还查不出原因?   这是怎么回事?   他思量一番,道:“让老程太医就在昭国公府守着吧,等什么时候小玥醒了再说,太医署暂时就不用他当值了。”   说着又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下去,另有数不清的珍稀药材,不管用不用的上全给宁玥送去了,希望以此能让余刃消一消气。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这小丫头能醒过来才行,不然他就是送再多东西也没用。   好在当天傍晚昭国公府便传来消息,说是宁玥醒了,赵乾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醒来后的宁玥情绪一直有些消沉,这样的状况接连持续了几天都没有好转。   余刃为了让她开心一点儿,难得主动去找了余夫人,希望她能带宁玥一起出去散散心。   当然,他也会跟着一起去,只是因为宁玥恢复了女儿身,他单独带她出门就不太合适了,所以最好还是由余夫人出面。   余夫人自然是答应了,翌日便带着宁玥一起来到了京郊的青萝山。   青萝山风景秀丽,是许多京中女眷都爱来的地方。   余夫人带着宁玥四处走了走,却不想正遇到在这里游玩的几家女眷。   这些女眷难得看到余夫人出门,往常怎么邀请都请不来的人忽然遇到了,自然是少不了要过来打个招呼。   他们虽然不喜欢余夫人冷清的性子,但昭国公府一直备受皇帝恩宠,余刃如今又眼看着便要成为朝中新贵,这个时候还是要打好关系的。   余夫人亦是如此,虽然并不喜欢跟他们应酬,但既然迎面遇上了,也不好转身就离开。   她带着宁玥一起跟这些女眷们在一处凉亭里坐了下来,期间长辈们说话,都是一些十分无趣的话题,余夫人怕宁玥憋闷,便道:“小玥,不如你自己出去四处走走,这山上景色很好,前面不远还有一处瀑布,你可以去看看。”   宁玥心情不好,确实不想在这里听那些家长理短,顺势便应了下来,施礼准备告退。   其中一个带着孩子的夫人忙道:“自己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们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吧?”   说着对自己的女儿使了个眼色。   那女孩儿却撅了噘嘴,看看宁玥又看看自己身边其他几个朋友,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另外几个女孩儿亦是抿了抿唇,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站出来愿意陪着宁玥一起去的。   要知道这位岳小姐可跟着一群男人生活了八年,如今还不清不楚地住在昭国公府里,京城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她,都说她其实就是麒麟卫的禁.脔。   跟着这样的人一起出门,跟和一个青楼妓.女走在一起有什么区别?传出去她们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其他几位夫人亦是面色微变,心中恼恨那开口提议的夫人多嘴。   她们虽然也想和昭国公府打好关系,可不代表愿意为了这个就连累自己女儿的名声。   今日岳小姐若是单独出门,而不是和余夫人走在一起,她们是定然不会上前打招呼的。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坐在一角的崔夫人王氏忍不住扶了扶额,瞥了自己身边的刘夫人一眼。   刚刚开口说话的就是刘夫人,她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经过王氏提点。   王氏跟刘夫人关系还算不错,见她今日带了女儿一起,才好心提点她可以让自己的女儿跟岳姑娘亲近亲近,对他们府上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是因为涉及到余刃和宁玥的感情之事,她不好细说,就只说了个大概,诸如宁玥其实清清白白,而且还深得陛下和昭国公喜爱等等。   刘夫人半信半疑,想借机出头又怕王氏说的不靠谱,张嘴时下意识就把其他几家女眷的女儿也带上了,如此一来几个女孩子一起去,就算到时候遭人非议也不会只有她自己的女儿倒霉。   王氏额头青筋直跳,咬牙想着要不是她膝下没有适龄的女儿,今日也没带孩子在身边,这种好事哪轮得到刘夫人?   偏偏她说了后刘夫人还不信,闹了这么一出,现在好了,还不如不提呢!   刘夫人说完之后也惊觉不对,见场面冷了下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只能硬着头皮让自己的女儿跟着一起去。   “不必了。”   宁玥不喜欢为难别人,也不喜欢为难自己,直接开口拒绝。   “谢谢夫人好意,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正好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女孩儿闻言松了口气,抬眼去看自己的母亲。   刘夫人还想再客气几句,但宁玥已经施礼告退,竟是不再听她说话了。   直到她离开之后,刘夫人才再次扯了扯嘴角,没话找话地道:“这岳姑娘……可真是有性格。”   这句话对女孩子来说可不算是什么夸奖,她紧张之下笨嘴拙舌,连话都不会说了。   王氏往常就是喜欢刘夫人这呆呆笨笨有些实心眼儿的性子,今日却是决定往后尽量少跟她往来了,免得哪天连累了自己。   余夫人脸色不太好,要不是碍于情面,都想直接从这里离开了。   但她的脸色在这些夫人们看来却是生宁玥的气,气她不知好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   再加上刚刚余夫人主动让宁玥离开,她们便更觉得如此,以为她是不想在人前和宁玥走得太近,让人以为他们关系很好,所以才刻意把宁玥支开。   确定宁玥已经走远后,有人借故将其他几个女孩子也支走了,这才轻叹一声,道:“夫人这些日子一定很不容易吧?家里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女孩子,真是让人为难。”   余夫人端着茶杯的手一滞,抬头道:“不为难,小玥很懂事。”   懂事?   那人神情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余夫人竟然会夸奖宁玥。   另一人却是一脸了然,道:“余夫人向来宽容,家里多个人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有什么可为难的?你这样问倒是让余夫人为难了。”   一副余夫人是因为顾及着脸面,不好在人前说宁玥不是,所以才会这么说的样子。   那人嗨了一声,笑了笑。   “是是是,余夫人心胸宽广,又怎么会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再说她在昭国公府也住不了多长时间,回头找个人家嫁出去也就是了。”   余夫人面色又沉了几分,将手中茶杯放了回去,在桌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王氏心里为这几人轻叹一声,心道这马屁拍的可不准啊。   然后在余夫人动怒之前插嘴道:“我若是余夫人啊,可不舍得就这么把岳姑娘嫁出去。”   “这么懂事的孩子,对长辈又孝顺,我巴不得让她一辈子都住在家里呢。”   刚刚进凉亭的时候,岳姑娘可是一直跟在余夫人身边,亲自扶着她上的台阶,还亲手给她倒了茶水,隔着杯子试了水温,那样子一看就是平日里做惯了的。   偏偏她行为举止又十分自然,似乎只把这当做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而非为了讨好余夫人故意为之。   再看看其他那几位小姐,模样倒是端庄秀丽,可有哪个做到了这些?   自己没做到就算了,看岳姑娘这么做的时候还一脸鄙夷。   若不是顾全大局,觉得大家在这种场合下闹得不愉快实在是有些不好看,她真想什么都不管,任由这些人再多说几句,把余夫人惹怒了跟她们翻脸才好。   那几位夫人面色一僵,一时间竟摸不准王氏是认真的还是在反讽。   余夫人听了王氏的话却是面色微缓,道:“我膝下没有女儿,一直盼着能有个像小玥这样贴心的孩子陪在身边,若是可以,我倒真希望她能在国公府住一辈子。”   说话时神色没有丝毫勉强,十分认真的样子。   几位夫人的面色骤然间变的有些微妙,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但又分不出真假,怕再像刚才那样说的话会触怒了她,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   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是真喜欢岳姑娘还是要面子,在这种场合之下顺着她总是没错了。   刘夫人事先得了王氏提点,再听到余夫人这样说就更觉得她是出于真心,而非为了脸面。   可这也说明她刚刚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会,而且还可能反倒惹怒了余夫人。   她有心弥补,于是听到余夫人说想把宁玥一直留在身边之后眼中一亮,立刻接了一句:“这好办啊,余夫人只要认岳姑娘为义女,那不就可以让她真的做您的女儿,圆了你们的母女情分了吗?”   正喝茶的王氏噗的一声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形容狼狈。   刘夫人坐在她身边,哎呦一声赶忙问道:“你没事吧?”   王氏摆手:“没,没事,不小心呛到了。”   真的有事的是你啊!自求多福吧!   刘夫人不知内情,见她没事便又继续跟余夫人说起此事,觉得自己出的这个主意特别好。   余夫人的面色却是变幻莫测,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徐妈妈,最后随便编了个理由拒绝了她的提议。   几人在凉亭里说话时,并没有注意到刚刚离开的几个女孩儿中的两个不知何时又悄悄溜了回来,就在一侧偷听他们的对话。   两个女孩儿听到这里掩嘴一笑,又待了会儿见她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其他地方,觉得无趣,便离开了。   …………………………   宁玥自己一个人漫无目地走着,手中揪着一片也不知从哪里扯来的树叶,捏在指尖转啊转。   这几天她总是想起那日梦中的哭声,还有师兄那张痛不欲生的脸。   她一直在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而已,可是梦里的一切太真实了,让她久久回不过神。   她自从来到这里以后,除了最初的那段日子,后来一直都在尽量克制着不去想从前的事,因为想起来就会难过,可她不想难过,那感觉太难受了。   现在时隔多年再次响起,那难过的情绪一点儿不比以前少,甚至更多。   她甚至会想,自己在这边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时候,师兄和秦叔叔在那边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如果连师兄都哭成这样,那秦叔叔该有多难过?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再出个什么好歹,师兄又该怎么办?   那些她一直刻意忽视不去想的问题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每一刻的开心和快乐都是罪恶的。   她自顾自的享受着这些,却忘了自己的离开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痛苦,尽管这并非出于她的本意。   宁玥眼眶微酸,抱着膝盖在一块儿石头后面蹲了下来,只想把自己藏在这里,让自己也变成一块儿石头,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跟在后面的下人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敢靠的太近,见她藏到了一块儿石头后面,只好去另一面看着她,免得她出了什么事。   宁玥在这里蹲了很久,尽管非常想把自己变成石头,可这样的愿望到底是不会实现。   毕竟连魔术里都只有大变活人,没有大变石头的。   她觉得两腿有些发酸,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叽叽喳喳地嬉闹声,是那几位夫人带着的女儿一起出来了,也走到了这里。   宁玥不想和他们打招呼,就蹲在这里打算等她们走了再出来。   谁知道这些人却站在这里了,似乎觉得这里人少,是个背后说人是非的好地方。   “那岳小姐可真是有眼色,你们看她刚才又是扶余夫人上台阶又是给余夫人端茶倒水的,那殷勤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下人呢!”   这话惹来一阵笑声,有人嗔道:“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她连父母都没有,不过是一暂住在昭国公府的平民罢了,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说不定祖上就是一耕田犁地的老农呢!”   几人又是一阵哄笑,有人接道:“老农还算好的,说不定……说不定是和那醉花楼里朱娘子一般的人物呢,不然这位岳姑娘怎么能跟一群大男人朝夕相处八年,还让这些人都对她宝贝的不行。”   她们到底是大家闺秀,青楼妓.女这样的话还是说不出来的,便用醉花楼和朱娘子代替了。   这句话之后有人想起什么,立刻说道:“没错没错!我听说前几日左右金吾卫比试切磋,因为右金吾卫不小心伤了那岳姑娘,左金吾卫的人就全都怒了,还杀了右金吾卫的一名小将!”   左金吾卫便是过去的麒麟卫,这些女孩子虽然不入朝堂,但对京城发生的大事还是知晓的,这种大规模的人员变动自然也听过一二。。   有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掩嘴道:“真的假的?我看岳姑娘刚才好像没什么事啊,半点儿受伤的样子都没有。”   “所以说啊!根本就是小题大做嘛!为这么点儿小事就要了别人的性命,说她跟那些麒麟卫没什么鬼才信呢!”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说话间那两个偷听了余夫人等人对话的女孩儿一路小跑过来,喘着气停在他们身边,面色有些泛红,但眼中却发亮,一看就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她们顾不上平复呼吸就将凉亭里的对话说了,特别说起了刘夫人提议让余夫人认宁玥为义女,但是余夫人却拒绝了的事。   “哎呀我娘怎么想的啊!”   刘夫人的女儿跺脚道。   旁边几人轻笑:“这也不怪你娘,我看是崔夫人给你娘说了什么之后你娘才一直给岳姑娘说好话的,我看你娘就是太实在了,被崔夫人骗了!”   崔夫人没带孩子过来,甚至连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儿都没有,她们也不怕说了什么让她的孩子听见。   刘夫人的女儿点头,跟着几人一起又嘀咕起来。   “崔夫人肯定是碍于情面才夸那岳姑娘几句的,不可能是真的喜欢。要是换做我是她,家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外人,还是个名声不好的外人,不为难死才怪呢。”   “是啊,岳姑娘就算再不好,也是昭国公的救命恩人的女儿,她总不好让自己的儿子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偏偏这岳姑娘自己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余夫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还非要跟来。”   “说不定余夫人本来就是为了甩开她才想出门散心的,这下好了,被她连累的连赏景的心情都没了,难怪刚才坐下没多久就借口把她支开了,还任由她自己到处逛,我看是根本就不想管她,或者就是想跟她分开,眼不见为净!”   “就是就是,她一直住在昭国公府,还刻意讨好余夫人,没准儿就是想认余夫人为义母,好赖着昭国公府一辈子!真是痴心妄想!”   宁玥在石头后面听着这些莫须有的污蔑,指甲狠狠地抠在石头上,因为不想给余夫人添麻烦,所以始终强忍着,不欲跟这些人发生正面冲突。   可是当她们说到她的生母跟余刃或许有一腿,当年的救命之恩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时候,宁玥终于忍不住了,蹭的一下从石头后面站了起来。   她虽然没见过这位母亲,但却听余刃和齐玖他们说过不止一次。   即便她并不是这位母亲真正的女儿,但借用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却是事实,让她在这里继续听她们污蔑这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死去的母亲,这点她真是做不到。   那几人正聊的热火朝天,忽见石头后面冒出个人来,就像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似的,吓了一跳。   惊呼过后发现这人还是自己正议论的人,面色不知有多难看。   要知道她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宁玥若是中途来的,她们肯定会知道。   但她自始至终都没出现,却忽然从石头后面冒了出来,这就说明她刚才一直在这儿,把她们的议论全都听去了!   背后说人是非却被人家听到,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宁玥很想骂他们一顿,甚至跟她们打一架,但知道这几人都是京中几位官员夫人的女儿,平日里跟昭国公府少不得有些来往,真的撕破了脸不好看,就硬是将这口怒气咽了回去,没有骂出脏话,只是瞪着眼睛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猴王啊!”   说完从石头后走了出来,抬脚便离开了,留下那几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她一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发泄般地踢了两脚路边的大树。   果然长舌妇在哪个年代都不少!什么大家闺秀!背地里还不是一样爱说人长短论人是非!   宁玥气呼呼地又往前走了一段,忽听一阵水声传来,抬头看去,这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余夫人所说的那处瀑布。   只见一条白练从半空倾泻而下,如同松涛般不停地发出哗哗声,靠的越近水声便也越大。   宁玥想借着这声音把刚才听进耳朵的那些污言秽语全都忘掉,于是便又走近了一些,谁知走着走着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这是……余刃?   余刃和余夫人一样,半路被一些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缠住了,不得不应付一二。   宁玥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但是靠近时正听到有人提议说让余刃不如认她做义妹。   宁玥脸色顿时一黑,觉得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有毛病!   什么义女义妹的?非要有这么个名声才行吗?真以为她跟他们一样在意这些?   她一直都把余刃当大哥的,就算没有这个“义”字,她也一样是……   “她不是我妹妹,我也不需要妹妹。”   宁玥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晃过,就听余刃回了这么一句。   不是妹妹,不需要妹妹。   不是,不需要……   宁玥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似的,脑子里也瞬间空了一下,一片空白。   她回过神后转身就往回走,跌跌撞撞,但是因为瀑布的声音很大,余刃他们又离的很近,所以并没有听到。   下人远远地看到宁玥靠近瀑布,原想着上前提醒几句将她带回来,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见她自己回来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又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   余刃觉得宁玥从青萝山回来后心情似乎比以前好了一点儿,最起码没有整日再神情恍惚不知想着什么了。   可是说她正常吧又似乎还是有些不对劲,因为她最近总往外跑,几乎天天都要去公主府,有时很晚才回来。   问她她在公主府都做了什么,她又说没什么,就是去找安阳郡主玩儿。   余刃知道她跟安阳郡主的关系很好,但以前也没见好成这样啊,怎么最近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呢?   他这厢不明所以,另一边的宁玥关起房门后亦是情绪低落,又恢复了前几日的模样。   她抱着枕头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目无焦距的发呆,手指下意识的在枕头上来回抠。   那日听到余刃和别人说话,当时虽然难过了一下下,但事后想想又觉得没什么。   第一她没听到前因后果,前面他们说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第二余刃说的本来也没错,她确实不是她的妹妹,亲的表的堂的义的都不是,只不过是叫了他几年余大哥而已,不能因为这个就强行认为自己就是他妹妹了啊。   第三嘛……不管她是不是余刃的妹妹,余刃这些年对她的好都是真的,既然如此,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但是宁玥通过这天的事,也充分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就是她真的给昭国公府带来了麻烦。   尽管余刃和余夫人或许都不在意,但别人背地里的议论却都不少。   只要她一天住在这里,别人说起她的时候就势必会带到昭国公府。   可是作为大周的勋贵世家,作为皇帝宠信的重臣,他们其实并不应该面对这些的。   宁玥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头一次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个麻烦。   麻烦……   想到这儿宁玥轻笑出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她好像一直都是个麻烦,以前是师兄和秦叔叔的麻烦,现在是余刃和余夫人的麻烦,她怎么总在麻烦别人呢?   宁玥抱着枕头倒在了床上,肩膀微抖,把头越埋越深,许久都没有抬起来。   …………………………   如果说起初几日余刃还不确定宁玥是不是真的不对劲的话,半个月后他就十分肯定了。   这丫头平日里那么爱玩儿爱闹,最近却除了往公主府跑以外哪儿都没去,就连在国公府里的时候也基本都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仿佛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一个大家闺秀。   余刃这日问下人她在做什么,听说她又在房中看书,便忍不住去她的院子看了看。   他来到宁玥的院子时,下人正要通报,却被他拦住了,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是在看什么书,这么入迷?   余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就见宁玥正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发呆,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   他皱了皱眉,心道这是看的什么书?走近后顺势低头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页,却见上面画着一个人像,还是个……男人?   余刃将那本书拿了起来,这动静惊动了宁玥,回过神忙要伸手去抢。   可她哪里抢得过余刃,余刃一手拦着她一手拿着书把那页全部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黑。   这一页不仅画了一个男人,还在画像下面详细的介绍了男人的姓名籍贯,家庭背景,年龄大小,甚至性格爱好等等。   他沉着脸又去翻其他几页,果然见整本书都是这样的介绍,只是每一页介绍的人都不同。   再看书上的封面,赫然写着“非京城”几个字,而宁玥手边还摆着另一本,上面写着“京城”。   相比起“非京城”这本,“京城”要新的多,几乎没有翻动过的迹象。   余刃脸色铁青,咬牙问道:“你这些日子去公主府就是为了这个?”   这样的书册昭国公府可没有,外面也没有卖的,只可能是安阳郡主帮宁玥收集整理的。除了她,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京城和非京城的适婚男儿的消息都搜集整理一遍。   原来她这些日子去公主府根本就不是找安阳郡主玩儿,而是跟她商量未来夫婿的人选!   “你不是说你不想那么早成亲吗?”   可是背地里却看这样的书!而且还重点看非京城的人士。   她不仅想出嫁了,还想嫁到京城以外去!嫁到看不见他的地方!   余刃怒火中烧,几乎将手里的书捏烂。   宁玥原本想瞒着他的,但是见书都被他发现了,瞒着也没什么意义,更何况本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便不再去抢了。   “是没想这么早成亲。”   宁玥说道。   “但是既然早晚都要成亲,所以还是要早做准备的好。”   她最近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搬出去是不太可能的,余刃肯定不会答应。   逃走更不行,余刃和余夫人都会担心,还有程美人和齐大哥他们,估计都要动用一切关系满世界的疯找她。   既然如此,要离开昭国公府最快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成亲了。   她其实一直反对那么早成亲,但是如果有合适的人选,把时间提前一些……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要注意一些,不那么早怀孕生子就是了。   宁玥一想到这儿就觉得有些反胃,她现在才十三岁,就算不生孩子,单成亲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有些接受不了,尤其是想到要和根本就不熟悉的男人接触……   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捂着袖子强忍着不适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对余刃道:“我就是随便看看,还没想好呢。”   随便看看?   余刃气极反笑,问道:“看上哪个了?有满意的吗?”   宁玥想了想,随口说了几个人名,最后又道:“不过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书上写的再好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所以还要再看看”   余刃原本想发火,听到这句却顺嘴就接了下去。   “是,成亲嘛,一辈子的事,说起来还是嫁给自己知根知底的人靠谱些。”   宁玥点头,却听他紧接着就冒出一句:“那不如嫁给我吧?”   嫁给我?   嫁给……   谁???   宁玥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余刃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句,之前想的什么“循序渐进”“慢慢来”在这一刻仿佛都喂了狗。   但是一想到“慢慢来”的话这丫头都不知道要跟谁跑了,他就把那些想法全都抛开了。   慢个屁!再慢他媳妇儿都没了!   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接下来就简单多了。   余刃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忽然间就觉得轻松了,继续对宁玥说道:“我们认识八年多了,你对我也很了解,知根知底这点肯定是满足的。”   他说着又挺起胸膛,道:“还有你对未来夫君的那些要求,长的好,身材好,对你好,这些……我应该都满足吧?”   宁玥看着他一脸自信的模样,整个人都懵逼了。   “满……满足。”   余刃勾起唇角,正欲再说什么,却听她又继续说道:“但是!”   这两个字之后声音又变的细弱:“你……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余刃刚刚才好转的脸色立刻又黑了回去,比刚才还难看。   他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谁告诉你我喜欢男人的?”   宁玥可不敢在这时候卖了东子,不然怕余刃回头把东子撕了。   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余刃的问题,而是颤颤道:“你以前……亲过男人啊!”   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余刃一听,哪还不明白是东子从中搅的浑水。   他将心头的怒气暂且压了下去,直直地看着宁玥的眼睛,对她道:“我只亲过一个人。”   宁玥:“……谁?”   话音刚落,余刃一把将她拉近了怀里,嘴唇贴上她的额头,声音不复刚才那般冷硬,变的低沉而又温柔。   “你。”   宁玥整个身子都因为这一个字而酥麻了片刻,回过神后总算明白东子之前跟她说的余刃亲过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了。   那时候她还女扮男装,东子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可不就以为她是个男人吗?   后来她恢复了女儿身,东子这熊孩子却忘了跟她解释这件事!   不过……   “你什么时候亲过我?”   她抬头问道。   余刃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愣了一下,面色微红。   “围剿高升那回,在马车里,你当时……睡着了。”   宁玥恍然大悟:“就是你推我的那回?!”   余刃嗯了一声,目光闪躲,脸上有些发烫。   毕竟是偷偷摸摸的举动,虽然当时是无意的,但说起来还是有些理亏。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遂拥着她轻声道:“小玥,我是真心喜欢你,想娶你为妻,你……”   话没说完,怀中的女孩子就再次抬起了头。   “我把你当大哥,你却想泡我?”   余刃:…… 第99章 负责   宁玥一句话把余刃噎得半死, 低头看着她道:“怎么?你不喜欢我吗?”   按理说这个时候宁玥应该很轻易的就能回答这个问题, 喜欢,不喜欢,很简单的事。   可她张了张嘴, 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出。   应该是不喜欢的吧?最起码不是余刃说的这种喜欢,因为她之前……真的没对他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啊。   可是不喜欢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却又莫名地说不出口,尤其是那个不字,就像是卡在了嗓子里似的,让她浑身难受。   余刃原本是想等她的回答的, 可是见她张嘴又生怕她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赶忙又道:“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我刚才……刚才亲你的时候,你应该会推开我的。”   “还有现在, 我抱着你,你也并不反感, 对不对?”   而且他跟她说他在马车上偷偷亲过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惊讶, 并未生气或者露出厌恶的神情。   那……她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   宁玥听他这么说, 才想起自己还被他抱着呢,而且刚刚还被他亲了!   她她她……她竟然……真的没觉得反感!   反而是刚刚想到要和别的男人亲近的时候, 会有一种生理性厌恶。   这个念头让宁玥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 抬手便要将他推开。   余刃却没给她挣脱的机会, 手臂稍稍用力, 又将她揽了回来, 抱的比之前更紧。   “你根本就不讨厌的,别躲了。”   宁玥呼吸骤然间变得急促,刚刚还放松的情绪忽然就紧张起来,在余刃怀中僵成了一块儿木头。   “我……我只是习惯了!”   她梗着脖子道。   “你和美人哥哥他们一直很照顾我,我……我把你们当家人似的,所以……所以才不讨厌!”   余刃眸光骤然一深,面色微沉。   “你是说……他们这样对你,你也不会讨厌?”   说着在她额头又轻吻了几下。   宁玥身子又是一酥,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不不,要是程美人或是齐大哥他们这样的话,她一定觉得他们是疯了,说不定会直接一巴掌把他们打醒。   跟他们有没有另一半无关,她根本就不能接受他们和她之间产生什么其它的感情。   这么说……难道余刃她就能接受吗?   宁玥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是着了余刃的道了!哪有这么问的?   她猛地抬起头,怒视着他:“我一定是被你的美色所迷惑了!”   对!一定是这样!   余刃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而且小丫头还说的严肃认真。   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头弯腰靠到她的肩膀,低沉的笑声就这么传到她耳朵里,闷闷的,却又很好听。   “小玥儿,你怎么这么可爱?”   声音紧贴着宁玥的耳畔,嘴唇若有似无地碰到了她的耳朵。   宁玥只觉得两腿一软,整个人都软倒在他怀里,回过神后对自己怒其不争,抬头揪着他的衣襟道:“你……你这是勾引我!”   余刃笑的更大声了,一手捏起她的下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说着低头便想去亲吻她的唇。   宁玥对于接吻这件事还是保持着理智的,迅速反应过来,身子往后一仰,硬是躲过去了。   余刃宽厚的手掌下意识地拢住她的脖子,想把她按回来,宁玥却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正色道:“我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呢!你不能再亲我了!”   余刃皱了皱眉,但还是停了下来,拉下她的手。   “什么男女朋友?”   “就是……未婚夫妻。”   宁玥简单粗暴地解释了一下。   余刃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的确,是我鲁莽了,那我们最近找个合适的日子,把这件事定下吧?”   宁玥啊了一声:“我都还没答应呢,怎么就定下了?”   余刃一听,脸色又沉了下来。   “你不愿意?”   说着又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我身子都被你看光了,你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哈?”   宁玥一脸懵逼:“我什么时候……”   说到一半就想起之前余刃受伤,她给他换药的事了。   可是……   “我那是为了救你的命啊!这怎么能算?”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是正好?”   余刃飞快地接了一句,脸不红心不跳,十分理直气壮。   宁玥哪想到向来正经的男人在这种时候竟然如此的没脸没皮,一时间竟不知说他什么好。   但要是这么说的话……   “那我还看过大熊呢!岂不是你们两个都要嫁给我?”   说完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对,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余刃就黑着脸道:“可你看我的次数比他多,不是吗?”   竟是把当初宁玥对他说的话直接还回来了!   宁玥气不打一处来,下一刻男人却又再次贴近她,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而且……我还比他好看。”   声音太苏,宁玥的血槽都快空了。   偏偏男人说完这句还不算,紧接着又道:“还有,你只是看过东子光膀子而已,我可是从上到下……都被你看过了。”   宁玥刚刚还觉得心口小鹿乱跳,听了这句却直接炸毛。   “我什么时候从上到下的看过你了?你别血口……”   话没说完,被余刃捂住了嘴,看着她的眼睛。   “你记性这么好,应该不会忘了才是吧?还是要我提醒你一下?温泉,草丛……”   这几个字一出口,宁玥瞬间想起来了,面色涨红,扒下他的手。   “那是个意外!”   她当时是不想被余刃发现她和东子看到了程美人他们洗澡,所以才躲起来的,谁知道余刃会在旁边放水啊!   余刃挑眉:“意外就不用负责了吗?谁告诉你的?”   “我……”   宁玥被他噎的不行,偏偏又无法反驳,只能梗着脖子道:“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了!”   余刃轻笑一声:“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宁玥觉得自己要被他气疯了,抡起拳头在他胸口砸了几拳。   她手劲儿不大,余刃躲都没躲,任由她捶了自己几下,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道:“我是认真的,但说的突然,你可能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   “这样吧,我给你点儿时间,你认真考虑一下,如何?”   宁玥鼓着腮帮子嗯了一声,低着头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羞。   余刃笑着又抱了抱她,在她挣扎之前松开了手。   “那我明日再来问你。”   “明天?”   宁玥猛的又抬起了头,杏眼圆瞪:“这也太快了吧?”   余刃却似乎不想再商议这个话题,直接转身就走了,边走边道:“明天,说好了哈。”   “说好个屁啊!”   宁玥跳脚,奈何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就没有跟她商量的意思。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宁玥才愤愤地坐回到椅子上,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气完之后又想起什么,站起来走到妆台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铜镜中的人,然后轻叹一声:“魅力不减当年啊!” 第100章 誓言   余刃说是给宁玥一天时间, 明天再问,但还没等到明天, 吃过午膳送她回去的时候就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宁玥咬牙:“余大哥!这才过了一个时辰都不到!”   余刃自然也知道,但他就是有些心急。   他怕宁玥冷静下来后不再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了, 怕她觉得他年纪大了或者觉得他们之间真的只有“兄妹”情分,只愿意做他的妹妹而不愿意做他的妻子。   活了二十多年, 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忐忑过。   宁玥回房后就关上了房门, 理都没理他, 更不用说给他答复了。   余刃下午又去问了两次, 直接被宁玥用枕头砸了出来, 还扔给他一句:“你再这样我就不考虑了!”   这小丫头, 竟然还会威胁他了!   偏偏余刃还真怕她威胁, 只能老老实实等明天。   …………………………   翌日,宁玥一开门,就见余刃正站在她的门口,身上带着水汽,半边肩膀微湿。   昨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到清晨都没有停。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这么站在廊下,被斜飘进游廊的雨水打湿了衣裳。   宁玥见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退到一边将他让了进来, 倒了杯热茶给他。   余刃接过茶杯时指尖碰到她的手指, 两厢接触宁玥感觉到丝丝寒意。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她皱眉问了一句。   余刃喝了茶, 将杯子还给她, 道:“刚来。”   ……骗鬼呢!   宁玥瞪他一眼,又倒了一杯,让他暖手。   余刃却没接,直接问道:“你想好了吗?”   端着茶杯的宁玥怔了一下,旋即垂首,两只手将茶杯捧在了手里。   “想好了。”   “那什么时候定亲?我看下个月初五就是个好日子,不如就那天吧?”   宁玥抬头,瞪圆了眼:“什么就定亲啊?我还没答应呢!”   “……你不答应?”   余刃问道。   他连苦肉计都用出来了,竟然还是不行?   宁玥垂眸:“我……我觉得我现在还太小了,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我知道,”余刃说道,“你说过年纪太小了成亲不好,我们可以先定亲,等你及笄后在成亲。”   “定亲也不好啊……”   宁玥说道。   “万一这两年你变卦了,喜欢上别的人了,那怎么办?”   “你们这里定亲和退亲都是挺麻烦的事,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给彼此留一些余地的好,等……”   “我不需要。”   余刃直接打断。   他这些年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宁玥以外的女人,但没有对任何人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自从确定了自己对宁玥的心意以后,也没有想过和她以外的其他人在一起。   什么余地不余地的,他才不需要这种东西。   只有那种不负责任或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喜欢对方的人才会需要留有余地,他是真心喜欢宁玥的,自然不需要。   “可是我需要啊!”   宁玥紧接着就冒出一句。   余刃:……   宁玥讪讪地笑了笑,把茶杯放下。   “我昨晚认真仔细地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虽然不排斥你,但要真说喜欢……”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余刃揽过去捂住了嘴。   接下来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不喜欢,不想从她口中听到明确的拒绝。   “我不逼你了,我们先相处一段时间好不好?”   他捂着她的唇近乎祈求地说道。   “你先别急着拒绝,等我们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到时候……说不定你就能接受了呢?”   宁玥眨了眨眼,想说好啊好啊,但被他捂着嘴发不出声音,遂用力点了点头。   余刃见她竟然答应,心头微松,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宁玥喘了口气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你捂着我嘴干吗?”   就是……这个意思?   余刃怔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说我们先相处相处啊,因为我从小就跟你在一起,认识你的时间太长了,说不喜欢你吧好像又挺喜欢的,说喜欢吧我又真的不敢确定是不是那种喜欢,所以……”   “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先相处一下,确定一下彼此的心意再说。”   “我确定了!”   余刃说道:“现在需要确定的只有你!”   宁玥唔了一声:“那就给我点儿时间让我确定一下。”   余刃又气又恼,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多嘴。   早知道小玥并不是要拒绝他,何必要拦着她不让她说,自己还说出那番话呢?   说不定他态度坚决一点儿,小玥就答应了呢!   人在犹豫不定的时候是最容易被说服的了,现在他先让步了,再想说服小玥就难了。   “那你需要多长时间?三天?五天?”   “三五天能相处出什么来啊?”   宁玥说道:“我是想着……”   她说到这儿停了停,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余刃:“二十天?”   宁玥摇头。   “……两个月?”   宁玥又摇头:“两年!”   余刃揽在她腰间的手猛地用力,咬牙切齿。   “两年?两年后你都及笄了!我们都可以成亲了!”   “谁说两年后就可以成亲了?”   宁玥道。   “两年后我也才十五岁,十五岁也还小呢,我不会成亲的!”   “……那你觉得多大才不算小?才可以成亲?”   宁玥看着他铁青的脸色,纠结着还是再次伸出了两根手指:“二十。”   余刃气的恨不能打开她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竟然想要二十岁在成亲?   “你知不知道如今女孩子十七八岁不出嫁就已经会遭人闲话了,你还想二十岁在成亲?你到底怎么想的?”   宁玥撇嘴:“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余刃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可是二十岁,离现在还有七年!他才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万一这丫头中途跟人跑了怎么办?他还能拿根儿链子拴着她不成?   “二十不行,太晚了,十六。”   他说道。   宁玥摇头:“十六也还未成年呢,那……十九?”   “不行,就十六。”   “凭什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就十九!”   “……那十七。”   “不!最早十八!再说的话就不用商量了!”   余刃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面带愠色:“你昨日还打算跟别人成亲呢,难不成那时候也打算十□□再说吗?你以为别人会等你到那时?”   宁玥眼珠转了转,唇角微勾。   “你又不是别人。”   一句话说的余刃满腔怒火骤然间消了下去,只余无奈。   “你就是仗着我宠着你。”   他叹了口气道。   宁玥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满脸小得意。   “那就这么说好了,十五岁定亲,十八岁成亲?”   余刃又问道。   宁玥想了想,觉得十五岁虽然小,但定亲还是可以的,只要不成亲就行,遂点了点头。   余刃笑着将她往怀里揉了揉,轻蹭她的面颊:“好,那等你十八岁我们就成亲。”   宁玥再次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有些不对,撑开他的身子瞪着他,张嘴要说什么,却再次被他捂住了嘴。   “你答应了,不许反悔。”   “你耍赖!”   宁玥扒开他的手道。   余刃轻笑:“那又如何?反正你答应了。”   宁玥莫名其妙的就被套路了,偏偏看着他勾起的嘴角又脸红心跳,竟然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她深感自己是个钢铁般坚定的颜狗,咬牙扭开视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我们若是成亲了的话,你今后会纳妾吗?”   如果会的话,就算余刃好看的能开出花儿来,她也不会嫁给他的。   说来也是奇怪,她在决定要嫁给别人的时候,都做好了今后自己的丈夫可能会纳妾的准备,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三妻四妾的年代,她自己思想上不愿意也阻止不了别人。   但是一想到自己跟余刃在一起,对方还要纳妾的话,她就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仿佛跟别人在一起她可以将就,但跟余刃在一起她就半点儿都不想将就,她就想要最好的,全部的他,一点儿都不想跟别人分享。   眼前的这个男人要么是她的,要么是别人的,没有中间地带。   余刃听到“我们若是成亲”几个字,心中一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冷硬的男儿心肠化作一滩水。   但听到纳妾两个字,他却怔了怔,眸光微沉。   他的生母便是父亲的妾室,若非余夫人膝下无子,昭国公的爵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继承。   他如今对生母的印象已经一点儿都没有了,只知道她原本与父亲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只因后来家道中落,祖父祖母及整个族中都觉得她配不上父亲,便硬是将两人拆散,逼着父亲娶了他的嫡母,也就是余夫人。   余夫人嫁过来之后与父亲的感情并不是很好,怀的第一胎孩子还不小心小产了,小产后为因为自己身体不适需要调养一段时间,便做主将唐姨娘,也就是他的生母纳了进来,抬为贵妾,这才有了他的出生。   据说当时族中其实是反对让姨娘进门的,因为大家怕父亲太宠爱姨娘,而忽视了正妻,所以一再劝说余夫人不要这么做。   但余夫人还是不顾众人反对,坚持让姨娘进门了。   再后来的事情他知道的就更少了,因为府里的老人都是余夫人的人,没有人会跟他提起,就连这些也都是他从当今圣上赵乾那里打听来的。   赵乾虽是先昭国公余泽安的好友,但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而已。   他说余泽安年少时还时常跟他提起他和唐姨娘的事,说将来要娶唐姨娘为妻。   但自从这个打算落空,被迫娶了余夫人之后,他就很少跟他提及感情上的事了,偶尔提起也只是摇头叹气。   余刃两岁时余泽安便离世了,唐姨娘后脚也跟着去了,他无从猜测自己的生父生母和余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父亲原本想娶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余夫人,而是他的生母,唐氏。   余刃时常会想,如果当初父亲一开始娶的就是姨娘,那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或许他就不会自幼失怙,不会五岁就被扔到军营里摸爬滚打,完全体会不到何为亲情。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坚定地告诉自己,今后一定要娶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与她共度一生,绝不重蹈父亲的覆辙。   既然如此,那么身边只要有一人就够了,多了只会像余夫人和姨娘那样,谁都得不到幸福,他又怎么舍得让宁玥面对这样的生活?   宁玥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是有纳妾的打算,心下一沉。   下一刻男人却轻抚她的面颊,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声音低沉而又坚定,满含柔情的目光像要从她的眼睛看到她心里。   “不会,我余刃在此发誓,今生今世,唯爱玥儿一人。” 第101章 分手   宁玥被余刃一记直球打的措手不及, 浑身酥酥麻麻不知该作何反应,愣愣的半倚在他怀里。   男人的面孔在她眼前渐渐放大,呼吸喷洒在她的面颊, 眼看着要四唇相接的一刻,宁玥终于回过神来,猛的把头转了过去, 余刃的吻便没能落在她的唇上,而是落在了她的脸侧。   这个吻带着几分灼热的气息, 和不同以往的急切,余刃一击未中,迫切的又去追寻。   “好玥儿, 让我亲一下, 就一下。”   他喃喃说道。   宁玥是被他连哄带骗的才答应下来的, 他总觉得似乎要做点儿什么才能印证这一切是真实的, 就像是要给自己的所有物打上烙印一般。   宁玥虽然是个颜狗,真实年纪也早已经成年了, 跟余刃抱一抱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要真让她以这副年少的皮囊和余刃去做什么过分亲密的事,她还是有些抵触的, 最主要是怕余刃收不住, 也怕自己冲动之下收不住!   毕竟余刃已经二十三岁了,她这个被宠成小公主的老阿姨实际上也不小了,这**的, 还不一点就燃?   “不不不……不行!”   她严词拒绝。   “你说是亲一下, 待会儿就该……就该亲两下亲三下亲好多下了!”   “这都是套路!我才不会上当呢!”   余刃自然是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眼中情.欲瞬间消散,忍俊不禁。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自制力?”   “不是有没有自制力的问题,男人……不都容易这样吗?”   她才不会承认是怕自己自制力不好呢!   余刃听了她的话却是面色微沉,道:“你怎么知道男人都容易这样?你还注意过其它男人?”   醋劲儿说来就来,让人猝不及防。   宁玥怕他一气之下把自己就地□□,赶忙解释:“我从话本里看到的啊,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余刃额角一抽:“……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宁玥也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只能用力推开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你快去把衣裳换了吧,都湿了。”   这句话倒是让余刃面色好了一点儿,挑眉道:“知道关心我了?”   宁玥:……你觉得是就是吧,高兴就好。   …………………………   最终余刃被推出了宁玥的房间,回到自己院子换衣裳去了。   他换好衣裳如同往常一般去正院和余夫人还有宁玥他们一起用早膳,因为拖延了一些时间,所以过去时几人都已经坐好了,只等他一个。   昭国公府人少,府上又没有外人,总共就那么几个主子,便没讲那么多规矩,几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往常都是余夫人,宁玥和余刃三人,现在也只是多了个东子而已。   东子早就饿了,见余刃终于来了嘟囔了一句:“余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啊?我们等半天了。”   余刃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看了看宁玥的方向。   宁玥低着头没理他,倒是余夫人深深地看了余刃一眼,道:“既然来了就坐吧,开饭了。”   余刃点了点头,在宁玥身边坐下,和他们一起吃了早饭。   饭后宁玥和东子离开了,余刃本想送宁玥回去,却被余夫人叫住,只得留了下来。   “母亲。”   宁玥走后,他对余夫人说道:“您找我何事?”   余夫人许久没有说话,只是翻了翻手中的佛经。   这是宁玥小时候给她抄的,她这些年最常看这本,边角已经磨出了一些痕迹。   她翻了几页之后将佛经放到一边,这才道:“你昨晚整宿都在小玥的房外?”   余刃其实大概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毕竟这昭国公府上很少有什么事是能瞒得过她的,尤其是内宅。   他本也没打算隐瞒,遂直接答道:“是,不过不是整宿,我子时过后才去的。”   他答应了那丫头说“明天”,就忍到了“明天”,过了子时才去。   余夫人眉头微蹙,看着他的眼神越发不悦。   “小玥是个女孩子,你这样整晚守在她的门外,就不觉得不妥吗?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又该如何议论?”   “若说起不妥,小玥住进咱们国公府本就不妥,可也不住进来这么长时间了吗?”   余刃理直气壮地道。   “再说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如果消息传出去了……那肯定不是我的人传出去的,母亲你该好好管管府里的下人了才是。”   余夫人被他气的想拍桌子,但心里又十分理智地知道他既然敢用这种态度说话,就是没打算再隐瞒这件事了,而且说不定小玥自己都已经答应了。   既然如此,再跟他纠缠这些也没有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将前倾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道:“你喜欢小玥?”   余刃点头:“是,要娶她为妻,她已经答应我了。”   他不是他的父亲,他的婚事他自己做主,谁也别想插手。   他说了要娶宁玥就一定要娶,除非宁玥自己不答应,否则谁也别想阻拦。   果不其然,他说完之后不出所料地听到余夫人回了一句:“我不同意。”   余刃轻笑一声,正想说你同不同意并不重要,就听她继续说道:“小玥现在年纪还小,且因为你们麒麟卫的事情之前又背负了不少恶名,如今在京城的风评十分不好。”   “这个时候成亲,而且是跟你成亲,只会让更多人说她闲话,说她之前就和你甚至麒麟卫不清不楚。”   “所以,你们的事情等她十五岁以后再说,这两年先让她养在咱们国公府,等京城的流言蜚语少一些了,我就以我的名义入宫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就说是我膝下无女,不舍得小玥离开,想让她嫁进国公府做我的儿媳,长伴我左右。”   “到时候小玥是因为我才嫁入国公府的,你也是因为我才与她成亲的,旁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来,对你们两个都好。”   余夫人说完之后等着余刃的回复,却见他半晌都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不愿意,沉着脸道:“怎么?你之前那么长时间都不急着成亲,现在两三年都不愿意等吗?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小玥?”   “女孩子成亲太早并不好,小玥如今十三岁,十五岁定亲十六岁成亲正合适,你……”   “好!”   话没说完,就被余刃忽然打断。   这一声“好”来的太突然,声音也太大,吓了余夫人一跳。   她还没回过神,就听余刃说道:“十五岁定亲,十六岁成亲,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全凭母亲做主。”   说完竟是怕她反悔似的,找了个借口打个招呼转身就走了。   余夫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脸莫名,半晌才对徐妈妈道:“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徐妈妈:……   …………………………   离开的余刃神清气爽,心情非常愉悦。   他之前答应宁玥十八岁成亲纯粹是怕她反悔所以先应下来,但心里其实一直在想到时候怎么才能让她同意早一点儿。   现在倒好,打了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正递到他面前来了。   小玥自幼无父无母,最敬重的两个长辈就是永嘉长公主和他的母亲,他母亲还要排在靠前面一点儿。   如果是他母亲开口,她觉得小玥应该会答应的,毕竟她那么孝顺。   余刃开开心心地离开了昭国公府,去衙门点了个卯就回来了。   用过午膳,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处理公务,心里却想着小玥那丫头。   早上想亲她一下,她死活不同意,说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余刃对自己的自制力还是有信心的,不然这么多年,他又岂会始终没碰过女人?   就算当初是以长公主面首的名义自污,以他的身份也不用像其他麒麟卫那般和女人保持绝对的距离,寻欢作乐或是旁人送他的女.妓瘦马,大可收下。   他只是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从来洁身自爱,没有动过心思罢了。   如今唯一动心的女孩儿就在眼前,却一时半会儿不能嫁给他,也不能碰……   余刃有些气闷,眼前的文书都看不进去了,最后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向宁玥的院子走去。   他知道这个时候宁玥都在睡午觉,进去后就直接对下人使了眼色,没让他们通禀,也没让他们把宁玥叫醒。   宁玥身边伺候的人一直都是余刃安排的,虽然也有余夫人的人,但大部分还是余刃的人马,自然听他的命令。   余刃进去后果然见到宁玥正在床上熟睡,对于房中有人进来毫无所觉。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小脸红扑扑的女孩儿。   “臭丫头,睡的倒是香。”   他满脑子都是她,什么都做不下去,她却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丝毫不受影响。   余刃轻笑一声,将她脸颊上黏的碎发拨过去,抿到了耳后。   女孩子的肌肤娇嫩,耳垂精致小巧,让他忍不住轻轻捏了几下,见她没有反应,指尖又顺着她的耳朵大胆的来到面颊,最后停留在她饱满的红唇。   真软,真好看。   明明认识了这么久,怎么以前没觉得这丫头这样好看呢?   余刃笑着又将指腹在她唇上蹭了两下,喉中吞咽一声。   早上想亲,她不让,要是现在趁她睡着偷偷亲……被她知道了会生气的吧?   不过……只要不把她弄醒是不是就没事了?   这个念头像春日的青草一样在余刃心头疯长,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着我就亲一下,亲一下,绝不做别的,他自制力才没有那么差,绝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于是缓缓地俯下身去,贴近了女孩子的面颊。   那阵熟悉的甜香又从鼻腔钻了进来,余刃呼吸骤然一热,闭上眼贴上了那渴望已久的唇瓣。   比想象中更加柔软的触感瞬间从嘴唇上传来,他只停了片刻,便顺着本能轻吮那香软的红唇,贪婪流连。   原本的只是亲一下,变成了接连不断的亲吻,终于将沉睡的女孩儿弄醒,睁开眼嘤咛一声:“余大哥……”   这半梦半醒睡眼惺忪的一句,非但没能让男人回神离开,反而让他愈发沉迷,半撑在她身上的身子直接压了上去。   “余……余大哥……”   渐渐转醒的宁玥挣扎起来,余刃却控制不住的加深了这个吻,将她所有的拒绝都堵了回去,直接吞入腹中。   宁玥慌乱地推拒,余刃按住她的手道:“好玥儿,你都看过我了,也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说着再次吻住了她,蹬掉自己的鞋袜,迫不及待地爬了上去。   女孩儿最终没能拗过他,直到半个时辰后才被他拥在怀中,得以休息片刻。   余刃还没从刚刚的激荡中回过神来,犹自流连地亲吻她的耳垂和面颊,缱绻而又温柔。   “玥儿,我的好玥儿……”   他初尝人事,不过片刻便又再次黏了上来。   宁玥这次却挣扎的格外厉害,似乎怎么都不愿意。   “余大哥,余大哥……”   她一声声地唤着,手上也不停地推拒着。   余刃却有些受不了,强势的将她的手再次按了回去,低头便要去亲吻她。   “余大哥……余刃!”   宁玥猛地喊了一声,余刃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忙脸茫然。   “啊?怎……怎么了?”   宁玥隔着书桌看着他,满脸无奈。   “你怎么在书房睡着了啊?叫半天也叫不醒。”   余刃哦了一声,看着宁玥的目光却有些发愣,眼前似乎还是梦里的画面。   他赶忙用力地揉了一把脸,将那些旖旎的画面甩掉,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玥闻言更无奈了:“你看看什么时辰了?你不是说只要你在府里我跟大熊这个时候就要跟你一起练武的吗?”   “我们在校场等了你半天你都没来,我只好来找你了。”   余刃这才想起此事,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身子刚起来一半,却又骤然僵住,缓缓坐了回去。   “那个……你先出去,我待会儿就来。”   他说道。   宁玥皱眉,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她先离开,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转过身去,就听余刃又说道:“算了,今天你们先自己练吧,我就不去了。”   他身上不止是裤子脏了的问题,现在还……还有些生理状态没有恢复,不知何时才能消下去,他总不能让小玥一直等着。   宁玥不明所以,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余刃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气味儿从自己身下散开来,怕被宁玥察觉,急着想让她离开,说话就难免有些着急。   “让你出去你就出去,问这么多做什么!”   宁玥一怔,气不打一处来。   “我问问怎么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吼什……”   “出去!”   话音未落,余刃口中再次吐出两个字,相比起上一句,这句才是真的吼。   宁玥哪想到自己好好说话莫名其妙就换来他如此态度?气的眼睛都红了。   “出去就出去!你以后别求着我进来!早上才刚答应你,现在就冲我吼!你这样的男人留着有什么用!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说完转身就走。   余刃虽然不知道分手两个字的意思是什么,但也大概猜出不是什么好话了。   他生怕宁玥出了这个房门就再也不理他了,顾不得别的赶忙站起来一把拉住了她。   “玥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我……”   “我管你什么意思!”   宁玥挣扎着要将他甩开,奈何余刃力气大,甩半天也甩不掉,反倒是无意看到他身下的衣裳湿了一块儿。   如今已是夏日,衣衫单薄,加上余刃穿的衣裳颜色又浅,所以看上去特别显眼。   宁玥倒吸了一口凉气,盯着那湿漉漉的一大片不可置信地道:“你尿裤子了?”   说完才惊觉余刃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尿裤子?   那这是……   她回过神注意到那处不同往常的起伏,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上的血液骤然上涌,直冲头顶。   她面色绯红,像被烫到了似的,趁着余刃愣住的时候嗖的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臭……臭流.氓!”   说完捂着脸跑了出去,留下余刃呆站在房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第102章 翻书   发生了这样的事,宁玥哪还有心思去练什么武, 一路直接奔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头扎进了床上。   余刃在书房睡着了也就算了, 竟然还做了那样的梦, 而且刚刚口中分明还叫着她的名字……   宁玥捂着被子哼哼了两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发烫, 好一会儿才稍微冷静下来, 坐起身用两手在耳边扇风。   她正苦恼着今后该怎么跟余刃相处的时候,余刃就从外面进来了,身上已然换过一身衣裳, 不是刚才那套了。   宁玥抱紧了被子,肩膀微缩。   “你……你过来干吗?”   说话时目光闪躲, 不敢看余刃的眼睛。   虽然做了那种事的是余刃, 但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觉得有些尴尬。   余刃自然也很尴尬, 但相比起尴尬, 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他必须来问清楚。   他沉着脸走到床边,可能是因为刚刚做了那样的梦的缘故,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没敢靠近。   这张床和床上的人对他而言都太熟悉了, 跟刚刚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他怕走得太近了, 会忍不住做出和梦中一样的事。   余刃轻咳一声,道:“我来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是怎么知道……知道我刚刚那样……是怎么回事的?”   这话说的拗口,不知情的人肯定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身为当事人的宁玥却瞬间就明白了。   她张了张嘴,支吾片刻,正欲回答,余刃已经先一步将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又是看话本看来的?”   宁玥从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身边并无女眷,就算偶尔回京会跟余夫人或者永嘉长公主她们接触,他也相信她们是绝不会跟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这些的。   至于程文松他们这些大男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宁玥刚刚分明一眼就猜出他的衣裳为什么会打湿了,而且还说他……流.氓!   他一个二十三岁的大男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有这种反应,那不是……不是很正常的吗?这有什么可流.氓的。   余刃也正是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才敢理直气壮地来找宁玥的。   但是当看见她的那一刻,难免还是会有些脸热。   宁玥刚才纯粹是本能反应,骂了一句就跑了,如今被追问,除了甩锅给话本,也没别的办法了,遂用力点了点头。   余刃脸色黑红黑红的,道:“你天天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说完就开始去清查她的书架。   他以前是不太管宁玥看什么书的,觉得她向来自觉,又是个女孩子,不用科举,喜欢看什么就看什么好了。   但现在……他严重怀疑她的书里面混进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然她一个女孩子,上哪儿知道的这些?   余刃走到书架前将上面的书全部翻查了一遍,一无所获,又将书桌上的几本书也翻了一遍,亦是没找到什么不妥的书册。   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宁玥。   “藏起来了?”   宁玥摇头,摇完又想到这样没法解释,只能道:“我……我看完就扔了。”   余刃:“……还知道毁尸灭迹了?”   宁玥垂眸不语,他也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道:“以后不许再看这样的东西了,听到没!”   谁知宁玥却嘟囔着冒出一句:“你都可以想,我却不能看,凭什么……”   余刃被她噎得半死,铁青着脸咬牙道:“我是男人,那是正常反应!”   宁玥心里嗨呀一声,心道你还挺有理哈?   但这话却不敢说,只能认怂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余刃却怎么看不出她的不服气?上前两步来到她身边。   宁玥吓了一跳,忙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你……你要干什么?”   说话时小脸戒备而又紧张,生怕他把她吃了似的。   余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动你的,说到做到。”   宁玥深深地松了口气,点点头对他露出一个笑脸。   两人正在房中说话,下人来报,说是东子少爷来了。   宁玥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自顾自地跑回来,把东子给忘在校场上了。   她想出去解释几句,却被余刃拦住。   “你在房中歇息吧,我去就是了。”   说着抬脚便走了出去。   东子原本是先去的余刃那里,到了之后却听下人说宁玥和余刃都不在,而是却了宁玥那儿。   他不明白去找余刃的宁玥怎么又回了自己院子,而且余刃也跟过去了,只好到这儿来了,问问他们到底还练不练了?   结果还没进去,余刃就出来了,而且直接把他拉走了。   “余大哥,不带小岳一起练吗?”   他问道。   余刃没有回头,目不斜视的向前走去,边走边道:“今日不练了。”   不练了?   东子不解,但也并没有多问,决定待会儿骑马出去玩儿一圈儿。   谁知余刃却没有离开,而是跟他一起来到了他的院子,进去后扫了眼书架,问:“小玥平常会从你这儿拿书看吗?”   他刚刚就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会不会是东子给小玥的?或者小玥从东子这里借的?   不然他实在想不到她有什么其它的途经可以看到这样的东西。   东子摇头:“不会啊,她自己那么多书,管我借干什么?”   余刃心想也是,但还是不放心,决定查一查。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道:“你这里就这些书吗?没别的了?”   “没了啊,”东子道,“全都在这儿了。”   余刃嗯了一声,又翻了几本,边翻边问:“你平常都爱看哪些书?”   就好像顺路过来查问功课似的。   东子向来不爱读书学习,这是人尽皆知的,他自然也不会隐瞒。   “我不爱看书,这些都是摆设。”   他直接说道。   余刃没有说话,将手中的书放了回去,在书架上大概扫了一眼,伸手要去拿角落里看上去稍显破旧,没有其他书那么新的几本。   东子见状赶忙拦住:“余大哥!你……你到底要干吗啊?我这儿没有什么你喜欢的书,你……”   话没说完,被余刃挣开,将其中一本拿了出来,随手翻开一页便是一副香.艳的图画。   东子抬手扶额,赶忙解释:“我……我平常不怎么看的,这是好几年前的了,我就是……就是收藏用的。”   他是真的不怎么看,只是之前在戍城大宅,那些麒麟卫偶尔聚在一起就会聊起这些,比谁的收藏多,然后他就顺手也收了几本,显得自己是个大人。   谁知道……谁知道今天会被余刃翻出来啊!   余刃看着这本书,面色微沉,但也没有直接骂他,而是说道:“你长大了,看看这些也无可厚非。”   东子见他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心下一松,却听他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但你不该给小玥看!”   东子一愣,赶忙辩解:“我没有!她一个女的,我给她看这些干什么啊?我疯了吗我?”   余刃却沉声道:“刚刚小玥可不是这么说的。”   “啊?”   东子以为是宁玥把自己卖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难怪余大哥今天忽然跑到他这儿来了,还一进门就直接来查书架,原来是这臭丫头害的!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说道。   “那会儿我不知道她是女的,刚拿到书觉得新鲜,就给她看了几眼。”   “可是她根本就不喜欢啊!说一点儿都不好看,太……太抽象了什么的。”   余刃一听,脸色顿时铁青。   “这么说,你真的给她看过这些书了?”   东子又是一愣,半晌才支吾一句:“余大哥,你诈我?”   “我诈你?我还打你呢!”   竟然敢给他的玥儿看这种东西!   …………………………   东子最终被关到静室闭门思过,三天没有饭吃。   宁玥知道后觉得他挺冤的,找了个机会说自己不太舒服,让人把饭菜送到她院子里,没有跟余夫人他们一起吃,之后又偷偷拎着食盒来到静室,把自己的饭菜给了东子。   昭国公府的戒备虽然森严,但仅仅是外围,里面还是好很多的,不像之前的戍城大宅到哪儿都是人。   加上宁玥现在年纪大了,武艺好了很多,要躲开这些下人的视线给东子送个饭还是很容易的。   东子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低声道:“都是你!害我这么惨!”   “得了吧你!”   宁玥说道:“还不是你自己笨!”   春.宫.图竟然藏在那么显眼的地方,而且被余刃一诈就诈出来了,太傻了!   东子哼了一声,还在边吃边埋怨,说些什么“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倒霉”之类的话。   宁玥瞪他一眼:“差不多得了啊!我可是好心把自己的饭菜给你送来了,我自己还饿着呢!”   东子一听,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饭菜,然后分出一半推到宁玥面前:“一人一半,我也不是特别饿。”   宁玥轻笑一声:“行了,你吃吧,我待会儿回去还可以吃点心呢。”   而且她又不会被连着饿三天,不差这一顿。   东子想了想,便也没再跟她客气,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等东子吃完,宁玥拎着食盒觑着下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了出去,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不远处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余刃太了解她了,从她说不舒服让把饭菜拿过去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打算做什么。跟过去一看,果然见她偷偷从窗户溜了出去,给东子送饭了。   余刃心里有些气,虽然明知她应该不会喜欢东子那样的类型,但还是觉得不太舒服,觉得她对东子太好了,会不会在她心里还是把东子当做与别人不同的存在?   毕竟两人青梅竹马,年纪又相仿,平日里关系也很好,认真说起来……似乎比他跟小玥更配。   嫉妒在心里疯长,余刃看着少女一点儿一点儿靠近自己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拦住她,就见她忽然停了下来。   他还以为她是发现自己了,下一刻却见她打开食盒看了一眼,之后轻叹一声:“我的醋鱼啊,一口都没吃着!”   昭国公府的菜单很多天才会重复一回,下一次再吃要等很久了。   余刃抬起的脚一顿,没有再向外走,就听女孩儿又嘀咕了一句:“果然自古慈母多败儿!”   之后摇头叹气地走远了。   留在原地的余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沉着的脸色终于渐渐缓和,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慈母?败儿?   这丫头……打的什么比方啊。 第103章 你妹   宁玥溜回自己房间之后就说吃完了, 把食盒还给了下人。   但实际上肚子还饿着, 打算睡个午觉起来叫点儿点心吃, 垫垫肚子。   现在叫的话倒不是不行, 但是刚吃完饭就要点心, 不是她的风格,被人看出什么就不好了。   她摸着瘪瘪的肚子向床边走去, 打算用睡觉来缓解腹中的饥饿。   谁知还没等躺下,就听下人说余刃找她, 让她到他院子去。   宁玥不明所以,但还是爬起来收拾收拾过去了,进屋后笑问道:“余大哥, 你找我什么事啊?”   余刃抬头看了她一眼, 将手中书册放到一旁。   “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宁玥一怔,心里咯噔一下, 两眼乱瞟。   “没……没干什么啊,吃完饭正准备睡觉呢。”   既担心是真的被余刃发现了,也担心余刃像是诈东子一样诈她。   余刃轻笑一声,眼角微挑。   “没去给东子送饭?”   “没有没有, ”宁玥赶忙说道, “你罚他禁闭不许吃饭, 我哪儿敢给他送饭啊,再说也没有多余的给他送啊。”   余刃哦了一声, 点点头, 忽然叫来了下人, 让他们端了一大桌饭菜进来,看那菜式,可不正是今日的午膳嘛!   宁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些饭菜,一时间摸不准余刃是什么意思。   正猜测,就见余刃在饭桌前坐了下来,道:“我还没有吃,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吃点儿?”   话是这么说,但桌上却只备了一套碗筷,根本就没有要和人一起吃饭的意思。   宁玥摇头:“不……不用了,我刚刚吃过了。”   余刃还真就没跟她客气,不仅没客气,还对她道:“那你坐下看着我吃吧。”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宁玥啊了一声,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余大哥,你自己吃就行了吧?我……”   “坐。”   余刃又指了指椅子,语气不容置疑。   宁玥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看着他夹起一块儿醋鱼,放到碗里认真地剔掉了鱼刺,又夹起来递到了唇边。   她的视线一直盯在那块儿鱼肉上,也不知余刃是不是察觉了,忽然停了下来,将筷子递到她面前:“给。”   宁玥愣了一下,旋即摇头。   “不用不用,你吃吧,我不饿。”   刚说完,腹中就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宁玥面色一红,讪讪地笑了笑。   余刃亦是一阵轻笑,将那块儿醋鱼又往她唇边递了递:“还说不饿?张嘴。”   宁玥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张了嘴,美味的醋鱼顿时进入口中,酸酸甜甜唇齿生香。   她吃完一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余刃笑着将那唯一的一副碗筷递给了她:“吃吧。”   宁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副碗筷。   “那你吃什么啊?”   “我吃过了,”余刃道,“这些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虽然没有直接拆穿她给东子送饭,但也算是明确的传达了“我已经知道了”的意思。   宁玥小小的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臣服于美食的诱.惑,接过碗筷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之后想起什么,道:“要不余大哥你也再吃几口吧?光看着我吃有什么意思啊?”   挺有意思的。   余刃心道。   但还是依言让下人又送来一副碗筷,跟她一起吃了起来,免得在旁边看着她让她觉得不自在。   宁玥深感谈恋爱还是有好处的,今日这样的状况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挨骂,这次却不仅没挨骂,还把差的那顿饭补回来了,挺好挺好。   她心里高兴,边吃边对余刃甜甜地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在余刃眼里有多可爱。   余刃原本已经吃饱了,看着她这般模样却觉得特别下饭,竟然又跟着一起吃了不少,期间边吃边给宁玥剔鱼刺,伺候着这位小祖宗把一整条鱼都吃了。   酒足饭饱之后,饭菜被撤了下去。   余刃看着小肚子吃的圆滚滚的宁玥,带她去外面消了消食才将她送回去。   宁玥看着把自己送回来就准备离开的余刃,犹豫片刻后终是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叫住了他,冲过去扑进他怀中,用力地抱了抱他。   “谢谢。”   余刃一怔,下一刻抬手欲将女孩儿紧紧拥住,怀中的人却已飞快地离开了他,将他推了出去。   “余大哥慢走哈,拜拜。”   说着便赶忙关上了房门,生怕余刃看到她泛红的脸色。   余刃在门口呆愣了片刻,回过神后额头抵着房门轻笑出声。   一顿饭换一个拥抱,值了。   他转身向外走去,心情愉悦,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边走边想,以后或许可以多罚东子几次?   …………………………   程文松和安阳郡主在八月份的时候成了婚,声势浩大,永嘉长公主和皇帝赵乾给安阳郡主准备的嫁妆堪比公主,让京城的百姓们着实开了一回眼界。   宁玥受程文松照顾多年,自然也去参加了婚礼,而且在婚礼上玩儿的有点儿得意忘形。   因为来参加婚礼的除了那些看在赵乾的面子上来捧场的世家贵族之外,最多的就是曾经的麒麟卫了。   男宾和女眷其实并不在一起,但余刃知道宁玥和麒麟卫中许多人都许久未见了,很想见他们。   再加上京中女眷又对她多有误解,来的也大多都是年长的人,很少有她的同龄人,所以他就同意她偷偷换了男装到麒麟卫这边儿来了。   一来免得她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听到那些不好的言论,二来他也可以照顾她一二。   左右麒麟卫是和那些勋贵世家分开坐的,这边儿没有外人,那些自视甚高的官员也不会频频往这边走动,只要宁玥注意一些,就不会被发现。   今日程文松大喜,余刃自然不会拦着她喝酒,但怕她喝醉,所以也不让她多喝。   可是这样的场合他也少不得要应酬一番,不可能随时随地看着她,所以中间有一段时间就把她交给了麒麟卫,自己去和那些官员们应酬了。   结果宁玥跟这些麒麟卫许久未见,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跟这个聊几句一会儿跟那个喝一杯,没多久就开始晕晕乎乎了。   不过她好歹也知道今日是程文松和安阳郡主的大喜日子,不能真的喝多了闯祸,于是在最后还保留着一分理智的时候停了下来,放下酒杯站起身去找净房了。   喝了太多酒,满肚子咣当,她要去放水。   她是个女孩儿,自然不能去这边为男宾准备的净房,便只能去女眷那边儿的。   余刃自己虽然不在,但早就跟随行的下人打了招呼,让她们照顾好宁玥。   两个同样做男装打扮的婢女在角落看到宁玥起身,忙迎了上去,听说她是要去净房之后,便领着她一起去了。   宁玥放完水回来,一路昏昏沉沉的往回走,脚下有点儿打颤,连带着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眼看着就要回到麒麟卫那边了,她路过一个转角时却险些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那人反应倒是挺快,迅速站稳退后两步,仔细看了看她的容貌,恍然大悟:“这不是岳……公子吗?”   小姐两个字硬是被吞了回去,没有当场叫破宁玥的身份。   宁玥抬头看了看他,亦是仔细辨认一番,最后道:“哦,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那个管三?”   对方笑了笑,拱手道:“岳公子记错了,是关三。”   “对对对,就是你,”宁玥说道,“总把镇骨楼弄坏的那个!”   说完自顾自的嘿嘿笑:“小安哥总是提起你,上次过生日时候许的愿都与你有关!”   许愿?   关三好奇:“安大人许的什么愿?”   宁玥边笑边道:“他许愿说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碰镇骨楼的机关了!哈哈哈……”   关三额角抽了抽,倒也没有生气,最后也跟着笑了笑:“那安大人这个愿望怕是实现不了了。”   宁玥听了笑的更大声了,站在关三旁边的宁琰看着直皱眉。   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日子却公然换了男装出入在一群男人之间,还喝的醉醺醺的,成何体统!   他眉头紧拧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好在没一会儿余刃便赶来了,道了个歉把晕头转向的宁玥拉走了。   关三和宁琰也是要去净房的,等宁玥走了之后关三边走边道:“这个岳姑娘到挺有意思,胆子大,为人也真率,看着不像是京城传言的那样。”   “怎么不像?”   宁琰沉声道:“我看倒是一模一样。”   关三嘿呀一声:“你对人家小姑娘这么苛刻做什么?人家是自幼无父无母才这样的。”   “无父无母又如何?”   宁琰说道。   “她失去母亲时已经五岁了,五岁的女孩子但凡懂些人事,都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了。”   “这若换了我妹妹,别说五岁,三岁就已经……”   “行了行了!”   关三不耐烦地打断。   “你妹妹你妹妹,天天就知道你妹妹!你倒是先找着你妹妹再说啊!”   说完不再理他继续向净房走去。   宁琰也抿唇沉默下来,脸色不大好看。   不过无论是关三还是路过的人都不在意这些,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宁大人脸色向来不好看,人送外号“宁黑脸”。   能让他脸色好起来的人,可能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 第104章 渡气   春去秋来, 一转眼两年又过。   这两年京城仍旧有一些关于宁玥的流言蜚语, 但已经不像当初她刚刚恢复女儿身时那般严重了。   一来人都是健忘的, 或者说喜新厌旧的,有了新的话题,旧的自然就渐渐淡忘了。   二来宁玥并没有像那些贵族夫人们想象的那般削尖脑袋想往上流圈子里钻, 厚着脸皮来跟她们或者她们的女儿套近乎, 她们自然也就不是很在意了。   三来……他们发现宁玥不仅深得余刃喜爱, 就连余夫人亦是非常宠爱她, 且这种宠爱不是装出来的, 而是真的把她当做亲生女儿般对待。   起初还有人为了和余夫人套近乎故意在她面前说宁玥的不是, 以为她会和自己同仇敌忾。   谁知余夫人非但没有认同她们的话, 还当场甩了脸色。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皇帝赵乾也没有像当初他们所想的那样过段时间就把宁玥忘了,而是每每年节宫中有宴会时都会准许余夫人带着宁玥一起进来,还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宁玥召过去跟她多说几句话,可谓给她做足了面子。   这样的状况起初自然又是惹来了不少人在私下议论, 让人以为宁玥是心比天高, 想进宫相伴君王身侧。   但这种说法没过多久就不攻自破了, 因为赵乾除了在这种公开的场合之外从没在任何其他时候单独召见过宁玥,也没有提起要册封她为妃嫔的事。   以赵乾的身份,想要什么女人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毫无背景, 不过一介平民而已, 就算比他小了几十岁, 只要他想,谁又敢说一句不般配?   可他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提过,只是时不时地给她做做面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看重这个姑娘。   后来有人猜测说他此举其实并不是为了宁玥,而是为了余刃,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广泛认同。   余刃在京城的地位本就不低,这两年更是水涨船高,已然成为武将中的佼佼者,和赵乾宠信的另一名文官宁琰并称为大周文武双雄。   宁琰是自己一点儿一点儿从底层爬上来的,赵乾只要适当的进行封赏就是了。   但余刃身为先昭国公的继承人,赵乾救命恩人的孩子,他早些年能赏的可以说都已经赏过了,爵位和官职一时半会儿也是动不了了,自然就只能想些其他办法来犒赏他。   那么他看重谁,赵乾就给谁做面子,这也就说的过去了。   于是宁玥这两年风评虽然仍旧没有好多少,但已经很少有人敢当众说她些什么了,更有甚者因为赵乾和余刃对她的看重,竟然开始让自家女眷跟她打交道,仿佛她曾经和麒麟卫朝夕相处八年的事不存在似的。   不过宁玥看上去好说话,其实也跟余刃一样,对那些纯粹因为利益来讨好她的人都是做表面工夫,客客气气的说话客客气气的应酬,但想要交心?那算了吧。   对方都没有拿出真心,她又怎么会傻了吧唧的把自己的真心交出去?   这日又有人递了帖子,说三日后城南有一场赏花会,想邀她一起去。   宁玥虽然能够应付这种场面,但不代表她就喜欢,自然是婉言拒绝了。   更何况三日后正好是东子休沐的日子,余刃早就答应了会带她和东子一起去京郊的青萝山玩儿,她哪有空参加这种无聊的花会。   东子这两年正式加入了金吾卫,且表现不错,穿上那身衣裳还真是有模有样。   但是相对的他的休息时间也就少了,十天才能休沐一次,算下来一个月才休息三天,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东跑西跑四处撒野了,   余刃虽然官职高,但时间却比东子自由的多,所以可以赶在东子休沐的这天带他和宁玥一起出去。   当然,宁玥路上几乎都要坐在马车里,直到出了城周围没什么人才能出来,免得被人看见他和两个大男人单独出门被说闲话。   宁玥抵达目的地之后立刻就从车里爬了出来,深吸了一口山上的新鲜空气,深感在这里赏花比在人家院子里赏那些花盆里栽种的名贵花种有意思多了。   她下车后从下人那里拿来一个抄网,直接跟拿着鱼叉的东子一起直奔河边。   他们之前说好了的,今天要在这里烤鱼,偏偏两人又都不是那种喜欢拿着鱼竿坐在河边安静地等着鱼儿上钩的性格,索性便一个拿了抄网,一个拿了鱼叉,哪里有鱼便往哪里去。   余刃也早知道他们有烤鱼的打算,原本还想跟宁玥一起在岸边享受一段安详的钓鱼时光,谁知道这丫头却拿着抄网跟东子一起到处跑。   他不想跟宁玥分开,便默默地拿着鱼竿在后面跟着,结果每次都是他小马扎刚搭好,鱼饵刚挂上,鱼线还没来得及甩出去,他们那边就已经结束准备换地方了。   宁玥捞了两次鱼之后才注意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余大哥,你拿着鱼竿跟我们凑什么热闹啊?难不成打算用鱼钩勾鱼啊?”   她随口一说,东子却信以为真,纳罕道:“余大哥还有这本事呢?”   余刃咬了咬后槽牙,视线看向宁玥:我是来钓鱼的吗?我是来跟你约会的!   自从他们在一起出后,宁玥嘴里时不时就吐出“约会”“谈恋爱”这类字眼,久而久之余刃便也明白了,偶尔还会开玩笑说带宁玥出去约会。   但现在三个人一起,宁玥显然不把这看做约会,而是单纯的出来玩儿而已,完全没懂余刃的意思,拍了拍东子的肩道:“我们走吧,让余大哥自己在这儿钓鱼好了,他们年纪大的一般都喜欢用鱼竿的,我们自己玩儿自己的去。”   说着便跟东子两个人一起离开了,留下站在原地的余刃差点儿把鱼竿撅了。   年纪大了?这就嫌弃他年纪大了?   他不就比她大……大十岁嘛!   余刃气冲冲地在马扎上坐了下来,到底没有再跟过去。   他知道宁玥真的只是把东子当朋友而已,东子也对宁玥没有其他心思,所以对他们两人还是放心的。   难得出来玩儿一次,尽兴才好,等下次什么时候东子不在了他再单独带小玥出来约会好了。   反正来之前他已经让人把这附近都围起来了,确定周围没有什么外人,也没什么危险,两人身边还都跟着下人,出不了事。   他安静地坐在河边钓鱼,却不知宁玥他们那边还真的出了些事。   倒不是他们自己出事,而是两人捞鱼的时候隐隐听到一阵呼救声,然后就见前面的河湾处顺水飘过来了一个女孩儿,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在水中微弱地挣扎着,似乎已经快没力气了,很快就会沉下去。   宁玥和东子几乎同时拔腿跑了过去,见那女孩儿飘过来时离河岸并不是太远,就伸出了自己手中捞鱼的工具想把人拉上来。   可是宁玥伸也就算了,东子……   “我日啊!”   宁玥没忍住直接骂了一句,一脚踩在东子脚上。   “把你的鱼叉收回去!你这一叉子下去人还有命在吗?”   东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把将手中鱼叉扔了,把她手中的抄网拿了过来,借着自己身高和臂长的优势,把抄网伸了出去。   宁玥眼睁睁看着抄网渐渐靠近女孩儿,眼睁睁看着女孩儿伸手马上就要抓住了,却见那伸出去的抄网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向前,直接一网兜网住了对方的脑袋,把人“捞”了上来……   宁玥:……大熊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道理的!真是全凭实力啊!   人被捞了上来,几个下人一起合力把人抬到岸边,一来是上前搭把手,二来也是确定这女孩儿真的没什么危险,不然不敢贸然让两个主子离她太近。   但这女孩儿显然是真的溺了水,身上衣衫单薄,没有任何可以藏匿兵器的地方,脸色苍白发青,也不知呛了多少水,上岸后一直不停的在呛咳。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宁玥让东子把外衫脱了给她盖上,下人闻言立刻阻止,要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但动作没有东子快,刚脱了一半儿东子就已经脱掉给女孩儿盖在身上了。   下人见状要将自己的衣服给东子,东子不在意这个,摇头拒绝了,下人知道她和宁玥的性子,想想也就算了,只是让人去把国公爷叫来,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那人领命而去,宁玥的视线下意识地随着那人的动作抬了一下,结果就看到河湾处竟然又飘过来一个人,而且离河岸边较远,根本不是抄网能够到的,因为刚刚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这个女孩儿身上,所以才没发现。   宁玥脑子里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好在夏□□裳并不厚重,到没有影响她游泳,很快便游到了那落水的人身边。   下人哪想到她会忽然间冲出去,回过神时她都已经跳进河里了。   几个离得近的赶忙惊呼一声跟着扑了进去,协力将那人救了上来,同时心有余悸,跟着一个武艺太好速度太快的主子真不是件好事,显得他们特别的无能。   这次救上来的是个少年,十六七岁,衣着华贵,面庞俊秀,但是面色一片青白,双眼紧闭,额头还带着一处渗血的伤口,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落水时在河里被礁石划伤的,总之比之前那个女孩儿惨多了,呼吸都已经没有了。   宁玥看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让人将他平躺着放在岸边,双手交叠在一起,开始用力按压他的胸口,同时对东子道:“大熊,给他渡气!”   东子对宁玥的话向来是不假思索的直接执行的,这次却是愣了一下。   “啊?渡……渡气?”   “对!托着他的下巴,捏着他的鼻子,嘴对嘴给他吹气,快点儿!”   东子刚刚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此时确定没听错之后却更不明白了。   “为……为什么?我一个大男人,他……他也是……”   “这是在救人!哪儿那么多废话!”   宁玥怒道,见他不动,紧跟着吼了一句:“不然你来按,我来吹!”   东子觉得这样也不大好,正犹豫,就见旁边几个下人已经同时冲了上来,异口同声:“我来!”   有没有搞错?旁人不知道他们国公爷对岳小姐的心思,他们难道还不知道吗?   这要是让岳小姐跟这男人……嘴对嘴的……渡气了,那国公爷还不打死他们啊?   宁玥只是跟东子最熟悉最亲近,出了事第一反应本能的找他,但也不是一定要他来才行。   此刻见有其他人主动代替,自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给那个最终站出来帮忙的人普及了一下标准的人工呼吸方法,便继续配合着他一起按压少年的胸口。   众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过了一会儿,那少年竟然真的呛出了几口水,恢复了呼吸。   但或许是因为他呛进去的水比女孩儿多,额头上又受了伤,所以只短暂地睁开眼看了下四周,便又晕过去了。   先被救上岸的女孩儿靠在一个婢女的怀里,见状松了口气,颤颤道:“多谢姑娘与公子相救,我乃……我乃万州谢氏之女,这位是我表哥,靖国公府上长子,卫世子。” 第105章 失败   女孩儿此话一出, 在场众人都愣了愣。   靖国公府与昭国公府一样都在京城, 而且爵位也相同,平日里纵然往来不多但对彼此多少也是知道的。   靖国公府的世子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学,不在京城, 所以宁玥毫无印象,骤然见面也不认得。   但是……不管怎么说, 他们都不该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吧?   一男一女同时落水被人救起……让人脑子里第一反应就会想到“私奔”或者“殉情”。   不然以他们的身份,不可能身边都没有下人, 有下人的话就不可能让他们落水, 还漂到这里都无人施救。   现在的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他们是私下单独见面的, 然后又同时或者前后脚落水,看情形更符合私奔。   不过事实究竟如何宁玥也不知, 这种涉及到两人情感或者家族秘辛的事情也不好询问,她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东子却是心直口快, 直接就开口问道:“那你们怎么会落水漂到这儿来?”   刚说完就被宁玥一巴掌拍在了腿上, 疼的嗷一声叫了出来, 一脸莫名:“你打我干吗?”   宁玥没理他, 再次看向那女孩儿。   女孩儿倒也没在意, 或者说没空在意, 哆嗦着道:“我们并不是自己落水的,而是被人推下水的, 待会儿说不定还会有人找来, 确定我们的生死。”   她说着勉力从婢女怀中站直身子, 裹着东子的外衫对两人盈盈一拜。   “我知道公子和姑娘救了我们的性命已是大恩大德,按理说这样的状况我们应该速速离去不给你们添麻烦才是。”   “但两位也看到了,卫世子现在昏迷不醒,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将他带走并保护起来的。”   “如果可以……希望两位能暂时护他平安,将他送往京城靖国公府,届时靖国公府上一定会有重谢的。”   说着再次对两人施礼道谢,宁玥这才明白,原来她说出他们的身份,是为了让他们能够保护一下卫世子。   “那你呢?”   宁玥问道。   女孩儿笑了笑,这笑容却带着无限凄楚,让她的脸色更显苍白。   “像我这种籍籍无名之人,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在意的。”   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全然不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她说完便准备告辞,指尖儿在身上那不属于她的外衫上摸了摸,似乎是想脱下来还给东子,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当做没有想起。   宁玥见她真的准备离开,开口道:“谢姑娘,你不妨在这里等一等。”   女孩儿见她心善想留下自己,更是不愿给她添麻烦,正欲说什么,就听她继续道:“我的下人已经去找余大哥了,等他过来我问问他能不能把你们两个都留下。”   “若是可以,你便和卫世子跟我们一起回京吧。若是不行……”   她说着看了看昏迷的卫渊:“那你和卫世子都不能留下,我会让人把你们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但不能保证你们安全进京。”   “至于能不能躲得过追杀你们的人,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于宁玥自己而言,她当然愿意救死扶伤。   但她不知道救下这两人会不会给余刃及整个昭国公府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她不敢做出保证。   她愿意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但不能拿昭国公府的前途来成全自己的善心。   女孩儿见她这样说,微微一怔,旋即点头,再次施礼。   “既是如此,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有劳姑娘帮忙询问一二了。”   她并不认为宁玥的想法自私,相反还觉得她性格耿直,有一说一。   若真的是自私自利的人,刚才就不会循着本能救下他们。   如今对方都已经救过他们一次了,原本也没有再帮他们挡一波灾的必要,自是不能强求。   宁玥见她很是明理,心中好感又多了几分,想跟她说其实余刃很大可能会同意将他们一起救下,但又怕结果与她想的相反,到时候让人空欢喜一场,便没有多说。   一旁的下人见她身上还湿着,适时地脱下自己的外衫要给她披上,宁玥摇头说不用,下人苦着脸差点儿哭了,低声道:“小姐,您就披上吧,不然待会儿国公爷来了……”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脸上神情已经充分表达出了他的担忧以及求生欲,周围其他下人脸上的表情亦是如出一辙。   宁玥见状只得接过衣裳,胡乱地披在身上将自己湿透的衣衫遮挡起来。   她动作刚停,便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余刃一骑当先狂奔而来,身后远远地坠着宁玥的马车以及其他一众下人和马匹。   “小玥!”   余刃勒紧缰绳,马匹还未挺稳便翻身而下,急冲到宁玥面前。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宁玥失笑:“我能有什么事啊?落水的又不是我。”   可你自己跳下去救人了!   余刃黑着脸想道。   他将宁玥上下打量一圈儿,确定她真的没事,这才看向昏迷的卫世子和谢姑娘。   宁玥将他们二人是被人推落水中,身后可能还有追兵的事情说了,余刃听了皱了皱眉,道:“既然是卫世子和靖国公府的表小姐,我们遇到了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这位姑娘和卫世子一起在这里等一等吧,你们既然是顺水而来,又都还活着没出什么大事,想来落水的地方离这里并不算很远,靖国公府的下人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找来的。”   女孩儿愣了愣,道:“不会给几位添麻烦吗?若是追兵先到了……”   “姑娘想多了,”余刃道,“对方既然是将你和卫世子推下水,就是想伪装成意外的样子不被人发现,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你们行凶,自然更不敢来追杀你们。”   他说到这里面色微沉,补了一句:“就算来了,也没那个狗胆敢从我昭国公府上抢人。”   女孩儿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竟然是昭国公府的人,爵位和靖国公府相当,难怪敢说这样的话。   看眼前这位气势不凡,想来要么是昭国公本人,要么是昭国公世子吧?   她心下松了口气,正准备问清余刃的身份感谢一番,就见对方已经把视线转回了宁玥身上。   “冷不冷?去车上把衣裳换了,别冻着。”   宁玥点头,看向仍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女孩儿。   “谢姑娘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吧,我车上有两套换洗衣裳,刚好我们可以一人一套。”   虽然她自己没有出门带衣裳的习惯,但下人总会帮她备着至少一套,以防不小心弄脏了可以替换。   今日要来青萝山,还要钓鱼烤鱼,下人怕她把衣裳弄湿了,特地多备了一套。   她看这位谢姑娘和自己年龄身段都相仿,那么她的衣服她应该也是能穿的。   女孩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眼见连东子刚才给她的外衫都要被打湿了,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姑娘了。”   宁玥说了句不客气,带她一起向马车走去,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她。   两个女孩儿在车上换衣服,周围由几个婢女守着,其他人都离得远远的。   宁玥自顾自的把衣裳换了,都穿好后抬头去看女孩儿,却见对方面色尴尬,拢着衣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不合身……吗?”   最后一个字跟前面隔了半晌,舌头都要僵住了。   不合身,真的不合身!   刚刚性命攸关她只忙着救人,没注意对方身材。   后来又让东子把外衫给了这姑娘,宽大的衣袍一遮自然也就看不到了。   现在对方换上她的衣服,她才注意到这女孩儿只是跟她年龄相仿,但身段儿……比她丰满多了!   这丰满不是指胖,而是……该瘦的地方瘦,该有肉的地方有肉!   “你多大?”   她张嘴便问了一句。   女孩儿一噎,面色更红,支吾着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宁玥回神才明白对方是想岔了,又道:“我是问你今年多大年纪。”   女孩儿闻言更是尴尬,忙道:“十四,过些日子就十五了。”   宁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捂着胸口靠到车壁上。   “比我还小,为什么这么大……”   这一大一小女孩儿确定自己没有想错,脸红的像要滴血。   她从小养在闺阁之中,还从未遇到过说话如此……如此狂放不羁的同龄人,一时间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玥却顾不上对方的想法了,绝望地靠在一边,哀哀地叹道:“完了,我的二次发育失败了。” 第106章 回京   宁玥这两年依然是太平公主, 虽然小馒头持续在发育中,但发育速度之缓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之前一直安慰自己说这是因为她年纪还小, 或者发育比较晚,但现在却没办法再这么劝慰自己了。   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就是她可能命中注定跟“丰满”这两个字无缘。   宁玥揩了一把伤心泪,只能寄希望于这几年再长长个儿, 找回自己的大长腿了。   她相信老天爷应该不会那么残忍, 夺走了她的胸又夺走了她的腿。   哦不, 她从来就没有胸……   女孩儿看着宁玥懊恼的在车壁上轻轻磕自己的脑袋,不明所以,出声道:“敢问姐姐可是昭国公府上的女眷?妹妹该如何称呼你?”   她刚刚不知道宁玥比自己年长,所以一直以姑娘相称, 此刻既然知道了,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少不得要叫一声姐姐。   宁玥坐直身子,道:“我自幼无父无母, 如今借住在昭国公府,你叫我小玥就行。”   女孩儿听了面色微凝,片刻后点了点头:“想不到姐姐与我竟是同病相怜之人……”   “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世了,我娘前些年也因病去世了,这几年我一直借住在二叔二婶家, 今年是因为……因为来京城探亲, 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说着对宁玥笑了笑:“我姓谢, 名曦瑶,姐姐若不嫌弃,喊我一声曦瑶便是。”   宁玥一听便知道她话中还有隐情,只是不便多说,便也没有多问,随口跟她聊了几句,见她面色还有些发白,嘴唇发青,想来还是很冷,便掀开帘子让下人烧个炭盆过来,好歹给她把头发烘一烘。   如今盛夏,她车上自然是没有炭盆,但下人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却是常备着的。   下人立刻领命而去,宁玥要放下车帘的时候却看到昏迷的卫世子竟然还在河边躺着,别说是给他包扎伤口了,连个给他挪地方换衣服的人都没有!   “曦瑶,”宁玥从椅子下面翻出自己的药箱道,“我去看看卫世子,你就先在车上待着哈,免得……”   免得衣裳不合身,出去被人看到了。   后面的话没说,但谢曦瑶也听懂了,点点头没有多言。   宁玥背着药箱直奔卫世子身边,蹲下身便要给他清理包扎,却被余刃从身后一把拉了起来。   “跑出来做什么?头发还湿着,吹了风着凉怎么办?”   宁玥哪儿顾得上这些,指着卫渊道:“你怎么也不让人带他去车上换身衣裳啊?还有他头上的伤,怎么不让人包扎一下?”   因为出门带着仆从,自然不会只有宁玥这一架马车,就算她的车被占了,也完全可以找一架下人的马车临时用一下,给卫世子换身衣裳什么的。   而且他们身边的下人也大多有随身带着伤药的习惯,顺手就可以给卫世子包扎一下。   怎么这么半天,卫世子却还躺在这里,一副任由其自生自灭的样子?   余刃脸色本来就不大好,闻言眉眼又沉了几分。   “让人给他看过了,死不了。”   “啊?”   宁玥莫名其妙:“那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放在这里啊,要是……”   “够了,”余刃咬着牙低声道,“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他扔回河里?”   宁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这么大气。   结果下一刻就听他继续说道:“你刚刚是怎么救他的?嗯?自己跳下去也就算了,还想给他……渡气?”   最后两个字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的宁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刃了解宁玥的性子,知道她遇到这种事情下水救人完全是出于本能,所以即便心里不大高兴,也还能稍微克制。   好歹他是昭国公,又打定主意要娶这丫头,绝不会让别人因为这样的事就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可是渡气这件事……他真的不能理解!尤其是这丫头竟然还说要亲自给那卫渊……   余刃只要一想到这儿,就恨不能把卫渊一脚踢回河里。   宁玥见他真的生气了,讪笑着想解释几句,余刃却不想再在这种场合跟她提起此事,沉着脸道:“回车上去把头发烘干,其他的等回去了再说。”   “余大哥……”   宁玥拉着他的袖子想求情,余刃却面无表情地挣开。   “今天说什么都没用,回去我再跟你好好算账!”   宁玥生无可恋的被赶回车上烘头发了,谢曦瑶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   而余刃嘴上虽然说着要将卫渊扔回河里,但最终还是让人把他带到马车上换了衣裳包扎了伤口。   一个时辰后,靖国公府的下人果然如他所说找了过来,得知他们救下了卫世子和谢曦瑶,自是好一通感谢,激动的眼泪都差点儿出来了。   要知道失踪的可不止是表小姐,还有他们金尊玉贵的世子爷。   这要是卫渊真的出了什么好歹,他们随行的这些人一个都不用活了!   余刃摆了摆手让不断给自己施礼的下人起来了,以着急回京为由打断了他们的千恩万谢,并邀他们一同上路进京。   不是他热情,而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怕他离开之后卫渊和谢曦瑶又遭遇什么不测。   他和靖国公虽然算不上很熟,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被人所害。   靖国公府的下人原本是想与他们分开走的,因为今天这件事着实有些丢人,还涉及到一些辛密。   但对方已然开了口,他们也不好拒绝,不然倒显得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于是一行人便一起进了京,一路都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 第107章 面壁   宁玥跟着余刃一起回到了昭国公府, 原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回自己院子,结果刚要走就听余刃说道:“到我书房来。”   她只得瘪着嘴跟着他向书房走去,途中还收到东子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到了书房,余刃像往常一样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   宁玥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听到身后下人轻轻带上房门的声音时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觉得今天的书房格外阴冷。   “余大哥……”   她走过去轻声道:“我错了, 你别生气了。”   她知道人工呼吸这种事情她就是说出花儿来余刃身为一个古人也是理解不了的,这中间隔的不仅仅是医学技术的差距, 更是时空和理念的差距。   何况余刃又不是医者,自然更加难以理解。   余刃抬眼看着她, 道:“谁教你的这种救人的法子?老程?”   宁玥赶忙摇头, 生怕他迁怒程文松。   “不是不是,美人哥哥没教过我,是我自己……我自己无意在一本医术上看到过的。”   “医书?哪本?”   “不……不记得了。”   余刃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嗤笑一声。   “又是书……话本, 医书,你倒是从书上学了不少东西。”   宁玥怎么听这句也不像是夸奖,闷着头不敢接话。   她这样乖巧认错的态度却并不能让余刃的怒气消下去,身子稍稍前倾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我若不是昭国公,这事传出去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不说渡气,只你自己跳下去救卫世子一事,让京中人知道了, 你以为他们会夸奖你吗?”   不, 不会。   “他们只会觉得你是攀附权贵, 故意用这样的方法赖上靖国公府,赖上卫世子。”   “再倘若昭国公府的权势不如靖国公府,卫世子又是个不知恩图报还贪好美色的小人,非要以此为由纳你为妾,你又该如何?”   他一句一句地质问,原是想让小丫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方却眼珠骨碌碌一转,道:“那我就跑。”   余刃面色一黑,想说你能跑到哪儿去?却听她紧接着又冒出一句:“我不喜欢他,才不会跟他在一起呢,我只喜欢你!”   最后一句正戳到余刃心口,又稳又准,偏偏还不疼,只麻酥酥的,余刃怔了一下愣是把自己后面要说的话忘了。   他回过神咬了咬牙:“你……”   话没说完女孩儿已经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从侧面一把圈住他的脖子。   “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以后一定注意,不这么冲动了,能让下人帮忙的就让下人去,好不好?”   说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余刃这两年没少被她这种招数糊弄过去,大多数时候也都由着她去了,但这次他真的觉得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让她知道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   他强忍住把女孩儿抱进怀中的冲动,道:“你……”   刚一开口,女孩儿又亲了他一下。   “你别……”   没说完又是一下。   “你别来……”   紧接着又一下。   “你别来这套!”   余刃到底是没忍住,低吼一声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他是坐着,这一拉便直接让女孩儿坐到了他腿上,姿势暧昧,前所未有的亲密。   这两年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时候,但因为宁玥坚持,所以最多拥着她亲亲她的面颊,再没有过更亲密的举动。   像现在这样……还是头一回。   宁玥也觉得自己有点儿玩儿大了,冷不丁被拉进他怀中之后觉得这个姿势实在是不太好,扭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被余刃箍着腰按了回去。   他闻着她身上的甜香,声音有些沙哑。   “倘若你身边没有下人呢?”   他唇角贴着她的额头低声询问。   “你是不是……就真的打算自己来了?”   其实这个问题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太了解宁玥了,知道若是这种状况真的发生了,她仍旧会毫不犹豫的去救人。   所以当宁玥在求生欲的促使下准备撒个小谎的时候,他直接打断了她。   “以后不管去哪儿都带着下人,记得不要每件事都自己去做,该交给别人的就交给别人,不要总是……总是自己往前冲。”   宁玥点头,因为距离他太近而脸上有些发烫。   “嗯,我知道了。”   她故作镇定地笑了笑。   “那余大哥你忙吧,我……”   “我不忙。”   余刃再次出声打断。   宁玥愣了一下,硬是不知道接什么好。   余刃的一只手却已经抚上她的面颊,低声道:“那渡气救人的法子,真是偶然从书上看来的?”   “是。”   宁玥点头。   “那你记得到挺清楚。”   余刃道。   他已经把今日事情的全部经过都问清楚了,分毫不差,宁玥如何教导下人渡气救人的他自然也知道。   宁玥扯了扯嘴角,正想着编几句瞎话,就听余刃又道:“不如你也教教我?”   “……啊?”   还不待宁玥回过神,余刃抚在她面颊上的手就来到了她的下巴。   “先把下巴抬高,然后呢?”   说完便低头覆上了她的红唇。   宁玥下意识闪躲了一下,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没能全完躲开,还是被覆上了唇角。   尽管如此,那重叠的部分还是让余刃察觉到了与以往亲吻面颊时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他睫毛微颤,嘴唇稍稍往回挪了一点找回那些许误差,彻底吻住了她。   一瞬间天雷勾地火,揽在女孩儿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唇齿间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低叹。   或许是他抱的太紧了,女孩儿喘息着轻唤了一声:“余刃……”   后面也不知想说什么,被他尽数堵了回去,还趁机撬开了她的牙关。   余刃想过无数次亲吻她,甚至也梦见过无数次,但真实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还是美妙太多了,让人欲罢不能。   宁玥也幻想过他们之间的初吻,预期中是十六岁,现在虽然早了一些,但也差不太多,只是这个吻比她想象中,要热烈许多。   她从被动的承受,到主动回应,两条细软的手臂松松地环上了余刃的脖颈,给了他无限勇气。   宁玥没有过这些经历,不知道这样顺应着本能的举动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甚至连腰间的那只大手何时顺着她后背衣衫之间的缝隙钻了进去都不知道。   直到这只手悄然的来到身前,眼看着要攀上某处,她才猛然想起什么,用力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不……不行!”   她喘息着阻止余刃进一步的举动。   余刃却有些控制不住了,贴着她的唇道:“好玥儿,就让我摸摸,我不做别的,就摸摸。”   宁玥却咬牙坚持死活不肯:“不行!它……它还小呢,等长大了再说。”   虽然她看过谢曦瑶之后觉得自己怕是没希望了,但是……但是三年后跟现在怎么也会有点儿区别的吧?   她才不想把现在这样的自己呈现在余刃面前呢。   余刃还以为她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们之前说好了十八岁在圆房,却不想小丫头竟然说出这么一句。   他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抵着她的额头道:“两年都没什么变化,估计是长不大了。”   宁玥一愣,旋即大怒。   “余刃!你……”   话没说完,余刃已经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她挣扎着抬手欲捶打他,唇间却克制不住的嘤咛了一声,竟是余刃趁着她松手的工夫攀上了那处。   宁玥彻底沦陷,软在他怀中神智渐失,双眼迷茫,直到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说程大人来访,马上就到门外了,才猛然惊醒。   程文松齐玖等人来访是无须在门房等候的,所以才会这么晚报过来。   宁玥惊慌失措的要从余刃怀中离开,余刃却闷哼一声仍旧紧抱着不肯放她走。   “余刃!”   她压低声音道:“放手啊!”   余刃喘息着,看着女孩儿被解开的衣襟,和锁骨上他留下的斑斑印记,恼恨程文松来的不是时候。   他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让他亲近一回,却这么被打断了!   关键是……他还没有纾解出来,难受的紧。   宁玥坐在他腿上,刚刚失神间还未觉得,此刻感觉尤为明显,红着脸不停捶打他:“放手啊!美人哥哥要来了,会被看见的!”   余刃不甘心,却又没办法,手上又轻轻捏了一下,听她发出一声轻哼,这才抽回了手,在她唇边轻啄一下。   这工夫程文松已是走到院门口,宁玥想躲都躲不开了。   可她现在面色潮红,双唇红肿,就连脖颈上都印着些许痕迹,程文松这样成过婚的人又岂能看不出她跟余刃刚刚在房里做了什么?   宁玥在房中急的团团转,系衣带的手直打颤,半天都系不好。   余刃轻笑,一边给她把衣裳系好一边低声道:“你去墙角站着,背对着你程大哥,其他的交给我。”   说着拍了拍她的屁股,示意她站到书桌旁的那处墙角。   宁玥低呼一声,瞪他一眼,不知道他要如何应对这种状况,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听他的话站了过去。   下人得到准许后将程文松放了进来,程文松一进门就忍不住抱怨:“怎么这么久才……”   话没说完,看到背对着他站在墙角的宁玥。   “小玥怎么也在这儿?”   说完不待余刃回答,又问宁玥:“小玥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见到美人哥哥连个招呼也不打了?”   宁玥揪着衣襟连头都不敢回,生怕让程文松看出什么。   余刃此时缓缓放下手中茶杯,唇边沾着一抹水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她犯了错,我在罚她面壁思过。” 第108章 仙子   程文松不知道宁玥犯了什么错会让余刃罚她面壁思过,但他向来宠爱宁玥, 少不得要为她求几句情。   可余刃不为所动, 直接跳过这个话题, 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程文松笑了笑, 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   “说起来……其实我是来找小玥的,有件事还想请她帮帮忙。”   在戍城大宅的时候他跟宁玥虽然非常亲近,宁玥也经常去他的院子跟他一起读书认字学医,但现在她已经恢复了女儿身,又住在昭国公府,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说来找她就来找她了, 怎么也要跟余刃或者余夫人打个招呼才行。   余刃眉头微挑:“找小玥帮忙?什么忙?”   宁玥亦是想回头询问, 但顾虑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只得强忍住没有回头。   程文松道:“是这样,你们也知道, 安阳的产期就要到了,但她最近越来越紧张,情绪一直不太稳定, 所以我想……”   他说着看向宁玥的方向:“我想问问小玥有没有空, 若是有空的话, 最近能不能多去陪陪安阳?”   “安阳与小玥的关系向来很好,每次只要小玥过去,她都会很高兴的。”   其实以他和安阳郡主跟宁玥的关系, 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但问题是宁玥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让她去照顾陪伴一个孕妇, 多少是有些不合适的。   宁玥才不在乎这些,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余刃见她点头,便也没多说什么,对程文松道:“最近有空就让她过去,你也别太担心了,安阳郡主向来身体好,脉象也一直很稳,不会有事的。”   自从安阳郡主有孕之后,宁玥就时不时去探望她,对她的身体状况还是了解的,也曾跟余刃提起过几次,所以余刃也略知一二。   后来她渐渐去的少了也是因为对方有孕,怕自己总去给别人添麻烦,却不想安阳郡主无人陪伴,反而多思多虑。   程文松见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松了口气,来之前的忐忑全部消失,临了又开始给宁玥求情,让余刃不要罚她。   结果余刃直接让人把他赶出去了,跟以前一样霸道专横。   程文松的要求已经被答应,知道他们不会出尔反尔,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小心翼翼,一边被往外赶一边挺直腰杆道:“老鱼!就你这臭脾气,以后能找着媳妇儿才怪了!活该当一辈子单身狗!”   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不仅是余刃学会了,程文松和其他麒麟卫也学会了不少,时不时就冒出几句。   余刃额角一抽,让下人关上房门,一眼都不想多看他。   程文松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宁玥不用再担心被人发现,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松了下来。   她侧着身顺着墙壁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挪,掩耳盗铃的不转头去看余刃,便当做余刃也看不到自己,想赶紧从这里溜出去。   可是才刚刚挪出几步,便感到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一条手臂伸了过来,砰的一声擦着她的脸颊撑到墙上,正挡住她的去路。   壁……壁咚!   宁玥不敢回头,怕看到余刃那张脸待会儿再擦出火来,收不住就不好了。   余刃的气息却离她越来越近,胸膛和她的后背贴在了一起,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腰间,拇指隔着单薄的衣服在她腰侧轻轻摩挲。   宁玥深感不妙,眼珠四下打量,在他的呼吸喷洒到自己耳侧的时候一弯腰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拔腿就朝门边跑,逃难似的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以余刃的反应速度其实在她刚刚有所动作的时候就能拉住她,但他没有,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跑走了。   他想亲近她,但冷静下来之后也明白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没什么自制力,如果再像刚才那样相处一会儿,他怕是忍不住今日就把她变成自己的人。   刚刚若不是程文松忽然来了,说不定他已经这么做了。   余刃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着桌子双手掩面。   他刚刚……亲了他的小姑娘,而他的小姑娘比他想象中更香更甜。   不仅如此,他还……   想到这儿,余刃蹭的一下又坐直了身子,将捂着脸的手放了下来。   他刚才用这双手……伸到了小玥的衣裳里,女孩子的皮肤跟他完全不同,又细又滑,像上好的绸缎。   余刃掌心微烫,克制不住的去想她细嫩的身子,越是想隐忍就越是忍不住,原本就还未平复的某处再次叫嚣起来,难受的几欲炸裂。   他无奈的自己纾解了一次,之后想着是时候催一催他的母亲进宫去求赐婚的圣旨了,至于什么吉日不吉日的,有什么区别?   反正赐婚又不是成亲,哪天不一样?   离开前院儿书房的宁玥并不知道余刃在房中做了什么,闷着头一路跑回了自己的院子,像阵风似的冲进房间,反锁上了房门,生怕多停留片刻就让人看出她现在的不对。   直到确定房门关上,刚刚路上也没碰上什么不该碰见的人,她这才松了口气,走到妆台前一屁股坐了下来。   镜中的女孩儿眼含□□面若桃腮,双唇微微红肿,却又透着一丝水润,脖颈与衣襟的交界处也隐隐透出一抹粉红。   宁玥拧着眉头把衣襟掀开一些,想看看这痕迹大不大,待会儿应该怎么把它遮挡住,结果一看却吓了一跳。   只见从她的脖颈到被亵衣遮挡的地方都遍布这样的痕迹,锁骨处尤其多,还有几个微不可查的齿痕。   她不可置信的往前倾了倾,亵衣却随着她的动作歪了歪,露出更多被打上印记的肌肤。   宁玥这才察觉自己背后的亵衣带子不知何时竟然松了,整件衣裳现在完全是靠脖子上那根绳子挂在身上的。   这个……这个余刃!   刚刚竟然差点儿把她的亵衣都脱了!   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说什么就亲一亲摸一摸……这……这差点儿就本垒打了!   宁玥咬牙,觉得自己也太不矜持,太容易被美色所迷惑!   她决定明天……不,今天就开始跟余刃保持距离!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了!   不然她……她真的忍不住啊!   …………………………   靖国公府,下人不敢隐瞒卫渊和谢曦瑶落水之事,自然早早就已派人把消息传回来了。   卫夫人在府中坐立难安,即便后来听说卫渊被救上来了仍旧不能放心,拨着念珠焦急地等待着。   她自幼身子便不大好,膝下只有卫渊这一个孩子,这若是卫渊出了什么事,那可是要了她的命了啊!   好在没过多久,卫渊就被带回来了,大夫看过之后说他额头上的伤并不严重,按时换药就好。   但他在河水中泡的时间有些长,受了凉,要好好将养一段日子。   卫夫人听后总算松了口气,让人给大夫包了一份厚重的诊金,把人送了出去。   大夫离开之后,卫夫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卫渊身边,下人却来报说表小姐谢曦瑶有要事找她。   卫夫人原本不想理会,但听说与他们落水的事情有关,这才沉着脸去了外间,让人把谢曦瑶带了进来。   “姑母。”   谢曦瑶进门后大礼参拜,卫夫人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神情冷淡:“说吧,找我何事?”   任由她在地上跪着,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不是她不喜欢这个侄女,也不是想故意为难后辈,而是此刻心中怒意实在难消。   大约半年前,万州那边来信,说想从族中挑选一个女儿嫁到京城来,许配给她的阿渊,两家继续结秦晋之好。   她知道这是谢家近些年越发式微,想要保住靖国公府这门亲戚,所以才找到她头上。   可是国公爷不同意,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做不了主,便只能婉言拒绝了。   但为了不与娘家交恶,她主动提出把曦瑶接到京城来,暂住在靖国公府,将来为她找一门好亲事。   要知道曦瑶无父无母,这对很多人来说是成亲的大忌,觉得不吉利。   若是没有靖国公府给她撑腰,凭她的背景是很难找到什么好人家的。   虽然在京城也不可能给她找到像他们靖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但运道这种事情是没准儿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她嫁过去的那户人家将来就成了天子近臣呢?   就像如今的昭国公和宁大人一样。   可她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却招来了一头狼!   这丫头竟然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想赖上他们阿渊。   不然这一路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快到京城了再出事?   这是生怕消息传不进京城,无法让人知道吗?   可她知不知道青萝山上的那条河有多危险?看似平稳的河面下暗流汹涌,下游还有一条数丈高的瀑布,人要是掉下去了是绝对活不成的!   今日若不是他们运气好,遇到了昭国公在附近游玩,她就要害死她的阿渊了!   卫夫人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手中念珠又拨弄几下,气愤之余又有说不出的失望。   当年她对大哥大嫂的这个女儿还是十分喜欢的,却不想数年过去,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谢曦瑶低垂着头,装作没有看到她的脸色,恭敬说道:“侄女前来是想和姑母说我和世子表哥落水的事情。”   卫夫人以为她是要以此来要挟自己了,却听她继续说道:“我和表哥并非自己跳进水中的,而是有人把我们推下去的,这个人就是府上的下人。”   卫夫人一怔,面色陡然一变:“什么?”   说话时声音不自觉的尖细了几分。   谢曦瑶仍旧跪在地上,道:“当时我和表哥正站在河边说话,忽然有人从后面用力将我们推了下去。”   “我力气小,没站稳,直接就被推下来了,只在落水挣扎的时候看到这人身上穿着靖国公府下人的衣裳。”   “我跟表哥是临时决定去那里说话的,刚说了没多久就被推下去了,不大可能是别人跟过去又特地打晕或杀死哪个下人后换了衣裳过来的。”   “何况后来府上的下人一个没少,所以应该就是下人中的一个没错了。”   “姑母若是不信的话,等表哥醒了可以去问问他,他当时稳了一下,没有立刻被推下去,想来应该是看到了那人的脸的。”   卫夫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半天上不来气。   “那……那你之前怎么不早说?凶手若是跑了怎么办?”   谢曦瑶闻言抬了抬头,道:“我与表哥被救起后便一直与昭国公府一行人同行,我怕当时就闹开的话于靖国公府颜面不利,就没有说。”   自己府上的下人谋杀府上的世子,传出去的确是会惹人非议。   “不过姑母放心,”谢曦瑶又道,“我一路都让随行的人注意着所有下人的动静,有异常的就立刻来告诉我。”   “路上除了一个人说肚子不舒服离开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离开了。”   “我让两个人偷偷跟在那人身后,若是能制伏就带回来,若是制伏不了就在路上留下记号,姑母派人循着记号去找就是了。”   “左右现在时间还不长,很快就能找到的。”   卫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再想想自己刚才那些念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她回过神先让人去把这件事告诉靖国公,让他安排人去沿途搜寻,又让府上的管事去查那离队之后直到现在都没回来的下人,看他最近都与哪些人接触过,是谁指使他这么做的。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恰好卫渊也醒了。   卫夫人原本还想与谢曦瑶说些什么,但是心里牵挂儿子,一时也顾不上她,便让她先回去了。   房中的卫渊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一女子的轮廓。   “仙子……”   他喃喃道。   卫夫人没听清,焦急地问道:“阿渊你说什么?可是哪里疼了?”   卫渊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视线渐渐清晰,四下扫了一圈儿之后对卫夫人说道:“娘,我刚刚看到仙子了。” 第109章 画像   卫渊的话让卫夫人以为他是磕坏了脑袋,当即让人去把刚才离开的大夫再请回来。   好在卫渊很快反应过来, 阻止了她, 说自己只是做梦梦到仙人救了自己。   卫夫人信佛, 对这个说法倒是有些相信的,对他道:“说不定你看到的是菩萨呢?”   “你不知道今日有多凶险,若非菩萨保佑,你和曦瑶又怎会那么好运的被昭国公府的人救了上来?”   卫渊听到这儿才想起自己是和谢曦瑶一起落水的, 忙坐起来问道:“娘,表妹呢?她怎么样了?”   “她没事,你放心吧。”   卫夫人道。   “曦瑶只是呛了些水,并未受伤, 不过……”   她说着看了看卫渊:“她说你们是被府上的下人推下水的,可有此事?”   卫渊闻言点了点头, 面色凝重。   “推我们下水的是小八, 娘你是不是已经把他抓起来了?可否问过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刚刚醒来, 不知道谢曦瑶并未看到那人的脸, 还以为她被救上来之后立刻就指认了那人。   卫夫人摇头, 把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说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凶手还没有被抓回来。   不过以靖国公府的实力,既然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就没有让他跑掉的道理,何况对方不过是一家奴而已, 所以卫渊并不担心。   卫夫人心下却还有些疑虑, 问道:“阿渊, 你为什么会和曦瑶单独去河边说话?是不是她叫你过去的?”   人心都是向着自己人的,就算她挺喜欢曦瑶这个孩子,之前关于落水的误会也解释清楚了,但卫渊是她的儿子,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孩子不会做出这种约女孩子私下见面的事。   卫渊原本是想瞒着家里人的,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有些事肯定是瞒不住了。   何况涉及到表妹的声誉,他也不好坏了人家名声,遂赶忙道。   “娘,不是的,是我约表妹去河边的!”   卫夫人一脸不可置信:“你约你表妹去河边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摊开来在人前说?”   说起这个卫渊也有些郁闷,道:“还不是因为您……”   卫夫人更加莫名了:“关我什么事?”   卫渊看了她一眼,道:“您想把表妹塞给我让我娶她为妻,可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就想提前跟她说清楚。”   “这涉及到女儿家的婚事和颜面,自然不好当众说,我便约她去河边见面了,想趁着进京前把此事说清。”   彼时他们身边都是自己人,私下见个面也不会传出去,不像进了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卫夫人闻言差点儿背过气去,抬起手想打他一下,看着他额头刚刚换了药的伤口,到底是忍住了。   “我何时想把你表妹许配给你为妻了?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呢!”   卫渊一愣,眉头一拧:“您没打算撮合我们?”   “撮合什么啊撮合!”   卫夫人道。   “你爹都已经明确拒绝过和谢家联姻了,我再撮合,那不是给你爹找不痛快呢吗?”   “而且我之前给你写的信里跟你说的也是让你顺路接曦瑶过来小住一段日子,谁说要给你们定亲了?”   卫渊亦是莫名:“可是无缘无故的谁会忽然接一个表亲来家里住啊?还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刚好到了成亲的年纪的女孩子,这一看就是要给她说亲啊!”   “说亲又如何?就一定是说给你吗?你真当你是什么香饽饽呢?”   卫夫人气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可是……可是那您让我去接她干吗啊?”   “你这不是刚好要回京顺路嘛!”   “……就因为顺路?”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卫渊:……以为是让他们路上培养一下感情。   他扶额无奈地靠到枕头上,啧了一声:“那您倒是跟我说清楚啊……”   这闹了半天原来全都是他自作多情,还差点儿因此丢了性命。   “还要怎么说?曦瑶是个女孩子,她的婚事我能跟你说吗?”   “再说了,你是咱们靖国公府的世子,你的婚事定然是要千挑万选的,就算是跟谢家联姻,那也是个在族中有一定地位的女孩子,怎么会是父母双亡的曦瑶呢?就算我同意了,你爹能同意吗?”   卫渊撇嘴:“您向来对表妹很好,整个谢家您最喜欢的就是她了,逢年过节给她准备的年礼比别的表兄妹加起来都多,所以我才……才想多了。”   卫夫人无奈道:“我对她好是因为我嫁给你爹前你大舅舅和大舅母对我很好,后来你大舅去世了,他们孤儿寡母在族中的日子不好过,我若不照应着,让人知道他们还有咱们这门亲戚,那她们可能就没有活路了。”   一个没有了丈夫又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的女人,对家族而言是没什么用处的。   没了用处的人慢慢就会被摒弃,在今后的生活中举步维艰,连下人都敢踩上几脚。   卫夫人是从谢家嫁过来的,对于谢家那群亲戚的势利是十分清楚的,所以才会格外照顾谢曦瑶母女。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她以为是谢曦瑶算计了卫渊的时候,才会特别失望。   卫渊叹了口气:“这次全都怪我,若不是我,表妹也不会遭到这种无妄之灾。”   说完又看向卫夫人:“娘,您可得帮我好好补偿一下表妹。”   他是男子,不方便以自己的名义给谢曦瑶送什么东西,就只能拜托卫夫人了。   卫夫人避开他的脑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还用你说!”   这件事到此就算是解释清楚了,另一边逃走的家奴小八也很快被抓了回来。   小八原名王旦,是被靖国公卫宏的妾室付姨娘买通行凶的。   当年卫夫人身体不好,进门后好几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倒是付姨娘先怀了身孕。   如今很多高门大户为了保证嫡子的地位,是不会允许庶子先出生的,府里若是哪个妾室先于正妻怀了身孕,都会一碗药拿掉。   但卫夫人自知身体不好,怀上嫡子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便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于是这个孩子便成了靖国公府的长子,也就是大卫渊三岁的卫潮。   当时有人建议卫夫人去母留子,卫夫人犹豫一番,到底是没忍心,谁知却酿成了今日之祸。   卫潮自幼聪明,又非常懂事,深得卫渊与卫夫人的喜欢。   付姨娘原本也老实本分,觉得能赶上这样的家主和主母已经是很好了,没动什么歪心思。   可是随着身为世子的卫渊出外游学,卫潮在家里帮着打理各种事务,并且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让靖国公省了不少心思,她便开始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和不公。   同样都是国公爷的孩子,只因她的孩子投错了胎,从她肚子里出来,便错过了那国公之位,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过他的弟弟。   付姨娘其实并不讨厌卫渊,因为卫渊对卫潮这个大哥也很敬重,待她这个姨娘也向来亲和,从没摆过什么架子。   可若没有他……那她的阿潮岂不是就能当国公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成了她的心魔,挥之不去,在得知今年卫渊即将完成游学归来的时候彻底爆发,买通王旦想让卫渊在回京路上“意外”身亡,这样身为长子的卫潮就是当之无愧的世子人选了。   王旦其实早就想动手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卫渊虽然看上去亲和散漫,但其实十分谨慎,出门在外很少会单独行动,身边无时无刻不跟着几个武艺不凡的下人,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还以为自己怕是做不到这件事拿不到银子了,结果快到京城了,卫渊竟然单独约了谢曦瑶到河边说话。   王旦贪财,岂会放过这个机会,便尾随在后趁他们不备将他们推下了河。   不过卫渊虽然武艺不佳,但也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第一下竟然没推下去,又补了一下才得手。   王旦怕他凭着一把子力气扑腾到岸边来,便搬了块儿石头砸了下去。   好在卫渊看到了,慌乱地躲了一下,虽然还是被砸中了,但伤的并不严重,保住了性命。   不然就算飘到下游被宁玥他们救上来,怕是也没命在了。   事情被查清,王旦伏法,付姨娘哭着承认了□□的罪行,并一再澄清此事与卫潮无关,全都是她一个人做的。   卫潮可以说是卫宏和卫夫人一手教导的,他的为人他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可即便如此,出了这样的事,隔阂到底是存在了。   付姨娘悔不当初,当场撞柱而亡。   事后卫潮主动提出离开京城,去靖国公府在某处偏远的地方置办的宅子住下,在那里帮忙打理一些府中的产业。   说白了就是主动推掉打理庶务的事情,离开靖国公的庇护,在偏远的不会给靖国公府带来任何威胁的地方自立门户。   卫宏没有答应,但准许他离开靖国公府一段时间出外游玩,散散心再回来。   这样既能让卫潮调整一下心态,也能让卫夫人和卫渊平静一下。   卫夫人毕竟是卫渊的生母,就算对卫潮这个庶子有几分喜爱,也不可能越过自己的儿子去。   让她在如今这种状况下跟卫潮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做不到不去迁怒。   长此以往,两边的罅隙只会越来越深,还不如分开彼此都冷静一下。   至于何时让卫潮回来,自然是他们这边说了算。   卫渊虽是受害者,但恩怨分明,倒没有记恨自己的大哥。   不过考虑到母亲的心情,还是支持了父亲的做法,只是在卫潮离开的那日带着伤偷偷去送了行。   卫潮离开之后,卫渊便关在院子里好好养伤了,哪里都没去。   他问过谢曦瑶了,当时昭国公府到底是谁救了他们,随行人员中有没有女子。   此事涉及宁玥的名声,谢曦瑶自然不会乱说,一口咬定没有。   而当时宁玥是偷偷跟着余刃跑去玩儿的,为了不暴露行踪,也为了不多生是非,在靖国公府的下人来找人的时候根本就没露面,回程路上也都一直在马车中,连帘子都没掀一下,所以那些下人并不知道她当时也在。   卫渊问完之后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被石头磕坏了脑子,出现幻觉了,因为那感觉实在太真实了,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仙子的长相。   小小的脸盘上一双清亮的眼,头发湿漉漉的,睫毛和鼻尖上还挂着水珠,满眼关切的看着他,额头上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像树林里他曾见到过的一种浆果。   可是所有人都说没见过她,那这个人自然是不存在的,他自己在幻觉中杜撰出来的。   卫渊叹了口气,看着桌上自己花了好几日才画好的画像,无奈感慨。   如斯美人,竟是幻觉……   可惜,可惜。   他对着画像愣愣地发呆,出神间听到下人在外敲门,说是他吩咐的笔墨纸砚买回来了。   卫渊让人进来将买好的东西放到架子上去,下人放好后路过桌边,看到桌上画像,忍不住惊奇道:“世子,您怎么会认识昭国公府的岳姑娘?”   昭国公府?   岳姑娘?   卫渊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下人吓了一跳,指着那画像道:“您画的这个,不就是昭国公府的岳姑娘吗?”   可他跟了世子这么多年,都不认识这位岳姑娘,还是刚才出门时偶然看到了,听别人小声议论才知道的,世子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何况……这画的也不对啊,那岳姑娘的额头上分明……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卫渊就似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脚便向外跑去。   跑出几步又猛然停下,回身拿起这副画像,再次转身跑了出去。   卫渊一路狂奔,直奔卫宏的院子,一路跑一路不可抑制地笑。   他的仙子不是假的!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什么菩萨救了他,是一个像仙子一样的姑娘救了她!   岳姑娘,岳姑娘……   卫渊边跑边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第110章 鱼虾   卫宏看着眼前的画像, 眉头紧拧:“你是说……是岳姑娘救了你?”   “是, 绝对没错!”   卫渊肯定地道。   “我与岳姑娘素不相识, 若非她救了我, 我又怎么会画出她的画像呢?”   “那日我和表妹一同落水, 下人并未跟在身边,是之后才找到昭国公府的人将我们二人接回来的。”   “岳姑娘是个女子,救人虽是好事,但毕竟……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昭国公府上才会隐瞒了这个消息,表妹肯定也是因为这个才帮忙隐瞒的。”   卫宏点了点头,倒是相信他的说法。   “岳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自在洒脱率性不羁,偷偷坐车跟昭国公一同出城游玩, 倒是她能做出的事。不过……”   他说着指了指那画像:“岳姑娘额头并没有朱砂痣啊,而是一个月牙形的痕迹, 也不知是胎记还是疤痕,但肯定不是这样的。”   卫渊一愣,看了看那画像:“怎么会?我明明看到……”   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自己也不太肯定了。   父亲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肯定比他更清楚岳姑娘长什么模样,不会说错的。   那就真的是他……看错了?   不过也没准儿, 毕竟他当时迷迷糊糊的, 看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反正救我的人是她!这点绝对不会错的!”   卫宏嗯了一声:“所以呢, 你想如何?”   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绝不会仅仅因为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而来找他。   岳姑娘是女孩子,既然救了他又没声张,那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儿子也没那么傻,不会看不出这点。   何况他自己也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涉及到人家的名声,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最好的做法也该是当做不知道一般将这件事揭过去才对。   明知如此还来找他,所求必不止是想感谢人家而已。   果然,下一刻就听卫渊义正言辞地说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自然是上门提亲求娶岳姑娘啊。”   卫宏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外游学几年竟变得如此厚脸皮,以身相许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顺手抄起手边的一卷书就朝他头上打了过去,道:“你还以身相许?人家想要吗你就以身相许?”   “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天了,昭国公府那边毫无动静,从未提过此事,那就是没打算跟咱们靖国公府有多余的牵扯,你这个时候跑上门去求亲算怎么回事?”   “话不能这么说啊爹!”   卫渊道。   “昭国公府那边没动静是因为岳姑娘是女孩儿,他们不便提出这种事,不然好像是挟恩图报似的,一个弄不好没准儿连岳姑娘的名声都毁了。”   “可人家不提咱们不能就真当不知道啊,那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了吗?”   卫宏看着一脸正经的儿子,叹了口气,道:“那你可能是不知道,全京城最不在乎名声的就是这位岳姑娘,说她是为了名声才不提此事,还不如说她是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卫渊不解,卫宏仔细的把宁玥和余刃以及麒麟卫的事情对他说了,他这才恍然。   “原来岳姑娘竟如此大义,还曾以一己女儿身为国效力……”   卫宏拿书又敲了他一下:“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感慨她大义的吗?我是想让你知道人家可能真的不在乎这件事,不需要你上门提亲为她负责!”   “还有……岳姑娘和昭国公的关系或许不简单。你就算上门提亲,他们也不见得会答应。”   卫渊一怔,不可置信:“爹你为什么这么说?”   卫宏看他一眼,道:“昭国公是什么人?陛下最宠信的近臣,就算岳姑娘是他救命恩人的孩子,好好地照顾着让她衣食无忧也就是了,将来再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就算是对得起恩人了。”   “可你也看到了,昭国公对岳姑娘不是一般的宠爱,锦衣华服珠宝美玉毫不吝啬的往她身上堆,还背地里偷偷带她出去玩耍。”   “这次也就是你看到了,之前没看到过的又有多少回?更别提余夫人还经常和他一起带岳姑娘出去。”   要知道余夫人可是京城出了名的不爱应酬,自从岳姑娘住进去以后,她出门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而且不管到哪儿都带着岳姑娘一起。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连陛下都因为昭国公而格外看重岳姑娘几分,可见昭国公又多么看重岳姑娘。”   卫渊听着卫宏的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可是……   “可若他真的喜欢岳姑娘的话,为何不与岳姑娘成亲呢?”   他知道以他父亲的性子,如果岳姑娘已经和昭国公成亲或者定亲了的话,他一定一开始就告诉他了,而不会说了半天提都没提。   卫宏闻言果然一噎,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这也正是我和京城许多人看不懂的地方。”   若说余刃对宁玥好不好?那当然好,好的让他们觉得他对她有男女之情。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两人却自始至终没有成亲。   “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卫渊说道。   “没成亲那就是没这回事,不然以岳姑娘的年纪,就算不成亲也总该定亲了吧?”   “既然都没有,那就说明他们没有男女之情,是爹你想多了。”   “何况昭国公再大几岁都可以做岳姑娘的爹了,说不定他只是把岳姑娘当做自己的妹妹,所以格外疼爱呢?”   卫宏觉得他说的也有理,但还是有些犹豫。   “若只是岳姑娘没有成亲,你提出来了那我去帮你问问也就是了,可昭国公今年都二十五了,也一样没有成亲,这就太不正常了……”   过去两年也不是没人去昭国公府提亲,想要将自家女儿嫁给昭国公,但全都被他拒绝了,闹得京城人一度以为他是想娶岳姑娘。   可是眼看两年多过去了,也没有传来这方面的消息。   “爹!”   卫渊正色道:“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现在岳姑娘并未定亲不是吗?”   “既然如此,那咱们去提个亲又如何?”   “反正岳姑娘救了我是真的,那么我去提亲本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他们答不答应那是他们的事,咱们本也做不了主,想这么多做什么?”   卫宏瞥他一眼:“我是怕昭国公那边觉得咱们是以此威胁他们,非要和他们结亲。”   靖国公府和昭国公府虽然都是国公,但地位还是不同的。   如今的昭国公府如日中天,还真不见得屑于和他们结亲。   “不会的!”   卫渊肯定地道。   “一来咱们做不出这种胁迫别人的事,二来也胁迫不了他们。”   “岳姑娘虽然救了我,但昭国公府那么多人亲眼看到我和表妹顺水漂来,我若是敢以这个威胁他们,他们不是反过来也可以威胁我吗?所以不存在这样的问题,爹你不要担心。”   卫宏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又问:“你是真心喜欢岳姑娘吗?要知道她在京城的名声并不好,娶了她虽然有不少好处,但也肯定会面临一些问题,你确定将来不会因此而后悔。”   “不会!”   卫渊郑重道:“岳姑娘若真是传闻中那样的人,就不会跳下水去救我,更不会救了我之后一声不吭提都不提。”   “那些背后议论她是非的人,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是因为他们而错过了这样一个好女子,才会感到后悔呢!”   卫宏见自己的儿子心思活络,并非那古板苛刻之人,满意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为父便豁下这张老脸,亲自去走一趟给你提亲。”   “你自己也收拾收拾,到时候跟我一起去,方显咱们的诚意。”   按理说两家想要结亲的话应该是先找冰人上门提亲的,但他们情况特殊,中间涉及到卫渊和谢曦瑶一起落水,以及宁玥跳水救人一事,自然不好托他人之手,还是自己去更为合适。   卫渊大喜过望,当即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准备,之后拿着那画像便跑了出去。   卫宏看着儿子欢喜的背影,无奈摇头。   他这儿子眼光颇高,十七岁了还未定亲,甚至连个看得上眼的人都没有。   他倒是不急,觉得男孩子大些也无所谓,可是他夫人急啊,为此不知念叨过多少次了。   这次若真是能把他的婚事解决,还能跟昭国公府结为亲家的话,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昭国公到底答应不答应。   …………………………   就像卫渊所说,昭国公府答不答应是他们的事,他们做不了主,故而卫宏便暂且不去想这些,说服了卫夫人后便上门提亲了。   左右只是提亲而已,就算不成应该也不会结仇,不然昭国公府早就不与崔家往来了。   当年崔家去提亲的事虽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但多少还是传出了一些风声的。   有人暗中笑话崔家夫妻势利,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娶到宁玥不说,没准儿还要被昭国公嫉恨。   因为那时就有人猜测昭国公和岳姑娘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事了。   可这两年崔家还不是好好的?   不仅如此,甚至与昭国公府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岳姑娘看似天真,实际上精明的很,那些表面讨好她背地里嫌弃她的人根本就没办法真的接近她。   倒是崔夫人和她那年幼的女儿跟她关系不错,连带着崔家都跟昭国公府亲近了几分,如今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他们靖国公府就算不能与之结亲,但这份救命之恩是真的,那么此次登门也不算突兀。   卫宏这么想着,腰杆便挺直了几分,脚步也愈发坚定。   可是当他在昭国公府用来待客的前厅只看到余刃和东子,并未看到宁玥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来之前言明了是向东少爷和岳姑娘道谢,为此还特地挑了一天东子休沐的时候来。   这既是找一个合理的上门的理由,也是暗示余刃他们知晓了宁玥救人的事,想要借此机会前来提亲。   可如今却只在这里看到了东子,那就说明余刃不希望他们见到宁玥,更甚者不希望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比如……提亲?   不然完全可以让岳姑娘和他们见一面,等说到提亲的话题的时候再找个借口让小姑娘离开。   能在官场上屹立多年不倒的都是人精,靖国公自然多少也猜出了余刃的意思,只能笑着和他们客套了几句,表达了对东子的感谢。   东子不太喜欢应酬,但这些年跟着余刃他们一起见识的多了,也不至于露怯,客客气气的接受了靖国公府的谢意,并表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卑不亢进退有据,到有了几分稳重模样。   卫渊和他说了几句之后,犹豫着还是试探了一番,对余刃道:“不知岳姑娘何在?我等是否有机会……”   话还没说完,就听余刃说道:“小玥身子不大爽利,正在房中歇息,怕是不便见客,还望靖国公海涵。”   卫渊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心道果然如此。   东子闻言却是莫名其妙,皱眉道:“小玥她……”   甫一开口,便被余刃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硬生生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卫渊主要是为了宁玥来的,只是顺便感谢东子一下而已。   东子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走到一条岔路时却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往宁玥的院子去了。   宁玥正在房中抄写佛经,听说东子找她,便让下人将他放了进来。   “找我什么事啊?忙着呢。”   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手上一刻没停。   东子看了一眼,没说自己要做什么,反而问道:“你干什么呢?”   “抄佛经啊,”宁玥道,“余大哥说我之前给夫人抄的那本佛经都快被翻坏了,问我有没有空再帮她重新抄一本,反正我没事,就抄喽。”   东子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在旁边站着。   宁玥又抄了一会儿,见他像个木头似的杵在一边,抬头问道:“你到底干什么啊?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想让我帮你求情啊?”   东子摇头,纠结着那些话该不该说。   看余大哥的样子是肯定不想让小玥知道的,但是……   他眉头拧了又拧,最终还是一咬牙道:“靖国公父子来了!”   宁玥挑眉等着他的下文,却见他说完这句就没了,失笑道:“来了就来了呗,关我什么事?”   东子嗨呀一声,心道平常挺聪明的人,怎么这时候这么傻呢?非要他点明白才行!   “他们是指名来找你的!但余大哥说你身子不舒服,在房中休息,不想让他们见你!”   其实余刃不想让他们和宁玥见面他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小玥是女孩子,本就没有随便见客的道理,而且还是男客。   但是这件事好歹也应该跟小玥说一声啊,这样说都不说还故意瞒着她算怎么回事?   小玥那么有主意的人,肯定不喜欢这样。   果然,宁玥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佛经,握笔的手紧了紧。   所以说什么帮夫人抄写佛经,其实是想故意把她留在院子里,让她不知道靖国公父子来访是吗?   她笑了笑,低着头道:“知道了。”   之后便不再说话,继续闷头抄写佛经。   东子皱眉:“你不生气吗?不去找他说清楚吗?”   这不是小玥的风格啊,按她的脾气应该暴跳如雷然后等靖国公父子走了立刻去找余大哥理论才对啊。   宁玥摇头:“下次吧,这次算了。”   算了?   东子一脸见鬼的表情,差点儿没忍住去摸她的头。   “你……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啊?还是脑子坏掉了?”   宁玥扭头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知道靖国公父子是来找我的除了余大哥和那些下人之外就只有你了。”   “余大哥不说,那些下人肯定也不敢说,那除了你还有谁会告诉我?”   “我去找他不就等于把你卖了,让他知道是你来给我通风报信的吗?”   东子恍然,这才明白她在顾虑什么,也大概明白余刃就是想到这点才以为他不会大着胆子给宁玥报信。   “没关系,”他大义凛然地道,“你去吧,大不了余大哥再罚我去静室关一天。”   他现在是禁军一员了,余刃就算罚他也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府里不让他去当值,所以最多罚他一天。   一天对东子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完全不当回事。   “你记得抽空从窗户里给我扔几个馒头进来就行,不然我明天当值的时候饿着肚子没力气。”   余刃早在两年前就发现宁玥会在他受罚的时候给他送吃食了,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真的生气了也会管的格外严格,决不让宁玥有机会进去。   不过进不去也没关系,宁玥射箭的准头好,扔馒头的准头也好,反正饿不着东子。   宁玥失笑:“你以为扔馒头他就不知道了吗?不过是懒得跟咱们计较罢了。他要真的生起气来,你连馒头都没得吃!”   东子皱了皱眉:“那……没得吃就没得吃吧,反正就一天而已,大不了我明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自己去街上买点儿吃的。”   只要在当值之前填饱了肚子,对他而言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他说完之后却又想到什么,眼中一亮。   “我干脆现在直接自己去静室好了,偷偷揣几个馒头在身上,反正他们也不会搜身!”   东子觉得自己从没像现在这刻这么聪明过,说做就做,转身就走。   宁玥哭笑不得,扬声叫住他:“喂!你还真去啊?”   东子点头:“真去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用管我。”   说完大步离开了,直奔厨房。   宁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大熊今天还有点儿帅呢。”   之后低头又看了眼佛经,抬手就要把笔扔到桌上,却又怕不小心弄坏了已经抄好的,到底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将笔搁回笔架,向前院走去。   …………………………   余刃在前厅应付着靖国公父子,正准备端茶送客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动静,下人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道:“国公爷,岳小姐来了。”   余刃端着杯子的手一顿,面色有些难看。   但人都已经来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让她进来吧。”   下人躬身退了出去,将宁玥迎了进来。   宁玥抬脚迈进房中,对座上的靖国公父子施礼:“民女见过靖国公,见过靖国公世子。方才民女身子不适,未能及时前来,还望两位见谅。”   卫宏父子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见到她,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看样子这岳姑娘是自己来的啊,事先根本就没跟昭国公打招呼,不然昭国公的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这场面让卫宏有些莫名,第一反应以为这位岳姑娘是如传闻中一般的趋炎附势之徒,听说他们上门之后便不顾阻拦的硬闯来了。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也不对啊,昭国公府那么多下人,还能拦不住一个寄人篱下的平民女子?   余刃若真是下了命令不许她来,她又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卫渊却没有卫宏想的这么多,因为从宁玥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他便顾不上去想别的了。   他只觉得进门的仙子比他印象中还好看,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灵气。   他知道这样盯着人家是不妥当的,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卫宏轻咳两声提醒他,才赶忙收回了视线,与之见了礼。   余刃见卫渊眼珠子都快挂到宁玥身上了,脸色更难看了,偏偏宁玥像是没看见似的,理也不理他,与卫渊父子打过招呼之后便直接问道:“听闻两位是来找我的,不知所谓何事?”   因为余刃刚刚一直在打哈哈,所以卫宏始终没机会提起提亲一事。   又或者说他看出对方不愿意他提,便纠结着没有提。   现在宁玥问的这样直接,他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卫渊却在回神之后看出余刃根本做不了宁玥的主,见父亲不提,便自己上前一步,道:“在下听闻那日在青萝山,是姑娘下水救了我,特此来感谢姑娘。”   宁玥点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换做别人也一样会去救世子的,只是当时在河边的刚好是我而已,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卫渊轻笑,神色有些腼腆,又道:“姑娘心地善良菩萨心肠,在下甚是仰慕,听闻姑娘尚未婚配……”   “卫世子!”   余刃铁青着脸打断,只觉得这卫渊好不要脸,竟然当着小玥的面直接说出这种话。   宁玥却像是故意跟他较劲似的,笑着对卫渊说道:“卫世子可是因为我救了你而前来提亲的?”   卫渊一怔,没想到她会主动问出来,面色微红。   “正是,按理说本该让冰人上门的,但事情曲折不便与外人道,所以……所以在下只好与父亲一起亲自登门了,还望姑娘不要觉得在下唐突。”   “不唐突,”宁玥道,“世子也是为了我的名声所以才会如此。”   卫渊见她如此说,还以为自己有希望,却听她下一句紧接着说道:“但我现在并无成亲的打算,所以只能辜负世子的一片厚爱了。”   卫渊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肩膀跟着垮了下去。   “为何?”   他低声问道,声音有些委屈。   “不为何!”   余刃见他都已经被拒绝了还要多话,沉着脸插嘴道:“小玥现在还小,暂时不会成亲。”   “十五岁不小了!”   卫渊转头看向他,神情不满,觉得他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余刃差点儿忍不住让人直接把他赶出去,宁玥适时地开口道:“卫世子,是我自己不想这么早成亲的。”   “卫世子有所不知,我自幼跟着程太医一起学医,所以知道女子太早成亲的话其实对身体不好,因此一早就决定等十八岁再成亲。”   十八岁?   此话一出,卫渊和卫宏都愣住了。   如今这个时候,除了嫁不出去的和因为一些意外而不得不将婚事往后拖的,比如为长辈守孝,不然哪个女人会等到十八岁再成亲?这简直就是说笑!   可宁玥却一脸正色,丝毫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也没有敷衍他们的意思,竟让人不得不相信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可就算她想十八岁成亲,哪个男人又会为了他而等到她十八岁?那……   卫宏忽然打了个哆嗦,看向主位上的余刃。   还真有……   他心下一沉,决定赶紧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   谁知他这傻儿子却不死心,不顾他的眼色对宁玥说道:“岳姑娘若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   “卫世子,”这回不待余刃开口,宁玥便率先打断,“我不想太早成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有心上人了。”   “所以,多些卫世子厚爱,只可惜小女子无福消受。但以卫世子的为人,想必一定能找到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子。”   这就是拒绝的不能再彻底了,饶是卫渊心志坚定,来之前打定主意要求娶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看了看宁玥,又看了看座上的余刃,见对方刚刚还黑着的脸色变得好了很多,还扬着下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   老男人,不过凭着一把好运气比他早认识岳姑娘而已。   卫渊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就算心里还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多言,遂点头笑了笑:“既是如此,那此事便暂且不提了。”   余刃听到暂且两个字,眉眼又沉了下来。   卫渊才不管这些,对宁玥道:“不过岳姑娘救了我是事实,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里有一样礼物还望岳姑娘能收下,让我聊表谢意。”   说着让下人取来了一个半臂长的木盒。   其实他们之前已经送了不少谢礼了,这样是他单独准备出来送给宁玥的。   虽然以他自己的名义送不合适,但当着他父亲还有余刃的面,以救命之恩送出去,倒也没什么不妥。   余刃看着那木盒,心中轻嗤一声。   宁玥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连夜明珠这种稀世珍宝都不当回事,卫渊送的东西再好难道还能好的过夜明珠吗?   他深信那木盒里的东西没什么稀奇,讨好不了宁玥,所以并不在意。   谁知木盒打开,宁玥却低呼一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余刃皱眉看去,只见那东西是个铁筒样的玩意儿,约莫一尺左右,一头略宽,一头略窄,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   宁玥拿到手之后却直接放到了眼睛上,紧跟着又是发出一阵惊呼。   “望远镜!”   竟然真的是望远镜!   望远镜?   什么东西?   余刃眉头皱的死紧。   卫渊却是一脸惊奇:“姑娘认得此物?”   宁玥点头:“我以前……在话本上看过,说是可以看到很远以外的东西,不过或许并不叫这个名字,我记不太清了。”   卫渊笑着点头:“的确,卖给我此物的人说这叫千里眼,不过姑娘能一眼认出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已经很厉害了,可见姑娘见多识广。”   宁玥拿着千里眼又看了一会儿,爱不释手,转头对他说道:“这礼物我很喜欢,多谢卫世子!”   说话时粲然一笑,险些晃了卫世子的眼。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才赶忙低下头去,道:“姑娘喜欢就好。”   耳根微红,唇角带笑,腼腆少年的羞涩模样。   余刃原以为宁玥不会喜欢他送的礼物,最多表面跟他客套一下。   没想到她不仅非常喜欢,还对他笑的那么好看!   他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直接问卫宏父子还有没有事,没有的话就送客了。   卫宏赶忙带着自己的傻儿子走了,卫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硬是被自己的父亲拉走的。   他们离开之后,宁玥也要离开,却被余刃叫住,并让下人关上了房门。   宁玥站住脚,转身问道:“干吗?”   余刃见她刚刚还跟别人有说有笑,转头对着自己就沉下了脸,心里愈发不痛快,原想问她为什么要过来,却见到她手里拿着的那个什么千里眼,觉得碍事的很。   他伸手对宁玥道:“给我。”   宁玥抬头,眉头紧蹙,显然很不高兴。   余刃却不理会她,仍旧坚持要把东西拿过来,再次说道:“给我。”   宁玥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走向他,拿着千里眼的手抬了起来。   余刃以为她是要给自己了,伸手去接,宁玥却忽然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紧紧跟他贴在一起,同时右腿膝盖猛地抬起,磕向他两腿之间。   余刃不察,正被撞到要害,痛呼一声弯下腰去,瞬间从一条鱼变成了大虾。   宁玥转眼间又倒退几步,站在门口说道:“给你个鬼!好好反省去吧你!”   说完拉开门便跑了出去,理也不理他。 第111章 争吵   余刃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咬着牙站直身子向外走去。   他一路来到宁玥的院子, 推门时却发现向来不锁的房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他敲了半晌没人应, 又走到窗边,用力将窗户推开。   宁玥正坐在床上生着闷气,就听窗户忽然被人打开了,抬头看到余刃那张脸,才想起自己只关了门, 忘了关窗。   她走过去要把窗户也关上,却被余刃按住了窗扇,说什么也不让她关。   “自己跑去前院见男客, 还在这里跟我赌气?”   余刃沉着脸道。   宁玥正在气头上, 听他这么说,立刻抬起头呛声道:“我怎么就不能见了?男的又怎么样?我过去十年一直跟男人在一起,见得多了去了, 你要是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我就不该见男人, 见了男人就是不守妇道的话,那趁早跟我说清楚啊, 我搬出去就是了, 让你眼不见为净!”   余刃听她又提起搬出去的话, 脸色铁青。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把我拘在房里不让我去前院儿?你是不是故意瞒着我不告诉有人找我?是不是就因为对方是男人所以你才这样的?”   “我那还不是为了你好!”   余刃道。   “靖国公父子若真的只是来表示谢意也就算了, 让你见见也无妨, 可他们分明就是想来提亲的, 你为什么要见?哪有一个女孩子当着人家面跟人家商量这个的?”   “当着人家面商量怎么了?女人就不能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了吗?”   “你当初分明说就是喜欢我与其他女孩子不同的样子, 现在却拿对其他女孩子的要求来要求我, 凭什么?”   “何况你事先有跟我打过招呼吗?有跟我解释过缘由吗?你说都没说就直接替我决定了,而且还故意瞒着我!你骗我!”   她越说越大声,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说完不顾他惊愕的脸色,红着眼睛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余刃认识宁玥十年,虽然也有过小小的争执,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争吵过。   他没想到自己今日的举动竟然会让女孩儿生这么大的气,甚至说出了“骗”这个字。   有这么严重吗?他并不是真的想骗她什么啊。   他只是……只是不想让她跟卫渊见面,不想让她和一个跟他一样爱慕着他的人相处,怎么就……就让她气的眼睛都红了呢?   余刃从没想过有一天气哭宁玥的人会是自己,他还欲上前再解释什么,就听女孩儿的声音隔着窗扇继续传来,带着尖锐的怒意。   “你根本就不是为我,你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你自己!   这句话让余刃一怔,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到底是没能落下去。   他在窗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颓然地靠到廊柱上,掩面扶额。   是啊,是为了他自己。   他就是……小心眼儿,不想让她跟任何其他男人接触。   因为他知道,以小玥的性子,喜欢她的人一定都是真心喜欢她,而且会非常喜欢。   小玥的脾气在许多人眼里或许不是妻子的合适人选,但也因为如今像她这样性子的人太少了,所以显得十分特别。   讨厌她的人会格外讨厌她,喜欢她的人也会格外喜欢她。   卫世子显然就对她格外喜欢。   论身世,卫世子不比他差多少。   论长相,卫世子也算是中上之姿,而且偏向程文松那类的风格,清秀俊雅。   宁玥从小就觉得程文松长得好看,叫了他十年的美人哥哥,因此余刃对这类人也格外在意,总觉得宁玥会觉得他好看。   再说身材,卫世子纵然比不过他,却也比一般人强多了。   更何况……他还比他年轻,看上去与小玥更般配。   余刃不想让宁玥跟卫渊见面,怕她有了比较之后就发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发现原来她还有其他更好的可以选择。   他甚至因此把册封她为县主的圣旨都压到了现在,就怕有了这重身份之后会有更多人上门提亲,让她选择的余地更大。   或许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不可思议的,觉得他是堂堂昭国公,小玥不过一介草民而已,就算是患得患失,也该是小玥患得患失才是。   但事实恰好反过来,小玥心性洒脱无拘无束,对那些一般人看重的并不看重,他完全没办法凭借自己的身份在她面前获得什么优势,因此只能更加小心翼翼。   这些年他们两人之间看上去是小玥处于弱势,由他在主导着一切。   其实真正掌握大局的从来只有小玥,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着她转的。   没了她,他就只是一具干巴巴的躯壳。   余刃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她面前其实一点儿自信都没有,十年的年龄差距让他觉得这个小姑娘随时都可能跟别人飞走。   他的占有欲又比一般人更强,恨不能时时刻刻将她绑在身边,所以便一再剥夺她的自由,打着为她好的旗号瞒着她擅做主张。   她说的没错,他不是为了她,他就是为了他自己。   余刃放下手,没再继续守在窗前,走到院中站在毫无遮挡的院子里,任由夏日的骄阳打在身上,以此惩罚自己。   他就这样站到晌午,下人来请他和宁玥过去吃饭,他摇头,宁玥在房中也没有动静。   下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听他低声说道:“将饭菜用食盒装一份给小姐送进去。”   他知道宁玥不出门是因为不想见到他,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在房里吃好了。   至于他自己,活该饿着。   下人见状原本想劝一劝,但是一直守在院子里的下人却对她摇了摇头。   国公爷跟岳小姐吵架吵的这么厉害,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不好插嘴,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   不过说起来岳小姐也真是厉害,这么多年,除了她可还没有谁敢跟国公爷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宁玥知道余刃在外面一直没走,但是在他道歉之前她不想理他,就当做不知道,继续低头抄写佛经。   下人来送饭她一开始也没理,直到余刃在外面说:“开门吧,我不进去。”   她想了想,这才打开窗户让人将食盒从窗户递了进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犯错的又不是她,为什么要因为余刃的错就饿着她自己?   她接过食盒拿回房中,关窗时眼角余光扫到余刃晒红的面颊,轻哼一声没有理会。   苦肉计没有用!他必须向她道歉,亲口道歉!   宁玥在房中吃了饭,又将食盒从窗户递给下人,让他们拿回去了,之后便又抄了一会儿佛经,然后躺到床上午睡了。   她本以为自己心情不好可能会睡不着,结果这些年的生活习惯太规律了,躺下去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夏日的天气变化多端,上午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下午便阴云密布,没一会儿就下起雨来,且雨势越来越大,没有停歇的意思。   余刃站在院子里没一会儿就被淋湿了,下人劝他去廊下站着避避雨他也不听,就这么继续站在那里。   有人想将宁玥叫醒,却被余刃阻止,说让她继续睡,谁也不许多嘴。   下人无奈,只得看着他在院子里淋雨,一句都不敢多说。   最近天气炎热,就算房间里放了冰盆也还是会感到闷热。   但今日外面下了雨,连带着房中都凉快了几分,宁玥竟比平常还多睡了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地醒来,隐约听到外面有雨声,愣了片刻之后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冲到门边拉开了门。   果然,男人仍旧没有离开,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雨中,浑身都被淋湿了。   宁玥气不打一处来,喊道:“道个歉会死吗?”   余刃低着头不说话,她就算再怎么生气也没办法眼睁睁看他淋雨,只能侧身让开,道:“进来!”   余刃却仍旧不动,在雨中站成了一块儿石头。   宁玥叫了两声见他没反应,只好自己跑进雨中将他拉了进来。   余刃完全是在惩罚自己,本想再站一会儿,但见她淋了雨,还是跟着一起进去了。   早有机灵的下人捧着干净的手巾跟了进来,宁玥一把将手巾扯过,给余刃把脸上头上的雨水擦干净,转头对下人道:“给国公爷拿套干净的衣裳来。”   说完又摸了摸他的手和脸,觉得透着丝丝凉意,又道:“顺便打桶热水,给国公爷沐浴。”   下人应诺,按照她的吩咐迅速准备了热水和衣裳。   宁玥将余刃推到净房,让他用热水泡一泡驱驱寒,换好衣裳再出来。   余刃却拉着她道:“那你呢?”   刚刚宁玥去外面拉他的时候也被淋湿了。   “我没事,换身衣裳就行了。”   宁玥说道。   她只是淋湿了衣裳和头发,没有余刃这么严重。   余刃哦了一声,拉着她的手不放。   宁玥余怒未消,不想理他,扭了几下手腕要将手抽出来。   余刃却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埋首在她颈侧。   “对不起,小玥,我错了。”   正欲挣扎的宁玥身子一僵,到底是没舍得再说什么,只道:“先去洗吧,洗完了再说。”   余刃知道她就算生气也还是在意自己的,不然刚才就不会把他拉进来,遂低头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说了句“等我”,便转身进了净房。   净房的浴桶里飘着氤氲的水汽,余刃解开湿透的衣裳随手丢到一边,抬脚迈了进去。   淋一会儿雨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但淋久了难免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凉,这时泡个热水非常舒服。   他的玥儿一直是这样,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又有特别细心的一面。   余刃心满意足地靠在桶壁上,决定待会儿再好好跟女孩儿道个歉,却又忽然想到自己身下这个浴桶就是女孩儿平日里常用的,那他岂不是……   余刃只觉得两腿间骤然一紧,下意识地往水里沉了沉。   小玥每天都有沐浴的习惯,那么这个浴桶她今早或是昨晚应该还刚刚用过……   余刃面色微红,忽然间觉得仿佛自己跟女孩儿泡在一起似的。   他目光无意识的四下乱飘,落在衣架上时却又骤然一停。   刚刚进来只顾着泡澡没有注意,这才看到衣架上挂着一套女子的衣裳,从亵衣到外衫一件不少,看颜色样式该是配好的一套。   宁玥房中虽然有下人,但并不喜欢下人随时伺候在身边,所以日常沐浴更衣都是自己来的。   因此她习惯在净房备两套衣裳,衣架上一套,柜子里一套,免得更衣时不小心落在地上打湿了,还要找下人进来帮她重新拿。   刚刚下人来给余刃准备热水,并未将宁玥自己准备好的衣裳拿走,而是直接把余刃的干净衣裳放到了一旁的凳子上。   所以这一扭头,他便见到衣架上挂着一件粉色的亵衣,亵衣上绣着几朵清荷,其中一朵上面还停驻着一只蜻蜓。   余刃看着那亵衣,觉得十分熟悉,陡然想起前些日子和宁玥的亲近来,那时她穿的就是这件,当时他……差点儿就把这件衣裳解下来了。   女孩儿肌肤滑腻的触感似乎还存留在掌心,含苞待放的柔软像那荷尖儿般在他手下绽放,满指余香。   余刃觉得身下胀的更难受了,想纾解一番又怕弄在人家的浴桶里不合适,只得强自按捺着,随便泡了泡便站起来了,免得在这里待的太久了忍不住。   他迈出浴桶准备穿衣,原本该走向自己衣裳的脚步却鬼使神差的往旁边挪了挪,走向那衣架。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似乎只是想摸一摸那件亵衣而已。   可是手才刚刚伸了出去,脚下却忽然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绊到,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去。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衣架,衣架却承不住他的重量,跟着他一起倒了下去。   宁玥在房中换了衣裳,正擦头发就听净房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跟着便是余刃的一声痛呼。   她赶忙扔下手巾就冲了进去,急道:“余刃!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只见余刃屁股朝上趴在地上,正挣扎着狼狈的往起爬。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忽然冲进来,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捂住屁股转过身去坐到了地上,却又把另一面暴露给她,某个关键部位一览无遗。   余刃以为当初在草丛边被她看到自己放水就已经是最狼狈的时候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更狼狈的状况。   他挡住了这边挡不住那边,下意识抓过离手边最近的一样衣物遮挡住那仍旧挺立的一处,结果在宁玥面前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二十五岁的男人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她,全身上下只用一件粉色亵衣挡住了关键的某处,亵衣上的蜻蜓不偏不倚地停留在那顶端,展翅欲飞…… 第112章 西施   一瞬间, 宁玥觉得自己仿佛是电视剧里强抢民女的恶霸, 余刃则是被她抢来的黄花大闺女。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又退了出去,带上房门,房门关上后却忍不住弯腰无声大笑。   哈哈哈……太逗了!余刃刚刚那羞愤欲绝的模样简直堪称经典!可惜她没有相机能给他拍下来。   房中的余刃则要死的心都有了, 恨不能拿脑袋去撞墙!   他进来沐浴为什么不锁门呢?   洗完的时候为什么要去摸那件亵衣呢?   不摸的话或许就没事了啊!   现在自己真是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被看光了,虽然在他眼里他早晚要跟小玥“坦诚相见”, 但绝不是这种场面这种时候啊!   余刃觉得自己老脸都丢尽了, 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这才发现自己用来遮挡关键部位的竟然是小玥的亵衣!   他没忍住低咒了一声, 铁青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时觉得小腹一阵疼痛, 低头一看,靠近右边腰侧的位置果然青了一片, 是他刚刚摔倒时不小心磕到衣架上造成的。   余刃皱着眉头擦干身上的水渍, 弯腰把裤子穿上了,穿衣裳时却想到了什么, 拿起衣裳的手顿了顿,低头又看了一眼小腹的伤,之后目光又顺着那片青紫扫到别处, 看了看自己的腹肌。   小玥的择偶标准是什么来着?   长相好, 身材好, 对她好。   身材……   余刃犹豫片刻, 索性直接把衣服挂在肩头, 就这么光着上半身走了出去。   反正他都已经被小玥看过了, 那……再看看也没什么。   宁玥回到内室之后笑了半天,但笑过之后还是把脸板下来了,提醒自己不能因为他说了句对不起就把这件事翻过去,必须要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行,不然他们今后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听到房门响动,她刻意绷着脸看了过去,结果在看到余刃的一瞬间,表情就有些崩裂。   只见男人披散着头发光着膀子出来了,身上只穿了一条中裤,其它衣裳都随意地搭在肩头,两块儿匀称的胸肌以及下面整齐排列的腹肌勾勒出完美的身材,好看的人鱼线顺着腰侧隐没到裤子里。   宁玥此刻觉得余刃简直就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出场自带BGM,还是特别风骚的那种。   不过在她的视线扫到他腹间那块儿青紫的时候,脑海里的BGM瞬间停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问道:“磕衣架上了?”   余刃点头,问她:“药油在哪儿?我用一下。”   说着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宁玥走到桌前将自己的药箱打开,把药油拿了过来,对他扬了扬下巴:“躺好。”   余刃原本只是借着淤青秀一下身材,不想却得到了意外收获,闻言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的在床上躺下了。   宁玥打开药油倒在手上,要碰到他的小腹时却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还跟他吵架呢,为什么现在要帮他擦药油?不是应该让他自己来吗?   但是看了看已经倒在掌心的药油,又看了看男人身上的伤,想了想,还是算了。   反正都已经倒出来了,擦擦就擦擦吧,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等待会儿擦完药油就跟他说!   她这么想着,手落在了男人小腹,动作迅速而又熟练的将药油擦在淤青的伤处。   余刃嘶了一声,小腹跟着缩了一下,宁玥以为是自己动作太大了,顺嘴问了一句:“疼?”   余刃摇了摇头:“没事,继续吧。”   嘴上这么说着,面上却是一副隐忍的样子。   宁玥动作下意识的轻了几分,手掌在男人的小腹来回轻搓,没有注意到他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漫上几分得逞的笑意。   这药油要多搓一会儿才好,宁玥专注的擦着,余刃的心思却渐渐有些飘了起来。   女孩儿的手柔软细滑,轻轻地擦在他的腰腹上,让人心头微痒,连带着呼吸都跟着粗重了几分。   宁玥起初没注意,直到男人身下某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裤子撑了起来,她这才回过神来,手上动作骤然停下,将药油往床上一拍:“自己来!”   说着转过头去坐到一边,故作生气的不理他,耳根却忍不住微红。   这臭男人在想些什么?脑子里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吗?   刚才在净房看到他就是这样,现在又……   宁玥背对着他,目光不知往哪里放。   余刃也是有些尴尬,虽然还想让她给自己擦,但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还是坐起来自己动手了。   他擦完药油见女孩儿还背对自己坐着,一副不打算理他的样子,伸手从身后环住了她。   “还在生气?”   宁玥身子微微僵了一下,见他手臂还光着,对他道:“把衣服穿上。”   余刃却没动,仍旧那么圈着他:“头发还湿着,晾晾,不然穿上又把衣裳打湿了。”   理由充分,神情坦然。   宁玥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再说什么了,但还是挣扎着想离开他的怀抱,不让他抱着。   余刃哪里肯放,手臂反而紧了紧,道:“别生气了,上午是我不好,我道歉。”   声音低沉而又认真,贴着她的耳畔传进耳朵里,   宁玥耳根有些痒痒,扭了扭脖子,问道:“是真的道歉还是只是为了哄我道歉?”   “真的,”余刃道,“这是你的事情,我不该擅自为你做主。你说的对,我不是为了你,就是为了我自己,是我小心眼儿了,不想让你见他。”   宁玥见他神情认真,脸色渐渐缓和。   “我不是生气你为我做主,也不是生气你小心眼儿。”   “我喜欢你,如果是别的女人亲自过来向你求亲,我也一样会心里不舒服,不想让你见她。”   “可是余刃,你不该打着夫人的名义瞒着我,故意把我拘在屋子里。”   “卫世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人好不好我根本就不在意,你就算帮我推掉他的婚事我也不会生气。”   “你如果事先跟我说清楚的话,我也根本不会去见他们,因为我对他根本就没兴趣。”   “我气的是你不仅不跟我打招呼,还故意隐瞒我,这跟骗我有什么区别?”   这次还只是卫世子上门提亲,但下次呢?   长此以往他是不是就习惯了什么事情都瞒着她,站在“为她好”的立场强势的代她做出决定,把她变成他的附属品?   宁玥知道余刃的性格多少有些霸道专横,这跟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早已经成为他本身的一部分,不可能轻易改变。   更何况以他的身份地位,很多时候就是要霸道专横一些才好行事。   她不介意他偶尔为她做出一些决定,也不介意他习惯性的为她安排好生活琐事,但这些都是建立在彼此坦诚相待的基础上,而不是刻意隐瞒和欺骗。   余刃是真的没想骗她,或者说没有把事情想的这么严重。   他闻言唔了一声,下巴垫在她的肩膀,本应因为她严肃的语气而更加忐忑才对,但心里却没由来的轻松了几分。   “只是生气我瞒着你?不是因为……我不让你见他?”   宁玥翻了个白眼:“我本来也没想见他啊,你如果不故意让我在房里抄佛经的话,我刚才也不会生气跑过去。”   她就是心里生气所以故意跟余刃较劲,现在想想也挺幼稚的。   余刃笑着吻了吻她的面颊:“这次都是我的错,今后再有什么事我绝不瞒着玥儿了,可好?”   宁玥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余刃趁势去吻她的脖颈和耳垂,闹的宁玥连连呼痒,他却不肯停,在她闪躲的间隙问她:“那你觉得……卫世子好看吗?”   宁玥怔了一下,回过神后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挺好看的啊,清秀俊雅,倒有几分美人哥哥的样子。”   余刃的脸色果然黑了几分,揽在她腰间的手收的更紧,像要把她的腰勒断似的。   他正准备问她那他们两个谁更好看,就见宁玥已经转过身来,笑着靠到了他怀里,细软的手臂环住他健朗的腰身。   “不过没你好看,我家大鱼最好看了!”   女孩子的甜言蜜语对男人来说显然十分受用,他低头去吻她的唇角,又问:“当真?没骗我?”   “当真,”宁玥点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喜欢你,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看的!其他人就算再好看在我眼中也是红颜枯骨!”   余刃被她的说法逗笑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西施是谁?”   “……天下第一美男子!”   宁玥答道。   余刃没听过这号人,只当她是又从哪个话本上看到的,很快抛之脑后。   他身上没穿衣裳,女孩儿靠过来时面颊就直接贴在了他的胸膛,和以往的感觉全然不同。   他一边轻抚她的腰肢一边哑声道:“玥儿,咱们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   宁玥沉浸在男色中不可自拔,指尖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余刃的腹肌,觉得每一条线条都完美的像是雕塑。   余刃闻着她的发香低声道:“下次生气怎么打我都行,但是能不能换个地方?”   宁玥闻言一怔,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耳根微红。   偏偏余刃像是故意逗她似的,贴着她的耳朵道:“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宁玥梗着脖子哼了一声:“我看你好得很,刚刚还……”   她说到一半儿停了下来,支吾着不知该怎么继续。   余刃低笑出声:“还什么?”   宁玥察觉自己被他逗弄了,有些气闷。   刚才在净房里他还一副羞愤欲绝的表情呢,这么一会儿就反过来逗起她了。   她冷不丁想到什么,蹭的一下从他怀中坐了起来。   “你……你是不是故意不穿衣服出来的?”   余刃的笑声又高了几分,将她再次揽进怀里:“不喜欢?”   说着将她的手又放到了自己身上,任由她娇软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胸膛,同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宁玥只微微挣扎了一下,就没再动弹了,顺着自己的心意抬起头迎合。   谁说不喜欢呢?   她当然喜欢。   美男计什么的……她向来毫无抵抗之力啊。   有了上次的经验,余刃这次轻车熟路,片刻便侵占了女孩子的唇舌。   宁玥喜欢他的亲吻,但也怕再像上次那样擦枪走火,所以在他掌心想要探进她后腰的时候便准备喊停。   谁知还没来得及张口,身子一歪便被男人带到了床上,压在身下。   她低呼一声想要推拒,男人却将她所有的拒绝全都吞了下去。   不过好在余刃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有真的将她真么样,只是压着她亲吻了一会儿,似乎极力按捺着什么。   他强忍住自己的冲动,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闷声道:“玥儿,我能不能……再跟你商量个事?”   宁玥喘息不定,声音娇娇软软:“什么事?”   余刃的手在她腰侧来回轻抚,轻轻咬了咬她的锁骨。   “咱们早些成亲好不好?我问过你程大哥了,她说你自幼习武,身子比一般女子要好很多……”   “你问他这个?”   宁玥杏眼圆瞪,美目因他刚才的亲吻带着几分水汽。   “我只是问他你身子好不好,”余刃说道,“没问别的。”   程文松时不时就会给宁玥把平安脉,所以余刃对宁玥的身体状况也很了解。   “你不想那么早成亲其实就是不想太早怀孕生子是不是?那我们先成亲,等过两年再圆房,这样可好?”   当初余夫人原说让宁玥十六岁与他成亲,他本来还挺高兴的,觉得余夫人开口了的话,宁玥怎么也会考虑一下的。   谁知道余夫人得知他们说好等宁玥十八岁再成亲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的变卦了,余刃想要早些跟宁玥成亲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如今眼看着余夫人就要去宫里求赐婚的圣旨了,他只能想办法让宁玥松口才行。   宁玥知道余刃这两年忍的辛苦,心中也不是没有犹豫过,此时听他问起,想了想道:“那……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余刃一听有戏,心中顿时高兴起来,吻着她的唇角试探着问道:“你觉得……十六岁怎么样?”   距离小玥十六岁也就大半年了,若是可以这时候成亲的话,对他而言自然是最好的。   但他说完之后宁玥久久没有回话,他就知道在她心里还是觉得这个年龄有些小了。   余刃不敢逼得太紧,遂又改口道:“那十七岁?如何?”   宁玥心里小小的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十七岁。”   余刃心中一喜,再次吻住了她的唇:“好玥儿。”   手指忍不住在她腰侧轻轻捏了一下。   宁玥怕他再往上挪,伸手要将他推开。   余刃果然没再勉强,直起了身。   谁知就在宁玥以为他要起来的时候,男人却脱掉了她的鞋袜,自己也蹬掉鞋子躺了上来。   宁玥大惊:“你……你干什么!”   说着便要坐起身来,却被余刃一把拉了回去。   “乖,陪我躺一会儿。”   余刃说道。   “刚刚先是晒太阳后又淋雨,脑袋有点儿沉,想睡会儿。”   宁玥要推开他的动作停了下来,半信半疑。   “那……那你回自己房里睡去啊。”   她说道。   余刃却闭上了眼,一只手搭在她身上。   “懒得走了,就陪我躺一会儿好不好?我睡一觉就走。”   宁玥见他真的只是躺着不动,没再做多余的动作,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看在你长得好身材好又是我未来夫君的份儿上,床借你躺一会儿。   她这么想着,抿了抿唇安静地躺在一边欣赏着身旁的美色。   视线从男人的手臂扫到宽厚的肩膀,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二十五岁的男人已经完全褪去了曾经的稚气,面容沉稳,眉眼如刀。   他在人前向来是冷硬的,为数不多的温柔几乎都给了她。   宁玥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被他宠坏了,如今的这个世道,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男人,她或许都不敢提出那些要求。   可是这个人是余刃,所以她什么都敢说,她什么都敢做。   她很幸运,从一开始遇到的就是他,不是别人。   “余刃,”宁玥轻唤一声,摸了摸男人的鼻梁,说出了自己两世都没有说出过的三个字,“我爱你。”   余刃睫毛轻颤,在她说完这几个字之后猛然睁开了眼,眸中如星光璀璨。   宁玥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便再次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在她唇间印下一串炙热的吻,久未平息。   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床上已是一片凌乱。   锦被被踢到一边,女孩儿的衣裳也乱成一团,香肩半露,一只大手不知何时从腰间钻了进去,犹停留在里面,将单薄的衣衫拱起一个弧度。   余刃原本就只穿了条中裤,此刻看着倒是跟之前没什么区别,但他自己十分清楚,身下某处现在已是一片狼藉,这条裤子待会儿势必要再换掉。   他喘息着吻了吻女孩儿潮红的面颊,哑声道:“你勾.引我的。”   宁玥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闻言在他肩膀用力捶了一下。   “我不就是表白了一下嘛!你……你至于的嘛你!这么大反应!”   表白?   余刃偏了偏头,轻吻她的唇角:“再表一次。”   宁玥瞪眼:“什么叫再表一次?你会不会说话!”   余刃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再说一次。”   “不说!”   宁玥扭头,气鼓鼓地道:“不说不说就不说!”   余刃轻笑,追过去蹭了蹭她的面颊,贴着她的耳畔,声音沙哑而又低沉:“那我说。”   “玥儿,我爱你。” 第113章 大哥   离开昭国公府的卫宏父子共同坐在一架马车上, 各有所思。   余刃对宁玥的心意他们今天是看的明明白白了,之前不确定的事也都确定了。   虽然初始的目的没有达到, 但也算是有收获,最起码知道今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免得再触了余刃的逆鳞。   至于今日提亲的事……   左右没成,对方应该也不至于记恨他们。   “阿渊。”   卫宏唤了卫渊一声, 想提醒他注意跟宁玥保持距离,却见他低着头呆呆地出神, 连他叫他都没听见。   “阿渊!”   卫宏再次唤了一声, 眉眼微沉。   “你还在想岳姑娘吗?难道刚刚还没看出……”   “看出来了。”   卫渊蔫蔫地道。   虽然昭国公跟岳姑娘刚刚好像在赌气,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是明摆着的, 就差直接告诉他们了。   卫宏点了点头:“看出来了就好,既然如此, 就把你的心思收一收,不要再做不该做的事, 听到没?”   卫渊哦了一声,没有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   不过有些话是不能说过他父亲听的, 说了也没用,没准儿还要被他斥责,甚至关在家中不许出来,所以卫渊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他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等他回府后, 下人看着桌上的画, 拿起来问道:“世子,这画您看是收起来,还是直接销毁啊?”   既然岳姑娘跟昭国公已经定下了终身,那肯定是没他们世子什么事了,世子再留着这样一幅画就不合适了。   尤其是等过几年昭国公和岳姑娘成了亲,这要是让人知道他画了一幅别人妻子的画像,传出去还不知要闹出些什么事呢。   谁知卫渊听了却是一把将画拿了回来,护在怀里。   “销毁什么销毁?岳姑娘还没成亲呢,连定亲都没有!说不定……说不定我还有希望呢。”   下人啊了一声:“可是……可是今日……岳姑娘已经说了她有心上人了啊。”   “那又如何?”   卫渊道:“男未婚女未嫁,今日的心上人或许明日就不是了呢!”   “再说了……岳姑娘说要等到十八岁才成亲,这还有小三年呢,我还有机会!”   说到这里轻哼一声,面露不忿。   “他昭国公不过是仗着认识岳姑娘早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我若是有机会能跟岳姑娘多接触接触,她就会知道这世上不止昭国公一个男人,也不是只有他才懂她,欣赏她!”   下人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不得不提醒道:“可您就是没机会啊……”   岳姑娘是女子,世子是不可能把她约出来见面的。   既然如此,上哪儿让人家了解他去?   卫渊却是不以为意,反倒得意地笑了笑。   “会有机会的。”   说着在下人耳边低语几句。   下人边听边点头,最后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世子爷果然厉害!”   卫渊轻笑,将画像再次展开放在桌上。   “我若是能早些认识她多好,可惜……”   下人见他对宁玥真的动了凡心,不似随便说说而已,忍不住插嘴道:“要不您跟表小姐说说,让她最近就约上岳姑娘一起出去吧?”   刚刚卫渊就是让他近来勤盯着点儿谢曦瑶那边,若是打听到她约宁玥一起出门的话就来告诉他一声。   他虽然不能直接约宁玥,但是却可以“偶遇”啊!   谢曦瑶初来京城没什么朋友,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宁玥,而且宁玥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今日若不是卫渊打算求亲,原本是该带谢曦瑶一起去的。   不过她今日没去,改日一定还会单独再约宁玥,如此一来,他也就有机会跟着见宁玥一面了。   但是让他去找谢曦瑶帮忙主动约宁玥……   “这可不行!你可千万别去多嘴!”   卫渊说道。   “表妹为人正直,连之前岳姑娘救了我们的事都帮忙瞒着没有说,可见是护着岳姑娘的,绝不会帮我去做这种事。”   “我若不说还好,说了的话她没准儿反倒不去约岳姑娘了,或者直接把这件事告诉岳姑娘,让岳姑娘防着我,那我成什么了?”   他才不要做这种蠢事呢!   下人闻言挠了挠头,讪讪地笑了笑。   “是小的思虑不周,多嘴了。”   卫渊嗯了一声:“总之你只管帮我盯着点儿就是了,不要做多余的事,其他的我自会安排的。”   下人应诺,不再多言,正要关门退去时,靖国公卫宏却派了人来。   “世子,”那人看了眼卫渊的书桌,笑着说道,“国公爷让老奴来取一幅画。”   至于是什么画,他没有说,因为卫宏也没有交代。   不过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也没什么可说的。   卫渊没想到他爹竟然还记得这幅画的事,闻言肩膀一垮,看了看那幅画,虽然不舍,但还是交了出去。   老奴拿着画走了,卫渊叹息一声坐了下来,有心提笔再画一幅,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他只是不舍得毁掉之前那幅而已,但也知道自己这样拿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的画像是不妥的。   “罢了罢了,左右岳姑娘在我心里,人在画就在!”   这么想着,少了幅画也就没什么了。   …………………………   余刃并不知道卫渊没有放弃,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再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宁玥都已经当着卫世子的面拒绝了他,而且表明自己有心上人了,那他怎么也不该再死皮赖脸的缠着她了才是。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这日,宁玥又去了程文松府上,用过午饭等安阳郡主睡了才回来。   她是骑马去的,没有坐车,谁知走到半路却忽然下起了雨。   雨势太大,油纸伞根本遮不住,下人忙护着她躲到了就近的一家铺子里。   宁玥身上脸上都被打上了一些雨水,虽然不多,但也有些狼狈。   她看了看天,低声嘟囔了一句:“最近怎么老下雨啊。”   下人亦是眉头微蹙,跟着道:“是啊,今年的雨水也太勤了,再这样下去老百姓田里的庄稼不知还能不能活了。”   这个年代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尤其是佃户,基本都是靠天吃饭。   老天爷不赏脸,他们便要饿肚子。   宁玥闻言露出几分担忧之色,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走。   铺子的伙计见她衣饰不凡,不是普通人,走过来要将她往里请,她摇头拒绝了,表示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自己,她在这里站一会儿就好。   这家铺子不大,进来躲雨的人却不少,大多是普通百姓。   她若进去了,店家势必给她腾出一片地方好生休息,别人就要挤在一起了。   何况这样的天气余刃一定会来接她的,她在这里站着还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她的马车,没什么不好。   伙计见她坚持,过去跟自己的掌柜说了一声,掌柜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反正是贵人自己要在那儿站着的,不是他亏待了人家,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宁玥默默地站在门边,听着淅沥的雨声和街上杂乱的人声。   有些货郎在外面叫卖,来不及收拾好东西第一时间找地方避雨,所以此刻才匆忙挑起担子四下寻找避雨之地。   可他们东西太多,身份又低微,并不是每家铺子都会让他们进,有些人便只能在这些铺子前面搭起的棚子下站着。   不过对他们而言能有个遮雨的地方就足够了,所以倒也没什么怨言,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等雨停,彼此间认识的还能聊几句。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带着个两三岁的孩子想躲到宁玥他们所在的这家铺子来,走近后看到里面人太多了,自己带着扁担箩筐和孩子进去肯定要招人嫌,便站在了他们旁边那家铺子搭起的棚子下。   那孩子太小,还没有什么高低贵贱长幼尊卑之分,见宁玥他们穿的衣裳漂亮又好看,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会儿,还咬着手对宁玥痴痴地笑。   少年见状怕宁玥不高兴,斥责了几句,但孩子哪里分得出来什么,仍旧盯着宁玥不放。   少年又说了他几句,见他不改,宁玥那边似乎也不是很在意,还对着孩子笑,便放下心来不管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宁玥已经没再看那孩子了,却听那边忽然传来孩子的哭闹之声。   原来是那年幼的孩子饿了,让少年给他拿东西吃,但刚刚下雨,少年光顾着护住自己的货物,带着给孩子做零嘴儿的饼子被雨水泡糟了,没法吃了。   孩子哪里听他这些,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喊着饿,让哥哥给找吃的。   少年被闹的实在无法,只得先将他放在箩筐里,纠结地数了数荷包里的铜板,自己去铺子里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吃食。   宁玥看了那孩子一会儿,让自己的一个下人去他们所在的这家铺子问问可有什么吃的能卖,待会儿那少年若是买到东西了就算了,若是没买到的话就给那孩子垫垫肚子。   下人应声去了,街上这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骑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下人。   男人看着有些眼熟,走近之后宁玥才认出原来这就是在京城跟余刃齐名的宁琰。   宁琰骑在马背上十分狼狈,浑身都湿透了。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停,所以想要直接赶回府去。   谁知这雨却下的没完没了,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无法,只得勒紧缰绳放慢速度打算先找个地方避雨,结果地方还没找到,就看到了站在路边一家铺子门口的宁玥。   宁玥跟宁琰并不熟,或者说是没什么交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宁琰好像不大喜欢她似的。   但冷不丁见到了,还是要打个招呼的,于是屈膝向宁琰施了一礼。   宁琰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不至于失了礼数,下马回了一礼,转头又去看别的地方。   正搜寻哪家铺子比较空,方便前往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   只见路边一个棚子可能是搭的不太牢固,禁不起这样的大雨,一侧竹竿忽然折断,其下一个箩筐里坐着个两三岁的孩子,犹自懵懂无知地啃着手指,好奇地看那折断之处。   眼看着棚子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砸伤孩子,宁琰甩开马缰便冲了过去,就要靠近那孩子时,另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一步将孩子抱了起来,倒退几步迅速离开危险的地带。   几乎就在她离开的同时,那棚子的一侧便砰的一声应声落下,正将箩筐压在下面。   孩子直到此时才明白过来,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去铺子里买吃食的少年听到动静脸色一白,顾不上再跟伙计讨价还价,转身便冲了出去,在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人抱在怀里,除了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的时候才松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在雨中一个劲儿的给宁玥磕头。   宁玥让人把他拉了进来,将孩子交还给他,道:“别忙着谢我了,赶紧哄哄他吧,他吓坏了。”   说着又转头让下人把刚刚买来的吃食给他,让他拿去哄孩子。   少年起初不肯收,见她坚持,自家弟弟又哭的实在厉害,这才收了下来,又是好一阵感谢。   宁玥摆摆手道:“没事,你以后看孩子小心些,最好别离他太远,不然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就麻烦了。”   但她知道其实说了也是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男孩儿既然带着这么小的弟弟出来,就说明家里是没人能看孩子的,他自己又要卖货又要照顾弟弟,难免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少年不管她说什么,只管点头应了,连连道好。   宁玥隐约听到又有马蹄声从街角传来,转头看去见果然是自己的马车,对车夫招了招手之后又对少年道:“你就带着你弟弟在这儿避雨吧,箩筐什么的等雨停了再说,左右现在也已经被压在下面了。”   少年应诺,又摇头:“那恩人你呢?”   宁玥指了指不远处渐渐驶来的马车,道:“我的车来了,这就走了。”   少年这才腼腆地点了点头,抱着弟弟再次对她道谢。   宁琰刚刚也跟着进了这家铺子,看着宁玥的举动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宁玥转头对他告辞,这才拱手作别。   抬头时却怔了一下,指着宁玥的额头道:“你的月亮……歪了。”   宁玥啊了一声,抬手在头上擦了一下,果然将那花钿抹了下来。   她原本就淋了些雨,加上刚才冲出去救那孩子,头脸全部被打湿了,本就有些松了的花钿自然粘不住了,彻底掉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把那掉下来的花钿塞到荷包里,对面的宁琰却是面色大变,嘴唇发抖,忽然一把将她的手拉了过去,撸起她的袖子。   宁玥惊呼一声,怒道:“你干什么啊你!”   边说边将自己的手用力往外抽。   一旁的两个下人亦是大惊,同时抓住宁琰的手腕:“宁大人,请自重!”   看似文弱的宁琰却像是魔怔了一般,死死抓着宁玥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口中还喃喃地唤着:“玥儿,玥儿,我的玥儿……”。   宁玥觉得自己手指都要被他捏断了,气的大吼:“再不放手我可揍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人影便越过她冲了过来,一拳将宁琰打倒在地,之后更是一阵拳打脚踢,惊的周围众人连连躲避,有些甚至顾不得大雨直接从这儿跑了出去。   “余大哥,余大哥!余刃!”   宁玥怕余刃闹出人命来,上前死命拉住她。   “我没事,我没事,别打了!”   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余刃在她的声音里才稍稍找回一些理智,最后踹了宁琰一脚,转身去看宁玥。   “真的没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事,”宁玥道,“他刚抽疯你就来了,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余刃点头,掏出帕子将宁玥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好像刚才宁琰的手多脏似的。   他这厢正擦着,躺在地上的宁琰却不顾身上的伤痛,再次半撑起身子,对宁玥唤道:“玥儿,玥儿……”   余刃大怒,猛地转过头去,扯着他的衣襟一把将他拎了起来。   “给我闭嘴!”   宁琰却像是看不见她似的,眼里只有宁玥。   “玥儿,你不记得了吗?我是你……大哥啊。”   余刃眼看着就要打到男人脸上的拳头猛地停住,定在男人眼前。   大……大哥? 第114章 误会   宁琰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让宁玥和余刃都愣住了, 半晌没反应过来。   宁琰趁着这个工夫指着宁玥道:“额头上的朱砂痣, 手腕上的两颗小黑痣, 我绝不会认错的, 你就是我的妹妹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妹妹, 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而他这些年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   可是……可是玥儿这些年为什么也从来都没有来找他问一问呢?   就算她不记得他的长相了, 那听说他的名字,哪怕只是听说他的姓氏的时候, 也总该来问一问吧?   她难道就没想过要找找自己的哥哥吗?就没想过他这个跟她同样姓宁,年纪相仿的人可能是她的兄长吗?   宁琰不明白前因后果,猛地转头看向余刃,一把扯住他的衣裳。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瞒着她不想我们兄妹相认是不是!”   以余刃的身份地位, 想查出他的名字以及宁家上下祖孙三代都有些什么人简直太容易了。   何况同在官场之上,即便不查,余刃也知道他的姓名和生辰,就像他知道他叫余刃,今年二十五岁一样。   在他看来除非是余刃刻意隐瞒,否则宁玥绝不可能这么久不来与他相认。   愣在一边的宁玥见状赶忙冲了过来,将他和余刃分开。   “跟余大哥无关,是我自己不记事了。五岁之前的所有事, 我全都不记得了……”   宁琰一怔, 不可置信,随之心口一阵抽痛。   他这才想起宁玥五岁就没了娘,是被余刃他们捡回去的。   五岁, 五岁……   他的妹妹五岁就没了人照顾,自己一个人流落在外,被一群男人捡了回去。   “玥儿……”   宁琰泪流满面,上前一步似乎是想抓她的手臂,宁玥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余刃同时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宁大人,这里不太方便,有什么话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事关宁玥的过去,又是她的私事,让那么多围观的人听着并不合适。   宁琰这才回神,赶忙点了点头,擦干眼角的泪。   “坐下说,坐下说,我们坐下说。”   外面下着雨,这时候去别处也不方便,余刃让人直接去问了这铺子的掌柜,能不能在内院腾一间屋子给他们用一用,顺便上上些茶水和点心,相应的他们也会付些银子。   虽然铺子里现在几乎已经站满了,但每家铺子的后面肯定都有自己用来休息或是存放货物的屋子,只是轻易不让外人进去,若是能暂时借他们一下自然最好。   掌柜听说来的是昭国公,哪敢不应,立刻让人将最宽敞的一间屋子收拾了出来,备好茶水点心方才退下。   宁琰坐在椅子上,看着坐在对面的余刃和宁玥,心中又是一阵钝痛。   他的妹妹本应和他坐在一起,此刻却坐在余刃的身边,对他这个大哥反倒陌生而提防,似乎在怀疑他是否说谎,是否在骗她。   几人都坐定之后,余刃让人关上房门,同时另派了人在门口守着,这才对宁琰说道:“宁大人还曾有个妹妹?怎么以前从未听说。”   不是他小人之心,实在是认识宁琰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他有个妹妹,更没听过他在找什么妹妹,不然他早就想到玥儿的事情,让人去打听了。   宁琰的视线一直在宁玥身上,闻言开口回答,但目光仍旧看着宁玥,未曾改变。   “早年间我曾四处打听过,甚至倾尽所有给出高额的赏金,只求能打听到妹妹的下落,但此举非但未能找回妹妹,还让越来越多的人上门冒充。”   “他们知道我妹妹额头上有颗朱砂痣,就想尽办法弄出和真的朱砂痣十分相似的印记来,试图鱼目混珠。”   “但我从一开始就留了一手,没告诉他们妹妹的左手手臂上还有两颗小黑痣。”   “这两颗黑痣并不显眼,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也不会刻意去弄出这样的痕迹。”   “但我知道,既有朱砂痣,又有小黑痣的人,一定是我妹妹!”   宁玥低头掀起衣袖,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左手手腕靠上的位置,确实有两颗痣,相距约一指的距离,将手臂竖起来看的话几乎排在一条线上。   每个人身上都有痣,除了朱砂痣和一些特别显眼的以外,其它那些甚至连自己都不会注意。   最起码这么多年,宁玥从未注意过自己这两颗痣,因为它们太小了,颜色也不深,她对它们仅存的印象也只是有这么两颗痣而已,从没想过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或者把他们当做什么特殊的记号。   宁琰见她真的毫无印象,对她解释道:“你很小的时候,曾经贪玩儿拿父亲的画笔在自己手臂上画了个大老虎,眼睛就是用这两颗痣代替的,我当时还笑你说哪有眼睛这么小的老虎,亲手给你添了两笔。”   “这件事我一直记得,所以也记得这两颗痣。这世上不可能那么巧,有人既有朱砂痣,又有这样两颗位置和你一模一样的痣。”   “那些人不知内情,带来的没有一个符合你的条件,我便知道那些都不是你。”   “可仅仅是高额的赏金就已经有人趋之若鹜来冒充你,这些年我在仕途上顺风顺水,想要冒充你的人只会更多,甚至可能会有人遇到你这样额头真的有朱砂痣的女孩儿,为了领赏就把你掳过来。”   “当初你离开宁家时是和母亲一起走的,我也以为你这些年一直跟母亲在一起,我让人打听你们的下落只是想问问母亲,能不能让你回到宁家,留在我身边,由我来照顾你,并不想强硬的将你和母亲分开。”   “若是因为我反而让你们母女遭遇了什么不测,我万死难辞其咎,所以后来就渐渐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只在私下里偷偷打听,明面上没再提起过,没想到……”   “等等等等,”宁玥皱着眉头抬手打断,“我怎么没太听明白?”   “我母亲……不就是你母亲吗?为什么你只是想接回我?而不是把我们母女一起接回去?”   “还有,我们母女为什么会一起离开宁家?”   听宁琰这语气,可不像是出去玩儿走失了或者被人掳劫了之类的啊。   宁琰张了张嘴,看了看一旁的余刃,似乎有什么话不想让他知道。   但现在不解释清楚宁玥是肯定不会跟他走的,只好说道:“我们兄妹乃是同父异母,你娘是父亲的继室,也就是我的继母。”   “我六岁的时候生母去世,八岁时父亲娶了你母亲,一年后便有了你。”   “但是在你四岁,也就是我十三岁那年,父亲染上一场时疫去世了。”   “那个时候我在外求学,听到消息赶回凤阳,只来得及看一眼棺椁中父亲的尸体,他便匆匆下葬了。”   “再后来……为了不耽误学业,也为了能支应起门庭,我守孝三个月后便又回到书院继续读书。”   “我所在的书院离凤阳很远,平日里难得回去一趟,只能靠书信与你们往来。”   “母亲是读过书识过字的,每三个月定会给我寄一封信来,说说家里的琐事,叮嘱我好好读书,并给我寄一些吃食和衣裳来。”   虽然他并不缺这些东西,但身为继母,那个蕙质兰心温良淑德的女子还是把该做的一切都做了,让他即便身为继子也讨厌不起来。   更何况她还生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妹妹,糯米团子似的娇娇软软,从小就乖巧听话,笑起来两只眼睛像月牙儿一样,每次他回家的时候她都会跟在他身后要糖吃,一声一声的哥哥叫的比糖还甜。   她写的第一个字是他教的,她最喜欢的纸鸢是他画的,连她坐的第一个秋千都是他搭起来的。   可是……   “可是后来,母亲的信忽然就断了,整整半年我一个字都没有收到,写回去的信也都杳无音讯,从没有人给我回过什么。”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便趁着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了一眼,却听说……”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垂下头去,放在膝头的手渐渐握紧。   “听说母亲带着你改嫁了。”   宁玥一怔,半晌没有说话,却是旁边的余刃说了一句:“这不可能。”   “虽然我大周朝允许女子改嫁,并不提倡什么守节之说,但读书人家深受礼教约束影响,改嫁的还是少数,就算改嫁,也多发生在女子膝下无子的情况下,而且改嫁的女子也多会为死去的丈夫守孝一年之后再提此事,免得遭人非议。”   “你的继母……也就是小玥的母亲既然读书识字,想必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又怎么会在丈夫刚刚去世不久就带着女儿改嫁呢?”   余刃救下宁玥是在她五岁的时候,而在这之前,距离当时大约半年左右的时候,他就曾见到过宁玥的母亲一次。   当时他身陷绝境,被人追杀整整五天没有吃过东西,眼看着要么被发现要么饿死过去,是宁玥的母亲壮着胆子给那些来追杀他的人指了错误的方向,还给了他一碗饭吃。   要不是这碗饭,他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又岂会有今日?   可是按照这个时间来算,岂不是说这个女人在丈夫死后几个月就改嫁了?   这绝不可能!   “何况她膝下虽然没有儿子,但却有一个年幼的女儿,还有你这样一个已经年满十三,眼看着再过几年就可以支应门庭的嫡子,又有什么理由改嫁呢?改嫁了对她和小玥又有什么好处?”   一个至死都在护着自己的孩子的女人,他不相信她会考虑不到这些,为了一己私欲就带着孩子改嫁。   宁玥心中也觉得疑惑,不解地看向宁琰。   宁琰双拳握紧,将膝头的衣裳捏出了褶皱,许久才无力地解释道:“当年……发生了一些误会,祖父一怒之下想要将母亲赶走。”   “外祖父听说后大为恼怒,上门来斥责了祖父一通,两人吵了起来。”   “再后来……外祖父做主将母亲带走了,说宁家并非良配,要让她改嫁。”   “母亲不肯,外祖父以死相逼,她只得跟着走了。你……”   他说着又抬头看向宁玥。   “你当时年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母亲要走了,便哭着喊着非要跟母亲一起走。”   “祖父原本就不看重女孩子,又在气头上,就这么任由你跟着外祖父和母亲一起走了。”   “我得知这些之后带着礼物上门想要求外祖父回心转意,让我把你们带回去,可是到了之后才知道……你和母亲回到娘家不过半个月,外祖父便去世了,据说是……是气结于心,不治而亡。”   他说着再次流下泪来,满脸悔恨。   “外祖父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些年一直靠药强撑着,这般盛怒之下犯了旧疾,药石无医。”   “他在离世之前对你和母亲不放心,把你们托付给了自己曾经的一个学生,硬逼着母亲改了嫁,亲眼看着她嫁人之后才咽气。”   “母亲改嫁后,就和那学生离开了凤阳,自此后如同石沉大海,再未出现在我们面前。”   宁玥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样子,眼中却没有半分同情怜悯,只缓缓问了一句:“你说的误会,是什么误会?”   能让一个年轻女子被赶出家门,能让女子的父亲被气的旧疾复发不治而亡,甚至在死前硬逼着自己的女儿改嫁,该是怎样严重的误会?   宁琰闻言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宁玥面前。   “对不起,玥儿,对不起,都是我宁家人不好,是我宁家对不住你们,对不住母亲对不住外祖父,更对不住你。都是我宁家人的错,是我宁家的错……”   他双目通红,声音哽咽,完全不知该怎么跟宁玥解释,只知道不停地认错。   宁玥仍旧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让人将他扶起来,而是又问了一句:“他们怀疑我娘跟别人有染,是不是?”   宁琰身子一僵,跪在地上的身影在地上映出佝偻的影子。   宁玥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话本里都这么写的。”   这句话以前说着总带着些嬉笑玩闹之意,这次她却是半点儿都笑不出来了,说完之后沉默片刻,又添了一句。   “你们宁家人,是傻.逼吗?” 第115章 不受   宁琰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可是无论宁玥说什么, 站在他的立场, 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当年的事原就是他们宁家的错, 宁家虽然没有直接动手,但也等于间接害死了外祖父和玥儿的生母。   玥儿的生母姓林, 嫁到他们宁家时十九岁, 生的十分貌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她十三岁时原本就定了一门亲事, 对方叫许怀,凤阳县本地人,与她青梅竹马,说好十五岁成亲, 结果十五岁的时候,林氏的母亲,也就是玥儿的外祖母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林氏为了守孝,只能将婚期拖到十八岁。   可与她定亲的许怀当时就已经十七岁了,再等三年就二十了,许怀的父母着急抱孙子,不愿意等这么久,就做主退了这门亲事, 给自己的儿子另寻了一门亲。   如此一来, 林氏就没了着落,到十八岁出孝期时,就成了个大姑娘。   原本凭着她的相貌, 就算年纪大些,也不该很难说亲才是。   可是怪就怪她那青梅竹马的许怀不肯死心,成了亲还想坐享齐人之福,意图纳林氏为妾。   林氏就算身份不高,但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个秀才,才学十分了得,全因身体不好无法参加为期数日的秋闱,所以功名才止步于此。   但远近数县的人都知道他的学问其实是很好的,所以不少家中不甚富裕,请不起名师的人都愿意将孩子送到他门下读书,拜他为师,盖因他收的束脩少,比那些名声在外并在朝中挂了官职的先生便宜很多。   林秀才家境一般,一辈子最悔恨的就是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不能挣一个好前程,平白拖累了自己的妻儿。   可身为一个读书人,他的傲骨还是在的,绝做不出卖女求荣,让女儿给别人做妾的事来。   何况他膝下无子,只有林氏一个女儿,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受别人家主母的磋磨。   那许怀娶的妻子是个有名的泼妇,听闻自己的丈夫私下里带着重礼上门想纳林氏为妾,登时大怒,不敢拿自家丈夫怎么样,就上门把林氏骂了一顿,说她贼心不死勾引许怀等等,极尽言语羞辱之能事。   当时林氏出门去书局了,不在家中,只有林秀才自己在那不大的二进小院里。   他本着清者自清,不与妇道人家一般见识的想法没理那泼妇,想着待会儿许怀自会来将她带走,并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的。   谁知直至半个时辰之后,许怀都未曾来将人带走,而那泼妇却越骂越难听,还惹来一众乡邻围观。   林秀才这才明白许怀怕是乐见其成的,说不定就是想借此机会坏了他女儿的名声,好逼迫他女儿给他做妾,于是气冲冲地出门去和那泼妇理论。   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他为人耿直,道理能说出一大推,骂人却不擅长了,尤其是和这种不讲礼数的泼妇。   就在他气的几乎要犯了旧疾的时候,林氏回来了。   那泼妇见到了正主,自是指着林氏的鼻子好一顿骂。   林氏没有理她,让人先将父亲扶了回去,这才对那泼妇解释,说自己和许怀早已没有瓜葛,希望她以后不要再上门打扰他们父女。   那泼妇如何肯听,张嘴便道林氏一副狐媚相如何勾了她男人。   林氏却当众直接拔下了自己的簪子,直言自己就算毁了这样脸,也不会跟许怀有任何牵扯,说着竟然真的就向自己脸上刺去。   当时宁琰的父亲宁书远恰逢休沐,回乡探亲,目睹了此事,上前将林氏拦了下来。   可饶是如此,林氏的脸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只是不深。   那泼妇是从外地嫁进来的,不认识宁书远,当即把林氏和宁书远一起骂了,说他们是一对狗男女云云。   凤阳本地人却不敢再围观了,纷纷离去,还有人在临走时提醒了那泼妇一句,让她别胡乱咬人。   凤阳县不大,做官的也不多,读书人虽然有,但有名声的却很少,宁家就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宁书远作为全县唯一的举人,而且是数十年才出的一个举人,在当地的名声自然不是许怀等人可比的。   纵然他当时只是个县官,却也没什么人敢去招惹他,更遑论在大街上当众辱骂他了。   宁书远让人给林氏送了一些伤药,叮嘱她好好养伤,不必为了这等妇人就苛待自己。   若天下人都像她这般,为了自证清白就毁去容貌,那是不是今后谁想迫害谁,都去骂对方几句然后等着对方自行了断就好了?   林氏之前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听了他的话之后放下了簪子,郑重道谢后方才回到院中。   而宁书远来了之后,一直没有动静的许怀也迅速亲自赶了过来,将那泼妇带走了,并一再道歉说这都是个误会。   宁书远只是笑了笑,转身就走了,并未理会他。   可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许怀得罪了宁书远。   加上事后许怀多次登门想要对宁书远表达歉意,宁书远却都没有见他,流言也就传的更甚了。   许怀心下恼恨,所有当他的妻子暗中又传播林氏“克亲”的言论时,他并未出言阻止。   反正“克亲”这种事跟宁书远又没有关系,那么多人都在说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在说,宁书远难道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林氏父女出头不成?   在他眼里,宁书远跟林氏父女根本就不熟,此次只是刚好赶上了多管闲事而已,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的死活,自然也不会为了这种流言就大动干戈的找上门来,不然大半个凤阳岂不是都要被他们找一遍?   宁书远起初也的确只是路过,不忍看一个温良贤德的女子为了这样的泼妇而自毁容貌,也不想让这样的泼妇觉得全凭撒泼耍赖就可以得逞,反而让刚正之人吃了亏。   当然,在他心里对林氏这样既有才情又性情刚正的女子还是有几分欣赏的,因为他的发妻就是如此。   但欣赏归欣赏,他当时并没有想别的,事后甚至怕自己管的太多会给林氏父女再带来什么麻烦,所以刻意划清界限,没再去询问,直到一次外出时亲耳听到城中关于林氏克亲的传言。   林氏的母亲三年前就去世了,若说克亲的话早该有人说了,隔了这么久才忽然提起,定是近来有人故意传播的。   宁书远不傻,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恰逢那时他丧妻两年,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宁老太爷催他续弦催得紧,他这才想到了林氏,索性派了冰人上门提亲,问林秀才愿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如此一来林氏父女今后不必再遭人诟病,他的续弦的问题也得以解决,不会总被催促了。   林秀才欣赏宁书远的为人,自是愿意的,觉得这是门好亲事,虽然是续弦,但以对方的人品,必不会亏待了他女儿。   可宁老太爷却十分不高兴,说林氏名声不好,坚持要给宁书远说另一门亲事。   宁书远是个倔脾气,表面上看似恭顺,但自己决定了的事,即便是宁老太爷也更改不了。   他的第一门亲事就是自己做主,宁老太爷当时没能插手,便一心想在续弦上挑个自己看得顺眼的儿媳,谁想到他又自己挑了林氏。   宁书远不顾宁老太爷反对娶了林氏,起初虽对林氏有几分欣赏,但说起感情真的不深,不过是几相权衡之后做出的决定罢了。   但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却对这个温婉贤良的女子生出了真情,夫妻两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宁琰甚至一度觉得父亲眼里只有继母,没有他们兄妹二人。   因为在他给妹妹画纸鸢的时候,父亲在给母亲画纸鸢。   他教妹妹写字的时候,父亲在教母亲作画。   他为此曾经抱怨过几句,说父亲不管他也就算了,竟也不管妹妹。   结果父亲张口就来了一句“你妹妹不是有你呢吗”,说完还夸他给妹妹做的秋千不错,让他在正院帮忙给母亲也搭一个。   宁琰理都没理,转身就走了。   这样的生活原本该是幸福美满的,可一切都在宁书远去世之后就变了。   宁老太爷原本就不喜欢林氏,没了丈夫的林氏在府中的日子自然是不太好过。   但她膝下好歹有宁琰这样一个嫡子,按理说也不至于太艰难才是。   可是一次林氏带着宁玥去上香的时候,却再次遇到了许怀。   许怀因为宁书远的缘故,这几年过的并不是太好。   虽然当初那件事之后宁书远没有直接为难过他,但凤阳县就这么大,城中人为了巴结宁家,自然就要踩他。   如今他知道宁书远死了,林氏在宁府的地位大不如前,唯一的嫡子又在外求学不在身边,于是上前言语轻薄了几句。   就这么几句,让宁老太爷一口咬定林氏与许怀有染,此次出门是去与许怀私会的。   那时宁书远刚刚去世没多久,而城中当初就传过林氏克亲的言论,宁老太爷更是认为是这个贱妇克死了自己最有出息的儿子,找到借口自是不肯放过,非要将林氏赶出家门不可。   于是就有了之后林秀才和宁老太爷发生争执,带走林氏,临死前硬逼着她改嫁之事。   这些事发生时宁琰并不在凤阳,但他了解林氏的为人,知道她是绝做不出跟其他男人苟且这种事的,更别说这个人还是曾经害得她险些名声扫地的许怀。   可他那时还在读书,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也没有任何人脉,又如何能为自己的继母做主?   他能做的只有拿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以及父亲瞒着祖父给他存起来的那笔私房钱,高额悬赏打听继母和妹妹的下落,试图找到他们。   但转眼间过去这么多年,直至今日,他才终于再次见到他的妹妹,而他的妹妹却早已经不认识他了……   宁琰跪在地上,悔恨而又自责。   宁玥看着他不断落下的泪水,许久才再次开口:“起来吧,别跪了。”   宁琰抬头看了看她,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她继续说道:“你跪再久都没有用的,因为你所有的歉意都是对你妹妹,而我……不是你妹妹。”   宁琰一怔,以为她是不愿与他相认,着急地想要再说什么,她却再次打断。   “我刚才就说了,五岁之前的所有事,我都不记得,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记得?”   宁琰微愣,缓缓摇头。   宁玥这才看了看余刃,让他帮忙将当年他是在何种情况下救了她,以及林氏当年是如何死的事情说了。   等他说完之后,宁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当初受了伤,所有的一切都被抹掉了。”   “你那个在手臂上画过老虎的妹妹,叫过你哥哥的妹妹,跟你拥有共同的回忆的妹妹,在十年前就死了。”   “现在的我,不是她。你的歉意,我也无法代她接受。”   宁琰心痛如绞,他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当年竟然遇到过这样的事,他甚至在这两年对她诸多不喜,心中腹诽过她无数回。   “对不起,玥儿,对不起……”   除了道歉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这不断重复的三个字此刻却又那么的苍白无力。   宁玥不想理他,余刃见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在旁说道:“宁大人不如先起来吧,说不定那几颗痣都只是巧合,玥儿真的不是你妹妹呢?她……”   话没说完,地上的宁琰忽然怒道:“不许你这么叫她!”   他是她的兄长可以这么叫她,余刃是什么人?一个外人!还是个男人!怎能如此亲密的称呼玥儿!   余刃没说完的话僵在舌头上,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忽然有种再揍他一顿的冲动。   宁玥向来护短,哪里能听得他这样吼余刃,当即站了起来。   “你凭什么吼他?当初救了我的是余刃,这些年照顾我的也是余刃,他对我而言比你这个大哥亲近多了!”   “再说了,我们早已定下终身,等我年满十七就会成亲,他叫我一声又怎么了?”   宁琰正为她前面那句话而伤心,忽然听到后面这句,整张脸都绿了,猛地转头看向余刃。   “你敢勾.引我妹妹?”   说着人也随之一跃而起扑了过去:“你个老男人竟然勾.引我妹妹!”   两人转眼间从椅子上跌落,扭打在一起。 第116章 庚帖   宁琰是个文官, 真打起架来自然不是余刃的对手。   但余刃嘴上不愿承认他是宁玥的大哥, 心里却知道这件事基本上是确定了, 不会有假。   既然是宁玥的大哥, 他就不好真的动手去打,只能尽力将宁琰钳制住, 道:“我跟玥儿是两情相悦, 何来勾.引之说!”   “狗屁的两情相悦!”   宁琰一怒之下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玥儿小你整整十岁!你一手把她带大的,怎么下得去手!”   “还有, 她额头的朱砂痣是那么明显的记号,你为什么要让她遮起来?若不是因为这样,我早就认出她了!”   “那要问你了!”   余刃大声道:“我救回她之后她就一直不喜欢这个朱砂痣,定要找什么东西遮起来才行, 她当时才不过五岁,为什么会对这颗痣这么反感?你们宁家人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宁琰一怔,跟余刃扭打在一起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宁玥。   宁玥刚才拉了半天拉不开,见两人终于停下了,皱眉道:“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实原因说不出口,自然只能说不知道。   宁琰瘫坐在地上, 愣怔片刻。   “怎么会呢?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这颗朱砂痣的。”   “你出生前不久二婶他们遇上一个道士, 那道士说我宁家额顶朱砂者有极贵之命。”   “因此祖父虽然不喜欢女孩子,但你出生之后他也没像对待三妹那样苛待过你。”   “后来是因为出了母亲那件事,他才一气之下任由你被带走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 宁老太爷虽然没有功名,但也自诩是个读书人,对那些道士的话并不大相信。   但不信归不信,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期盼的,对宁玥也就宽容了几分。   宁玥闻言没理他,将余刃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边拍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真如余大哥所说,我并不是你妹妹呢?这几颗痣说不定真的是巧合呢?”   “不可能!”   宁琰自己站起身来,嫉妒地看着余刃站在原地任由宁玥帮他掸去身上的灰尘。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几颗痣的位置都对上了,年纪也对上了,离家的时间也对上了。”   “你就是我的妹妹,绝对错不了!”   他再次强调道,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眸中一亮。   “我那里有母亲的画像,你看一看就知道了!”   宁玥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他。   “跟你说了五岁前的所有事我都不记得了,就算把画像摆在我面前又如何?我根本就不认得。”   宁琰一怔,缓缓道:“连母亲……都不记得了吗?”   宁玥垂眸,脸上神情看不出悲喜。   “嗯,不记得了。”   宁琰沉默许久,心头漫上无限悲楚,忽又看向一旁的余刃。   “那昭国公呢?总该有印象吧?”   既然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当时时隔半年他还能一眼认出来,那现在多少也应该还能认出一些吧?   余刃没想到会忽然问道自己头上,愣了一下,旋即转头看了看宁玥。   宁玥也正看向他,目光清澈让余刃根本就不忍欺骗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宁玥认回宁家人,因为他知道,一旦他们相认,她就要从昭国公府搬出去了,他们的婚事也将遇到很多阻碍,再不是他进宫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可是看着女孩儿信任的眼神,那句不记得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有权知道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权知道她的母亲长什么模样,而不是一直对着那块儿没有名字的墓碑幻想那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幻想那个用自己的性命护着她的人。   何况他之前答应过她,今后再也不隐瞒她,她的事情都让她自己做主,他不再为她代为决定。   “我……记得。”   余刃艰难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若是见到画像,该是能认出来的。”   宁琰闻言松了口气,对宁玥道:“玥儿,你们跟我去宁府看看那画像可好?看过你就知道了,我绝对没有骗你!”   宁玥和余刃一样,并不想认宁家这门亲。   可她也知道,既然宁琰认出她了,就绝不会轻易放手,事情闹大了对余刃和余夫人都十分不好,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宁琰是朝中重臣,和余刃齐名的皇帝心腹,于赵乾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文一武他向着哪边都不是,何况这种家事本就不好管,他就是身为皇帝,也不能拦着别人认回妹妹。   宁玥若是没有家人,住在昭国公府也就算了,有家人却还住在那儿,而且昭国公府还不放人的话,满京城的人会怎么说?   宁玥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余刃和余夫人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宁琰说道:“好,我们跟你去看看。”   宁琰大喜,唇边刚刚勾起一抹笑意,就听她又说道:“不过当初是你们宁家把我们母女赶出家门的,我就算不认……”   “玥儿你放心,”宁琰没等她说完就道:“当初你们母女虽然离开了,但我一直坚持没让人把你的名字从族谱上抹掉,所以你现在仍旧是我宁家人。”   “如今我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再赶你走!”   宁玥:……你误会了,我是自己想走。   她后面的话被直接堵了回来,只能改口道:“你想认回我是一回事,我想不想认回你们是另一回事。”   “宁大人最好记清楚,就算确定画像上的人真是我母亲,你们也不能因此就逼迫我做什么。”   她说着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手臂上那两颗黑痣。   “你认出我无非是因为额头上的朱砂痣和这两颗小黑痣,我若将这两颗痣抹了,咬死不认自己是宁家人,你就是说破天去,也没有硬逼着我回宁家的道理。”   宁琰闻言脸色一变,余刃亦是眸光一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儿:“玥儿!别胡说!”   这几颗痣都是天生的,要抹去的话自然要想别的办法,那就只能毁了这处的皮肤。   余刃纵然不想她回宁家,又怎么舍得她做出这种事?   宁琰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为了跟宁家划清界限竟能说出这种话,心里一时间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儿似的,生疼生疼。   宁玥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别不信,别说这两颗黑痣了,就是额头上的朱砂痣,我想毁一样能毁掉。”   “反正全京城的人都以为我额头上是个月亮胎记,知道我有朱砂痣的人少之又少,我能贴个假月亮,就能让它变成个真月亮。   ”   至于破不破相什么的,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贴了这么多年的假月亮也没见余刃嫌弃她,变成个真月亮余刃也不会因此就不喜欢她了。   余刃听了却是脸色铁青,不待宁琰开口便沉着脸斥责道:“玥儿!住口!”   他是不在意她额头上到底是朱砂痣还是月亮,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看她吃苦受罪。   宁琰听着她毫不在意地说出这种话,双目渐渐泛红。   玥儿该是多讨厌宁家,才能宁愿自毁容貌也不与他们相认?   他喉中哽咽,双目渐渐泛红:“好,我答应你绝不逼你做什么,只要你……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愿意认我这个大哥。”   宁玥点头,:“既然如此,那等雨停了我们就跟你回去。若是确定那画像上的真是我母亲,我……就在宁家留下。”   她说完这句,明显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紧了紧。   宁玥转头看了余刃一眼,对他莞尔一笑,当着宁琰的面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另外我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主,婚事亦然,你和宁家的任何人,都不得插手。”   宁琰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后槽牙咬的嘎吱作响,却碍于宁玥态度坚决,只能暂且答应。   左右现在距离她十七岁还有近两年的时间,这期间他可以想办法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比余刃更好的人,之前这些年她只是被余刃蒙蔽了双眼而已。   宁琰这么想着,心头微松,不曾想下一刻就听余刃说道:“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就让人回府去将我的庚帖取来,宁大人也让人写一份玥儿的庚帖交于我,我们就算是把此事定下了。”   “等拿到庚帖之后,我们再随宁大人去宁家可好?”   宁琰一怔,一口老血堵在喉头差点儿把自己噎死。   余刃这意思,分明是不拿到庚帖就不跟他去宁家看那画像,就算看了也可能会说不认识。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谁说自古文官最奸诈的?武将奸诈起来一点儿不比他们文官差!有过之而无不及!   偏偏宁玥还是站在余刃那边的,闻言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省的你回头反悔。”   余刃扯了扯嘴角,勾唇看向宁琰,神情与言语间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忍让,拉长声调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宁大人以为如何?”   如何?   还能如何?   宁琰咬牙:“……好!” 第117章 沉塘【二合一】   “庚帖?”   宁府, 宁二夫人宋氏看着冒雨赶回来的下人, 一脸莫名。   “什么庚帖?是大少爷看上哪家女子, 准备定亲了吗?”   那也应该先让人上门提亲才是啊, 哪有直接交换庚帖的?   下人却摇了摇头,擦掉脸上的雨水满脸喜色地道:“不是大人的庚帖, 是四小姐的庚帖!大人找回四小姐了!就是四岁时候离开宁府, 这些年一直没有踪迹的四小姐!”   宋氏面色一变,握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陡然握紧:“真……真的?”   “真的!”   下人肯定地答道。   “原来四小姐就是一直住在昭国公府的岳姑娘, 只是她之前遇到意外撞伤了脑袋,五岁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来咱们府上认亲。”   “刚刚外面大雨,岳姑娘……不, 四小姐额头上的月亮花钿掉了,大人这才认出她来!”   宋氏了然地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怔怔,沉默片刻后问道:“大少爷可看清了?真是四小姐?别回头认错了,徒生误会。”   “这回肯定没错,夫人放心吧,”下人回道,“大人一再确定过的, 绝错不了。”   宋氏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笑意。   “既然确定了那便好,只是……这才刚认回四小姐,怎么就要用庚帖了呢?”   这下人跟在宁琰身边多年,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是知道的。   宁玥是个女子,与人私定终身这种事说出来少不得要遭人诟病,何况宁家向来礼法森严,让老太爷知道了少不得又要闹出什么事来,所以便说是宁琰感谢余刃这些年照顾宁玥的恩情,当场与他商议了婚事,双方都有这个意思,便定下来了。   宋氏不傻,自然知道这只是下人用来唬她的瞎话。   就算双方真的都有定亲的意思,那怎么也应该先从提亲这一步开始,哪有一上来就直接交换庚帖的?   可现在宁家是宁琰做主,她一个做婶母的,管的太多势必要遭人嫌弃。   她笑了笑,想说什么,但开口前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最终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好,我这就写了庚帖,你给大少爷带去,路上小心别被雨水打湿了,耽误了大少爷的事。”   下人咧嘴一笑,拱手道:“夫人放心,这么大的事,小的一定不会出差错的。”   宋氏点头,亲笔写了庚帖交与了他,还特地让人准备了雨布。   下人拿到庚帖仔细用雨布包好,又急匆匆地离开了。   等他离开之后,宋氏才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却不知是坐了太久还是刚刚的消息让她太过震惊,两腿竟有些发软,差点儿踉跄一下摔到地上。   一旁的婢女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了,她站稳后一迭声地问道:“老爷呢?老爷在哪儿?快把他叫来!”   宁家长房这些年只剩宁琰了,原本该被称为二老爷和二夫人的宁书恒和宋氏便被直接称为老爷和夫人。   下人见她问起,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夫人,老爷昨晚去了醉花楼,今日又赶上下雨,他就……就没能回来。”   宋氏呸了一声,气急败坏地道:“这雨刚下了多久?他若真想回来,一早就回了!”   就知道流连烟花柳巷的废物!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嫁了这么个男人!   “那就去叫二少爷!让他立刻过来!”   下人应诺,赶忙去将宁瑄找了过来。   宁瑄比宁琰小了四岁,今年二十,相貌看上去倒与宁琰有几分相似。   他进来给宋氏行了礼,问她有什么事,宋氏将宁琰找到妹妹的事情说了,并将宁玥将和昭国公定亲的事也说了,末了看向自己的儿子:“事关重大,立刻去将这些告诉你祖父,你祖父自会定夺。”   她刚刚原本就想问那来要庚帖的下人,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跟老太爷说一声?其实说白了就是不想宁玥跟昭国公府定亲。   但那下人是宁琰派来的,机灵的很,她若说了,他肯定会直接告诉她不用,甚至叮嘱她不要到老太爷面前多嘴。   所以她索性不说,趁他没想起来赶紧将人送走了,这样就算事后她告诉了宁老太爷又如何?他们又没说不能说。   再说了,这件事早晚会被宁老爷知道的,她不过是早点儿跟老太爷说了而已。   要不是宁老太爷是个老顽固,不喜欢他们这些儿媳或是孙女直接去找他,刚刚她就自己去了。   …………………………   下人去取庚帖的工夫,宁玥问了宁琰很多关于宁家的事。   宁琰知无不言,她很快就知道宁家有很多旁支,单他们这支就有五房,但嫡出只有两房,如今都在京城,也就是宁家的那座宅子里。   那座宅子是宁琰买的,宁老太爷是宁琰的祖父,自己的孙子成了朝中重臣,他脸上有光,又怎肯蜗居在凤阳县那个小地方,便提出要来跟宁琰住到一起。   长辈提出来了,宁琰不好拒绝,便将他接了过来。   而他没有父母,这边没有人照顾宁老太爷,于是宁二老爷和宁二夫人就理所当然地跟了过来。   当然,就算他父母健在,宁老太爷也一样会把宁二老爷夫妇带来,因为在他眼里,自己的嫡长子和嫡次子本就是一家,既然从未分家,那就应该住在一起才是。   于是,现在宁家里里外外共有六口人,宁老太爷,宁二老爷夫妇以及他们的一双子女,宁瑄和宁僮,再有就是宁琰自己。   也就是说,宁琰买的宅子,现在是由他和他的祖父还有二叔二婶以及堂弟堂妹一起住的。   宁玥点了点头,道:“那我去了住哪儿?”   宁琰笑道:“你的屋子一直都在,我时不时就会让人去打扫收拾一番,就是想着哪日你若是回来了,能立刻就住进去,所以你只管放心回去就是,该有的东西都有,没有的你告诉大哥,大哥去给你准备。”   宁玥摇头:“我不缺什么,昭国公府那边都是齐的,直接送过来就是了。”   宁琰闻言面色微僵,刚想说不必,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重新准备,就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离开的下人回来了。   昭国公府离这里更近一点儿,余刃的庚帖刚刚便已经取来了,现在来的是宁琰的下人,带回了写着宁玥八字以及祖上三代的庚帖。   宁琰心不甘情不愿地伸手要把庚帖接过来,宁玥却已经先一步拿了过去,打开看了看:“原来我是三月初十的生辰。”   说着转头对余刃一笑:“跟余大哥你们给我定的生辰差不多呢。”   余刃笑着将她的庚帖接了过去,认真地看过上面每一个字,心中总算安稳了一些。   原本就算余夫人出面去宫中求赐婚的圣旨,他们的亲事也多少还是差点儿事。   但如今有了宁家亲自写的庚帖,他跟玥儿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他笑着揉了揉宁玥的脑袋,将庚帖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怀里,又将自己的庚帖拿出来,交给了宁琰。   宁琰黑着脸接了过去,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交给了自己的下人。   余刃不以为意,拱手道:“多谢宁大人了。”   言中戏谑之意宁琰怎会听不出来,却又只能强忍着看他得意的神情。   …………………………   雨停,一行人来到宁府。   宁琰迫不及待地带着宁玥来到自己的书房,找出了林氏的画像。   画像在面前徐徐展开,颜色有些发黄,但仍旧不难看出上面女子的姣好容颜。   宁玥看着画上的人,忍不住伸手轻抚,指尖儿拂过画上人的眉眼,宛若有温度一般。   她没有见过林氏,不知道她相貌如何,但陡然见到这幅画,却觉得林氏本就该长这副模样,本就该是这样温婉而又柔美的样子。   她失神片刻,转头去看余刃,无声询问。   余刃的目光刚刚也一直停留在画像上,见她看过来,才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她,这就是……你母亲。”   虽然一共只见过两次,最后一次碰面是在十年前匆匆一瞥,但看到画像他还是能够认出来,这就是他的恩人。   宁琰听到他的肯定,深深地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宁玥。   “我就说不会有错的,你就是玥儿!”   宁玥点头,又看了看那画像,半晌才道:“这幅画……可以送我吗?”   “当然,”宁琰道,“这是父亲当年画的,还有很多,你若想要的话我回头都整理出来给你!”   “不过这些画都要小心收藏定期养护,不然容易坏掉,所以我可能偶尔还是会找你拿回来用一下。”   宁玥嗯了一声,难得对他露出几分笑意。   “那就送到我的院子去吧,正好我也看看我的院子长什么样。”   宁琰自然乐意带她去,但女儿家的闺房,外男就不方便去了吧?怎么这昭国公半点儿自觉没有,还跟着他们?   他停下脚步准备送客,让人把余刃送出去,谁知余刃却道:“玥儿在戍城大宅和昭国公府的屋子都是我亲手布置的,我比她还清楚有些什么,跟去也好看看都缺些什么,那些着急用的让人赶紧送来。”   “不必了,”宁琰开口拒绝,“缺什么我自会给玥儿补齐,无须昭国公费心。”   余刃却轻笑一声,道:“宁大人还是让我去一趟的好,你准备的东西再齐,有些东西是玥儿这么多年用惯了的,一时半会儿换了新的她怕是习惯不了。”   宁琰面色一僵,双拳微微握紧。   余刃这是拐着弯儿的提醒他,这些年一直在照顾玥儿的人是他,而不是他这个大哥。   对于这点他偏偏无法反驳,只能咬牙听着。   最终余刃理直气壮地跟了过去,路上宁玥拿眼角瞄他,虽然没有说话,但余刃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戍城的屋子是程文松帮她布置的,昭国公府的屋子是余夫人帮她布置的,无论哪里都跟余刃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过管它真假?   反正他知道玥儿不会拆穿他。   几人一起走到了位于宁家内院东南角的一处院落,还没进去余刃就皱起了眉头,等进去之后脸色更是差了几分。   “宁大人,这院子的位置未免太偏僻了些吧?而且这么小……哪里够住?”   宁玥在戍城的院子都比这儿大,更别说昭国公府了。   说的再难听点儿,连公主府和程文松府上给她备出来的院子都比这里好。   宁琰赶忙解释道:“这里只是暂时的,玥儿是我妹妹,我自然不可能让她一直住在这儿。之前是因为……因为她不在,所以暂时把位置定在了这里。”   余刃嗤之以鼻,宁玥倒是没什么反应,觉得在意料之中。   听宁琰所说,宁老太爷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而且还重男轻女刚愎自用。   这样的一个长辈,又怎么能允许宁琰空着一座位置好又宽敞的院子专门等着她这个妹妹呢?   能留下这么一个院子给她,应该还是在宁琰的坚持下才做到的。   她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不用换了,就这儿挺好。”   “玥儿!”   余刃和宁琰同时开口,显然并不支持她这个决定。   宁玥却转头对宁琰道:“我性子活泼,又不爱受人拘束,跟你们宁家人肯定相处不来,住在这儿离他们远远的,谁也不打扰谁,挺好。”   宁琰听了神情微黯,余刃却是觉得宁玥太单纯了。   若是宁老太爷他们有心为难她,她就算住的再偏僻又如何?只要是在宁家,一样逃不了要被欺辱的命。   想到这儿,余刃皱了皱眉,跟宁玥一起看了看里面的屋子就离开了。   宁琰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告辞,一点儿都没客气的直接让人把他送走了。   倒是宁玥看他走的这么干净利落,觉得有些失落。   不过余刃临走前留了两个下人在这里,就是跟着宁玥一起出门的婢女,也是这些年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   宁琰想要拒绝,但考虑到宁玥刚刚回来,人生地不熟,还是有两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好,便把人留下来了,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换掉就是了。   “玥儿,你看看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我这就让人去给你准备。”   余刃走后他关切地问道,生怕宁玥在这里有什么不适。   宁玥摇了摇头,看看四周。   “没什么,只是换了新地方有些不习惯而已。”   其实宁琰将这里布置的很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看上去不大,但里面极其精致。   可她若说好余刃就没理由送东西来了,所以只能这么说。   宁琰听了只能讪讪地笑了笑,见她头发还湿着,叮嘱她先沐浴更衣,待会儿再过来带她在家里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宁玥点头应了,顺嘴说了句:“宁大人也去将衣裳换了吧,小心着凉了。”   虽然没有叫大哥,但还是让宁琰一阵欢喜,笑着离开了。   宁琰走后,宁玥在屋子里四下看了看,等下人给她打好热水沐浴。   谁知水才刚刚打好,她还没来得及走进净房,房中就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这几人是宁家的仆妇,各个膀大腰圆,面上带着一副凶相,见到她也不行礼,直接道宁老太爷有请,让她过去。   宁玥知道这位宁老太爷肯定不喜欢自己,说不定还会为难自己,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看样子像是早就盯上她了,专等着宁琰走了叫她过去啊。   宁玥轻笑一声,澡也不洗了,抬脚就要跟他们走。   身旁的两个婢女见状只得跟上,心里却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随时做好动手的准备。   能被余刃留在宁玥身边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丫鬟?   这些仆妇别说五六个,就是再来十个也不是他们对手。   那几人没想到宁玥竟然这么配合,不过这倒省的他们动手了,于是围着宁玥将她带了出去。   宁玥原以为宁老太爷要核实一番她的身份,不管确不确定最终都会言语羞辱她一番,给她个下马威什么,她甚至想好了要如何还嘴,气死这个当初气死她外祖父的人。   谁知还没走到正院,就在花园被一个长的和宁琰有几分相似的人拦了下来。   宁玥从他的相貌和衣着判断出他是什么人,开口道:“你就是……”   话没说完,宁瑄已沉声下令:“动手!”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几个仆妇立刻扭着宁玥的肩膀将她往湖里推。   宁玥一惊,挣开他们怒道:“你们干什么!”   与此同时,两个婢女也击退挡住他们的下人,冲到宁玥身边,将她牢牢护住。   宁瑄早知道宁玥会武,却没想到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竟然也会。   不过从他来到这儿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准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见状挥了挥手,让早已等候在旁的十几个家丁冲了过来。   宁家虽是读书人家,宁琰也是文官,但府上肯定还是有会武艺的家丁的。   这些家丁武艺不见得多高强,但各个手中都有兵器,一副要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把他们斩杀在这里的样子。   宁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回到宁家的第一天,面对的竟然会是刀光剑影。   她看着宁瑄不可置信地道:“姓宁的,你疯了吗!我是你堂妹!”   宁瑄却冷笑一声,面色阴沉。   “我宁家门风严谨,又岂会有你这样与人私通还私定终身的堂妹?今日我便奉祖父之命将你沉塘,免得你污了我宁家的地方!”   说着再次对周围众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宁玥愣在原地,脑子里全都是那句“私通”和“沉塘”。   一瞬间十余年前的事仿佛重现,那个时候她的母亲面对的是不是也是这些?   毫无根据毫无理由地谩骂,和义正言辞自以为象征正义的惩罚。   这些人站在礼教的制高点,轻蔑的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打下了“不贞”的标签,理直气壮的将她扫地出门。   一股怒火蹭的一下从宁玥心中涌了出来,她小腿绷直脚下用力一蹬,在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已冲到宁瑄面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同时红着眼睛骂出四个字。   “我日你祖!” 第118章 家主   宁玥的速度太快了, 宁瑄根本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踉跄着向后倒去。   紧接着便是密集的拳脚, 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打在他身上, 无一落空。   一旁的家丁回过神来挥舞着兵器想要将他救起, 未能靠近便被两个婢女夺去了手中兵器。   有她们两人护在一旁,这些家丁哪里能近的了宁玥的身, 只能眼睁睁看着宁瑄被打的嗷嗷惨叫。   宁瑄等人显然对宁玥他们的了解不够深, 以为几个女人而已,就算会些武艺又能有多厉害?十几二十个人还奈何不了他们吗?   更何况他们有兵器, 她们没有,等宁琰回过神赶来的时候,这几人早已被他们处置了。他就算生气又如何?有本事去祖父面前闹啊,反正是祖父吩咐这么做的。   可宁瑄没想到的是,自己带来的人在宁玥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而这个野丫头竟然真的敢对他动手。   宁瑄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脑袋肿的像猪头。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其他人。   宁琰率先赶来, 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身上衣裳也乱七八糟裹成一团, 看样子像是正洗澡时得知了消息, 披上衣服就赶来了。   向来仪态端庄的他何时在人前这般狼狈过, 可他现在根本就顾不上这些了, 冲过来时见那些家丁手中拿着兵器,登时红了眼睛,夺过其中一人的宽背大刀就胡乱砍了过去。   这一刀正砍在那家丁脖颈上,家丁连喊都来不及喊一声,捂着脖子就倒了下去,喷出来的鲜血溅了宁琰一身。   宁琰犹自未停,两手握着刀柄,疯了样的继续四下乱砍,边砍边喊:“谁敢伤我妹妹!谁敢伤我妹妹!”   那些家丁哪敢跟他动手,只能狼狈逃窜,惊慌地解释道:“大人,是二少爷让我们来的啊!都是二少爷吩咐的!”   宁琰动作一顿,猛地转头看向被宁玥踩在脚下的宁瑄,提着刀就冲了过去。   跟着他一起来的下人见他失了理智,赶忙上前拦住。   “大人,不可啊!”   下人杀了也就杀了,本就是为奴为婢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子手里,犯了错死不足惜。   可二少爷不是下人啊!非但不是,还是大人隔房的亲堂弟!   若是二少爷死在大人手里,大人这辈子也就完了!   两个跟在宁琰身边的下人都是十分忠心的,拼死也要拦住他不能让他做出这种事来。   宁琰一个读书人,疯起来力气却大得很,两人竟有些拦不住。   直到一声厉喝传来,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来人。   来的是宁老太爷以及宁二老爷夫妇,刚刚那一声“住手”便是宁老太爷喊的。   宁二老爷宁书恒刚被宋氏让人从醉花楼里拎回来,喝醉了酒还有些懵怔,压根儿没认出来那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是自己儿子。   宋氏则惊呼一声就要扑过来,还未等上前就见宁玥从婢女手中接过一把刀,刀尖正悬在宁瑄鼻梁上,对她喝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剁他一只耳朵,两步就剁两只!”   宋氏只得猛地刹住了脚,满脸惊恐地看着她,哀求道:“玥儿,我是你婶婶啊,你放开你二哥好不好?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说个屁!”   宁玥直接骂了回去。   “我才刚来你们就要溺死我,我还跟你们好好说,我疯了吗我?”   宁琰一惊,手中刀柄险些没握住。   “玥儿你说什么?他们要……溺死你?”   他刚刚正在房中沐浴,听下人说四小姐被二少爷带人围起来了就立刻冲出来了,旁的没细听。   不过就算听了也没有用,因为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去报给他了而已。   宁玥轻笑一声,踩在宁瑄身上的脚稍稍用力。   “是啊,你这位二弟说宁家家风严谨,没有我这样品行败坏与人私定终身的堂妹,要将我沉塘呢!”   宁琰呼吸猛地一滞,双目赤红地看向宁瑄。   宁瑄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闻言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还未开口,拄着一根拐杖的宁老太爷便道:“不用看你二弟,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声音中气十足,一看身子骨便不错。   宁琰不解,上前两步:“为什么?祖父,玥儿是我妹妹!”   “你没有这样的妹妹!”   宁老太爷厉声道,说着指了指宁玥。   “这女子自幼无人管教,跟一群男人在一起生活了八年!之后更是无名无分的住在昭国公府,直至今日方才离开!这样的女子,有什么资格……”   “祖父!”   不等他说完,宁琰红着眼睛打断。   “玥儿会如此都是我宁家之过!若不是十一年前……”   “我宁家有什么过错!”   宁老太爷手中拐杖咚的一声杵在地上,打断了他的话。   “林氏不贞不洁,将她逐出家门而没有沉塘已是我最大的……”   “住口!不许你羞辱我娘!”   宁玥手腕一抖,刀尖离宁瑄的鼻子更近了几分。   “你再敢胡言乱语说我娘的不是,我就杀了你孙子!”   宋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宁老太爷却冷笑一声。   “有本事你下手啊,我就不信你敢……”   话没说完,只见宁玥右手一抬,刀尖微微扬起又猛地落下。   宋氏尖叫着扑了过来,奈何腿脚发软,冲出一步便踉跄着扑倒在地上。   她爬起来还要往前冲,却见宁瑄并未人头落地,而是被宁玥一刀砍在了发髻上,发冠碎裂跌落,半边发髻也被斩断。   “再往前就别怪我换其它地方砍了!”   宁玥怒道。   宋氏哪里还敢靠近,哭着求她放过自己的孩子。   宁老太爷大怒,指着宁玥道:“你这贱妇!果然是从你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比你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早知道……”   “啊……”   宁瑄的一声惨叫打断了宁老太爷后面的话,只见宁玥手中的刀刃贴着宁瑄的手臂划了过去,宁瑄的衣袖顿时破裂,一股鲜血顺着伤口涌了出来。   “不要!不要!”   宋氏尖声嘶喊着,想扑过去阻拦宁玥,又怕她一怒之下对宁瑄下了狠手,只能爬回去拉扯宁老太爷的衣摆。   “爹,爹!求您了!少说两句吧!”   她若早知道这丫头是个脾性这么烈的,说什么也不会急着今天就去挑拨啊!   宁琰在旁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不明白祖父为什么会对玥儿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印象里祖父虽然重男轻女,但玥儿因为那句道士之言,在宁家一直过的还算不错,最起码祖父对她比对三妹好多了。   当初取名字的时候,以祖父那种男丁才算是宁家人的观念,女孩儿是绝不会给排上族中的辈分的,就像三妹,只是叫宁僮而已。   而玥儿出生后,祖父听说她真的如道士所言那般额顶朱砂,便主动提出将她的名字登上族谱。   要知道即便是他们这些男孩子,也要活过三岁以后才会入族谱,早夭之人是不能记录在族谱上的。   所以祖父所说的登上族谱自然也不仅仅是简单的记名而已,而是同意让她用王字辈来取名,这才有了之后父亲给她定的“玥”字,取掌上明珠之意。   在十一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前,祖父对玥儿即便没有多慈爱,但也绝不至严苛到这种地步。   他也一直以为他当时只是气头上才由着玥儿跟母亲一起走了,这次他把玥儿找回来,祖父就算拉不下面子摆摆脸色,也不至于为难玥儿才是。   可是……   可是他却一上来就对玥儿喊打喊杀,还要将她沉塘?   宁琰半边脸上面色苍白,半边脸上布满了刚刚被喷溅的血迹,显得十分诡异。   宁老太爷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自顾自的涨红着脸在那里发脾气。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算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不太听话,但也从来不敢这样当面跟他大呼小叫,更别提威胁他了。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还是十一年前,那个教出了个不孝女的林秀才脸红脖子粗的跟他争执,然后回去没多久就把自己给气死了。   又想到眼前女孩儿就是那林秀才的外孙女,宁老太爷就更是气愤了,将自己的衣摆从宋氏手中扯了出来,对宁玥道:“我说错了吗?你娘若不是不贞不洁,又怎会……”   又一声惨叫响起,宁瑄胳膊上多了一道伤痕,比刚才更深。   这一刀既是划在宁瑄身上,也是划在宋氏心头,她哭着再次扯住了宁老太爷的衣摆,声嘶力竭。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宁老太爷见向来乖顺的儿媳都敢大声吼自己了,气的提起拐杖就打了过去。   这一拐杖正打在宋氏头上,宋氏顿时头破血流。   她满脸鲜血地倒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去看宁书恒,盼着这个男人好歹能为他们母子做回主。   宁书恒却闪躲着避开了她的目光,屁都不敢放一个。   宁老太爷打完宋氏,将拐杖再次拄在了地上,原想再跟宁玥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黄毛丫头论长短,转而看向宁琰。   “你就任由这个疯丫头在府里胡闹吗?”   宁琰抬头,手上的刀自始至终没有放下。   “她不是疯丫头,她是我妹妹。”   “妹妹?”   宁老太爷嗤笑一声,面露不屑。   “我原本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有些事情就算咱们宁家吃了亏,也只能认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总好过传出去让人笑话我们。”   “但你既然坚持要认回这个所谓的妹妹,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你根本就没什么妹妹!”   他说着再次指向宁玥,言语间尽是厌恶。   “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是你爹的孩子!而是林氏与许怀那厮苟且后所生!她就是个孽种!”   宁琰一怔,旋即大怒。   “这不可能!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当初林氏清清白白嫁到他们家,进门之后便接管了家中庶务,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家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便偶尔出门,身边也都有下人跟随着,又怎么会和许怀扯上关系?   宁老太爷却再次冷笑:“我当初也曾心中存疑,为了不冤枉林氏,还特地验证了一番,可结果呢?”   他声音骤然拔高,再次看向宁玥。   “结果滴血验亲之后,却证明这个野种竟然真的不是我宁家人!她就是林氏跟别的男人生下的孩子!我们宁家却把她当做掌上明珠般养了四年!”   宁琰脑中轰的一声,下意识摇头:“不,不,这不可能……”   宁老太爷冷眼看着他,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就知道说了你也不会信,所以才一直瞒着你。没想到你却坚持找了她这么多年,而且竟然真让你找到了!”   宁琰听了他的话,身子忽然一僵,脑海里刚刚搅成一团乱麻的东西似乎理出了一个线头,随着这个线头的出现,一切渐渐明晰。   宁老太爷原本不欲说出这件多年前的丑事,今日是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才把“真相”告诉了宁琰。   他说完后原本以为宁玥会震惊,会错愕,却不想这女孩儿冷笑一声,道:“滴血认亲是吧?有本事现在再验一回啊!”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都愣住了。   按理说一个四岁就被确认不是宁家人的人,就算长到十五岁也不可能就忽然变成真的宁家人了。   既然十一年前就验过了,她又是哪来的自信提出再验一次?   宁老太爷哈了一声,拐杖拄地:“好!既然你不死心,那就让你再验一回,免得你说我们当年动了手脚!”   说着便让下人去准备水和碗来。   下人应诺,正准备离开,就听宁琰说道:“站住。”   宁老太爷以为他是担心他派去的下人不可靠,对他道:“阿琰你若不放心,就自己让人去准备,我不插手。”   宁琰却道:“不必了,我自己的妹妹,我认得。”   宁老太爷一怔,不可置信。   “你疯了吗?她根本就……”   “我说了不必!”   宁琰重复,目光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宁老太爷气急:“逆子!你别忘了,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家主!”   宁琰却勾了勾唇角,将手中的刀扔到一旁,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恢复了往日那个“宁大人”的模样,半分没有之前的困惑和惊惶。   “是啊,祖父大概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家主!”   话音落,抬起手来,不知何时赶来的几十名家丁护院提着刀枪棍棒迅速将这里围拢,虎视眈眈,大有谁敢踏出这里一步就将谁当场打死的架势。   宁老太爷一阵惊愕,回过神后气的嘴唇直抖,胸口随着呼吸起伏不定。   “你……你这逆子,竟然为了……”   “宁大人。”   他话没说完,就听宁玥出声道:“让人去准备水和碗吧,我愿意验。”   宁琰回头,目光温柔:“不必,玥儿你就是我妹妹,我比任何都清楚。”   “跟我是不是没关系,”宁玥说道,“我就是想验一验。”   说着看了看宁老太爷:“就是想打他的脸,让他知道什么叫封建迷信要不得!”   宁琰听不懂她的话,但见她坚持,而且似乎十分笃定,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让人去准备。”   说完又看着她低声道:“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绝不会认错。”   宁玥点头,又道:“多准备点儿,最好一大缸水十几二十个碗!”   宁琰嗯了一声,想伸手抚她的头,又见自己手上都是血迹,最终将手放了下来。   下人很快抬来一大缸水,并准备了四五十个碗,还说宁玥如果不够的话他们再去厨房拿。   宁玥摇头:“够了,你们帮我把水分一下,一个碗里倒一点儿,二十碗就差不多了。”   下人立刻按她的吩咐做好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没人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宋氏目光微闪。   二十碗水被放在地上,宁玥却没有割破自己的手,而是又在宁瑄身上划了一道,然后把刀尖儿竖起,将他的血滴进了几个碗里。   “你这妖女!”   宁老太爷怒道:“阿瑄本就是我宁家的人,有什么可验的!”   宁玥却轻笑一声,抬头看向他:“这可不一定。”   说着又走向一个刚刚要把她推到湖里的仆妇,换了把刀在她身上也划了一刀。   “看清楚了啊,我用的可是不同的刀!没提前把他们的血混在一起。”   边说边走回碗边,将那仆妇的血滴进了同一个碗里,之后又用同样的方法取了另外两个仆妇的血以及宋氏的血,分别滴进另外几个碗中。   结果,几个碗里的血竟然全部融到了一起,不过是快慢略有不同而已。   宁老太爷不可置信,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完猛地转头看向宁琰:“一定是你做了手脚!你为了帮她蒙混过关,就……”   “不放心的话你可以自己让人再去准备啊,我无所谓的。”   宁玥说道。   宁老太爷咬牙,果真让自己的一个心腹去准备水和碗。   那人同样带了一缸水和十几个碗过来,回来后对宁老太爷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全程盯着,这些水和碗绝没被人动过。   宁老太爷点头,让人将东西放下。   宁玥照着之前所做的又做了一次,这次还多换了其他几个人的血,结果和之前一样,无一例外地融到了一起。   宁老太爷身子晃了两下,似有些站不稳,被身旁的下人扶住了。   宁玥冷笑道:“滴血验亲这个法子根本就不准,无论是谁的血,滴进水里最终都会相融,如果加些白矾进去,还能融的更快,用这种方法来验亲……”   她说着扯了扯嘴角,看向宁老太爷:“就是从外面随便找条狗来,说不定都能是你孙子!”   宁老太爷大怒,指着她道:“可当初你的血明明跟我的并不相融!”   “那就再试试啊!”   宁玥说道,割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到干净碗里。   宁老太爷似乎不敢验证,有些犹豫。   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宁琰已经伸出手来,同样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到这个碗里。   果然,两滴血没过多久就融到了一起,而且比其他人的融的竟然更快一些!   宁琰收回手,对宁老太爷道:“祖父还有什么要说的?我跟玥儿的血相融了,她若不是宁家子孙,那是不是证明我也不是?”   宁老太爷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他若真敢说,宁琰就敢立刻自立门户,从此和他们这些宁家人划清关系。   他们宁家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人才,他要是将他“清”出门户了,宁家的列祖列宗非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   何况现在明摆着有问题的是当年的那碗水!宁琰不找他的麻烦就不错了!   宁琰看着无话可说的宁老太爷,神情不喜不怒,让人将地上的水和碗都收起来。   宁老太爷颜面扫地,却又不愿在晚辈面前低头,尤其是在宁玥面前,于是梗着脖子道:“不管她是不是我宁家子孙,这些年行为不端总是没错的,今后理当……”   话没说完,一阵脚步声响起,七八个人影横冲直撞地冲了进来,身后远远跟着两个宁家的下人,气喘吁吁地不敢阻拦。   几人中为首的是余刃,他脸色铁青,手上还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他之前离开就是想将赵乾封宁玥为县主的圣旨拿来,但想到宁玥现在回了宁家,上面的名字也要改一改才是,便进宫请赵乾重新写了一份。   谁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工夫,宁家人竟然就要将玥儿沉塘!   要不是玥儿身边的一个婢女刚刚趁乱出去找他报信,他可能都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东子和程文松,以及许久未见的齐玖等人,他们今日都在宫里当值,赵乾听说宁玥认回了亲人,特地准他们跟着一起前来庆贺,顺便宣读圣旨,以彰显自己对宁玥的看重。   谁知道圣旨还没读,就先听说有人要溺死他们的妹妹!   几人当即跟着一起冲了进来,大有宁家若不要这个妹妹他们就把宁玥带走的架势。   宁老太爷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看着忽然冲进来的人,拐杖一拄,端起长辈的架势就准备开口训斥,几人却视他若无物,直接从他身旁掠过,更有人嫌他碍事,不耐烦地推了一把:“让开!”   宁老太爷险些被推倒,跌跌撞撞站稳,就见那些人已经都围到宁玥身边。   “玥儿,你怎么样?没事吧?”   余刃拉住宁玥的胳膊,额头上挂着一层薄汗,另外几人也都关切地询问着,根本没把这府里的其他人放在眼里。   东子只隔着他们大概看了一眼,确定宁玥应该没什么事,便转头道:“你们,谁欺负小玥?”   外圈的下人赶忙退后几步,纷纷摇头,还有人下意识抬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宁瑄。   东子上前,一只手将宁瑄从地上拎了起来,原想揍他一顿,但见他已经被揍的鼻青脸肿,没什么可下手的地方了,遂呸了一声,道:“不长眼的,还想将小玥沉塘?你自己沉塘去吧你!”   说着把宁瑄往湖里一扔。   宁瑄扑通一声落进水里,连挣扎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宋氏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忙爬过去让人把他救上来。   这厢乱作一团的时候,宁老太爷也终于回过神来,道:“昭国公,你就算位高权重,也不能……”   话没说完,余刃便将手里的圣旨举了起来,硬生生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圣旨宣读之后,宁家满院的人都愣住了,大气都不敢出,宁老太爷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县主?他们四小姐刚刚被找回来竟然就被封了县主?   而老太爷他们刚才竟然想把县主沉塘?   宁玥早知道有这份圣旨,所以情绪并没有什么波动。   程文松等人亦是如此,待宁玥接过圣旨之后仍旧没理宁家其他人,而是一迭声地问宁玥要不要跟他们离开,不如索性不认这门亲,认他们任何一个哥哥都比在这里强。   宁琰垂首在旁默默地听着,忽然觉得自己对于宁玥而言真的是一个多余的人,她跟他们任何其他一个人,都比跟他亲近得多。   宁玥却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越过他们站了出来。   “不,我还就要留在这儿了!”   宁琰一喜,抬头看向她,就见她站在原地叉腰说道:“这是我大哥买的宅子,我凭什么不住?我不仅要住,还要住最好的院子!”   说完又意有所指地看向宁二老爷夫妇。   “至于那些占了我位置的人,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第119章 换地   虽然当年的事还没有进一步查证, 但宁家庶出几房早就被分出去了, 一直住在一起的只有嫡出的长房和二房而已。   这件事不可能是长房自己做的, 也不是宁老太爷做的, 那幕后黑手是谁一目了然。   而二房这些年不仅高枕无忧, 还享受着宁琰所带来的荣誉,扮演着照顾长辈和亡兄遗孤的慈爱者的身份。   一想到这儿, 宁玥就觉得无比恶心。   她的母亲流落在外甚至命丧于奸人之手,这些人却享受着本该属于她母亲的一切。   她如果就这么离开了, 也未免太便宜这些人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就是宁玥的一贯风格, 程文松他们也了解她, 闻言不再说什么,只道如果在这里受了委屈就去找他们。   宁玥嗯了一声, 留了他们在这里吃饭,无须宁琰多说已经端起了主人的架势。   余刃点头,在旁说道:“离吃饭的时间还早, 不如先给你挑挑合适的院子吧,你现在住的那里实在不像样子。”   程文松等人一听,眉头紧皱。   “怎么?小玥住的地方不好吗?宁家亏待了你?”   后面那句是问宁玥的。   宁玥摇头:“我刚回来, 所以现在的地方是暂住的,本来不想折腾换地方了,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这就去挑一处好院子,今天就搬进去!”   齐玖深以为然:“就是, 你都是县主了, 自然该住的好些。走, 哥哥们陪你去挑!”   “对,我们陪你去!”   其余几人跟着附和,一副要给宁玥撑腰,她挑上哪儿就住哪儿的样子,全然不顾这里是宁家,他们应该听从宁琰的安排。   按照往常的习惯,宁琰是绝不会让一群外人在自己家里撒野的,而且这些外人还要陪着她妹妹在他府里四处闲逛。   但现在他却看的明明白白,对宁玥而言,这些人才是她的亲人。   她在他们面前毫无顾忌,甚至有些娇纵,因为她知道他们宠着她护着她,绝不会伤害她。   而他这个大哥……   宁琰苦笑一声,道:“那就劳烦各位带玥儿去挑处院子,我这里还有些家事要处理,稍后再去找你们。”   余刃挑眉,没想到宁琰竟然变的这么好说话。   程文松等人没有经历之前的事,平常跟宁琰打交道也比较少,还当他通情达理,抱拳施礼后就带着宁玥走了。   等几人走远之后,宁琰才收回目光,视线四下扫了一圈儿,落在宋氏身上时宋氏浑身一抖,抱着自己的儿子哭喊道:“阿琰,当年的事真的不关我们母子的事,我们完全不知道啊!”   宁琰勾了勾唇角,道:“那这么说,是二叔做的了?”   宁书恒早被吓傻了,一直浑浑噩噩的,听到这句才猛然回过神来,连连摆手。   “不不不,阿琰你知道我的,我……我哪有那个脑子去做这些事啊!”   一句话把锅又甩回给了宋氏母子。   宋氏恨的牙痒痒,却又无法,只能流泪不语。   宁琰看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事情还没有定论,我现在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一切等我查明真相之后再说。”   “二叔二婶你们最近就不要出府了,留在府里好好照顾二弟和三妹吧。”   说着看了眼躺在宋氏怀中的宁瑄,忽然轻声一笑,转了话题。   “刚刚祖父说起许怀,二叔二婶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宋氏垂眸不语,宁书恒想了想,缓缓吞咽一声,点了点头:“有,有印象,听说前几年,坠……坠崖死了。”   因为许怀与他们宁家有瓜葛,当时还有好事的人把这个消息传回来,以为能让他们高兴高兴。   但宁家为了表示自己与许怀早没了牵扯,也为了表示自己书香门第胸怀坦荡,并没有理会那人。   那人讨了个没趣,便离开了。   宁琰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宋氏。   “所以说啊,这做了坏事迟早是有报应的,不过是早晚而已。”   他声调微微拉长,锐利的目光让宋氏看出了他眼中闪烁的危险光芒。   当年许怀死了,她心中有鬼,就怕是宁琰查到什么,所以故意弄死了许怀,为此她特地让人暗中去打听了一下,得知许怀真的是喝醉酒之后坠崖死的,凤阳也没有传出什么别的事情,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她听说许怀死的极惨,掉下山崖时半边脸都摔没了,若不是家人认出他身上一块儿胎记,到死别人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宋氏那时只以为是他自己倒霉摔成那样的,现在却一个激灵,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   如果当年许怀的死是宁琰做的,那……那他若知道了林氏和四丫头的事情和她有关,又会怎么惩治她?   宋氏两手发抖,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的脸庞更白了几分,牙关紧咬才没让自己软倒下去。   宁琰也没再与她多说什么,转头看向周围的下人。   “刚刚对四小姐动手的是哪些人?站出来。”   那些拎着刀剑试图砍杀过宁玥的要么已经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要么被其他人推了出来。   几个将宁玥从院子里带出来,听从宁瑄的命令要将她沉塘的仆妇也被推到人前。   二十余人在花园里哭天抢地,直说他们都是听从老太爷和二少爷的命令,不是自己有意的。   宁琰却根本不听他们的辩解,直接道:“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旋即有人回过神来,一刀捅进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的后心。   有了一个人开始,后面便有无数人跟上,没过多久这二十多人便全部被处死了。   花园里血流成河,向来平静无波的宁府一闹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同时死了二十多个人。   其余人站在院中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宋氏更是惊惧交加,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怀中的宁瑄则直接被吓得失禁,尿湿了裤裆。   宁琰没有看他们,而是扫了一眼院中众人,道:“这府里的家主自始至终只有一个,还有谁,分不清楚的吗?”   众人哪敢接话,纷纷摇头,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   要知道以前虽然家里琐事都是老太爷做主,但那是大人敬他为长辈,所以不插手。   可若因此就觉得老太爷是这个家里的主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白了大人给他这个权利他才能颐指气使,大人不给他权利,他不过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而已。   也只有那些脑子进了水的人才会分不清轻重,真的老太爷说什么就做什么。   宁琰再次点头,道:“那就好,来几个人带老太爷和二老爷他们回去,剩下的把这里打扫干净,我不希望县主下次来逛园子的时候,在这里看到一丝血迹。”   管家赶忙上前按照他的吩咐将人分为两批,一批将宁老太爷他们带走,一批留下收拾花园。   临走时宁琰却再次开口:“老太爷身子不好,正院未免喧哗吵闹,不利于他休养,送去紧挨着佛堂的那个院子好了,僻静些,也无人打扰,正适合他安享晚年。”   院中众人再次一惊,旋即赶忙应诺,按他所说的做了。   将老太爷搬出正院,就意味着彻底剥夺了他的权力,不仅如此,甚至连对他最基本的敬重也没有了,宁老太爷这个人从此之后便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长辈,而是宁家一个不被看重的老者,除了在那偏僻的院子里坐吃等死,什么都做不了。   宁琰是个读书人,非常看重孝道,他们原以为他就算生气,顶多将老太爷的权柄收回也就是了,没想到他却直接把老太爷赶到了那个偏僻的无人问津的院子。   众人知道这一定是因为老太爷触了他的逆鳞,让他忍无可忍,而他的逆鳞是什么,显然十分清楚了。   四小姐……不,长乐县主在这个家中的地位,俨然站在了顶端。   也是,一个曾经立下战功,备受昭国公宠爱,甚至连皇上都十分看重,封她为县主的女子,又岂是老太爷那种连功名都没有,全靠子孙庇佑的长辈可比的呢?   …………………………   宁琰没有再管花园的事情,亲自叫来厨房的管事定下了今晚的菜单,这才回房梳洗一番,换了衣服去找宁玥。   彼时宁玥已经看过了好几个院子,来到了宁二老爷宁二夫人的院中,指名要住这间院子,让宁二老爷他们搬出去。   宋氏受了伤,几欲昏厥,没有力气与她争辩,只求她能不能等几天,容他们收拾收拾再搬。   宁书恒和宁瑄则一句话都不敢说,缩在一旁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宋氏的女儿宁僮也在这里,原本一直垂眸站在旁边,见宁玥说什么都要住在这儿,犹豫着站出来道:“四妹妹,我……”   “别,”宁玥打断道,“别叫我妹妹,叫我县主,长乐县主!”   她说着对旁边伸了伸手。   余刃会意,将手上那份圣旨递给了她。   宁玥将圣旨打开,指着上面道:“看见没?皇帝亲笔,新鲜加封,长乐县主。”   宁僮怔了怔,施礼道:“县主,我爹娘他们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早已习惯了,你看……”   “习惯了?”   宁玥轻笑一声:“那又如何?这宅子是你爹娘买的吗?”   宁僮抿唇,捏了捏衣袖:“不是,但……”   “那是公中出钱买的吗?”   “……也不是,可……”   “既然都不是,凭什么因为他们习惯了就要一直住在这儿?难道是因为习惯了占别人便宜,所以这个便宜就要一直占下去了?”   话说完,宁僮面色涨红,程文松等人则没忍住笑出了声。   很好,这果然是他们小玥的一贯风格,噎死人不偿命。   宁玥才不管宁僮是什么反应,把圣旨又交给余刃,说道:“这宅子是我大哥买的,你们二房一分钱没出,甚至连这些年的嚼用都是走的我们长房的账。”   “说白了,这些年一直是我们长房在养着你们二房。”   “你们白吃白喝这么久,除了坐享其成以外还做过些别的什么事吗?”   宁僮支吾着答不上话,宁玥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言自语地接道:“哦,做过!你们在我这个长房的女儿回来的第一天就对我喊打喊杀,一会儿要将我沉塘一会儿要拿刀砍死我,要不是我会武,刚刚说不定就被你们淹死了。”   宁僮目光闪躲,手指紧紧扯着自己的衣袖。   “我……我刚刚没出去,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四妹……县主与我爹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   “你是聋子还是瞎子?”   宁玥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冷眼看着她。   “宁家就这么大地方,外面都闹翻天了,府里从上到下从主子到下人全都惊动了,你却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我刚刚可是先从你的院子过来的,下人告诉我说你听说二老爷他们回来了,就来看他们了。”   “你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他们回来了,并且第一时间赶来看他们的?”   宁僮一怔,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宁玥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别拿不知道来撇清自己,你能知道他们回来,就能知道他们想将我沉塘。”   “明知他们要做什么却没有站住来阻拦,你心里其实跟他们一样,巴不得我死了呢吧?”   宁僮身子一抖,赶忙解释:“没有,我没有,县主你……”   话没说完,宁琰从外面走了进来。   宁僮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大哥,我……”   “不用说了,”宁琰直接打断,“我刚刚已经让人去吴家退了亲,你和吴大少爷的婚事就此作罢,今后你就留在府里安心照顾你爹娘。”   言语间竟是连一句二叔二婶都不愿意叫了。   宁僮一惊,不可置信,声音不自觉的大了几分。   “为什么?我三个月后就要成亲了,连嫁妆都准备好了,难道就因为四妹回来了连我的婚事都要取消吗?”   宁琰眸光沉冷,道:“吴家为什么愿意娶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那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现在我不愿意给你做这个面子了,吴家又有什么理由再娶你?以你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嫁入吴家?”   之前吴家求娶宁僮,是因为宁僮是宁琰唯一一个嫡出的堂妹,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妹妹。   如今宁僮虽然仍旧是宁琰的堂妹,但她的父母却极有可能是当年害死了他爹娘,还害得他亲生妹妹流落在外的凶手。   两家结亲是为了成亲家,而不是成仇人,宁琰又怎会明知即将与二房撕破脸皮,还任由宁僮嫁到吴家?   宁僮一心盼着能嫁入吴家成为京城豪门勋贵之家的主母,却不想眼看着梦想即将实现,却一朝被打回原形。   她面色煞白,缓缓摇头:“不,你不能这样,大哥,那些事与我没关系,你不能因为……”   “他们是你的爹娘,那些事就与你有关。”   宁琰再次打断。   “而且正如玥儿刚才所说,你明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却未加阻拦,可见心思歹毒,不堪为吴家主母。”   原来他刚刚在门外已经将宁玥与宁僮的对话全都听了去,心里早已有了判断。   宁僮不甘,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自己父母,却见宋氏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宁书恒与宁瑄则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她只得再次去看宁琰,试图为自己辩解,宁琰却根本不想听她多说,直接让人把他们带了出去,让他们立刻将这座院子腾给宁玥。   下人得令,不由分说立刻动手,宁二老爷夫妇就这么被赶出了自己居住多年的院子。   把人带出去之后,下人又问道:“大人,将二老爷他们安置到何处?”   宁琰想了想,道:“带去县主现在的院子,把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挪到这座院子里来,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县主的院子了。”   “是!”   下人立刻调动人手,将宁玥院子里的物品全都搬出来挪到了这里,宁二老爷他们原本的东西则都被搬去挪到了库房,寻着合适的机会卖了。   他们用过的东西宁琰不想宁玥再用,宁玥自己也不想碰那些东西,宁愿用宁琰给她准备在那个小院子里的。   而另一边,余刃吩咐昭国公府送来的东西也陆陆续续到了,从桌椅到茶具一应俱全,都是她这些年来在昭国公府常用的,甚至连她的床榻都搬来了,   宁玥看着八个人费力的把床榻搬进来,走到一边扯了扯余刃的衣袖,低声道:“你把我的床搬来干吗啊?我回头回了国公府住哪儿啊?”   余刃转头,一本正经:“你下次回国公府就是嫁给我了,自然是与我住在一起,哪还需要另一张床?”   宁玥一怔,耳根骤然一红,伸手在余刃腰间拧了一下,又抬脚跑开了,留余刃一人站在原地低笑。   旁人没有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齐玖等人还专注于亲手帮她布置房间,程文松在旁有条不紊地指挥。   宁琰想帮忙,又插不上什么手,只能干看着。   程文松见状笑道:“放心吧,你什么都不用管,在边儿上看着就行。当年戍城大宅的庶务都是我打理的,小玥五岁就住进来,一直到十三岁,这些年房间全都是我给她布置的,绝对出不了错!”   宁琰:……   他转头看向余刃,余刃则摸了摸鼻梁,目光看向别处,顺手把一个小匣子放到了多宝阁上,末了还拍了拍,好像这个匣子就是放在这里的。   程文松一眼看见,嘿了一声,皱眉道:“大鱼你干什么呢?那是小玥用来放花钿的,搁在妆台上的。”   余刃:……   宁琰:呵,果然是骗子!   …………………………   布置房间很花时间,一切收拾妥当的时候饭点儿都过了。   好在今日赵乾给程文松他们都放了假,晚点儿吃饭对他们来说也无所谓。   饭菜上桌,宁琰亲眼看到程文松他们将几个菜式换了位置,挪到了宁玥面前,就知道他们以前一定也经常这样一起吃饭,而且大家都很让着宁玥,将她爱吃的都挪到她那边。   而他这个真正的大哥,却连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宁琰只能默默看着,将那几样菜记了下来,以后让厨房多做一些。   程文松他们用饭都很随意,没那么多讲究,更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之说,见宁玥认回了亲大哥,而且这个大哥还是朝中重臣,都为她感到高兴,席间当然也少不了多灌宁琰几杯酒,跟他说了许多宁玥的小习惯,让宁琰以后好好照顾她云云。   宁琰认真地听着,谁知饭吃一半,一个下人忽然领着程家的下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说是安阳郡主要生了。   程文松愣了一下,旋即蹭的一下跳了起来。   “不是还要几天呢吗?怎么这就要生了?”   明明他早上出门时胎象还很稳,没有发动的迹象啊!   他边说边往外跑,哪还顾得上饭桌上的人。   宁玥也是一惊,紧跟着他跳了起来:“程大哥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就向外跑去,跑到门口却又猛地刹住脚,想起什么,转头对宁琰道:“我出去一趟哈,晚上可能不回来了,拜拜。”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若是以前,宁琰自然是觉得这是万分不妥的。   如今他依旧觉得不妥,但宁玥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到嘴边的话就全都咽回去了。   余刃不放心,自然跟着一起去了,临走前交代齐玖他们陪宁琰吃饭。   毕竟今天这顿饭是为他们准备的,他们如果都走了,确实不大合适。   齐玖等人道了声“你放心去吧”,便拉着宁琰继续喝酒了,跟他解释了几句宁玥与安阳郡主亲如姐妹,以前回京时她都是托安阳郡主照顾等等。   宁琰了然,与他们喝酒喝到半夜,见天色已晚,便让众人留宿在府上了。   等安排好所有人的住处之后,他才让人去碧水阁,把正在那里当值的关三叫了过来。   关三正在睡觉,被叫来时还打着哈欠,嘟囔道:“我知道你找到妹妹了,全京城都知道了,不必把我叫来再说一遍了……”   下午这么大动静,先是昭国公与宁大人两大重臣当众打了一架,又是陛下封岳姑娘……哦不,宁四小姐为县主,之后昭国公府更是搬了无数奇珍异宝到宁家,京城的人想不知道都难。   宁琰却面色肃重,道:“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是想让你帮我查查当年的事。”   他将今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关三听完后十分震惊,下意识问了一句:“你真将宁老太爷从正院赶出去了?”   他认识宁琰这么多年,知道宁琰是个多重孝道的人,这是生了多大的气,才能做出这种事啊?   宁琰眸光微沉,眉头紧蹙,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虑。   “我祖父那个人我是了解的,如果当年他认定长乐不是我妹妹,而是我继母与别人私通之后生下的孩子,是绝不可能让他们母子活着的,尤其是我外祖父死了之后。”   当年宁老太爷没有直接杀了宁玥母女,无非是因为刘秀才有功名在身,而当时的宁家唯一一个有功名的人,也就是宁琰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如果真的闹起来,林秀才豁出功名不要去官府告他们的话,对宁家来说无论输赢都没有好处。   何况他又一直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当冤大头养了别人的孩子四年,所以更不想把事情闹大,让林秀才把人带走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林秀才一死,林氏改嫁的那人又还只是个学生,没能考取功名,对宁老太爷来说就没有威胁了,他又怎会让象征着自家耻辱的两个人活在世上呢?   “所以……他很可能表面上把人放了,事后又去追杀他们。”   “我继母的死,和长乐这些年流落在外的原因,跟他怕是脱不了干系。”   关三听后沉默良久,最终只冒出三个字:“够狠呐!”   宁琰扶额,苦笑一声:“是啊,够狠。但我有时候又觉得……我跟他或许根本就是同一类人,根本没资格去怪他什么。”   就在今日之前,他还对玥儿百般挑剔,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用那样的恶意去揣测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女孩儿。   他和祖父……又有什么不同?   宁琰眼眶微红,似要落泪。   关三又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跟你祖父还是不一样的。”   宁琰没吭声,静等他后面的话,就见他忽然咧嘴一笑,道:“你比他有自知之明啊!”   宁琰:…… 第120章 发现   程府, 安阳郡主忽然动了胎气, 整个府中顿时喧闹起来。   虽然程文松不在府中,但好在府上下人训练有素, 短暂的惊惶之后并未慌乱, 很快将安阳郡主挪到了早已布置好的产房中。   一早便候在府中的稳婆也跟了进去,准备好各种东西, 开始接生。   程文松赶到时,程伯正待在产房外,随时听着产房里的动静,以备不时之需。   安阳郡主羊水虽然破了,但宫缩并不明显,听到程文松来了, 而且还要进来,赶忙出声阻拦。   如今女子分娩,大多是不让男人进的, 觉得产房里血腥气太重, 会影响男人的运道。   程文松不在意这些,安阳郡主也不在意,但她之前在大漠曾经看见过别人分娩,那场面实在说不得好看,而且女人分娩时模样太狼狈了,她一点儿都不想让程文松看到这样的自己。   可程文松放心不下, 几次犹豫着想进去, 都被拦了下来。   宁玥虽与程文松一起到程府, 但并没有直接去产房,而是先去了她自己的院子。   那院子是程文松和安阳郡主为了方便她偶尔过来玩儿,或许会留宿,特地为她准备的。   虽然她很少住,但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什么都有,衣裳自然也不缺。   宁玥匆忙梳洗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脏东西,这才裹了件斗篷,又让下人拎着一双连鞋底都干干净净没有灰尘的鞋子到了产房。   她到产房外面时程文松正急得团团转,程伯怎么劝他他都冷静不下来。   得知是因为安阳郡主不让他进去之后,宁玥说道:“那美人哥哥你就别去了,我去就是了,产房里人太多了本就不好,而且你衣裳都没换,身上脏兮兮的,万一带了什么脏东西进去怎么办?”   虽然如今这个年代做不到严格消毒,但这个意识宁玥还是有的,所以才会特地把身上的血污都洗掉了,衣裳也换了,手上割破的伤口也仔细包扎了起来。   程文松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光顾着着急,考虑的竟然还没有小玥多。   程伯趁势低声斥责了程文松几句,又对宁玥说道:“小玥你进去也不合适啊,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宁玥嗨了一声:“没事,我心里早已出阁!”   程伯和程文松愣了一下,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一旁的余刃却不自觉地挺胸抬头勾起了唇角,眼含笑意。   玥儿与他早已定了终身,虽未成亲圆房,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说起来跟已经嫁给她也没太大区别了,那么这句“心里早已出阁”应该就是说在她心里她早已嫁给他,把她当做她的丈夫了。   宁玥只是顺嘴一说,没想到余刃脑补这么多,犹自对程文松道:“这个时候产妇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她既然不想让美人哥哥进去那你就别进去,我去帮你守着她,有什么事随时告诉你,你就放心吧。”   说完直接走向了产房。   门口的下人只得到命令说拦着程文松,没说拦着宁玥,略作犹豫的工夫宁玥已经掀开帘子走进去了,进门后把斗篷留在了外面,脚上的鞋也换了,这才掀开另一道帘子进入内室。   安阳郡主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程文松进来了,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不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这口气却再次提了起来。   “小玥你怎么来了?快出去。”   她忍痛说道。   宁玥摇头,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紧紧攥着床单的手。   “我陪你,这样我也放心程伯和美人哥哥也放心。”   安阳郡主眼眶一红,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小玥,我……我其实……有点儿害怕。”   她从没生过孩子,唯一一次接触这种事就是在大漠上那回,那个女人还难产死了。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花样的年纪,就那么光着腿躺在草垛上,双目圆瞪,临死时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把干草。   宁玥听安阳郡主提起过这件事,赶忙安抚,从生产环境和生产年龄来分析她们两者的不同,头头是道的告诉她她现在比那个女孩子要安全很多。   安阳郡主满头大汗,趁着阵痛的间隙问她:“真的是……年纪越大生孩子越好吗?”   “当然,不过也不能太大了,太大的话身体不好,也容易出问题。不过我听说最佳生育年龄好像就是二十五岁左右,郡主姐姐你现在正合适!”   其实宁玥也不是很清楚,只大概听说是二十来岁,不过管他呢,现在让安阳郡主安心最重要。   说完怕安阳郡主不信,又道:“我这些年不想成亲就是觉得自己太小了,成亲生孩子的话比较危险,所以才不成亲的。”   安阳郡主失笑:“难不成你还想等到我这个年纪,那……”   话没说完,又一阵阵痛来袭,将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只余一阵惨叫。   程文松听的心急,但见这声音过一会儿便低了下去,宁玥又让人隔着帘子告诉他们一切都好,这才将心暂时放了下去。   程伯年纪大了,熬不住,一个时辰后便被程文松劝着去休息了,临走时交代有事一定要去叫他,孩子生下来了也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程文松应了,他这才转身离去了。   …………………………   两个时辰后,安阳郡主平安诞下一个六斤多的小公子,比程文松预想的时间要短了很多。   他在外间惊喜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等产房收拾完毕,安阳郡主终于让他进去的时候,赶忙进去握住了她的手,红着眼睛道:“辛苦了。”   安阳郡主还有些虚弱,勾起唇角笑了笑,道:“多亏小玥陪我,不然我心里不安,怕是没这么顺利。”   程文松又赶忙看向宁玥,声音里满是感激:“是,要多谢小玥,从安阳有孕到生产一直陪着她,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真是无以为报。”   宁玥咧嘴一笑:“自家兄妹说什么谢啊,美人哥哥你好好陪陪郡主吧,我先出去了。”   这种时候应该留给他们夫妻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她就不在这儿碍事了。   程文松只当她是累了,忙道:“好,小玥你快去歇息吧,这一晚上辛苦你了。你的屋子下人早收拾好了,也别急着回国公……”   说着说着才想起她已经认回亲人,改口道:“别急着回宁家了,好好休息休息,睡醒了吃顿饭再走。”   宁玥也想待会儿再看看那孩子,嗯了一声:“那我先出去了,你们聊。”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余刃不方便进产房,所以一直留在外面,见宁玥终于走了出来,忙迎了上去。   “怎么样?累不累?”   她看着宁玥有些苍白的脸色问道。   宁玥摇头:“不累,就是有点儿紧张。”   她也是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事,特别担心安阳郡主出事。   不过好在母子平安,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余刃点头:“我送你去休息,一晚上没睡肯定困了。”   宁玥却再次摇头:“我想在外面走走,产房里太闷了,有些透不过气。”   为了避免产妇见风,产房肯定不会像普通房间开那么多窗户,房中就难免闷热,加上血腥气重,待久了就有点儿难受。   余刃听了心疼得很,陪她一起四下走了走。   他们都是程府的常客,对这里很熟,无须人带着便能找到花园。   宁玥一路跟余刃说刚生下来的孩子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小一团,听的余刃直皱眉。   “你程大哥和安阳郡主相貌都不错,怎么生的孩子这么……不好看?”   考虑到那是自己兄弟的儿子,他把丑字咽了回去。   宁玥失笑,戳了他一下,道:“你以为孩子刚生下来就白白嫩嫩很可爱吗?才不是呢!刚生下来的小宝宝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要长一长才会变得漂亮。”   余刃没有经验,也没看过刚出生的孩子,对于婴儿的印象都是参加官场上一些应酬,比如百日或者周岁什么的,所以想象不出红彤彤皱巴巴的孩子长什么样,闻言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们的孩子肯定生下来就白白嫩嫩,不会这样的。”   宁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挽住了他的胳膊。   “那要是他不好看怎么办?你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   余刃挑眉,凑到她耳边:“那要你先给我生了再说。”   说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仗着周围都是自己的下人,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两人亲亲密密地去了花园,另一边安阳郡主则太过疲惫,没一会儿就睡去了,程文松则守了她一会儿,确定她和孩子都睡熟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刚刚想起自己光顾着安排宁玥和安阳郡主母子了,却忘了余刃,所以特地出来找他的。   结果出来后没找到人,听人说他陪宁玥去花园了,便也去花园找他们了。   彼时,余刃正和宁玥窃窃私语,商量今后他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情到浓处,余刃笑着将宁玥揽到怀里,低头在她唇角啄了一下。   正想再去寻她的唇,却忽然听到一声怒喝传来:“余刃!你在做什么!”   余刃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去刚想解释,程文松已经猛扑过来,一拳打在他脸上。   “你个老男人竟然勾.引我妹妹!” 第121章 叮嘱   等余刃和程文松分开的时候, 两人均已是鼻青脸肿。   手心手背都是肉, 宁玥看着哪个都觉得心疼,站在一旁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程文松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瞪了余刃一眼,道:“你去跟我说清楚!今日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说着率先带路向他的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 他遣退了下人, 也没有让宁玥进去,而是让她去另一个房间休息了。   这种事不好当着女儿家的面讲,而且万一他再跟余刃打起来,小玥夹在中间很难办。   宁玥不想离去, 但见程文松正在气头上, 不敢再惹他生气,又见余刃安抚的对她点了点头, 示意她没事,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房门一关,程文松立刻看向余刃, 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这句他觉得纯粹是多问的, 因为从刚刚余刃和小玥相处的样子就能看出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不然守在一旁的下人不会那么漠然,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余刃轻咳一声,喝了口茶,将自己和宁玥从最初到现在的事情对他说了。   程文松听着脸色愈发难看。   “两年多了, 竟然两年多了!你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如果连他都不知道的话, 老八老九他们肯定也不知道。   可笑他们竟然一直觉得余刃对小玥的好是因为把她当亲妹妹一般, 再加上有那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待小玥格外宠爱一些。   这两年他们也不是没看出小玥跟余刃比跟他们更亲近,但都以为那是因为小玥住在昭国公府上,跟余刃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才会如此。   谁知道……   谁知道他竟然……   “你怎么下得去手?”   程文松咬牙道:“小玥是我们妹妹啊!”   “是你们妹妹,我的未婚妻。”   余刃脸不红心不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道。   程文松气的差点儿把手边茶杯砸了过去:“狗屁的未婚妻!你们还没定亲呢!别以为你哄骗着小玥同意和你在一起就真能娶了她了!别说我们了,宁大人也不见得会同意!”   他说到这儿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小玥如今已经认回亲人,不再住在昭国公府了,她的婚事自然也不会任由余刃做主了。   谁知正想着,就见余刃勾了勾唇角,从怀中掏出一份庚帖。   “虽未来得及过明路,但庚帖已经换了,我们的事也算是定下来了,你就等着喝我跟小玥的喜酒吧。”   程文松两眼一瞪,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去伸手便要将那庚帖拿过来,却被余刃又收了回去。   “不用看了,宁大人亲自让人回宁家取来的,绝对是真的。再说了,这种东西我作假有什么意义吗?”   宁家难道还会认一份他自己写的假庚帖?   程文松却是不可置信:“小玥昨日才认回亲人,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拿到庚帖?”   这种事怎么也要认真考虑之后再说吧?   而且就算定下来了,也该先让余刃去提亲啊,哪有直接就把庚帖交换了的?   看宁大人的样子还挺心疼小玥的,又怎么会这么草率的决定她的婚事?还违背礼数允许余刃尚未提亲就先换庚帖?   程文松陡然想到什么,恍然道:“是不是你拿小玥认亲的事威胁人家?”   小玥在京城待了这么久,宁琰都没认出她来,如果余刃坚持说他认错了,小玥不是他妹妹,那他也没什么办法硬把人从昭国公府带走。   而余刃照顾了小玥这么久,又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又怎么会说让她离开就让她离开?   要知道这一离开,今后小玥的婚事可就是宁家说了算了,再不是他随便勾搭勾搭让小玥自己愿意了就可以的了。   余刃轻哼一声,道:“你管我是如何拿到的?反正是拿到了,而且小玥自己也愿意嫁给我。”   程文松嘿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理了是吧?小玥今年才多大?你多大?若不是你从一开始就没给她别的选择,她会选你吗你觉得?”   余刃眉眼一沉:“我从没逼迫过小玥,打从一开始就是征得了她同意的。”   “而且我除了年纪比他大一点儿,还有哪点不好?她为什么就不会选我?”   “我们知根知底,我了解她她也了解我,不用担心将来会因为性格不合而闹什么矛盾。”   “我母亲和她又相处的很好,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婆媳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有比这更好的人家适合小玥吗?”   “就算有,你又能确定对方是不是真心对待小玥吗?”   他说的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但仍旧不能说服程文松。   程文松听完后只是问道:“那如果你对小玥没有这种心思,换做另一个跟你年纪一般大的男人来求娶小玥,你会把她嫁给他吗?”   余刃一噎,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程文松又补充了一句,道:“如果这个男人还是个武将呢?”   房中陷入沉默,许久之后程文松才再次出声。   “咱们自己都很清楚,虽然现在陛下留我们在京城管理禁军,但那只是想让我们把禁军训练出来。”   “等将来禁军这边稳妥了,我们是势必要去边关的。”   “边关就算平静,也不可能常年无战事。若运气不好赶上大战,说不好就……”   “即便如此,你也坚持要娶小玥吗?”   余刃亦是沉默良久,最后道:“可你不也娶了安阳郡主吗?”   有些事,即便心里明白,但真要放手的时候是根本就做不到的。   “如果让你放开安阳郡主,看着她嫁给别人,你舍得吗?”   为了不确定会不会发生的事,就放弃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自认还没有这么“无私”。   他就是个普通人,想功成名就,也想跟自己心爱的人过一生,与她成亲生子,相伴白头。   他愿意为此努力,努力活着,努力照顾好他们,但不愿意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先放弃。   程文松被他反噎了一下,皱眉叹了口气。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娶小玥,不管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余刃点头:“是,除非她自己不愿意,否则我一定会娶她。”   他说的语气坚定,好像此生非宁玥不娶似的。   程文松听了却又是一阵气恼:“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跟她成亲,甚至连定亲都没有?你这让京城的人怎么想她!”   余刃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   “你以为我不想吗?是小玥觉得女人太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所以才把婚期定在了她十七岁以后。”   “至于定亲,原本我母亲已经挑好了黄道吉日,打算过几日就去宫里求赐婚的圣旨了,谁知道忽然冒出个宁琰……”   说到宁琰时他脸色不太好,显然十分不甘愿让宁玥就这么离开她身边住到宁家。   程文松却是眉头一皱:“小玥连生孩子都想到了?”   说到这儿,余刃脸上终于露出一分笑意。   “是啊,刚刚你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商量将来生了孩子叫什么名字呢。”   一脸得意的样子气的程文松恨不能再揍他一顿。   他强忍下怒意,对余刃道:“既然如此,那这两年如果有机会正好让小玥相看相看别的男子,若是看完一圈儿她还是选你,那……那我尊重她的决定。”   余刃眉头微皱,对于他让宁玥相看别人感到不满。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程文松现在能给出的最好的态度了,所以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程文松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最后又叮嘱了几句。   “虽然你和小玥已经交换了庚帖,但毕竟还没有成亲,平日相处的时候多少也注意些!像刚才那样……”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直接跳了过去,甩袖道:“像什么样子!”   让他看到还好,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了,还不知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余刃听了却轻笑一声,挑眉看向他。   “说起这个,你是最没资格教训我的吧?”   他和安阳郡主可是还没成亲就已经圆房了!   程文松再次被狠狠地噎了一次,咬牙道:“我那是情势所迫,当时没办法成亲!”   余刃才不听他这些,站起身道:“没事的话我就先送小玥去休息了,她昨晚一整晚没睡。”   程文松哪肯让他单独去,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   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什么,低声道:“对了,刚才忘了说,如果你将来真的跟小玥在一起了,不许纳妾!”   他可不想让小玥在一堆妾室中间焦头烂额。   余刃轻嗤一声,眼角扫了他一眼。   “还用你说?我已经答应小玥了。”   程文松听了松了口气,心道这丫头还没被余刃迷昏了头。   两人出去将宁玥从隔壁房间接了出来,一起送她去院子里休息了。   宁玥有心想问问他们说什么了,但程文松在这里,她不好开口。   程文松一路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劝导她:“小玥啊,你从小就在我们身边,进京后又一直住在昭国公府,见过的人太少了,回头有空多去外面走走,看看这京城的其他好男儿,尤其是那些年纪跟你相当的,说不定就回头是岸了呢!”   宁玥的心情原本一直十分忐忑,听到回头是岸几个字差点儿没笑出来,下意识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余刃。   余刃脸色不大好看,但程文松才不管他,继续道:“这人啊,眼光还是要放的长远一点儿,别学某些人,专啃窝边草!还老牛吃嫩草!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岁数了!”   “而且啊,这老牛吃嫩草起码草是新鲜的,嫩牛吃老草就不一样了,剌嗓子,不好咽啊!”   宁玥肩膀微抖,憋着笑点了点头。   余刃脸色铁青,要不是宁玥在这里,不想当着她的面跟程文松再闹什么矛盾,真想跟他再打一架。   程文松犹自不停,开始盘点京城那些门第品行俱佳的适婚儿郎,说着说着说到靖国公府,眼前一亮。   “那靖国公世子我接触过一回,看上去品行不错,性格也风趣幽默,跟你该是合得来的,而且之前在青萝山上你们还曾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   他话没说完,被余刃沉着脸打断:“你什么时候接触过他?”   靖国公世子才回京多久?怎么会跟程文松扯上什么关系?   之前在青萝山上的事他觉得传出去不好,即便对程文松他们也没多说,只说是带着小玥和东子在那里玩儿的时候机缘巧合救了靖国公世子和他表妹,可没说是小玥亲自救的!至于靖国公府上门提亲的事自然就更没说了!   程文松不知道他怎么忽然那么大反应,转头道:“前些日子休沐,跟老八在外面喝酒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见聊得来就在一起喝了几杯吃了顿饭,怎么了?”   余刃一听,额头青筋一跳。   卫渊跟程文松他们素不相识,怎么大街上那么多人他就偏偏正好“碰上”他们了?还相谈甚欢?   说这其中没鬼他才不信!   这小子,一定还在打玥儿的主意! 第122章 真假   宁府, 宁老太爷醒来时发现周围有些陌生,他半撑起身子看了看周围, 发现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人呢?人都跑哪儿去了!”   他拍着床铺说道。   门外的下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道:“老太爷有什么吩咐?”   宁老太爷见进来的不是自己身边的老仆, 眉头一皱。   “三泰呢?怎么没看到他人影?”   下人笑了笑, 答道:“大人想查一查十一年前的往事, 刘管事和您身边其他几位都被带去问话了, 什么时候问清楚了什么时候放回来。”   宁老太爷一听, 下巴上的胡须随着嘴唇颤了颤,片刻后又沉下脸道:“有什么可查的?他是在怀疑什么?当年的事不过是个误会而已!”   说着自己趿上鞋,拿过床边的拐杖站起身来。   下人在旁低头不语,心里却是一阵不屑。   你一句“误会”轻而易举带过了,却气死了自己亲家老爷, 让原本该是宁家主母的林氏命丧黄泉, 更是让本该无忧无虑被大人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四小姐流落在外十余载, 这“误会”可真是够大的!   他垂眸没有接话, 宁老太爷也不想理他, 站起身向外走去。   推开房门,认出这是佛堂边那间临时休息的小院, 皱眉抬起了手:“扶我回正院。”   下人却站在一旁没有动, 见他看过来才回道:“老太爷, 大人说了, 您身体不好, 正院时常有人吵闹, 不利于您休养,今后您就住在这里休养身体,免得有人叨扰您。”   宁老太爷一听,手中拐杖差点儿掉到地上。   他虽然学问不好,没能考取功名,但这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   阿琰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夺了他的权不让他掌家了吗?!   “这个逆子!”   宁老太爷大怒,抬脚就向外走去,欲找宁琰理论清楚。   下人却拦住了他,道:“老太爷您还是不要去了,长乐县主刚刚换了院子,住到二老爷二夫人的院中去了,大人这会儿正忙着跟县主的几位异性兄长一起布置她的房间呢,怕是没时间见您。”   宁老太爷一怔,被他话中的几个信息弄晕了头。   “四丫头是长房的人,住到二房院子里做什么?”   他们宁家长房二房虽然没有分家,但院子的位置可是划分的清清楚楚的,等将来阿琰成了亲,中间加一道门就可以直接分为两家。   他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如今闹这么一出,将来分家时候怎么办?他可不想自己膝下嫡出的两房闹出什么矛盾。   还有……   “四丫头的院子为什么要让几个外男帮她布置?我们宁家的下人难道死绝了吗?”   啊呸!你才死了呢!   下人心里骂了一句,道:“老太爷误会了,县主是直接跟二老爷二夫人换了院子。她住到二老爷二夫人院子里了,二老爷二夫人则住到她院子里了,二少爷和三小姐也都住进去了。”   如今明摆着当初的事是二房捣的鬼,县主怎么可能还跟二房住在一起?老太爷失心疯了吧!   宁老太爷听了却是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再去管什么人给宁玥布置房间。   “县主那院子那么小,怎么住人?还住好几口人?大少爷是怎么想的?你们就没拦着他吗?”   说着又要向外走,却再次被拦住。   宁老太爷恼怒的抬起拐杖打了过去,往常躲都不敢躲的下人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拐杖,道:“老太爷还是安生些吧,这样或许看在您这位长辈的份儿上,等事情查清之后大人还能宽恕二老爷他们一些。”   “不然……二老爷一家可能不是斩首也要流放了。”   说完将拐杖一松,还在使力的宁老太爷差点儿踉跄一下。   他站稳后面色发白,不可置信。   “你胡说些什么?大少爷怎么可能这么做?”   “就算当初的事情让他们大房受了些委屈,他生气的话把他二婶赶出去也就是了,难道还要因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连他自己亲叔叔都不认了吗?”   下人轻笑,觉得老太爷这心都偏的没边儿了。   其实宁家的下人都知道宁老太爷偏袒二房,因为二房乖巧听话,奉他为尊,所以即便二老爷没什么出息,他待二老爷也依然很好,而且他或许还很享受这样一个儿子在外打拼,一个儿子侍奉他左右的感觉。   不然再大的成就都是晚辈们的,他这个老头子没有了颐指气使的对象,又如何在府中作威作福呢?   只是如今两房之间都闹出人命官司了,他却还按照那套礼教思想认为就算二房犯了再大的错,长房也应该看在是“一家人”的份儿上原谅他们,这就蠢的有些可笑了。   自古以来兄弟反目的还少吗?何况二房当初对长房下手的时候,可没考虑到长房跟他们是“一家人”。   下人心中冷嘲一番,忽又想到宁老太爷或许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在他心里可能二房跟长房本就是一体的,只有二夫人这种外姓人才是“外人”,随时可以被剔除,或是为了这个“大家庭”牺牲。   这么一想嫁进宁家的女人都挺倒霉的,赶上这么个公公。   他扯了扯嘴角,道:“不是大人不认,而是二老爷二少爷明知陛下封了四小姐为长乐县主,却还想将县主溺弊于池塘之中,实乃大逆不道,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大人乃是朝廷命官,纵然二老爷是他的亲叔叔,却也没有偏袒之理。如今没有将二老爷等人交与朝廷,也是想先将当年的事情查清,等一切清楚之后再将二老爷他们交与朝廷定夺。”   他说着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神情认真,不似作伪。   宁老太爷却是嘴皮直抖,颤声道:“胡说……胡说!我们想将她沉塘的时候圣旨根本就还没送来!”   这圣旨送来的早晚可是天差地别!前后顺序直接决定了二房是不是违背圣意,意图谋害皇帝亲封的县主。   下人笑着挑了挑眉,看向宁老太爷:“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反正大人是这么交代的。还有,老太爷说的‘我们’是谁?难不成……您也参与了此事?”   宁老太爷眼皮一颤,愣是没敢接这句话。   如果宁琰真是铁了心要用这种手段对付二房,他一个“们”可就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逆子……逆子!他的孝道人伦都学到哪里去了?喂狗了吗?”   他说着拄着拐杖还想往外走,仗着下人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不听劝的要去找宁琰说清楚。   下人见他不听劝,索性也不拦了,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结果宁老太爷走到门口,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那扇院门,原来宁琰早已下了令,直接封闭院门不许他进出,一应饭食等物都由下人定时送进去,但绝不允许他出来。   也就是说,他被软禁了。   宁老太爷怎么也想不到,他有一天竟然会被自己的孙子软禁!   虽然长房从阿远那里开始就不是很听话,自己的主意特别多,但对他这个长辈也是敬重忍让的,就算偶尔有矛盾,闷头听着他训斥也就是了,绝不会当面顶嘴,更别提将他软禁!   在晚辈面前摆了一辈子长辈架势的宁老太爷忽然被软禁了,心里怎么能接受的了?   他坚信宁琰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决定,等过两日他冷静下来了,一定还会接他回去,到时候他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才是。   于是他耐下性子回到房中,等着宁琰亲自来接他。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三日,三日后还不是来接他的,而是向他辞行。   “我大周多地近来雨水颇多,菱州那边水患严重,陛下派我和昭国公等人前去看看,玥儿也会随行。”   “这一趟可能少说也要去两三个月,祖父您就好好地待在这里休养身体,等我回来的时候当年的事应该也全部查清了,到时候……”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眸光微沉,到底是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似乎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沉默片刻后便离开了。   直到院门再次关上,那个年轻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喊声似的自顾自地走了,宁老太爷才终于认识到他是真的不想认他这个祖父了,或者说真的对他连最起码的敬重都没了。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认识到,没有了宁琰给他的敬重,他什么都不是,就连一个最普通的在家中安享晚年的老人都不如。   宁老太爷拍打院门拍的手都疼了,也没有人理他,最后颓然地坐到地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   京城城外,宁玥骑着皮皮虾跟余刃齐玖等人走在一起,而城中坐在她的马车中的却是谢曦瑶。   谢曦瑶额头上点了一颗以假乱真的朱砂痣,打扮也换做了宁玥惯常的那种偏向男孩子的装束,神情有些紧张。   这次为了明察暗访,赵乾提出让人装作余刃他们的样子去菱州应付那些官员,实际上真正的余刃则跟他们兵分两路,从另一边暗中赶过去。   宁玥想跟余刃他们一起去,余刃也习惯了带着宁玥一起,加上这次的事也没什么危险,齐玖他们也会同行,所以他就说服赵乾,让他同意宁玥随行。   赵乾之所以会答应,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昭国公身边有个形影不离的女孩子,以前还是麒麟卫的时候就爱带着她一起出任务,还让她立下了不少战功。   如果让一个假的宁玥跟着假的余刃,那假的余刃的可信度也高些,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不过让谁来扮演假的宁玥,这成了一个难题。   宫中宫女不少,不乏会武艺的,但这些下人都少了几分贵气,尤其是和人相处的时候,很容易习惯性地摆出下人的姿态,一眼就让人看出马脚。   要知道真实的宁玥可是备受余刃宠爱的,性格里又有几分娇纵,轻易是绝不会向人低头的。   可是从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孩子中选的话,估计也没有人舍得自己的女儿去,毕竟是跟一群男人在一起,名声不大好听。   而且如果知道的人太多,消息一旦传出去,这个方法就不管用了。   赵乾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住在靖国公府上的谢曦瑶。   作为东子的父亲,之前青萝山发生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   这位谢姑娘品性似乎还不错,遇事没有慌乱,后来既没有因为对方是昭国公府而去攀亲带故,也没有因为跟靖国公世子一同落水还被人看到而寻死觅活,可见是个心志坚定的。   最重要的是东子救了她一命,作为东子的爹,他觉得自己让人家帮个小忙还是不过分的,虽然人家并不知道东子是他儿子,东子救了她的事跟他这个当爹的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赵乾就是有一种蜜汁理直气壮的感觉,当即让宁玥代劳去问了一下,对方答应了自然好,不答应的话……那他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逼着人家去。   好在谢曦瑶听说之后立刻答应了,与靖国公夫妇打了招呼就开始收拾东西,还临时学了一些宁玥平常的小习惯,力求跟她更像一些。   宁玥跟她说了一会儿之后就一摆手,道:“时间仓促,你回头直接问大熊就是了,他会跟着你们一起走的,我平常什么样他清楚得很。”   谢曦瑶一听,两手下意识捏紧了衣袖。   “东小将他……他不跟你和昭国公一起吗?”   “不,他跟着你们。如果全都是假的就太明显了,半真半假才好。你和大鱼是假的,东子和白狼是真的,这样才容易混淆视线。”   谢曦瑶听了眉头轻蹙,大概猜出大鱼应该就是昭国公,但……   “白狼是谁?”   “大熊的那匹马,”宁玥说道,“就是纯白色特别显眼的那匹。”   谢曦瑶恍然,点了点头,又让她帮自己挑几身比较符合她的风格的衣服。   宁玥懒得费事,直接道:“我让人给你送几套过来就是了。”   谢曦瑶却是面色一红,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你的衣裳,我……我穿不了。”   宁玥刚想说怎么穿不了,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她胸前。   “对……你还真是……穿不了。”   同人不同胸!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123章 书信   假扮宁玥的人定好了, 其他的就都好说了,所以行程很快定下来,毕竟水患不等人, 去的晚一天, 可能就会死更多的人。   宁琰跟随着假的“宁玥”,心情不大好, 不想让自己的妹妹跟余刃走一路。   但为了让假的看着更像真的, 他只好如此。   好在余刃还有其他人,而且程太医和齐将军等人似乎都比较反对他和玥儿在一起,应该也不会让他在路上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来。   另一边, 余刃一行人已经飞速赶往菱州,为的就是在宁琰等人之前赶到,趁着当地官员以为朝廷钦差还未抵达的时候查明当地水患真相。   宁玥如同以往一般被齐玖等人护在中间, 但往常跟在她身边的余刃则被众人故意隔开了。   那日程文松知晓了他们的事情之后,自然第一时间告诉了齐玖等人, 齐玖他们自然第一时间找到余刃跟他打了一架,所以现在他们各个脸上都带伤,余刃格外惨一些。   他就算武艺出众,在所有人中是最好的, 但好汉难敌四手, 更何况这几个还都是麒麟卫中的佼佼者。   宁玥走在他们中间, 半句不敢多说, 因为她跟余刃的确瞒了大家两年多。   其实她以前不是没想过跟众人坦白, 但余刃对程文松他们很了解, 知道他们得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挠,就如现在明知他和小玥订了亲,也要让小玥再去看看其他适婚儿郎,所以便对宁玥说反正她要等到十八岁才跟他成亲,那不如过几年再告诉他们。   宁玥也怕程文松他们生气,便这么拖了下来,一直拖到现在。   不过好在大家虽然不满,但也尊重她的选择,没有说出什么决绝的话硬逼着她和余刃分开。   只是可怜了余刃,一直被认为是故意勾.引了她,闹的大家最近挨了不少打不说还天天被人甩脸色。   宁玥骑在马上偷偷去往余刃的方向看了看,余刃似有所感,也转过头来看了看她,对她露出一抹笑意。   只是他现在鼻青脸肿的,这笑容实在是有些诡异。   宁玥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齐玖听到,发觉余刃在看她,立刻赶上半个马身,将那个老男人的视线隔绝开了。   …………………………   京城,谢曦瑶一行人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靖国公世子卫渊也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不就是赈灾嘛,女孩儿都能去,他这个男儿家自然也能去,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前往,这多给靖国公府长脸。   但身为家主的靖国公卫宏却并没有觉得多“长脸”,听说的时候额头一抽,觉得心口一痛,能被自己这个儿子气的少活几年。   作为父亲,卫渊脑子里是什么打算他还不知道吗?无非是听说这次长乐县主也会随行去菱州,便想找个理由跟着一起去。   这臭小子上次提亲失败之后表面上没再做什么,但心里一直没放弃,还一直让人盯着曦瑶那边。   他要是看不出来他是想借着曦瑶去接近长乐县主,那这些年真是白活了,所以便叮嘱曦瑶近来最好不要去找县主,而曦瑶也十分听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都没去,只是亲自给长乐县主写了封信去表示感谢。   谁承想曦瑶不出去,长乐县主却主动找上门了。   卫宏当时还有些莫名,后来知道是自家表侄女入了圣上的眼,被委以重任装作假的县主去菱州之后,激动的差点儿被门槛绊个跟头。   他这个表侄女进京后哪儿都没去过,怎么不声不响的就给圣上留下了印象呢?   卫宏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最后归结于可能是身为县主的宁玥没什么同龄的朋友,所以想到了他们家曦瑶,主动提出由曦瑶来帮她。   卫夫人知道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大高兴,觉得她是找不到别人了,便仗着自己救过谢曦瑶性命挟恩图报。   作为谢曦瑶的姑母,即便这次的事能立功,对他们靖国公府也有好处,她也不想让自己的侄女去做这种事,到时候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她欺负侄女无父无母,所以便拿她来给靖国公府谋前程呢。   卫宏听后沉着脸斥她短视,说她妇人之见。   “你忘了长乐县主是什么人了吗?当初京城把她传成什么样了?现在那些流言还不是不攻自破了?”   “这件事县主是先对曦瑶说的,曦瑶答应了之后才来告诉咱们的,说明她自己也是愿意的,既然如此,又怎会影响你们姑侄间的关系?”   “既然不影响你们的关系,只要今后曦瑶像以往一样敬重你,京城其他人又能说出些什么来?再难听能比之前说长乐县主难听吗?”   “人家一个小姑娘都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你难道连人家都不如?”   卫夫人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卫宏又道:“而且你怎么知道长乐县主是挟恩图报?说不定人家是觉得曦瑶这孩子不错,想给她表现的机会呢?”   “曦瑶无父无母,族中人待她又不是很好,只能依靠着咱们这个姑丈家。可若是这次的事情她办好了,那就等于给朝廷立了功,在陛下面前露了脸,今后日子过的岂不比现在好?”   卫夫人皱眉:“可这次是跟着一群男人一起出门,就她一个女孩子……”   卫宏嗨了一声:“今时不同往日,长乐县主已经恢复了女儿身,这两年但凡出行身边也都是带着婢女的。”   “曦瑶扮作她的样子,身边自然也会有婢女,而且还是陛下亲自派去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头谁要敢拿这个来说嘴,你就告诉他们陛下亲自派了人跟着,看他们还敢乱说吗!”   卫夫人其实也只是心里不大舒服,知道卫宏做了决定她更改不了,况且这次的事情是圣上亲自开口的,他们怎好拒绝,遂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和曦瑶都答应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卫宏点了点头:“我是怕你想不通,心里不情不愿的,回头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反而给曦瑶添麻烦。”   卫夫人轻嗤一声,心里明白其实他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痛快不过是觉得对靖国公府有好处罢了。   不过身为靖国公府的主母,这好处等于她也是占了一份儿的,所以说到底也只是心里有些纠结,但若让她真去阻拦,她怕是也不会。   因为这件事涉及机密,所以卫宏夫妇并未对卫渊细说,只告诉他长乐县主要去菱州赈灾,离京前来跟曦瑶辞行。   等曦瑶走后再借口她生了病在院子里休养,不便出门,瞒着其他人就是了。   到时候就算卫渊觉得奇怪,也不好直接去院子里找人,卫夫人再装模作样的去探望几次,撑一段时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卫渊知道宁玥与谢曦瑶虽然没有见面,但私下里有书信来往,所以对于辞行的说法并未怀疑,从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为出门做准备了。   卫夫人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不声不响的偷偷跟去,得知之后立刻去找到卫宏,急的团团转,让他赶紧派人把卫渊带回来。   卫宏起初虽然也头疼,但想了想,最终做出了相反的决定,任由卫渊去了。   “为什么?”   卫夫人不解:“他不知道真正的长乐县主已经走了,马车里那个是假的,要是发现了……那……那闹出什么事来怎么办啊?”   “不会的,”卫宏说道,“我这就写封信去将实情告诉他,阿渊知晓事情轻重,万不会因儿女私情而坏了朝廷大事。”   “况且他跟去若能帮上什么忙,说不定也是桩好事。”   卫夫人跺脚:“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他!还省得闹出这些事来!”   “一开始谁知道他会跟去?再说了,你自己的儿子你还不知道吗?一开始若告诉了他,他现在跟着的说不定就是昭国公一行人了!那才真是坏了事!”   卫夫人听了无法反驳,心中越发着急。   “那他现在知道了会不会去追昭国公他们啊?”   “不会,”卫宏道,“昭国公他们早就走了,凭他的本事追不上,或许连人都找不到。”   “他既然对长乐县主如此用心,定然会老老实实跟着曦瑶他们,因为最终长乐县主一定会跟他们会合的。”   卫夫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让他赶快写了信送出去。   话说卫渊正开开心心地跟在“宁玥”一行人身后,自以为等他们扎营歇息的时候就能见到宁玥了,谁知这时却得知马车里坐的根本不是他的心上人,而是他的表妹。   卫渊拿着信的手抖了抖,看向前面另一架马车。   所以……那架车里坐的肯定也不是昭国公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就算现在见不到宁姑娘,等到了菱州肯定是能见到的,决不能现在就向那个老男人认输。   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又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这个人他不认识,也就没有立刻去接那封信,而是问道:“你是何人?谁让你送信来的?”   那人答道:“小的乃是昭国公府的下人,国公爷吩咐说如果您跟着东子少爷他们一起出了城,那就把这封信交给您,还特地吩咐等您收到一封信之后再给这封。”   卫渊皱眉,让人把信拿了过来。   拆开一看,信上只有一句话:近水楼台先得玥。   落款没有字,只画了一条鱼……   卫渊咬牙,刷的一声将信纸揉作一团。   “老男人!你别得意的太早!” 第124章 不甘   真假两支钦差队伍都离开京城的时候, 赵乾还在宫中看着折子。   他之所以让余刃暗中查访菱州水患之事,就是因为这次水患来的十分蹊跷。   要知道菱州是十分有名的富庶之地,当地知府更是他倚重的重臣,为官十分清廉,也一直很注重河道沟渠这类工事。   虽然今年雨水确实比以往更多,他也做好了可能会有天灾的准备,但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报到他这里的竟然会是菱州。   当年他还未登基的时候, 大周也曾有过一次大范围的降雨, 造成了不少洪涝灾害。   那次的雨水比现在还要多,许多地方都出现了灾情, 但菱州却始终安然无恙, 这都得益于那里的河道沟渠修建完善,常年疏通,坚固程度远非其他地方可比。   如今的知府陶莫是穷苦人家出身, 早年经历过饥荒, 知道粮食对百姓的重要性,所以很重农事,而最容易对农事产生影响的,无非就是天气和虫害了。   虫害很多时候又是由天气引起的,因此归根结底, 还是看天。   天气非人力可以掌控, 但人却可以想办法缓解恶劣的天气对农作物的影响。   如果修建好河道, 在旱时可以缓解旱情, 涝时可以疏通水患, 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十分重要的。   所以陶莫上任后,也格外重视河道的修缮疏通,甚至亲自跑过不少地方,将一些隐患比较大的报与了朝廷,希望朝廷能够重视。   赵乾接到这样的折子之后自然第一时间就处理好了,让人该修的修该补的补,一应款项拨下去一点儿没少,需要的人力物力也都尽量满足了。   毕竟菱州是个繁茂之地,即便是一些比较偏僻的城镇居住的人口也不少,一旦真的发生了水患,造成的损失也会比其他地方大的多。   可他该做的明明都已经做了,陶莫之前的折子里也都表示这些河道修理的很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年不过是雨水比往年多了些,菱州就先撑不住闹了水患了呢?   陶莫给他来的折子里万分自责,表明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只求他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先查清水患的缘由,因为他也觉得这次水患来的有些蹊跷。   涉及一个城镇的覆灭以及数万人的性命,赵乾就算信得过陶莫,也不可能只让他一个人去查。   一来是查出真相也难以服众,二来是他既然身在菱州却被欺瞒,想查出来只怕更难。   所以他才会派余刃暗中调查,并让另一队人冒充他,打着赈灾的名义前往菱州。   赵乾看着这些折子,眼眶酸痛,抬手捏了捏眉头。   一旁的太监总管见了劝道:“陛下,您这三日几乎都没有合眼,不如歇歇再看吧,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磨刀不误砍柴工?   赵乾皱眉:“这话听着有点儿耳熟,你从哪里学来的?”   太监总管笑道:“是长乐县主之前说过的啊,您忘了吗?”   赵乾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宁玥之前似乎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这丫头年纪虽小,看上去也咋咋呼呼的,但骨子里其实很懂事啊。”   寄人篱下却能和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让麒麟卫都对她宠爱有加,还能把原本不懂事的东子教导成现在这副模样……   的确是个好孩子。   “可不是嘛,”总管又道,“县主最是体贴了,她要是知道您几天几夜没合眼,少不得要念叨您几句。”   “老奴这声音没有县主好听,您就凑合凑合且当是县主在劝您,休息休息再看折子吧。”   赵乾失笑,转头看他一眼:“你啊,年纪越大这张嘴越是能说会道了。罢了罢了,那朕就当做是长乐在劝朕,歇一会儿去。”   说着起身向寝宫走去。   太监总管忙跟上,出门时一个小内侍对他比了比大拇指。   这几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还有两位皇子轮番上阵,都没能把陛下从书房请出来,他们干爹却做到了!厉害!   总管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好好当值,自己跟着赵乾回寝宫了。   赵乾在龙塌上躺下,困意席卷而来,半梦半醒间却忽然喃喃开口:“长乐认回兄长了啊。”   那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女孩子,流落在外十余年终于认回自己的亲人了。   “东子……朕的东子,什么时候才能……”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是睡着了,并没有说完。   但即便如此,也让太监总管出了一身冷汗,赶忙看了看周围,确定四下都是自己人,这才松了口气。   龙塌上的赵乾却并未合眼,怔怔地看着帐顶出神。   小玥和东子原本是同病相怜的人,年纪相差也不大,因此格外谈得来。   如今小玥找回了家人,东子却仍旧孤身一人,他心里会不会觉得难过?会不会觉得又只剩他自己了?   不,应该不会。   那孩子一根筋直肠子,不会想这么多,只会真心替小玥感到高兴。   可他自己呢?他本不该过如今这样的生活,本应享有比小玥更多的荣光……   赵乾越想越觉得心里堵的慌,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太监总管以为他睡着了,正想掀开床幔看看用不用给他掖一下被角,哪知道床上的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吓得他一哆嗦,哎呦一声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忙有宫人上前将总管扶了起来,赵乾亦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总管忙摇头:“没,没事,陛下您呢?您……有事吗?”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诈尸了呢?   赵乾摇头:“没事,就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   “什么不甘心?”   赵乾张了张嘴,最终又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等阿刃他们回来再说吧。”   说着又再次躺了回去:“睡了。”   总管心有余悸地站稳,点了点头,候在一旁,等床上的人又安静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幔。   这回赵乾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稳,双眼轻阖。   总管俯身将他肩头有些掀开的被角铺平,正准备起身时,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狠狠地瞪向他,吓得他再次惊呼一声向后跌去,好在这次没坐到地上,踉跄两步就站稳了。   他站稳后还没来得及问赵乾怎么回事,就见他得意地笑了笑,指着他道:“胆子太小,缺练。”   说完转过身重又睡了,留下总管站在原地一脸莫名。   年近五十的人了,玩儿这种把戏有意思吗?   总管在一应宫人同情的目光中站到一旁,再也不去掀床幔了。   摊上这么个皇帝,心累! 第125章 爸爸   宁琰一行人还在半路的时候,宁玥等人已经到达菱州境内的泰安县了。   这里距离发生灾情的洛兴相距不足百里, 按理说应该受到了波及才是。   然而城中一片热闹繁盛, 并未见大规模的流民涌入,不知道的还以为水患根本没有发生。   这奇怪的一幕让众人都觉得有些不解, 分散开来打听这里的情况,以及百姓对于水患的了解程度。   因为这里不仅没有流民, 百姓们也都喜气融融的,好似并不担心会有流民闯入似的。   以往这种时候跟在宁玥身边的都是余刃, 但这回齐玖他们坚决不同意他再陪着她,所以最终是程文松和安康跟她一路。   三人走走停停, 时而在茶楼里坐下来听四周人的闲谈,时而各自找个摊主以买东西为由搭讪, 套一套对方的话。   这些摆摊子的基本都是本地人, 知道的也会比较多,看到出手阔绰的主顾基本上有问必答,有时还会多说一些。   宁玥独自在一个卖零嘴的摊子前跟摊主买了些乱七八糟的吃食, 准备走的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凑了过来。   “这位小公子要往洛兴去?”   他揣着袖子问道。   宁玥挑眉, 猜到他大概看出她不是真的想买东西, 而是要打听洛兴的消息,所以才凑过来的。   “倒也不是要去”她回道, “我们东家原本想去洛兴做笔生意,但是听说那里闹了水患, 所以不准备去了。”   “可是途经泰安又见这里没受到影响, 便想是不是那里的水患并没有那么严重, 若是如此的话,去一趟也未尝不可。”   年轻人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一条小巷。   “我有个朋友前两日刚从洛兴来的,你不如直接去问他啊,他知道的肯定比别人清楚,不过……”   他嘿嘿地笑了笑,指了指她的荷包:“公子能不能赏我们点儿银子,就当是请我们兄弟喝顿酒?”   宁玥看着那僻静的巷子,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若真有个洛兴县的人能问的话,肯定比问其他人更清楚,遂还是点了点头:“好,走吧。”   反正她有武艺傍身,一般人打不过她,而且程大哥和小安哥就在附近,喊一声就过来了。   年轻人见他答应了,忙在前面带路。   宁玥抬脚跟上,走进巷子果然看到有几个跟这人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聚在一起。   她走过去之后问道:“哪个是洛兴的?”   带她来的人却冷笑一声,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指向她。   “这儿没有洛兴人,识相的就赶紧把银子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那几人也随之围了上来,将宁玥堵在小巷中间。   宁玥来之前其实就已经猜到了可能会是假的,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进来的罢了,见状也不恼,看着那刀尖儿亦是轻笑一声。   “你们确定要打劫我吗?我这个人可是很不好惹的。”   年轻人就是见她独自一人在外,而且瘦瘦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所以才上前将她骗进来的,此刻听她这么说,自然没放在心上,只当她在逞强。   “别废话!赶紧把银子给我!”   说着就要去抢她的荷包。   宁玥却向后退了一步,刚好躲了过去,一本正经地道:“劝你们赶紧让我出去,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巷子里的几个同伴一惊,转头看向那年轻人。   “不是说好了钓鱼只钓落单的吗?你怎么……”   “别听他胡说,”年轻人道,“他唬你们呢,我刚才分明看见她是自己一个人!”   几人定下心来,围拢上来欲抢夺宁玥的荷包。   宁玥却忽然抬手将刚才买的东西全都冲他们砸了过去,然后趁乱转身就向外跑,边跑边喊:“程大哥小安哥!有人欺负我啊!”   程文松和安康正纳闷儿宁玥去哪儿了,在外面找她呢,就听见巷子里传来喊声,忙扔下东西便赶了过去。   那几个年轻人见她竟然真的有帮手,下意识要转身逃跑,又见来的不过两人而已,加上只会逃的宁玥才三个,而他们有五个人,便又收住脚步,准备将这几条鱼一锅端了。   结果片刻之后,巷子里响起一阵惨叫声,闹得外面的路人都不敢靠近这里,缩着脖子远远地绕道而行。   宁玥等程文松和安康收了手,站在一众哭喊着道歉的年轻人面前道:“跪下!叫爸爸!”   几个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立刻跪起来爸爸爸爸喊个不停。   宁玥冷哼一声:“都告诉你们我不好惹了,还不长眼,活该!”   说完不再理他们,跟程文松和安康一起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之后,几个年轻人才站起来,骂骂咧咧地道:“狗仗人势,呸!”   …………………………   宁玥他们和余刃等人汇合之后各自说了一下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基本上都是一致的,而这一致让人觉得十分心寒。   洛兴之所以没有什么难民涌入泰安,是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多少难民。   而这没有不代表受灾的人少,而是水患发生时是在夜里,洛兴又正好在被洪水冲破的堤坝下方,是紧邻那里的第一个城镇,于是首当其冲,整个城镇瞬间便被洪水以及洪水造成的泥石流淹没了,城中的人根本就来不及逃跑,甚至可能都没来得及呼喊出声,便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当初人们在这里安营扎寨就是因为这里方便,水源充足,可谁知原本的优势却转眼间要了他们的命……   “上万人啊……”   齐玖捶了一下桌子,道:“这么多人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而这其中很可能有人为因素,这让人怎么不痛,怎么不恨!   余刃面色亦是十分凝重,道:“我们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查清事实真相的,虽然洛兴没了,当地百姓也少有存活,但一定还还会有什么线索。就算这里没有,洛兴下游那些地方也总会有的,大不了一处一处查过去就是了。”   说完让大家在这里再停留一日,确定没什么线索的话就继续往前走。   众人应诺,又都分散开出去打探消息了。   宁玥心情十分沉重,不想让程文松他们再分出多余的精力照顾自己,便提出留在客栈,免得他们还要分出两个人来陪她。   原本一个人就可以进行的事情,为了她而三个人同行,实在太浪费资源,她不去的话他们反而可以分开做更多事。   众人觉得这样也好,便让留在客栈随时等着碧水阁消息的下人先来照应她一下。   宁玥乖乖地送了他们出门,又跟下人一起回了客栈。   下人守在门口,让她有事就喊他一声,宁玥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回房休息了。   然而房门一关,宁玥立刻换了身衣裳,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顺着窗户动作灵活地爬下了二楼。   洛兴水患这么大的事,她自然是想帮忙的,只是不想余刃他们总把她当个需要照顾的女孩子而分出精力照顾她罢了。   有些事她自己也能做,不需要别人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   宁玥拍拍手向街上走去,一边打听消息一边注意不和余刃程文松他们碰上。   可有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她正跟一个站在门口吆喝的店伙计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不远处周老八从拐角走了过来。   宁玥赶忙转身离开了,为了躲避周老八有些慌不择路,等回过神的时候又不知走到哪条巷子里去了。   她想往回走,又怕和周老八碰上,只得晕头转向的继续往前,谁知走着走着忽然就被三个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这三人正是刚才被程文松和安康揍过的那几人中的三个,为首的还是最早把宁玥骗进巷子里的那人。   那人顶着一个乌青的眼眶和半边肿胀的腮帮子道:“这回看你还叫谁?我们刚才可是确认过你是自己出来的!”   说着一拥而上便准备狠狠地揍他一顿。   反正他们看出来了宁玥他们都是路过的外乡人,肯定不会久留,大不了打完她之后他们出城找个别的地方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回来就是了,看谁耗得过谁。   宁玥心情不大好,对那些贪官污吏的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也没再跟他们客气,直接动了手。   巷子里没多会儿便又响起一阵惨叫声,宁玥站在原地叉腰看着躺在地上的三个男人,道:“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没自己动手吗?”   骗过她的那人摇了摇头,欲哭无泪。   宁玥道:“因为我觉得一打五你们还输了的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说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交给你们一个道理,你爸爸永远都是你爸爸!” 第126章 自责   宁玥打完人走出巷子, 没有注意到巷口边上有人, 转过去的时候差点儿和那人迎面撞上。   “对不起对不……”   她赶忙道歉, 哪知道抬头一看,站在这儿的竟然是余刃。   宁玥下意识扭头又往巷子里走,被余刃拎着后脖领子揪了回来。   “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 也就老程他们总被你那副乖巧样子糊弄过去。”   宁玥鼓着腮帮子挣开他的手,嘟囔道:“我也想帮忙嘛……”   余刃轻笑, 捏了捏她的面颊。   “知道你想帮忙, 可万一真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说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道:“你跟我一起吧,也别回客栈了, 回去肯定又要自己跑出来。”   宁玥皱眉:“不用, 我们分开就行,这样能打听到的消息更多。”   “没什么区别, ”余刃道, “泰安县就这么大地方, 水患这么大的事,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肯定大家就都知道了, 我们刚才打听到的那些应该就是普通百姓能知道的全部了。”   “至于再深入的……凭我们这几个人,一天两天的工夫很难再打听出什么, 只能靠碧水阁了。”   宁玥闻言有些沮丧, 情绪也难免低落。   余刃轻叹一声, 借着衣袖的掩盖捏了捏她的手。   “很多事情都是尽人事, 听天命, 心急并没有什么用。我刚才已经找了几个本地的街头混混,给了他们些银子,让他们帮忙打听去了,承诺打听到有用的消息的话再另付一笔钱。”   “他们是本地人,能打听到的肯定比咱们多,也许会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   宁玥点头,觉得还是余刃的处理方法比较好。   只是她没想到,余刃找的人竟然跟之前被她和程文松揍过的那几个是同一批人。   五六个年龄大小各不相同的年轻人聚在跟余刃约好的地方,其中两个鼻青脸肿,看上去非常面熟,可不就是之前被程文松他们揍过的那五个中的两个,也是刚刚没跟另外三人一起出现围堵宁玥的人,原来是接了余刃的生意,懒得去管别的事了。   那两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下意识转头就跑,被宁玥一嗓子吼了回来,战战兢兢站在原地:“爸……爸爸。”   宁玥差点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努力绷着脸道:“跑什么跑?让你们打听的事说了吗就跑?”   那两人苦着脸欲哭无泪,他们要早知道余刃也是跟她一起的,说什么都不敢接这单生意啊。   几个同伴不明所以,看着他们面面相觑,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仇家?”   两人点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   另外几人瞬间明白了,齐刷刷转头看向余刃和宁玥,点头哈腰:“爸爸!”   余刃认识了宁玥这么久,自然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闻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宁玥不去看他,强忍着笑意道:“都打听到什么了?”   几人立刻七嘴八舌把打听到的消息对他们说了,但正如余刃所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普通老百姓能知道的太少了。   两人听完之后均沉默了片刻,神情不大好。   余刃虽然没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但还是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把另外一部分钱付了。   几人连连推拒,说什么也不敢收,一迭声地道:“哪能收爸爸的钱,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饶是余刃平日里鲜少对外人露出笑脸,此刻也有些绷不住抿了抿唇角。   见他们真是吓坏了不敢收他们的银子,这才将荷包又收了起来。   之前被打过的一人见他们不像是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的坏人,小声解释道:“其实……其实我们打劫也跟洛兴有些关系。”   “黄甲……就是,就是最开始把爸爸你骗进巷子里的那个人,他爹挺厉害的,什么都会一点儿,经常去给别人帮工。”   “陶知府每年都会让人修缮各处堤坝和沟渠,他爹每到这个时候就去应招河工,因为河工给的钱要比别的多些,而且因为上面盯得紧,所以工钱结的也特别及时,从不拖欠。”   “官府的人都认识黄大伯了,所以黄大伯每次去都能被选上,回来后还跟黄甲说过好多次,说那堤坝如何如何结实。”   “可上一次他回来之后,却跟黄甲哀声叹气地说他因为身子不舒服,少填了几铲土,总觉得对不起知府大人。”   “谁知赶的这么巧!偏偏今年雨水一下就多了,而且那堤坝还被冲垮了,下面的洛兴县几乎全部被埋了进去,没几个活口。”   “黄大伯因为这个钻了牛角尖,总觉得这次水患跟自己少填的那几铲土有关,一下儿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后竟然就这么去了,死的时候还睁着眼,死不瞑目。”   他说着轻叹一声,神情有些无奈。   宁玥看了看余刃,从他眼中亦看到一丝不解。   据他们所知,菱州知府重农事工事,各处堤坝也每年都会检查修缮,这也确实从刚刚这人的话里得到了印证。   可既然如此,这堤坝应该很结实才是,又怎会因为少填了几铲土就轻易被冲毁呢?   而且按这人所说,这位黄大伯平日里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只是那一次因为身体不适偷了些懒。   既然如此,他偷懒的地方应该也是确定不重要的地方,不然以他的性格应该不敢在关键的地方偷工减料。   何况河工完成工作后都会有人进行检查,除非是黄大伯偷了懒,检查的人又刚好懈怠没查出来,不然就只能说明这几铲土真的不重要,所以才没查出问题。   当然,这些都只是宁玥他们现在的猜测,也不能完全排除就这么倒霉,因为那几铲土产生了蝴蝶效应,最终导致了水患。   但这几率……只能说微乎其微。   这些话宁玥并没有说,而是道:“所以你们打劫是为了给他父亲下葬吗?”   “不是不是,”那人忙摇头道,“黄大伯一辈子勤劳又肯吃苦,家里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连棺材本儿都没有,前几日已经下葬了。”   “他家里没什么人,他这一去,就只剩黄甲一个了。”   “按理说黄甲拿着剩下的钱也能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可他说他爹临死都没能合眼,只怕连魂魄都不肯去投胎,所以他得为他爹做些事,弥补他的遗憾,让他能走的安心。”   “然后……”   他说着觑了觑宁玥的脸色,道:“然后他就想拿着钱去另外几个受到水患波及的地方,救济当地的穷苦百姓。”   “可是他那点儿钱自己过日子还行,拿去救济别人,而且还是那么多灾民,肯定不够,我们就……就想了个劫富济贫的法子。”   宁玥听到这儿嗨呀一声,差点儿没忍住踹他一脚。   “谁教你们的劫富济贫?凭什么你们自己想做好事就要去抢劫别人?你们怎么知道自己抢的富人是好是坏?”   “万一人家本来就是带着银子去赈灾的,结果却被你们抢了呢?你们还挺有理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是吧?”   那人讪讪地挠了挠头,神情有些窘迫。   “我们……我们没想那么多。”   “那现在可以想了!”   宁玥怒道。   “原本是好事,让你们做的却成了坏事,黄大伯知道了只怕不仅不会高兴,还会从棺材里气的跳出来!”   几人低着头听她教训,一句都不敢多说,最后将他们带到了黄甲的家中。   黄甲刚刚死了父亲,窄小的院子里还挂着白布,更显得凄凉萧条。   宁玥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从井里往上提水,不知是准备做饭还是干什么,转头看到他们时一惊,手里的水桶扑通一声又掉回了井里。   他回过神忙走过来顶着两个乌青的眼眶笑道:“爸爸,你怎么来了?”   心里却哭丧着脸:爸爸你怎么阴魂不散呢? 第127章 污鱼   宁玥让其他人先离开了, 她和余刃单独问了黄甲一些事。   黄甲一一回答了,说的跟那几人基本一致,没什么出入, 这也再次印证了陶知府确实每年都会定期修缮堤坝河道,并未懈怠。   既然如此,就不存在年久失修导致堤坝被冲毁的可能。   宁玥站起身来, 准备离开,走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黄甲。   “既然是想去救济灾民, 就用干干净净的银子,别用那些骗来的抢来的, 不然被你们救济的灾民都要因为你们而背上罪过。”   黄甲怔了一下,回过神后有些窘迫,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非亲非故的,我哪儿能要您的银子啊。”   宁玥失笑:“白给你你不要,抢着倒是挺理直气壮是吧?”   黄甲无语,宁玥直接把银票塞到他怀里, 道:“爸爸给你你就拿着,哪儿这么多废话。”   说完怕黄甲不收,又补了几句:“我们也想去救灾,但是无奈有要事在身,抽不开身, 你就当是帮我们一把, 能帮多少人就帮多少人。”   听她这么说, 黄甲才把银票收下,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数额,结果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爸爸,一千两!这……这也太多了吧?”   黄甲家中虽然不算富裕,但在底层百姓中也算过的不错的了,可饶是如此,他也从没见过一千两银子啊!   之前想着劫富济贫,也就打算劫个百八十两就动身启程了,谁想到现在忽然冒出一千两!   宁玥抬了抬下巴,道:“爸爸有钱,拿着吧。”   她之前本就攒了不少钱了,前些日子认回了大哥,又被封为县主,又拿到了不少钱。   一部分是赵乾为了庆贺她认回亲人从私库赠与她的,一部分是宁琰有心补偿塞给她的。   除此之外,还有永嘉长公主和程文松感谢她陪伴安阳郡主生产送给她的,加起来有三万多两。   也就是说,宁玥如今光是现银和银票就有大概七万两了,还不算那些值钱的珠宝首饰,以及更值钱的夜明珠!   而她现在被封为县主,以后每年还有俸银可以拿,这些也都是白来的,加上她平时真正用钱的地方其实很少,所以钱只会越来越多,根本就花不完。   这次出门她带了两万两在身上,想着要是朝廷赈灾的银子不够,她能添点儿就添点儿。   如今黄甲要去救灾,她顺手就给他一些,是因为觉得这年轻人本性不坏,只是走歪了路。   至于为什么不都给他,当然是因为他们实际上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愿意抱着善意相信他是真的想去救灾,但这份信任还没到能让她把所有钱都给他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也让黄甲觉得鼻头有点儿发酸,那种被信任的感动中又夹杂着愧疚。   “谢谢爸爸,你放心,这些钱我一定都拿去救灾,绝不乱花!”   宁玥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爸爸相信你!”   …………………………   两人从黄甲的院子离开后并未在街上继续打听消息,余刃直接把宁玥送了回去,亲眼看着她翻进二楼的窗户之后才装模作样的又在附近溜达了一会儿,等看到程文松等人陆陆续续回到客栈,才装作刚刚回来的样子也跟了进去。   几人聚在一起将消息又汇总一次,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余刃这里知道的就已经算是最细致深入的了。   “也就是说,堤坝绝不是因为修缮不及时被冲毁的。”   “既然如此,那下一步要验证的就是修缮堤坝的材料有没有问题了”   甄大甄二前后说道。   众人点了点头,周老八忽又说了一句:“如果最后确定材料也没有问题呢?”   房中顿时陷入沉默,大家脸上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修缮不及时的可能被排除,材料有问题的可能也被排除,那么最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有人恶意挖开了堤坝,造成了这次水患,导致了一个城镇的覆灭,以及上万人的死亡。   如果说不及时修缮堤坝是懒惰之恶,使用残次材料是贪婪之恶,那蓄意挖开堤坝的……大概只能是魔鬼吧?   宁玥面色沉沉,指尖有些发凉,余刃在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现在在这里讨论这些可能性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用,很多事情还是要去查才行,于是一行人在这里休整一晚,第二日就离开了,直奔洛兴下游的埠隆。   相比起泰安,埠隆明显受到了水患的波及,而且受损不小。   但这里的百姓却坚韧而又团结,已经开始有序的进行灾后重建了。   余刃等人想伪装成劳力到这里来,所以一开始就特地换了破破烂烂的衣裳。   这个年代没有那么多方便的工具,灾后重建最需要的就是壮劳力,所以他们一行人十分吃香,在负责选人的官府小吏那里轻轻松松便通过了。   唯一一个有问题的就是宁玥,但是因为排在前面的齐玖他们说这是他们带出来的小兄弟,可以少给钱,小吏想了想便答应了。   宁玥虽然武艺不错,但到底是个女人,而且还未成年,力气活是干不太了的,便对那小吏说自己可以帮忙做账房。   小吏轻笑:“我们有账房,用不着你。”   “那我可以给他帮忙啊,”宁玥道,“我算数很快的!”   小吏看了她一眼,让人去把正在一边忙碌的一个人叫了过来,对他低语几句。   那人挑眉,试探着问了宁玥几个简单的问题,无非是一些简单的数学计算,宁玥都很快会答上来了。   那人眼中亮了亮,对小吏点了点头,示意可以收。   小吏了然,清咳两声道:“那价钱可比之前要再低一点儿,中午管一顿饭,一碗粥一个馒头,行吗?”   宁玥皱了皱眉:“一个馒头也太少了吧?我正长身体呢,怎么也要两个馒头!”   小吏还以为她是要谈价钱,见是谈馒头,很快松口:“好,那就给你加一个馒头。”   说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余月!”   宁玥答道,直接用了余刃的姓氏。   余刃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听到时唇角一勾,看向她的眸光深了几分。   那小吏记好名字之后便让宁玥进去了,在她进去前不忘叮嘱一句:“别马虎偷懒啊!账房最近忙得很,出了一个错就得重新核算半天!你要是给大家添了麻烦,小心我扣你工钱!”   宁玥点头,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认真,干一行爱一行,绝不会出错!”   小吏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摆摆手让她走了,又开始挑选后面的人。   轮到余刃时,小吏只大概看了一眼他的身材就直接通过了,低头问道:“名字。”   “……余一行。”   这名字小吏听着有点儿耳熟,等想起是什么时候忍不住又笑了。   “今天可真有意思,一行一行又一行。行了,进去吧。”   余刃顶着自己的新名字进去了,头半天光顾着埋头搬东西,没见到宁玥。   后来还是中午吃饭,宁玥怕余刃不够吃,把自己多出来的那个馒头给他送来了,两人这才碰面。   为了能从这些劳力或是官府的吏员中打听到更多消息,余刃和程文松他们都是各自分开吃饭的,有人扎在这堆人里,有人扎在那堆人里。   余刃单独和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起,见宁玥远远地对他招手,便打了个招呼走了过去。   宁玥把尚且温热的馒头递给了他,道:“我吃不完,给你吧。”   余刃轻笑,很想把她揉进怀里亲一亲,但又碍于周围人太多,不好下手,便只能趁着接过馒头的时候捏了捏她的指尖。   齐玖他们早就看见宁玥过来了,见两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很是亲昵,恨不能过来将他们拉开。   程文松离得最近,皱着眉头喊道:“余一行,快点儿吃啊,吃完还要干活呢!”   看似催促,其实是提醒他离小玥远一点儿。   宁玥还不知道余刃这回用了这么个名字,闻言有些不解。   “余大哥,你为什么叫余一行啊?”   余刃拿着馒头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目光温柔而又炽热。   “你不是说……干一行爱一行吗?”   宁玥一愣,面颊飞速红了起来,小声道:“想不到……想不到你是这么污的鱼!”   说完蹭的一下又把他手里馒头拿了回去:“不给你吃了!”   之后小跑几步把那馒头放到程文松碗里,然后转身便跑开了。   站在原地的余刃:……??? 第128章 跟随   余刃等人在这里接连做了几日苦力, 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官府给民众重建房屋用的材料都是合格的,人工方面也很重视,检查的很仔细, 力求将民众倒塌的房屋修缮的结实牢固。   几日下来他们没有任何发现,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好一些,反而越来越沉重。   因为如果没有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情况的话,就证明真的是有人恶意挖开了堤坝。   这个结论比其它的更让人难以接受。   第四天的时候,宁玥忙完了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儿。   相比起余刃他们的工作,她相对算是轻松的。   那些数字虽然繁琐, 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套几个公式算一算再检查几遍的事情。   她算数算得又快又准,账房的人就对她格外宽容一些, 只要手头事情忙完了, 她爱去哪儿去哪儿不大管她。   宁玥原本是想去外面看看余刃他们, 谁知走着走着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爸爸!你怎么在这儿?”   宁玥脚下一哆嗦差点儿栽个跟头, 扭头一看果然是黄甲!   黄甲刚刚搬完一趟东西, 正往回走要搬下一趟, 抬手擦汗的时候就看到了宁玥。   宁玥哪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亦是十分诧异,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反问:“你又怎么在这儿?你不是救灾去了吗?”   黄甲陡然想起她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以为她是觉得他把银子乱花了,赶忙解释:“我把银票给我几个兄弟让他们帮我去了, 爸爸你放心, 那都是我过命的兄弟, 绝对信得过,不会把银子……”   “诶诶诶干什么呢!”   他话还没说完,监工的人远远喊道:“偷什么懒!工钱不想要了是不是?”   宁玥个子矮,之前被黄甲挡住了,闻言探头对那人招了招手。   “李大哥,这是我同乡,我跟他说几句话,马上就好。”   姓李的监工认得宁玥,知道这是账房那边新招的小伙计,聪明勤快嘴又甜,里面忙完了还时常来外面帮帮忙,干点儿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见状便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聊完赶紧回来啊,这边儿也少不了人。”   宁玥诶了一声,忙把黄甲拉到一边。   “说!你到这边儿来是干什么的?”   黄甲家在泰安,要帮工的话在泰安找活儿就是了,根本没必要大老远来埠隆。   而且他之前分明说了要去救灾,又怎么会跑到这儿来?   领着工钱当劳力可不算什么救灾,顶多算是找了份工作。   黄甲有点儿怕她,张了张嘴想坦白,又怕周围人听见,便四下看了一圈儿,确定这里十分隐蔽没什么人,这才开口道:“既然爸爸问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不过爸爸你可千万记得帮我保密!”   说着压低声音,凑近一些:“其实……我怀疑这次水患有鬼,所以才来的!”   他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大致跟宁玥他们想的一样,排除年久失修的原因,剩下的就是材料上以次充好了。   “陶知府每年都定期让人修缮河道,我爹他们都是老实人,干活很认真的……”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面色微沉。   “只有那一次……最后那一次,他因为身子不舒服偷了点儿懒。”   “可是事情怎么就那么巧?会因为他少填的那几铲土就决堤了呢?”   “我之前也去当过河工,知道干完活之后官府的人都会轮流查验的,一段堤坝少说也要几个人轮流交叉检查好几次,问题如果真的严重到能导致决堤的话,他们不可能查不出来!”   “查不出来就说明没有问题或者问题不大,那这次水患的根源应该就是出在修缮堤坝的材料上!”   “肯定是有人以次充好,把不能用来修缮堤坝的东西掺进去了,不然绝不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水患!”   他说的笃定,仿佛坚信一定是材料出了问题,或者说是坚信这件事情与他爹无关,他爹是清白的。   宁玥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几天他们查到的结果,最后只能道:“你先去干活儿吧,别跟别人说我们之前在泰安的事情,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同乡。”   “待会儿见到我的那些同伴的话也别吃惊,免得露出马脚让人看出来了。”   黄甲看出他们也是有秘密的,心中知晓轻重,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继续做工去了。   …………………………   又过了几日,这边仍旧毫无进展,好在碧水阁的消息及时送到了,说是陶知府身边的长史冯长永私下里与几位菱州地方官来往甚密,很是可疑。   而这些人近来又从各个不同的地方购置了一些掺假的桐油等物,就更是奇怪了。   明知是假的东西还买,没有问题才怪,可是因为他们是分开来一人买一些,而且数量都很少,所以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余刃看着信纸上的内容,脸色越发难看。   “桐油,条石,木桩……数量虽不多,但都跟筑堤有关。”   “他们是想干什么?用这些东西来以次充好修筑被冲毁的堤坝吗?”   周老八问道。   “应该不是,”寡言的安康沉声开口,“这次水患堤坝被冲毁的如此严重,想要重新修筑的话所需材料绝不止这些,买这么点儿东西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们也挣不到什么钱。”   既然是想以次充好那肯定就是想挣其中的差价,可是就现在碧水阁提供的消息,他们买的这些加起来也没多少,图什么?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刃说道,吩咐大家收拾东西,明日便准备离开。   众人各自散了,翌日准备去辞工的时候却见黄甲正笑眯眯地跟姓李的监工聊天。   他们不知说了什么,李监工忽然面色一变,黑着脸道:“胡说八道什么?筑堤这么大的事能开玩笑吗?”   声音很大,宁玥他们都听见了。   黄甲讪讪地笑了笑,装模作样的往自己脸上打了一下。   “我顺嘴胡邹的,大人您别生气。”   李监工仍旧很不高兴,板着脸教训道:“这种事可不能乱说!河道堤坝关系到百姓的性命,我们怎么可能从这里面挣昧心钱?”   原来是黄甲半开玩笑的跟他说,这次重新修筑堤坝肯定要用很多东西,其中有油水可以捞,随便换点儿不那么好的材料进去就是了,这才惹怒了监工。   见他生了气,黄甲告了罪之后又有意说道:“要是所有官老爷都像大人您一样为官清廉就好了,这次决堤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言语中好像确定这次决堤是因为有贪官污吏贪墨了修缮河道堤坝的银子,在材料上以次充好似的。   李监工闻言却又呸了一声:“少放屁!陶知府对工事向来管得严,各地的材料都是几经检查的,他自己还时常暗中去抽查,绝对出不了问题!我看定是那些河工偷懒,这才让堤坝绝了口,害的洛兴整个县都被淹了,我们埠隆也受到波及!”   他神情愤愤,好似对那些偷懒的河工十分鄙夷。   黄甲原本带着几分玩笑的脸上顿时一片铁青,张嘴便要反驳,被宁玥一把拉了回去。   “你不好好干活儿又在这儿偷什么懒呢?小心李大哥扣你工钱啊!”   “就是,”李监工道,“赶紧干活儿去!在这儿废话什么!”   说完懒得再理他,跟宁玥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看别人了。   等他走了之后,宁玥没好气地瞪了黄甲一眼。   “你是不是傻啊?这么问能问出什么啊?哪个贪官会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他有贪墨的打算或者曾经贪墨过啊?”   黄甲自然也知道,只是他在这里好几日什么都没查出来,实在没办法了才探了探口风。   谁知这一探没探好,还差点儿把自己探进去了。   宁玥虽然有些同情他,但自己还有正事在身,跟他说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一行人辞了工,向城外走去,他们的马匹和行李这些日子不方便带在身边,都是由下人看管的,事先已经约好了在城外数里一处隐蔽的地方见面。   几人走到半路的时候,余刃忽然停了下来,看向身后:“出来。”   然而他们身后的道路空无一人,一眼能望到头。   余刃等了几息的工夫,视线始终盯在一株树后面。   片刻之后,树后果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黄甲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走到众人面前,紧张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声道:“你们……你们也是在查这次水患吧?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他不是傻子,这么些天还想不通宁玥他们是在做什么。   一群穿金戴银一掷千金的富家子弟忽然间摇身一变成了出来帮工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之前在泰安时还打听过洛兴的消息,那很大可能跟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余刃其实已经猜到他可能会跟着他们了,所以现在见到他也不觉得多奇怪。   这个人一早就认出他们,也猜到他们在做什么,但并未拆穿,可见确实如玥儿所说,本性不坏,只是之前走歪了路。   放着这样一个知道他们此行目的的人在外并不妥当,带着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也不至于麻烦,还可以看管起来,所以余刃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   “带上你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听从安排,不然我不管你是有什么冤屈还是无不无辜,都可能会在你造成麻烦之前先杀了你。”   黄甲听了之后非但没有害怕,心中反而松了口气。   果然他们是来查水患的,他这次跟对人了!   他一再保证自己绝不会添麻烦,然后跟着他们一起向前走去。 第129章 模仿   翌日清晨,宁玥一行人便抵达了洛兴上游的仓桐。   仓桐虽然离出事的堤坝不远, 但是因为地处上游, 所以并未受到波及。   陶知府为了方便查探这次决堤的真相, 一直停留在那里, 这也代表其他一应官员, 例如长史冯长永他们也都在这儿。   官员一多,余刃他们就不能像之前那么自由了,只能易容改扮一番暗中行事,免得被人认出来。   毕竟很多地方官也是要定期进京述职的, 就算旁人他们认不出来,余刃这种位高权重的人也难免会留下几分印象, 一旦认出来的话他们的行动也就暴露了, 后面会很麻烦,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之前一直没来这里的原因。   一行人分开进城,在一座位置偏僻的小院里汇合, 之后分工明确,当晚便潜入各个官员的住处搜查证据。   有了碧水阁的消息, 他们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碰运气, 余刃宁玥程文松三人直奔冯长永所在的县衙,其他人则去了另外几处。   结果宁玥他们抵达县衙时, 县衙的灯火竟然还亮着。   陶知府仍在办公, 冯长永相伴在侧, 直到陶莫实在撑不住去睡了, 他也才离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县衙本就不大, 知府驾到,最好的院子自然给了他,冯长永住的地方小了很多,还不如他自家府邸中那些庶出的兄弟居住的地方。   随从整理好床铺对他低声道:“大人且再忍忍,过几日就好了。”   冯长永摆了摆手:“无碍,日子长了,倒也习惯了。跟着知府大人,什么苦我没吃过?”   随从皱眉应了声是,一边给他揉捏患有旧疾的双腿一边叹道:“这些年您真是太辛苦了,风里来雨里去的,哪像个正五品官员的样子?”   冯长永轻笑:“有知府大人带头,我们下面这些官员,哪能不勤勉一些?”   说着挥挥手让随从起来了。   “行了,不用揉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这双腿再怎么揉也就这样了,撑不了多久。”   “大人别这么说,”随从道,“是因为近来雨水太多所以您的腿疾才格外厉害些,等这次的事了了,您就可以……”   “好了,”冯长永打断了他,缓缓躺下,“好听的话就不用说了,我听过太多遍了,腻了。”   言语中说不出的疲惫和厌倦。   随从垂眸,不敢再吭声,房中安静片刻,冯长永忽又问道:“钦差还有多久到来着?”   “回大人,七八日左右。”   “七八日……”   冯长永喃喃重复:“七八日,快了,快了……”   之后房中便熄了灯,整个县衙都暗了下来,只余夜虫低鸣。   …………………………   宁玥他们只听到这么一段对话,其他再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齐玖他们查到的则要多了些,其中最重要的是碧水阁提到的一处仓库。   “位置那么偏,把守的人却不少,大门还上了锁,一看就有猫腻。”   “为了不被发现,只让小安去了,确定里面就是那些掺假的桐油等物。”   也就是说,那些官员零零散散买的东西,全都送到这里来了。   余刃把碧水阁送来的信再次铺开放到桌上,指着上面的字道:“分散开从各处买,买完再按不同的时间陆陆续续送来,有些地方离仓桐还很远,路上的花费都比这些东西本身值钱。”   “花这么大的力气做这种事,显然是不想被人发现,不然就算东西不多,也容易引起注意。”   说着又铺开仓桐县的舆图,指着上面的几处地方道:“仓桐是周围几个城镇中离决堤的那处堤坝最近的地方,每年修缮这处堤坝时虽然会从附近各地招揽河工,但材料向来都是从这里直接运过去的,免得路上耗费多余的人力财力。”   “所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伸手在舆图上轻点了几下,“这几个地方都是用来存放各种材料的。”   “如今堤坝决口,为了重新修筑大堤,这几处堆积的材料肯定比以往更多。”   “若是咱们没有提前来暗中查访,而是真的七八日后再来,并且在里面发现了掺假的桐油,残次的条石木桩,会怎么样?”   周老八皱眉,沉声答道:“会觉得这次水患是因为有人在修缮堤坝时以次充好,将掺假的材料混在其中,甚至直接代替,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甄大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陶知府身为一州之主,又经常亲自督管工事,这件事跟他一定脱不了关系。”   “说不定他出事后第一时间赶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查什么水患原因,而是为了毁灭证据。”   甄二紧跟着说了一句。   黄甲在旁边完全听蒙了,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陶知府不可能这么做的!他……他是个好官!有一次我爹在河道帮工的时候还碰到他装作河工的样子也跟着干活。”   “为了看那些负责检查的小吏到底认不认真,他做工时还故意犯了错,结果被查出来之后那小吏不认识他,还以为他就是个来偷懒混工钱的普通河工,把他揍了一顿。”   “要不是他的下人怕他出事喊了出来,周围的人根本不知道刚才跟自己一起干活的人竟然是知府大人。”   “这样的人,他……他怎么可能以次充好故意用掺了假的东西来修缮堤坝呢?”   宁玥转头看向他,叹了口气。   “你说的这些只有你们普通百姓知道,而百姓的声音……很多时候是传达不到上面的,只有百姓自己能听到。”   “钦差是从京城来的,并不了解当地民众的想法,或许也并不了解陶知府,所以很多事情容易先入为主,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而不是别人告诉他的。”   黄甲一愣,急道:“那……那怎么办?爸爸你们应该也是朝廷的人吧?你们应该认识钦差吧?陶知府真的是个好官,你们不能眼看着他被人栽赃陷害,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宁玥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中掏出一块儿令牌。   “安心,你爸爸就是钦差。”   黄甲两眼一瞪双腿一软,差点儿跪了。   他猜到宁玥他们身份一定不低,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钦差!   不过……如此一来的话,陶知府就不会被冤枉了吧?   毕竟爸爸看上去年纪虽然小,但办事还是挺靠谱的。   余刃把桌上的信收了起来,将舆图摆到正中间,道:“冯长史的下人说‘过几日就好了’,他本人也一再重复并确认钦差来的时间,想来应该是准备那个时候动手,不然太早的话容易被陶知府发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这个时间提前一点儿,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又看向黄甲:“有件事需要你帮个忙,不过你放心,我会派人保护你,不会有危险。”   黄甲忙点头:“没问题!让我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查清这次水患的真正原因,便是让我豁出这条命都可以!”   到时候即便去了阴曹地府,他也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他爹,这次的事跟他真的没关系,不是他少填了那几铲土的原因。   他说完之后满桌人却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看的他直发毛。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他问道。   宁玥摇头,忽然觉得从心里到嘴里都是苦的。   “你还没明白这次水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吗?”   黄甲不解:“你们不是还没查出来吗?”   宁玥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每一句都锋利如刀,根本说不出口,最后只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识字?”   黄甲讪讪地笑了笑:“穷苦人家,哪认得什么字啊,会写自己名字就了不得了。”   “……所以,刚刚那封信,你其实……并没有看懂。”   信?   黄甲看向桌上,才想起那几张信纸已经被余刃收起来了。   宁玥没有管余刃要那几张纸,而是直接对黄甲说道:“信上记录的最早买假桐油的时间,比这次水患还早。”   话音落,黄甲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买掺假桐油的时间比水患还早,就说明这些人不是水患发生后才临时起意想借机栽赃陶知府的,而是他们一早就知道堤坝会被冲毁。   **可知,天灾难防,什么人能够准确的知道水患发生的地点和时间,并且提前做出准备?   只有……亲自毁了堤坝的人!   黄甲额头青筋骤然凸起,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畜生!”   说完转身便要跑出去,想与冯长永同归于尽,最终被甄大甄二一左一右拖了回来。   “你现在跑出去一点儿用都没有,还没等靠近他们就先被人打死了,而且还会暴露我们的计划。”   宁玥说道。   黄甲双目赤红,目眦尽裂:“那是一座城啊!上万人的性命啊!这些畜生就不怕遭报应吗?就不怕挖掘堤坝的痕迹被人发现吗!”   “不会发现的,”宁玥无奈叹气,“别说今年雨水多,就算是往常的水量,只要堤坝的口子一开,所有痕迹顿时都被冲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留下,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   黄甲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抱头痛哭。   “我爹他……他还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他到死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那个老实巴交一辈子勤勤恳恳只偷过那么一次懒的人,因为自己少填了几铲土死不瞑目啊!   “他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   四日后,冯长永忽然得到消息,说是钦差忽然加快了速度,不日即将抵达仓桐。   随从听后有些紧张,悄声问道:“大人,钦差怎么会忽然快了那么多?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冯长永却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那些京官最喜欢玩儿这种把戏,诈的就是你这种人。”   随从见他并不慌乱,心中也跟着安定几分,又道:“那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按原计划进行吗?”   冯长永点头:“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让人待会儿就把准备好的账册放到知府大人房中去,库房那边也记得露出些马脚,方便钦差大人查案。”   随从应诺,退出去将他的话交代了下去。   谁知没过多久,随从却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告诉他库房走水了!   冯长永一惊,不可置信。   “不是有人看着吗?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随从也是一脸莫名:“那边的人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火忽然就烧起来了,现在正在着急扑灭呢。”   冯长永咬了咬牙,在房中走了两圈,最后道:“告诉他们赶紧离开,不要管了,别让人发现他们的身份!”   不然牵连到他这里,之前的布置就全都成了给他自己设的局了!   随从愣了一下:“大人,那……里面那些东西怎么办?”   那可是用来给陶莫定罪的证据。   冯长永双目微狭,道:“只要有账册在,就可以说是陶莫想要毁尸灭迹,没什么不同。”   随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才转身出去了。   结果一条腿才刚迈出门口,却听身后冯长永忽然惊呼一声:“糟了!账册!”   说着上前几步问道:“账册呢?账册在哪儿?”   随从回道:“您不是让人放到知府大人房中吗?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了,现在应该已经……”   “快去看看!”   冯长永道:“调虎离山,说不定是有人察觉咱们的意图,想把账册偷走!”   随从赶忙跑了出去,一边吩咐别人去让库房的人撤走,一边亲自去查看账册。   结果果然如冯长永所说,那个去偷放账册的人满脸血污倒在地上,怀中账册已经不翼而飞。   随从蹲下身问他账册去哪儿了,谁抢走的,那人声音虚弱地答道:“不……不认识,但他们以为我晕倒了,我听见……他们说话。”   “抢了账册的人,对另一个人说,让他……找钦差,告状,说……说咱们大人,掘开了堤坝。”   随从两眼陡然瞪圆,回过神后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站起身来,在那人震惊的目光中拔出刀,毫不犹豫一刀捅进了他的胸腹。   随后,仓桐县如同沸腾的油锅,喧闹起来,表面是因为那场火灾,暗中其实是因为丢失的账册以及抢走账册的人。   冯长永不知道抢走账册的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决不能让他们活到钦差进城,于是暗中派出人手四处追杀寻找这些人的下落。   黄甲带着账册四处奔逃,看似毫无章法,时不时就被人发现,但其实暗中一直有人保护,总能化险为夷。   另外还有人穿着和他一样的衣裳做诱饵,引得那些人向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   宁玥作为其中一个诱饵,引着几个人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一早便已进了城的东子和她分为一组,看着那几个自以为将她逼进死路的人,心里为他们先点了柱香。   果然,下一刻就见宁玥转过身去,看着这几人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找死!”   然后双刀出鞘,切菜似的砍了过去。   没一会儿巷子里便安静了,那几人浑身是伤,被捆的像是粽子似的摞在一起,全都晕过去了,还都被堵上了嘴,因为巷子窄小,东子竟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皱着眉头嘟嘟囔囔地踩着那些人出去了,等下次宁玥如法炮制又骗了几个人进巷子时,率先站在前面挡住了宁玥,不给她出手的机会。   动手前觉得宁玥刚刚那句台词特别好,有心模仿,话到嘴边却有些记不清了,张嘴便道:“书山有路你不走!学海无涯你闯进来!找死!”   说完挥着刀便砍了过去。   等砍完人之后回头看去,却见宁玥捂着胸口撑着墙站着,模样似乎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   他走过去问道。   宁玥:“……被你气吐血了。” 第130章 再辞   冯长永表面上跟陶知府一起去处理那场火灾了, 实际上心里一直记挂着账册以及抢走账册的人,所以当随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告诉他人已经抓到了时, 他立刻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随从将他带到了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无人打理的小院里,黄甲已经被两个人绑着按在了地上。   冯长永走到他跟前, 问道:“你是什么人?”   黄甲低着头不说话, 被一旁的人狠狠踹了一脚。   冯长永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说清楚的话我还能让你少吃些苦头。”   黄甲仍旧低着头,但喉中低低冒出一句:“然后像对待那些乞丐一样, 让我不知不觉地从这个世上消失,是吗?”   听他说到乞丐,冯长永和他的随从脸色皆变了变。   “你都知道些什么?同党在哪儿?人数几何?快点儿交代清楚!不然我让你现在就去见阎王!”   随从说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黄甲瑟缩着向后躲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吞咽一声仰起了下巴, 颤声道:“杀啊,有本事……你就杀啊!杀了我你们就永远别想知道我的同伴在哪里,明日钦差入城之后,他们一定会为我报仇, 当着钦差和全城百姓的面揭露你们的真面目!”   随从恨不能一刀砍死他, 却也知道事关重大, 不敢轻易动手。   冯长永见他有些胆小, 不过是强撑着做出英勇模样,该是有商量的余地, 便将帕子揣回怀中, 上前一步。   “那我不杀你, 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给你你想要的,如何?”   黄甲看了他几眼,再次缩回脖子。   “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就是……想给洛兴死去的上万百姓讨个公道!”   “他们的死与你何干?”   冯长永问道:“你是洛兴人?”   黄甲摇头:“不是,我是泰安人,以前在被冲毁的那处堤坝做过河工。”   “原来如此,”冯长永点了点头,“做河工很辛苦,我跟着陶知府一起去试过,都是力气活,有时候还要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累得很。”   黄甲垂眸,后槽牙微不可查地咬了咬,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会让那些河工背上污名,让人以为是他们偷了懒,才导致这次水患的发生?”   冯长永轻笑:“所以你是觉得受到了连累,想为自己正名?那你现在拿到账册了,也该知道这件事最终不会和你们有关系的,又何必再继续下去,将自己的将来都赔上呢?”   黄甲低头不语,冯长永又道:“或许你心里还存有几分正义,想为死去的洛兴百姓做点儿什么,可是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性命,值得吗?何况这些人已经死了,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活不过来了。”   “所以,告诉我你的同伴都有谁,在哪里,只要你们把账册交回来,等钦差走后我便放你们离开,给你们一笔银子让你们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多好。”   黄甲又是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道:“为了不让你诬陷陶知府,账册已经被毁了,拿不回来了。”   冯长永眼皮跳了跳,伸手轻抚,压下怒意故作平静地说道:“好,那其他的呢?你们手里还有什么?”   “……有你掘开堤坝的证据,”黄甲说道,“我亲眼看见的!堤坝是被人挖开的!根本就不是天灾!”   冯长永眉头一挑:“亲眼看见?”   “是!”   黄甲道:“我和我爹怕雨太大了堤坝会出什么问题,那晚就去看了一眼,结果亲眼见到堤坝被人挖开了。我爹离得太近,当时就被水冲走了,我运气好,及时爬到高处,才活了下来。”   冯长永了然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证明堤坝是被挖开的,更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我做的了,对吧?”   黄甲一怔,瞪眼道:“怎么没有?我就是证据!”   冯长永退后半步,仍就那样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你死了,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随从杀掉他。   只要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件事和他有关,单凭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平头百姓随便说几句,就能污蔑他这个向来克己奉公的朝廷命官吗?   别说笑了!   随从会意,手起刀落便要了结了黄甲的性命,却被暗处忽然射出的一支袖箭直接射穿了手腕,手中刀刃当即掉落。   与此同时,另有数人从墙头及房中冲了出来,立刻控制了局势,将冯长永和他的两个下人拿下了。   下人不明白之前明明检查过的破房子里怎么忽然冒出那么多人,但冯长永却在瞬间便知道,他中计了,守在外面的随从一定也都已经被拿下了。   宁琰带着几个官员从房中走了出来,亮出圣旨和令牌表明身份,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钦差早已经入了城,之前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   陶知府还在忙着率领众人救火,忽然被叫了回去,知道前因后果后满脸不可置信,看着冯长永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长永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大人可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你清廉勤恳,治下严苛,无论在哪里任职,都会受到百姓的追捧,朝廷的褒奖。”   “可你又知道你手下的那些官员,有多少把你恨到了骨子里,巴不得你赶快去死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一听说上峰是你,就鬼哭狼嚎恨不能辞官吗?”   他说到这儿神情忿忿,双目有些泛红。   “谁不想当个好官?我也想!可是大人,好官也是要养家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大人你一样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要养活妻儿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的!”   “你一心为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你手底下这些官员也要吃饭?不想想他们可能一个人撑着整整一个家族!”   “对你来说足够用的朝廷俸禄,对他们来说可能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陶莫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做官不能贪墨,我知道做官应该为百姓着想,尤其是地方父母官。”   “可是大人你错就错在太严苛了,连指缝里那点儿都不肯漏出来!”   “旁的不说,单说火耗这部分连朝廷都不管,默许当地官员自己留着的银子,你却牢牢地把控着,一点儿不让大家分,宁愿全部充作赋税交于朝廷,也不给大家留!”   “你知不知道单这一点,就让人损失了多少!就让像我这样平日里勤勤恳恳严守规矩的人为了能正常的活下去,自己垫出了多少!”   “你是因此年年上缴的赋税都能比别人多,政绩都能比别人好,在朝中博得了好名声,可是我们呢?!”   他声音渐渐哽咽,咬牙看着陶莫。   “我这双腿!我这双腿……因为实在付不起药钱和诊金,拖了一段时间,结果……等再请人来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或许再过个一年半载,我就废了!彻底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陶莫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向他的双腿。   作为上官,他知道冯长永的腿患有旧疾,需要长期用药施针,而且还都是些名贵药材。   但他不知道……不知道他的腿疾竟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冯长永今年才三十五岁,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做到了正五品官员,倘若不出什么问题,以他的才能定然是能步步高升的。   可他若是瘸了的话……仕途势必到此为止了,朝廷不会任用一个不良于行的官员。   陶莫肩膀微跨,绷直的脊背也有些弯曲,疲态尽显。   “既然是对我不满,你冲我来就是了,何必……何必用一城百姓的性命……”   他握了握拳,闭眼摇头,不忍言。   冯长永笑道:“直接对你下手有什么用?能得到任何好处吗?”   “可若是发生水患的话,便可嫁祸于你,还能引朝廷来赈灾。”   “到时候你被抓走,钦差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事无巨细的负责救灾事宜,那些赈灾的银子怎么用,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陶莫这才明白,原来他不仅想除掉他,还想在双腿彻底废掉之前能捞一笔。   “那是用来救助受灾百姓的,你怎么能……”   “那是我们该得的!”   冯长永忽然疯了般的大吼出声。   “那是原本就该属于我们的银子,被你交到了朝廷手里!我们不过是把它再拿回来而已!”   “若不是你,这次的事根本不会发生!洛兴的百姓全都是因你而死的!因为你!”   他的情绪忽然崩溃,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   余刃让人将他带了出去,房中才终于安静下来。   …………………………   事情到这里已经全部弄清,剩下的只要依律定罪就是了。   宁玥一行人因此很快结束了这趟行程,带着一干犯人启程回京。   身在京城的赵乾第一时间得到了有关这次事的全部消息,与此同时再次收到了知府陶莫辞官的折子。   虽然最后查出的结果证明他没有参与其中,但这件事终究还是因他而起,他无论如何也难以说服自己说此事真的与他无关。   更重要的是,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为官正直,刚正不阿,即便到死也能说一句对得起天地良心,可今时今日,他却忽然不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了。   冯长永说的话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那句“洛兴的百姓都是因你而死”,而是那句“水至清则无鱼”。   至清则无鱼,那他难道就应该眼看着水变浑浊,并且视而不见吗?   可若真的因为他的严苛而变的“无鱼”,他又算得上是个好官吗?   不知道,想不通,他没有答案。   赵乾坐在桌案前,亦是喃喃念着这句话,最后重重叹息一声,在折子上批了一个字:准。 第131章 差别   菱州的事情让宁玥很长一段时间提不起劲来, 直到半个月后心情才好些,这还多亏了路上有谢曦瑶作伴, 陪她说话让她分散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当然,另一个活宝就是跟屁虫一样跟来的卫渊。   卫渊相貌不错, 身姿挺拔,为人风趣,而且无论是传言中还是真实相处时都让人觉得轻松自在如沐春风,挑不出毛病,所以深得宁琰及程文松等人的喜爱。   当然,这不排除他们因为反对余刃和宁玥在一起而对他带了滤镜, 觉得这个少年郎哪儿哪儿都比余刃可取。   余刃眼看着他们给卫渊创造机会接近宁玥, 烦不胜烦,要不是宁玥自己始终坚定初心没有动摇, 他都恨不能上去手撕了卫渊。   可即便如此, 看着宁玥偶尔被他逗笑他还是觉得一阵烦躁。   宁玥自然看得出卫渊对自己的心思,有心避开他免得让他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但一行人都顺路,再躲也不可能一面都不见。   这日休息时卫渊又打着给谢曦瑶送东西的名义凑了过来,顺嘴跟他们聊了几句,提起当初落水的事,说自己恍惚间看到宁玥时还以为见到了仙子。   宁玥差点儿一口茶喷了出来, 后来小声问余刃:“人家觉得我像仙子似的, 那你呢?你觉得我像什么?”   仰着小脸两眼睁的圆圆, 一看就是求夸奖。   余刃很是不屑卫渊那一套,黑着脸道:“傻子。”   “……”   程文松他们想过来找借口将余刃从宁玥身边叫走时,就见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当然只是宁玥打余刃,余刃边躲边道:“这种一听就是唬人的话你也信,不是傻子是什么?”   宁玥气地扭头走了,打都懒得打他了。   程文松等人幸灾乐祸地吹了几声呼哨,也转身离开了。   卫渊自然也看到了这边的事,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笑着走了过来,看了看他,问道:“昭国公,你没事吧?”   看似关心实际就是来看热闹的。   余刃冷哼一声,理了理衣衫,站直身子道:“能有什么事?小玥不过是跟我闹着玩儿的,又没真使劲。”   这说的是实话,宁玥怎么可能真的打他,不过是使性子发脾气罢了。   说完犹觉得不解气,又道:“当然,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这样跟你闹着玩儿,所以你是体会不到了。”   一副被打的很骄傲很得意,你们这些外人不能理解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样子。   卫渊听完这句脸色果然变了变,淡淡的哦了一声,不欲再与他多说,转身便走了。   余刃占了上风本应见好就收,但他实在讨厌卫渊这种明知他和小玥两心相许还非要从中插一脚的人,所以上前一步追着他道:“小玥是不会喜欢你的,你别痴心妄想了。”   卫渊亦是不想示弱,停下脚步道:“只要你们没有定亲没有成亲,那一切就都有可能,怎能算痴心妄想呢?”   虽然余刃已经拿到了宁玥的庚帖,但那是为了防止宁琰以长辈的身份插手宁玥的婚事而不得已为之,实际上除了宁家二房和程文松他们以外,根本没人知道这件事。   他不想让外人找到话柄来说宁玥的不是,所以打算规规矩矩按照六礼迎娶宁玥过门,手上这张庚帖是保险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提前拿出来,让人知道他和宁玥真的私定了终身。   原本宁玥回到宁家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准备提亲事宜了,想尽快走到纳吉这一步,这样就能光明正大的将庚帖拿出来了。   哪想到忽然出了菱州的事,他们全都被派到了这里。   见卫渊仍旧不肯死心,他沉着脸道:“论家世论相貌论身材,甚至论对小玥的了解,我哪样不比你好?你有什么能跟我比的?”   卫渊回头,看了他一眼。   “家世身材相貌我虽略逊于你,但也没差多少,至于对宁姑娘的了解……你也不过是占了先机罢了,我以后若是能有机会,定然不会做的比你差。”   “更重要的是,”他说着挺直脊背抬了抬下巴,“我比你年轻啊。”   余刃:……   暴击,十万伏特暴击!   …………………………   宁玥回到马车上时谢曦瑶抿唇对她笑:“姐姐你跟昭国公的感情可真好。”   宁玥正生气呢,回道:“好什么好!气死我了!那个直男,话都不会说!”   夸她一句会死吗?   谢曦瑶轻笑,倒了杯茶递给她。   “我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也见过不少夫妻,从没有人……没有人像姐姐和昭国公这样的。”   “你们虽然还未成亲,但看上去却比那些成了亲的人还要亲近,而且昭国公对姐姐……真的很好啊。”   哪个男人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弱势,让人以为自己是个怕媳妇的?   就算私底下怎么小打小闹,在外人面前也是要顾及自己面子的,哪像昭国公,就这么由着姐姐动手,从不与她生气。   宁玥唔了一声,托着腮帮子道:“我们亲近是因为从小就在一起,一直都是这么相处的,所以习惯了啊。”   “不过……他对我确实比对别人更好些,”宁玥笑道,“就是有时候嘴笨了点儿。”   刚刚还在赌气,转眼间又已喜上眉梢。   谢曦瑶垂眸,脸上满是羡慕。   “若是夫妻间都能像姐姐与昭国公这般就好了……”   “你也可以啊,”宁玥道,“大熊虽然脑子笨但是人不坏,性子又直,不在乎那些虚礼,你们要是在一起了的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会让着你的。”   谢曦瑶前半句还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后半句便明白过来了,脸色瞬间通红,连连摆手。   “不不不,姐姐你别这么说,我……我……”   她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利落了,宁玥哈哈大笑,又放低声音凑过去道:“你不喜欢他?”   谢曦瑶瞠目结舌,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觉得自己应该说不喜欢,但又莫名地说不出口,窘的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跟她说这话的是宁玥,她信得过她,也多少了解了她的性子,最后只红着脸低着头喃喃道:“很……很明显吗?”   “不明显,”宁玥道,“就是都写在脸上了。”   这话让谢曦瑶又是一窘,宁玥见她连脖子都红了,不再逗她了,笑道:“跟你说着玩儿的,只是咱们最近走得比较近,又都是女孩子,所以我能看出来罢了。”   谢曦瑶这才松了口气,两手放在膝头,指头扭在一起抠来抠去。   宁玥从攒盒中捏起两块儿点心,自己拿了一块儿递给她一块儿,边吃边道:“其实我挺不明白的,你喜欢他什么啊?”   “作为大熊的好朋友好兄弟,我虽然觉得他这个人除了笨点儿没什么不好的,但说起优点吧……还真有点儿找不出来,按理说不是那种会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啊,还是你这么好的女孩子。”   谢曦瑶原本一直低着头,闻言立刻抬了起来。   “不是的,他……他挺好的。”   “哪里好?”   “他……他心地善良见义勇为,在青萝山上救了我。”   宁玥:不是我先去救你的吗?而且我不提醒的话你可能已经被他一鱼叉叉死了。还有,你是没见着小时候用鸟蛋和石头砸我的那个混小子,不然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谢曦瑶还在继续道:“而且……而且他还把衣裳脱了借给我穿,可见虽然平日里粗枝大叶,但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   宁玥:……不是我让他把衣裳脱给你的吗?不然他那脑子能想的起来?   “还有……来菱州的这一路上,他也一直十分照顾我。”   ……那是因为我临走前跟他说让他帮忙照顾你。   宁玥无语,最后只能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   “曦瑶,你这滤镜带的……可真是够厚的!”   谢曦瑶没有听懂,宁玥也懒得解释,只是又问她:“那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十五岁的女孩子再次低头,羞红了脸。   “这……这哪是我说了算的,东小将他……他对我或许并无此意呢。”   说着又想起什么,问宁玥:“姐姐你是如何与昭国公在一起的?”   “我们啊?很简单的,”宁玥道,“他说他喜欢我,我想了想觉得也挺喜欢他的,就在一起了啊”   “……就这样?”   “就这样啊。”   宁玥点头。   “不过你跟大熊怕是没这种可能了。”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大熊这里没开窍,等他来跟你表白,可能得下辈子了。”   谢曦瑶抿了抿唇,手指再次抠在了一起。   宁玥看着她失落又为难的样子,笑道:“你要是真喜欢他的话,我可以去帮你说啊,只要你确定靖国公他们能答应这件事就行。”   她深知这个年代能像她一样自己做主自己婚事的女子太少了,绝大多数人还是要听从长辈之意的。   谢曦瑶闻言半晌没有说话,许久后才道:“谢谢姐姐好意,不必了。”   宁玥以为她是知道靖国公府不会答应,心里觉得有些失望,毕竟东子难得碰到一个长的又好看性格又好而且眼神儿还不好的女孩子,下一个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谁知下一刻就听谢曦瑶咬了咬牙说道:“我自己去。”   自己去?去干什么?   谢曦瑶抬头,鼓起勇气道:“我自己去跟他说。”   她在深宅大院中活了十几年,自从爹娘死后,就再也没能自己做主做过一件事了,衣食住行无一不要听从别人的安排,就连这次进京都是。   她之所以那么羡慕姐姐,不就是也想过她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吗?   可若是连句话都要拜托别人去说,连自己的心意都要靠别人去转达,那她与以前又有什么不同?   何况她这些日子多少也看出来了,东小将虽然年纪比姐姐大,但看上去却更像是姐姐的弟弟,很听姐姐的话。   若他最后是因为姐姐的劝说才与她在一起,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想要的……是像姐姐和昭国公那样,两情相悦,心心相通啊。   宁玥好半天才明白她是要自己对东子表白,愣了一会儿之后竖起大拇指:“厉害了!加油,我看好你!”   于是翌日,谢曦瑶便找了个借口将东子约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   因为两人单独见面让人知道了不妥,所以宁玥是陪着谢曦瑶一起来的,等东子过来之后便又走了。   东子见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有些莫名,但谢曦瑶还在这儿,他转身就走也不大合适,便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曦瑶自以为已经鼓足了勇气,可真的见到他时,话还没说便已红了脸,几次张口都没能把话说出来。   东子见状更加莫名了,问道:“你病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谢曦瑶闻言一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面颊,果然触手滚烫,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此刻一定窘态倍出。   她心中越发慌乱了,急的直跺脚,却忽然感到脚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竟是一条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谢曦瑶吓得惊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了东子的胳膊,东子没被蛇吓到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等两人回过神时那条蛇已经死了,七寸的地方正插着一把短刀,黑色刀柄,东子一眼便认出是宁玥那两把双刀中的一把。   果然,下一刻就见宁玥从一株树后站了出来,讪讪笑道:“我保护一下你们的安全。”   没偷听,绝对没有!   说着走过去将短刀拔起,将地上的蛇一把抓了起来:“没毒,晚上吃蛇羹。”   东子皱眉,满脸嫌恶。   他虽然不怕蛇,但也不喜欢,滑腻腻地看着就恶心,别说吃了。   可还未曾张嘴说出什么嫌弃的话来,忽觉胳膊上一阵柔软的触感传来,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是谢曦瑶抱的太紧了,胸口和他的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东子脸上陡然一热,身子微僵,一动都不敢动,殊不知这反应让他胳膊上的肌肉下意识绷紧,比之前更胀大了一圈。   谢曦瑶和他站在一起,自然察觉出他身体的变化,转头看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惊呼一声赶忙松开手,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越说越羞愧,最后差点儿哭出来了,捂着脸便逃走了,别说表白了,连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宁玥拎着蛇看着跑远的女孩儿,心中一阵惋惜,总觉得东子要错过人生中唯一一个眼瞎还好看的姑娘了。   东子也看了看跑走的谢曦瑶,然后又看了看宁玥,再看看谢曦瑶,再看看宁玥。   以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差别真的好大啊!   宁玥回过神自然发觉他在做什么了,顿时大怒:“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东子却扯了扯嘴角,呵呵一笑,走了。 第132章 流放   宁琰之前拜托关三帮他查当年的旧事, 半路上便收到了信。   很多事情其实很好查,只是不去怀疑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一旦开始怀疑,就会发现原来证据就在眼前,牵出一个线头便能理清后面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年宁琰年幼, 对家中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 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   比如他知道宁老太爷重男轻女, 但不知道他年轻时还曾亲自溺死过自己两个庶出的女儿。   宋氏嫁到宁家之后就知道宁老太爷不喜欢女孩子, 但是也没想到会那么不喜欢。   那时她刚刚生了第二个孩子, 是个女儿,就无意听到有人提起这桩旧事, 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好歹是嫡出, 老太爷应该不至于歹毒到要杀了他的女儿,但是照这个情形来看,她的女儿也绝对别想过上什么好日子了。   后来宁老太爷在她月子里便撤走了准备好的奶娘,也不给她的女儿准备任何嚼用,更是印证了这一点。   宋氏心疼孩子,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加上自己嫁的男人是个不成器的, 帮不上忙, 便想出了请人给自己的孩子批命,说她命格极贵, 希望以此能让老太爷高看一眼。   所以她买通了一个道士, 又约了几个女眷一同去寺里上香, 回来的路上让那道士装作与他们偶遇,给众人看相,然后顺嘴说了一句他们宁家额顶朱砂者有极贵之命。   宋氏还装模作样的斥责了那道士一顿,说他们家根本就没有额顶朱砂的人。   但实际上私底下已经让人给自己的女儿偷偷在额头点了一颗朱砂痣,做出了这种巧合的模样。   等回府后她就当着宁二老爷的面问那下人为何要这样做,下人照着她的交代说是看小姐近来身子有些虚弱,听说朱砂可以驱邪避凶,所以才给小姐点了一颗。   然后宋氏将自己在路上的事说了,宁二老爷倒是深信不疑,等通过那几个女眷确定过之后便喜滋滋的将这件事告诉了老太爷,说自己生了个命格极贵的女儿。   可宁老太爷却没有宁二老爷那么好骗,当即把宁二老爷骂了一顿,说他是个傻子,听信这些唬人的妇人之言。   之后一怒之下更是让人把当时才满月的宁僮抱了过去,要把她额头那颗点上去的朱砂痣用香烛烫掉。   宋氏哪想到宁老太爷不仅不信,还要对她的女儿下狠手,当时就险些疯了,把孩子死死护在自己怀里,说要烫就烫她吧,一切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是。   宁老太爷踹了她几脚,说她生事,但最终还是没有真的毁了宁僮的脸。   毕竟那时宁琰的父亲已经是举人了,他作为老太爷,也是要面子的,不希望家里的事情闹大,传到外面有什么不好的风声。   那时候宁僮还小,按照族规,既没入族谱也没取名,不过是随意取了个贱命叫着,免得长不大。   但出了这件事之后,宁老太爷当场便给宁僮定了名字。   可这跟给宁玥取名不同,宁老太爷给宁僮取名并不是因为看中她要给她入族谱,而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   他给她定了名字也依然没给她入族谱,那名字更是让宋氏彻底绝望。   僮,奴也。   她的女儿,就这样背上了这么一个名字,一辈子都甩不掉。   宋氏恼恨自己多此一举,若是不做这件事,说不定女儿反而能过的更好些,最起码不用背负着这样难听的名字过一生。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在宁老太爷面前提起自己的女儿,甚至不敢让女儿出现在老太爷面前,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想出什么办法为难她女儿。   这件事原本就到此为止了,可谁知半年后,林氏却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且竟然真的从娘胎里便带了朱砂痣,位置还不偏不倚就在眉心。   宁老太爷听说是个女孩儿时原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等那下人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这女孩儿眉心有颗朱砂痣,立刻便抬起了头。   饶是他不信鬼神,此刻也不禁想到了半年前宋氏所遇到的那个道士。   于是宁玥自此入了老太爷的眼,很快便取了名字不说,还入了族谱,用的更是跟男孩子一样的王字辈。   宋氏没想到她为自己女儿准备的一切最后却便宜了宁玥,恨的牙痒痒。   之后几年看到宁玥锦衣玉食,过着跟她女儿完全不同的生活,就更是如此了,总觉得那一切原本都该是属于她女儿的,是被宁玥抢走了她女儿的机缘。   所以当宁大老爷离世以后,她便故意把林氏去上香的时间透露给了许怀,挑拨他去羞辱林氏。   许怀本就因为当初林氏不肯给他做妾的事情耿耿于怀,何况林氏嫁入宁家之后,许多人为了讨好宁家故意打压他,他心里自然更不痛快了。   如今宁大老爷去了,没人护着林氏了,他又知道宁老太爷其实自始至终都不喜欢林氏这个儿媳,根本就不会为她出头,于是听了宋氏的挑拨便等在路上羞辱了林氏一番,污蔑林氏私下偷偷给他传信,想改嫁到他许家,还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说自己好马不吃回头草,绝不会再收她云云。   这消息自然很快传到宁老太爷耳朵里,宁老太爷大怒,觉得是林氏不安分,刚死了丈夫没多久便开始勾搭男人。   宋氏借机又挑拨宁老太爷,在跟着宁二老爷一起去请安的时候故意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说怀疑宁玥不是宁家的种,不然林氏既与原配所生的嫡子关系不错,又有被视若明珠的年幼女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想要改嫁呢?是不是想隐藏什么,所以才急于离开宁家?   宁老太爷虽然不大相信,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宁玥抱过去验了血,想要滴血认亲,免得乱了自家血脉。   宋氏一早便做好准备,等宁玥被抱过去的时候,以下人没有轻重为由,亲自给宁玥滴了血。   但实际上宁玥手指上的血都被她蹭到衣袖上了,真正滴入水中的是她从一个老道那里得来的一种不溶于水的红墨。   所以被做了手脚的其实根本就不是水,而是血。   而宁老太爷心中本就存了疑,当即便大怒要将林氏赶出家门,哪里会去验证血的真假。   之后的事情便是宁琰所知,林秀才上门与宁老太爷理论,并且最终一怒之下将林氏和宁玥一起带走了,死前还逼着林氏改了嫁,让她跟他那学生一起离开凤阳。   但是林秀才一死,宁老太爷怎么会放过乱了他宁家血脉的女人和孩子,尤其这两人与宁琰的关系都很好,若是怂恿了宁琰什么,让他不相信滴血验亲的结果,那不是又要生乱?   何况这种丢人的事,他根本就不想让宁琰知道,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买通几个歹人,让他们去杀了林氏母女。   但是这些人动手前被林秀才的学生,也就是林氏改嫁的那人发现了。   那人虽然学识一般,也未能考取功名,但为人正直,娶林氏也是为了让自己的老师能安心离去罢了。   他见有人跟踪,便将此事告诉了林氏,让她带着宁玥和一些值钱的细软偷偷离开客栈,还说自己不想被他们拖累,要跟他们分开往另一个方向走,不将他们直接交给对方已经是他仁慈了。   林氏自己也知道自己对别人而言其实根本就是累赘,没有多说什么,当即便带着女儿离开了。   那人却并未如他所言那般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走,而是一直在屋子里待着,直到第二日都没有出门。   等那几个歹人发现不对劲前来查看的时候,发现房中只有一人,林氏和宁玥早已不知去向,自然大怒,几番拷问也从那人口中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恼怒之下竟将这人杀了。   林氏对此一无所知,带着女儿一路奔逃,不敢回宁家,也不敢给宁琰写信,因为他知道当时年幼的宁琰还保护不了他们,这样非但没用,还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她唯一的办法只有带着女儿在外面过几年,盼着几年后宁琰能够撑起门庭当家做主,这样她或许还有回去的机会。   可是还没等宁琰长大考取功名,她就先香消玉殒了,连宁玥也险些命丧歹人刀下,要不是当初林氏心善顺手救了余刃一命,也就没有后来宁玥被救的事了。   宁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双拳几次握紧又松开,掌心被掐出几个血印。   信中关三告诉他,宁老太爷买通那几个杀手之后,二夫人宋氏还私下又给那几个杀手加了一笔银子,让他们用香烛烫掉宁玥额头上那颗朱砂痣。   那几人只以为这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宁玥的身份,但宁琰知道,她其实只是心思恶毒,觉得这颗痣不该长在玥儿头上,而该长在她自己的女儿头上,所以想用当初老太爷差点儿加诸到她女儿身上的事来毁掉这颗痣。   难怪玥儿那么不喜欢那颗朱砂痣,即便失忆了也要一直把它挡上,或许她当年就是无意听到了什么。   又或者在逃亡途中母亲为了不让她暴露身份,故意将这颗痣挡起来了,她自己便也知道这颗痣不好,会带来麻烦,心里便厌恶了。   宁琰并不知道真正的宁玥其实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宁玥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喜欢这颗痣。   他只知道他的继母和妹妹当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赶出家门,后来更是一个死于非命,一个流落在外十余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宋氏和老太爷。   至于宁二老爷……   跟宋氏同床共枕十余年,若说他真的傻到什么都不知道,宁琰是绝不相信的。   他就算不是主谋,也是从犯,眼看着他的母亲和妹妹被人欺辱,不仅闷不吭声,还坐享其成。   宁琰深吸一口气,当即写了封信,将这件事交给了赵乾处理。   赵乾自然明白他这是心中有恨但又不方便自己动手,于是以宁老太爷等人大不敬,明知宁玥被封为县主还要将她沉塘,不尊圣旨,视家法高于国法,以及□□草菅人命等罪责为由,数罪并罚将他们流放三千里,发配边疆。   宁二老爷一家半路上就死了,这是因为宁琰私底下交代了押送的人,让他们多多“关照”一下。   至于宁老太爷,宁琰没有去管。   他只当自己从今往后没有了这个祖父,无论生死,都与他无关。   所以当宁玥回到京城时,宁家除了下人以外已经空无一人,这宁府从此以后就只是他们这一房的府邸,再也没有旁人。   宁玥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一定是宁琰把事情解决了。   她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便又准备出门,说要去趟昭国公府。   宁琰知道她跟余夫人亲如母女,离京这么长时间,回来了肯定要去打声招呼,但没想到这才刚回来就要去。   可他对宁玥心中有愧,又不敢阻拦,只能笑了笑说了声好。   宁玥也笑了笑,对他道:“我去把娘接回来。”   她之前虽然不知道林氏的姓名,但也给她立了个牌位,最开始放在戍城大宅里,后来搬到了昭国公府,时时供奉祭拜。   回宁家那天太突然,没能带来,后来有时间了,则是不想带来,因为不想让林氏看见这满院子乌烟瘴气的模样。   现在既然那些人都不在了,也是时候该把牌位请回来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自己怎么想,林氏一定都是想要回到宁家,回到她爱的那个男人身边的。   宁琰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当即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他点了点头,嗡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去接她。”   宁玥赶忙摇头:“你别去了,在家里等着就是,我这一去还不知道要跟夫人聊多久呢,或许用过晚膳再回来也说不定。”   宁琰知道她说的夫人是指余夫人,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登门确实有些不妥,便答应了。   “那……那你早些回来,我在这里等你们。”   宁玥点头,放下车帘,缓缓向昭国公府驶去。 第133章 想你   “夫人!”   宁玥一到昭国公府,就像只欢快的鸟儿般扑进了余夫人怀里。   余夫人面上没什么变化, 在她扑过来的时候却伸出手扶了她一下, 怕她摔倒。   宁玥在她身边坐下, 将从外面带回来的礼物一样一样的拿出来,一一介绍了来历,又给她讲了许多外面的趣事,如同以往每次从戍城回来一般。   两人一聊便聊了半个多时辰, 期间几乎都是宁玥再说,余夫人只偶尔点点头回应几句。   但她听的神情认真,偶尔还给宁玥倒杯茶递过去,半点儿没有厌烦之色,哪像是外人口中不喜聒噪的冷清女人, 似乎宁玥若能一直说下去, 她就能一直听下去似的。   直到宁玥说的差不多了, 她才问了一句:“我听说这次靖国公世子也跟着你们一起去了?”   宁玥怔了一下, 没想到她会问起卫渊, 一时间也摸不准什么意思,便只是点了点头。   余夫人喝了口茶, 垂眸问道:“你觉得……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还,还好吧, ”宁玥道, “我跟他也不是太熟, 并不是很了解。”   余夫人沉默许久, 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没再说什么,让她去她的院子看看还有什么要整理带走的。   之前宁玥忽然回了宁家,虽然昭国公府已经把很多日常常用的东西都给她送去了,但还有很多留在这里。   这三个月宁玥不在京城,余夫人让人把余下的东西也全都整理好了,方便她回来后随时带走。   原本是可以趁她不在的时候就送到宁家的,但她信不过宁家,怕他们吞了宁玥的东西,所以就先留在了昭国公府,等宁玥回来后自己带回去。   宁玥点头应了,出门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都有些莫名,想不明白余夫人问她那句话的用意何在。   等她进了自己房间被人忽然一把拉过去抵在墙上时,吓得差点儿叫了出来。   实际上她也真的叫了出来,只不过这声音转瞬间便被吞了下去,只余几声短促的呜咽。   余刃死死地把她抵在墙壁上,在她唇边流连辗转,像是要把她吞进去似的。   宁玥回过神后气恼地捶了他几拳,扭头挣开,道:“干什么啊!吓我一跳!”   余刃喘息着又追上去吻她的唇角,一下又一下的轻啄:“想你。”   这三个月他虽然也能时常与宁玥见面,但能亲近他的次数太少了。   宁琰和程文松他们一个个都防贼似的防着他,他连跟宁玥单独相处的时间都很少,更别说想一亲芳泽了。   宁玥也不是不想他,可外面还有宁琰派来的下人,便还是挣扎着道:“别闹了,外面有人守着呢。”   她要来昭国公府,宁琰自然防着余刃,派了人一路跟着她,就怕余刃对她做些什么。   余刃却笑着在她耳边道:“我让人将他们支开了。”   说着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宁玥一听,哭笑不得,但这次没再挣扎,温顺的任由他亲吻,还主动环上了他的脖颈。   余刃这些日子憋的浑身难受,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哪肯轻易放过,一边亲吻一边托着宁玥的臀将她半抱着向床边走去。   宁玥惊呼一声,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便已被他再次堵住唇瓣压在了床榻上。   余刃一边亲吻一遍说道:“好玥儿,让我……让我抱抱好不好?”   被他压在身下的宁玥喘息不定,红唇微肿。   “你不是……抱着呢吗?”   余刃眸色暗沉,声音低哑,一只手隔着衣裳试探着在她腿侧摸了摸。   “我是说……像上次那样。”   上次?   宁玥只一想便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脸色绯红。   余刃似是怕她拒绝,讨好的亲吻她的耳垂和脖颈,不给她多余的思考的机会。   这动作却反而惊了宁玥,推着他道:“别,会被看见的。”   上次他就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不少印记,她穿了好几日高领的衣裳,颇有些欲盖弥彰。   余刃唔了一声,却并未停下,而是用下巴将她的衣裳往下蹭了蹭,亲吻原本被遮盖的那部分肌肤。   这位置太危险,宁玥下意识想把衣裳拢上去,却被她按住了双手,道:“乖,这样就看不见了。”   说着忽然又往下挪了一些,张嘴便噙住了某处,即便是隔着衣裳,也让宁玥身子一颤,唇边溢出一声娇吟。   两人间的雷火彻底勾动,一刻钟后虽然仍旧穿着衣裳,但衣襟都已经解开,胸膛紧紧贴在一起。   余刃眼中似着了火,紧紧地抱着宁玥,不停的用身子冲撞她,呼吸声一声比一声粗重。   宁玥起初还在他的亲吻中沉沦,后来就实在受不了了,拧着眉头推他:“余刃,放开我,疼。”   余刃听她呼痛,心知是自己撞的太狠了,女儿家身子娇嫩,便是隔着衣裳怕是也受不住。   可他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又着实难受,最后哄着骗着拉着宁玥的小手给他纾解了一回,这才清理一番给她整理好衣裳让她坐在了妆台前。   亲手给女孩子梳好凌乱的头发,余刃俯身在铜镜中看着她,道:“怎么样?我梳头的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宁玥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男人却得寸进尺的又来咬她的耳朵,伸手从身后环住她,又想往她衣襟里探。   宁玥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道:“有完没完了?”   余刃低笑,收回手没再闹她,只是轻轻贴着她的面颊。   “再有一年半,我就可以娶你了。”   宁玥偏了偏头,忽然又想到余夫人刚才问她关于卫渊的事。   她该不会……不想让她嫁给余刃了吧?   可是不应该啊,之前夫人明明一直都是同意的啊,而且也并没有因为她认回了宁家就不喜欢她啊,看这房间就能看得出来。   当初她搬回宁家,余刃怕她在那边住不习惯,把这房中的东西几乎全都搬过去了,连床榻都不例外。   可这次她回来,这房间里的东西却似乎一样没少似的,还是原来的模样,说明她又照着之前的样子重新布置了一番。   宁玥不明所以,便索性先不想了,催着余刃让他趁下人没回来前赶紧离开。   可谁知宁府的下人被打发去清点宁玥的东西,因为东西太多,许久都没有清点完毕。   宁玥等了半天没把下人等回来,倒把徐妈妈等来了。   徐妈妈进门笑眯眯地道:“小姐的东西多了些,那些下人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能清点完毕,小姐别急,安心等一会儿便是了。”   说完又问她这屋子布置的可有什么不妥,说是她按照余夫人的吩咐照着以前的模样重新布置了一遍,但又怕有什么遗漏的,若是有的话就告诉她一声。   宁玥摇头:“跟以前一模一样,我要不是知道原来那些东西已经搬走了,还以为这屋子根本没动过呢。”   “不过徐妈妈你们其实不必如此的,我以后……以后应该不会常用这间屋子了,这里其实可以腾出来做些别的。”   徐妈妈轻笑,伸手抚了抚看似跟以前一样,实际上新换不久的桌案。   “咱们国公府啊,别的不多,空房子空院子却多,腾出这一间也不知能用来做些什么。何况……”   她说着看看宁玥:“何况就算小姐不在,夫人也要时不时过来坐一坐,若是就这么空着,她看见心里难免不舒服。”   宁玥一怔,没想到她不在的时候余夫人竟然会来,而这件事以前徐妈妈从未跟她提过。   她看出徐妈妈怕是有什么话说,忙拉着她坐了下来,倒了杯茶过去,示意她慢慢说。   徐妈妈看着眼前的茶水,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虽然明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不该这么做,但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抚了抚宁玥的面颊。   “小姐如此乖巧懂事,难怪夫人这些年越来越喜欢你,把你放在了心尖儿上。”   宁玥笑着蹭了蹭她的掌心,道:“徐妈妈不也把我放在心尖儿上吗?你和夫人待我都极好,我知道的。”   她从小没有父母,秦叔叔好歹代替了一部分父亲的角色,但母亲这个角色却是自幼缺失,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对她很好的余夫人和徐妈妈,心里也是真心依赖感谢,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徐妈妈笑看着她,目光中却莫名带上几分伤感,苍老的声音也多了几分疲惫。   “若是当年夫人的女儿平安生下来的话,也该是像小姐这般天真烂漫,可爱懂事才是。”   宁玥知道当年余夫人曾经小产,失去过一个孩子,以为徐妈妈说的是这件事。   谁知徐妈妈却道:“夫人这一生子嗣缘薄,第一个孩子就没能留住,还因此与先国公生了罅隙。”   “后来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些,有了第二个孩子,却又……”   这往事她许久没提,虽然已经时隔二十余年,现在说起却仍旧有些哽咽。   “那第二个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是个已经成形的女儿,夫人那么不爱动针线的一个人,亲手给她做了好多小衣,可是……却未能给那孩子穿上一件。”   宁玥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指尖冰凉,下意识问了一句:“那孩子……怎么没的?”   徐妈妈眼眶微红,脖子有些僵硬地转过来。   “因为国公爷。”   国公爷……   余刃的父亲被称为先国公,如今昭国公府的国公只有一个,就是……余刃! 第134章 瑾宁   徐妈妈将当年的往事徐徐道来, 宁玥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昭国公府。   先国公余泽安与青梅竹马的朱氏互相倾慕, 无奈朱氏家道中落, 余家长辈原本就不是很中意这门亲事, 自然更不同意他娶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甚至可能会成为拖累的女人回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余泽安当时在家中的地位远不及如今的余刃, 纵然心中豪情万丈视自己为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最终也不得不妥协,听从长辈安排娶了余夫人。   余夫人的姐姐乃是先帝十分宠爱的一名妃子,这在旁人眼中是身份尊贵的象征, 在余泽安眼中却是谄媚惑主, 外戚干政的代表。   “可入宫本就非我家大小姐所愿, 是先帝相中了大小姐,一旨圣旨直接颁了下来。”   “老爷和夫人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可以先帝的性子,若是不把人送去,之后还不定要怎么为难。”   “大小姐为了老爷的前程, 一家人的安危,违心的入了宫,以十几岁花骨朵般的年纪侍奉一个比她大几十岁的人, 这才换得了我们府上平安。”   余泽安起初对余夫人带有偏见, 但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就发现是自己太偏颇了,余夫人其实并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夫妻俩虽然算不上浓情蜜意, 但也相敬如宾。   余夫人没过多久怀了身孕, 满心期待地等着孩子降世, 余泽安也很在意这个孩子,抽出更多时间陪伴她。   但是那时他们还没搬来京城,与族中其他几房共同居住在一起。   有天下雨,余泽安也不知为了什么跟几位长辈吵了起来。   余夫人是个守规矩的人,虽然公公婆婆自她有了身孕之后就免了她请安,但她还是按时去了,结果到门口时正听到余泽安喊了一句:“我已经按照你们的意愿娶了自己不想娶的女人,现在连纳妾也要听从你们的安排吗?”   这句话让余夫人站在门口愣住了,等余泽安惊觉被她听到想要过来解释的时候,她下意识转身便跑。   从小到大都循规蹈矩的女孩子从未如此失态过,冒着雨不管身后人的呼喊,只想逃离这里。   眼看着余泽安要追上,她拐进一间花厅便关上了门,任凭余泽安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   余泽安在门口站了许久,以为她是气头上不给他开门,就一直等在这里。   但后来时间太长了,连下人骗她说国公爷已经走了,里面都没有动静。   余泽安这才察觉不对,一脚踹开了房门。   等他进去的时候,余夫人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受了惊,额头滚烫,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后来人虽然救治过来了,那还未满三月的孩子却是没了,夫妻俩也因此生了罅隙,再不复往日恩爱。   余夫人醒来后知道孩子没了,呆坐了三日一句话都没有说,再开口时第一句便是要给余泽安纳妾,纳的还是与他青梅竹马的朱氏。   余泽安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知道他与朱氏的事情了。   但其实自从他订了亲,除了偶尔让人接济朱家一番,就再也没和朱氏有什么来往了。   就连送去的那些东西,也是托别人的名义送去的,就怕外面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对两家都不好。   他这次与长辈吵起来,跟朱氏其实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长辈见余夫人怀了身孕不便伺候他,想给他纳妾,他不肯,这才起了争执。   于昭国公府的长辈而言,开枝散叶是再重要不过的事,就算现在不纳妾,今后早晚也要纳的,何不趁这次余夫人有了身孕提出此事更好。   他们就是怕余泽安心里还念着朱氏,所以才如此着急想往他身边安排女人,哪想到余夫人张嘴便说要纳朱氏为妾。   长辈们都以为余夫人疯了,好劝歹劝余夫人就是不听,直接让人去问朱家了。   按理说,朱家就算落魄了,但好歹是书香门第,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才是。   可几日之后,朱氏竟真的乘着一顶小轿进了余家的门。   余泽安那几日心情不好,回府前喝了些酒,拉开房门看到坐在房中一身粉衣的朱氏,愣在门口半晌都没有进去,之后直接转身去了余夫人房中,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夫人冷眼看着他,道:“你娶了不想娶的女人,我把你想娶的给你迎进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   余泽安脸色铁青,说她有什么怒气发在他身上就是了,何苦这么做,同时折辱了她们两人。   对余夫人来说,纳一个原本跟自己丈夫青梅竹马,差点儿代替她今日的位置嫁进来的人为妾,让她每日出现在自己眼前,跟自己的丈夫再续前缘,是一种折辱。   对朱氏来说,堂堂书香门第,举人老爷的嫡女,却一朝成为别人的妾室,自然也是一种折辱。   余夫人却冷笑出声,脸上满是讥讽。   “你觉得是折辱,别人可不一定这么觉得。”   “朱氏的爹娘原本并不同意她来做妾,是她自己非要来的!没有人逼着她上那顶小轿,是她自己哭着喊着非要来给你做妾的!”   余泽安砰的一声一拳砸碎了落地罩,额头青筋暴起:“住口!”   余夫人却仍旧仰着下巴,嘲讽道:“你喜欢的,也不过是个只配给人做妾的女人而已!”   余泽安双拳握的咯吱作响,扔下一句“你别后悔”就走了,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朱氏身边与她圆了房。   朱氏与他青梅竹马,自然知道他情绪不对,咬着唇在他身边哭成泪人,身上满是青紫的痕迹。   若换做以往,余泽安早已去安慰她了,可今日他却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个秤砣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坐起身让下人来给朱氏清理了,自己披上衣服便去了书房。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余泽安没有,余夫人没有,朱氏也没有。   他们一个以为自己从此之后便放下过往,和余夫人开始新的人生了。   一个以为能和丈夫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另一个以为自己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再也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结果最后三人却纠缠在了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朱氏与余夫人的性子不同,柔柔弱弱的,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事就是求着父母让她能和心爱的人重聚。   可她来了之后才知道,父母说的没错,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回头也不可能跟过去一样了。   他心爱的那个男人本就是个有担当的人,就算娶的妻子不是自己所爱,也不会亏待人家,更不会因此就跟曾经爱慕过的人纠缠不清。   何况她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那个人,再不像从前那样心里眼里只有她了。   “那后来呢?”   宁玥问道。   “后来……夫人原谅先国公了吗?”   应该是原谅了吧?不然怎么会有第二个孩子?   “后来啊,”徐妈妈继续说道,“后来先国公虽然对朱氏照顾有加,但再也没进过她的房,每日回府就来找夫人,想跟夫人道歉。”   “可夫人性子拗,哪肯听他说话,根本连见都不见他。”   余泽安这样来回了一个月,余夫人始终不肯相见,这日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仍旧没能进去,最后叹了口气,隔着门扇问里面的人:“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房中人自然不会给他回应,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再站一会儿就离开的时候,他却一撩衣摆,当着满院下人的面跪了下去。   这动作把下人都惊呆了,有人赶忙来劝他,他不听也不理,就这么跪着。   还是徐妈妈怕惊动了族中长辈,传出什么风声对他们小姐不好,赶忙打开房门让他进来了。   但进去也没有用,余夫人在内室,他仍旧见不到。   余泽安也不多说什么,衣摆一撩又跪了下去。   如此这般往复三天,每天一回府就来跪着,跪到困了就裹着徐妈妈给他拿来的被子在门边团着睡一宿,第二日再来,这才总算换得余夫人开了房门。   余夫人打开房门却只低头看了他一眼,道:“让开,我要出去。”   余泽安哦了一声,蹭着膝盖往旁边挪,挪了一下却身子一歪直接抱住了余夫人的腿,苦着脸道:“瑾宁,扶我一把,跪久了膝盖疼。”   余夫人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耍赖,可心里的气到底已经消了大半,犹豫片刻就势伸出了手。   两人自此算是和好了,旁人都以为三天前余泽安便宿在这里了,只有徐妈妈他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知道,直至今日世子爷才算是进了房。   余夫人才刚小产一个多月,余泽安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脊背,一句接一句的道歉,说着自己的不是。   余夫人性情刚硬,但还是忍不住在他怀中流泪,呜咽着说她的孩子没了。   若说当初余泽安跟长辈争吵时一怒之下说出的那句气话是她一直不看见他的源头,那这个失去的孩子就是根本。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满怀期望等着他生下来,却就这么没了,她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怪余泽安,最终将怒火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余泽安何尝不明白,只能安抚地在她耳边劝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明白,即便再有,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可是已经失去的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这件事多想也无益,只能向前看。   但还没等他们再有第二个孩子,朱氏那边却有了动静,她怀孕了。   余泽安虽然对朱氏照顾有加,但除了最初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在她那里留宿过,却没想到只那一次竟然就怀了身孕。   余夫人听闻后亦是愣了许久,最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多派去了几个下人,让他们把朱氏照顾好。   有些事有时候或许就是命,她冲动之下将朱氏纳了进来,余泽安冲动之下与她圆了房,然后有了现在的果。   她作为当家主母,在自己没有生出嫡子之前,完全可以把这个孩子拿掉,但她自己失去过一个孩子,做不出来这种事,便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这孩子就是后来的余刃。   余夫人没了孩子,朱氏却一举生下了庶长子,余泽安怕余夫人心里不舒坦,对她更是温柔小意,即便后来余夫人怀了身孕,他也没去朱氏院中留宿过。   日子平静无波,一切原本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直到那天……   “我和几个下人陪着夫人去花园,却听假山后隐隐传来一阵啜泣之声。”   “我们寻声而去,就见是朱氏不知为何躲在那里哭,而她只顾着自己,竟连年幼的国公爷什么时候爬上了假山都不知道。”   “国公爷那时不到两岁,懵懂无知,眼看着要从假山上掉下来。然后……”   “然后夫人下意识伸手接了他一把……”   徐妈妈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肩膀微抖,眼角闪着泪光。   “国公爷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怀里,毫发无伤,她却因此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不管先国公是生是死,不管他后来有没有因为赵乾而出事,余夫人这辈子都注定不能再有他的孩子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能再生了。   宁玥脑子里陡然炸开,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余刃五岁就被送到军营,为什么余夫人一直对他十分冷淡,还不如对她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   原来是因为……这样。   所以她刚才问她觉得卫渊如何,并不是对她有什么不满,不想她嫁进来,而是怕她对卫渊有了什么心思,不愿意再嫁进来。   她把她当做失去的那个女儿,想把她留在身边,原本只要等过两年她嫁进来了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可她却忽然认回了宁家,亲事不再由他们做主。   她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好干涉她,所以问完那句之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宁玥心中酸涩,拉着徐妈妈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   “妈妈别伤心,从今往后我便是夫人的女儿,我已经让大哥跟大鱼交换了庚帖,等我十七岁就成亲,到时候一定好好陪着夫人。”   徐妈妈一听,心中果然大定,眼含泪光的看着她。   “小姐明白就好,你对夫人而言……真的很重要。”   “老奴原本不该逾规跟你说这些,可是这三个月来夫人整日惴惴不安,老奴实在是……”   “我知道的,”宁玥蹭着她的掌心道,“我都明白,夫人就像我娘,妈妈就像我的祖母,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徐妈妈赶忙道一句使不得使不得,宁玥笑了笑,又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了许久的话安抚她,这才等下人清点好东西之后离开了。 第135章 手帕   林氏的牌位被宁玥迎回了宁家, 另一方面余刃让人将她的遗骨也迁出旧址, 由下人护送着带回了京城。   只是路途遥远,途中难免要耽搁些时间, 所以暂时未能抵达。   谢曦瑶上次未能表白成功, 回去后懊恼许久,宁玥知道她肯定还想再见东子,但自己不方便开口, 便找了个东子休沐的时间, 约上她一起出门了。   卫渊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得知消息之后自然也暗中跟了过去,装做偶遇和几人一同游玩。   途中宁玥刻意给谢曦瑶制造机会, 让余刃牵制着卫渊, 自己则帮她把东子约了过去,然后偷偷躲了起来。   东子见又像上次似的来了之后只有谢曦瑶一个人,顿时浑身难受, 长了刺似的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低着头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玥在暗处看的直恼,心想人家女孩子这样单独约你两次,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这时候但凡心里有点儿感觉, 都应该主动开口才对吧?   谢曦瑶亦是低垂着头,手上紧紧捏着一块儿帕子,半晌才颤颤地举了起来, 道:“我……我绣了一块儿手帕, 也不知……不知你喜不喜欢。”   宁玥:……好含蓄, 当初余刃可是张嘴就直接让她嫁给他。   东子一怔,满脸震惊,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状况。   他就算脑子再迟钝,也知道女孩子是不会随随便便送给别人自己亲手绣的手帕的,这若传出去,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他许久都没有去接那块儿手帕,而是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谢曦瑶不敢抬眼看他,但还是怯怯地点了点头,红着脸满脸娇羞。   东子从小就没怎么接触过女人,接触最多的宁玥还一直被他当做男人,即便恢复了女儿身,在他心里也跟自己兄弟没什么分别。   他对女人的了解都来自麒麟卫兄弟们之间的荤话,几本连宁玥都看不上眼的春宫图。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就是偶尔自.渎都没有具体的对象,全凭幻想。   直到上次不小心碰到了谢曦瑶,他才对女人产生了第一个具体的印象:软。   那感觉他直到现在都没忘,尤其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身前弧度和宁玥完全不同的时候。   东子觉得自己这样去惦记一个女孩子是不对的,尤其这女孩子为人善良,为了跟她毫不相干的事就能孤身和他们一路前往菱州,一路任劳任怨,即便后来赶路需要骑马,也闷不吭声地在马背上颠簸了好几天,要不是到了仓桐看到宁玥给她配药,他都不知道她磨破了腿。   这样的女孩子东子觉得自己根本肖想不起,所以一直克制着,却没想到她今日竟然主动送了他一方帕子。   谢曦瑶见东子问过之后仍旧许久没接,以为自己是被拒绝了,眼眶一红,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手也跟着要垂落下来。   谁知半空却被人直接连手带帕子一起握住了:“那……那你可别后悔。”   谢曦瑶只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滚烫,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少年面色微红,扭着头别扭地看着别处。   满心期许终于落定,她羞赧地点头:“嗯,不后悔。”   下一刻却被东子拉到身边,低声道:“咱们去别处,小玥肯定躲在什么地方偷看呢。”   之后拉着她就跑了。   宁玥眼看着他这么把人拉走了,从树后站出来叉着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啊。”   臭小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眼光还不错,知道曦瑶是个好姑娘。   她才刚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余刃笑着走了过来,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东子要是听见你说这话,估计要被你气死。”   宁玥没接这句,而是从他怀中抬头看了看他身后。   “卫渊呢?没跟着你吗?”   余刃咬了咬她的耳朵,道:“我把他甩开了。”   他好歹比卫渊多吃了几年饭,对付这种毛头小子还是没问题的。   宁玥哦了一声,拉着他亦是往林子深处走去。   之前徐妈妈跟她说的事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余刃说一说,但她搬出了昭国公府,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都能见到余刃了,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   今日好不容易两个人能独处,没有外人在场,她便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了,包括后来徐妈妈跟她说的朱氏的死因。   “她是自己在房中投缳自尽的,当时大家都忙着先国公的丧事,没人注意到她,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只留了一封信,给夫人道歉,并希望她能念在你是先国公的骨肉,好好照顾你,把你养大。”   徐妈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是不好,向来温和慈爱的脸上带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嫌恶和刻薄。   于她而言这个女子在府中待着没有任何区别,是生是死她都不在意,反正以朱氏那软糯无主的性子,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可她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徐妈妈如是说道。   “先国公前脚去了,她后脚就投缳自尽,旁人还以为是我家夫人如何苛待了她,甚至有人说是夫人逼死她的!”   “她倒是一条白绫一了百了了,可我家夫人呢?莫名其妙就背上了谋害先夫妾室的罪名,外面传什么的都有!”   她这一辈子没记恨过什么人,朱氏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了。   她至今记得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暗中打量她家夫人的眼光,仿佛在看着一个刻薄冷血,为了抢夺唯一的庶长子就要人性命的女人。   天知道其实在那之前先国公就已经不让朱氏再教养国公爷了,因为觉得朱氏带不好孩子,一时大意让孩子陷入危险不说,还连累夫人今生都不能再育有子嗣。   而且因为她性子软弱,连带着当时年幼的国公爷都像她一样遇事只会哭,先国公询问事情经过的时候除了哭嚎着摇头什么都不会。   国公爷是个男孩子,在夫人不能生育之后还极有可能因为是长子而成为国公府下一任的继承人,又岂能养成这种没有担当只会哭嚎的性子?   先国公便将国公爷从朱氏身边带走了,另请了人来教养他,朱氏只能定期去探望。   所以夫人压根儿就不用去抢,因为朱氏已经失去了孩子的教养权,夫人若是不让她见,她甚至连看都不能看孩子一眼。   这样的状况下夫人有什么必要冒着被人非议的危险要了她的性命?就让她自己在府里自生自灭不就可以了吗?   但这些外人都是不知道的,即便知道也不在意,于他们而言,需要的只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宁玥并没有将这些跟余刃说,因为那毕竟是他的生母,就算他已经毫无印象了,也不好让他对自己的母亲产生什么不好的情绪。   这世上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有些像余夫人一般坚韧,有些像朱氏一般柔弱,说不清对错,理不清是非。   若说朱氏有什么大的过错,似乎并没有,她只是性子太娇弱,若能始终被人守护着,便能平安顺遂相夫教子过完一生,但若遇到挫折,就会很容易折断。   先国公离世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沉重的打击,唯一挚爱的人离开了,孩子也不能带在身边,余夫人不能生育又是她无心之失造成的,今后的生活在她眼中全是绝望。   在这种绝望之下,她选择离开。   “后来夫人处理完先国公的身后事,带着你搬到了京城,凭借自己身份之便,给年幼的你请封了世子,免得族中其他人觊觎这个爵位,夺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再后来的事情……你应该就知道了。”   余夫人虽然让人好好照顾着余刃,但对于之前的事心里到底是有芥蒂的,尤其是每每想起那个离开自己身体的已经成型的女婴。   那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死,但到底是未足月,太过娇弱了,只在这世上短暂的停留了片刻便死去了。   所以她即便知道这并不是余刃的错,但跟他始终还是亲近不起来,甚至每每看到他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心生厌恶。   她怕再这样下去自己早晚做出什么错事来,便将余刃送进了军营。   这之后的事情,余刃自然也就知道了。   只是他不知道,余夫人虽然看似没有管他,但实际上一直让徐妈妈关注着他的事情。   毕竟他是昭国公府唯一的后嗣,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余夫人心中也过意不去。   余刃听完之后许久没有说话,看着眼前的河水目光沉沉,极力去回忆那些往事,却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那时太小了,不可能会记得那些事。   但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母亲一直对他那么冷淡。   若换做是他,怕是也热情不起来。   而这些事母亲其实早就可以告诉他,但却始终没提,甚至搬到了京城,连当年的下人都没带几个,这对他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不想让他知道那些不堪的往事,不想让他知道是她害得她没了孩子,不想让他知道他的生母就这么把他扔下了。   她宁愿跟他保持着疏离的关系,也不愿让他那么小就背上一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责和愧疚。   哪怕她并不喜欢他,也在努力为他考虑,尽量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宁玥见他许久没说话,以为他是不信,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我觉得徐妈妈没有骗我,她没有必要……”   “我知道,”余刃开口打断,将她揽进怀里,“她没骗你,我知道。”   宁玥松了口气,伸手环住他:“大鱼,你以后要好好孝顺夫人,她这辈子过的真的很辛苦。”   余刃嗯了一声,缱绻地亲吻她的面颊。   “你跟我一起孝顺她,好不好?”   宁玥点头,踮起脚尖回应他的亲吻。   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安,感觉到他心中的忐忑。   他需要她的拥抱和亲吻,以此来安抚心中翻涌的情绪。   两人在林中紧紧相拥,温柔的亲吻着对方的唇瓣,直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余刃皱着眉头松开了宁玥,低声咒骂一声,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一定是卫渊找过来了。   他轻轻抚了抚宁玥的面颊,恋恋不舍,宁玥却再次拥住了他,贴上他的嘴唇。   余刃一怔,下意识推开一点。   “玥儿,会被人看到的。”   “看到就看到,怕什么?”   宁玥笑道,在他唇边轻轻咬了一下:“看到不是更好?省的他一直不死心。”   余刃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眸中温柔如水般散开。   他喜欢他的小姑娘,也不介意让卫渊他们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种过分亲密的事,还是不敢让人看到的,因为怕传出什么对玥儿不好的流言。   可他的小姑娘却不在意这些,满心满眼只有他,甚至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赶走对方。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担心都是多余的,再不迟疑地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紧紧箍在自己怀中。   卫渊刚刚才在另一边看到自己表妹和东小将手拉手腻腻歪歪站在一起,转眼又看到这两人在林中拥吻,顿时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外焦里嫩的。 第136章 生父   回去的路上所有人心情都很好, 只有卫渊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回城之后宁玥先将谢曦瑶送了回去, 卫渊等谢曦瑶进门后觑了个机会, 上前几步, 隔着车窗低声问宁玥:“宁姑娘,你刚才……其实知道我过去了对不对?”   他走路时并未刻意减小声音, 昭国公和宁姑娘都习武, 按理说不会听不到动静才是。   但他们直到他走近仍旧没分开, 那说明……   卫渊心中其实已经基本知道答案了, 但还是不甘心, 想要问一句,结果宁玥果然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他沮丧地低着头,又接着问道:“我是不是……很烦人,让你觉得很苦恼?”   明知对方心有所属还一再纠缠, 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最后甚至不惜用这种方法让他死心。   宁玥摇了摇头, 笑道:“卫世子人很好, 我只是不想你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 我已经认准了余刃,不会再改变, 你也应该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缘分, 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感情, 这不值得。”   卫渊心说我觉得是值得的, 只要能得到回应, 怎么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显然注定是得不到回应了,再说这样的话也只是徒增对方烦恼而已。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知道了,以后……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了,祝你和昭国公……”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后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纵然他觉得自己不是个小气的人,让他祝福宁玥的同时祝福余刃,他还是做不到的,最后改口道:“祝你平安幸福,一生顺遂!”   宁玥咧嘴一笑:“谢谢,也祝卫世子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卫渊喜欢极了她笑起来的样子,怎奈这笑容注定不会属于他,心里一阵失落,又见余刃一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半边身子都恨不能贴过来了,瞪了他一眼又补了一句:“虽然我没有机会了,但我还是想说,昭国公他根本配不上你!”   说完转身便走了,气的余刃两眼一瞪恨不能上去给他几拳。   宁玥忍不住一阵低笑,放下车帘回宁府了。   …………………………   宁玥生母林氏的棺木在两个月后护送进京,护送棺木的是当初一只耳的部下,南辕北鼻。当然,现在他们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   当初为了不走漏风声,余刃让人将这两人关了起来。   但戍城大宅显然不是个长期关人的地方,后来就将他们送到了那处带有温泉的庄子,让他们在那里做事,既可以监督他们又不用白吃白喝的养着他们。   这两人在庄子上待的久了,倒习惯了那里安定的生活,不想再去外面东奔西跑,等一只耳伏法,也依然不愿离开,死皮赖脸的非要留在那儿不可。   庄子上的管事见他们做事倒也勤勉,问了余刃一声,余刃答应了,他们也就这么留了下来,这些年竟然还都娶了妻,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南辕擅长赶车,庄子里需要用车的时候总是找他。   至于北鼻,当初是靠着美色吃饭的,后来鼻子被余刃打歪了,经过程伯医治虽然不影响正常生活,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一点儿痕迹,想靠美色是不可能了。   何况就算他鼻子是好的,庄子上也没什么需要用到美色,尤其是男色的地方,所以他就什么都干点儿,哪儿用的着他就去哪儿帮忙,渐渐的这也会点儿那也会点儿,虽然杂而不精,但也算成了个全能型人才。   他们从未来过京城,听说了这次的差事,便主动请缨前来了,顺便还带上了老婆孩子一起来见见世面,在京城玩儿了许久才回去。   这期间东子和谢曦瑶的感情越来越好,几乎每次东子休沐的时候都要打着宁玥的旗号见面。   东子虽然不聪明,但却是个有担当的人,相处一段时间确定了谢曦瑶的心意,在她首肯之后便决定去提亲了。   赵乾是东子的生父,这件事余刃自然是要跟他说的,他若不同意,他还真不敢贸然代东子去提亲。   赵乾听闻后沉默许久,余刃以为他是对谢曦瑶有什么不满意,还帮着说了些好话,夸奖了这姑娘一番。   “朕知道。”   赵乾打断道。   东子刚跟谢曦瑶在一起余刃就告诉他了,身为父亲,他自然第一时间就把谢曦瑶的家底以及人品全都查清楚了。   这女孩儿无父无母,虽然无法给东子带来什么倚仗,但也不会拖累或者牵制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乾的另外两个儿子都深受外戚干扰,为了能掌握更多权势,结交更多朋党,与母族的联系颇为紧密,这也是他这些年一直不立储的原因,外戚干政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谢曦瑶的身世他不仅不以为杵,还反而觉得好些。   东子原本就性格单纯,为人耿直,若真是娶了那些家里乌烟瘴气一堆乱七八糟亲戚的,将来教唆怂恿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怎么办?   他刚才在想的是另一件事,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   “朕……想认回东子,将他载入玉碟。”   余刃一怔,抬头看向赵乾,神情惊愕,但脑子里忽然又想到什么,很快便平静下来,道:“微臣可以理解陛下的心情,但这件事……最好还是提前问一问东子的好。”   在东子眼里他爹早就死了,忽然告诉他这个人还活着,而且一直就在他眼前,他不一定能接受得了,或者说不一定愿意认回这个父亲。   到时候若是认亲不成反而成仇,那就不好了。   赵乾还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张嘴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你……不反对吗?”   他身子微微前倾,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他以为他说了这件事之后第一个会反对的就是余刃,因为认回东子涉及到的事情太多了,绝不仅仅只是他们父子间的关系而已。   到时候朝中势必一片哗然,大皇子二皇子那边也定会觉得受到了威胁,连带着他们的一众朋党都会有所动作,对东子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说白了,这件事除了满足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心愿,并没有什么其他好处。   余刃是个头脑清醒的人,若换做往常一定会阻止他,但是他刚刚忽然想到了余夫人,阻止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能用理智来决定的,很多时候还要考虑到感情,甚至感情占据了主导地位。   任何一个做父母的,但凡对子女有一点点爱意,一定都会想要陪在他身边,看着他长大,给他最好的一切。   就像余夫人,即便只来得及看她那早夭的孩子一眼,却记了一辈子,到现在都留着那孩子的衣物,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还把宁玥当做了自己的寄托。   作为臣子,他可以力谏一个帝王不要做这种冲动的事。   但是作为一个晚辈,他无法拒绝一个父亲想要认回儿子的心情。   何况若是东子也想认回来呢?那他又有什么理由阻止这种人伦天纲?   “臣没有意见,只要东子同意就好,这种事……毕竟还是要你情我愿才好。”   他如是说道。   赵乾最在乎的除了东子以外就只有余刃的意见而已,毕竟余刃帮他照顾了东子这么多年,比起他这个父亲,余刃才更像东子的长辈。   见余刃竟不反对,赵乾大喜。   “好好好,那……那你回去问问他,若是他愿意的话,朕立刻宣告朝廷,将他载入玉碟,一定尽朕所能弥补他!”   余刃点头,回去之后便告诉东子其实他的父亲还活着,问他愿不愿意认回这个亲人。   东子震惊的手里的馒头都掉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那……那他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认我?”   “……他身份特殊,有一些苦衷,你若是觉得自己能原谅他,我便安排你们见上一面,让他亲自跟你解释。”   “若是觉得不能原谅,那这件事便算了,也不勉强,只当我今日什么都没有说过。”   当什么都没说?   怎么可能?   东子怔怔地看着眼前饭菜,活了十几年头一次觉得吃饭都没胃口了。   他第一反应是想去问问宁玥的意见,但宁玥已经不在国公府了,他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只能去宁家才能找她。   再一想自己都已经十八岁了,眼看着也是要成家立业的人了,难道以后还能事事都找她帮忙不成?   于是说了句“容我想想”,便离开回自己房间了。   他这一想便想了三天,才终于给了余刃答复,说认不认以后再说,他想先听听他到底有什么苦衷。   后面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自己的父亲。   余刃把他的意思转达给了赵乾,赵乾当时正处理一些事务,闻言立刻安排他们去一间偏殿等着,自己忙完手头的事马上就过去。   东子正在宫中当值,忽然被余刃叫去说现在就带他去见他的生父,而且还不是往宫外走,而是往里面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等在偏殿等了一会儿,见到进来的是赵乾和太监总管,更是印证了心里的想法,下意识退后半步,满脸惊恐:“我爹他……真的进宫当太监了?”   太监总管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旁的赵乾额头青筋一跳,脸都绿了:妈哒忽然不想认这个儿子了怎么办! 第137章 十两   不怪东子压根儿没往赵乾那儿想, 实在是他这些年过的太像个普通人了。   铲马粪,刷马桶, 跟所有人干一样的活吃一样的饭,除了小时候因为年纪小自己有个单独的小院儿, 就再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   就连月例都不比别人多一点儿,一个月只有一两!   若说宁玥是皇子他还信, 说他是皇子?   怎么可能!   但偏偏他还真是!   余刃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让他消化掉自己真是个皇子, 是赵乾的亲生儿子的事实。   他脑子里乱的要炸开,茫然间问了一句:“那你为何这些年都不认我?为何当年不带我娘进宫?”   听他问起往事,赵乾眸光微暗,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不是朕不想带你娘进宫, 而是你娘自己不愿进宫。”   那封信年代久远,信纸已经泛黄,而且还有一些被压平的褶皱,看上去像是被人用力团起过, 之后又小心的铺平展开了。   上面的字迹笔触凌厉, 带着几分力道,不像是女儿家的字, 倒有几分男儿气势,明确的表达着拒绝的意思, 并直言今后永不相见。   “朕与你娘认识时还未登基, 她是一位镖师的独女, 父亲死后为了供养在读书的弟弟, 便常年女扮男装在外走镖, 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   “那时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因为担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并未告诉她,直到后来……后来我们暗生情愫,我不想再隐瞒,这才据实相告,问她可愿嫁与我做侧妃。”   彼时赵乾早已成亲,除了正妻之外还有一个妾室,且这两人膝下各自都育有一子。   但那两个女人都并非他真心所爱之人,不过是在利益的权衡下做出的结合,彼此之间并无感情,只有利益的纠葛。   他人生近三十载,头一次体会到情为何物,但又知道自己已经给不起这个女孩子最好的,只能尽他所能先许她一个侧妃之位,将来再慢慢弥补她。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对方愿意的情况下。   那女孩儿名叫楚霄,比他小了十二岁,当时不过十八岁年纪而已,听他道明他的真实身份后许久没有说话。   赵乾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十分失落,当晚楚霄却来到了他的房间,与他**一度,自此之后和他过了一个月情意绵绵的日子。   赵乾满心欢喜的以为得到了佳人芳心,谁知就在联络上自己的部下,准备带她一起离开的时候,她却留下这么一封诀别信就消失了。   “你手里的就是当时她留下的信。”   东子看着信上的内容,眉头紧皱。   “这么说……我娘睡了你就跑了,然后就有了我?”   赵乾额角再次一抽,好半晌才沉着脸嗯了一声:“朕那时身陷囹吾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怕非但找不到她,还让她也置身险境。”   “后来实在找不到她,朕便让人寻着你舅舅的线索去找了,结果却打听到你舅舅因为一场时疫病死了,这条线索也断了。”   “朕没办法,只能让人一直守在当初和她住过的那间小院,盼着她什么时候还能回来。”   “这一等便等了近六年,在朕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她终于带着你回来了。”   其实说起这件事,楚霄的离开也并非毫无征兆,只是当时的赵乾并未察觉。   他记得她离开前几天曾经问过他,将来是不是要争夺皇位,坐上那个最尊贵的位置。   赵乾当时已是身处夺嫡旋涡之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没有隐瞒,还雄心壮志地告诉楚霄,若有朝一日他坐到了那个位置,就立她为后,让她做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后来想想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可笑,根本就没明白他心爱的女人在想什么。   她性子单纯鲁直,根本不适合在后宫生存,若他只是偏安一隅做个闲散王爷,她或许还会愿意跟着他,与他一生一世。   但若进宫,她心里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因为她知道她自己是什么人,知道自己过不了那种日子。   东子对于小时候的事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对那间小院却有些模糊的记忆。   或者说他记得的不是那间院子,而是这件事。   当时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病重之际却还带着他长途跋涉到了那个他不熟悉的地方,进了一个他不认识的院子。   年幼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是母亲用最后一点儿精力给他安排了一个稳妥的将来。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有认回我,直到现在才来认呢?”   东子问道。   “这是你娘的遗愿。”   余刃在旁代替赵乾作答。   “我奉命赶过去的时候你娘还没有死,她临终前说希望可以不要让你入宫,就让你过普通人的生活,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便好。”   因为她自己亲自经历过,见到过赵乾被人追杀的样子。   她知道皇子之间的竞争有多大,而她的儿子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一旦回去,只怕还未等长大便被人害死了。   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十分清醒,并未因为赵乾对她的宠爱而被冲昏头脑。   她这一生唯一做过的一件冲动的事就是把东子生了下来,没舍得在刚知道有这个孩子的时候把他拿掉。   若是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照顾东子一辈子,也不让赵乾知道有这样一个孩子存在。   余刃说的固然是实话,但赵乾知道他这么说主要还是为了帮他辩解,怕东子对他产生什么误会。   但有些事其实并不存在什么误会。   “你娘不想让你入宫是真,但另一方面……朕当时也的确没有把你接回来的打算。”   赵乾说道。   余刃一怔,下意识抬头。   赵乾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为他解释什么。   “那时候朕登基未满三年,根基不稳,朝中群狼环伺,先帝遗留下的问题根深蒂固,各大士族盘根错节,一旦将你接回来,势必引起轩然大波,之前的种种安排可能都会功亏一篑。”   “朕思虑再三,最终决定隐瞒你的身份,将你送入麒麟卫,让昭国公帮忙照顾你,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在戍城长大的原因。”   “所以……没有将你认回来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母亲,还因为朕自己做出了这种决定。”   这件事赵乾并不想隐瞒东子,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换做现在是当年那种情况,他也依然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只是说归说,说完之后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怕东子不高兴,不愿意认他这个父亲。   东子听了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问了一句:“那现在认回我,是因为朝堂已经稳固了,即便让人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影响了是吗?”   “……是,”赵乾点头,“其实按照你娘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就像现在这样平平安安过完一生,但是朕……朕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听你叫朕一声父皇。”   他说到这儿眼眶莫名的发酸,又赶忙清了清嗓子,补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朕也不会勉强。这些年……朕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东子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说道:“我愿意。”   赵乾一喜,就听他继续道:“我需要这个身份。”   他说着抬起了头,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陛下既然一直知道我的存在,那应该对我的事情也都很了解,知道我准备娶妻了吧?”   赵乾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靖国公府的表小姐,谢姑娘,是不是?”   “嗯,”东子点头,“我正准备找个日子去提亲呢,原本还担心自己身份低微,他们会不愿意。不过……如果是皇子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原来是为了这个……   虽然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但赵乾还是很高兴。   “好,那谢姑娘品行不错,朕也很是欣赏,不如朕直接给你们赐婚如何?”   赐婚?   东子想了想,觉得挺好。   赵乾心中一块儿大石头落了地,有心弥补这些年对东子的亏欠,主动提出为他准备聘礼,又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   东子略一思索,点了点头:“有!”   “什么?”   东子的视线往余刃身上瞄了一眼,道:“我要涨点儿月例!一个月一两太少了!”   其实他的月例虽然少,但这些年的各种赏赐以及长辈们送的,加起来也攒了不少银子。   再加上他现在在禁军当差,每个月有自己的俸银,就更不在乎昭国公府给他发的那点儿了。   不过宁玥比他的月例多十倍这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所以现在找到机会了自然想要平衡一下。   银子这种小事赵乾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问道:“好,那你想一个月拿多少月例?”   东子扬着下巴伸手比了个数:“十两!”   赵乾:……瞧你这点儿志向!   说完了月例的事,东子又和赵乾商量了些别的,主要是赐婚的日子和他与谢曦瑶的婚期。   最后东子对赵乾说,想让他等一等再对朝廷宣布他的身份。   赵乾问为何,他说要先跟谢曦瑶打个招呼,不想吓到她,或者说是想亲自告诉她这件事,不想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   赵乾哭笑不得,点头答应了,不过谢曦瑶一个闺中女子,并不是东子说见就见的,只有让宁玥帮忙把人约出来才行。   正好两日后便是东子休沐的日子,他便让宁玥帮忙约了谢曦瑶,这日如往常一般,和余刃一起先去宁府接了宁玥,然后再一起去接谢曦瑶,装作陪伴他们两个女孩子出门,实际上是两两各自约会。   接谢曦瑶之前,东子故意在宁玥面前掂了掂自己的荷包,道:“看见没?我这个月的月例。”   宁玥咦了一声:“多了?”   “那是!”   东子得意洋洋地道:“十两!跟你一样了!”   宁玥恍然地点了点头:“我说昨日国公府怎么忽然送来这么多银子呢,原来涨月例了啊!”   宁家在宁琰的打理下虽然也算是薄有资产,但家底还是远不如昭国公府的。   余刃怕宁玥在宁家过不好,所以即便她离开了,也让下人依然像往常一样给她发放月例,每月按时送到宁府来。   东子一听,面色一僵:“你也涨了?”   “涨了啊。”   宁玥道。   “……多少?”   “一百两!”   东子:………… 第138章 祭天   “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宁玥跟余刃一起打了猎钓了鱼, 玩儿了许久之后却见东子与谢曦瑶两人还不回来,不禁问了一句。   余刃一边把烤好的鱼递给她一边道:“他们两人刚在一起没多久,平日里又难得见一面,想来有许多话要说。”   这点宁玥当然知道,只是往日这个时候东子他们早就回来了, 所以才觉得奇怪。   好在她问过之后没多久, 两人就回来了, 看上去并没有出什么事,只是谢曦瑶的面颊格外的红。   宁玥吃着鱼只当没看见, 等谢曦瑶去旁边净手的时候凑到东子身边, 满脸八卦地道:“大熊,你们离开这么久干吗去了?”   东子正把一条串好的鱼放到架子上烤, 闻言目光闪躲支支吾吾。   “没……没干什么。”   宁玥哦了一声, 看了看他的嘴角:“诶?你嘴边这是什么?口脂吗?”   东子一惊, 立刻抬手去擦, 却见手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宁玥哈哈大笑,拿着鱼又跑开了, 坐回余刃身边一边吃鱼一边满脸戏谑地看着他。   谢曦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听动静就知道肯定是宁玥又捉弄了东子,不禁失笑。   几人在岸边把刚刚钓上的鱼都烤了吃了, 因为旁边没有外人,聊天也比较随意, 宁玥不经意间和余刃聊起了大皇子二皇子的话题。   这两人都想坐上皇位, 自然也就都想拉拢余刃和宁琰这两个朝中重臣。   但偏偏这两人油盐不进, 无论他们用什么手段都不为所动,两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宁玥身上,想尽办法讨好她,甚至还都提出了想让她做侧妃。   谁让她既是宁琰的妹妹,又跟余刃关系匪浅,还在赵乾面前十分有脸面呢。   宁玥不胜其烦,觉得这两人讨厌得很。   东子在旁默默地听着,忽然问了一句:“那你觉得……他们两个将来谁继承皇位比较好?”   “谁都无所谓,半斤八两没什么差别。”   宁玥道。   她一直跟着余刃,对朝中事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一点儿。   同样的话她曾经问过余刃,余刃就是这么回答她的,她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直接就用这句回答了东子。   东子哦一声,啃了口鱼,半晌之后忽然又冒出一句:“那要是我当了皇帝呢?”   余刃与谢曦瑶动作同时一顿,宁玥则噗的一声把鱼喷了出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想造反啊?”   就算周围没外人,说话也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儿,毕竟是在外面呢。   东子满不在意地吧唧着嘴:“我就随口一说,你随便听听就完了。”   他对自己还是了解的,知道自己不是那块儿料。   何况他在朝中什么背景人脉都没有,若是露出想当太子的意愿,只怕大皇子和二皇子不会介意先暂时放下芥蒂,联手除掉他。   所以当时他就和赵乾商量过,等将他的身份宣告天下之后,就直接说太子只会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选择,免得这两人太过抵触,对他心生嫉恨。   东子只想给谢曦瑶更好的身份和未来,并不想徒增什么麻烦。   等他和谢曦瑶成亲之后,就远远地离开京城,选个安乐的地方作为封地,开开心心地过完后半生,有空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四处走走。   他相信有宁琰和余刃在,将来不管谁做了皇帝,都不会太过为难他,大不了他一辈子不再进京就是了。   赵乾原本还在想要如何跟他说皇位不可能传给他的问题,他自己便先提出来了,赵乾心里便又多了几分欢喜。   这欢喜并不是因为东子没让他为难,而是觉得这孩子虽然性格鲁直,但在大事上却有几分聪明劲儿,对某些事看的比他两个哥哥更清楚。   不过忽然间多了这么个身份,又听宁玥忽然提起此事,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反正又没有别人听到,问问也不犯法。   宁玥白了他一眼:“这种话能随便问吗?你还真当自己是皇帝私生子了?”   谢曦瑶:……   余刃:……总觉得小玥知道真相之后自己可能会挨揍。   东子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说心有多大梦想就有多大吗?还不许做个梦了?”   “那这梦你可别做了,”宁玥道,“你要是当了皇帝……”   她说着顿了顿,旁边几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就听她继续说道:“这天下迟早要完!”   这回换做余刃和谢曦瑶把嘴里的鱼喷了出来,东子则额角一抽,闷头咬了一大口鱼,不理她了。   他原本还想把这事儿提前告诉宁玥,听到这儿决定不告诉她了,就让她等赵乾宣告天下的时候再知道,到时候看她什么反应!   可想而知,当宁玥知道此事时,心里是怎样蹦出了一万条弹幕,每一条都是咆哮的MMP。   跟她同样反应的还有麒麟卫众人,每个人都深感绝望并瑟瑟发抖。   程文松:我揍过他。   齐玖:我揍过他。   周老八:我揍过他。   甄大甄二:我揍过他。   安康:我揍过他而且他想要的东西我从来没给他做过。   远在马厩的皮皮虾:我把他撞下水过……   众人恨不能抱头痛哭,当晚便一起杀到了昭国公府,围在一起把余刃噼里啪啦揍了一顿。   饶是余刃再怎么厉害,在他们几人联手之下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在地上任他们拳脚相加。   在堂堂昭国公一生中被打的最惨的时候,他的未婚妻非但不劝,还隔着众人连声呼喝:“打!使劲儿打!打屎他!”   …………………………   东子虽然恢复了皇子的身份,但因为赵乾当朝宣布太子人选只会在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选择,并立旨为证,所以纵然当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但并没有反弹的太厉害,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加上后来东子也确实依然跟以前一样只在禁军当差,还是个很普通的差事,并未因此就给他任何别的殊荣,大皇子二皇子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才渐渐平息。   东子被封为怀王,在离昭国公府不远的地方被赐了一座府邸作为怀王府。   怀王府虽然没有另外两位皇子的王府大,但对于他而言也足够了。   他原本打算在成亲前买套宅子,作为自己和谢曦瑶的家,如今这部分钱省了,就把多出来的全都当做聘礼送了去。   至于宁玥等人,虽然刚开始因为他的身份原因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慢慢的也就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了。   因为他们知道东子就算当了皇子也不会继承皇位,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太过在意。   亲王的身份固然高,于他们这些常年在京中行走的人来说也没有那么可怕。   甚至有些时候有些亲王在他们眼里还不如别人呢,比如端王。   当然,东子跟端王肯定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端王那么讨人嫌。   宁玥想通之后曾经跟人戏言,说除非两个皇子都死绝了,否则皇位绝轮不到东子来做,既然如此,怕什么?   可谁知道就在一年之后,一语成谶,两个皇子还真的都死了!   说起这件事余刃就忍不住多看宁玥几眼,宁玥皱着眉头一脸无辜。   “我当时真是说着玩儿的……”   就在上个月,朝中为了祭天之事争吵不断。   所谓争吵,也不过是赵乾与几个大皇子二皇子派系的人争吵。   这是东子认回他这个父亲之后的第一次祭天,他很想让东子一起参加,不是作为禁军护卫,而是作为他的儿子站在他的身旁。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但两位皇子派系的人却以东子的生母地位低位为由,拒绝让他一同前往。   看似是争论东子的出身问题,其实无非是权势的争夺与权衡罢了。   他们无法阻止赵乾认回东子这个亲生儿子,但不代表会任由他宠爱这个儿子,眼睁睁看着他有意无意的提高东子的身份地位。   这位三皇子可以认,但决不能越过大皇子二皇子去,且一开始就要划分出明确的界限,泾渭分明,让世人都知道,怀王虽然也是亲王,是陛下的儿子,但与大皇子二皇子是绝对不同的。   而三年一度的祭天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场合,所以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让步,甚至宁愿暂时拧成一股绳,一起逼迫赵乾。   赵乾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认回东子势必也要付出一些相应的代价,但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次发作的如此厉害。   几番争执不下,他最终恼怒甩手:“好,既然你们都不同意,那就不让怀王去了。正好朕年纪也大了,身子不适腿脚不好,不宜登山,这次祭天便交由晋王和景王负责,朕也不去了!”   说完便宣布退朝。   他说的虽然是气话,但自己也确实是不打算去了。   他今年已经年过五十,祭天的冗长礼节对他来说本就繁重,三年前就打算这次让两个皇子负责了。   若不是为了东子,他从一开始就打算称病不去。   现在既然这些人死活不肯松口让东子前往,他去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祭天大事对皇室和整个朝廷来说都十分重要,能在这次祭天中掌握主导权,对两个皇子来说更是有不同的意义。   所以得知赵乾真的不打算去了之后,他们短暂的联盟瞬间崩塌,开始你争我夺的抢夺更多权力。   反正陛下没说到底由谁主要负责,那谁争赢了就算谁的。   赵乾那句身体不适虽是随口说的,但自此之后除了东子以外其他两个皇子竟然问都没问过一句,更别提来看他,只忙着争权夺利互相算计。   他在宫中身心俱疲,看着眼前的东子道:“你就不怕这个时候过来,被别人说是阿谀谄媚,故意讨好朕?”   东子耸了耸肩:“爱说说去吧。小玥说了,走自己的路,别管别人放什么屁。”   赵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阴郁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这丫头,真是……”   总能说出一些看似是歪理,又确实有道理的话来。   赵乾的心情好了一些,就更懒得去管祭天的事了。   他年纪确实大了,也并未打算像先帝那样把权势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一直到死。   适当的放权不仅可以让他自己轻松一些,也可以历练两位皇子,让他们自己在竞争中优胜劣汰。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祭天竟然会把两位皇子都淘汰掉了。   当时他正在宫中跟着东子一起练宁玥教给他的什么太极,说是可以强身健体,结果脚下忽然一晃,身子一歪便要跌倒在地。   东子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无奈整个地面都在抖动,他也跟着歪倒摔了下去。   赵乾摔在了东子身上,回过神时晃动已经停止,虽然只有短暂的片刻,但他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是地动了!   宫人们在短暂的惊呼之后也回过神来,护着赵乾前往更空旷的地方,不敢让他进屋。   刚刚那阵晃动虽然没有对宫中建筑造成什么大的损伤,但殿中还是难免有些物件倒塌掉落,若不是因为赵乾不在殿中,只怕多少会受些伤。   赵乾赶忙让人去查看宫外情形如何,因为皇宫建筑虽然结实牢固,但寻常百姓的屋子就不见得有这么结实了。   若是那阵地动引起了大的伤亡,他这个做皇帝的势必要背上骂名,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原因无他,只因地动乃是大凶之兆,昭示着天子不仁。   好在宫外很快传来消息,说那阵地动虽然晃的有些厉害,但只是一瞬间便停止了,所以京城并无大碍,只有几处民房因为不够牢固而倒塌,至于具体的伤亡还有待查证。   知道没有出现大面积的伤亡,赵乾松了口气,下旨让官府发出告示,凡因这次地动而造成的房屋问题,全部由官府派人负责修缮。   就在他这道旨意传下去的时候,有人跌跌撞撞的从宫外跑了进来,脸色煞白地说,两位皇子出事了!   原来大皇子二皇子正在登山途中,忽然地动,头顶一块儿巨石坠落,不偏不倚正砸在了他们的位置。   这下人来禀报的时候那边还在想办法把石头搬起来,将下面的人挪出来,但就情形来看,两位皇子怕是都凶多吉少了。   其实他们之间原本至少可以活一个,但因为权势之争,谁都不肯做后面的那个人,所以非要并驾齐驱走在一起。   为了争夺这个位置,他们双双被巨石砸中,连带着身边几人也都死的死伤的伤。   赵乾听闻之后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得到了两人确切的死讯。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眼角流下一行老泪,抖着嘴唇许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余刃去宫中看他,只见前两日还精神矍铄的老者,忽然间便仿佛老了几岁,头上的白发一夜变多,眼角也多了些皱纹。   他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对余刃道:“阿刃,说来你可能不信。”   “作为父亲,我为他们的死感到伤心。但是作为帝王……我竟然又有些庆幸。”   这两个孩子对母族都太过依赖了,导致他这么多年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外戚干政的问题,也一直担心他们中的一人一旦登基,就会形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局面。   如今两个人都这么去了,两方背后的势力顿时群龙无首,连争夺的意义都没了。   他想到这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是不是……太无情了,根本就不配为人父?”   “陛下言重了,”余刃道,“您乃一国之主,考虑的势必要比其他人多些。”   若是真的无情,他就不会难过成这样。   在余刃看来,就算是他驾崩了,那两个皇子都不见得有这么难过,说起来陛下要比那两人重情多了。   赵乾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问道:“东子呢?他……是怎么想的?”   余刃沉默片刻,如实禀报。   “他昨日想收拾行李带着谢姑娘一起逃走,但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是你把他留下的?”   “不是,臣过去的时候他的包裹就放在一边,是自己想走而没有走。”   大皇子二皇子的人都在防着东子觊觎皇位,却不知道东子压根儿就没想要过这个位置。   这次两位皇子的死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比那震地动还让他惊恐。   赵乾一共就三个儿子,那两个都死了,那就只剩他了,这皇位势必要落到他头上。   东子知道自己根本就担不起这个位置,用小玥的话来说,就是他若当了皇上,这天下迟早要完!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才能,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整日拘在宫里,天不亮便起来上朝,听着那些官员用文绉绉的话说一些他根本就听不懂的事。   他不擅长也不喜欢,甚至觉得害怕,怕自己一个做不好,影响的就是天下人的命运。   这担子太重了,他心里一点儿能当皇帝的兴奋都没有,只有惶恐。   所以他想逃,逃的远远的。   可这一逃,他是解脱了,朝中却势必再次陷入乱象。   赵乾没了儿子,只能从宗族中过继一个来继承皇位。   而先帝的儿子早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死的就只剩一个了,也就是端王一脉。   端王膝下又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当年曾经想要羞辱宁玥,被余刃打成肉饼的贤郡王。   若是贤郡王当了皇帝……   那天下更是要完!   另一方面就是他想带走谢曦瑶,可如此一来,谢曦瑶就等于是跟他私奔,这辈子的名声也就毁了。   东子想来想去最后也没有走,将包袱扔在一边,颓然地坐在床上,闷头发呆。   余刃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赵乾听着余刃的话,眼角微微泛红,让他把东子召进了宫来。   东子进宫之后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哽咽着说了三个字:“好孩子。”   父子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东子看着赵乾吃了药,等他睡着才离开,离开后径直奔向宁府。   宁玥大概猜到他为什么来找自己,让人给他上了他喜欢吃的茶点,在旁坐了下来。   东子没有吃东西,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觉得……我可以吗?”   宁玥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我之前说的什么天下迟早要完只是说着玩儿的,你若是当了皇帝,就算不能开创盛世,但最起码守成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好的帝王并不一定是自己多么优秀,更在于身边有好的大臣辅佐。”   “如今朝中一片清明,文有我大哥和一应能臣,武有余大哥和齐大哥他们,只要不是个傻子,应该都能在几十年内保证天下太平。”   “你虽然有时候呆头呆脑的,但并不是傻子,而且还有很多自己的优点,所以不用感觉压力太大。”   东子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我有什么优点?”   “你……”   宁玥一噎,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竟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东子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宁玥实在想不出来,只能道:“优点是肯定有的,不然曦瑶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会看上你啊,对吧?”   说到谢曦瑶,东子的神情果然好了很多,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喃喃说道:“我最起码……应该比贤郡王强吧?”   “那必须的!强太多了!”   宁玥毫不犹豫地答道。   东子点了点头,看向窗外。   “我今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出京了,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四处跑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帮我多看看,写信告诉我,我就当自己去看过了。”   这话让宁玥鼻头没由来的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赶忙借着点头的工夫把脸别了过去。   “嗯!好!我要是出门就把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告诉你,或者画给你也行!”   “别,还是写信吧,”东子道:“你画画那个水平,没比我强多少。”   宁玥虽然字写的不错,但在绘画方面显然没什么艺术天分,能勉强认出是什么东西就不错了。   宁玥也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在缓解气氛,瞪了他一眼,道:“我可以请画师画啊!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还不能请别人帮忙了?”   这就跟他觉得自己当不好皇帝,但是可以让群臣辅佐一样。   东子笑了笑,又有些紧张地问她:“你说……曦瑶她……会不会不想嫁给我了?”   就跟他娘知道父皇想争夺皇位之后就选择离开一样。   虽然如今这皇位并不是他自己想争,而是天上掉下来的,但他也担心谢曦瑶因此就不想再跟他在一起。   当一个闲散王爷和当皇帝毕竟是不一样的,他曾经答应她的带着他云游四海可能也做不到了。   宁玥挑眉:“这话你应该直接去问她啊,问我干什么?”   说着站起身来,对他招了招手。   “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东子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跟上,与她一起来到了靖国公府。   有宁玥打掩护,再加上东子眼看着就要成为下一任皇帝,靖国公府自然恭谨的将他迎了进去。   屋子里一直有下人,说话不方便,宁玥聊了几句便借口想去花园逛逛,让谢曦瑶带他们一起去了花园。   到了花园后她便带着一众下人留在了池塘边,将假山后隐蔽的地方独自留给了那两人。   东子道明来意,紧张地看着谢曦瑶,生怕她反悔,不愿意再嫁给他。   谢曦瑶原本还在忐忑东子一朝成为皇位继承人,婚事会不会受到影响,不再娶她,却不想他竟然主动找上来门,小心翼翼地问她这样的话。   她心里满是暖意,红着脸颊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我愿意,只要……只要能在你身边,哪里都好。”   东子心头骤然一松,用力将她拥进怀中。   “曦瑶,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谢曦瑶听着他沉稳而又有力的心跳,再次点头:“嗯,我信。” 第139章 梦境   两位皇子的国丧之后, 百官便准备着筹备太子的册封大典。   毕竟赵乾只剩东子这一个儿子了, 皇储人选毫无疑问, 也不存在什么争执,至于谁能拉拢太子, 那自然是之后的事了。   但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二十年来一直没有立储,看似把权势看的极重的赵乾,竟然直接禅位,让东子登基为帝,自己则当了太上皇。   这在大周历史上是从来没有的事,上一个禅位的皇帝还是前朝,大周太.祖皇帝逼宫之后,为了不留下骂名, 让那个性格软弱的前朝末帝写了一封禅位诏书,以示自己乃是正统。   赵乾如今把控朝堂,虽然膝下只余东子一子,但东子毫无背景人脉可言, 他也完全可以再做几年皇帝, 等自己驾崩在把帝位传给东子,根本没必要立刻退位。   但身为东子的父亲, 赵乾却想了很多。   东子与大皇子二皇子不同,是他一直养在宫外的儿子, 就算如今上了玉碟, 也保不齐将来有人拿他的身份做手脚。   他若立东子为太子, 等他驾崩,旁人若说东子名不正言不顺,起兵伐之,就算东子能够凭着余刃等人的支持压下来,也难免会遭人非议。   所以他还不如趁着自己还在世,直接把皇位传给东子,再带着他一同历练几年,以安人心,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没有可趁之机。   于是宁玥十七岁这年,皇子赵东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永丰,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同日进行,无父无母的谢氏女谢曦瑶入主中宫。   东子登基之后,按照赵乾的教导下了一些惠及百姓的旨意,同时也按照他自己的意愿下了第一道旨,就是认宁玥为义妹,并加封其为郡主。   但这道旨意没有直接颁到宁府,而是宣宁玥进宫接旨了。   旁人都对宁玥羡慕不已,宁玥自己听说之后却半分高兴的情绪都没有,还呸了一声,对来接她进宫的余刃道:“他就是想占我便宜,让我叫他大哥!”   以前没办法压迫她,现在当了皇帝了,明目张胆的徇私枉法,借身份之便为自己谋利!   “才刚登基就露出了昏君的潜质!我大周危矣!”   余刃哭笑不得,告诉他这话当着他的面说就是了,待会儿进宫了可别这样,东子的身份到底和以前不同了。   宁玥自然也是知道的,心里有些别扭,但还是跟着进宫去了,只是在见到御座上的东子之后更别扭了。   因为按照规矩,她应该跪拜新帝,但是一想到要跪东子,她就觉得膝盖疼!   东子摆出一副帝王架势在上面坐着,就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见她站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眼一闭心一横,一脸决然赴死的样子准备跪下去,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露出了平日里的模样,吊儿郎当的在椅子上坐着,道:“行了,不想跪就别跪了,瞧把你为难的!”   他认识宁玥多年,知道她不是个喜欢跪礼的人,虽然在某些必要的时候也会跪,但心里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礼节。   尤其她和他闹惯了,让她这样忽然跪在他面前,别说她自己别扭了,他也别扭。   而且他心里深知,这一跪,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算再怎么努力掩饰,也多少会留下痕迹,难以一如从前。   宁玥膝盖都弯了,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停住。   “真的……不用跪?”   “不用,”东子道,“你叫我一声大哥就行!”   “呸!”   宁玥直接对着穿着龙袍的东子甩了一句过去,呸完之后自己愣了一下,赶紧闭上了嘴。   一旁的余刃也是一脑门黑线,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东子专门在一间偏殿接见的宁玥,殿中除了他们几个和几个内侍,并无外人。   就在几个内侍觉得新帝要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却哈哈大笑:“还是跟你说话自在,那些官员无趣的很,一个个心里不定怎么看不上我,还要装出一副恭谨样子。”   众内侍:……所以陛下你是喜欢别人直接明目张胆的表达看不上你的意思?   宁玥心里翻了个白眼,下一刻就见东子将手边一道明黄色的圣旨递给了内侍,让他宣读。   宁玥看了看那圣旨,又看了看东子:“用跪吗?”   东子:“你想跪吗?”   “不想。”   “那你问我干吗?”   “……”   余刃听着两人的对话,眼角微微抽动。   他跪东子的时候东子可是十分心安理得,从没说过什么免跪的话。   还有麒麟卫中其他众人,也都没有得到过这个待遇。   只有程伯因为年纪大了,东子让人单独给他设了座。   宁玥见东子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染上帝王的作风习惯,趁此机会厚颜无耻的又问了一句:“那个……你能送我个东西吗?”   她从未向他要过什么,这还是第一次。   东子挑眉,满脸好奇:“你想要什么?”   “给我块儿免跪金牌吧!见了谁都不用跪的那种!”   东子闻言再次朗声大笑:“好啊,回头我让人给你做一块儿。”   宁玥见他答应了,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对那内侍道:“念吧。”   站在旁边愣了许久的内侍艰难地吞咽一声,点了点头,开始宣读圣旨。   结果圣旨宣读到一半,安静站在殿中的宁玥忽然炸了毛,蹭的一下朝东子扑了过去,动作快的余刃都没拦住。   东子则早有准备似的,在她扑过来的同时就跳了起来,拎起自己有些累赘的龙袍就跑了出去,边跑边哈哈大笑。   于是皇宫之中,就见新帝扶着发冠毫无形象的一路狂奔,新晋的郡主则面目狰狞的在后猛追,边追边喊:“大熊!把我的封号改掉!听见没有!”   “不改!就不改!”   东子上蹿下跳,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就跑没影了,只留下一阵得意的笑声。   余刃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宁玥拦住,被拦下的女孩儿却怒意未消,犹自在他怀中挣扎,冲着东子消失的背影喊道:“你才太平郡主!你才平!”   陪着赵乾散步到此处的太监总管远远看到这慕,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打量了赵乾一眼。   却见赵乾抚须轻笑:“宫中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真好啊。”   太监总管:……这父子俩大概都不太正常,心累。   …………………………   永丰元年七月,太平郡主宁玥与昭国公余刃成亲。   宁玥虽是郡主,但出嫁时的嫁妆却与公主无异。   且不论宁琰给她准备的,麒麟卫众人也不知送上了多少添妆,再加上永嘉长公主和安阳郡主的,以及太上皇赵乾赠与的,加起来已经远超郡主规制。   至于东子,宁玥成亲前谢曦瑶去开了他们的私库,想给宁玥挑选一些精致的礼物送去,东子却让她不用费那个心思,指了指旁边的几箱黄金道:“你不用给她送那些东西,把这些金子多给她搬几箱去就行了。”   谢曦瑶嗔了他一眼:“那怎么行?玥姐姐又不缺这些银两。”   “她不缺,但比起这些玉石珠宝古玩字画什么的,还不如给她金子呢,她就是个俗人,喜欢这些俗物。”   东子总结道。   谢曦瑶失笑:“真的假的?”   “真的,”东子道,“我送你的那颗夜明珠还是当初她给我的呢,对她来说那就是个没用的球,搁在屋里都嫌占地方。”   谢曦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站起身道:“好吧,那听你的,我让人给姐姐多般几箱黄金去,再添些别的平日里能戴出门的首饰之类的。”   东子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一旁几匹精美罕见的布料。   “这些料子倒是可以给她送点儿,反正她用着省,能比你少用两尺布呢。”   谢曦瑶忍俊不禁,面颊微红,伸手戳了他一下。   “又胡言乱语,都做皇帝了还这么不正经。”   东子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一个木箱上。   “天天在那些文武百官面前端着架势就够累的了,在你面前还正经什么?”   说着低头便去吻她。   谢曦瑶和宁玥不同,柔顺许多,相应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每次东子在外面对她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她总是忍不住脸红。   偏偏东子就喜欢逗弄她,哄着骗着把她压在了箱子上,等从库房出去已是半个时辰后了。   谢曦瑶腿软的走不动路,东子一路不顾旁人眼光把她抱回了寝宫,直接留在了那里,直到翌日上朝才离开。   而余刃娶亲这日虽然热闹,但这热闹都是对别人而言的,对他来说,只有烦躁!   宁琰看他这个妹夫百般不顺眼,麒麟卫众人也都觉得是他拐走了宁玥,百般刁难不让他进门,后来要不是怕错过吉时,他真觉得自己可能根本没法把宁玥从宁家带出来。   好不容易把人接回了家中,晚上宴席时却又被轮番灌酒,等他终于回到新房的时候,已是头晕脑涨两腿都有些发软。   他不管那些规矩直接把喜婆等人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后也没用秤杆,直接伸手将喜帕轻轻掀开,就露出了下面朝思暮想的女子的面容。   宁玥很少上妆,余刃看着她红艳的唇娇嫩的脸,心口扑通扑通一阵狂跳,一时间呆住了。   他想了她太久了,久到都觉得现在这一刻不真实。   宁玥见他半晌没动,抬起头来嘟囔道:“我可不可以把床上的花生桂圆什么的挪开了啊?硌的屁股疼。”   要不是这是她与余刃的婚礼,别人都说这样吉利,她刚才就想把那些东西全都弄走了。   余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喜帕扔到一边,道了声好,与她一起将被褥下的那些东西都捡走了,之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道:“还疼吗?我给你看看?”   这一看便是火星燎原,素了二十七年的男人像是忽然被点着的干柴,一发不可收拾,急不可耐的褪去了两人的衣裳。   他抱过她无数回,吻过她无数回,甚至用些别的方法在她身上纾解过,但这样真正的“赤诚相见”还是头一次。   他喘息着做了无数次梦中做过的事,彻底的将她占为己有,让她成为自己的所属,却没想到自己在进入的片刻便缴械投降。   宁玥只感到一阵痛楚袭来,紧跟着就是灼热的滚烫,回过神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余刃懊恼的低咒了一声,察觉到身下的女孩儿挪了挪身子,哑声道:“玥儿,别动。”   宁玥转过头去,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忍不住想笑,却被余刃咬住了耳朵。   “不许笑!我只是……只是憋太久了。”   别人二十七岁孩子都好几个了,他却是头一次碰女人。   宁玥点了点头,眼角却还是弯弯,余刃咬了咬牙,道:“待会儿可别哭!”   说着一双大手在她身上四处作乱,片刻之后便又开始喘息着动作起来。   这次果然把宁玥折腾的连声求饶,食髓知味的男人却停不下来,抱着她道:“乖乖,再忍忍,马上就好。”   他所谓的马上却让宁玥直接累的昏昏沉沉的睡去了,连什么时候他给自己清理干净的都不知道。   余刃抱着怀中心爱的女子,看着她疲倦而又娇媚的睡颜,忍不住笑着亲吻她的面颊,最后一吻落在了她的眉心。   红艳的朱砂痣似额头渗出的一滴血珠,男人的嘴唇轻轻的落在上面,却在触到的一瞬间眼前一黑,伴着砰的一声巨响,人事不知。   …………………………   余刃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却又似乎转瞬即逝,很多画面快的他根本抓不住。   梦中他看到一个女孩儿,扎着两条小辫子,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裳,面颊也是陌生的,从未见过,但他却莫名的知道,那是玥儿,他的玥儿。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白昼黑夜在他眼前飞速交替,再停下时女孩儿已经二十一岁,长成了大姑娘。   她毕业在即,实习期要执行人生中第一个外勤任务,临行前有些忐忑地告诉他她有些紧张。   他嘴里叼着一根味道奇奇怪怪地东西,吐出一口烟道:“放轻松点儿,就是个普通任务,对方没有武器,没什么危险。”   说完把那东西从嘴里拿了下来,夹在两指之间:“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呢吗?”   女孩儿想了想,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松了口气,满脸轻松地走了。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把冒烟的东西掐灭,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枚戒指,和他以前见过的不一样,细细的一圈,镶着一颗闪亮刺目的宝石。   他勾了勾唇角,把盖子合上,将戒指揣进兜里,跟着走了出去。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跟他所在的世界一样,他看着小女孩儿长大,在她成人之际准备向她求婚,让她做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照顾她,守护她。   直到……   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出现,伴随着那砰的一声,一切戛然而止。   余刃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离水太久又终于回到水里的鱼,大口喘息着,两手微微颤抖,低头看去时仍旧觉得上面布满了鲜血。   梦中女孩子额头的血怎么都止不住,不断的从他指缝涌出,直到渐渐停止。   “月亮……月亮……”   余刃缓缓转头,见宁玥还在床上睡得香甜,额头朱砂痣鲜红刺目。   他颤抖着将手覆了上去,轻轻摩挲,又面色苍白地低头轻吻。   女孩儿在他的动作中微微转醒,迷迷糊糊听到他问了一句:“疼吗?”   她以为他是问她身上疼不疼,眼都没睁摇了摇头,转身想继续睡,却被男人再次压了上来。   这一次比昨晚更加疯狂,他似乎怎么也要不够,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的折腾着她。   余刃也知道她是初次,自己不该闹的太狠,可他忍不住。   心底的恐慌像是一个填不满的空洞,只能用这种方法证明她还在他身边,是真实存在的,温暖的,柔软的,被闹狠了会一会儿发脾气的打他一会儿哭着求饶的姑娘,真真实实的在他怀中。   等他停下来时宁玥已经再次昏睡过去,余刃看着她身上遍布的痕迹,心疼而又愧疚,仔细给她清理一番,哄着她半睡半醒的吃了几口东西,才给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继续睡去了。   …………………………   那个梦之后,余刃想了很多事,想了他刚把宁玥救回来时,她说她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宁琰认出她时,她告诉他她妹妹早就已经死了。   他莫名的觉得这可能是真的,那个女孩儿可能真的已经死了,他的玥儿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宁玥。   她只是玥儿,他的玥儿。   难怪她总是梦魇,难怪她不喜欢那颗朱砂痣,难怪她梦里总是会唤师兄。   梦里的她真的有个师兄,从小照顾她,让她十分依赖的师兄。   而这个师兄……并未能保护好她。   余刃额头又是一阵疼痛,坐在椅子上捂住了脸。   他无数次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并不用当真,但这个梦又太真实了,而且很多事情都可以和他的玥儿对上,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也曾想过要不要把这个梦告诉宁玥,问一问她,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无论真假,梦中的事情对于玥儿而言都是痛苦的,既然是痛苦,就没有必要让她再想起来。   好不容易这几年她没有再做过那些不好的梦,好不容易她没有再在梦中唤过师兄。   师兄……   师兄……   如果他真的是梦中那个师兄,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宁愿自己根本就不是。   那个没有保护好她,眼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的人,有什么资格继续守护她。   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一定不是!   余刃用力的摇头,直到下人来告诉他说夫人醒了,他才回过神来,赶忙走了出去。   他成亲之后,宁玥自然就成了国公夫人,而余夫人则成为了老夫人,所以下人口中的夫人便是宁玥。   他回到内室时宁玥已经穿好衣裳收拾了一番,见他进来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余刃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贴着她的耳畔道:“玥儿,我爱你。”   他最近说这句话说得特别多,像是老树开花,一成亲就忽然开了窍似的,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甩。   但宁玥一点儿也没有高兴,推开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你就只爱我的身体!臭流.氓!老处.男!”   说完便跑了出去。   不怪她这么说,实在是余刃像个精力旺盛的毛头小子,一天不折腾她好几回不甘心。   晚上也就算了,连她午睡的时间都不放过,找到机会便要把她这样那样,她怀疑她收藏的几本春宫图他全都偷偷看过了!要不然花样怎么那么多!   余刃笑了笑,看着女孩儿跑开的背影,抬脚追了上去。   “玥儿,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