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宅在古代》 作者:沉云香 文案: 技术宅李文柏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谁知穿成大齐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父亲去世,继母兄长逼他服兵役。 为保住自己的小命,他将无数发明带到了古代,并踏入朝堂,一步步逆袭成了栋梁之才,最终封侯拜相成为人上人。 想看他笑话的,自己都成了笑话! P.S.本文架得特别空,男主升级爽文 内容标签: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升级流 科举 主角:李文柏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尴尬的身份   当李文柏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只怕状况不好,从床榻上起身,急急忙忙支开了窗。   入眼是青色的屋檐,夏日里生的郁郁苍苍的榆树在风中枝叶招展,木制的长廊,拱门处有青衣小厮在扫地。   双眼茫然,看着虚空,一副掉了魂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唉声叹气地将纸糊的窗户给关了。   李文柏知道自己当真是穿越了。   在21世纪那种一根网线通天下的年代,李文柏自然看过某点上的穿越小说。但看归看,李文柏只是为了消遣,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穿越。   作为工业技术宅,同时动手能力极强的他在现代生活如意。家庭和谐双亲健在,奋斗十年,在京都那地段都有车有房了,未来的日子就是享福,他对自己的人生是相当满意的,而现在这个没网络没空调没娱乐的古代,他是真没什么兴趣。   余光之中瞥见了昏黄铜镜里的自己,眉头皱着,这样一幅愁眉苦脸的模样与他现在的年龄十分不相称。   李文柏瞧着烦心,“啪嗒”一声,顺手把镜子扣住。   手碰到冰凉的镜子背面,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穿越的事情已成事实,愁眉苦脸有什么用?李文柏素来是个看得开的,再说了,好歹年轻了不少不是?老天爷也算有点人情,他穿越的人是一个不愁吃穿的富家公子哥。   他现在还是叫李文柏,是大齐宁州乐平县商户李家的二儿子。   闭上眼,梳理脑中的记忆,李文柏对于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了一定的了解,自己身处的国家,国号大齐,历史在隋灭之后拐了一个弯,并不是他所熟知的大唐,而是大齐朝。   虽然名称不一样,但是大齐的走向与大唐有着奇异的相似,又有微妙的不同。   现在正是大齐开国才十二年,先前开国太-祖驾崩,晋王发动政变,杀了太子做了皇帝,如今是雍和二年。晋王行事可以说是大逆不道,朝堂的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心中皆对其有芥蒂,但是短短两年时间,大齐的风向就变了,赞叹新帝圣明,乃是千古一帝。   其原因就是新帝即位后,大齐一改旧貌,一派欣欣向荣之相。百姓和官员都得了好处,自然乐的交口称赞,完全不提那倒霉催的太子。   如今大齐正是百业待兴的时候,加上当年晋王和先帝征战沙场的时候得商户帮助,本朝商户的地位已经和农持平,商户子弟也能参加科举。   现在是这样的局势,但未来大齐彻底安定后还会不会是同样的阶级地位,李文柏不知道,当然他也不在意。   李家做的是茶叶生意,有一座茶园和六座铺子,平日里专门供货给县城大户赵家,由赵家将茶叶销往全国。家里虽然不是乐平县的首富,但也是中富级别了,至少原来的李文柏不事生产,一直做着书呆子,家里也是轻轻松松。   察觉到这一段信息,李文柏不由松了口气,虽然李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得上是富足人家,因此倒不用为自己的衣食住行而担心。   李家家主李大海,有一妻一妾,和二子一女,而原身……就是庶子,上有一个嫡兄李宝荣以及同母的小妹李环儿。   若说是庶子,也不大对。   李文柏之父李大海原本是乐平县附近李家村的贫民,母亲孟氏隔壁村的,李大海离开李家村出去闯荡前就和孟氏成了亲,三年后,李大海从外头做生意回来,攒了点钱,盘下茶园,后来又买了好几家铺子,李家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了。   好景不长,李家盘下的一家酒楼吃死了人,死的人就是李文柏嫡母钱氏的兄弟,钱家死了人,口口声声嚷着要见官,李家当下就急了。   哪怕钱氏的兄弟是个活不长的病痨鬼,这人在李大海的酒楼吃东西死了,李大海还真得背上罪名,李大海若是进了县衙,他想出来都难了,李大海不得不亲自上门求情,最后钱家提出不告官也行,李大海娶钱氏,同时将李家一半家财作为聘礼才算完。   李文柏的母亲孟氏是个温顺的女人,面对一家子的哭求,还有丈夫的牢狱之灾,她只能含泪提出自己三年无所出成了李大海的妾。   钱氏凤冠霞帔进了门,李大海对孟氏十分愧疚,将一个三进的宅子,分成了左右两府,钱氏与孟氏各占一半。两半都没有互通,唯一进去的的路就是李大海的前院,双方也算互不干涉。   钱氏进门后很快生下了李宝荣,而孟氏紧接着也怀了孕,生下李文柏。名份上,李宝荣成了嫡长子,而李文柏是庶子。   孟氏在三年之后又生下了幼女李环儿,只是孟氏的身子不大好,生下李文柏的时候就有暗疾,身下女儿后撒手人寰。   幸而李大海的老父老母向来不喜欢钱氏,心中认孟氏为大海的正妻,这孟氏一死,就想把李文柏和李环儿接回乡下去,唯恐这对兄妹被钱氏慢待。   李大海把李环儿送去了乡下,女儿嘛,在李大海心里是不大在意的,但是李文柏是儿子,李大海可是打算好了,他的长子和他学习做生意,李文柏就让他读书,若是能考上秀才,成为第一等士的阶级,他做梦都会笑醒。   李文柏正沉思间,就听到有人叩门。   “进来。”李文柏朗声道。   只见一青衣小厮推门而入,李文柏见着此人,就眉头皱起,再一想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这是父亲派在大哥李宝荣身边做跑腿的周全。   李家只是县城的中等商户,买的仆人也不多,也就那么七八个,这个周全,原来的李文柏很不喜欢,因为李文柏觉得他书上写的谄媚的奸仆没什么两样。   李文柏身边原本有一个叫做王有才的小厮,昨个儿才被李大海赶了出去,因这小厮竟勾得李文柏去青楼喝花酒,原身也被父亲狠狠呵斥。而原主许是惊怕之下,这驱壳内的魂不知道去了何处,让21世纪的李文柏入了他的身。想到了这里,李文柏又是忍不住叹一口气,他可当真不爱古代。   周全听到了李文柏叹气,以为他是烦恼老爷叫他之事,打了一个千儿,开口说道:“二少爷,老爷有请。”   李文柏听到了周全的话,心中有些紧张,整理了衣衫,“走吧。”   打开了门,飞檐花木入了眼,走在曲折的长廊处,偶尔见到了下人同他行礼,李文柏仍是有一股子恍惚之感。   尚未跨过正院的门,李文柏见到了一位中年妇人,夏日里炎热,那中年妇人穿着的是轻薄的酱色纱裙,发髻里明晃晃的金簪让李文柏有些眼疼,再看妇人的手指上带着金戒,耳上也是金色的耳环,生怕人知道她是茶园主人的妻子。   “见过母亲。”李文柏只愣了一会儿神,就对着妇人行礼,此人正是李大海的嫡妻钱氏,孟氏去后两年,李文柏改了口,叫钱氏为母亲。   钱氏从身后的侍女手中端过来托盘,示意李文柏跟着她进去,“二郎来看老爷?”钱氏的声音有些尖,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也是扬着声的。   李文柏跟在钱氏的身后,回道:“是父亲打发人过来喊我。”   钱玉香的心中知晓李大海为何喊李文柏过来,那双略略下垂的眼看了李文柏一眼,“二郎,你先前的举动确实让老爷很失望。”   李文柏当然知道,原身记忆深处最难忘的就是李大海失望的眼神,此时苦笑着说道:“母亲,许是我真不是个……”   钱玉香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李文柏的话,“二郎莫要如此,你难道要让你父亲更失望?”此时已经快要到厢房的门口,钱玉香示意李文柏不要再说。   李文柏只得咽下了没有说出口的话。   房间里是淡淡的苦涩的药味,有压抑的咳嗽声是李大海的声音,李文柏打量着李大海,那人的身材消瘦,曾经的他也是壮硕的,做买卖走南闯北,又曾在苦寒之地待了许久,这次大病迟迟未好,身子也日渐消瘦。   行礼过后,钱玉香温声同李大海说着话,“老爷,药已经好了。”   李大海说道:“放下吧,我和二郎自说说话,等会我会记得喝得。”   钱玉香应诺了下来,走到了李文柏的身边,停了下来,凑到了二郎的耳边,低低说道:“二郎,等会莫要说不读书这样的置气话,老爷的身子不好,可经不起你的刺激。”   李文柏连声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尝试男主视角的文,有问题的话,请及时提出来,我尽力修改调整。   本文架空,参考唐代,但是有一定的修改和发散^_^ 第2章 炒茶   炒茶   钱玉香掩住了房门,想了想,对候在门口的管家吩咐道:“王石,你也知道,老爷的身子不大好,前些时候二郎又惹了祸事,你在外头多看顾着点。”   “小的知道。”王石行礼。   钱玉香又说道:“二郎也是少年人,有时候会说些置气话,例如什么不读书了。”钱玉香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是语重心长,“我虽说只是妇人出身,也知道读书重要的道理。若是老爷改了主意,你要多劝说一些,二郎还是得读书的,不然也辜负了顾师傅,还有府里头这些年投入的心力不是吗?”   王石连连应下,钱玉香这才放心离开。   钱玉香当然知道李文柏不善读书,正是因为不擅长读书,才更应该读书不是吗?   她是个精打细算的,自己的儿子李宝荣当然要继承家业,至于说孟氏生下的李文柏,就让他读书。她就不信他还能考中秀才中举不成?非让他读成个书呆子不可。   于是,在“满腹诗书”的顾秀才教导下,李文柏和顾师傅一般,有些呆呆愣愣的,十七岁的年龄,别说秀才了,就是童生也没考上。前些日子正是童生落了选,这书呆子心中有些闷气,在王有德那小厮提议下,才会外出散心,散心散到了青楼,也没做些什么,无非是被那些娇娘逗趣喝了些花酒罢了。   可是……钱玉香的眼睛一暗,李大海似乎经此一事,发现李文柏不适合读书,这对李文柏读书的态度也似乎有些松动,甚至流露出想让二郎也接手一个小铺子,练练手。   自从李大海的身子不大好,钱玉香心思就有些活络,在已经把茶园和铺子都当做了儿子的产业。如今听到了李大海的口气,心中怎会愿意?茶园与铺子是万万不能让李文柏沾手的,那都是李宝荣的产业,如今老爷流露出了这个意思,还是想法子改变主意的好。   这样想着,钱玉香的脚下步履匆匆。   *****   房间里,李文柏独自面对李大海的时候心中有些紧张。   “坐。”李大海对着李文柏说道,示意他坐下。   李文柏坐下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想了想,对着李大海说道,“父亲还请喝药,刚刚母亲吩咐过得。”   李大海皱着眉头,把碗中的药一饮而尽,李文柏连忙把茶碗送到了李大海的面前。   等到李大海打开了茶碗喝了一口,李大海看着这个殷勤孝顺的儿子,心里头舒畅了不少,然后指了指旁边另外的空茶碗,说道:“你也尝尝看,这是今年我们茶园新出的顶尖茶叶。”   李文柏连忙答应下来,他给自己倒了碗茶,这一入口,他就有些后悔,艰难地将这茶咽下去。   他这才想起,这年头的炒茶之法并没有出现,所谓的茶汤,都是用煎茶之法,浑浊的茶沫,加上葱姜盐,那味道……简直是‘绝妙’。   李文柏心里有些吐槽,随后见李大海享受地喝着茶,李大海见李文柏喝完了,笑说道:“如何?今年的茶叶是不是比去年的好?”   李文柏想了想,看着茶内飘着的茶叶片,然后说道:“今年的茶叶色泽清脆了些,确实是好茶叶。”但是这茶汤的味道……李文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他是个技术宅,他也挺喜欢喝茶的,这炒茶之法着实难不得他,为了以后自己能喝上好茶,他决定怎么也要把炒茶之法弄出来。   李大海点点头,说道:“赵家对这茶叶很满意,想要收购这些茶叶,不过……价格却比去年少了三十文一斤,文柏,如果你是为父,你说这生意该如何做?”   李文柏心里头一惊,他这记忆里,李大海只是让他读书,根本不让他插手任何生意,今日竟然问他了。   他定了定心,不管如何,他也都应该好好回答。   赵家是县城里的大户,乐平县的茶园,几乎都是由赵家收购卖入州府,可以说,赵家差不多将乐平县的茶叶都垄断了,像李家这样的小茶商,在乐平县有十几个,但是能和赵家合作的确只有六个,李家若是不干,多得是别的茶商赶上来。   只是,如果李文柏没有记错的话,赵家已经连续三年降价收购了,李文柏一直以来不爱读书,对于家里的茶园他插不上手,但是会注意几分,这能连续降三年,后面自然还会继续压,现在降到如今这个地步,茶园算来也赚得也不多了,明年若再降一回,只怕没得赚。   今年的茶叶这么好,按照正常逻辑是应该涨价的,可是……   “父亲,赵家可催得紧?”李文柏想了想后就问道。   李大海其实也不觉得这个儿子能给出什么法子来,听到李文柏这么一问,他叹说道:“赵家一点都不急。”   听到了李大海的话,李文柏的眉头皱起。这消息只怕不好。   一点都不急,就代表,赵家也不是非要不可。   茶叶不给赵家,自然就出不得乐平县。乐平县虽然不是茶县,但是茶园颇多,乐平县里上的了台面的统共也没有几户,茶叶内耗不高,倘若真的如此,这会让李家的茶叶被压在手里。   若是去外头寻商机,这运费、人脉关系和茶税等等……这打通下来,成本至少会涨上好几成,这样价格上来,有怎么和其他茶商争?他们家的茶可不是那种闻名天下的雪峰银针!   李大海看着儿子皱着眉头,就连素来不插手生意的二郎的这般模样,今后只怕难了。喉咙里有些痒意,李大海用手掩住口,低低咳嗽了起来。   李文柏见着李大海的模样,想到记忆之中原身最后时刻心中还心心念念记挂着父亲,想要让他高看一眼,无论如何,他已经成了大齐的李文柏,用了人家的身子,也当还情分才是。   李文柏心中有了想法,连忙说道:“既然赵家不急,父亲不如等我两日,孩儿有好茶想请父亲品鉴。”   李大海疑惑地问道:“什么好茶?”   李文柏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只有我们李家才有的好茶。”   李大海一头雾水。   李文柏想着炒茶之法,他心中更定了定,炒出来的茶,茶叶紧实,气味清香,沁人心脾。沸水泡出来的茶水,清纯温厚,香远溢清。端看,华夏茶文化几千年,最后久不变的就是炒茶之法,可见这是经得起检验的,茶最好的方式是炒茶法。   ***   李文柏从李大海书房离开,就直接转去了大厨房。   “二少爷,您怎么来了?”厨房大娘有些战战兢兢的,这二少爷读书读傻了,向来认为君子远庖厨,这如今来了厨房,厨房大娘第一时间是认为二少爷是对厨房有什么不满,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李文柏挥挥手,说道:“给我生好火,然后就离开。”   厨房大娘一听松了口气,手脚很是麻溜。   李文柏让大娘又架起了三个锅子,然后就让厨房大娘走了。   李文柏感受锅中的温度,将提过来的青茶叶丢进一口大锅里,然后开始拿着新做的毛竹扫帚开始锅中缓慢旋转炒拌。大锅受热面积大,茶叶不会堆成一堆,但也因此需要控制好火候。好在李文柏在现代也是农村出身,小时候家里不富裕的时候也没少烧过柴火。   等到茶叶卷起来后,李文柏很快就拨动着柴火,让火势变小,先用毛竹扫帚不断转动,这动作需要快很多,不然茶叶会烧焦,这也是为了让茶叶均匀受热失水。这也是最重要的第一步,叫做杀青。   李文柏转得快,用力匀,一边抖散茶叶。随着李文柏的动作加快,很快,一股浓郁的茶香在厨房里弥漫开来,这股茶香比之煎茶来说不知香了多少倍。而且这香味看似浓烈,但是闻入鼻里,却又清清浅浅,甚是怡人。   看到此时锅内的茶叶叶色已经变得暗绿,他将茶叶舀出,心中也舒了一口气,幸而这次还算是不错。   杀青后的茶叶放到第二个锅里,这一次,李文柏带上了手上护具,开始在锅里一边翻炒,一边用手揉搓 ,使叶子的更好地卷缩。这般大动之下,李文柏很快就气喘吁吁,好在,他炒的不多,不然就如今他这个文弱书生的身体,只怕还干不了这事。看来,他在茶叶事解决后,他需要锻炼锻炼了。   李文柏将茶叶炒成过后,立即出了锅放入他端来的匣子里,随后本能的收拾用过的器具,走出厨房,这是他在现代养成的好习惯,随后一身轻松,抱着匣子准备回自己院子里摊凉晾晒。如今这个天气,明天就能开始喝了。   厨房大娘从钱氏院子里回来,李文柏已经不见了,看到屋里整整齐齐,她更是一头雾水。细闻之下,厨房里好似有股子袅袅淡淡的茶香气息。   “二少爷带了茶叶到厨房里?”厨房大娘想了想又跑去了钱氏的院子一趟。   钱氏对厨娘带来的消息不以为然,这次只给了她十个铜板。只要李文柏不碰家里的生意,在老爷盯着的情况下,她懒得管他,他去厨房那地方,钱氏还巴不得,知道后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李大海得知李文柏去厨房,他叹了一口气,还说要给他准备新茶,却去厨房贪念口腹之欲了。   李大海的心中有些失望,却不知道李文柏在厨房里所做的事,全然是为了他,为了李家。 第3章 父殇   李大海心中叹息的时候,外面脚步声急促传来。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青年,长得与钱氏有五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略略下垂的三角眼,可以说是如出一辙,此人正是李家大郎李宝荣。   李宝荣行礼之后,就急匆匆说道,“父亲,我刚打听到消息,赵家的三爷说全家要出去避暑,想在今日晚上在明月阁确定茶叶份额……孙家、何家都过去了!”   李大海脸色一变,当下他就坐不住了,赵家三爷就是负责和他们商量茶叶买卖的,而孙家和何家的茶园最近亏损不少,他们早就想搭上赵家这条线。   李大海猛地站起身子,急急说道,“大郎,赶快去备车!”   李宝荣看了一眼李大海,虽说父亲的身子不好,但是今日晚上的事耽搁不成,这事的厉害之处,他也明白。立即应下,急急出门通知管家去备车。   李府上下所有事都分得清明,大少爷李宝荣负责茶园生意,而二少爷李文柏是要念书的,这事,自然没有人告诉李文柏。   李文柏自然也不知道,李大海的这次出府,他今后的生活将是惊天巨变。   他在烛火之中捻了一根茶叶,含在口中,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充斥在口腔之中。   熄了烛火,满意睡去。   ****   翌日。   李文柏将炒出的青茶闻了闻,他很是满意,他炒茶的手艺并没有下降。   当下,他就捻出一点茶叶放在茶碗里,茶叶躺在素白瓷碗里,宛如一位身着精致旗袍的女人袅娜地躺着,芽叶紧裹,秀颀饱满,堪称清丽。   抬高茶壶,热水慢慢滚入茶碗里,只见热气绕碗边转了一圈,然后自碗中心升起,茶叶被沸水浸润,激发出内里特有的清香之气,一股清香就传入了鼻间。   原本因为昨日被翻炒因热而蜷曲的茶叶被沸水一烫,立刻舒展开来,芽芽直立,纤毫四游,却亮却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   而茶汤这时候变得嫩绿清冽,些许茶叶漂浮在茶水上头,仿佛形成点缀之笔,让茶水充满一种雅致的韵味。   昨个儿晚上,李文柏担心喝多了茶叶睡不着觉,现在一大清早就迫不及待呷了一口。   茶水入喉,心中便是一叹,昨个儿那怎么能说是茶?如今自己手中的才真真是茶。幽香四溢,清冽爽口好不舒爽,没有了乱七八糟的辅料,更有淳朴香气弥散在口中不散,回味更是悠长。   李文柏享受地喝了好几杯,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随后抱着他弄好的一匣子茶叶准备去寻父亲。   他的心情很愉快,将门推开,阳光照射进来,恰巧照到了李文柏的脸上,十七岁的年龄本有些稚气,21世纪的李文柏入了这身子,多了沉稳之感。行走时候,脊背挺得极直,比原身多了笃定与从容。   温暖的阳光让李文柏心情更加放松,就在李文柏要出院子的时候,他瞅见院子口拐角一个小厮贼头鼠眼的瞅着他的院子。   此人正是昨个儿见到的周全。   周全发现李文柏发现了他了,他不由讪讪,随后干巴巴地施了一礼:“二少爷,老爷摔伤了,一身血被抬回来了,大少爷让我请你去看看。”   李文柏一惊,怎么回事?昨天父亲都还好好的,连忙说道:“赶快前面带路。”   李文柏心中一阵狂跳,紧紧握住手中的木匣便想要去主院里看李大海。   周全也不多话,直接转头带路而去,就这样,一主一仆快步离开了这里。   李文柏跟着周全,穿过了花园和一排排房舍,很快来到了一个院子外。   他立即抬腿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小院之中传出了一阵哭天嚎地的声音,不由得愣在原处,他的眼皮子跳个不停,心中不断下沉。   周全伸长脖子,探头探脑问道,“怎么了?”   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小院里传了出来,“老爷死了!”伴随着的是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个消息一出,带路的周全双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整个人瘫软地像是烂泥一般。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   李文柏见着周全的表现,先是手脚冰凉,整个人愣在原处,随后步子走得更快了,怎么可能脑中的诸多记忆纠葛,一会儿是记忆深处原身对父亲的悔意,一会儿是昨个儿见到李大海时候他温和的脸。   李文柏还没有走进去,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但见一个长相平凡,带着一点酒色之气的年轻男子从小院之内走了出来,旁边跟着一位妇人,一人是李文柏的大哥李宝荣,而另一人则是昨个儿见过的嫡母钱氏。   李文柏对两人行礼,钱氏的眉头蹙着,“你怎么才来?老爷都……”呜咽一声,声音里满是哀切。   “我刚到这里,听说父亲摔了一跤,怎么好端端的就去世了?”李文柏说道。   “二郎。”李宝荣开了口,“都两个时辰了,你都不曾过来看父亲一眼,如今父亲已经去了。”   李宝荣的话让钱氏呜咽,拿出了锦帕擦拭眼泪道,“老爷死了,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亏老爷那么疼你,老爷被抬回来都快两个时辰了,你到现在才来。”钱氏顿了顿,最终轻声说道,“当真是不孝啊。”   李文柏眼皮一跳,忽然觉得钱氏与记忆里印象的那人有些不大一样,钱氏对原身吃喝上从不曾苛责,时常吩咐他要好生读书,这般带着哭音指责他不孝当真是头一次。要知道,就算是原身喝了花酒,惹得李大海勃然大怒,钱氏都未曾如此。   李文柏心中正感到违和的时候,就见着兄长李宝荣开口,冷笑说道,“二郎,父亲死了,奴仆都知道哀伤,你倒是好,父亲伤的时候都不知道过来,这会儿更是面无戚色。”   李文柏说道,“大哥,我一直待在院子里,若不是出来走走,周全只怕还不会主动进来禀报。”想到了周全是李宝荣的人,心中一动,恍惚之中好似有所得,那淡淡的感觉转瞬即逝,如浮光掠影飘散开来。   钱氏听到了李文柏的话,面露哀伤之色,开口说道,“二郎,行了,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大哥也是太过伤心了,毕竟你一直在读书,读书人我记得讲究的第一大就是孝道,老爷重伤的时候你没过来,如今老爷已经去了。”避让开身子,钱玉香示意让李文柏入内,“你快进去看看老爷罢。”   重要的是李大海的事,李文柏也不去管脑中纷杂思绪,不再多说什么就走进去。   而在院门之外的钱氏和李宝荣二人见着李文柏进入,两人便往自己的院子方向行去,良久,钱氏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道,“你刚刚也太急了些。”   话音一落,顿时引起了李宝荣的嗤笑,他十分看不上李文柏,面露不屑,“那又如何?就那个书呆子,读书都读傻了,只怕还以为是父严母慈兄长友爱呢。”   钱氏想到了这里,也是一笑,面有得色,低低笑着说道,“他的教书师傅,还不是我用心找出来的。”   李宝荣想到平日里李文柏满口之乎者也书呆子的模样,笑着说道,“还是娘有远见,说起来请了德高望重的师傅,让李家老头老太说不出什么,也让爹爹高看娘亲一眼。”   钱氏被李宝荣的语气吓了一跳,“那可是你祖父祖母!”   李宝荣的眼底满是阴霾,语气更是说不出的阴沉,“他们的眼珠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文柏,哪儿有我的存在?”   钱玉香想到了李大海父母从来都看不上自己,孟氏还在的时候眼底只有孟氏,等到孟氏去了,只把李文柏当做亲孙子。想到了这里,钱玉香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这两个老货!”啐了一口,想了想又提醒道,“你是正经的嫡长子,这话可不能……”   李宝荣有些不耐烦,“放心吧,我也就是同娘说说。”   钱玉香点了点头,“其实,那两个老东西,又哪儿是真正为了二郎?”   李宝荣也知道,那两人对李文柏虽说好,心中真正最重要的就是李大河。自从父亲身子不好了之后,李大河心中岂能没什么想法?撇了撇嘴,李宝荣说道,“都分了家,我爹爹的钱他还想要染指,上串下跳的。时不时还带着环儿那个小丫头,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想着从李文柏身上下手呢。”钱玉香说道,“你如今当家,也知道家里头的情况。”   想到了茶园和铺子,李宝荣心里头就有一股子火气,父亲临死之前,还盘算着替二郎谋划,甚至说了要把茶园一分为二,连铺子都要平分!幸而母亲反应的快,硬生生屏退了他人不让李文柏过来,还让周全守在院子门口。   想到了这里,口中道,“还不是娘想出这个法子,我就想着现在就开始,让府里头上上下下都知道他不孝的名头。”   钱氏指使周全拖着,让老爷临死前看不到二郎,为的自然是李家的产业。   老爷死了,她的确伤心,但是她和大郎未来的日子总要过的,她是嫡母,她儿子是嫡子,这么多年老爷妻妾不分,老是偏宠二郎,那就让李家全部家财来还。   钱玉香拧了儿子的腰,“记得你娘对你好就成。”   李宝荣口中道谢,舔了舔舌尖,想到父亲死后,这李家上下全部都是他的,终于露出了笑来。 第4章 李环儿   李环儿   李文柏走入房间,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李大海。   他撩起袍角跪了下来,深深叩拜,既是为了原本的李文柏,也同样是为了自己。昨个儿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能够感觉得到李大海对他的关切。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李大海对他是有极大的期盼的,才会希望他能够走上科举之路。   李文柏的跪下被站在一边老大夫看在眼底。   旁边的柳大夫冷哼一声,显然对于做儿子的这么晚才过来很不满,现在磕这几个头有什么用,不过这是别人家的事,他也没有立场去管。   人已经死了,柳大夫收拾好了东西,出门的时候和管家王石碰个正着。   “二少爷。”王石对着李文柏行礼,“按照夫人和大少爷的吩咐,请了县里最好的殡葬乐师,白布等物都已经张罗了起来,还让何青去了村里,请村里的长辈来奔丧。”   李文柏缓缓站起身子,沉声问道:“王管事,我看父亲头上有伤,是如何摔落的?”   王石请了人整理李大海的遗容,示意出去再谈。   两人一齐出了主屋,管事道,“昨个儿大少爷打听了消息,赵家的三爷说全家要出去避暑,在昨个儿晚上明月阁确定茶叶份额,孙家、何家都过去了。老爷身子不适,喝了点酒,下楼的时候一脚踏空,就……”说到后来,声音越发低沉。   孙家和何家正是县里有茶园的大户,李文柏摸了摸怀中的木匣,神色复杂,如果要是他早些过来,是不是李大海就不会去了?   又有人接二连三到了李府,王石诸事在身,李文柏挥了挥手,让管事忙去了。   回到了房里,桌面上还放着他清早泡的茶,此时茶水已凉,李文柏呷了一口,少了先前的雀跃,只觉得口腔之中有苦涩蔓延开来。   ***   按照钱氏与李宝荣的吩咐,这一场白事办得隆重。府里摆放着花圈,挂起了白布,请来葬礼乐师,吹起了唢呐,拉起了弦乐,哀鸣之声似乎让飞鸟的鸣叫都充满了悲伤,李文柏神情也是戚默,是为李大海,又或者是为了自己。   到了午后,乡下李家村的亲人们也到了。   李家大伯扶着老父老母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最让人伤感的。   李文柏的祖父李德看到李大海被送入棺木的时候晕了过去,而祖母孙氏一把就抓住了李文柏,抱着他哭,旁边的亲大伯在不断的安慰。   一旁十一岁的小妹李环儿不自觉地扯住了李文柏的衣角,神情好似有些悲伤又好像有些迷茫。   这看得李文柏心软,他在现代也有一个这般大小的妹妹,并且眼前的小女孩儿与他的妹妹眉眼间有些相似,不一样的是,这孩子有些瘦弱,长发有些枯黄。   父亲李大海将女孩完全不放在心上,这十一年了,也就每逢年节见见,而且见了也都是没什么好脸色,也难怪感情不深。   他捏住了李环儿的小手。   李环儿一愣,她自幼养在祖父祖母的身边,也就前些日子父亲生了病的时候,大伯常常带着她到府中,但是与嫡亲的二哥并不亲近,先前母亲去了,如今父亲也去了,李环儿的心中有些怕,伸手回握了二哥哥的手。   第一夜是亲人守夜,所有人都熬红了眼回房休息,李环儿看了一眼祖父祖母的方向,悄悄跟在了李文柏的身后。   李文柏走了几步,到了自己院子门口的时候,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环儿。”李文柏转身发现了她,便开口道:“怎么了?”   孙氏这时候也看到了李环儿跟在李文柏的身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环儿,别闹你二哥。”对着李环儿招手,示意她过来。   李文柏看着李环儿咬着唇瓣,猜到了李环儿只怕有事,便对着祖母说道,“环儿性子安静,不会闹我的,让我陪陪她略坐一会儿。”   李环儿忙不迭点头,孙氏皱着眉,最终让李环儿跟着李文柏到了他的院子里。   李文柏给李环儿倒了一杯水,李环儿乖巧地喝了,李文柏本有心想要喂李环儿一些糖,但房间里没有糖果只得作罢。   看着李环儿扭捏的模样,李文柏原本不曾舒展的眉头舒展开来,“有什么事。”   李环儿让哥哥坐下,自己爬上了他的膝头,对他的耳旁说道,“阿爷阿奶这次也让族长过来,是想着过了头七分家的。”孩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   “是吗?”李文柏一瞬间有些恍神,想到记忆里李大海常说的是他们兄弟两人要和和美美,如今刚去不过一日,就已经开始谋划分家之事了。   “二哥哥。”李环儿的手在李文柏的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李文柏摇摇头,“还说了什么?”   隐隐已经猜到,李环儿的话算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李环儿咬着嘴唇,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哥,爷奶虽然疼我们,也是因为大娘和大哥一向看不起大伯,大娘和大哥对大伯也很抠,爷奶现在由大伯奉养,心里因此对大娘和大哥很不喜欢……哥……倘若这次你能分不少家财,你得看着点,也别全给了大伯。”   李文柏讶异极了,环儿不过是十一岁的年龄,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了。   李环儿其实是鼓起勇气说这话的,一说完,就唯恐她这个书呆子哥哥转不过弯来,然后训斥她,可是她还是要说。爷奶疼哥胜过大哥大娘是没错的,但是绝对比不过大伯,若是二哥哥没底,尽数把自己该有的许诺了出去,可就不好了。   她等了许久,发现哥哥竟然没有拿书上一套训她,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李文柏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李环儿的反应,笑了笑安抚说道:“好了,这事就交给哥,你放心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哥要谢谢环儿。”   李环儿听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李环儿从小被养在村里,爷奶对她虽然不错,但是和大伯一家住,她又是个丫头片子,总是能吃点亏的,所以在她心里,最亲近的还是每年会特意抽时间回来看她的哥哥。   李文柏再次吩咐,“回去休息吧!”   李环儿这才乖巧地点了点头离开。   等到李环儿离开了之后,李文柏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其实一开始他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钱氏进门的事来的蹊跷,因为原身的记忆太过于和睦,他总想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如今来看,就是不对的。   李文柏看了一眼放在多宝阁上的木匣,这匣子茶叶许是用不上,不如自己喝得好。   烧热了水,冲泡茶叶,茶叶幽香如故,他却少了当时品茶的心情。   ****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李宝荣开始为李大海筹备丧事,李文柏也有心想要替原身做些什么,结果发现,他作为李大海另一个儿子竟然完全插不上手。   李文柏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是有周全跳出来,“二少爷,交给小的就好。”   旁边有族人看着,李文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够让周全来做,或者是周全转交给神情凄切的李宝荣来做。   李大海的丧事办了七天,过了头七以后,便正式入土了,这丧事也算暂时结束了。   而这个时候李府内的气氛变得十分怪异,甚至传出李文柏得知李大海被摔的消息,硬是拖延两个时辰才懒散过去看望,导致李大海见不得儿子最后一面的事。   当从下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李文柏的心中反而像是一块儿巨石落了地。   终于来了!   李文柏原先隐隐就猜测到钱氏与李宝荣的目的,在传出了风声,终于确定了他的猜测。   他们要把不孝的名头安在自己的头上。在古代以孝治天下的社会里,不孝足够将一个人毁掉了。   现实也的确如此,李文柏再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他已然感觉到乡下赶过来的李家族人都有些指指点点,看自己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第5章 毒计   这一日,有人数落到了李文柏的面前,意思粗浅分明,他的诗书礼仪都吃到肚子里了不成?孝这个字都不懂。   孙氏听到那人的说辞,当即就破口大骂,“浑说些什么?说我孙儿不孝!我就没见过比我文柏更孝顺的人。请的师傅,那是县里头都有了名的大孝子,要不是当年秀才老爷的家里出了事,那可是要做举人老爷的!”   孙氏是个农村妇人,年轻的时候是泼辣性子,但是后来李大海有了出息,她虽然跟着大儿子李大河住,但李大海平日孝敬不少,她那泼辣的性子就完全收了,学的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样,所以,这十多年来,这样的破口大骂当真还是第一次。   “祖母……”李环儿见着祖母气的差点背过气,上前拍着祖母的背部。   “我的乖孙。”孙氏对着李文柏招了招手,等到李文柏走上前,她干枯的手一把抓过李文柏的手,“还有乖孙的母亲,云娘也是最孝顺的。当年大海出去经商,家里头全都是云娘操持的,我那时候病了,把屎把尿啊,这样的云娘,谁能说出个不字?”   说到了这里,孙氏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剜着众人,叫旁边的乡里乡亲顿时不敢再看过来,而旁边李环儿听到了母亲的事,已经开始啜泣。   李文柏看着孙氏,心里顿觉的一暖,记忆里,这个祖母对李文柏很是疼爱,李文柏还小的时候,也看见过生母和孙氏的相处,孙氏也从始至终都只认孟云,也把李文柏真心实意地当做嫡子看待。   孙氏接着说道,“有这样的师傅,这样的娘亲,我的孙儿会不孝?”孙氏的目光挺直了脊背,目光又如利箭一样,射过了在场的人,尤其是那嚼舌头的远亲,此时不但不敢再看李文柏,反而恨不得把头埋了起来。   李宝荣在听到孙氏开口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正想说什么,余光见到了李文柏上前一步,那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竟是跪了下来,“孙儿确实不孝。”   李文柏并不多解释,只是深深对着孙氏叩头,所有的话祖母已经替他说了,他无需多言。   李文柏先前也在想对策,只是钱氏是他的嫡母,李宝荣是他的兄长,他说话行事总是矮上他们一头,如今有祖母开口,他只需跪下就是。   孙氏那双满是褐色斑点的手颤抖地抚着孙儿的头,“好孩子。”丧子之痛让她的眼眶发红,她伸手把孙儿拉起来,“好孩子,任谁也不能说你一个不好。”   孙氏说完,旁边的李老爷子也点了点头:“我孙子文柏最是孝顺,谁再敢碎语,坏我孙儿的名声,让我孙儿考不上秀才,老头子我一定请族长将他逐出宗族去。”   李老爷子一说完,众人连连说道:“我们就知道二郎最是孝顺!”   钱玉香因为孙氏和李老爷子的举动,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知道这两老货的心中只有孟氏,孟氏死了,只把李文柏当做李家的嫡孙,哪儿把自己的儿子放在眼中?   李宝荣死死盯着李文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书呆子竟是如此得祖父与祖母的心。   他的心中升腾起剧烈的危机感,这几天李文柏说话少了先前的之乎者也,如今更是机灵地跪下示弱,是不是以前他都在扮猪吃老虎,好借此麻痹自己?   李宝荣再看旁边一直不说的族长欣慰的抚须,看来是及其赞同李老爷子的话,一时之间,他对李文柏的提防一时间到了极点,心中暗自下了狠心,一定要把李文柏捏的死死的。   孙氏因为老头子说话有了底气,她看着钱氏,直接说道,“大海既然去了,你这做嫡母的,向来不关心文柏,不如就此分家吧,大海的家产,就按照律法来分。正好,族长也在,不如现在做个见证,把家产分割清楚。钱玉香,你说是不是?”   李文柏的心中一沉,想到了李环儿的话,往大伯的方向看了过去,李大河的目光里有隐隐的激动。   孙氏的话落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钱玉香。   根据大齐国的律法,长辈留下的家产,后辈子孙人人都可以分,不可能出现一人霸占全部财产,让其余的兄弟姐妹喝西北风的事情。   此刻李宝荣与钱玉香都面色难看,原本想着说李文柏不孝,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李文柏的财产,但是孙氏几乎是指着鼻子让钱玉香公平行事,更是让众人见证,钱玉香的心跳得厉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钱氏这里忽的腰间一疼,是儿子拧在她的腰间,钱氏顿时就明白了儿子的用意,眼皮子一闭,干脆假装晕厥了过去。   她人都晕了过去,难道还要逼迫她分家不成?   “娘。”李宝荣干嚎出声,扑在娘的身上,“娘,你怎么了?”   李文柏见着又新起的状况,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那般顺利,钱氏与李宝荣只怕想要能怎么克扣,就怎么克扣他的分成。孙氏突如其来的发难,只怕打乱了那两人的计划,他们想法子拖一拖。   果然,李宝荣口口声声娘亲太过于悲戚,父亲不过刚去,与弟弟分家产的事何必急在一时?   如此这般一说,只能暂且罢了。   ***   李大海死前还不忘李文柏,这让无论是李宝荣还是钱氏,谁都不想分给李文柏任何东西。   不孝的名头安在他的身上,李宝荣一个是长兄,钱氏是嫡母,两人一齐发难,李文柏根本无法。   如今孙氏的突然爆发,更说的是有理有据,这一条路便行不通了。   李宝荣在房间里烦躁的走来走去,钱氏看着眼晕,干脆闭上了眼,她皱眉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大郎,要不随便分点财产给他算了,以后眼不见心不烦。”   钱氏的话音一落,李宝荣顿时叫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娘,你忘了父亲临死的时候吩咐了什么?”   钱氏听到了这里,就不说话。   李宝荣的眼底满是恨意,“想着让他读书,让我沾手商户之事,他读书读得不好,就想让他来捡现成的便宜?想拿走铺子?没门!娘,你就甘心孟云娘的儿子好过?爹活着的时候,何曾有过我们母子……”   李宝荣说到这里,又恨又嫉,爹一直偏疼李文柏,那书呆子有什么好的。   钱氏一听到儿子说起孟云也失去了冷静,和李宝荣一样,她也恨孟云,人死了这么多年,那死鬼还是常常惦记着。   但是偏偏大齐律法已经规定了,如若违犯的话,到时候可就不仅是钱财的问题了,还有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一时之间两人都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房间内的气氛变得越发沉默起来,突然,原本眉头紧锁的李宝荣双眼猛然一亮,一条毒计在其心中缓缓生成。“既然祖母不愿意,那就不分家。”   “大郎,你说什么?”钱氏一惊,不分家怎么行,李文柏什么都不会,一直在家里白吃白喝的,怎么可能?   李宝荣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他沉声说道:“听说,朝廷最近正在对安南人用兵,而且还在征召府兵……没有功名的大齐子民都需抽丁,父亲在的时候,我们家每年都按照律法以财抵役……这次……我看不必了。”   钱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连连说好,随后说道:“最好让他在外死了别回来。”这话说的凉薄。   李宝荣听到此,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随后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不想这么做的,但是,也怪不得他,谁让祖父祖母多管闲事了,当年,这二老早把父亲分出去了,现在他们的家的事哪里容偏心眼的爷奶做主。   随后,钱氏忧虑说道:“可是你爹一交就交了十年,现在还有三年呢?”   李宝荣说道:“我准备去找兵书佐刘大人,这勾兵役名单的事还不是刘大人一句话的事!”   钱氏连忙摇头:“刘大人可不好办事,今年初,张家娘子拿着三十两去求刘大人办事,刘大人见都没见。”   李宝荣听了,他咬咬牙:“三十两不行,那就五十两……不,一百两!”一百两这个数字太多,李宝荣说出口的时候心中不舍,脸皮一抽。   钱氏吓了一跳,这么多!   前几年还好,这两年李家一年不比一年,去年也就不到一百两的净利,这些年家里买铺子置地,打点各处,家里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两,这一下子就拿了大半出去……钱氏真有些舍不得。   李宝荣立刻看出了钱氏的心思,他下定决心说道:“家里的茶园、铺子和地至少值一千两,按照朝廷律法,嫡长子独得七成,剩下的必须分给其他兄弟,娘,你愿意他拿走三四百两吗?”   钱氏连忙摇头,听到儿子这么一算完账,一百两她顿时也不心疼了,反而觉得只有出大价钱,才能让兵役的事定的死死的。“那一定要把这事办成!”   李宝荣点了点头,他想到这条毒计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实施,因此根本没有任何耽搁,径直离开了李府。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第一难正式开始 第6章 出血贿赂   入夜,刘府,两名精壮士卒站于门口守卫。   李宝荣来到了刘府的门口,刘府的家主刘赦是乐平县司兵书佐,专管县内兵役的事。他看着门口的两位士卒,脸上挂起了一阵媚笑,“劳烦两位差官通报一声,我找兵书佐刘大人。”   一边说着,李宝荣的手中一边递过去了一个钱袋,士卒低头瞟了一眼,脸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极其快速的将钱袋收了起来。   收了钱之后,士卒对着李宝荣道,“在这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收了钱才,士卒办起事情来自然也要卖力一点,小跑着跑进乐平司,迅速来到了刘大人的门口,站在门外,高声禀报道,“刘大人,县商贾李宝荣求见。”   说完之后,士卒便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出了房门,士卒比了个五两的数,小厮才点点头,贿赂士卒就五两,那么是条大鱼,很快,房间内才传来了刘大人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听着这话士卒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这才转身走向大门口。   而门口李宝荣则在来回渡步,当看见从府内走出的士卒之后,双眼一亮,随后快步迎了上来,“差官大人,如何?”   话音一落,士卒瞥了李宝荣一眼,随后才道,“跟我进来吧,刘大人答应见你了。”   听见此言,李宝荣自然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随后便跟着士卒踏进乐平司的大门。   进入刘府后,一路之上,李宝荣眼观鼻口观心,根本不敢乱看,作为一名商贾子弟,李宝荣和官府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说不定一个轻微的细节便会得罪他人,所以为了避免犯忌讳,自然变得谨言慎行起来。   作为李家的嫡长子,李宝荣常年跟在李大海的身侧,基本的察言观色和个中道理,他都是懂得。   很快士卒边领着李宝荣来到了刘大人的门口,士卒轻声通传一声,得到刘大人的肯定之后,这才对李宝荣挥了挥手,让他进去。   走到了这里,李宝荣变得越发小心起来,走进房门之后,更是二话不说,直接跪了下来,行了叩拜之礼,“草民李宝荣拜见刘大人。”   而此时房间主位之上,一位面蓄长须,一脸威严的男子正坐于其中,听完了李宝荣的叩拜之后才轻声道了一句,“起来吧。”   李宝荣闻言依言站起,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刘大人便直接问道,“你找老夫有何要事?”   李宝荣小心翼翼从衣袖当中掏出了一叠东西。   他奉上之物并不是别的,而是一叠银票,全部加起来就是一百两。在这个时代,知县的俸禄加禄米几年也难有这个数字。而十两就足够一家四口生活一年有余了。   而刘大人看着李宝荣奉上来的银票,伸手一捻,确定了数目,嘴角微翘,轻笑着开口道,“这是何意?”   见着刘大人含笑的脸,李宝荣心中一喜,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虽然李宝荣是借助刘大人的手来对付李文柏,但是话语之间可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所以他对刘大人所言的是,“听闻朝廷正在对安南人用兵,家父在时用财抵兵役,草民就从来不同意,若天下人都这般,哪有现在我名震天下的大齐军威,草民愿为大人奉上一百两钱财以作军用,同时,草民还有一位胞弟,也希望能够投身军队,以全报国之志。”   李宝荣的场面话说得十分好听,但是刘大人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也是老狐狸一个,对于李宝荣的潜在意思如何不清楚,奉上一百两钱财以做军用,但等钱到了他的手里,军不军用还不是他一张口说了算。   而且之后李宝荣又点明了,想让自家弟弟当兵入伍,目的也就变得十分明确了。   显然李宝荣自家兄弟之间并不和睦,所以想要借自己的手来除掉自家兄弟。   这一点刘大人看得十分清楚,不过这又关他何事,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朝廷本就赋予了他招募府兵的任务,而且每家每户,都必须有人服兵役。于是,他面上的笑容扩大,房间内原本有些肃穆的氛围瞬间化开, “想不到你一区区商贾,竟然也有报效朝廷之志,当真是难得难得啊。”   李宝荣听着笑声,整个人也顿时轻松了不少。直接在一旁附和,“应该的,应该的。”   拿人钱财,刘大人笑道:“这是好事,册子上我就替他记上了,到时候定然是有他名字的。”   李宝荣喜不自禁,不住躬身道谢。   见自己目的达到,李宝荣见刘大人也没心思搭理他,他也识趣地不再多留,拍了几句马屁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李宝荣离开的背影,刘大人拿着银票数了数,嘴角挂起了一丝笑容,与他脸上那一副威严的模样,极其不相符合,看上去颇为怪异。   李宝荣迅速离开乐平司,离开时,对着门口的士卒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不过士卒连看他一眼的奉欠,根本就没做任何理会。   对此,李宝荣也毫不在意的向着李府而去。   回到李府中,李宝荣再一次与钱氏碰头,钱氏看见李宝荣归来之后,及笄上前,“事情办成了没有?”   钱氏话音一落,李宝荣的脸上冷声说道:“自然是办成了,刘大人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册子上定然有他的名字!”说到了这里,面上冷笑退却,只是眼底依然是阴霾之色,“事不宜迟,早些同他说罢。”   “朝廷征兵,自然是大事!”钱玉香轻笑着说道。   ***   就在这时候,李文柏突然被敲响了,李文柏闻言问道,“谁?”   周全的传了进来,“二少爷,大少爷和夫人让你去前院一趟。”   “知道了,我过会过去。”李文柏随口应付道。   “二少爷,小的在院门口等您。”   李文柏微微皱眉,看来李宝荣母子是非得见他不可了。   李文柏很快就到了前院,前院大堂,李文柏便看到了高坐在主位之上的李宝荣,还有坐在李宝荣下方的钱氏。   看着这两人,李文柏突然觉得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他们的目光之中含杂了太多的东西,幸灾乐祸,嘲讽等等。   心中一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李文柏还是依照礼数,对二人见了礼,随后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哥和大娘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此言一出,坐在主位之上的李宝荣长叹一声,“叫你来自然有事与你商量,想必二弟,你也听说了吧,最近朝廷正在对安南人用兵,所以正是兵源匮乏之际,因此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人服兵役。”   话说到这,李宝荣便闭口不言了,毕竟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明朗了。   李文柏听完之后,心中一沉,果真是最坏的状况,竟然是征兵。通过原主人的记忆,李文柏确定了这件事情应当不假。   大齐朝立国不过十余年,虽然内部算的是安稳,但是对外用兵却一直没有停止,是有征兵役之说。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纤细柔弱,就他这个文弱书生一般的身体,上战场?莫不是说笑?就他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上了战场能干什么,给人当靶子用?   李文柏记得抽丁是以一户为单位,并不是指名道姓抽他,于是对着李宝荣说道,“每家每户要出一人服兵役,那为什么不是大哥你呢,大哥身强体壮的,怎么看都比我更合适吧!”   而李文柏此言一出,一直坐于旁边没有插话的钱氏顿时蹙起了眉头,“二郎,怎么跟你大哥说话呢,没听过长兄如父吗,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竟然说出这种话。”钱氏的声音本就尖锐,此时李文柏听她的话,只觉得脑子都震的嗡嗡作响。   “这话说的好笑。”李文柏笑容讽刺,“我记得兵役抽人都是年少力壮之人,若是来征兵,自然是大哥合适。”   李宝荣和钱氏对视了一眼,想起了刘大人收了好处,因此嘴角升腾起了一丝冷笑。   “没用的,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过段时间,就会有人前来招收服兵役的人,我已经把你报上去了。”李宝荣慢慢说道,看着李文柏,说这话的时候,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名册上就是你的名字,而不是我李宝荣的名字!”   李宝荣竟然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把自己报上去服兵役,如果是在21世纪讲人权的社会,李文柏还可以讲讲道理。但是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没人给你讲道理,毕竟李宝荣名义上是他的大哥,长兄如父,对于父母的话子女又如何能违背呢,所以李文柏只感觉到心口堵着一口郁气,咽不下去又爆发不出来,难受至极。   想到原身记忆深处,虽说与李宝荣接触不多,但一直敬重这位兄长,想到了钱氏也总是鼓励他好生读书,李文柏神色冰冷,“所以过往的一切都是假的?父亲死后,你们就迫不及待让我去送死?!”   钱氏笑了笑,先前锐利的声音再次平缓了下来,“二郎说什么呢,什么真的假的。”心中觉得好笑,果真是个书呆子,过往当真以为其乐融融不成?瞧了一眼李宝荣,开口说道,“只是兵役罢了,怎么就成了送死?难道二郎对我大齐没信心?”   李文柏看着钱氏,想要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钱氏继续说道,“你大哥也是为你好,都说读书人忠君为朝。”眉眼之中都是得色,“说不定此番二郎建功立业。”   李宝荣见着李文柏面色难看,反而笑道,“母亲说得是。”   再待下去也没意义,李文柏拂袖而去。   回到了房里,李文柏瞧见了那多宝阁上的木匣,拿起火折子就开始烧了起来。   火光跳跃之中,神色说不出的冰冷,他们凉薄如此,他不必拿出炒茶,他们不配。   当务之急是解决兵役之事,火光之中,李文柏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解决之道。   做了一个深呼吸,清冷的空气在肺里转了一圈,让心中的烦躁稍微减轻了一点,暂时将烦恼摒弃一边,李文柏的脑海再一次变得空明起来,当前的局势,一条一条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李文柏开始抽丝拨茧般的思索起来。 第7章 一百两   在脑海之中,将看上去颇为混乱的局势好好的捋了一下,李文柏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李宝荣害怕自己分家产,所以要自己死,祖父祖母虽说站在自己这边,但是征兵之事,他们有什么办法?李文柏闭上眼,想到了那一日孙氏替自己说话的模样,表情渐渐地坚毅了起来,这事只能靠自己。   李文柏冷静了下来之后,同时心中也在思索着自己的对策,这个兵役制度……李文柏决定先弄清楚,他想起自己的房间中好像有一本大齐律法,当下快步回到房间内,从书架上找出了满是灰尘的大齐律法,顾不上擦拭,李文柏深吸一口气,翻开了扉页。   夜色渐黑,房间里灯火一直通明。   终于,他找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李文柏的精神一震。   一番研读之后,李文柏发现自己并没有到绝境,大齐律法规定,可以用钱财抵兵役!之前,家里头每年都不曾有人去服役,想来是李大海在世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方法。   原本的李文柏,读书读成了书呆子,满口的之乎者也,对于这些事情漠不关心,所以连用钱财抵兵役,这件事都不知道。   得到了这么一条对他而言重要至极的信息,李文柏的心底再次重新燃起了斗志,唇边扬起低低的弧度。   想让他去死,注定让他那嫡母和大哥失望了。   ****   第二天一大早,公鸡迎着朝阳打鸣,唤醒了仍在沉睡中的人们,李文柏由于心里装着事情,睡眠十分浅薄,所以一听鸡鸣,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随便洗漱了一番,正准备吃饭。   就在这个时候,李环儿从门口走了进来,脸上挂满了焦急之色,匆匆地到李文柏的面前, “哥,不好了!”   “怎么了?”李文柏问道。   李环儿咬着唇瓣,几乎快要哭了出来,“我刚才听人说,你要去服兵役?是真的吗?”   李环儿用湿漉漉的眼,看着正在吃早饭的李文柏,谁知道闻言之后哥哥却没有李环儿想象中的着急。   擦了擦嘴角,李文柏意外地沉稳,不急不缓道,“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小妹,你不要着急。”   那可是服兵役!怎么能不急?看着李文柏这一副淡定的模样,李环儿急的眼眶发红,颤着声音,“哥,你究竟知不知道服兵役是什么意思?你、你平日里只是读书,什么苦力活都不曾做过,服了兵役,哪里还有命在!”   在李环儿的印象中,李文柏还是以前那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之外,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所以这才专门为他阐明利害。   不过对于这件事情的利弊,李文柏早已心知肚明,因此温和的笑了笑,随后揉了揉李环儿的脑袋,“不要担心了,这件事情我会解决的,我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可是……”李环儿还是一副很担心的神色。   李文柏瞧着好笑,心中又是暖暖的,这只怕是最后的温暖了,“环儿不要担心大人的事,这事哥哥心中自有成算。”   这般语气让李环儿竟然不由地信服起来。她认真看了两眼。哥哥似乎不一样了……凭借她对哥哥的了解,刚刚那番话绝对不是他可以说出来的。   以前哥哥虽然也疼他,但总会端着书生的架子,让她很难和他说上正常的话,更别说能够安抚到她,让她信服了。   李文柏见着李环儿愣神的模样,开口问道,“怎么了?”   李环儿咬着下嘴唇,“哥哥以前说话,从没这么让环儿愿意相信过。”   而对于李环儿的话,李文柏自然有些哭笑不得,他也知道,虽然它融合了原主人的所有记忆,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行事说话自然会有所差别。   不过李文柏相信,等他们慢慢适应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出任何破绽来了。   “以后哥不会再那么迂腐了,我待会要出门,你可用过早食?如果没有就和我一起吃。”   李环儿见李文柏这轻松模样,心里头担心也松了下来,既然知道哥哥有办法,语气就轻松了许多,笑说道:“不管你了,你自己慢慢吃吧。”随后顿了顿:“我陪着祖母吃,一定让祖母替哥你做主。”说完便离开了李文柏的房间。   看着这一幕,李文柏也没有阻止,只是心中闪过一抹温情,在这个没有一丝亲情的家庭里,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李环儿对他的关心,是从内心深处散发而出的,是真真正正的,把他当做了兄长。   这样的亲情在平日里或许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在整个李府之中,李环儿对他的这种好,已经直接进入了李文柏的内心深处。   李文柏待李环儿走后不久便离开了自己的小院,向着李府之外走去,既然已经知道,可以用钱财来抵兵役,那李文柏自然要打探清楚究竟需要多少钱财。   而对于这个答案,恐怕也唯有兵书佐刘大人才知道了,因此李文柏离开李家宅院之后,直接向着刘府走去。   很快,李文柏便来到了刘府门口,看着门口的两名精壮士卒,他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好歹也见过猪跑。   李文柏知道想要见刘大人并非简单的事情,就算是在21世纪,去见当官人员都需要找找关系,更何况是在现代的封建社会。但他并没有什么引荐人,踟蹰了一会儿,李文柏硬着头皮向着刘府门口走去。   来到大门口,还不等李文柏开口,两名士卒便直接伸手将李文柏拦了下来,“什么人?这里是刘大人的府邸,闲杂人等立即退散。”   李文柏躬身,语气谦和, “两位差大哥,草民市县商贾李家次子,有事求见刘大人,还请两位差大哥代为通传。”   两名士卒一听李文柏的身份,暗道大人果然英名,这李家的次子果然找上门来了。不过掂量这钱袋,这李家二郎可比昨晚那位大郎可小气多了,当下也不热情,但也没有了刚才的恶语相向。   其中一名士卒更是直接对李文柏言明道,“你来的太早了,大人还没有起,所以你要么先等等,要么之后再来。”   李文柏对说话之人拱了拱手,以示感谢,随后在刘府门口找了个地方静待起来。   +-   时间渐渐流逝,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李文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再次走向刘府门口。   依旧是早上的两名士卒候着门口,在看见李文柏走过来之后,不用李文柏多言,其中一人便转身走进了刘府,显然是去通报去了。   很快,禀报的士卒来到主厅之外,听到了李文柏前来拜见的事情,客厅中的刘赦闻言之后,嘴角挂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随后出声带李文柏进来。   李文柏很快就得到了可以进去的消息,郑重的理了一下衣物,保证自己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李文柏才抬腿走进了刘府。   跟着士卒一路谨言慎行的走进刘府,士卒将李文柏带到客厅前,便转身离开了,而李文柏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自己不安的心情,随后便进入了客厅之中。   走进客厅,李文柏一眼便看见了刘赦,当即作揖行礼,“草民李文柏参见刘大人。”   作为一名现代人,李文柏对于双膝跪地的大礼是十分抗拒的,所以,他用了书生之间的大礼,也绝对让人挑不出错。   “行了,起来吧。”   刘大人的话音一落,李文柏就起了身,而此时,刘大人看着李文柏,缓缓开口,“你这一大早的找本官,有何要事?”   听见这话,李文柏心头一紧,知道正头戏来了,不敢怠慢,连忙开口答道,“听闻大人正在招募府兵,并且每家每户都要抽一丁,而草民是县商贾李家次子,此次便在征召之列,不知对否?”   文柏这一番话,刘赦的眼底有些许怜悯,瞧着李文柏的模样,觉得他就像是自己手中的棋子,任由自己摆布,可惜这是一颗注定要去送死的棋子,刘赦说道,“没错确实如此,你确实在征召行列。”   听见这话,哪怕心中早有准备,李文柏仍是心中一沉,之前他还怕李宝荣是在诓他,所以才先行询问他是否在征召行列。但是当亲耳听到刘赦说出事实的时候,李文柏的侥幸心理彻底消失一空。   知道此刻不是感叹的时候,李文柏语气越发恭敬,“草民研读大齐律法时,知道我大齐可以用钱财抵兵役,不知具体需要多少钱财。”   而对于这一条,刘赦同样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有此律法。”   “敢问大人,具体多少钱财。”   刘大人想到了昨个儿夜里拿到的银票,面带笑意,“并不多,需要一百两。”   而此刻,李文柏整个人脑袋都懵了,他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三个字,一百两!   继承了原主人的记忆,李文柏对于大齐的钱财汇率十分清楚,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铜钱,而一千文铜钱,才算做一两。而刘赦一开口就是一百两,这对于李文柏而言,不亚于天价!   虽然他这些年积攒了一些积蓄,但是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两银子,距离一百两可以说远远不够。   “刘大人!”李文柏连忙出声。   “怎么了?”   “能不能……”李文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笑,刘赦的态度明显,根本不会少要他银子。   像是知道李文柏要说什么,刘赦说道:“一百两,一个字儿都不能少。”对着李文柏嘲讽说道,“来这里讨价还价?”   “草民不敢。”李文柏拱手道。   “走吧。”刘赦挥了挥衣袖,示意让李文柏离开,“没一百两,不要找我。”   李文柏只得离开。   离开了刘府,李文柏仍想着一百两之事。   一百两这个价格决计是不对的。如果要是当真是一百两,当年还穷的李大海决计没法子免了兵役。   是钱氏和李宝荣下的手?   李文柏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或许早应该想到,斩草要除根,李宝荣既然想要让他去服兵役,怎会让他用银子赎身?   李文柏瞧着自己身上的衣衫,只是普通的青色布衣,所以刘大人瞧不起自己,脱口而出一百两,想来就是觉得他拿不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这个说辞总不会是无的放矢,是李宝荣贿赂刘大人的钱财?   千丝万缕的头绪,李文柏霎时间就分析地清清楚楚。   嘴角讽刺,为了让自己去服兵役,他的好嫡母与兄长,当真是不惜血本! 第8章 纷争   脑中的思绪纷杂,李文柏步履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刚一进门,便遇到了李环儿,看着走进来的李文柏,李环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急切问道,“哥,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上午。”   听着李环儿的话,李文柏回过神,说道,“没事,我出去转了转,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不是去想法子了?”李环儿小声说道。   “恩。”李文柏应了一声,一百两还是颇难的,最为打紧的是时间不够,还有钱氏与李宝荣可能的阻拦。   “别担心。”李文柏对着李环儿说道,“总会有法子的。”示意让李环儿回房,自己也回了院子。   李环儿则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哥哥的话好似在安抚她,又让她有些心惊肉跳。   思虑了半天,李环儿终究还是不放心,因此便跟上了李文柏,在李文柏关门之前迅速走了进去。李环儿娇声道,“哥,你怎么了?”   “我当真没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李文柏摇摇头,李环儿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让她跟着担心。   “是不是,兵役的事没法子了?”李环儿试探性地开口。   李文柏没有料到李环儿直接猜出,看着她清明通透的双眼想要否定的话说不出口,只能说道,“是兵役的事,但是你别担心。”   李环儿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明明笃定的兄长,忽的这幅模样。想到了这里,身躯一晃,小脸煞白,“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是你妹妹,有什么事情你应当告诉我。”她仰着头,伸手攥住了哥哥的衣角。   见着李环儿执拗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李文柏对着李环儿道,“你难道不信哥哥?”   李环儿摇了摇头,“哥,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声音里满是悲伤,“娘去的早,爹如今也去了,我只有哥哥了。”   被李环儿的眼神所撼,李文柏长叹一声,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齐,“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瞒你了。”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今早去见了乐平司兵书佐刘大人,想要用钱财来抵兵役,但是刘大人告诉我需要一百两。”   听着李文柏的话,李环儿呼吸都急促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百两怎么这么多!”   随后,房间内的气氛便陷入了无言的沉默,由于从小不受待见的缘故,李环儿比同龄人更加早熟,对于现在李府内的形势,虽然不敢说全部了解,但也略知一二。   正常的用钱财抵兵役,肯定不需要一百两这么多钱,而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不用多言,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环儿嘴里喃喃自语,“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起,“对了,我们可以找祖父祖母,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不必。”李文柏摇摇头,“一百两,祖父祖母身上是没有的。”   “怎么会?”李环儿摇头,“那一日,明明祖母帮着哥哥你说话的。”   李文柏叹息一声说道,“祖父祖母分家分得早,爹发迹后家已经分了,爹每年给的孝敬都是由我送给祖父祖母的,那些孝敬虽然远超当年立下的份子钱,但祖父祖母存下的也不多,我见着祖父祖母将一大半都交给了大伯做家用……”李文柏想着大伯,昨日祖父祖母都替他说话,但是大伯在一旁完全没有任何动作,还有大伯想着从他身上拿钱……一百两是个大数目,他并不觉得大伯会拿出来。   “那就找大伯要!”   李文柏看着李环儿,说道:“环儿,你自小跟着大伯住,你觉得他可会……”   李环儿顿时沉默下来。   随即,李环儿又发了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她眼中蓦地红了,带着水润的光,“哥,我总不能……”擦了眼泪,把自己的衣角从哥哥的手中拽出来,“就让我试试看!”   李文柏叹息一声,见着环儿含泪倔强的眼,知道拦不住妹妹。   孙氏看着冒冒失失跑进来的李环儿,便不免说了一句:“作为一名女儿家,如此莽撞成何体统!”   李老太爷开口解围,“环丫头进来吧,这么冒冒失失有什么事?”   李环儿轻声说了兵役之事,又说了一百两的事。   在听完所有事情经过之后,李老太爷的神色已经变得愤怒非常,“一百两!他们怎么敢这样!我就没听说过还有一百两的说辞的!寻常财抵兵役,最多十两的。”   就连孙氏也顾不上计较李环儿刚才的冒失,神情难看的破口大骂,“那该死的钱氏,当初真不应该让他进我们李家门,现在竟然还想要谋害我孙儿,我跟她没完!”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李老太爷和孙氏两人坐不住了,让李环儿好好呆在院子里,他们自己,则前去找李宝荣要个说法。   对于孙氏的话,李环儿并没有听从,等到两人走后,跑回了李文柏的院子,将事情告诉了李文柏,神色希冀,“祖父祖母,有办法的是不是?”   李宝荣既然做了这档子事,就算祖父祖母去找李宝荣,除了会激发双方的矛盾之外,根本不可能解决任何事情。对于现在的局势,李文柏已经看得十分清楚,李家已再无他容身之地,李宝荣更是盼着他死了,不用分家财,因此无论如何,李宝荣都不可能拿出钱财来帮他抵兵役的。   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对于李环儿的一番好心,李文柏却感觉心中暖暖的,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承诺道,“你放心吧,我会解决的,我还要将你接到身边,今后不愁吃穿绫罗绸缎,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呢。”   李环儿听了面上罕见的出现害羞神色,“哥,你说什么呀。”她拉着哥哥的手,想到哥哥说把自己宠在掌心,心里头像是吃了蜜糖一样甜。   少女瘦瘦小小,弯眼而笑全然是对他信赖的模样。   这番可爱的模样,顿时让李文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李文柏向着房门之外踏步而去,李环儿见此顿时疑惑问道,“哥,你去干什么?”   听见此言,李文柏脚步一停,随后转头对李环儿扬起了一个笑,“祖父祖母既然找了过去,钱氏是个沉不住气的,指不定一激之下会说出些什么,事情也就有了转机。”   李环儿听了之后,就催促哥哥快些去。   “你回院子。”李文柏吩咐妹妹回去,向着李宝荣的院子走去。   李文柏很快就来到了李宝荣的院子外,还没有踏入到院门,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祖母孙氏的呵斥,几乎传遍整个院子。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他可是你兄弟,你怎么可以为了家产这般加害于他!”一边说着这话,孙氏就忍不住拿了一旁不说话的李老爷子的龙头棍用力的在地上戳了戳,可以看出她的情绪颇有些痛心疾首。 第9章 矛盾爆发   李文柏踏进院子,便看见了这一幕,由于双方正处于争吵状态,所以并没有人看见李文柏的到来。   李宝荣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神情,一言不发。钱氏则和孙氏两人互相对视着毫不相让,哪怕是孙氏发怒,也没有让钱氏的神情软弱半分。   钱玉香冷笑着驳斥,“如果不是你们偏着二小子,我至于这样吗?”   “我偏心?”孙氏怒极反笑,“我要不护着点,我乖孙早就被你生吞活剥了。”   “屁话,要不是你偏心偏到没边,可怜我的大郎。”随后,钱玉香还假意抹着眼角,“至于嘛。”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一直沉默的李老太爷忽然开口,看着钱玉香。   “够了!”李宝荣的声音突兀响起,石破天惊一般,他的忽然发难让所有人都愣住。安静下来的院子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阴狠:“这是我的家事,我们家和你们分家都十几年了,哪里还轮到你们来插手!”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李老太爷双目瞪圆气鼓鼓的看着李宝荣,想不到他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孙氏直接不说话,抢走李老太爷手上的龙头棍,作势欲打!   一旁的钱氏看见这一幕,顿时不干了,自己的儿子自己都舍不得摸一下,怎么可能任由别人鞭打,钱氏犹如一头护犊的母狮,叫道,“你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一边喊着还不够,还伸手把孙氏的龙空拐杖打掉。   孙氏的年龄大,当即立在原处,愣愣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   李老太爷被后辈弟子如此顶撞,他可谓是气得七窍生烟,“反了,反了。”气急了的他只能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当真是乱了套了。”手也颤抖起来。   孙氏见着李老太爷的模样,一阵心疼,随后也发挥了农村妇人的泼辣,上前就与钱氏厮打。   钱玉香发出了短促的尖叫,她被孙氏抓住了发髻,正要发狠,还是李宝荣有些理智,上前揽住了母亲。   孙氏这会儿也上了头,就要推开李宝荣。   钱玉香见到孙氏要动自己的儿子,口中嚷嚷着,“我和你拼了!”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而李府的下人们,都悄悄看着,不敢上前,这时候忽然有人发现了二少爷也在院子里,希冀的目光就落在了李文柏的身上。   李文柏见到钱氏要去抓孙氏的脸的时候,上前阻止,“够了,全部住手!”   李文柏的呵斥,一下子吓了人一跳,他们的动作停止了下来,视线全部集中到了李文柏的身上。   顶着众人的注视,李文柏快步走了过来,先对祖父祖母见了一礼,随后才对着李宝荣与钱氏二人说道:“祖父祖母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你们竟然还如此作为,此为大不孝!”   李文柏的突然出现,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是转眼间,钱氏便回过了神,随后看着李文柏,阴阳怪气道,“这有你说话的份吗?这里每一个不是你的长辈,轮得到你训斥我们。”伸手抿了抿鬓发,她的头发都被孙氏抓乱了。   对于这话,李文柏只是嘲弄的看着钱氏:“你们既然做了送我去死的准备,如何还有脸以长辈的身份来指手画脚?恕我孤陋寡闻,在这县城里,就没听过谁家长辈赶着让小辈去送死的。”   这话一出,李宝荣和钱氏二人脸上顿时闪过一道不自然的神色,但是他们心中早已经不再顾及往日亲情,因此并没有什么愧疚之心,李宝荣更是理直气壮,对手拱天,口中说道,“报效朝廷,是我大齐子民的责任,二弟,你怎可如此推卸责任。”   说着反倒像李文柏喝问起来,对此李文柏报以冷笑,懒得理会李宝荣,此时双方可谓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李文柏也没必要再给李宝荣摆好脸色看了。   这时候孙氏开口了,看着钱氏二人,冷声喝道,“我不管,今天你们必须要拿出钱财帮二郎抵了兵役,否则老婆子绝对不与你善罢甘休。”   此言一出,钱氏仿佛早已经料到,她冷笑说道:“这绝对不可能,前些日子一百两还了货款,这次给大海的大办丧礼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哪儿有什么钱?现在家里除了吃用的十几两,一分钱都没有了,所以二郎想要抵兵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听着这话,哪怕李文柏心中早有准备,但如此当面说出,还是让李文柏心中一沉,脸色也不好看。   钱氏见到了李文柏的脸色,心中畅快的不行,语气轻快说道:“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找,家里还有一百两银子,给你们又如何?”   这样的作态,简直有恃无恐。   李老太爷和孙氏两人,见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一个个气得吹须瞪眼,但是却拿钱氏二人没有丝毫办法。   对此,钱氏得意洋洋的看他们一眼,“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反正家里头没有,如果二郎拿得出,那就可以免去兵役。”目光又落在了李文柏的身上,嘴角勾起,“二郎啊,就像是大郎说的,报效朝廷,是我大齐子民的责任,你就尽一尽属于你的责任。”   听到了钱氏的话,李文柏嘲弄地看了她一眼。   钱玉香被这个冰冷的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看着,心中生了怯,反正李文柏要服兵役的事情成了定局,她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想到了这里,钱玉香别过了眼,不再看着李文柏。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孙氏缓缓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随后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把茶园卖了,筹集钱财给二郎抵兵役!”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李宝荣,站在李文柏一边的李老太爷顿时就不干了。茶园是什么?是李家的根,没有茶园,李家凭什么成为县里的富贵人家。其他的六个铺子进项不大,最赚钱的就是茶园了。   而李宝荣,他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不是就是为了李家这一份家业,要是把家里的产业茶园卖了,那他何必要花费这般功夫。   因此几乎在孙氏话一出口之际,钱氏和李宝荣两人便同时开口道,“休想,绝对不可能!”   钱氏更是直接撕破脸皮的说道,“大郎之家中嫡子,家业本就应由他继承,现在茶园和铺子都是大郎的家产,凭什么要拿去卖了给二郎抵兵役!”说完之后钱氏依旧不解气继续道,“以前你们就对二郎各种偏心,连起手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现在还想要卖了大郎的家业,休想!”   钱氏的这番态度,甚是坚决,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她对此事的坚决。孙氏又想骂,这时候,李老太爷拉住了孙氏,一直在一旁做木头人的李大伯也伸出手拉住了孙氏。   祖母疼他,但是在她心里,大伯大过一切,但李文柏一点不生气,人之常情而已,孙子哪有儿子重要,至少之前孙氏之前对他的维护,他心里是感动的。   而大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也许就像环儿所说,大伯之所以一直不开口,甚至支持祖父祖母替他争家产,其实只是因为他是书呆子好拿捏。   想到了这里,李文柏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淡笑来。   见到了李文柏的笑,在场的人看着李文柏的人不约而同升起了一个念头,这书呆子莫不是被刺激地要发疯?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谁也不吭声了。   孙氏心里感觉对不起孙儿,她叹了一口气,不敢去看李文柏。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现在钱氏摆明了不会拿钱,更不会变卖家产,他们除了斥责之外也没有其余的办法了。   李文柏打发走环儿并不是为了想要看到纷争,来看看有什么意外的情况出现,而是借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此时眼见众人相继无言之后,他直接站了出来,看着众人道,“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觉得还是请族长出来决断吧。”   话音一落,李文柏转身就走,而身后的众人神色纷纷一变,张口就想要阻止,只不过还不等他们开口,李文柏便快速离开了,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一时之间,李家大宅的气氛变得越发的诡异,此时他们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家族了,全部都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   *****   上辈子李文柏参加过骑马俱乐部,如今在李宝荣的人追来的时候,他马上去了马厩,在李家仆人目瞪口呆下骑马离开,要知道这马一直是做马车用的,李家没有人会骑马,可是李文柏却骑走了。   很快就骑马赶去了村里,一个时辰之后,李家村的祠堂发了族令,李家所有人通通收到消息,凡李氏族人全部到祠堂集合,收到消息后,众多李姓之人纷纷赶往祠堂,半个时辰后,李家祠堂便是黑压压站满了人。   祠堂之内,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对于突然召开李氏宗族大会,诸位族亲十分不理解,因此纷纷向身旁的人打探究竟出了何事,可惜众人谁都不清楚,只说族长催的急,并没有说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群人向着祠堂走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李氏族长林忠,而李宝荣,钱氏和爷奶等人则跟在李忠的身后一起向祠堂走了过来。   见到族长出现,众多李氏族人停止了议论,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等到众人安静值周,李忠轻咳一声,直接开口说道,“今日里请大家过来是为了分家。”   人群之中有机灵地猜到了各种的内里,往李文柏和李宝荣的身上看去,还有些同旁边的人议论起来,“分家?”   李忠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再次开口,“李大海家这一支,今日两兄弟要分家,所以请大家伙来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众人恍然大悟,孟氏与钱氏的事族里谁人不知?只是没有想到李大海的尸骨未凉,这就要分家了,有些感伤地叹了一口气,只为大海感到可惜。   而此刻,李宝荣与钱氏二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们没想到李文柏竟然真的把事情闹到了族长这里,虽然李忠和他们非亲非故,但却是李氏的族长,可以插手一切大小事务,而李忠这么一插手,他们就必须要尊从,否则以后李氏宗族内在无他们的立足之地。   两人的脸色才这般难看,他们之前的一切算计,随着李氏族长的出现,会生出很多变故。   实在不行就继续装晕!   钱氏与李宝荣相互看了一眼,定下了决断。   孙氏的心中天人交战,见着李文柏强硬起来,心中高兴又有些为难,到时候如何从李文柏的手中拿到大河的份,二郎也太急切了些,就算是要分家,通知族长前也该通个气。   李老太爷是个沉得住气的,李文柏在他的心中只是个读书读得有些傻气的,大河是他的亲大伯,难道还能不顾着大河?   看了一眼孙氏,冷静说道,“听族长的。”   孙氏点了点头。 第10章 断亲书   族长李忠向众人宣布了这个消息,便将头转向了李文柏,然后问道,“大海的事,族里的老人还有我都清楚,如今你提出要分家,我也不奇怪,只是,这泼出去的水就覆水难收了。”李忠看着李文柏,他苍老的目光烁着睿智的光芒,“后生,你可想清楚了?”   一般而言,像分家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劳动李忠,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纠纷,否则私事一般大多数人都选择私底下解决,只因为李忠也知道李大海家的状况不一般,李文柏的身份更是尴尬,才有了李忠这么一问。   听到问话,李文柏整理了一下思绪,不急不缓道,“回族长,我父亲在世之时,一直以来都是用钱财抵兵役,但是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我大哥贿赂乐平司兵书佐刘大人,让我前去服兵役。”越说到后面,语气就越发低沉,长长叹一口气,苦笑着说道,“我这般的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何……上战场?”   李文柏甚至挤出了泪水,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李文柏见过猪跑,知道这个时候最需要博取众人的同情,如此他方有胜算。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此,当李文柏将所有事实全部陈述出来之后,在场得李氏族人看向钱玉香和李宝荣二人的目光有着恍然大悟果然如此的意味,更有的夸张地摇摇头,长长叹息,显然为李文柏感到可惜。   感受着这些目光,李宝荣的眉头死死锁着,钱氏感觉浑身不自在,还不等李忠开口,钱氏便连忙跳出来解释道,“族长,事情不是像二郎说的那样的,只是因为近几年生意不景气,家中无多余钱财,所以只能让二郎前去抵兵役。”   钱氏作为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基本的一些事情还是知道的,千万不能让李文柏将这个罪名给他们做实了,否则的话整个李氏宗族,恐怕再无他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而听了两个人的陈述之后,李忠皱眉思考了起来,随后轻声问道,“二郎,你这话可有何证据?”   李文柏顿了一下,族长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虽然他猜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甚至几乎可以肯定李宝荣是用一百两银子贿赂刘大人,但是上哪去找证据?   无论是刘大人,还是李宝荣两人都不可能出来帮他作证。   李文柏只能摇了摇头,“我只能说,刘大人提出要一百两银子才能免了我的兵役,这兵役的名册点名了是我,这事实在是古怪的很。”看了一眼孙氏,开口说道:“祖母说过,先前最多是十两银子的。”   孙氏本想要说什么,被李老太爷拉住了衣袖,对她摇头,就连旁侧的李大河也是如此。   矮小的李环儿见着没有人站在哥哥这里,连忙说道:“一百两太多了,不可能的!”   孙氏拉住了李环儿,“小孩子插什么嘴。”   李文柏也对李环儿摇摇头,李环儿咬着嘴唇这才不说话。   李环儿说话的时候,就有族人议论。   “一百两银子,这还不算是有鬼?”   “哎果然没娘就是可怜,这样被人欺负。”   “李宝荣也太黑心了些,大海才死多久啊,就把二郎往死路上推。”   钱玉香是万万听不得说李宝荣的,厉声说道,“哪儿有什么奇怪的。这都是朝廷的事,刘大人亲口说得,如今改了规矩,难道还想非议朝廷的政策不成?”   钱玉香的话一下子堵住了众人的议论,虽说知道这其中只怕有内情,但是朝廷的事岂是小民能够非议的?   族长又看着李文柏,示意他提出其他的证据。   李文柏见此暗地里叹了口气,知道想要用这件事情扳倒李宝荣二人已经不可能了,敛目沉思片刻,拿出了心中备好的退而求其次的方案,“这次请族长出来是想在族长的见证下,为我们分家,毕竟父亲已逝世,我与大哥都已成年,是时候分开过了。”   听见此言,李忠点了点头,认为言之有理,而钱氏两人脸上色一变,一想到要将家产分割三成给李文柏,两人便觉得仿佛是在他们身上剜了一块肉一般。李宝荣则是凑到了母亲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钱氏点点头。   上次险些被逼迫分家后,李宝荣就难得翻了大齐律法,果然查到了其中一条。就算这么多宗族之人在此,而李文柏所提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他们根本就不占道理,但嫡母不同意,就分不了家。   此时李宝荣就告诉的钱氏无需假装晕倒,此时就可解决。   李忠再次开口了,“你说的确实不错,你们哥俩确实该分开过了,毕竟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兵役的事只怕当真是钱氏与李宝荣做的手脚,李文柏这孩子想要单过也是常理。   “不知私下是否有协商,各自分得多少家财?”这话李忠是对着李宝荣问的,李宝荣根本不回答。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想过要给李文柏分家产,所以根本就没有商量过每个人分多少,因此被李忠这么一问,李宝荣根本不准备回答。反而对族长拱手行礼,朗声道,“父亲虽逝世,但是嫡母还在,嫡母若不许,依然可以不分家。”   李文柏心一沉,想到了那夜里查过的大齐律法,心中一叹,这母子两人果然是用这个借口。   李忠的眉头微皱,这是有法可依的,嫡母也是母,父母在,不分家,这确实有所规定的。想到了这里,对李文柏有些许同情,心中暗自一叹。   李文柏见李忠将目光转向自己,他微微行了一礼对李忠道,“还请族长给我们两兄弟一点时间,我有话同兄长说。”   李忠闻言,眉头稍缓,轻轻点了点头,随后李文柏便向着李宝荣走了过去。看着向着自己走来的李文柏,李宝荣冷笑:“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目光在李文柏身上逡巡,语气讽刺,“平日倒没看出来,你这书呆子竟然这般有本事掺和家事,长蹿下跳的,闹到族长这里。”可惜,长蹿下跳也没有用,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对于李宝荣的嘲讽,李文柏里也不在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兄长当真不想同我私谈?不想保留全部家财?”   此言一出李宝荣脸上的神色一凝,“你什么意思?”看向了李忠的方向,“我兄弟两人要私谈。”   说完就让李文柏跟着自己,两人出了祠堂。   “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李宝荣说道。   李宝荣的神色里急切他看在眼里,李文柏的神色冷峻,“你在一断亲书上签上字,所有的一切尽归你所有,我不取分毫,只不过从此以后,你我再无关系。”   此言一出,李宝荣顿时一脸震惊的看着李文柏,仿佛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他所认识的李文柏,怎么会有胆子说出这番话?莫不是真的痴傻了不成?一分不要?   不过没来得及多想,李宝荣的心中便涌上一阵狂喜,李文柏所言,可谓正合他意,说的像李宝荣想和他扯上关系一般。   以往他也想断亲,但是他是嫡长子,如果和李文柏断亲的话,肯定会背负一个赶兄弟离开家门的名声,所以只能作罢。   但是此刻李宝荣没有想到,李文柏竟然在族长要偏帮的情况下,主动提出断亲,还不要任何家产,李宝荣岂会不允许?   “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我们现在就可以签!”此刻,李宝荣非常痛快,到后来声音都止不住的变得有些急切起来,他不管李文柏是不是傻了,但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走吧。”李文柏与李宝荣两人又回到了祠堂里。   钱氏见着儿子兴奋的模样,小声的问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高兴?”李宝荣闻言,含笑低声将刚才李文柏所说之话,对着钱氏复述了一遍。   而钱氏听完之后,神情也和李宝荣一般,震惊之后,涌上狂喜,此刻,两人看向李文柏的目光,如同在看二傻子一样。   这一下在场所有人全都变得好奇起来,不知道李文柏究竟和他们说了什么,而此刻李文柏将自己的决定和李忠讲述了。   李忠的声音迟疑,“你确定?”   “我确定。”李文柏点点头。   众人的好奇心一直升到了极点的时候,李忠将李文柏的决定公诸于众。   待到李忠讲述完毕,顿时让在场诸人一片哗然,李文柏一门在李氏宗族中,算得上是大富之家,其中的家财对于在场的众多李氏族人来说,不亚于一笔泼天财富。   然而此刻李文柏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了,更是让所有人都变得震惊起来,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不可置信。   而一旁的李老太爷和李大河大伯二人,当听到李文柏的决定之后,一个个气得浑身发抖。   李老太爷看着李文柏的模样,开口说道,“二郎,你确定?!”   李文柏朗声回道,“是。”   李老太爷用手指了指李文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气愤的拉过孙氏转身就走,不再理会李文柏。   李环儿有心想要说什么,甚至有想和李文柏一起走的冲动,但见着李文柏欲言又止,最后对她摇了摇头,并求着孙氏将李环儿带走,李环儿含着泪一步三回头跟着孙氏走了。   对于这些情景,李文柏全部看在眼里,同样对于祖父和大伯的反应,李文柏也早有预料,他突然放弃了家产,只怕让他们根本不能接受,他们想要从自己分得的家产里分一杯羹,好给李大河,如今这富贵忽然化为泡影,也难怪他们如此了。   对于这一切,李文柏一点也不在意,别人不了解自家事,他还不了解?钱氏与李宝荣恨极了他,钱氏咬定了不肯分家,他留在李家,一个占着嫡母的名头,一个占着长兄的名头,岂不是被两人蹉跎?   李家的家产在李文柏的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放弃了也就放弃了,趁此机会和李宝荣两人划清界限,反而在李文柏眼中更加重要。   他是男人,这个年代对男人看得轻一些,他可以断亲,只要日后他有成就了,一样可以活得自在,但是环儿不行,这年头,脱离宗族的女人又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他还欠着债,一个人吃苦受累他能忍,环儿却不行。好在祖母是真心疼爱他们的,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把环儿带走。   ****   事情到了这一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李忠只能让人起草断亲书,只是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李文柏。   李文柏在断亲书上签字画押,眉宇之间闪过一抹解脱之色,如今之后,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命运被钱氏与李宝荣摆布,就算是他想法了从兵役的事情脱身,钱氏也能给他娶一门糟糕的亲事恶心他,如今摆脱了两人,他一身轻松。   李宝荣和钱氏看着这一幕,面上忍不住窃喜,若不是还顾忌到族长在此,恐怕恨不得当场大笑三声,从此以后,李家的家产也就尽归他们,不用再分给这小子一丝一毫了,想想就觉得痛快。   对于李宝荣二人的神情,李忠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叹息一声,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说断就断了,随后又将目光看向李文柏,心中终究闪过一丝不忍。   犹豫了片刻,最终李忠还是开口道,“你现在孑然一身,也没地方可去,要不就随我回乡下呆上一段时日吧,到时候再另谋出路。”   听着李忠的话,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好意,李文柏的眉头不禁挑了挑,虽然他现在十分落魄,但是心中有了主意,他是工业设计师出身,理论知识丰富兼之动手能力极强,凭自己的见识和动手能力,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连个温饱都混不上。   所以想到此,李文柏不由摇了摇头,对着李忠说道,“谢谢族长的好意,小子在此心领了,不过我的事情就不劳族长烦忧了,我自有解决之道。”   听着此言,李忠摇头叹息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说话。   认真算起来,他与李文柏并没有太多交集,只不过是看李文柏被赶出家门,可怜他罢了,既然李文柏以然拒绝,李忠自然也就不再多言。   回绝了李忠的好意,李文柏将目光转向李宝荣,看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嘴里发出一声轻笑,似嘲弄又似自嘲,但却一句话也没说。   从今天开始,他与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自己过自己的独木桥,如无必要双方注定再无纠结,因此李文柏也懒得再对他们说什么。   笑声过后,直接转身离开的院宅,向着门口踏步而去,从其背影上看,他仿佛不是被赶出家门的那个。   李宝荣站在李文柏后方,看着李文柏离去的背影,原本刚才还心中畅快不已的他,此刻不知为何,却感觉到一阵怒火涌上心头。   虽然李文柏是自己放弃家产的,但此刻他已成了丧家之犬,他怎么敢发出那种嘲弄的笑声?   一边想着,双眼之中闪过一丝怒火,拳头握紧了又松,但终究不发一言。   而钱氏完全无视李文柏,本来就对李文柏极其不待见的她,此刻见李文柏终于被赶出了家门,虽然是她自己离开的,但心里除了痛快还是痛快。   宗祠内的三人反应不一,众多李氏族人也纷纷让开一条道,李文柏毫不留恋的向着大门踏步而去,很快便离开了祠堂,站在大门口,回头再次看了一眼,李文柏知道,从此以后这里跟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第11章 商机   回到自己的小院,李文柏刚一出现,府中下人就如同鸟兽散开,像是生怕李文柏挨得近一样。   周全跟在李文柏后头,脸上带笑,但是看不出什么恭敬,他对着李文柏说道,“二少爷,可需要小的帮你收拾?”   李文柏看了周全一眼,“不过是几身衣裳罢了,不必劳烦。”   “那小的就在这儿候着。”周全说道。   李文柏知道周全的存在就是为了盯着他,免得他带走了不该带的东西。   夏日的衣衫轻薄,李文柏很快就收拾妥当。   周全没有料到,李文柏那些书都没有带,只带了一本大齐律法。   按大公子的吩咐是一张纸也不许李文柏带走,不过……二少爷没有拿走值钱可以卖的书,只是一本脏兮兮的大齐律法,周全眼皮子一耷拉,这书也卖不了钱,只怕大公子也不记得有这样一本大齐律法,就由着李文柏拿走。   “不送了。”周全说道。   李文柏并没有理会周全,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李府,听到了身后迫不及待关门的声音,李文柏的脚步微顿,如今他再也不是李家二郎了。   行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心底一叹。   穿越这么多日,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他以为自己离开李家,身上背了一百两银子的买命钱,他会感觉自己会更压抑,但现在……他反而觉得压在他神色的那股莫名的压力,刹那间就卸掉了。   从头开始,谁又能说不好呢?   一百两银子是笔巨款,但是总会是有法子的,他原本还想尽自己的责任,帮助李家一起发家致富,到底穿越前他是个技术宅,在这个古代,他手上的好东西也不少。   只是因为知道的太多,李文柏反而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入手。   李文柏脑子一瞬间闪出无数个念头,最后苦笑一声,那些东西的发明和创造都是需要银钱才能支撑的,他如今身上的银子,实在太少。   他看着往来的人群,想到茶楼里素来是消息灵通之处,思量之下便往茶楼方向走去。   黑色皂靴踩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李文柏很认真地打量街上的人群,商机,都是需要擅长观察的。。   两边悬着的商铺锦旗招展,有卖花的姑娘宛若唱歌一般声音婉转,也让炎炎夏日的暑气消散了不少。   走进茶楼,李文柏刚刚一进门,便有小二极其热情的迎了上来,“客官,您几位呀?是喝茶还是吃饭。”   李文柏客气说道:“就一位,一壶茶,帮我找个靠窗的座。”   话音一落,店小二扬声道,“好嘞,客官里边请。”   在小二的引领之下,李文柏很快来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小二擦了擦桌子,给李文柏倒上一杯茶水,便招呼旁的客人去了。   李文柏也打量这客栈内的装潢布景,听着其余的食客谈天说地,等到茶杯中的水微凉,低头呷了一口茶水,原本他不喜欢这销魂的茶汤,此时他回想起他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这时候竟然也喝了下去。   想到那匣子被他烧了的茶……李文柏又喝了一口这难以入口的茶汤。   他也只能对不起父亲了,李宝荣为了家产都要他去死,他不可能回去找李宝荣合作。   炒茶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实也是一个迅速积累财富的法子,只是,他不是李家人了,茶的价格和成本,他如今就算弄出来,没有茶园的他,也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自古以来,盐、酒、茶一直是古代必需品,所创造的利润都是难以计数的,从历史上记载的富可敌国的商户,茶商、盐商和酒商占了一半。   短时间内,他没准备参与到茶叶生意上去。   而就在李文柏等着上菜之时,这时候旁边一桌食客的谈话吸引了李文柏的注意力。   “县城大户赵家,今年又离县避暑了,赵家可是县城里一顶一的富户。”说话的那人眼底满是艳羡,“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又是赵家!李文柏苦笑一声,原本他还想着用炒茶之法帮助父亲超过赵家成为乐平第一茶商,后来茶炒出来了,父亲却死了,这计划也就无疾而终了,李宝荣若是继续和赵家这样做生意,茶园或许有一天会被赵家给吞了的。   随后,他摇了摇头,他不喜李宝荣,但想到茶园是李大海的基业,又多少觉得有些可惜。   “你从哪听说的这个消息?他们要去哪里避暑?”另一个憨厚汉子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这贼老天,热得实在不行!”   两人的谈话对于旁人而言平淡无奇,毕竟生活在这样娱乐匮乏的年代,大户人家的八卦传闻是众多老百姓之间的谈资。   李文柏听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动,好像有什么想法要破土而出。   “赵家也不是顶顶有钱,若不然就买冰了。”那憨厚汉子说道。   对,就是冰!   李文柏脑海一片清明,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可是从来没有下过雪,再加上这个时候路段不好走,所以一些避暑的东西,在这边可是比黄金还要珍贵,毕竟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而如今稀缺的就是冰!   李文柏想到这儿,一双眼亮的惊人。   这时候,那第一个开口说话的汉子还在开口说道,“冰,那只怕县里头没什么人用得起,得府城里头一等一的人家才用得起咯。”   听到冰的值钱,李文柏心头越发确定他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作为曾经的一名技术宅,李文柏毫无疑问的懂的多项技术,可惜没什么少花钱一本万利的生意,刚才也想过烧制玻璃,只是这撼动太大,李文柏怕惹祸上身,而如今的制冰之法最适合自己!   只需要硝石即可,也并没什么技术含量,他只需要用制冰的法子赚到第一桶金,想法子免了兵役之事,再徐徐图之。   感觉到自己找到的商机,李文柏匆匆结了账,路上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往药铺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硝石的真正作用还没有被人发现,所有人都把硝石当做外敷治病的药物,所以基本上药铺当中都有。   李文柏的脚步不由加快,很快便来到了药铺前,抬腿走了进去,此时药铺内,正有不少人在看病。   李文柏不去看那些人,直接走到柜台之前,看着伙计道,“请问贵店是否有硝石?”   而听闻此言,这药铺伙计客气的点了点头答道,“有的不知道客人需要多少?”   这话一出,李文柏心中一松,双眉舒坦,心中换算了下古代的重量单位,然后说道:“给我来一钧,我有急用。”   这话一出,伙计顿时愣在原地,一般人们买硝石都是按一钱来算,十钱等于一两,十六两等于一斤,而一钧则有三十斤。   如此巨大的数目,伙计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买这么多硝石,脸皮一抽,“一钧?”   李文柏霎时间明白了伙计的意思,清了清嗓子,硝石既然作为药材,怎会有人买一钧?   这话一出,李文柏顿感有些尴尬,讪讪一笑,连忙改口道,“既然这样,那先给我来三斤。”   伙计这才点点头。   不一会的功夫,伙计就拿出了已经包好的硝石交到李文柏的手上。   付了钱,李文柏也不耽搁离开了。   提着手上的硝石,走在青石路上,李文柏露出微笑,希望一切顺利。   走了一半李文柏才想到自己无自己的容身之所,他苦笑着看着手上的硝石,硝石制冰反而不是急事,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找一个容身之所,而此时,他手里头只剩下十两不到。   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腿向着牙行走去。   大齐的牙行就和后世的中介一般,都是帮人办理租住,功能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名字变了一个。   走进牙行,说明来意,立刻便有人为李文柏推荐适合的宅院,这些宅院或出租或出售,有着不少供李文柏选择。   结合自身现在的经济情况,以及宅子的状况,李文柏最终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小宅子,以五两一年的代价。这价格说不上便宜,但好处是偏远,他的制冰之法不易被窥视,二来则是屋子里头的物件都是齐全的,定了契就可以入住。   人都喜欢热闹,所以并没有多少人选择租用,因此一直闲置着,主人家听着有人愿意租住,心中自然意动。统共花了半日的功夫,就定下了宅院。   来到自己新的住处,李文柏四处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地方相比于李宅子自然小的可怜,最让李文柏满意的就是格局如同牙行描述的那般,四角俱全,还有一口水井,无需到外头去打水,正是因为这一口井,所以才会五两银子一年,要知道同地段的宅院,有的只需一年四两银子。   看着西厢房,李文柏心中已经定下了这便是环儿的住所。   也不知道环儿如何?奶奶晕迷,大伯重利,环儿那般早熟,想来这些年在乡下也过得并不多顺心。   李文柏心中叹了一口气,幸而环儿年幼,李家族长又是个清明人,从那一日祠堂里的议论来看,族中热心良善的人不少,这段时日环儿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等自己安稳了,就把环儿接到身边来,李文柏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想到这里,露出了笑来。   牙行的人看着李文柏笑起来,才恍觉他只是及冠少年,先前气势太过于沉稳笃定,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年龄,如今笑起来,长眉微扬才有了少年人的飞扬。   再看李文柏,因一席青衫,有些过于消瘦,将他的容貌打了折扣,如今来看,少年容貌清癯,长眉乌眸,其实是幅好容貌。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亲之后,就是升级主线了。 第12章 寻找客户   牙行的掮客很快就回过神来,对着李文柏说道,“李公子瞧瞧这院子,是不是幽静非常,自带水井也方便的很。”   李文柏听着掮客的话,看着宅院,院里种植着花草树木,空气也格外清新,甚至就连在外人看来是缺点的偏僻,在李文柏的眼中也变成宁静,总之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好,便笑着点头。   掮客不多打搅,言明有事要先行一步,临走前鬼使神差多说了一句,“若是住得好了,公子愿意买下也是好的,到时候还可以找小的。”说完了之后又觉自己说的多了,租住是五银子一年,李文柏的衣着哪儿像是买得起的人?   李文柏并未多想,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他也满意这掮客的效率与行事的利落。   等到掮客走后,李文柏简单收拾了屋子,等到夜晚的来临,不点火烛,静静的躺在床上。   无尽的夜色之中,李文柏很快就睡了过去。   当晚,李文柏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衙内出身,纨绔公子,锦衣玉食好不快活,但是伴随一声鸡鸣梦醒了,睡着的是硬板床,盖着陈旧的铺盖。   揉了揉脸颊,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梦依旧是梦,没有任何差别。   昨日里又是骑马又是折腾宅院之事,原身日日苦读,缺乏锻炼,李文柏身上难受的感觉自己要散了架,幸而昨日里已经料到今日的情形,打好了水,换好了衣衫,用清水漱口,咬了一根杨柳枝,纤细的毛蘸青盐刷牙,刷好了之后,活动一番身子骨,到了房间内里拿出昨个儿买好的硝石。   迎着旭日,李文柏双眼紧紧的盯着院子内的水缸。   硝石制冰的方法可以说是简单到了极点,利用的是硝石溶于水会大量吸热的原理,把硝石放在水缸里的铜器之中,再装一缸清水,将大半的硝石在小槽内溶于水。   硝石溶于水的过程会将所有温度全部吞噬,最终化水成冰。而现在,李文柏面前的水缸,已经升起了一道道白雾,李文柏的手放在白雾之中,感受着丝丝凉凉的冰气,心情愉悦的眯起眼。   随着时间流逝,水缸之内,硝石以极快的速度吸取热度,温度不断下降,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一缸清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晶莹透体的冰。   看着这一幕,李文柏满意得点点头。   就这些冰,或许对于现在而言,就是一座银山。   还是那句话,物以稀为贵。这一缸冰块的制作成本不值钱,区区几两银子,但是如果拿出去贩卖的话,至少能换来数倍的价格。而且硝石制冰,其中硝石可以反复利用。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甚早,唯有换成钱了,它才是落到了手里实实在在的好处。   既然冰已经制作好,李文柏又没有地窖保存,自然要赶紧将其售卖出去,   李文柏行事胆大心细,先用昨个儿傍晚买的草席把水缸细细裹好,手摸了摸草席,果然只是感觉到一丝凉气,   随后,他马上去车马行租了一辆牛车,这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同时跟着来的,还有一位老汉,老汉姓王,熟悉的人都叫他王老汉。   读书人租用他的牛车?王老汉心中有些新奇,乐呵呵地赶着牛车,也不好奇李文柏要作什么。给钱就行,其他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来到李文柏居住之地后,老汉驾着牛车在门外等待,过了一会儿,见着李文柏从院子走出,“能不能搭把手帮?”   “哎!”听到招呼,王老汉应了下来,走进了院子,看见草席裹得严严实实的水缸。   李文柏见着老汉上前准备推水缸,心中尴尬,前世他虽说是个技术宅,却从没有疏于锻炼体魄,但是这大齐李文柏的身体瘦弱,根本就没什么力气,水缸加上水缸里的冰块,上百斤的重量,根本就不是他可以推动的。   一个大男人,连一百多斤的东西都弄不动,他已经从李家脱身,身上的酸疼削减些就准备开始日日锻炼。   王老汉人老成精,不用李文柏言明看看眼前的形势,便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看来李文柏推不动实在是很正常,因为李文柏是读书人,哪儿有读书人做重活的?   这就是世界差异的不同,李文柏看来一个男人连一百多斤的东西都弄不动,十分丢人,但王老汉看来李文柏乃是读书人,不会干粗重活才是应该的。   王老汉上前帮忙,李文柏在旁边搭了把手,几下的功夫便将一缸子的冰块全部弄上了牛车。   由于李文柏把水缸裹得严严实实,王老汉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感觉死沉死沉的。费了半天的劲,虽说不能说累,也出了些汗。   终于将水缸弄上去,李文柏不由松了口气,随后对着王老汉万般感谢。   而王老汉则客气的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谢,有些奇怪的问道,“这缸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比我平常干活背的东西还重。还凉飕飕的。”   李文柏用草席裹住,他仍能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气,老汉没有想过冰块之事,只是心中纳闷。   对此李文柏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给王老汉多做解释。   王老汉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见李文柏没有回答的意思,就坐上了牛车,准备赶牛。这般重的水缸,也难怪这个后生要用牛车了。   李文柏坐在马车上,背靠水缸。他用草席裹住一来是为了保温,不让冰块太快融化,另外则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孤身一人,这一缸冰就是钱,他得防备着些。   很快,王老汉驾着牛车,拉着李文柏和水缸向着闹市而去,白日里的乐平县,依旧热闹。   在街道的尽头,李文柏和王老汉出现在此,由于不清楚行市的规矩,因此李文柏只能选择在人流量较少的地方进行售卖冰块。   毕竟每个地方都有着自己的潜规则,个人有着个人的地盘,都是早已划分好的,特别是闹市中心,要说没人掌控街道,李文柏肯定不信,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李文柏才特意找了这么个偏僻的角落。当然,他选的地方,也是县里大户常常出没的地方。   牛车在这停一下,王老汉感觉到有些奇怪,这是要卖东西?李文柏一个读书人怎么也会选择来买东西,在这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哪个读书人不是在家里埋头苦读,准备一鸣惊人。   虽然十分疑惑,但是王老汉识趣的没有多问,毕竟李文柏现在就属于他的雇主,王老汉现在不过相当于一个长工,哪有资格多管顾主的闲事。   两人就这样在街角等候了起来,炎热的天气,将王老汉的皮肤都晒得通红,有心想找个阴凉之地,但是见李文柏这个雇主依旧一直在这儿,王老汉也不好自行离去。   李文柏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眉头也不由紧皱了起来,并非是李文柏脸皮薄,不懂宣传,而是街道上的这些人,通通不是他的客人。   冰块这种东西,在这种常年不下雪的地方,可谓是少见到了极点,平民百姓对冰是望而生畏,心中不会买,除非价格便宜得惊人,而这冰李文柏是准备卖出高价的。   但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不赶紧卖出去的话,在这太阳的暴晒下,冰块恐怕很快又会变成水了,虽说硝石可以反复利用,但来回折腾,雇佣牛车都是需要花费的。   王老汉见李文柏皱眉看着水缸,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后生是要卖水缸里头的东西?”   听着这话,心中较为烦躁的李文柏并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而得到答案的王老汉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哪有人卖东西不吆喝的,难道是拉不下脸面?王老汉的心中这样想着,同时也觉得这应该是最大的可能,“后生……”   李文柏并没有理会王老汉,他眼睛一亮,看着远远而来的那人。   就在这时,街道的尽头,一个身材略略发胖的人走了过来,那人比之寻常商户的衣着都要来得体面,脸上挂着倨傲的神情,李文柏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应当是大户人家的管事或者是采买身份。此人这般的打扮和倨傲的神色,可想而知,他所在的府上主人家,恐怕非富即贵,而且极有身份地位。   看李文柏精神一振,等了大半天,他要等的人终于等来了。   虽然来的只是一个下人,但是李文柏心确有把握,用冰块钓出大鱼,而现在还缺一个把钩子放到鱼嘴里的人,此人就刚好合适。   王老汉见着李文柏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人的身上,也就只好咽下了没有说出口的话。   李文柏直接向着来人迎了过去,很快拦住了来人的去路,“这位小哥有礼了,不知能否交谈几句。”   刘顺是赵府的采买,虽然在赵府里身份地位不算高,但是离开赵府,走在寻常百姓之中,还要被人奉承一句顺大爷。   出门买了公子要的笔墨纸砚,刘顺正准备打道回府,但却突然被一个做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拦住了。   天气炎热,如果是其他人拦住他,刘顺只怕要发恼,但李文柏头上裹着巾,书生的打扮让他没有发怒。   他敬重对方是个读书人,却也觉得只是个穷酸的书生,   虽说没有发火,刘顺仍是倨傲的,“有什么事吗?”   而李文柏对于刘顺的态度,没有任何介意,如果是换做这个世界的读书人,见到刘顺这般态度,恐怕早就气得一脸通红了。   但是李文柏来自于后世,刘顺此人的脾性还有出身正是他最需要的!   笑了笑,李文柏对刘顺行了一礼,“这位大哥一看就是替富贵人家在外行走的。”   刘顺不由得高看了李文柏一眼,他是赵府的采买之人,平日里奉承他的都是商户,也就一句顺大爷说的他开心,哪儿有这个书生说的得体?就像是他已经成了赵家的心腹一般。   刘顺面上倨傲的神色稍减,嘴角翘起,“不错。”   “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刘。”   “刘大哥。”李文柏笑着说道,“这世人之间讲究些缘法,我本在发愁那般金贵的物件要砸在自己的手里,今日里遇到刘大哥,我便知道这事要成。”   刘顺听着李文柏的话,心中奇怪,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物件?”   听着这话,李文柏心中一阵,知道鱼上钩了,随后引领着刘顺走向停在一旁的牛车。   来到近前,看着牛车,刘顺一阵皱眉,“东西呢在哪儿?”   “刘大哥,你跟我往这看。”说着,李文柏引领着刘顺的视线,集中到牛车之后的水缸上,灵巧地解开了结绳,最后打开了盖。   顿时一股清凉舒爽的气息从水缸内传来,早已被炎热折磨得有些不堪忍受的李老汉,还有刘顺,只感觉到精神一振,通体都变得舒畅起来。   刘顺看见了水缸内晶莹剔透之物,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吃惊之色流露于表。   “冰!” 第13章 第一桶金   刘顺是见过冰的。   这种东西曾经在老爷公子们的房间见到过,听说是老爷花了大价钱从北方运来的。   这冰金贵的很,只有最热的几天,才会用上。刘顺每次接近那个东西都会感觉舒畅至极,他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在这街道上遇见了,因此呼吸都不由变得急促起来。   而一旁的王老汉,眼神有些迷茫,冰是什么?   刘顺伸手拿手碰一碰冰面,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真的是冰啊?”   这变了调的声音,顿时将四周的人吸引了过来。   李文柏注意到往这个方向张望的人不少,嘴角翘起,若是等会有人能抬一抬价那便是更好的了。   刘顺的手下感受到寒意,因为炎热带来的烦躁心情,也变得舒畅了些,眯起眼,笑着说道:“小兄弟,你是怎么得到冰块的?”   刘顺的口气不自觉变得敬重起来。   这宁州地处南方,从未下过雪,冰块对于宁州来说,是比及其稀少的存在。在宁州也只有那些豪奢的大族才有地窖储存冰块。   他们县城最大户的赵家,也就只能冬天买些从北边运来的冰块,但是每年花费不少,存入冰窖也因为如今炎热的天,存不住一个月,最后赵家不得不外出避暑。   府里头早就没有了冰块,倘若他把这缸冰带回去,藏到了冰窖里头,让府里头病弱不好一块儿跟着外出避暑的二少爷用上了,岂不是正好!   “也是机缘巧合得来的。”李文柏说道,“这般贵重的冰,若不是遇上了刘哥,我也怕砸到了我手里头。”   “如果我将这些冰块买回去,二少爷一定会重赏的!”刘顺念头一转,望着李文柏的目光都带着几分热切了。“这位兄弟,我也不废话,你既然叫上了我,定然是想要卖这冰,县城里能够买得起这冰的人家寥寥无几,我们主人家算得上是一户。”   李文柏说道,“刘哥是个实诚人,我也话说个分明。我听说了,州城里的大老爷们采买冰块已经到两百三十文一斤了,而且还有价无市。我这儿已超过百斤,价格也不多要,二十两银子。”李文柏是考虑很久才定下这个价的,如果是在州城里,而不是这个偏远的小县城,他三十两或许都能卖掉。   但现在这县城里……若是开的高了,只怕别人就直接不买了。二十两也不少了,扣除成本,只需要做个五六回,就足够抵扣他的兵役银子。   王老汉的眼睛瞪大了,原本还想要摸一摸这水缸,这会儿是不敢了,这冰也太贵重了。   刘顺素来胆大机灵,他的心思就玲珑上了,他马上说道:“兄弟,我出十五两就要你这冰块,你可知道我是哪家的?”   李文柏微微皱眉,刘顺嘿嘿一笑:“我是赵家的大少爷跟前的人。”   既然是赵家的人,只怕他是很难卖出二十两银子了,不过五两银子缺口,他可以接受。   心中想着,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刘哥,这冰块是我花费大价钱,从很远的地方运了过来,二十两已经是很便宜了。”   刘顺摸了摸袖笼,他出门时候确实带的钱够,但是给二少爷买过东西后,剩下的就是十五两了。   李文柏见着刘顺下意识的举动,就知道他身上只有十五两,李文柏可不准备为了五两银子,往这位刘顺的主人家里走一遭,到时候只怕又生旁的风波。   李文柏话锋一转:“不过我和刘哥有缘,这冰……”随后苦笑着说道:“刘哥你看,这冰确实贵重,二十两也不贵……剩下的五两就当交刘哥一个朋友。”   刘顺听到这里,他的心也动了,原本只是纯粹想压压价,现在既然自己都能白得五两,当下忍不住大笑道:“好,小兄弟是个爽快人!”搓了搓手,低声问道:“这位小兄弟,不知道,今后这买卖……”   李文柏也压低了声音,对着刘顺说道,“刘哥可在外头安置了家业?我今日里见着刘哥,便觉得是缘分,下次若是还有,我还卖给刘哥。”   刘顺心中欣喜异常,同刘顺说了自家母亲的地址,倘若李文柏有了冰,今后二十两银子一缸,每缸他得五两,可不是赚翻了?   刘顺越想越心动,见李文柏这样子,他又觉得这小子十五两就愿意卖,只怕也赚了不少,当下他就忍不住说道:“下次要卖我们赵家,可就只能十二两了!”   李文柏一听,他心中冷嘲了一下,但眼神反而淡定,果然,人就是贪心不足。   想着赵家,他暗叹一声,之前他听说过赵家曾逼死过商户,霸占了人家的秘方,他还以为是传言,现在赵家的下人都是这样的德性,只怕赵家真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他的身份一查就知道了,他们再查也会发现他没有和北边的商户接触,到时候……自己掌握着制冰之法,赵家肯定会心动,若是对上了赵家,自己可对付不了。   “若能运来,一定先考虑刘哥。”李文柏假意说道。原本还当真想过下回还卖给他,如今已经全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顺心里得意,他这事还真做了不少回,赵家,那是县城谁也得罪不起的。   随后刘顺将十五两银钱付给李文柏,让一旁的王老汉赶着牛车,把一缸冰送回到赵家。   ***   李文柏目送刘顺离开,心中有一股子危机感,赵家的生意肯定不能做下去了,若找其他县城大户,也难保他们不会顾及赵家,如果还想继续做这生计,想要把这个生意做大,得找能不怕赵家的合伙人。   李文柏一边走,一边思忖对策。   很快,李文柏就想到了一个人,杨县令。   杨县令的本名为杨子良,在这乐平县是一个口碑相当好的父母官,因为这位杨县令不仅公正廉明,而且爱民如子。   如果这杨县令是这样的人,李文柏肯定也不方便和杨县令谈生意,因为有这样官声的杨县令,定然是不可能和他做生意的。   但是他有一位嫡子杨彦。   李文柏的手指轻敲手心,想着杨彦此人。   杨彦读书不行,喜爱交友,以前听说也有几家铺子在做生意,但因为杨县令之故,他做的生意利润极少,叫县里很多百姓就偏爱杨彦开的铺子。后来,因为利润太低,有时还略有亏损,这铺子也就关了。   原本的李文柏见过杨彦,性子带着少年人的洒脱与爽朗,并不难接触,但是那时候也是巧合,他和杨彦的身份还是相差有点大,他若是去杨府求见,只怕人还是难以见到的。   “这位贵人行行好,给些钱财吧!”   李文柏听到声音,看见一个小乞丐在朝一个丰裕的人行乞。   他目光一转,想起前世看得小说,虽然是虚构的,但是乞丐日日蹲在一个地方,可比旁人要容易探听到一个人的去向多了。   “你将你的伙伴都找来,我有好事让你们去做!”李文柏走过去后,伸手将五个铜板丢到小乞丐儿身前的碗里。   这个小乞丐立刻欢喜的将三个同伴召唤来了。   “这位贵人你有什么吩咐?”为首的小乞丐立刻谄媚道。   李文柏伸手取出个铜板,放在每一个小乞丐手上放五个个。“你们替我打听县令老爷家的公子下落,谁打听到了,我再赏十个铜板!”   李文柏说道这里,指了茶楼方向道:“打听到了后,去那里找我!”   众小乞丐听到这等事情,顿时道:“贵人放心,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找人了。”   李文柏在茶楼里坐了小半个时辰,便有一个小乞丐跑来到:“贵人,我们找到了,那县令杨知县的公子杨彦正在太白楼喝酒!”   李文柏将铜板给了小乞丐,打发他们离开。   太白楼距离此处并不远,李文柏用刚得的银子买了木桶,打听出这条街最好的卖酒的铺子,买了一壶酒,用硝石制冰把木桶最底层铺上一层冰,再倒了些凉水浸润了酒壶,这木桶之中的酒就成了冰酒。   李文柏抱着木桶直奔那太白酒楼。   这太白酒楼也是这县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李文柏先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同店小二招手,“这位小哥,杨公子可在二楼雅间?”   “贵客说的可是县令的公子?这杨公子的确在雅间喝酒。只是,杨公子恐怕不见生人。”店小二笑着问道,不过看着李文柏穿着普通,认为李文柏并不可能认识杨公子这样的贵人。   李文柏抬头看了下这个店小二,低低笑道:“那未必,你替我将这木桶和酒水送给那位杨公子,他必定会见我的!”   店小二自然是不信,摇了摇头:“上面的都是贵人,尤其是杨公子,那可是知县老爷的公子,我若是冲撞了,怕是要受到责罚!”   李文柏取出半钱银子在小二面前晃了晃:“还劳烦小哥替我走一趟,只消说,这木桶里有一壶酒,若是杨公子喝了酒,愿意见我,还请小哥知会我一声。”   店小二看着银子,眼睛都直了,上下打量着李文柏道:“杨公子什么酒没见过?你还是莫要浪费银子了。”   李文柏把银子塞入到他的手中,“那便是我的事了,你只需要走一趟,就可以得半钱银子,不过是主动送一壶酒,这是雅事,也不是冲撞贵人不是?”   小二觉得有理,半钱银子不赚白不赚,他带着酒进入了雅间。   杨彦心中烦闷,身边的友人刚刚走了,在这里独自饮酒,见到店小二前来,顿时不满道:“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打扰么!”   店小二顿时诚惶诚恐起来,想到了那半钱银子,给自己打气,同杨公子说道,“在外面有个客官送给杨公子一壶酒,说是赠酒是雅事一桩,若是杨公子觉得酒好,可以请他上楼一叙,他就在楼下候着。”   杨彦觉得好笑,他什么酒没有见过?   不过这人倒是知礼,心中又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酒,“送给我酒?这人倒是好笑,什么酒?”杨彦看到木桶内只是普通的酒壶,而且还用水泡着,眉心蹙着。   当他正准备呵斥的时候,目光瞥到还没有消散的冰渣子,不由瞳孔微缩。 第14章 见杨彦   赵府的下人都见过冰,身为县令之子的杨彦怎会没有见过?   伸手去摸木桶,当即感受清凉之意。   本是心情烦躁的杨彦顿时精神一震,“冰?这里竟有冰块?”   店小二听到了冰,也恍然,能够用冰酒,难怪那人有自信能够见到杨公子。   杨彦握着酒壶,因已经冰了一段时间,可以说是透心凉,丝丝缕缕的凉意让杨彦心中大畅。   他晃了下木桶,听着木桶内冰块撞击的声响,如同听着一曲动人的小曲,让他从头顶舒爽到脚心。“赠我冰酒?”杨彦张口灌了一口酒,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涌入全身,让他暑气全消,笑道:“有意思。”   “冰过果然不一般,冲着这冰酒,我也要见见这人,你速速请他进来!”杨彦的眼睛亮极了。   听到杨公子的话,店小二点头哈腰,立即转身下了楼。   李文柏看着店小二走了出来,长眉微挑,面上带着一抹淡笑,道:“是不是杨公子同意见我?”   店小二见到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心里小觑了眼前这位,能够拿出冰,岂是寻常人?于是语气越发恭敬起来,躬身请李文柏上二楼雅间。   李文柏走入贵宾间的时候,见到杨彦正倚窗,杨彦着一身绣青竹叶圆领袍,书生模样,通身的气度可以说是风采卓然。   “李文柏见过杨公子!”李文柏走入进来,对他拱手。   杨彦抬眼一看,因为李文柏能够拿出冰,以为他定然是衣着锦绣之人,谁知道眼前的人只是一身布衣。   但是观其神态淡然,自有一种风骨,让杨彦不敢小觑,   尤其是这炎热天气,能够得到冰块之物,必不是凡俗之人。   当下笑道:“阁下送我的酒冰过之后可以说是滋味绵长。”顿了顿面露遗憾之色,“倒也可惜了,夏日里喝了阁下的冰酒,寻常的酒就少了几分滋味。”   李文柏也笑道:“若是想要冰酒有何难?杨公子知会一声便好。”   杨彦怎会要他的冰酒?只是笑了笑,才开口道:“怎么称呼?”   相互通了姓名,杨彦道,“不知道李公子为何送我如此美酒?”杨彦是县令之子,平日里见得多了,心思通透,他知晓这李文柏送冰酒,怕是有事相求。   李文柏笑道:“就像是杨公子所说的,喝了冰酒,其他的酒也就入不得口,所以要送也只能送冰酒了。”   杨彦听到李文柏的话,挑了挑眉,他问的是李文柏所求何事,而李文柏只说为什么赠送冰酒。心中略生不愉,笑意微淡。   李文柏见着杨彦的表情,猜到了杨彦的不乐,口中道:“在下身上不丰裕,杨公子只怕喝过不少的美酒,我出不起大价钱买好酒,只能够在奇这一个字上做文章,幸而对我来说,冰是易得的。”   李文柏刻意在冰是易得几字加重了语气。   杨彦当然听懂了,不过他觉得李文柏的话说的古怪,明明是冰更难的,语气不解说道:“李兄是如何得到这些冰块的?既然你说冰易得,若是贫困,卖冰就是。”   这些冰块在如今可是价值极高,最为关键是,因为冰是消耗品,价格高昂少有人消费得起,县里是没有的。即便他是县令之子,家里钱财也不如寻常商户,自然也就很难享受到冰块的舒爽了。   “冰对旁人而言难得,对我来说却不难。这冰块正是我做出来的。”李文柏说道。   “你制造的?”杨彦瞪大了眼。   杨彦看了下李文柏,愣了下,旋即轻轻摇了摇头,心中对李文柏越发不喜,语气也太大了些。口中道,“李兄酒量很大。这口气也大啊,如今酷热之极,如何制造出冰来,除非你是那仙神。”说到了最后,语气里有淡淡的讽刺意味。   李文柏看着杨彦,很笃定地说道:“杨兄这是小看在下了,这等微末小道,对我而言,简直就是轻而易举。我反掌之间就可以制造出寒冰来!杨兄若是不信,现在便可以给公子制作。”   杨彦听李文柏这么一说,心里还是有些怀疑,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他便看看又如何,当下他就吩咐酒楼的人按照李文柏的吩咐,取了器具与水。   李文柏听到杨彦的吩咐,面上勾起淡笑。   杨彦等到其余人退下,不由笑道:“李兄,就看你如何表演制冰之法了?”言语之中把李文柏当作了耍把式的街头艺人,说实话,平日里杨彦不会这么不客气,他现在这般说话是因为不相信,同时觉得李文柏人品有问题,说话信口张来。   李文柏不以为意,随后笑了笑说道:“杨兄可要看清楚了。”   说完,他在木桶之中的细长竹筒里放入了硝石,然后倒进水。只见水和硝石剧烈反应起来,水花翻滚,不时有爆破声传出。   杨彦原本还准备取笑几句,但是见到木桶里内的变动,升腾起了寥寥白雾,微微一怔,原本是疏懒看着,现在就认真了些。   不过看了半晌,也不见水面有任何的变化,忍不住道:“李兄,看来你的法子失灵了!”   “你再等等。”李文柏笑道,因为身上的硝石带得不多,所以要再等一等。   不一会,在杨彦的注视下,水面开始出现冰纹。   杨彦小心地拿手碰一碰冰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李兄,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此炎热的天气里面竟然结冰了,这莫不是什么神通法术?”   李文柏看着杨彦目瞪口呆的样子,微微一笑:“奇巧淫技罢了。”   杨彦盯着冰块有些失神。   李文柏见着制冰给杨彦极大的冲击力,眼底一直泛着笑意:“杨兄,你觉得这制冰之法如何?在宁州,冰块贵重。若是你我联手,贩卖冰块,就是按照县尊大人之意,让利于百姓,比市场价要低上两三成,也相信日进斗金也不是话下。到了那时候,县公只怕也会高看杨兄一眼。”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的触动很大,他之前的生意没法做,不就是因为要让利给百姓,然后才导致铺子维持不下去关了吗?   他盯着面前的冰块,对着李文柏道:“此法能大量制造冰块?”杨彦并不傻,他也从其中看出了商机。   李文柏看到杨彦动心了,便笑了下:“杨兄,只要我愿意,便可以制造大量的冰块。宁州之地酷热,只要有冰,便可以大量贩卖。”   杨彦抚掌而笑,又道,“好,此法甚好!只是这方法乃是李兄所有,与在下有何关系?”   杨彦说道最后,轻轻叹道,眼睛却盯着李文柏看,想要知晓这个李文柏到底要做什么?   李文柏心中知道自己找对了人,杨彦的目光清明,并无贪恋之意,家学渊源,李文柏对这个杨县令也不由感慨几分。   随后,他拱手道,“实不相瞒,杨兄,此法虽好,我孑然一人,怀璧其罪。因此想和杨公子合作,所赚的银子五五分成。”   “这……”杨彦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文柏:“李兄,这可是日进斗金之物,你愿意平白让我得五成?”   杨彦说的极为郑重,眼神灼灼的看着李文柏。这其中的利润太大了,让杨彦也不得不重视。   李文柏拱手道:“我身负巨债,须得做冰还债,但给我的时间并不多,更何况而且制冰的方法并不神秘,我们赚了钱财后,此法一定会被人知晓。这日进斗金实在也说不上,县城不大,方法也不难,等到被其他人知道后,也就不值钱了,这就需要杨兄你帮忙,尽快扩大生产,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抵挡那些牛鬼蛇神,让我们的秘方晚点传出去,这些,若只是在下一人,只怕生意是没法做成的。”   李文柏说的极为坦诚,他不会糊弄杨彦,即便糊弄得了杨彦,那县公可是官场中的老油子,如何能够瞒得了他,还不如坦诚以待,博取好感。   杨彦听完后,也完全明白了,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又不是作奸犯科,但他还是习惯回去和父亲说一声,当下说道:“好,李兄是个坦诚的君子,我在此谢了。只是,此事甚大,我得回去和家父商量这件事情。”   “我就在这里静候佳音。”李文柏说道。   杨彦说完后,端着木桶,拿着李文柏给他的硝石直奔府衙。 第15章 上折子   府衙内,杨子良本在温书,见着杨彦匆匆行来,眉头皱起。   “爹!”杨彦声音激动,在父亲生气前,就把遇到奇人能够制冰的事尽数说了。   看着木桶中的寒冰,又听着儿子的解说,脸色既震惊又疑惑。“彦儿,你说的当真?这世上真的有如此方法?”   “这是自然。”杨彦肯定说道。   杨县令仍是不大信的,杨彦看到父亲如此,都忍不住赌咒发誓了。“父亲,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再说了,这寒冰就在我们眼前,这大热天,我也找不到冰来蒙骗你啊!”   杨县令摸着铜盆中的冰块,来回走动了下,然后道:“不行,老夫必须亲眼见到,免得你被什么江湖术士所欺骗。你立刻带李文柏来我府衙见我!”杨县令对着杨彦斩钉截铁道,没有丝毫置喙的余地。   杨彦看着父亲道:“我这就把他带来!”   杨彦风风火火的回到了太白楼。   “李兄,我父亲要见你!”杨彦推门而入,急促道。   李文柏本就在等待杨彦,听到这声音,心中一喜道:“杨兄,我一直等待县公的召见,这就随你去。”   “好,我父亲要你亲自试验制冰的法子,我可是在我父亲面前夸下海口了,你这次不能有失误啊!”杨彦郑重道。   李文柏自信笑道:“杨兄放心。”   李文柏带着硝石和杨彦往府衙行去。   在这府衙的后院内,一身便服的杨县令盯着李文柏上下打量起来:“你便是李文柏?你真的有制造冰的方法?”   杨县令看着李文柏年纪轻轻,衣衫简陋,既非江湖术士,也非豪族之辈,不由好奇那冰块的来源。当真是制冰之法?   李文柏看着县令,眼前的人与杨彦有几分相似,一眼便可以看出两人的血缘关系,只是杨县令更为沉稳些,面有短须,眸色少了杨彦的跳脱,而是沉稳,李文柏行礼后恭敬道:“小子不才,的确掌握这个方法。”   “你且试一下!”杨县令摸了摸胡须,淡淡道,眼神锐利之极的盯着李文柏。他想要看破李文柏的江湖把戏。   杨彦有些担心的看着李文柏,因为父亲的影响,他也有些担心李文柏是弄虚作假了。若是当真自己被骗了?杨彦不敢往下去想。   李文柏拱手应下,器具已经准备齐全,此时将硝石放入准备好的水缸,再取了铜盆,依照原来的方法,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   当杨县令见到水缸内剧烈变动的时候,脸色一沉:“这水躁动,如何能够结冰?”   但是李文柏却淡然自若,让杨子良心中又生困惑。   “出现冰了!真的有冰!父亲,有寒冰了。”杨彦大喜,立刻喊道,觉得自己在父亲面前露了脸。   杨县令听着杨彦的声音,有些不悦,但是看着出现的冰块,简直不敢相信,旋即道:“你这是什么手段?”   李文柏立刻道:“这不是什么蒙骗人的手法,确确实实就是寒冰。只要有此物,便可以制造冰来!”摊手给杨县令看了自己手中的硝石,直接说道,“此物名为硝石。”   “我也可以制造?”   杨县令立刻问道。   “可以,县公可以试一试!”李文柏立刻教这杨县令如何制造冰。   杨县令自己亲自动手后,见到冰块的瞬间,顿时大喜之极。“好,好,贤侄此法太好!”   杨县令的话语一转,和善多了,连称呼都变了。   李文柏自然听到了杨县令的称呼,一双眸子发亮。   杨县令冷静下来后,伸手慢慢的捋着颔下的胡须,对着李文柏道:“此法大善,若真的有如此奇效,便可解我宁州百姓暑热之苦,造福我宁州百姓。”   李文柏心叹一声,别人看到他这个法子,第一时间就是赚钱,这个杨县令第一想到的就是造福百姓。   好在他已经做好了让利准备,这成本和现在的冰价比起来,也足够他赚上不少。只要能搭上杨县令这条线,李文柏这一番功夫就没有白费。   想到了此处,当下拱手郑重道:“县公心怀百姓,乃是我宁州百姓之福,令晚生敬仰!”   李文柏念头转动之间,不漏痕迹的恭维了下,这让杨县令也颇为受用。   县令见着李文柏是读书人的装扮,本想要考校李文柏的学问,但见着儿子频频看着自己,一副有话要说的话模样,就说道,“李文柏,秘法不错,但凡事情都需要慎重,本官还需要对此事斟酌一下,稍后自会派人寻你。”   李文柏拱手作揖道:“那晚生告退了!”   李文柏离开后,杨彦迫不及待的对着父亲道:“父亲,这李文柏将制冰之法给了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大赚一笔?”   杨彦询问的时候,杨子良眼睛一抬,露出一丝斥责之意,“刚刚的话我都说过了,你还想着赚钱?”摇摇头,吩咐下人,“你们立刻去街市购买一些硝石,本县要亲自试验一番!记得此事不要大张旗鼓。”   府衙的仆从立刻去了街市。   杨彦心中不解,“父亲,不赚钱吗?”顿了顿又说道,“爹,你也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不成。”   “凡是需要亲自检验方可。这等大事怎么能够轻信与人。”杨县令说道,“你怎知他手中的全然便是硝石?而不是加了旁的东西?”   杨彦则觉得自己的父亲大惊小怪,多此一举,颇不服气的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的举动。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些仆从买来了一大堆硝石。   杨县令指挥师爷动手将硝石倒在水缸内。在一番操作之下,水缸内慢慢的出现了一大块冰。   “真的出现了!”杨彦激动道。   见到这么一大块冰的时候,杨县令微微一惊,以他的城府,此时也忍不住露出激动之色,袖子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他心思灵透,在见到冰块出现的瞬间,就知晓这秘法的真正作用。若是真的能够成功,所得比售出获益可高百倍。   “父亲,我都说了这个方法可以的!你偏偏不信,如今既然试验成功了。那么我就和李文柏制造冰块,在宁州贩卖。”杨彦顿时兴奋道,眼神盯着冰块,想象日进斗金的场景。先前铺子总是宾客不丰,也算是他的心病了,如今有了制冰之法,就可以一展拳脚。   “糊涂!”杨县令猛的回头呵斥起来。   杨彦被父亲的态度吓了一跳,随即小心翼翼开口:“父亲,我怎么糊涂了?我宁州酷热,有寒冰贩卖,豪族必然争先抢购,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杨县令看着自作聪明的儿子,冷笑了下道:“日进斗金也不过是商贩之术罢了。你父亲起家靠的不是商贾之术。”   杨彦看着父亲的样子,心中叹息,想到了先前好多生意都是这般做垮的,有些愁眉苦脸,“父亲,那我们怀揣秘术而不用?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李文柏也是同我说,制作的冰,我们五五分成。”   杨县令看着自己的儿子,有些怒其不争道:“那位李公子只怕都明白我说的话,我已经言明了是造福百姓用的,怎能卖出高价?”顿了顿接着说道,“如今天下初定,陛下和朝廷需要的是威信和人望,以获得天下百姓的拥戴和认可。这制冰之法犹如神通,花费甚少,便可以造福一方百姓,若献给陛下,必得陛下欢喜,必然百姓认为我大齐得天之庇佑。”   杨县令点拨着杨彦,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开窍,顿了顿又说道,“冰你们还是可以卖的,只是价格不高,这冰用量大了,瞒住了方子,多少也是可以赚钱的,只是想要赚大钱,那是不可的。”   杨彦听到了父亲的点拨,便知道还是父亲思虑周全,先前铺子的事成了他的一桩心病,才总想着多赚一些,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好意思,“那岂不是……我们霸占了他的秘方?也赚不来多少?”   杨县令有些好笑,儿子心性纯良,此时心中想着对不住李文柏,而不是一门心思想着赚大钱,想到了这里,声音温和了下来,“好了好了,我让人再把他请来,总之不会亏待了他。”杨县令说道,“你先回房,我也要去一趟书房。”   杨县令到了书房,深吸一口气,把宣纸铺开,沉思片刻后挥墨而就,写了一篇奏表,在底下附上制冰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是升级流,宅斗只是个引子,不要怕。已经赚了,而且和县令之子搭上了线。 第16章 制冰   李文柏住的偏僻,衙役废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了李文柏这里。   这惊动了左邻右舍,纷纷出门。不知道这李文柏犯了何等事情,让这些衙役四处打听。   李文柏此时正在家中琢磨卖冰的事,门口便响起敲门声。   “李家相公可在此处?”一个衙役神色中带着几分恭敬的喊道。   那些看热闹的邻里不由一惊。   这些衙役可都是飞扬跋扈之辈,对于常人,那是非打即骂,如今对这一户人家竟然如此客气。   “这些衙役倒是奇怪,难道住在这里的穷酸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若真的是了不得的人物,怎么会住在这偏僻之地?我原先以为是作奸犯科的,见着衙役这般客气,定然是个了不起的。”   “这些衙役奇怪啊!”   李文柏听到了外头的喧杂声音,开了门见到是一群衙役,心中微微思忖,便知晓了他们的来意,当下笑道:“几位衙役大哥,不知道来此地有何事情?”   “你便是李相公吧,我家大人有请,且随我们去府衙!”这衙役也是玲珑的人物,见到四周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声音也故意大了一些,好让四周之人知晓,他们的来意,也间接抬高了李文柏的地位。   四周之人听到是县公大人请的人,顿时一惊,看向李文柏的目光都变了,心中升腾起诸多念头。   李文柏看了下这个衙役,能在府衙内混得风生水起,倒是有些眼力见。当下微微颔首笑道:“那有请衙役大哥带路!”   李文柏再次来到府衙,这一次,他被带到了书房内。   杨子良写过了上表,心中激荡,就练字平心静气,当看到李文柏到来后,放下了手中的笔,同时让人去请儿子过来,笑道:“贤侄,本县试了下你献上来的秘法,的确有效。乃是造福我宁州百姓的好事,所以本县要赏你!”   李文柏立刻郑重道:“县公心怀百姓,愿意用秘法造福百姓,晚生岂能因此逃要封赏。”   李文柏说的斩钉截铁,自己可不是要那微末的赏赐,若领了赏,这一份情分可就没有了。   杨县令微微一凝,上下打量了下李文柏,蹙眉道:“好,既然你推拒,本县也不勉强。待此法推行下去,我必记你一功!”   李文柏连连道不敢居功。   杨县令让李文柏下去后,要同杨彦交代一番,傍晚的时候,留李文柏吃个便饭。等到李文柏离开之后,杨彦笑道:“父亲,这李文柏果然是一个高风亮节之人!”   杨县令看了下杨彦,手中的毛笔狠狠落下,对着杨彦道:“你看人太过肤浅。这李文柏从衣着来看,并不富裕,而这制冰之法却可以日进斗金,他为何要放弃。便是市井俗语也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事必然有蹊跷。你且说说,是如何认识这李文柏的?”杨县令蹙眉问道。   杨彦被父亲一呵斥,才想起在太白楼的相遇,用冰酒相赠,迎着父亲的目光,杨彦将如何与李文柏认识的过程说了一遍。   杨县令起身踱步,思忖了下后道:“他目光清朗,这方子不能赚钱,也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与本官结下善缘。此人必有所求,却不知道求的是什么?且让人去打探他的底细!”   杨县令说完后,杨彦说道,“不如让儿子去打听?” 他心中也想弄清楚,这李文柏到底是要帮自己,还是要害自己。不过,杨彦心中有一种感觉,李文柏不会害自己。   杨县令看着儿子,人情世故不大通,此时正是历练的好机会,于是点头道:“那你就去。”   以县衙的本事,不过一日的功夫便将李文柏的事情调查的清清楚楚。   杨彦将调查的情况如实禀报给自己的父亲。   “父亲,这司兵书佐刘大人欺人太甚,贪赃枉法也就算了,竟然暗害李文柏!我这就去找这位刘大人!”杨彦少年人,心中热血,对此事本就不满,加上李文柏献出秘法,让他得了父亲的青睐,更要为李文柏打抱不平。   “胡闹!这司兵书佐也是朝廷官吏,你虽是我子,却是白身,有何身份教训他。”杨县令冷冷呵斥起来。   这让杨彦有些不满:“那就这样算了?”   杨县令眼中泛着冷色道:“一个司兵书佐罢了。这件事情我来解决,你去请李文柏,明日我将这位司兵书佐唤来,当面解决了此事。”   杨彦听到这话语,顿时大喜。   在杨彦离开的时候,杨县令唤住了他:“这制冰之法不错,你可以和李文柏贩卖冰块。但却要对外人谎称运自北方,不可轻易泄露此事,而且此事让李文柏负责,你不要轻易露面。冰块价格不可过高,得让普通百姓也用得起。”杨子良再次告诫了下。   杨彦立刻点头欢喜,立刻让衙役带着自己去李文柏家中,准备将这件喜事告诉李文柏,也好好与李文柏商议制冰贩冰之法。   杨彦来到李文柏的家的路途中,见到这里房屋简陋,地处偏僻,眉头微微一皱。   李文柏开门的时候,就见到了杨彦皱着眉头站在门口。   “杨兄快请进。”李文柏客气说道。   “你怎的住这般偏远?”杨彦问道,“让我一番好找。”   李文柏笑了笑,便道:“家中不丰只得如此,再说宅院虽小,四角俱全,还有一口水井,制冰之事也好瞒下。”   “这也是,日日取水只怕被人怀疑。”听到了制冰之事,杨彦眉头终于松了下来,然后说道,“李兄,你献出的制冰之法已经得到了我父亲的认可。家父许可我们贩卖冰块,不过这件事情需要李兄出面才行。”杨彦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性子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做事沉不住气,不及李兄。”而且知道了李文柏的事,也晓得了他断亲之事,心中对李文柏的果断佩服不已。   李文柏早就预料到了,杨知县也是个公正的人,他明白能要求自己儿子,但是没法去要求李文柏这个外人,这生意定然是可以做的。   想到父亲的嘱咐,杨彦有些歉疚道:“李兄,家父曾经嘱咐过。希望这冰块可以造福天下百姓,所以价钱方面不能太高,必须让所有百姓都能够买得起。只是若太便宜了,怕是没有多少赚头。”杨彦说道后面语气有些萧索,他是希望能够赚一些钱财的,但是又知道自家父亲这德性,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李文柏看到杨彦的表情,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杨彦果真是个少年人,所有的心事都写在脸上,笑道:“杨兄,县尊爱名如子,这是为百姓着想。”他一点都不在意价格定得低廉而非昂贵,其实杨彦并没有太了解他的父亲,杨县令固然是想让利于民,其实这只是其中一环。另一环则是,李文柏固然价格低了,但是这时候普通百姓也能用上,那比纯粹地卖给贵人要容易积累钱财,而且这样的买卖,会有一个极好的名声,而他有了好名声,日后的路就会更加顺畅,之后杨县令更是可以借题发挥,挡住一切旁的是非。   日后哪怕这法子泄露出去,因为一开始的好名声,普通的百姓在同等价格下,肯定又只会认他这一家,这样一来,他这冰块生意倒是可以做得长长久久。   杨彦觉得他吃亏了,其实他和杨县令都心知肚明。   不过,李文柏还是感动于杨彦的义气,想着与他交心,于是言语之中对杨彦亲密,“杨兄可以放心,既然要卖冰,绝对不会不赚钱的,甚至对我们而言,这样的法子才能够长长久久走下去。令尊高瞻远瞩,一开始便把事想得深远,这一门生意想做得长久。”   杨彦一听,眼中有些疑惑,李文柏说到这里也不再解释了。   拍了拍杨彦的肩膀,李文柏扬眉一笑,笑容里可谓是意气风发,原本有些消瘦的面容竟是显得长眉入鬓,风采绽放,“杨兄且等着看,这冰块价格低廉有的赚,但是也有赚大钱的方式。”   杨彦见到李文柏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连忙问道:“李兄到底有什么好的方法?”   李文柏有心想要逗弄杨彦,笑道:“这事就先不说了,容我卖些关子,只说这普通冰块,毕竟贩卖的量不少,硝石可反复利用,买的人多了,自然可以赚钱。”想了想又说道,“当然,既然要卖冰,最好有一个铺子!”   “可是,大量采购硝石,迟早旁人也会知道。”杨彦有些不解,顿了顿又说道,“放心,找铺子是个小事情。我已经派人去寻铺子了,不出三日就可以得到消息。”   李文柏说道,“店铺找到了,买卖的事自有法子。”低低一笑,“等到店铺开起来了,杨兄也就知道了。”   杨彦见着李文柏笑,不自觉因为他这番态度语气心里安定下来,他心一放松,也就能说点其他了,只见他长眉微挑,笑说道:“今天除了这件喜事外,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第17章 解决兵役   “还有好事?”李文柏奇道。   杨彦微笑说道:“李兄卖了一个关子。那我也要稍稍卖个关子。今日我告诉的就是你现在烦恼的事情。”   “我烦恼的事情?”李文柏疑惑道,随即心中一凝,难道是自己服兵役的事情。   看着李文柏的模样,杨彦便知晓他已猜到抚掌笑道:“就是那兵役之事。这件事情,我父亲已经调查清楚了。这刘赦假公济私,贪赃枉法,父亲要为李兄主持公道!”   “此话当真?”李文柏原本是坐着,此时哪儿还忍得住?!立即站起身来。   “那还有假,你现在就随我去府衙,到时候,我父亲将那刘赦唤来,让他亲自向你道歉!”杨彦笑道。   李文柏听到这里,心中大喜。   他接近杨彦和县尊,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只是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可以这么快就被解决了。当下起身谢道:“多谢县尊和杨兄!县尊和杨兄的好意,在下必然铭记肺腑之中!”如果这件事情解决了,那么李文柏就可以放开手脚的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一百两白银免除兵役之事乃是自己最大的心病。如今这块压在心中的块垒被移走,让李文柏说不出的畅快。   “李兄客气了!”杨彦立刻抬手将李文柏扶起。   ****   此时在县衙后院内,司兵书佐刘赦手中捧着兵役书册,坐在大厅,心中忐忑难安。   他不知道县尊为何忽然召见自己,特地点名了让他带上兵役册子,如今却又召而不见。   他已经坐在这里半个时辰了,没有人理会,就这样坐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赦心中越发忐忑,额头已经慢慢出现了冷汗。他已经翻过了一遍又一遍,究竟是得罪了哪位,闹到了县令这里。   就在司兵书佐刘赦心中忐忑的时候,一个仆人端来了一杯茶。“大人请用茶!”   刘赦看着桌子上的茶水,心中更加心烦意乱,此时他哪里有心思喝茶,心中不断揣摩县尊的用意。   刘赦如坐针毡的时候,杨县令从后堂缓缓的走了出来,刘赦立刻起身拜道:“属下见过县尊大人!不知道大人召见下官有何事吩咐?”   刘赦之前的焦躁一扫而空,丝毫看不出来。   杨县令坐在主位上,轻轻端起了茶盏,啜了一口后,斜眼看着刘赦:“本县听说,最近刘大人甚是威风啊!”   杨县令一开口,刘赦一颤,差点把手中的兵役册掉在地上。官场最讲上下尊卑,自己位卑,县公位尊,如今被县尊如此称呼,那绝对不是夸赞,这是实实在在的讥讽。   刘赦心中思忖之后,越发断定是兵役册子里头的人寻到了刘大人这里,天气炎热,刘赦紧张之下,额头上隐隐沁出了汗水,“县尊抬举属下了,下官如何敢在县尊面前称大人。属下若做错了事情,请县尊大人指点,属下一定改正。”脸色上挂着惶恐,脑中不断思索究竟是谁。   杨县令将茶杯放了下来,看着刘赦冷冷道:“听说我一个子侄得罪了刘大人。刘大人权威甚大,我只能来做一个和事老,不知道刘大人是否愿意?”   “大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愿意向大人的子侄赔罪道歉!”刘赦冷汗一滴滴的从额头上落了下来。   杨县令轻轻拍了拍手。杨彦带着李文柏从后面的屏风内走出来。   李文柏对着县太爷道:“见过县公。”站在杨县令旁边,看着大厅上跪着的刘赦,眼神带着些许讥诮,还真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刘赦在自己面前多么不可一世,如今却仓皇可怜。   看着走出来的李文柏,刘赦脸色陡然一变,立刻知晓是什么原因了。   李文柏只是个茶园主人家的庶子,怎么和县太爷扯上关系了?不过见到李文柏和杨彦熟络的样子,目光之间更是骇然。   杨县令看着刘赦,淡淡道:“我这位子侄好像要服兵役。这兵役乃是朝廷大事,本县不能徇私枉法。不过你也允了李贤侄可用财抵兵役。本官记得一年五两银子,不过……”看了一眼李文柏,杨子良说道,“我又从李贤侄这里听说是一百两,为了避免不够,还是准备了一百两银子。”   杨县令说道的时候,师爷从旁边将一百两白银取了出来。   看到这白银,刘赦浑身一颤,那里敢接这个钱财。   县太爷竟然唤这李文柏为贤侄,又亲自为他出头,让他心中明白,自己撞到了铁板。今日他若接了钱财,明日怕就要遭到狂风暴雨的报复。   当下露出惊恐道:“下官如何敢受大人的钱财。李家家主在世的时候已经连续交了好几年的银子,想来是下面的人弄错了。下官这就勾销了李文柏的名字!”   杨子良看着刘赦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现在就勾销吧,免得你贵人多忘事,离开这里,又将这件事情忘了!”   杨县令熟悉官场之事。若这刘赦故意拖延怠慢,等到了兵役之时,这李文柏可就要真的走了。   刘赦诚惶诚恐道:“下官哪里敢对大人阳奉阴违,这就勾销!这就勾销了李文柏的名字!”   刘赦立刻将上面的文字给勾销了。   看着李文柏,上前拱手,笑容说不出的殷勤,“也是我的下属唐突,听信了令兄,我还以为小兄弟想要从军建功,于是才将小兄弟的名字记载到了书册上。我在这里陪个不是。还望小兄弟见谅!”刘赦能屈能伸,拱手笑道之间,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理由,刘赦有自信也有李宝荣那个人证,所以杨县令也抓不出任何毛病,就因为如此,杨知县也只能私下解决,而不是用收贿赂的律法处置这刘赦。   李文柏心里更清楚,所以也没指望可以让这贪得无厌的刘赦受到惩处,此时见到刘赦勾销了名字,又赔礼道歉,心中放松下来,这件大事终于结束了,至于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于是,他口中说道,“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不敢当大人重礼。既然弄错了,误会解释清楚即可!”   杨县令看到这里,点了下头。   不过杨彦看着在自己父亲面前卑躬屈膝,在外面却仗势欺人的刘赦,心中颇为愤怒。   当下重重的咳嗽了下,对着刘赦道:“既然是误会,我这位兄弟可是四处奔跑,劳累的狠啊!而且我听说李家大郎拜访过刘大人啊!不知道李大郎给了你多少?”   刘赦听到这里,脸色大变,心中更是快跳,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   他可是接受了李宝荣的贿赂,如果县尊真的要追究,那自己可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刘赦脸上如同苦瓜一般,知道不出血是不可能的了。当下咬了咬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公子说的是。小兄弟四处奔波,的确很辛苦,李家大郎确实不堪当小兄弟的兄长,下官从律法中不能管这私事,但是本官也能为小兄弟做一番主,让李大郎出一百两就给小兄弟压压惊。”   这话说得好听,其实他不可能从李宝荣要了,现在上头已经盯着他了,他若是再敢去李家要,县尊大人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所以,他只能自己吐出那之前得来的一百两。   这刘赦爱财如命,这一百两可是一笔财富,如同割他身上的肉一般。说到这里,脸皮都是一抽,继而从袖子内取出一百两的银票。   这银子他从李宝荣的手中拿到,如今囫囵一圈又转到了这位李家二郎身上。   李文柏本想拒绝,不过转而一想,不管自己要不要。这人心中都有了恨意,既然已经得罪了,反而无所谓。更何况他要与杨彦做生意,总不能一味让杨彦拿银子,有了一百两银子便可做本金,能把生意做大。   刘赦见着银票被拿走,像是身上被割了一大块的肉,不过对杨县令说道,“县公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杨县令摆了摆手,让刘赦自可出府。   刘赦躬身离开,对着李文柏面上还带着笑,只是出了府,当即就收拢了笑意,眼神之中透着狠辣和凶戾。   心中想了许多的毒计,因为杨彦对李文柏的态度,又满是忌惮,在烈日下踟蹰半晌,方才离开。 第18章 绿豆汤   在刘赦离开后,李文柏对着杨县令拱手道:“多谢大人为在下解除了这一场危机!”   “只是秉公办理!不必谢。”杨县令轻轻笑道,当下端起茶杯。   李文柏见到杨县令这一番举动,知晓这是送客的动作。告辞离开。   李文柏离开后,望着大街,心中畅快,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自己再也不用为那一百两银子而忧虑,而且还多赚了一百两。   第二日的早上,杨彦便风风火火的来找李文柏。   “李兄,我已经找到铺子了,你快随我去看下,我觉得那铺子甚好,又担心有什么不足。”杨彦找到了铺子,就来寻李文柏,就像是父亲说的,李文柏的性子沉稳,又长于营商,由李文柏把关最好。   想到了铺子,杨彦心头一阵火热,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售卖冰块,更想知晓这李文柏会用什么新的法子赚钱。   李文柏也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看看铺子。”这冰铺算是他的第一桶金,日后他有了钱财后,自己就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情。想到了茶园炒茶,他心中一凝,这事还是暂且先放一放的好。   杨彦带着李文柏朝着城东而去。   这里乃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段,车水马龙,街市极多。杨彦带着李文柏来到一个铺子面前。这是一个中等的店铺,四周都是繁华的商铺,若没有权势,单凭钱财很难买到店铺的。   杨彦指着店铺道:“李兄,这店铺后面有个小院子。院子里面有个地窖。我们可以在这里制造冰,也可以将冰运到地窖储存。”   李文柏进入店铺查看了下,这当真是极好的铺子,第一步是卖冰,早晚有一日,他这铺子会是县城最繁华的所在。   见着李文柏满意,杨彦也松了一口气,这第一步终于是成了!   定下了铺子,自然要谈论入股分成的事,杨彦在李文柏的坚持下,与他立了契,而李文柏那里昨个儿才到手的一百两银子,转眼间就散去了七十两。   “有了店铺,明天我们就开张!”李文柏意气风发,他看着杨彦,自从遇上了他,运气便开始好转。   “明日制造冰块后。我给城中的几个大户人家送去,也让他们知道这冰铺是谁开的!”杨彦说道,他这是打开销路,也是敲山震虎,免得一些人眼红,来寻麻烦。   李文柏看了下杨彦道:“好主意。那我就在这里把冰块敲成小块进行售卖!”看了下铺子,这卖冰块,也不需要特别装修铺子,只要有一个招牌就可以了。   杨彦看着李文柏,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兄,现在可否告诉我,将冰块便宜卖出,却又能赚钱的法子?”   李文柏见着杨彦的模样,笑道:“杨兄何必着急,明日有惊喜不是更好。不过我身边无人,向你讨要几个健壮的妇人作为帮手。”   “简单,我回去后,立刻派几个健壮的妇人来帮你!”杨彦笑道。   李文柏和杨彦商议了下后,心中得意,各自忙碌起来。   下午的时候,杨彦派来的六个健壮妇人就来到了李文柏的家中。   只是本来要忙碌的杨彦也凑了过来。他实在想要看看这李文柏的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这时候,李文柏也不再卖关子,指挥一些妇人去了街市买了一些绿豆,开始熬煮绿豆汤。又指挥一些妇人去买了一些瓜果。   杨彦看到李文柏的举动,也一脸疑惑:“李兄,你熬这么多的绿豆汤干嘛?这绿豆汤虽然可以解暑。但是价格便宜,你不会准备用这些绿豆汤来赚钱吧?还有这些瓜果就算全卖掉,也赚不到多少钱吧?”杨彦说出口了之后,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你明白了?”李文柏笑道。   “可不就和冰酒一个道理?”杨彦说道,想着凉沁沁的绿豆汤,还有冰过的瓜果,赞叹李文柏脑子的灵活。   李文柏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虽说简单,可占着一个新奇,买不起冰块消暑,喝点凉沁沁的绿豆汤,总是好的。”   炎炎夏日里若是有凉沁沁的绿豆汤,杨彦心想,就算是穷苦些的人家也只怕忍不住想要买一碗,好给孩儿尝个鲜。   “这主意好极了。”杨彦笑道,夏日里消暑的绿豆汤生意都不算差,更何况加了冰块的绿豆汤?   ***   第二天早上,杨彦早早的来到了店铺。看到在店铺的门口,摆放着几大桶的绿豆汤和大量的瓜果。   “杨兄,你不是要给那些大户人家送冰块?怎么有时间来这里?”李文柏看着杨彦,便开口问道。   “我让仆从持我的名帖送去就可以了,这县城中的大户人家,我不需要亲自拜见!”杨彦说道。李文柏呻之一笑,这县城所谓的大户人家哪儿有县太爷之子尊贵。   “我想尝尝看你这绿豆汤。”杨彦瞧着绿豆汤,就觉得定然是凉快的很。   盛放绿豆汤的木桶套在一个大木桶,而大木桶内则放着许多碎冰块。青绿的颜色,加上晶莹剔透的冰块,看着就让人觉得暑气消散。   李文柏亲手给杨彦舀了一碗。   杨彦入口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颤,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贯穿全身,燥热的感觉荡然无存。“好!好!好极了!”这种凉爽的感觉让杨彦也忍不住连连说好。   李文柏看着杨彦的模样,心中满意。这杨彦身份尊贵,可谓是尝遍了美味之物,能让他也赞不绝口之物。那些市井百姓就更会喜不自禁了。   “李兄,好手段,这绿豆汤不过普通之物。但是经李兄之手,就化腐朽为神奇了!”杨彦说道,“若是绿豆汤是画龙,这冰块就是点睛之物。”   觉得杨彦的话有趣,李文柏朗声而笑。   杨彦想到今日里定然是宾客临门,也是笑得痛快。   少年人的意气便在朗朗笑声之中张扬开来。   笑过后,李文柏转身对着四个健壮的仆妇道:“把冰抬出来。”   这四个健壮的妇人将一个一人高,十寸厚的大冰块抬了出来。杨彦绕着冰,感受丝丝缕缕凉沁沁的温度。   “你们四个人抬着冰块在街市四周游街,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这里在卖冰!只是今日冰是不卖的,今日里只卖绿豆汤。”李文柏说完后,又对着两个仆妇道:“你们一个人背着一桶绿豆汤,沿途见人,就给人喝一口,再送一小块冰渣子。记住只给一次,若是想要再喝,便来到此地购买,若是问你价格,只说一勺是五文钱,须得自己带碗过来,若是没有碗,便是八文钱一碗。”   这些人听到李文柏的话,立刻点头。当下抬着冰块和背着绿豆汤就在四周走动。   杨彦知道绿豆并不昂贵,冰块也不贵,如今李文柏让人在街上走一圈,很多人就会知晓冰块和绿豆汤的事情,对李文柏的头脑越发赞叹,心中也好奇李文柏先前的学问。   李文柏有些尴尬,原身不善读书,他更是不懂那些,唯有字是练过的,还算是上得了台面,如今杨彦问他学问,只能够含糊带过。   杨彦见着李文柏的模样就知道他不长念书,笑道:“我见着李兄行事周全,做事也妥帖,当李兄有状元之才。”   “惭愧。”李文柏拱了拱手。   “我也不善念书。”杨彦看着已经聚过来的人,只希望生意顺遂,读书他只怕念不出什么了,若是能够行商赚钱,同时又能够惠及百姓,便是上佳之事。   李文柏笑了笑,“那我们就先安心做生意。”   杨彦笑道:“好。”   李文柏这铺子所在之地,本就是县城最为富硕之地,有许多商铺聚集,人流量很大。这店铺位置很好,开门的这一段时间,已经有一些人开始聚集看热闹了。   “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先送冰块吧!”杨彦笑道。   李文柏点头,抱着一个木桶,对着看热闹的人笑道:“鄙店开张,有礼赠送!”直接走入人群,将鸡子大小的冰块塞到路人手中。   身边三四个仆妇也抱着木桶,依样学样。   这些人好奇的看着李文柏木桶内晶莹剔透的东西,脸上都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们根本想不到这酷热的天会有冰。也不会想到有人将价比黄金的冰当街赠送。   当有人接过冰块的时候,不由一愣,这也太凉沁沁的,又舒服了!   有见多识广的人不敢相信手中之物是冰块,用手使劲的搓了下,一股清凉舒畅的感觉让他脸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冰块。“这是冰块!这竟然是冰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赚大钱啦 第19章 十文   “这是冰块!”这声音就扩散开来,爆发出了一阵阵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有些人将冰块放在脸上感受寒意,有人直接放在嘴里咬了下。这种惊呼声像是会传染一样,很快传遍了四周。   不远处更有许多人涌过来,一些没有见过冰块的年轻人,更是一脸骇然的看着手中之物。   李文柏看着四周的人群,大声道:“除了冰块外,本店还有饮品赠送!”   李文柏让人将冰镇绿豆汤直接给四周的人喝。   “绿豆汤?东家,不如给我们一些冰块吧,这绿豆汤有什么好喝的?”   “是啊,绿豆汤是常见之物,我们自己回家喝就可以了!”   “东家,再给我们一些冰块吧!我还要带回家给小孙子看看!”   这些人看着手中的绿豆汤,以为李文柏不发冰块,改用这绿豆汤来招揽生意了。不过也有口渴之人,顺口就喝了下去,原本只是想要消暑,没有想到凉沁沁的绿豆汤下肚就畅快不已。   “好凉!好喝!”“这是冰的!”   “怎么会有如此好喝的绿豆汤!”   所有人看着手中的绿豆汤,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谁也没有想到这普普通通之物,竟然如此爽口,如此凉爽。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这绿豆汤与寻常的绿豆汤是不一样的,是用冰镇过的,于是不断的涌到铺子来。因价格定的便宜,不过是五文钱,想着冰块买了带回去就已经化了,还不如买一碗绿豆汤,好过一过瘾。   “每人只限一碗!”李文柏看着涌来的人群,张口喊道起来。   而这个时候,抬着冰块的一群人也引起了整个街市的骚动。一群健壮的妇人就惹人注意了,如今她们还抬着一大块晶莹剔透之物,许多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   “这剔透之物散发着凉意,这是什么?”   “我瞧瞧看?!别挤我,真漂亮啊。好像是剔透的水晶!”   “什么水晶啊,这是冰块!”   这么一大块寒冰可是价值好几十两了,竟然就这样招摇过市?   有好事之人上前询问价格。   “这块寒冰不卖,不过你们可以去城东的铺子,我们东家在那里卖冰。”为首的妇人按照李文柏之前教的话语说道。   “这冰若是不卖就这样化了岂不是可惜?”听到这里,很多人看着慢慢融化的冰块,颇为心疼,觉得这东家还真的是暴殄天物。   “这都是东家交代的,冰库里存冰足着呢,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冰块。”妇人说道,“明儿开始正式贩卖,最小的一块儿才十文钱,不要错过。”   妇人的话像是一粒石子激起了千层巨浪,“十文钱?!可不是玩笑?”有人忍不住问道,但妇人已经抬着冰走了,想了想,脚下生风都向店铺走去,绝大部分人觉得自己买不起冰块,只是想去凑凑热闹,也有些心中想着十文钱之事,若是当真便宜,买上一小块也是好的。   这一条街上的人见着的是晶莹剔透的冰,另一条街上的则是喝到了凉沁沁的绿豆汤,盛夏时节喝上这样的绿豆汤,畅快不已。   “这绿豆汤冰凉可口,是怎么做出来的?”   “刚才有人送的,他们说去城东的铺子,有人专门卖的,真的很好喝的!”   众人互相宣传,加上这种新颖的宣传方式本就惹人注目,尤其是宣传的还是稀罕的冰块还有凉沁沁的绿豆汤。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店铺。   看到店门口人山人海的样子,杨彦忽然有些心惊,对着李文柏道:“李兄,我看绿豆汤不多了,还要送?”   李文柏笑道:“那些人背着的送完了,就不送了,直接开卖!”   杨彦惊讶道:“还要等着送完?”杨彦可见着了足足有八桶。如果正常的售卖,这些绿豆汤的生意应该会更好,因为在送,就卖了一些冰镇的瓜果,绿豆汤卖的并不多。   李文柏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今天宣传成功,以后就不怕没有生意!”又凑到杨彦耳边说道,“行事大方些,喝的人越多,就越想要再卖。别看八桶看起来很多,这样一人一碗,只怕一两个时辰也就送完了,我上午送一次,下午送一次,让看到的人喝到的人越多越好!”   杨彦一愣,看到李文柏这么有魄力,有些惊讶,心中忍不住佩服起来。这些法子他可是想不出来。   李文柏看着涌来的人,知道此时是宣传冰块的最好时机,喊道:“明日我们正式售卖冰块。碗大的冰块十文一块儿。”   这钱并不贵,普通的人家也可以买得起,相对于之前卖的昂贵的冰块来说,简直跟白送。   听到这话语,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家,明日这冰块真的只卖十文?不是骗我们吧?”   有些人已经从妇人那里听到,只是担心妇人是不是说错了,如今听到了东家这般说,心中大定。   李文柏看着众人,开口说道:“这冰块运来殊为不易,我本欲高价卖出。但是县尊大人知晓大家的酷热之苦,严令在下必须以低价卖出。”   李文柏趁机替杨县令扬名,杨子良是个清官,不重利,也不在乎这些虚名,但他得让在场之人知道,这是县令让的利。   许多百姓听到李文柏的话,欢呼起来,大声称赞杨县令,在场之人有认出杨彦的,赞叹他父亲的高洁,弄得杨彦手足无措,耳根都微微发红了起来。   不过他想到这绿豆汤也并非稀罕之物。当下便小声的对着李文柏道:“李兄,这冰制的绿豆汤很好制造,会不会被人仿造啊?”   李文柏看着一脸担心的杨彦,轻轻笑道:“杨兄,不必担心,这冰镇的绿豆汤只是一个示范。有了这次的示范,其他人就会知晓冰块可以冰镇其他东西。冰块的销量会大增。我们正好薄利多销。”   李文柏说道这里,低声神秘道:“杨兄,其实我手中还有一个秘法,可以制造更好的冰镇饮品。这个冰镇饮品有独门配发,是无法被仿制。这绿豆汤不过是打响我们的名声罢了!”   李文柏的话透着神秘,让杨彦大喜:“李兄此话当真?”   李文柏点了下头。   杨彦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此时他对李文柏的话坚信不疑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店铺涌来的人越来越多。   就如同李文柏说得那般,上午的时候,大半个时辰就送光了八桶绿豆汤,等到送完了之后,前来购买绿豆汤的人源源不断,下午的时候,甚至不用半个时辰,就又送完了八桶绿豆汤。   冰块和冰镇绿豆汤的出现,如同一场飓风,瞬间充斥整个县城。   当天色暗下来后,有从外头来的人听到了乐平县议论纷纷的竟然是绿豆汤。   行商之人有些瞧不上,就说道:“绿豆汤有什么遗憾的,难道加了蜂蜜不成?”   “蜂蜜有什么稀罕的,这可是加了冰的绿豆汤!”   整个宁州都炎热常年不见雪,那商人当即被镇住,尤其是听到了十文这个价格,哪儿还忍得住,当即就往冰铺的方向行来。   “今天打烊了,明天一早,我们正式售卖冰块,绿豆汤也是充足的。”李文柏站在门口,一脸笑容的对着所有人说道,因为说话说得多,声音隐隐有些沙哑。   听到李文柏的话,很多人显得失望,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起早,抢先购买到冰块。   李文柏听着这些人的话语,忍不住微微一笑。   夜晚的时候,杨彦又调来了几个人给李文柏当帮手,他指挥众人全力制造冰块和熬煮绿豆汤。   在李文柏忙碌的时候,杨彦正在书房向自己父亲讲解今天的事情,尤其是讲解李文柏的那一番话。   “父亲,如今百姓都在夸赞您爱民如子!”杨彦绘声绘色的讲解着,想着下午的话,耳根都有些发红。   杨子良本在看书,听到了儿子的话,放下了书摆摆手,失笑道,“哪里就需要这些虚名?”   “这话说的不对。”杨彦说道。   “如何不对?”杨子良问道。   “既然做了,便大大方方说出来,好让百姓知道,总比闭目塞听要好的多。”杨彦说道,“百姓知晓,今后父亲要推行许多困难的事,心中也多一重信任,知道父亲的用心良苦。”   杨子良没有想到儿子能够说出这番话,多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琢磨出来的?”   杨彦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这都是李兄同我说得。”   杨子良见着儿子难得这般亲近一人,李文柏确实比他这个傻儿子要聪明多了,而且他也是心正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任由儿子和他接触,便说道,“彦儿,你好生学他的长处。”   杨彦朗声应道,看到父亲夸赞的样子,心中也颇为得意,毕竟这李文柏可是他引荐的。 第20章 弃卖绿豆汤   早上的时候,杨彦和李文柏赶到店铺,而店铺外的场景让两人都是一愣。只见门口熙熙攘攘站了几十人,把门口都堵住了。   “诸位,都是来买冰块的?”李文柏开门询问。   这些人顿时不耐烦,纷纷抱怨:“这不是废话么?”   “不买冰块,我们一大早来干嘛?”   “是啊,我们主家昨晚连夜挖了一个地窖,就是准备储存冰块的,我要买一个最大的!”   “掌管的,你别啰嗦了,快点开始卖吧,那些绿豆汤,我也要一大桶!”   李文柏一边拆门板,一边说道:“诸位莫急,我们这就开始售卖!”   众人行动了起来一大块一大块的冰被卖出去,一大桶一大桶的绿豆汤也被卖了出去。   杨彦在一旁看着不断增多的钱,听着铜板撞击的声音,嘴角翘起。   李文柏刚刚卖完一批后,大量的顾客从远处而来,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在店里张罗,几个健壮的妇人不断忙碌,竟有些忙不过来。等待的顾客越来越多,一眼看去,密密麻麻。   杨彦见到这个情况,也顾不得休息,放下县尊公子的架子,亲自到后面制冰。店铺的人都是他杨家的心腹,也不担心泄露了秘法。   李文柏忙的也有些焦头烂额,尤其是很多人挤在店铺门口,一个个都不耐烦地嚷嚷着:“小二,我先来的,先卖给我!”   “别挤我,我先来的!”   “你凭什么站在我前面。”   “掌柜的,我都等了好久了,快点给我”   这些人叫嚷让李文柏的头都大了。   有些大户人家的奴仆态度嚣张,直接将铜钱砸在李文柏的脸上,脾气暴躁的,甚至想要自己动手拿冰块和绿豆汤了。   李文柏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发火道:“排队,全部排队!”   李文柏的怒吼声让人群愣了下。   “什么排队?”   “怎么排队啊?”   这些人询问中,李文柏指着众人道:“根据到来的先后,站成一个队列,先来的站在前面,后来的站在后面!”   李文柏的话让许多人觉得稀奇,毕竟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李文柏看着疑惑和一些妄图插队的人,说道:“不排在队伍里的,恕小店不卖!”   这让人群终于慢慢排队,一些大户人家虽然嚣张,但是家主已经交代,到了这里不能胡闹。尤其是冰块的需求太旺盛,若这掌管的不卖,他们还真的没有办法买到。   这些人无奈之下,慢慢的排成一队。   不过等排好队以后,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办法确实好用,刚才乱成一片的店铺,变得秩序井然,买卖的速度也明显提升。众人排成了队伍,外面显得井然有序,店铺里面的秩序也变得好多了,货物卖的也快了一些。   一块块寒冰被制造出来,然后快速被人买走。一桶桶的绿豆汤快速见了底,又从内里搬出来一桶。   不过半日的时间,刨去本金,已经赚了约莫二十两白银。   在后面忙碌的杨彦看到这些推挤如山的铜子,心中一喜,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钱财啊。   而且这还只是半日,如果这样算下来,只怕三五日就有百两之多!   最重要的是冰块的价格极为便宜,整个县城的人都可以买到,即便是最穷困的人,也能够买一小块。而且冰块是一个消耗品,不用担心明天没人来买。这不仅赚了钱财,还替自己父亲赢了民心。   杨彦想到这里,心中越发欢喜。   当天色渐晚的时候,累了一天的杨彦和李文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清点钱财后,两人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仅仅一天的时间,两人就赚了四十两白银。   看到这个数字,杨彦顿时不可思议。   他虽然是县尊之子,但杨县令为官清明,平非豪奢之人,所以杨彦花费并不多。   “太好了,太好了,没有想到竟然赚了这么多,加上那些大户人家要的冰块,怕是更多了。这简直不可想象!”杨彦望着李文柏,言语中透着几分激动。   李文柏平复心情后,看着杨彦笑道:“杨兄,第一天消耗火爆也是正常的。许多大户人家大肆购买了冰块储存起来,即便是中等人家,也大量购买冰块。所以我们赚的多。”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一惊,面色慢慢地恢复平静,露出忧虑之色:“你说的不错,那些大户人家购买了许多冰块,明日就不会购买了。我更担心的是那些大户人家买了冰块,会制造绿豆汤。就算是普通人家,明天自己购买冰块后,也会自己制造冰镇绿豆汤的。”   杨彦清楚,今天冰块卖的很好,但是这绿豆汤卖的更好,更多的赚头其实是不打眼的绿豆汤上。   李文柏微微一笑:“杨兄不用担心,这绿豆汤只是我打开销路的一个手段。我手中的另一个物品比绿豆汤好过数倍!”   李文柏神神秘秘的样子,让杨彦神色一喜,疑惑道:“李兄,到底是何物?昨个儿你就说过,究竟是何物?”   “等我制造出来后,再告诉你!”李兄笑了笑,见着杨彦的模样,说道:“此物名为酸梅汤,有消暑生津之功效。”   杨彦笑道:“那我定要好生尝一尝这酸梅汤。”   只是杨彦在没有见到酸梅汤的时候,心中只觉得绿豆汤就极好。   两人清点了钱财后,便各自离开。李文柏从铺子离开后,没有回到家中,而是找到之前打探消息的小乞丐。   这些小乞丐看到李文柏后,还记得李文柏,开口问道:“不知道贵人找我们何事?”   “你们几个人替我去药铺买一些东西回来,回来的时候,我会给你们十个铜子的赏金。”   这酸梅汤制造的原料主要是乌梅、山楂、桂花、甘草、冰糖等材料。李文柏担心秘法泄露了出去,便让这些不起眼的小乞丐去购买。   这些小乞丐顿时大喜道:“好,多谢贵人!”   李文柏吩咐让这些小乞丐去不一样的地方购买,如果有心人查探,也无法知晓所有的配方。   半个时辰后,这些小乞丐全部来到了李文柏的身边,将东西交给李文柏。   “不错,你们几个腿脚还挺快的!”李文柏一个人给了钱,这对于小乞丐来说算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四个小乞丐神色欢喜,不住的叩谢起来。   李文柏看着四个小乞丐,年龄不过十二三岁,正和妹妹环儿差不多的年龄,当下好奇道:“你们年龄这么小,怎么当了乞丐?”   李文柏询问中,一个乞丐道:“贵人,我们原本也是良善人家的子弟,因为家乡遭了难,是从外面逃难来的。”   “嗯,我若给你们一个做工的机会,你们可愿意?”李文柏觉得这四个小家伙,头脑灵活,腿脚也利索,加上对县城熟悉,正是个帮手。而且这酸梅汤日后一定大卖,他们总是知晓一些,不如收在身边。   听到李文柏的话,四个人噗通一下跪拜在地:“贵人若是肯让我们做工,我们一定当牛做马的完成!”   “我们年龄虽小,但是肯吃苦,什么活都愿意的!”   这些小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小小年龄,对人间冷暖都有些看清,见到这李文柏出手阔绰,说话和蔼,都愿意为他做事。   “好,你们今晚收拾下,明天去城东的冰铺!”李文柏说道。   这四个小家伙一听是冰铺,顿时欢天喜地的笑起来。这两天整个县城都在议论冰铺子,他们也知道这冰铺是赚大钱的地方。他们有机会去做工,那如同一步登山,对着李文柏千恩万谢起来。   李文柏带着这些药材回到家中,开始制造酸梅汤。   酸梅汤的熬制其实就是中药的熬制过程,按照记忆,把乌梅,山楂,还有甘草放入清水中浸泡起来。   两刻钟后,李文柏把泡好的乌梅,山楂和甘草一起放入砂锅中,然后用大火烧开,烧开之后,再改用小火煮。做完这些后,李文柏在往锅中加入适量冰糖,然后再盖上锅盖。等熬煮的差不多了,李文柏最后加入一小勺桂花搅拌均匀。   李文柏第一次熬制完成后,再添加第一次水量三分之二的水进行第二次熬制。如此两次之后,才能将材料中的物质充分熬制出来,而且味道并不比第一次熬制的淡多少。   看着做好的酸梅汤,李文柏用冰块冰镇起来。   冰镇过后的酸梅汤,李文柏一喝便惬意地眯起了眼。这酸梅汤可比绿豆汤的技术含量大多了,短时间内无人可以模仿,而且冰镇之后,滋味也胜过绿豆汤。   李文柏制造冰镇酸梅汤的时候,在司兵书佐刘赦的府邸中,刘赦满意地看着眼前之物。   刘赦笑道:“冰块卖的这么低,绿豆汤也是简单的东西。这李文柏和杨彦就是个傻子,我自己正好做冰镇绿豆汤,让我来赚钱!”想到了李文柏从他那里拿到的一百两银子,牙疼不已,“以为背靠杨彦就可以胡作非为了么!我便好好抢你的生意!”刘赦心中恶狠狠的想着,随后对着四周的仆从道:“明日在城中其他地方给我卖绿豆汤,价格比冰铺的便宜一文钱。其他人给我去买冰块,然后快马加鞭的朝着城外贩卖!”   “好的老爷!”四周仆人说道起来,刘赦心中想着如何赚大钱。   只是在刘赦行动的时候,城中的一些大户人家也积极的制造冰镇绿豆汤。他们可是买了大量的冰块,不仅解暑,还可以制造冰镇的绿豆汤。所有人一边准备抢生意,一边觉得李文柏是个二愣子,这冰块卖的太便宜了!   唯有赵家的刘顺,听到了十文钱一块儿冰面色铁青,前些日子才得到主人的嘉奖,转眼前就成了讽刺。   “好个李文柏!”刘顺心中对李文柏恨得牙痒。   当天明的时候,整个县城出现了无数贩卖冰镇绿豆汤的人,甚至有人卖到了县城之外。   “少爷,不好了,整个县城都在卖冰镇绿豆汤!”一个仆人急匆匆的跑过来,对着杨彦禀报起来。   因为昨夜忙碌,而多睡了一会的杨彦听到了禀告,说道:“不用担心,李兄已经有了法子。”   不过杨彦到底没见过酸梅汤,神色忧虑。出府的时候,见到府邸四周都有人在贩卖冰镇绿豆汤,而且价格还比铺子的低一些。杨彦见到这些情况,脸色更难看起来。   立刻跑去找李文柏,见到李文柏正老神在在的坐在铺子里面,手中端着一个茶壶,有滋有味的喝着。指挥着四个半大的孩子做事情,其他健壮的仆妇则有条不紊的卖着冰块。   绿豆汤的生意明显一落千丈。卖冰块的队伍都排到了街口,可是绿豆汤前,根本就没有人。   “我的李兄,你怎么还如此有闲情逸致?现在城中到处都是贩卖绿豆汤的人,这样下去,我们的生意就更差了!”杨彦焦躁起来。   李文柏不紧不慢的起身,看着杨彦笑了下道:“杨兄,你不觉得绿豆汤卖的越好,那些人就越需要冰块么?这天气炎热,冰块融化的就很快,而他们的绿豆汤没有了冰,可就卖不出了。”   杨彦听到这里,愣了下,微微思忖道:“的确是这样,今天买冰块的人还是很多。可是冰块那里有绿豆汤卖的贵啊!”   李文柏将茶壶中的酸梅汤到了一小碗递给杨彦:“杨兄,你尝一尝!正好消消火。”   杨彦疑惑的端起来,喝了一口:“这?这是什么?”杨彦再次喝了一口,这酸甜可口的味道让杨彦忍不住又喝了起来。 第21章 酸梅汤   舌尖上都是淡淡的香甜之气, 口齿生津, 难怪李文柏老神安在, “这味道比绿豆汤好喝一百倍, 不, 是千倍!”   杨彦赞不绝口,直接从李文柏手中夺过茶壶,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李文柏也不在意, 又从一旁端过来一个茶壶, 慢慢的喝了起来的。   “杨兄,这是酸梅汤当真不错。”相比绿豆汤, 此物才是真正的珍贵。   李文柏笑道:“杨兄,这叫做酸梅汤, 不仅可口, 而且还有药效。”   “药效?中药一向是苦口良药,这酸梅汤却酸甜可口,当真有药效?”杨彦奇道。   “嗯,此物有消食合中, 行气散淤,生津止渴, 收敛肺气, 除烦安神的作用。常饮可祛病除疾,保健强身,而且冰镇的效果更好,如果不冰镇, 也可以售卖。”李文柏笑道。   杨彦心中一惊,旋即喜道:“李兄,你说的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配方隐秘,无人知晓。应当说若是要做,味道不及我这个方子好。”想了一下又说道,“不用担心别人效仿了。”   杨彦再也忍不住,双手扶着李文柏的肩膀,大笑道:“李兄简直如同神人啊,这等秘法也有。”   李文柏和杨彦相视一笑。   现在他们倒是想让那些人赶紧售卖绿豆汤了,这绿豆汤卖的越好,冰块的需求就越大。   “杨兄,这熬煮酸梅汤需要一些药材。这些药材虽然简单。但不能全都在县城购买,免得被有心人留意了。所以还要麻烦杨兄从四周的县城分别购买药材,然后找个地方熬煮。”李文柏小声的将所需要的药材说了出来。   杨彦听完之后,心中欢喜,没有想到这李文柏如此够义气,竟然将这等紧要的秘方都说了出来。   杨彦心中激荡,拍着胸脯道:“李兄如此义气,我杨彦日后必不辜负李兄。日后李兄的事情就是我杨彦的事情!”   杨彦说道这里,李文柏心中欢喜,自己和这杨彦关系越好,其他的生意也就越好做。   这酸梅汤罢了,自己脑子中赚钱的生意一大堆。而且这酸梅汤的药材需要购买,熬煮也需要地方和人员,加上需要保密,李文柏目前的实力,还做不到。   李文柏看着杨彦,轻轻一笑道:“杨兄,这酸梅汤想要大卖,还要做一步!”   “做什么事情?”杨彦不解道。   “杨兄,我们这酸梅汤是药汤,应该让全城的大夫联名举荐,就说此药功效独特。”李文柏缓缓道,以杨彦的身份,让这些大夫联名作证,那可是一个最大的广告了。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思忖了下后,对着李文柏道:“好,我立即着手准备。”他并不怀疑李文柏所说,这物定然是有效的。   李文柏心中感动,对着杨彦呻之一笑,“杨兄放心,先让大夫试试,就是我说的那些功效,确定有了效果,再传出去的好。”   杨彦点头,“这是自然。”看向了手中的壶,“李兄,你打算将此物卖多少钱?”   杨彦看着酸梅汤,有些迟疑道。   “十文一碗?”李文柏笑道。   “十文?这是不是太便宜了?”杨彦原本以为会卖出天价来,没有想到李文柏竟然卖的这么低。   李文柏看着疑惑的杨彦笑道:“杨兄,这酸梅汤的秘方在我们手中,任何人都无法仿制,你我卖的便宜,就可以卖的多的。而且我宁州酷热,普通百姓行事艰难,需求量更大,卖的便宜了,也可以让这些人得到实惠!”   杨彦听到这里,微微抱拳道:“李兄仁义,我不及!”   李文柏立刻回礼道:“这还是我得到县尊的点拨才有这一番想法。县尊心怀百姓,我岂能满身铜臭!”   杨彦立刻返回府衙,与自己的父亲商议这件事情。   杨子良喝着手中的酸梅汤,眼中带笑:“这真的是李文柏制造出来的?他真的将秘法告诉你了。”   杨彦躬身道:“父亲,不会有假的,我负责采购物品。而且此物酸甜可口,不仅可以解酷暑,还有药效!经常饮用,对身体有好处!”   杨县令听着杨彦的话,又忍不住喝了几口:“那你就以我的名义召集这些大夫,不过,这价格……”他皱着眉头,他自是想再降价的,可若是酸梅汤也要求定的低廉,似乎有些强人所难,毕竟这也算是一味药了,而且已经有第一次,短短时间就有第二次,杨县令一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   杨彦看着父亲,笑道:“父亲,李文柏说父亲爱民如子,为了响应父亲,所以定价十文一碗!”   “十文一碗?这真的假的?是不是你强求的?”杨县令面色微微一变,很是触动。这物品乃是饮品,又独特可口,若当真还有药效,只怕几十上百一碗也不过分。   他之所以询问价格,是担心李文柏和杨彦把酸梅汤定价到了几百文。   杨彦笑道:“父亲,这李文柏说我宁州酷热,普通百姓从事的活计艰难,忍受更多的酷热。而将酸梅汤卖的便宜,普通百姓也可以买的起来。”   杨县令听到这里,笑说道:“这些话真的是他说的?”   “嗯!”   得到杨彦的肯定后,杨县令抚掌:“好个李文柏,此人不仅有陶朱公之才,更有仁义之心。不错,不错。”   杨彦听到父亲对李文柏如此夸赞,心中也颇为得意。   杨彦得到认可后,当天就宴请全县城的大夫吃饭。   这县城的大夫听到县令公子请吃饭,又惊又喜,纷纷赴宴。   杨彦和李文柏看到这些大夫全来了,面上据是笑意。   在宴席中,杨彦将酸梅汤取出来。   “我得高人相助,得到了一种秘药,消暑爽口,更有保健之药效,想要请诸位大夫点评一下!”   杨彦以县太爷公子的身份行事,这些大夫面面相觑,看了下面前的酸梅汤,然后喝了一口。   原本瞧着黑漆漆的应当味道不大好,谁知道入口了之后,意外的甘甜爽口,因为用了冰,又十分冰爽。   “咦,这是何物?竟然如此冰凉爽口!”   “此物清凉可口,不错!”   “嗯,酸甜可口,常饮的确可以消暑爽口!”   这些大夫称赞的时候,李文柏在一旁记载道:“张大夫夸赞可消暑爽口。李大夫夸赞清凉可口。程大夫夸赞冰凉,可消暑爽。”   李文柏缓缓的说道,听到李文柏的话,四周的大夫脸色顿时一变。   杨彦也哈哈一笑道:“多谢诸位大夫的夸赞。”   李文柏也是一笑,他只需要这些人的这些夸赞即可。   有了这些大夫的夸赞,加上这些天买来了大量的药材,开始大规模制造。   第三天的时候,李文柏开始尝试贩卖酸梅汤。   “小店的这种饮品叫做酸梅汤,消食合中,行气散淤,生津止渴,收敛肺气,除烦安神,常饮可祛病除疾,保健强身!这是全城大夫的证明!”   李文柏喊道的时候,又将几名大夫的证明高高举起。   四个小乞丐举着这些大夫的话语在四周走动。   许多人听到这个药效,又见到大夫的证明好奇起来。想要知晓这酸梅汤到底怎么样。   “十文一碗!买的排队!”李文柏张口大喊。   这些人知道冰镇绿豆汤便是这家铺子最早开始卖的,见到酸梅汤价钱便宜,也纷纷排队买起来。   “好清凉!”   “酸甜可口啊!”   “这是什么好东西,太好喝了!”   买到绿豆汤的人顿时大喜之极,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后面的人听到前面的夸赞,更是好奇起来。   一些买了酸梅汤的人,喝完之后,又忍不住排队买了起来,十文一碗对所有人来说都不贵,甚至是便宜,而这酸梅汤实在是美味了。   “你怎么又排队啊?”   “你不是买了么?”   后面排队的人见到之前买到酸梅汤的人又排队,不由问起来。   “你们管得着么!”“我就是爱喝!”这些人反驳起来。   不过喝过的人,又被酸梅汤的美味吸引,忍不住也排队起来。   渐渐的排队的人越来越多。   李文柏见到这些买到的人又排队,立刻开口道:“每个人只限买两壶!”   “为什么啊?”   “掌柜的,我们可以付二十文买。”   “掌柜的,这实在太好喝了,我买回去给妻儿带一些!”   四周的人喧哗起来,纷纷要求多买。   “只能卖这么多,要买的明天再来!如果谁不遵守规矩,一壶都不卖了!”李文柏扯着嗓子喊道起来。   这些人听到这里,看着美味的酸梅汤,也没什么法子。   “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可口?”一个男子喝了一口酸梅汤,忍不住对着同伴问道起来。   “这是酸梅汤,是城东卖冰的那块铺子卖的,听说还有药效呢!”这个男子一脸得意,看着这个男子还要喝,立刻夺了过来:“别喝啊,我就买了一小罐!”   男子立刻夺回来,赶紧喝了起来。   而在另一边,一个小孩哭着拽着自己母亲的衣袖:“娘,我要这酸梅汤!”   “给他买吧,别的买不起,十文还是拿得出的,很便宜!”孩子的父亲劝道起来。   在大户人家,员外打扮的老员外喝着酸梅汤,顿时一惊:“好物品,此物真的有药效么?”员外对着仆人问道起来。   “老爷,是真的有药效,我私下问了赵大夫,夏季酷热之下,畅饮可以保健养生!”   “好,此物的确可口,冰镇一下,就更为美味了。明天你赶紧多买一些!”   小小的酸梅汤便这般撼动了整个乐平县。 第22章 隐忧   酸梅汤因为价格低, 在这个普遍湿热的宁州很快就风靡整个县城, 只要手里有余钱, 都想着喝一口尝尝, 是否真如有别人口中那种冰凉酸甜的酸爽感。   这一喝过一次, 有些爱喝酸甜的更加喜欢,不爱喝酸甜的,因为酷暑的透心凉, 也觉得舒爽异常。   尤其在喝了酸梅汤后, 孩子甚少出现中暑的现象,孩子本就爱喝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父母想着价格不贵,也就偶尔买酸梅汤, 好让孩子过一过嘴瘾, 这进一步让酸梅汤受到热捧。   所以,随着酸梅汤的持续大卖,让李文柏和杨彦赚的盆满钵满、   杨彦也没有想到酸梅汤卖的这么低,但是赚的钱财已经超过了冰块。   这么便宜的价格竟然就获得了这么多的钱财, 这让杨彦震惊之余,对李文柏佩服不已, 因为这些情况跟李文柏预料的简直一模一样。   “李兄, 你有一双点金之手!”杨彦看着账目,对李文柏由衷赞道。   李文柏笑了下,谦逊道:“术业有专攻,我父亲是商人, 我从小耳熏目染,接触的多了,就懂了一些。”前世的那些事是不能说的,只能够假托用李大海搪塞。   “我也见过许多豪商,那些人可不如你这般变通!”杨彦将见过的商人和李文柏做了一番对比,若是那些商人,肯定是想着捧着冰块卖给大户,哪里会去想这样的巧思。   “尤其是李兄你神来一笔,让全县知道你这酸梅汤对孩子中暑有好处,这酸梅汤大卖,那些私自制造绿豆汤的人,怕是要亏本了!”杨彦想到这里,顿时呼哈大笑起来,透着得意和解气。   李文柏笑而不语。   市场跟风太正常了,李文柏早就习惯了,因为这并没有什么技术性的要求,绿豆汤是他抛出去的砖,第一家做冰镇绿豆汤总是不一样的,所以酸梅汤横空出世便有人凑趣。酸梅汤的方子就算晚些被人发现,也很难熬制出他制作的味道。   李文柏的心思在这上面也不过是想积累足够多的资金,让他去做日后别人都无法模仿的生意。   ***   刘府。   刘赦听到管家的禀报,他气的连饭都不吃了。在书房走来走去,他恨不得直接将李文柏的铺子掀翻了。   可是理智让他明白这李文柏已经牢牢的抱住了杨县令这个靠山,李文柏与杨彦称兄道弟,自己根本无法奈何得了李文柏。   刘赦想到这里,愤恨而无奈。   这次他下了大本钱制造了绿豆汤,本来想要抢李文柏的生意。可是没有想到这酸梅汤一出现将他的生意抢的一点也不剩。   这次他不仅没有赚到钱,还倒贴不少钱买冰。   刘赦向来是不肯浪费的,卖不出去的绿豆汤就入了府邸里人的肚子,夏日的东西岂能久放?接二连三病倒了好几个,刘赦才只能眼睁睁让人把绿豆汤倒了。   刘赦咒骂的时候,那些妄图用绿豆汤来抢李文柏生意的人或者跳脚大骂,或者唉声叹气。   酸梅汤的大卖让那些想要依靠绿豆汤赚钱的人赔了不少。   毕竟这酸梅汤比绿豆汤便宜了一倍,但是口感和对暑热的效果却足足强了数倍。   原本他们看着眼热,只是买了不少的酸梅汤,猜出了原料也没法子熬制出那般的味道,只能够作罢。   但很快,这些人也开始笑了,因为没几天,酸梅汤持续大卖几日后,酸梅汤的销量开始下降了。   不是这酸梅汤不吸引人了,而是天公不作美。   大雨已经连绵下了七天,使得冰块的生意也冷清了。   李文柏走出房子,看着磅礴大雨,只得披上蓑衣,在打着油纸伞。因为这雨太大了,如果只打伞,很容易淋湿全身。   朝着店铺走去,见到许多衣衫破烂的人躲在屋檐下,街道上也多了许多外乡的口音。   “掌柜,这雨太大了!你没有淋湿吧!”   见到李文柏走来,店铺的小管事阿大立刻上前接过雨伞,殷勤道。   李文柏察视下店铺,对着阿大道:“冰块和酸梅汤的销量如何?”   听到李文柏的询问,阿大立刻道:“东家,这几天一直下雨,冰块和酸梅汤的销量下降了许多,小的就相应地准备得少一些!”   李文柏看了下阿大,肯定他的做法,说道:“不错!”   阿大是他收养的那四个孩童之中心思最为灵巧的孩子,他只说忘了过去的名字,让李文柏起名,李文柏不大会起名,就暂且叫他阿大了。   点了下头,进入后面查看起来。翻了下账本,过了一会后,大雨渐渐变成淅沥沥的小雨,又慢慢的停了下来。   “雨停了,太白酒楼要八十一壶酸梅汤,醉仙楼需要十一壶,都抓紧了!”阿大不敢打扰李文柏,看到雨暂停了下来,立刻对其他忙活的伙计小声喊道,四周的伙计连连点头也快速忙碌起来。   自从被东家招进来,不仅每月月钱是县城少有,竟然还有奖金,这才忙活大半月,大伙看到自己所能获得的奖金几乎能抵大半年的月钱了,这样的活他们只盼望着店里生意更好些,唯恐生意不好了然后东家要辞人。   但是这几天生意不大如前,他们心里头都憋着气呢,都紧赶着表现自己的勤快,免得被辞退。   李文柏都看在眼里,也只是笑笑,不过心里头这种现代人事绩效放在古代,确实很能提高伙计们的积极性。   “行行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了,给一点吃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老妇人佝偻着背,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走到了铺子前。   一个伙计立刻道:“你们走,别在这里捣乱!”   见到这个妇人和小女孩,阿大四人神色有些急乱之色,生怕打扰了李文柏的生意。   李文柏看了过来,他皱起眉头。   这老妇人和女孩子身上不仅脏兮兮,还被淋湿了,小女孩子眼睛内透着惶恐和迷茫。   李文柏便对着阿大道:“去弄些吃的来!”   随后,李文柏取了店里备用的一套蓑衣和油伞递给老妇人:“下雨天,就不要出来乞讨了!”   这个时候,阿大也找来了一些馒头,递给老妇人和小女孩。   “多谢好心的人,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老妇人连连道谢,拉着小女孩快速的离开。   老妇人刚离开,又来了几个乞丐。   李文柏看着他们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的模样,干脆多让阿大多买了些馒头,就当行善了。   “最近乞丐怎么越来越多了?”李文柏在店里看了好几波,他便对着阿大问道起来。   阿大愣了下,随后认真瞧了几眼,脸色有些苍白道:“他们好像不是乞丐!”   “不是乞丐?”李文柏看向那乞丐,似乎想到什么。正想要询问的时候,杨彦从远处走了过来。   李文柏掠过此时不提,和众人吩咐了下,便去接待杨彦。   两人商议了下生意上的事情,尤其是下雨天对生意的影响,清算了下银两。   “李兄,如今阴雨连绵,冰块和酸梅汤是不是赔了?”杨彦看着李文柏询问起来,神色有些紧张。   这些天雨下的大了,天气阴凉,冰块和酸梅汤这种解暑的东西,肯定不受欢迎了。   “没有,虽然买的少了,但是并不亏本,还有盈利的!”李文柏带着杨彦去查看账目,两人也要和议该如何扩大销量了。   杨彦原本还担心下雨天会让生意亏本,没有想到只是销量少了一些,还是有不少赚头的。   李文柏并不意外,酸梅汤的味道独特,价格也不贵,天气就算是凉下来,县里的酒楼也会采买酸梅汤。   杨彦见着有盈利,原本担心下雨天影响销售的忧郁心情一扫而空。   “抓贼啊!抓贼啊!”这个时候,对面包子店的老板大声喊道。   李文柏和杨彦见到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端着一笼包子窜进了街道深处。   “怎么还有人偷包子?”杨彦有些不解起来,在他眼中包子并不贵。   李文柏也有些发愣,最近城中的乞丐不仅多了,而且还有许多凶唳之气。   杨彦看着李文柏:“不管他了,衙役会抓到这些人的。”   李文柏点了下头,没有在理睬,。   两人商议了下后,李文柏送走杨彦后,开始忙碌着送货。 第23章 流民之灾   杨彦返回了县衙, 见到父亲正在房屋走动, 眉头紧蹙, 愁眉不展, 杨彦不由上前道:“父亲, 你怎么了?”   杨子良看到杨彦回来,并没有回答杨彦的话,反而说道:“你刚从李文柏那里回来?”   杨彦连忙点头, 神色难掩雀跃, 开口说道:“儿子现在觉得有李文柏在,铺子亏不了, 就算是阴天下雨,都还有盈利!对了, 父亲, 如今现在县城里头隐约传出是因为父亲心善,才让冰和酸梅汤卖的这么低,我这几天可听到不少有关父亲你的好话!”   杨县令看着一脸欢喜的杨彦,有些苦恼的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 你们好生做就行,李文柏也是个有分寸的, 只要是为百姓好, 你们赚得多也是你们应得的。”   杨彦连忙点头,见着父亲仍是发愁的模样,就说道,“父亲, 那你现在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一直在走来走去?”   杨子良这时候坐了起来,说道:“你啊,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关注县城里的事!”   杨彦有些发懵,“县城也没听说什么事啊?”   杨子良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是流民。”   杨彦大吃一惊,想到这些日子一直在下雨,顿时明白了父亲的话。   杨子良继续说道:“隔壁州府发了大水,良田被淹没,颗粒无收,无数的百姓背井离乡。而乐平县外头就来了三百多流民。”提到了三百流民,他就难舒眉峰。   “流民怎么来我们这了?”杨彦神色一骇。他们这地处最南边,隔壁州府的流民怎么也都先去宁州府才是?   杨子良说道:“州府只能安置一小部分,剩下的已经和各县说了,分摊下去,我们乐平县还算少的。”   自古以来,这流民是最麻烦的。   这些流民都是糟了灾的人,心中本就有怨气。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会变成乱民。若是被有心人挑拨,甚至会发动变乱。   “前几日,为父安置了一批进城,但很快变成了乞丐,但因此发生争抢打人的事情也多了。”   杨彦一听,连忙说道:“父亲,那可不行,既然是流民,就得赶快驱,我们县城加上衙役也都两百来人,如果这些流民冲撞县城,那城内的人就危险了!”   杨县令看着,摇头说道:“这些流民都是我大齐的子民,携老扶幼而来,朝廷下了严令,不允许驱赶,免得灾民聚集,发生哗变!”   杨县令说道这里,叹了口气:“我已经将流民安置在城外,每日施粥米。”   杨彦听到这里,更是惊道:“父亲,我们乐平县穷,除了交税和备给军队的军粮,县粮库已经没有多少粮食,根本无力收留这些流民。父亲施粥,说不定还会吸引更多的流民。长久下去,情况会更加危险的。”   杨彦很担心这些流民的。   杨子良面上终于有了欣慰之色,他这个傻儿子,还是知道一些事的。   “我已经下令向那些大户购买粮食。只是这些大户见到外府糟了灾,都不卖粮食,反而还让县城里的粮价都涨了不少。”   杨县令说道这里,眼神有些冰冷,对那些大户见死不救发死人钱感到很恼恨。   “那父亲准备怎么办?粮食可够?”   “哪里够?若够了,为父还在这苦着脸做什么?”   杨彦见父亲没什么好声气,只能讪讪地站在一旁。   ***   翌日,李文柏去太白酒楼的路上,李文柏见到很多衣衫褴褛的人,老幼妇孺都有。   这让李文柏有些奇怪。   此时杨彦也心事重重的来到太白酒楼赴宴。   李文柏看到杨彦的模样,有奇怪。   李文柏守孝期间不好喝酒,但见着杨彦一直抓着酒壶,闷闷不乐,便问道:“杨兄,有什么烦心事?怎么愁眉不展?”   杨彦将酒盏放了下来,满脸忧虑道:“李兄有所不知,如今乐平县外来了三百多流民。我父亲正在为流民的事情烦恼!”   杨彦的话让李文柏心中一震,连忙问道:“哪里来的流民?”   “是其他地方造了水灾,有三百多流民到了乐平县。我父亲不忍心驱赶他们,便搭了简陋的窝棚,暂时施粥稳定这些流民。”   李文柏点点头,昨天他注意到那些乞丐,他就怀疑是流民了,后来再打听了下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这是流民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杨彦说到这里,顿了顿后叹了口气:“但是这些流民太多,而我乐平县穷困,府库的存粮只够几日。而大户人家都不愿意卖粮食,反而给给县城里的粮铺都涨价了,现在还好,如果再长些,流民的事不解决,流民会变成乱名,咱们县城的粮价更会长高,到时候也会生出不可必要的动乱。”   李文柏面色严肃点了点头,古代信息不发达,百姓们不可能及时知道外面的情况,只是看到有流民,粮食价格大涨,他们还真可能会对县城安宁造成很大的影响。   杨彦越说越烦闷,他心中也担心这些流民变成乱民后,自己的父亲会不会被安一个处置不当的罪名,到时候,丢官是小,如果还因此问罪入狱……   李文柏的脸色也阴沉之极,正如杨彦所说,一旦流民变成杀烧劫掠的乱民和暴民。那乐平县可就不是安生地了,他好不容易搭上杨县令,换个地方,很多线又得重新搭。   李文柏原本不去想,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一会儿后,他缓缓说道:   “杨兄,流民不事生产,就算购买到足够的粮食。终有一天也会吃完。到时候就没有地方买粮食了。而且这样做,也会让流民产生依赖心,就会养出懒人。”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一惊,他可没有想到这些问题。   看着李文柏,说道:“李兄,你想到这些,可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李文柏沉吟说道:“我们制造酸梅汤,需要一些人,可以从流民中招募一些老幼妇孺来做工。这熬制酸梅汤需要耐心,并不是重体力活,正好可以让这些妇孺来做。我们也可以趁机扩大规模,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杨彦仔细一想,确实是个道理,郑重点头:“好,这个方法好。”   李文柏继续说道:“流民大多是老幼妇孺。我们乐平县穷困,那些青壮为了活命,一定是逃的更远,到来的青壮应该不多。这些老人和孩子有了着落,那些青壮就安心了一些,也不会因此而闹事,所以除了我们,到时候县尊安排一些活计就可以安抚住他们!”   “贤弟的主意太好了!”杨彦眼睛一亮,想着李文柏这么快就想到了法子,他满脸期待地问:“李兄,那你对大户不卖粮,可有什么好法子?父亲找他们做工,也总是需要粮食的……”   李文柏既然想说,那也就没什么隐瞒的,他想了很多历史上赈灾的一些事,然后说道:“杨兄,这件事情好解决!”   杨彦听到李文柏的话,顿时一喜,急不可耐的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不仅不用买,还会让他们捐出粮食来。”李文柏轻轻笑道。   “捐出粮食?这不可能?我父亲以县尊的身份买粮食都买不来,让他们捐就更不可能了。”杨彦马上就摇了摇头,觉得李文柏的这个方法简直是妄想。   李文柏却是淡然自若,笑道:“杨兄,这些大户人家都是本地人。现在他们都有钱有田,想要的无非是名声。我们可以用名声来压他们捐出粮食!”   “名声?”杨彦疑惑起来,看着似笑非笑的李文柏,他猛的一拍巴掌道:“对,这些人不缺钱粮,一定希望获得好名声,尤其是在乡里中的好名声。有了好名声,他们的子弟在科举的时候,可以获得好评。”   李文柏笑着点头道:“嗯,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每一个人心中都想要光宗耀祖。我们就用功德碑来实现他们的这个想法,凡是捐献粮食的人,都记载功德簿上,记载县志,然后立碑在镇子上,让乡里都知晓,流传千古。除了这个外,捐献粮食最多的人,可以为他立一个仁义的牌坊,县太爷亲自为他们宗族书写祠堂的匾额!看如何?”   杨彦越听越震惊,越听越欢喜,越想越觉得行得通,连忙道:“好主意,这就回去和家父商量一下!”   李文柏微微点头,这法子在现代真是一点都不新鲜了,但是在古代应该还是头一回。 第24章 鸿门宴   杨彦心中欢喜, 立刻回到家中。   “父亲, 有办法了!有办法了!”杨彦回到府衙就急急说道。   正在烦恼的杨县令看着杨彦大呼小叫的样子, 本就烦躁, 心中的烦躁倍增, 不由斥责道:“你也是个读书人,不知道要举止妥当么!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杨子良知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当训斥说道。   杨彦神色大喜道:“父亲, 我今日和李文柏说了流民的事情, 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杨县令看着杨彦,说道:“李文柏?”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合适, 杨子良的眉心蹙起,“他对商贾之术精通, 难不成还精通安民之术?”   转念杨县令想着李文柏的为人, 性子要比自己的儿子沉稳的多,旋即说道:“你说说看。”   杨彦知道父亲心急,马上说道:“父亲,李文柏想出用功德碑来激这些富户捐献粮食!”   “功德碑?捐献粮食?”杨县令听到这里, 心中有些失望,摇了摇头:“我买粮食, 这些人尚且不愿, 你让他们捐献!这如何是好办法?”说到后来,眼神带着几分恼怒,若非涵养足够,怕是要骂人了, 以为李文柏消遣他。   他现在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哪有心情在这里闲聊,转身便准备离开。   杨彦眼明手快绕到了父亲的面前,急急说道,“父亲,你听我说完啊,这功德碑就是将捐献粮食的人名字写在碑文上和县志里,然后将碑文树立在镇子上,将他们的名字传播到乡里。这捐献第一的,父亲赐予一个功德牌坊,彰显他们的仁义,还有父亲可以亲自提写匾额赠送。”   杨彦将李文柏的话在重述一遍道:“父亲,这些富户有钱,但是却很少有功名。他们所求的就是名,一个传与后世,显耀宗族的名声!”说到了这里神色激动,“这法子可行啊!”   杨县令原本恼怒的脸色慢慢消去,当听完后,眼神内闪耀欣喜之色,盯着杨彦道:“这个方法真的是李文柏想出来的?”   杨彦立刻道:“千真万确啊。”顿了顿,又说道,“对了,李文柏还说,这些流民不事生产,不能一味的赈济,还要让他们劳作起来。所以准备招募流民中的老弱来熬制酸梅汤,扩大酸梅汤的规模。而流民中的青壮让父亲给他们找些工作,或者用以工代赈的法子安顿他们!”   杨县令的眼中爆发出浓浓的精光,震惊、骇然和不可思议混杂在一起。猛的一拍桌子:“好!好!”越想越觉得李文柏的两个法子都精妙非常,用老弱牵制住流民之中的青壮,可以定民心,另一个法子可以直接解决缺粮之事。   这两声好中,杨县令大喜之极,望着杨彦道:“这李文柏有大才,有远见,非池中之物,做一个商贾憋屈了,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和他来做。若是成功了,我必然给他重赏!”杨子良甚至忧心让李文柏做个小吏,此非池中物,更应当报效朝廷!   杨彦得到父亲的首肯,心中欢喜,立刻道:“好,这件事情我一定和李文柏办的妥妥当当的。”   杨彦心中欢喜,那里还有任何的啰嗦,直奔李文柏的府邸。笑着说道,“李兄,我父亲同意了这个想法,并且对你大加赞赏。他让我们全权处理此事。”   杨彦的话让李文柏一惊,随后很痛快应下了,这让他来运作,不知道能积累多少人脉关系,而且可以进一步昭示他和杨县令之间的关系。当下,他点了点头说道:“杨兄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办好!”   “可有什么章程?”杨彦说道。   李文柏思量片刻后道,“此时不急,我们两人一个……”一边说着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说过了大概的章程,而后说道,“这事也不急,你先下帖子,我再整理一边,看看是不是考量周全。”   短短时间就能够拿出在杨彦看来已经十分缜密的方案,杨彦对李文柏越发敬佩,“我都听文柏的安排。”   李文柏笑了笑。   拟定了章程后,两人便准备设宴款待整个乐平县的士绅和豪族。当天杨彦便以县衙的名义宴请城中的富户和士绅。   “老爷,县太爷派人送来了帖子,邀请老爷三日后在太白酒楼聚!”张大户家的仆人将县太爷的帖子送上来。   张大户听到了帖子就有些头疼,“帖子?肯定又是买粮食的事情!如今流民增多,四周的粮价都在涨,我现在怎么可能卖!”   “那回绝?”仆人小心的问题。   “县太爷有请,怎么能回绝,阳奉阴违罢了!你准备一下,明天我就去太白酒楼。”张大户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情整个乐平县的富户都有过私底下的约定,所有人共进退。都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思。   其他几个大户和地主受到请帖后,也都说去,但是也都准备阳奉阴违,吃饭可以,让捐粮那是没门!   第二天的时候,杨彦和李文柏已经准备妥当。   杨彦端坐在主桌上,李文柏随意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太白酒楼有三层,此时顶层已经被杨彦和李文柏包了下来,而二楼则有一些说书人。   第三层中除了富户外,还有各村各大姓的族老。   许多富户和士绅到来的时候,看到这些族老的时候,明显愣了下,以为是县令要用这些族老来压制他们。   “这县令糊涂了吧?我们族长和族老还不站在我这边,难道还能帮助外人侵吞本族子弟的家产!”   “是啊,我每年可是给族中不少好处的!”   这些人低头交流起来,神色不屑,有的明显有些紧张,显然这是平时打点族里头不够的,频频望着自家族老的方向。   李文柏坐在一个角落,看着这些大户和商人穿的绸缎衣服,衣着华贵,但少了气度。心中明白,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底蕴的家族,这样对名声就更加看重了。   杨彦站在主桌子上,看到每一个走来的人,抱拳笑道:“许公来了!好久没见到了。”   “吕公别来无恙!”   杨彦打招呼的时候,神态热情。   这些人也纷纷抱拳回礼,就算是心中不愉,谁也不会给县尊之子脸色看。   众人聊天交流,又等了一刻钟,这才听到楼梯下传来一声唱喏:“杨大人驾到!”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起身齐齐看向楼梯口。   即便是他们不愿意,但是谁也不敢真正的对县太爷不敬。   半响,杨县令头戴乌纱帽,脚上穿着皂靴,穿着官府缓缓的走了上来,面色威严,官威十足。   众人齐齐叩首。   杨县令坐在主位上,轻轻抬手道:“起来吧!”   李文柏见到了这杨县令的威风,心中暗道,今日的事情就更好解决了。   杨县令看着众人道:“今日邀请众人,一是叙旧,二是关于流民之事,这件事情关乎县城的安危。不过此事我已经交给小儿处理,你们自行协商。本官还有公务,就不在此地逗留了!”   杨县令喝了一口茶后,便起身离开。   这件事情他只是来为杨彦和李文柏背书,给予支持,并不参与其中,毕竟其中的一些事情,他不好参与。   在杨县令走后,所有人不由松了一口气,也不再正襟危坐,而是将目光望向了不远处的杨彦。   他们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对于杨县令敬畏,但是对于杨彦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可没有丝毫在意的。   在杨县令走后,李文柏让人开始上菜。   一道道热菜被端了上来,尤其是冰镇的酒和酸梅汤上来后,让这些人心中欢喜。   他们打定心思是要吃好喝好,然后就擦擦嘴离开。   在众人喝的微醉的时候,李文柏对着杨彦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可以开始了。   这些人都有些微醉,脑袋并不清醒,这个时候正适合谈事情。   杨彦看到众人,一脸郑重道:“诸位叔父想必已经知晓,我们乐平县外聚集了大量的流民。这些流民聚集在我们县城外,朝廷下了严令,需要救济灾民,更不得驱赶。家父身为县令,心中忧愤。若是流民聚集起来,变成了乱民,我县城堪忧!如今前来,也是希望诸位可以出个主意。”   杨彦说道这里,下面的人脸色微微一变,他们也知道暴民的危害。但是一想到要卖出粮食,心中都是一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没有到了那一步,没有人会愿意出售的,都存着侥幸心思。 第25章 争抢捐粮   此时, 一个老者缓缓起身道:“杨公子的话说的不错, 可是我们家贫, 粮食不多。若是出售了出去, 我们自己怕是无法生活。那些流民日日吃饭, 多少粮食也会被吃完的!不如驱赶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说完还长叹一口气,提到了驱赶, 好似还露出了不忍之意。   “张公说的不错, 我们的粮食也不多,除了要供应自家外, 也要接济一部分族人,实在无力卖粮食啊!”又有其他人扬声说道。   “杨公子, 我们也愿意卖啊, 可是真的没有粮食。”   一群人开始哭穷,杨彦瞧着心中发冷,这局面果真是应验了李文柏所说。但这些人不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真不怕流民生了乱?   李文柏注意到了杨彦的神色轻轻的咳了一声, 对着杨彦笑道:“杨公子,诸位乡绅说的不错。他们都是一大家, 粮食自己吃也不够。不过在下孑然一身,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愿意捐献八百石粮食!”   当李文柏提到了八百石粮食的时候,所有人脑中都升腾起这样一个念头, 莫不是他发疯了不成?那冰铺的生意确实火爆,酸梅汤的生意做得也不小,但是能赚八百两之多?   赵家家主的眼神微微眯起,想到了刘顺被骗走的十五两银子,对李文柏嗤之一笑,指不定先前就这般诓骗过许多的大户,累积了不少的银子。   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听着李文柏说道,“不过希望杨兄说的匾额和功德碑能够实现。在下原本穷困,被人赶了出来,若得到匾额和功德碑,足够显耀与族人!”   杨彦也起身道:“李兄高义,功德碑自然有李兄的名字。家父也会赐予功德牌坊和为李家祠堂书写匾额!”   李文柏和杨彦一唱一和让众人微微一愣,有些人自然知晓这两人的关系。   只是听到功德碑和匾额,顿时一惊,一个人起身道:“功德碑?匾额?这是什么东西?”   杨彦轻轻的笑了下道:“这功德碑和匾额是给捐赠粮食之人的。”   杨彦故意吊胃口。但是越是神秘,他们越是感兴趣,尤其是县尊为祠堂书写匾额,这让很多人都有些意动。   那些吃喝的族老听到这里,更是躁动起来,忍不住望向族中的乡绅。   刚才最先开口的老者又道:“请杨公子详细说道一下!”   这些人有足够的钱财,但是都希望有名声,流传千古,被乡民称赞,让家族荣幸。   杨彦看了下李文柏,呻之一笑,望着这些人淡淡道:“这功德碑是将捐献粮食的人的名字和家族姓氏雕刻在石碑上,放在县城四周,让世人称赞,流传乡里。这些人的名字和家族也会记入县志中。捐献最多的人,会得到一个朝廷赐予的功德牌坊,家父也会亲自为其祠堂书写匾额。”   “什么?”众人的面色齐齐一变。   这牌坊是祠堂的附属建筑物,可以昭示家族先人的高尚美德和丰功伟绩,兼有祭祖的功能。   有了这种牌坊,对个人和家族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荣耀。日后祭祖的时候,族中的后人就会想到自己的名字。   想到此处,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为首的老者直接道:“公子,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杨彦说道。   李文柏看到这些人的样子,决定在加一把火,当下起身道:“诸位皆是城中的大户豪族,就不要和在下争了。在下的宗族在乐平县并不显赫,在下读书不济,未能让宗族显赫。如今有这个机会,请诸位让给在下!”   杨彦道:“李兄不用担心,只要李兄捐献粮食,我必然应允,只是这件事情本就是我们私下言语的,你怎么说了出来。”看了在场的诸位,“不过说出来也不打紧,毕竟先前也说了日子过得艰难,我也不好为难。”   杨彦的话语中,众人皆是一惊。   “慢!杨公子,这朝廷赏赐之物,岂能被一个小子夺得。我们知晓你和这李家小子关系不错,但是朝廷牌坊和功德碑,决不能私自授予他人。我愿意捐赠一千石,希望县令赠与这匾额!”张家大户直接说道。   张家大户起了头,场面顿时就少了刚刚的平静,银子可以再赚,但是这样光宗耀祖的机会只怕转瞬即逝,若不是因为流民,县令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这一次的机会不抓住,下次还有没有就不好说了。刚刚县令过来,在场的又有县令的嫡子,得抓住机会!   有脾气急躁的站起身子,冲着张大户说道,“张老头,你家已经出了一个秀才,就不用这个牌坊了。我出一千三百石。”   “你们祖上出过秀才,我家族刚刚兴起,这个我要了!两千石!”   众人这个时候,那里还理会什么同盟了,原本淡然坐着的赵家家主被这样的情形也煽动的心中火热,喝过了一点酒,脑中有些发蒙,同时听到席面上的祖老议论,“这样扬名的机会是头一遭,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   “第一是不指望了,但是总得把名字刻在碑石上。”   那些族老更是不住的催促起来,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如果今日被别人抢了去,他们回去后,一定会被族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而那些乡绅也兴奋之极,他们知晓得到了这牌坊,那自己在县城和家族的地位可就不同了,宗谱里面必然会记住自己的。后世看到牌坊,也会想起自己的功业,此时众人争抢的更为厉害。原本坐着的人也坐不住了,开始与其他人扯皮,估摸自己可以拿出来的粮食,想要换功德牌坊。   李文柏又加了一把火:“诸位,我李文柏被家族赶了出来,现在正需要这牌坊。若诸位肯想让,我愿意赠送一百块冰块!”   “谁在乎那一百块冰。”   “你这个穷酸小子,也敢和我们抢!滚开!”   众人纷纷恼怒喝道起来。   李文柏被几个恼怒的老者直接呵斥起来。   “你父亲就是个卖茶叶的,老夫和你家族长认识,他也不敢和我抢。你这小子滚蛋!”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头,直接把李文柏拽到了后面,便是刚想动手,几个族老就盯着他。   现在都怕杨彦将这些东西给了李文柏。   如果一群乡绅被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抢了头筹,那就真的是乐平县的大笑话了。   当中午的时候,赵家以七千石粮食成功夺得了牌坊。   而第二个张家也出了五千石。   杨彦看着这些人的样子,对李文柏佩服的简直五体投地了。   “赵家叔父,你放心,朝廷赐予的功德牌坊一定会到。我父亲也会亲自为你题写匾额,并且会亲自出席。张家叔父,你虽然没有夺得第一名,但是家父亲自书写的匾额会派人送到!”   杨彦笑着道。   夺得了头筹的赵公面上露出了矜持的笑容,而他身后的族老更是欢天喜地:“哈哈,好,有了这牌坊和匾额,又得到县尊亲自前来,我赵家就是乐平第一家了!”   这些人欢喜中,很多人有些懊恼,不过一想到功德碑上有自己的名字,也就释然了。   当众人离开后,李文柏灰头土脸的从桌肚子底下钻了出来,看着杨彦道:“筹措了多少粮食?”   杨彦看着李文柏,抓着他的肩膀,低声吼道:“三万石啊?我简直无法相信,我们竟然可以凑足三万石粮食啊!”   杨彦兴奋欲狂,整个县城府库内,一年的粮食不过是一万石左右,而现在他们短短半日竟然凑足了三万石。   杨彦看着李文柏的目光都变得炙热起来。   “李兄,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看着李文柏灰头土脸的样子,奇怪道。   李文柏苦笑起来:“有几个老家伙怕我和你勾结,直接把我堵在了桌肚子。”   李文柏也是无奈,他的确已经料到这计划完全可以行的通,但是还是完全低估了这些人对个人和家族名声的重视。   “哈哈,李兄受委屈了!我这就回去向父亲禀报,此次大功就是李兄的,谁也不能抢!”   李文柏拱了拱手,说道:“杨兄不必客气,杨兄看得起在下,在下也不过只是动动脑子而已,这一切还是得需要县尊大人的名头,不然就在下弄一个功德碑上去,他们根本不会理会我。”   这样的话,让杨彦越发喜欢这个兄弟了,   他拍了拍李文柏,然后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握着众人认领的额度,回去了县衙。 第26章 书吏   杨彦一走, 这个时候那些乡绅和富户也都心满意足地走出酒楼, 想想自家的事永远留存于世, 这对他们的诱惑不可谓不大。   谁不能名传千古?只是都没有这个契机而已。   他们都不是傻子, 哪里不会不明这是县尊为了让他们捐粮而想出的主意, 但是就算知道,这个阳谋,他们也愿意跳。   他们的心甘情愿, 让他们也看到了今天陪着县尊公子共同举行此事的李文柏。   “这李文柏是什么来头啊?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县尊公子格外看重他!”   “这李文柏好像是卖茶叶李大海的庶子,最近县里引起热潮的冰铺就是他的!”   李文柏以前是书呆子, 来头在这一众能捐出几千石的大户中实在不打眼,从李宝荣在这次不够格参加就可以知道了。   “后生了得, 李家看来要兴起了!”   “这李家的祖坟难道冒青烟了?”   众人议论中也隐隐透着羡慕, 毕竟那些冰块确实赚钱,后来的酸梅汤和绿豆汤,更开拓了商路,大家都明白, 既然有酸梅汤绿豆汤,那以后自然还有别的小吃, 这生意只有冰块, 在这夏日就是源源不断的生意。   当然,他们虽然羡慕,但是也并不是看中李文柏的主要理由,他们的生意, 每家都成千上万两,田地家产和生意都不是区区冰铺所能比的,他们最看重的是,这位李文柏搭上了县尊大人。   他们的孩子也陪着县尊大人的公子杨彦喝过酒,也一起玩过,但是他们心里清楚,县尊不但远着他们,就是杨彦和他们的孩子都不曾深交过。   此时李文柏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乐平县大户们议论的焦点。   ***   杨县令虽然离开了太白酒楼,但是心却一直悬着,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如果这个方法不能奏效,他就必须去想其他办法,但时间太紧了,那些流民却等不及。   望着外面下的大雨,杨县令心急如焚,可面上只能保持镇静。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大雨会让这些流民更加痛苦。   杨县令现在既担心那些流民无法吃饱住好,也担心这些流民会变成乱民。   “蹬蹬!”   就在这个时候,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听到这声音,正在来回走动的杨县令望了过去。   见到杨彦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这让杨县令心中也悬着,“如何?!”   杨彦喘了一口气后,他大笑起来:“父亲,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他们捐献了几百石?”杨县令一听,心里猛然松了一口气淡定地问道。   杨彦看着父亲,举着名册道:“父亲,不止几百石,是三万石,三万石啊!那些大户听说捐献粮食可以为他们制造功德牌和牌坊,加上父亲亲自书写的匾额,抢着要献出粮食的。这次李兄在其中推波助澜,那些老家伙生怕我将牌坊和匾额给了李兄,都把李兄挤到了桌肚子底下。”杨彦说道的激动之极,一想到当时的场面,声音也扬起。   杨县令听到这里,淡然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些变化,他颇有些动容的问道:“三万石?当真是三万石?”这怎么可能?他当日要买几百石,这些人都推三阻四,现在竟然捐出数万石?   杨县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三万石可是乐平县一年多的赋税总和了。这乐平县穷困,每年除了赋税和给军队的军粮外,早就已经所剩无几了。   有了这三万石粮食,这乐平县就足以应对流民了,甚至还有余力为那些流民建造屋舍。他之前觉得这个法子会奏效,但是却没想到竟然能够得到这么一个逆天的数字。   “父亲,这是他们捐献的名册,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字画押了。不过为了多捐献一些粮食,我听李兄的,然后擅自做主,让父亲参加捐献第一人的祠堂的挂匾典礼!”   杨彦说道这里,有些忐忑,毕竟这是他私自做主。   杨县令心里完全被那三万石的惊喜所充斥的,他朗声大笑起来,一扫先前的急切:“ 只要能够筹集粮食,缓解灾民的困苦,便是让我每一家都去也可以的,若这个法子得不到多少粮食,为父只怕准备一家一家亲自去讨粮!”   杨县令说完,平日的淡然自若的形象全然不保,他马上看着账簿,扶着胡须,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   现在城外流民有救了。   看完后,杨县令看着杨彦道:“立刻带人将粮食收上来,然后派遣匠人雕琢功德碑,将他们的名字写入县志。既然他们帮了忙,本县自若也会成全他们。”   杨彦重重的点了点头。   杨县令的脸色也柔和下来,他看着杨彦说道:“彦儿,这次你做得非常好!为父很欣慰。”   杨彦一听,心中也雀跃起来,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这么对他这么欣慰。这让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父亲之前所说那么不争气的儿子。“父亲,这都是李兄的帮忙!”杨彦虽然心里头高兴,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道。   杨县令微笑说道:“为父自然清楚,这次李文柏有大功,本县也一定要好好酬谢。”   随后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有如此才能,让他去做一个商贾,太屈才了。你将他招来,为父这县衙中正缺少了一个书吏!”   “书吏?”杨彦微微一愣,县衙的书吏有多个,虽然不是官员,但是都是围绕县尊处理县城事物的副手。   这样的位置,在县城大户都是抢破头的。   同样的,这个位子的书吏,除了有品级的官,这在无品级的吏上是最顶尖的一位。   杨县令笑了下道:“他是李家的庶子,又被嫡母赶了出来,要是在衙门里谋了一个书吏的职位。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好事。”   杨县令说道这里,杨彦顿时明白了,他连忙点点头说道:“父亲说的是,这下也没人敢瞧不起他了。对了,父亲,这次李文柏为了这些流民,不但想出了这个好主意,甚至将自己刚刚赚的钱财都捐了出来!”   杨彦心中对李文柏的为人也很是钦佩,他也想看到李文柏能够越来越好,所以马上来和父亲表功。这样日后父亲会更加重用他,而且李文柏担任了书吏,两人的关系就更近了,平时走动也方便了。   杨县令一听,连忙问道:“他还捐了粮食?他能有多少钱?”   杨彦连忙点头,“文柏兄有大义。”杨彦想到了当时李文柏愿意捐得数字,心中震撼不已,“我就把铺子我赚的捐了不说,还有一些零用,也捐了,凑了八百这个数字。账上就留了一百,毕竟过些日子还要招录流民所用。”   杨县令看得自然更深了些,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李文柏,聪明有成算,而且魄力这么大,未来前途无量。“这李文柏是个好的,彦儿,他既然真把你当兄弟,你也应该把他当兄弟,改日,也多请他来府里头,让你娘亲自下厨,见见他认认亲。”   杨彦一听,顿时大喜,心中想着凭着李文柏的本事,早晚他们是要做异姓兄弟的。 第27章 招募人手   杨彦过来时候, 李文柏正在准备扩大酸梅汤的制造, 如何招收流民的事情。见到杨彦带着笑跑来, 不由笑道:“不知县尊大人可还满意?”   “怎么可能不满意?那可是三万石, 父亲很高兴, 对你夸赞了一番,这就让我带你去见他,还要给你一桩好处!”杨彦笑着道。   李文柏失笑道, “能够解决县尊大人烦恼就好。流民之事解决了, 也好安安稳稳开这个铺子。”   杨彦笑了起来:“你随我去就是了,定然你会满意。”   李文柏哑然一笑, 他心里并不在意什么好处不好处的,只要县尊大人日后罩着他就行, 却也跟着杨彦来到县衙, 心中有些好奇县令给什么嘉奖。   李文柏看着面前的县尊,神色恭敬道:“见过县尊!”   杨县令看到李文柏的时候,含笑道:“起身吧,不必多礼, 坐吧!这次你献出的方法很不错,不仅解了流民的困苦, 还解了本县的烦恼!”   杨县令说到这里, 李文柏连忙谦逊起来。   看到李文柏没有丝毫骄狂,杨县令更是满意,捋了捋胡须道:“李文柏,你有才学, 本县爱惜你的才能,觉得你只担任一个商贾,实在是屈才了。我县衙中如今正缺少一个书吏,不知道你可愿意?”   李文柏听到这个话语,顿时一愣,这书吏他也算了解了,这在日后可就是县委书记身边的秘书之一啊。   如果能够担任书吏,对自己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情。虽然商人现在也可以考科举,但是多年来士农工商乃中这士第一位,商人的身份终究有些低了。而士的地位不可撼动。自己若是担任了书吏,就接近了士的这个阶层。在家族中地位煊赫,将自己赶出去的嫡母和李宝荣一定会震惊,甚至整个家族都会以自己为傲。   尤其是在这个小县城,一个书吏可是握着不小的权力。   李文柏神色有些意动,但是随即李文柏心中沉思了下,却有些不甘心。   书吏始终是吏,并不是官,日后想要晋升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自己的抱负可不仅仅是窝在这一个小县城内。想到这里,李文柏便有些犹豫。   看到李文柏犹豫,杨县令也不着急,自从知道李文柏那么有魄力地将身上的资产捐出来促成那三万石,他就隐约有些预料。   他翻看着手中的书册,对着李文柏道:“贤侄,这件事情你既然犹豫,本县也不勉强你,给你三天的时间来考虑。三天后,你在给我一个答复如何?”   李文柏听到杨县令的话,立刻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县尊体谅!”   杨县令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随后,杨县令若有所指说道:“贤侄,本县还有一件事可能需要麻烦你。”   李文柏微微垂眼,然后拱了拱手:“县尊请吩咐。”   杨县令缓缓说道:“如今大部分流民都在城外的窝棚,我已经命令师爷去各家取粮食了,会送到城外。我想让你和杨彦一起去城外处理这件事情,也安了这些流民的心!”   李文柏一听,躬身道:“县尊太客气了,草民本也准备去招募这些流民中的老幼妇孺!”   杨县令点点头,就留着李文柏在府中吃饭,这一次杨子良的夫人柳氏亲自煲汤,舀了一碗汤到李文柏的面前。   柳氏荣长脸,眉眼秀丽,性子温和不说,声音更是如同潺潺流水,“这里头用了一点海菜,味道颇为不错。”   “娘怎么这么偏心,不给我?”杨彦笑着说道。   柳氏的性子温润,无奈地对儿子说道,“你呀。”也亲手给杨彦舀汤。   ***   杨彦和李文柏都是行动派。   这一得了杨县令的嘱咐,就立刻行动起来。来到城外百丈坪的时候,这里有许多临时搭建的窝棚。   很多流民中都蜷缩在窝棚内。   在窝棚远处则有几十口大锅正在煮粥。   一些已经饿极了的人围在大锅四周,望眼欲穿。   “都不要着急,县尊大人已经凑足了足够的粮食,大家可以吃个饱了!”一个衙役张口喊道起来。   另一个衙役对着他们道:“这是我们县太爷之子,这位是李文柏李公子,他们亲自来为你们施粥。李公子还要从你们这些人中招收些妇人来制造酸梅汤!只要不是太虚弱,有点力气,踏实肯干就行,还包吃包住。”   这个衙役的话刚一开口,所有的流民都乱了,许多人从窝棚中窜了出来,眼巴巴的看着李文柏和杨彦。招工就罢了,这一次竟然还特地点了要招用妇人。   “公子,你们真的招人么?”   杨彦望着这么多人道:“县尊已经筹措了足够的粮食,但是我们这里不养闲人。所有人必须劳作,以工代赈。老幼妇孺可以行动的到这边来,青壮另组一队!”   杨彦说完后,便让衙役去负责。   十几个衙役开始将这些流民分成了两个队伍。   李文柏站在队伍前面,看着前来的妇孺,目光审慎,凡是有些力气,手脚勤快的妇人,都可以被录取。   而孩童则必须达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这样的年纪已经可以搬运一些物品了。“来我这里做工,每天三顿饭,顿顿干饭,每月有一两银子!”   李文柏站在这些队伍面前,张口喊道。   听到李文柏的话,所有人顿时躁动起来,他们这些人即便没有遭灾,在老家一个月也无法赚到一两银子,更不要说三顿干饭了。   他们这些人经常是早上干饭,好让自己有力气干活,下午的时候吃一些稀饭,有时候甚至是一天两顿。   他们原本的想法也就是能够管饱饭就可以了。   如今不仅一天三顿,还可以得到一两银子。   这让所有人都震动起来。   “掌柜,我可以!我在家做个手艺活。”   “大善人,我可以,我能够吃苦!”   所有人都激动的喊道,不断朝着前面拥挤,想要得到这个机会。就连另一边排成一队的青壮也忍不住呼喊起来,想要朝着这里走来。   李文柏看到这个乱哄哄的样子,立刻大声道:“排队,排队,我的作坊只招收老弱妇孺,青壮另外有事!”   李文柏喊道的时候,那些衙役立刻将所有人排列成一队队。他们见到冰铺排队的样子,驾轻就熟的整理好了队伍。   李文柏看着安静下来的人,便开始招揽起来。   熬煮酸梅汤的工序并不复杂,但是却极讲究耐心,也要求这些人身体健康。   李文柏一一挑选,将那些明显粗心大意,身体不好的人筛出。   半天的时间,已经挑选了一百多个健壮的妇人和孩童。   杨彦也将这些青壮稍稍整理了下,从其中挑选一些匠人,让这些开始修缮窝棚,重新搭建好的房子。   杨彦来到李文柏身边,长出了一口气:“这些流民终于暂时安定了,让他们先住在这百丈坪,等屋子都搭建好了,就组织这些青壮给四周的村民帮工,然后修缮水库,让他们慢慢融入进来!”   李文柏点了下头道:“嗯,我挑选的时候,基本每家每户都有,一两银子加上每顿管饱,足够让他们生存下来。”   杨彦的眼皮子一跳,这才注意到竟是有百人之多,“会不会太多了些?”他压低了声音。   李文柏笑了下,看到这些人,心中的那个计划也慢慢成熟,到时候需要的人就更多了。“你放心,我有个新想法。”   经历了这些事,杨彦焉能不信李文柏?笑了笑,“恩。”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午间,流民开始吃饭。当他们发现锅中的都是干饭的时候,心中大喜,对杨彦和李文柏的话就更加相信了。   “这里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杨彦笑着道。   李文柏颔首赞同。 第28章 拳头经济   两个人回到府衙后将流民的情况禀报给了杨县令。   听到两人的话, 杨县令点头说道:“只要流民稳定下来, 其他的事情就可以慢慢进行。”杨县令看着站在一旁的李文柏, 心中一动, 轻轻一笑道:“贤侄, 你擅长善贾之策,短短时日,不仅获利颇丰, 还能够招揽不少流民为工, 有陶朱公之才。我乐平县地少而贫瘠,你可有什么方法让我乐平县富裕起来!”   李文柏听了之后, 自己正准备制造肥皂等物,需要县令的大力支持。   如此正是一个机会, 当下对着杨县令道:“县尊, 我的确一个想法,请县令参考下!”   “这么快就有了想法?不错,不错,你说来听听!”杨子良本是随心而问, 没想过当真听到了李文柏的回应。   李文柏笑着道:“县尊,我们乐平县虽然地少贫瘠。但是地理位置却极好, 处于南北交接之地, 只要县尊愿意,我们可以修一条路接通大道。那些流民青壮正可以做这些事情。一旦道路成功,我们就有了陆运的便利。”   修路吗?杨子良在心中琢磨,此时耗费颇多, 乐平本就不富裕,若是修路岂不是耗费太多的人力?   李文柏看到了县令的思考,继续往下说,“宁州靠近海边,我们可以从内河进入海边,以海运进入北方,便能够得到海运之利。可以说我们占着海运和陆运的便利。我们只要给予商贾一定的优惠,就一定可以吸引商贾来到这里。一旦商贾前来,衣食住行定然是要在乐平县的,那些商贾手中颇丰,出手扩错,就可以带动县城,让县城内繁华起来。”   杨县令见到李文柏所提的方法任然是商贾之道,不免有些失望,但是听到一番言论后,却又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乐平县城的田地少,而且贫瘠,每年的产量有限,如今大齐渐渐稳定,人口一定会增多。到时候就会更加贫苦。   如果真的可以用商业让乐平县富裕,让百姓过上安康的生活,他是愿意这样做的。   李文柏看到杨县令蹙眉,知晓他有些动心了,当下笑道:“县尊,除了这些,我们县城还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拳头经济,带动整个县城的发展,那么就更可以将乡镇壮大起来!”   “拳头经济?这又是什么?”杨县令被这些词弄的有些疑惑,不由问道起来。   李文柏看着杨县令和杨彦笑道:“县尊,拳头经济就是一种能够吸引人,更赚钱的产业。就譬如这冰块和酸梅汤。我们制造出来后,不仅卖了好价钱,还能够招收许多工人。而其他的酒楼都在购买我们的冰块和酸梅汤。这些东西也可以运到其他地方,这运输也需要人力,而远处的人觉得不错,就会来到我们这里购买,这样又会带动县城的发展。这就是一种经济。而我说的拳头经济就是一种比酸梅汤更好的东西,能够吸引天下人!”   说到了吸引天下人,他下巴微微扬起,此时神采飞扬。   “吸引天下人?杨兄,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杨彦虽然听的热血沸腾,但是觉得还有些夸张了,毕竟让天下人吸引,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李文柏自信一笑,对着杨彦笑了下,然后对着杨县令道:“县尊,我最新研制出了肥皂。这肥皂这比现在用的胰子和皂角的效果更好,去污的效果更甚两者。天下之人都喜欢干净,可是胰子和皂角洗东西太慢,也不干净。我们可以将肥皂卖给天下人。酸梅汤和冰块或许受制于天气。   但是肥皂却不会受到任何约束,只要人们需要洗衣服,洗澡,清洁东西,就必须用上肥皂!只要肥皂大卖,就需要大量的人力,也会吸引无数的人来买,那时候还愁县城不富裕么!”   李文柏将肥皂的能力说道出来,也为两人勾画出一个美好的前景。   李文柏说到这里,杨彦眼神发亮,赶紧道:“父亲,我觉得李文柏的主意好。这酸梅汤就是一个很好的生意,我们不仅可以安抚流民,还可以赚取大量的钱财。如果再有一个经济,我们就可以招揽更多的人来行事了!我相信李兄能做到。”   杨县令听着李文柏的话语,也有些意动,看着李文柏道:“不错,这也是一个法子。我要先看看这肥皂,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奇效,我一定大力扶持!”杨县令为人谨慎,自然要先看看肥皂的效果。   李文柏立刻道:“我现在就回去准备,一定不会让县令失望的。”说到这里,对着杨县令继续道:“县令,这个肥皂生意必然火爆,我与杨兄关系匪浅,便将一部分股份让给杨兄!”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一喜,只是一想到这必然是秘方,当下推拒:“李兄,你已经将冰块和酸梅汤的生意给了我一半,我怎么又要这肥皂!”杨彦的性情耿直,在心中已经将李文柏上升为世间难得知己,怎会愿意占他的便宜?   李文柏笑道:“这肥皂需要一些原料,为了避免被人察觉秘法,所以还需要杨兄购置原料。所以杨兄并非不出力,这次你我任然是五五分!”   杨县令看了下李文柏道:“我们可以参股,但是不能再占你便宜了,三七分吧!我们三,你七。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还没有谢你,怎么可以侵吞你的财货!书吏的事情,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李文柏见到县令发话,也不在强求,点头笑道:“一切都遵从县尊之命!”   不过听到书吏的事情后,李文柏躬身上前道:“县尊,这件事我考虑好了,我想读书科举来光耀门楣。我李家两代经商,那是因为穷困,但是根本上还是希望成为书香人家。读书科举才可以真正的报效国家。”   杨县令听到李文柏的拒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眉心舒展,笑容开怀:“好,好志向,老夫就是科举入仕的,年轻人就应该有如此志向。”杨县令是真正的欢喜,在他的印象中,这读书科举才是正途,也只有读书人才可以接触家国大事。   “多谢县尊夸赞,等我处理了这件事情后,就安心读书,那我现在就回去制造肥皂。”李文柏匆匆告辞,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肥皂制造出来。   在李文柏离开后,杨彦看着父亲道:“父亲,李文柏的这个法子真的管用么?”   杨县令看了儿子一眼,道:“我不知道这个肥皂怎么样?但是我知晓这李文柏非池中之物。他被赶出家族不过短短数月,先是冰块,后来是酸梅汤,不仅赚了钱财,也解决了流民的问题。这肥皂能够制造出来,我一点也不怀疑。我只是在思考,这肥皂真的可以带动整个县城的发展,让我们富裕起来!此子的确让震惊和意外了,此人年纪轻轻,却不被眼前的繁华所迷惑,竟然有读书科举的志向!对了,你和他既然有了兄弟情义,就把握好这一份关系!”   杨彦听到父亲对这个李文柏如此看重,也很意外。但是他对李文柏很佩服,如今更是相信李文柏会制造出肥皂。 第29章 族长的到来   此时李文柏离开县衙后, 立刻去商铺购买制造肥皂的原料。   李文柏先来到了一个经营南北杂货的街坊, 对着店小二道:“小二, 我要购买纯碱!”   店小二看到李文柏的时候, 顿时堆满了笑容, 如今乐平不知道李文柏的人很少了。   店小二也去买过酸梅汤,对李文柏更熟悉,当下那是一个热情, 上前道:“李掌管, 你怎么亲自来我们这里啊!不过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纯碱啊!掌柜是不是弄错了?”店小二有些为难道。   李文柏思忖了下道:“就是发馒头用的东西?”   店小二愣了下后道:“李掌柜,那叫做碱面。难道掌柜的准备开一个馒头店?那小的一定去光顾的!”心中想着, 绿豆汤都可以做的那般好吃,若是馒头店, 岂不是更加美味?   店小二说道的时候, 李文柏摇摇头道:“我不开馒头店,你给我来三斤碱面!”   听到李文柏的话后,店小二有些失望,旋即笑道:“好嘞。三斤六十六文!这就给掌柜的包起来!”一边伶俐地说道, “掌柜的用得好,下次再来找我。”说完了之后自己呻之一笑, 李文柏又不开馒头店, 再来买什么碱面呢?   店小二从一口大缸里舀出白花花的粉末出来,称量之后,再用厚纸把纯碱包了起来,用绳子系好, 小心的递给李文柏。   “您慢走!”看到李文柏付钱离开后,小二笑着恭送道。   李文柏买到纯碱后,前去建筑材料的商铺购买生石灰。出门前就问过了瓦泥匠,很快就寻到了铺子。没有费多少时间,在内里买了两斤的生石灰。   这肥皂需要经历皂化反应,这就需要碱和油脂。李文柏提着碱面和生石灰,便往市场方向去了。   李文柏在菜市场逛了几圈后,惊异地发现此时并无豆油、茶油,若是想要吃油,只有猪油可以用,狠狠地皱了眉心,若是要做豆油,又是一番布置,心中踌躇片刻,割了肥厚的十斤猪肉肥膘准备让厨娘榨油。   李文柏买好了原料之后,便返回家中,让厨娘熬制好了猪油,屏退了旁人,开始尝试做肥皂。   这肥皂的工序比酸梅汤要复杂了一些,已经涉及到了化学原理。虽然有制造肥皂的记忆。但是第一次用土法做,李文柏行事必须小心一些。   打了一桶井水,一斤生石灰倒入桶里。只听见嗞啦一声,那水翻滚起来,升腾起了滚滚的热气。这是第一步,是生石灰和水发生了反应,生成了熟石灰。李兴在现代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化学,硝石遇水吸热结成冰块,而生石灰遇水发生化学反应,释放出大量的热。不同元素燃烧产生的火焰颜色都让他沉迷。   再放入碱面,便是碱水溶液,把残渣过滤,碱水和猪油一起熬煮,不一会儿香味就飘满了后院,四个仆人频频张望,虽说是用脏肉熬制,这味道也太香了些吧。   碱水和油脂融合,也就产生了皂化反应,李文柏看着锅里越来越多的粘稠液体,神色越发欢喜。   李文柏不断加火,同时大力搅拌让内里充分反应,直到没有了油脂,锅里全是液体才停了下来。   看着这些黏稠液体,虽说是满身大汗,一双眼却亮的出奇。端起大锅,内里的皂液体,倒入一个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经过许久的忙碌,终于让自己得到了这肥皂。   只要肥皂顺利卖出去,自己的拳头经济的概念就会变成现实,而这也是自己理想的一个台阶。   等到肥皂凉却,从模子里取出,李文柏迫不及待就开始试用。   对比胰子,肥皂将身子洗的干干净净,李文柏甚至把长发用肥皂洗的干净清爽,晾干了头发之后,才安稳睡下。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天亮之后,李文柏正在院子里练长拳,听到了叩门声,不等阿二开门,自己就上前开了门。一个老者正满脸笑容的站在大门前。正是李家的族长,李忠。   “族长,你怎么来了?”李文柏有些疑惑道。   “我是来看看你的,你小子如今过得好了!我就不能来了么?”族长笑了下,和蔼的说道。他打量着李文柏,离开了李家之后,如今的精气神和过去不一样,身上还有些汗水,脖子上挂着巾子,手腕的袖子捋起,整个人显得干练。   李文柏看着族长,连忙笑了笑。“族长自然能来,请进。”   族长见到地面上的梅花桩,奇异问道,“你在锻炼身子?”看着李文柏感慨说道,“比以前壮实些了。”   先前的李文柏过于消瘦,如今夏日里常在外奔波,肌肤是浅淡的蜜色,看上去干练了许多。   李文柏说道:“过去总是读书,身子骨有些弱,如今一个人在外,自然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听着李文柏的说辞,族长心中的某个念头越发盛了。   “请坐。”李文柏请族长坐下,让阿二给他斟了茶汤。   寒暄过后,族长开口,“此次算来,本想要看看你过得如何,到了县城里,才发现你做了买卖了。”先前他病了一场,都不曾留心县城的事,才发现李文柏的生意做得不错,在县城里常常听到人议论李文柏,说他与县尊大人交好,还得了书吏之位。   “小子不才,只是会些商贾买卖手段。”李文柏客气说道。   “我瞧着你生意做得大。”族长笑着说道,“听人说,功德碑上还有你的名字,真是大大长了脸。”   李文柏笑了笑,“我也是希望县里头太平,县尊大人清明,只是尽小子之力罢了。”   族长说道,“先前分家的事,你怪不怪族里的人?”顿了顿才说道,“文柏你要明白,我身系一个家族,每一个人都需要安抚和整合,你当初欠下一百两着实太多,我李家村也就出了你父亲一个有出息的,别的都贫困,谁能够拿得出来。而且钱氏毕竟是你嫡母,我也不好多多问。   李文柏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说道,“自然是不怪族长和族亲的。”   听到了李文柏的话,族长微微颔首,“如今你既然闯出了一条道路,我就替你说和,让你早日归家!”   李文柏一听,虽说知道族长是好意,但是他也不准备归家,好一会儿,他才看着老族长,冷静道:“族长,当初我既然被赶出去,我现在也不想回去了。不过老族长既然来了,我这里有一些酸梅汤,你也带回去尝一尝!”   听到李文柏的话,族长并不意外,心中一叹,旋即又笑了起来:“那好啊,你这酸梅汤爽口冰凉,我很喜欢喝啊。”   “那就多带一点。”李文柏说道。   “我听说县尊大人要让你担任书吏,那你可是我李家第一个当了官的人啊!现在乐平都在夸你,夸我李家啊。”这族长笑着说道,面上的皱纹舒展,笑得开怀。   这李文柏开了再火爆的生意,在他的心中也远远比不上当了官这件事,吏不是官,可是在族长和李家村的人眼里,就是官。   就和在现代,一个农村里突然知道XX儿子是县委书记的秘书,这该是多么体面、有权利有话语的事情!   李文柏理解,但是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他看着族长道:“县尊的确让我担任书吏,但是我给推辞了。我书还是要读的,书吏是吏,日后很难做真正有品级的官!”   族长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李文柏居然拒绝了书吏。可是……李文柏根本读书读得不好,如今又时常做买卖,只怕更没有心思放在读书和科举上了。   “这……”   李文柏笑了笑说道,“这事我已经同杨大人言明,杨大人也甚是赞同。”   族长满心失望,听到已经禀告了杨大人,只得说道:“这个想法好,我们李家读书人少,还不是穷闹的。如今你富裕了,正可以读书参加科举,这才是正道。以你的聪慧,日后一定会考上的!”族长笑着说道。   李文柏微微点头。   又叙了一会儿话,族长就带着几壶酸梅汤离开了,但是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李家。   他要让钱氏和李宝荣过来道歉,将李文柏请回家中去,就算是辞了书吏的职位,李文柏得到杨大人赏识是事实,这般好的孩子,怎能当真分了出去?   族长来到李家的时候,钱氏和李宝荣立刻上前迎接。   “族长,你怎么来了?”钱氏笑着道。   族长看着钱氏和李宝荣,冷着脸走了进来,丝毫没有见到李文柏时候的笑脸和客气。   “钱氏,你知不知道李文柏现在赚了大钱,在县城内还开了铺子。”族长淡淡道。 第30章 上门   钱氏一听是关于李文柏, 脸色发沉, “族长, 不就是赚了些钱财!是不是他在族长面前说我们坏话了?”说到了这里, 钱氏神色愤怒道:“他现在有了钱, 就想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了么!”   说起来,她怎会不知李文柏的生意?刚开始还想着价格定得太便宜了,定然亏死他, 谁知道听人说生意兴隆, 还折腾出来谁也仿制不出来那个味道的酸梅汤,而后又是流民的事, 李文柏还捐了八百石的粮食,可把她气得够呛, 至此之后, 就勒令府里上下不许再提李文柏之事。   族长看了下钱氏后冷冷道:“文柏前些时候捐了八百石的粮食,可想而知,他现在赚的钱财可以买下半个李家,他如今的冰铺和县尊大人合作, 日进斗金也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县尊想要让李文柏担任书吏!”   “什么?书吏?县尊让李文柏担任书吏了?”钱氏听到这里,悚然一惊。她既被李文柏的富裕震惊了, 更被李文柏如今的地位所震惊。   听到了这里, 钱玉香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李宝荣也脸色微微有些扭曲,若眼前的人是李老太爷,他就早生了脾气, 面前的人是族长,他不敢妄动。   族长喝了一口酸梅汤,看了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宝荣道:“李文柏准备读书科举,所以推辞了。”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竟然辞了?李宝荣嗤笑一声,就二郎那个学问?想要科举?就是做梦。   钱玉香与李宝荣交视一眼,心中也是这个念头。   这时候,钱氏突然想到什么,她对着李忠说道:“族长,我们家大郎虽然是嫡子,但是天分不够,守着基业都难。不过好歹读过一些书,你不如帮忙去和二郎说一声,让他推荐李宝荣去担任书吏。”   这话说完,李宝荣如同醍醐灌顶,李文柏不要书吏,他可以啊!他就是李文柏的大兄,由他担任书吏可谓是合情有合理。若是他担任书吏,那么他以后……   这书吏可远远比一个茶商的地位尊贵。   而且书吏除了日常的薪酬外,还可以得到许多人的孝敬,每年也可以赚个数百两。   想到这里,李宝荣忍不住心里激动,仿佛他很快就能做上书吏,所有人都敬仰的位子。   族长泼了一盆冷水:“你们还是想着怎么认错,这事,老夫不管。”   钱氏顿时急了。然后说道:“族长,大郎做了书吏对李家村也有好处,日后有什么新的政令,李家村可以最先知道,各种小鬼来催的赋税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蛮横,反而会因此恭敬有礼,村里若是有个什么事要办的,有大郎在,可不是更方便吗?”   族长听到这里,顿时沉默下来。   确实,衙门有个书吏,对李家村的好处是无可估量的。所以在听到了李文柏推辞的时候,他心中寒冬不已。   族长看了一眼钱氏:“你们试一试吧,若是你们道歉了,文柏受了,再想想办法。”   钱氏和李宝荣对视一眼,钱氏马上说道:“族长,我和大郎听您的,但是你也知道,二郎只怕不会原谅我们……族长,一笔写不出一个李字,这书吏的事对李家村实在太重要了,族长你德高望重,若是二郎不愿……您……”   李忠哪里不明白钱氏的意思,是希望他以族长的名义施压。   这年头,族长的权利还是很大的,死罪都比要逐出族里要来得要轻。   “你们还是先去道歉。”   李忠不敢应下,但是心里头确实有所希望。一旦县府衙门有他们李家自己人了,李家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至少不会再出现在交税的时候,让过来的差丁欺负,甚至还有交不上税而卖儿卖女的事情出现。   钱氏和李宝荣听到老族长的话,哪里不明白族长也心动,既然族长会帮忙,他们岂能不动心,他们知道李文柏对他们必然是恨之入骨,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他们。   只是这次确实有利可图。脸面这种东西对他们而言,远远比不上实际的利益。   只要低声下气一次,就可以成为一个官员,成为县城内的人上人。   这种低投入,高获利的好事情,简直是打着灯笼找不着。   钱氏心里一团火热,只要李宝荣成为了书吏,那就是官员了。李文柏也真是蠢,白白放弃了,那死书呆还说读书呢?他一辈子也考不上秀才举人,日后这李文柏一直都是白身,到时候还不是任由自己和儿子拿捏。   想到这里,钱氏已然忍不住去见李文柏了。   随后招呼族长留府里休息,钱氏和李宝荣离开后,钱氏就拉着李宝荣说道:“我们这就去李文柏的家,让他推荐你当书吏。只要得到了这个官职,到时候看谁敢对我们指手画脚!日后全族上下也得巴结这我们,还有族长,也不敢再来管我们。”   钱氏想想都觉得有些快意。   李宝荣眼中也露出欢喜,只是想到当初将李文柏赶出去的场景,就担心道:“李文柏是被我们赶出去的,他会不会不理睬我们?”   李宝荣的话让钱氏也露出忧虑之色。   不过一想到能够担任书吏,眼睛就露出精光,咬了咬牙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要试一试。这次如果担任了书吏,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你是他的兄长,我是他的嫡母,一起去求他,他不会不应!更何况,他读书读得多,你也晓得读书人在意的就是什么孝顺、礼仪之类的。”   虽然李文柏前段时日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但是钱氏坚信李文柏只是一时义愤而改变,多年被老夫子教的书呆子,不会不在意礼仪孝道。   李宝荣看着母亲,幻想下担任书吏后,自己就   可以在城中横着走,还有那欺人太甚的赵家,也可以拿捏一番,李宝荣点了点头:“都听娘的。!”   钱氏和李宝荣走到李文柏住的街道后,看着四周的样子,就忍不住冷笑起来:“都说李文柏赚了钱,结果就住在这种破地方。看来族长说的也不全是真的!”   李宝荣看着这个地方又偏僻又简陋,也有些幸灾乐祸道:“估计李文柏就是县尊家一个跑腿的。不然短短时间,他怎么发财的!不知道县尊是不是真的让他担任书吏!”李宝荣说道最后,忽然蹙眉忧虑起来。   “族长说的言之凿凿,应该是真的!”钱氏知道老族长不会说谎话,“前些日子应该多打听一番。”   “还不是娘你不愿听?”李宝荣说道。   “难道你就愿意?”钱氏说道。   钱氏和李宝荣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   当来到李文柏门口的时候。李宝荣将木门捶的砰砰响:“人在不在,在的话,快给我们开门!”   李宝荣的声音很大,说是过来道歉,但是依然没有摆正心态,如果族长李忠看到定会摇头不已。   正准备出门的李文柏听到声音,愣了下,尤其是听到熟悉的声音,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李文柏,开门,你难道让我和母亲站在门外,这是你的孝道?”李宝荣发现门没有被打开,但是听到了里头有些声音,有些不耐烦的喊道起来。   钱氏等的也有些着急了,阴沉沉的看着门口,忍不住对儿子说道:“这小子翅膀硬了,等你当上了书吏,想办法整治他!”钱氏声音压得低沉,生怕李文柏听到了。   李文柏在里面将阿大喊了过来,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声。   阿大立刻会意,去开门。   “你们是谁?我家掌柜正在休息!一概不见外人的。”阿大一脸笑意。   看着眼前半大的小子,钱氏面色不善顿时啐道:“外人?我们是你掌柜的母亲和大哥。你这个跑腿的,快请我们进去!”   阿大的脸上任然是笑意一片,这是在铺子里面锻炼出来的,面对任何人都是一脸笑意,可是也透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自从我们掌柜富裕后,很多人来认亲,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好几个。不过掌柜说他母亲已经早逝。”   钱氏脸色涨得通红:“我是他的嫡母。别啰嗦了,让我们进去!”钱氏让李宝荣直接将阿大推开了。   阿大不敢碰钱氏这个妇人,竟然就让钱氏闯了进去。   “这里竟然这么简陋!”李宝荣看着四周的样子,外面看着是简陋,他以为里面会好些,谁知道里面仍是如此。   李文柏透过窗户看到两个人闯了进来后,脸色阴沉,缓缓的走了出来。 第31章 讨要官职   “我以为是谁在大呼小叫, 原来是你们!”李文柏懒洋洋的说道, 靠在门上, 斜眼看着两人。   一想到两人为了家产, 陷害自己, 置自己与死地的事情,他就提不起兴致去搭理这一对母子。说来,若不是自己有些本事, 换做原本的李文柏, 此时怕已经死在服兵役的路上了。   钱氏和李宝荣见到李文柏,钱氏心中一突, 李文柏见到他们时的反应和他们预料得完全不一样。   李宝荣正要说什么,钱氏猛地拉住了李宝荣, 示意他先不要多嘴。   “我们是一家人, 听说你搬到了这里,特意来看看你的!”钱氏首先开口,一副热络的样子。   李宝荣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道:“是啊, 我们前来看你的!”   不过两人只顾着来讨要官职了,两手空空, 什么也没有买, 也不愿意买任何东西。   、   李文柏也不言语,只是淡淡的笑着。   看着李文柏的态度,钱氏心中恼怒,但是为了书吏这个官职, 也只能舔着脸来了。   李文柏也懒得和他们啰嗦,直接道:“你们有事情就直接说,我待会要去店里!”   李文柏转身就准备要走,阿大也故意在一旁附和道:“掌柜,今天杨公子要去铺子和你商议事情!”   听到李文柏的话,钱氏和李宝荣有些着急了。   李宝荣直接道:“二弟,我听说县尊要你担任书吏一职!不知道这职位现在还空着么?”   李宝荣此时语气热络,称呼都变得亲切起来。   钱氏也在一旁笑道:“二郎,你如今有出息了,但是你大哥却还赋闲在家。你帮衬一下,让你大哥也进入衙门做事!”   李文柏听到这里,顿时反应了过来,看着两个人谄媚的嘴脸,心中冷笑不止。   这两人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李文柏没有想到竟然跑到自己这里来要官。他对李宝荣的品性清楚之极。若是让李宝荣担任了书吏,那必定是贪官,祸害乡里,鱼肉百姓。   想到这里,李文柏的脸色阴沉的难看,当下冷冷道:“我已经回绝了县尊。”   钱氏和李宝荣听到这里,顿时一喜。   钱氏上前笑道起来:“你现在果真出息了,不仅有了铺子,还和县尊大人攀上了关系。不知道你能不能推荐你大哥担任书吏啊?”   钱氏说完后,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文柏。   李宝荣也立刻道:“我们是亲兄弟,这么好的职位,可不能便宜了别人!你大哥当上了书吏,也是李家的荣耀。”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神态热切而谄媚。   李宝荣看着两人的模样,觉得恶心。   他明白这两个人一定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   钱氏看着李文柏不言语的,心中恼怒,但为了官职,任然舔着脸不动。   李文柏听到钱氏的话语,心中恼怒,但面色任然和缓,轻轻的笑了下道:“书吏这个职位是朝廷官吏,县太爷可以决定,我如何能够决定,而且还私相授受!”   李文柏淡淡的说道,眼神中透着一丝冷冽和拒人千里的神态。   李文柏的态度让钱氏和李宝荣很生气。在他们看来,两人已经低声下气了,这李文柏一定会乖乖的答应的。   可是现在这李文柏竟然拒绝的这么干脆。   钱氏任然有些不死心,朝着李文柏走来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李家的产业就是一个茶园和店铺,如果全卖了,这如何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李宝荣也赶紧道:“我们当初也是无奈啊。你原谅我们这次,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们已经断亲了!现在是两家人!我已经拒绝了书吏,也不会推荐任何人,你们就断了妄想。”李文柏神色阴沉,斩钉截铁道。。   钱氏看到李文柏,神色阴沉,心中的愤怒再也压不住,顿时尖叫起来:“李文柏,我和你大哥低声下气来求你。你却给我们摆出这么一副嘴脸。你是不是以为有钱有势了,就可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看你不是不愿推荐,而是无法推荐。你就是县令的一条狗!”   钱氏扯着嗓子,开始撒泼起来。   李宝荣也愤怒的吼道:“你就是一条狗,你一定用了什么阴损手段才混到了现在。”   两人胡搅蛮缠的时候,钱氏忽然推开了门,坐在门口,大声喊道:“都来看看,李文柏有了钱,开始欺负他的嫡母和大哥。”   钱氏是真的豁出去了,她自己不好过,也不会让李文柏好过。   钱氏哭嚎的时候,四周的邻居从家中和街道内慢慢聚拢了过来,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对着李文柏指指点点。   李宝荣看着李文柏,伸手就要拽着脖子,上前捶打他一顿。   李文柏看着两人耍无赖的样子,脸色更加阴沉。   院子内的四个伙计立刻上前,准备保护李宝荣。   阿大在一旁喊道:“我家少爷和杨公子关系很好,你们竟然在这里胡闹。你们第一次来,想要讹诈我家掌柜的!”阿大机灵,立刻喊道起来,将事情混淆。   “你们就是拉虎皮扯大旗,装模作样。”钱氏对着李文柏骂道:“你就是个小人,故意和县令攀关系,你是那颗葱,县尊能理会你,你就是一个狗腿子!”   钱氏索性豁出去了。   四周的人听到这里,望着李文柏这边指指点点。   “谁在说我兄弟的坏话!”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的目光望向声音。   见到两个衙役护着杨彦缓缓走来。所有人立刻如受惊的小鸟让开道路。   两个衙役也挤开了人群驱散起来:“都让开,谁让你们在这里聚众闹事的!”   “谁敢欺辱李公子!”另一个衙役见到李宝荣气势汹汹盯着李文柏,立刻大喊道,李宝荣一看到差役,小民天生怕官差的思想发挥得淋漓尽致,这马上吓得李宝荣脖子一缩,如鹌鹑一样跑到钱氏的身边。   杨彦从后面缓缓的走了上来,站在李文柏的身边:“李兄这件事情让我来处理,免得你落下了欺辱嫡母和兄长的名声。”   杨彦拉着李文柏走到人群中,看着坐在地上钱氏冷笑起来:“李文柏是我杨彦的兄弟。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欺负他就是欺辱我杨彦!”   杨彦这般坦然的气势让钱氏脸色有些发白。   杨彦看着发愣的钱氏,冷笑起来:“你如果还不站起来,我就以寻衅滋事,聚众不轨的罪名关你几天!”   杨彦的话刚说完,钱氏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变得煞白。一旁的李宝荣已经浑身发抖,冷汗浸透了背部。   她在狡诈,也是一个普通人,那里敢和衙役和县太爷的公子作对。   “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钱氏拉着李宝荣,唯唯诺诺的离开。   杨彦看着离开的两人,冷笑道:“日后你们若是再敢骚扰李兄,不要怪我不客气!”   杨彦的话吓得钱氏和李宝荣哆嗦了下。   李宝荣扶着钱氏不由加快了脚步。   两人快速的钻进一个街道,饶了几个街口后,钻进人群内,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想到这李文柏真的有县太爷撑腰,这次算他走运!”李宝荣想到刚才的场景,气的脸色通红。   钱氏伸手推开李宝荣,整理了下散乱的发誓,看着李宝荣阴沉说道:“这个李文柏太不知好歹了。他以为断了亲,我们就奈何不了他么。”   钱氏恶狠狠的说道,眼神如狼一样闪着冷光,仿佛要择人而噬。   钱氏阴冷的声音让后面跟着的刘赦脸上露出了冷笑。 第32章 毒计   刘赦原本见到了杨彦, 想要上前搭话, 却没有想到见到了李文柏门口的这一幕。   他对李文柏也恼恨之极, 一个酸梅汤就让他赔的血本无归, 后来这李文柏又在县尊面前献计解决了流民的事情。这些事情让刘赦又恨又嫉妒, 他心中一口恶气难出,总想要找机会报复这李文柏。如今见着钱氏与李宝荣愤恨的模样,就跟在两人身后。   钱氏和李宝荣此时都没有留意身后多了一个尾巴。   李宝荣满是苦恼道:“李文柏有县太爷撑腰, 我们拿他没有办法!”   “我们拿李文柏没有办法, 可是他的妹妹李环儿却还在我们手中。我是家中的嫡母,对于李环儿的亲事有着绝对的权力。这李文柏最在意李环儿。我就将这李环儿随便嫁一个人。”钱玉香愤愤说道。   李宝荣听到母亲的话, 微微一愣,旋即抱怨说道:“李环儿瘦瘦弱弱的, 给人当丫鬟都不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愿意娶她啊?”   李宝荣摇了摇头,想到李环儿的模样,觉得白送给人都难。   “那就给人当填房小妾,我要让这李文柏活活气死!”钱氏的话透着恶毒, 语气森冷之极。   身后的刘赦听到这里,神色一惊, 眼中露出狂喜之色, 一个好主意出现在心中。   这刘赦对李文柏愤恨之极,他有一个傻儿子,正好娶了这个李环儿。如此一来,自己不仅可以折磨李文柏, 消了心中恶气,还为自己的傻儿子找到了媳妇。   刘赦心中快意,从另一个街道,抄了近路,直奔茶铺。   等钱氏和李宝荣回到茶铺的时候,刘赦已经站在这里,装作买茶的样子。   钱氏看到了买茶的刘赦,脸上挂满了笑容。   “刘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坐!快坐!”钱氏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挂着浓浓的谄媚,将刘赦迎入了茶铺内部。   “我是来买茶叶的!”刘赦淡淡的说道,话语中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为什么事情而烦恼。   “大人需要茶叶,知会一声,我们送上门就可以了!”钱氏眼珠子一转,她知道李文柏抱着县太爷的大腿,心中越发希望可以紧紧抱住刘赦的大腿,至少日后可以对抗李文柏。   钱氏说道的时候,踢了一下一旁的李宝荣。   有些木讷的李宝荣立刻反应过来,立刻寻找最好的茶叶。   刘赦看着李宝荣和钱氏,重重的叹了口气:“哎!”   刘赦的叹息让钱氏忍不住问道:“大人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刘赦见到钱氏上钩了,脸上露出苦笑,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目光望向了钱氏道:“最近倒霉的狠,先是被县令斥责了一顿,赔了一百两白银。后来卖酸梅汤,又是血本无归。”   听到刘赦的话,钱氏心中一凝,以为这刘赦是来敲诈的,一时间讷讷不语。   刘赦看着钱氏的脸色,继续叹息道:“最近事情不顺,我找了个道人算了下运势。这道人说我命犯煞星,需要人来冲喜。可是我只有一个儿子,至今未娶妻,但是急切之下,我从哪里寻找一个黄花大闺女来冲喜!”   刘赦烦闷之极,大口一喝,把茶当做了酒来喝,似乎很烦恼。   钱氏听到这里,心中欢喜,刘大人家里有个傻子儿子县城里的人都知道,听说现在吃饭还要人喂,大家其实都在暗暗议论,是不是刘大人恶事做的太多,才将报应报到了他儿子身上。   钱氏心里本就有鬼,马上就试探的问道:“能够嫁入大人家里,这可是别人的福气,不知道大人需要什么样的儿媳妇?”   钱氏问道的时候,刘赦看了下她,然后无奈道:“替我那儿子找个黄花闺女就可以了,不敢苛求什么条件!对了,你这茶铺来往人挺多的,帮我留意一下。”   刘赦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看着钱氏。   钱氏心中亮了,这是一个好办法,如果是寻常人,估计看着李文柏和县尊大人的关系,说不得就立刻就把李环儿放了。   而刘大人……可是真正的官,人给了他,就是县尊大人出面,也没办法将李环儿解救出来。   当下,她看着刘赦道:“我的确有一个人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明日的时候,我们在太白酒楼请刘大人吃放,让两家孩子见一见。”   钱氏心中大喜的说道,李宝荣这个时候也将一盒茶叶送了过来。   刘赦拎着茶叶走出茶铺,回头看了下钱氏和李宝荣,嘿嘿冷笑了下,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在刘赦走后,李宝荣看着母亲道:“母亲要将那丫头嫁给这刘赦的儿子?这不是太便宜了那丫头啊!”   “你懂什么!刘赦的儿子是个傻子。李文柏如果知道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傻子,一定会气的半死!而我们就却可以攀上刘赦这个亲戚,日后也可以用来对付李文柏!”顿了顿又说道,“再说,我们把李环儿嫁给其他人,有几个能扛得住李文柏的威慑,最后将李环儿还给李文柏,我们手上还少了一个筹码!而刘大人家,那是不可能的。”   李宝荣连连点头:“还是娘想得周到,就应该这样,将李环儿嫁给这个傻子!”   “嗯,你现在立刻去乡下将李环儿接过来,明天带到酒楼,尽快把这件事情定了下来,让李文柏无法阻拦!”钱氏看着远处的街口,阴狠道。   ****   而这个时候,她口中的李文柏正同杨彦说肥皂的事。   杨彦看着李文柏手中的半块肥皂,神色之中带着疑惑:“李兄,这肥皂真的能够大卖么?这有什么作用?”   杨彦虽然相信李文柏,但是对这个未知的东西还是有些疑惑。   李文柏举着肥皂,慢慢说道:“你知道皂角和胰子吧!”   杨彦点了下头:“当然知道,那是用来洗衣服和清洗身体的,我家里头以前家产丰厚的时候用的胰子,这几年,就用皂角了。”   李文柏听到杨彦的话语,笑了下,既然他明白胰子和皂角,那就很好解释肥皂了。   李文柏指着肥皂说:“这个也可以洗衣服和洗身子,但是比胰子更好用,效果也更好!”   “去打一盆清水。”杨彦说道,等到打了清水,就打了肥皂,肥皂光溜溜地险些拿不住,杨彦拿住了之后,只觉得泡沫要比胰子细腻的多。   十指在指间揉搓,原本洁白的肥皂泡就成了乌黑的颜色,杨彦有些不好意思,在用清水洗净,他便发现手指的清爽,比胰子要好用的多!   “这本金多少?”   李文柏到杨彦的耳旁说了一个数字,这让杨彦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这么便宜?!”   李文柏点头说道,“是,如果要是产量扩大,本金只会缩小。”   他现在相信这肥皂能够产生巨大的经济效益了,相比于贵重的胰子,这一块儿肥皂才贩卖三十文钱!   李文柏说道,“在大齐每一个人都需要洗衣服和洗澡,不管用皂角和胰子,都很费力气。但有了这些肥皂,就大不一样了,不仅能轻松去污,还省力。最重要这个东西不贵。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向整个大齐推广!”   杨彦被李文柏描述的未来振奋的热血沸腾,忍不住看着李文柏道:“李兄,你简直是大才。有了这个肥皂,你说的拳头经济就可以成立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家父!”   李文柏看着杨彦笑了下道:“县尊大人一定会满意的。我也要去寻找一个住处,这个地方虽好,可是制造酸梅汤和冰块都在这里。就没有地方制造肥皂了!”   杨彦看着破烂宅子,对着李文柏笑道:“李兄说的不错,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而且简陋。你现在也算是富豪了,怎么能够窝在这偏僻之地!我每次来找你,都要走大半天。你既然要购买宅子,那这件事情就让我负责!我一定给你在城东找一个好房子。”   李文柏摇了摇头,说道:“城东是好地段,宅子应该被人买完了,我就不麻烦你了!”   他准备去牙行找一下好一点的房子。   杨彦问道:“真的不用我帮忙?”有他的身份在,总是会有不少便利。   李文柏笑说道:“真的不用,日后想要杨兄你帮忙的事多着,这点小事不值得杨兄你出面。”   杨彦笑着点点头,和李文柏一起说话做事就是让人舒心,而以前他交的朋友,要不就是巴不得让他多帮忙,要不就是拼命巴结他,真当他傻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长评!开心!感谢多多小天使的红包已经发送了。   既然说可以不加更,那我就不加更,说一下本文感情线好了。   女主是重生女,上辈子就和男主在一起,两人上辈子就是伉俪情深,男主一辈子只娶了女主,这辈子两人依然在一起。按照码字的进度,这个月应该就可以见到女主啦,等到时候要出现的时候,我会提前预告的。   男主升级是主线,女主是副线,篇幅不大。1v1,男主无小妾,除女主外无其他感情戏。   ***   以后更新时间就固定在6点了,每天的留言我都会看,走心的留言我都会送红宝哒。如果有长评,在我有存稿的情况下,第二天6点的时候一起放送。   ***   感谢霸王票,亲亲你们。   投掷时间:2018-02-10 05:46:09   投掷时间:2018-02-10 09:19:44   投掷时间:2018-02-10 11:27:15 第33章 准备接环儿   杨彦回到县衙的时候, 杨县令已经忙完了公务, 正在花园内散步。见到杨彦回来, 便笑着道:“让你和李文柏商议拳头经济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彦举着手中的肥皂说道:“父亲, 李文柏又制造出了一种新奇的玩意, 儿子担保,这东西一定可以大卖的,甚至比酸梅汤还要火爆!”   “新奇的东西?”杨县令连忙上前问道。他对李文柏制造出来的东西也很感兴趣。   杨彦当下将肥皂的事情说出来, 又又亲自演练了一遍。看到了肥皂的去污效果后, 杨县令有些惊喜,问及成本, 以及定下的价格,杨县令更动容了, 他点了点头:“此物甚好, 去污省力省钱,一定可以大卖的!你们现在县城售卖一段时间,等有了效果后,再大力推广!”   虽然有如此信心, 但杨县令想了下,觉得稳妥期间, 还是先看看成效。   “真金不怕火炼, 我们已经打算招募更多的流民来制造肥皂!”杨彦保证说道。   杨县令看到越来越神采飞扬的儿子,他心里头也高兴,笑着说道:“你们定就好。”   *******   第二天,李文柏起身准备去牙行的时候, 杨彦就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李兄,我替你找好了宅子!”杨彦一脸笑意说道。   李文柏一听,知道杨彦的好意,这时候人都将事情给办好了,再推辞就是坏人交情了,他看着杨彦,反而打笑了一句:“这么快?莫不是打劫了?这样的宅子,我可是不敢要的!”   杨彦当然看出来,面上委屈,可话语带着了笑意道:“李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家父可是清官,对我的家教更严,若是我做了这种事情,自己会被打断腿的。我可不想断腿。”   见着李文柏也笑起来后,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我之前听说城东有一户人家去了省城,房子一直空着的。我连夜去查看,发现房子还空在那里,赶紧和这户主人家说情,赠送了十块寒冰,送了十壶酸梅汤,这才答应卖给你的!而且这城东距离铺子也近,方便你做生意。”   杨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后,李文柏点了点头,对于杨彦对他的事上心,他心里头也很是感激。   李文柏马上随着杨彦去看房子。   这房子在城东三巷街后面,环境优雅,虽然接近城东闹市,但并不喧闹。   这屋子三进三出,十几间厢房、六间南房、五间耳房、三间正房,也有二十五间屋子,一水的青砖铺地。   “李兄,这房子不仅大,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有一口井,极为幽静。最主要的是房子大,不仅能够住,还可以作为制造肥皂的地方。”   李文柏看着宅子,也很满意,正如杨彦所说的。在这里制造肥皂不仅隐秘,距离铺子也近。   杨彦介绍起来的时候,一个中年人从房子内走了出来。   “杨公子,这位就是李文柏,李公子吧!”   中年人的目光望向李文柏,双方寒暄一番后。   这中年人笑道:“李公子如果要买的话,把钱付给我,我交给你房契!”   李文柏看着主家的人,不由笑道:“这房子不错,出价多少?”   李文柏对这个宅子很满意,处闹市而又幽静,尤其是宅子距离铺子很近,正好可以居住。   中年人笑了下,伸出三个手指:“本来要三百两,不过看在杨公子的面子上,只需要两百六十两,不能再少了!”   李文柏看着房子思忖了下后,这价格的确是最实用的价了,他微微沉道:“敢问这房子主人可急用银子?”,立刻交付和签押了!”   “李公子问这话是何意?”   李文柏说到:“在下原也不想买如此大的宅子,只是今日看了,实在喜欢,这样也导致身上钱财不够……”   李文柏这些日也赚了一些钱财,原本足够买这件房子的,但是捐了粮后,手上就没那么多了,买个小房子还凑合,这么大的院子,确实差了。   杨彦也瞬间明白了过来,知道他这事办得急了,他怎么就给忘了如今李文柏现在的身家……   他正想说他帮忙代付,李文柏立刻就看出来制止说道:“我可以先付五十两定金,然后剩下的两百一十两在半年内还清,甚至每月还给二两的利息,不知这房子可还卖?”   随后李文柏又加了一句:“若是半年内没有将房钱结清,之前所交的银子都不用退还给李某。”   中年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原本二百六十两就以为还要磋商一番,如今有县公之子担保,不过是等半年,还可以多拿十二两银子,当即同意。“既然李公子都这么说了,那也可行。”   李文柏一听,很爽快的付了五十两房钱后,这中年人也爽快地将钥匙递给李文柏。   看着手中的钥匙,李文柏颇为感慨,自己终于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李文柏看着杨彦,心中也非常感慨。自己抱着功利之心接近杨彦,没有想到这个杨彦却真的是一个至诚之人。   他也明白,若非这杨彦,哪怕自己说有利息,他们也未必就愿意这么让他分期付款。   李文柏看着杨彦轻轻道:“杨兄,此事多谢了!”   “哈哈,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套!”杨彦笑了下,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李文柏也不由地一笑:“不错,是我见外了。”   李文柏买了新房子,就立刻返回屋子开始准备起来。   ****   而这个时候,在太白酒楼里面,钱氏带着李环儿和刘赦见了面。   刘赦看着瘦瘦弱弱的李环儿,打心底瞧不起。   不过看着自己流着口水,连话都说不清的傻儿子,便笑着对钱氏道:“这丫头不错,今日就把事情定下了,然后把小丫头带回去!”   刘赦担心节外生枝,直接道。   钱氏微微一愣,她虽然有心巴结,但是也不愿意直接把李环儿送过去,不然她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刘赦看着钱氏的样子哈哈一笑:“不要误会,我先花三十两将这丫头买回去当做童养媳,然后再当儿媳妇,所有需要签一个卖身契!”   钱氏才不管是不是要签卖身契,马上就答应下来,这又不是她的女儿,童养媳和儿媳妇都是婚事,谁也挑不出错来,便也无视了李环儿震惊的眼神。   刘赦说道这里,看着钱氏试探道:“听说李环儿还有一个亲哥哥,他不会反对吧!”   听到刘赦的话,钱氏一愣,旋即道:“我是家中的嫡母,这丫头的亲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里轮的上他哥哥说什么?”   刘赦听到这里,笑了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卖身契,准备把这件事情定死了。   李环儿立刻转身向外跑去,刘赦沉下眉头,示意一下,刹那间就有好些个仆人将李环儿围住。   “带下去,别让她跑了。”   钱氏看到这一切,心里更是觉得畅快。   ***   此时李文柏回到家中,准备搬迁的事情。   李文柏看着房子内的四个伙计,不由笑道:“你们准备一下,明天我们去新家!”   “新家?”听到李文柏的话,他们明显愣了下。   “公子,我们真的可以和你一起去么?”   为首的阿大脸上带着错愕和欢喜之色。   “你们现在是我的仆人,为何不能去?别啰嗦了,好好睡下,明早还有很多活!”   李文柏看着四个小伙计,有些不解!   但是四个伙计心中却是欢喜又震惊。“我们逃难到了这里,公子收留我们,这大恩大德,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以后公子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噗通跪了下来道。   这四人都是逃难到这里,因为当做累赘,被家里抛弃,四处流浪,朝不保夕,甚至随时都会饿死。   如今被李文柏收留,已经是感恩戴德。   见到李文柏还愿意带着他们搬家,知晓不会被抛弃,对李文柏感恩之极。   李文柏看着四人的模样,轻轻笑了下道:“好了,去准备吧!”李文柏看着死人,这是把他们当做亲信来培育。   在四个伙计忙碌的时候,李文柏想到了妹妹李环儿。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算是安定了下来,正可以将妹妹接过来。   李文柏吩咐四人负责搬家的事宜后,就动身前往乡下去接自己的妹妹。   李文柏骑马走过街市的时候,老族长正在街道上买东西,看到骑着马的李文柏大声喊道:“李文柏,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文柏见到是老族长,立刻翻身下马,看着老族长道:“族长,我要去接妹妹。”   听到李文柏的话,老族长的脸色微微一变,面带羞愧道:“环儿已经被李宝荣接回家了!” 第34章 一千两   “接回家了?李宝荣这么好心?”李文柏心中一沉, 看到老族长的面色, 心中越发沉重。这两个人在自己这里吃了瘪, 不会把气撒在李环儿身上吧。   老族长见着李文柏的神色, 叹了一口气之后, 才开口说道:“李宝荣说生意遇到了困难,需要资金周转,准备把李环儿嫁给刘赦刘大人的儿子。现在先卖到了刘赦家做童养媳, 等半年后, 选了良辰吉日再成亲!”   老族长的话让让李文柏如同五雷轰顶。   “刘赦的儿子?”李文柏脸色顿时一黑,转身就要去找李宝荣和钱氏算账。   老族长看到李文柏的样子, 一下拉住了他道:“钱氏是嫡母,李宝荣又是大哥, 李环儿也没有断亲分家, 他们决定的事情根本不容许你反对。即使告到衙门,县太爷也不能干涉的!”   族长的话让李文柏慢慢清醒了过来,站在路上,面色愤怒变得冷静下来。族长说得不错, 这也就是他一开始决意断亲的原因,一个占嫡母名分, 一个占长兄名分, 他奈何不得两人。   “环儿那丫头现在已经被卖到了刘家为童养媳,还专门签了卖身契的!”老族长知道后其实也是震惊的,可是等事情已经成了他才知道,他脸上愧疚, 心中觉得对不起李文柏和李环儿。也正是因为愧疚,他才离开了李府,还准备同李文柏说一声。   李文柏此时已经确定这就是钱氏和李宝荣报复自己的举动。这刘赦定然是嫉恨上次的事情,才故意买下李环儿来报复自己。   ****   辞别了族长之后,李文柏策马狂奔,直奔刘赦的家中。   马蹄高高扬起,李文柏停下了马,站在刘赦的家门口。   看着红墙绿瓦的房子,他眼中一冷,也是怪他,他认为爷奶虽然对大伯更护着,但是疼爱他和环儿的心也不假,他又身上背着债,更不能带着环儿四处漂泊。   李文柏虽然不是古代人,但是他很清楚古代人的名声尤其重要,一个男人,只要日后成功了,顶多说他不羁,但是一个女人,如果背弃了家族,这辈子也就完了,所以他断亲只能自己断,他甚至也做好断亲书完全曝光那天给他带来的负面影响。   可是没想到,因为这样一番顾虑,竟然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若是如此,哪怕真对环儿名声有碍,他也要把环儿带到身边。   李文柏在这一刻是从所未有过的难受,好一会儿,他才调整了自己心中的情绪,将马系了起来,随后踏步走了进去。   门口站着的两位士兵,已经见到李文柏,认出了这人正是冰铺掌柜李文柏。   李文柏开口道:“城东冰铺掌柜李文柏前来拜见刘赦刘大人!”   “李文柏?你是哪个卖冰块和酸梅汤的人!”其中一人见到李文柏的时候,颇为欢喜。他特别喜欢冰块和酸梅汤。   正在外候着的管事,听到了这声音,露出喜色,对着士兵道:“让他进来!”   士兵让开身子,管事整理衣衫将李文柏迎了进来。   李文柏穿过院子,等到了正院时候,见到刘赦正坐在大堂上方等着他走进来。   刘赦似笑非笑,如今有李文柏的把柄,根本不准备给李文柏好脸看。   李文柏走了进来,望着上面的刘赦,拱手道:“李文柏见过刘大人!”   刘赦轻轻的抬眼看了下李文柏,目光深处透着冷笑,呷了一口茶之后,才不疾不徐开口说道:“这不是县尊面前的大红人,日赚斗金的冰铺大掌柜么!怎么有闲暇时间来到我这里?”   李文柏长吸一口气,说道:“听闻刘大人最近买了一个童养媳,那是在下的妹妹,希望可以从刘大人手中赎回来!”李文柏语气尽量和缓。   刘赦故意端着茶杯,慢慢的品茶,也不让李文柏坐,也不回答李文柏的话,就这样干晾着李文柏。   李文柏也不动如山,他知道刘赦别有所求,否则也不会让他进来,而是直接拿着环儿去他面前羞辱他。   果不其然,半晌后,刘赦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笑道:“李文柏,本官是官,你是百姓。原本我可以不接见你的,不过看在杨公子的面子上,才让你进来的。”晾了李文柏半天,心中畅快不已,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   刘赦说完后,对着李文柏笑道:“你也不用绕圈子。我买的童养媳就是你的妹妹李环儿。我对李环儿这个丫头很满意,准备让他作为我的儿媳妇。这样日后,我们也是亲家了!”   刘赦脸上带着笑容,却像是一个毒蛇一样,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就是刘赦这种人。   李文柏被刘赦的话激的一口恶气差点爆发出来,但随后还是压制了下去,因为知道了是刘赦买下了环儿,特地打听了刘家以及刘赦其人,坊间都说是因为刘赦坏事做得多了,所以独子是个傻儿子!   李文柏说道:“刘大人,舍妹年幼,身材瘦小,未到出阁之时,所以没有这个缘分。我愿意付一倍的价格将舍妹赎回来!”李文柏躬身一拜,姿态做的十足。   刘赦看着李文柏的样子,心中得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文柏看着刘赦,说道:“请大人允许!”   刘赦看着李文柏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脸色也慢慢的阴沉下来。   他看着李文柏,眼神冰冷。   他想到当日自己赔给李文柏的一百两,又想到不久前因为酸梅汤而血本无归的事情。从怀中取出一张卖身契道:“这是你妹妹的卖身契。如果你非要赎回她,那就必须拿出一千两。如果没有一千两,那就让李环儿做我的儿媳妇。”   “一千两!”李文柏悚然一惊.刘赦伸手拍在桌子上,将卖身契举起来,盯着李文柏道:“没有一千两,你休想赎回李环儿。”   刘赦看着李文柏,心中也在算计,他知道这李文柏赚了钱财,但是绝对没有一千百两,前些日子李文柏确实一口气捐了八百石的粮食,但这定然是一部分是李文柏的钱,一部分是杨家的钱。   这些日子流民颇多,李文柏为了攀附县令,竟然收下了一百个流民,许诺一个月一两银子,这又是一笔极大的开支。李文柏手中哪里还有钱?   而杨县令是个清官,为了流民也耗费颇大,肯定借不出一千两银子。   刘赦真正的目的不是李文柏的妹妹,而是李文柏背后的生意。   李文柏看着卖身契,望着刘赦的样子,心中终于明白刘赦的目的,他不知道有什么贪吃会吃死人的吗?   “刘大人说得可是真的?”李文柏冷静的说道。   刘赦看着李文柏,他慢悠悠的将卖身契收了起来道:“我可以给你半年的时间。如果半年时间你没有凑足一千两。那就等着收我的喜帖。”   李文柏说道:“好,在下答应了,但是大人可要说话算话,一千两后,也算两清,否则,在下也只能请县尊大人前来主持公道了。”   刘赦微微眯眼:“你小子威胁我?”他一点都不怕,因为他没有犯任何律法。杨知县那人,他也明白得很,没有触犯律法,他就不会为了帮这小子出手。   李文柏平静地说道:“不敢,在下知道县尊也无法管束刘大人处置丫头的事,但是未来长着,人生在世,谁能不犯错?”   刘赦的脸色一变,正如李文柏所说,人生在世,哪里不会有什么犯错。   这小子是告诉他,他真反悔了,日后可就得小心了,只要被他抓到错处,县尊大人一定可以立即处置他。   这小子……   刘赦突然有些后悔,可是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也必须走下去,端起茶杯,故作喝茶的打量着李文柏,便呻之一笑道:“我给你半年的时间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李文柏对此根本不稀奇。   “如果这半年的时间,你凑够了一千两。那我就将卖身契给你,让你带走李环儿。如果你没有做到,那么我要你的生意!你要与我立下契约,所有的盈利都需要分我一半。”   “好!”李文柏答应得及其痛快,但很快提出来:“但我要带回妹妹!”   刘赦直接摇手,怎会同意让李文柏带回去?“不可能,这半年的时间,我会当做闺女来照顾她。但是半年之后……”对着李文柏笑了笑,“到时候我们就是真正的亲戚了。”   刘赦说道此处,对着管事说道:“送客!”   李文柏看着刘赦,拂袖而去.现在时间紧急,必须尽快将肥皂售卖出去,赚取足够的钱财赎回自己的妹妹。 第35章 万事俱备   李文柏从刘赦的府邸出来, 就转身向县府走去。   既然肥皂已经制造出来了, 就必须尽快铺陈开了, 半年时间, 还真有些吃紧。   李文柏前往衙役拜访杨彦的时候, 正好碰到杨彦出来。   “李兄,我在父亲面前亲自试验了肥皂的功效。我父亲大加称赞,并且全力支持我们制造肥皂, 只要肥皂的生意上来了, 就开始修缮道路,全面实行李兄提出的建议。”杨彦看到李文柏, 立刻笑着打招呼,神色显得极为激动。   有了冰块和酸梅汤的珠玉在前, 杨彦对肥皂很看好, 即便是谨慎的杨县令也十分赞赏。   李文柏听到这里,微微点头,他对肥皂很有信心,明眼人都会知道肥皂比那贵重的胰子还要好用。   “如此甚好, 正好大力生产和出售肥皂!不瞒杨兄,这半年只怕要辛苦你我了, 我已欠下千两巨债。”说道这里, 李文柏苦笑一声。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奇怪了下。   “一千两?李兄,这么是什么说法?”杨彦惊吓说道。如今冰铺和酸梅汤的生意红火,李文柏刚刚买了房子,但也应该不缺少钱财, 怎么还这么说。   李文柏本就需要杨彦做个见证,以此去弹压刘赦,所以追问之下,苦笑了下道:“我的嫡母将妹妹卖到了刘赦家当做丫鬟。这刘赦惦记着上次的过结,非要将我妹妹嫁个他的儿子!”   “刘赦的儿子是个傻子,小妹怎么能够嫁给他!”杨彦听到这里,脸色陡然一变,他和李文柏称兄道弟,对李环儿也当做自家的妹子了,此时义愤填膺之极。   “这刘赦可恨,竟然做出这等事情,我现在就找父亲!”杨彦马上说道。   李文柏将人拉住了,口中道:“这是我嫡母安排的,刘赦手中有卖身契,即便告到衙门也没有办法!”   李文柏知道杨县令是清官,凡是清官一定会秉公办事,这事刘赦既然做出来了,自然就没有把柄,李文柏便不愿意去为难杨县令。   杨彦知道父亲一定不会徇私枉法,脸色有些难看,想了下道:“那我们凑一下,我去向一些朋友借下,然后再向刘赦说下情。”   李文柏知道一千两是个大数目,就是杨彦也拿不出来,这些日子,李文柏更是摸清楚了杨彦的交际圈,他看似是县尊大人的公子,但是交际圈相当摘下,他所谓的借钱,只怕就是以前曾他喝过酒的大户子弟。   这些大户子弟主动贴上杨彦,哪里会那么纯洁。   万一借钱变成了索贿,还会连累到杨县令,当下他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我手中肥皂,根本不用半年,我就会赚到一千两的!”看着杨彦,“到时候还请你替我做个见证,好迎回妹妹。”   李文柏自信之极的话语,让杨彦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李兄对肥皂这么有信心?”   “等开始售卖的时候,你就会见到效果的!”李文柏现在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售卖肥皂。   杨彦点了下头,两人返回屋子,将之前制造好的肥皂带到铺子上。   这些肥皂用的模具很小,制作好了之后,只有手心的一半不到。   杨彦看着这些肥皂,有些奇怪道:“李兄,你将肥皂制成这么一小条,是准备卖的?”   李文柏拿着小肥皂道:“不是,这是赠品!”   “赠品?”   杨彦愣了下,想到李文柏售卖酸梅汤的时候,就是用了这一招。   “好,我现在就开始发给四周的人,正好给买冰块和酸梅汤的人!”杨彦看着铺子前买东西的人,很积极的准备开始。   “这赠品主要送给那些妇人。妇人经常清洗衣物,才会知道肥皂的好用!”李文柏的目标定位很准确。   杨彦思忖了下,拍手叫好:“李兄说的不错,不仅是妇女。还要是衣着体面的妇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买得起!”   李文柏盯着杨彦道:“杨兄好见解!”杨彦说的话就是李文柏心中所想。也只有这种中等家庭才会买得起,也会经常用。   如果是赤贫之家,一件衣服或许是老大穿完老二穿,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状况,根本不会想到要用肥皂来洗衣服。   李文柏看着杨彦道:“杨兄,我的新房子可以当做制造肥皂的工厂,但是我们还需要一个新的铺子”   “这件事情包在我的身上了,我现在就让人去寻找铺子。”杨彦自信道。   李文柏点了下头,定下了宣传肥皂的章程。   城东是县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加上冰铺的冰块和酸梅汤持续火热。所以四周来往人很多。   李文柏看着买酸梅汤的人,目光落在一个衣着体面的妇人身上,上前笑道:“本店新进了一些肥皂,这是赠送给你的!”   “肥皂?”妇人疑惑的看着手中的肥皂不解道。   “这肥皂是专门用来洗衣服和洗身子的,价格十分便宜!但是效果比皂角和胰子效果好得多。”   这个妇人听到李文柏的介绍,顿时疑惑起来:“还有这等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本店售卖的东西一向以物美价廉和新奇,这肥皂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可以先试下,感受这肥皂的效果,然后再决定是否购买!”李文柏介绍的时候,也故意说得大声。   这个妇人听到这里,心中一喜,白送的肯定要,忙不迭收了下来。   冰铺的生意兴隆,想到了先前的酸梅汤,如今李文柏要送的定然是好东西,当即就有人说道,“掌柜的,是什么好东西,还有没有?”   李文柏笑道,“有的。”那人是个青衣汉子,李文柏说道,“这叫做肥皂,比胰子好用千百倍,有婆娘的带回去给婆娘,洗衣洗手就方便的多了。”   李文柏的话说得诙谐,就有人笑着说道,“没有婆娘的呢?”   “那就给老娘。”李文柏笑道。   轰的一声,众人笑了起来,最开始拿着肥皂的妇人已经离开,又有其他人上前来讨要免费的肥皂。   李文柏转眼间就散去了七八十块的肥皂。等到人散去了之后,李文柏将阿大唤了过来。   “阿大,你带着阿二他们,到街道上赠送这个肥皂,记住只挑选衣着体面的妇人,当然若是有男子讨要,就说我刚刚的那些说辞,这让他们带回去给婆娘或者是娘亲试用。”李文柏郑重嘱咐起来。   阿大连连点头:“掌柜,我们一定做好的!”其他三人也满口保证起来。   李文柏看到四个小伙计离开后,又对着店铺里面的活计和健妇道:“如果有人购买冰块和酸梅汤,就将这肥皂送给他们。就是刚刚的那些说辞。但是每个人只能送一块!”   李文柏了吩咐了后,自己在铺子旁边,直接开口介绍肥皂的功效,让排队买酸梅汤和冰块的人知道这个肥皂的功效。   来冰铺买东西的人,谁人不认识李文柏?这可是弄了寒冰,做了酸梅汤,如今这玩意定然是好玩意!   一个上午的忙碌,几百个小肥皂就全部送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李文柏和杨彦兵分两路。杨彦去找新的铺子,李文柏则购买材料,继续制造肥皂。   自己新家距离铺子并不远,加上幽静,正可以安心制造肥皂。   第二天杨彦神色欢喜的上前道:“李兄,新铺子已经找到了,在街口,那里原本是一家包子铺。不过店家觉得店铺的租金太贵,便不再续租。我正好把铺子租了下来!这样我们两个铺子距离不远,还可以互相照应!”   李文柏简单的看了下铺子,也觉得不错,最重要这铺子距离新家也不远。   “好,我们在这里也赠送肥皂,加上冰铺赠送的肥皂,明天应该就有了效果!”李文柏说道,他准备花费两天的时间来宣传肥皂。   “今天还赠送么?”听到李文柏的话,杨彦愣了下,按照杨彦的想法,今天就应该正式销售了。   毕竟酸梅汤和冰块也都是宣传一天。   李文柏说道,“先前一天是因为都是当场可以感受到的,肥皂需要带回去,而且用了才有效果,所以一定要多宣传一日。”   杨彦点头称是。   李文柏让一些活计在这个新的店铺里面继续赠送和宣传肥皂。他和杨彦则去了城外流民的聚集地。   这次流民见到杨彦和李文柏的时候,立刻大喜的围了上来。   之前李文柏招募的老弱妇孺已经开始工作了。   虽然没有到一个月,还拿不到工钱,但是三顿管饱,有时候还有酸梅汤喝,这让许多人羡慕之极。那些妇孺的家人更是将李文柏当做活菩萨。   李文柏看着围上来的人大声喊道:“今天继续招工,所有人排成一队,我一个个择选!”   李文柏叫道的时候,一个个挑选伙计。   肥皂制造的功效比较复杂,李文柏需要头脑灵活,手脚快的人。经过选择后,李文柏和杨彦招募到了八十青壮和妇人。   李文柏带着这些人去了新宅子,将每一个人分别安置在一个房子。也将制造肥皂的方法拆分开来,每一个房子只掌握一道工序。   “这些手艺必须严格保密,如果有人泄露,或者互相交流,一旦发现,立刻驱逐出去,你们在酸梅汤作坊的家人也会驱逐!到时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李文柏看着这些人冷冷道,此时不是和颜悦色的时候。   李文柏说话的时候,杨彦也厉声道:“谁敢泄露和互相交流,严惩不贷!”杨彦身为县太爷公子,这一番话虽然有些空泛,但更让许多人震惊。   “不敢不敢。”众人朗声说道。   按照李文柏的吩咐,很快就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   杨彦看着这些忙碌的人,目光对着李文柏道:“现在原料买了一些,工人也开始劳作,肥皂是不是正式售卖了?”   李文柏明白杨彦的心情,这些流民和原料都是巨大的花费,如果在不投入销售,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李文柏拍了下杨彦的肩膀道:“杨兄不必着急,这两天的宣传一定有了效果。等到这东西家喻户晓,口碑出来,我们的东西就会得到追捧,到时候,只怕我们店里人手还忙不过来!”   李文柏话语透着自信,也有一番感染力,让杨彦点了下头,期待正式销售的结果。 第36章 豆油和香皂   宁州酷热, 每天人们都需要换洗衣衫和洗澡, 对皂角和胰子的需要很大。   第一日傍晚, 王家嫂子看着衣衫被弄得脏兮兮的女儿, 忍不住对着丈夫抱怨, “你瞧瞧,还是个女儿家,弄成土头土脸这副模样。”   王老汉看了一眼女儿, 手中拿出了块儿东西, “你用这个洗手。”对着女儿说道。   女儿最怕娘亲的唠叨,从父亲的手中接过那物件, 忙不迭就拿去洗手。   “是胰子?”王嫂子匆匆一瞥没瞧得分明,眉心蹙起, 口中抱怨不已, 说道,“也太浪费了些。”   “放心。”王老汉笑着说道,“是冰铺东家赠送的,说是带回来让个婆娘用。”   王家嫂子这才安心。   两人正说着话, 忽的就听到了女儿的尖叫声。   王家嫂子连忙赶了过去,“怎么了?”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对着母亲, 神色有些恍惚,“洗的好干净。”   王家嫂子拉住了女儿的手,仔细翻来覆去看着,果真是洗去了厚重的浮尘, 露出了白皙的肌肤。一捏女儿的手,润滑的很。   “我试试看。”王家嫂子试用了一下,打了肥皂,蘸了双手的肥皂简单揉搓就有大量的肥皂泡。   女儿笑嘻嘻说道,“娘,你多搓一下。”   王家嫂子细细揉搓,然后冲干净了手中的泡沫,打量自己的双手。   而看到女儿和妻子没有过来,王老汉走了过来,“怎么了?”   “干干净净的,比皂角好用的多!”王嫂子说道,“这肥皂你拿了几块儿?!”   “就一块儿。”王老汉说道,“一人只给一块儿,你怎的这幅表情?”   王家嫂子不解释,立即给丈夫用了肥皂,让他洗干净了手。   一家三口面面相觑,都说冰铺的主人是个能耐人,这也太能耐了!   “明日还送一日,我们轮流去拿。”王嫂子说道,“等到开张了。”咬了咬牙,“若是五十文以下的价格可以买,那就买两块!”   王嫂子的话让王老汉点点头。   不过看着手中的肥皂,王嫂子忍不住嘀咕道:“这肥皂很好,可是这味道有点大,若是没有味道就更好了!”   *****   这个王嫂子嘀咕的话语正是李文柏烦恼的事情。   李文柏站在院子内,看着地面上的肥皂。这肥皂是用猪油制造的,因为是动物油,没有反应充分的情况下,有一定的残留,时间就了就会散发着一种异味。一个两个的还不明显。但是一群放在一起,这种异味就特别明显。   李文柏是把肥皂当做主打产品来销售的,绝对不允许有瑕疵。   “阿大,你觉得这肥皂的味道是不是太大了?”李文柏看着阿大问道。   阿大立刻上前道:“掌柜,这肥皂很不错,整个县城对肥皂好评如潮。有一点味道很正常的!”   阿大觉得这肥皂已经是宝贝了,有一些瑕疵很正常。胰子是多金贵的东西,这肥皂不过是三十文钱,人人可买得起,要比胰子好用的多。   李文柏来回走动,片刻后摇了摇头道:“这肥皂的味道虽小,却很难进入上层社会!”他知道这肥皂一定会流行,但是这味道会让肥皂的销售大打折扣。   看着肥皂,心中思忖,如果能够去掉这种味道,甚至增加一些香味。那么肥皂就会在上层社会上打开销路。   李文柏现在准备将肥皂分成两个等级。这些有异味的肥皂卖个普通的百姓。另外制造出香皂。将这种香皂当做豪奢品卖给贵人。心中思量片刻,就想到了大约是油的问题,用的是猪油,没有练干净,就会有淡淡的腥臭味道。   这时候没有豆油,他就自己来造!这豆油美味,还没有猪油的味道。若是制造出来,不仅可以制造香皂,还可以用来售卖,因为猪油被认为是脏肉上取出的,如今只有贫苦人家才吃猪油,若是用了豆油,就可以普及炒菜。   李文柏脑子内回想着豆油的制造方法。随即吩咐下人去采买。磨盘、筛子、香料……等等不一而足。   半日后,阿大等人各自把东西带了回来。这磨盘粗大,阿大特地雇了几个人抬回来。   李文柏看到磨盘、香料和大豆,对着四人道:“你们仔细看着!”   这让四人顿时大喜。他们知道掌柜一定又在研究秘法,当下都戒备四周,仔细的看着。心中也有一种感动。东家没有避讳他们。这是将他们当做亲信了,给予的信任让他们十分感动。   李文柏并没有把这眼神放在心中,榨油的方子再简单不过,毫无技术含量,先用筛子将大豆筛选了一遍,然后翻炒,随后再用磨盘进行压榨,便可得到豆油,在用纱布滤一道便是豆油。   李文柏用手在鼻前轻轻扇动,这豆油的味道香醇,没有猪油的油腻和异味。   李文柏对四人笑道:“你们在这里继续磨制豆油。若熬制的好了,日后便让……”目光落在瘦小的阿四上,“你负责榨油的事情!”   几人听到这里顿时大喜,尤其是阿四,在阿大的提示下,忙不迭作揖。   而李文柏则开始尝试制造香皂。这香皂的制作过程,将猪油换成了豆油,这肥皂的异味就没有了。为了营造芳香的结果,李文柏将香料加入了进去。   香料的气息被豆油浸润出来,等到熬制冷却后便是第一块香皂。   这香皂上透着淡雅清香。李文柏握着香皂,心中大定。若是用了不同的香料,就可以打造出不同的香皂出来。到时候一定深受上层妇人的喜爱。这世界上最好赚的钱就是妇人了,尤其是这些勋贵豪族家中的深闺妇人。   ****   李文柏看着手中的香皂,又制造了十几块,然后拿着这些香皂去见杨彦。这些香皂想要在上层推广开来,那就必须借助杨彦。   县衙的衙役都认识李文柏,神色都极为热络,立刻去禀报杨彦。   “公子,李公子在门外等候。”   杨彦听到衙役的话,立刻道:“快请进来!”   杨彦也立刻出来迎接,刚走出来,就看到李文柏手中提着几块红色的肥皂。不由好奇道:“李兄,这些肥皂的眼色不一样,你有新制的?”   李文柏没有想到杨彦的眼睛这么毒,也不隐晦,直接对着杨彦道:“这是我新制造出来的香皂,里面没有了异味,还有一股芳香。我准备送给县尊夫人的。”   杨彦伸手将香皂拿了过来,轻轻一闻,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好香啊,这颜色也好看,你要送给我娘?”杨彦大喜,不过眼珠子一转,忍不住笑道:“你是想让我娘帮你推广?”   李文柏笑道:“是帮我们推广!这香皂掺杂了新的东西,还有香料。卖的极贵,普通人肯定买不起。所以想要让县尊夫人帮忙推广下!”在杨彦面前,他也不避讳自己的来意。   杨彦拎着香皂道:“你在外等我,我立刻送给我娘!”   李文柏点了下头,县尊夫人在内院,李文柏身为男子,不方便进入。   杨彦走入内院后,这县尊夫人正和几个贵妇人在聊天。   杨彦见到母亲和几个夫人聊天的时候,心中大喜,立刻上前道:“拜见母亲和几位叔母!”   柳氏见着杨彦的模样,轻轻笑了,儿子平日里若是见着几位避犹不及,浅笑道:“你怎么想到来看我?平时见你一面都难!你既然来了,那就正好让叔母们同你说说话,刚想多问问你的事呢,你的几位表妹也都好奇的很。”   杨彦听到这里,顿时苦笑了下,面有难色,若不是香皂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找个借口逃走了。   与柳氏交好的几人怎会不知道杨彦的习性?见着杨彦的模样,掩唇轻笑。   杨彦看着母亲,将香皂提了出来:“娘亲,我得到了几个好东西,特地来孝敬你的!”将手中的香皂放在桌子上笑道。   柳氏心思玲珑,顿时就猜到了是李文柏所赠,捻起了一块儿,放到手中,嗅到了暗香扑鼻。   “这是什么东西?带着异香?”旁边李家夫人不由笑道。   听到李夫人的话,旁边的张夫人也凑近看了下。   “咦,的确有一股香味呢!”   柳氏笑道:“彦儿,这是什么东西?你不要卖关子了、”   “娘亲,这叫做香皂,是用名贵的香料制造出来的,跟胰子的作用相仿。但可以让皮肤变得光滑,还让身体多一丝香气!”   “有这种效果?”“真的有这种奇效?”几个夫人立刻惊疑的问道。   “几位叔母可以洗手试试。”杨彦自信道。   不过这些夫人都身份尊贵,根本不会亲自尝试。柳氏想到此节,对着丫鬟道:“小梅,你试一试。”   旁边的丫鬟立刻会意起来,打来了一盆水,小梅捡起一块香皂,在手上擦拭了下,一些泡沫出现。将手放入水中又擦洗了下。等拿出来后,手腕洁白光华,凑近一闻,香料的气息浸润在其中,散发幽香。   小梅也是买过肥皂,只是这肥皂有些难闻,远不及手中的这块儿。   从小梅的动作来看,诸位夫人看出了,这香皂显然要比胰子好用的多,而且残留的幽香也雅致得很。“这香皂真的有奇效,我也试试。”有人当即说道。   柳氏让人打了水,有两位夫人亲自试了试,还有两位原本是不愿的,见着诸位都有兴趣,也就用肥皂沾水洗了手。   等试过之后,她们觉得自己的皮肤不仅变得光滑了,还散发着香气,这让他们可以说是惊喜若狂。   杨彦闻弦歌而知雅意,行礼说道,“几位叔母放心,等到李兄做好了之后,立即就送到你们府上。”   杨彦说道的时候,柳氏见着统共有十块香皂,就算是用过了五块儿也还剩下五块,笑了下道:“若是不嫌弃,便带回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啊。”   “是啊,这是杨公子孝敬给夫人的啊。”   这些夫人一边谦逊道,一边却紧紧盯着香皂,心中想着各自用过了一块儿,可以带回去自己用过的,还有一块儿没用过的。   “没事,没事,待会让彦儿再送给我几块就是了。”柳氏轻轻笑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是啊,多谢夫人了。”   “杨公子,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宝贝啊?”李家夫人想着总不好日日去从杨家拿,若是知道了在哪儿买的,自己买就是。   剩下三人如醍醐灌顶,等着杨彦的回应。   杨彦笑了下:“这是冰铺东家新制造出来的东西。他制造出了肥皂和香皂两种。那肥皂可以洗衣服和身体,但是有一些异味。这几日就在琢磨这事,换了一种原料,不会有异味,加入了许多香料,更有幽香之气。”   杨彦知道这些夫人不在意价格,而在意物品的价值,特意提到香料。这香料可是价值极高的东西。   杨彦的话让众人大喜。   “那制造出酸梅汤的冰铺东家?这个人太有能耐了,竟然能造出这等东西。”   “是啊,这冰铺我也听说过,是个能耐人啊。过往总是有些热,赵家不是还出门避暑了吗?今年有了冰,就不消出去了。”   几个夫人夸赞的时候,又笑道:“那这香皂什么时候售卖?”   杨彦没有想到她们直接问道了关键,立刻道:“实不相瞒,只是李兄让我赠与母亲,若是母亲觉得好用,好同各家说到一番。”顿了顿又说道,“因香料的价格昂贵,只是先试一试,并没有做得太多,若是订下了,李兄再去制作。售价是五两银子一块儿。”   柳氏失笑道,“你把娘当成替你招揽客人的小二?”   杨彦怎敢?知道母亲也并没有生气,连忙说道,“也是这香皂当真好用,岂不是比先前的胰子好用许多?我才想着送给母亲,若是好用了,母亲也定然想着几位叔母。”   杨彦的话让这几个夫人忍不住有些好笑,笑着说道:“我瞧着彦儿当真是长大了,与过去相比,都会说话了许多。”   李家夫人笑着说道,“可不是?”顿了顿又说道,“你说预定的法子也是常理,毕竟香料贵,这样好了,我定十块。”   “冰铺之事我知道你也在做。”张夫人笑道,“我定八块。”   这香皂在场诸人都觉得好用,总不能自己用而不给家人长辈去用,甚至有人当场定下了五十块,这大手笔惊住了在场之人,询问原因便笑着说道:“正好岭南要来亲戚,总不能被他们小觑了。每次都说我们乐平穷乡僻壤的,我可要让他们见见真正的好东西。”说到这里,眉眼之间有些得色,冰铺那酸梅汤,还有冰可都是大大拿得出手的东西。   杨彦没有想到短短时间,这些人竟然预购了几十块,这让杨彦狂喜之极。   李文柏在前院等待,半晌后,杨彦神色大喜的走了出来,见着他的神色,李文柏心中安定。   “文柏,我娘对这个香皂非常喜欢,而且县城中的几个大户夫人正好在这里做客,他们非常喜欢,已经订购了八十块。”   “太好了。”李文柏眼睛一亮,这可就是四百两银子,抛去香料的成本,这也可以赚上接近三百两!果然这女人的生意是最好赚的。而且李文柏同时想到,费力制造肥皂,哪怕卖上千块,也就只有几十两银子的赚头,远不及香皂。   脂粉、眉黛、口脂、雪花膏,一瞬间脑中就想起了数个主意。但很快李文柏就暂且搁下,若是制造这些,只怕永远就禁锢在这些上面,今后想要做大也不大可能,总是被贴上脂粉的气息。香皂这般用肥皂引申而出的,还算是合适。   李文柏还有一个不专心做女子生意的原因,唯有做了肥皂这般物美价廉之物,才能够真正改变民众的生活,许是短时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日经月累,就会有惊人的变化。而且,谁又说肥皂没有赚头,生意扩大到整个大齐,那就自然而然要比面相贵族的脂粉生意赚得多了。   “一日可以做好吗?”杨彦连忙问道,“我告诉他们约莫三日。”   “一日就好。”李文柏点头说道,告别杨彦,回去生产这香皂。有了这香皂,不用数月,就可以赚到了钱。   李文柏忙碌了一夜后,制造了约莫两百块的香皂。   ***   早上太阳初升的时候,当两人来到铺子的时候,杨彦被吓得一跳。只见冰铺的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直接到了街道口。   杨彦惊喜,而李文柏则是觉得理所当然。   杨彦直接来到铺子里,对着伙计问道:“他们是来买酸梅汤还是来买肥皂的?”   “杨公子,这些人都是来买肥皂的,天还没有亮就开始敲门了。我们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他们排好队伍。”伙计笑着说道,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也是一脸欢喜。   “伙计,别说话了,我要买肥皂,快点给我一块。”   “我也要买一大块。”   排队的人都在叫嚷起来。   好在他们有购买酸梅汤和冰块的经验,虽然叫嚷,却没有任何插队的现象。   杨彦看着人山人海的样子,脸上激动之极。他们手中的香皂价格高,赚的价钱也多。但是李兄说,肥皂的潜力比香皂还高一些,因为薄利多销,更何况可以真正改变民众的生活。   如今看到这种销售盛况,杨彦更是对李文柏坚信不疑。“李兄,看来肥皂又要大卖了!李兄有巧夺天工之手啊!”杨彦对着李文柏佩服道。   “杨兄谬赞了,不过是机缘巧合下制造出来的。这只是冰铺,我们去另一个铺子看看情况!”   李文柏带着杨彦去另一个铺子。   这个专门卖肥皂的铺子已经排了三行队,队伍也排的很长,几个小伙计已经忙得满头大汗。   “店家,我买一块肥皂。”   “店家,我们买六块肥皂!”   “小二,给我们拿五块肥皂来!”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杨彦和李文柏听来如同最美的音乐。李文柏心中也及其高兴,只要再有一段时间,自己就可以赚够一千两了。   这一个上午,足足卖出了两千块肥皂。作坊里面的工人不得不加紧制造肥皂。   李文柏算了下账务,去了成本和人工,一个上午便直接净赚二十两银子。   随着生意的火爆,这个利润还会不断的增加。这肥皂是他的秘方,只要不泄露,整个天下的市场,不难想象会给带来多少利润。   而杨彦则满心欢喜,有了肥皂,乐平县就能够实践李文柏的拳头经济,也可以慢慢富裕起来。   当一天结束,杨彦和李文柏盘算了下,足足赚取了五十两银子。   这让杨彦真的是喜不自胜。   如今父亲最担心的流民问题被轻松解决了,而且整个县城还会变的富裕! 第37章 垄断猪油   杨彦举着账本走入杨县令的书房, 看着父亲道:“父亲, 今天肥皂正式对外销售。我们一天就赚了五十两, 还安置了几十个流民, 按照这种情形下去。乐平县一定会慢慢富裕起来。”   杨彦神色激动, 自从结识李文柏以来,他越来越得到父亲的看重,这让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价值。   “好。”杨县令听到一天的收入便有这么多, 也是一惊旋即大喜。因为这肥皂一项就印证了李文柏的计划是可行的。杨子良面上带笑道:“只要县城富裕了, 百姓生活富足,我也算尽到作为县令的本分。”   肥皂的好处, 正以飞快的速度在乐平县城里传播开。   第四天的时候,李文柏的冰铺和肥皂铺子都围满了人。所有人都排队等着李文柏开张。这在县城已经形成了一道风景, 不要说是乐平县了, 宁州府只怕都没有这般的场面,外地来的商客进城的第一桩事就是在冰铺和肥皂铺排队。   李文柏望着长长的队伍,心中稍稍一松,李环儿的事压在他的心头, 能够早些赚钱,才能早早接回环儿。   当下, 他对雇过来的伙计说道:“大声点, 告诉大家北面的铺子是专门卖肥皂的,这里买肥皂的站在右侧,买冰块和酸梅汤的站在左侧。”   李文柏准备慢慢的将铺子给分开,冰铺只做冰饮的生意, 另一个铺子专司杂物。   伙计立刻应下,这一喊嚷,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嘈杂了,不过买货的人依然很多,送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一上午过后,李文柏的铺子外还有许多人,这些人有不少外地的商人,他们买上几块肥皂,在酷热之中喝上一些冰饮,畅快的很快。   就在这普通肥皂大卖的时候,香皂也在县城上层传播开来了。   在陈家的后院深处,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姐妹盯着娘亲手中的香皂,年纪大些的巴巴地说道:“娘亲,这香皂好香啊,你分给我的那块快用完了。这块也给我们罢。”   “是啊娘亲,我和姐姐共用一块,用的很快。这香皂不仅去污效果好,还让皮肤更光滑了,我这几天用香皂,身上都有一股香气了。”年岁小也快到及笄年岁,知道爱美之事。   听到妹妹的话,那姐姐问道:“娘亲,听说外面铺子已经开始卖肥皂了,几个丫鬟都买了几块。这香皂也是那铺子制造的,是不是也开始卖了啊。”   这夫人看着两个女儿,伸出手指,在每一个人脑袋上轻轻指了下,然后笑道:“也就是从杨家定了一些,五两银子一块的好东西被你们用的这么快。”顿了顿又说道,“这香皂可是稀罕玩意,可不是那肥皂能够比的。如果你们还需要,我派人去铺子问一下。都是金贵的人,哪能和那些百姓挤在一起去买东西,跟百姓用一样的东西。”   这妇人也是知道肥皂的好处的,当时嫌五两银子一块儿有些贵,没有多订一些,这玩意可让上次从宁州府过来的王家夫人都巴巴眼红,自己当时应当多订一些才是,这样想着,就准备派人去肥皂铺里询问一番,若实在不行,只怕要找县令夫人了。   ***   “李兄,我们的香皂深受那些贵妇人和大家闺秀的喜欢,已经有很多人找我预定了。”杨彦颇为激动的找到李文柏 ,这几天已经有很多人来询问香皂的事情了。这让杨彦不仅赚到了钱,还赚足了面子。最为要紧的是,香皂的利润大,按照现在的势头,只怕不要半个月加上他这边的银子,就可以去赎回李环儿了。   李文柏看着杨彦笑了下道:“杨兄,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可以正式售卖。你随我来看看。”将杨彦来到铺子前,指着铺子的一个小通道。这个小通道的尽头是单独被分割的一个小房间。   “李兄,这是什么?你怎么把铺子分出了这么一个小房间?”杨彦不解的看着李文柏。   李文柏道:“这是贵宾间,香皂多是夫人小姐用的,买的又不是三十文的肥皂,怎能暴晒排队?我就顺着他们的这个心思,建立了贵宾间,只有买香皂的人才可以进入其中。这样买香皂的人就可以避免排队。”专属的价格,专属的服务,这才会让这些夫人小姐觉得物有所值。   李文柏说到这里,微抬手,此时从门内走出四个青衣少女。女子面容淡雅,举止妥当,脸上带着笑容。腰间挂着标明身份的木牌,青衣女子走上前,齐声道:“拜见杨公子和东家。”   杨彦看着这几个女子的气度,心中一惊,疑惑道:“这是?”   李文柏笑了下道:“这两个是贵宾间侍女,找了四个举止得体的女子,专门负责接待和售卖香皂的。”   杨彦愣了一会,仔细咀嚼李文柏话中的意思,喜道:“李兄真大才,竟然将这些人的心思揣摩的如此剔透。”看着四人,更是满意。   如今大齐礼教虽然不严格,但是男女大防任然是有的。李文柏前世了解,今生更是见过,自然懂得揣摩这些人的心思。   “那我们就正式卖这香皂,到时候香皂和肥皂一同售卖。”杨彦笑着说道,期待香皂的大卖。   第二天的时候,肥皂铺子门口依旧人山人海。而旁边的贵宾间内也是人来人往。自从知道正式售卖香皂,那些贵妇和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派了丫鬟前来购买。   贵宾间的人来往不绝,那些丫鬟们第一次享受到独到的侍女服务,对这肥皂铺的东家多了一份好感,这也太妥帖了,她们本以为要冒着太阳排队呢,谁知道内里有人服侍不说,还有人送来凉沁沁的酸梅汤,更有绣凳可以让他们坐着等候。   这丫鬟们是喜不自禁,外面排队的人有些怨言。“为什么那些小丫鬟可以进入房间,我们就必须站着啊。”   “是啊,东家的是不是看这些丫鬟好看,故意讨好他们啊。”   每当有人闹起来,肥皂铺的小二就寻了过来,笑着说道:“贵宾间卖的是香皂,是用香料制造出来的。五两银子一块,谁如果想买,我可以领着诸位过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众人听到了“五两银子?”忍不住咋舌起来。   普通的肥皂也只要几十文,而这个香皂却怎么贵,不过听到是用香料,也都释然了。香料这种东西就富户用的,用香料制造的香皂,贵一点也正常。   看了一眼贵宾室,心中释然,买不起五两银子的香皂,就只能够排队了。   ****   李文柏两个铺子车水马龙,大赚钱的时候。刘赦早已经从下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他让下人买了两块肥皂和一块香皂,想要找出其中的问题。   这肥皂卖的便宜,刘赦试了一下,发现肥皂味道太重,这肥皂确实比皂角和胰子好用的多,三十文平心而论是不贵的,当下便将目光放在这香皂上。这香皂现在成为了所有勋贵家中必备之物,便是自家的夫人也忍不住买了几块。   刘赦信誓旦旦的寻找毛病,但是用完了之后,顿时脸色煞白,神色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看着手中的香皂,也不得不承认这香皂的确厉害,五两银子一块儿,刘赦是知道买卖这些妇人的东西有多大利润的。如果这样下去,一千两很快就会凑齐的。   握着手中的香皂,眼神森冷,阴狠之极,他起身走动了几步,不断的思索着对策。   良久之后,看向了一旁的几个侍卫道:“你们去打听下,这李文柏最近有没有大量购买什么东西?”   既然找不出什么破绽之处,那就想办法从中赚钱!他要包下李文柏所用的原料,哄抬物价!   这些侍卫立刻跑出去打听起来。   一日过后,回禀道,“大人,我打听这刘赦购买了大量的碱面,不过碱面是杨公子从其他县购买的,有些是从采矿场直接购买的。”   另外一个侍卫道:“大人,我打听李文柏买了许多猪油,制造肥皂的宅子里每日都可以闻到熬煮猪油的味道。”   “大人,我打听到这李文柏买了许多生石灰。”   “这些物料是之前买的,最近还买了大豆与香料。”   刘赦听到这些人的禀报,不由盘算起来。   他明白这生石灰和碱面购买容易,但是储存起来很麻烦,他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储存大量的生石灰和碱面。而且这两个东西是杨公子从矿场购买,自己的面子可抵不上县太爷公子的。至于说香料垄断……他皱起眉头,他可没那么多银子,而大豆是新近买的,是干甚用的还不知道,说不定就是给流民所用。   想到这里,刘赦看着四周的侍卫道:“你们去给我买猪油,越多越好。最好将整个镇子的猪油全给我买光。”   刘赦冷冷的说道,眼神中透着贪婪之色。他现在就是要买光全县的猪油,然后让李文柏来求自己。自己再高卖给李文柏。   ****   晚上的时候,几个采购猪油的伙计急匆匆的找到李文柏。   “东家不好了,整个县城内的猪油都卖光了,我们一桶油都没有买到。”   “东家,现在不仅我们买不到猪油,连一些乡亲也没有猪油吃了。”   李文柏听到这里,心中有些诧异:“怎么会这样?猪油呢?”   因为猪油是从脏肉上炼出来的,只有最贫苦的人家才会吃,因此价格低廉,大豆油毕竟多一道工序,李文柏这些日子猪油与豆油都是混用的,只想着等到定做好的磨盘再多搬来一些,再用豆油替代猪油。   阿大看着李文柏,脸上带着愤恨道:“小的也打听到了,就是刘大人,都是他买的猪油。铺子主人本来不想卖光的。结果他派出的下人强行购买。”   李文柏听到这里的时候,旁边的阿二立刻道:“东家,我们要不要去找杨公子。让他出面去找刘赦?”   李文柏看了下阿二,摇头说道,“这一点小事不用麻烦杨彦了。”随后又问道:“猪油还可以使用多久?”   “如果说是混用,只够用三个晚上。”阿大一脸忧虑道。   因为肥皂工艺的保密,他们不曾窥视,更是不知道香皂制作的原理,以为猪油是非用不可的原料。   阿大说完之后,其余三人也是一脸愁容,对刘赦的行径痛恨不已。   李文柏看了下阿大等人:“既然没有猪油了,那就用豆油。今夜你们就全力炼制豆油。”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本来就打算再用十多日的猪油,就不用了。”   “没有猪油,制得出肥皂吗?”阿大心有疑虑,其他三人更是目光惊异,显然也是有这般的疑问   。   李文柏说道,“猪油有味道,你们应当也知道,豆油制作因为没有量产,所以目前是猪油和豆油混油。”顿了顿说道,“应当这几日有人说,肥皂的味道小了些。”   这四人是轮流在冰铺帮忙,自然知道购买人的议论,于是点了点头。   李文柏笑了笑,“本来就想说要改进方子,如今只是跟提早一步罢了。”眼底流露出一丝嘲讽,“上次绿豆汤的事,只怕还没有吃够教训。”   想到了绿豆汤和酸梅汤的事,四人轻笑了起来。   “好了,这些日子你们就多辛苦,炼制豆油。”   这四个人立刻准备起来,他们都憋着一股劲,刘赦抢了猪油,他们就多榨取一些豆油,补上猪油的缺。   一夜之间,四个人制造了大量的豆油。为了保证豆油的供应,四个人在天明的时候,在全力制造豆油。   李文柏早上起来,看着脸色疲惫,红色眼睛的四人,心中微动,“你们做的不错,先休息一下。”看着满满的豆油罐子,心中满意了。用豆油制造的肥皂,没有了异味,或许更受到欢迎。   李文柏用豆油换成了猪油,但是刘赦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正坐在家中,等待李文柏上门求他,然后抬高价格。不过刘赦一连等了三天,李文柏却没有求他,而他因为购入了太多的猪油,虽说一部分放在郊外的宅院,因为购买的多,宅院里也放了一部分,昨日开始,家里头弥散着腐臭气息,今日里就更大了。   刘赦有些坐不住了,他问着手下的仆人道:“这市面上的肥皂还在卖么?”   “大人,肥皂还在卖,而且肥皂卖的很好,都说异味更小了。”这个侍卫轻轻的说道。说完之后恍惚了一下,他觉得这肥皂先前的味道就和府里头的味道一样。   “还在卖?这怎么可能?没有了猪油,他们怎么制造出来的?”刘赦有些气急败坏。   这次为了买猪油,可是花费了数百两,如果不能高价卖给李文柏,他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这个侍卫看着暴跳如雷的刘赦,小声道:“大人,我们不知道。只怕先前还囤积了一些,然后另想办法了,听说用的是一种澄黄色的油,叫做豆油。”   这个侍卫说完后,刘赦脸色惨白。他明白这猪油砸在自己手里了。一想到自己损失的数百两,一下瘫坐在地上。他现在想要将李文柏生吞活剥了!   ****   只是这个时候李文柏忙的晕头转向,哪里在意刘赦的想法。   连续半个月的火爆售卖,让肥皂不仅在县城风靡,还传到了其他的州县。这肥皂携带简单,又容易储存,一些去外乡走亲戚的人就忍不住带了几块来炫耀。   半个月后,杨彦带着一个中年人来见李文柏。这中年人生的富态,身形矮胖,留着一丛山羊胡子,身上穿着一件茧绸长袍,说话有些文绉绉。   李文柏看着杨彦对这个中年人极为客气,也不敢怠慢,便请进了宅子,让人端上茶水,坐定之后,杨彦笑道:“李兄,这是我们广陵府的举人张正清的父亲张员外,他听闻肥皂的好处,便过来想和你做肥皂的生意。”   “老夫张善财,见过李公子。”这张善财样子很和气。   李文柏却不敢受这个礼,他儿子是举人,举人已经可以谋官了,张家也算是地位超然,不是自己一介白衣能够比得了的。当下立刻上前作揖行道:“见过张员外。”   见李文柏行礼,张员外立刻站起来扶着李文柏道:“不要多礼,不要多礼。”   这张善财心中清楚,他是来做生意的,眼前之人可以制造酸梅汤和肥皂,非等闲之人。   为了日后的生意,必须留下一个好印象。   两人行了礼,就直奔主题。   “李公子,你这肥皂确实是个好东西。我用肥皂洗了衣服和身子,发现衣服整洁干净了许多,而身体则清爽之极。我广陵府和乐平县还是有些距离,百姓们来往不方便,所以此时我想向李公子购买肥皂回广陵府去,让广陵府的百姓也有此物可用。”   张员外还准备文绉绉的说几句的时候,杨彦笑了下道:“张伯父,李兄为人豪爽,不必太过客套。不知道你这次想要多少肥皂?”   杨彦可是希望这肥皂能够销售出去,最好是卖的越远越好,天下人都知道有肥皂了。这样就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来买肥皂,从而带动乐平县的发展。   张善财伸出三个手指道:“我每个月需要三万块肥皂,不知道李公子给什么样的价格?”张善财说话慢条斯理,但是却极为精明,不肯直接开口,反而试探李文柏的底线。   这是李文柏第一个大客户,他笑了下道:“我在乐平县卖三十文一块,我可以给张员外二十八文一块。”   听到李文柏的话,张善财思忖了下,他运输回去后,肯定不会卖三十文,毕竟长距离的运输也需要成本。若是价格再低一点,就更好了,张善财和气笑道:“李公子能否再降一点?”   李文柏摇了摇头,把价格咬死了道:“张员外,我这肥皂如今是供不应求。每日的销量极大,我以二十八文低价销售,张员外你也清楚,现在胰子的价格,这足足要一两银子,我们的肥皂比胰子的效果还要好,这卖出去,你就是卖的价格是五十文也有无数人买。”   张善财连忙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胰子是因为数量少,并且专供贵人,我也看出来了,李公子的肥皂制作法只怕比胰子要简单的多,这一开始确实可以将价格卖的高一些,以后,只怕不可能是这个价。”他也是个精明的,若是肥皂制作起来难,怎会卖到如此大的量?   李文柏心里一叹,在外行商之人确实比常人见识得要长一些,日后的肥皂会随着产量的增长,而进一步缩减成本和降低卖价。 第38章 接环儿   “张员外, 但是现在只是开始, 物以稀为贵, 日后自然也会给张员外优惠, 但是现在, 这价格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李文柏直言道,“半个月前的肥皂还有些异味,如今的肥皂并无异味, 成本其实略上浮, 我只是没有加价而已。”   李文柏说得也是实情,猪油贱而大豆土法榨油出油量不高, 而且多了一道榨油的工序,成本自然而然上升, 因为还有些赚头, 李文柏也就没有涨价。   张善财见到李文柏把价格咬死了,只能按下这种谈判方式,随后说道:“李公子,若是我每个月需要五万块, 能否再降一点?”   张善财心中打定将这肥皂向广陵府四周的县城贩卖,或许还可以获得一笔暴利。   李文柏吃了一惊, 若是每个月五万块肥皂, 自己每个月就可以获利数百两。这就是一笔大生意了,更重要的是可以提前凑齐一千两。   李文柏盘算了下道:“二十七文,这是最低价了,不能再让了, 不然我的成本价都收不回来。张员外若不是杨兄引荐来的,这一文都让不了。”   张善财点了下头:“好,二十七文便二十七文。”   张善财说完后,便笑道:“五万块肥皂是八百五十两,我先预付四百二十五两的订金。希望李公子可以尽早让我提货。”   张善财决定尽快拿到肥皂,然后在广陵府贩卖,同时趁着其他地方还没有肥皂,将肥皂买到更远的地方。所以张善财需要更快的拿到货物。   听到了支付定金,李文柏的神色一喜。   谈妥了肥皂后,张善财喝一口茶,然后轻轻笑道:“李公子,这肥皂谈妥了。我想要与你谈一下香皂的事情。”   李文柏听到张善财的话,心中一凝,倒也佩服这张善财,这是摸清楚自己的路数了。当下也笑道:“不知道张员外准备买多少香皂?”   张善财道:“香皂是极好的商品。我每一个月需要一千块。”   “一千块?”李文柏抬头看着张善财有些惊讶,当下笑道:“一千块可是大生意。这香皂制造不容易,成本极高,我在县城以五两一块的价格售卖。张员外若要一千块,我最多只能让价几文。”香皂的本金其实要比肥皂低,但是香皂卖的太多,反而会折损它的价格。   李文柏直接断了张善财大还价的可能。   张善财轻轻摇头道:“香皂此物极好,况且我也知道,这是给贵人家用的。”笑了笑,“若是卖贱了,反而不值钱。”   李文柏笑了笑,算是无声赞同了张善财之语。   “我原价购买。但是香皂必须保准优先供应给我。我这一次离开就需要带一千块香皂,不知道李公子能否满足?”他心思灵敏,这香皂卖相好,一定可以打开上层贵族的销路。张善财试验过香皂,觉得五两的价格太低了。在一座县城来说,五两或许是高价,但若放在一些府城,甚至是京都,五两的价格只是平常。   他已经打定主意,将这香皂贩卖到州府,以更高的价格售卖,打造真正的高端产品。而且他购买香皂,也还有另外的心思。一来是打开销路,二来是为了讨好一些官场的人,为自己的其他货物做铺垫。   李文柏当下看着张善财道:“好。三日后,一千块香皂也会随着肥皂一起交付张员外。”   “爽快。明日所有的订金会全部送来,三日后全部的款项一起结清。”   张善财大笑起来,便准备告辞,回去准备款项。   ***   第二天的时候,张善财派人送来了银两。李文柏也将合约签订了下来。   有了这笔钱后,李文柏将杨彦找了过来。“杨兄,这订金和我自己的积蓄加起来,足够千两赎金了。我想要用来赎回我妹妹。”   听到李文柏的话,杨彦立刻道:“好,我一起陪你去赎回小妹。”   杨彦这是去给李文柏壮胆,唤来了八个衙役,两人直奔刘赦的府邸。   杨彦说道:“本想着我借你一些,谁知道昨个儿直接来了一个大买卖。”   “是了。”李文柏微微颔首。   杨彦瞧出了李文柏并无交谈的心思,按下不说话。   一行人匆匆就到了刘府。   “大人,那李文柏正在门外求见。”仆人就通传了进来。   刘赦的脸色阴沉,愤恨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府中。”刘赦打定主意不见这个李文柏,拖他个半年的时间,到时候就可以掺和到李文柏的生意中。如今李文柏的生意让刘赦已经彻底红了眼。他就不信这李文柏敢闯入了进来。   只是仆人为难道:“大人,是杨公子敲门的,这是杨公子的拜帖。杨公子说了,如果不开门,就闯进来。”   刘赦眼珠子一转道:“我去后院,就说我不在家。”刘赦赶紧跑到了后院,既然是县令公子,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刘赦离开的时候,仆人走到门口对着李文柏和杨彦道:“杨公子,李公子,我们大人出去了,不在府中,不如两位晚些再来。”   “不在府中?”李文柏的眉头一皱,这刘赦是打算拖延。   杨彦恼怒道:“这刘赦今日明明在家,这是打算拖延么。”杨彦直接推门而入:“我们就在刘家等这位刘大人,他不回来,我们就不走了。”   摸了摸怀中的一千两,李文柏面露讥讽之色道,“不错,今日我见不到刘赦,就不走了。”   杨彦动手,两位士兵又见着身后的衙役根本不敢阻拦,于是两人就闯了进去。   在后院的刘赦见到如此,心中知晓这是躲不开了,想到错失分利的机会心中可惜,有一千两也足矣。当下从后院绕到外面,然后从大门走了进来。一副从远道而来的模样,刘赦从门口就扬声道,面上带着笑,“杨公子和李公子竟然来到我家里,这是蓬荜生辉啊。”   李文柏看着刘赦脚下的步履就知道他根本不曾外出,眸色暗沉拱手说道,“刘大人人忙事多,小子不知刘大人可记得舍妹之事。”   “不用和他废话。”杨彦冷笑一声,直接道,“一千两已经准备好了,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和文柏兄一起接走小妹的。”   听到了一千两之数,刘赦面露可惜之色,他知道李文柏是个能耐人,没想到短短一月竟是凑足了一千两,“这……”刘大人确实是瞧不上李环儿,不过看在李文柏的份上,结这样一门亲事也是好的,“我觉得环儿这姑娘挺好的,文柏啊,我们做亲家不好吗?”他笑着说道,“我们刘家……”   刘赦那个傻儿子有什么好的!李文柏不等刘赦说完,眼神中带着几分冷色道:“刘大人,一千两银子已经不少了,上次我说的话,刘大人应当还记得。”   刘赦猛地就想到了李文柏上次所说的话,人生在世,谁能不犯错。心中松动,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就听着杨彦不客气地说道:“一千两无论如何也能够赎回了,官府里可都有备案,若是升了堂,刘大人坐了堂下客可就不美了。”   刘赦心中本已经要把卖身契递给两人,听到了杨彦的讥讽,心中反而升腾起了极大的怨气,冷冷道:“好,这是契子。”   李文柏拿过卖身契,贴身放好,等会就去官府一笔勾销。   不过半晌后,两个丫鬟带着李环儿从内屋内走了出来。   李文柏看到李环儿神态还不错,穿着也合体,显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这才放了下心。   李环儿看到自己的哥哥后,连忙跑了过来,喊道:“哥哥。”伸手捉住了哥哥的衣角,生怕自己再次落到刘家。   李文柏拉着李环儿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可以跟我回去了。”不打算在这里逗留,起身离开。   杨彦扫了下刘赦,眼神冰冷。   出了刘府,李文柏让李环儿认人后,杨彦说道:“你们兄妹两人定然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去铺子了。”   李文柏微微颔首。   李环儿攥着哥哥的手,小声说道:“我就知道哥哥会来的。”   “环儿,哥哥来的晚些了。”李文柏是愧疚的,先是在村里让李环儿待了许久,后来又是钱氏作梗,把人卖给了刘赦,蹲下身子,抚着李环儿柔软的发丝,李环儿年龄小,但是李文柏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李环儿是早慧之人,先前断亲的机会来得急急又匆匆,他不好与李环儿细说,如今总是要说的分明,不让李环儿心中有芥蒂,“我当时想着的是,我身背重债,前程不明,我是一个儿郎,断亲也是诸多非议,你是女子,这世间待女子本就苛责,若是跟着我只怕于你名声有碍。”有些话,他到底没有明说,他是遇上了杨彦遇上了贵人,所以这一路行得顺畅,如果波折多生,与赵家人行在一路,只怕一百两的事也很难解决,更遑论带走环儿了。   李环儿的泪水落了下来,“我知道的,哥哥。”扑入哥哥的怀里,她也害怕过,但是一想到哥哥的处境更加困难,她的那些事肯定是比不上哥哥的,就好好地待在村子里,如今知道哥哥当时真不是撇下自己,心中的那丝丝缕缕的惶恐终于放了下来。   李文柏把李环儿抱在怀中,登上了马车,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环儿当真不怪哥哥?”   李环儿拼命摇头,给哥哥露出了自己的小手,上面还有针扎过的痕迹,“我知道兵役的事一定让哥哥很为难。我想做女红,给哥哥攒银子。”仰着头看着哥哥,“我真的很好,在村里,有族长替我说话,大伯大娘还有爷奶和过去没什么分别,到了刘家,我还吃胖了些,哥哥真的不要愧疚。”   小手摸着哥哥的脸,哥哥和过去相比,黑了许多,过去他是手不能提的书生,一定非常努力,才能够解决一百两的银子之事,才能够带回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今后的日子会好的,“现在不晚的。”李环儿仰着头,眼眶有些发红,嘴角却上翘扬起的弧度。   李文柏也不是个爱沉湎于过去的人,“等会,好生让你看我们的宅子。”   李环儿重重点头,想到今后不用和伯父他们住在一起,紧紧拽着哥哥的手。   环儿以为会是个小宅子,谁知道见到了宽敞明亮的宅院。看着自己的哥哥道:“哥哥,这是我们的家?”李环儿摸着房门和家具,又在院子内转了几圈,始终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家。   李文柏看着李环儿道:“这就是我们的家。你想住那里就住在哪里。”   李环儿看着哥哥,使劲的点了下:“嗯。”   看到妹妹开心的样子,心中也舒畅。   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事,这些日子李文柏紧紧绷着一根弦,如今终于松快下来,看着李环儿瘦弱的身子,沉思片刻,对着阿大吩咐,“阿大,你去请杨彦来我府里。我能买了这房子,赎回自己妹妹,都亏了他,也该请他吃一顿,表示感谢。”   李文柏说完后,阿大立刻去寻找杨彦。   “哥哥,我们要请那个杨公子吗?他是县令家的公子,会来么?”李环儿有些担心道。   李文柏笑着道:“他会来的,你好好逛一逛,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一顿好吃的。”   如今制造出了豆油,李文柏正好用这豆油给杨彦和李环儿做一顿好吃的。这大齐的吃食根本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样。平常人家的吃食简单粗陋,而大户和勋贵人家的吃食最好的也只是用香料来辅佐味道,制作了豆油,他就忙着香皂肥皂的事,如今接回了李环儿,才有片刻放松。   ****   当杨彦到来的时候,听到李文柏亲自下厨,顿时惊讶起来,看着李文柏道:“李兄,你也太客气了,俗话说,君子远庖厨,你亲自下厨,不必了。”他摇了摇头。   李文柏对着杨彦笑道,“是要用豆油的,旁人都不会。”手旁正放着的是豆油。   杨彦知道这是豆油是制造香皂,但不觉得炒菜有什么好吃的,不过李文柏所说,他向来是信服的,此时笑着点头。   杨彦来之前李文柏已经让人炖汤,蒸上了米饭,清炒蒜泥油麦菜,接下来则是用胡萝卜、洋葱鸡肉丁还有鸡蛋炒饭。   前世在帝都奋斗的时候,除了泡面,最擅长的就是炒饭了。按照室友的说法,他炒饭的手艺都可以出摊了,后来外卖横空出世,他炒饭就越发少了。   烧热了豆油,翻炒鸡丁,然后取出鸡丁。再倒入一次油,把已经打散的鸡蛋倾入油锅,鸡蛋的香气霎时间就飘逸了出来。   杨彦本是斜斜靠在厨房门口的,嗅到这股子味道,不由得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旁边的厨娘瞧着李文柏的动作,暗自记下,晚些时候也这般做给主家吃。   切成小丁的胡萝卜和洋葱的倒入,再加入米饭,炒制七八成的时候,倒入鸡丁,李文柏的手腕抖动,被蛋液裹住的米饭在其中跳动,用盐调味,再撒上一层葱花,李文柏舀出了三碗。   “这叫做什么?”杨彦说道。   “炒饭。”李文柏笑道,“等会你就知道味道了。”   李文柏洗净了手,只有三人,他就只是简单做了这三道菜。   在厨房里就觉得香气扑鼻,杨彦在厨娘打开了瓦罐的盖子时候觉得这汤也是香极了。   杨彦鼻子一嗅,忍不住动起筷子。当菜入口的时候,杨彦脸色一变,实在忍不住了:“好吃。好吃啊。这简单的一道青菜就唇齿留香。”   李环儿也吃了青菜,满脸的惊奇:“哥哥,你这饭菜真的很香啊。”   按道理吃饭的时候是不应当说话,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没有外人在场,杨彦每尝一样,都是赞叹不已。   李环儿可没有杨彦那么多话语,她吃了一口,脸上欢喜的不得了,一下一下的夹菜吃了起来,小脸几乎埋在了炒饭的碗里头。   李文柏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乐平县这里有晒干的海菜,海草泡发后洗净,用羊骨熬制高汤,加上海菜的味道,鲜美之极。再夹一筷清炒油麦菜,因为高温的豆油爆出了蒜泥的香气,入口爽口。最让人惊艳的仍是最后一道炒饭,因为没有火腿只用鸡丁代替,少了些味道。   等到两人吃完后,李文柏伸手将豆油放在桌子上。“这饭菜好吃,一半是我的手艺,另一半就是这豆油的功劳了。油温要比水温热,爆炒的味道是远胜于炖菜的。”   杨彦笑道:“这叫做炒菜?这名字贴切的很!若是用在酒楼里,定然是宾客临门!”   李文柏说道:“寻常的百姓也可以吃,其实猪油有些人觉得太脏,但是如果经过火烧过一次,炒菜也是香气十足。”   听李文柏提到猪油,杨彦只是摇摇头,“猪油远不及这豆油。”   李文柏也明白,因为猪是杂食动物,吃的过于杂,吃了容易得食源性疾病,富人是不吃猪油的,被认为是脏肉。当下也不劝解,只是说道,“若是想推广豆油,那就是炒菜给众人看,给众人尝,明天我们用豆油炒菜,开个流水席,正好全力推广豆油。”   李文柏的话让杨彦大喜。他正在思忖如何将豆油推广出去呢,没有想到李文柏就想出了这个办法。   杨彦思忖了许久后,对着李文柏道:“李兄,早先时候县城的北边盘了一幢楼,有一家酒楼,生意一直不好不坏。有了李兄流水席的法子,不仅可以推广豆油,还可以让酒楼打响名声。”这一段时间,他赚了不少钱,不在意流水席的钱。而且他也从李文柏身边学会了这种欲要取之必先与之的法子。   李文柏笑了笑,他知道杨彦先前做生意做的不好不坏之事,杨彦帮他良多,心思更是纯良,所以他才投桃报李,希望杨彦那宾客寥寥的酒楼能够再次生意兴隆。   杨彦兴奋之后,看着李文柏又笑道:“李兄,你主意多,帮我把开业的细节想清楚。”杨彦知道李文柏有许多新奇的法子,为了酒楼,也要问清楚着。   李文柏想了下道:“你要对外宣传是为了酬谢大家,不要说是为了宣传酒楼。开业的时候,你找十几个厨师,在酒楼外排开,当着所有人的面烧菜。尤其是突出豆油。我再找几个嗓门大的人搭个台子,宣传豆油的功效。”   李文柏手指轻的敲了下桌子,一边说道,一边想着道:“明天我们派人去全县城宣传流水席的事情,让人越多越好。我们就在酒楼旁边售卖豆油。”   “好。李兄的主意真多。有了这些法子,酒楼和豆油一定会大火的。”杨彦对李文柏的这些主意真的是佩服万分。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不带走李环儿的前因后果终于补齐了。   读者是知道男主一定会飞黄腾达,但是男主不知道,妹妹也不知道。男主当时那个处境,真的不适合带走妹妹。   么么么哒,亲亲大家,可能有部分情节,例如1000两银子的事第一版没有写好,如果有大问题,大家和我说,我能解释清楚的,会解释清楚的 第39章 来者不善   第二天的时候, 李文柏就吩咐让活计散播流水席的消息, 冰铺与肥皂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只是一提这个消息, 流水席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整个县城内飞蹿起来, 甚至连乡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李文柏正人吩咐让人清理酒楼东侧的一块儿空地,搭建了许多棚子,摆放长条桌案, 特意给侍从穿上了统一的服饰, 如同香皂雅间的侍女一样,这些侍从的腰间也配着一块儿简单的牌子, 这样一来任谁也不会认错他们的身份。   李环儿看着店小二穿着统一的服饰和帽子,有些奇怪:“哥哥。”伸手拽了拽哥哥的衣角, “干嘛给这些店小二穿一样的衣服。”   李文柏对着李环儿耐心说道:“统一的服饰可以给人整洁的感觉, 也能够让人知道谁是店小二。”   李环儿点了下头,这两个月的时光砥砺了哥哥,让她觉得有些陌生,眼底掠过一丝迷惘。   李文柏要往前走, 伸手拉住了李环儿的手。配合她的步子,他行得慢, 李环儿忍不住把哥哥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这就是她的哥哥,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她的哥哥。   李文柏忙碌了一天后,这城北被装饰一新,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第二天的时候, 有些原本不想凑热闹的人听说人都往城北去了,也往城北的方向走去。   他们看着不一样的城北,眼神都变了。这酒楼四周的东西都让他们觉得新奇。在酒楼的门口十几个大厨站在一个圆台上。他们穿着整洁的衣服。所有的食材一目了然,尤其是豆油直接摆在明面上,引起许多人的主意。   在广场的中间,一个高台上,十几个嗓门大的壮汉一遍遍的介绍着豆油的功效。   这些人的高台四周都是流水席的桌子。四周坐满了人,来的晚了一些的就只能够站在一旁。   “豆油是什么啊?”   “这是新油,是让人炒菜的?”   四周的人都好奇的看着高台上这些人和他们手中的豆油。   铿锵有力的擂鼓声响起,台上厨子忽的就动了,把铁锅里倒入了豆油,烧的热了,就往里头倒入了蛋液。   霎时间鸡蛋的香气就入了每个人的鼻腔,实在是浓郁非常,有的孩子口水都流了出来,到处可以听到咽口水的声音。   就连李环儿这样吃过一次炒饭的人,再次闻到这样的味道,也都忍不住小小咽了口水。   “好香啊。”   “太香了啊。”   “这是什么?!”   鸡蛋之后,又是放入了其他的配菜,有一半的厨子都在炒饭,他们踮大锅要比李文柏有力的多,放入了米饭之后,欢快地抖动,也把浓郁的饭香带到每一人的鼻下。   忽的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那是油锅里的油被烧着,窜出巨大的火,那厨子不慌不忙继续颠着炒锅,三五下之后才用锅盖把火盖住。   这炒饭委实太香,不知道入口是个什么感觉?   在场的人心中不由得升腾起这个念头。   现代有一次性的碗筷,这个年代是没有的,要摆流水席,李文柏宣传的时候特地让人自带碗筷,若是没有带的,另开了一个台面,现场花点铜子就可以买到。   此时已经烧好了炒饭,健壮的小二把锅抬了下来,众人这才发现,除了炒饭,还有翠油油的油麦菜,这菜和平时的炖菜相比碧翠得很,还有淡色的油脂,离得远了,炒菜不及鸡蛋的味道,如今离得近了,就可以嗅到那极其香的味道。   李文柏看着众人巴巴地看着炒饭还有油麦菜,手指轻扣在台面上,他选择炒饭和一道清炒青菜,就是因为这两道菜的成本低,炒饭可以让人闻到炒菜的香气,而青菜则是让人知道这般的炒菜要远胜于炖菜。   李环儿站在哥哥的身边,再次咽了咽口水。见着李环儿的模样,对妹妹说道:“等会可不许多吃了。”昨个儿李环儿吃的太多,肠胃受不住,晚上的时候吐了一场。   李环儿也想到了昨个儿晚上吐了一场,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小脸红红对哥哥点点头。   小二把炒锅搬了下来,按照入坐的顺序,用大勺在入座的人上舀了一大勺炒饭,跟在身后的人,则是在那人的碗上舀了青菜盖在上面。   这些菜上的香味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有些性子急的在碗里有了饭菜之后,立即吃了起来。   碧翠的叶子平时会让人觉得是不是没有炖熟,但是因为是冰铺东家让人做的,定然是好吃的,所以毫不犹豫就吃了下去。   那些已经分到了饭菜的人,刚吃一口,眼睛就是一亮。香!实在是太香了!   蒜泥的气味霎时间在口腔之中炸裂开来,清炒油麦菜完全的让青菜的香气最大程度的保留。用的油料足,青菜一咬,带着油脂和青菜汁水的味道霎时间就充斥在口腔之中,只用了盐,加上淋了鲜鸡汁,带着一丁点的肉香气息,勾得人腹中的馋虫都响了。吃过了青菜,再配一大口的炒饭,鸡蛋的香气、胡萝卜还有米饭夹杂在一起,口齿生香。   刚开始还可以克制一二,饭菜入口之后就不由得大快朵颐。   没有吃到饭的人见着那些已经开吃的人风卷残云的一般的将饭菜全部吃完,眼睛珠子都要瞪了出来,见着小二行到了自己的面前,连忙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等到自己开吃的时候,才知道先前的人并没有夸张,这饭菜是平生所吃最好的饭菜!   吃过的每一个人都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没吃到的人在香味之中焦急等着。   台上的大厨仍是在炒饭炒菜,阵阵菜香弥漫整个街道,朝着不远处飘荡,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   前面的人已经吃过了,小二见到饭碗空了,就赶紧上前,示意让对方不要久留,好让没有吃过的人可以坐下吃饭。   那些人站起身子,和身边一起吃过的人交谈起来,“好吃。这烧菜怎么也这么香味可口?”   “是啊,只是一个炒青菜,绝了!很香啊,让人停下口。”   “难道是那豆油的功效,大厨都使用这个烧菜。”   “应该是豆油了,那些人在宣传这豆油烧菜芳香可口。”砸了咂嘴,说道,“确实和炖菜相比好吃极了,过往的炖菜只有加上猪肉的时候,还不及这个味道。”   “可不是?”旁人感慨道。   没有吃到的人心中越发好奇,这饭菜就这般好吃?想着萦绕在鼻尖不去的香气,加上这是冰铺东家新制的玩意,定然是好吃的!   “今日购买豆油,买一大壶,送一小壶,只限今日。”李文柏走到台子上,大声的说道着。这饭菜和豆油的宣传效果已经出乎自己的意料了。要知道,他可见到吃过了之后,泪水都落了下来,用袖子擦眼角的人。   吃完了饭菜后,有一部分人急急离开,那些是赶紧让家人来尝尝流水席的味道,还有一部分人围观炒菜,心中记下炒菜的步骤,还有些已经开始询问豆油的价格。   这流水席从早上一直到天黑才结束。   随着流水席的举办,豆油名声大噪。一些买回家的人用豆油烧的菜可口之极,这也让他们欢喜,再次回头购买。   当夜晚的时候,流水席任然在开办,一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四周不仅有了饭菜和豆油。甚至还吸引了许多拎着菜篮的人,开始向着排队的人兜售酒水还有瓜果。   台上的大厨已经换了一拨人,第一次给这么多人炒菜,他们的手腕都有些浮肿,但是这些大厨也是高兴的,见到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赞叹炒菜炒饭的好吃,心中说不出的成就感。   杨彦和李文柏看到这一幕,相视一笑。   ****   流水席举办的第二日,豆油已经在市场上畅销起来,连带着酒楼的生意也火爆起来。而随着酒楼和豆油的火爆也让许多人红了眼睛。   其中刘赦盯着桌子上的豆油,眼神中闪烁着浓浓的怒火,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买走了那么多猪油后,李文柏还可以制造肥皂,就是豆油,完全用豆油取代了猪油,并且还少了先前的味道!   刘赦将桌子上的豆油直接扔在地上,瓷瓦碎裂,豆油流了一地。   堂中的仆人收敛了气息,生怕被刘赦的怒火波及。   将房屋内的所有东西都给摔碎了,还不能发泄心中的怒火。   刘赦心中再不甘愿,李文柏的生意仍是红火的。香皂和豆油开始从乐平县朝着其他县市州府散播开来,深受所有人的喜爱,这炒菜的法子比先前的炖菜要好吃太多太多。   酒楼里是爆炒用的油多,他们自家炒菜不需要那么多的豆油,只消加一点,爆了蒜泥,清炒各式的菜肴也是味道极好的,若是加上了肉,那滋味更是过去炖菜远远不及!   乐平县的诸多物品传播到四周,也受到了许多人的喜欢。这也吸引了许多商户前来订购商品。   乐平县每日都有许多外来的商人前来,城门口车水马龙。单单是收取入城的商税就让杨县令欢喜之极,正如李文柏所料,这些商旅也带动了整个县城的繁华。   因为订货定的多,如今三百流民尽数被李文柏揽下,在城郊买了宅子,榨取豆油,制作肥皂。旁的县市见着乐平能够解决流民,当地县令心中微动,让流民往乐平去。   这个时候,杨子良相信只要按照李文柏的计划施展下来,乐平县也一定会富裕的。   刚刚返回广陵府的张善财听说了豆油的功效后,又马不停蹄的前来了乐平县城。为了争取早点购买到豆油,张善财备了一份大礼,直接来到了李文柏的家中。   李文柏看着张善财,不由笑道:“张老爷刚走不足几日,怎么又回来了?”李文柏用了敬称,毕竟这张善财是举人的爹。   张善财轻轻笑了下道:“我听闻又制造出了豆油,这豆油可是极好,我们广陵府也有零散买卖。我想要购买一千壶豆油。这次我全额付款。同时我还要一批香皂。”张善财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香皂已经在广陵府大卖,这豆油绝对不会差的。   李文柏想到了乐平的大豆已经买的差不多,便与张善财做了声音,同他买大豆,卖给他豆油。   两人都是熟门熟路立了契,对合作彼此都满意之极。   ***   刘赦站在大街上,看着每日来往的商旅,眼神中透着愤怒。他知道这些商旅都是去购买李文柏的货物。李文柏生意火爆,心中的愤恨越来越强。   “自从有了冰铺东家制造肥皂和豆油,来我们县城的商旅也多了。我们的生意也好做了。”   “是啊,我的客栈生意都住满了人,就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也都赚了不少。”   “这可真的是个能耐人啊。”   刘赦听到四周的人都在夸赞李文柏,这让刘赦越发接受不得。找谁可以治一治李文柏?   钱氏与李宝荣?   想到两人唯唯诺诺的模样,刘赦在心中摇头,忽的见到了一位身子瘦高的人,面上有些得色,那人是赵府的采买刘顺。   刘赦见此人,心中一动,立刻返回家中,准备了一份厚礼。   看到刘赦准备礼物,刘赦的夫人有些不解。“老爷,你为何准备这么多的礼物?这可是价值数十两了。”刘赦夫人有些心疼起来,这一段时间刘赦做生意亏了太多的钱,这让刘赦夫人忍不住抱怨起来。   刘赦心中本就不愉,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要去的是赵家。这赵家有一个子弟在宁州府担任长史,若是攀附上这一层关系,日后必然官运亨通!”   刘赦夫人见状,心中一叹,“老爷,何必要和那个李文柏过不去呢?”夫妻是最了解对方的,听到了长史,她便知道丈夫的主意。   刘赦冷笑一声,“我这也是给赵家出个主意,他们可是县里的第一人,由着李文柏在他们头上撒尿?这般红火的生意,我就不信他们不想咬一口下来。”   “可是县令大人……”   “杨子良不过是管着一县,而赵家的子弟是宁州的长史!”刘赦说道,“赵家本就贪婪,我不信他们不想吃下这生意!”脸上一抽,想到了杨彦当时的话,“那杨县令的黄毛小儿也敢辱我!”   想到了杨彦,面色越发深沉。   刘赦的夫人见状,便什么都不敢继续说了。   ****   当刘赦的拜帖送进来的时候,赵家的老太爷有些不喜,摆了摆手,“这刘赦名声臭了,不见他。”   赵家太爷说完后,赵旉笑着道:“老太爷,这刘赦也是县城的官员,这次还带来了厚礼。”   听到了厚礼两字,赵太爷点了下头:“那就见他一面。”   刘赦被赵家的仆人引进了内堂。   赵家太爷看着走进来的刘赦,目光扫了下他身后的箱子,点了下头。这时候才对着刘赦道:“刘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来老朽家里。”赵家太爷的语气淡淡,神色更是淡然,以至于让人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刘赦上前笑道:“老太爷这就见外了。你我两家都在乐平县城中,理应多加来往的。”   落了座,两人继续寒暄,刘赦喝茶之后同老太爷说道,“我这次来是拜访老太爷,也是送一桩富贵给赵家。”   原本端起杯盏的赵老太爷手上一顿,徐徐呷了一口茶水,才道,“富贵?刘大人开玩笑了,我赵家可是乐平首富,需要什么样的富贵?”   刘赦舔着脸笑道:“赵家虽然是首富,但是以我来看,不出数月,首富之位必然移位!”   赵家大公子赵旉听此言心中不悦,若不是听到刘赦带了礼,根本就不愿见他,此时便道:“刘大人太危言耸听了吧。我赵家高举乐平首富十载左右,谁能够比得了?”   “旉儿,不得无礼。”赵老太爷对着赵旉摇头,对着刘赦说道,“刘大人若是有话,直说便是。”   刘赦起身拱手道:“老太爷是个利落人,我刘赦也说话干脆说个敞亮。如今我乐平县最热卖的是香皂和豆油,先前是冰块和酸梅汤。这些物事在乐平县每日就可以赚取几十两,尤其是香皂,那更是暴利。”   赵家老太爷顿了顿说道,“一开始酸梅汤确实图个新鲜,价格定得高,如今也不过是三文钱,能赚上多少?至于说香皂,县城里卖的那些只怕足足够用上一年。至于说肥皂……”赵老太爷摇了摇头,先前猪油、豆油的事他也略知一二,如果用猪油这肥皂还有点赚头,换成豆油,只怕获利不多,更何况李文柏还要养下那些流民。   刘赦道:“此言差矣,如今这生意已经做到了广陵府,广陵府的张善财是个门路广的,通过张善财,生意越做越广,所赚的钱自然越来越多。再说了,他李文柏是高价雇佣了流民,若是立契,一口气买上三五百人,这买的人越多,生意也就越好了。”   赵老太爷听到这里,神色一凝。   赵旉的目光也满是凝重,他们也知道这豆油和香皂,甚至自家这个月账上开销颇大,就是因为一个月用了二十两购买香皂和豆油,先前酷暑时候开销统共约莫五十两花销在冰上。   想到这里,赵老太爷的眼神有些松动,“刘大人前来不是故意消遣我们的吧?说这些话。”   “老太爷说笑了,我有一个主意,可以助老太爷日赚斗金,打压李文柏。”刘赦自信道。   当看着赵家太爷盯着自己,立刻道:“老太爷只要拿到这秘法,还怕保不住乐平第一首富么?还可以成为宁州首富,甚至是天下第一首富。”   刘赦的这一番话抓住了赵家的痛处。他们稳居乐平县首富,心中谋算的就是多赚一些,今后好去宁州府,县城里的首富算得了什么呢。如今被刘赦这一番鼓动,让那赵家大公子赵旉心中意动,恨不得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原先就隐隐有这个想法,只是长史之位不过是刚得,大人叮嘱过新近行事要谨慎些,他们才暂且没有动李文柏的铺子,如今来看,还是可以动一动的。   赵家太爷微微摆手,看着刘赦笑道:“主意不错,只是这秘法怕是不好要,而且李文柏背后是县尊,我们可不愿意得罪县尊。”赵太爷心中有了主意,只是口中仍是这般说道。   刘赦笑了下:“老太爷的侄子在宁州府担任六品的长史。这县令不过是七品的官员罢了。而且这秘法掌握在李文柏手中,赵家只是与他李文柏一起做生意,既然是敞亮做生意,秘方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赵老太爷的眼眸眯起,先前怎会没有想过夺取秘方的事?子侄刚刚升迁,若是压那杨子良急了,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如今刘赦的说法不错,一起做生意,一起富贵,难道杨子良有什么法子?   刘赦瞧出了赵老太爷的意动,便说道:“酸梅汤的法子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制冰的法子还有肥皂香皂的法子,这两样说是从其他地方运过来,我是不信的。”刘赦摇了摇头。   赵旉也说道:“莫说刘大人,我也不信。”   “大公子说得是。”刘赦笑着说道,“这李文柏到底是个毛头小子,只能攀附上杨大人,但是您可就不一样了。若是得了秘方,在宁州府里做下这番事业……那可当真是日进斗金指日可待!”   刘赦最后的话说在了老太爷的心坎里,他缓缓点了头。若是有了秘方,定多少的价还不是他们赵家人说了算,更可以在人力等其他费用上削减三四成!   刘赦见着老太爷的点头,心中舒泰,“老太爷,此事若成功,还希望老太爷在赵大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利己的地方了。   赵家太爷点了下头:“刘大人放心,此事若成功,一定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第40章 大户赵家   送走刘赦后, 赵老太爷立刻让赵旉去找李文柏。   这赵家大公子带着五六个家丁去了李文柏的家宅。他知道哪里正是肥皂和香皂的生产基地, 此时直奔厂房, 目光中透着几分冷色。   这赵家公子来到李文柏的家中后, 看着面前的李家的宅子, 便让家丁敲了门。   片刻后,阿大立刻走了进来,对着李文柏道:“东家, 赵家的大公子前来拜访。”   “赵家?他来找我做什么?”李文柏的神色微讶。   阿大立刻道:“东家的, 这赵家来了五六个家丁,看神色不对。不像是来拜访, 倒像是来寻仇的。”阿大最擅察言观色,立刻道。   李文柏皱眉思忖起来, 一下就明白了, 这赵家是打上了生意的主意。   “阿大,你立刻去请杨彦。”李文柏现在说道后,阿大去请杨彦,自己则去接见这赵家的公子。如今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起身去亲自迎赵家的大公子。   赵旉进入院子后,眼睛盯着后院, 想要看到制造肥皂和豆油的情况。这个时候有人从前院出入, 见到这些人,赵旉心中一动。   李文柏和赵旉坐定后,便呼唤人上茶。   赵旉喝着茶水,轻轻的笑了下道:“李公子生意兴隆, 听说这肥皂生意和豆油生意,都是亲自制造的,不知道真假?”赵旉的话有些露骨直接了,丝毫没有在意脸面的想法。   这可以说是开门见山了,李文柏原本想着虚应,赵旉都不肯做个样子,便直言道:“是我和杨公子做的,不知道赵公子有什么指教的?”   赵旉放下茶盏,“杨公子的本事我心中清楚,看来这方子定然你是清楚的。”   李文柏不开口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水。   赵旉注意到李文柏只喝清水,心中一呻,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什么台面,连茶汤都会品,懒得啰嗦,看着李文柏道:“李公子,我赵家是乐平首富,在官面上也有人,想要和你合作将你的肥皂和豆油的生意做到宁州外去。”   “不知道怎么个合作法?”李文柏显得有些冷淡地问道,若是来人客客气气上门,他也不会是这般态度。   赵旉心下轻视,淡淡说道:“我用一百两白银买下豆油、肥皂的方子,对了还有香皂,每年再给李公子十几两白银。这样李公子就可以坐在家中收钱了。”   一百两白银买下豆油、肥皂的方子?每年还给他十几两银子分成?这赵旉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吗?   李文柏心中又好笑又气。   赵旉见李文柏模样,说道:“怎么,你不同意?”   废话!   李文柏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说道:“赵公子确实大方,不过这配方是我和县尊共用的,没得到杨公子的允许,我是不可能卖给赵公子的,所以,赵公子还是请回吧。”   听到李文柏拿县令来顶自己,赵旉笑容依然保持着,他淡淡说道:“此事你不必担心,我叔父可是在宁州刺史担任六品的长史。”把玩手中的茶盏,继续说道,“虽说杨县令是本县的父母官,但也压不倒我们赵家身上,更何况,我想买的就是买你手上的那一份,县尊大人参的那一份不会少的,所以,县尊大人也不会费力护住你的。”   李文柏听到赵旉的威胁,他脸色不变,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贵府若不真把县尊大人放在眼里,只怕赵公子也不会来见区区在下,所以,赵公子今日只怕来错时间了。”   赵旉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事实确实如此,赵家确实不敢得罪杨县令,哪怕他叔父是刺史府的长史,虽然长史一般而言是刺史大人的心腹,但长史就是长史,虽然处理的都是整个宁州的庶务,但凡是还是做不得主,以前升斗小民,他们压得下去,但是若是真和一个县令碰上,赵家也会吃力不讨好。   但是赵旉清楚,李文柏这些东西比之以前他们得来的配方要来得珍贵得多,可以想象他若是将肥皂和豆油推出去,这至少是几十万两的价值。   家族有了足够的财力,也能让叔父走得更加稳当。   当下赵旉眼神冰冷道:“李公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平日里县城里小打小闹,我们赵家也不爱管事,但是赵家真管事了,只怕李公子的买卖在县城里也做不成了。”   李文柏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将赵旉的威胁放在眼中,神色清明,语气更是笃定,“赵公子的话在下记住了,但有时候好的东西,总是不愁卖的,这天下之大,总会有更多如同赵公子一般慧眼的人,若在下在这县城的买卖做不成,在下不才,区区自我引荐还是会的,想来到时候那些有识之士会比赵公子眼光更长远。”   赵旉顿时被噎住了,他之所以这么快过来,不就是因为李文柏才刚开始吗?   那两样的价值他最清楚不过,李文柏这话更是告诉他,若是鱼死网破,大不了他拿着这些东西去投靠更有实力的人,到时候平添给他们赵家惹上一个大敌。   赵旉这般想清楚了,他脸色更加阴沉了,同时他想起临出门事祖父吩咐的话,他也正色起来,说道:“我们出一千两,每年给你一成利润。”这是赵家的底线。   李文柏微微一笑,面对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人,果然只有自己更强势才能让人退步。   “你是李家的庶子,当清楚我赵家在宁州的生意,整个县城算的了什么,搭上了我们赵家,肥皂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宁州铺满,届时的利润……”赵旉继续说道。   李文柏依然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肥皂这样的垄断品,这样抢占市场确实可以利益最大化,但是现在这肥皂只有他有,只要有配方,天下只此一家,那么就没必要抢占市场了。更何况,他信不过赵家,如果和赵家做生意,只怕一旦开始合作,不出几日,他这方子就会被赵家知晓,到时候许是和先前赵家强抢过配方的人那般,家破人亡!   “赵公子,在下只接受贵府大批量地订购肥皂,至于贵府怎么做买卖,卖什么价钱,在下都不管。”   赵旉一听,冷笑一声,这当然不可能。他赵家做事,哪有这样的合作方式。   李文柏见状,知道话是谈不拢了,当下说道:“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事情要忙,赵公子还是早点离开。”   赵旉拦着起身的李文柏:“那李公子可要小心了。”说完,赵旉拂袖而走。   ****   赵旉来李文柏这里的事并不是秘密,很快,杨彦就得了消息。   “李兄,那赵旉是来强买配方?”   “嗯,我已经拒绝了。”李文柏微微点头说道。   杨彦听到这里,皱眉道:“当时闹得岂不是很僵?”   李文柏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进入宅院就探头探脑的,开口用的就是他的叔父压我,直接一百两买三个方子,还说每年让我可以轻轻松松赚个十几两银子。”   杨彦听到了这里,也不怪李文柏直接拒绝了,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要与赵旉打起来,”十几两银子,还真敢说。”想到了赵旉此人,杨彦的面色凛然,“这赵旉仗着叔父担任宁州长史,平日里行事颇为小心眼。这次被你拒绝了,一定会报复的。我回去和父亲商议,也好早作准备。”   李文柏听到杨彦的话,心中也沉重,虽然他之前的话语让赵旉后退一步,但是他自己明白,真做起来是不划算的。   谁能担保,他下次遇到的人不是赵家同类型的人?   “我听他说,他叔父是宁州长史?”   杨彦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才被刺史大人擢升的。父亲曾提过赵家之事,想着刚刚擢升,起码会消停一段时间,谁知道现在就骚动了起来。”   长史这个位置很微妙,大部分都是刺史大人的心腹,当然也有朝廷派下来的长史,不过这类长史是为了制衡刺史的,这样的长史一般实权会更重。   李文柏反而更希望赵家这个长史是朝廷派下来制衡刺史的,可是现实是,赵长史就是刺史大人的心腹,也难怪赵家有恃无恐。   ***   这赵旉没有得到想要的秘方后,神色恼怒的返回了赵家。   “祖父,这李文柏拒绝了,后来孙儿按照您所说的,提出给他一成的利润,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拒了。”   赵太爷对赵旉摇头,“他怎么说的?”   赵旉连忙将他和李文柏今日的对话说了出来.   赵老太爷点点头:“预料之中的事。”   “这李文柏不过是个普通人,杨县令护不住他的,他哪来这么大的底气。”说道这里,赵旉颇有些恨恨的。随后马上说道:“太爷,我们该做怎么办?这李文柏实在是可恨。要不要写信给叔父?”   赵太爷手中的拐杖狠狠的一拄地道:“暂时还不用。你现在立刻派人去四周购买大量的猪油,然后低价销售,击垮李文柏的豆油。另外派人去购买一些豆油,然后就说这些豆油有问题,吃坏了肚子,去李文柏的铺子闹事。”   赵太爷冷冷的笑道,这样的商场手段,简直是顺手拈来。   赵旉也学得几分,这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很快就下去办不提。   ***   赵旉的手脚快,第二天的时候,县城内出现了许多猪油,这猪油的价格极低,甚至有一种半卖半送的感觉。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三天,豆油的产量明显些下降。   “李兄,最近市面上有大量的猪油低价销售,应该是赵家使诈,我担心他们还会施展出其他的诡计。”   杨彦有些担心的问道。   李文柏轻笑着开口说道:“如果赵家一直不动,我还担心着,既然现在动了,我反而就放心了。”又见杨彦很担心,他继续安抚说道:“赵家低价销售,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这几天我一直没有理睬。而且我们的豆油开始向外县售卖,并不担心,公平竞争倒是不怕,就是……”   李文柏说道这里,阿大忽然从远处急匆匆而来:“不好了,不好了,有几个人说吃了我们的豆油后,肚子疼,现在就在我们铺子前捣乱呢。”   阿大说完后,杨彦的脸色微微一变,李文柏心叹,果然来了,当下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在前往铺子的路上,杨彦看着李文柏道:“这件事情怎么办?这肯定是赵家捣乱的。”   李文柏一边急速的前往,步子急切,语气依然是沉稳,“目前我想到的就是混淆视听,其他的再想办法。”   李文柏对着身边小跑的阿大道:“你将县城内的医匠都请过来。”   “阿三,你带几个人去赵家的酒楼和酒铺,也说肚子疼。但是要闹起来,死活不走。”   “阿四,你带两个人去其他的店铺也说肚子疼。但是店家一问,就露出慌乱,让他们认为是骗子,随后再去其他的酒楼。”   “好。好。”杨彦大喜道,用了这些方法就可以说这些人肚子疼是其他的原因。若赵家真的死缠不休,那就来了两败俱伤。   另外一家就是真正的混淆视听了。   李文柏却没有杨彦这样兴奋,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小风小雨罢了。   两人来到店铺的时候,一个庞大腰圆的大汉正气势汹汹的怒吼着:“你们的豆油吃坏了我们的肚子,你们的豆油有问题。”   “是啊,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不会离开的。”   “你们的豆油有问题,大家都看看,说不定自己就会吃坏了肚子。”   这些人叫嚷起来,在人群中还有人故意配合。   杨彦大怒,若不是知道是赵家捣乱,他早就让衙役来驱散这些人了。   李文柏对站在一旁的阿二道:“你去找一些乞丐,然后在门口说这些人是骗子。”   阿二立刻离开。   李文柏眉头皱了起来,若是这个法子也不管用,只能让大夫将这些人抬出去救治,随便按一个借口。   片刻后,人群中出现了几个乞丐。   一个老乞丐看着这些人故意吼道:“章三,你怎么又到这里来装病了?前几天你才讹了李大善人,今天又来讹这里,哎。”这个老乞丐高声的话语,一下将所有人吸引了过去。   他们看着地上的人顿时露出疑惑之色。   另外一个乞丐也道:“是啊,章三,你们待会讹了钱财,须得请我们吃饭。前些时日,我还替你们挡了张家的鞭子呢。”   四周的乞丐说完后,几个年轻人也在指责:“这几个骗子故意吃坏肚子,来这里诈骗。我前几天就看到他们在城南。”   这些人的话语让四周的百姓顿时疑惑起来。他们现在也看不清谁真谁假了,有些爱看热闹的,神色兴奋了起来,与旁边的人说起自己的揣测来。   这个时候铺子内的伙计立刻走了出来。   “各位,这几个人就是骗子,刚才还跟我们说,要我们给一百两,不然就不走。”   “是啊,我们的豆油都买到了其他的州县,一直没有问题,怎么他们吃了就有问题了。”   几个伙计义愤填膺地说着。   “你们血口喷人,吃坏了我兄弟的肚子,还在这里赖账,我砸了你们的铺子。”   赵家请来的人张口吼道,他见着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声音气急败坏。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忽然开口道:“王家的铺子也出现了一伙人说是肚子疼,不过被东家揭穿了,立刻就跑了。”   “赵家的铺子也有骗子,但是他们赖着不走。这些骗子太可恨了。”   四周的议论声慢慢的响起,怀疑的目光落在这闹事的人身上。   这些骗子渐渐有些承受不住,为首的那人头上都出现了豆大的汗珠,这情况与先前所料到的截然相反!   这个时候李文柏走了出来,看着这些人道:“且慢,这些人不是吃了我们的豆油,但既然在肚子坏了,那就让大夫看下。”李文柏朗声说道。   阿大带着几个大夫走了上来,立刻检察这些肚子疼的人。   第一个大夫拱手道:“这些人中只有中间的人是真的肚子疼。他是感染了风寒。”   第二个大夫也上前道:“张大夫说的不错,只有中间的人是感染了风寒所致。”   随后第三个大夫也给出了同样的判断。   这下四周的百姓炸锅了,看着这些骗子立刻咒骂起来:“你们这些骗子,胆子也太大了。”   “估计是看着东家的生意好,眼红呢。”   四周的人咒骂让几个骗子脸色大变,当即有了离开之意,有的甚至站起了身子。   李文柏伸手拦住了他们,高声道:“既然受了风寒,我这里有十两,你带着这个人去看病吧。”   李文柏故作慷慨,心中明白,这赵家的人,自己暂时还对付不了。不如给自己留一个好名声。   十两银子!不拿白不拿!这些人拿了银子就离开了,四周的百姓却纷纷称赞起来。   杨彦看到李文柏应对的手段,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本一场危机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甚至成全了李文柏的名声。   李文柏也笑了起来,这只是现代最低等的公关之术,只是从未有人成功应付过这些骗子,才让他们慌了手脚。   李文柏心中却还有一丝阴霾,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   当这些赵家的骗子回去后,赵旉顿时愤怒起来。   “你们这些废物都给我滚出去。”赵旉骂了一句后,立刻去见老太爷。   “太爷,这李文柏不仅破了我们的计策,还树了自己的名声,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旉愤怒道。   赵太爷思忖了许久,最后才叹道:“这李家的小子本事……如今豆油和肥皂已经畅销,我们很难对付得了。你写一封信给你叔父,让他出面给县尊施压。”   赵太爷现在认识到这李文柏的可怕,必须早点解决了这李文柏。否则此子一旦成长起来,对他们赵家是一个危难。   赵旉听到祖父夸李文柏,脸色更加难看,随后听到祖父这么说,当下就麻溜地过去写信。   赵旉的书信送到了宁州府。   这长史看着手中的书信,眉头皱起,对着送信的人道:“回去告诉老太爷,我会写信给杨县令,解决这件事情的。一个商贩何必如此劳师动众。”长史淡淡的说道,眼神中透着不以为意。   他当即写了一份书信,然后让这个送信的人带回去交给杨县令。   第三日的时候。   赵家的赵旉亲自将书信送到了县衙。   “县尊,这李文柏太过骄纵了,若是处理了这李文柏,你我两家联手,也是一桩美事。而且我叔父日后必有重谢!”赵旉笑道。   杨县令看着赵旉淡淡道:“这书信我收下了,至于其他的事情,长史大人就不必理会。李文柏并未犯下任何过错,本县无法将其收押!赵公子还是带着礼物离开吧!”   杨县令的话让赵旉的眉头一皱,看着杨县令道:“县尊,这件事情你可要想好了,为了一个商贾而与我叔父交恶,这可不是明智的事情。”   赵旉冷冷的一说,转身就走了。看着离开的赵旉,杨县令脸色阴沉之极,看着书信猛的拍在桌子上。   一旁的杨彦从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愤怒。   杨彦看着父亲嗫嚅起来:“父……亲!”   杨县令回过神来,然后对杨彦止住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你和李文柏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不用担心!”   杨彦不得不咽下口中的话语。   这赵长史是刺史大人的心腹,不得不防。   杨彦从府衙走了出来,直奔李文柏的家中。   他的眉头紧锁,脸色难看。   “阿大,李兄在家么?”杨彦进门的时候,遇到阿大,忍不住问道。   “主人正在忙着改进豆油的制造工序!”阿大立刻领着杨彦去找李文柏。   “杨兄,你怎么来了?”李文柏看着杨彦问道。   杨彦苦笑了下道:“你倒是逍遥,你不知道这赵家最近快闹翻了天,赵家那位长史也写信给家父要问责你,不过被我父亲给挡回去了。”   杨彦苦笑起来,这也是他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他的父亲性子耿直,自然不惧宁州长史。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宁州长史处处使绊子,也不是个办法。尤其是李文柏是布衣,没有功名护身,一旦宁州长史想出了什么名目来整治李文柏。他和父亲几乎无法插手。   李文柏看着杨彦的样子,将事情问清楚了。   李文柏眉头轻锁,说道:“宁州离我们这远,作为刺史也不能名正言顺地插手本县事物,那位长史写的信估计也只是官场的套路话,你应该相信令尊。”   杨彦被李文柏这么说得心稍微安定,可随后忧虑说道:“如果那位赵长史执意插手,我们……”   杨彦一咬牙,看着李文柏道:“大不了将冰块和酸梅汤的制造秘法送出去,这份额我不要了,我们只留着肥皂和豆油的秘方!”   李文柏摇了摇头看着杨彦道:“我并不是吝啬秘方,只是担心赵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县尊大人是如何说的?”   李文柏脑子里有无数种致富的方法,这一两样还真没放在心上,   杨彦道:“我父亲说宁州长史的事情不用我们担心,他会处理好。我们自己考虑商贾上的事情。是这赵家身为乐平县首富,有自己的人脉。他们在宁州府也有许多商路,对我们开拓宁州府的商业有些遏制。而宁州长史若要对付你,定然会从州府着手,到时候我担心县衙插不上手。所以我才希望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杨彦说道的时候,有些担心李文柏。   李文柏皱眉道:“事情还没有到最危急的地步的,等一段时间!”李文柏并不吝啬酸梅汤和冰块的秘方。   这两个产业虽然可以赚钱,不过赚的钱财远远不及肥皂和豆油,但是却占据了自己大量的人工和精力。   李文柏原本就打算放弃,但是现在担心赵家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所以李文柏需要等一等,趁着这一段时间,将肥皂和豆油不断拓展出去。 第41章 皇上赏赐   这边李文柏在防备着赵家, 另一边, 杨县令写的折子终于到了京城的中书省内。   这中书省负责审核天下州县递送上来的折子, 然后再交给天子审阅。在中书省内, 众多官员一边审阅奏折, 一边用折子扇风。   今年的京城酷热之极,每一个官员都已经是汗流浃背。在之前的酷热天内,中书省四周还会放置冰块来消暑。可是今年青州大旱, 天子皇帝为了减少支出, 便将这一项支出裁掉了。这些大臣看折子也是看的心烦意乱。   郑醇是最年轻的从七品主书官之一,他这个职位就是给中书侍郎和中书令分拣重要奏折紧急处理的。他身材有些肥胖, 更是怕热,身上的官袍跟被水泡过的一样。   当他看到杨县令的折子后, 面上就出现了冷笑, 越看到最后,心中越发恼怒,这乐平县的杨子良是疯了不成?举着折子对着四周的人道:“又一个献祥瑞的折子。只是别人的祥瑞都是稻谷、仙禽等实物。而这个折子则是荒诞至极,竟然说可以凭空造出冰块来, 难道他还有仙术不成!简直是浪费我等的时间!”   四周的同僚听到这里,也都不由地摇了摇头, 也颇有一番痛心疾首的样子。   “这些底层的官员为了谄媚, 简直连廉耻都不要了!”   “好在陛下英明,不喜这些折子,所以,这些折子当驳斥下去!”   “是啊, 若是呈了上去,显得我们更加愚蠢了!只是这折子上竟然还写着一串法子,也不怕真的实行起来,丢了脸面!”   当然也有几个说着笑话。“如果真的能够制造出冰块来,那到好了,我等也就不用这么热了。”   众人说道这里,也都笑笑,但是对此却不再做评论,从未听说过制冰之法,这太过于荒谬。   郑醇听了后,便将折子丢到一旁,说道:“待中书大人驳斥吧!”随后,奏折扔在最底层的角落里。   他们没有权利,所能做的就是做一些删减,做些提议,真正驳斥的意见只有三省长官和皇上。   这中书省内的喧闹声响起的时候,一个传旨的内侍正好刚来到门口。   他站在门前,听完了这些人的言语,不由留了一个心眼。这个内侍是皇帝身边的近侍,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玲珑的心思。   不过作为近侍,他只是最为边缘的人员。如今更是被另一个内侍排挤和欺压。如果他再不做一些事情,就真的要被排挤到了外围。   此时他听到这些,便心生好奇,也不愿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当下走了进去对着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这个折子倒也稀奇,不知上述是何等方式,这不涉及政务,老奴倒是想凑凑热闹。”李内侍笑了下道。   众人见到御前的李内侍,他们倒是客气几分,虽然平日里这位李内侍不是皇上身边的得用的,但是在御前的,他们还真的顾及一二。   郑醇一听,然后就伸手将折子直接递了过去。这原本是不合规矩的,但是燥热之下,难得有这么一出笑话,加上大家都觉得这不是政务,就让李内侍给看了。更别说,这些内侍知道得还少吗?多少重要政务,从他们手中交给中书舍人,中书舍人又有不少折子是让这些内侍呈上御前,谁又能保证这些内侍一点也不没有偷看呢?   郑醇虽然如此,但是李内侍自来小心惯了,他不敢接,他说道:“老奴也就好奇这个方子,这是各位大人才能碰的折子,哪里能让老奴看。”   郑醇因为李内侍的小心,高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就将折子里杨县令说的方法说了。   郑醇说着说着,发现这杨县令写的条理清楚,步骤分明。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是真的?随后他就自我否定了,点水化冰,这无稽之谈他也会信?   而李内侍越听越有了心思。这法子写的煞有其事,忍不住动心起来。等到告辞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中,找来了硝石,木桶和铜盆,按照上面的步骤一一进行。将硝石放入水中,又将铜盆放在木桶上面,随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木桶。片刻后,外层的水面上出现了冰纹。   这李内侍的眼睛也越睁越大,透着震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伸手碰了碰,这确实是寒冰无疑。   心中剧烈跳动。李内侍望着冰块,想到陛下如今正在为青州大旱的事情烦恼,若献上了这等祥瑞,必然会有重赏。   青州大旱,天下都在言语,这是当今天子以弟篡兄的皇位惹怒了上天。而且天子将冰块省了,皇宫中没有了冰块,便是整个京城的人也不敢用冰块了。燥热之下,许多人的话语也难听之极。这些流言蜚语让当今天子苦恼万分。天子自从篡位后,有多注重名声,他作为内侍最清楚不过了。   想到此处,李内侍立刻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冰块就是自己荣华富贵的保证,只要献出了这个法子,不仅可以缓解酷热的危机,还可以当做祥瑞来解决天子的烦恼。   刚刚郑大人念折子的声音大,保不定有其他人听去了,李内侍想到这里,哪儿敢耽搁,立刻端着冰块准备面圣。   当李内侍到达大殿外面的时候,雍和帝冯濬正在金銮殿内大发雷霆,“青州大旱,你们的解决方法就是让朕下罪己诏?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朕是天子,若下了罪己诏,威严何在!”   雍和帝长发用碧玉簪固定,头未着冠,腰间是九龙玉带,脚踩明黄色软底靴,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因为怒意面上发红,薄唇抿成一线。   冯濬心中清楚,一旦罪己诏下达,就是向天下承认这场旱灾乃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那个时候就有人质疑自己登基的合法性,自己的兄弟说不定还会蠢蠢欲动起来。想到了这里,眼神阴霾,眼角有青筋蹦出。   面对皇帝的愤怒,几个大臣低头不语。有些人甚至在想天下大灾就是这位天子篡位造反的缘故。毕竟当今天子登基的方式太过血腥,也让许多官员不齿。如今上天惩罚天子的这个言论已经在京城开始传播。   冯濬看得出底下人的心思,心中越发愤怒,下了朝并不离开,在金銮殿内仍是心有怒气,两个宫女看着暴怒的皇帝,心中惊恐,手执纨扇,战战兢兢的扇起来。   “你们去将外面的知了再黏一遍,这叫声让陛下烦恼了,快点去!”张内侍连忙退下去,并细声嘱咐起来,几个小内侍立刻急匆匆的朝着四周而去。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过来的李内侍。   “你怎么在这儿?咦,这是冰块?你从何处得到的冰块,陛下严令,不允许贮存冰块,你竟然如此大胆!”他看到了李内侍手中的冰块时候,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可眼底却透着欢喜。他素来就引这个李内侍为他大敌,圣上严令之事他竟然敢违背!   “这是老奴准备献给陛下的!”李内侍不等着张内侍反应过来,高声喊道:“老奴求见陛下,陛下大喜!”   张内侍大吃一惊,今日里竟如此大胆!   屋里的冯濬的怒火并没有宣泄,如果寻常求见,冯濬还可能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但是听到说大喜,反而熄了一些,喝道,“还不给朕滚进来!”   李内侍当下就端着冰块走了进去。   “陛下,这李内侍私藏冰块,乃是欺君之罪!”张内侍连忙跟上,到了大殿,张内侍见天子看着李内侍手上的冰块,连忙说道。   冯濬原本就面色不愉,听到了张内侍的话,眼底更是带着风雨欲来的阴沉。   李内侍被天子阴沉的眼神给惊吓得颤抖了起来,差点瘫软在地。“陛下,祥瑞啊!天降的祥瑞啊!这冰块不是老奴私藏的,而是天降神冰,是真正的祥瑞啊!”李内侍鼓起勇气,将此事说完,双腿一曲跪在地上,口中说话仍是清楚,不敢有丝毫的含糊。   “什么祥瑞?冰块什么时候成为了祥瑞?你私藏冰块,便是欺君。”冯濬的声音压着怒火,就要挥手处决了这内侍。   李内侍心中着急,立刻将手中的冰块举了起来,急急说道,“陛下,天降神冰制造之法。这是老奴用制造之法制造出来的神冰,即便是在炎热的天气里,也可以制造出冰块!并非老奴私藏的!老奴的话千真万确啊!”李内侍一口气将所有的话说完,身体战战兢兢,额头已经出现了一层冷汗。这个时候他的后背更是被冷汗浸透了。   “冰块?制造冰块的方法?这天下如何有这种法子?你还在欺瞒陛下!”一旁的张内侍立刻冷冷斥责起来,李内侍看着张内侍的样子,恨不得掐死了他。顾不上张内侍,将冰块举过头顶,大声道:“陛下,老奴愿意亲自制造出冰块,以此证明这是上天赐予的祥瑞!”   冯濬看着李内侍手中的冰块,随后沉声说道:“你做给朕看看?若制造不出来,朕就斩了你!”天气炎热,无论如何,用了冰块这大殿凉爽了不少,说话也少了先前的怒气。   李内侍小心抬起头道:“皇上,这是真的天降之法,老奴愿意为皇上亲自试验!眨眼即可造就冰块。”   天子握着冰块,看着李内侍道:“别啰嗦了,快点!”   李内侍身子颤抖了下,哆哆嗦嗦道:“老奴一定会成功的!这是上天赐予陛下的祥瑞。”   李内侍立刻将所需要的物品说了出来,四周的金吾卫将硝石、水桶等物品搬了过来。   李内侍伸手将硝石放入木桶中,然后按照刚刚的法子,慢慢的硝石吸收了木桶中的热量,一股寒气升腾起来,水面上慢慢出现了冰花。看到这里李内侍松了一口气,噗通跪倒在地:“陛下,天降的祥瑞啊。这是上天的告诉世人,陛下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   原本准备讥讽,趁机要了李内侍命的张内侍看到这个情况,脸色大变,见着皇帝让把东西呈上,不敢耽误,呈了上来。   冯濬的手碰触到了寒冰,此时他脸上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着李内侍道:“好,你做的不错,这个法子很好,明日朕要在大朝仪的时候,当着百官的面亲自显露此等神迹!”这制造冰块的方法让他意外之极,这不管是不是祥瑞,只要能够让人震惊,堵住百官和天下人的口那就可以。   “你日后就在朕身边伺候了!”天子淡淡的话语,让李内侍差点激动的哭出来,当下再次重重磕首。随驾在天子身边,那可就是一步登天,日后自己就是宫中的大内侍了。   这让李内侍心中欢喜万分,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张内侍,心中快意,也忍不住掂量着奏折下面杨县令和李文柏两个人名字,把两人牢牢记在敬重。   尤其是发明了制冰之法的李文柏让李内侍感激中也不由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够发明这种法子,难道真的是神仙不成。   冯濬看着李内侍,将冰块放在手上把玩,感受凉意,眼神锐利如电。“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个法子的?”天子忽的一问,让李内侍心中颤抖了下。   他其实也想要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但是实在隐瞒不了,他那里敢糊弄。而且被天子冷不丁的一问。他脸上的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他,当下将他自己写好的折子对着天子道:“陛下,这制冰之法乃是宁州乐平县令所呈的奏折。因为宁州酷热,所以乐平县一能人发明了制冰之法以缓解百姓的酷热!”   李内侍将奏折举过头顶,缓缓的送到天子手中。   “陛下,中书省的奏折,李内侍竟然大胆地去窥伺……奏折!”张内侍突然说道。   “你是如何看到中书省奏折的?”冯濬看着奏折,眼神冰冷,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   中书省因其所掌皆机务要政,故特规定四条禁令,即禁漏泄,禁稽缓,禁违失,禁忘误。他们可以就省内所讨论的军国大政及报上的奏状,发表自己的初步处理意见,并签上自己的名字.   李内侍听到这声音,身子抖如筛糠,“陛下,乐平县令折子上写的制冰之法被中书省的大人们当做笑话,老奴前去传旨不小心听到了,心中惦念陛下为青州大旱而烦恼,便尝试了下,结果真的可行!这并非老奴私自窃取。”李内侍颤颤巍巍的说完后,心中也有些忐忑,他这是赌了,这般的祥瑞应当能够抚下圣上的怒火。   天子握着奏折看不出表情,随后他淡淡说道:“起来吧,以后有什么不小心的,可得真的小心才好。”   李内侍瘫软起来,天子这时候却突然轻轻的笑了下:“这些官员巴不得朕丢个脸,没有想到却错漏了这等奏折,看来天意在朕,天意在朕。”   李内侍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不要让我失望了!”冯濬道。一手握着冰块,一手看着奏折,扫了下上面的法子,准备让人再试验一下。   ***   第二天的时候,天子召集百官,商议青州大旱之事。   如今天下酷热,青州最为严重,几乎是滴雨未下,百姓不得不四处逃荒,让他这个天子也烦恼万分。   大朝仪开始的时候,天子端坐金銮宝座上,看着众官,不同于昨日的烦躁,今日里可谓是成竹在胸。   大朝仪刚开始的时候,百官神色都有些阴沉,如今青州旱灾,京城酷热,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之极。   一些大臣认为这就是天子的过错,一些大臣想要借助这次的大旱来警戒和劝谏天子,每一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思。   在朝仪召开的时候,一个御史上前道:“陛下,青州大旱,而南方宁州和广陵府却是洪灾泛滥。南北两处都有灾害,这就是上天震怒,只要陛下下达罪己诏,必然会让上天饶恕,普降甘霖!”   这个御史开了一个头,就是要求天子下达罪己诏。“陛下乃天之子,如今上天震怒,陛下应该警醒自身!”   “陛下只要下达罪己诏,一定可以让上天普降甘霖的!”   其他的御史也纷纷出列上奏,劝天子下达罪己诏。   若是在平日,天子已经震怒,不过今日天子却扫着众臣,听着诸位的谏言,半晌后,冯濬见到众御史说的口干舌燥,才开口说道:“尔等真的以为是上天震怒责罚朕么?”冯濬的声音不高不低,甚至面上还带着一抹淡笑。   天子的话语和表情让众臣心中一凝,看着天子,不知道这位天子怎么变得有底气了。   冯濬这才朗声道:“朕昨日得上天赐予一份祥瑞,足以说明,上天是眷顾朕。而朕也是真正的天命之子!”   天子的话语让许多大臣心中不以为意,这祥瑞大多是欺世盗名的罢了。见的多的就是给猪贴上金箔扮作麒麟,或者献上灵芝等物罢了。那些御史听到天子这么说,眉头皱起,只觉得圣上的话荒谬可笑,打起精神,若是祥瑞荒谬,就准备直言而谏。   御史是以言论检察天下,越是风骨刚正,越是受到天下百姓的敬仰,越是会进入史书。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祥瑞,还请陛下示下!”监察御史魏百策第一个站出,对着天子道。   魏百策此人直言进谏,又任门下省重任,性子刚正不阿,可以说是清流之首,冯濬见着他展出,微微一笑,“将祥瑞带上来!”   在众臣的目光中,李内侍走了上来,身后两个金吾卫抬着一个木桶和一袋子硝石缓缓的走了上来。   李内侍看着众臣望向自己,脊背上处了细密的冷汗,心中又有些隐隐的激荡之感,等会他要做的事要大大扬名了,他对着四周大臣躬身一拜,然后站在大殿不动,等待陛下的进一步命令。   “这就是祥瑞?木桶里面有什么珍稀之物么?”魏百策率先上前一看,发现这就是普通的木桶,装着清水。眉头皱起,跪下上谏:“陛下,请恕臣直言,这清水也是祥瑞?那岂不是天下江河湖海皆是祥瑞了。陛下难道指望这冰块解了旱灾和南方的水灾么!”   魏百策的话中,众臣也纷纷望过去,也都一愣,一些刚正的大臣已经显露出怒容了。   冯濬见着魏百策的模样却笑了下:“开始吧!”   李内侍立刻开始制冰。   当众人看到李内侍将硝石倒入水中,所有官员的脸色有些不屑。只是一股寒气冒出来的时候,最为靠近的几个人脸色一变。   “冰块!出现了冰块!”一个大臣盯着出现的冰块忍不住骇道。   “出现了冰块?这怎么可能!”另一个大臣也惊骇起来。   不过片刻后,魏百策伸手直接握住了冰块,确定是真的寒冰,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冯濬看着众臣的脸色,笑着说道,“上天知晓青州酷热,百姓深受酷热之苦,便降下了制冰神法。”   有大臣起身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天命之主,是故天降神冰制造之法,这是真正的祥瑞。有了这冰块,就可以解决百姓遭受的酷暑之苦。臣为陛下贺,为天下百姓贺!”   魏百策确定了手中确实是寒冰,将手中的冰块放了下来,跪拜说道:“陛下得如此祥瑞,臣为陛下贺,陛下万年!”   魏百策说出了这话,其他的大臣看着冰块,脸上还挂着惊骇之色,此时也忍不住敬畏起来。   魏百策只是想要警戒天子,而不是要真正的和天子作对,既然是真正可以解百姓之苦的法子,他甘愿拜地。   冯濬看到众臣的样子,此时此刻眉眼之中郁气一扫而空:“这祥瑞是上天赐予朕,也赐予百姓的,此法朕会交给工部!”   “陛下英明!”工部侍郎立刻大喜,如今京城可缺冰块,如果能够大规模制造冰块,那可是能够缓解百姓酷暑之意的。   只是不等众臣欢喜过来,冯濬脸色陡然一变,他从怀中取出奏折,啪嗒一下扔在地上。“中书省诸位,可见过这奏折?”   天子一语,中书省众官员大惊,立刻走出队列,跪拜起来,口呼有罪。   “这奏折内记载的就是祥瑞之法,中书省诸位官员却将其当做笑话,差点付之一炬。若非朕得天意,怕是无法得到这制冰神法了!”天子的话语中,中书省的官员更是大惊,跪拜在地。   尤其是郑醇更是冷汗连连,昨天李内侍走了后,他提交送给中书令,中书令问了几句,他提了提这个离谱的折子,中书令繁忙,便让他驳斥了,才发给门下省审查呢,现在就出现在皇上手里。   这样的小折子,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一一处理,都是三省裁决罢了。   之前看到冰块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了。   “中书省诸官有怠慢疏忽之责,不过看在尔等平日勤勤恳恳的份上,此次便饶恕,日后不可再玩忽职守了!”皇帝这是高高拎起,慢慢的放下,让这些官员松了一口气。   冯濬看着众臣的模样,他叹息一声,他才登基不到两年,又是……夺位来的,朝中有反骨他不是不知道,但是为了不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能按下慢慢来。   退朝后,大殿内的冰块让他更是舒服之极。   天子看着在身边伺候的李内侍淡淡道:“这次献上制冰之法的杨县令有功,拟一份旨意给予嘉赏。这李文柏既然是没有功名的布衣,那就赏赐千金,从朕内库里再挑一副朕的亲笔!” 第42章 圣旨到来   =   圣旨快马加鞭的送到了广陵府。圣旨传达一向是一步步送至, 不管任何时代, 越级上奏, 或者是越级赏赐, 都是一个忌讳。   广陵府府邸内, 府尹大人尹盛平正坐在院子内的一个石桌上批阅公文。   在他的旁边孙成德也在用扇子使劲的扇着自己,另一只手握着的笔也出了不少汗水。   府尹喝了一口酸梅汤后,感觉到了清凉, 忍不住赞了下:“孙成德, 这酸梅汤不错,是从何处传来的?”   主簿孙成德笑了下道:“大人, 这是从乐平县传来的,只是可惜乐平距离广陵府有些远, 不然还可以运来一些冰块。到冰镇酸梅汤才是最解渴消暑的!”   “冰块?”府尹尹盛平愣了下, 将酸梅汤端了起来,看着孙成德道:“乐平怎么会有冰块?那里可是靠近南方之地,酷热之极啊!”   孙成德笑了下,继续解释说道:“大人, 听说乐平县有一个能人可以制造出冰块。对了,这个酸梅汤也是他制造出来, 听说广陵府最近流传的肥皂和豆油也是他折腾出来的新鲜玩意!”   孙成德的话让府尹微微一怔:“制造冰块的法子?前一段时间, 乐平县令似乎上奏过一个祥瑞,就是这制造冰的法子,被本官当做了无稽之谈!”   尹盛平的脸色猛的一变,放下手中的毛笔, 看着孙成德道:“这个法子是真的?”   孙成德点头道:“是真的,我广陵府有不少商旅去乐平县,这件事情并不虚假!”   尹盛平看着一脸郑重的孙成德,目光也透着几分震惊:“你说道乐平县,我倒是想到,如今四周有洪涝灾害,流民众多,便是我广陵府也有不少流民,下面的县城都纷纷朝本官哭诉要钱要粮安置流民,似乎本官并未看到乐平县的公文?”   孙成德和乐平杨知县有些关系,这次是受托杨知县之意,这才将酸梅汤带来了过来。所以,他自然做了一番功课。   原来是杨知县见赵长史送了信过来,杨知县就不得不多思虑一二,这不,就想将李文柏所做的事引荐给府尹,府尹虽然是刺史大人的手下地方官,但绝对比长史要来得重要。孙成德连忙说道:“因为,这乐平并没有受到流民之害!”   尹盛平微微皱眉:“本官下令各县安置涝灾过来的流民,这乐平县令莫不是都把流民驱赶了?”   孙成德微微一笑:“大人放心,乐平县令杨子良向来公正廉明,他是干不出这事,之所以乐平没有受到流民之害,原因有三。”   尹盛平看着孙成德,孙成德一点也不隐瞒,继续说道:“一,杨知县得到乐平大户捐献的三万石粮食。”   尹盛平吃了一惊,别说一县了,就是他亲自出面在府城募集粮食,如非战时强压,也募集不到三万石粮食。   “其二,这些粮食并不是平白送给流民,而是让流民每日做工,才能换得粮食,下官之前也以为这杨知县无爱民怜悯之心,但是最后结果让下官想来,深以为然。”   尹盛平才从三万石粮食中的惊讶醒来,又因为孙成德这话变得更加好奇。   “那是什么原因?”   孙成德拱了拱手,说道:“流民者,饥民也。桀骜者沿街抢夺,舍命而不悔,正所谓王法难犯,饥饿难当。”   尹盛平深以为然,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小心,让各县摊开分解压力。   孙成德继续说道:“与其义赈和官赈,流民依然是民,如若时年不好,流民无所依,若皆由一县之地供养,只怕为时不长,届时必然生乱。”   尹盛平听到这里,也明白了。   孙成德继续说道:“臣闻为国之道: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此话也可用于治民之上,有劳所得,流民有食,无暇生他意,县城得这群劳力也省了本年劳役所需活计,此乃大善之法。”   尹盛平连连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法子,当然他也明白,这不是谁都能行的,在这之前必须解决一件事,那就是手上有足够的粮,不然根本行不通。   听了这两条,尹盛平对于原因有三的最后一条更有兴趣了。   “其三是何缘故?”   “大人,我听说制造冰块和酸梅汤的李文柏向杨子良提出了拳头经济的概念。”孙成德刚开口,府尹大人满是兴趣的问道:“拳头经济?这是什么?”   孙成德躬身一笑:“我派人探查了下,这拳头经济就是大力发展一种产业,然后吸引带动许多人工作和县城的发展。这乐平县最大的产业是肥皂和豆油。而为了生产肥皂和豆油,他们吸引了大量的流民,逃荒乐平的流民甚至还不够使用。肥皂和豆油给流民工作的时候,流民不再是流民,有了钱财更是纷纷落户乐平,成为乐平县良民,并且也吸引了许多商贾前去采购这些东西,从而让县城内的商贾赚取了不少钱财。原本最为穷困之一的乐平县,只怕过上不少时日,会因为这一事成为我广陵府第一县也未可知!”   尹盛平听了不由一笑:“肥皂本官倒是不曾听说,但是香皂听说了,据说还是个稀奇东西。”他府上夫人还用了,据说是底下人孝敬上来的,他夫人还要问问这是打哪里来的,还说要召见那个商贾多买一些送给京城里的岳母,定然会讨岳母喜欢,尹盛平对妇道人的东西不感兴趣,只以为是江南传来的新鲜玩意,也就随她去了。   孙成德说道:“香皂便是肥皂中提炼出来最适合沐浴的东西。”   尹盛平这时候有些吃惊了,因为这香皂装饰的,没有个五两银子是买不到手的,这样引他夫人这么追捧,如果是江南和京城传出来的,他不稀奇,可是竟然是乐平县的产业?   作为一府之主,他不是没有眼力界的,让他这个出身伯府的夫人都觉得贵重新鲜,这该有多大的利润。   正如孙成德所说,如果这东西出在乐平,出在他广陵府,岂不是带来得更多?   名声,税务,还有之前孙成德说的法子所提供的人口安置……吏部考评考得是什么?考的不就是这些吗?尹盛平心动了,孙成德见状,又加了最后一把火:“下官听说,这乐平县募集的三万石粮食,还是李文柏出的主意!”   说道这程度,尹盛平岂会不明白孙成德在做什么了,这是在给他引荐人才啊。   尹盛平虽然自诩不是最无私的官员,但是他也的确想做点事,并且给他官位带来好处的事。   “好!好个杨子良,好个李文柏,本官现在很想见见这位李文柏。我广陵府流民越聚越多,若是李文柏能带来广陵府置办,倒是了却本官一番忧虑!”尹盛平顺势答应下来。   孙成德拱了拱手,代替杨知县和李文柏拜谢了一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书吏急匆匆的跑来了。   “在大人面前,怎么慌慌张张的!”孙成德看着这个书吏,训斥了下。   “是小人失礼了,不过大人,外面有圣旨!”   “圣旨?”尹盛平一惊,当即立刻起身,他们这个地方,竟然还能收到圣旨?   孙成德也是如此,两人对视一眼,匆忙过去大堂。   “奉圣谕,赏乐平知县杨子良,庶民李文柏造福天下!”   孙成德和尹盛平等一众府城官员纷纷跪迎天子使节。   待请天使张仪下榻休息后,尹盛平依然有些不敢动弹,挥退去下人,对着孙成德道:“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没有想到这制冰之法竟然得到了陛下的看重,这杨子良……可真是好运道……”可以想象,杨子良三年考评期到了,定然会升几级的。   “大人,这也有我广陵府的功劳!”孙成德连忙笑道。   “这杨子良不错,这个李文柏更不错!你亲自护送天使将圣旨送到乐平,待本官看看现在的乐平,尤其李文柏,务必客气地将他请来我广陵府!”原本尹盛平已经对李文柏此人上了心,这圣旨加重了李文柏在他心中的分量。   尹盛平吩咐了下,这孙成德立刻笑道:“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办妥!”   孙成德也不做逗留,立刻前往乐平县。   ***   李文柏正在和杨彦商议对付赵家的事情。这赵家最近小动作不断,皆被李文柏化解。   两人最担心的是他们直接动用官府的关系。杨彦在大堂上来回走动,神色有些焦躁不安。   “李兄,这赵家使的手段越来越龌蹉了,你我虽然可以一一化解,可是哪有千日防贼的啊!不如就从我那分子除了给他们,就将那冰块和酸梅汤的法子让出去,也好缓解两家的关系!”   李文柏看着杨彦,神色淡然,轻轻笑道:“让也是可以的,我最近也在寻思将肥皂和豆油的产业搬移到其他地方。这冰块和酸梅汤对我的产业帮助不大。我准备将这两个法子全部公开。”   “全部公开?”杨彦愣了下道。   “我们直接言明这两个法子会公开,然后让各家商旅自行竞争。这赵家若是有本事,就可以在其他地方赚足了钱。若没有本事,必然和其他商旅竞争。若是逼的急了,我便将其他的秘法也公开!”李文柏开口说道。   杨彦有些急了:“这鱼死网破的架势是不是有点过了?”   “杨兄想的太多了。我们已经有了完整的生产体系,即便秘法公开,也可以在长时间内领先众人。”   李文柏最近也有点烦不胜烦了。赵家从之前的小动作,到现在已经快要明火执仗的抢劫了。   若非杨县令秉公执法,自己还真的是有苦难言。李文柏脑子里有的是赚钱的法子,肥皂和豆油罢了,不足为奇。   这赵家不让自己好过,李文柏也不会让赵家占了什么便宜。   在两人言语的时候,阿大忽然说道:“主人,杨公子,赵家的人又来了?”   杨彦和李文柏脸色顿时难看,急忙走了出去,见到在房门前,这赵家的人直接阻拦货物运输出来。一些前来买货的商旅也被阻拦起来。见到这种情况,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之极。   和赵家对峙的是十几个工人,杨彦和李文柏走出来的时候,几个衙役也前来维持和调解。   “你们东家不识时务,这货物休想运出来!”   “不错,我们就赖在这里了,有本事把我们抓回去,大不了待几天!”   “这些天我们都会来,我们要看看县太爷的大牢里面能关多少人!”   这些无赖汉子叫嚷起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文柏和杨彦都恼怒不已。   李文柏眼神冰冷,这就准备让人把这些无赖打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十几个衙役忽然走了过来。   “县尊大人到了,闲人避让!”捕头厉声道。这些无赖之人愣了下后,才缓缓的推开。   但就是不走,一副虎视眈眈的看着李文柏。   李文柏和杨彦立刻迎了上去,看着县太爷,目光露出奇怪之色。   “不知道县尊前来,有失远迎!”李文柏躬身道。   杨县令看着李文柏如同看到子侄一样,他微微一笑,给了李文柏一个放松的眼神,随后轻轻的捋了捋胡须,扫了下那些无赖子弟,高喝道:“李文柏接旨!”   “接旨?”李文柏一头雾水。   “李文柏快点跪下来接圣旨!”杨县令又再次喝道一遍。   这一次不仅李文柏听懂了,其他的商旅,那些无赖和四周看热闹的人全都听懂了。   李文柏被杨彦一拽,跪了下去,四周的人也纷纷跪拜了下去。   李文柏心中迷茫,不知道这圣旨是怎么回事。李文柏满腹疑惑的时候,四周的人则匍匐在地,满脸的震撼和敬畏。对于他们而言,见过最大的官或许就是县令了。这圣旨对他们而言,跟天地神灵一般让人敬畏。不少人心中激荡,这次的事足以让他们吹嘘一辈子!   赵家来捣乱的人更是惊恐万分。如果真的是圣旨,他们可就撞到铁板上了,一些心思明白的人,已经浑身颤抖了。   原来今日张仪和孙成德到了县衙,已经宣读了圣旨,张仪是天子使节,单也是李内侍的远方侄子,旨意也是写个杨知县和李文柏的,李文柏不在县衙,杨县令本来是要去叫李文柏前来县衙的,但是张仪得了李内侍的嘱咐,他便推辞了,并且亲自准备过来看看这个李文柏,当下就和杨知县一起前去李文柏家里。   谁想遇到这样的事,他当下就准备拿出圣旨,宣读后面所提到的李文柏字眼。   张仪一直在一盘看着,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李文柏身上,从面相看,这李文柏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而从刚才李文柏应对市井泼皮的反应来看,看得出来这李文柏善于隐忍,但是却没有做到没有任何痕迹。   到底是年轻,而且还是个乡下小子。   “乐平县李文柏端重循良,有巧夺天工之才,得制冰之法,解百姓之酷旱。今日封尔千两黄金,御笔书画一副,用慰显扬之志,畀以殊荣。”张仪也不想为难李文柏,听了杨县令的话,他拿出了圣旨,缓缓的念道。   李文柏听出了圣旨的来源,心中一惊,也没有想到杨县令竟然将制冰之法献给朝廷了,更没有想到天子竟然看重了这制冰之法,为自己御笔题字。   这东西实在来得太及时了,他正要和赵家斗呢,如今圣旨下来,只要把皇上赐的字挂在屋里,赵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自己作对了。   李文柏望向赵家的那些无赖,见到那些人已经在瑟瑟发抖,每一个人额头布满了冷汗,更有甚至裤裆已经湿了。   “草民接旨,草民恭谢圣上隆恩。”   张仪微微点头,将圣旨交给李文柏,李文柏恭敬地接过来,张仪看向杨县令,说道:“本官事已毕,就不多留了,杨大人,告辞。”   杨知县连忙拱了拱手,他确实不善于奉承,若是旁人早就邀请这天子使节多喝几杯了。   天使一走,杨彦立刻大笑起来,使劲的拍着李文柏的肩膀:“恭喜李兄,有了陛下的圣旨和这幅字,我看谁敢捣乱,谁如果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捣乱,那就是对天子不敬,必受惩处。”   杨彦高声道,声音洪亮,便是要让让赵家的人听到,让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听到。   李文柏缓缓打开手上的这副字,四周的百姓见到这一幅字,更是匍匐在地纷纷叩拜,天子之物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圣人的东西。   他们看向李文柏的目光中透着敬畏,更带着浓浓的羡慕和震撼。这李家的小子可是得到了天子的字幅,这是无上的荣耀啊。   杨县令看到四周百姓的样子,望着那群赵家无赖,高声笑道:“李文柏,这位是广陵府的府尹大人身边的张主簿。”   杨县令这是有意将张成德介绍给李文柏,让李文柏多一个认识的人。   李文柏看着张主簿,已然明白杨县令的意思,这是在给他介绍府城里的人了,当下慎重作揖,行了一个大礼才抬头,微笑笑道:“见过张主簿,还请两位大人进屋内一叙,在下让人准备酒席。”   张主簿看了下杨县令一眼后,对着李文柏道:“不必了,我还有事情和杨大人商议。”   杨县令看了张主簿一眼,知道张成德有事和他说,便说:“你们回去吧,改日本官再找你。”   李文柏行礼恭送两人离开。   李文柏在两人离开后,便双手举着这幅字,语气显得反而非常平静道:“阿大,立刻请最好的装裱匠人,将陛下的这幅字装裱起来。”   阿大显得非常激动,东家竟然得到了皇上的御笔。他激动应下来后,转身朝着远处而去。   这个时候赵家的无赖已经仓皇而逃,每一个人的脸色苍白之极。   许多百姓更是将这等事情传了开来。   ***   在县城最好的书店内,本县最好的装裱匠神色带着不屑道:“天子赐下的一幅字?这怎么可能?我乐平县算是个穷乡僻壤,天子乃天上的圣人,怎么会赐给你东家什么东西!”   装裱匠一边整理手中的字画,一边摇头对着阿大笑道,他拒绝前去李文柏家里头,反而派了手下弟子过去,惹得阿大要发火。   只是这装裱匠刚说完,大街上便传来阵阵惊叹声:“那冰铺的东家得到了天子赏赐,如今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是啊,这李家怎么会得到天子的赏赐啊,难道是坟头冒青烟了。”   众人惊叹中,这装裱匠脸色一变,猛的拿起了工具,朝着李家跑去。   天子赏赐的字画,若被他亲自装裱,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他觉得如果自己慢点,李家只怕被装表匠给围住了。   这位匠心中激动,日后他就可以说自己装裱过皇帝的字画,如今他生怕被别人抢走了这一份荣耀。 第43章 设计李宝荣   在装裱匠小跑而来的时候, 李家的茶铺内, 钱氏和李业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两人的脸色大变, 互相看了一眼:“这怎么可能?皇帝赏赐的字画?这李文柏有什么德行, 能够让天子赐下了字画。”   买茶的几个人看着两母子的脸色, 忍不住道:“千真万确的事情啊。县令大人亲自传的圣旨,那可是千两黄金和天子的字画,现在李文柏的家门口围了一群人, 我若不是有急事, 现在也要叩拜一会,那可是天子的东西。”   另一个人也忍不住羡慕起来:“你们李家祖坟冒青烟了!竟然出了李文柏这样的大才。我现在就将我家的小子带过去, 沾沾天子之气,日后说不定会考上个举人。”   四周的人也不住的赞叹起来。   钱氏和李业听到这里, 脸色既震惊, 又恐惧,他们没有想到这李文柏竟然得到了天子的赏赐。   而此时李家的族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光着脚跑了出来,立刻对着子侄道:“李文柏得到了天子赏赐的一幅画, 这是我李家莫大的荣耀。你们立刻通知所有的李家族人,我们一起去李文柏的家中, 跪拜天子字画。”   这族长激动的面色潮红, 当日乐平县几个大家族为了县尊的提名匾额而争的面红耳赤。可是现在他们李氏得到了天子的字画,这荣耀不知高了多少倍。   李家的族长恨不得立刻去见这天子的字画,向整个乐平宣示李家的荣耀。   传话的族人一听到族长的话,立即就小跑了起来, 他面上涨得通红,这独一份的荣耀就落在乐平李家上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与李家相比,刘赦的府邸中,正在喝水的刘赦被这个消息呛得咳嗽不止,他对着士卒道:“李文柏真的得到了陛下的御笔?”   “大人,这件事情千真万确,是县尊大人亲自传旨的!”想到那圣旨,这小士卒也忍不住敬畏起来。   刘赦更是面如白纸,天子啊!皇权大于天的存在,从没有见识过的刘赦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和李文柏为敌了。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站起身子,打翻了茶杯,衣袍都是茶汤,“赶快……赶快备重礼!”   “老爷……”   “还不快去。”刘赦重骂了一句,心念急转,想着库房里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而赵家的赵老太爷看着面前的管家,同样眼神充满了惊骇,他问道:“你说什么?天子御笔?这怎么可能?天子怎么会赐御笔给一个普通人?”   赵旉一脚将管家踢翻在地,呵斥道:“你是不是糊弄我们?”   赵旉心中也是惊恐,来禀报的管家是他们信得过的,这样的大事他哪里敢报假的。可如果是真的……李文柏真的有天子赐下的字画,那必然是在圣上那儿挂了名的,这样的存在,便是刺史也不会去动李文柏,更不要说他的叔父只是区区一个六品的长史了。   想到这里,赵旉一咬牙,心中只期盼这是以讹传讹的消息。   管家立刻爬了起来道:“千真万确,是县尊和天子使节亲自传旨的,还有广陵府尹的主簿也在,如今整个乐平县都知道李文柏有天子赏赐的千两黄金和御笔。”   管家的话让赵旉脸色大变,身体已经抖如筛糠了。那一向稳重的赵老太爷也猛地坐在椅子上,眼中满是沉重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赵老太爷沉重地说道:“旉儿,暂时不要招惹李文柏了,有天子作为靠山,我们招惹不起,不要影响了你叔父的仕途。”   赵旉郑重的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   “另外,再备份厚礼前去李文柏府上。”老太爷说道。   他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奈。赵旉又点了点头。   ***   这个时候李文柏的府邸热闹非凡,无数的人聚集看热闹。   几个装裱匠互相争着要装裱这幅字,甚至为了装裱这一副字,要倒贴给李文柏数十两。   刚安抚了装裱匠后,外面更是喧闹声大起。   李文柏赶忙走了出来,见到李家的族长带领一群青壮和老幼走了过来。这些人有的着祭祀宗祠的大香,有的带着各种各样的贡品。   “文柏,您……您可是得到了天子的御笔呢?”老族长看到李文柏的时候,立刻开口喊道,他的神色激动万分,话都说不全了。其他的族人也一副期待的模样。   李文柏看着这些族人红着眼睛的样子,他还是估量小了皇权在这个世界的地位。他在这人群中,李文柏也看到了钱氏和李业。   这两人畏畏缩缩的藏在人群中,看到李文柏目光望来的时候,立刻挤出笑容,谄媚极了。但是他们心里是不是恨不得要他死,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李文柏看着老族长道:“这幅字正在装裱,我现在就将它拿出来!”   李文柏带着老族长亲自进入房间,几个装裱匠已经联手将御笔字迹装裱成功。   当李文柏将这幅御笔才拿出来,老族长李忠连直视都没有,就率先跪拜下来,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四周的族人们也推金山倒玉柱一样的跪拜了下去。   半晌后,老族长缓缓的起身,好一会儿,李家的族人才稍微缓和一点,族长李忠颇有些迟疑地对着李文柏道:“文柏,这一幅字是天子赏赐,你有什么打算?”   李文柏听到老族长的话,立刻明白老族长的想法,只是这幅字必须挂在自己府邸内,这可以用来保护自己。   于是,李文柏看了老族长一会儿,又看看李宝荣和钱玉香,低声说道:“老族长,我准备将这一幅字挂在府邸大堂上,日日承受天子的荣光。不过这件事情乃是我李氏一族的荣幸,我会捐献百两白银,修缮祠堂!”   李文柏的话让老族长有些失望,不过却是理解,他点了下头道:“这是天子赐给你的,也应该挂在你家中,不过我希望能够临摹一份,悬挂在祠堂上,有天子的字画,足以宽慰列祖列宗了。”   李文柏点了下头,老族长顿时大喜,他看着四周百姓羡慕的眼神,心中欣慰。   “李文柏,你是我李家最有出息的人,以后一定前途无量。”老族长看着李文柏,一脸欣慰之色,忽然想到李文柏推辞书吏之事,他小觑了李文柏,此子今后前程似锦啊。   说完了这些场面话,李文柏笑着请老族长私下一叙。李忠有些奇怪,不过点头应下。   私谈时候,李文柏给李忠奉了一杯茶,然后说道:“族长,我敢保证,我们李氏一族的荣光绝不止这些。”圣上的赏赐让李文柏发现他对这个世界更清楚的认识几分,现代人的思维都是讲究和气生财,能用钱解决的事并不是事,而且他又自觉自己身处弱势,所以一向隐忍,唯恐自己太过出格,让自己陷入更难的境地。   自从环儿的事情发生以来,李文柏其实一直在反省自己,后来赵家凭着权势来压迫,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时候不能因为自己能做到的事,就一味地隐忍敌人。他能凭着冰块获得圣上的赏赐,那么未来还有更多的东西,让他可以为自己谋求一个富贵荣华。那些要断他前路,要他性命,要他亲人性命的人,隐忍只会让他们更加不知廉耻,进而变本加厉。   李忠看着李文柏,听到他的话,手不由放下了茶杯。   “李宝荣最多和父亲一样,给李家族人带来一点绳头小利,甚至依照李宝荣和钱氏小气的性子,日后也未必会像父亲那般每年孝敬族里。”   话说到这里,李忠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文柏不叫大哥和嫡母,都直接称呼他们的名字了,可见这一家子兄弟是真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心中一叹,“文柏,你想说什么?”当真是那两人毁了李文柏与李家的情谊。   李文柏淡淡地说道:“族长,您放心,我还是顾念骨肉亲情的,过些日子,我会让李宝荣和钱氏失去家业回到村里,那时候就要看族长的了,若是他们不老实,族长是有权处置族人的。”   李忠倒吸一口气:“文柏……你这是要……”   李文柏微微一笑:“族长放心,从父亲那里得来的家业,我会全部交给族里,以后也都会是族里公共的产业,这样,您说,是不是更能帮助到族里人?”低头喝了一口清水,继续说道,“当然,茶园的地契会一直留在我手里,只要李宝荣和钱氏到死也不曾给我和环儿惹事,这两人离世之日,就是茶园交托给族里之时!”   李忠一听,脸色不由一变,这一招……可真狠啊!还好李文柏只是和他一个人说了,若是和族里人说了,他敢保证,族里会有很多人立刻乐意将钱氏和李宝荣处死,理由都是现成的,那就是陷害亲弟亲妹。   这罪名可大可小,虽是同一族,但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味,如果这里关系到自己利益,这自然就得上心了。   李家的茶园和铺子价值千两银子,一年产出的利润也有百两,这归到族里,怎么着,每个李家族人都能分到一些。   “这……这……这是大海的产业……文柏你……”李忠迟疑极了。   李文柏从来就没有把李家的产业放在心上,他说道:“我如今的冰铺和肥皂生意就已经超过了茶园,如今得了圣上御笔,这生意只会更加红火,不出一月,我的产业就是我父亲的两倍以上,父亲若是得知,定然也不会吝啬这点产业造福给族人,端看族长你如何处置了!”   话说到这里,李忠马上闭上了嘴。平心而论,他这个族长其实并不公正,甚至一直和稀泥,当初他见到文柏被宝荣陷害,他不能公平公正,甚至看到宝荣和钱氏将环儿那丫头卖去做童养媳,他也不敢阻拦,如今,文柏要报复宝荣和钱氏,他看着李文柏,心里更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文柏和宝荣比起来,文柏在意族里多了。想到这里,李忠还是有点小安慰。“既然文柏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有空啊,带着环儿多回族里看看!”   李文柏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他微微点头,他已经断亲,但是不能脱族,族人和他的利益绑在一块,曾经逼迫他去死的亲人也只会被外人唾骂不止。   李文柏送走了族长,又让阿三带着李家的族人去酒楼。   当送走这些人后,李文柏对着阿二道:“你们准备一些礼物送到县衙,一部分给杨县令,一部分给张主簿!礼物丰厚一些!”   阿二和阿三立刻下去忙碌起来。   这个时候的杨彦才从里面走出来,看着李文柏道:“李兄得天子赏赐,可喜可贺,赵家的危机终于解决了!”   杨彦的话让李文柏笑道:“这要多谢县尊大人,若不是县尊将制冰之法献给朝廷,我也得不到天子的赏赐,更得不到如今的荣耀!”   杨彦道:“我也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将制冰之法献给了天子,更没有想到天子会有赏赐!”   两人心里头都很高兴,有了这个护身符,就不怕任何人来捣乱了。   这时候阿四来禀报:“赵老太爷携赵家大公子来拜见。”   杨彦立刻看向李文柏,李文柏问道:“可是带了重礼?”   阿四连连禀报,李文柏思量一会儿,就说:“引他们去大堂喝茶。”   阿四立刻下去了。   杨彦起了身,李文柏说道:“杨兄你怎么起身了?”   杨彦疑惑地说道:“你不是招待赵家去大堂喝茶?自是要去见的。”   李文柏一副老神安在的模样,“不,我不会去见他们。”   杨彦更迷惑了,李文柏讽刺一笑,口中说道:“我只是让他们在大堂多看几眼御笔,这样更有助于赵家老太爷想清楚。”   赵家带着礼物来,不用想就是来赔罪的,但是他们绝非真心,与其过去应付,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冷静冷静。   “这只怕……又会得罪他们!”杨彦的声音有些迟疑。   李文柏微微眯了眯眼:“只要方子还在我手上,他们只要还有贪恋,就一直会得罪他们。”赵家生性贪婪,现在因为自己得了圣旨,暂时示弱罢了,只要赵家的那位长史没有倒,事毕会继续作乱,倒不如顺自己的心,冷他们一冷才好。   杨彦一听,顿时明白了李文柏的意思,口中轻轻一叹。   李文柏见着杨彦的模样,低笑了笑,说道:“杨兄放心,至少这一两年他不敢动了,而一两年后,我会尽力让他们得罪我不起。”   杨彦看着李文柏的模样,只觉得经历了赵家的事,原本内敛的李文柏像是出了鞘的宝剑锋芒毕露!不过……   杨彦也舒心地笑了笑,李文柏的才干他再知道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他成长到赵家动不得的地步!   “东家,刘赦刘大人也来了。”又有阿四过来禀告。   李文柏起了身,对着杨彦说道:“杨兄,我这次可得去见见他。”   杨彦奇怪说道:“你不去见赵家老太爷,反而要去见他?”摇了摇头,他对刘赦的印象差极了,“还要见他?!”   李文柏笑说道:“小人有小人的用处,我还真有事要他帮忙!”虽说笑着,眼底却好无笑意,若是此计成了,便是一箭双雕!   杨彦顿时一奇。李文柏却不曾继续说了,而是走了出去。   杨彦在原处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   杨彦到的时候,他见李文柏和刘赦已经颇有些交情的感觉,他脑袋有些懵,刘赦见杨彦来了,也连忙施了一礼,面色殷勤,口中说道:“杨公子。”   杨彦没说完,只是看着李文柏,李文柏说道:“刘大人算来也是长辈,就不必多礼了,杨兄,你说是不是?”   杨彦一脸懵,点了点头。   刘赦起身,感叹说道:“李二郎和杨大郎正是我乐安县最优秀的年轻俊彦,得遇两位,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杨彦听得有些鸡皮疙瘩,这刘赦说得话可真让他恶心了。   李文柏好似对着话受用,笑着拱了拱手:“刘大人谬赞了!”   刘赦也只是这么一恭维而已,他说道:“李二郎你放心,这事就包在老夫身上。”   李文柏微微一笑,说道:“那有劳刘大人了,阿四,给刘大人包几块香皂,弄体面些,刘大人,都是小玩意,你看着赏人。”   刘赦更高兴了,香皂可是五两银子一块,这东西可不少钱呢,当下他乐呵呵地道了谢。这李文柏这小子还是挺知情知趣的嘛!   “李兄,你……”   李文柏说道:“杨兄,这是我的家务事,也是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我不能再让我那大哥和嫡母再把环儿卖一次。”   刘赦手抚胡须道,“这事交给老夫便是。”   杨彦一听这个,觉得李文柏说得有理,心中有些好奇李文柏让刘赦做了什么,等见到刘大人离开之后,才低声说到,“李兄,你让刘赦帮你做了什么?”   李文柏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杨彦一怔。   ****   钱玉香和李宝荣吃了一肚子的气回了家。   李家族人吃的香,她们耳朵里尽是族人对李文柏的恭维,而有不少对他们的冷嘲热讽,钱玉香和李宝荣如果说一开始还因为御笔的事对李文柏还有些惊恐,现在嫉妒怨恨彻底占据了上风。   “这个李文柏……他一定偷了我们李家的秘方,他一个书呆子,怎么可能做得出冰来,一定是在我们书房找到的。”钱氏边说边嘱咐下人去李文柏以前的院子挖地三尺,一边带着李宝荣去书房。然而他们翻了半日,却没有任何发现。   而这时,刘赦已经进了李家。   “好你个李宝荣和钱氏,竟然敢诓骗我,之前李文柏并非自愿入兵役你们不告诉本官,还有你们将你们的女儿嫁给我的儿子,你们也不告诉本官你们女儿不愿意,还让我府里差点出了人命,害得我只能将李环儿送回去,赔了媳妇还折了面子,谁给你们的胆子,竟然这么戏弄我!”   李宝荣和钱氏一怔,这从何说起,他们不是心照不宣嘛?   就是心照不宣!   但是刘赦是可以不认的。   “李环儿的事情,看在李文柏赔了一千两银子份上就算了,但是兵役我查明真相,将李文柏名字划掉,这名单自然就少了一个人,势必就需要人补,既然是你们李家惹的事,就由李宝荣你来抵吧!”刘赦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第44章 一箭双雕   钱氏和李宝荣只觉眼前一黑。   怎么会这样?   “刘大人, 你不能这样……”钱氏开口。   刘赦冷眼看着钱氏, 刘赦这官威足够钱氏哆嗦一下, 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宝荣额头冒汗, 他连忙说道:“刘大人, 这名单少了一人,不是还可以从别处补吗?何时让我替上去了?我亡父交了十年的兵役财抵的。”说着还将手里的银子塞了过去。   刘赦冷笑:“以前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兵役名单已经报上了李家, 你们李家就得出一。”随后将银子丢给李宝荣。“贿赂官吏罪加一等!”   “大人……开恩啊, 我儿……我儿身子弱,如何能上得了战场, 这是要我儿的命啊!”钱氏的眼泪都急的落了下来。   刘赦哪里会有任何动容。   钱氏见状,去抓刘赦的腿, 刘赦一脚踢开, 完全就是没有任何要放过他们的意思。更示意跟过来的差丁去抓李宝荣。   李宝荣本能地就往后逃,钱氏急在心里,她突然眼睛一亮,对对对, 还有财抵兵役。   “大人,还有财抵兵役, 我们出钱出钱!”她高声说道。   刘赦示意差丁停下, 但也将李宝荣围在了角落里。   刘赦慢慢走到钱氏身边,比了一个手指,以只有他和钱氏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李文柏这些日子,一共给了我一千一百两, 你们只要给了我一千一百两,我就放了你儿子!”   钱氏脸色大变,就要嚷嚷出声,刘赦捂住她的嘴:“你敢说一个字,我就只能秉公执法,在兵役出发之际,不接受财抵兵役这例了。”   钱氏看着刘赦阴险的目光,她的脸色顿时灰白的目光,她真后悔,为什么当初为了李文柏去招惹刘赦这样的恶人。   刘赦看着钱氏和李宝荣,李宝荣见钱氏不说话,连忙叫到:“娘,救我啊,不管多少银子,我不能去服兵役啊!”   刘赦见钱氏还是没有说话,然后一挥手,准备叫差丁将人带走。   钱氏尖叫一声,过去抓李宝荣,但依然毫不留情地将钱氏踢走了,李宝荣一个大男人顿时嚎叫哭丧起来,“娘,娘!救我啊,我不能服兵役啊!”   眼见这李宝荣要被带出门,钱氏马上说道:“我给……我给,我没有那么多,但是我有茶园……还有店铺!”那些足够一千一百两了,说了茶园和铺子,她的心都在滴血,唇瓣颤动。   刘赦见状,再一次挥手让差丁们停下,“你确定?”   “娘,答应他!”李宝荣连忙说道。   钱玉香终于重重点头。   钱氏哆哆嗦嗦地在刘赦的陪伴下去拿地契,刘赦看到到手的地契,李文柏这小子脑子可真灵活,就这么轻松地就可以让他得到这么多产业。   同样也没想到,钱氏和李宝荣会这么好对付,一千一百两……霎时间,他已经在脑中转了一圈,想着如何在乐平其他的大户那里拿钱!   如果李文柏知道,自然会明白,这一招,对于心理有鬼,又天然害怕官府的人,是有十足功效,刘赦这一招可以用在钱氏与李宝荣身上,用在其他人身上,只怕就没有那般有效。   “走!”刘赦志得意满,带着差丁扬长而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刘赦带着差丁出来的时候,被衙役堵了正着,刘赦在瞬间被擒拿,并且从中搜拿出了地契。这一下人证物证确凿。   刘赦才猛然醒悟,他被李文柏算计了。   李文柏恨钱氏与李氏,用他做刀夺了两人的产业,但是同时也恨自己,这次让他这柄刀出了鞘见了血,转手让府衙的人候着,当场捉赃!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李文柏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而刘赦他威逼百姓,贪污受贿的证据已经人证物证齐在,这判不了死刑,一个流放边疆是足够了。   此案很快就定了下来,人证物证之下,简直没有任何翻案的资本,更别说,还有不少苦主一起来到县衙告了刘赦,这罪加几等。   乐安县见刘赦被判流放纷纷拍手称快。   同样的,因为陷害兄弟,贿赂刘大人的李宝荣和钱氏也被重打了五十大板,家产充公。   原本这产业要被发卖出去冲入县城财务,但是这法外还是可以走关系的,李家的家产折价一千两发卖给了李文柏。   李文柏身上没钱,县里有人的他,又被皇上称赞过,县里一致同意李文柏分期付款。   李忠看到这一幕幕发生,心中一叹,决定以后一定要族里听李文柏的,也一定要看好钱氏和李宝荣。   赵家老太爷听完这个案子,也重重叹了一口气,“此子有谋略!”   赵旉有些不乐意。   赵老太爷看着孙子说道:“你设身处地,如果你是李文柏,可能这么兵不血刃地将他的仇人和障碍这么轻易扫除?”   赵旉顿时哑言,这案子看起来简单,但是确实将人心完全算计到了,中间只要有一环出错,比如刘赦不贪心,不要一千两,或者比如钱氏和李宝荣拼死抵抗,闹上衙门,都会一败涂地。“告诉下面的人,暂时不要去招惹他!”   虽然有谋略,但是在赵老太爷看来,这小子还是稚嫩,不过他有圣上的御笔,这一两年内暂时不能轻动。   ****   没有了赵家的捣乱,李文柏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名声极为响亮,四周也都知道李文柏不仅会做生意,还得到了天子的奖赏。   很快,杨县令的考校也下达了。   因为献制冰之法有功,杨县令的考校是优等,更因为被擢升为幽州金河府尹。   杨县令看着手中的考校和吏部邸报,轻轻笑了起来,忍不住小酌几杯。杨县令欢喜的模样,让从外面走来的杨彦有些惊讶。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严于律己,很少喝酒的,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自倒自饮了。   杨彦上前对着杨县令道:“父亲有何喜事?”   杨县令将酒盏放了下来,轻轻笑道:“为父的考校出来了,我们不久之后就可以回到家乡了!”   杨彦听到这里,微微愣了下,看着父亲欢喜的样子,这考校必然是极好。只是要回到家乡,这让杨彦有些舍不得。   “父亲如此开心,这次考校定然是优等了,只是父亲要调回幽州么?”   杨县令点了下头道:“我被考评为优等,被吏部擢升为幽州金河府的府尹,一个月后,新的县令就会到达这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杨彦听到这里,神色有些不舍道:“回幽州?那这里怎么办?幽州苦寒远不及此地,而且我在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就这样放弃实在是可惜了。”   杨彦在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更是结交了李文柏,心中不愿意离开。哪怕他老家就是幽州的。但幽州位于边塞之地,与草原接壤,父亲虽升任府尹,在他的心中却是不如这乐平县令。   杨县令看着杨彦的神色,郑重道:“为父出任县令,为的是造福百姓。如今我大齐刚刚安定,民生凋敝,尤其是北方之地,被战火洗礼,百姓生存艰难,我更要回去造福乡里,岂能贪图这南方的安乐而裹足不前!”   杨彦见到父亲发火了,立刻改口道:“父亲息怒,我不舍此地也是担心李文柏,一旦我们离开了这里,他必然被赵家挤兑。”   杨彦的话让杨县令微微思忖了下后道:“李文柏有大才,不必担心。”   说道这里,杨县令眉头轻轻蹙起,思忖道:“接任乐平县令的人应该是贺许,此人性子孤傲,不喜欢商贾,加上赵家的挤兑,这李文柏的确会有些麻烦。不过你孙叔父特意过来一趟,广陵府尹尹盛平对李文柏很是看好。这尹盛平也是一个一心为百姓的好官,做事不拘一格。他现在为流民的事情烦恼,只要解决了这流民的事情,他就可以在广陵府立足。”   “孙伯父真的这么说?”杨彦大喜问道。   杨县令点点头,他说道:“你孙伯父这些日子在我们乐平走了好几圈,对李文柏非常看好,原本他这次要带着李文柏去见府尹大人的,后来出了刘赦的案子,他就只能先回去了,但是临走前,多番嘱咐我让李文柏尽快前去广陵府。”   “尽快去广陵府?”杨彦起身思忖了下,心中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当下点头道:“那我这几日就带着李文柏去一趟广陵府,我有一些好友在广陵府,正好介绍给李文柏。认识。”   杨县令点了下头道:“你们先去拜见府尹大人,只要府尹大人认可了李文柏,那他就可以在广陵立足。我写一封信让你带给府尹,或许有一些作用!我现在写信,你将李文柏带来,我再嘱托几句!”   听到杨县令要亲自写信举荐李文柏,杨彦有些惊讶,自己的父亲可是很少做这种举动的,他还以为父亲顶多找孙伯父说项。不过想到是李文柏,杨彦也觉得理所当然。   杨彦立刻去寻找李文柏。   ***   “杨兄为何急匆匆而来?”正在忙碌的李文柏笑着道。   这杨彦立刻道:“李兄,快随我去县衙,我们边走边聊!”   “好!”李文柏看到杨彦一脸的急促的样子,压下心中的疑惑,立刻随着杨彦朝县衙走去。   “是不是赵家又弄出了事情?”在路上,李文柏开口问道。   “你有天子的御笔,赵家一时半会绝对不敢动手的。”杨彦摇了下头道:“我父亲考校优等,马上就要调回幽州金河府担任府尹额,临走之前,有许多事情要叮嘱你!”   “杨县令要回幽州?”李文柏一脸的错愕,他没有想到杨县令竟然是幽州人士,更没有想到自己刚刚找到的靠山就这样没了。若没有杨县令的支持,自己在官场上就要受到赵家的制约。想到这里,李文柏也忍不住露出忧虑之色。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县衙。   李文柏上前拜见了杨县令后,便分了主次坐下。   杨县令看着李文柏,开门见山道:“文柏,我本是幽州人士,如今考校为优,即将擢升回幽州金河府担任府尹。你的拳头经济很好,让乐平县富裕了起来。但是新任的乐平县令贺许性子孤傲,其人重农桑而轻商贾,所以你在乐平县发展不会得到支持。加上赵家等人的排挤,对你日后的发展不利。”   杨县令说道这里,本就忧虑的李文柏心中更加沉重,但是面色未变,而是认真的看着杨县令。   这杨县令不会就简单告诉这些情况。   这杨县令喝了一口茶水,目光看着李文柏,见其面色未变,一副淡然的样子,暗暗点了下头,心中满意李文柏的表现。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前些时日广陵府尹的张主簿前来,言明府尹对你很感兴趣,你可以到广陵府去,我已经写了一封信,你可以持着我的信去拜见府尹!”   杨县令说道这里,李文柏一怔,果然有付出就有回报,杨家虽说要走了,还是会记得给他安排妥帖。赵家的那位长史在宁州府,自己去了广陵府就可以避开他。   若是得到了府尹的器重,反而是因祸得福了,毕竟广陵府比乐平县大的多,商业也繁荣,对自己的发展更为有利。   李文柏如今的生意越做越大,这乐平县已经不能满足生意的发展,甚至制约李文柏的发展,而这广陵府正可以进行产业转移。   想到此处,李文柏也对杨县令十分感激。“多谢县尊厚爱。”李文柏感激道,有了杨县令的书信,加上自己的头脑,定然可以在广陵府立足。   杨县令看着李文柏说道:“文柏贤侄,日后你可要多加小心,这次刘赦的事,贤侄日后切记得三思而后行。”   李文柏明白,这次若非是他刚得了皇帝御笔,让整个乐平县引以为荣,又不想得罪他,也不敢用此计。   因为,难保不会被反咬一口。就算他没有证据,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折腾出证据,而他现在得了圣上夸赞,有了御笔,这找他的错误,可不是说圣上认人有失吗?   这怎么可能,官场是个人都会知道怎么做,更别说李文柏没有任何证据。   “谢杨伯父,我会的。”   杨县令点了点头。   ***   三日后,杨彦和李文柏乘坐马车前往广陵府。   为了得到好印象,李文柏准备了不少礼物,也带来了不少钱财,准备打通府尹上下的关节。   乐平县距离广陵府有一段距离,马车行走的时候,李文柏在沿途中见到了不少携老扶幼的流民。这些流民面黄肌瘦,很多人躺在路边,无力的哭泣。   这些流民都是洪涝灾害后,无家可归的百姓,现在朝着广陵府而去。希望广陵府这座大城可以给他们庇护,让他们生存下来。   “大老爷行行好吧,我这小孙子发烧了,给我一点吃的吧。”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跪拜在马车前,神态凄惨。   李文柏听到声音,掀开车帘,看着老妇人怀中的孩童,心中沉重之极。   “阿大,给他们一些吃的。”李文柏缓缓说道,目光透着几分忧伤。这洪灾过后,苦的还是百姓。   杨彦也动了恻隐之心,上前道:“把吃的都给她们。”   李文柏摆了摆手道:“把吃的都给了他们,反而会害了这老妇人。这四周的流民太多,老妇人无力保护食物,给一些就足够了。”   杨彦思忖了下,觉得李文柏说的对,他也知晓这个道理,只是看着这些百姓,心中着实不忍。   “这些人太苦了。”杨彦叹息着,有些不忍,想到幽州的百姓,心中也隐隐赞同父亲的观点,应该回到家乡为乡里造福。   李文柏淡淡道:“希望府尹大人可以好好安顿这些人。”   李文柏望着四周,看到许多人都在咳嗽,心中一沉。   这大灾之后,必有疫病,尤其是南方,天气湿热,在洪灾之后,必出疟疾。若不能加以防备,怕是会有更多人受苦。   想到这里,李文柏的眼神都一颤,透着几分忧虑。   他现在想要快一点见到府尹大人。   当来到广陵府的时候,李文柏和杨彦直奔府衙。   府尹尹盛平看着手中的拜帖、礼单和杨县令的书信,微微思忖道:“这杨子良将李文柏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加上你对他的描述,我更想见见他了。”   孙主簿看着府尹笑道:“此人的确有本事,乐平县的流民被安置妥当。若让其在广陵府依样画葫芦,就可以解决一部分流民,而且他处理流民有些经验,或许还有其他的好法子。如今广陵府流民越聚越多,若不加以安抚和妥善处置,很可能会变成乱民。”   “你我都是朝廷官员,如今却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平民百姓身上。不过你们既然说了,那就见一面,今天正好考校一番,试试他到底有没有才能。”府尹笑道,命人将李文柏和杨彦喊了进来。   李文柏从府衙外走了进来,见到府衙布置淡雅,透着一股威严,却不是奢华。这让李文柏对这位府尹大人有了几分好感。心中确定,这府尹不是大贪之人。   “拜见府尹大人。”   “见过尹伯父。”   李文柏和杨彦进入大殿拜见了府尹大人,两人的神态都极为恭敬。   尹盛平抬手让两人坐了下来,随后目光落在李文柏身上,上下打量起来。   “杨县令的书信我看过了,在信件中,杨子良称赞你仁心有胸怀,有智慧,做事谨慎妥当。本府对你极为好奇,正好有事考校你下,不知道你可敢?”   府尹笑道,目光灼灼的盯着李文柏。   李文柏神色一凝,没有想到县尊竟然给予自己如此高的评价。   李文柏也明白,自己若要进入广陵府,必须得到这位府尊的支持,而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李文柏当下起身道:“小民不才,不敢承受如此评价,不过既然大人询问,小民愿意接受大人考校。”   府尹轻轻捋了捋胡须,点头道:“如今南方发生洪涝灾害,流民遍地,你可有法子解决这些流民的事情?”尹盛平直接将自己最为烦恼的事情问出来。   李文柏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当下笑道:“流民的问题在于安置,这些流民从四处逃难而来,只要大人提供食宿,他们就心满意足。大人可以一面提倡豪族大户捐献粮食安置这些流民;另一面则实行以工代赈。这些流民是最好的劳动力,大人可以借机修缮河堤城池,除了以上,大人还可以借助广陵府的地理之便,大力发展商业,吸纳大量的流民为工人或者匠人,只要流民有活干,有饭吃,有地方住,就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李文柏说道这里,看着府尊尹盛平道:“大人,我们广陵府靠海,这大海物产富饶,完全可靠海而生,海洋物资丰富,可以解决一部分吃饭的问题。”   尹盛平点了点头道:“说的不错,没有书生的迂腐,提的法子也客观,我会让下辖的各县城效仿乐平县。”   尹盛平说到这里,看着李文柏眉头微微蹙道:“李文柏,这流民的事情本就烦恼,但还能够有迹可循,而本府最担心的事情却比流民更凶险之事,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尹盛平慢慢的说道,眼睛盯着李文柏,这才是真正的考校。 第45章 奇物   李文柏起身道:“大人,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如今洪涝之后, 百姓流离失所, 颠沛流离, 饥饿交迫,加之人群混杂在一起,很容易得疫病!”   李文柏慢慢的说道, 而府尹尹盛平和一旁的孙成德眼睛越来越亮。这正是府尹大人最担心的事情。可是他没有想到李文柏竟然将这些事情揣摩的如此清楚。   这让尹盛平有些意外, 毕竟李文柏才十几岁的年龄。露出了赞许之色:“那你可有应对之法?这疫病最难防御,一旦爆发, 便会殃及无数百姓!”   面对尹府尹的询问,李文柏不敢托大, 躬身道:“这洪涝过后最容易生的是疟病, 小民翻阅过很多典籍,也问过一些大夫,最后认为此病乃是因为蚊虫而起。我南方燥热,洪灾之后, 必有许多水坑洼地,这些地方最容易滋生蚊虫。而流民为了生存, 吃喝拉撒都极为随意, 这更加重了蚊虫的滋养。”   尹盛平看向孙成德,问道:“孙主簿,疟病真是蚊虫之故?”   孙成德也不知道,他沉思了一会儿, 心中一动,“我细想过一些疟疾爆发之地,发现还多是蚊虫滋生之处,尤其是蚊虫极多的夏季更容易爆发疾病,大人可还记得灵州云台县?”   一提起云台县,尹盛平立刻就想想起来了,因为这云台县在三年前可是赫赫有名,三年前,整个灵州都深受水患,而导致疟疾在全州蔓延,只有一个地方,竟然奇迹的没有收到疟疾困扰,这个地方就是云台县。   孙成德见着尹盛平想到此处,便说道:“如果下官没记错的话,那云台县以种植艾叶为生!”   尹盛平大吃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   李文柏原本不知道孙主簿为何突然提起云台县,听到后来,他大概也知道什么情况了,只怕这云台县并没有受到疟疾所困扰。   尹盛平走来走去,然后说道:“如此,可能还真是因为蚊虫之故。”艾叶驱蚊,因为云台县广植艾叶,蚊虫不多,从而导致没有疟病!想到了这里,尹盛平的眼睛越来越亮。   李文柏拱了拱手,说道:“大人,在小民去翻阅典籍前,是听说过一个神医曾说道疾病传染是因为人的血液和唾沫沾染而成,而蚊虫的叮咬会将带疾病的病人血液传给另外一个人,才是疫病的开始。”所谓的神医自然是没有的,但是这是现代人都知道的知识,几千年的疫病和发达的医术所总结下来的经验。   尹盛平听李文柏这么一说,原本心里只是五分相信,现在有了八分,在这疫病的事情上,为了百姓安危,哪怕只有三分,他也得做啊。于是,尹盛平点了点头说道:“李文柏,那你可有法子祛除蚊虫,预防疫病?”   李文柏看着尹盛平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从这可以看出,这府尹大人的思路和他的想法是同一条路上的。   这样一来,事情也就简单了,对于祛除蚊虫和预防疫病,李文柏心里还真有一番计较,他想了想,然后组织语句说道:“小民目前有三个法子应对这个蚊虫滋生。”   尹盛平有些意外,他只让这李文柏给他出主意,虽然觉得他可能有法子,但是没想到他有三个法子。   李文柏施了一礼,然后低声说道:“第一在有积水的地方撒入生石灰断了蚊虫繁衍的路子。第二城内家家户户烧艾草,驱除蚊虫,尤其是流民聚集之地更要时时焚烧艾草。第三在流民聚集的地方建立固定的厕所,严格命令百姓不允许随地大小便。三管齐下,必能清净一半。”   这些法子有条有序,至于说是否有效,推行之后才能看到。但尹盛平还是点头笑道:“不错!”   李文柏看着尹盛平,随后又上前说道:“大人,小民还有两个奇物可以驱蚊。这两样东西需要晚些时候献给大人。”   “奇物?”尹盛平的眼神一闪,立刻来了兴趣,张主簿也好奇的看着李文柏,便是一直不出声的杨彦也想知道这李文柏又会献出什么秘方。   李文柏郑重道:“大人,一个叫做蚊香,一个叫做花露水。这蚊香比艾草更能够祛除蚊虫,而花露水不仅可以祛除蚊虫,还能够减缓蚊虫叮咬过后的瘙痒。”   李文柏提出这两个方子后,尹盛平和张主簿都露出了疑惑之色。他们对蚊香和花露水闻所未闻,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不过他们看到李文柏自信的样子,又想到眼前之人炼制出了冰块,酸梅汤、肥皂和豆油等物品,也就放下心来,毕竟这位是圣上言明有巧夺天工之才的人。   “既然你说的这两个东西有这般奇效,你便全力制造,只要东西是真的有用,本府必不亏待你。”尹盛平说道。   今日李文柏的回答让尹盛平很满意,这考校算是过了,当下笑道:“你曾经在乐平县提出了……拳头经济……概念,不知道能不能在广陵府也发展这拳头经济,助本府安抚住流民。”   尹盛平还是不大适应拳头经济这个词,但是为了尊重人,他也只能以此冠名了。   李文柏听到尹盛平的话,终于放下心来,自己来广陵府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没有想到这位府尊亲自提了出来,这倒是省了自己的麻烦,就连一旁的杨彦也松了口气。   李文柏对着尹盛平道:“小民愿意在广陵府制造肥皂和豆油,吸纳流民,扩大产量!”   尹盛平看着李文柏,却担心这李文柏只是糊弄自己,不愿意下力气,毕竟流民太多,这李文柏只有一人,纵有回天之能,也很难解决,当下郑重道:“你既然在广陵府发展拳头经济,本府也应该大力支持,若你可以招募五百流民为工人,我就在本府送你一块土地,让你建立工坊。而且这块地方本府任你自己选择,只要你看中了,本府都可以给你。”   尹盛平思忖着说道,一旁的孙成德和杨彦都极为震惊,这广陵府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很多大户想圈地做宅院,都很难成事,最后也就只能在府城外去修避暑庄子。如今,这府尹大人竟然许下如此重诺。   李文柏立即拱手说道,“大人且放心,五百流民定然是可以的。小民麾下有制冰、酸梅汤、肥皂和豆油的生意,只要在广陵府扩充作坊,就可以足够招募五百人了。”   听到了尹盛平的承诺,李文柏现在也很动心,若是在府城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方便建立厂房不说,还可以建立一个研究室,专门研究各种产品,而且有了府尹的支持,自己行事也更为方便。   这尹盛平听到李文柏的保证,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如果安抚了五百流民,这流民就压力小了一些。他知道这李文柏麾下工匠薪资极高,这些薪资足以让一户流民安稳度日,有了这样的开头,就算没有被招进去的流民也会有盼头,之后若是李文柏的生意好,他不信其他大户不心动。   李文柏和府尹商议了一番后,便准备先将蚊香和花露水制造出来。这两个东西并不难制造,唯一欠缺的就是时间。   阿大已经租赁下了宅院,李文柏回到屋子制作蚊香和花露水,而杨彦则是言明要出去一趟。   李文柏同环儿说了话,就开始做蚊香。   这制造蚊香的材料简单易寻。让阿大去买艾草、青蒿,阿二则去购买苍术、白芷和丁香。   艾叶和苍术合在一起燃烧的烟雾不仅可以祛除蚊虫,还有消毒的作用,如果在加上白芷、青蒿和丁香等物品,对祛除蚊虫和防备疟疾就更有好处。李文柏将制造的方法仔细回忆了下后,便开始制造起来。   先将艾草打成绒,然后把苍术等物品打成粉末,再取一张宣纸,裁剪成合适的小张,把艾绒铺在纸上面,然后撒上苍术、白芷等粉末压实之后,卷成卷。将这制造的蚊香放在一个宽口较矮的铁钵盂内,开始点燃起来,一股烟气缓缓的升腾起来,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看到这烟雾,李文柏将门窗关闭,先熏一个时辰,这样就可避免烟雾熏人。出了房间,李文柏又对阿四吩咐说道,“阿四,去买一些竹管、木桶和酒水、薄荷。”   蚊香是最为简单的,难一些的是花露水。炼制花露水的第一步是蒸馏烈酒。   普通的酒水用蒸馏之法可得烈酒,烈酒的度数高,入口回味绵长。单独拿出烈酒来,就是一门生意,但他不准备这样去做。李大海去世,他应当是守孝的,做其他的买卖也就罢了,若是折腾出烈酒供人饮酒作乐,寻常的时候可能无事,若是被有心人拉出来翻旧账,只怕是一场风波。   当阿四回来的时候,李文柏已经炼制了几套蚊香,房子内的蚊香效果也试验出来,房子打开后,不仅没有了蚊虫,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这让李文柏心中大定,相信这蚊香可以打动府尹了。有了蚊香,就可以更好的驱除蚊虫和预防疟疾,城外的流民也能够少受一些蚊虫的叮咬。   “东家,这蚊香太神奇了,不仅可以祛除蚊子,还能够让屋子充满淡淡香气,我感觉神清气爽。”阿四站在屋子内,轻轻嗅了下,仿佛精神都清明了许多。   李文柏笑了笑。做好了蚊香,重头戏是花露水,把阿四买回来的竹子、酒水、木桶和薄荷带到了小厨房。大齐的文人士子一向信奉的是君子远庖厨,也可以避免一些人知道了蒸馏的法子。   这房子是李文柏和杨彦暂时租住之地,房间挺大,厨房等物事也齐全。   李文柏望着阿大买回来的酒水,低头喝了一口,醇香可口,却没有太大的烈度。这个时候的白酒因为发酵不充分,酒水浑浊,还有一些漂浮物,酒水也是绿色,喝起来甚至有一些酸味。不过阿大买回来的酒颜色类似于琥珀色,酒水干净了许多,酒精浓度也会高一些。这样的酒水比劣酒的要好多了,至少省却了不少功夫,可以减少蒸馏的次数。   要酿制烈酒,就需要多次蒸馏,蒸馏的次数越多,酒的度数也就越高。   李文柏坐在小几上,把竹筒的竹节打通,又在上面挖了几个洞,这些竹筒有粗有细,长短不一。将竹筒放好后,伸手打开一坛子酒水,放入一个陶罐里面,这个陶罐跟茶壶差不多,一边是把手,另一边是壶嘴一样的出口,为了达到蒸馏效果,把上面的盖子封的严严实实,再找了一个粗细合适的竹筒连接在壶嘴上,将竹筒的另一端也密封起来,不过这个密封的口子插入了一根较细的小竹筒,接着,又找了个粗一些的竹筒。在这个竹筒内装满了冷水,套在另一个竹筒上。   一层套一层就成了简单的冷凝装置,在这个竹筒下面放着一个大碗,里面放着的是薄荷、麝香和金银花等药材。   独自一个人坐在厨房里,低头雕琢,额头上都是汗水,李文柏喝点了酸梅汤,正式开始试用这套萃取冷凝装置。   点燃了火炉,盯着最后的小碗,见到透明色的液体流出,他松了一口气。   蒸馏很慢,一滴滴的进行。这些酒精慢慢的汇聚在碗底,液体透明澄清,完全不同于之前。   随着加热,碗中的液体越来越多。等到越来越慢,李文柏就停止加热,再加热下去,后面都是水了,他也得了约莫一大碗的酒精。他知道酒精挥发的要比水快,一坛酒水中的酒精含量就不多,这还是上好的佳酿,若是劣质的酒水就更少了。   馥郁而又芬芳的烈酒,勾着人尝一口,李文柏只是用筷子蘸了蘸,入口便是微辣微热之感,这一蒸馏之后,就可以算作是烈酒了。   李文柏打算静置一夜,明儿一早,再加入松柏,柏叶,竹叶,茶叶还有时令的莲花,送进蒸笼里密闭好,先以武火蒸一次,再以文火蒸一次,两次蒸煮之后就得了花露水。   因为一直在火边,李文柏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不少的汗水,进入房子内,李环儿见着哥哥的模样,连忙打了一盆水,凉沁沁的帕子拧干了之后给哥哥擦汗。   “环儿早些睡吧。”李文柏说道。   “我不困。”李环儿摇摇头。   李文柏笑了笑,让人拿来笔墨纸砚。   “哥哥是要读书吗?”李环儿说道,心中有些心疼哥哥,从乐平县过来,还没有安定下来,白日里去见了府尹大人,然后一直忙碌到现在,还有要读书。   “不是。”李文柏笑了笑,“我让阿大等会帮我打造东西。”   李环儿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哥哥,喝点酸梅汤。”捧着加了冰的酸梅汤到哥哥的面前。   李文柏接过喝了一口,低头用毛笔在宣纸上画了一个草图,这草图上画的是许多蒸馏酒水的器物。这个时代的酒显然不行,酒味道都很淡,甚至很多酒入口后非但没有酒味,还是甜的。即便那些陈年佳酿最多也不过十五度左右,稍稍有些酒味而已。这样的酒是无法配置花露水的。   “阿大,你按照这个草图打造一些器具,记得要多找几个匠人,分开打造,除此之外,你多买些麝香、金银花还有我刚刚用过的药材,另外要买这么大的瓷瓶回来。”李文柏比划瓷瓶的大小。   阿大看着草图立刻揣进怀里道:“我一定会小心行事。”去了院子寻找一个剪刀,将宣纸上的草图一一裁剪了下。   阿大年龄不大,行事却稳妥,李文柏对于阿大的心细很满意。   第二日一早,李文柏两蒸之后,将酿造出来的花露水倒入一个个小瓶子,又用白绢包裹好的软木塞住瓶口,防止挥发。   “走。”杨彦见着李文柏忙完之后,笑道,“你昨个儿忙了一天,我也没有闲着。”   李文柏道:“你忙些什么?”   “广陵府有博雅书院,曾在此修习。”杨彦道,“你既定在广陵,那一二旧友,总要与你一一说个分明。”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广陵府的飞鹤楼行去,杨彦把今日里宴请的人同李文柏一一说了,好让他做到心中有数。   到了飞鹤楼,就有小二迎了上来,面带着笑把人引到了雅间里。飞鹤楼比乐平县的太白楼要壮观的多,若有若无的奏琴声从半卷的竹帘里入耳,让人心中松快。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这些人多是青衫文士装扮,与杨彦一般显露出少年人的勃勃生机,其中只有一位杨彦先前也不曾见过。   此人和中身材,唇红齿白竹叶锦袍正是好容貌,腰间佩着双鱼玉佩,发戴玉簪是京都里来的。“在下跟着堂兄而来。”通了姓名,王庭轩拱手笑道,“先前在京都里听家父提起过硝石制冰,这法子简单又巧妙,听到了堂兄说是有李兄,就跟着堂兄过来了。”   “王公子谬赞。”李文柏谦虚一番,这位王庭轩是工部侍郎的嫡子,跟着祖父回乡省亲,这次是跟着堂兄一起过来的,正是因为父亲的出身,所以他对硝石制冰这个法子感慨最深,最为赞叹。   杨彦见两人投缘,也乐得如此,让小二招呼招呼客人,寻了一位抱琴娘子,在卷起的珠帘后拨弄琴弦,琵琶声如大珠小珠,脆当当的动人。   等到上了菜,也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起治学文章。   杨彦离开了书院就不怎听这些,说了一会儿就求饶了起来,杨彦的话惹得众人发笑,李文柏也是面上带笑,听着他们就此说起了书院的事,心中觉得有趣。   从学问说到了书院,最后难免提到了仕途经济,说起了最近的时势。   现在的大齐正是建国以来较为安定的时期,相对之前几十年时不时的打仗,现在的大齐,也就南边的白夷人还在负隅顽抗。   大伙说得就是如今南征的战事。   李文柏之前因为兵役的事还特意打听过南征之事,南边山多,又多瘴气蛇虫,让北边过来的将士一开始行军困难,可是偏偏南边的军队不成气,最后朝廷派了一位大将带了一万北军过来和南军一起作战,并任他为南征主将。   现在众人在讨论的人,就是这南征的主将,这主将姓贺,单字一个青,这次要打白夷之地,正是这位贺将军领兵。   “贺将军在和突厥那一仗当真是干的漂亮,详装中计,转身用了三百精兵断了突厥五万人粮草,最后将五万人生生困死在银川城,自此之后,北突厥的什马解柯大汗遁入了草原腹地,再也不敢靠近我边关。”   “还有那次和羌族以少胜多,大战羌族骑兵之事,也是打得是酣畅淋漓。”   “说起贺将军,当真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他的功绩。”   “可不是?武将之中我最为敬佩的就是贺将军,智勇双全,听人说对待下属那可真是。”比划起手指,说话的人神色敬佩,“当浮一大白。”   众人呼声道,“当浮一大白。”   “这次有贺将军亲自带我大齐强军来平白夷,定然摧古拉朽将白夷赶出我大齐。”   大家纷纷笑谈,这些群书生意气风发,举杯喝酒。手中的筷箸敲打在酒杯上,口中唱起了诗词来。   李文柏并没有参与讨论,因为他知道的不多,而原来的李文柏这个书呆子也知道的不多.   而后看到这群书生心忧国事,豪情喝酒唱歌,心里感慨颇深,这才是真正的士子吧!   不过他因为在守孝,不喝酒水,王庭轩也是有孝在身不喝酒,最后两人同举茶水,与众人共饮。   两人都不喝酒,王庭轩因硝石制冰的事对李文柏有些好感,就索性与李文柏说起话来。 第46章 征兵   李文柏给在场的人备了一份礼, 锦盒里装了蚊香, 香皂, 还有通透水晶瓶装着的花露水, 花露水与那香皂如出一辙, 用了香料,气味馥郁芬芳,是给高门宅院里妇人小姐用的。王庭轩此时取了一小瓶的花露水闻了闻, 笑道, “只怕舍妹这次要买的物件清单上又多了一件。”   “若是喜欢,我再赠予王兄一些, 王兄尽可处置。”李文柏客气说道。   王庭轩对李文柏这般知礼有些好感,他摇了摇头, “她就是图个新鲜, 随她去玩。”   李文柏见着王庭轩说起了妹妹,眉眼含笑,便知道他待这位妹妹是极好的,“我也有个妹妹, 十二岁的年龄,性子太安静了。”   “女子安静些也好。”王庭轩想到了妹妹, 失笑道:“舍妹顽劣。”   李文柏希望环儿活泼一些, 王庭轩希望妹妹文静一些,两位兄长说起了妹妹的事,一时亲近了不少。   等到宴席散了,李文柏先把杨彦送了回去, 他不胜酒力,偏生喝得最多,醉醺醺的到了马车上就睡了起来。李文柏下了马车,让马车车夫架住了杨彦。   刚到了院门口,就见到了有衙役站在门口,巷子里的邻里远远站着,李文柏让阿大把杨彦送了宅院里,自己同衙役说道,“这位差爷不如到院里小坐。”   那人摇了摇头,“我也就是刚到,我家大人有请。”   “还请稍等。”李文柏说道,想到蚊香与花露水已经制作好了,便同衙役说道,“我拿上东西。”   衙役自然应下。   李文柏带上了蚊香与花露水,就与衙役行到府衙,孙成德正在门口候着,见到了李文柏连忙上前,“大人正在内里候着。”   “让大人久等。”李文柏与孙成德相让后道,“敢问大人唤小民是为何事?”   孙成德对李文柏有些好感,便道:“贺将军来了,你先前提过什劳子……”   “蚊香和花露水。”李文柏提醒说道。   “是。”孙成德点头说道,解释起来了来龙去脉,原来中午在飞鹤楼提到的贺青贺将军,从川蜀而来因宁州炎热,很多的士兵都不适应,病倒了不少,最为要紧的是,这一次的病症不同于过去的水土不服,而是生了疟病,开始打了摆子。   因这病症,军队只能暂且驻扎在广陵府,召集了本地所有的大夫给士兵医治,这病是因为蚊虫而生,尹大人想到了李文柏所说的蚊香与花露水,便连忙让人请了李文柏过来。   *****   “将军,李文柏已经带到。”孙成德在外拱手说道。   “进来吧。”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李文柏猜测此人应当是贺青贺将军。   贺青此人身材魁梧,面有浓须,身材健硕,旁侧有一位与他生的三分相似的男子,一见便知道此人应当是与贺青有血缘关系。   果然,由着尹盛平介绍后知道此人是贺青嫡子,名为贺飞宇,这一次行军打仗两人上阵父子兵。   “这位是圣上褒奖的乐平县李文柏。”尹盛平说道。   贺青淡淡说了一句:“果然是少年出英才。”他是知道这一道圣旨的。   旁边的贺飞宇却没有贺青那般气势,他扬眉一笑,“自从有了那硝石制冰的法子,可真是凉快了不少,我娘是最怕热的,有你制冰的法子,解了酷夏之苦。”   李文柏笑道:“谬赞,也是杨大人与尹大人心系苍生,让这法子上达天听,若是在小民手中,便是商贾之术,圣上由工部扩至天下,实乃天子圣明,百姓之福。”   李文柏提到了天子,尹盛平跟着大赞天子圣明。不过贺青显然不适应李文柏这种谦逊又恭维天子的场面,只一会儿就止住了。   贺青提到了蚊虫之事,他看着李文柏说道:“本将的事,相信你来的时候应该也听说了。”   李文柏一听,也正色起来,他也明白了,这贺将军和尹府尹不是一类人,贺将军位高权重,又是武将,颇有些直性,如此以来,与贺青说话,就需要少些客套,多些直爽,“在下都知道了。”   贺青点了点头,很干脆地说道:“尹大人主动提到了你前些日子提到了蚊香和花露水等物。”顿了顿接着说道,“因为圣上也赞叹你有巧夺天工之才,所以这次才招你过来,想问一下,蚊香与花露水是否已经制作出来。”   李文柏心里有数,若非尹盛平举荐,还有之前的圣旨,他只怕是见不到这贺将军的。   当下,他心里就知道这也是个机遇,如果蚊香和花露水对军队有作用,他就又多了一份人脉。   于是,他很快便道,“小民已制出。”   听到了李文柏的话,尹盛平微微点头,而贺青将军不动如山。   李文柏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蚊香与花露水,指着蚊香道:“大人,这是蚊香,点燃之后,有烟雾冒出,可以驱散蚊虫。放在屋子内,可以先关闭房门和窗户,待蚊虫被熏死和驱散后,再开房门,就不用担心蚊虫了,而且房屋内有异香。”   说完,他用火折子点燃了蚊香,整个蚊香燃烧起来,袅袅烟气飘散起来。   尹盛平说道,“不错,确实有香味,但能否祛蚊,还要试验下。”扭头喊了一声成德,孙成德立即拿着蚊香端出去,显然是要找一个屋子,把燃烧的蚊香放进去。   “放入到茅厕之中。”李文柏主动说道,“这府衙平日里就有用艾草还有各种熏香,只怕蚊虫不多。”   贺飞宇在一旁听了忍不住一笑:“也是了,茅厕里只怕是最多蚊虫的。”   尹盛平看向贺青,贺青淡淡说道:“去吧!”   于是,孙成德便让人把蚊香放入到茅厕之中。   李文柏此时又将花露水的瓷瓶举了起来。   “那这个花露水呢?有什么作用?”尹盛平继续问道,贺青并不开口,等待李文柏的回答。   “这花露水水具有一定消毒杀菌作用,涂在蚊叮、虫咬之处有止痒消肿的功效。涂抹在患痱子的皮肤上,亦能止痒而有凉爽舒适之感。而且这花露水的香气更久更好,这香气易于发散,并且有一定持久留香的能力,洒在身上,不仅可以直接驱散蚊虫,还会长久散发香气。”李文柏说道的时候,打开了瓷瓶的软木塞子。   给几人一闻,果然嗅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奇特香气,不似香皂那般浓郁,而带着别样的淡雅和清新.   尹盛平看了一眼贺青,见贺青没主动问话,他只能问道:“确实香郁,本府没有闻过这等香气扑鼻的东西,此物更像是女儿家用的,此物真的可以消毒防疫?”   贺青的目光也盯着了李文柏,李文柏凭空感觉到多了一份压力。   李文柏暗地深呼一口气,颔首道:“大人,此物的确可以消毒防疫,只要涂抹在身上,喷洒四周,足以防御蚊虫叮咬,只要防住蚊虫,就可以防住疾病。”最后的话是对着贺将军说得。   贺青一听,也颇为干脆利落对自己儿子说道:“先锋,去找两个人来。”   “是,将军!”贺飞宇原本还有些微笑,此时听到父亲这吩咐,身体站直,朗声行了一个军礼大声应道。   很快,就有两个人过来,一胖一瘦,看来贺飞宇完全明白父亲的心意。   贺青两人分别下了嘱咐:“你涂抹在身上,去花园之中。你,去让蚊虫叮咬一下后再过来。”   如今是夏季,蚊虫极多,尤其是茂密的花木之中,两位士兵到了花园里相看一眼,各生烦恼,大人吩咐不得不从,一个在身上撒了花露水,一个则是直接被蚊虫叮咬,两人都往花木茂盛的地方去,过了一刻钟,第二人说道,“身上已经七八个包了,我们走吧。”   略胖一些涂了花露水的那人,惊异说道,“我身上没有。”   “你身上怪香的。”清瘦汉子眼底有着羡慕。   “都是将军给我的小瓶。确实怪好闻的。”胖士兵笑着说道。   香喷喷之物竟然有驱蚊的效果,两人心中赞叹。   房间里坐着的几人都在等结果,较胖之人回禀道:“将军,卑职涂抹了这花露水后,蚊虫不敢靠近。”这人□□在外的手臂没有一个红点。而瘦些的汉子则是被咬的厉害,手臂上有几个蚊虫叮咬的红包,便是脸上也没有幸免。   平日里蚊虫更偏爱胖人,如今那人身上没有一丁点的红点,足可见这花露水的有效。   贺飞宇看了眼贺青,然后又伸手拿了花露水,给那被咬的第二人,“你试试这花露水的效果,涂在被咬过的地方。”   这士兵有些疑惑的拿起瓷瓶,但是军令如山,他立刻用花露水涂抹在他身上,尤其是蚊虫叮咬的地方。当花露水涂抹在身上的时候,这士兵脸上一喜,蚊虫叮咬的地方清清凉凉,不再瘙痒难耐。   “禀报大人,涂抹后,这蚊虫叮咬的红包不再瘙痒了。”士兵立刻严肃说道,但是又忍不住又抹了几下。   贺青伸出手来。   贺飞宇连忙把这花露水恭敬地送到贺青手上。   贺青抹了一些花露水在手背上,手背凉沁沁的,像是生了风一样.   此时又有下人过来,言明茅厕熏过一次之后,蚊虫皆无。   “好,这蚊香和花露水竟然有如此奇效,有了此物,便可以预防蚊虫,防止疫病了。你果然心思灵透。”尹盛平见贺青终于将紧绷的脸色和煦起来,他心中也是一松,看来李文柏先前所提到的两个物件都有极大的功效,并真的能帮上军队的忙。   这算是立了一功了,虽然主要功劳是李文柏,但是他的功劳也少不了,更重要的,这东西这么有效,如果李文柏在广陵府生产,到时候远销整个南方,无疑也能让他的广陵府越来越富裕。   尹盛平的称赞让李文柏起身道:“谢大人夸赞。”   贺青将东西重新丢到贺飞宇手上,然后慎重起来,并问李文柏道:“此物何价?平民百姓能否用得起?”他最为关心的还是这个,打仗消耗颇多,军费开支也是有数的,最好制作成本不高,世人皆可使用才好。   李文柏此时露出郑重之色道:“大人,这花露水制作所需要的药材并不昂贵,不过制造工艺也有些繁琐。为了让所有人都可以用得起,对外售卖花露水三十文,蚊香十文。”李文柏的话刚说完,贺青的脸色就和缓了起来,这个价格并不高。   贺青当即就拍板说道:“好,蚊香与花露水,我各要三千。”   李文柏心中算了成本,直接说道,“大人心系士兵,小民不才,先前在乐平做营生累积一些积蓄,贺将军做得是为国为民之事,小民愿意捐献蚊香与花露水各三千。”算成本也不过是百两银子,李文柏是送得起的。   贺青看着李文柏,心中微动,面上仍有少年的稚气,行事却得体,想到了尹盛平说起李文柏的家事,到底是没有了亲娘,父亲又意外殇亡,还未及冠就已经挑起了重担。“不必,这些钱我还是拿得出的。”   尹盛平笑着说道,“文柏只怕是一片好心。”看着李文柏说道,“不过万万没有让你拿钱的道理。”他笑着说道,“这钱我就出了,若是不够用了,知会一声,我立即让人送过去。”   贺青仍是摇头。   “将军不必与下官客气,我广陵府本就得到圣旨要给南征众将士方便,要粮给粮,要人给人,更别说这区区不过几百两的事,将军也要与下官客气?”尹盛平笑道。   贺飞宇看了父亲一眼,他走上前说道:“府尹大人不必忧心,这东西是新鲜的东西,未被例如军费开支,只能是将军私人采购先紧着军中将士用,待我父上了给兵部和户部的折子,届时自然会让府尹大人采买。”   尹盛平一听,就明白了,他心中有了主意,当着李文柏的面暂且不说,“少将军考虑周到,下官知道了。”另起话题,对着李文柏说道,“三千的数字颇大,你可能够做好?”   李文柏旁观这一幕,心中对大齐的尊卑和制度又有了一层认识,他连忙说道:“招募好了流民,还有郊区的地之事,便可以开始生产。”心产算了目前的产业规模,说道,“一旦蚊香和花露水开工制造,小民还可以招募二百多流民,加上制造肥皂和豆油的工匠,小民一共可以招募七百流民。”   听到了七百这个数字,尹盛平心中一喜,只要解决了七百流民,那广陵府的压力就少了大半。这事更大的意义就是一个示范作用,让其他的流民看到了希望,只要有希望,就不会发生变乱。而这些人赚到了钱,就会购买粮食,带动城内的服务,创造出更多的位置来吸纳流民。   他是果断之人,李文柏这蚊香和花露水还尚未大规模生产,就已经有了一个大单,他也是亲见蚊香和花露水的有效,开口说道:“本府许诺给你的那块地,你可以自己去选择,只要你选好了,本府立刻批下来。”   “流民?地?”贺飞宇有些好奇,他的发问也是贺青心中的疑惑。   尹盛平说了先前李文柏在乐平县所做的事,如今正是要把在乐平做得那些事搬到广陵府来,与先前相比,产业要扩大的多。   贺青听到了李文柏所做的事,对他高看一眼。   尹盛平对着孙成德说道,“你将县志和鱼鳞册拿出来,让李文柏选择一块地方,只要他选中的地方,你就给他批下来。”说到这里,看着李文柏再次道:“李文柏,贺将军和本府给你最大的信任,但是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李文柏深深行礼,“定不负将军和大人所托。”   李文柏跟着孙成德往书房里去选地,而尹盛平在李文柏离开之后,贺青的脸色好了很多,气势也收了起来。   尹盛平对着贺青说道,“姐夫,你的行伍里是不是还有南人做向导。”   贺青娶妻林氏,是兴庆伯的嫡长女,而尹盛平娶的也是兴庆伯的女儿,不过是庶幺女,贺青和尹盛平也是连襟。   贺青说道:“是。”他也忽然之间明白了尹盛平的意思,莫不是让他请李文柏也入行伍做向导?   在场的就没有蠢人,贺飞宇也明白了尹盛平发问的缘由。   尹盛平对着贺青说道:“先前说的那些撒生石灰的法子,我让人去做了,确实有效,都说蚊子少了许多,过往水灾后总有疫病,今年现在还没有发现。”治下太平,尹盛平说起李文柏的那些法子,心中赞叹,简单易行不说,最为关键的是确有奇效。   “此子颇有急智,无论是硝石制冰还是之后肥皂,今天拿出来的蚊香和花露水,都是此人所制。若是他跟着你,一路上就不必担心蚊香和花露水的短缺。”   贺青沉默不语,而贺飞宇说道,“爹,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贺青说道,“他可愿意和我离开?”   尹盛平笑道,“既然能够从那般的人家毅然决然断亲而出,等到安定了下来,才把妹妹接到身边,由此来看,此人性子果断又不失柔情。”正色说道,“他是断亲而出,只有一个妹妹,只要我替他照料了妹妹,他怎会不应下与你一起上路?他在广陵府的产业,有本府照应,更是不必担心。”   贺青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茶汤。   尹盛平继续说道:“他是一副书生模样,但也不必担心他跟不上行军的队伍,杨子良先前同我说,刚开始的时候李文柏此人瘦弱,自从断亲之后,日日清晨苦练,比先前壮硕了不少。”   有才有仁心,性子更是坚毅,贺飞宇对李文柏的好感一时间升腾到了极点,“爹,不如就听姨父的,我们北军在这南边,还没开始打仗,就折损了不少……一切都是为了白夷之战。”   贺青点头。 第47章 兵营之行   这孙成德直接将李文柏带到了府衙的府库内, 这里存放着整个广陵府的地图和户籍账簿。   在走入这里的时候, 李文柏拿出了二十两面额银票偷偷塞给了孙成德, 李文柏是真感激孙成德, 虽然孙成德是看在杨叔父的面上举荐他。李文柏心里感激, 当然也会想这维持这份关系。   毕竟孙成德在府尹面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必须打好这一层关系,尤其是现在选择地方, 需要主簿大人帮助自己点明要害之地, 免得吃了大亏。毕竟选择这块地方,对交通, 对四周的环境都有一定的要求,如果看走了眼, 挑在几个势力的交汇之地, 可就麻烦了。   孙成德看到李文柏的动作,轻轻一笑,“不必如此。”   李文柏说道,“不算是什么重礼, 只是等会若是选地,还要劳烦大人指点一二。”   孙成德这才收下了银票, 引着李文柏进入到了门口。然后对着李文柏道:“李二郎, 这里是我广陵府的府库,储存着广陵府的人口和田亩的鱼鳞册以及县志和广陵府的地图。”   孙成德对着士兵点头,引着李文柏进入到屋里,亲自将广陵府四周的地图取了出来, 对着李文柏道:“这是我广陵府四周的地图,你可以随意选取上面的地图。”郑重道,“这里有一副拓本,上面圈出来的位置,皆可以选取。”   李文柏看了下地图,目光又在拓本上大大小小圈出来的地上逡巡。   这广陵府背山近海,地利位置优越,四周有许多肥沃的土地,尤其是几条河流穿过广陵府四周,带来了肥沃的土地和便利的灌溉。   孙成德知道李文柏的本事,尤其是这位制作蚊香和花露水的本事,还得了贺将军的青眼,此时对李文柏语气热络,见着李文柏看过一遍,便帮着指点,手指点在地图上,“这块地方是一块沃土,位于广陵山角,有河流流过,不仅可以建造工坊,还可以成为良田。这里位于城北的田亩,靠近广陵府,也是一块良田,有不少富户想要购买,府尹大人一直没有允许。在南方的这块地方土地较贫瘠,但稍加改建就可以成为不错的良田,关键此地占地极大。”   这三块地方都是不错的土地,被很多人所觊觎。若非看重李文柏的潜力,怕也不会介绍这三个地方。   李文柏扫了下这三个地方,这三块地方虽然是肥沃良田,又靠近广陵府,但是自己建造工坊要的是便捷的交通,并不需要良田沃土。而且这三块地方靠近广陵府,必然人多口杂,不利于自己秘方的保护,更加上这里是人人争夺之地。自己来到广陵府,人脉不强,立足未稳,也不愿意和别人交恶。闷声发大财才是李文柏现在要做的事情。   李文柏摇头笑道:“我这行当,倒是不必用良田。”将良田占用来建立厂房实在是浪费了,“大一些的地方就好。”   谁人不想要良田?只用一部分流民耕种,做了麾下佃户就可以赚钱,是个一本万利的行当,大人特地让出这三块地,就是看中李文柏能够吸纳七百流民,能够大大缓解广陵府的流民之灾。   这李文柏只怕是觉得这地太好了,不愿把府尹大人的人情用在这里,此时当真是知情识趣。想到了这里,孙成德又点了两处面积颇大也有良田,但是不如先前的地方。   李文柏一边听着,一边目光在地图上慢慢搜寻,忽然眼睛一亮,指着海边的一块地方。   这块地方距离广陵府有一段距离,而且靠近海边,四周又有两条河流路过,向南和向北都便利,更可以利用海运。想到了这里,精神一震,“孙大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到李文柏的话,孙成德不由蹙眉,劝道:“这是海边的一个废弃的小渔村,因为土地贫瘠无法种植粮食,加上这些时日的洪涝灾害,村子内的渔民已经迁走了,不过这块地方远远不如其他地方,四周都是荒芜之地,没有种植粮食。”   孙成德将这里的缺点说出来后,就是在劝李文柏不要这个地方。这渔村太过偏僻了,又不是良田。   不过李文柏心中却定下了要这里了。自己在这里建造厂房有便利的交通,日后还可以利用海运来发展。而且自己在这里设置一个研究室,更有保密性。   李文柏对着孙成德道:“大人,我就选择这块地方了,我在广陵府发展是为了帮助大人解决困难,为百姓排忧解难,而非为了一人之富贵。而且建立工坊并不需要良田,如今流民汇聚而来,这三块地方大人可以让流民安置,让耕者有其田,自然就稳定了下来,而不怕生乱。”   这让孙成德一凝,看着李文柏的样子,神色动容。这李文柏可不是空口大话,有这等心胸,不得不让他佩服。   孙成德看着李文柏道:“你既然有如此心胸,我一定向大人禀明,将这块地方都划给你,若是可以,这小渔村四周也是荒芜之地,看看能不能一并给了你。”   孙成德的话让李文柏心中一亮,若占据四周之地,那就占据了四周的河流,可以在河中建造一个渡口。   “多谢大人!”李文柏连忙道谢说道。   选定了地方,李文柏原本是该离开的,府中的下人在门口候着,让选定了地方再回去小坐,于是李文柏与孙成德两人就此返回。   尹盛平在等待李文柏选择的结果,孙成德走进来的时候,府尹尹盛平看着脸色有些异色的孙成德道:“李文柏选择了什么地方?成德你这般的模样?”   贺青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以为李文柏选了最好的良田。   孙成德赶紧上前道:“大人,主要是因为没有选择任何良田沃土,而是选择了海边废弃的小渔村。”   “小渔村?”尹盛平眼神一凝,透着惊讶,“为什么选择这个小渔村?”这是海边的一个废弃的小渔村,因为土地贫瘠无法种植粮食,加上这些时日的洪涝灾害,村子内的渔民已经迁走了,四周都是荒芜之地,没有种植粮食。   想到了这里,尹盛平对着李文柏说道,“我嘱咐过成德,那三块最好的地也可以选的。”   为了让李文柏多招募一些流民,已经做好让李文柏占据良田的准备,所以将靠近广陵府的三块良田让李文柏选择。只是现在李文柏不选良田,而选择偏僻的废弃渔村,这让尹盛平不得不意外和震惊。   贺青与贺飞宇两人把目光凝在李文柏的身上,对他的选择心生好奇。   李文柏把刚刚对孙成德的那般说辞再次对两人说了一边。   尹盛平笑道:“既然如此,渔村四周的地方都划给你。”   李文柏听言心中大定,对尹盛平拱手行礼。   贺青原本以为李文柏贪婪,选了最好的田地才会让主簿孙成德面有异色,谁知道大大出乎自己的意外,李文柏正是因为心有仁心而又不贪婪,才会让孙成德惊叹。   “李文柏。”贺青开口,“本将有一事想要问你一声,你可直接与本将说愿与不愿。”   “不敢。”李文柏连忙说道,“贺将军有事吩咐就是。”同时心中一凛,难道是什么难事?若不然也不至于让一位将军对庶民说出相求,然后他连忙看向尹盛平,毕竟,目前而言,他的靠山就是尹盛平。   尹盛平笑着安抚说道:“你不必紧张,依本府看来,也是一桩好事,让你建功立业的好事。”   贺青淡淡的看着,由尹盛平说了军中请了南人做向导之事,李文柏既懂得驱蚊避疫之术,便想要征用李文柏到行伍之中,先是提了只是跟着军队后方,不必参与到战争之事里.   “杨子良这几日只怕就要回幽州了,你的家业安心置在广陵府,产业同样是如此,杨子良允你所做的,我都可以给你,只多不少!”尹盛平连忙做了保证。   免去了后顾之忧,给了李文柏实打实的好处,贺青主动说道:“这事也不急在这一两日,本将要在广陵府停留十日。”   李文柏千方百计想办法免了自己的兵役,但这次贺青的相邀又不大一样,李文柏听到还有思量回寰余地点了点头。   贺青见李文柏点头,又主动相邀,“疟病之事,着实让本将头疼,李文柏,本将想邀你到兵营里看一看,还能够做些什么免除疟病之苦。”   李文柏有些诧异,这年头军营可以随便进的吗?   其实,这年头的兵营不可以随便进,但是如果主将要带可靠的人进去,那自然没有问题。李文柏祖宗三代都被查清楚了,亲人和家产都在尹盛平这个妹夫手里,加上还是皇上称赞过的人,这样人带进去,自然就不是事了。   “小民愿意出力,只要小民可以帮到将军。”   贺青点了点头:“如此,就有劳了!”说道这后来,贺青的语气也变得极其缓和了。   “事不宜迟,今日就去吧!”贺青又说道。   李文柏没有任何异议,李文柏与贺青等人往兵营驻扎的地方行去。因为驻扎的地方就在广陵府附近,大家一起骑马,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李文柏见了驻扎之地,绕了一圈,心中大概有了想法,伤患表面上与其他健康士兵做到隔离,但最为关键的如厕之所没有分开,这里是最容易滋生蚊虫的地方,加上有疟原虫的卵留在,极其容易生出携带疟原虫蚊子,这些蚊子叮咬在健康士兵的身上,他们也容易得病。   李文柏每提出一个问题,就嘱咐贺飞宇跟着,然后安排了士兵跟在李文柏的身侧,原先如厕的地方,厚厚地撒上了一层生石灰,再用土掩埋,同时新建分开的如厕之所,健康士兵和患者做到严格分开。   照顾病患的大夫还有其他的士兵,身上都需要携带花露水,味道淡了就要在身上喷洒一边,□□在外的肌肤尽量包裹住,头上要带头巾,面上带口巾,每个军营的帐篷里都要放冰块,蚊虫厌恶冰块,这冰放入可以让患者舒适,也能够减少蚊虫。   另外就是不得饮用生水,如今是驻地,无论是病患还是健康的士兵,都需要在水煮沸之后方可饮用。   李文柏在兵营里转了一圈,重新安置妥当,跟着吃了饭,才有贺飞宇带着两个士兵,一起把李文柏送了回去。   ****   李环儿听到了有人叩门,她原本就等着哥哥,就急急上前开了门,“哥哥。”   李环儿见到了贺飞宇,微微一怔,对着贺飞宇行了礼。   “这是舍妹。”李文柏对李环儿说道。   “贺哥哥。”李环儿喊着贺飞宇,跟在李文柏之后,李文柏让妹妹多吃些肉食,还找了一只母牛,每日里挤牛奶,烧沸了之后早晚让李环儿喝上一杯。   不用劳作吃喝不愁,加上跟着哥哥放下了心中的忧虑,十二岁的小姑娘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模样,个子抽长了不少,肌肤也白皙了起来。   李环儿和李文柏有五分的相似,小姑娘大大的杏眼,身着彩衣,长发梳成双丫髻,用彤色的发带束住两髻,衬得小脸如玉。眨着眼睛喊贺飞宇哥哥,让贺飞宇不由得有些手痒,摸了摸李环儿的脑袋,“乖。”摸出一块儿玉佩就想要送给李环儿。   李环儿摇着头,不肯接受。李文柏也跟着推辞。   贺飞宇笑着说道:“拿着吧,不值钱的小玩意,主要是造型独特,本来是想要送给舍弟的,给小环儿玩罢。”   李文柏听言仔细看了一眼,那玉佩通体白色内里飘着白絮,被雕刻成兔子的模样,一对前爪捧着胡萝卜,因为里面还带着一点红色,灵动了这个玉佩。就如同贺飞宇说得,这玉佩的材质并不名贵,只是雕工活泼,很讨孩子的喜欢。   见着玉佩并不值钱,李文柏就放下了心,“拿着罢。”李文柏说道。   李环儿小心翼翼地接过,看到了玉兔捧着胡萝卜,当即就喜欢上了这块儿玉佩,仰着小脸笑着对贺飞宇说了一句,“谢谢贺哥哥。”   贺飞宇一愣,见着李文柏让李环儿先回房去玩,对李文柏说道,“难怪娘亲一直想要个女儿,小姑娘当真是可爱。”   看来贺飞宇是被萌到了,李文柏笑了笑,让过了身子,请贺飞宇入内,“不如喝杯薄茶。”看了一眼主屋的方向,杨彦已经醒了酒,正往这边走来,笑着说道,“我的一位朋友,对令尊很是敬仰,只怕下午的时候就心生后悔,因为贪酒误了去府衙之事。”   话说的时候,杨彦已经走了过来,李文柏便说道:“这位是乐平县令之子杨彦,这位是贺青贺将军之子,少将军贺飞宇。”   杨彦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中午的宴席上,杨彦对贺青将军是赞不绝口,唱歌的时候,更是第一个用竹筷敲杯的,声音同样也是里头最大声的,此时见到了心中敬仰的将军之子,心中激荡。听到了贺飞宇是贺青的嫡子,杨彦长长一揖,邀请贺飞宇入内。   贺飞宇本就对李文柏有些好奇,加上杨彦的热情相邀,也就依言进入了宅院,刚刚坐定由阿二斟茶,杨彦迫不及待问道:“文柏兄,你怎的与贺小将军在一起?”   “唤我飞宇就是。”贺飞宇笑着说道,“我也就是虚长你们两三岁。”   “既然如此,不如喊你贺大哥。”杨彦拱手说道。   李文柏说道:“中午把你送回来,尹大人有请,我去了府尹才知道,贺将军也在广陵府。”   “家父与尹大人是旧友。”贺飞宇笑着补充道,“暂且在广陵府休整,前来拜访尹大人。”   “是白夷之战罢。”杨彦肃然起敬,中午他就一直赞叹贺将军之才,如今贺青的儿子在场,口中仍是赞叹不已,赞叹过后又有些苦恼,“若是我没有喝多,中午便可以瞻仰贺将军的风采。”   贺飞宇呻之一笑,说道:“我父亲就驻在广陵府,若是有时间,你同文柏一起去就是了。”   杨彦苦笑着摇头,叹息一声,“收到了家父来信,明日我就要回去了。”   贺飞宇说道,“就不能多留两日?”   李文柏帮着解释,“这一次杨大人要擢升,已经定下了,要回幽州,幽州路途遥远,只怕日程定下不好更改。”   李文柏说完之后,杨彦点点头,心中遗憾自己大约是没法子见到贺青将军了。 第48章 杨彦离开   贺飞宇坐不多久便起身告辞, 李文柏和杨彦本还想留他一起用完晚饭再走, 但营中军务繁忙, 虽暂时在休整期间, 但也并非闲着无事。李文柏和杨彦起身相送出院外, 在贺飞宇几次推让之后,才回院子。   贺飞宇走了以后,李文柏和杨彦感觉自在多了, 两人也最后叙叙旧, 而李环儿乖巧的坐在一旁,每当看到哥哥与杨彦的茶杯空了, 就连忙给两人斟茶倒水。   李文柏虽然平素里说话头头是道,但骨子里并非多言之人, 尤其是在这种即将离别的伤感之际, 想到了杨彦先前所说的话,轻叹一声说道:“明日就要启程了?”   杨彦先前感伤,想到了贺飞宇所说邀请李文柏入行伍之间的事笑着说道:“文柏兄不必如此感伤,虽明日与父亲一同前往幽州赴任, 此刻的分别只是暂时而已。”扬眉笑道,“文柏兄, 是不是也定下了要跟着贺将军行伍的决心?”   贺青将军的第一次相邀确实让李文柏心中下意识的排斥, 但随即尹大人的话说得清楚,他跟着贺大人一行,首先不必担忧在广陵府的产业,其次也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命危险, 与钱氏与李宝荣寻到刘大人把他记在征兵册子上,并不是一回事。这次是请他做向导,如果要是在军中能有一番作为,他就与贺青将军还有广陵府尹结下了善缘。   想到了这里,李文柏开口说道,“贺将军的御下有方、治军严谨。我今日里去了军营驻之地,那些北方的士兵,一路南下,就算是身上有不适,此时军中有疟病肆掠,也都丝毫没有怨言。如杨兄所说,我去了兵营之后,心中确实想要应下跟着行军做向导之事。”   李环儿听到了杨彦说着哥哥要离开,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小手紧紧抓着衣摆,眼底流露出一丝紧张。   杨彦注意到了李环儿的神色,笑了笑声音温柔,“别怕,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将军亲自带我大齐强军来平白夷,文柏兄就算是要入行伍,是做向导,不必上场杀敌的。至于说环儿你,也有人照料,不必担心。”   环儿听到和上次不一样,哥哥又不必去杀敌心中松了一口气。李文柏不关心战事,许多事不知晓,李环儿在村里长大,听着村里的顽童提过贺青将军的威名,知道他是大大的英雄,想到了这里,紧张的神色褪去,对着杨彦扬唇一笑。   杨彦微微怔住在他的印象里李环儿还是当初那个有些怕人,身材消瘦的幼女,却忘记了女大十八变,李环儿已经渐渐长大了。   对李环儿点点头,又对着李文柏说道,“你行的是商贾之事,本朝商人的地位与前朝相比确实大大提升,但是许多人骨子里还是轻视商贾。接任我父亲即将在乐平赴任的那位贺许县令,就是如此。若不然我父亲也不会替你引荐入广陵府,如此,这样随了军,哪怕是一点功劳,贺将军的性子也定然会为你请功,到时候换个出身应该不难。”   李文柏心里明白,然后说道:“杨兄说得是。”   另外还有赵家的事,虽说目前暂且放下,但终究是隐忧,他必须在一两年内让赵家奈何他不得。想到此处,李文柏目光坚定说道,“在战场上杀敌我大约是做不到了,只是尽自己之力,让士兵少些奔波之苦,还是做得到。”   杨彦听到李文柏虽说神色淡淡,但神色笃定,他知道李文柏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笑道:“术业有专攻,文柏兄若是在战场上杀敌反而可惜了,最适合的就是做向导智囊了。”因李文柏在孝期不好喝酒,举杯说道,“先祝文柏兄鹏程万里。”   “杨兄也一路顺风,杨大人官途顺遂。”李文柏也举起了茶盏,想到了杨彦明日要离开,心中升腾起了伤感。   李环儿虽说只有十二,但人世间的很多事情感触比那些大人还要深,平素里沉默寡言,不代表心里感受不到,乖巧懂事的她不想让杨彦和李文柏为自己担心,只好把心中的不舍埋藏了起来。   杨彦对李环儿的关注并不比李文柏少,两个人的感情也很深,他十分喜欢这个可爱的小丫头。见到李环儿这样的表情,他声音软了下来,轻声安慰道:“环儿不要不开心,杨哥哥走不了多久,到时候不是回来,就是你哥哥带着你去幽州,我们就又可以相见。”   李环儿因为自己幼时的遭遇,所以内心里其实对别人有一些防范之心,虽然看起来很乖巧,但却很难接受一个人,接受了就很难忘记,但为了不让哥哥和杨彦担忧,装作被转移注意力的样子,展颜一笑说道:“杨哥哥说的是真的吗?不许骗环儿哦!”   杨彦笑道:“这是自然。”   *****   次日清晨,杨彦的几位友人知道杨彦要走,一早就赶了过来,阿大和阿二帮助杨彦打点行囊,几个人又攀谈了片刻,看到天色已经大亮,动身一起前往城门。   贺飞宇知道杨彦今日便要离开,也从兵营中赶了过来,虽然他与杨彦并不相熟,但他十分看好李文柏。在城门前杨彦拜别了众人,就要前去与乃父会和,一同前往幽州赴任。   李环儿却显出依依不舍之意,眼眶中泪水盈盈,毕竟还是个小女孩儿,虽然极力隐藏着自己的情绪,还是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杨彦与李文柏交谈了几句,匆匆驱马离去。   等到他们全部离开以后,等到只剩下李文柏与贺飞宇两人,李文柏对贺飞宇说道:“少将军此来不光是要相送杨贤弟的吧?”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贺飞宇说道:“文柏贤弟聪明,此间没有外人,我说话随意些,文柏与杨彦是兄弟,杨彦贤弟称呼我一声大哥,不若你我日后也已兄弟相称便是,又不是在朝堂,不必如此生分,我与文柏贤弟投缘,如果文柏贤弟不嫌弃,你我二人以后以兄弟相处如何?”   李文柏知道贺飞宇只是客套之话,想要拉拢自己,毕竟自己只是个有些头脑的平民百姓,而对方却是将军之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的先锋了,如果不是自己还有些用处,想必对方也不会折节相交,但既然对方已经递出了友谊之手,即便知道对方的目的,自己一个升斗小民也不能拒对方于千里之外。脑海里转了一圈,李文柏躬身道:“既然少将军看得起小民,那小民三翻四次的推脱自是不妥,如此小民斗胆就称呼一声齐大哥,望大哥日后提携一二。”   贺飞宇毕竟年少气盛,自不必那些久坐朝堂的老狐狸一般诸多算计,拉拢人心是真,但如果真看李文柏不上眼,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听到李文柏这声大哥,弯身一扶李文柏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说道:“贤弟不必如此多礼,既然你我二人已经以兄弟相称,那日后就以兄弟相处,与身份地位无关,如若再说这般客气之言,大哥可要不高兴了。”   李文柏连称不敢,随后说道:“既然齐大哥有事相谈,那我二人不如找一安静之所,边吃边谈可好?”   贺飞宇毕竟是从伍出身,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爽朗的说道:“也好,军中早饭也未食,便边吃边谈吧!不用太麻烦,简单能吃饱便可。”   此时早饭尚且不晚,午饭还早,两人找了一家清净一些的食肆,点了一些寻常简单的饭食便坐了下来。   等待饭食的时候,李文柏说道:“贺大哥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就是。李文柏如果能够做到的绝不推辞。”   贺飞宇正色道:“文柏,之前父亲与你说在广陵府盘桓十日,恐怕如今要提早出发了。”   李文柏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微微点头,虽然贺青之前所说要在广陵府盘桓十日,但军情之事反复多变也是常事。   贺飞宇怕李文柏心中有隔阂,继续解释道:“父亲爱兵如子,之前是看部下来到南方水土不服,军中多有患疾者,想空出十天让士兵将养休整。昨日贤弟去军中走了一圈,今日士兵的状态有所好转,原来再有七八日,士兵的状态恢复了,我们就要出发了,毕竟兵贵神速。但是刚接到消息,白夷人滋扰我南镇百姓,杀了不少我汉人子民,父亲已经想尽快行军。”   李文柏一听,他拱了拱手说道:“军中之事刻不容缓,文柏一定随军而行。”   贺飞宇听到李文柏的意思就是应承了下来,笑着说道:“没想到贤弟还是个急脾气,这倒是于我对了胃口,不过也不用如此匆忙,我此番前来,就是把这个情况告知贤弟,稍后父亲和尹大人可能会相召贤弟前去一叙,此刻没有其他事情,贤弟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如果需要父亲和尹大人相助,不妨一同提出来。”   李文柏点了点头,心中思索着贺飞宇所说的话。   两个人饮罢饭食,贺飞宇因为军务繁忙,便告辞离开了,李文柏也溜溜达达向家走去。到了院门前,看到李环儿一个人正站在院门前翘首以盼。   李文柏上前摸摸她的小脑袋问道:“环儿怎么在这里站着?想杨哥哥了?”   李环儿连忙摇摇头说道:“等哥哥吃饭。”   李文柏心中汗然,想到自己已经吃罢早饭,而李环儿还在这里等着他,连忙问道:“环儿,你吃饭了没有?”   李环儿摇摇头,让李文柏心中很不是滋味,连忙拉住李环儿的小手,进去看着她吃得七八分饱,才给了她一杯牛乳,让她慢慢喝着。   ****   午休过后,真的有人上家来找李文柏,还不是外人,正是在府尹府衙当值的主薄孙成德。   李文柏连忙迎了出来,亲近地说道:“孙大人您来了,有什么事情让下人传唤一声便是了。”   孙成德也不再摆架子,他和杨知县是至交,他替杨知县举荐李文柏,李文柏也对他亲近,所以说话也不需要那么客气,当下笑说道:“我也只是个下面当差跑腿的,你赶快收拾收拾吧!贺将军与府尹大人有事相召。”   李文柏家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便与孙成德匆匆赶往府帐,顺便,李文柏也将李环儿带上了。   因为有孙成德的带领,兵营当值的士兵没有多加阻拦,贺飞宇正在中军大帐前面当值,贺青和尹盛平此时双双坐在府帐中交谈,见到贺飞宇之后,孙成德便站立在一旁,贺飞宇进到府帐中禀报一声,便招呼李文柏和李环儿一同进去。   李环儿毕竟年纪尚幼,对里面的布置格局十分好奇,按住心中的好奇,悄悄地张望,其他人见到了李环儿的小动作,会心一笑。   李文柏躬身道:“见过二位大人,不知两位大人召唤小民有何事?”   贺青沉稳道:“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讲话不用拘束。”顿了顿接着说道,“战场多变,恐怕之前答应给你十天考虑休息的时间无法做到了。”   李文柏先前就听贺飞宇说过,此时并不奇怪,拱手道,“军令如山,将军若有需要,小民可立即与将军大部队一同出发。”   贺青微微的点了点头说道:“很好,也不至于如此仓促,兵士们还需要修养两日,不过你这两天要把需要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军令一发刻不容缓,因为你不曾在军营里当差,所以特意与你交代一番。”   李文柏连忙躬身谢恩。   贺青平素就不是喜欢多言之人,该说的话既然已经说完了,便继续看着面前的简略军事地图思索,而尹盛平在一旁接口道:“李文柏,不知可还有什么要求,如果有要求尽早提出,免得出发以后再想起来,乱了方寸。”   李文柏想了片刻说道:“尹大人,其他的要求没有什么,只是这厂房我希望在我随军出征的这段时间,尽快建立起来,等我回来可以立即投入生产,造福乡里。”   尹盛平说道:“这是当然的,此事我已经命孙主薄提上日程,无需担心。”   李文柏接言道:“尹大人,这个厂房的建设,我需要规划一下,希望能够亲身前往小渔村实地考察一番。”   尹盛平微笑着点点头:“然,今日时间已晚,明日一早让孙主薄与你一同前往看看,毕竟你们也是老熟人了,管理地志也是孙主薄的职责所在,对地方的情况比较清楚。”   李文柏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另外还有一件私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尹盛平见他的目光落在李环儿身上,他看到李文柏将李环儿带过来就知道李文柏的意思,笑了笑,“为了环儿罢。”顿了顿说道,“虽然你有几个手下在广陵,但毕竟都是大老爷们儿,照顾一个小丫头不太方便,这样吧,尹盛平的府尹府宅后院乃是女眷居所,平素里闲人禁止入内,这段时间可以让环儿姑娘居住在府宅后院,等你归来置办完住所再随你一同居住便可。”   李文柏没有想到尹大人竟是如此安排,口中道:“大人,这如何是好?我兄妹只是寻常平民百姓,居住府衙怕被旁人抓了话柄。”   尹盛平轻轻摇头道:“这没什么,环儿姑娘乖巧可爱,必然会讨老夫人欢心,我平素公务繁忙,也没时间陪伴老夫人,环儿姑娘可替我排解老夫人的寂寞无趣,也是一桩美事。”   李文柏听到了尹大人的话,连忙让让李环儿同自己一同拜谢尹大人。   贺青和尹盛平交谈了一会儿,似乎公务聊完了,便要转回府衙,对李文柏说道:“李文柏,我带环儿姑娘去府衙见见老夫人,如果两个人投缘,今晚便住在府衙便可,你不用担心。”   李文柏毕竟只是平民之身,前往府衙多有不便,更勿论前往后衙了,这府衙是整个广陵府最安全的地方,把李环儿安置在此也无需担忧。   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把阿大四人召唤了过来说道:“我可能不日就要随军而行,但是我走的这段时间,我们的事情不能有所耽误,所以就让你四人全权负责。”   阿大四人躬身道:“谨遵吩咐。”   李文柏继续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会给你们留下所需用的钱财,掌管财务一事由阿大负责。”   阿大连忙躬身领命。   李文柏继续布置道:“建设厂房是重中之重,阿二明日与我一同去小渔村勘探,建设布置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人监督我才放心,广陵府与我们互惠互利的关系,各取所需是应当的,但不要太过于依赖他们的,这样对我们日后的发展会很不利。”   阿二也躬身领命。   李文柏继续对阿三道:“阿三,我会列出一个原材料的单子,你这段时间把周边三日之内的村寨府城跑一遍,把原材料的进货渠道定下来,因为运输能力有限,以三日为限比较保险,但更远的地方也不能落下,不能让别人在原材料上面卡主我们。同时你也要注意留意有合作可能的商户,日后厂房建设完毕,东西生产出来,出售这一环节也是很重要的,不可能所有东西都由我们的手直接卖给老百姓,给别人一些利润,让别人成为我们的代理商,我们赚大头,他们赚小头,才是一个比较健康的营销线路。”   阿三虽然不懂什么代理商,营销线路,但是对于东家每每口中出现这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也是习惯了,便也躬身领命。   李文柏最后对阿四道:“阿四,我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不知你可敢接受?”   阿四躬身道:“东家请吩咐,为东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文柏叹道:“恐怕让你说对了,这次还真要赴汤蹈火一番了。”   阿四听了李文柏的话,微微一愣,但随即就淡定了下来。   李文柏说道:“现在洪灾刚过,必然有很多流民四散奔逃,有些被各府城所收容的还好,但更多的人却是无家可归,所以必然会有很多流民成为了土匪山贼,为祸一方。居安思危刻不容缓,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直面他们,但以后肯定少不了打交道。我本想建立一支自己的安保队伍,但无奈我只是个平民,如果手里有一支数量颇大的武装力量,必然被官府忌惮,甚至针对,但安保力量的数量小又起不到什么作用。   所以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件就是打探清楚各方面的土匪山贼势力,如果能够用金钱所打动他们,那就尽量许以小利保持我们日后商队的安稳。   第二件就是你想尽一切办法,在官府允许的范围内,建立一支镖队,既能保护我们工厂的安全,也能保护我们商队的安全。   第三件事情,就是你要你多招些人手,最好能够安插在附近的所有大城,打探对我们有用的消息,主要是打探市场物价,居民所需,同时也要注意一些对我们不利的消息,随时能够汇报。”   阿四虽然觉得这些事情像一座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李文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说道:“你们还要注意一件事情,搜罗人才,不管是做生意的人才,会发明创造的人才,还是武功高强人品端正的人才,只要对我们有帮助,能够为我们所用,一定要处好关系,能够直接挖过来为我们所用更好,即使暂时不成,日后等我们发展壮大以后,也要为我们所用。”   四人应诺领命,李文柏把阿大单独留了下来,此刻杨彦已经离去,而李环儿年纪尚幼,能让李文柏放心的也就只有阿大四人了,其中阿大的性情又是最稳重的。   李文柏走到自己储存银两的箱子前,慎重的打开了箱盖,取出一百两白银说道:“这一百两白银你给环儿,她在府衙生活,必然不能让府尹大人破费,她今晚可能要住在府衙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走,不能亲手交给她了,这件事情交给你。”   李文柏又从里面取了二十余两散碎纹银,他此番是去随军打仗,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花费银两,带上一些只是为了应不时之需,而且也是多一个心眼,万一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有这些银两,他还是可以翻身的,同时他开始想着,如果有个钱庄就方便了,把银两换成银票,携带提取也会方便许多。 第49章 小渔村   不过钱庄这事儿只能想想罢了, 此刻李文柏还不具备经营钱庄的实力, 钱庄不但需要强大的财力, 还需要很大的实力和充裕的人手, 背后还要依靠着十分深厚的官府势力, 所以说钱庄虽然很赚钱很方便,但不是说开就能开的。   在李文柏的记忆里,很多涉足多个州府的钱庄, 背后的官府势力庞大到可以直达天听, 甚至有一些可以制造银元货币的,官府认可的钱庄银号, 本就是官府自己的买卖,上到王宫贵胄, 下到文武百官都有些好处, 就连国库填充都占了很大的份额,这又岂是普通人可以经营的?   虽然只是想想,但李文柏还是暗下决心,若是有一天, 自己有实力了,一定要开办一个所有州府都认可, 可以互相兑换的钱庄, 借助着这个钱庄的影响,自己的所有买卖也可以开遍所有州府,甚至在周边的蛮夷之地遍地开花,响彻番外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现在不是白日做梦的时候, 李文柏接着把剩余的大部分银两和钥匙交给阿大道:“阿大,这些银两都交给你了,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所有花销记得要立下账目,工厂,原材料储备,生产,工人培训等所有支出都要经过你的手,一定要做到账目清晰,如果你们四人有私事支出,也可以使用这些银两,但要归属账目,记清楚了吗?”   阿大对李文柏的信任很是感动,重重的点了点头,应诺说是。   等到阿大离去以后,空荡荡的房间就只剩下李文柏一人,没有电灯,做起实验来也不是很方便,李文柏便点燃油灯,拿出一本空白的本子,这还是他找人裁剪以后,按照前世的笔记本形式装订的,方便平时记录查看一些东西。   油灯里的灯火摇曳,李文柏或是思考,或是落笔疾书。   去战场不比去别处,就算是做的是不上前线的向导,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出意外,临走之前把自己的一些想法都记录下来,如果自己真的发生危险,也希望把一些东西做出来,为百姓做一些贡献。自己没有危险最好,如果自己安然归来,还可以继续完善计划,按部就班的把自己内心的想法一点点实现。   就在李文柏埋头思考,伏案疾书的时候,突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扰乱了他的思路,李文柏一愣,连忙把笔记本合上,这脚步声肯定不是阿大四人的,明显是一个女子的脚步声,但是李环儿如今去了府衙后宅,院子里就没有其他女人了。   突然声音停了下来,像是在辨别方向,不久就奔着书房的方向而来,离得越近,屋外的脚步声走得更快。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左右一看,便看到了站在桌旁的李文柏,直接跑了过去,扑在了他的怀里。   李文柏自从脚步轻快的时候就辨出了这是环儿的脚步,抚摸着怀中少女的青丝说道:“环儿,你不是去了府衙后宅了吗?怎么回来了?”忽然这样抱着自己,难道是在府里头受了委屈?   李环儿听出了哥哥的担心,仰着头说道:“府尹大人的宅院里什么都好,老夫人待环儿也很好。只是环儿听老夫人说了,哥哥需要两天才走,便求着老夫人让我先回来与哥哥多待几天。”   李文柏听了后这才放下心来,随后趣笑说道:“环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以后终是要嫁人的,这么粘着哥哥可不成。”   李环儿沉默了一会儿,好一会儿才闷声说道:“环儿不管,环儿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哥哥,你要去战场了,我……我……”说道这里,李环儿马上又住了嘴,随后背过身去,说道:“哥哥,环儿成亲之事还早。就算环儿成亲嫁人了,粘着哥哥别人也管不着。”   李文柏心中一叹,说到底,这次他去做向导还是让李环儿担心的,虽说是跟在将军身边不是上战场,可是到底也是交战去,环儿担心不舍也是情理之中。但见她懂事地转移话题,李文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说道: “环儿一回来,怎么没去哥哥的房间,而是直接跑到书房来了?”   李环儿轻笑道:“哥哥真笨,哥哥的房间黑着灯,只有书房才亮着灯,环儿当然就直接到书房来了。”   李文柏笑了笑,这时候他其实是有些没话找话。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焦急的女声轻轻喊道:“小姐,环儿小姐,你在哪儿啊?”   李文柏听到了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当即一愣,“环儿,你还有带着其他人回来吗?”   也难怪李文柏这么问,小姐公子这个称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通常只有大家闺秀才可以被称为小姐,而一般跟随小姐的必然是婢女,但这婢女也不是有钱就可以用,还要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最差也要是个秀才出身或者是当地乡绅之流才可以,不然以李文柏现在的身价,院子里也不会没有一个下人。   李环儿这时候好像才想到,连忙从李文柏的怀里挣脱,打开门说道:“梅香,我在这儿呢!”   李文柏看着面前因为疾跑,已经娇喘连连,一身婢女打扮的女子,拱手说道,“梅香姑娘,多谢送舍妹回府。”   梅香听到了李文柏的声音,连忙轻施一礼道:“见过公子,小女子只是府衙中的一名婢女,公子只管唤我梅香就好。”顿了顿又说道,“这都是老夫人的吩咐,梅香当不得公子如此大礼。”   李文柏侧过身子说道:“梅香姑娘,你应当也累了,不如在书房里小坐。”   梅香还在踌躇,按照府衙中的规矩,没有召唤,自己是不能轻易进入主人房间的,更何况还是如此客套的邀请,又何曾经历过?   李环儿却一拽梅香的衣袖说道:“梅香姐姐不用客气,这里又不是府尹府衙,不用那么多规矩的。”女人的衣衫本就轻薄,如果挣脱撕扯难免坏了仪态,梅香只好随李环儿走了进来。但一直以来的教导,让梅香不敢就坐,最后只捡了一方小凳,挨着边坐了下来。   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李文柏绝不会因为对方只是一名婢女而看轻她,反而很是客气的询问道:“舍妹不懂事,给姑娘添麻烦了。梅香姑娘请用茶。”   “公子客气了,环儿小姐很懂事。”面前的人生的清隽,说话更是客套,梅香心中对李文柏印象不错,就多说了两句,“老夫人平素里很少笑的,今天的欢笑都多了不少。老夫人得知环儿小姐思家,便让梅香陪着小姐一同回家看望一下,又知小姐家里没有人照拂,便让梅香同小姐一同居住几天,照顾小姐的饮食起居。”   李文柏听言心中开心,虽然知道李环儿平素里娇憨可爱,很是惹人喜欢,但也没想到会被老夫人如此看重,从行为举止就能看出,这梅香必然不是一般的婢女,恐怕会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女,居然能够把她派出来贴身照顾环儿的起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老夫人是如何的喜爱自己的这个妹妹了,看来自己的后顾之忧倒是不用担心了。   既然有人来了,李文柏也就不好再整理自己所要写的笔记了,陪同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命人准备了晚饭。   吃罢晚饭本想给梅香准备一间客房,却被李环儿拒绝了,要和梅香同住一塌,梅香本来就是要贴身照顾李环儿的,虽然同住一榻有失礼仪,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自古小姐夫人和得宠的贴身婢女同住一榻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便也没有拒绝。   得空李文柏把李环儿单独拉倒一边说道:“环儿,哥哥过几天就要走了,有些事情想和你交代一下,这些话你记住就好,不要和别人提起。”   李环儿见着哥哥说的郑重,也正色点头。   李文柏先是拿出碎银两交给李环儿道:“环儿,在外面不比在自己家,尤其是我们只是小门小户的平民百姓,前往不要有失礼法,就算是老夫人喜欢你,也不能恃宠而骄,该花的钱一定自己花,老夫人要是平日里喜欢什么物什,你就买来送给老夫人,一定不要做老夫人不喜之事,这些银两先交给你,如果不够就去到阿大那里去拿,在阿大那里哥哥给你留了一百两纹银,应该够你这段时间的花销了。”   李环儿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听到百两,乌黑的瞳眸更是微微怔住,在心中想了半天,才伸手覆在了哥哥的手上,“环儿会听话的,不会惹麻烦。”她仰着头看着李文柏,轻声说道,“哥哥不要担心环儿,梅香姐姐待我很好,我有什么不懂的,问她就好。”   李文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接下来的话只怕会让敏感的她担忧了,但是那些话不得不说,他温声说道:“环儿,哥哥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哥哥书桌下面靠墙边有一个暗格,里面会给你留下一些东西。如果贺将军带大军归来,或者得知战败的消息,一年以后我还没有归来,你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记得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里面记录的一些东西如果你不懂,可以和阿大他们商量,或者找杨彦商量都可以。”   听到李文柏这有如交代后事一般的言辞,李环儿紧紧的搂住李文柏的腰,泪水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只是最坏的打算。”李文柏说道,“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哥哥不会有事的,哥哥一定会回来的。”李环儿倔强说道,“贺将军是大大的英雄。”   李文柏原本要说是最坏的打算,现在只能多哄着妹妹说好话。他在现代也是宠着妹妹的,如今的李环儿太过于早慧,先前的日子决计说不上好,如今在他的疼爱之下才慢慢恢复了小女儿家的心性,他也就慢慢宠着妹妹。他的妹妹,是要视若明珠放在掌中疼爱的。   李文柏说了许多,最后许诺一定平安归来。   李环儿哭过了一回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乖巧坐着,由着哥哥替她冰眼睛,好不让眼睛那么红彤彤的。   ***   翌日清晨,李文柏带着阿二前往府衙准备与孙成德会和,前往小渔村一探究竟。   孙成德公务繁忙,不可能一直等着李文柏的到来,所以听到差役禀报以后,才从府衙中走了出来。   孙成德看到李文柏以后,热络的寒暄道:“李贤侄,昨日休息可好啊?”   李文柏一愣,原先孙大人态度温和但是远不如今日的热络,连忙应道:“多谢孙大人关怀,昨日休息尚好,不知孙大人可安好?”   孙成德朗声笑道:“李贤弟不用这么客气,听说令妹昨晚去后宅见过老夫人了,很得老夫人欢心,甚至有收为义女的意思?”   李文柏终于知道孙成德态度的变迁缘由。不过收为义女这件事应该是虚传的,毕竟这些当差的是不可能进入后宅的,口口相传肯定会有所变化。李文柏不借此抬价,依然客客气气的说道:“承蒙孙大人关心,舍妹昨日打扰老夫人清闲,老夫人没有怪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哪会有收做义女一事。”   孙成德打哈哈道:“李贤侄不用隐瞒了,昨日可是有人看到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跟随环儿姑娘回府的,这还能作假不成?”   这件事情倒是真的,李文柏也无法解释。   孙成德继续道:“我和杨子良也是十几年的交情了,他视你为亲子侄,以后贤侄要是不嫌弃,称呼一声叔父便可!”   李文柏心叹:这衙门中人果然是耳目伶俐,居然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   孙成德指了指身后一位年轻后生说道:“李贤侄,进入你要去查看小渔村的地形,本应该我亲自跟随,但无奈公务繁忙,这是我的亲近,也是族中后辈,唤做孙嵩莶,贤侄称呼他嵩莶便可,他今日会全程跟随贤侄,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好。”   说完还故作姿态的说道:“嵩莶,我这位贤侄可是得了圣旨褒奖,有巧夺天工之名的,你这次公差要是不能让李贤侄满意,回来唯你是问,知道没有?”   孙嵩莶连连称是。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此时广陵府的城门已经大开,若是再不走便误了时辰,几人上马,由孙嵩莶带路,打马挥鞭前往小渔村。   一路上孙嵩莶十分有眼力见,详细的给李文柏讲述着地志人情,倒是不用李文柏再发问了。   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小渔村,这段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倒是和合李文柏的意,若是离的进了,反而不是很方便,但有个问题就是路上太过颠簸崎岖,有些地方都没有路,可想这小渔村过往的交通是多么的闭塞。小渔村已经成了一片荒芜,原本还有几十户人家居住,却因为洪水来袭,都迁去了地势高一些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片残垣断壁的茅草房能够说明这里当初有人居住过。   阿二从马上跳下来,牵住李文柏□□马匹的缰绳。   等到李文柏下马以后,孙嵩莶也从马上一跃而下,在李文柏旁边问道:“李公子,对这个地方还满意?”   李文柏举目四望,这里地势平缓,靠海边也不远,略微点了点头说道:“地方还满意,只是这路不太好走。我们几个人过来都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开路,要是有车队从这里出发恐怕路上要耽搁不少时间了。”   孙嵩莶连忙解释道:“这件事孙大人已经交代过,若公子真能按照之前所说,不光收留流民,还能在这里做一番事业,那这路自然由官府出面,出人出力的事情不用李公子担心。”   李文柏点了点头说道:“由官府出面也好,毕竟李某在这里算是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不太好施展拳脚,不过先说好,出人出力的事情由官府出面,但出钱的事情就由李某来吧!”李文柏是个聪明人,既然人家只说出人出力,那自然是想让自己出钱,只是这件事情不好直说,那自然还是自己提起的好。   孙嵩莶连忙说道:“这件事情小人不敢做主,待我回禀大人以后再向李公子做回复。”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件事情就此揭过,不再多提了。   走到一座还算完好的茅草房前面,几人把马匹拴在木头柱子上,走进去看看桌椅板凳还都在,便轻拭掉了上面的浮土,坐了下来,拿出水囊和干粮边吃边喝起来,虽然早饭吃过时候不久,但一路颠簸,几人也是感觉到了腹中饥饿。   吃完干粮以后,李文柏背起一个竹筒和一个笔筒,竹筒中是李文柏特意找人按照现代图纸大小命人做的宣纸,而笔筒中装的也不是毛笔,而是一些木炭棒,毛笔携带不方便,而铅笔还没有出现,最好的方法就是木炭棒画图,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胜在方便。   背好东西以后,李文柏对孙嵩莶说道:“孙小哥,有件事情需要劳烦一下。”   孙嵩莶连忙说道:“出发以前孙大人交代,一切都要听从李公子的,有什么事情李公子尽管吩咐,不用如此客气。”   李文柏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带我的随从四周看看环境,但所带的物品马匹需要有个人照看,不知可否麻烦孙小哥在此等候片刻?”   孙嵩莶心中有些不喜,毕竟他是代表官府而来的,即使需要勘察地形地貌,李文柏也是应该带着他,如今却宁肯带个随从也不带着他,让他如何高兴?但李文柏是府尹面前的红人,李文柏的妹妹更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出来之前孙成德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得罪李文柏,而孙嵩莶本身就是个伶俐之人,不然也不会被孙成德如此看重,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呢?   孙嵩莶拱了拱手说道:“李公子的吩咐,在下必然尽心尽力,李公子自去便好,在下会在此相候。”   李文柏带着阿二走出了茅草屋,一边走,一边用木棍插着下面的沙土,眉毛紧紧的皱在了一起。阿二看到李文柏面色不喜,连忙问道:“东家,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文柏问道:“阿二,你可知为何我会选择这个小渔村?”   阿二想了想说道:“这个地方距离广陵府城比较远,受官府管制会少一些,也不会招人惦念。”   李文柏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是一个原因,但我另一个想法是,这里临着大海,海路运输比陆路方便许多,我们的生意不可能只限于广陵府一隅。”   阿二赞叹道:“东家思虑深渊,我辈不及。只是既然这里符合东家的想法,为何东家还是愁眉不展呢?”   李文柏轻轻的摇头道:“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说着用手中的木棍杵了杵下面的沙土说道:“这里的土质松软,如果改个居住的茅草房还好,但是我们的厂房肯定需要更坚硬的土地才能牢稳,这里恐怕难啊!”说完又指着远方说道:“这里虽然临着大海,但是却是一片悬崖礁石,无法建立码头,船只无法靠岸,又怎么能够出运货物呢?”   阿二听到李文柏的担忧,在一旁思索了片刻说道:“东家想的确实是重中之重,要不然我们回去再找府尹大人换个地方?府尹大人应该不会不同意吧?”   李文柏轻轻的摇摇头道:“这不可,一来再换地方勘察地形又要两三天甚至更久的时间,我随时可能随军出发,时间上恐怕来不及了。二来我们讨到这个地方,是因为广陵府需要我们,但如果如今去找广陵府更换地方,那就是我们相求广陵府了,这一来一往相差许多,如果官府借此理由强行插入,我们如何自处?”   阿二执行能力不错,但眼界毕竟相差太多,想的没有这么周全,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只能应承道:“不知东家可有解决的办法?”   李文柏摆摆手说道:“如果我要是有解决之道也不会如此忧虑了,如今我们只能往更远的地方看看,毕竟划给我的地方不止这一个小渔村,更远的地方说不定有好地方呢!”   两个人沿着海边一直向前走去,出了小渔村的范围,海岸上荒石荆棘逐渐变多了,毕竟多日无人行走,看起来就像是荒滩戈壁。   走着走着,海岸边的悬崖坡势逐渐减缓,李文柏看到这样的一幕,神色振奋:“我明白了,这百姓居住和我们建立厂房的思路不一样,他们之所以建在悬崖边,是因为悬崖能够有效阻止海浪,而不是这一片的环境都如此。” 第50章 第一个军功   想到这里, 李文柏脚下加速, 快步向前面走去, 果然如同他所想一样, 前面的坡势见缓, 不远处就看到了沙滩。大喜之下,也顾不得阿二有没有跟上,一跃跳到了沙滩上, 沿着沙滩往海岸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边走边用木棍四处查探。   阿二被李文柏搞得有点不知所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文柏已经走出了很远, 连忙快步追了上来问道:“东家,可是有了什么发现?”   李文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里沙滩和海平面已经处于同一平面了, 建立船坞码头问题不大, 而且你看这里的土壤。”   阿二低头顺着李文柏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这里的土壤已经不再是松散的沙土,而是有着砂砾和黄土的坚实地面。   李文柏继续说道:“我刚刚查看了一下,这些土壤的密实度已经可以打地桩了, 只是下面可能有岩石层,但这没什么, 既然这里已经不是松软的沙土了, 只要我们再找找,肯定会找到下面没有岩石层的地面,这样我们建立厂房的地方就有了。”   阿二虽然对李文柏所说的话听的一知半解,但一些关键词还是听懂了, 见到李文柏欣喜的神色,也高兴的说道:“东家,这是不是就叫做天无绝人之路?果然东家有神仙保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李文柏对阿二这时候拍的马屁很是受用,只不过时间紧迫,不能停留太久,跟阿二说了一声:“走,我们再沿着这片沙滩看看,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好地方了。”   两个人沿着沙滩往前走,突然看到前面有几块凸起的礁石矗立在岸边,李文柏一直看着脚下,用木棍勘察土质没有注意,但阿二一直注意着周围环境,突然提醒道:“东家,你看前面礁石上有个人。”   李文柏抬头一看,果然不远处的礁石上坐着一个人,看起来是个渔夫,头上戴着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身上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十分愁苦。   李文柏正想找个人问问周边地形,比自己这样盲目的寻找要省时省力多了。而且那人既然是这般的打扮,定然是对附近很熟,才会如此。   两个人向着礁石走去,“老丈,您可是住在这附近?”   渔夫本不想理会两人,但见李文柏穿得好,也不敢不回答,说道:“见过贵人,小人确实居住附近。”   李文柏若有所思,也不再做隐瞒,说道:“在下李文柏……我见小渔村已经荒废,本想附近无人居住,不想老丈居然还在附近居住。不瞒老丈,我本是官府安排在这小渔村建立厂房之人,今日前来只为寻找一合适之所。”   渔夫听到这里,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的表情,因为李文柏的事迹已经传遍广陵府,尤其是最近大肆招收流民,说是能够妥善安置流民,这比官府的赈济还来得有效,毕竟赈济只是一时之解,但是流民无所生计,依然不是长久之计。   渔夫虽然不知道何为建立厂房,但一听这事就反应了过来,李文柏能给流民活路,是不是也能给他们活路了?   当下,他立刻就跪了下来,说道:“原来是李大善人,您在乐平县的时候就安置了无数的流民,您来这贱地,是不是来给小人们一条活路的?”   李文柏听完这话感觉到有些汗颜,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只是想赚点钱,却没想到被推到了如此高的地步,好像自己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一般,不过既然在百姓口中把自己口口相传成这样子,那自己就不能让天下百姓失望,以后还是要多做一些谋福百姓的事情。   李文柏先是把人拉起,再拱了拱手说道:“老人家谬赞了,本人就是李文柏当面,只是一小小商人,当不起老人家如此厚爱。”顿了顿又说道,“听老丈的意思,这里还有其他人居住?可我去小渔村的时候已经荒废多时了,不知老丈此刻居住何所?”   渔夫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天灾来袭,抢匪肆虐,本来我们鲁家村大部分都是以打渔为生的渔夫,可是前些日子天灾一来,这打鱼的营生算是断了,加上村子离府城太远,成了抢匪喜欢光顾的地方,很多人受不了就搬走了,也不知道是投靠了亲友还是当了流民,剩下我们几个孤老头子,年老体衰又举目无亲,只好流了下来,可是当初的村子也不能住了,只好躲进了这荒郊野外,能躲几时躲几时吧!说不定哪天灾祸一来,就一把枯骨入黄土了。”   李文柏听了这话有些不是滋味,幸而那位老人也是看得开的,广陵府下辖六县,这一次的水灾过后,整个广陵府谁人不知道乐平?尤其是那圣旨下后,所有人都知道李文柏是个能耐人。   渔夫见着李文柏的神色,反而转过头说,“李大善人不必如此,既然官家让您来了,我们就还有一条活路。”   李文柏道,“老丈不知可否带在下到现在所居住的地方看看?”   渔夫听到李文柏这么说,便立马开始收拾东西,从礁石上走了下来。   两个人随着渔夫,沿着沙滩南行两里,走到了一块地方,此地地势平坦,幅员辽阔,靠着海边的地方还有一个凹口,正是建造码头的绝佳地方,而在远离海岸的一边有着一片竹林,靠着竹林边有着几座竹木所制的房子,虽然比起木屋差了不少,但是比起茅草房又坚实许多。   李文柏大喜,让阿二在一旁等着,自己勘探土壤,只见离着沙滩不远靠近竹林的一侧,地面坚硬,建立的厂房也不易倒塌。   李文柏暗暗点头,对老渔夫说道:“老丈,不知这地方是如何寻到的?”   渔夫不明所以的说道:“这原本就是我们村以前砍伐竹木的地方,竹子可以做竹筏,又可以做木柴,而且靠近竹林若是抢匪来了,还可以进去躲一躲。”   李文柏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老丈,若是我言明官府,让官府把老丈和村人迁入府城居住可好?”   老渔夫先是惊喜,随即眼眸又是暗淡了下来,摇了摇头道:“我们在海边居住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要是到了府城又如何生计呢?”   李文柏略一沉吟道:“官府和地方豪门搭设粥棚,想必不会让老丈和村人饿到。若是老丈不愿意,那我在此处建立厂房,老丈和村人若是愿意,可以到工厂内工作,每个月可以领到一些银两可好?”   老渔夫虽然不知道工厂是什么,但是听说有银两可领,便道:“李东家若是不嫌弃小人一把老骨头,能够帮上李东家的忙最好。这银两就不必了,如果能施舍些粥食,又不让我们离开这片地方就可以了。”   李文柏也没有时间多解释,至于银两以后按照工资给予就好了,反正建立工厂又不多几个工人,这些老人虽然体力差点儿,但找个差事恐怕不难,这就交给阿二他们了。   此时日头已经高升,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告别了渔夫,李文柏带着阿二把周边地形粗粗的看了一下,估计了一下面积,又找了个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把宣纸铺好,一边设计整个图纸,一边给阿二讲述着建造中的注意事项,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实验室的要求,同时让阿二暗中修建一个密库,说不定会有大用。   两个人勾勾画画完成以后,时间已经是午后了,若是再不走,那赶回广陵府就天色全暗了,而且还有个孙嵩莶在等着他们俩呢。   等回到小渔村,孙嵩莶早已经等不及了,翘首寻找着他们两个,见到他们俩终于回来了,孙嵩莶连忙疾跑两步迎了上去,语气紧张的说道:“李公子,你们这是去哪儿了?这一走就是多半天,眼见天色都要擦黑了,你们要还不回来,我就准备回广陵府求援,四处寻找你们了。”   李文柏不好意思的说道:“让孙小哥担心了,我与阿二四处查看地形,走的稍远了一些,晚上我摆下宴席宴请孙小哥,算是赔罪了,希望孙小哥不要推辞。”   孙嵩莶本想答应,但想想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连忙推脱道:“嵩莶又如何敢怪罪李东家?只是担心李东家的安危。李公子的安危可是关系着广陵府无数百姓的生活。既然已经平安归来了,就比什么都重要,待回到府城中,嵩莶还要回府衙汇报公务,并且和大人敲定修路事宜,恐怕就无法同李东家一同赴宴了。”   李文柏说道:“既然这样就不耽误孙小哥公务了,明日李文柏再设宴款待孙小哥,到时希望孙小哥不要推辞。”   几个人跨马往回赶,路上李文柏也跟孙嵩莶把小渔村的不便,以及最终选定地方的大概位置和孙嵩莶说了一遍。   等到回了广陵府,天色已经渐晚了,若是再晚回来一时半刻,恐怕府城的大门就把他们几个人拒之门外了。   回到了家中,众人还没有休息,尤其是李环儿还等着李文柏回来一起吃饭呢。   李文柏与李环儿一同用了晚饭,虽然回来的时候吃了些干粮,但也没有吃的太饱,加上一路颠簸,早就饿了。   等到吃完饭,又与李环儿闲聊了几句,见到李环儿已经有了倦意,便催促她回屋休息,而自己又回到书房,写着自己之前尚未写完的笔记。   ****   翌日午时,孙嵩莶急匆匆到了李文柏家中。   李文柏连忙起身相迎,寒暄道:“本来还想去请孙小哥出来一坐,没想到孙小哥倒是先来了。”   孙嵩莶也客气道:“李公子不怪罪嵩莶不请自来便好,今日来府上有些事情相商。”   李文柏连忙引着孙嵩莶像食肆走去,边走边说道:“有什么事情,边吃边说。”   孙嵩莶也不推辞,跟在李文柏的身后。   两个人分宾主落座,点了一桌的酒席,孙嵩莶才开口说道:“我回去禀报了李公子的事情,厂房选址的事情没问题,修路的事情也没问题,孙大人说这修路本就应该是府衙来做的事情,无奈近日流民过多,府衙银库也不充足。”说完孙嵩莶长叹一口气,打量李文柏的神色。   李文柏说道:“小民明白,孙大人有这番心意就好了,赈济灾民的事情最重要,些许银两李某还是拿的出的,若是府衙银两不够,在下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能有小渔村那样一块儿地极大出乎他的预料,不过是修路,这些银钱他拿得出。   孙嵩莶这才舒了口气道:“既然李公子如此深明大义,那在下就代替衙门收下李东家的好意了。”   李文柏连忙说道:“哪里哪里,这是李文柏应该做的,广陵府能有像尹大人和孙大人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才是老百姓的福分。”   两个人又寒暄客套了半晌,待到残席撤下,两个人才拱手告别。   待回到家中,李文柏又和阿大四人相谈了一番,把笔记做完,又陪了小丫头两天,这一日清早,贺飞宇来到了家中,见到李文柏说道:“李贤弟,家中可否安顿好了?”   李文柏点了点头说道:“家中已经安置妥善,随时可以出发。”   贺飞宇说道:“既然如此,那李贤弟收拾一下,就随为兄出发吧!”   李文柏回到书房收拾了一番,那些实验材料带着太不方便,便收拾了一些要紧的东西随身携带,跟着贺飞宇匆匆赶往了军营。   此时贺青已经整装列队,随时准备出发。   贺飞宇进入府帐中禀报道:“报将军,李文柏已经来到营中,何时出发?”   贺青站了起来,向副官发话说道:“立即出发。”   大部队走出军营,广陵府的百姓在府尹尹盛平的带领下已经在一旁列好队列,目送军队开拔,尹盛平走了过来说道:“此一战尹某在此恭候贺将军凯旋而归。”   贺青目光深沉,然后说道;“那就承蒙尹府尹吉言,此战必胜。”   尹盛平点了点头说道:“后方辎重已经准备好,将军放心。”   贺青一招手,大部队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广陵府的范围。   李文柏看着周围无数的将士,突然有了一种豪迈的气势。   ***   一路疾行,有了李文柏的蚊香和花露水,一时之间让军中疾病之士大减。   贺青将军心中松了口气,叫人照顾好李文柏,但行军速度因此变得更快。   李文柏好生吃了一番苦头,但是他在现代就是一个很坚持的人,别人可以做到,他也能做到。   过了三日,进入了重峦山峰之中。   贺青带着贺飞宇再看地图教导战略。   “报……”   贺青停下来,招呼士兵进来:“讲。”   传信兵说道:“是,禀将军,军中有士兵饮了谭中之水,此时腹中绞痛。”   贺青眉毛皱紧了,说道:“情况如何?”   传信兵说道:“因为携带饮水匮乏,故有部分士兵沿途收集谭中之水饮食,此时已经有上百人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贺青说道:“军医如何说?”   传信兵说道:“军医言,水质恶劣,虽经沸煮,尚幼虫卵未净,长此以往,恐怕情况堪忧。”   贺青沉思着解决之道,然后说道:“去把李文柏请来?”   贺飞宇连忙拱手道:“诺。”说完就走向了李文柏的营帐。   此时大军休整,李文柏因为要随时调配蚊香,花露水,给他单独调拨了一座营帐。   贺飞宇走到营帐附近,便见到营帐周围烟雾弥漫,味道和蚊香有几分相似,但绝对不是蚊香,而且蚊香的数量也不及李文柏如此耗费,在营帐之外这般引燃。   贺飞宇围着营帐走了一圈,便见这座营帐周围蚊虫几乎不见踪影。   走进营帐看到李文柏此刻正在制作蚊香,听到有人进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到贺飞宇,便问道:“贺少将军如此急匆匆所为何事?”   贺飞说道:“李贤弟,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营中出了大事。”   李文柏站了起来,倒了一杯水给贺飞宇道:“贺少将军不用如此焦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见你急匆匆的想必口中干涸,喝口水吧!”   贺飞宇见到手中的竹杯,轻轻的皱了皱眉道:“李贤弟,你这饮水来自何处?”   李文柏不明所以的说道:“我见军中水源匮乏,就从旁边的水潭掏了一桶,怎么?”   贺飞宇连忙放下水杯道:“可否饮用过?”   李文柏点了点头说道:“饮过。”   贺飞宇奇道:“无碍?”   李文柏摇了摇头道:“无妨啊!贺少将军到底怎么了?”   贺飞宇叹了口气说道:“军中饮水匮乏,将士们也是从水潭中取水,如今已经有数百将士感觉腹中绞痛,李贤弟体质恐怕还不及诸位将士,怎得饮用过潭水反而无碍?”   李文柏这才明白了过来,连忙问道:“将士们情况可还好?”   贺飞宇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军医诊治过,情况有所好转。”   李文柏心中大定,这饮水并不是所有的水煮沸了就可饮用,像是海水里面含有大量海盐,就算煮沸了也不可直接饮用,轻则口干舌燥,重则脱水而亡。这潭水也是一样,水质污浊不堪,又有大量蚊虫之卵存在,就算煮沸了,也有少量虫卵和各种病毒细菌会存活下来,喝了不拉肚子才怪。   李文柏从一旁取下一个大竹筒,问道:“将军如今在何处?”   贺飞宇道:“恐怕此时正在查探将士的情况。”   李文柏道:“那我们见上将军一面。”   贺飞宇道:“甚好,本来找贤弟就是想带着贤弟见一见将军,看看这饮水的问题如何解决。”   两个人急匆匆的从李文柏营帐出来,路上一番询问,找到了贺青的位置,此时贺青正在查看将士们的情况,随口与军医交谈,脸上一片愁容。   见到贺飞宇禀报,贺青把李文柏招了过来,李文柏对贺青深施一礼,贺青让其免礼问道:“贺先锋已经把事情说过了?”   李文柏点了点头说道:“小人已经知晓!”   贺青问道:“可有解决之道?”   李文柏说道:“诊治一事,只能依靠军医了。但这饮水之事,小人倒是有所计较。”   贺青这才稍微舒展了眉毛,问道:“如何解决?”   李文柏把背后背着的大竹筒拿了过来说道:“靠它?”   贺青不解的问道:“这是何物?”   李文柏说道:“不知可否有从谭中取来的水源?”   贺青摆了摆手,让人拿来一个大水桶。   李文柏把竹筒固定到一个位置,下面用一个空桶接着,把水桶里面的水倒了一半,只见水进了竹筒缓慢的往下流着,不多时竹筒不再流水,李文柏把两支水桶提到贺青面前说道:“将军请看。”   贺青让人从两支水桶各取了一杯水送到面前,只见直接从水潭中取的水浑浊不堪,里面还能看到不少的水草虫卵之类的东西,而从竹筒中流出来的水却是清澈见底。   贺青不解的问道:“这是何故?”   李文柏从竹筒里面取出一个大布包,打开以后直接里面有三个小布包,一一打开,只见三包里面依次放着香炭,草木灰,细沙,最后一层则是明矾。   这香炭并非高官富贾家中所用,以香木或者果木烧制,有着香味的木炭,只是用竹子烧制而成,燃烧起来烟量很小的普通竹炭。   贺青皱了皱眉道:“这是何物?莫非符水不成?”   李文柏一愣,这符水一说由来已久,很多百姓家中有人患疾,便会求一杯符水,这符水有用纸符灰烬兑水,有用香灰兑水,也有用草木灰兑水的。   李文柏正不知道如何解释这过滤之说,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贺青的表情,便应道:“也可理解成符水。”   贺青当即沉下了脸,“李文柏,我观你也是读书之人,怎么做这般怪力乱神之事?”   李文柏大惊,这才想到贺青本就是武官,大多数武官不迷信,不喜佛神之说,因为在军中免不得杀伐果断,若是信此之说不是作茧自缚吗?   李文柏大急,也顾不上贺青懂不懂了,连忙跪地解释道:“这谭中之水污秽杂物太多,兼之有各种虫卵,若是直接饮用就难免像中了蛊虫一般,腹中绞痛是轻,若是长期如此,腹内生虫,得之疟疾会让人高烧不止,身体生寒,别说上阵打仗,就是活命与否都很难说。我以三种常见之物为媒介,把潭水倒入其中,潭水层层下流,把其中污秽之物附着在木炭,草灰之中,沙土空隙更小,能把草灰留下,只让清水流出,这样的水里面并无污秽之物,直接煮沸饮用便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了。最后一层则是明矾,进一步进行絮凝的作用,从而净水。”   贺青一听便明白了,只是心中还不喜道:“既然如此,你又何来符水之说?莫非欺骗与我?”   李文柏连忙说道:“并非如此,只是将士情况紧急,若解释就会耽误时间,恐怕情况会更恶劣,望将军赎罪。”   贺青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若是李文柏说别的可能还会继续做他说,既然提出了将士的情况,贺青便摆了摆手道:“你起来吧!既然已经说清楚了,便恕你无罪,若是能够解了饮水之苦,还有大功。”   见贺青赏罚分明的态度,李文柏才安心站了起来。   贺青吩咐道:“将桶中之水煮沸与我,待我试试李文柏这个方法可有效。”   营中众人急道:“将军不可,我等众人皆可尝试,唯独将军不可,若是有所意外,我等担不起干系,军中不可一日无主,望将军珍重身体?”   贺青脸色一沉,怒道:“怎么,你等要造反不成?你等喝得?如何我喝不得?如今前方情况紧急,若饮水不能解决,将士日日有患疾者,何人打仗?如果所带饮水枯竭了,我不是一样要喝?难道我还能不饮不食不成?速速听令,按我说的去做。”   众将还在踌躇,贺飞宇便走了过去,提起大桶,把水倒入一口大锅,引火煮沸,用竹杯舀了一杯,也不顾沸水滚烫,略微吹了一吹,一饮而下,见自身无碍,又换了个杯舀了一杯,递给贺青道:“将军请用。”   众将见将军都饮了,便每人舀了一杯准备饮下,贺青怒道:“若此法不管用,众都患疾,军中何人带领?我一人饮便可,你等不必,否则军法伺候。”   待水温低了一些,贺青一饮而下,众将都是随贺青征战多年之辈,随之一饮而下道:“将军责罚便是,我等不会让将军一人犯险。”   贺青叹道:“你等如此作甚?罢了罢了,饮都饮了。李文柏,我且问你,可真管用?”   李文柏拭了拭额头的汗,心中想到,不就是一杯水吗?至于如此?别说已经过滤了,就算没过来最多也就拉肚子呗!这些人这样,要真是一锅毒水,那不是一锅端了?   想是想,不过李文柏也被众将士的忠心所感动,连忙道:“将军放心,李文柏用项上人头做保证,若是无效,李文柏愿一死承担。”这也是没办法,就是李文柏不这么说,若是真有什么意外,将军能饶了他,军中将士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第51章 得到看重   半个时辰后, 所有饮用被李文柏处理过水源的人, 身体都无碍, 众将观看李文柏的神色才松懈下来, 李文柏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不管是谁被这群如狼似虎的将士紧紧盯着看上半个时辰,恐怕都会被冷汗湿透衣衫。   贺青道:“你等试过以后身体可有何不适?”   众将尽皆摇头称无有不适。   贺青命账下小军把军医召唤进来。   军医见礼后不再多言,等贺青发问。   贺青言道:“军士情况如何?”   军医连忙道:“回将军, 经过在下处理以后, 军士们的情况都以平稳,只是有一事尚未解决。”   贺青问道:“何事?”   军医说道:“军士们如今情况平稳只是暂时的, 还需要用清水熬制汤药,连续服用才可以去根, 只是药材军中储备加上我四处所寻都以齐全, 可如今军中水源短缺,谭中之水不敢取用,而我们有没有足够的清水供应如此的的将士。”   贺青点了点头道:“这事我已有解决之道。”说完一示意,让小军把还剩下大半天处理过的清水的水桶抬到了军医面前问道:“这水可否使用?”   军医看到桶中之水清澈见底, 并无异味杂色,大惊道:“将军可否是想用给各位大人准备的干净水源熬制汤药?万不可如此, 给诸位大人准备的水源是从广陵城中运输而来, 虽水质无虞,无奈数量太少,不够军中将士使用,若因此在劳累诸位大人身体不适, 这般干系在下且承担不起。”   贺青虽然听出这军医是为了自己前途担忧,但也不妨他对自己和诸位将军身体担忧的情真意切,微微笑道:“不用如此挂怀,军中士卒如同我的后生晚辈一般,若不能共苦如何统兵?观军中士卒如此痛苦,老夫五内如焚,你只管把士卒医治好便是。水源问题已经解决,此乃李文柏又立一功,具体缘由我不便多说,你待测试一番此水可否熬药。”   军医感念贺青的仁慈与爱兵如子,又大惊李文柏的神奇,同时也大喜过望,如果军中士卒的身体一直患疾,此仗不打也罢!但因此自己也会获罪不轻,如今有解决之道,即便不会为自己添一笔大功,也避免因此而记大过。   秉承着医者父母心,为患者负责的宗旨,军医掏出各种检测之物,有银针这类李文柏能够知道作何用的,还有一些药粉之类李文柏不知有何用处的。   军医用一个粗瓷碗舀出一碗清水,粗瓷碗碗口宽阔,便于观察,之所以不在军中普及,并不是造价昂贵,只因容易破碎不宜携带。   军医把手中的各种东西轮番测试观察,半晌后发现无有变化,便又舀了一碗已经煮沸晾凉的水饮下,观察着在体内的变化,半响无虞后有直接饮了一小口冷水。   良久后军医大喜道:“禀将军,此水虽然没有从广陵府直接运送过来的水味道清甜,但水质恐怕不比远送之水差,直接饮用尚且无恙,煮沸饮用更是无虞,熬煮汤药不会有何问题,只是这水不知道有多少?可否够全军将士饮用?如果可以,在下斗胆望给全军将士熬煮汤药,虽然如今患疾者尽百余人,但是引用过潭水者甚多,难保有人此时因身体强健暂时无碍,日后疾病发作,损失战力。”   贺青道:“你有此心便好,如果全军将士皆无碍,我记你一功。”   军医叩拜道:“谢将军抬爱,在下不敢奢望大功,只望将军不怪罪在下不察之罪便好。”   贺青摆了摆手道:“此事怪不得你,将士饥渴,取用潭水,谁也想不到无人下毒却比下毒还厉害。你且下去准备药草,今日原地休整,希望明日将士身体康复。”   军士躬身离去,贺青对李文柏道:“李文柏,话你以听过,可有问题?”   李文柏躬身道:“将军,这滤水之法看着玄奥,实则简单,只要将军派遣一众军士到周边砍伐竹木,不用太久时间。”   贺青点点头道:“本将让贺先锋带五十身体无恙的士卒配合与你,可够?”   李文柏连忙道:“若不能完成,李文柏愿受处置。”   贺青微笑道:“全军将士的安危都交付在你身上了,若是能够解决,我代全军将士感恩于你,必给你记上大功一件,又何来处置之说,你且去吧!贺先锋,你挑选士卒配合李文柏。”   “是,将军!”贺飞宇庄重地行了一礼。   ***   李文柏和贺飞宇两人出去以后,众将也尽皆告退,毕竟军中事物繁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滩事。   贺青见到帐中无人,不由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带着李文柏出来是对的,此子虽然对战阵之事不通晓,但是能帮到他所不擅长的地方。   李文柏和贺飞宇出去以后,见到四下无有杂人,贺飞宇放松了许多,对李文柏说道:“此次水源之事,多谢!”   李文柏摇了摇头,能够为这群将士解决麻烦,如果以前是想立功,现在经过这么多天相处,给这些即将上战场的将士尽他所能,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   “贺大哥不必客气,我不过一凡夫俗子,只不过喜欢观察日常事务,这些构想也不是我一人独创,只不过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以改良而已。”   贺飞宇见李文柏如此谦虚,对他好感更胜了,有些担心的说道:“李贤弟,本来让你随军,是当做向导之来的,可是当向导就要随我在前面探路,如此安全不能得到保障,不如我禀报将军,把你留在中军吧!这样你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而且也能发挥更大的能力。”   李文柏挥了挥手道:“贺大哥关怀小弟心领了,但不可因为在下一人坏了军中铁纪,既然在下做了向导,自然当付这个责任,若只是因为在下有些许功劳便坏了军中铁纪,便让其他将士如何看待在下?又如何看待将军呢?”   贺飞宇却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这你不必担心,滤水一事可以说事关全军将士生死安危,如今又采割艾草,我军将士无有狼心狗肺之辈,必然感念李贤弟大恩,又如何会有意见呢?”   李文柏依然摆了摆手说道:“特例不能开,不然会有人觉得李文柏恃宠而骄,我等男儿辈,岂能因为怕死就龟缩不前?”   贺飞宇见李文柏如此执拗,又说的豪迈,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觉得这人越来越对自己脾气,如果两个人早认识些时间,必然会是至交好友。   贺飞宇说道:“既然如此,那为兄不再多言,只不过李贤弟要多加小心,你只需履行向导之责便是,若是遇到紧急情况,你可先行逃离,我不会因此看低你,相信将军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李文柏本就不是鲁莽之辈,又怎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呢!之前所说的那些话,一半原因是因为想要得到贺飞宇的好感,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每个男人都有个军人梦,李文柏从来没有真实的到达过战场,想要亲眼看看好男儿征伐沙场是个怎样的豪迈情结,之前的兵役他之所以逃避,不过是他刚穿越,身子也弱得可以,而现在他的身体好些了,而且不是前线,他当然乐意圆自己的心愿。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兵营旁边,贺飞宇从军中选了几十名健壮的军士,这些军士有的是因为没有来得及喝水或者喝水量少,加上本身体质强于常人,身体都没有异常的健壮汉子。   带着这些人,有找到了军需官,李文柏按照需要采集的东西,让这些人从军需官手里领取了工具。   这些军士虽然此时还不知道李文柏要帮助他们,对要做何事不解,有些人已经试过了李文柏制作的蚊香和花露水,被蚊虫叮咬的情况缓解了很多,对李文柏有些好感,而且又有贺飞宇在一边,军中纪律严明,贺飞宇本就是他们的上司,又有少将军的身份,这些军士虽然有些狐疑,但还是领出禁止,没有多说一句话。   李文柏虽然没有在军旅中生活过,但也被这种优良的作风,高效的动作所感染了,想着如果手下有这样一支铁血大军,在战场上又何惧之有。   李文柏和贺飞宇带领着军士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把人分派出去,收集竹木,细沙,艾草,并把竹木分割成竹筒,又从伙夫中找了几人,把余下的竹木烧制成竹炭,再用干草烧制草灰,自己则把领来的几匹粗布分割,把细沙中的杂物分离出去,按照之前的做法,把一个个简陋的绿水器制作出来,交给贺飞宇,让他带着回去先过滤水源,交给军医熬制汤药。   时间从午后一直忙到天色全暗,李文柏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期间还交给了军士们如何搓制艾草绳,到了晚上全军将士不但服用了汤药,加上周边水潭众多,用这些简单的绿水器也过滤出了充足的饮用水源,别说饮食,就算想洗个澡都没问题,只不过此处是行军途中,洗澡什么的想想也就算了。   李文柏带着一众肩扛艾草绳的军士回到营中,见过将军说道:“回将军,在下幸不辱命,没有耽误了将军的安排,如今滤水器都已准备周全,也搓制了一些艾草绳准备用来驱蚊,虽然效果不如花露水和蚊香,但应该有些作用,只不过此时草绳尚且不干,燃烧比较困难,味道也比较重,但也可起到一定的效果。”   贺青此时因为军士们患疾的情况以及好转,休息一晚明日不耽误行程,很是欣喜,加上李文柏晚饭都没吃一直忙着制作滤水器,又搓制艾草绳,满意的点点头道:“李文柏,这次记你大功,你先退下休息,饮罢战饭过后再来见我。”   李文柏匆匆告退,毕竟他在这之前只是个平民百姓,做了半天的高强度劳动,又滴米未进食,此时已经是饥肠辘辘,五脏庙开始抗议了。   饮罢战饭,又喝了水休息一会儿,李文柏再次回到将军帐前待命,早有小军等待他,见他来了直接让他进入其中。   此时营帐中只有贺青和贺飞宇二人,见到李文柏进来,贺青说道:“李文柏,艾草绳已经试过,确实有效果。之前之事贺飞宇已经和我说过,我本也想把你留在中军,只是我军是北军南来,地势不熟,所以向导之职还是要有你来做,但我送你四个字,便宜行事。”   李文柏大楞,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可是其中隐含的意味太深了,这是给了自己很大的自主权,也不会因为自己保命而当做逃兵处理,这在军中是何等大恩,想来不光是今天所做的事情得到了将军欢心,觉少不了贺飞宇的美言,加上贺青觉得自己的价值很大,才下了这般决定。   李文柏连忙叩谢大恩。几个人又闲聊了几句,贺青和贺飞宇还有军务要聊,便让李文柏先告退休息了。   翌日天色蒙蒙亮,已经有人来唤醒李文柏了,李文柏毕竟不是军旅出身,加上又对所有将士有恩,而且他还要做很多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人怪罪他贪睡未醒。   李文柏整理完衣服,出了营帐,见到军中将士早已起来,此时有人在训练,有人在埋锅造饭,李文柏被这种景象激荡,一丝倦意全无。   贺飞宇正在等他,见到他之后问道:“李贤弟,昨日休息可好?”   李文柏点点头道:“承蒙贺大哥关心,此刻神清气爽。”   贺飞宇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你有所不知,因为这艾草绳和蚊香花露水一起燃烧喷洒,昨夜将士们被蚊虫滋扰的情况减少了许多,难得在外面睡了个好觉,有了这艾草绳,感觉蚊虫比北地都少了许多,此次我等行军总算轻松了一半!”   李文柏一怔,这才知道为何一路行来,见过他的军士都对他点头微笑,就连那些军官都客客气气的不再把他当做外人了,原来纠结原因居然只是这个他应该做的事,李文柏有些哭笑不得。   贺飞宇说道:“贤弟,先去吃点东西吧!你的营帐自会有人收拾,片刻后先锋队就要出发了。”   李文柏点点头,对贺飞宇拱了拱手,然后回到营帐,把自已一些随身能够携带的应用之物收拾了一下,至于一些器材之类的东西,早被贺青安排了几名小军,专门指派了一辆辎重车,所以不需要李文柏担心。   匆匆吃罢战饭,李文柏拉出自己的马匹,一跃上了马鞍,往军营外走去,此时贺飞宇已经整理好军士,就等李文柏的到来。   见到李文柏从营中而来,贺飞宇打了一声招呼,一行几十人翻身上马,履行自己先锋军的职责而去。   李文柏对先锋的职责还是很好奇的,看着一队人忙来忙去,有人在前方探听消息,有人往后方传达信息,好奇的问道:“贺先锋,我们先锋军到底要负责什么?”   贺飞宇说道:“说简单一点就是规划大军前行路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如果遇到小股敌军就进行歼灭,如果遇到大股敌军就给后方大军发送消息争取时间。”   李文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贺飞宇虽然身为先锋军统领,但也不用事事亲为,前方有探子打探消息,他只是居中做决定而已,所以无事的时候就与李文柏闲谈道:“李贤弟,我们一路行来,你看周围环境如何?”   李文柏说道:“如果不是经过洪水之灾,我们所过之处可谓是一片坦途,必然是一片肥沃良田,如今却是荒草疯长,蚊虫肆虐,实在可惜。”   贺飞宇说道:“也不光是如此,如果只是土地荒芜,还可组织百姓重新耕种,如今却是四处匪祸横行,如果距离府城近的还好,有官兵把手,可以随时剿匪,但此处本就距离两国交战之地很近,如今又加上匪祸横行,谁人又敢来此耕种?”   李文柏看了看贺飞宇的神色猜测道:“贺先锋如此与我诉说,可是有剿匪之意?”   贺飞宇叹道:“如今我军务在身,又加上部下稀寡,又如何能够行使剿匪之务?若得胜之时,我必将禀明将军,带一对士卒去剿灭匪患,把这大好土地收回耕种,来年若是一个丰年,百姓也不至于如此疾苦。”   李文柏赞道:“贺先锋有此忧国忧民之心,又行事稳重,知利害明善恶,以后必将是一位像贺将军一般的好将军,也是我朝之福啊!”   贺飞宇苦笑道:“李贤弟,你如此吹捧与我,让我简直无地自处,不过即使我不能耽误大军行事,若沿途遇到山匪,我也当尽心尽力,哪怕孤身一骑,也要剿灭悍匪,还百姓一个清朗。”   两人正在闲谈之际,却有探子奔了过来,大声喊道:“报……”   贺飞宇见正事来了,便停下与李文柏的闲谈,对探子说道:“讲。”   探子回道:“禀先锋官大人,我等沿途查看消息,看到一众村夫带着一众车辆行走,特此回禀。”   贺飞宇微微皱眉,暗自嘀咕道:“如此荒郊野岭,又距离两国交战之地这般近,又有何人带车辆由此经过呢?莫非是与异族通商的奸商不成?”   李文柏离得他近切,连忙问道:“贺先锋,会不会是山匪刚刚劫掠而归?”   贺飞宇左右四望,周围都是荒郊野岭,喃喃道:“这周边不像是有人经过,山匪如何劫掠?不过也并非全无可能,人在何处?我等前去看看便知。”   探子回道:“前方一片密林,穿过密林便能看到。”   ***   此时正是朝霞初升,万里无云,比起前日阴雨绵绵的日子里,说不出的舒服,四周鸟兽鸣叫,时不时有一群飞鸟从众人的头顶飞过,头向南方,振翅飞翔。   土道上,一众数十人押送着几辆马车,向着远方一个山头而行,后面的人都面容消瘦,脸承腊色,但此刻神采奕奕,说不出的兴奋。   开头有着两匹骏马,而队伍最后面则跟着一名魁梧汉子,手中倒提着一把三尖定齐刀,颌下虬须纠结,敞胸露怀,肌肉坚实,说不出的威武,此时正在最后面压阵。   前面两人一个是壮实一点的中年人,一个是稍微年轻一点,气质也柔和一些,看起来像是一名读过书的人。   中年人哈哈大笑道:“二弟果真神机妙算,这一次收货让人心服口服,山寨上的兄弟这次终于能够饱餐一顿了。”   年轻人却轻叹一声道:“大哥,如此也不是长久之计,这蛮夷生活困苦,不然也不会时不时来我朝劫掠,虽然我们此次劫掠的食物不少,但总有吃完的时候,如果蛮夷有了防备,下次再如此恐怕就难了,不如我们还是跟官府投诚,想来我等因饥荒而聚集的流民,官府会有方法处置。”   中年人却有些不悦地说道:“狗屁的官府,若是官府有些作为,我等也不会因为灾祸食不果腹而落草为寇,不劫掠官府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让我向他们投诚?我等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一不骚扰百姓,二不冲击官府,在这山寨中如此自在,又何必做人鞍下之狗?”   年轻人继续劝道:“大哥,可是此并非长久之计啊!我等数十兄弟,山上还有几十老弱妇孺,这几车粮食又能吃多久?如果后面我们截不到粮食,难道就要等着饿死吗?”   中年人怒道:“二弟,难道投诚官府我们就不会死吗?我们知道自身如何作为,但在官府眼中我们就是山匪悍民,乱臣贼子,若投诚官府难保不会被一刀斩下大好头颅,我等大好男儿岂可因此冤屈而死?”   年轻人还想多说,但见到中年人如此决绝的神色,只好轻叹了一声:“唉!也罢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时距离山寨只不过剩余十余里路,一众山匪的神色放松了不少,眼看就要到家了。   却不知此刻在一旁的密林中,有两匹马正在观看着他们一众人。 第52章 救治贺将军   贺飞宇看着这一行人压着马车, 上面还落着粮食口袋, 神色及其难看, 他说道:“果然是山匪, 这怕是刚刚劫掠而归, 也不知道又祸害了多少平民百姓。”   李文柏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少将军,我看未必, 这一路而来, 我们也没看到有村落人家,也不一定就是劫掠而回。”   贺飞宇说道:“不管如何, 既然见着了,就不得不管。”   李文柏连忙说道:“少将军, 我军是先锋, 是否当以白夷动静……为重?”   贺飞宇慎重地说道:“兄弟有所不知,这白夷人之所以尾大不掉,让当地官府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侵我大齐领地, 害我大齐百姓,就因为这南边各地山匪都与白夷勾结, 所以, 将军早已经嘱咐过,大军行进,在不拖累大军行进速度之余,需要清理各处山匪!”   李文柏这一听完全明白了, 这白夷和山匪勾结,清理山匪,其实也是在断白夷一臂,他顿时不再多说。   贺飞宇说完,立刻点出了三百队伍,并叫出了副将:“尔等继续前去探听白夷动静,对了,也将李公子送回到中军去!”   李文柏一愣,他连忙看向贺飞宇。   贺飞宇高坐在马上,朗声说道:“李兄弟,此去剿匪,我不过带着三百骑兵,多是拼杀,你怕是不便。而我不在,你还是跟着将军,这才能让众将心服!”   李文柏和军中人都不熟悉,他更是贺家父子带进来了,想要立功也好,想要保命也好,确实需要时刻跟着李家父子。只是,贺飞宇所带的兵实在有些少,“少将军,您只带三百骑兵可够?那山匪也不知多少 ……”李文柏换了一种说法问道。   贺飞宇一听,微微一笑,显得颇为自信:“兄弟放心,三百足以!”   李文柏见状,拱手说道:“南边多山,可能不利于骑兵,山匪更会对山路熟悉异常,少将军多加小心。”   贺飞宇跟着父亲上战场好几年了,又多番被提到身边教导,岂会不明白这事,“放心。”   李文柏看着贺飞宇,他叹口气,只带三百人,还真的让李文柏有些担忧。“我曾听到一位圣人说过,在兵寡之时,有十六字真诀,这十六字便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李文柏想了想说道。   贺飞宇一听,眼睛不由亮,他念了几句,竟然越发有心得,当下持枪拱手:“多谢兄弟!”   李文柏当下再也不说了,目送这贺飞宇离开。待贺飞宇离开后,李文柏也随着一些士卒退回中军。   贺将军对于贺飞宇此举显然赞同,随着战报传来,贺飞宇竟然以三百骑兵败了拥有两千人的山匪,得知这些山匪只是流民出身,并且知道与白夷勾结的四大寇一些秘密所在,贺飞宇立刻派人传话过来。   贺将军当即派了一千人前去支援,随后贺飞宇收拢一些山匪,开始走远前去剿灭四大寇。   和白夷的战场很快到来,李文柏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他被保护得很好,甚至因为战事紧急,贺将军都没能见到几面。   从一些消息中得知,现在是大齐军队在贺将军的指挥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只是因为白夷人占据地利和瘴气的缘故,大齐的军队也进不得。李文柏收到唯一任务,就是和军中其他智囊和军医一起想出解决瘴气让大齐军队冲出去的办法!   只是,瘴气这东西,在古代资源缺少的情况下,对策实在少的可怜。   李文柏和其他智囊和军医沟通无果的情况下,他已经主动开始尝试着做实验。   实验结果还没出来,这一日,贺将军的副将突然把他叫走了,李文柏见副将神情凝重,不知为何,他心中也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   大战过后是满目疮痍,贺青拼着最后一口气指挥残军撤退回营,然后便闭门不出,除了心腹部下之外谁也不见。   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士兵们敏感地察觉到了主帅的不对劲,军官们按照贺大将军的嘱咐再三解释,奈何全军上下都是半信半疑。   敌军还在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就会攻来,军营中的气氛渐渐紧绷起来,终于,夜半时分,贺青的副将耐不住过去李文柏的帐篷,掀开了李文柏的账帘。   李文柏虽为一介草民,没有半点功名在身,但好歹也曾受过圣上嘉奖,又有贺大将军亲自邀请随军,是以齐军上下将领也都愿意对其客气三分。   这次贺青不小心被白夷人重伤,军医倒腾了半天也一点不见好,还有越趋严重的势头,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大夫,最后是贺飞宇拍了板,打算死马当活马医把李文柏找来看看,说不定那小子又能带来什么惊喜呢。   李文柏本来得知贺将军重伤难治,心中沉了又沉。   得知副将意思,他其实也很想说他不是大夫,但事关贺大将军,他还是冷静下来要去查看一下贺将军的状况。   当问清楚贺大将军的状况后,心里有一点想法。   一路无话,尽管副将勉强维持着表情的镇定,李文柏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慌乱。   大帐由贺大将军的亲兵严密把守,除了少数心腹之外,禁止任何人靠近十步之内。   掀开账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混合着肌肉腐烂的味道,久未通风之下就连空气都变得异常浑浊,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李文柏还是差点被熏晕过去。   帐中除了主帅贺青之外,贺飞宇坐在旁边,还有一名随军的军医在一旁伺候,此时正在榻边煎药。   见到了李文柏,贺飞宇迎了上来,“文柏。”也不知道贺飞宇究竟有多少时候不曾安稳睡好,他的眼底满是通红的血丝,在看到了李文柏过来的时候,眼睛才亮了起来。   “我看看大将军吧。”李文柏说道。   贺飞宇侧过身子,让李文柏看父亲的状况。   床榻上的贺大将军盖着厚厚的被褥,四角都被小心地盖住,只有肩侧被剪开一个大洞,被剪断了半截的箭簇突兀地竖在那里,大将军双眼紧闭,眉头皱得死紧,明显即使在昏睡中也逃脱不了痛苦的折磨。   贺飞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文柏的脸色,生怕从中看到什么不好的讯息:“文柏,你看...?”   李文柏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先上前掀开贺青身上厚重的被褥,仔细查看起来。   军医见状立马上前解释:“李公子请看,贺将军肩窝处中箭,箭头卡在骨缝之中无法拔出,如果轻举妄动恐会伤及性命,在下医术有限,只能为将军暂缓疼痛,其他的...”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就只差明说可以让人准备后事了。   何止是医术有限,简直是不知所谓!   李文柏目光凝滞,内心泛起滔天巨浪,差点没能忍住情绪将这个庸医骂个狗血喷头!   拔不出来也就罢了,可对伤口的处理也只是简单清洗过,可以看出疮口周围的皮肉翻起,许多地方甚至已经有了腐烂的征兆。   再看看这周围的环境,密不透风,居然还用厚重的被褥把伤者死死捂住,这简直就是生怕细菌不能健康滋生!   贺飞宇一直看着李文柏的神色,这时候对李文柏说道,“借一步说话。”   李文柏跟着贺飞宇出了帐篷,贺飞宇的意思李文柏听得分明,军医根本无法治愈父亲的伤势,“我就算不懂医,也可以看得出,这样下去,我父亲只有死路一条。”低低说道,“你有办法是不是?”   李文柏心中正是天人交战,军医的法子根本是把贺将军推向死路,可是他的法子……   贺飞宇像是看出了李文柏的思量,一咬牙,“你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最坏也比这军医要治得好!”   “我知道一个法子。”李文柏终于开了口说道,“但是,能不能治得好将军,我也不敢担保。”他想用的是烈酒与缝合之术,但这样恶劣的环境,做到真正的无菌操作更是难之又难,就算是将军熬过了缝合,他也不能保证将军之后会不会感染。   “有这句话就够了,你有什么法子尽管使出来。”贺飞宇的神色坚定。   李文柏看着贺飞宇,又看着帐篷的方向。   贺飞宇像是看出李文柏的犹豫,“若是有什么万一,我不怪你,全军上下也不会怪你。”   “好!”李文柏郑重应下,“我尽力而为。”   进帐之后,李文柏吩咐道,“还请帮在下拿来我帐篷之中的褐色小坛,以及包扎用的绷带,棉布。”那褐色小坛正是他蒸馏过后的烈酒。   军医有些犹豫,看着贺飞宇点点头,也就转身出了帐篷。   李文柏又转头看着帐帘说道:“还请打开账帘,掀起窗户,给账内通通风。”   “这...”副将面露难色,“军医再三嘱咐过不能让将军着凉,而且万一被士兵们发现将军伤重,军心恐会动摇,公子此言...”   李文柏细细解释:“将军听在下一言,掀开账帘通风,是为了避免账内细菌滋生加重贺将军伤情,请看,贺将军的皮肉已经开始腐烂,此事刻不容缓。”   之所以抛出“细菌”这个古时并不存在的“专业术语”,是为了用最短的时间唬住这个副将,毕竟李文柏现在的身份并不是神医,为了让他人听话只能出此下策。   副将虽然不知道“细菌”是个什么东西,但听到皮肉开始腐烂,面上犹豫,而贺飞宇此时说道,“听李文柏的!”   副将一凛,当下不再犹豫,命人将大帐敞开通风。   通风之中,贺青的神色舒缓了不少,李文柏又放下了帐幕。他本想让其他人退去,但军医言明职责所在,副将留在帐中是将军叮嘱,而贺飞宇心系父亲,更是不肯离开。李文柏只好让三人不要妄动,通风过后,打开了褐色小坛,浓香的烈酒气息霎时间充斥在帐篷之中。   浓郁的酒香霎时间让人沉迷,三人有心多问,李文柏已经开始用烈酒净手,把酒倒入盆中,放入几块棉布。   摊开随身携带的棉布包,里面赫然是长短不一的几把小刀,和一根细短的银针。一系列动作井然有序忙而不乱,副将和贺飞宇相视一眼渐渐对李文柏所言有了点信心。   军医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公子所为,在下从医十数年从未见过,不知公子是打算如何救治贺将军?”   “无他,一个小小的外科手术而已。”李文柏拿起被烈酒浸湿的棉布小心擦拭着伤口周围,“既然不能蛮力拔出,就割开伤口,将箭头取出便可。”   “原来如此。”军医眼中露出轻蔑的笑意,“公子所说方法在下也曾考虑过,但射中将军的箭矢上刻有血槽,若按照公子所言割开皮肉取出箭头,单凭伤药和绷带根本无法止血,将军恐会流血不止而亡啊。”   副将闻言大急:“公子,军医所言可是真的?!”   “一半是真。”李文柏淡淡扯起嘴角,熟练地开始用火给小刀消毒,“单凭伤药和绷带确实无法止血,但在下却可以做到。”   ***   军医名叫钱德兴,原是小镇上一个没什么地位的赤脚郎中,后来犯了事被判充军,这才到了贺将军麾下。   原本文人充军,还是在这烽烟四起的边疆,一般过不了多久就会作为炮灰死在战场上,好在钱德兴多少知道点医术,正好营中缺少军医,贺将军便把他安置在了军医营,这才安然活了下来。   钱德兴早已过了耳顺之年,按理说已经累计军功可以脱离军营回家,他却选择继续留在了营中。   当然不是因为和这些大头兵处出了感情决定治病救人,而是即便回家也只能继续做个居无定所的赤脚郎中,还会因为曾被充军被人看不起,但在军营不同。   贺将军麾下的三名军医里,其余两个是从什么都不懂的大头兵提拔起来,一开始除了清洗伤口扎扎绷带什么都不会。钱德兴虽然不是什么神医,却至少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夫,当然要比大头兵强上不少,这其他两个也是他教出来的,是以营中下至伙夫,上至贺将军都会对他礼让三分,军医营更是为钱德兴马首是瞻。   虽然微小,但权力和地位的滋味一旦尝过,就再也无法割舍,在军营行医十余年,钱德兴一直把饭碗抱得牢牢的,治病救人尽心尽力,教育徒弟却随便应付,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所以对于李文柏的越俎代庖,钱德兴是很有意见的。   好在贺将军伤势过重,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是绝对无法救活的,他努力了一天也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等贺将军油尽灯枯驾鹤西去而已。   这个时候突然蹦出个李文柏,原以为可以作个替罪羊,却没想到现在看起来,是个来抢功的!   这钱德兴如何忍得下去?   “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钱德兴瞟了眼放在床头的几把小刀,“要知道贺将军乃是营中主帅,全军将士安危都系在将军身上,可不是能拿来做实验的对象!”   毕竟半辈子都耗在直来直去的大兵里,钱德兴说话也少了些文人的弯弯绕,但却同样恶毒,话音刚落,副将就猛地变了脸色,看向李文柏的视线也多了些不善。   毕竟在这些武将看来,钱德兴是朝夕相处可以信任的同袍,李文柏虽横空出世,又有贺将军作保,但一个文弱书生还不足以得到他们全心全意的信任。   李文柏淡淡地瞥了眼钱德兴,心知肚明对方为何突然发难,却也十分不齿。争权夺利早已经司空见惯,但如钱德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路永远只看脚下的人,李文柏真不知说什么好。   “军医请放心,在下当然不是那不知轻重之人。”李文柏手下动作不停,小刀熟练地在指尖跳了个刀花,带上了口罩,然后俯下身凑近伤口边缘细细观察,隔着口罩,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将军和先锋大人也敬请安心。”   疮口紧紧贴着箭杆边缘的地方果然已经开始腐烂,必须先把这些烂肉切除掉,以防感染。   “接下来在下必须集中精力。”李文柏站起身子,对着军医正色道,又对着贺飞宇点点头。   贺飞宇说道,“还请二位保持安静,听李文柏的指示行动。”   李文柏终于开始动作,左手稍稍按住疮口边缘,昏睡中的贺将军眉头猛地皱紧,显然异常痛苦。   钱德兴时刻注意着贺将军的反应,见状一喜,以为抓住了李文柏乱来的把柄,手指一抬就要呵斥。   “钱德兴,闭嘴。”副将毫不犹豫地按下钱德兴手臂,神情严肃地看着李文柏的动作,“不要打扰公子,现在也只能试试了。”   副将在营中地位虽不如领兵的各大将军,但对一个小小的军医来说还是高高在上的,钱德兴悻悻闭上嘴,阴鸷的眼神在李文柏身上来回乱瞟。   在肩窝上开个洞把箭矢取出来?说得容易,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紧紧只是大腿被穿了个洞,就因为失血过多不治身亡!   亏得好心好意提醒这小子,既然这小子不听,也就别怪等贺将军故去之后,他把所有责任都推在这小子身上!到时候就算有圣旨又如何?一个小小的平头百姓而已,害死三军主帅,活剐了这小子都是轻的!   李文柏才没空管钱德兴心里的小九九,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贺将军身上。   小心地拨开箭杆和皮肉的连接处,再用锋利地刀刃将有腐烂征兆的地方一点点割去,李文柏并不是学医之人,只是看过一些影视剧和少量的科普文章,但他手中有其他人不曾有的烈酒,用烈酒消毒,加上清热消炎的药物,他可以做到尽力挽救贺将军的性命,就像是贺飞宇说得,在军医那里,贺青已经被判了死刑,倒不如让他死马当活马医。   贺青作为武将身子健硕,说不定真的可以熬得过术后的发热,只要体内的免疫力足够强大,就可以活下来。   现在的时代没有可以用于麻醉的药物,李文柏虽然知道几种草药可以代替,但在黄沙漫天的边关根本无从去找,只能寄希望于贺将军的忍耐力。刀刃划破肌肉时,贺将军全身猛烈地抖了抖,一瞬间又安静下去,只剩下满脸的冷汗。   即使是在昏睡中也躲不掉的疼痛,贺将军也凭借着本能生生熬了下去。   李文柏目露赞赏,三下两下割完烂肉扔进手边的水盆中,又再次用酒精擦过疮口,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人的时刻。   副将惊异地张大嘴巴,半晌没能发出声音,眼前的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割开伤口取出凶器之类的事情,他在伤兵营也曾看过不少,但就连经验丰富的钱德兴也做不到眼前这种程度!   只见李文柏双手各持一刀上下翻飞,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直叫人眼花缭乱,这小小的床榻似乎成了这个年轻人表演的舞台。   副将和钱德兴都看得呆了,甚至忘记了要担心他们的主将,等反应过来之时,“叮咚”一声,半截带着箭头的箭矢已经被扔进铜盆中。   “这,这也太快了...”副将忍不住喃喃自语。   钱德兴一时间也顾不上心里的小九九,赶忙拿起棉布就要给贺将军捂住伤口。   李文柏手肘转回,打在钱德兴的腹部!转过身子才低低呵斥道,“还没完!”   李文柏在营中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如沐春风的少年,虽未及弱冠却成熟稳重,说话也总是不急不缓,很少给人脸色看,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就连身经百战的副将也忍不住愣了愣,被震在原地没有动弹。   钱德兴举着棉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青白交加,对李文柏的愤恨更甚。   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竟敢呵斥他?!   贺飞宇伸手抓在了钱德兴的衣襟,把他往后拖。   李文柏可没空管其余人心中所想,箭矢虽已经取出,止血却迫在眉睫。   本来按照现在的医术,拔出箭头之后就应该草草上药,再用棉布裹住疮口,能不能成功止血全靠运气,但李文柏当然不会用这等粗劣的手法。   先随手拿起塌边早已准备好的棉布盖在疮口之上,李文柏飞快地展开随身携带的布包,原来这小小的包裹竟然还有夹层,里面是几团细长的棉线。   以当时的工艺,当然不可能制作出如此精细的棉线,这是李文柏初来乍到不久时自己捣鼓出来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的时候能用上,现在用到了。   熟练地将棉绳穿过银针顶端细小的洞口,再拿开棉布,用手细细比划着刀口的形状和位置,李文柏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缝合而已。   手术后缝合伤口,这在现代已经被当作常识的做法,在大齐却是闻所未闻。   “小子,你想做什么?!”大惊之下,钱德兴甚至忘记了挂在嘴边的尊称,脱口而出,“人可不是衣服之类的物事,由不得你乱来!”   副将也大惊失色,奈何李文柏的表情和动作实在太过冷静,竟然生生止住了副将要上前阻止的脚步。   “闭嘴!”贺飞宇谨记李文柏的吩咐,竟是直接捂住了钱德兴的嘴。   个精密的技术,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伤口感染或缝合错位,这时最忌讳被人打扰心神,是以在听到除自己和病人喘息声以外的“噪音”之后,李文柏手微微停顿,听着贺飞宇的阻止,才继续动作。   棉绳跟随着李文柏手上的银针在刀口处钻来钻去有如活物,很快,缝合完成,贺将军肩膀上只剩下棉线组成的一条粗长蜈蚣。 第53章 伤兵营   “好了, 这就没事了。”李文柏长舒一口气, 取下了口罩, 就着沾满血污的手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再转过头来时, 又带上了标志性的淡然微笑, “贺将军已然无事,还要劳烦军医用烈酒为贺将军多多擦拭身体,但缝合的地方切忌沾水。”   钱德兴的瞳孔猛然紧缩, 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榻, 一片血污之中,分明看得到贺将军的疮口处除了那丑陋的“疤痕”外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一滴血珠都不曾看见,只有淡淡的黄色液体浸润出来。   副将紧张地看向钱德兴:“军医, 将军怎么样?”   虽然面色青白眉头紧皱, 但鼻息却已经恢复正常,更何况血根本已经止住了,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去了。钱德兴再如何不甘也不敢在这时睁眼说瞎话,只得不情愿地回答:“李公子好医术, 将军已经无事了。”   李文柏就着凉水清洗双手,闻言点点头:“还要劳烦将军唤来亲兵为贺将军清理床榻, 千万谨记账内要保持通风、干燥, 身体一日擦拭三次,但伤口绝对不能沾水。剩下的,就是等待将军醒过来了。”   “李公子果真神人也!”连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放下,虽然贺将军没有立刻醒来, 但李文柏和钱德兴都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无事了,副将大喜过望,忍不住一拳砸在李文柏肩上,“看不出来,公子不止会捣鼓各种小玩意,这医术也很是了得啊!”   李文柏谦虚地笑笑,没有错过角落里钱德兴阴沉的眼神,这也是幸亏他大学参军,做过一年医疗兵的经验,别的大手术他不会,但是这简单的缝合止血消毒并不难。   李文柏出了大帐的时候,贺飞宇也跟着出来,站起朝着李文柏长揖到底,“兄弟,救命之恩,我贺飞宇没齿难忘!”   “少将军言重!”李文柏急忙扶住贺飞宇的手臂将人提起,“大将军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当然有义务回报!”看了一眼大帐方向,快速说道,“这血止住了,只是接下来还有一劫难。”   贺飞宇的心不由得提到了极点,“怎么?”   “这便是我刚刚所说‘细菌’这词。”李文柏说道,“找军医开些清热降火的药,将军的身子健硕,若是今夜没有发热,或者发热降了下去,应当就是无忧。”   贺飞宇郑重点头,听到了这里转身就想回到大帐,李文柏拦住了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也该好好休息。”贺飞宇的状况看上去也不是很好。   贺飞宇说道,“剿匪之处距离大营不算远,我便得到消息的话,日夜兼程就赶了回来,就是有些疲惫,没什么大不了的。”顿了顿又说道,“我再守一夜!”   李文柏知道劝不住他,最后拍了拍贺飞宇的肩膀,“那今晚上之后,你一定好好休息,别将军好,你倒下了。”   贺飞宇笑了笑,转身回大帐。   贺青转危为安的消息在中高层之中慢慢传开,大大小小知情的将领们对李文柏都改变了看法。原以为只是个粗通奇技淫巧的小商人,没想到却能在军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大展神威,救主帅于危难,这可是他们全军上下的救命恩人呐!   是以就连送水过来的亲兵,一路上都不知道受到了多少人的关照,言必称要好好照顾李公子,不然剥了他的皮,吓得亲兵忙不迭把水又提了回去,再三试好水温,又嘱咐伙夫再准备上一大桶才重新上路,生怕李文柏不满意。   李文柏倒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他现在脑子里转悠的,是离开前钱德兴那双不含好意的眼神。   虽然自己有圣旨傍身,但说到底那不过是一道嘉奖令,平时可以作为依仗,真到危急时刻,要想靠那圣旨翻身无异于白日做梦。   在这军营中,自己真正所能依仗的,只有贺飞宇和贺青的信任,就算有了救命之恩,说到底和那钱德兴也差不太多。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钱德兴其人没什么城府,但日日要防着被人陷害也是很烦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拉开和钱德兴的地位差距,让他想勾也勾不上。   正想着,外面传来亲兵讨好的声音:“李公子,您要的热水到了。”   “拿进来吧。”李文柏低声道,然后看着几名士兵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开始为自己准备沐浴,不禁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明白过来。   原本自己的身边只有贺飞宇派过来伺候起居的一名小亲兵,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现在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想来也知道是为什么。   现在贺青还没完全醒过来,将军们的动作也肯定不会这么快,这些士兵要么是有眼力见的过来巴结,要么,就一定是有事相求。   不管哪一种对李文柏来说都不是坏事。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李文柏挥挥手让士兵们退下,突然发现其中一名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面露难色脚步迟滞,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你留下伺候,其余人退下。”李文柏装作无意地开口唤道,果然看见那少年精神一震,瞳孔重新焕发了生机。   褪下衣物舒舒服服地泡进水中,李文柏只觉全身都放松下来,这一日精神太过紧绷,蓦然间松懈下来,竟差点直接睡着在浴桶中。   好在李文柏好歹还记着那少年的事,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瞟过去,正好看见小少年抱着干燥的浴巾侍立在旁边,嘴巴张开又闭上,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李文柏笑笑,主动坐直身体:“想说什么就说吧。”   “公子!”少年一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求公子恕罪,小的李二有事想求公子!”   一连三声“公子”,足以见得眼前之人的不善言辞,李文柏和善地抬起手示意他站起来:“李二是吧,和我还是本家呢,有什么事,尽管说。”   或许是李文柏平易近人的态度给了少年勇气,只见李二深吸一口气,额头“咚!”地磕在地上:“求公子,救救小人的火长!他被流矢贯穿前胸,军医说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原来是来求医的吗?   李文柏了然,心中却沉重不已。   这个时代的军人地位远不如后世,即使当今圣上重武,针对的也只是有官衔品级的武将,对于来源主要是徭役和罪人的大头兵来说,向来是感觉不到天家恩德的。   底层的士兵一旦受伤,就只能被搬去伤兵营自求多福,能够得到的最好治疗也不过是军医的一块绷带,其余的,就只能祈祷上天了。李文柏见到军医处理大将军的伤口,忽然想到,只怕这个时代的伤兵营,是仅次于流民营般让人绝望的地方。   “怎么不去找钱大夫?”李文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据我所知,钱大夫的医术在军医中是最高明的吧?”   他要先试一试,这个李二究竟是真正为他的火长求救,还是只是钱德兴派出来调他的耳食。   听到钱德兴的名字,李二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回禀公子,钱大夫已经为火长诊治过,还拔出了箭,但两日以来火长的血就没止住过!大夫说,今日要是还停不下来,就只能等着收尸了。”   原来如此,又是不会缝合惹的祸。   李文柏心下了然,对李二的话已经信了三分。   但信归信,即使同情,他此时也不能答应李二的求助。   “为什么!”李二面色猛然变得惨白,“公子妙手回春,能把贺将军从地府拉回来,救小人火长一命自然不在话下才是!”   “你知道贺将军的伤势?”李文柏目光一凝,贺青的伤势被捂得死死的,除了少数的心腹和亲兵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怎么会知道的?   贺青的亲兵他不敢说全部认识,但至少也都脸熟,其中绝没有李二。   在李文柏严厉的眼神下,李二瑟缩地低下头:“小的听说将军病重,辗转打听到贺将军的伤势,   这才知道了公子的妙手,请公子恕罪...”   李二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到了听不清的程度。   在军营里,私自打探不该知道的秘密,按照军规可是要杀头的。   李文柏半信半疑:“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告诉我?”   “因为李二若谎言欺骗您,您肯定更不会答应救人。”李二一双澄澈的眼眸直视李文柏,“只要您答应去救火长,小的愿受军规处罚!”   不仅有情有义,能够独自打探出极少数人才知道的消息,说明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情报人才啊!   这样的人才,不管自己今后是从政还是从商,都会是得力助手!   但先前说不能救人也不全是为了搪塞和试探,而是事实。   军营中规矩众多,其中之一就是不可越俎代庖,就好像李文柏早知道贺青伤重,也生生熬到副将来请才出手,就是因为这一点。   救了火长收获底层兵卒的感激当然好,但如若贺青等人知道自己一个外人没有指令擅自行动,好事往往也能变成坏事。   不过...   李文柏眼睛一亮,转眼间便有了打算。   “李二,你先去伤兵营照顾你那火长。”李文柏示意少年拿过自己挂在屏风上的外衫,“这里面有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是烈酒,你拿过去先给伤员清洗伤口。”   李二接过瓷瓶,眼中冒出希望的火光:“那,公子是愿意救人了?”   “你有情有义,我李文柏又岂是见死不救之辈?”李文柏从微凉的洗澡水中站起身,示意李二上前给自己擦拭身体,“放心吧,最迟明天,我就去救人。”   李文柏自送走李二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帐中,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事。   ****   第二日清晨,军营里传来一阵喧嚣,李文柏掀开账帘,正好遇到前来传令的兵卒:“李公子,少将军请您过去见他!”   李文柏点点头,转身拿起几章写满字迹的纸张,随兵卒一起往大帐行去。   贺青不省人事,军中群龙无首,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主心骨,而身为贺青长子的贺飞宇就成了当之无愧的人选。   仅仅过了一夜,贺青的面色就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颊上也重新有了点颜色,不再是青白青白的,李文柏半夜里睡得很晚却一直没有人到账中请他,他就猜想贺青可以熬过这一劫,现在见着果真如此,也放下心来。   “在下李文柏,见过少将军。”李文柏朝着上首的贺飞宇拱手行礼,虽说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亲厚,但这到底是在军营,该遵守的上下礼节还是该遵守的。   李文柏看过了贺青的伤口说道,“这烈酒加上缝合之法果然有效。”   果然不愧是贺青从小带在身边教养的少将军,贺飞宇转瞬间就悟到了李文柏技术的价值所在,忙不迭地问道:“不知兄弟所说‘缝合之法’,可是祖上所传?”   贺飞宇所闻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字面上的意思,询问李文柏为何会有此等技法。   这第二层,古人所言“祖传绝技”,往往是不能传与外姓人的,贺飞宇这么问,也是为了确认李文柏是否可以为军中所用。   如果李文柏愿意教自是最好,如果不愿意,贺飞宇也不会强求,只是免不了要请李文柏在军中多呆些时日了。   李文柏心知肚明,当即回道:“请少将军放心,此技法虽为李家祖传,却也算不得多么珍稀的绝技,少将军如果用得上,在下自当倾力相助。”   缝合之法本来也称不上有多难,对普通人来说或许难比登天,但对那些常年浸淫在病床前的老郎中们来说,只要潜心研究些许时日便可掌握,与其敝帚自珍,还不如送给贺飞宇这个人情来得合算,更何况,他虽没有去过伤兵营,却想要救一救那些人!   “好!”贺飞宇闻言果然大喜,“那贺飞宇就代全军伤兵,先写过李兄弟了!”   “少将军先不忙。”李文柏眨眨眼,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请贺飞宇陪同去伤兵营走一趟。   “伤兵营?”贺飞宇疑惑地重复,但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神猛然一亮,“莫非公子所学,不止这缝合之法?!”   “那是自然。”李文柏自持地微笑,“对于外伤,李家有着一整套的应对方案,在下想去伤兵营走一走,也是为了确认这些法子对少将军是否有用。”   、   贺飞宇大喜过望,想也不想地挥退众人,亲自带着李文柏穿过校场,来到军营最边缘的伤兵营。   为了不影响营中的士气,也为了防止爆发疫病,伤兵营往往都设立在军营最边缘的部分,和其余健康兵卒隔离开来,关中军也不例外。   离伤兵营还有十几步之远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肌肉混杂的臭味便扑面而来,李文柏忍不住捂住口鼻,再看一旁的贺飞宇,却依然面不改色。   不愧是自幼在军营中成长起来的人物,李文柏暗自感叹。   营中的状况比李文柏想象得还要糟糕,数不清的轻重伤员全都混杂在一起躺在简陋的地铺上,虽绝不至于受到虐待,但待遇也说不上多好。   地上虽然被清洗得干净,但还是有许多地方沾染上血痕,用过的绷带简单用水清洗过便重新使用,伤员们身上的衣服甚至好几天不换。   三名军医在钱德兴的带领下四处忙碌着,似乎没注意到贺飞宇的到来。   极度的恶臭之下,常常还能看见四处飞舞的苍蝇。   “这简直...”李文柏叹为观止。   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就算是轻伤也能养成重伤。   但比恶劣的生存环境更严重的,是蔓延在整个伤兵营中的绝望氛围。   每个伤兵的脸上都满是麻木,被叫到换药就抬抬胳膊动动腿,哀叫声不绝于耳,军医们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安慰两句,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这种濒死的绝望之下,就算原本能活的伤兵,也会在压抑的气氛中死去。   贺飞宇对此却司空见惯,半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见李文柏面色有些发白,不由得调侃道:“怎么,受不了?”   改善伤兵营迫在眉睫,比想象中的还要紧急百倍,李文柏完全没了和贺飞宇说笑的心思,再不犹豫,把怀中拟定好的伤兵营改造计划拿了出来。   “这是?”贺飞宇接过纸张,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一、保持营地干燥通风;二、所有绷带要滚水煮过才能再次使用;三、烈酒消毒法;四、伤情隔离...李兄弟,你这是?”   “不瞒少将军,此手册是先祖治理流民时所用。”李文柏睁着眼说瞎话,“只要按照上面所言行事,就能让伤兵们的治愈率提高十几倍!”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这个时代的伤兵大多数都死于感染,由于缺乏科学的消毒杀菌措施,许多仅仅受了点轻伤的士卒伤口被细菌感染不久于人世,能健康活着走出伤兵营的士卒少之又少。   但只要严格按照现代医院的杀菌条例执行,至少半数以上的人能活下来。   “李兄弟此言属实?”贺飞宇握住纸张的双手猛地收紧,“治愈率提高十几倍,李兄弟,此等大事可万万不可玩笑!”   “在下愿立下军令状。”李文柏镇定地回视过去,“事不宜迟,还请少将军下令!”   李文柏的视线自信而坚定,即使是觉得对方在天方夜谭的贺飞宇也不由自主地信了三分。   回想起李文柏神奇治好自家父亲的事情,贺飞宇又觉得或许真可以赌一场。   反正伤兵营历来只是个形式,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糟糕了。   “军令状。”贺飞宇一拳砸在李文柏肩窝上,“你啊,军令状是这么用的吗?”   李文柏配合地讪笑两声,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趁此机会,李文柏提出了要教军医们缝合之法的要求,并指定李二的火长做例子,贺飞宇自然是一百个同意。   李文柏一边缝合一边讲解,不止三个军医,就连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伤兵们也听得聚精会神,钱德兴虽然不乐意,但也知道多一技傍身的好处,拿起书本记得认真。   “这就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痊愈之后拆线。”缝合很快完毕,李文柏就着士卒端来的温水边洗手边解释,“按照他的愈合速度,大概十日后就能拆线了,倒时再给你们讲解。”   李二站在角落,看着李文柏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   得益于军队的严令禁止,李文柏的方案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被下发到了伤兵们手上,尤其是三个军医,被严令要按照条例上所写的改造伤兵营,营中一时间忙碌起来。   一口口大锅平地而起,无数用过的绷带被毫不留情地扔进锅中煮沸,然后用清水仔细清洗,最后才晾干备用。   地上也都洒满了石灰,比之以前还要干燥许多。   伤员们按照伤势轻重的症状被分割开来,按李文柏的话说,这是为了避免“交叉感染”。   同时,精炼过的烈酒也被分发到军医手中,不过由于数量稀少,暂时只能给重伤员的伤口消毒,不能普及开来。   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效,但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放弃的伤兵们精气神明显好了许多,很多伤情不重还能行动的伤员都主动要求帮忙,治愈率先不谈,至少伤兵营里重新焕发了生机。   全军上下都为伤兵营的变化感到开心不已,除了一个人以外。 第54章 奸细   夜半时分, 军医专用的帐篷里依旧灯火通明, 钱德兴和他同为军医的两个“徒弟”正对着李文柏拿出的“条例”仔细研究。   当然, 他们的研究可不是为了学习, 而是为了找出其中的破绽。   “可恶, 这个李文柏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钱德兴愤恨地咬紧牙齿,“原以为让他折腾一两天,不用咱们出手, 伤兵们就会忍不住自己先闹起来, 可谁曾想这些法子竟然还真有用!”   伤兵营是他钱德兴的自留地,就连主将贺青在伤兵的问题上都要听他的, 怎么可以让一个外来人随便指手画脚!   “要不,向大将军举荐让李文柏来当军医?”一个年轻点的徒弟出谋划策道, “师父是军医的头儿, 那李文柏要是成了军医,还不得听您使唤?”   “蠢!愚不可及!”钱德兴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徒弟头上,“李文柏是什么人?当今亲自夸奖过的人,大将军的救命恩人, 少将军的少年知己,大商人, 这种人就算要当军医, 也会凌驾在你我之上,到时后悔就晚了!”   “师父说的有道理。”另一名沉稳点的军医说道,“依弟子看,还得在这条例上做文章。”   钱德兴点点头:“没错, 好好想想,只要让伤兵们闹起来,再死几个人,这种大战将至的时候,就算他是大将军的救命恩人也得卷铺盖滚蛋!”   没错,钱德兴从一开始追求的就只是让李文柏滚蛋而已,至于要人性命什么的,他的心思还没狠毒到那地步。   但先前出主意的沉稳徒弟赵杆却不这么想:“师父,让他就这么走太可惜了,您应该踩着李文柏的尸骨,在这个军营里更进一步!”年过而立的赵杆以前是个到处坑蒙拐骗的混子,后来因为吃不饱饭索性参了军,当了兵却又怕死,正好遇上军营成立军医营,就干脆报名当了军医。   人命在赵杆的眼里,估计比狗命强不了多少。   尸骨两字太过阴森,在场之人都心中起了寒风。   钱德兴听得心里一紧,想要呵斥,最终却变成了跃跃欲试的兴奋:“杆子,你说有办法让为师在军中更进一步?”   “正是。”赵杆眯起眼舔舔嘴唇,“师父您想,您现在就算是军医的头头,下面不过也就弟子二人,勉强混个吃饱穿暖,见着谁都得低头,但要是您揭穿了李文柏的阴谋诡计,成了拯救全军的大功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李文柏的阴谋诡计?”钱德兴茫然眨眼,“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对啊,他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先前的年轻徒弟也忍不住发问,“师兄,我怎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这还不简单。”赵杆一手按住李文柏所写的“条例”,嘴角勾起弧度,眼底带着厉色,“师父想让李文柏有什么诡计,他就能有什么诡计...”   话说到这个地步,如果还无法理解就不是钱德兴了,但赵杆所言太过惊世骇俗,即使是钱德兴一下子也没法完全接受。   “你是说,陷害?”加上尸骨两字,钱德兴不禁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一点也不过!师父您好好想想!”赵杆连声说道,“那李文柏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可有把师父的处境放在眼里?现在伤兵们都唯他的马首是瞻,再这么放任下去,丢掉伤兵营的控制权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何况,这次的事件其实也是机会。”钱德兴的表情开始犹疑,赵杆一喜,急忙再接再厉,“李文柏横空出世,就算和少将军是挚友,但毕竟不如我们在将军手底下干的时间长久,论起信任,贺将军当然更信任我等。”   “而且这次受伤,全军上下都束手无策,偏偏就只有他李文柏一个门外汉有治疗的法子,这条例早不拿晚不拿,偏要这个时候拿,师父,这可都是写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把柄啊!”   赵杆的话语太诱人,钱德兴本就是个追名逐利之人,几乎没有多久就下定了决心:“就照你说的办!杆子,你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   赵杆大喜,立刻凑近两人压低声线:“当然有了,只需如此这般...”   钱德兴听得连连点头,眼睛越来越亮。   年轻一点的徒弟表面上附和着两人,心情却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看向赵杆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质疑,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师兄”。   ****   李文柏并不知道军医们的暗潮涌动,贺青第二日傍晚终于转醒,只是因为力气不足,又养了一日半,能够说话之后,就让人请李文柏到大帐来。   少将军平安归来,主将安然无事,全军上下同时舒了口气,对待李文柏的态度更是恭敬了三分。   大帐里,贺青虽然醒过来但身体依旧虚弱,只能躺在榻上聊天进食,贺飞宇三日来寸步不离地照顾着父亲,同时又要顾及军务,眼看着消瘦了不少。   李文柏走进大帐时,正好瞧见贺飞宇喂贺青喝完一碗粥,正在替其擦嘴。   “在下李文柏,见过将军、少将军。”李文柏刻意提高声调,同时默默低下头不去看那父慈子爱的一幕。   “咳咳,李文柏来了。”被儿子伺候的场景正好被人碰上,贺青禁不住老脸一红,干咳两声转移话题,“本将从飞宇那里听说了,是你全力救治才把本将的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李文柏,你是我贺青的救命恩人呐!”   贺飞宇也站起身,端端正正地朝李文柏拱手抱拳:“李兄弟,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贺家上下的恩人!”   武将说什么都直来直去,习惯了文人弯弯绕的李文柏还真有些承受不来,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贺将军,不知缝合处的伤口感觉如何?”   “哦,没什么大不了。”贺青摸了摸肩窝处的伤痕,“就是有几根线穿在身体里,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那是当然。”李文柏理解地笑笑,“在过几日,将军的伤口就可以拆线了,到时便可行动自如。”   “拆线?”贺飞宇一愣,“还要把这些棉线□□吗?”   或许是贺飞宇疑惑的表情太过夸张,李文柏忍不住失笑:“少将军说笑了,棉线又不能与人体合二为一,当然要拆出来。”   三人就养伤的问题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到了午饭时间,贺青以还有要事相商为由,不由分说地把李文柏留在了大帐中。   军营的饭食十分简单,没有大鱼大肉,仅仅管饱而已。   行伍之人吃饭都异常迅速,贺青父子二人把饭盆扫了个精光之时,李文柏还吃了不到一半。   贺青显然没预计到文武间吃饭速度的差别,只得把到嘴边的询问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和贺飞宇对视一眼,默默等待李文柏继续用餐。   好在李文柏早就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抬头一看,正好看见上首两人面前空空的饭碗,不由嘿然一笑:“将军有何问题不妨直说,军营之中,也不必遵守那食不言寝不语之道吧?”   “哈哈,先生快言快语。”贺青在贺飞宇的帮助下直起上半身,鹰隼似的眼眸直射进李文柏双眼,对于这个救命之恩的李文柏,贺青也开始对李文柏用起了尊敬的称呼。   “听我儿所言,先生在伤兵营有大动作?”   “正是。”李文柏丝毫没有被贺青的气势所压倒,镇定自若地把之前和贺飞宇所说的话再次说了一遍。   说明完毕后,贺飞宇也强调了三日来伤兵们的伤势变化,伤口继续恶化的士兵变少了,重伤员们也因为看到希望不再浑浑噩噩,尤其是习得缝合之术后,三个军医昼夜不停,许多流血不止快要驾鹤西归的将士都止住了血,眼看着就能重新再上战场了。   贺青听得认真,到感兴趣的地方还会插嘴问上两句,全然没有怪罪贺飞宇自作主张的意思。   听完,贺青原本放松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可知,自古以来在战场上负伤送到伤兵营的将士,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幸运的也都落得个终身残废,能再上战场为国所用的,百人中才有一人,本将替那些有幸活到现在的将士,谢过大恩!”   说着,竟是要撑起重伤未愈的身体向李文柏行礼。   李文柏吓了一大跳,本能性的放下碗窜到塌边把贺青按住:“将军这是做甚!在下能替这些为国效命的将士们尽点绵薄之力,本就是积德的事情,万万不可受将军这一礼!”   贺青脸上满是欣慰:“好!我儿果然没有看错人,李文柏,待此战结束凯旋回京之时,本将一定要为你请功!”   “多谢将军提拔!”李文柏深施一礼,暗暗和贺飞宇相视一笑。   贺青没有说具体要给什么封赏,李文柏也没有问。   双方都心知肚明,请功只是个形式,伤兵营的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能得到金银财宝之类的赏赐,但要在地位上有实质性的提升还远远不够。   要进一步和钱德兴拉开差距,最重要的,是在这大齐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李文柏还要做出更大的贡献才行。得让贺青不仅仅只是视他为救命恩人,而应该是值得拉拢培养的对象!   告别贺青贺飞宇,李文柏重新一头扎进了帐篷里日夜不出,他要重新整理整理脑海中储存的知识,得发明更重要的东西了。   ****   就在贺青安心养伤,贺飞宇为攻打白夷不顺而焦头烂额之时,钱德兴阴谋的实际规划者,大徒弟赵杆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军营,在一个繁盛的大树下学了三声鸟叫。   很快,丛林中一阵细细索索,一个人影出现在赵杆眼前。   “事情办得如何了?”带着口音的官话从人影口中吐出,“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消息,首领已经等不及了!”   赵杆面色一滞,似乎是想反驳回去,但最终还是变换了说辞:“快了,军营里最近有个叫李文柏的突然冒头激起钱德兴不满,我已经说服钱德兴,同意了我们在齐军大营里制造骚动的计划。”   “钱德兴?就是那个所谓的军医?”人影不屑地嗤笑出声,“一个小小的江湖骗子能起什么作用?赵杆,你不会是在糊弄我们吧?要知道你们中原人最是诡计多端,不可信任!”   “放心吧,答应你们的事我肯定做到。”赵杆看起来不想多说废话,“只要事成之后,首领别忘记答应好的好处就行。”   人影豪迈地一挥手:“好说,我们白夷人和中原人不同,都是最重信义的汉子,只要你设法让齐军大败,答应的好处一分都不会少!”   “那就好,也不枉我赵杆对首领的一片忠心。”赵杆扯扯嘴角,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好了,我不能在这待得太久,万一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赵杆在和神秘人鬼鬼祟祟谈话的时候,李文柏正在帐篷中毙掉一个又一个想法。   得是对作战有用的东西,同时也不能太复杂,得在短时间内派上用场。   太过现代化的东西此时根本做不出来,诸葛弩一类的杀器是作为底牌之一决不可轻易拿出手。   现在带在身边的有花露水和蚊香,还有随时可以炼制的酒精,都是可以在南方蚊虫滋扰之地派上用场的东西。   等等,蚊虫滋扰?   对了!   据说白夷擅长驱使毒物,又利用丛林潮湿多树多瘴气的地形特点,这才一次又一次大败齐军精锐。   这次派来的关中军也是如此,虽然都是大齐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但毕竟大多数士卒都来自北地,光水土不服就能让贺青头痛至极。   现在贺青最需要的,不是什么能一击必胜的神器,而是能帮助关中军士卒最大限度发挥战力的东西!   何必舍近求远?战阵之法本就不是自己所擅长的领域,李文柏决定还是依照最开始的定位,为贺青解决后顾之忧便好,至于具体如何作战,就不是他这个文人该操心的了。   想通之后,要做的事情就清晰了许多。   李文柏掀开账帘,准备叫亲兵去找些羊毛、棉布、木炭、石灰和油脂来,却没想到正好看见赵杆匆匆忙忙经过。   为了就近处理伤兵营的问题,李文柏在请示贺飞宇后就把自己的帐篷挪到了距离伤兵营不远的地方,刚好正对营门,任何人要从营外回到伤兵营或军医居住的帐篷都必须经过李文柏门前,这才能看见刚才那一幕。   也是赵杆粗心大意,只记得要绕过巡逻的岗哨,对于潜在的威胁却没有设防。   毕竟他和白夷勾勾搭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赵杆的了解,这个时刻所有将士应该都沉入了睡眠。   谁知道会蹦出李文柏这么个夜猫子。   虽然夜幕太深看不清楚面孔,但经过数日的朝夕相处,李文柏从身形就可以确认那绝对是钱德兴的徒弟之一,那个叫赵杆的家伙。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从外面回来?”李文柏皱紧眉头,暗暗长了个心眼。   虽然早有了被钱德兴找茬的心理准备,但到现在为止对方并没有什么举动,李文柏差点就要以为钱德兴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了。   这个赵杆,如果没记错,也是个在军营中挺有名的人物,小气如钱德兴也对他十分信任,甚至还教了赵杆许多“独门绝技”,要知道除了赵杆之外,钱德兴曾收过的徒弟少说也有十数人,可没有一个有这种殊荣。   “赵杆?”次日清早,听说李文柏闭门不出前来探望的贺飞宇闻言摸摸脑袋,“啊,想起来了,他不是钱德兴的徒弟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也没什么,碰巧遇上问问而已。”李文柏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包裹,也不避讳,当着贺飞宇的面就开始缝缝补补,同时嘴上也不停,“少将军,我记得军中是有宵禁的吧?”   贺飞宇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文柏捣鼓:“没错,战时晚上一律不许外出,比起这个,你这是在做什么?”   “折腾些小玩意而已。”李文柏熟练地把棉布剪成同样大小的三块,“就算是军医,也必须遵守宵禁?”   “那当然,否则还要军规做什么?”贺飞宇表情稍微凝滞起来,“怎么了?你一向不关心军务的。”   李文柏笑笑,手中动作不停:“没什么,只是昨夜子时左右看见赵杆从营外回来,突然想起这么回事,随便问问而已。”   要是郑重其事地表示对赵杆的怀疑,贺飞宇或许会觉得是小题大做不放在心上,而这么随意提起,反而让这位少将军起了疑心。   “你说,看到赵杆子时从营外回来?”贺飞宇再次确认,“不会是看错了吧?”   比划了下棉布块的大小长短,李文柏把其中一块平铺在桌案上,将浸过油脂的羊毛小心铺在上面:“夜色太暗,又只是一瞬间,或许真的看错人了吧。”   装作混不在意的样子,李文柏又拿了一块棉布盖在羊毛上面,小心地压紧,似乎全部身心都投入在手里的工作上,对贺飞宇的问题并不在意。   认识这么久,贺飞宇多少也知道了这位好友的脾气,平时笑呵呵地对谁都彬彬有礼,但其实最厌恶打断他投入工作的人。   现在的李文柏显然不愿意被打扰,贺飞宇好脾气地住了口,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打定主意回去之后要把钱德兴找过来问个清楚。   李文柏嘴角微微上翘,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真的或许看错人了吗?当然不可能,李文柏本身就视力极好,再加上距离很近,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就是赵杆。   但知道归知道,肯定不可能直接跟贺飞宇说怀疑军医有问题。   因为如果这么说的话,贺飞宇出于信任和关心或许会选择找钱德兴赵杆过来对峙,除非自己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结果很可能会是不了了之。   军医对军营来说是战略性的必需品,怎么可能就凭外人一己之言轻易发落。   而且钱德兴对自己的不满人尽皆知,这才几天,他李文柏就好巧不巧地抓到人徒弟违反宵禁私自外出,还是在最为可疑的夜半时分,巧合?连李文柏自己都不相信。   但贺飞宇自己的怀疑就不一样了,他会认为正因为李文柏不是行伍中人,对军营的各项规则都不甚了解,就算撞见可疑的事情也浑然不知,如此“巧合”的可信度就上升了不少。   加上李文柏很痛快就承认自己有看错的可能,表明不是针对谁,可信度便又上升几个层次。   至少现在,贺飞宇有了彻查的打算。   就在贺飞宇东想西想的时候,李文柏已经完成了铺上了最后一层棉布,抚平之后开始小心地从边缘缝合起来。   贺飞宇看得有趣:“李兄弟,这是又发明了什么玩意?” 第55章 实验成功   李文柏压紧后棉布后, 又放了一些黑色的粉末进去, 抚平之后开始小心地从边缘缝合起来。   贺飞宇看得有趣:“李兄弟, 这是又发明了什么玩意?这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缝进去。”   “谈不上发明, 只是看到这里的环境,忽有所感而已。”三下两下缝好针脚,李文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棉绳穿过棉布两侧, 确定没有任何缝隙过后, 他起了身,说道:“好了, 完成!”   贺飞宇一听,上前拎起这个小巧的玩意:“这是什么?面罩?”   的确, 如果忽略它灰白的颜色, 就样式来看很像黑衣刺客标配的面罩。   “算是吧。”李文柏从贺飞宇手上把东西拿回来,将棉绳挂在耳朵上,棉布瞬间将口鼻裹得死紧,他笑说道:“这是口罩, 防毒气用的,应该会有效果。”   本来想做个简易的防毒面具, 但军营里可用的东西实在太少, 这个时代又没有提取氧气的技术,李文柏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只捣鼓出了这种号称防毒面具的口罩。   口罩是最简单版的,之前贺将军在要求军中谋士和军医想办法破除瘴气的时候, 他也做过一些化学实验,只是显然因为现在的化学基本体系没有达到,他难以真的做出一些东西。   昨日他想清楚了,根本没必要将事情弄得那么复杂,瘴气解决是何等复杂的实验,他只要解决可要让军队度过瘴气就行。   因为材料有限,他也就做出一些最贴近活性炭的粉炭。活性炭是一种非常优良的吸附剂,它是利用木炭、竹炭、各种果壳和优质煤等作为原料,通过物理和化学方法对原料进行破碎、过筛、催化剂活化、漂洗、烘干和筛选等一系列工序加工制造而成,这些光催化剂活化,就不具备现在生产。   但粉碳,他站在前人的高度上,确实容易做出来,携带粉碳的防毒口罩虽然简便,李文柏想至少对瘴气应该有不错的效果。   “防毒气?”贺飞宇眼睛一亮,瞬间知道了李文柏的用心,他立刻问道:“你是说,带上这东西,我军将士就不怕林中那些该死的瘴气了?”   李文柏点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还要实地试验试验才行。”   贺飞宇一听到这作用,就立刻夺过口罩左看右看,“弟兄们被瘴气困住毫无办法,就算用湿巾捂住口鼻也只能防御极其短暂的时间,父亲不得已之下才按兵不动,李兄弟,这个要是成了,可是真正的大功一件!”   比起防瘴气的性能,这种口罩的简便性才是最吸引贺飞宇的。   刚才李文柏的制作过程一点也没避讳,贺飞宇全部看在眼里,从材料到制作工艺,就连一个大字不识的普通士卒也能亲手制作出来,这也就意味着,全军上下可以做到人手一份!   李文柏却没有想到贺飞宇是这么一个心理,口罩是简单,但是重点是里面的吸附性的粉碳,此外,他也没有贺飞宇那么乐观,这种最低级的简易口罩他也是第一次制作,并没有使用过的经验,不知道实用性如何。   保险起见,李文柏拦住想要立马汇报给贺青的贺飞宇,诚恳道:“少将军,坦白说在下对口罩并没有太大信心,所以想亲自去山间走一回,若在下平安归来,少将军再通报贺将军不迟。”   言语中的意思,竟是要以身试法!   “万万不可!”贺飞宇面色一正,“且不说不能让救命恩人以身犯险,李兄弟脑子里那么多对大齐有用的新奇事物,我又怎能让你面临丧命的危险?”   但李文柏心意已决,不管贺飞宇怎么劝都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倒不是他多么大义凛然,主要是如果不亲自感受,根本无法知道口罩的哪些地方有问题,又需要如何改进。   古代人的思考模式,和他这个受过系统科学教育的现代人有着无法弥补的差别。   被李文柏的“大无畏精神”所感染,贺飞宇一咬牙一跺脚:“好,既然兄弟这么坚决,本将舍命陪英雄,一同前去!”   “什么?”李文柏大惊,“少将军身系贺家安危,怎可以轻易犯险!”   “自然不可以。”贺飞宇狡猾一笑,“所以,你可要保证我们两人的安全,知道吗?你要是死了,可就没人能救我了。”   不愧是父子,这收拢人心的手段可谓一脉相承。   但是不得不承认,比起文人耍嘴皮子那一套,武将这种动不动就生死相托的做法是真容易让人死心塌地。   就连李文柏,这时也忍不住心底一暖,郑重点头。   至少现在,他们对互相都是真心以待的,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说是两人前去,实际上还是带上了四五个武艺高强的亲兵,毕竟关中军少将军,要是在山间遇伏可不是好玩的。   好在人数不多,李文柏很快就赶好了所有人需要的口罩。   除了必备的口罩,李文柏还给每人发了一小瓶花露水,嘱托他们出发前擦遍□□在空气中的皮肤,还强迫所有人都带了一大包石灰。   众亲兵虽然不解,但既然贺飞宇都没说什么,也就只好从命了。   白夷是大齐周围的南蛮之一,常年住在森林深处,林中布满参天大树,可见度不过十几步,看起来到处都长得一样,又时不时有瘴气环绕、毒虫侵扰,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的话,很容易迷路。   这种地方一旦迷路,基本也就宣告生命走向终结。   李文柏选择的出发时间是在午后,到没有特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午后阳光最盛,穿过层层枝叶后看路比较方便。   ***   为防白夷人突然发难,贺青将军营扎在了离白夷群居的丛林不远的地方,李文柏等人一路纵马,很快便来到了丛林边缘。   丛林靠近平原的地方并不会有瘴气,算是少有的安全地带,两名亲兵主动开路,另外两名断后将李文柏和贺飞宇夹在中间,缓缓摸索进去。   本来这种场合,带上军医随行是最好的选择,贺飞宇本来想叫上钱德兴一起,但想到李文柏此前所言,又默默咽了回去。   口罩足以列为军事机密,不能容许一丝一毫泄露的可能。   贺飞宇不知道的是,他和李文柏的临时离去为钱德兴的行动扫清了暂时的障碍,当李文柏再次回到军营时,等待他的是完全不同的情形。   刚踏进丛林中,眼前便不由自主地一黑,眼睛有长达数秒的时间无法适应林中的昏暗,只能乖乖待在原地等待。   一阵失明感过后,林中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除了数不清的参天大树外,还有许多鲜艳妖异的植物,许多比成年人还要高,密密麻麻生长在道路沿途,要安全通过必须要先斩除这些有毒植物。   好在经过几次和白夷人的直面交锋,关中军上下对丛林也多少熟悉了些许,两个开路的亲兵抽出腰刀一左一右,进度还算比较快。   就这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李文柏一惊,急忙戴上口罩,同时大声提醒:“小心,有瘴气!”   无需提醒,深受瘴气残骸的贺飞宇等人也以不逊于李文柏的速度把口罩挂在脸上,然后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显然对口罩的性能并不信任。   李文柏倒没什么顾虑,戴上口罩后就开始照常呼吸,只是节奏放轻缓了不少。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众人身体似乎都没什么不适,这才都放松下来。   “少将军,奇怪啊。”一名亲兵突然出声,因为隔着口罩的缘故显得有些沉闷,“记得之前我们都是先看到一阵烟雾,然后才能闻到瘴气的味道,可这周围根本看不到那种烟雾。”   这么一说,贺飞宇才发现周围的景象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刚才全身心都在紧张口罩是否有作用,反而忽略了这一点。   “这没什么奇怪。”李文柏显得毫不在乎,“本来瘴气就是无色的,你们看见的不是瘴气本身。”   贺飞宇一愣:“李兄弟对瘴气很熟悉?”   “以前感兴趣,跟南方的朋友打听过。”李文柏信口胡诌。   感兴趣不假,打听过也不假,不过不是向什么“南方的朋友”,而是全华夏人的好朋友——百度百科。   李文柏见贺飞宇还是有些懵的模样,他想了想继续说道:“按发病季节分,春天叫作青草瘴,夏天叫作黄梅瘴,秋天叫作新禾瘴,冬天叫作黄茅瘴,我们如今的就是黄梅瘴,此外,瘴气有好几种形式,有形的瘴如云霞,如浓雾。无形的瘴或腥风四射,或异香袭人,实则都是瘴气。还有一种,初起的时候,但见丛林灌林之内灿灿然作金光,忽而从半空坠下来,小如弹丸渐渐飘散,大如车轮忽然进裂,这种瘴气非虹非霞,却五色遍野,香气逼人。但人一旦受着这股气味的侵袭,立刻就病,这种瘴气叫作瘴母,是最可怕的。”   贺飞宇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如今这等便是无形瘴气?”   李文柏点了点了点头,他仔细感受着鼻腔的回馈,又待了一会儿确认身体无恙:“继续前进吧,这里的瘴气还很淡。”   众人于是继续往前,走了没多久,传说中的“迷雾”终于出现在李文柏等人面前。   “到此为止。”李文柏伸手拦住还想继续往前走的贺飞宇,   “前面瘴气太浓,少将军在此稍后,在下去去就来。”   “事到如今李兄弟还在说笑!”贺飞宇沉下脸色,“都到这里了,还不愿与我有难同当吗?”   从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又长期身居高位,贺飞宇沉下脸的气势远不是常人可比,李文柏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压力。   这便是传说中的官威吗?   李文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轻声解释:“少将军息怒,在下绝无看轻少将军的意思,只是您对瘴气和口罩毕竟了解不深,贸然进去恐会有危险,何况,有您和众位弟兄在后方坐镇,在下有个万一也好照应,您说呢?”   “...那好吧。”贺飞宇深沉地点了点头,随后嘱咐说道:“万一感到身体不适马上出来,有危险也要立刻呼救!”   “谨遵军令。”李文柏笑着抱拳,又指挥亲兵们在落脚处用石灰划出一个圆圈,再三叮嘱不要踏出去,这才回身走进迷雾之中。   果然,李文柏一脚踏进迷雾里,瘴气的浓度瞬间提高好几倍,就算隔着口罩也能闻到刺鼻的气味。   李文柏淡定地拿出石灰撒了个圈,又往身上抹了层花露水,然后闭上眼睛专心计时。   永久隔离是不可能的,实验的目的只是想知道口罩到底能撑多久。   李文柏瘦弱的身影在迷雾中越发显得模糊,先前开口的亲兵忍不住感叹:“李先生明明是个书生,胆气却不小啊。”   “有勇有谋,大才也。”贺飞宇注视着李文柏的背影,眼中明明灭灭,“这种人,绝不能让他站在贺家的对立面。”   亲兵心下一凛:“少将军的意思,是要把李先生留在军营?”   贺飞宇没回答亲兵的好奇,心中却默默推翻了这个提议。   直到现在为止,李文柏所作所为都是个标准的文人,没有表现出分毫军事上的才能,之前那十六字真诀,还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种人即使留在军营,也只能安排个军师文书之类的角色,若是乱世还好,在治世,根本不会有任何地位,李文柏这种有野心的人当然不会愿意。   当然,如果自己动用权势强迫李文柏留下也不是不行,但此举无异于将其推向贺家的对立面,一旦脱离掌控,等待贺家的恐怕就是疯狂的报复,朝中形势风云变幻,贺飞宇不想赌这一把。   贺家在武将体系中已经到顶,再上一步就是皇亲才能触及的范围,为了不引起皇帝猜忌,在文官体系中培养暗中的盟友才是上上之计。   眼中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贺飞宇在心底喃喃自语:“李文柏,但愿你对得起我父子的鼎力提携。”   本来按照李文柏的预计,最多能撑一个时辰左右就该感到不适了,可转眼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慢慢变得昏暗起来,却还没感到任何的不舒服。   “这种‘防毒面具’如此有效果吗?”身为制作者的李文柏也不免开始嘀咕起来,穿越前查类似资料的时候只是一晃而过,看这些简陋的材料也知道不可能效果多好,没想到如此的出人意料。   外面的贺飞宇也没好多少,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里面的李文柏半点出来的意思都没有,早就震惊到麻木了。   “少将军,这都两个半时辰了。”一个年长些的亲兵张大嘴巴,“这个叫口罩的玩意,真这么神奇?”   按照贺飞宇的期望,只要能支撑一个时辰左右不受瘴气影响就已经足够,毕竟林中也不是处处都是瘴气,口罩只需要帮助士卒们安然离开瘴气地带就好,可看现在的状况,实在太令人意外了!   又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在亲兵们忍不住开始打赌李文柏到底能不能撑过三个时辰的时候,雾里的人影终于动了。   只见李文柏飞速跑回来,顾不上说话,挥手示意众人继续往后撤。   这里也还有淡淡的瘴气味道,他的口罩已经差不多废了,再继续逗留下去会很危险。   贺飞宇心领神会,也不提问,命亲兵在前开路,与李文柏一道疾驰。   他没说让亲兵和李文柏互换口罩的话,想也知道对方根本不会答应。   约摸跑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无处不在的瘴气味道终于散去,暂时安全了。   “呼——!”李文柏摘下口罩露出憋得涨红的脸颊,忍不住开始大口呼吸,“哈,幸好幸好,再多一点时间就憋不住了!”   好友难得地紧张时刻,贺飞宇善意地没有打趣,而是不住地感慨:“整整两个半时辰还多,好兄弟,你这可是一份大礼啊!”   李文柏眨眨眼,对口罩的性能也很满意。   两个半时辰,够关中军在林中杀个来回了。   “此地距白夷老巢不远,不宜久留,赶快回去吧。”贺飞宇换上严肃的表情,“这些蛮人最喜夜袭,得在天黑前远离丛林。”   李文柏对此没有异议,一行人开始井然有序地后撤。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为何,直到他们小心翼翼地退出丛林,都没有见到白夷人的踪影。   “好家伙,今儿个运气真不错。”贺飞宇一个翻身跳上马背,扬起灿烂的笑容,白夷人习惯于山林,如今大军在外驻扎,他们这些白夷人总是会派人在这深山巡视,今日竟然一个不见,确实稀奇了些。   贺飞宇虽然说运气不错,但是心里却产生了犹疑之色,随后他说道:“李兄弟,既然已经确定了口罩的效果,咱们赶紧回营,要快点把这个好消息报给父亲知道!”   李文柏点点头,说实话,他其实也担心有白夷人,他如果小胳膊小腿的书生体质,实在是被人保护的命。   贺飞宇身后的亲兵露出开心之色,被白夷人压着打这么久,齐军上下早就憋着一口恶气,这次终于能畅快地打回去了。   李文柏在军营多少也感觉到了将士们的不忿,闻言笑着点头,朝着军营的方向纵马而去。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远远望见了营门。   营门内外看起来比往日要安静不少,李文柏还没什么感觉,贺飞宇却一个用力收紧缰绳停在原地:“不对劲,大营发生什么了吗?”   四名亲兵立刻展开阵型将李文柏贺飞宇护在中央,警惕地按住刀柄。   李文柏虽然机警,但到底没经历过真正的沙场,对危险的敏感度远不如贺飞宇,此时依旧不甚理解:“少将军,前面怎么了吗?”   贺飞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吸一口气:“吾乃大齐辅国大将军贺青之子贺飞宇!守门校尉是谁,速来见我!”贺将军治军严谨,在军中表面上,不论关系,只论军职,所以,在大场面上,大家都会叫贺飞宇贺先锋,私下里就会称呼少将军,贺飞宇这么说,也是做一种试探,非军营的人定然会称呼错误。   营门处一阵骚动,随即一骑快马夺门而出,马上骑士正是齐军校尉打扮。   看清来人相貌,贺飞宇稍稍舒了口气,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孙校尉,营中发生何事?” 第56章 李文柏影帝   面前的校尉差不多而立之年, 一双鹰眼炯炯有神, 浑身充满战场上历练出的肃杀味道, 从面对贺飞宇的态度来看, 应该是贺家父子极为信任的人。   李文柏看着贺飞宇和孙校尉的交谈, 脑海中无数可能性闪过。   记得离开大营时守卫的并不是这位姓孙的校尉,在军营里待了这么多天,虽然不知道军中轮岗的间隔是多久, 但也从未见到这个孙校尉负责营门,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营中果然发生了大事。   如果不是敌袭, 那只能是钱德兴在自家离开的这段时间倒腾出了什么问题。   李文柏心中一沉,早知道钱德兴动作这么快, 就应该早早地将其扼杀掉!   孙校尉不着痕迹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马上将实现转回到贺飞宇身上:“少将军,将军正在等您,还有李先生。”   “等我和李兄弟?”贺飞宇安抚着□□躁动的战马,“孙校尉, 告诉我,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校尉想了想, 命身后的士兵把贺飞宇一行人团团围住, 这才顶着贺飞宇质问的目光回答:“伤兵营发生了营啸。”   “什么?!”贺飞宇大吃一惊,“营啸?!情况怎么样,压制住了吗?有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   李文柏也有些震惊,营啸可是行军在外最为可怕的事情, 先是一部分的士卒陷入疯狂,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整个营地的士兵失去理智见人就砍,陷入疯狂的状态,谁的话也不听。   这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隔离发生营啸的士卒,等待他们自行安静下来。   经历过营啸的士卒往往十不存一,等到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之后,其余的幸存者也多数会就此崩溃,失去作战能力。   孙校尉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不愿意在这里多说,只是回答贺将军在大帐等着,请贺飞宇和李文柏立刻去见。   李文柏刚准备说些什么,不小心对上包围住他们的士卒们的眼神,不禁愣住。   那是充满憎恶和愤怒的眼神,和这几天环绕在他们眼睛里的感激完全不同,似乎是把李文柏恨到了骨子里。   会发生这种变化只有一个解释——这些士卒认为自己就是导致营啸的罪魁祸首。   不,从这以防自己逃跑的行为来看,恐怕就连贺青也认为事实就是这样。   “这下可麻烦了...”李文柏低下头掩饰住杀意,心中默默自语,“引发营啸,按军规当斩;导致大战失败,就永世不可翻身再无前途可言,家人也会受到牵连,钱德兴啊钱德兴,好恶毒的绝户计!”   贺飞宇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李文柏 ,嘴唇张了又闭,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问。   贺飞宇的态度给了李文柏一点安慰,虽然不知道伤兵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扣在脑袋上的屎盆有多脏,但至少现在贺飞宇并不愿怀疑自己,只要有这层信任在,就有翻身的希望。   两人在士卒的护卫下进入军营,正是晚饭时间,营中却显得异常的安静,整座大营空空荡荡,遍布各处的帐篷都紧紧关闭着账帘,只有零零散散的巡逻士兵偶尔走过,伤兵营的方向被距马紧紧隔离开,偶尔还有淡淡地血腥味随着微风飘进众人的鼻腔,让贺飞宇的情绪越发紧绷。   没走几步,有伙夫模样的人端着饭菜走过,在士卒的监视下放在各个帐篷门边,几只手伸出来把饭菜拿进去,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走出帐篷。   “隔离吗?”李文柏故意寻找着话题,“可就算戒严,帐篷里的士卒朝夕相处,也可能会互相影响吧。”   贺飞宇表情复杂地看过去,李文柏面色淡然,脚步轻快,眼中纯粹的好奇不似作假,而且从这一问中,就能知道对方对军务的陌生。   不知道是被李文柏的态度影响,还是看到事态未曾失控感到安慰,贺飞宇紧绷的表情也放松了不少。   “只要不让他们和营啸的士卒接触,就不会有事。”贺飞宇低声解释,“而且父亲下令戒严,就说明营啸已经结束,且被控制在了一定范围之内。”   从始至终都没有询问李文柏对这件事的看法,说明贺飞宇的内心也在摇摆,想要见到贺青,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做决定。   李文柏对此毫无办法,对这个小军医的攻防已经占了下风,接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   大帐就在眼前,比起贺青受伤昏迷时的防备又更加森严了几分,尤其是守在门边的亲兵们,身上都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请李先生在此稍待。”领路的士卒面无表情地停下,“小的进去通报。”   恐怕在自证清白之前,在营中都不会见到好脸色了吧?李文柏无奈地停下脚步,正好趁这点空挡冷静下来想想对应的办法。   贺飞宇没有被拦住,说明贺青在见自己之前还有话要问,毕竟论信任,再没有比自己儿子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那么,就还有一点时间让李文柏理清思路,不至于完全临场发挥。   要陷害自己,最好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从伤兵营的条例入手,只要证明了条例有问题,自己的地位自然会受到影响。   可能做到的方法各式各样,钱德兴为何选择了最为激烈的这种?   要知道引发一场可控的营销近乎不可能,钱德兴等人一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死在乱军之中啊。   而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引发营啸的黑锅成功扣在李文柏的头上,钱德兴作为军医之首,也难逃治下不严的罪责。   除非,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自己于死地!   “不合常理啊...”李文柏还是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为了陷害自己。   发生营啸,齐军上下都是输家,唯一受益的就只有白夷人,可要说那帮头脑简单的蛮子能隔着这么远让齐军士卒丧失心神,就连李文柏自己也不相信。   等等...   对了,赵杆!   李文柏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但面前的账帘已经掀开,没有时间多想,李文柏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帐中聚集了贺青麾下几乎所有将领,每个人看向李文柏的表情都有所不同,有愤怒,有疑惑,有杀意,但更多的,是复杂难辨。   钱德兴和他的两个徒弟赫然正站在贺青的下首,钱德兴眼神躲闪不敢和李文柏对视,赵杆则低着头,面色晦暗难明。   贺青半靠在榻上,刚刚拆线的伤口还紧紧裹着绷带;贺飞宇不知道听说了什么,站在榻边表情阴沉,从始至终都没有与李文柏对视。   奇怪,如果贺飞宇真的相信自己是导致营啸的真凶,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这么老老实实的闭嘴,如果不信的话更是如此。   现在这种异常的沉默,只能说明事情发展比想象地要更复杂。   李文柏脑海里思绪电转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恭敬敬地向贺青抱拳行礼:“在下李文柏 ,见过大将军。”   “大胆!”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杆突然暴喝,“李文柏 ,你一介草民,既无功名也无军职,见到大将军为何不跪!”   李文柏一愣,本能地去看贺青,却发现贺青只是稍稍转了视线,一点也没有呵斥赵杆的意思,贺飞宇和其他将领也并没有出言。   才短短的几天时间,态度却发生了如此之大的转变,真是有些奇怪。   知道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惹怒对方,李文柏微笑,右膝盖缓缓落在地上:“大将军,请恕草民失礼。”   李文柏刻意在“草民”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贺青的表情没有任何动摇,贺飞宇却极其轻微地晃动一下,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了床榻上的父亲一眼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李文柏 ,伤兵营于午后发生营啸,持续时间长达两个时辰,一半以上轻伤者死于互殴,重伤者十不存一,你可知道?”贺青苍老的嗓音在大帐中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严肃,和此前的亲切和蔼截然不同。   李文柏眉头微皱:“在下不知。”   贺青轻咳一声:“据军医检验,在营中用于煮开水的大锅中发现了瘴毒,剂量虽不至死,但在使用浸入瘴毒的绷带包裹伤口之后,许多伤兵都发生了伤情加重的情况,两名重伤者更是暴毙当场。”   “瘴毒?”李文柏还是表示很冷静,“这和在下又有什么关系?”   副将陈初接到贺青的眼神,站出来沉声解释:“问题在这之后,伤兵营中开始流传是军医钱德兴指使徒弟下毒,要用全部伤兵的命来陷害你的传言,三天来流言愈演愈烈,有不少士卒还跑去钱德兴处找他对质,钱德兴矢口否认,士卒们不相信,情绪越来越激动这才最终引发营啸,这些,你都不知道?”   “是的,在下不知。”李文柏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陈将军莫非是想说,在下一手炮制了这件事?”   “难道不是吗?”赵杆站出来冷笑不已,“制造出这种传言,利用伤兵的性命让我师父身败名裂,最有好处的不是你吗!”   话音刚落,大帐中竟有不少人连连点头,尤其是部下在这次营啸中丧生的几位将军,看向李文柏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   “在下能有什么好处?”李文柏几乎气得要笑出来,“让钱德兴从军医的位置下来,好去接管伤兵营?简直贻笑大方!”   “你或许不知道,但贺将军对在下的身世想必很了解,在下家财丰厚,又曾受过圣上封赏,和诸位将军大人的关系也不浅,想要个官职从哪里不能求来,非要抢个无品无级的所谓军医?行为艺术吗?!”   “你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当军医。”赵杆无视掉“行为艺术”是什么意思,笃定得说道:“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要和白夷人里应外合,利用营啸的机会让敌人趁机而入,好一举大败我军!”   “...?”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李文柏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到这时候,他的思路完全清楚了,再看一眼贺青,贺青表情冷漠厌恶,但是眼神却毫无杀气,反而似乎有所暗示,李文柏心里有数了,当下装作不可思议地看向贺青:“大将军,您相信此话?”   贺青揉揉额角,看起来非常不情愿:“本来,本将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是白夷的奸细,但有人目击到你曾深夜秘密进出军营,行动鬼鬼祟祟,最重要的是,本将派人搜查你的帐篷后,发现一张没来得及被处理的信纸。”   半夜进出军营,行动鬼鬼祟祟?   李文柏心中一笑,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引起白夷内奸异动,至于这鬼鬼祟祟。   肯定是前些天他闷头在帐篷中做实验,经常夜半时分材料用尽又不放心麻烦别人,才独自离开军营去寻找。   有时候是去丛林,有时候策马进城购买,确实称得上“行踪不定”。   本来只要稍作解释就能弄清楚的事情,没想到被钱德兴等人看在眼里,再被内奸用来给自己扣了这么大的黑锅。   “如此说来,那日赵杆夜归,也是因为要调查在下?”李文柏笑笑,不认为赵杆会不去弥补如此显而易见的破绽。   果然,赵杆恭敬地对着贺青将军行了一礼:“正是!下臣为了查清真相,特地在同样的时辰出营,按着你可能行进的路线沿途搜查,果然发现了你和白夷人联系的暗号!”   李文柏无奈摇头,有种颇为荒诞的感觉。   前一秒还在为贺青大胜白夷殚精竭虑,刚刚初见成效,自己却成了私通外敌之人。   所谓书信,无非也就是写着自己和白夷之间的“计划”,或许上面还有“事成之后”的承诺。   演戏演全套,他还真小看了钱德兴这个小小的军医。   呵呵,暗号、书信,真是一场大戏!   李文柏还是不慌,说道:“你说在下暗通白夷,那先前营啸之时,白夷人为何没有来攻?”   “他们来了。”贺青醇厚的嗓音响起,“多亏钱德兴提醒,本将才能防患于未然,派骑兵将埋伏在军营十里之外的白夷人提前斩杀,这才没有良成大祸!”   李文柏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这时,心里头一松,他彻底明白了贺青将军的暗示,就是因为白夷人来了,所以他便可以借题发挥,然后好将白夷一网打尽。眼见贺飞宇有些欲言又止,李文柏顶着众人的目光站起来,还悠闲地揉了揉膝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军,在下没有什么好说的。”   贺飞宇被贺青的眼神一扫,他一怔就不由地低下头去。   帐中顿时一片寂静,李文柏的视线从众人眼中划过,碰上的每个人都立即转开目光不愿与自己对视,还堂堂正正的,就只有极少数的几个将领,以及赵杆。   贺青的声音打破沉默,“来人,把李文柏带下去,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门外的亲兵立刻按刀进来,李文柏又装作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上首的贺青,果断转身走了出去。   ****   贺青关押的地方也不是营中用来关押奸细的牢房,而是选在了李文柏自己的帐篷里。   帐篷外被几十个士卒牢牢看守,别说逃走,就连有人想要进来,也要先得到贺青的手令才行。   李文柏的帐篷被彻底搜查过,许多地方被翻得乱七八糟,就连床榻也有挪动的痕迹。   “做戏而已,还真是敬业。”李文柏一笑,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背对账帘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地手册,翻开一看,里面竟用简体中文和数字符号记录着李文柏穿越以后想要发明的灵感,以及试验中的所需原料和注意事项。   默默合上笔记,李文柏眼中精光电转。   正想着,外面响起年轻的声音:“李先生,将军让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进来吧。”李文柏站起身,见一个身着破旧军服的少年端着饭食走进来,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刚想询问,脑中一阵灵光闪过,“你是李二?!”   李二抬起头,还残存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激愤:“正是小的,李先生,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李文柏只是淡淡一笑:“怎么这么问,不应该全军都知道了吗?”   “小的不信!”李二脱口而出,饭桌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先生会害死伤员,还通敌叛国?我李二不相信!”   李文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二的双眼,那双澄澈的瞳孔中只有悲愤和疑惑,唯独没有谨慎和怀疑,这样的眼神,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年才会有。   再想到他冒着违背军规的危险也要为自己火长求医的样子,李文柏心头一软,无奈地笑起来:“放下饭就出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李文柏无意,李二却不干了,少年猛地将脸凑上来,脸颊涨得通红:“果然,是钱军医他们搞的鬼吧!贺将军肯定是被他们蒙骗了!”   “哦?”李文柏诧异地挑起眉毛,“为什么这么肯定?”   面对这位自家火长的救命恩人,李二和贺青的态度完全不同,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一切说了个清楚。   却原来赵杆和钱德兴等人商议计划的时候,虽然已经十分谨慎,但帐篷毕竟不隔音,李二早就觉得钱德兴看李文柏的眼神不对劲,一日夜起之时见军医帐篷还亮着灯,担心之下靠近偷听,竟然刚好听到赵杆提议要想办法废了李文柏 。   虽然没能探听到具体的计划,但单就这一句,还是足以激起李二心中的不安,本打算过几日打听清楚后再告诉李文柏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回事。   “如此说来,陷害我的还真是钱德兴和赵杆?”李文柏确认说道。   李二点了点头,李文柏这会儿见到账外有人影,当即又故意大声说道:“贺将军的所作所为...莫非是在包庇那二人?”   “什么?”李二茫然眨眼,“请先生恕罪,小的未曾听清楚。”   “啊,没什么?”李文柏揉揉额角,“二子,能帮我办件事吗?”   李二忙不迭地点头。   李文柏满意地揉揉李二头顶,靠近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个清楚。   送走满头雾水的李二,李文柏刚扒了两口饭,账帘外又响起熟悉的声音:“李兄弟,可用完饭了?”   话音刚落,贺飞宇的出现在李文柏眼前。   “真是的,还有完没完了...”李文柏干脆放下碗筷盘腿坐在地上,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笑地说道:“少将军大驾光临,是来审讯我这个‘奸细’的吗?”   “...”贺飞宇哽住,半天终于憋出一声苦笑,“兄弟聪明非常,就不要再装傻了吧。”   李文柏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转身坐在桌案边:“少将军站着做什么?快上座啊。”   贺飞宇苦笑着摇摇头,把屁股放在了李文柏对面的椅子上,长叹一声:“李兄弟,我对不起你,但父亲怎么说还是想利用你...”   “少将军此言何意?”   没想到,贺飞宇听到李文柏的话仍旧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显得十分无奈:“李兄弟,这次的事……”   李文柏心里头一暖,敢情贺飞宇是觉得对不起他来坦白来了。   李文柏一时之间也不好瞒他了,相对贺将军的老谋深算,贺青确实还嫩了一些。   他笑了笑,然后请贺飞宇坐下,说道:“好了,少将军,你多虑了,将军之意在下明白,所以故意配合,表述自己的怨怒的。”   贺飞宇一怔。李文柏继续说道:“将军是何等人物,他要是确定一个奸细,岂会这么拖泥带水?由着赵杆等人对在下步步紧逼,包括后来提出信件之事,也是在帮助钱德兴获取物证...甚至到后来既不逼供也不辱骂,好像例行公事般命人将在下收押?”   贺飞宇立即就明白了,想起父亲的作风,要是真认定李文柏是奸细,立刻就拔刀杀了,哪有那么多事。   李文柏正是看出来,然后故意配合父亲的!他心中顿时一松,也顿时按了自己的头,难怪父亲让他出去的时候骂了他一句傻小子。这下他明白了,李文柏明白了并即时配合,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没有看明白,的确是傻小子。   “将军让你过来,看来是想告诉我事情原由的?” 第57章 战事毕   “将军让你过来, 看来是想告诉我事情原由的?”   贺飞宇这会儿也没好声气的说道:“我应该瞒着你才好。”   李文柏只是笑看着他不说话。贺飞宇马上正经起来, 声音也压低了。   “贤弟, 为兄正是奉父亲之命, 来给你解释接下来的计划, 千万听仔细了,我可不会讲两次。”   原来,问题真正所在并不是小小的钱德兴, 他只不过是被利用, 当作了执行计划的道具和挡箭牌而已,幕后真正的黑手, 是赵杆。   在上次李文柏汇报赵杆夜半才回营之后,贺飞宇不敢怠慢, 立即将这件事告知了贺青, 刚巧贺青对赵杆其人也有所怀疑,于是命人细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令人震惊的消息。   “赵杆本名引勾,是个白夷人, 自幼随身为中原人的母亲居住在大齐,看起来和普通的中原人没有半点差别。”贺飞宇的表情很沉重,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但他从进入关中军开始,应该就已经成了白夷的探子。”   “一开始,赵杆以贪生怕死为理由请求调入军医营,我父怜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便准了,后来钱德兴入营,赵杆更是全力学习救治之术,在营中,除了钱德兴之外,医术最好的便是赵杆了。”   “现在想来,之所以想成为军医,或许是为了最快速获得将士们的信任,毕竟疗伤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套话的时候。”   李文柏点点头,除了赵杆的身世,其他和他所猜想的没差。   “他是为了与白夷军里应外合。”   贺飞宇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引发营啸是为了消耗我军战力,引我父派兵前去绞杀白夷人的伏兵是为了求取信任,营啸刚过之时肯定是全军最为警戒的时候,一旦奸细已经抓到,伏兵也已被击退,我等必然会有所放松,那时才是突袭的最佳时机,恐怕现在白夷人已经整装待发,就等从赵杆处得到动手的信号了。”   “那伤兵营怎么回事呢?大将军既然知道赵杆的阴谋,为何还要放任他残害军中将士?那可是上千条人命啊!”这是李文柏唯一一个担心的地方。   多日来和伤兵们朝夕相对,李文柏早已和他们相处出了感情,此时知道大多数伤员死于营啸,即使知道是计划,心中还是感到不忿。   贺飞宇却毫不在意地笑笑:“贤弟啊贤弟,我父是什么人?如果能为了作战计划罔顾人命,怎么可能在受到全军上下如此爱戴?伤兵营根本毫发无损!”   却原来,贺青在得知赵杆的阴谋后立刻决定将计就计,连夜命心腹士卒潜入伤兵营将大部分真正的伤员换出来,然后伪装成伤员,在听到赵杆有意散发的消息后大闹一场,引发“营啸”互相残杀。   贺青听到伤兵营“营啸”的消息后勃然大怒,马上命人将其封锁,以不安的名义禁止任何人,包括钱德兴等人近前,直到营啸结束,才派人进去一一搬运“尸体”。   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无踪,李文柏把心放了回去,笑道:“少将军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毕竟在下可是板上钉钉的’奸细’,待得太久,不免会引人怀疑。”   “这个不用担心,为了能好好跟你谈谈,父亲可是专门制造了’审讯’你前些日子的去处,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见李文柏丝毫没有继续计较,反而重新开始为他父子感到担心,贺飞宇眉宇之中的忧色一扫而空,整个人又是意气风发了起来,叹息一般开口,“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贤弟心性,为兄实在感佩,现在来谈谈具体计划吧,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贤弟继续相助。”   既然贺青已经把方方面面的事情考虑清楚,李文柏也就不再多言,示意贺飞宇他在认真听。   贺青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配合赵杆将李文柏污蔑为奸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为了引诱赵杆发出“可以进攻”的暗号,他将在明日凌晨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李文柏当众斩首,然后趁戒严时在营中各处布下伏兵。   立功心切的赵杆肯定会觉得大事可成,不惜一切代价出营去报信,贺青便可派人跟踪来联络的白夷人知道他们的驻地所在,一面在营中暗自埋伏,一面派精兵入丛林偷袭,来个釜底抽薪,将叛军一网打尽!   说完,贺飞宇忍不住摸摸胸口的位置:“本来这个计划最大的败笔,就是我军不适应丛林气候,尤其是瘴气,如果不能活着到达白夷驻地,一切的准备筹划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偏偏这时候贤弟发明出来’口罩’,真真是上天助我大齐!若没有瘴气毒物的加持,那群乌合之众想要胜我百战雄兵,根本是痴心妄想!”   李文柏越听越觉得眼睛发亮,他虽不太清楚行军布阵之事,但能谋算到这一步,把白夷人一步一步引进陷阱之中,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   “少将军,不知在下还能做些什么?”听贺飞宇话中的意思,直到“被斩首”之后,自己就再无任务?   贺飞宇笑着点头:“贤弟,不是为兄看轻你,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还是在营中等待大军凯旋归来为好,放心,到时候请功少不了你的!”   知道贺飞宇说的是事实且并无恶意,李文柏也不生气,只是有一点必须要反驳:“少将军,丛林中可不仅仅只有瘴气,口罩也只能支撑两个半时辰,在下斗胆,还请少将军行军之时把在下带上,不是夸口,在这全军上下,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发明。”   “这…”贺飞宇凝神细思,最后不得不承认李文柏说得有道理。   术业有专攻,就像李文柏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一样,他们父子对怎么倒腾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十分头疼。   “好吧,为兄会对父亲提起的。”贺飞宇站起身拍拍李文柏的肩膀,“现在,为了不让他们怀疑,还请贤弟配合配合。”   *****   账帘外,守卫的亲兵正疑惑里面怎么没有一点声响,一声大喝就差点震穿他们的耳膜:“李文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将军此言何意?我该说的已经都说的分明!”李文柏的声音没有贺飞宇大,却听得出其中的愤怒。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你活命的最后一次机会!”贺飞宇显然在警告李文柏。   “李某行的端坐的正,少将军请回吧!”   话音刚落,贺飞宇怒气勃发地掀开账帘,厚重的布帘差点糊了右边的守卫一脸。   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才能把这位向来脾气好的少将军气成这幅样子。   李文柏则废了好大劲才忍住到嘴边的喷笑。   无他,这个贺飞宇实在是太不会演戏了,根本就是在棒读!   夜色渐渐深了,本就安静的军营显得越发落针可闻,从外面人影的晃动中可以判断守卫已经换了两次岗。   “一个时辰一换吗,还真勤。”李文柏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数羊。   这些天他废寝忘食地琢磨防毒面具的材料,突然一下子闲下来,又经历了白日的大起大落,实在是有些睡不着。   “算了,睡不着干脆别睡!”李文柏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   按照贺飞宇的说法,这一仗就要结束了,他也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马上就可以回广陵府了。   想到了由广陵府尹代为照顾的小环儿,李文柏的目光柔软,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他更不知道阿大他们照顾产业照顾的如何了。   一会儿想着广陵府的事,一会儿想着军营里的事,李文柏几近天明时候终于睡了过去。   清晨时候,账外便出现一连串的脚步声,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闯进帐中,不由分说地把李文柏“请”了出去。   贺青和贺飞宇双双站在校场的点兵台上,望着下首的李文柏,目光森寒。   赵杆混在围观的士卒当中,双眼不住地冒着精光。   贺青先是冠冕堂皇地宣布了李文柏叛国投敌的证据,又对其顽固而不知悔改表示了痛惜,最后果断地宣布“斩立决”!贺青居高临下,“李文柏,你可有话要说?”   李文柏朗声说道,“草民有言。”   赵杆的心不由得提到了极点,生怕李文柏这里又出了幺蛾子。   让赵杆意外的是,李文柏所求的只是一个全尸。古时讲究尸体完整才能魂归故里,李文柏的请求是常理。   贺青道:“好吧,看在你随本将日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给你个全尸!”说完,士卒奉上毒酒一杯。   钱德兴看到这里,手脚都有些发抖,倒是赵杆,眼睛越发明亮。   李文柏冷笑三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仰天长啸。   那毒酒入腹之后,李文柏原地打滚,最后身子一僵,便是气绝身亡。   贺青冷眼命令亲兵把李文柏的“尸首”拉出去草草埋掉,然后与贺飞宇一道离开了校场。   太顺利了……   赵杆将一切看在眼里,大约是顺利的让他有些担心,便找了个借口从钱德兴那里溜走,悄悄跟踪着搬运尸体的士卒。   李文柏是真死了,亲兵们扛着尸身来到军营外的一处荒地,齐心协力挖了个大坑,把李文柏扔进去掩埋上,又说说笑笑离开了此地。   目睹一切的赵杆终于放下心来,不由在心中嗤笑贺青的轻信。   “什么辅国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嘛!”赵杆哼笑不已,干脆直接去和白夷人约好的地方放下暗语,然后才回了大营。贺青的习惯赵杆十分清楚,就算已经找到并处决了“奸细”,也不会马上解除戒严令,营中毫不设防,所有人又都为找到奸细而松了口气,此时偷袭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赵杆离开的同时,不远处的小树林中“嗖”地窜出几个人影,为首之人赫然正是贺飞宇。   几人三下两下把坑重新挖开,李文柏正叼着几根芦苇管以供通气。   “呸!咳咳咳…”李文柏站起身,清理面上的渣土,抱怨着说道,“这坑未免也挖的太深了吧!”   贺飞宇笑了笑,“做戏要做全。”从亲兵手里接过一件军服递过去:“贤弟快换上吧,等白夷人出兵咱们就出发!”   由于刚刚一直在土里,李文柏并不知道赵杆的动作,此时听到不禁大吃一惊:“他动作这么快?”   贺飞宇两手一摊:“立功心切,父亲早料到了。”   说完带着李文柏钻进树林,李文柏这才发现,一个小小的树林中竟藏着五千全副武装的精兵!   “口罩、石灰和花露水已经全部下发。”贺飞宇拍拍李文柏的肩膀递过去一个包袱,“等等吧,入夜应该就能出发了。”   对于五千兵力偷袭白夷人的老巢够不够,以及营中都做了哪些准备,李文柏并没有多问,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李二那个二愣子。   “李二?他去跟踪赵杆了。”贺飞宇眼中露出一丝赞赏,“还别说,这小子是个做探子的好苗子!贤弟啊贤弟,你给我们发掘了个大大的人才啊!”   何止是跟踪,那小子搞情报也是个好手好吗!   听贺飞宇的语气似乎是准备重用李二,李文柏在为李二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一些失望。   按原本的准备,他是想把李二收归囊下,为自己搜集情报的。   其人在军营中不过是个小小的士卒,年纪又小,李文柏打听过,李二家中还有老父老母要供养,虽然上面有个在外做工的兄长,但下面还有个十二三岁的妹妹出嫁还需要嫁妆,士卒的月薪仅仅自己日常开支就够拮据了,想必只要许以重利,再承诺给李二的兄长一个店铺管事的职位,就能轻易得到这个年轻人的心。   但贺家要重用他就不一样了,大齐说到底还是轻商的,士农工商中,军官也勉强能算作是“士”的阶层,李二的父母准他投军,想必也是指望着二儿子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想着想着,夜幕渐渐降临,李二也带着贺青的军令来到众军面前。   在传递情报用的竹筒中抽出一张纸条:“好家伙,白夷的动作还真快,看来是我等出场的时候了!全军,整军备战!”   在李文柏的提醒下,贺飞宇让众军将各自的口罩检查了一遍,确认内胆还保持在湿润的状态,效用没有消失后,便开拔朝丛林中急行军而去。   当大齐的精锐到白夷叛军营地的时候,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意料到。   鼓声震天,杀声如雷。   大齐最为精锐的先锋军在此时展现了全部的锋芒。   李文柏度过了瘴气林之后,就暂且在后方,听着兵戈铁马的喊杀声,第一次直面正面战场的他心中有不一般的波澜。   护着李文柏的士兵以为李文柏是被少将军的风采所震,说道,“少将军从来是身先士卒!”   “是啊。”李文柏看着贺飞宇的身影,赞叹一般说道,父亲重伤之后,贺飞宇成长了不少。   此战没什么多说的,贺飞宇的五千士卒凭借口罩、石灰和花露水安然穿过丛林,一举将隐藏在山林间的白夷叛军营地捣毁,留守的三千白夷士兵全部被剿灭,只剩下老弱被压着返回齐军大营。   贺青那边,三万白夷尽出想要把齐军一网打尽,在赵杆的带领下冲进军营却发现空无一人,正疑惑间,大营四周杀声震天,剩余的五千齐军将军营紧紧围住,利用大齐最精良的□□大杀四方,最终斩敌六千,除去趁乱溃逃的,俘虏下叛军两万余人,赵杆也在乱军之中身中流矢而亡。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齐军仅伤亡不到一千,便一夜间全歼三万余白夷叛军,关中军的威名再次响彻边境,蠢蠢欲动的南蛮各族瞬间老实下来,纷纷派遣使者前来劳军,同时表达对大齐的忠诚。   此次战斗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也是李文柏穿越以来亲历的第一场战斗,经此一战,李文柏和贺家之间的关系越发亲密起来。   ******   庆功宴上,李文柏拿出他新酿出的米酒劳军,如此甘甜醇厚的酒还是第一次为世人所见,要不是贺青再三严令,以及李文柏一人酿出的毕竟太少,恐怕这一万大军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一万醉鬼。   但同时,贺青也以辅国大将军的名义向李文柏下了订单,以后此酒作为军队专供,禁止在民间发售。   李文柏对此倒没有什么意见,他这次酿的酒太烈,只适合这些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大兵,对平民百姓来说还是另一种比较合适。   离大军开拔还有三日,这日夜,贺青带着贺飞宇来到李文柏的帐篷之中,却发现对方正在收拾行囊。   “先生这么快收拾行装作甚?”贺青疑惑不解,“三日后才开拔,要收拾的时间充裕得紧。”   李文柏见到贺青赶忙行礼,直言自己不打算随军上京,而是准备自己回广陵。   “还去什么广陵。”贺飞宇快言快语说道,“不如随我们一路回京都。”   李文柏对此只是摇头。   贺青说道,“你打算回广陵?就像是小儿说的,一起去京都才是正经。”   李文柏笑了笑,“早晚要去,只是还不是现在。”既然到了大齐,京都是他早晚要去之地,但是不比拘于现在,“舍妹还在广陵府等着我。”说到了李环儿,李文柏的声音轻松,心中想着,在路上要给李环儿带些各地的土特产。   “如果是为了环儿姑娘,那你就更没有必要了。”贺青笑道,“环儿姑娘只怕不在广陵。”   李文柏惊讶说道,“不在广陵?”这事可以说是极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这里有一封信是给你的。”贺将军说道。   李文柏看到了信,信中写的是在广陵府得的那块儿小渔村已经按照他的设想,建了极大的厂房,诸事顺利。李环儿在广陵府颇得老夫人的喜欢,老夫人是苏州人士,知道李环儿还没有出过宁州,正好秋高气爽,这一次回乡就带上李环儿。   贺青说道,“在我收到的那封信里,就提到了环儿姑娘的去处,你现在应当知道为什么我说她不再广陵罢。” 第58章 皇家仪仗   贺青清了清嗓子, 又开口说道, “邀请先生入京, 还有一个原由。实不相瞒, 本将在家书中提到先生的种种神奇之术, 家内对此十分感兴趣,再三强调归京后一定要请先生上门做客,李先生, 可得给本将这个面子啊。”   这跟贺夫人有何关系?正茫然间, 李文柏突然发现贺飞宇忍笑正忍得辛苦,不禁更加疑惑:“少将军因何发笑?在下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不, 不是贤弟的问题。”贺飞宇终于忍不住喷笑出声,无视自家父亲严厉的眼神, 边笑边解释, “贤弟有所不知,家母也曾是个可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嫁与我父后便离开沙场,这脾气…可不算太好。”   虽然没有直说, 但李文柏看着贺青满脸的苦笑,立刻心领神会。   这百战百胜的辅国大将军, 原来却是个耙耳朵?   想起现代的女生们动不动就考验男友的“求生欲望”, 单身狗李文柏不由得生出一股由内而外的同情。   贺飞宇笑着继续说道,“环儿妹妹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游玩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如跟着我们一块儿回京都。”看了一眼父亲的胸口方向, 说道,“父亲这次的伤也全仰仗你,我祖父祖母也都盼望着见你一面。”   “家内也是。”贺将军说道。   贺飞宇笑道,“是了,如果要是我娘知道,救了我爹的救命恩人见不着,只怕我爹的耳朵就不保了。”指着自己的耳朵,声音含着笑意,“当然,我的耳朵也是。”   李文柏瞧着贺将军苦笑的模样,心中觉得好笑,既然回到广陵府见不到李环儿,广陵的产业也暂且不用担心,那去一趟京都也未尝不可。   想到万邦来朝的京都,李文柏的心中也起了波澜,最终他笑着点了点头,终于应了下来要去京都。   贺青明显地松了口气,看得李文柏心下好笑,却也觉得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变得亲切了不少。   不过,李文柏去不准备随军,他作为向导的任务已经结束,继续留在军中也极为不妥。   “大军行军较慢,你若先到京城,可拿着这块令牌前去将军府。”贺青递给李文柏一块精铁铸造的漆黑令牌,上书“辅国将军贺”五个大字,“有了这块令牌,便可在将军府通行无阻。”   李文柏郑重接过,并朝贺青深深一揖。   递给令牌既是为了方便李文柏走动,更重要的,也是表明李文柏自此是他贺家看重的人,在京城若被人为难,有了这块令牌也好防身。   得到了这一块儿令牌,这一夜又是一个难眠夜晚。   他干脆起来想事情,这一次想的是军中的口粮问题。   大齐的军队即使精锐如贺青的关中军,口粮也主要由小米组成,每到饭点军中便开始熬粥,口感极其寡淡,只有大胜后或苦战前能有些许肉食,平日里以果腹为最优先,吃的时间长了,嘴里能淡出鸟来,也不太利于兵卒战斗力的上升。   李文柏想做的,是明代军队发明的“穿孔烧饼”,将圆饼,以炭火烤炙,酥脆咸香,中戳小孔,以绳串之,方便士兵携带食用。   烧饼在大齐早已经出现,但因为制作不便、口感粗糙等原因即使在民间也十分少有,更别谈作为军粮。   原因主要是因为作为烧饼主要原料的面粉,在此时加工水平并不高,以及军中主要使用的炊具乃是陶器,要做出方便携带的圆饼必须使用铁器,这对大齐的工匠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这些对来自现代的李文柏来说都不是问题,面粉的加工不是难事,炊具的改进需要费点功夫,也称不上有多难。   天刚刚放亮时,李文柏终于弄完改进圆饼的计划,珍而重之地把笔记放回怀中。   直接把制作方法交给贺青太过于突兀,李文柏也不想给将军无事献殷勤之感。他打算回去后召集匠人在自家店铺中先行上市,然后暗地里将这种面食的方便之处流传开去,想必以贺青的精明,马上就会想到将其作为军粮,那时再谈,不仅更能让贺青接受,也能让自己得到更大的利益,双赢。   ***   次日清晨,李文柏去找贺家父子辞行之时,却在大帐中意外见到了熟悉的身影:“李二?你怎么会在这?”   “先生!”重新见到李文柏,李二显得十分高兴,“大将军命小的护送先生回京,并随身伺候!”   “这…?”李文柏看向上首的贺青,满脸不明其意,前些天贺飞宇不是还表示会重用李二吗?现在这...   似乎知道李文柏在想些什么,贺青无所谓地挥挥手:“你不是救了这小子的火长一命吗?让他跟着你本将也放心,这小子为人机灵,就是做事太莽撞,在你身边也能学到些东西。”   李文柏感激地抱拳行礼,虽然李二还是关中军的人,但只要自己和贺家不翻脸,他就一直会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在军营待了这么多天,他基本能确定现在齐军的武器装备水平约摸处于唐代前期的水平,在古时军队中已经算是先进,要改进发明新式兵器需要花费极大的人力物力,李文柏不打算在现在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   边境距离京城骑快马昼夜不停也得十日时间,李文柏走走停停花了快一个月,才终于见到京城的大门。   大齐历经前后三代明主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正是国力鼎盛的时候,作为国朝心脏的京城更是如此。   远远隔着城门几百米,就能看到在厚重的城墙下排着长队等候进城的队伍,足足绵延上百米。   其中少有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的难民,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衣着朴素却不破旧,守城士卒也温和有礼,检查无误之后随即放行,一点没有电视剧中嚣张跋扈的样子。   “这便是京城吗?”李文柏眺望着足有六米之高的城墙,想象其中的热闹繁华,凭空对这个时代有了些憧憬。   扮作书童的李二见状有些着急:“先生,咱们先进城吧?等到入夜城门关闭就来不及了。”   “也是。”李文柏点点头,翻身下马就要加入排队的行列,却被李二拦住。   “先生,我等不需排队。”李二示意李文柏看看腰间,“有大将军的令牌,可以直接进去。”   确实,这长队一望无际,比起在队伍中遥遥无期的等待,用令牌直接进城当然更简单便捷,但李文柏并不打算这样做,而是执意牵着马排在了队伍最后头。   以平民百姓的身份才能更好的观察京城,身为商人,高高在上可是经商大忌。   李二无奈,也只能乖乖站在李文柏后面。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两人终于站在了京城的街道上。   “没想到进城的效率还是挺高的嘛。”李文柏环视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节次鳞比的店铺,顿觉腹中有些饥饿,“李二,你知道京城哪里的饭菜最好吃吗?”   “先生,您这就为难小的了。”李二苦笑,“小的从军以来一直待在营里,哪里会知道外面的酒楼饭馆。”   “这样啊...”李文柏看了看周围,一间名为“往来居”的茶楼出现在眼前,外面揽客的茶小二眼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茫然四顾的李文柏二人,急忙上前热情地招揽。   “二位客官旅途劳顿,何不进店喝点茶水,也好歇歇脚?”   茶小二长得机灵讨喜,看茶楼内人潮涌动生意不错,想必味道还是可以的。   李文柏点点头:“那就你家吧。”   进了茶楼,李文柏仗着囊中饱满,在二楼要了个靠窗雅座,点了壶茶,又要了三五道这里的拿手好菜,接着饶有兴趣地观赏起京城街景来。   很快,小二将热气腾腾的茶壶放在桌前,又主动给李文柏面前的被子斟满茶水,而后机灵地退下了。   看着眼前这杯浓稠黏腻,居然还散发着阵阵油香的“茶水”,李文柏不由得扶额,他居然又忘了茶水的事。   忍了又忍,李文柏终于还是没能把这碗热气腾腾的“茶”送进嘴里,对于喝惯现代茶叶的人来说,再去适应这种黑暗料理也太折磨人了。   坐在对面的李二却自顾自喝得正欢,一碗茶转眼间便见了底,见李文柏面前的茶碗半点没有被动过的样子,李二不由奇道:“先生为何不饮?”   过去的回忆加上这茶实在糟糕的味道,李文柏上扬了一路的心情终于有些低沉下来,闻言摆摆手示意不想说话,单手靠在窗框上专心欣赏起景色来。   李二撇撇嘴,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李文柏的眉头,索性不再说话,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面前的茶壶上面。   对于李二这种底层士卒来说,茶可是一年也难得喝上一次的好东西,不好好喝个够怎么行。   现下正值秋高气爽之时,距离秋闱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京城的街道上挤满了赴京赶考的学子,有的仆人书童前呼后拥,有的形单影只茫然四顾,但脸上都浮现着对未来的期待。   寒窗十载只为一朝翻身,如果落榜就只能再等上一年,一旦高中,便从此一飞冲天,踏入大齐政坛。   李文柏对这些并不十分感兴趣,他是商人,最为看重的还是市场考察,来京城最大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看能不能让自己的产业在这里有立足之地,至于什么科举、秋闱,权当看个热闹。   正想着,隔壁桌过来三个书生模样的人,一看就是进京赶考的学子,一众人看了看李文柏所在的位置,见不是什么熟人便不再在意,热热闹闹地开始聊起天来。   举子之间聊天,聊来聊去也脱不了科举二字,李文柏本来对此无甚兴趣,正准备招来小二换个安静点的席位之时,隔壁桌突然传来四个字,令李文柏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重农抑商?于兄此话当真?”   “上面传来的还能有假,我估摸着,今年的策论考题肯定离不了这个!”   “说起来商人重利,不事生产却能家财万贯,朝廷早就该治治他们了。”   “是啊,要我说,仅仅只是对商人课以重税根本不够,作为经商的惩罚,还应该禁止商人穿丝绸、不允许商贾之子入仕,从源头上掐断这些蛀虫影响国政的可能!”   “正是正是!”   举子们的话听得李文柏心中一阵阵发寒,本来大齐并不算是抑农轻商,但是曾经那些历史上轻商而产生对商人收取极高的税赋想着就让人头疼,听这些人的话,上面竟是准备要抑商吗?   简单想一下,不许穿戴丝绸、禁止参与科举,这根本就是在表明不管经商赚得多少钱,商人一辈子都只能生活在最底层,连和工匠等“贱业”平齐都做不到。   这对立志在大齐商场一展抱负的李文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下将他头脑中对未来的构想劈了个精光。   想到未来会承受的巨大压力,李文柏再顾不得赏景,起身走到三个举子桌边,拱手笑道:“三位,有礼了。”   三个学子一愣,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回礼,都是一脸茫然。   李文柏挂上亲热的笑意,开门见山问道:“在下方才听三位说,朝廷准备对经商者加大惩罚力度,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其中一名年长些的举子目露轻蔑,“怎么,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竟是个商人不成?”   话语间颇有轻慢,丝毫不掩饰对商人的不屑。   这也难怪,这些人都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属于社会阶层中最高级别的“士”,小小的商人,当然不值得放在眼里。   李文柏也不恼,“实不相瞒,在下出身商贾之家,祖祖辈辈都是商人,听到三位的话心中不安,特来相问。”   似乎是从李文柏的话中听出他并无经商的意思,举子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一名年纪最轻的还拍了拍李文柏的肩膀,语重心长:“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还是走回正道吧,抓紧时间努力考个功名,早早脱离商人的身份才是正事!”   其余二人连连点头:“此言甚是,这位小兄弟,进士虽然难考,但明经明法却不难,还是趁着朝廷没下旨意禁止商人入仕之前,赶紧考出个功名傍身吧。”   李文柏心下自有想法,主动道:“三位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桌酒菜,就当在下的谢师礼吧!”   众人自是不愿,推脱一番后见李文柏主意已决,才连连道谢地接受了。   两桌和为一桌,自是要开始自我介绍一番。   李文柏先是主动抱拳:“在下宁州李文柏,未及弱冠,敢问各位兄长?”   一番寒暄过后,李文柏终于知道了这三人的身份。   其中最为年长的叫做于钧,字权重,出身扬州寒门,现今已过而立之年,这是第五次考进士科,据他所说,今年再考不上明年就改考明经,不能再在家碌碌无为下去了。   最为年少的名为赵钰,京城大族赵家长孙,礼部侍郎赵明宇之子,明年才及弱冠,只比李文柏年长一岁,这是第一次参加秋闱。   还有一人名倪旭弘,字免之,虚岁二十五,明明是将门之子却一心从文,这是他第三次考入秋闱,据说家中已经下达严令,这次再不中,就乖乖滚回军中历练,做个真正的将门之子。   四人都是健谈之辈,一顿饭过后彼此都是熟络不少,赵钰更是嚷嚷着要为李文柏张罗住的地方,被李文柏再三推辞这才作罢。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再次劝说李文柏一定要弃商从文,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先生,真要考科举吗?”李二的表情复杂,“小的听说能考上进士的都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先生要是不愿经商,可以直接跟将军说啊,何必舍近求远?”   李文柏无语,这小子说话还真是一点不会拐弯。   能考上进士的都是文曲星,不就是说他从未经受过系统学习,要考也考不上,还不如去抱贺青大腿吗?   李文柏表面嗤之以鼻,却还是有些动摇。   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进士科确实难度太大,可如果去考明经或者明法,就算考上了也不会有什么用,仕途上的天花板早早就定下了。   想来想去,李文柏最终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等贺青和贺飞宇回来后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   出茶楼时已经接近黄昏,街道上挤满想要出城回家的人群,比之刚进城时越发拥挤了几分。   李文柏牵着马缓缓而行,准备找个顺眼的旅店先行住下,等贺青回京之后再行上门拜访。   正走着,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然后是一队盔明甲亮的金吾卫士兵吆喝着开路,手中高举着仪仗,行人看到纷纷躲避在街道旁边,生怕得罪了这位排场极大的贵人。   李文柏虽然不解,但为免惹上麻烦,还是跟着人潮一起闪到了路边,同时拉住李二小声问:“什么人啊?这么大阵仗。”   李二显得有些结巴:“小,小的也不知道,但是看着像是皇家仪仗...”   皇家?   李文柏好奇地抬头看去,正巧隔着软轿的纱帘和里面的少女对上眼。   那一瞬,李文柏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熟悉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但李文柏很确定自穿越过来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物。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间,软轿突然在李文柏面前停下,李二以为是李文柏的视线惹了贵人不快,赶忙扯扯李文柏的衣袖,示意他跪下行礼。   李文柏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移开目光双膝跪地,低下头等着队伍离开。   过了许久,轿中突然传来少女细软的声线:“下面所跪之人,可是宁州李文柏?”   李文柏愣住,被护卫一瞪才反应过来,急忙拱手答道:“草民正是李文柏。”   “草民...吗?”轿中的少女似乎有些恍然,随即扔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便示意护卫继续往前了。   “李文柏,去读书罢。”   直到队伍消失在视线之中,李文柏还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有认识什么皇家的公主郡主之类的吗?居然还让他去读书,莫不是让他考科举...   队伍行至皇城根下,一直守卫在轿边的金吾卫终于忍不住问道:“四公主殿下,您可是认识那人?”   “不,不认识。”少女矢口否认,眼神莫名变得悠远,唯有白净的面容浮现了淡淡红晕。   ****   经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劝学事件”过后,李文柏找了好几家旅店都说客满,最后只得回到“往来居”,花重金订下一间小院。   李二一边唠叨着浪费一边自觉去喂马,李文柏好笑地摇摇头,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仔细思考着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从于钧三人态度的前后转变来看,这个时代的文人士子的确对商人抱有不小的恶感,之所以会有这种心态,肯定也是受朝堂的态度影响,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李文柏回想起此前的种种经历,最终一咬牙,决定还是走上科举之路,不过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重新拿起书本。   “要改变商人的地位,也要先成为金字塔顶部的一员才行...” 第59章 小人难缠   说起来, 今日在街上偶遇的那个女子很令人在意。   虽说记忆中他这是第一次来京, 此前也未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年轻女子, 但观其言行, 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如果说不认识怎的可能?   话说这李家,不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皇家有了牵连吧!皇家出身的女子还让自己去读书?   这事当真是越想越奇怪, 李文柏摇摇头, 点了点脑袋,一时摸不清头绪, 只能够暂且放下。   现在离科举还有不到两个月,听于钧他们话里的意思, 恐怕这次秋闱过后朝中对商人的风向就会改变, 一旦如此,家大业大又正值风口浪尖的自己肯定会成为必打的出头鸟,要想避免被卷进去,只能在今年的省试里高中, 才能免去之后的种种麻烦。   “看来只能临时抱佛脚了...”李文柏揉揉抽痛的额角,没想到好不容易告别高考, 现在却又要一头钻入科举这根独木桥的怀抱。   李二根据李文柏的吩咐抱了一大堆儒家经典和诗书文集回来, 然后看着李文柏一脑袋钻进房间死啃,心中摇头:“真是的,人家举人那都是寒窗苦读十几年,到省试这一步还要拼运气, 先生忽的就一头钻入了科举里…”   如果要是李文柏有天赋,怎会从乐平把买卖做到了广陵,从军中脱身而出,一路行到京都,也做的是商贾之事,只因为听了三人的话,就忽的声称要读书,让李二觉得李文柏做的是无用功。   李文柏之所以想要重读经典,当然没有打算纯粹去拼运气,是有底气在的。   前世长达九年的义务教育,还有即使读工科也没能逃过去的“大学语文”,他对于《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还是有一些掌握的,并且前世可不仅仅只是读,还要把千年来专家学者们对其的讲解注释融会贯通,多少还是有一些基础在的。   这原身只是读死书,连个秀才都不曾考过,不过他入了这身子,发现了一桩事,这大齐的李文柏记忆力可以说是极好,他硬着头皮去翻大齐律法的时候,才发现,那些原本如同天书一般的书本却并不太难。这大齐的李文柏是有天分的,只是原本的嫡母钱氏作梗,寻了个迂腐的老先生耽误他,让原本的李文柏觉得这科举是难之又难。连晦涩难懂的大齐律法都能够读懂,又读过不少大师释读的经典,也就有了科举读书的念头。   哎,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当今的天子还和先前的天子一般,并不重农抑商,他的路子还可以走下去,那天茶楼里的话如同当头一棒,让他警醒。   重农抑商的环境之中,如果他还这样一门心思只顾着做发明,只顾着做生意,刚开始起步或许顺利,到了后面只会越发困难。   李文柏又想到了在于进士科最为重视的“策论”,虽然脑子里储存了不少古往今来明君治理地方的经典政绩,但李文柏到底出身底层,对当今大齐的政治风向、天子好恶,以及各处的实际情况都不甚了解,要是贸然口出狂言戳到了文官集团的痛点,那可就不是简简单单落榜就能抵消得了的。   再想想难倒一大片学子的吟诗作赋,这对李文柏来说是最头疼的。前世在老师的逼迫下背了不少古诗词,那都是经过历史长河遗留下来的精华,随便抄一首就能吓死那些考官,只是那些经典可不是随便好抄的,若是一知半解用了现在根本没有的典故,他可是没办法解释的清楚。而且“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若是有人得了一张半句的妙句,他不巧正好用了,那一个抄袭的名头只怕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一旦有了抄袭的名头,那才会落到真正寸步难行的境地。   “唉,头痛啊!”李文柏一头栽在书桌上,望着面前摊开的“大齐山河志”只觉一阵心累。   还号称“山河志”,明明只是记载了大齐朝各州的风土人情,什么山川地形啊、历史沿革啊通通没有,甚至连个地图都没看见!   算了,还是等贺青回来请他帮帮忙吧...   李文柏重新拿起《论语》,认命地开啃,于钧等人偶尔前来串门,看李文柏埋首苦读以为是劝谏起了效果,纷纷表示老怀大慰,主动为其讲解起来。   在听这些真正的古时学子讲经之前,李文柏一直认为古人只会死记硬背,现代人对儒家经典的解读和思考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但听过一堂课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肤浅。   这些学子对于儒甲经典的理解之深奥远非半吊子的李文柏可比,且大齐民风宽容,学子们不仅学习前辈对经典的讲解,也会加入自己的见解,甚至经常联系现实对经文多有批判,学术界也不以为忤,反倒十分鼓励。   原本是功利主义,临时抱佛脚的李文柏,在和众人的论学之中,也体验到了论学的乐趣,最为重要的是,每当李文柏读的痛苦想要放下书本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日见到的女子,想到她轻柔叹息一般的声音,让他去读书。   每当到这个时候,他就硬着头皮,安慰自己继续往下读,心中总是隐隐有个感觉,若是自己不读书,就辜负了那位女子的善意提醒。   ***   这天午后,李文柏用过晌午饭正例行埋头苦读,门外突然传来李二急急地敲门声:“先生!先生快出来!”   李文柏被打断思路,面色不虞:“有事就说!”   “哎呀!”李二似乎在外面跺了跺脚,急道,“贺将军班师回京现在已到城外,先生是不是忘了?”   班师回京?   李文柏愣住,被各种经史子集填满的大脑缓缓复苏,终于想起来要去迎接贺青等人,于是急忙一把推开门:“快,快走!”   李二不防之下被撞得跌倒在地,颇有些哭笑不得:“先生,您看看您的样子,还是先沐浴更衣吧。”   “我的样子?”李文柏茫然看下去,刚刚低头,看着皱巴巴的衣裳,李文柏这才想起来这几日温书太过专注,以至于有三五日没有洗过澡了。   这么去见贺青当然是不行的,但也没有时间去悠悠然洗个热水澡了,李文柏干脆让李二把换洗衣物拿来院里,就着冰凉的井水全身上下冲了个干净。   在冻出一身鸡皮疙瘩后,李文柏一边打摆子一边套上一件素色长袍,又飞快地对着铜镜整理好衣冠,而后拔腿就跑,看这时辰,贺青的队伍应该已经到了朱雀大街,马上就要进入皇城了。   京城内不能当街纵马,李文柏只得靠两只脚飞奔,好在他们居住的地方离朱雀大街不远,很快就看到了塞满道路两旁,熙熙攘攘来看热闹的人群。   “贺将军的威望真是高啊...”李文柏一面感叹着一面钻进人群之中,好不容易挤到最前排,周围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地欢呼,定睛一看,果然是凯旋的关中军将士到了。   贺青一马当先,一身漆黑的明光铠,□□横卧在手,面色严肃直视前方,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两侧欢呼的百姓,俨然一副冷面杀将的模样,比之在军营中时又多了几分威严。   紧随其后的贺飞宇就没有那么沉稳了,毕竟还只是个刚过弱冠的青年,一路上都挂着骄傲的微笑,时不时朝左右挥挥手,掀起一阵又一阵狂热的浪潮。   贺飞宇穿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明光铠甲,只是颈间还围着一圈鲜红色的领巾,这是关中军将领独有的标志。   跟在贺家父子身后,一万披甲执锐的关中军将士或策马或步行,步伐动作整齐划一,连战马都不例外。一排排陌刀反射出阵阵寒光,在秋日的寒风中平添了几分杀气。   李二已经被百姓们狂欢的浪潮所淹没,只觉得与有荣焉,李文柏的目光却紧紧跟随者高高在上的贺家父子,平添了几分凝重。   之前只听说贺家祖上是跟随高祖皇帝开疆拓土的功臣,一直到贺青这一代,贺家为大齐南征北战军功无数,家中子弟战死沙场不知凡几,称得上是满门忠烈,在朝中乃至民间都威望颇高,就算是皇帝也要给贺家几分面子。   现在看来,百姓对贺家的拥戴比李文柏想象得还要高上许多,这是不是风头太过了些?李文柏的心中有隐隐的忧虑。   贺家坐拥关中军十万将士,兵权在手,各处边疆守将要么是贺家门生,要么是老友,可以说贺青跺跺脚,大齐军队就要震动三分。   这样的权力和威望,加上贺家父子英勇善战爱兵如子的声明,得是要多么心大的君主才会毫不在意啊...   尤其是今上□□的手段并不那么正当,现在需要贺家的支持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皇帝羽翼丰满,如果贺家还不知收敛的话...功高震主,可不是那么好玩的。要趁着还没被打上贺家一党的烙印前抽身走人吗?   这想法刚刚从脑海里窜出来,就被李文柏无情地压了下去。   且不说贺青父子不介意自己一介商贾愿意折节下交,就单从长远利益上来看,选择和贺家划清界限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功高震主或许是个危机,但并不是不能跨过去,和天天互相倾轧政斗得体无完肤的文官们相比,武将世家只要能一直抓住皇帝的新人,就能保家族百年无忧。   正胡思乱想着,李文柏突然感觉胳膊被人用力地撞了一下,疑惑地看过去,正看见李二疯狂地眼神示意。   李文柏茫然抬头,正对上贺飞宇俏皮的眼神。   “别忘了来我家。”   贺飞宇用眼神表明着他的态度,李文柏无奈,看对方一副得不到回答就不走的样子,只得点点头。   队伍渐渐远去,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都散了开去,朱雀大街重新恢复往日的忙碌和繁华。   李二望向李文柏似乎在发呆的侧脸:“先生,咱们现在去哪儿?”   “能去哪儿?”李文柏苦笑,“要是待会儿没在府上看到我,少将军非得活剥了我李文柏的皮。”   活剥皮或许不至于,大闹一顿倒是肯定的,李二了然嘿笑:“那咱们现在就走?将军府应该还没被那些大人们堵上。”   李二说的是知道贺青回京后前去求见的武将们,李文柏心知肚明,却还是打算先回茶楼再说。   初次登门,就算有贺青的令牌也不好两手空空,他得好好想想给府里的两位夫人带上什么礼物才行。   这边李文柏正头痛着送礼之事,那边贺青带着贺飞宇已经端端正正跪倒在雍和帝面前高声抱拳:“陛下,臣不辱使命!”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辅国大将军!”雍和帝哈哈大笑着握住贺青的臂膀把人扶起来,又看向后面的贺飞宇,“贺飞宇,你也不错,看来你父亲是后继有人了啊!来,随朕入朝!”   朝堂上,文武百官按照惯例先是纷纷恭贺了贺青的大胜,又由宰相王敦茹请旨犒赏三军,雍和帝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并命贺青整理此战有功者名册上呈朝廷,三日后当众封赏。   贺青在朝上众星拱月,但围拢在身边的全是武将,极少数的文官也都在兵部任职,属于被排斥在文官系统外的那一批人,可见大齐朝中文武分家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下朝后,贺青正准备先行回府,却走了没两步就被雍和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笑眯眯地拦下:“大将军,圣上有请。”   太监尖细的嗓音里充满谄媚,贺青忍不住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让贺飞宇先行回府,自己跟随太监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圣上留下父亲单独谈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这代表着皇权对贺家的信任和重视,可不知道为什么,贺飞宇看着自家父亲挺拔依旧的背影,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算了,可能是我多想吧..”贺飞宇摇摇头,不再去想复杂难辨的朝政,转而开始期待起和半月未见的李文柏再次相见的场面起来。   ****   却说“往来居”中,李文柏在房中翻箱倒柜许久,一开始准备去买上些美食点心胭脂粉黛之类的,但又想起贺家世代都是京城豪门,全京城什么美食没吃过?什么珠宝没见过?还不如带上点新奇的小玩意。   要说自家特产的,无非就是香皂、花露水什么的,可这些物件或许对寻常百姓来说稀奇物事,要拿来当作给贺家夫人的礼物,却多少有些平庸了。   想来想去,李文柏翻出了他用来压箱底的,到现在也都还没喝上一口的“烧刀子”。   这酒比李文柏在军营中酿制出的烈酒要稍微温和一点点,但度数其实也没低上多少,听说贺夫人和贺老夫人曾经也都是能上阵杀敌的巾帼英雄,那也应该会喜欢这种暴烈口感的酒水才对。   李文柏带上它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的时候取暖用,但因为去的是南方所以一直没用上,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除了烧刀子,李文柏还带上了一些香皂和药膳配方作为陪衬,香皂是从广陵带过来的,药膳配方则是好不容易从脑海中搜刮出来的,都经过后世医学检验,驱寒保暖,绝对适合老人家在北方的冬天食用。   准备就绪之后,李文柏骑上快马缓缓朝着贺府的放心行去。   京城大街小巷无数,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第一次上街的人肯定会迷失在这些巷道之间,好在李二还在军中时曾多次奉命往贺府上送东西,多少还记得路,否则二人直到天黑恐怕还在街上游荡。   贺府坐落在距离皇城不远的“昭义巷”中,占地几乎占了巷子的三分之一。   “昭义巷”顾名思义居住的都是武将,除了贺府之外,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将领府邸选在此地。   等李文柏二人终于赶到的时候,贺府门前已经挤满了各式软轿车马,无数身披甲胄或文官长袍的人在大门前探头观望,手里都拿着镶金名帖,身后是背着无数金贵礼品的仆人。   一个又一个官员差使下人上前叫门,听这架势,文至兵部侍郎武至各种名目的大将军应有尽有,这些平日在朝中呼风唤雨,跺一脚朝中军中都要抖三抖的人物现在全都冒着寒风挤在这大门前,盼着门房能出来叫上自己的名字。   和不管怎么叫门,贺府的大门始终紧闭,连门房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众官员居然也不气馁,只是命家人隔一段时间就去叫上一次,还有些架子摆得更低的,更是亲自上前敲起了门环。   官轿车马堆满了昭义巷口,李文柏二人策马到距离贺府还有百步左右时就已经寸步难行。   “这...”李文柏见状有些发蒙,“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李二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闻言大摇其头:“好叫先生知道,但凡咱大将军在府里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的,您再选日子也没用。”   李文柏闻言觉得有道理,于是熟练地翻身下马:“那上前叫门吧。”   刚走到贺府大门前,众文武以为是又有同僚来求见贺大将军,观李文柏的打扮像是文官,于是武将纷纷转头,一众文官热情地上前来招呼:“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李文柏坦然拱手:“在下乐平李文柏,一介草民而已。”   “李文柏?”文官们面面相觑,就是那个一介商人,却得了圣上亲笔称赞的那个李文柏?。   围拢在李文柏身边的大小官员瞬间嗤笑着散了开去。   本来见李文柏眼生又年轻,还以为是贺将军的亲信或者子侄,没想到居然只是个小小的商人。就算受过圣上嘉奖,但商人就是商人,圣旨或许在偏远地方能够获得地方官青眼相加,但在这些京官的眼中可不会有半点加分。   “啧啧,如今这世道,连个商人也敢舔着脸求见贺大将军,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一个穿着青袍的中年男子斜着眼拖长声音,“李文柏是吧,是不是觉得有了圣上称赞,就妄想着把生意做到大将军府里去啊?”   男子的话引来若有若无的笑声,李二气得双颊通红,当即就要上前反驳,却被李文柏拦住。   李文柏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只是拱手行礼道:“不知这位大人是?”   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鄙人姓赵。”他的身份根本不好意思开口说,他不过是个书吏出身罢了,在这些人当真根本上不得台面,他连将军家的大门都入不得,见着有比他地位还要低商贾都敢登门,也就上前奚落。傲然昂起脑袋:“也不知是不是贺大将军平日里太过谦和,就连你这等下贱商人都敢登门了,还不快快退下!否则,可就别怪本官替大将军打扫门庭!”   根本不敢说自己的身份,再看看他的打扮,李文柏猜得到此人身份一定不高,在场的大都是有品阶的官员,他自称本官,大约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官。得罪不起别人,就踩着自己。在这么多人都没说话的情况下要强出头,想必是想借机在众多上官面前刷刷存在感吧。   但李文柏没那兴致做垫脚石,“原来是赵大人。”对着那人拱了拱手,就不想多言。   赵又之见着李文柏如此,更以为他好欺负。又是拂袖,又是做怪表情,夸张地表示李文柏这般的商贾满身铜臭,让人忍无可忍。   在将军府前,李文柏本不想生事,这人的作态这般就太过了。   李文柏见状,眼珠一转,故意做出一副请教的模样:“依大人的意思,贺大将军是肯定不会见草民的咯?” 第60章 监生   “这是什么话!”赵又之嫌恶地瞥了李文柏一眼, 因为身高的缘故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就连本官都不能……”清了清嗓子, 直接说道, “你这般低贱的出身, 我劝你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一口一个“低贱”,连想讨好贺青的官员尚且如此,可见朝中厌商的风气已经大行其道了。   李文柏清浅地勾勾嘴角:“既然如此, 大人敢不敢和李文柏赌上一赌?”   不等赵又之呵斥, 李文柏迅速高声道:“若草民果真进不了这贺家大门,愿以百两银钱相赠, 若大将军准了草民的求见,还请赵大人向草民赔礼道歉, 不知大人可愿一赌?”   此话落地, 方才还嘈杂的巷子瞬间变得寂静,众文武都讶然看向李文柏,像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一般。   赵又之一噎,随即暴怒不止:“你个……”   “赵大人。”李文柏淡然打断赵又之没出口的辱骂, 目光炯炯地看过去,“草民再问一遍, 您赌是不赌?”   此时的众文武官员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看向赵又之的目光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就说嘛,一个小小的商人怎么可能贸贸然就来求见,说不定人家和贺府真有生意往来呢?所有人都只是观望,就他赵又之表现心切出来呵斥, 这下好了吧?要是人真和贺家有生意往来,就算见不到贺大将军,见个管家也必须进去不是?看你赵又之怎么收场。   诸位上峰看笑话的视线如芒刺在背,赵又之骑虎难下,如果不赌上这一把,在一个小小的商贾面前服了软,让他今后还怎么在京中混下去!   对,这个李文柏肯定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故意做出和贺府有关系的样子,实际上是在骗他!商人不都是这样吗?各个都花言巧语狡诈之极?能进贺家大门的,就算是商人,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赵又之深吸一口气,强自摆出居高临下的模样:“好,本官就赌你这一把!”他的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的。   李文柏冷笑三声:“李二,去叫门。”   李二早就憋得快不行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迈上台阶站到大门前,高声喊道:“三叔,小的李二!”   过了一会儿,贺府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苍老的头颅出现在众人眼前,众官心中都是一惊,这不正是贺家的门房贺三吗?   贺三年纪大了,看人有些不清楚,上上下下瞟了几眼,确认是李二无误后才嘶哑着嗓音问道:“二子啊,有什么事?”   李二从怀中掏出贺青给的令牌,凑近贺三的耳朵边喊道:“小的奉大将军令护送李文柏先生来府,这是令牌!”   “李文柏先生?”贺三闻言眼珠一鼓,又接过令牌仔细看了看,什么也没说,砰地一下把门又关了回去。   李二摸摸鼻子有些见怪不怪,这贺三以前是跟着贺老将军的亲兵,负伤后在府里当了门房,一把年纪做事还一惊一乍的。   李文柏早听李二说起过,是以并不觉得奇怪,从未进过贺府的赵又之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果然撞破了李文柏的“谎言”,方才侧门打开时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嗤笑道:“如何?没想到本官真敢赌吧,尔等商人就是奸猾!”   李文柏懒得理这人不知所谓的嚷嚷,只专注地盯着大门。   赵又之只以为李文柏是心虚,嗓门越来越大,说了半天突然发现不对劲,一回头,这才看见在场的诸位正以极其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回事?”正疑惑着,转过头就见着贺府的侧门已经打开,换上便服的贺飞宇像个猴子一样窜了出来,也不管门前纷纷行礼的文武官员,唰地窜到李文柏面前故意拉下脸,“贤弟可终于来了,不是让你一进京就来府里的吗?真是的,让我好等!”说完一拳擂在李文柏的胸口,显然与他关系很好。   知道这是贺飞宇故意在给自己长脸,李文柏心下温暖,抱拳道:“路上花了些许时间,请少将军恕罪。”   再看被贺飞宇一肩膀撞得侧过去的赵又之,面上的表情已经接近空白,好不容易转过来,嘴巴张了又闭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挤出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贺飞宇见着此人,心中诧异,挑眉问道:“你是谁?为何挡住去路?”   虽然自小在京城长大,但贺飞宇接触的都是大齐顶层的士族豪门,自然不可能认识这个书吏。   “下官...”赵又之面色涨得紫红,想要请罪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贺飞宇亲热的态度和李文柏习以为常的应对,赵又之直想碾死之前出言挑衅的自己。   为什么非要做这个出头鸟!看吧,现在连带贺少将军对自己的观感都不好了!   赵又之求助地看向周围,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解围,可官场捧高踩低才是常态,又怎么会有人冒着得罪贺飞宇的危险为他解围?没有办法,再拖下去指不定李文柏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侮辱自己,赵又之强忍住铺天盖地而来的耻辱感,勉强在李文柏面前弯了腰:“这位小兄弟,刚刚是本官不对,万望小兄弟海涵。”   “哪里哪里,赵大人言重了。”李文柏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又转头笑着向贺飞宇解释,“在下和赵大人一见如故,正聊天呢,没想到少将军突然出来。”   “啊...啊对对对,下官和这位小兄弟一见如故,一见如故。”赵又之狼狈地陪着笑,见贺飞宇面色缓和,舒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退下,也没脸再说自己只是过来送礼,登上马车飞速离开了。   李文柏好笑地摇摇头,这么一来,这位赵大人可就被自己得罪死了。   贺飞宇倒没有那么多想法,只是抱拳向围观的一众文武告罪:“诸位长辈,家父还在面见圣上,特拖贺飞宇转告诸位今日不便见客,还请诸位大人们留下名帖,家父日后定亲自赔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刚刚经历了那种事,想也知道此时还纠缠不休结果只会比那赵又之还惨,十几名文臣武将无奈,也只得按贺飞宇说得把名帖交给门房,然后告辞离去了。   至于贺青亲自赔罪更是想都不敢想,不过是客气话而已,谁当真谁傻。   走进贺府,贺飞宇一边给李文柏引路一边笑问:“听李二说,贤弟今日开始读书准备科举了?”   李文柏暗暗瞪了李二一眼,无奈将那日在茶馆中听到的话向贺飞宇复述了一遍,而后总结道:“如此,在下若不能入仕,以后想必就只能是待宰的鱼肉,各位大人想怎么宰就怎么宰了。”   贺飞宇看起来甚为欣慰:“朝中抑商之说我也早有耳闻,贤弟所想正合我意,不过,想要入仕不止科举一途,以贤弟之才,何不从军?”   看吧,又来了。   李文柏无奈扶额,自从那日谏言贺飞宇剿匪,又跟随大军平乱之后,贺家父子动不动就开始劝说他从军,李文柏再三强调想要一心从商这才罢休,现在听自己要考科举,就又开始旧事重提了。   “少将军莫要笑话在下。”李文柏苦笑不已,“在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对战阵之事又一窍不通,要从军只会给贺家抹黑,还请少将军放过在下吧。”   这都是老生重弹了,见李文柏态度坚决,贺飞宇也就不再多问,正好过了玄关就是正堂,贺飞宇拉着李文柏加快脚步:“祖母和母亲听说你来都已经等候多时了,快些快些,晚了肯定挨骂。”   对于能教出贺青和贺飞宇两代正气凛然武将的女人,李文柏还是十分感兴趣的,于是不再多说。   贺老夫人已经年过花甲,早已是满头白发,看起来却还精神奕奕,一见贺飞宇领着个陌生的年轻人过来,立马站起身,一边走上前一边朗声大笑:“想必这就是我儿的救命恩人吧?让老身好等!”   李文柏这次是真的受宠若惊了,赶紧挣脱贺飞宇的手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扶住老夫人,口中唤道:“草民李文柏,见过贺老夫人!”   “嗨,什么草民不草民的。”一声清朗柔和的女声从后方传来,李文柏抬头看去,一名约摸耳顺之年的妇人正端着茶笑看前面这一老一小,嘴中还不忘打趣,“咱们将门不似那些文官繁文缛节多如牛毛,你是飞宇的友人,又是家主的救命恩人,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是吧母亲?”   听说贺飞宇的母亲吴氏此时也正在府中,想必就是此妇人了,李文柏想要见礼,却苦于被贺老夫人死死摁住不得动弹。   “正是如此!”贺老夫人慈爱地拍拍李文柏的肩膀,转头又朝和贺飞宇横眉怒目,“戳那儿作甚?还不快给客人看茶!”   说完,不等李文柏推脱,硬生生将人按在了客位上,这才转身坐回上首。   贺老夫人尽管年事已高,臂力却仍很好,从小疏于锻炼的李文柏几乎是被拎鸡仔一样给拎到了座位上,直到屁股挨着椅子才反应过来告罪。   贺老夫人眉头一竖:“刚刚怎么说的?”   李文柏被呵斥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吴氏说的“不要多礼”,不由得摸摸鼻子苦笑。   此时吩咐下人上茶去的贺飞宇也转过头来,笑嘻嘻道:“贤弟不必那么拘谨,早说过我家没那么多规矩。”   这么一闹,彼此间倒确实亲近了不少,李文柏简单地向吴氏见过礼,唤来李二拿出了准备好的酒坛,笑道:“一点心意,还请老夫人和贺夫人笑纳。”   “哦?”吴氏眼睛一亮,她自然听丈夫说过李文柏的本事,那入口绵长而又烈烈的酒,早就神往已久,“这就是你酿的酒?”   “回夫人,正是。”李文柏掀开盖子,亲手给贺老夫人和吴氏斟满,“虽然比不上军中的酒性烈,但也比市面上的酒烈上不少,给老夫人和贺夫人尝尝鲜,但切记不要多饮。”   吴氏不愧是女中豪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还仔细品了品残留的酒香,忍不住拍掌赞道:“好酒!哈哈,这才算是酒嘛!”   李文柏先前就知道吴氏豪爽,但是亲眼见到才知道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还要干脆豪爽。   贺老夫人毕竟年岁大了,虽然也想像吴氏那般豪饮,但止不住贺飞宇在旁不断劝说,最终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浅浅抿了一口。   就这一口,贺老夫人只觉辛辣无比,一股浊气直冲头顶,忍不住一阵晕眩。   “老夫人?!”李文柏大惊失色,这酒果然对年长者来说还是度数还是太高了吗?   “呼...”贺老夫人却只是长长舒了口气,只觉饮后神清气爽,不由得一掌拍在桌案上,“好酒!李文柏啊,你酿的酒果然比外面那些寡淡如水的所谓名酒要强多了!”   见老夫人只是有些脸色发红,并没有其他不舒服的迹象,李文柏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但还是鼓起勇气严词拒绝了老夫人再喝一杯的要求。   好在贺老夫人知道李文柏是一片好意,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烧刀子之后,李文柏又献上了准备好的香皂和药膳配方,两位长辈见着李文柏越发觉得顺眼,此人送的礼符合自己的身份,也用了些心思。   趁着气氛正好,贺飞宇眨眨眼睛,凑到老夫人身边道:“祖母,两个月后就是秋闱,李贤弟正在备考,但他底子不太好,孙儿想请王大人帮帮忙,您看...”   没想到贺飞宇会在这个时候提科举的事情,李文柏面色有些发红,虽然不知道那个“王大人”是何种人物,但能在科考上帮上忙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刚刚送完礼就提这个,让李文柏心中有些别扭。   贺老夫人却不这么觉得,听见贺飞宇说李文柏读书准备参加秋闱反而很是高兴,但吴氏想了想,却突然问道:“后生,你可有了举人的功名?”   李文柏摇摇头,他连秀才都没有考上,自然是没有的。更何况,他也没准备这次秋闱就参加。   古时参加省试有两种方式,一是从乡试层层考上来,拿到举人的身份再上京参加礼部试,二是入学国子监直接参加礼部试,显然李文柏两样都不占。   吴氏笑了笑,“那也无事,一个监生的名头还是难不倒贺家的,你就安心备学,好好准备考试吧!”   “至于王大人那边...”贺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贺飞宇一眼,“那不是你未来岳父吗?你不自己去求,求到我这儿来干什么?自己去!”   听到了这里,李文柏可以说是愣在了原处,监生?可以说是把路送到了自己的脚下。“这……”   李文柏刚开一个口,吴氏就对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贺飞宇挠挠头:“这不是看您说话管用吗...”   贺老夫人脑袋一偏再懒得理贺飞宇,专心研究李文柏送上的药膳配方去了。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吴氏笑着说道,“飞宇,带你李贤弟去克己轩休息,明日去见你王伯父,此时宜早不宜迟,早点定下来也好。”   “是,母亲。”贺飞宇苦着脸答应下来,暗地里对李文柏挤眉弄眼。   祖孙三人就这么三言两语将后面的事全部决定下来,李文柏全程连个插嘴的时机都找不到,每当他准备推辞的时候,总能收到来自贺老夫人或吴氏的眼刀,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突然面对如此纯粹而毫不遮掩的善意,李文柏除了手足无措之外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往日的冷静灵活荡然无存,直到被贺飞宇拉着木呆呆地离开正堂,都没反应过来道谢回礼。   好在贺家两位都非寻常女子,反而对李文柏多了几分放心。   贺府的构造和李文柏熟悉的江南园林迥然不同,风格恢弘大气,随处可见的校场和武器架标志着此地主人的身份,就连下人们步伐也都沉稳有力,连婢女也都风风火火,带着股武家特有的利落。   来回穿过四五个回廊,一座简单的小院出现在李文柏眼前,小院匾额上书“克己轩”,从院门望进去,小校场、书房、卧室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个小小的池塘,水面上的荷叶和莲蓬交相点缀,隐约能看到夏季荷花盛开的繁盛模样。   吴氏所说的“克己轩”,竟然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怎么样?这里环境还不错吧?”贺飞宇亲热地拍拍李文柏后背,指着牌匾骄傲地介绍,“这‘克己轩’是我考武举的时候住过的院子,经史子集、名家诗书、兵法战例样样不缺,你就在这儿好好念书,入学的事情交给哥哥我!”   “这...”李文柏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少将军,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如何使得...”   “看,又客套起来了不是?”贺飞宇不由分说地把贺飞宇拉进院中正屋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准备用此地来招待客人,房中虽看得出久没有人居住,但依然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就连床榻被褥都是新换的。   贺飞宇先是唤人端来茶水,而后郑重其事地搭住李文柏肩膀:“于情,你是家父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至交好友;于理,你与贺家交好,又天赋异禀,我贺家看好于你,与你交好也是寻常;贤弟,你可明白?”   李文柏短暂地顿了顿,随即肃然点头:“少将军,李文柏今生必不负贺家恩情!”   当然,其实想负也负不了,从踏进贺府大门开始,李文柏就已经被死死烙上了“贺家门生”的烙印,以后若想要和贺家分道扬镳,可是会被人扣上“欺师灭祖”四个大字的。   但比起这小小的束缚,贺家所给予的毫不吝啬的帮助则要重上许多倍。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头脑冷静下来的李文柏想起先前贺老夫人与贺飞宇所说的话,禁不住问道:“贺兄,不知这‘王大人’乃是何方神圣?”   “贤弟莫非不知道?”贺飞宇愣住,后又想起李文柏的精力,不由得好笑地摇摇头,“是为兄疏忽了,贤弟乃经商奇才,对我朝大儒学者却知之甚浅,这‘王大人’名讳王行之,乃当朝国子监祭酒,城郊半山书院山长,当世大儒,他的门生遍布朝堂,就没有碌碌无名之辈的,前任宰辅就出自半山书院,是王大人的关门弟子。” 第61章 名额   “这么厉害?”李文柏却从中听出了些别的, “王大人既是国子监祭酒, 又为何成了半山书院的山长呢?”   贺飞宇神秘地眨眨眼:“贤弟有所不知, 这国子监里面所收的都是贵族子弟, 其中不学无术者不知凡几, 王大人如何肯去教那些纨绔?祭酒不过只是挂名而已,书院才是王大人真正教书的地方。”   据说王行之颇得今上信任,破格准许其在兼任国子监祭酒的同时开办书院广招学生, 据说半山书院每年只招三五十, 其中半数以上都能高中进士,更是常有在明经科夺得头筹的, 朝中上下官员都以受邀前往半山书院讲课为荣,官员莫不想把自家子弟往这里送去。   这等地方, 招生想必是极为严格的, 李文柏想起自己那根本称不上半吊子的水准,心中霎时间就有了退却之意。   贺飞宇却大笑着宽慰:“贤弟放心,即使是半山书院也不是清高到底的,每年都有三个名额给有心入学的侯门子弟, 今年只收了两个,名额还剩一个, 只要贺家开口, 王大人是不会拒绝的。”   原来是走后门吗...   李文柏悄悄松了口气,如果是要做什么“入学考试”他还真没信心,只是用这样一个名额……他心中也是发虚的。“这也……”   李文柏还没有说完,贺飞宇就搂住了他的肩颈, “莫要客气,这个名额不要白不要,只是沾上王大人,就等于在身上渡了一层读书人的仙气儿。”贺飞宇说道,“我是个直性子的,有话也就直说了,你的出身,需要这一次的助力。”   李文柏看着贺飞宇的诚挚的眼,心中一暖,旁的客气话便也不多说,点了点头,“大恩不言谢。”   虽然这等书院中的学生肯定是不会看得上这类“特招生”的,但只要自己勤勉修习,想来也不会受到什么难为,再说了,他的心智又不是真正十几岁的少年,不与那些人争锋便好。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两人约好次日清晨一起出发去拜访这位大儒,贺飞宇不想耽误李文柏温习,正准备告辞之时,外间突然传来管家贺武的声音:“大少爷,有给李少爷的礼物。”   贺武也是早年跟随贺青南征北战的亲兵之一,后来负伤离开军营,因为颇得贺青信任而留在贺府做了管家,年纪也不过四十来岁,看起来还十分有些英武不凡的味道。   贺飞宇看向贺武手中提的两摞纸袋,兴味盎然地戳戳李文柏肩膀:“好小子,这才来京几日,送礼都送到贺府来了吗?”凑近一看,他鼻子敏感,闻到了若有若无的淡香气息,“这定然是一位‘佳人’送的。”   “贺兄何出此言,在下上京后就一直在家中温书,哪里来的空闲去认识什么‘佳人’?”李文柏哭笑不得地看向管家,“请问是何人所送?”   贺武摇头:“下人只说是送给李少爷的,并未说他家主人是谁。”   “知道了,你先去吧。”李文柏拆开了包裹。   贺飞宇靠近看了看,惊奇地“咦”了一声:“贤弟,这是你买的书吗?”   “买书?”李文柏奇怪地看过去,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不由瞪大眼,“在下近日从未买书啊。”   桌案上赫然放着成套的儒家经典,从《论语》到《诗经》一样不落,最为关键的是底部还压着往年省试的答卷,上面除了有高中学子的作答之外,还有考官的批改案语,显然是精心准备为李文柏的科考所送的礼物。   不知怎的,看到这些东西,那日在街上偶遇的皇家少女从李文柏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马上就被他拨出脑外。这种小说话本上才会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虽然不知道是谁送的,但那几套考卷确实帮了他大忙,李文柏一边收下,一边嘱托贺飞宇一定要查到是谁送的这份礼。   这可是份大礼啊,于情于理都该有所回报。   贺飞宇也知道这答卷的分量,郑重答应下来。   告别贺飞宇,李文柏便钻进书房紧闭房门,拿起《孟子》开始背诵起来。   多亏原身异于常人的记忆力,让他现在的温习事半功倍。   ****   与此同时,西城的“赵府”里,在贺府被李文柏搞得灰头土脸狼狈而逃的赵又之正对着一人大倒苦水:“三叔,您可要为侄儿做主啊!侄儿虽然不入流,可好歹也是您手底下的书吏,那贺飞宇小儿竟然帮着个小小的商人欺侮侄儿,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吧?那贺家如此行事,分明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坐在赵又之对面的老人约摸五十来岁,身形有些发福,皮肤却保养得极好,只在额间能隐约见到几根皱纹,此时正靠在躺椅上,双眼轻闭显得不怒而威,一看就是久居高位之人。   如果贺飞宇在此,一定能认出此人正是工部侍郎赵成义。   赵成义知天命之年便已官至正四品工部侍郎,以当时的朝官标准来看正值壮年,虽然是在六部中不太受重视的工部任职,但其当朝宰辅王敦茹门生的身份注定仕途顺畅,朝中已经有传言,来年赵成义再考评上上的话,就有望代替年限已到的吏部尚书入主吏部,成为六部之首,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二。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赵又之虽然只是赵成义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远房表侄,却凭着其叔父的关系在兵部混了个小吏的职位,据说赵成义正打算为其买个明经科及第的名分,助他混个一官半职。   好容易等到赵又之抱怨完,赵成义眼睛睁开一条缝,拉长声音问道:“你去辅国大将军府做什么?不知道文武殊途吗。”   赵又之吓得一哆嗦,眼睛心虚地四处乱瞟:“侄儿只是听说贺青今日回朝,担心他会妖言惑主坏了三叔的事,这才去贺府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谁曾想...”   “好了。”赵成义深知自家表侄朝秦暮楚的性子,知道其这时候去贺府无非就是想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抱上大腿,也懒得管,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抱怨,转向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地方,“你说那贺飞宇和一个商人往来甚密?”   “正是!”赵又之抓紧机会添油加醋,“三叔,朝廷正准备下令抑商的时候,他辅国大将军的独子却和商人交朋友,为此不惜羞辱于我,这实在是...”   赵成义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对赵又之的唠唠叨叨充耳不闻,大脑急速运转起来。大齐的武将是继承制,贺飞宇作为贺青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继承辅国大将军的唯一人选。未来的辅国大将军和一个小小的商人交往密切,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得尽快告知老师才行。   赵家虽然和贺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彼此间也没有什么来往,但却一点不妨碍赵成义对贺青的恶感。原因无他,赵成义的老师王敦茹不仅仅主张重农抑商,同时还主张重文轻武、削减武将兵权,尤其是如贺青这般执掌一军的开国功臣,更是王敦茹炮轰的重点对象。   无奈雍和帝对抑制商业发展虽然没有什么意见,但取消国朝开国以来对武将的优容待遇,将其至于文官之下却一点也不感冒,反而当朝驳斥过不少进谏削减武将兵权的折子,重文轻武的政策实行遥遥无期。   现在文武间虽不至于水火不容,但心中的那根弦崩得死紧,以王敦茹为首的文官集团攻击武将功高震主,以贺青为首的武将们则反击道书生误国,两者间维持着极为微妙的平衡,一不小心就会崩断弦。   赵成义作为王敦茹的得意门生,自然要想方设法替师长排忧解难,但贺青向来洁身自好,绞尽脑汁也抓不到他的什么把柄,现在听说贺飞宇和一介商人交上了朋友,只要找到这个商人的把柄,还愁找不到贺青的?   思及至此,赵成义毫不犹豫地挥手示意赵又之闭嘴,沉声道:“用上你的那些狐朋狗友,给我倾尽全力去查这个叫李文柏的人,一旦查出什么不对立即上报,这事儿做得好了...又之,明年的今日,你就是正正经经的大齐官员!”   “是!多谢三叔栽培!”赵又之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暗下狠心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出对贺家不利的证据出来。   贺飞宇,你不是看不上我赵又之吗?等贺青被拉下马,有你求我的时候!   送走赵又之,赵成义揉揉有些疲惫的双眼,吩咐管家把幼子赵旭之叫来书房。   赵家育有两儿一女,长子赵禹之二十有六,三年前高中进士,按赵成义的意思外放县令积累政绩,连续三年考评上上,已经累功升迁至少尹。   长女赵婉儿已嫁为人妇,家中只有年仅十六的幼子赵旭之。   赵旭之是赵成义老来得子,教养远不如长子严格,当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有求必应宠得是无法无天,硬生生给教成了纨绔子弟,眼看还有数年就要参加科举,赵旭之却连一本《孔子》都无法完整背诵出来,赵成义这才发了急,想方设法从老师那儿求来了半山书院的入学名额,只等明日去面见王行之奉上束脩,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赵旭之终于蹦蹦跳跳推开书房门,花哨的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女人的胭脂,见着脸色黑如锅底的赵成义也不怕,嬉皮笑脸道:“父亲,这么晚了您还不歇息啊?”   “晚什么?这才酉时不到,你看看你这样子!”赵成义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明日就要去拜见老师,不是说了让你今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温书,好给王大人一个好印象吗!”   “温书实在太无聊了,孩儿待不住嘛。”赵旭之不屑地撇撇嘴,“不就是去念书吗?父亲都发话了,那王老头还敢把孩儿怎么样不成?”   “你!”赵成义一口气憋在胸腔差点没缓过来,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不忍心责怪这个自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而且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赵旭之所言也不错,王行之虽然心高气傲,但对于这种每年硬塞进来的朝中子弟却是照单全收的,今年又早过了入学的月份,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横插一脚才对。   就算有人想要差,恐怕也得先掂量掂量再说。   思及至此,赵成义也不再强求,只是沉着脸拍拍小儿子的肩膀:“你年纪小玩心重为父不怪你,但入学后就要学着收心了,要听王大人的教诲,你大哥可是二十三不到就高中进士的,你也不能落后,知道吗?”   赵旭之一心想着怡红院的温香软玉,见赵成义唠叨起来没完不禁有些不耐烦:“好啦,这些话您都说多少遍了,也不嫌啰嗦...”   “臭小子,倒嫌父亲啰嗦了?”赵成义叹息一声摇头,“好吧,入学前一天,为父就准你放松放松,但有一点,在外面不许给我惹祸,明日去见老师,今夜亥时前必须回来!”   “哈哈,父亲最好了!”得到准许的赵旭之乐得一蹦三尺高,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徒留下赵成义哭笑不得。   虽然对于身为文官却和武将走得过进的王行之不太感冒,但赵成义也不得不承认其教书育人方面的确有一套,历年走后门进去的官家子弟中,不论多么不学无术的,最终至少也能考个明经及第。   如果不是赵旭之太不成器,赵成义也不想在王行之面前低这个头,但现在只能把骄傲放在一边,以幼子的前途为上。   夜里贺青终于被雍和帝放回府,把贺飞宇叫来书房夜谈,正事谈完后话题转到李文柏身上,听说了其要走科举之路的事后贺青也是欣慰非常,只是听到贺飞宇想要利用仅剩的一个名额把李文柏塞入半山书院时面色有些沉重。   贺飞宇看得奇怪:“父亲,此事有何问题吗?”毕竟这事也是先前父亲同意了的。   “若早几天自然是没有问题的。”贺青揉揉额角,“但今日上朝,就听说这剩下的一个名额,已经被工部侍郎赵成义为他的小儿子求去了,相国也准了这件事,明日他们应该就会去送束脩。”   “赵成义的小儿子?那个不学无术,整日就知道斗鸡走狗的赵旭之?”贺飞宇不忿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不是听说赵旭之连《论语》都背不完吗?还半山书院,赵成义应该给他找个蒙学讲师才是正途吧?”   想起那个闻名京城的小纨绔,贺青也是有些忍俊不禁,但在贺飞宇面前还是保持着父亲的威严,强自压制住笑意:“少在背后嚼人舌根子,不嫌丢人呐?”   贺飞宇吐吐舌头表示闭嘴,但想到李文柏的状况还是有些苦闷:“父亲,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吗?李贤弟于从政民生上颇有天赋,何况现在朝中的风向...”   “今科若不能及第,怕是就没有以后了。”贺青叹息一声。这个道理贺青又何尝不明白,怨只怨他们回京太晚,让赵成义占了先机。   “今科!”贺飞宇神色焦急,“若是有王大人的指点还好说,若是没有……”只怕就难于上青天。   “这样吧,为父先给王大人修书一封,你明日带去。”贺青着人备好笔墨纸砚,“虽然赵成义抢先一步,但毕竟还没递交束脩,师生关系尚不成立,只要王大人出言要收李文柏,赵成义也不能怎么样。”   贺飞宇点点头,虽然并不觉得王行之会愿意趟这趟浑水,不过也只能试一试了。   朝中局势风云变幻,在削减兵权这件事上圣上的心思并不那么坚定,文官又向来喜欢抱团,贺家此时急需在文官集团中打上一个口子。   于情于理,李文柏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次日天刚放亮,李文柏和贺飞宇早早地就乘上马车出发了。   虽说骑马更快,但为保万一,贺飞宇把原本确定拜师后才会献上的束脩一股脑搬进了马车里,这才使得两人只能乘车前往。   王行之虽为大儒但并不迂腐,对于正常考进半山书院的学子来说,王行之并不会苛求他们束脩给得多少,但对于每年三个“走后门”的学生,则毫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金银珠玉来者不拒,给多了不嫌多给少了不高兴,往往世家也不在乎这点闲钱,就当给自家子弟买了个心安。   就这样,半山书院凭借着这些“赞助”不断修缮设施,明明没有朝廷拨款,设施完善程度却已经远超国子监。   不是没有人不满,但王行之奉旨开设书院,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连皇帝在招生一事上都得给其三分薄面,一般官员要惹他还是得先掂量掂量。   原本束脩的银钱贺家是准备出的,但是李文柏怎会同意?他是行商之人,广陵的产业还在源源不断给他累计银子,于是赚到的身家银子都在马车上了。   半山书院坐落在京城郊外十里处的五华山中,因为建在山腰之上,是以取名“半山书院”,书院不设年限,入学后的学生只要未能通过科举,就可一直读下去,不过为防有人滥竽充数,王行之规定凡是连续三年考进士不中的学子,次年要么选择转考明经、明法等科,要么退学回家继续研读,成功将半山书院的学生控制在百人以内。   马夫一路轻车熟路地驶入五华山中,往来书院的学子们早已在山间行驶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沿途经过皇家寺庙五华寺,在往上走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书院大门边呈现在李文柏眼前。   相对于国朝最富有书院的名声来说,半山书院的山门显得有些过于简陋。简简单单的石质拱门上挂有先皇亲笔题字的“半山书院”牌匾,两侧是今上御笔书写的对联——“大任从劳苦得来,愿诸君皆以天下为己任;酬知在居恒造就,效曩哲勿忘性内之良知。”   短短两行字,标明着前后两代君王对半山学子的期许,也给这书院挂上了金光闪闪的免死金牌。   这日恰逢书院休沐,内里除了少数不远千里前来求学,老家并不在京城周边的学子之外,也就只剩下了趁清闲做做学问的先生们。   门房见是贺飞宇来到,当即笑呵呵地把人请到了王行之所居别院的正堂,恭恭敬敬行了礼:“姑爷稍待,小的这就去通报老爷。”   作者有话要说:  “大任从劳苦得来,愿诸君皆以天下为己任;酬知在居恒造就, 效曩哲勿忘性内之良知。”,取自贵山书院 第62章 比试   “姑爷?”李文柏揶揄着看向贺飞宇, “原来少将军才是有了佳人的那个?”   贺飞宇没好气地一拳锤在李文柏胸口, 表情羞涩中又带了点幸福。   王行之虽然姓王, 但和宰相王敦茹一系却没有什么关系, 反而跟贺青等武将更亲近一点, 算是文官中的一朵奇葩。   贺飞宇小时候脾性顽劣,贺青又常年征战在外,吴氏便将其交给了世交好友王行之管教, 一来二去性子没磨平, 反倒和王家独女王燕飞产生了些超出友谊的感情,两家家长倒是乐见其成, 干脆给定了娃娃亲。   李文柏听得连连感叹:“原来少将军还有这么段风流艳史,难怪征战在外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原来是为了心上人守身如玉呢。”   贺飞宇眉毛一竖正准备炸毛, 突然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赶忙神色一肃老实下来,同时不忘提醒状况外的李文柏:“站好点,王大人来了!”   早听说过王行之治学严谨, 李文柏忙不迭地站直身体,忍不住好奇这位连贺飞宇都闻之色变的严师会是什么模样。   原以为会是个顽固老头, 却没想到王行之看起来甚为年轻, 年纪看起来只有四十有余,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为其平添了几分威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和睿智,虽然是个文官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 不查之下很容易让人以为是个武将。   王行之大步走进正堂,面对贺飞宇时严肃的面孔变得柔和几分:“坐吧,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   贺飞宇先是毕恭毕敬地躬身问好,等王行之点过头才直起身体,接着从衣袖中拿出贺青的书信双手递过去:“先生,这是家父给您的信。”待王行之接过才转身把半边屁股放在椅子上。   一旁的李文柏简直叹为观止,就算面对贺青的时候也没见贺飞宇这么老实过,这王行之到底有什么能耐,让这个心高气傲的贺家少将军如此战战兢兢?   “贺将军的信?”王行之疑惑地接过,“有何要事不能让你当面说,还得特地写信?”   贺飞宇嘴角紧张地绷直,眼神不住地示意李文柏待会儿千万别掉链子。   李文柏倒没怎么紧张,要论装逼,古人的装逼段位比之现代的各种面试官还是稍微温和了那么一点,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对这位当世名儒的好奇。   王行之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信件,看向李文柏的眼神略微有些惊讶:“你就是那个发明制造了肥皂、花露水、缝合之术等等的李文柏?”尤其是一路行军所做之事,这让王行之极为赞赏。   完了,没想到自己名气这么大,连国子监祭酒都知道了,听说古时的读书人都不怎么看得起这类“奇技淫巧”,这位大儒不会也是如此吧?   尽管脑海中天翻地覆,李文柏还是颇为镇定地行了礼:“草民正是李文柏,见过王大人。”   “草民?”王行之看向贺飞宇,“这小子没有功名在身?”   “额,正是。”贺飞宇心虚地抹掉额头的汗珠,“不过家父已经给他谋了个监生的出身,正准备两月后参加科考。”   “既是监生,当自称‘学生’。”王行之目光严厉,“有奇思妙想是好,但还要多多将心思用在民生上才是,你可知道?”   “学...学生知道。”李文柏懵逼行礼,并不明白这位大儒在搞什么名堂。   说好的轻贱工商呢?还有,听见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书生口出狂言,要参加两个月后的科举,为此还走后门拿了个监生的身份,这位名满天下的王祭酒就不气吗?这番殷殷教诲的语气却是为何?   贺飞宇只告诉了李文柏王行之在儒学上的地位,却忘记提到其与普通大儒间的不同。   即使在儒学当中,王行之也算是特立独行的,比起圣人学术,他更关注的是民生百姓,无论士农工商在他的眼中都没有分别,凡是能为百姓带来福祉的,王行之一概不吝啬善意,这才有了方才一说。   王行之满意地点点头,目光重新移到书信上,刚准备说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朗笑:“王大人,下官带犬子来奉束脩来了!”   话音刚落,赵成义便带着赵旭之出现在了堂中,看也不看贺飞宇和李文柏二人,只管满脸笑容地拱手行礼:“下官赵成义见过王大人,旭之,还不快给先生行礼?”   赵旭之明显是被人从被窝里强行叫起来的,脸上的困意还没完全消散开去,闻言敷衍地拱拱手,满脸不情不愿:“学生见过先生!”   “旭之!”赵成义装模作样地呵斥一声,然后转过头亲热的招呼,“犬子顽劣,还望王大人今后严加管教,下官绝不包庇!”   一唱一和间,似乎赵旭之已经成了半山书院的学生,王行之眉头微皱:“赵大人,本官似乎并未答应令公子入学吧?”   “哦对对对,瞧下官这记性。”赵成义一拍脑袋,赶紧命下人把外面的木箱搬进来,“王大人,这是束脩,绝对按照往年的惯例只多不少,您尽管放心!”   王行之瞥了眼木箱,视线又转到站得东倒西歪的赵旭之身上:“赵大人,方才贺大将军遣贺公子前来送信,说是希望能让这个名叫李文柏的年轻人入学,这个名额,看起来不止赵大人一人争取啊。”   赵旭之本就因为被迫早起憋得满肚子火,此时撞见王行之明显轻蔑的眼神哪里能忍得下去,当下跳脚大叫:“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辅国大将军又怎么样?我爹的老师可是当朝宰辅!他老人家一句话,你这国子监祭酒不知道还能做几天!”   “旭之住嘴!”赵成义面色阴沉地打断儿子,目光在贺飞宇和李文柏身上转了一圈看回王行之,“王大人的难处下官理解,毕竟辅国大将军乃从二品,下官只是个小小的四品侍郎,但有一事还请王大人不要忘了,下官儿子入学之事,王相国应该提前数日跟您打过招呼,那时您可没说有什么贺大将军横插一脚!”   虽说按品级论赵成义得自称“下官”,但国子监祭酒不过是个虚职,在朝中的地位远不及工部侍郎这个实权官职,是以赵成义嚣张得毫无心理障碍。   他要让王行之明白,就算和辅国大将军关系再怎么好,一手掌握文官命运的,还是当朝宰相!   原以为这番话至少能让王行之犹豫犹豫,逼得贺青亲自出面,却没想到王行之听完眼皮子都没翻一下:“自先帝起直至今上,半山书院何人进得何人进不得,都由本官说了算,赵大人若是不忿自可找圣上主持公道,只要圣旨一下,王行之莫敢不从。”   “你!”赵成义怒极,“那依王大人所言,是铁了心不收犬子?”   “赵大人莫急,听本官把话说完。”王行之嘴角勾起极淡的微笑,“既然都过了入学时间,就没什么先后之分了,本官出题一道,又赵公子和李文柏同时作答,择优录取,赵大人觉得如何?”   “什么?要我和这个商人之子一起考试?!”不等赵成义说话,听到考试就心虚的赵旭之再次跳了起来,脖子一梗,直接说道,“不可能!这是对本公子的侮辱!”   “哦?”王行之面色一冷,“这么说,赵公子是准备弃权?”   赵成义深吸一口气,拦住还准备辩驳的幼子:“王大人,犬子少不更事,至今未曾通读诗书,让他跟这位李公子考同样的试题,是否太不公平?”   “这个赵大人放心。”王行之表情缓和下来,“此次不考贴经、也不考诗赋,只需二位以‘劝谏’为题撰写奏折一封,这对出身世家的赵公子而言,不算不公平吧?”   赵成义面色变了又变,最终也只能答应下来。   原因无他,圣上自登基时就允诺过王行之不参与书院之事,何况王敦茹和贺青谁的圣眷更浓如今根本看不出来,若真把官司打到圣上那里,丢的只有他赵家的脸。   赵旭之还想说话,但被赵成义狠狠瞪了一眼后也只能不甘不愿地点头,李文柏倒是无所谓,答应得十分果断。 第63章 心虚   “既如此, 还请二位移步书房。”王行之抬手虚指, 端的是仙风道骨, 好一派名士风范。   书房里早就并排摆好了两张桌椅, 二人所用笔墨纸砚连色泽都完全一样, 就算赵成义有心讽刺也无从说起。   作为“家长”,赵成义和贺飞宇被允许旁观,王行之则端坐在书桌后:“时间为一个时辰, 你等可以开始作答了。”   洁白的纸张借着阳光反射出堪比雪山的耀眼光芒, 看得赵旭之越发心慌。   他平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接触的也都是些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的纨绔子弟, 如果是跟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装装逼还好,这真坐上考堂拿起纸笔, 竟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豆大的汗珠从赵旭之的额头上滚滚落下, 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正值年轻气盛之时,就算再怎么无心学术此时也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耻感,甚至极其微妙的有些后悔——在家过得好好的, 作甚非要来什么劳什子半山书院?   等等!他从小练字的模板就是父亲大大小小的奏折,在父亲的监督下抄了千百遍想不记住都不行, 他是不会写, 但可以抄啊!这个王行之只是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又不是三省六部可以接触到奏折,想必不会被发现!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既能安稳渡过这次难关, 又能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狠狠的一巴掌,还能让看不起王行之对自己刮目相看,说不定还能就此洗刷掉不学无术的名声呢!   父亲可是当年那科进士的探花郎,文采斐然人尽皆知,那个小小的商人怎么可能与之相比!   赵旭之转瞬间就说服了自己,在脑海中翻出少年时曾看过的一篇奏折,回忆半晌便奋笔疾书起来,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反观一旁的李文柏,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研墨,一点要动笔的意思都没有。   他在思考,王行之出这道题的目的是什么?   按理说自己也好赵旭之也好,都是从未接触过朝政的毛头小子,如果按照科举的惯例考时事策论倒还正常,向皇帝写一份劝谏书?这种闻所未闻的考题究竟意义何在?这里面包含的内容也太大了,几乎等于说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和未命题作文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如此出题,肯定有更加深刻的含义才对。   要以抑商为题劝谏圣上吗?等等,王行之说的是向皇帝劝谏,而不是就朝政中的某项议题发表策论!   也就是说,他们真正要写的,是仅仅针对雍和帝一人的劝谏奏章。   以臣子的身份,向君王陈述为君之道。换言之,王行之是想知道他们的为政之道究竟是什么。   那么与其就某个小小的主题发表见解,还不如按王行之的意思,怎么宽泛怎么来,政治主张其次,为官之道才是根本!   理清了思路,李文柏的大脑顿时活泛起来。   劝谏之道并不是自嗨,而是要以君王最能接受的说辞,表达出上奏者本来的意思,要让君主接纳,而不是愤怒。   当今雍和帝是什么人?据贺青的描述,其人上位不正,却文武兼修英明神武,外紧内松,外王内法,时刻以江山社稷为己任,自认为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直言纳谏的形象。   一桩桩一件件,和某鼎盛王朝的太宗皇帝简直如出一辙!李二最喜欢的文臣是谁?魏征!魏征最有名的奏表是何?《谏太宗十思疏》,只是那魏征是以臣子角度,他只是一介白身,文章许多说辞就要边上一变,心中过了一遍之后,李文柏动了。   转瞬间提笔如有神,行文如高山流水一泻千里,额头细密的汗珠滚滚渗出,写到情动处往往忍不住要深吸一口气,暂停半晌缓和情绪方才继续下笔,如此情态不仅让王行之兴味盎然,更是惊得早已经“写”完得意洋洋想要看李文柏出丑的赵旭之一愣一愣。   赵成义眉头紧皱,终于忍不住低声询问贺飞宇:“贺少将军,李公子这是在作甚?”   贺飞宇眉头一挑,分明是懒得理的神态。赵成义吃瘪,只好压抑住心中怒火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李文柏身上。   又半个时辰过去,李文柏终于长舒一口气,搁笔起身:“大人,学生做完了。”   赵旭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得出神竟忘了交卷,不由疾声道:“是本公子先写完的!”   “好,请赵大人、贺少将军稍待,本官这就当堂阅卷。”王行之招招手示意书童把李文柏和赵旭之的卷子收来。   先是审阅赵旭之的卷面,王行之一目十行,眼神从认真渐渐转至漠然,看完默默无语,只盯着赵旭之的双眼。   赵旭之被看得心虚,忍不住梗着脖子道:“怎么,被本少的才华惊到了?”   “赵公子,本官斗胆相问。”王行之的语气几乎能听出冰碴子,“此文章,当真是赵公子所作?”   难道被发现了?   赵旭之心下一颤,但很快又冷静下来。   他默写的是父亲早年间一份从未递交上去的奏折,虽然不知道为何没有递交,但后面看父亲不甚重视,应该也只不过是个废稿。   此稿除了亲笔撰写的父亲和誊抄过的自己之外,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才对,王行之如此说话,定是装模作样想要诈自己!   赵旭之强自镇定下来,昂起脖子道:“没错,正是本少所作!”   “啪!”   王行之一掌拍在桌案上,面上满是怒色:“荒谬!”   “王大人?”赵成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王大人为何发怒?可是小儿写错了什么?”   “写错?不不不,此文章花团锦簇,针砭时弊一针见血,一看就是久在朝中为官,且对当今熟稔至极者所写,如果本官未记错的话,令公子现年才不过十六,真是不世出的天才啊!”王行之盛怒之下把卷纸团成一团一把扔到赵成义怀中,“还请赵大人瞻仰瞻仰,是否觉得此文有些眼熟!”   赵成义顾不得在乎王行之的态度捡起卷纸,几乎是颤抖着手将其摊开,一目十行过后无奈地闭上眼,确实,此文是他六年前所作,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呈上去的奏折。   “王大人,是下官管教不严。”赵成义站起身,看起来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还请王大人高抬贵手,放犬子一把。”   “父亲?”赵旭之被急转直下的形势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他不明白,就算被发现是抄的又怎么样?大不了不收他就是了,何至于就愤怒成这个样子?父亲又为什么要对那老头这么低声下气?   赵旭之不明白,李文柏却明白其中缘由,看向赵成义的目光忍不住有些同情。   抄袭在后世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在古代文坛可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就算是科举这等能让人甘愿孤注一掷的场合,考生们有夹带的、有想方设法找考题的、有贿赂考官的、有找人代笔的,作弊之法不知凡几,但绝没有人敢于直接抄袭!   凡是被查出抄袭的,从此在文坛就成了欺世盗名之辈,甚至会连累抄袭者的亲朋好友都被质疑。   如果王行之把赵旭之所作所为公开,赵成义位高权重或许不会受到多少牵连,但赵家其他子弟包括赵旭之本人的名声和前途可就毁了,这对自持书香门第的赵家来说可谓是毁灭性的打击。   赵成义双颊因愤怒和羞耻涨得通红:“下官教子不严,教子不严呐!”   赵旭之早就被吓懵不知作何反应,见父亲气成这个样子也不敢再犟嘴,本能地吐出了一句认错。   不知是因为赵成义的低头还是赵旭之的反应,王行之的面色稍稍和缓了一些,面色也恢复了正常:“赵大人请坐,令公子的事情,待本官阅卷完毕再行讨论。”   说完拿起李文柏的卷纸,这次看得专注了许多。   不知怎的,李文柏看着王行之认真凛然的眼神,联想到赵成义和赵旭之的反应,竟然有些心虚。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没有直接抄袭。 第64章 学生   诚然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谏太宗十思疏》, 他也巧妙的避开了时政, 只针对为君之道阐述了见解, 虽说有点对不起魏征先生, 但至少在这个世界来说, 是绝对不可能证明他抄袭的。   但问题在于,和李文柏这个名号挂钩的向来都是发明和经商,从未和诗书文章搭过边, 突然来这么一下, 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   只此一次,科举之后下不为例!   李文柏默默在心中发誓, 他也是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诗书歌赋要长年累月的积累加无与伦比的天赋, 他半道上赶鸭子上架, 也就只能借助先贤的力量了...   下面李文柏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王行之却越看眼睛越亮,一气呵成看完还不够,还要意犹未尽地再看一遍。   凭心而论此文若是当朝宰辅所作还不至于如此惊艳, 但出自一个年仅十八,出身商贾之家从未与政坛打过交道的少年之手, 就足以让王行之击节赞叹了!   看到兴致之处, 王行之终于忍不住朗声诵读起来,清朗的嗓音不断撞击着众人耳膜:   《谏圣上十思疏》   学生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 必积其德义。   ……   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十思!好个十思!”王行之击节赞叹,“当今虽为不世出之明君,然继位十数载,政事已时时,往往刚愎自用不听谏言,国朝尚未到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之时,李文柏,你这篇进谏写得正是时候啊!若不是身份所限,本官都想直接让此文上达天听!”   赵成义此时也有些发怔,他轻商只是出于政见,对李文柏其人并未像赵又之般看不起,但也确实没想到短短一个时辰,这少年便能写出如此句句珠玑之文,且行文半点不清高自傲,字字恳切,一肝胆忠臣的形象跃然纸上,即使是今上真看了,也会认为上此奏章的是个难得的直臣吧。   难道这个李文柏,真的有从政方面的天赋?如此...   提拔后进的想法刚刚升上来又被赵成义压下去,可惜了,这是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少年,必定亲近商人,又与贺家往来甚密,此人若掌权,必会亲近商人武将,对国朝稳定大大不利,绝不是个可以提携之人。   但如果...   赵成义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爱才之心,心想李文柏毕竟年轻,年轻就容易犯错,又常年浸淫在商人堆里,或许是无人教导才走上歪路,往后找人开导开导,若能将其引回正途,大齐便可多了一名良臣。   只是还有一事...   李文柏被表扬得脸上发红,他正是想到此时大齐的国情和魏征上《十思疏》时颇有相似,且对其内容的确从心底深处感到认同,这才做出此等选择,本也是抱着些万一真能让圣上看到说不定能起到几分警醒作用的心思。   这猛地被当世名儒称赞至此,赵成义和贺飞宇的目光也明显发生了些变化,想起历史上直言上疏的魏征和虚心纳谏的李二,李文柏觉得双颊有些发烫。   定了定心神,李文柏迎着王行之意味深长的视线,面上微微有些发红:“不瞒大人,李文柏在家乡行商之时曾遇到过一位年长的道人,喝了点酒就喜欢评论时世,学生年少轻狂也曾与其争论过,后来才知道其所言不假,大齐确确实实比之从前宽松了不少,鱼肉百姓之事也时有发生,学生惭愧,《十思疏》其实是从那道人所言中得到的灵感,学生不敢居功...”   虽然李文柏说话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但在座的所有人还是将其中的意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李文柏在说,方才的文章并不能算作他完全原创。   不到一盏茶前正因为被发现抄袭的赵旭之目瞪口呆,简直想抓住李文柏的衣领问他是不是疯了!   没看见刚刚自己的下场吗?王行之明明没有看出来,为什么不顺势遮掩过去反而要主动提出来?这人脑子出问题了吗!   抓狂之时,赵旭之却也不得承认,就在李文柏毫不犹豫把事实陈述出来的同时,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悸动起来,平生第一次,看这个不入流的商贾子弟觉得顺眼了许多。   王行之一手按卷静静听着,李文柏越说头垂得越低,王行之的视线却越来越温和,最终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李文柏,你可知,你若坚持说此文是你所做,下场可就和赵旭之一样了?”   此言何意?李文柏讶然抬头。   “你啊,还是年轻。”王行之忍俊不禁,“还是那句话,文是好文,也着实有上达天听的价值,但此文不应该出自你之手,可明白?”   李文柏恍然大悟,原来王行之这是对自己的试探!   同朝为官,对于赵成义的文风王行之自然熟悉,赵旭之又是个腹中空空之人,确定其抄袭根本想都不用想。   但自己不同,自己有文赋基础,又以不符合年龄的奇思妙想闻名,王行之虽能肯定此文不是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能写出来的,但却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抄袭,还是受了名家指点,是以故意装作没有察觉,想要试探自己的反应。   如果自己傲然接受,便能坐实了抄袭之命,就算没有证据王行之恐怕也不会再看他一眼,但自己刚刚冲动之下的言论,却刚巧自证了清白。   这个时代隐世名家遍布各地,就连圣上都时常下旨要各地官员注意查访隐士,在乡间因缘际会偶遇高人之事虽然稀少,但却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明明谁也不知道那道人的存在,自己大可以装傻到底,最终却还是选择说了出来。   “如此高人,可惜无心社稷。”王行之又拿起卷纸细细浏览了一遍,“不错,李文柏,你虽是得高人指点,但能引为己用已是不易,当得起本官一声称赞。”   赵成义也是连连点头,看向李文柏的目光中更添了几分痛惜,这么好的苗子啊!怎么就被贺青那个武夫给抢先了,广陵府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这次回去后定要将此事报给老师,如此人才,如果养歪了可就是祸乱朝纲的心腹大患!   “哈哈,好样的!”贺飞宇大笑着一跃而起,大掌挥舞着拍向李文柏后背,“有一说一,不愧是我贺飞宇的兄弟!”   李文柏被拍得一个踉跄,沐浴着两位长辈截然不同的视线深觉吃不消,而一边的赵旭之早已呆在原地,脑袋卡住再动不了。   “咳咳。”王行之轻咳两声,见贺飞宇忙不迭地又窜回座位上连连赔笑,才止住到嘴边的呵斥,轻轻敲了敲桌面,“既如此,李文柏,你确实有做本官学生的资格,今日便入学吧。”   许了李文柏,自然就没赵旭之的份了,赵成义嘴中苦涩,但想到自家儿子做的事又怎么都辩解不出口,只得拱手告退:“下官拜服,只求王大人宽宏大量。”   有了李文柏的对比,赵旭之也受了他那满身混不吝的气场,不好意思地挪挪嘴:“王大人,本少...不是,我错了。”   “知错能改,倒也没有病入膏肓。”王行之的表情温和下来,“赵大人,束脩留下吧,这个学生我王行之收了。”   赵成义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王大人,名额...”   “名额给你儿子,不明白么?”王行之有些不耐烦了,“李文柏本就有资格入我半山书院,无需占用那劳什子的名额。”   赵成义眨眨眼,回味出王行之话中的意思后不由大喜:“下官明白了,下官代犬子谢过王大人,还请大人以后严加管教!”   赵旭之还没反应过来,刚想问什么突觉膝盖一痛,双膝不由自主地砸在地砖上,一转头就对上了父亲那冒着火的双眸。   “孽子,还不谢师!”赵成义看着呆愣愣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   “啊?”赵旭之茫然眨眼,抬头望上王行之凛然的面孔浑身一抖,脱口而出,“学生谢过先生!”   “行了,下去吧。”王行之显然不愿意再废话下去,“明日早课,迟到的话就无需再来了。”   赵成义郑重施礼,而后捏着赵旭之的耳朵将人活生生拖了出去。   直到赵家父子从视线中消失,李文柏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王大人,为何...?”   不是说半山书院入学的时期早就过了吗?不然自己大可试试直接考进去,何必费这么大心思走后门?   贺飞宇摸摸头,也是茫然不解的模样。   王行之简直快被这俩对文官系统一窍不通的家伙气笑了:“人家利用身份塞进来是自恃出身不惧没有前途,只需混个功名便可,根本不在乎此种污点,李文柏,你凭什么不在乎?凭他贺青能把你安排进军营做个文书吗?!他贺青是不是老糊涂了,竟跟着两个不懂事的小辈瞎胡闹!”   文官晋升向来最重出身,世家大族优于寒门子弟、进士及第优于同进士及第、进士科优于明经科、明经科优于明法等科、举人出身又优于监生出身,最后,有个名满天下的老师更是傲视群雄。   “你托关系混个监生的名头倒没什么,事急从权,但你若真交了这束脩坐实背靠贺家进入半山书院,这出身的污点就会跟你一辈子!”想起这么个好苗子差点就被毁在自己手上,王行之是后怕不已,“知道吗,要不是赵旭之跳出来跟你抢这个名额,本官根本就不会考试,等你从此地出去就算真能高中进士,这辈子政绩再如何耀眼,做到个府尹刺史就顶天了!”   王行之疾言厉色,李文柏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位大儒,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学生来关心,因为自己的学生以后或许会遭遇不公而后怕。   “先生...”李文柏诺诺出声,这声“先生”他喊得真心实意。   贺飞宇在一边听着也是觉得后怕,要是因为他父子的疏忽影响了李文柏应有的前途,当真是悔之不及的事情。   “幸亏先生明察秋毫。”贺飞宇赶忙拍马屁,“否则,我贺家差点铸成大错啊!”   “哼。”王行之看到贺飞宇这狗腿的样子就烦,忙不迭地挥手赶人,“你也一样,明日早课若迟到,这辈子都无需再来了!”   “不敢不敢,学生不敢。”李文柏学着贺飞宇的样子赔笑,在王行之瞪眼睛之前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王行之注视两人的背影半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俩臭小子。”   话音刚落,书房内堂一清秀青年手摇折扇缓缓走出,眼角含着笑:“瞧老师对那李文柏颇为欣赏,为何不干脆收归门下?”青年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极为俊雅,一双漆黑的瞳孔常年带着笑意,端的叫人看不透。   王行之见着青年脸色一黑:“把你那扇子收起来,又不是夏日,成何体统!”   “是是是,老师教训的是,学生知错。”青年毫不在乎地收拢折扇插在腰间,一片风流模样,半点‘知错’的样子都看不出来,“老师,您还未回答学生的问题呢,为何不干脆给学生找个小师弟?”   “哼,就凭那小子?”王行之冷笑不已,“想做我王行之的学生还早了十年!”   青年失笑地看着自家老师发狠,内心却敞亮,这个叫李文柏的小家伙,怕是早已经入了老师的眼,等着先放在身边以观后效呢。   小师弟吗?青年眸中精光流转,还真是令人期待。   另一边,贺府回程的马车里,贺飞宇还在兀自捶胸顿足:“贤弟啊,要不是先生及时点醒,为兄差点就耽误了你啊!”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自己是个被糟蹋了的黄花大闺女?   李文柏抽抽嘴角,继续重复了一百遍的安慰:“少将军无需自责,没有少将军与大将军相助,李文柏怕是连这个被耽误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何前途?”   “你...唉,不说这个了。”贺飞宇摆摆手,“反正好歹这关算是过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半山书院的早课可是出了名的早。”   回到贺府,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贺青和吴氏赶紧拉着李文柏问长问短,得知其顺利入学才舒了口气,结果舒了没一半又听见贺飞宇转达的话,贺青喉头一哽,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生说,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贺飞宇挤眉弄眼,“依孩儿看啊,其实也差不多了吧!”   “你!”贺青瞪眼睛就要发作,被吴氏没好气地拦住,“夫人,你做什么拦我?”   “不拦你拦谁啊?”吴氏柳眉倒竖,“宇儿说错了吗?啊?差点就把人后生的前程给断了,你还有脸发脾气!”   贺青老脸一红:“咳咳,李文柏啊,这事儿是本将的疏忽,文官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   李文柏摸摸鼻子:“老将军言重,其实能入书院就好...”   一家子人又互相客套两句,吴氏突然一拍脑袋:“哎呀,瞧我这记性,午前有个包袱说是送给李文柏的,里面硬邦邦地像是几本书,你和升儿都不在,我就先放库房里了,你等着我让人给你拿来啊。”   “书?”李文柏和贺飞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日那个包裹,没想到今天又来。   奇怪,到底是谁吃饱了撑的天天给我送书...   李文柏摸摸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与此同时,赵成义正在书房对着儿子耳提面命:“此去书院可不比在家里,凡事要听师长的话,课业跟不上就好好努力,切不可再搞些什么邪魔外道了知道吗!”   赵旭之嘟着嘴不说话,却也知道自己今天闯了大祸,父亲是多么骄傲的人,竟然在那个向来看不起的老头子面前低头求情。   真是丢人...   见教训得差不多,赵成义也不舍得再继续骂下去了,转而叮嘱起另一件事:“还有一事,入学后要多多跟李文柏打好关系,最好能跟他交朋友,知道吗?”   “那个小商人?”赵旭之不情愿了,“凭什么啊?”   虽然今日之事让他对李文柏有些改观,但有些教育是刻在骨子里的,对商人的轻视已经浸入了赵旭之的血脉之中,让他跟个行商的交朋友,即使是李文柏赵小少爷也不愿意!   “放肆!”赵成义气得耳朵通红,“他既已入学就不再是商人,是和你一般的考生学子,人家和你不同,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跟他交朋友还委屈了你不成!”   就是委屈啊...   虽然想这么回答,但赵旭之终究还是不敢更进一步激怒父亲,只得憋着一口气点点头,心说大不了到了书院不欺负那家伙就是了,交朋友?不可能!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赵成义也知道自家宝贝儿子的不情愿,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况他也不想让儿子以为商人都可结交,罢了,到时候顺其自然吧。   得到退下的许可,赵旭之拉长的脸蓦地浮现出笑意,欢呼一声推开房门就朝后院冲去,母亲为了庆祝他入学特意下厨,计算着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差不多做好了!   赵成义好笑地摇摇头,算了,旭儿到底也才十六岁,慢慢教吧,赵家的儿子,总不至于一辈子纨绔下去。   正想着,门缝中探进来一张油腻的中年面孔,正是先前在自己面前告李文柏刁状的赵又之。   赵成义不着痕迹地皱眉:“又之,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赵又之嘿笑着溜进屋把门关上,“就是此前叔父让侄儿去查李文柏...”   “原来是这个。”赵成义不在意地挑眉,伸手抚平摊开在桌面上的宣纸,“你来找我,是查到什么了吗?”   敏感地察觉到赵成义的态度变得冷淡,赵又之心里一急:“暂时没查到什么大事,但听说李家也不是铁板一块,里面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只要顺着这条线挖下去...”   如果是昨日听到这番话,赵成义必定会大喜过望,命令赵又之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挖,但现在赵成义对李文柏的观感已经发生转变,再听到这些反而觉得肯定是李家那些狡猾的商人在拖李文柏的后腿,挖下去恐会对那少年不利,操之过急激起李文柏的反感反而不美,于是摆摆手:“此事到此为止,你不必再查了。”   赵又之惊怒交加:“为何?叔父,他可是当着那么多文武的面如此欺辱侄儿,这可是在打您的脸啊!”   “闭嘴!要不是你不自量力强出头,哪儿来这么多破事儿!”赵成义气不打一处来,“告诉你多少次离那些武夫远点,你非要去跟着出风头,这下好了?我赵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叔父?”见赵成义真的发怒,赵又之这才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这唱的哪一出?怎么去了一趟半山书院,回来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赵成义看着这个比赵旭之还不成器的表侄就头痛不已,干脆摆摆手:“回去好好反省,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别老做些让赵家蒙羞的事!”   赵又之唯唯诺诺地离开书房,心中的不甘和耻辱不停冒出漆黑水泡,想起前些日听到的那些消息,还有纡尊降贵来递橄榄枝的那人,赵又之一咬牙一跺脚,溜着墙根从后门悄悄窜了出去,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赵成义,我不过是想为自己找回面子你都不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不仁,可休怪我赵又之不义!”   赵又之脚程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座恢弘大气的府邸前。   府前的两只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吞噬一切,赵又之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踏上台阶,抓起门环轻轻地敲了敲。   侧门“呲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睡眼惺忪的年轻门房探出脑袋:“谁呀,大中午的来敲门。”   赵又之尽全力挤出讨好的微笑:“小哥,麻烦禀报尚书大人一声,就说赵又之按照约定前来求见。” 第65章 书院小记   “什么?你说他进了半山书院?”   后宫宸妃居住的水渲殿侧殿内, 四公主冯妙贞坐在榻上, 眼中满是惊喜。   下首一名约摸十四五岁的年轻婢女笑着替冯妙贞放下账幔:“是, 公主, 听说还是通过了一个什么考试, 被那个大公无私的黑面神王大人亲自收进去的呢,可了不起。”公主对那乐平的李文柏关注,绿绣也就把李文柏往上抬一抬。   “是吗?那就好。”冯妙贞抬手轻抚胸口, 双眼轻闭, “进了半山书院,离科举也就更近了呢。”   “好啦, 天也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给宸妃娘娘请安, 您快歇息吧。”绿绣跪下来一边为冯妙贞脱下靴子一边抱怨, “真是的,也不知道那李文柏到底哪里蹦出来的,居然被殿下这么放在心上,还每天都送书过去...”   “行了, 闭上你的嘴吧。”冯妙贞微笑轻斥,“这件事可不能让宸妃娘娘知道, 你下去吧。”   绿绣轻声应诺, 灭了灯,乖巧地不再多嘴。   冯妙贞躺在床上,凝视着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的房顶,久久不能入睡。   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如此上心, 堂堂皇家贵胄,若是心悦某人,那人也应该是名门子弟,亦或风流书生,对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这么挂记算是什么回事?也正是因为李文柏的出身低,所以绿绣并未想过,四公主真正的心思。   只有冯妙贞自己知道,这个名为李文柏的少年,跟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李文柏,你可千万要高中..”冯妙贞忍住不安默默自语,“前世发生的一切,今生可绝不能再重来一次了。”   ***   寅时过半,李文柏正在洗漱的时候,房门砰地一下打开。   贺飞宇显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你已经起了,昨个儿忘了告诉你时间,若不然就要误了事了!”   李文柏手持柳枝正在漱口,看看屋外黑沉沉的天空,为了保险起见,他今早起床特地起早了些,昨个儿刚从书院离开,贺飞宇就跟着京都里的友人一起去喝酒,因李文柏还在孝期,不能喝酒,不想扰了贺飞宇的兴致也就没有跟着过去,贺飞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入睡,也就错过了询问开课的时辰。   “什么时候开课?”李文柏问道。   贺飞宇说道,“半山书院卯时开课,还有半个时辰。”   李文柏眉头微皱。   贺飞宇有些心虚,口中说道,“还来得及。”   李文柏不再耽搁,快速换好了鞋,挥手告别贺飞宇,独自朝着半山书院的方向而去。   据说王行之办学有个规定,入学的学子不论年龄多小,决不允许父母亲族迎送。是以贺飞宇虽然想要护鸡仔一样将其护在身边,也不得不目送到府前为止了。   距离卯时还有约摸一刻钟的时候,风驰电掣的马车终于到达半山书院大门口,年轻的门房礼貌地拒绝了车夫继续入内的要求,对着李文柏微微一笑,“小公子可要快些,依然不能松懈。若是误了早课就不好了。”   李文柏愣道,“不是以进门时辰为准吗?”   “怎么会?”门房似乎对此一问很是诧异,“所谓早课,当然是由书院的先生授课,定是以诸位公子到达学堂的时辰为主的。”   李文柏正准备道谢后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嗓音:“那要是没赶上,会怎么样?”   这个声音?   蓦然回头,果然看到刚刚下马的赵旭之正在揉眼睛,身边立着一匹枣红骏马,想必是比他起得太晚只能策马赶时间了。   “迟到?”门房眉头一挑,模仿着王行之古板木讷的语气,“本书院只欢迎诚心向学的学子,凡授课无故迟到者,终身不得再考入书院!”   “...咳咳咳!”赵旭之瞪大眼,“迟到一次就要开除?不会吧!”   如果真的入学第一天就因为这种原因被开除,父亲肯定会揍到他屁股开花!   必须快点了。   赵旭之把缰绳给了门房,深吸一口气,双膝微曲,“嗖”地一下越过李文柏冲没了影,只留下一片尘土。   李文柏默默放下正准备打招呼的手,默默迈步。   虽然出身书香门第文官世家,没想到意外的脚程挺快。只是为何如此着急忙慌?虽然时间上多少有点紧,但只要走快点,还是能赶在卯时之前到达学堂的,跑这么狠,待会儿还有力气念书么?   走了没几步,眼前突然又卷起一阵黄沙,李文柏眯起眼睛定眼看去,发现贺飞宇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的人气喘吁吁,面上憋得通红,双唇张了又闭,似乎想说什么又开不了口,李文柏拱手说道:“赵小少爷,找在下何事?”   赵旭之一顿,似是下了莫大决心一般闭上眼,高高抬起下颚,用极为轻蔑的语气开口道:“李文柏是吧,本少问你,学堂在什么位置?”   ...?   原来是不认路?   李文柏差点喷笑出声。这么个趾高气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竟然是个路痴吗?   见李文柏只笑不回答,赵旭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喂,问你话呢!学堂在什么位置!”   “好好好,小少爷不急。”李文柏止住笑意,看这位纨绔小少爷的眼神温和了几分,“时间足够,赵小少爷只管跟住在下就是。”   不论怎么纨绔不懂事,也只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慈爱长辈心态盈满胸腔的李文柏似乎忘记,他现在也只不过是未及冠的少年,在周围人眼中和赵旭之并无什么两样,做出这副成熟的姿态真是不能再违和。   话音落地,李文柏也不管赵旭之到底跟不跟上抬脚就走。   赵旭之眼珠子一瞪正准备发怒,却见对方看也没看自己就往前走了,当下又急又气,想了想所剩无几的时间和被开除后父亲的反应,最后只好憋着气跟在李文柏后面亦步亦趋。   好小子,给本少爷等着,等到了学堂,看本少爷的兄弟们怎么收拾你!   ***   这边两位少年各怀心思,另一边贺青也早早的将行赏名册整理成奏折送到了雍和帝的面前。   雍和帝自登基以来勤勉朝政,往往寅时左右就会起床批阅奏折、会见大臣,导致朝廷文武上下都起得越来越早,毕竟雍和帝时常看着看着就想要和大臣面对面商谈,这时候你若在睡觉,雍和帝当时可能不会怪罪,但谁愿意在圣上心中挂上个怠惰的印象?   贺青正是对此再清楚不过,才早早的拿了奏折进宫求见,果然雍和帝已经开始批阅奏章,听太监传报更是喜上眉梢,连连宣贺青觐见。   “如果朝中上下做事都跟贺卿效率一样高,朕也就不必如此呕心沥血了。”雍和帝接过奏折不断感慨,“大战过后要立赏立罚才能巩固军心,朕正想遣人问名册整理得如何了,卿果然与朕心有灵犀。”   面对武将时的雍和帝显得比面对文臣时要轻松自在许多,贺青也是一样,闻言笑着拱手:“臣也和陛下想得一样,军中将士囊中羞涩已久,早盼着领了赏钱好好享受享受呢。”   “嗯,朕想也是,亏待谁都不能亏待了这些为大齐浴血奋战的将士。”雍和帝随口应和着,目光在奏折上不断逡巡,“哦?贺飞宇这次干得不错嘛,云骑尉?这起点未免太低了,跟不封赏有何区别?你这做父亲的也太怠慢孩子,怎么说也是我大齐的少年英杰,就给他个五品上骑都尉,领游击将军职,继续在你麾下听命吧!”   此话也早在预料之中,贺青垂首抱拳:“陛下教训得是,臣代犬子谢过陛下隆恩!”   雍和帝不在意地挥挥手,继续往下看,大部都和他所知道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功劳簿末尾有个名字让人十分在意:“李文柏?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啊,据朕所知,关中军没有个叫李文柏的武将吧?”   “启禀陛下,此人并非武将,而是商人之后的一介白身。”贺青解释道,“陛下曾因其奇思妙想而对其嘉奖过,臣路经广陵,听广陵府尹说起李文柏对许多奇特之法知之不少,特地讨要过来作为大军向导。”   “原来如此,是那个李文柏啊!”雍和帝眼中精光一闪,颇有兴致地浏览起奏章中的具体内容,“此人在军中竟也能立功?...原来如此,口罩、缝合,果然又是些奇思妙想,这个李文柏果然有趣。”   “陛下所言甚是。”贺青笑道,“此人对大齐赤胆忠心,临阵毫不畏惧,如果没有他,臣或许就死在军中,无法再为陛下效力了。”   “还有此等功劳?”雍和帝讶然,“救了朕的辅国大将军,确实该赏!但贺卿,视从七品武骑尉是否有些过了?一转勋位虽然不高,但如果授予士子兵卒也就罢了,授予一介白身,尤其是他还是商贾之后,这是在为难朕呐。”   的确,这也是贺青此前最担心的事。   凭心而论,一个小小的一转武骑尉,大齐上下遍地都是,虽说视同从七品,但也只不过能从朝廷处领到极其微薄的俸禄,任何实权都没有,甚至许多大县中种地得力的农家和有大功于朝廷的工匠也偶尔能得到武骑尉的头衔。   大齐九等爵十二转勋,武骑尉说到底,不过是大齐勋爵制度中最为下层的勋位,主流的文臣武将们根本不将其放在眼里。   如果李文柏是个农民亦或工匠,甚至是灾民、流民,立下这等功劳封个武骑尉根本不算事儿,雍和帝想都不会想。   但问题在于,他是商人之后,在乐平做了买卖,可以说是行商之人。   “贺卿,你也不是不知道,进来朝中叫嚷着要抑商的声音有多大,连朕也不能放着不管。”雍和帝揉揉抽痛的额角,“现在正是关键之时,两月后就是秋闱,此时封个商人为武骑尉,岂不是昭告天下朝廷对商人并无轻视之意?别说真赏了,就连把此事拿到朝中议上一议,那群老顽固都非得用唾沫把朕淹死!要不,这勋位还是算了吧,多赏他些金银财宝就是,要是觉得委屈,多赏些地也是可以的嘛。”   贺青面上不显,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果然,此前南征北战远离朝中日久,多数事情都是从与同僚往来的信件中才有所耳闻,如今看圣上的态度,对于朝中呼声最大的抑制商业,严格按照士农工商的等级划分四民的呼声,雍和帝看起来并不十分反对。   这也难怪,朝中派系四立,即使是皇帝也无法做到一呼百应,且历朝历代都是以农耕为本,文官们想要防止朝廷舍本逐末,说到底也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且并没有损害雍和帝的利益,想来陛下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去跟枝繁叶茂的文人笔杆子们杠上。   幸好李文柏提出要走科举正道,并且已经进了天下闻名的半山书院,否则贺青还真没信心说服雍和帝。   “陛下明鉴,臣绝无为难陛下之意。”贺青轻抚胡须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个李文柏立志弃商从文报效陛下,准备参加两个月之后的秋闱,此时已经是半山书院王行之的门生了。”   “此言当真?”雍和帝这下是真好奇了,“李文柏稀奇古怪的想法不少朕知道,但他竟能得到那个王行之的青眼?莫不是用贺卿的名义才混进去吧?”   “臣不敢欺瞒陛下,确是李文柏自己考进去的。”贺青说,“今年最后一个名额,已经给工部侍郎赵成义之子,赵旭之拿了去。”   “那个不学无术闻名京城的赵旭之?难怪。”雍和帝重新拿起奏章凝神细思半晌,眉头蓦地舒展开来,“既然他弃商从文,那就好办了,向来那些腐儒们也不会和文人士子过不去...既然这样,朕就好人做到底!这小子救了朕的辅国大将军,一个小小的武骑尉怎么够,擢升两级,赐三转飞骑尉,视同从六品!告诉李文柏,如果他今科真能得中,朕还另外有赏!”   “臣代李文柏谢陛下隆恩!”贺青一揖到底,随后俏皮地眨眨眼,“陛下,老臣若没记错,那赵成义之子赵旭之,勋位似乎正是飞骑尉?”   “没错,还是朕当年见赵旭之这小子长得机灵可爱,特赐的。”雍和帝冷哼一声,“没想到被赵成义教成那副鬼样,朕赐给李文柏同样勋品也是要告诉赵成义,连儿子都不会教,又谈何教化百姓!”   贺青垂眸不语,心中却很清楚雍和帝为何发怒,当然不可能为了区区教子不严之过要如此打当朝重臣的脸。   真正的原因在宰相王敦茹。   王敦茹入主中书省坐上右相的位子已长达五年,且现在还正值盛年,身体健朗,看起来还能再干个十来年。   其人施政刚正不阿,但极为顽固,对持有异议者十分铁腕,对雍和帝也是一点面子不给,五年来王敦茹门生故吏遍天下,朝中三分之二以上的官员都对其马首是瞻,即使其人看起来忠心耿耿,但帝王的本性还是让雍和帝不得不有些嘀咕,对朝堂中的势力不平衡感到不安。   之所以五年来隐忍不发,完全是因为大齐马背上得天下,武将勋贵遍布江山,且手中都握有兵权,不少老将仗着军功敢于直接在雍和帝面前拍桌子,贺家虽然听话,但比贺家身后的武将豪门大有人在,能制衡住嚣张跋扈的武将势力的,文官集团中唯有王敦茹。   所以王敦茹再怎么跋扈,只要不动摇到大齐的统治根基,雍和帝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隐忍归隐忍,不满还是有的,尤其是现在朝议中的两件大事——抑商、抑武,让雍和帝头痛得快要炸裂。   抑商倒还好说,稍许严格律法不会动摇到相关利益者的蛋糕,但第二件事可就实实在在地捅了马蜂窝,这两年雍和帝几乎每隔数日都能被老将们喷一顿,偏偏人喷得真情实感涕泗横流,一口一个对皇上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愿挖心掏肺来证明,怼得雍和帝是半点脾气没有。   有心放慢脚步一步一步来,王敦茹却半点不愿意让步,就这样两股势力拉锯长达两年,最近势头越来越汹涌,雍和帝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要耗尽了。   唯一让贺青担心的是,雍和帝气得似乎并不止王敦茹的不知好歹,似乎还有武将们的不识时务。   这一认知让贺青心胆俱寒,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好了,此事已定,贺卿稍作休息,朕会将其拿给中书门下审议。”雍和帝挥挥手,“既然李文柏已经不是商人,想来王敦茹他们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   送走贺青,雍和帝抬手招来门外的值守太监:“去宣王行之来见,朕到想听听,这个李文柏是怎么入他的眼的。”   ***   另一边,半山书院里,李文柏正端着午餐坐在院子里的湖心亭中接受学子们的“瞻仰”。   明明已经过了招生的时辰,山长却破例招了个商人出身的小子入学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书院,大家憋了整整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先生宣布下课,学子们呼朋引伴,简直把李文柏当作了什么珍奇动物去围观。   但围观归围观,还是没有一人愿意主动上前和李文柏打招呼,原因很简单,士子和商人,虽然都是平头百姓,其中还是有着实质性的差别,虽然严格来说李文柏现在也算作士子了,但要融入书生们的圈子,显然没那么容易。   与此同时,赵旭之和他那同样背景入学的狐朋狗友们很快打成一片,在院落中独占了风景最好的位置,此时正盯着李文柏的方向叽叽咕咕。   显然都是听说了赵旭之此前被李文柏搞得大失颜面的事情,正盘算着怎么为兄弟找回场子。   “旭之,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这帮人里面的头头,同为吏部尚书孙显午幼子孙平嗤笑一声,“放心,按兄弟说的做,保证出不了半月,就让他灰头土脸滚出这半山书院,再也回不来!”   滚出书院,这是要让李文柏身败名裂之意,一众纨绔子弟们轰然叫好,纷纷问起孙平详细计划来。   赵旭之嘴巴张张合合,却觉得有些别扭。   他是有心想要在李文柏面前找回场子,但也还停留在恶作剧的程度,最多让李文柏在师长同学面前丢丢面子,从没想过要这么狠...   “孙兄,这样不太好吧...”赵旭之嗫喏着试图劝说,“那小子也只不过是让我丢了脸,让他丢回去也就好了,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孙平一巴掌拍在赵旭之肩膀上,活生生把接下来的话拍了回去,“说实话,不光是你,哥几个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刚好教训教训他顺便替你出气,旭之,你可不要不识好人心啊?”   “这...好吧!”被孙平用炯炯的目光盯着,赵旭之觉得在李文柏和兄弟之间还是要选择兄弟,当下一拍胸脯,“谢谢哥几个给兄弟出气,有啥用的到的尽管说!”   “好样的,这才是咱们的好兄弟嘛!”孙平哈哈大笑,“让你哥我好好想想,要干,就要让那小子一辈子翻不了身!免得野火烧不尽,以后反过来朝哥几个龇牙。”   赵旭之点头,重新和狐朋狗友们闹成一团,但心中总觉得有些别扭,今晨李文柏的面孔和昨日发生的种种事情不断在脑海中交叉闪现,他有种预感,这次不再是开玩笑,如果一步踏错,很可能再没有后悔的机会...   ***   这边书院上下对李文柏各怀心思,李文柏本人却盯着美味的饭食食不下咽。   原因无他,原以为进入半山书院能给科举大好基础,可这半日所学...也太基础了!   整整一个上午,那位年过半百的先生都在抑扬顿挫的讲《论语》前三篇,光朗读背诵就足足花了两个时辰,据说下午还要继续讲释义。   这么讲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讲到诗赋策论?离科举可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第66章 收徒   午后果不出其然又是讲论语, 老夫子把书册卷成一卷棒槌, 抑扬顿挫地诵读孔夫子经典, 底下学子摇头晃脑跟着欣赏, 李文柏挺直脊背端坐在桌案旁, 看起来异常认真,实则早已魂飞天外。   说起来也奇怪,都说半山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 出来的学子中八成以上都能高中进士, 再不济也能考个明经,堪称大齐的“重点高中”, 按理说学生也应该遍布整个年龄段才是。   毕竟在大齐,只要蒙学毕业后就有资格参加乡试了。   可整间学堂二十余人, 几乎都是十六岁以上的青年, 没有一个幼儿。   如此年龄,正应该是准备科举的时候,对应的却是最为基础的儒家经典《论语》,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   堂上的老夫子讲得唾沫星子四溅,看起来暂时没有精力管下面的事情, 李文柏眼珠子转转, 胳膊肘戳戳右边同样在发呆的青年:“这位仁兄,怎么一天了都是在讲《论语》?何时讲 如何应试?”   “应试?”青年奇怪地瞟了李文柏一眼,随即恍然大悟,“新来的吧?难怪不知道咱们书院的规矩, 会试之前都要重新讲一遍《经史子集》的,你来的晚,都已经讲到论语了。”   原来是复习?这就讲得通了...   李文柏感激地点点头,正准备继续说些什么,青年猛地一怔,接着开始疯狂使眼色。   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像课堂开小差被老师抓住,李文柏头皮一麻,僵着脖子缓缓转向正面,正正对上老夫子那能杀死人的冰冷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坐正身体把目光重新挪到书中去。   不论什么年代,老师这种生物都是学生的天敌。   偏偏那老夫子似乎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沧桑有劲的嗓音在课堂上重新响起:“李文柏,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出自何篇?”   这是在敲打他呢,李文柏苦笑着站起身,恭敬行礼:“先生,出自《论语·为政篇》。”   好在他虽然是个纯粹的工科生,但原身好歹也读过几年书,经史子集光背诵还是背得挺牢的。   老夫子眼神温和了些,开口却依旧严厉:“作何解?”   这就是考教了,李文柏正色:“攻,专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   这回答算是中规中矩,老夫子点点头,又问:“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作何解?”   还来?李文柏一愣,忍不住看向周围的学生们,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同情。   赵旭之趴在最角落的位置,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又想看见李文柏出丑,另一方面,想到午时孙平所说的话,有禁不住为其担忧。   老夫子目光炯炯,显然正等待着他的回答。   古时没有标点符号,句读是门学问,而论语中的这一句话,直到后世也是众说纷纭没有定数,连断句都有好几种。   在大齐,最为正统的断句方式也正是后世流传最广的那一种,鼓励统治阶层实行愚民政策的那种。   要按最为中庸的解释来回答吗?   李文柏深吸一口气,脑中思绪电转。   还是那个问题,夫子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纯粹只是考教他对《论语》的掌握程度,那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断句方式解答最为安全,毕竟大多数人都是这么理解的。   但若真是有心考教,如此回答,安全的同时也正证明了自己的平庸,恐怕这位夫子以后就不再会花更多的心思在自己身上。   要赌一把吗?李文柏一眨不眨地盯着夫子迥然的瞳孔,试图在里面找出一丝期待。   “学生以为...”李文柏缓缓开口,没有错过夫子眼神中流转出的精光。   是了,原来如此!   李文柏蓦然明白过来,《论语》于后世的学生们来说,不过是一门必读必备的课文教材,但在古时可不一样。   《经史子集》不仅仅是学子们扣问先贤的门扉,更是自我交流、自我实现的载体,是从中演化出自己政治思想学术理论的孵化器!想明白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已经显而易见,李文柏梗住脖子,做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姿态:“先生,学生以为,此句另有其解!”   “哦?何解?”夫子果然没有生气,其他学生也饶有兴趣地看过来,想看看这位以发明著称的小商人有何高见,就连最不学无术的赵旭之也忍不住伸长脖子,这句话他在幼时听父亲和蒙学先生讲过无数次,从未听过还有第二种解法。   “如今,虽大部分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学生以为孔夫子真意并非如此。”李文柏一字一句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学生以为,真正的断句应该如此断!”   一言既出,四下落针可闻,大部分学生都细细咀嚼起其中含义来,也不乏有人坚守此前的释义,对李文柏竟敢“大逆不道”提出全新的见解感到愤怒。   “一派胡言!”当下就有学生忍不住斥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先贤注解百年来都是如此,你一介商人怎敢口出狂言!”   李文柏淡淡地看了出言驳斥的学生一眼,在脑海里搜寻半晌确定自己不认识,便也不反驳,只安静地看着夫子双眼。   有理不在声高,李文柏就是在身体力行着这句名言,反正他一个小小的监生,说对了是天赋异禀,说错了是年少轻狂,这赌怎么也输不了。   夫子仔细咀嚼半晌,突地笑了:“行之,你看此子如何?”   王行之?众人大哗,纷纷看向门外。   一直隐身在门框之后的王行之轻叹一声,昂首阔步走进来,众学子一看山长竟真的到此,纷纷起身行礼,尤其是此前出声驳斥的学生,更是紧张得面色发白,生恐自己一怒之下触了山长的霉头。   王行之先是和老夫子打了声招呼,而后走到李文柏面前:“此种解法,亦是那道人教给你的?”   李文柏长揖道:“回禀山长,是学生自己琢磨出来的,学生读经,越想越觉得至圣先师不应该是个只会愚民的庸人,应该有更大的理想才对。”   “更大的理想?”王行之笑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李文柏,不管这是不是至圣先师的意思,你有这种想法,就说明已经脱离了商人的目光短浅之道,还望你不要忘记。”   李文柏垂首:“学生谨记山长教诲。”   王行之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欣慰。他原本只是心血来潮在书院中四处巡视,没想到刚好撞见李文柏发表高论。   百姓,若可任使,就让他们听命;若不可任使,就让他们明理。   跟读书人们千百年来对无知百姓的不屑截然相反,如果这番话传出去,在朝中必定会引起一番滔天巨浪。   但不得不说,这番说辞实在是对极了当今圣上的胃口,王行之垂眸,也不知这小子是否被人提点过,怎么样样说辞都能戳进皇帝心窝子?昨个儿考校这小子,他心中就已意动,如今来看,基础扎实,又不失自我见解,当下,王行之就有了收徒的打算。   若李文柏知道王行之在想些什么肯定会得意不已,人心虽然叵测,但从古至今的明君帝王不过就那几类,在现代就连中学生都能分类总结了。   雍和帝某个程度上来说简直爱就是李二的翻版,只不过比之李二,雍和帝要更加的喜怒无常。那么,李二喜欢什么,雍和帝很可能就喜欢什么。   学堂完全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只有之前出头的那位年轻学生抖得更加厉害。   王行之了然,走到那学生跟前漠然道:“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学生战战兢兢:“学生愚笨,没能理解到至圣先师的真意。”   王行之面色一黑:“错!意见不合乃是常事,你不同意李文柏的意见,本可提出自己的主张与之辩论,谁也不会觉得你二人如何,但你却偏偏选择了最为不齿的一种——从出身入手!”   学生的头越发低垂下去:“是,学生知错。”   “三人行,必有我师,你若拘泥于门户之见,则永远不可能悟出真理!”王行之怒喝,“你可知道!”   学生连连称是欲哭无泪。   赵旭之捂住心口长舒一口气,还好他没来得及跟着瞎掺和,不然惹怒了那个王老头,还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斥责完目光短浅的学生,王行之拍拍李文柏肩膀:“跟我来。”   李文柏茫然从命,跟着王行之离开学堂。   老夫子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无奈地叹口气,便又继续开始讲课,被当众斥责的学子盯着李文柏二人的背影,眼中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王行之都散发着“拒绝交流”的气场,导致李文柏就算想问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开口。   在书院中左拐右拐,又来到昨日他与赵旭之考试的书房,王行之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李文柏也落座。   李文柏摸不着头脑,也只能随遇而安地坐到王行之对面:“山长,可是学生做错了什么事?”   不怪他多想,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前世在学校中捣乱被教导主任约谈的样子,可自己来这半山书院也才一天,就算要闯祸也没这么快吧?   李文柏年轻,脸上就有些婴儿肥,严肃起来讨论朝政就颇有些小孩子装大人的感觉。   王行之的面瘫脸缓和下来几分,甚至带着浅浅笑意:“来书院一天,感觉如何?”   这是...班主任谈心?   李文柏老实回答:“两月后就是科举,先生却讲了一天论语,学生确实有些急躁了。”   “想来也是。”出乎意料的,王行之居然没有黑脸,反而指了指茶几上的几杯浊茶,“奉茶吧。”   “...啊?”李文柏脱口而出,收到王行之递过来的眼刀又赶紧改口,“学生愚钝,不知山长何意?”   “何意?当然是要收你为徒。”昨日在书房出现过的神秘青年又从门外晃荡进来,大大咧咧朝王行之行了个礼,“学生见过老师。”   “你来作甚?”王行之眉头一皱,“部中无事吗?”   青年潇洒倜傥地摇开折扇,看着李文柏,含笑说道,“事隔十年老师终于又肯收徒,此等喜事,学生怎可不来?”   二人一唱一和,李文柏听来听去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山长要收学生为弟子?”   王行之眼睛一拉:“怎么,当我王行之的学生辱没了你?”   怎么会?这可是大喜事啊!   李文柏心中激荡,连忙跑到茶几边斟满茶水,恭恭敬敬跪倒在王行之面前:“学生李文柏,拜见老师!”   古时师生关系可比父子亲友还要紧密,师长对门生往往尽全力提携,学生若与师长所持政见相反,传出去会被天下人所不齿,更谈不上再有什么前途,所以师生乃是最天然的政治联盟。   李文柏的高兴之色溢于言表,王行之也不禁勾勾嘴角。   “好了,来认识认识你的师兄。”王行之接过茶杯轻抿一口便又放下,示意李文柏站起来,“顾文,表字敬元,你的师兄。”   李文柏便又行礼:“顾师兄。”   “还什么顾师兄,叫师兄还是大师兄随便你,平白加个姓多生疏。”顾文笑嘻嘻地上前扶住李文柏臂膀,边上下打量边不住地点头,“好好好,一表人才,也不算辱没了师门。”   李文柏眼皮一抽,这个师兄看起来和王行之一点也不像,大大咧咧的,跳脱之间仿佛看到了文人版的贺飞宇。   看顾文的年纪,应该已经入朝为官了才是,李文柏看看王行之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抱拳问道:“不知师兄现在何处高就?”   顾文一拍脑袋刚准备说话,王行之便无情地打断:“你师兄现任吏部考功司郎中,以后有何不解尽可以问他。”   考功司郎中?那可是正五品的实权官职啊!六部二十四司中含金量仅次于各部本司,还是在六部之首的吏部。   李文柏看了又看顾文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终于还是没忍住:“恕师弟失礼,敢问师兄今年贵庚...?”   顾文谦逊拱手:“为兄今年二十有三,虚长师弟几岁。”   二十三岁的考功司郎中?!   李文柏蓦然看向旁边面色淡然的王行之,久久不能言语。   二十三就任五品郎中,按照大齐文官不可越级升迁的惯例,这个顾敬元到底几岁就中了科举啊!   “好了,敬元,你跟李文柏说说会试之事,为师要去觐见圣上。”王行之挥退来报车马已经备好的下人,拍拍李文柏的肩膀,“遇事莫急莫燥,须知欲速则不达,太过急躁反而坏事。”   说完,朝顾文点点头,一挥袖子走了出去,留下顾文和李文柏大眼对小眼。   李文柏正斟酌着如何开口,顾文却先朗声背诵道:“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   一段,正是《谏圣上十思疏》中的精华。   顾文对着李文柏笑道,“我的小师弟你还真敢写,知道吗?你这“十思”刚一出来,老师就硬生生拖着我研读了老半天,还差点误了公务,李文柏啊李文柏,你还真是个人才!”   这本就在李文柏预料之中,是以并不惊讶,他意外的是另一件事:“师兄,老师为何收我为弟子?”   虽然入半山书院之时李文柏就盘算着怎么才能拜入王行之门下,但直到刚才也没想出多么有效的办法。世人皆传王行之治学严谨,对国子监和半山书院的学子一视同仁从不偏袒,唯独真正的学生却是少得可怜,十多年来只收了一人,往后无论多么惊才艳艳的文坛天才都入不了王行之的眼,据传因此还跟好几位当朝重臣起过冲突。   如此之人,贸然行事很可能反而会激起对方反感,方才学堂中的一番话,李文柏也是想通过夫子之口传进王行之耳中,让其对自己更加注意一点而已。   没想到所有的计划都还没开始实施,这就已经一步到位?   好像知道李文柏在想些什么,顾文掏出他那招牌式的折扇摇了摇,神神秘秘地眨眨眼:“老师收徒,向来眼缘最为重要,要说为什么,可能是师弟你长得对老师胃口吧?”   ****   这边师兄弟二人半天说不到重点,王行之的马车已经停在宫门之前,早已等候多时的內侍赶紧上前:“王大人叫奴才好等,陛下早已经等不及了!”   王行之也不回话,只眼神示意內侍带路。   在别的官员面前自视甚高的內侍却也不生气,笑眯眯的一点也不以为忤。   原因很简单,当今朝廷,要问地位最高的文臣武将是谁,那肯定是右相王敦茹和和镇国公郑烁,但要问谁最受宠,除了这位国子监祭酒之外找不到第二人。   遍观朝野,接到召见圣旨后还敢不紧不慢先把书院的事折腾完毕再启程的,除了王行之之外,就连固执己见如王敦茹也万万不敢。   到了御书房,王行之跪拜行礼:“臣王行之参见陛下。”   雍和帝一把将手中看到一半的奏折甩在案上,笑骂道:“好你个王行之,书院的事就那么多,连朕都要往后靠?”   “臣不敢。”王行之淡定道,“臣的学生往后都要为陛下效力,臣不敢不殚精竭力。”   “行了,起来吧!”雍和帝一脸“朕不想跟你掰扯”,大手一挥,“朕听说你的书院近来收了个商人出身的小子,名叫李文柏?”   果然是因为这个,王行之心下有底,拱手道:“启禀陛下,此人不仅是书院的学生,还是臣的学生。”   “你的学生?”或许是王行之实在是太久没收弟子了,雍和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把他收为了弟子?和顾文一样?拜师礼已经行完了?”   王行之点头:“正是。”   半晌无语。   最终,还是雍和帝率先打破了沉默:“朕真是服了,先是贺青非要给这小子讨个勋位,再是你王行之又把其收做了学生,这小家伙当真如此优秀?不就是会发明一些小玩意吗?”   “远不止如此。”王行之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卷纸,“这是昨日李文柏在与赵又之争夺名额时所作,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雍和帝疑惑地从太监手中接过,“一个小商人能写出什么,莫非又是什么好玩意的配方?”   王行之微笑:“陛下看过便知。”   “神神秘秘的。”雍和帝嗤笑一声,目光转向卷纸。   《谏圣上十思疏》 第67章 剽窃风波   这一看就停不下来, 雍和帝的视线不断在卷纸上扫动, 时不时停下来细思半晌, 又重新研读一遍, 足足折腾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   “十思...”雍和帝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卷面, 忍不住叹道,“好一个‘十思’啊,王卿, 这真不是你派人从王敦茹府上偷来的?”这文章像是痒痒挠, 挠在他心底之处,整个人说不出的泰爽, 等到阅完之后,就有了同王行之说笑的心思。   王行之当即吹胡子瞪眼:“陛下慎言!”   “说笑而已, 王卿莫气。”雍和帝哈哈大笑, 再看向卷纸的视线中满是赞赏,“好久了,好久没看到如此酣畅淋漓的谏言。”   赞叹的眼神很快又转为了深思,手指捻着纸张, 半晌之后,语气陡然一转, “王卿, 这真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所作?为何如此深入浅出的道理,三省六部、御史台、朕的文武肱骨没一个写出来的?!”说到了后面,语气颇有不善。   眼看雍和帝的长眸眯起,显然是起了疑心, 王行之把李文柏偶遇道人那番说辞拿出来又说了一遍。   雍和帝的身边到处漏风,这里的谈话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到想要知道的人耳中,如果不及时阻止,李文柏非得在入仕之前就把满朝文武得罪个精光。要知道朝中不少人占着紧要位置,本事没有几分,唯独自尊心却脆弱的紧。王行之本人虽不惧,然众口铄金,他可不想自己的学生还没长成就被掐死在萌芽之中。有个不知名的道人做挡箭牌,或许有人会羡慕李文柏的风云际会,但嫉恨之心想必会少许多。   雍和帝一眼就看出王行之护短的小心思,不禁嗤笑:“你也好贺青也好,都对这小崽子护得紧呐,如此文武通吃的人物,我大齐可没有几人。”对于王行之的说法,显然已经相信了。   王行之一惊:“陛下!”   “行了,说说而已瞧你吓得,朕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雍和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有感而发而已,只要他李文柏是个人才,不管什么出身和什么人亲近,朕都敢用!倒是你那个大弟子,最近在朝中可闹腾得欢,一下子给朕得罪不少人,你这个做老师的也多劝劝,别让他年纪轻轻跟个斗鸡一样,再这么搞下去,朕也护不了他!”   这也是雍和帝要召见王行之最主要的原因,顾文就任考功司郎中才大半年,几乎把朝中上下全给得罪了个遍,让雍和帝只觉头发都白了不少,比起这个愣头青,李文柏什么的都只是顺便。   “一想到你那大弟子,朕就头疼。”雍和帝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王行之倒是不惊不诧,比起谈论李文柏时镇定了不少,闻言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陛下所言,是今年考评之事?”   “你还有脸提!”一提到这个,雍和帝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朕把顾文那小子放去考功司,是想让他涨涨资历混个政绩,累功一两年就能往上拔一拔,过几年再外放出去攒些资本,朕可是……在提拔他!啊?他倒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尽给朕添乱!”   王行之识相地垂眸不语。   要说顾文在这大半年所作的事情,就算雍和帝不提起,这些个月上门来劝王行之好好官轿管教学生的大小臣子也不在少数,都快把王行之的耳朵给听出茧子来了,就连王敦茹,也登门明里暗里敲打过,让顾文收收性子。   要说一个区区的考功司郎中是怎么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的,还要从这吏部考功司的职能地位说起。   考功司,顾名思义,主要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及其行状,也就类似于现代的绩效考核部门。大齐文武分家,武将功过都由直属上级层层汇总交与雍和帝定夺,考功司也就起个记录的作用,但文官的考校却实实在在由考功司郎中总督。   文官每年一考评,分为“上上”到“下下”九个品级,几乎全由吏部考功司派人勘定,记载成册后直接上呈雍和帝审定归档,吏部尚书和主管侍郎有权审阅却无权修改,有意见也要写成奏章交由皇帝定夺,这也是为了防止吏部一家独大设定的规则。   这么听起来考功司似乎权力不小,能执掌文官的升降大权,但实际情况却远非如此。   吏部虽为六部之首,但其郎中也只不过比其余五部郎中高个半级,将将正五品,在随便掉个石头都能砸到一堆官员的京城,考功司郎中也仅仅就是个油水不少的肥差,至于年度考评,除非实在是太过分,一般都由各处主官说了算,甚少有考功司郎中会冒着开罪上司的危险去一项一项实地考察的。   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了许多年,考功司也慢慢变成了中心官员熬资历的绝佳场所,有不少三省主官都有主事考功司的经历。   约摸七个月前,顾文累功升迁至考功司,满朝文臣水生火热的时候到了。   顾文就职的时期正值年末,中央各地上报各级官员考评,几乎已经全部堆到了考功司的桌案上,就等着顾文“签字画押”。   本来以为是例行公事,咱们的顾郎中却不做寻常事,先是做出一副“谨遵循例”的样子,整日吊儿郎当地不沾官衙,暗地里却召集心腹一处一处实地考察,将考评不对的地方一一纠正过来。   因为考功司几十年来从未出过大事,是以顾文“盖章”的动作虽慢,大家却也不怎么上心,反正再怎么慢,最终还是要呈上去的。   在这种“不上心”的氛围下,顾文将最终修订完成的考评册上呈皇帝,彼时雍和帝正日理万机忙得头发都快掉光了,哪里有空审阅从未出过错的考评册,想也不想就下了印,一锤定音。   于是,无数正翘首以盼的中下级官员们傻眼了。   原本说好是考评“上上”的,变成了“下上”甚至“中中”,许多清正廉洁业务能力强,但耿直不阿得罪上司的官员,官场生涯上第一次收到了“上上”的考评,正是大江南北一片懵逼。   无数信件飞到各部头头的面前,“大靠山”们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雍和帝暗中下令考功司行事,便纠集起朝中同僚一起质问,雍和帝却一问三不知,再三询问下才知道顾文做出了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做都做了,还能怎么样呢?   莫非再收回来重新考评一次?开玩笑,当今圣上可是下印了的,召回来,这不是打雍和帝的脸吗?   有心想要问罪,可人家顾文一举一动全都是按照规章制度,就连派去地方的官员也都是严格派出的考功司属僚,奈何就是无人报信,虽然几十年来无人遵守过,但规章就是规章你不能当他不存在啊!   最重要的是,雍和帝对此事态度十分微妙,虽然当着三省六部诸位大臣的面大光其火,但对顾文其人却没有过一句重话。   如果顾文从属于朝中某个派系,众文武当然不至于如此束手无策,可顾文他从入仕起就不偏不倚仿佛在走钢丝,从不主动得罪谁也不主动向谁靠拢,其师王行之更是有名的只管教书育人从不问政事,如此孤臣,往往最得皇帝信任,最终此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自那以后,弹劾顾文的奏章就如同雪片般不断堆满雍和帝的桌案,对于这个小愣头青,雍和帝其实是很是欣赏的,是以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弹劾,看看也就罢了。   众官员气不过,却又没法抓到顾文的把柄,别看顾敬元这人整日笑呵呵的大大咧咧,时不时还喜欢跟人开开玩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实际上比泥鳅还要滑不溜秋,给他设陷阱,还要时刻注意别把自己给坑进去。   加上皇帝的回护和王行之的面子,天长日久,众人干脆也就看开了。   好歹只是一次考评,年轻人嘛难免冲动,只要多加劝说磨磨性子也就是了,于是雍和帝终于清静了一阵子。   可现今临近秋闱,秋闱之后按例各处就该开始准备收集一年来的考评了,众大臣眼睛都盯着顾文,正想着一一上门好生规劝,防止这小子又暗地里搞事情的时候,没想到今年的顾文不低调了,反而大张旗鼓地分派考功令史前往各地大小官府实地考察。   三省六部也没能幸免,拿着考功司铭牌的令史们往正堂上一座,眼睛死死盯着各部大小官员,还随身带着纸笔,时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闹得众人是心惊胆战。   各部主官有心从令史们嘴里套出点话来,但谁也不知道年仅二十三岁的顾文是什么时候把考功司捏成一团的,往常点头哈腰的令史们如今腰杆子挺得笔直,谁来呵斥张口就是大齐律令,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去年那一套就搞得各地人心惶惶,今年再来一次那还得了?   于是三省六部齐出动,劝谏的、弹劾的奏章不断摆到雍和帝面前,王敦茹几乎隔一日就要就此问题找雍和帝谈谈心,吏部尚书孙显午已经常驻在顾文家中,王行之府上也差点被踏破门槛,唯一安静的就只有看热闹的各处武将府邸。   此事说严重也没有严重到非要整死顾文的地步,所以文官们都还算克制,硬的不行,咱们来软的!   顾文和王行之到还好,一个死守半山书院闭门不见客,一个动不动就跑老师家多清闲,只剩下雍和帝本就因为抑商和收拢兵权的事头痛得不可开交,现在又来这么一套,简直看见顾文的名字就产生心理性烦躁。   “总而言之,你这个学生做事也太乱来了!”雍和帝吹胡子瞪眼睛,“他想替朕整顿吏治是好事,就不能想点和缓些的法子吗?非要这么乱搞,你这些年都教了他些什么?!”   “陛下教训的是。”王行之例行请罪,脑中却闪过李文柏的身影。   他有种预感,这个商贾出身的少年,或许会成长为比顾文还要令他骄傲的子弟。   ****   与此同时,半山书院王行之的书房里,李文柏正听顾文谈及往年会试的经验,书房门突然“砰”地一响,顾文抬头看去心中一苦——这个横眉怒目双眼能喷出火的中年人,不是他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孙显午又是谁?   要说这孙显午也是个奇人,年仅四十岁时便凭借执政天赋和为人手段高居吏部尚书之位,之后整整十年不上不下再没有挪动过,无论朝中局势风吹雨打就是没人能让他挪窝,强势如王敦茹也拿他没办法。   孙显午以吏部尚书之位,硬生生拉扯出了朝堂上仅次于王敦茹一党的另一派系,就连当朝左相也唯孙显午马首是瞻,雍和帝看在眼里,想要为其换个更为位高权重的位置,孙显午却坚辞不受,偏要做个雷打不动的吏部尚书。   “孙大人?”顾文默默按住李文柏的肩膀不让他轻举妄动,一边大笑着迎上去,“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半山书院?”   “顾敬元?”孙显午脚步一顿,刚要出口的抱怨被硬生生咽了回去,“你不在衙门里主持考评事物,来此作甚?你老师呢?”   要说顾文在吏部搞事,首当其中的就是吏部尚书孙显午,几乎所有人见着他都要抱怨两句,导致孙显午跟雍和帝一样,这段时间光是见着顾文的名字就要爆炸,更何况要天天照面。   “大人明鉴,下官今日休沐,昨日可是大人亲笔给批的。”顾文笑呵呵地把孙显午拉到上首坐下,“老师方才进宫面圣去了,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您看您是先喝会儿茶等等还是?”   孙显午冷哼一声,目光转向李文柏:“你是这里的学生?不上课在王大人的书房里作甚?”   还真是歹谁轰谁啊,李文柏心下苦笑,不知道自家老师师兄是如何得罪了这位大人,只好起身行礼:“学生李文柏,奉家师之命在此聆听师兄教诲。”   “家师?你是王行之的学生?”孙显午一愣,看向侍立在侧的顾文,王行之收徒是一个时辰前的事情,消息尚未传出去,“你老师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学生?”   顾文恭恭敬敬,有问必答:“回大人的话,此人正是下官的师弟,家师一个时辰前刚将其纳入门下。”   “哼,难怪本官不知道。”孙显午没好气地瞥过去,“李文柏是吧?本官听说过你,贺老将军还准备给你请功呢,弃商从文是好,王行之也是个有学问的,但切记凡事不可盲听盲从,别像你师兄一样,好的没学到,王行之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牛脾气倒是学了个十足!”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啊...李文柏余光接收到顾文“稍安勿躁”的讯号,便干脆低下头做出受教的模样不再言语。   一个吏部侍郎一个吏部侍中,反正都是吏部内的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小的百姓没必要掺和进去。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李文柏真正见识到了何谓顶级文人间的“唇枪舌战”。   孙显午步步紧逼字字如刀,长辈和上级的架子端的十足,顾文虽处于守方却也见招拆招,态度谦卑,表面上虚心受教言语中却半点不改,双方引经据典互相炮轰,谁也没让谁占着便宜,只把李文柏一个纯粹的工科生看得目瞪口呆。   “罢了,早知你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本官改日再来找王大人!”孙显午一口咽下浓茶,“敬元,别说本官没提醒过你,刚过则易折,年轻人,做事还是谨慎点好!”   顾文恭谨低头:“下官谨受教。”   孙显午一口气憋在喉间差点没缓过来,怒而挥袖离去。   两人言谈间丝毫没有避讳,李文柏在这段精彩绝伦的吵架中也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有些好奇:“师兄如此行事,他们为何还在好言相劝?”   不是李文柏天真,实乃此事说小不小,考评可是拉拢部下的重要手段之一,往往也是最为有效的方式,让顾文这么平白搅和了,上下官员不恨到牙痒痒才怪,可为何看孙显午的态度,却是无奈居多?   “年轻人啊,想法不要如此暴躁。”顾文笑眯眯地朝李文柏头顶来了一下,“你师兄别的不擅长,唯独擅长平衡之道,放心吧,还没到非得危及性命的那一步。”   李文柏好奇不已,顾文却不再多说一个字,只让李文柏好好把心思放在会试上,官场上的事,等真正进入官场再学不迟。   李文柏颇觉有道理,于是继续就顾文提出的策论题目冥思苦想起来,心中的疑惑却只增不减。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李文柏三天来都在王行之的督促下进行加急版的“应试教育”,从讲经到文赋再到策论,李文柏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位当世大儒做老师,真的能少走许多弯路。   就在李文柏师徒专注于学习的时候,书院中一股流言正慢慢蔓延开来。   “李文柏至今以来的所有发明全是剽窃,是利用财力在乡间网罗各地祖传秘方,再对百姓匠人威逼利诱其封口得来的产物!”   “《十思疏》也是贺家早知要考试,提前找人代笔所写,根本不存在什么德高望重的道人!”   “贺家收了李家不少钱财,才对这个李文柏如此亲近,李文柏被王行之收为弟子也是因为贺家从中斡旋!”   “李文柏只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沽名钓誉之辈!”   一桩桩一件件,直把李文柏至今以来所得到的一切都打上了“剽窃”的标签。   甚至据流言所说,那个负责为李文柏做“黑活”的管事已经找到,不少被李家威逼利诱交出配方的工匠们也愿意作证,且配方的确都与李文柏所作的一样,人证物证具在,李文柏根本无从抵赖!   而李文柏商人的出身本就受人诟病,书院里许多学子都不愿与其为伍,几乎是流言一出来就选择了相信,一时间群情激奋,纷纷叫着喊着要求把此等败类逐出半山书院。   这些流言传到李文柏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冥思苦想王行之所出的一道时事策论题,顾文也正兴致勃勃地看笑话。   “一派胡言。”王行之紧皱眉头,“李文柏,你在书院中可得罪过什么人?”   李文柏也没想到短短三天舆论竟会汹涌至此,不禁苦笑:“学生上京不足一月,入学也不过三日,哪里来的时间和机会去得罪什么人。”   王行之也觉得如此,但流言来势汹汹,分明是要让李文柏就此身败名裂,如果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一个与世无争的学子,何至于惹上这等祸患?   “要说得罪的话,无非也就是让赵旭之丢了面子。”李文柏摸摸鼻子,“可以他的……”李文柏清了清嗓子,不想说智商二字,“不像是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的人,赵大人为人刚直,应该也不会助纣为虐?”   “这不是赵侍郎的手段。”顾文一口否定,“赵成义喜阳谋不喜阴谋,他要对付你,绝不会用如此阴狠的手段。”   “那还能是谁...”李文柏百思不得其解,“书院中的学生,就算再有后台也不太可能做到这等地步啊。”   顾文一掌拍在桌案上:“总之,后日就是朝堂封赏的时候,如果真要让师弟身败名裂,在朝堂上摊牌是最好的选择,还有不到十六个时辰,师弟,你回去后好好想想他们所说的人证物证会是什么,同时劝说贺老将军不要轻举妄动,老师,拜托您在书院中尽力稳定住学生们的心思,他们恐怕会被利用,至于找出幕后黑手,就交给学生吧。”   论学术政论,三个顾文也抵不上一个王行之,但论及朝堂政斗,一直在两股派系中走钢丝的顾文显然比终日埋头学问的王行之更为擅长,如此安排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李文柏也很清楚其中利害,当即以生病为借口告假返回贺府,他现在身边没有人,只能飞鸽传书广陵,看看是否能得到什么情报。   贺青在军中尚未回府,府中除女眷外只有贺飞宇一人,李文柏不敢托大,当即将书院中发生的事说与了贺飞宇。   李家已经被牢牢掌控在了手中,各处工场管事也都是值得信任的心腹,这所谓的人证物证配方究竟从何而来?   “竟有此事?!”贺飞宇气得一蹦三尺高,“是谁?敢如此中伤贤弟!本少不扒了他的皮!”   “少将军还请稍安勿躁!”李文柏赶紧按住贺飞宇,“老师与师兄都在想办法,此时找到幕后黑手才是关键,只要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才这样做,就能够见招拆招了。”   贺飞宇点头:“有什么能帮忙的,贤弟尽管说。”   “还真有一事想请少将军帮助。”李文柏低声道,“能否烦劳少将军派人找到在下的妹妹和随性的仆人,将其带回来?”   贺飞宇问也不问理由当即点头应诺,然后一阵风似的出去布置了,李文柏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感动。   同时,半山书院中发生的事也如实传进了雍和帝的耳中。   听着探子事无巨细的汇报,雍和帝笑得意味深长,让人琢磨不透情绪。   “陛下?”贴身內侍李云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此事分明另有蹊跷,您看要不要提点提点那小子?”   “提点什么?”雍和帝轻笑,“要是连这点小手段都能把王行之看上的学生给坑了,那朕要这样的臣子何用?等着吧,后日朝中定有一场好戏上演。” 第68章 投石问路   半山书院的风波很快传遍整个京都, 担忧者有之, 幸灾乐祸者有之, 观望者有之, 更多的, 是看戏的围观群众。   平民百姓津津乐道天才的陨落,比起名利双收的少年天才,他们更喜欢听到的是精彩反转, 以此来抵消自己身为平凡人的怨念。   朝堂重臣想的多是幕后黑手, 没人会以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为的只是半山书院一个小小的学生, 背后如果没有什么阴谋都对不起他们的脑细胞。   赵旭之一回家就被赵成义拎起耳朵给拽到了书房里。   “爹,真不是我干的!”赵旭之捂住通红的耳朵满脸委屈, “我是想过要想办法让那小子难堪, 但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啊!再说了,我有几斤几两您还不知道吗?”   的确,刹一见挺像是这小子干出来的事,但自家人知自家事,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把这事儿搞得满京城皆知,这个满脑子浆糊的儿子根本做不到。   但要说赵旭之什么也不知道, 赵成义一个字也不相信。   “你给我说老实话, 是不是书院里你那群狐朋狗友的主意?”赵成义一字一顿,“快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要是一不小心你爹我都得搭进去!”   “至于这么严重吗?不就是造了个小商人的谣?”赵旭之小声嘀咕, 话音刚落抬头看到父亲要吃人的眼神又是一抖,脑海中闪出刚入学那天的情景,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是孙平!入学那天孙平问我想不想教训教训李文柏,还说有办法让那小子身败名裂,从书院被赶出去!”   就算同时京城中的纨绔子弟,赵旭之和孙平间的往来也并不多,且不说两人之间的年龄差,最重要的是孙显午和赵成义不是一路人,他们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往来甚密,官宦家庭的子弟,再怎么纨绔这点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是以赵旭之卖起孙平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赵成义闻言一愣:“孙平?孙尚书家的小儿子?”   “就是他!”赵旭之连连点头,“我说平日和他根本没什么往来怎么偏偏那天突然热情起来,原来是等在这儿了!爹,那小子肯定是早就看李文柏不顺眼,又听说了孩儿和李文柏之间的矛盾,想拉孩儿做挡箭牌呢!”   “行了,你下去吧,记住别再给我惹事儿!”赵成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蓦地挥手开始赶人。   赵旭之一头雾水地离开,想着回去书院一定要找那王平问清楚,再怎么说这么阴人也太过分了,这是把人照着死路上阴啊!京中人人都知道李文柏进献的硝石制冰法,这要是被查出是欺世盗名的结果,那可是欺君之罪!   书房里,赵成义站起身朝屏风后行礼:“老师,您怎么看?”   一双玄黑色的布靴从屏风后面出现,如果有第三个朝廷官员在场一定能认出,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正是当朝宰辅王敦茹。王敦茹行至书案旁坐下,端起茶碗浅抿一口:“你说呢。”   “计策狠辣、幼稚,流于表面却一针见血,很像是孙平那等乖吝之人做出来的事。”赵成义一边坐下一边分析,“但行事又十分缜密,人证物证舆论流言一样不差,叫人百口莫辩,后日便是朝堂论功行赏之时,彼时对峙根本不让人有反应时间,孙平区区一世家子弟无权无势,哪来如此大的能量,依学生愚见,倒有几分孙显午的影子。”   “为师也如此想。”王敦茹牵起一丝冷笑,“好个孙显午,投石问路,却拿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出来当弃子。”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成义试探道:“老师,那我们...?”   “静观其变。”王敦茹笑得意味深长,“就让贺青和顾文去头疼,看着吧,后日朝堂之上定有一番好戏。”   “可李文柏...?”赵成义还是有点担心,“老师,此事不是给李文柏施恩的好机会吗?”   王敦茹笑笑摇头:“你啊,还是那个老毛病,一见到人才就走不动道,雪中送炭才叫施恩,有了贺青和王行之在前,我等再出手,只能是锦上添花,反增李文柏疑虑。”   赵成义惭愧低头:“学生受教。”   “别那么急,来日方长。”王敦茹放下茶碗,“刚好也趁此事瞧瞧这李文柏心性,若真的如你所说是个万里挑一的异才,为师定不会放任其走上偏路。”   天色渐明,吏部尚书孙显午的府中慢慢亮起灯火,府邸侧门缓缓打开,孙平在背着书箱的书童身后垂头走出,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没走几步,身后的侧门再次打开,一顶藏青软轿从门后出现。   孙平和书童赶紧让开道路拱手行礼:“父亲。”   软轿应声停下,账帘被掀开,孙显午露出与日前面对顾文时截然不同的慈爱笑容:“平儿,去书院?”   孙平浑身一抖:“回父亲,是的。”   “父子之间,别那么紧张。”孙显午周身的气场越发和缓,“放心,为父此前对你多有忽视,以后定然不会了,平儿,你可不能记恨为父啊?”   “孩儿不敢。”孙平的脑袋垂得更低,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孺沐,“父亲一路小心,注意身体。”   “嗯。”孙显午点点头放下账帘,轿夫们得令,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宫城走去。   直到软轿快要在视线中消失,孙平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父亲越行越远,眸中复杂难辨。   他在外虽仗着父亲礼部尚书的身份嚣张不已,但其实京城中真正的世家子弟都知道,虽然年纪最小,孙平在孙家并不受宠。   究其原因,孙平的出生完全是个意外,孙显午一日醉酒后不甚发泄在了一个小小的婢女身上,后来虽然将其收房,也不过是个小小的通房丫头,孙显午再没正眼看过那婢女一眼。   谁也没想到孙显午一发中第,十个月之后,孙平呱呱坠地,成了孙家最小的儿子。   出生二十多年,孙家虽没短过孙平吃喝,吃穿用度也按照孙家子弟的标准一分不差,但该有的关爱和教育,却从来没有过,孙平在孙家似乎成了个透明人,孙显午只当没有这个儿子,其余兄弟姊妹受父母影响也不愿和这个意外出生的弟弟多加接触,天长日久,才养成了孙平无人管教的乖吝性子。   两年前孙家动用关系把孙平送进半山书院,不到十八岁的孙平以为父亲终于注意到了自己,还着实兴奋了一阵子,甚至立志要一心向学,不让父亲的颜面蒙羞。   可高兴了没几日,拜师送束脩之时孙显午却依旧没有出现,只派了管家带着孙平前去,孙平这才知道,送他去书院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别人嚼孙家的舌根子,并没有一个人对他有特别的期待。   孙平认命了,他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让上面的三位兄长觉得他对任何人有威胁,也没再在乎过父亲的看法,就当自己只是借住在孙家的外人,一过就是两年。   可几天前,向来当他是空气的父亲突然开始关心他在书院中的生活,学习如何,夫子严不严厉,有没有受人欺负等等,一直狗眼看人低,从不拿正眼瞧他的管家也突然开始恭谨起来,一口一个小少爷。   已经失望怕了的孙平没敢再有什么期待,他觉得现在的生活不过是父亲的一时兴起,新鲜感过去便随时会收回。   但到底还是不甘心,为了试探,他故意向管家提起了要整李文柏的事情,在他想来,管家肯定会报与父亲,而印象中刚直不阿的父亲也一定会朝他大发雷霆,然后生活便会重新回到正轨上去,他还是那个孙家最不受宠的小儿子。   可没想到的是,管家不仅没有表示蔑视,还主动替孙平干起了收尾的活计,指出孙平的计划中有哪些漏洞,还说老爷指示他好好照看小少爷,这点事儿当然不在话下。   所以有了后来的流言大行其事,从乐平县绑来的“人证”现在还关在柴房里,管家让他无需担心,一切事项都有下面的人来做。   明明是出了气应该觉得畅快,孙平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有几分不安,父亲慈爱的面庞在他看来却犹如恶鬼,这几日来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可为人子者到底还是仰慕父亲的,活了二十年终于享受了几日父爱的孙平不愿去深想,心中带着几分侥幸,希望父亲是真的想通了,愿意正视他的存在,把他当作真正的孙家子弟来教养。   可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小书童想得却十分简单,止不住的为孙平感到高兴:“少爷!老爷很喜欢您呢,您终于苦尽甘来了!”   孙平不言不语,只觉脚下的路一望无际,实在是没有尽头。   ****   辅国大将军府,李文柏躺在床上一夜无梦,现在事情紧急,王行之以筹备觐见圣上为理由准了他三天假期,让他专心在贺府处理家中事物,往常每日都准时送来的书册昨日却没有见踪影,似乎也在昭示着风雨欲来。   天已经亮了,李文柏却半点起床的意思都没有,头顶天花板上的雕花朴实威严,细看去似乎是阵前杀敌的花样。   昨日想了整整一夜,李文柏的心情如今无比沉重。   所谓人证物证具在,人证,肯定是花钱收买了李家工场中人,让他们作证说手里的材料配方的确都是从他人处抢夺而来等等。   所谓物证,除了配方之外不做他想。   凡配方者,都属于不可外传的商业秘密,除了心腹之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如果能拿出和他工场所用完全相同或大体相似的配方,几乎就能定了他欺世盗名之罪。   因为能有这配方的,除了他李文柏之外,就只有配方的“原主人”了。   虽然还不知道他们拿到的究竟是哪种制品的配方,但按最坏的打算来看,很可能除了后来在军中所作之物外,所有的配方都到了幕后之人的手上。   听起来荒唐,但也并不是不可能。   李文柏缓缓闭上眼,还真是有些麻烦...   现在阿大他们都不在,李文柏的手里没有可用之人,要向贺飞宇借人一用吗?   “李少爷,顾大人来了。”外间下人恭敬的嗓音响起。   “这么快。”李文柏翻身坐起,“请顾大人在外间稍后,我稍作洗漱就来。”   下人应下一声,随即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在早已备好的温水中暖了暖手,李文柏的表情有些沉重。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仅仅只是针对他一个人的阴谋,那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顾文此时来找他,说明是查到了另外的一些事情。   明日就是朝会,阿大他们仍然没有消息,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好小子,让我好等!”顾文一巴掌搭在李文柏肩膀上,“知不知道外面因为你的事都快闹翻天了,你小子倒好,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   “师兄...”李文柏苦笑。   “行了,言归正传。”顾文轻咳两声,很快端正了表情,“老师担心你的情况,特地嘱托我来看看,现在看来你过得挺好?”   “谢老师关心。”顾文没摆什么官员的架子,李文柏也就随意地坐在对面,“昨日想了一夜,大概想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想也知道,你那个工场出内鬼了吧?”顾文嗤笑,“平日里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一点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却原来是个连自家工场都管理不好的毛头小子。”   这人说话专戳人痛处?李文柏一口凉水哽在喉间:“师兄此来,不会是特地为了嘲讽师弟的吧?”所谓的物证确凿,定然是自己这边出了内鬼。   “当然不是,你师兄我官拜吏部郎中,怎么可能有这么闲?”顾文的鼻孔都快怼到了天上,“李文柏,我来问你,你对这次的事怎么想?”   不愧是做师兄的,事到如今还不忘随时随地考教提点。   李文柏略一思索,“我一个小小监生,出了这点事竟然能轰动京城,不只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竟还惊动了上面有头有脸的大人,自昨日起不下十位老爷来府中求见贺将军,指名道姓是为了师弟我,商人的地位何时如此之高了?”   “看来还没蠢到家。”顾文轻佻的神色收拢些许,“你老实说,明日朝会对峙,有几分把握?”   “如果真如师弟所想,倒不算太棘手。”李文柏认真说道,“此前为免走漏配方,在下告诉旁人的配方并不是完整版,而是故意在其中设下了几步陷阱,平日在工场流水线生产中看不出来,但如果单拿手上的配方去研制的话,会出大问题。”   顾文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说的人我不了解,但如果真如你所言配方并不完整,那人就当真不会发觉吗?”   “如果他动了歪心思自然能发觉。”李文柏冷笑,“发觉之后,必定会想办法得到完整的配方,于是就会动打探流水线的心思,若真这么做,只会跳进更大的陷阱之中。”   顾文没有追问,而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如此说来你是十拿九稳?若真如此,为何看你眉间忧色不减,反倒比昨日更加沉重几分?”   “师兄当真敏锐。”李文柏苦笑,“因为我并不确定猜想是否正确,若猜错了,明日怕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顾文何等样人,在听到李文柏诉苦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其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嗤笑道:“怎么,终于想起来找师兄帮忙了?”   “师兄明鉴。”李文柏摸摸脑袋,丝毫不介意在顾文面前示弱,“在下的随从如今都不在京城,本来想找贺将军借点人手,然文武殊途,以后传出去怕是会对贺将军不利,师兄神通广大,想必这点忙还是能帮的吧?”   “你这马屁还不如不拍...”顾文无语,“说吧,要师兄如何帮你?”   李文柏凑近顾文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个遍,顾文连连点头,笑道:“还以为是何大事,放心吧,今夜前定能拿到消息。”   “谢过师兄。”此事定下,李文柏暂时放心下来,话题又拉回到幕后之人身上,“师兄,恕师弟妄言,这一通乱拳砸下,当真是冲着师弟我来的吗?”   “是也不是。”顾文眼珠一转卖了个关子,“还是那句话,师弟作何感想?”   “是也不是。”已经是很大的提示了,李文柏微微一笑,吐出四个字:“投石问路,师兄,我没说错吧?”   顾文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李文柏半晌,末了终于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没错,老师果然没看错人。”   李文柏正襟危坐,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攻讦于你,不过是个靶子。”顾文嘴角勾起一丝讽笑,“朝中文武,文以王敦茹、孙显午为首若即若离,武以郑烁马首是瞻,唯独老师、贺大将军一文一武自成一派,只听圣命谁也不帮,就像两颗秤砣,虽小,却足以破坏平衡。”   李文柏若有所悟:“而我,刚好连接起老师和贺老将军这两颗秤砣?可贺少将军与老师爱女不是早有婚约?这平衡不是早已被打破了吗,为何现在才...?”   “说来惭愧,正是因为你师兄我。”顾文轻淡淡说道,“老师一心教书育人从不掺和政事,王敦茹和孙显午也乐得相安无事,王贺两家联姻,也只不过会让老师在文官圈子里显得更加外围罢了,不伤筋骨,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但你师兄我,入仕后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卧薪尝胆数年之久,终于在大半年前,亲手打破了这段微妙的平衡。”   李文柏脱口而出:“年末考评?”   “正是年末考评。”顾文笑容变淡了些,“你师兄我彼时是老师唯一的学生,我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中正代表着老师的意思,你这一横空出世,对外又显得雄心勃勃,更被老师收归门下,坐得住坐不住的,此时便全都坐不住了。”   没想到还未入仕,便已经被迫卷入朝堂斗争,虽然决定走科举之路时李文柏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天的到来,还是显得略快了些。   好在李文柏虽年轻,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商场倾轧说到底也不比朝堂争斗和缓多少,李文柏很快理清思绪,问道:“师兄,我能做些什么?”   顾文从开口时便一直注意着李文柏的面目表情变化,见状心中欣慰,周身沉重的气场瞬间消散开去,笑呵呵地摇了摇折扇:“你?你只管明日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至于其他的,你师兄我还未曾没用到要借助小师弟之手。”   李文柏点点头,并没觉得顾文所言有什么冒犯之意。   道理很简单,投石问路而已,远不至于你死我活,只要证明旋涡中心的李文柏本人是清白的,往后的事自然迎刃而解。   所以顾文才会在此时主动送上门来,就是为了确定李文柏是否需要帮助。   如果在这件事上不能自证清白,李文柏被治个欺君之罪事小,对贺青和王行之等人,某些人便会心中有数。   “既然无事,为兄还有公干,就先走了。”见李文柏没有再继续求助的意思,顾文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你也真是的,待客不用酒也就算了,竟然连茶也不上,就用白水对付着,贺家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吗?”   目送顾文边抱怨边出门,李文柏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他有意怠慢,实在是大齐所谓的“茶”...真是一想起就让人倒胃口,也不知这些古人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第69章 风波   又过了约摸半日, 贺飞宇从军营风尘仆仆赶回来, 带来了刚刚传回来的好消息——找到李环儿了!   原来阿大众人护卫李环到处游山玩水, 一边游玩一边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途中李环新鲜劲过去, 开始思念兄长,于是一行人加快脚步,已经于前日到达了京畿, 约摸还有三日左右便可到达京城。   “得到你出了麻烦的消息后, 阿大留下其余三人保护令妹,自己跟随我的人回了京城, 现在门外等候。”贺飞宇一仰头把茶壶中的温水喝了个精光,提到阿大眼中满是赞赏, “还别说, 你这个仆人虽说身手不怎么样,一心护主的忠心倒是值得赞赏。”   说完,贺飞宇也不等李文柏回应,只说军营中还有要事等着他去处理, 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李文柏和贺飞宇结交已久,自然早已熟悉对方风风火火的行事作风, 当下也只是摇摇头, 推开门,果然见到双目通红的阿大正等候在门外。   “少爷!”一见到李文柏,阿大没能忍住情绪双膝猛地砸了下去,“少爷, 小的无能,没能在第一时间回来相助于您!”   “好了,起来吧。”见到家人的李文柏也没了在外人面前的拘谨,没好气地指指门外,“舟车劳顿,现在还有力气吗?有力气就陪我走一趟。”   面对这种赤胆忠心之人,与其好言安抚,还不如直接下达指令,反而会让他们心中好受一些。   果然,阿大猛地站起:“少爷放心,小的不累!”   李文柏点点头,带着阿大出了门。   回来得正好,他刚好想起了一件事,想要去确认确认。   此时李文柏“欺世盗名”的传言早已经遍布京都,不仅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津津乐道,连街边茶馆的说书人也早早地编好了段子,抑扬顿挫绘声绘色,直把一心狠手辣的少年纨绔描述得惟妙惟肖,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   眼看着天色还早,听得兴起的李文柏干脆坐下点了壶酒,一边就着下酒菜一边听那说书人唾沫横飞。   说书人不认识李文柏,只道是自己故事精彩引来客人,当下讲得更加热情似火起来,还加上了不少肢体动作。   “却说那李文柏生于广陵乐平县一家小小的商户人家,自小就心思深沉,上面的父母兄长不知自家出了个小狼崽子,还以为李文柏天资卓绝,想着文以载道人如松柏,是以为其取名‘李文柏’,没想到后来毁了李家的,也正是这李文柏!”   “诶,说书的,你这说的就不对了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茶客笑着嚷嚷,“李家产业在李文柏手上壮大了好几倍,听说生意都做到当今圣上那里去了,怎么能算是毁了李家呢?”   说书人神秘一笑:“这位客官,您这就不知道了吧?那李文柏年纪不大野心不小,一心要把这李家家产握在手里,可您也知道,家业传嫡传长,小李文柏头上父亲正值壮年,又还有个人见人赞的兄长,这家业怎么也不该他继承啊!”   “哦?这么说,李文柏还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赢了家产?”茶客兴致“唰”地就上来了,“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李文柏夹了块卤肉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面上甚至还带着些笑意,阿大却担心地看了好几眼,听得说书人已经开始胡编乱造李文柏的“夺家史”,终于忍不住劝道:“少爷,咱还是走吧?免得在这听人胡说八道,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别介,这故事多精彩啊,要不是听他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穷凶极恶。”李文柏饮下清水,安抚地拍拍阿大肩膀,“放心吧,你少爷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可...”阿大还待再劝,但对上李文柏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只好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却还是不停地观察着李文柏脸色,心中早已把那不知所谓的说书人祖宗八辈骂了千万遍。   李文柏和无数看热闹的茶客一样听得认真,到精彩处还附和两句,俨然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就是李文柏本人。   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李文柏知道自己远没跟阿大说的那么冷静,时隔已久,猛然听到兄长的名字时李文柏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差点没忍住情绪,但他必须强迫自己听下去。   因为他必须知道,京城中的流言到底到了哪一步,而那个人,到底出卖了自己多少。   茶客的故事还在继续:“话接上回,话说这李文柏想要李家家产,却又碍于身份遥不可及,怎么办呢?若是寻常子弟,或许安下心来辅佐父兄壮大家业,又或者从此发愤图强,争取另立户头,靠自己打拼出一份天地,总之不至于与父兄反目成仇不是?但这李文柏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乃被上天选中拯救李家之人,继承李家家业是理所应当,而兄长才是鸠占鹊巢之人!”   “李文柏找父亲理论,李父只当是小儿子信口胡言,只是骂了一顿没往心里去,李家大儿子也是老实人,好言好语劝了李文柏,只说往后愿意和李文柏平分家产,只求兄弟两个不要生分了去。”   “李文柏怎会就此满足?只觉得父兄二人无理取闹,又不知从何处打听过来几个小玩意儿的配方,于是一条毒计涌上心头!”   接下来,就是绘声绘色描述李文柏如何阴狠歹毒,设计害了父亲兄长,虽说还不至于亲手弑父杀兄,总归是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将李家商行握在了手里,然后便是联合山匪欺压乡民,仗势欺人等等劣迹。   李文柏垂下眼眸压制住冷意,原以为只不过想让他背上欺世盗名的罪名,却不想这次出来收获如此之大。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居然还痴心妄想科举做官,简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李文柏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喃喃自语,“而收留了此等恶人还为其讨赏的贺家,以及竟收了我做学生的老师,加上师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低也是个识人不清。”   猛地将壶中浊酒一饮而尽,李文柏瞳孔中明明灭灭:“师兄,这便是你说的‘投石问路’吗?”   阿大见李文柏起身结账,忍不住担心道:“少爷,咱回家吗?”   “不,按原计划。”李文柏默默离开茶馆汇入人流,坊间传言之恶毒虽出乎他的意料,但都是些不攻自破的说辞,要辩解起来根本没有难度,既如此,他还是选择相信王行之和顾文,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可。   与此同时,吏部考功司衙门大堂里,一把手吏部尚书孙显午赫然在座,旁边是正襟危坐,一脸谦虚受教的顾文。   说起来顾文的顶头上司应该是吏部右侍郎,但前任右侍郎告老还乡后暂时空缺,孙显午就堂而皇之地接管了其工作,整日盯着考功司上下。   “好了,公事就说到此,看着天色还早,咱们说点私事吧。”孙显午合上公文,挂起亲和的微笑,任谁也想不到和前日对顾文吹胡子瞪眼的是同一个人。   顾文的态度始终如一:“但凭大人。”   孙显午笑笑,故意试探道:“顾大人那小师弟,本官记得是叫李文柏?近日可成了京城的大名人啊,王大人刚刚收徒就遇到这等事,想必正烦扰吧?”   “李文柏之事,下官也有所耳闻。”顾文眉间忧色一闪而过,“不过是些坊间传闻,大人知道民间对这种奇闻异事多有夸大,做不得信。”   “哦?果真如此?”孙显午眼珠子一转,“那坊间传闻李文柏占他人功劳与己身,驱逐父兄,为害乡里,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也只是有所夸大?”   顾文眉毛微挑:“听大人的意思,似乎是信了李文柏是那等十恶不赦之人?”   “不不不,当然不至于此。”孙显午语气异常真诚,“王大人看上的人,当然不至于是如此大奸大恶之辈,本官只是担心,流言不想办法止住,明日朝中封赏平叛有功将士,怕是会横生枝节啊。”   “大人此言,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顾文身体前倾,“莫非这些流言已经传到圣上耳朵里去了?”   孙显午打了个哈哈:“这本官如何能知道?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这个老狐狸。   顾文脸上满是感激,心中暗骂,还真是一点避讳都不讲,大刺刺地就来试探了。   不过也多亏如此,至少能肯定孙显午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   但行事手法狠辣却粗糙,要说是孙显午主使顾文是一百个不相信,但要说是从旁相助就说得通了...莫非是孙家小辈做了什么事,孙显午忙着擦屁股的同时干脆将计就计? 第70章 抑商缘由   初秋的京都虽不及北疆酷寒之地, 但空气也渐渐开始变得冰凉起来, 郊外属于王公贵族的农庄连城片, 到处都是金黄的颜色, 离收获的时辰还差了几个月, 田野间清清静静,只有绵延不绝的蛙鸣鸟叫声与巡视的农夫们作伴。   托老天的服,大齐这一年人祸虽不断, 到底没遇上什么天灾, 该刮风刮风该降雨降雨,不旱不涝, 就连种了半辈子地的老人们都连连感叹老天爷的慷慨,盼望着迎来盛秋季节的丰收。   不仅一年劳作到头的百姓们盼着今年家里面能多些余粮, 户部头头脑脑们的眼睛也盯着农户们的庄稼地不眨眼, 盘算着今年若是个好收成,是不是窜戳圣上找些名头加收一些赋税上来,也好为空了大半的国库占点地方。   自雍和帝登基以来,大齐连年征战, 南北蛮夷叛乱时有发生,军费眼看着一年比一年高, 百姓的赋税徭役却没怎么涨, 国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往往一年的税赋刚刚入库,三省六部各处武将的脚就已经把户部的门槛踢断,粮草银子在国库往往过不了半月, 就会被分发殆尽。   虽然靠着祖辈留下来的基业暂时倒也撑得过去,但即使是雍和帝也知道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现在国库的存粮不及登基时的三分之一,皇帝的私库更是早就能跑老鼠了。   如果再找不到办法为朝廷增加收入,不出半年,恐怕就不得不动用应急用的平仓粮,来给大臣和军队发饷银了。   虽说如此,由于生产水平的限制,大齐百姓的生活过得并不好,大部分人即使是丰收年份也不能保证一年到头都吃饱肚子,更别说朝廷每出兵一次都要增发额外的徭役税赋,底层百姓早已是疲惫不堪,雍和帝对此心知肚明,朝中上下也没有谁糊涂到要冒着激起民变的风险窜戳雍和帝继续增加赋税。   农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商人们的生活却依旧没什么改变,趁着叛乱走私违禁物品大发国难财的不在少数,就算老实守法,商人们所需要缴纳的赋税与农民工匠无二,所拥有的钱财基数却大大不同,徭役也往往都是雇了穷苦人家的孩子充数,反正官府只需要能征发到足够的人数,至于货对不对板,没人愿意细细追究。   如此大环境下,像李文柏这般找地方官员抱大腿的商贾虽多,但愿意响应朝廷号召,为雍和帝排忧解难者却屈指可数,朝廷鼓动商户们为征讨大军捐款捐粮也是响应者寥寥。   再者,商人游走在大齐各地,常年居无定所又不受户籍所在地影响,不仅极其难以管理,还成了可能会造成不稳定的极大隐患。   商人逐利,朝廷财政一年比一年困难,陷入“仇富”情绪的朝廷大员们自然就看上了商贾这群待宰的肥羊。   抑商,一是为了增加作为国之基石的农民的数量,也是为了从商人们鼓胀的腰包中为朝廷多掏出些银两。   听起来一举两得且百利而无一害,这也是雍和帝明知道民间反弹的声音很大,却从始至终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的原因。   不支持也不反对,由着王敦茹们折腾,若平安无事当然甚好,若民间反弹过大以至于激起民变,雍和帝恐怕会眉头都不眨一下地把王敦茹推出去,同时以造反的名义对商贾们继续打压,对于当今皇帝而言,怎么看都是种只赚不赔的买卖。   王敦茹一心为国,但一点也不蠢,当然知道此时必须稳定为上,绝不能让商贾们拧成一股绳,必须加以分化和吸收。   所有,不得不说李文柏出现得正是时候,如果这个小商人家出身,在经商上又极有天赋,几乎成了广陵一霸的小家伙弃商从文,并且好巧不巧高中进士从此一步登天,那将会是朝廷竖立的绝佳典型,且如果在朝中有了商人出身的官员,商贾们对朝廷的不信任便会减少一些,推行新法的阻碍也将会减轻不少。   这个时候诋毁李文柏的名誉,将其打入尘土之中并不符合王敦茹一党的利益,他们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商”字招牌,李文柏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监生,从未明确表现出任何的不服管教,和武将走得太近也不过是先来后到的问题。   “所以,王相国根本无需忙着’先下手为强’,毁了师弟我。”深夜,李文柏换了件就寝比较舒服的丝绸软袍,一边看书一边为端坐在茶几前的顾文解释说明。   “不是王相国,更不可能是贺老将军和老师。”李文柏说,“朝中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人,师兄就莫要考我了。”   顾文担心小师弟,下了值特地跑来将军府询问情况,生怕自家这个看起来冷静却到底未及弱冠的小师弟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没想到面对的却是李文柏颇为嫌弃的面孔。   “精彩绝伦,可以说是见微知著了。”顾文眼中光彩流转,“常言道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师弟连脚都未曾跨进过朝廷,对朝中派系、国朝情形却是了如指掌,看来师兄此前是小看你了啊。”   李文柏的眼角一抽,懒得回应这段明褒暗贬绵里藏针的赞美。   说起来认识的时间虽不过几日,但只有在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师兄面前,李文柏才会显露出几分与平日不同的少年心性。   吐出的试探碰了一鼻子灰,顾文挠挠有些发痒的鼻梁,又笑道:“镇国公、孙尚书,师弟以为谁才是幕后黑手?”   若是镇国公,针对的便是贺将军,属于武将倾轧;如果是孙尚书,那是文官派系内斗,冲着的是顾文。   从文,王行之虽然是老师,但到底成日教书育人,受宠但没有实权,在王敦茹和孙显午的眼中,顾文或是从老师身上学来的风骨,但其人早就与王行之脱离开去,成了朝中不偏不倚的“孤臣”一系。   如果李文柏成功中第,顾文在官场上便不再是单打独斗,有了个天然且绝对的政治盟友。   从武,国朝文武分家,彼此牵制相互看不顺眼,可谓是楚河汉界谁也无法插手对方阵营一步。   但李文柏不一样,虽然有广陵知府的推荐,但贺青也能算是其进入京城正正经经的伯乐,平日里又和贺飞宇好得穿一条裤子,不少武将心中已经将其当做了自己人,这么一个人如果中举从政,有顾文和王行之相助,仕途必定一帆风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为武将们所用?   如果李文柏的存在真能为武人在文官中钉入一颗钉子,那么在如今公认的武将之首镇国公郑烁看来,亲手将这枚钉子锤下去的贺青,便很有可能威胁到他如今的地位。   论圣宠,贺家其实还要胜过郑家三分,   这么说起来,似乎幕后黑手是谁都说得通,李文柏却没有几分犹豫地脱口而出:“孙在前,郑在后,师兄,我说得可对?”   顾文的瞳孔猛然紧缩,这下是真正的惊讶了:“你去拜访过老师?”   李文柏哑然失笑:“师兄何等瞧不起人,此事又不难,他们也没想过要瞒着,为何就不能是师弟我自己所想?”   凭心而论,如果李文柏的回答是孙显午和郑烁当中的任何一个,顾文都不会感到惊讶,也不会失望,反而仍然会很欣赏李文柏的政治敏感度,并做了好好指点指点这位十年来唯一师弟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李文柏竟然连先后顺序都猜对了。   就连初出茅庐的京官都不一定能想到的事,这个连举人都还不是的小商人想到了,顾文的第一感觉,李文柏一定是下午再次拜会过老师,老师不忍心之下提点了一二,但李文柏的反应说明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撒这种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顾文眼中兴味更甚,上身也禁不住稍稍前倾:“说说看,怎么猜到的?”   “猜出孙显午并不难。”李文柏干脆把头从书本中抬起来,“师兄或许是从孙显午其人的反应中看出来的,师弟我却是从书院里那些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搞事什么也不会的小纨绔当中看出。”   “哦?”顾文继续追问,“有人挑衅到你头上?”   李文柏摇头:“那倒不曾,只是赵旭之那小子这几日畏手畏脚的,躲我躲得跟孙子一样,那小子肚里藏不住事,一看就是做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亏心事。但是以他的智商,纠集几个混子在巷子里堵人恐怕就是极限了,这种事,他能干个跑腿的活儿顶天。”提到了赵旭之,李文柏的眼底竟是有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重农抑商也是有原因的,本章前面就是解释这个啦。   这次主角的危机,其实只是一个引子,李文柏做由头,后面的大佬在斗争。   涉及到朝堂派系斗争,有点难写,这几天的更新都暂定在10点多。 第71章 朝会   李文柏呷了一口水, 然后继续说, “好巧不巧, 书院里刚好就有这么个能让赵旭之不甘不愿跑腿的人物, 不光因为他是书院小纨绔们的头头, 更因为其父官职要比赵旭之父亲高上不少,还是个卡在喉舌部位的关键人物——这人,正是孙尚书孙显午的幼子, 孙平。”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李文柏无奈地轻笑两声:“说起来,要不是这孙平平日里在书院太过招摇, 就连我这种入书院没几天的人都被不少师兄耳提面命千万不能惹这个混世魔王,我还真不会那么快想到孙显午身上去。”   顾文听了后理解了, 他也笑了笑, 说道:“当朝三品大员会屈尊降贵去算计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监生,任谁也想不到。”顿了顿后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镇国公呢?你是如何想到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若不是今日午后机缘巧合在街边茶馆听得一份高论, 我还真不会想到镇国公也掺了一脚。”李文柏神秘笑笑,把说书人那番精彩绝伦的故事又给讲了一遍, 语气不疾不徐, 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一般。   这要是贺飞宇在场,怕是会当场提刀要去砍了那信口雌黄的说书老儿,但顾文却也是个奇人,听后不急不怒, 一边听,手指轻敲桌面,仿佛在听说书一般,细思一会儿反而笑了:“原来如此,若为兄猜得不错,你怕是用了整整半天时间在街上到处听故事?”   “正是如此。”李文柏含笑点头,“初时的传言软绵阴狠,细节含糊不清却偏偏引人遐思,正是文人所为;但故事到了说书人嘴中,却步步见血,细节惟妙惟肖,情节高潮迭起,听得人血脉喷张恨不能当场将我这等心狠手辣之徒杖毙,但逻辑却经不得细密推敲,有心人一查就破绽百出,要的是立竿见影,不耐烦温水煮青蛙,典型武将风范。这两者截然相反的处事风格,让我有了先前的猜测。”   “若说起与贺老将军不和的武将,也无非就是镇国公一系了。”顾文点头,也明白了为何李文柏能够猜到两人,想了想又说道,“武人向来是实用,对身份地位反而没有那么在意,所以攻讦你的行事。明日朝会,你可做好打算了?”   “师兄呢?”李文柏不答反问,含笑道,“可曾准备好为师弟保驾护航?”   若是王行之在场,免不得要被李文柏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但顾文却觉得这个新来的师弟顺眼极了,年轻人,就是要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才好。再说了,李文柏说的也是常理之中的事,自己的师弟,他怎能不护着?   天色也已不早,顾文便不再卖关子,直接将查到的事情缓缓道来:“明日大朝会,本来与众将士行赏是排在首位,但边关突传紧急军情,匈奴大举犯边,连破我边关五城,军情危急,明日应该会首先商讨此事。”   “匈奴犯边?”李文柏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眉心死死拧成一团,“北地还有数月才到收获时节,匈奴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此时打草谷根本抢不到多少粮食啊。”想到了电视剧里,还有亲历战场的那些惨事,李文柏的心中说不出的沉重。   “谁知道,这是贺老将军们该操心的事。”顾文挥挥衣袖,显然对此事兴趣不大,倒是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不出意外的话,孙显午会在陛下宣读封赏后当众发难,或许是吏部、也可能是礼部或兵部,总之会有人上书参你一本,圣上突闻此事定会大怒,但机缘巧合,有匈奴之事做缓冲,形势或许不会有此前想得那么严峻。”   李文柏点点头表示明白:“我需要做什么?”暂且抛开匈奴之事,回到自己的事上。   “你只需要做好明面上的事情。”顾文淡笑说道,“见招拆招,把对方的证据一一反驳回去,如果发生什么其他的突发事件,一律推给为兄便好。”   接下来,顾文又再三嘱托了李文柏明日切不可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李文柏明白顾文的顾虑,也没有辩解,一一答应了。   看了难得安静听话的李文柏半晌,顾文突然笑了:“好了,别老沉着脸一副小大人模样,有一事你记着,当今陛下尚武,尤其喜欢有冲劲儿的年轻人,明日只管表现,只要别脑袋进水踩线,怎么张狂都行,你的背后不是相党或尚书党。”伸手指了指上天。   李文柏当即明白,靠上宰相或者是尚书都不敌背靠帝王!缓缓说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我是…”   “我们只能是……帝党!”顾文打断李文柏的话,然后神色郑重,口中轻轻地吐出两字。   李文柏心中大震!   当夜,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帝党”二字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怎么都挥之不去。   “在此时说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文柏百思不得其解,顾文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机深沉,在王敦茹和孙显午两党中间走钢丝,闹出那么大的事儿,偏偏王敦茹和孙显午的态度极其暧昧,与其说是气愤,还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雍和帝的态度就更奇怪了,几乎称得上是宠溺。   能如此左右逢源之人,不可能说漏嘴,也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回想起顾文的态度,分明是强调“帝党”二字,像是生怕自己会忽略或者忘记,可这又是为什么?有什么非得在朝会之前强调的理由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文柏喃喃自语,终究还是败给铺天盖地的疲惫,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算了,就像顾文说的,见招拆招吧。”   第二天的大朝会从一开始就火花四溅,可惜李文柏和其他二十几名有功将士被太监安置在侧殿等候,看不到立于帝国顶端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是如何把威严雄壮的朝堂吵成菜市场的。   “臣反对此时发兵!”赵成义气得满脸通红,“陛下,离发兵白夷平叛才不过一个月,国库正是空虚之时,按例秋收之后为准备入冬,各地官员要开始巡视河堤、安抚百姓,国库银两本就已经不够,此时发兵根本是荒谬至极!”   “依赵大人所见,没钱便不能发兵?”镇国公郑烁位列武将之首,此时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匈奴已破五城,距顺天已经不过半月路程,按照顾大人的意思,是要等匈奴人兵临我大齐国都城下,再做打算?”   “还请镇国公不要危言耸听!”兵部右侍郎冯均出班力挺同僚,“匈奴人年年犯边,连下五城虽猛,往年却也不是没发生过,左右抢掠一番便就撤了,又如何会兵临城下?!”   但凡是武人,临战都听不得此种得过且过之言,左龙武卫大将军、领正四品忠武将军沈重当即大怒:“我大齐疆土岂是匈奴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冯大人如此说话,不觉得太过窝囊了吗!”   冯均冷哼一声:“沈将军说话倒是提气,可我大齐的兵马是靠沈将军耍嘴皮子就能调动的吗?人吞马嚼,兵器仪仗,哪一样不需用钱?如今国库空虚,沈将军把银子全花在打仗上,是想让我大齐百姓冻死、饿死吗!”   冯均的话让赵成义微微颔首。   “冯大人此话未免有些过了吧?”贺青这时候也不得不说话了,他扯扯眼皮子,皮笑肉不笑,“按冯大人的说法,大齐腹地安居乐业的是大齐百姓,边疆惨遭匈奴杀戮,日日盼王师而不可得的,就不是大齐百姓了?”   王敦茹和孙显午两人眼皮低垂,安安静静地站在文臣首位,任朝堂吵成一锅粥也不发一言,自有手下喉舌替其发声。   雍和帝端坐皇位之上,居高临下将朝中乱象看得更为清楚,忍不住不断揉捏着抽痛的内心。   很显然,匈奴已经攻破了边疆防线直入内地,若是往年,朝中现在早已是喊杀声一片,文臣们攻击的也只会是武将作战不力,而不会像而今一般众口一词地反对出兵,武将的态度倒是较往年无甚变化,边疆有难便嗷嗷叫着请求出战。   可文臣们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年年征战,国库早已经支撑不住,寒冬马上就要到来,正是各地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翘首以盼中央拨款的时候,放在往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今年各地叛乱尤其多,国库已经十不存一,如果现在再和匈奴来一仗,即使又秋季税赋作为补充,冬季冻死饿死的人,恐怕不会比死在匈奴人铁蹄下的少。   冯均的话,并不完全是危言耸听。雍和帝想到了这里,眉心长皱。   可沈钟等人所言也并不都是气话,当年高祖皇帝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犹在耳畔,匈奴人快马加鞭不过二十天的脚程,如今边关失守,说顺天已经危在旦夕也丝毫不为过,这时候如果缩头怯战,若今年匈奴人野心尤其旺盛,真来个兵临城下,那可是会动摇国本的。想到了这里越发头疼。   眼看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雍和帝有些不耐烦了,当即一拍桌案:“都给朕住嘴!”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众臣工纷纷低头请罪。   觉得再商议也不会商议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出来,雍和帝干脆直接点名:“职方司郎中杜锐!”   排在文官末尾的杜锐闻言出班:“臣在。”   “依职方司探得的消息,前方军情如何?”   兵部职方司总司情报,麾下探子遍布各国各地,是整个兵部里最有刀兵之气的衙门,也是武将们唯一愿意亲近的衙门。   郎中杜锐不过而立之年,各司郎中里只有顾文这个奇葩比他年轻,不过杜锐当年以状元之名从底层干起,一步一步累功升至职方司郎中,虽不比吏部考功司是个人人向往的肥差,但其能力也从中可见一斑。   此时天子问起,杜锐不慌不忙张口便答:“职方司探得,老匈奴王三月前病逝,继任王位的乃是其三子呼延烈,年仅二十一岁,匈奴贵族中多有不服者,今次犯边,似乎就是呼延烈一意孤行的结果。”   “如此说来,这个小匈奴王是想立威?”贺青沉吟半晌,突然抱拳道,“陛下,如今北疆战事吃紧,与其置之不理,让呼延烈凭借战功在匈奴站稳脚跟,不如主动出击,当头给那小匈奴王一棒,把那些匈奴王公贵族的野心给打出来为好!”   冯均立马出班反对,还是老一套的言论——没钱!朝堂再次吵成一团。   雍和帝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   身为年轻时在军营摸爬滚打的马背皇帝,雍和帝当然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但是国库没有钱,这却是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让大齐的将士们空着肚子去卖命,哪朝哪代都没有此等好事。更何况若是没钱,好事也会成了坏事,这事只怕要再想想。   “此事容后再议。”雍和帝长叹一声,他需要时间考虑,“现在,宣白夷平叛之战有功将士入殿,朕要论功行赏!”   来了!   顾文眼睛一亮,头颅微抬,果然看到孙显午的眼中光芒一闪而逝,许多方才还吵得慌的文臣武将也立刻变换了心思,目光望向殿外。   谁也没指望一日之内就能决定出兵与否,北疆战事还有得扯皮,这场变了味的封赏,才是今日朝会的重头戏。   李文柏因为没有功名勋位在身,被太监换上了一席青衫,此时正位列二十余名将士末尾,跟着一起踏入殿中。   “臣等参见陛下!”二十余名年轻将士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   雍和帝当即叫了“平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同样低眉顺目的李文柏头顶。   在一群身着大齐玄色甲胄,威武雄壮的将士中间,文文弱弱的李文柏显得额外显眼。   有功者二十三名,阵前斩敌者有之,运筹帷幄者有之,只身犯险者有之,即使有贺青加成,李文柏的功劳在封赏名单中也只能排在中下,但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   哪怕是论首功的将领心中也很明白,有了京城纷纷扰扰的流言,今日论功行赏的主角除了李文柏再无他人。   雍和帝振奋精神,有了匈奴犯边这么个闹心无比的突发事件,看这些意气风发的将士们的眼神都瞬间温和了许多。   “这便是朕的长矛铁盾,指哪打哪。”心情愉悦之下,雍和帝除了按照早已拟定好的说辞之外,还即兴做了一番推心置腹之言,直听得这般平均年龄不超过四十岁的青年英杰们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回到战场上奋勇杀敌已报君恩,除了李文柏。   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经历过无数振奋人心嘴炮的人,雍和帝在上方唾沫横飞,李文柏心中只是略有波澜,只觉得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共主,口才比现代的总统之流好了太多。   雍和帝的说辞还没有结束,李文柏不着痕迹地抬起眼,仔细观察起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来。   不知是宫廷有特别的保养之法,还是本身就生得得天独厚,岁月在雍和帝脸上几乎没留下太多痕迹,看起来比贺青要年轻不少,郑烁站在堂中,看起来就像是雍和帝的长辈。   但到底是亲历刀光血影,踩着无数人尸首登基的皇帝,雍和帝即使是笑着,周身也充满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强硬气场,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李文柏头顶,其中含义复杂难辨,李文柏心中一凛,知道今日这关或许没那么好过。   此时,顾文昨夜再三强调的“帝党”二字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这大堂之上,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帝党呢?   王敦茹和孙显午傲立前方,顾文垂眸低目位列文官后排,姿态恭敬,存在感却强烈得不容忽视。   贺青一直直视前方,连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堂中正受赏的将士们一些,即使这当堂二十三人全都出自关中军,由贺青一手提拔起来。   “好了,望诸君再接再厉!”雍和帝终于结束了抑扬顿挫的说辞,视线瞥向早已等候在旁的内侍。   这内侍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那从李文柏硝石制冰中得到好处的李内侍,此番第一次见到李文柏,就心生亲近之意,此时见到帝王的眼神,当下会意,摊开圣旨,居高临下地宣布起圣上封赏。   大齐对武将一向大方,在场除李文柏之外二十三人,除了实实在在的兵权之外,还得到了不少金银财宝,尤其是勋位,简直像是不要钱。   终于宣布完前面二十二人的赏赐,李内侍语气一顿,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乐平李文柏创缝合之法、所献口罩助王师大破叛军,又协助辅国大将军抓出敌营探子,令我军最后决战大获全胜,李文柏有勇有谋,赐金五百两、帛百匹、玉璧五十双、明珠二十对、受三转飞骑尉,从六品!”这声音比先前的赏赐都大了不少!   飞骑尉是勋位,为最倒数第三阶,有俸禄而无实职。这样的勋位一大把,当然比不得实打实的爵位或者官位,因为这只是个称呼,也算了官身。   话音刚落,文官序列后方一年轻官员排众而出,怒视前方,声若洪钟:“陛下,臣有异议!”   来了!   满朝文武皆是精神一阵,今日的重头戏!   仔细看去,出班的文官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许迈,雍和帝眼神一凝:“爱卿有何异议?”   监察御史虽只是正八品,然位虽低,权却重,纠察文武百官,可随时随地越级上报,大朝会可位列朝堂的正八品官员,只有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独一份。   顾文眉角微微一动,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淡然。   本以为孙显午至少会找个礼部或兵部人出头,却没想到人直接动用了御史台这群疯狗,而且还是以铁面无私,见人就咬从不挑嘴闻名朝堂的许迈。   这下可有得纠缠了...   “回禀圣上,臣以为,李文柏不仅不可赏,而且要重罚!”许迈高昂起脖子,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凉气概,“据臣所知,李文柏此人所‘发明创造’的所有物事尽皆伪造,乃是威逼利诱原主交出配方所得,此人在广陵横行霸道为害乡里,后欺世盗名妄贪军功,花言巧语欺骗王行之大人收其为徒,如此欺君罔上巧言令色之辈,该当重罪!”   “哦?”雍和帝将目光转移到李文柏头顶,“李文柏何在?”   李文柏抱拳出列:“草民在。”   雍和帝问:“对于许迈所言,你可有话说?”   李文柏义正辞严:“回禀圣上,许大人所述罪状,李文柏万万不敢认!”   “李文柏,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许迈怒喝,“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以传遍京城,就不感到羞耻吗?!”   “回禀大人,李文柏只觉愤怒。”李文柏的目光十分平静,“京城流言一分真九分假,大人只需派人去广陵稍作查访,真相便立刻明了。”   “一分真九分假?”雍和帝兴味闪过,问道:“那一分真是?”   李文柏微笑拱手:“草民的确出身乐平,此一分真。”   竟是将流言甩得一干二净,众文臣纷纷侧目,想看看如此胆大包天的愣头青到底是何人物。   京城群情汹涌,若放在其他官员身上,哪怕位高权重如王敦茹,也必定会先自称罪状,无论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来请罪一番,而后才会一一辩驳撇清关系,哪里会有一言不合就全盘否认的说法?   这不是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吗?   许迈想必也是第一次遇见一点面子都不给的被弹劾者,稍稍一愣,随即怒火更甚:“李文柏!你欺世盗名,仗势欺人逼迫乡间工匠将祖传秘法一一供奉,然后以自己的名义行于市间,早已证据确凿,本官不过给你面子,不愿扫了文人斯文这才没有立刻拿出,你真当本官什么也不知道?!”   这就要对峙了吗?   李文柏嘴角微微勾起,缓缓转过身面对许迈那张血脉喷张的脸,抱拳道:“不知何人胆大包天至此,敢在圣上面前诋毁草民?”   “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许迈一挥袖袍,“陛下,臣作为御史,自从得知此等流言,就日夜不安,只因这李文柏是皇上曾经称赞的人,臣多番查探,想要证实这些流言是污蔑李文柏,可是没有想到……”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   “臣有证人,还请皇上派人前去臣府中召见。”   众人窃窃私语,贺青知道这所谓的证人只怕是完全安排好的,他沉声说道:“皇上安危为重,未查清楚事实,怎可随意让人进宫?”   他这话立刻让同行的武将们纷纷赞同。   许迈一可就想打响自己的名字,他说道:“在场有贺将军这等武将和众多禁卫,还怕区区两三个证人不成,微臣愿以人头担保!”   “准了。”雍和帝想了一下,这李文柏事是小,重点是朝堂几个党派的斗争,他到要看看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说完,他挥手,殿中二十二名有功将士自觉分列两旁让开道路,看向许迈的视线都十分不善。   这些常年战阵厮杀的武人心思很简单,李文柏在军中所作所为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在这些早已把李文柏划为自己人的武将们看来,许迈的指责根本子虚乌有,是公然对关中军的挑衅! 第72章 刀光剑影   不少武将已经在心中暗暗打算, 待退朝之后, 一定要找个隐蔽的地方给这个胆大包天的监察御史套上麻袋狠揍一顿给李文柏出气, 也告诉御史台的疯狗们, 他们可不是那群懦弱的文官, 关中军的人,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反正御史台查文不查武,就算被许迈知道了, 大不了到皇帝面前告他们的御状, 挨上几板子也就是了!   雍和帝一声令下,立刻有金吾卫兵卒领着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大殿之上, 两个老人约摸六十来岁,都换上了觐见皇帝专用的青衫, 远远望见雍和帝的衣角马上跪倒在地, 不住地哭喊:“求圣上为草民做主!”   两人脸上满是皱纹,伏在地面上的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做工所致,朝堂文武转瞬之间就猜出了此二人的身份, 不禁一片哗然,纷纷看向大刺刺站在殿中的李文柏。   许迈指着地上的两人, 眼中满是义愤填膺:“陛下, 此二老就是被李文柏威逼,献出肥皂、硝石制冰配方的工匠!李文柏以他们全家性命相逼,言若不献出些有用的东西,就让他们在乐平县无立足之地, 此二人被逼无奈,才只好献上了珍藏多年的祖传配方。李文柏拿着这些配方大赚特赚,所得钱财竟无一分给他们,二老穷困交加,被臣等找到时,家中都已经揭不开锅了!”   声声泣血字字悲愤,就连当事人李文柏自己都差点相信了这二人的来历,心中感慨着徐迈的本事。   然而很可惜,硝石制冰也好、肥皂也好,虽不是现代社会的专利,然李文柏所用配方知识全部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库,跟大齐土著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而两个老人跪在地上老泪纵横,许迈言辞凿凿满腔悲愤,先入为主之下就连雍和帝也忍不住有了一瞬间的动摇。   “李文柏。”雍和帝问,“真有此事?”   李文柏漠然拱手:“不敢欺瞒陛下,臣并不认识此二人。”   “什么?!”其中一名老者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李文柏,“李少爷,当初您带着家丁猛汉来小老儿家,威逼利诱小老儿交出祖传配方,此事过去还没多久,您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另一名老者也连连附和,众文武都忍不住目露不忍。   李文柏却冷笑:“二位认识李文柏?”   两老连连点头。   李文柏再问:“依你们所言,在下亲自带着家丁去到你们家中,威逼利诱尔等交出那所谓的祖传配方?”   两老对视一眼,继续点头。   “一派胡言!简直不知所谓!”李文柏不屑嗤笑,“若真如尔等所说,在下在乐平已经一手遮天,就连县令大人也不敢为尔等伸冤,想必在下定是家财万贯仆从如云,如此大人物,要亲自带着家丁大手,去一小小工匠家中行威逼利诱之事,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众官员设身处地一想,忽的觉得好笑,心中纷纷点头。能在朝会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就没有揭不开锅的底层官员,代入己身想想,若真要干这等脏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必冒着被认出的危险亲自动手?   顾文的眼底含着笑意,赞叹李文柏的心思灵动,不为表象所牵,能够快速找出对方的破绽,右手手指轻敲左手的手心,若是有折扇在手,此时要敲的就是折扇了。   李文柏趁胜追击:“更何况,在下要真是早早的就家财万贯一手遮天,尔等那些所谓的祖传配方,花钱买了就是!何必还要横生枝节搞什么强取豪夺之事?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贺青一系的武将会意,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顾文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言辞漏洞百出不知所谓,显然不是孙显午能教出来的。   李文柏并不是信口雌黄,此时买卖各式配方者甚多,说实在话,就算是市价最高的物件配方,对他们口中在乐平县呼风唤雨的李家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这...”老人梗着脖子,“李少爷的想法,小老儿怎会知道?”   “此人所言甚是,你李文柏打的什么主意,只有你自己知道!”许迈怒喝,对升上拱手说道:“常言道无商不奸,陛下切不可被此人巧言忽悠!”   明明是根本站不住脚的人身攻击,朝中却又不少文官点头如捣蒜,看向李文柏的视线满是不屑和敌意。   看来要改变商人的地位,任重而道远呐。李文柏暗想,口中分说不停:“好,按尔等所言,在下是盗用了尔等祖传的肥皂配方和硝石制冰法,不知你等谁家研制肥皂,谁家制冰啊?”   右侧的老者颤颤巍巍朝雍和帝拱手:“陛下,硝石制冰法正是小老儿祖上所创秘法。”另一人则是说道,“我家祖上是制作肥皂的。”   雍和帝点点头,挥手示意李文柏想说什么可以继续。   李文柏拱手谢恩,而后对另一位老者言道:“那么,你可能取出配方,与我李家工场的制肥皂配方两相对照?”硝石制冰的方子早在几月前已经由杨县令上了折子,成了大齐的祥瑞,这方子虽说由官家掌控,民间需得官府同意,尝过这冰没有硝石之毒才能够制作,方子并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但是百中也有其一知道,李文柏自然要从制作肥皂这里下手。   “这...”老人面露悲愤,“此秘法小老儿也尚未学会,配方已经被你夺走,李少爷再三威胁决不可留下抄本,小老儿又从何处去找?”   另一名老人也是泪流满面:“陛下!草民的制冰配方也是!”   雍和帝看向许迈的眼光透着不善:“这么说,他们并没有直接证据,信口雌黄污蔑我大齐功臣?”   许迈不慌不忙:“陛下明鉴,臣万不敢凭借此二人一面之词与人定罪,请陛下宣另一名证人上殿。”   雍和帝挑眉,而后道,“宣!”   立刻又有金吾卫领着一中年男子上殿跪下,男子同样被穿上了一身素白长袍,约摸四十多岁,看起来老实巴交,跪下去时膝盖甚至还在微微发颤。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懦弱无害的中年人,李文柏却忍不住瞳孔一缩,此前所有的侥幸心理一扫而光,不得不承认被背叛的事实。   果然是他!   男子倒头跪下:“草民参见吾皇万岁!”   雍和帝点点头,并未叫起,而是看向许迈:“这又是何人?”   许迈胸有成竹地一指:“回禀陛下,此人乃是李文柏设在乐平的制肥皂工场管事,名为周春!”   “周春?”雍和帝重复,“你是李家工场的管事?”   周春畏畏缩缩地点头,余光小心看向李文柏,正对上一双冰寒刺骨地视线,忍不住浑身一抖:“皇上,草民正是周春!”   “陛下,此人原是农人,全家曾在山中遇险,为李文柏所救,见其忠厚老实,便为其安排了工场管事一职。”许迈眼中满是赞赏,“周春原以为遇上伯乐,做事尽心尽力,然而却目睹救命恩人横行霸道之举,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与李文柏划开界限,幸得臣等劝告,此人到底尚未被奸商同化,愿说出李文柏巧取豪夺的事实,并拿出配方作为证据!”   字字句句皆是在赞赏周春的“回头是岸”,李文柏却听得一阵恶心。   这个周春是设在乐平的制肥皂工场管事不假,也确实全家曾蒙李文柏搭救才侥幸留下性命。   正如许迈所言,李文柏见周春忠厚老实,做事又勤恳,可怜之下才给他安排了个管事的职位,原以为救命之恩下周春必定忠心耿耿,却没曾想到是养了个白眼狼,不知是收了对方多少银子,竟然昧着良心回头咬他这个救命恩人。   有一点许迈不曾说出,周春一家曾是农户不假,但广陵土地兼并盛行,周家的土地被一户地主强取豪夺了去,几十亩地一亩也没剩下,钱财也不曾拿到一分,周春求地主收他们一家做为佃户,却因为家中仅剩的壮劳力周春也已经四十多岁根本不堪使用而被拒绝,一家子别无办法,从家中被赶出来,只能沿着深山漫无目的地逃难,遇险时正好碰见李文柏这才得救。   如果没有李文柏,周春一家早就死在深山之中,现在连骨头也不会剩下了。   因周春反应快,还会算账,颇有管理才华,看人的眼光也不错,李文柏就用他做工厂的管事,谁知道竟是他背叛。   周春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只觉侧后方汹涌的怒火快要将他烧穿,心中是又悔又恨。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不愿意背弃救命恩人!   李文柏和周春复杂的心理活动并没传达到雍和帝心中,这位帝王感兴趣的是李文柏如何见招拆招,于是颇为配合地问:“周春,你把制肥皂的配方带来了?”   “是,是的。”周春维持着低着头的别扭姿势,把手伸进怀中,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这就是从那老人家手里夺来的配方,草民愿以性命担保,东家得了这配方就交给草民,让草民按照这上面所记载的方法制肥皂,且再三嘱托对外绝不可泄露...”   雍和帝微微示意,马上有太监下去接过周春手里的草纸呈上。   雍和帝略略浏览半晌,眉头紧皱:“李文柏,这确是制皂之法,一步一步记载得很详细,你作何解释?”   朝中大哗,众文臣看向李文柏的视线愈发不善,武将们也开始有些犹疑。   许迈得意不已:“李文柏!现在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敢如何抵赖!”   顾文微微抬头看向李文柏背影,即使有昨日的夜谈,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此时他的手指已经不再敲动,等着李文柏的回答。   若认真论起来,许迈的所谓“人证物证”其实颇为无赖,两个自称是工匠的老人,一张口就说李文柏强取豪夺;工场管家拿出从东家手中得到的配方,言辞凿凿是抢来的东西。   不管是哪一方,其实都有牵强的成分。   但这个时代并不讲究谁主张谁举证,实地调查也多有水分,如果李文柏不能在朝堂上自证清白,此事定会交由顺天府尹审定,顺天府尹是孙显午的门生之一,真派人到了广陵,当然是想查出什么就可以查出些什么。   要平安度过这次危机,只能想办法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雍和帝的面,证明配方乃是李文柏自己所创。   可这几乎不可能。   工场的配方不可能作假,只要周春一口咬定是抢来的,李文柏是百口莫辩,只能寄希望于顺天府派人去广陵乐平实地调查。   不论信或者不信,渐渐回过神来的众文武看向李文柏的视线就多了一些同情,尤其是王敦茹一系,并未参与陷害的文官,若不是雍和帝在场,几乎就要摇头叹气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被人挖下这么一个大坑。   李文柏静静地站在暴风中央,冷眼旁观朝中的喧闹,直到嘈杂声稍稍降下来一点,才寒声道:“陛下,请准许李文柏与此人当朝对峙。”   雍和帝点头:“朕准了。”心中有些好奇李文柏会说些什么。   “周春。”李文柏缓步走到周春身侧,“你还认识我吗?”   周春浑身一颤:“少,少东家。”   “李文柏!”许迈怒声打断,“你是要当着陛下的面,威逼周春改变证词吗!”   “许大人多虑了,此人改不改证词并无多大关系。”李文柏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周春,我最后问一遍,你呈给圣上的配方,正是工场所用,我‘抢’来的法子?”   周春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最终仍只是吐了个“是”字。   李文柏又看向自称配方原主人的老者:“老人家,你此前应该确认过周春手里的配方,是你祖传的配方没错?”   老者疑惑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犹犹豫豫地点头。   自诩周春保护着的许迈忍无可忍插在李文柏和周春之间,双目气得通红:“李文柏!这是大齐朝堂,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乐平县!”   “在下不敢。”李文柏半点和许迈争辩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转向雍和帝的方向,郑重一拜,“陛下,草民请当众制皂!”   “既然周春所言配方是李文柏所抢,所谓原主也以确认其准确无误,那么按照这份配方,定能制出比之李家工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肥皂,草民斗胆,请陛下召皇家匠人上殿,在周春及二老的指导下制皂!”   顾文眼睛一亮,瞬间明白过来李文柏的意思。   这小子,肯定是在配方上面做了手脚。   周春虽受人所迫,但也不蠢,当即一惊:“东家,你在配方上动了手脚?”   李文柏竟是微微一笑,对着周春说道:“原主就在此地,我如何动手脚?你如若担心,自可请原主再次查阅确认!”   只凭着周春的话,朝堂之中还有谁不明白的?且静静听着,端看圣意。   雍和帝从善如流,命太监将草纸交到那老人家手上:“你看看,此配方可是你祖传的那份?”   老人也不傻,接过配方就准备说是假的,但一抬头,正对上李文柏高深莫测的瞳孔,一句话哽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当然不懂什么制造肥皂,李家工场严格按照流水线生产,各项生产工序之间严格保密,上面的人没办法,才找了他来充数,怎么可能知道这配方究竟是真是假?   虽然初看李文柏的态度,像是在配方上动了手脚,但如果他没动呢?如果只是引导他们出错的障眼法呢?   按理说上面的行动一直隐秘,就算是李文柏在听到书院流言之前也并不知道已经被盯上,他哪里来的时间回去乐平动手脚?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老人看向周春,却见对方也是一脸不确定。   再看向上首的王敦茹,老相国满脸严肃,根本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没办法,老人只好求助似的看向了身旁的许迈。   许迈惊疑不定,对于配方之事他一窍不通,在场之人唯一真正接触过配方的只有周春,想来作为李文柏最信任的工场管事,负责利润最高的肥皂工场之人,周春应该能辨别李文柏所言的真假。   于是,问题便又回到了周春身上。   周春看看老头又看看李文柏,似乎想在对方脸上寻找答案。   雍和帝不耐烦地呵斥:“快说,这配方是真是假!”   周春脸色一白,平民百姓的他此生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乐平县令,哪里受得住雍和帝滔天的龙威?   回想起来,工场确实在正常运转,配方是自己利用管事身份暗地里把各个工序组合起来所得,且直到被带入顺天为止李文柏并没有派人与自己联系过,想来李文柏再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在最开始就在工场里做手脚!   思及至此,周春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老者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地检查了遍草纸上所写的内容,然后高声道:“皇上,这配方确是草民祖传之物!”   李文柏当即抱拳:“陛下,既然如此,草民请当场制皂!”   “荒唐!”一白发苍苍的官员颤颤巍巍出班,枯草似的手指直指李文柏的鼻梁,双颊气得发青,“朝堂是何等地方,怎容得你个商人如此放肆!案件是否冤屈自有当值衙门审查定案,陛下纡尊降贵过问几句已是对你大大的宽容,你怎可大放厥词说什么当场制皂,分明是藐视朝堂!”   没想到这当场突然出来个卫道士,李文柏回头,抱拳就要反驳,突然见到顾文暗地递过来的眼色,心下明了,微笑着闭上了嘴。   只见顾文笑嘻嘻地出班一步,先是端端正正朝雍和帝行了礼,然后转身面对那出声的老官员:“方大人,您这话可就错了。”   出来的是太常寺少卿方彦明,太常寺司宗庙礼仪,属于清贵之职,贵则贵矣但没有实权,向来是安置那些老顽固卫道士的地方。   身为礼法的忠实捍卫者,方彦明自然看这个玩世不恭的考功司郎中是一百个不顺眼,当下眼皮子一拉:“顾郎中有何指教?如果是想维护你的师弟,可要想好了!”   顾文笑得眼睛弯弯:“下官不敢,敢问方大人,李文柏为何上殿?”   “这是什么问题!”方彦明不耐皱眉,“自然是因为贺将军认为其在白夷之战中有功,上来领赏!”   “原来方大人知道啊。”顾文眼中透出疑惑的光芒,“下官斗胆,再问方大人,若就此将李文柏收押顺天府,勋位赏赐该当如何?”   方彦明冷哼:“自然是暂扣,待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方大人的意思是说,若将李文柏押送顺天府候审,百姓无知,自是以为陛下已经定了李文柏的罪,万一再查出李文柏实属冤枉,再把赏赐给摁回去,陛下颜面何存?方大人,君辱臣死啊!”   “强词夺理!”方彦明更气,“顾郎中,休要给本官头上扣帽子!正是因为要顾忌陛下颜面,才不能让这个区区商人喧哗朝堂!又是工匠又是管事,本就已经是大大的不敬,现在居然,居然还要搞什么当场制皂?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方大人言重了。”顾文面对方彦明,拱手向雍和帝,“陛下既然已经发问,自然就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若李文柏有罪绝不姑息,若无罪,也绝不会委屈我朝功臣之意,方大人百般阻挠,是觉得陛下昏庸,无法查明事实,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不愿让李文柏自证清白,非要将其打成有罪之人呢?”   “你!”方彦明气得手指颤抖,“你信口雌黄!”   “好了,二位爱卿无需再争吵。”雍和帝淡淡开口,“方卿,顾卿所言不差,这事儿朕既然管了,自然不可半途而废,来人,去找几个手巧的皇家工匠上殿制皂,众位卿家正好也开开眼界。”   “陛下!”方彦明还欲再言,雍和帝神色一冷,“方卿,你果真是觉得朕昏庸无道,不如顺天府尹清正贤明吗?”   方彦明脸色一白:“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雍和帝凝声道,作为大齐最为“离经叛道”的一任皇帝,他早就看太常寺这堆老臣不爽很久了,简直就是大齐的毒瘤!   皇帝发怒,方彦明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再继续劝说,只好狠狠瞪了李文柏和顾文一眼,一挥衣袖退下。   顾文恭恭敬敬给雍和帝施了礼,也退下了。   孙显午站在王敦茹身后,暗骂这方彦明简直愚蠢至极!明知当今圣上最烦以礼法说事儿之人,偏偏在这么个时候来一手,除了让圣上在感情上更加偏向李文柏以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李文柏高声谢恩,再次感叹还好自己顾文这么个“后台”在朝上,不然刚刚方彦明发难,他若以白身反驳,必定做不到顾文这么掷地有声,后果很可能是雍和帝和个稀泥,交由顺天府处置,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贺青,贵为二品辅国大将军,这时候若站出来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百姓发声,只能起到反效果。   没见王敦茹和孙显午从始至终都安安稳稳站在那里,冷眼旁观从未出过一声吗?现在不过是蟹兵蟹将吐吐口水,还用不着这些大佬上场。 第73章 虎毒食子   雍和帝发了命令, 守在殿外的內侍和金吾卫领命立刻狂奔出宫, 皇家工匠就居住在皇城之内, 此时应该还在将作监劳作。   早在李文柏毫不犹豫请求当场制皂之时, 周春便知道大事不好, 如果配方真的没有问题,李文柏应该会另行他法才对,可态度如此坚定...   知道周春在想些什么, 李文柏心中冷笑不已, 当初为防商业间谍才设下的陷阱,没想到最终却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很快, 三个中年工匠便被带上了殿,与此同时的还有制皂所用的一系列工具。   雍和帝挥手:“去吧, 教教他们怎么制皂。”   周春和那老人从未亲自动过手, 又何谈教导?只得说:“皇上,只要按草民的配方制皂,便会万无一失。”   两工匠便在雍和帝的示意下从地板上爬起来,接过老人手里的草纸, 顶着脑袋低头研究一番,然后跪地施礼:“陛下, 臣等已经记住配方步骤, 可以开始制皂了。”   雍和帝问:“可有把握?”   工匠为难:“启禀陛下,此法臣也只是有所耳闻,从未亲手实践过,只能按部就班按照配方行事, 不敢保证。”   雍和帝反而很满意:“动手吧。”他看得出来这二人不曾说谎,不敢保证,正说明带上来的人没有和谁串通一气。   李文柏也心中安定,手指敲在手心之中。   “陛下,请稍待。”工匠施礼,方法本就很简单,按部就班,很快就只等皂液凝成,就可算大功告成了。   朝中百官曾见过硝石制冰,那时候堪称神来之笔,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祥瑞。此时纷纷伸长了脑袋看热闹,许迈虽从始至终一副不屑的模样,到底也还是好奇,忍不住用余光关注起盆中的情形来。   只见皂液凝固,徐迈不由得一喜。   再看李文柏,却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雍和帝也忍不住瞪大眼,只可惜这肥皂看起来凝固被人拿起来的时候,却蓦地散开。   周春见状面色渐渐发绿,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如果这方子是对的,此时应该是凝结成成块的肥皂才是,而不是不成形的散开,只是,李文柏究竟如何做到的?他明明已经通了所有的关节,把所有的环节都想法子汇集在一起。   雍和帝此时也反应过来几分,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老人吓得一颤,纷纷求助地看向周春。   李文柏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冷笑道:“怎么,不是你的祖传配方吗?陛下问话,为何要去看周春?!”   “皇上!”老人一抖,面色发白瘫软在地,嘴里喃喃直语,“不对,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对!皇上!是李少爷动了手脚!在配方里动了手脚!这肯定不是真的配方!”   “哦?我动了手脚?”李文柏冷笑说道,“从始至终,我连碰都未曾碰过那草纸一下,你再三检查无误,我李文柏莫非会什么妖法,能隔空在配方上做文章不成?”   “这...”老人哑口无言,只吓得浑身不停发颤。   两个工匠对视一眼,伸手探了探,而后抱拳回报:“陛下,这最后没法成形。”   “很好,你们下去吧。”雍和帝不再管缩成一团的三个“草民”,而是看向许迈,“许卿,朕需要一个解释。”   许迈此时也是紧皱眉头,心中疑惑不已,忍不住质问:“周春,这是怎么回事!”   周春此时却反而完全冷静下来,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闻言微微一笑:“大人,您也都看到了,按照这配方无法制皂。”   “陛下!”李文柏拱手行礼,“看来那老人家的祖上,应该不会什么肥皂制法,硝石制冰也是无稽之谈。”这皂液无法成行,是他在意料之中,肥皂价格不高,但是因为家家户户都用得上,可以说是一笔让人眼红的技艺,李文柏在一开始的保密上着实下了功夫。皂液无法成形就出在最后的容器上,工厂里的方子,最后一步的时候,纯碱用的少了,只有加上用了纯碱的特制容器才能够顺利凝成肥皂,那容器是他另外开辟场地让人制造的,周春如果在广陵用了那特质的容器,当然可以顺利制作出肥皂,但是离开了广陵,少了那最后带着纯碱的容器,在这金銮殿上,就无法顺利制作出肥皂了。   许迈一倒吸一口凉气,见雍和帝面色不善立即跪地请罪:“臣有罪!”   雍和帝紧皱眉头,看向许迈的视线渐渐变冷。要说许迈是受何人指使,应该不太可能,众人皆知即使是在御史台之内,许迈也是有着“疯狗”之称的。   王敦茹一系、孙显午一系,甚或是与世无争的其他无派系官员,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只要掌握证据就会毫不犹豫地参上一本,也因此几乎把朝中上下得罪了个遍,因为嘴上不饶人连武将们也不喜欢他,所以倒在他手下的官员不少,却连续五年被摁在正八品监察御史的位置上没能上升一步,乃是真真正正的“孤臣”。   这种人,或许会被利用,但不会屈服,亦不会同流合污。   朝廷需要这种人的存在,这也是不管多少人想要置许迈于死地,雍和帝都没夺了他官帽的原因。   可今次之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莫非许迈...   不管是装的还是投靠了什么人,如果此人不再是不偏不倚的“孤臣”,就无法再做皇帝手中的刀,自然也就没了继续存在的价值。   雍和帝语气渐凉:“许迈,到底怎么回事?”   “臣...”敏感地察觉到雍和帝话音里的杀机,许迈心下一凛急忙解释,“陛下,臣也不知!实是几日前这两个老儿和周春告上门来,臣不查之下信了他们的话,这才...”   许迈不蠢,之所以在朝中肆无忌惮是因为知道雍和帝的态度,知道皇帝正需要他这种人的存在,可这么做的风险也是极大的,身家荣辱全系于皇帝的心情身上,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失了圣眷,他为官多年得罪了这么多人...   想到失宠的后果,许迈身心冰凉,暗暗把信誓旦旦说证据确凿绝不会出事的人骂了个遍,身后也起了细细的一层冷汗,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汗湿了中衣。   李文柏也察觉到了皇帝态度的变化,似乎并不只是要查知真相,于是默默地低头闭上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朝堂之争,现在的他表现得越没有兴趣越好。   果然,雍和帝看向李文柏的视线温和了些,转而看许迈时却更加火冒三丈:“他们一介无知草民,告状喊冤不去顺天府衙门,却去找你这个监察御史,许迈,你莫非以为朕已经老眼昏花,随便什么胡话都能被忽悠了不成!”   “臣不敢!”许迈一脑袋磕在地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听着就让人心惊,他颤抖着嗓音解释,“臣是真的收到揭发信件,上面将李文柏一条条罪状列出,并说乐平县和广陵府衙门都不管,不得已才求到京城,听人说通过臣可以告御状,信上再三强调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臣想到今日李文柏竟就要论功受赏一时激愤...陛下!臣不敢谎言欺骗陛下,所言句句是实啊!”   “来信?”雍和帝冷哼一声,显然并不相信这等说辞,“信呢?不会告诉朕在家中没带吧?”   “带了,带了!”许迈再顾不得颜面,慌忙从官袍中拿出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封,“臣想着今日说不定能用到,便特意带在了身上。”   见许迈真的掏出了一封信,雍和帝面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示意內侍下去将信拿来,同时余光观察着百官反应。   李文柏也暗暗看向孙显午的方向,可惜其人背影仍然挺拔,从背后实在看不出什么。   一目十行浏览完信件,确实按许迈所说将李文柏条条罪状列举得十分清晰,就连市井流言也都写了上去。   雍和帝面色变淡了些许,换上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许迈,你个堂堂监察御史,职责是替朕监察百官,怎么还管起民间案件来了!还如此糊涂,信上怎么说你就怎么信?都不曾要来配方亲自实验实验吗!”   “臣知罪!”察觉到雍和帝语气的变化,许迈重新将头磕在砖石上,额头虽疼,心中大石却缓缓放下,虽然还是可能受到责罚,但只要圣眷未失,御史台的官员不受吏部制衡,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知道此信是什么人寄的吗?”雍和帝沉声问。   许迈面色羞愧:“启禀陛下,据臣家下人所言,此信是从臣的门缝中塞进来的,并不知是何人所送...”   “你啊...好了,罚你在家思过半月,罚俸一年!”雍和帝挥挥手示意许迈快点滚蛋眼不见心不烦。   恨铁不成钢是真的,从许迈的态度来看,就知道朝中这些文官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了什么地步,明明只要稍作实验就知真假的事情,偏偏还给闹到了朝堂上,如果不是他允许李文柏当堂对峙,最终或许还真就会造成一桩冤案,白白损失了一个人才。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写这封信的人对朝中风气心知肚明,漏洞如此之大,却敢肯定许迈绝对发现不了。   雍和帝视线侧移:“孙显午。”   孙显午侧步而出:“臣在。”   命随身內侍将信件交到孙显午的手中,雍和帝沉声问道:“吏部总司百官,你可能看出这信上的笔迹?”   李文柏闻言一愣,意外地看向雍和帝。   他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查明自己无罪也就罢了,毕竟朝中势力盘根错觉,没必要为了自己一个白身把事情闹得多么严重。   可看这架势,雍和帝是真准备一查到底?   当然不是。   看出自家小师弟的心里活动,顾文暗笑,李文柏还是太年轻,对朝中这些弯弯绕绕并不熟悉。皇帝要的从来都不是真相,怎么把这件事利益最大化,才是雍和帝考虑的事情。   孙显午恭敬地接过信件,先是草草浏览一遍,而后面色渐渐沉重,仔仔细细观察一遍,最后表情变得青白,凝声道:“陛下,臣确实认得这信上的笔迹。”   感情转变过程之流畅,让在侧后方一直默默观察的李文柏叹为观止,这演技,在后世都可以竞选金马奖影帝了!   可李文柏不甚明白,为何要承认?顾文却在后方冷笑,这个孙显午,果然在这里留了一手。   雍和帝讶然:“哦?是朝中何人所写?”   满朝文武瞬间将目光集中在孙显午身上,生怕这位捉摸不透的吏部尚书大人一气之下将自己拖下水。   孙显午满面惭愧:“启禀陛下,此乃微臣幼子孙平所写。”   “什么?!”   “是孙尚书的儿子所写?!”   “孙尚书疯了吧,这事儿作甚要承认?”   “匪夷所思...”   话音一落,朝中窃窃私语之声瞬间嘈杂起来,雍和帝猛咳一声才止住:“孙卿,这是你儿子写的?”   “正是。”孙显午躬身,“此信上笔迹却为犬子亲手所写。”   李文柏有些惊疑不定,孙显午这是何意?他本以为孙显午要么会装傻到底,要么干脆拿人顶锅,为何直接把孙平扯进来?这样他自己不也难逃其咎吗?   顾文看向孙显午的眼神凝重几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个孙尚书,还真是头狠毒的老虎...   雍和帝也很意外,试探道:“你是说,孙平便是那陷害李文柏之人?却是为何?他二人有什么过节吗?”   孙显午面上满是沉痛:“回陛下,臣忙于公务疏于教导,家人又把幼子宠得无法无天,把孙平生生养成了个纨绔,臣有罪,犬子做了如此大事,臣却不知道究竟为何...”   殿中一片寂静,雍和帝问道:“这...诸位爱卿怎么看?”   孙系一派的官员静默无声,只有零星几个小官站出来表示小辈之间的玩闹无需太过在意,想必都是受了什么指示。   兵部右侍郎冯均此时突然站出来,高声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若大事化小,未免寒了朝廷有功之臣的心,应该将孙尚书之子孙平唤上殿来,问个清楚明白,也好为李文柏正名!”   众所周知冯均是王敦茹的人,此时落井下石再正常不过。   只是一个学子,冯濬心中摇头,今日里让工匠来朝堂已经是破例,若是再唤孙平,朝堂成什么了,只是……目光触及到孙显武,心中忽的一动,虎毒尚且不食子,孙显武竟是毫不犹豫推出了自己的儿子,心中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叹,也想见见这位孙平,于是问:“孙卿,你意下如何?”   孙显午显得十分平静:“陛下,臣没有异议。”   “既如此。”雍和帝点头,“来人,宣孙平入殿!”   朝中有人发出些许动静,请工匠到朝堂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唤孙平?克制的目光落在李文柏的身上,一切皆因此子而生。   殿外值守的金吾卫暗暗叫苦,今儿个这是怎么了,简直要跑断腿!   朝中形势急转直下,方才还在众口一词逼问李文柏,现在却变成了要讯问孙平,这要是真问出什么来,孙显午最低也是个教子无方之罪啊!   冯均略显得意地望向他的座师王敦茹,赞赏的目光没得到,却只对上了赵成义冰冷的视线。   冯均心下一颤,茫然看过去,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这时候不正是落井下石,让圣上对孙显午不满的最好时机吗?   蠢货!   赵成义心中暗骂,朝中右相的势力本就太大,一直稳稳压过孙显午一头一党独大,风头这么盛,这段时间因为各项政令本就强势过头,甚至和圣上起过几次冲突,圣上难道就不会忌惮?   他本来就要出列奏请圣上下旨训斥孙平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好,谁知冯均这个愣头青突然蹦出来。   这下好了,本来事情没多大,也不是原则性的问题,是向圣上示弱的好机会,全给这小子给毁了!   这么一闹,之后不知道要多少找补才能挽回圣上的忌惮之心。   朝堂之上人心各异,李文柏却突然变成了最为悠闲的那个,反正他的清白已经证明,也不会贪心到以为雍和帝会为自己出头处置朝中大员,此时只要看戏就好了。   顾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当头给这个小师弟一棒。   看什么戏,这是争取圣眷,简在帝心的好机会啊!反之一句话不慎...   也许是顾文怨念的眼神太过尖锐,李文柏只觉脖颈一凉,昨夜顾文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帝党!”   莫非就是在为了现在这种局面做准备?   是让自己在雍和帝面前示弱,表示愿为圣上分忧,还是让自己一硬到底,展示只忠于圣上,其他的谁也不怕?   ***   京城的土地,越靠近皇城地价越高,居住的人身份自然也就更高贵,到了孙显午这个地位,几乎一户就能占据整条巷子,是以非常好找。   负责拱卫京城的金吾卫对朝廷官员的居所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无需通过顺天府协助查找,熟门熟路地就敲响了孙府大门。   说来也巧,明明是书院正在上课的时辰,金吾卫却很容易在孙府找到了躲在房里的孙平,并在孙府上下责怪的目光中把这位小少爷请到了皇城。   比起前些日子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孙平虽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整个人却显得阴郁了许多,路上不发一言,嘴角一直挂着嘲讽的笑容,似是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的遭遇。   虽然不受宠,但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的儿子,孙平尽管未曾考上过功名,但身上还是有着二转云骑尉的勋位,是以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学子袍便直接上了殿。   到了殿上,孙平熟稔地倒头就拜,表情异常平静,从始至终没有看孙显午一眼。   孙家幼子不受宠是在上层圈子中人尽皆知的事情,雍和帝也并没感到多么奇怪,开门见山问道:“孙平,写信给许迈,陷害李文柏欺世盗名之人,可是你?”   孙平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叩头道:“回禀陛下,正是学生。”   这下,满朝文武看孙显午的眼神都变了。   雍和帝看着地上伏着的孙平,眼神微微眯起,“为何这么做?可知子虚乌有陷害对朝廷有功之士,可是重罪。“   “学生知道。”孙平道,“只是李文柏此人行事张扬,明明不过是个商人之子,却在书院如此嚣张。学生犯下大错,还请圣上责罚!”   雍和帝目光转向孙尚书:“孙显午,这就是你教得好儿子。”   孙显午满面愧疚:“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这孙平显然是被当做了弃子,冯濬心中一动,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对李文柏说道,“李文柏,你觉得应当怎么罚他?”   李文柏莫名被叫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本能地余光看向后面的顾文,却见顾文头颅微垂直视前方,半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你看他作甚?”雍和帝失笑,“又不是科考殿试,还需要求助师兄?尽管说,你差点就受了不白之冤,你说怎么罚朕便怎么罚!”   “陛下不可!”   “陛下!”   “陛下三思啊!”   一众文臣哗啦啦出列一片,都是被雍和帝的心血来潮吓白了脸。   皇帝金口玉言,要是这小子是个不识相的愣头青,得理不饶人,非得让陛下重罚怎么办?   孙平一个无甚作用的纨绔子弟倒也罢了,孙尚书乃朝廷重臣,怎么可以为了这么芝麻绿豆大点事受罚?不怕群臣寒心吗?   群情汹汹之下,李文柏福至心灵跪倒在地,感动道:“陛下大恩草民谨记在心,能自证清白已是大幸,万不敢得寸进尺,何况大齐自有律法在此,哪轮得到草民大放厥词?”   雍和帝略一沉吟便道:“书院本应当是清净之处,孙平如此行事……”摇摇头,“朕觉得,今后书院就不必去了。触犯大齐律法,着顺天府收押,按律处置,你可有不服?”   “臣惭愧,替犬子谢过圣上隆恩!”孙显午低头。   孙平伏首:“谢主隆恩!”   话音刚落,自有门外的金吾卫上殿将孙平带了下去,雍和帝顿了顿,又看向孙显午:“你身为吏部尚书,本应为百官做好榜样,然却教子无方险些酿成大错,罚俸三年以儆效尤,你可服气?”   “臣知罪。”孙显午说,“谢陛下隆恩。”   雍和帝点头,看着殿上抖成一团的周春等人,大手一挥:“来人,将这些刁民也一并押送顺天府受审!告诉顺天府尹,此等刁民决不可轻饶!”   “是!”金吾卫大喝一声,驾着瘫软在地的三人就拖了出去。   雍和帝快刀斩乱麻将事情尘埃落定,孙显午面上不显山漏水,心里却有些凝重。   他把孙平推出来可不止是为了当作挡箭牌,原本打算借此机会狠狠坑王敦茹一系一马的,但没想到雍和帝根本不给众人说话的机会,唯一一个出头鸟冯均刚开口就被打了下去,小事化了,似乎真的就只是他教子无方而已。   皇帝既然已经下达了处置,此事自然告一段落,雍和帝显然还有话要说,“李文柏,朕还有话要问你。上京不过旬月,入学更是不过数日,是怎么就惹到孙平头上去的?” 第74章 风光   “这...”李文柏皱眉, 极其隐晦地瞟了赵成义一眼, 发现对方也正用余光看着自己, 不由得心头一紧。   要实话实说与赵旭之争夺名额, 致使其在考试中丢脸的事吗?   此事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人知道, 孙平他们或许从赵旭之口中听到了些皮毛,但具体情形,想那赵旭之也是不敢说的。才过去没多久, 看这样子, 应该是尚未传到雍和帝耳朵里。   想来也是,不过是小辈的小打小闹, 皇帝日理万机,要是连这等事也要时时关注, 恐怕早就过劳死了。   那么, 在雍和帝可能并不知晓的前提下,要实话实说吗?   此事并不怎么光彩,说出来可算是打了赵成义的脸,孙平之事他恐怕已经将孙显午得罪了个彻底, 赵成义是右相党的左膀右臂,得罪他等于得罪王敦茹, 如此一来, 几乎就等于把文官得罪了个遍,得不偿失。   思及至此,李文柏张口道:“陛下...”   刚说了两个字,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胸中闪过, 顾文凝重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李文柏硬生生将快要脱口的话转了个方向:“陛下,草民的确不曾得罪过孙小少爷,但或许得罪过孙小少爷的友人也说不定...”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除了顾文之外,他又想到了电视剧那些自主主张的炮灰们,明明在皇帝什么都知道的情况下,还上串下跳,试图隐瞒,他还不如说大半的实话,只替赵旭之的事遮掩一二就行了。   “哦?”雍和帝颇感兴趣,“何意?”   赵成义眉心微微皱起,看着李文柏愣头愣脑的模样,担心他说了赵旭之的事。   李文柏看也没有看赵成义,张嘴就将当时的事情说了出来:“陛下,草民入学之时曾与赵大人爱子赵旭之少爷争夺入学名额,草民老师为表公平,特地为草民二人设置了入学考试,李文柏不才,得老师厚爱收为学生,赵旭之少爷所作之文...较为平庸。”   “平庸”二字出口,赵成义心中一松,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对李文柏选择了隐瞒自己儿子抄袭的事放下了心来。   无论是赵成义还是李文柏,都以为雍和帝尚且不知道书院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李文柏,不知道他的《十思疏》早就被王行之献宝似的交给了雍和帝。   至于赵旭之作弊之事,雍和帝当然心知肚明,不过是因为觉得此事不甚严重才没有过多追究,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赵旭之抄袭的事若是落在文人那里,只怕这辈子都要背负这样的名头,只是教子不利,雍和帝懒得去管臣子的那些家务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顾文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是知道的,但猜到今日雍和帝会用此事来试探李文柏后,便不能直接告诉这位小师弟了,只能间接地“警告”一二,希望李文柏不要让他失望。   还好,这关算是过去了。   雍和帝故作好奇道:“哦?这么说,你所作之文,便不平庸了?”   李文柏干笑,难道自己说自己文章还不错?   冯濬瞧着有趣,从鼻腔里轻轻笑了一声,也没有为难李文柏的意思,喊道:“顾文!”   顾文上前一步:“臣在。”   “李文柏是你的师弟,他写了一篇如何精彩的锦绣文章,才让王行之那般眼高于顶之人都愿意收他为徒,你想必是知道的?”想到了那篇十四疏,心情霎时间就愉悦了不少。   王行之虽为国子监祭酒,按品级是应该参与大朝会的,但此人一心学术对政事从不过问,比起在朝堂观赏菜市场吵架,更喜欢待在书院里教书育人,这次朝会理所当然地又称病告假,众人也都习惯了。   顾文拱手:“启禀陛下,臣的确曾有幸拜读过师弟入学时的高作。”   “哦?”雍和帝问,“可还记得?”   顾文回答:“当然记得。”   众臣茫然四顾不知所谓,明明前一刻还在就如何处置孙平剑拔弩张,怎么这话头一转,突然要鉴赏起李文柏所写的文章来了?   李文柏垂手而立,猜到了接下来的走向,面上有些发红。   顾文倒是怡然自得,似乎对能在此处展示他那小师弟的文章十分骄傲,略微拱手施礼后张口就来:   “《谏圣上十思疏》...”   一条条一款款,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饶是雍和帝私下里已经读过多次,再听来还是觉得振聋发聩。手指轻敲龙椅扶手,眼睛微微眯起,询问李文柏,主要也是想要引出这一篇《十思疏》,如此好文,若是藏于御书房只有他品鉴太过可惜。大道相通,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若是可做到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则可拱手而治。   第一次听到的文臣武将更是惊讶,不敢相信这竟是一位不及弱冠,出身商贾之家的少年所作。   武将们不知所谓,只觉得听起来热血沸腾,文臣们却听得异常专注,到重点时还忍不住频频点头,互相交换着惊诧的眼神,只觉站在殿上的不在是个浑身铜臭味的商贾子弟,而是为饱读圣贤书,矢志报国的未来栋梁。   王敦茹和孙显午也是初次听到,也都不禁看向微低着头的李文柏,当然不仅是惊讶于文章内容,更多的还是没想到圣上会厚待此人至此。   顾文的朗读声还在继续,李文柏低头盯着地板,平静之后,心中依然是感慨万千。   雍和帝这一问意味非凡,或许本心只是为了点拨朝堂里的文武百官,但也给了他极大的好处。这是在大朝会上为他正名,不仅是清白,更是文采和才能。没有比这更直白的重视了。   古板刚直如方彦明,眼中都闪烁着不可置信,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人。   能写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谏文之人,怎么可能会和那些唯利是图,阴险狡诈的商人们一样?这分明就是大齐朝未来栋梁的模样啊!   顾文谦卑拱手:“陛下,臣背完了。”   “好!好一个《十思疏》!”雍和帝朗声大笑,“听得朕都忍不住躬身自省,恨不得将这“十思”背下。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今后朕要常常反思,常常十思。”   李内侍机灵跪下,朝堂之中霎时间便是众人跪下,激荡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响彻于金銮殿上,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豪情激荡。   文臣想做到智者尽其谋,武将想做到勇者竭其力,这位雍和帝不同于前朝的帝王,也不同于先前的帝王,他们生在盛康之时,君王智勇双谋。   李文柏也跟着跪下,跟着俯首,心中明白,这边是雍和帝让顾文念十四疏的缘由了。   “诸位爱卿平身。”雍和帝说道,又对着李文柏含笑说道,“好一个英才,朕没有看错人!”   李文柏闻言起身,微红着脸低头行礼:“陛下谬赞,草民惭愧。”心中觉得受之有愧,又觉得,若是雍和帝如同李二一样,日省吾身,也算是这篇《十四疏》物尽其用了。   “有什么好惭愧的?朕说你是,你就是!”雍和帝大笑两声,对着李内侍笑了笑,“再宣一次李文柏的赏赐。”   內侍重新宣读圣旨,飞骑尉的勋位稳稳落在李文柏的头上,此次反对的视线淡了许多,更多的是探究,显然一席“十思疏”让李文柏在这些眼高于顶的文官心中有了些许地位。   王敦茹想起赵成义的劝说,对李文柏又更加满意三分,打定主意要趁着科考前不到两月的时间将其收归麾下。   收拢人心只能雪中送炭,越早越好,若等到科考结束,李文柏高中进士,那时再递上橄榄枝可就晚了。   在王敦茹看来,没想过李文柏会不中的情况出现,毕竟能够做出这样的锦绣文章,定然是高中一甲的!若是李文柏知道王敦茹所想,只怕会汗颜不已。   李文柏领赏谢恩正准备和众将士一道退下,雍和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李文柏,此次匈奴犯边连下五城,边关军情紧急,你对此有何看法啊?”   李文柏一愣,不解地抬头看向御座。   雍和帝笑:“不必有何忌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朕也不怪你。”   李文柏脑中思绪电转,余光突然注意到一直没有动静的贺青后脑勺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心中立马雪亮,苦笑道:“陛下,草民才疏学浅,只知经商之道、诗书文章,对兵事真的一窍不通,绝不敢贸然插嘴国家大事。”   雍和帝盯着李文柏看了半晌,直把人看得头颅越来越低,突然笑了:“行了,朕也知道是难为你,不懂就不懂,回去休息吧,跟着王行之好好学,希望能在殿试上看到你。”   “谢陛下鞭策!”李文柏舒了口气,连忙退了下去。   虽不知道雍和帝刚才的试探是因为什么,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没有及时看到贺青的动作,他说不定就真的说出些什么。   但从雍和帝之后的反应来看,如果他真的选择发表了意见,得到的,恐怕就不是这一句轻飘飘的鼓励了。   他如今得了一个爵位,难道就可以高谈国事?他自称学生,也只是一个学生罢了。   经此一役,李文柏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京城党争已经渐趋白热化,像他这样的小虾米如果不自量力在此时跳进去,恐怕唯一的后果,就是被大浪卷得体无完肤。   推出了金銮殿,回首雄伟的皇城,李文柏暗下决心,若有幸今科得中,不管其他人如何劝说,一定要想办法远离这京城是非之地,外放地方积攒力量才是正道。左右逢源如顾文在朝堂上都如此战战兢兢,他可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兴趣。   李文柏笑着挥别众位将士,登上贺府早已经等候在皇城外的马车,心中暗想。   观雍和帝所作所为,这个上位不正的皇帝,绝没有贺青和王行之所说的那样英明,伴君如伴虎,在有足够力量自保之前,还是跑得越开越好。   ****   此后的几日过得十分平静,不知是前日的朝会是否达成了什么决定,总之贺青和贺飞宇近来在军营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而李文柏的课业也越发繁重起来,有时三五日过去都没能照上一面。   或许是李文柏的起点实在太低,王行之放弃了让他跟大课的打算,专门在书房开了小灶,此前书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圣上赏识李文柏的小道消息也悄悄传了开去,学生们竟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就算不服气,也没再找麻烦。   孙平那前车之鉴还没过去多久呢,吃饱了撑的才会跟山长的学生过不去。   一晃半月过去,李文柏在王行之堪称变态的鞭策下进步飞快,原先惨不忍睹的策论也渐渐步上正轨。   王行之原本都已经要放弃李文柏,准备让他参加下一次的秋闱,看他的进度,这一次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商贾出生,还是早些考中为好,故而对李文柏的鞭策越发严厉,心中也是可惜,这李文柏若是年少的时候就有名师教导,只怕秋闱、春闱成绩比顾文还要好上一些,也不至于先前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还是靠贺家,才得到监生名额。   这日,到了下学的时辰,王行之敲敲埋首念书的爱徒头顶:“回去休息吧,须知劳逸结合,揠苗助长反而不美。”   “是,老师。”李文柏抬起头,半月的时间让李文柏改变很大,更多了些书卷气,说话也习惯性开始引经据典,距离世人眼中标准的读书人越来越近。王行之将他的时间压迫到了极点,李文柏除了读书之外,那些小发明都暂且搁置没法去管,甚至阿大带过来的账本,也没法去看。   收拾了书桌上摊落的书本,李文柏看了看正饮茶的王行之,想了想问道:“老师,这几日怎的不见师兄?”   “少见,敬元过几日来一趟,你会挂念他?”王行之笑得了然,“是想问贺小将军吧?”   李文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贺飞宇此前正式受领了五品上骑都尉,领游击将军职,现在贺青的关中军正式听用,是正正经经有实权的将军了,是以大家对贺飞宇的称呼也都从“少将军”变成了“将军”,为了与其父区分,大多数人在提起时都称其为“贺小将军”。   对于贺飞宇从一介白衣一步登天成为五品实职将军,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并没有人对此有所微词。   毕竟武将和文官不同,官衔升得快掉得也快,打一次胜仗可能越级升迁三四品,一次败仗也有可能就此一撸到底,比起文官稳稳当当的升降可谓刺激百倍。   “你知为师从不管兵事。”王行之无奈,“为师知道的,也就是近日朝廷可能会有大动作,仅此而已。”   “大动作?”李文柏一惊,“是要出兵匈奴吗?”   “或许是吧。”王行之放下茶盏,“匈奴在边关势如破竹,边军畏之如虎一击即溃,此时要出动最为精锐的关中军也实属正常。”   李文柏皱紧眉头,半晌沉吟不语。   王行之奇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老师应该心知肚明才是。”李文柏苦笑,“贺老将军率军南征北战,贺家历代都是功勋彪炳,当今圣上继位以来关中军大小战役不下十数次,次次都是大胜而归,老师,功高震主啊...”   “慎言!”王行之沉下脸,“以后说话需三思而后言,你如此口无遮拦,就算进了官场也不过是给人当垫脚石的存在。”   李文柏一凛,他跟着王行之久了,王行之这位大儒行事不迂腐,让他有话直说,他日子久了,刚刚那些话竟是脱口而出,确实十分不妥当,李文柏躬身说道:“是,老师。”   见李文柏受教,王行之这才稍稍和缓下面孔,无奈道:“这其中道理,你个小辈都知道,贺老将军能不知道吗?然国家有难,贺将军向来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圣上开口,贺将军又怎么可能拒绝?”   这才是麻烦所在啊...   李文柏虽然不通兵事,但也知道大齐除中央亲军十二卫和各地府军之外,最为精锐的就是包括关中军在内的五支常备军。   关中军军如其名,常年镇守在京畿周边,兵符在贺青手中。其余四军则分布在各地,没有圣旨不得随意离开防地。   大齐立国以来,原本最为精锐的亲军十二卫已经渐渐沦为皇帝仪仗,各地府军则战力平平,吃空饷和克扣军饷之事甚为严重,边关虽稍稍好上一点,但也不过是矮子中间拔将军,真正能够作为依仗的,只有这五支常备军。   其中,以郑烁的关内军为首,贺青的关中军、其余三位二品大将军的三军次之,兵权全都掌握在领兵大将手中。   虽然名义上没有圣旨不得擅动,但五大将军年年在军中培植亲信,将士生死荣辱全都寄于主将身上,早就为主将军令是从了。   雍和帝继位后,由于前朝关内军风头过盛,便有意培植年幼时就关系甚好的贺家手下的关中军,到如今,贺青虽忠心不减,但关中军已经隐隐越过关内军一头,有了点尾大不掉之势了。   “如果是学生,一定已经忌惮五军入骨。”李文柏仍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小声说道,“老师,击退匈奴又是大功一件,若此功……,这以后...”   “你啊...”王行之长叹一口气,“敬元此时应该已经下值了,你去找他商量吧。”   “老师?”李文柏茫然。   王行之正色:“你和敬元都是我的学生,互相往来再正常不过,年轻人,有心于朝政圣上也不会不高兴,但你记住一点,为师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参政的,一丁点也不行,你师兄也从不会就朝政之事找为师商量,你可懂?”   李文柏转瞬间便明白过来,郑重施礼道:“是学生莽撞,老师,学生告辞。”   顾文的家宅离半山书院有一段距离,李文柏拒绝了贺家等候在外的马车,决定步行前往,也正好清醒清醒脑子。   想到王行之的话,果真伴君如伴虎啊...   半山书院加上国子监,又曾多次主考会试,王行之为大齐培养的人才无数,四品以下几乎半数官员都要称呼其一声“老师”或“座师”。   如果王行之想,恐怕在朝中的势力早已经超过王敦茹,独霸朝堂了。   可到现在圣眷一点不衰,君臣之间几乎知无不言,雍和帝对顾文这个王行之唯一的入门弟子也是照顾有加极为信任,不是没有原因的。   君臣之间那点默契,差点就被自己给打破了。   直到敲响顾文家大门时,李文柏还有些后怕。   顾文似乎早就料到李文柏回来找他,敲了没几下大门便已经打开,一位约摸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门后施礼:“李少爷,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文柏迈步进去,跟在中年人的身后穿过前院,顾文居住的地方并不大,也就是个二进大小的院子,家中似乎只有这一个下人,显得十分冷清。 第75章 局势复杂   顾文的书房比王行之的要简单很多, 多宝阁上少了玉石山水摆件, 墙壁上没有贴着琴瑟, 只是简单悬了字画, 房间里甚至连屏风也没有, 只有两排书架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各类杂书,话本故事、各地县志。经史子集意外的少。   书房的门半开,从李文柏的角度可以看到顾文正在书桌旁写些什么, 中年仆人微微抬手示意李文柏稍后, 自己上前一步躬身道:“老爷,李少爷来了。”   顾文笔下不停:“知道了, 忠叔,你下去吧。”   “是, 老爷。”忠叔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而后就离开了。   李文柏坐在茶几边,看向顾文的眼神有些奇特。   顾文似有所察,停下笔,抬起头笑问:“怎么?”   “没什么。”李文柏摸摸鼻子, “原以为师兄居所会更奢华一些,没想到比老师的还要简朴。”   “住惯了贺府一般的大宅子, 再看这里自然觉得简朴。”顾文失笑, “京城寸土寸金,你师兄我能在此处住上个二进的院子,已经够六部同僚眼红了。至于老师,半山书院的土地是圣上批下来的, 住在里面不过只是图个方便,老师真正的居所也在城内,离此处不远。”   李文柏点点头,想想贺府佣人如云,从南走到北能走到腿酸的样子,再对比文官们的待遇,不禁有些心有戚戚。   似乎猜到李文柏在想些什么,顾文放下笔,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而后行至桌边,为李文柏倒了杯温水:“文人惜名武将爱才,人之常情,贺大将军劳苦功高,又是京城有名的世家,你莫要想歪了。”   李文柏点头表示明白,转又问道:“师兄方才在写些什么?师弟不请自来,没有打扰到师兄吧?”   “明日交与陛下的例行奏折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顾文说,“还想着你熬不了三五日就会来找我,没想到足足等了半个月,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了。”   李文柏讶然:“师兄在等我?”   “从半月前散朝开始就等你上门了。”顾文笑得无奈,“左等右等不见人,在书院见面时又半天憋不出一句正经话,本想干脆找你说个清楚,但奈何老师不许,说除非你主动相问,否则不许我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师命难违啊。”   没想到这半个月王行之竟和顾文就此事商量过,李文柏有些脸热:“李文柏愚钝,不曾发现老师真意。”   “不,恰恰相反,你行事有度,处事周全让老师很是欣慰。”顾文给李文柏斟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笑道,“怎么,还是没忍住问了贺将军的事吧?”   “师兄所言正是。”李文柏挠挠头,“一时冲动与老师谈论了政事,还好老师及时阻止才没有酿成大错,还要请师兄指教。”   顾文轻笑:“有老师在,大错没那么容易酿成。不过这贺将军之事...还真不能与你多说。”   “为何?”李文柏皱着眉头,“师兄,关中军若真出战,胜则功高盖主,败则难辞其咎,乃是双输的局面啊!”   “那又如何?”顾文嘴角虽是弯着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我能想到的事,陛下会想不到,王相国、兵部、会想不到?”   “关内军尾大不掉,但还有河北、陇右、安西三军以逸待劳随时可以动用,为何非要动刚才结束白夷之战的关中军,你就没想过其中缘由吗?”   “难道...”想到顾文话中的含义,李文柏不由得全身冰凉,心里的那些话,终于在这样一个明朗的午后,说出了口,“难道陛下是有意如此,让贺大将军陷入两难而不可自拔吗?可贺家世代忠良,贺大将军也并无拥兵自重之意,据我所知对此次作战也并非百姓传说中的那么积极,陛下为何?”   “为何?伴君如伴虎,李文柏,切莫随意揣摩圣意。”顾文抚摸着手边的茶盏,“总之,此战由关中军为主已是既定的事,至于后果如何,就要看贺大将军与圣上间的默契有几分了。”   敏感地察觉到顾文话中有话,李文柏忙问:“师兄所言何意?莫非这还不是一个死局吗?”   “圣上既然还敢用他,当然不会故意布下死局逼其起异心。”顾文挑眉,“师弟,若要破解此局让君臣重归和谐,你有何想法?”   “我?”李文柏不解,想到了朝堂上的那一次事,谨慎开口,“我只是一名学子罢了。”   顾文笑了笑,“莫要谦虚,这里不是那次朝会。”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你好好想想,这事,无论是老师还是我,插手反倒不美。老师乃是贺大将军姻亲,按理说帮忙理所应当,但就如你所知,若他老人家插手此事,就破坏了君臣间长达十数年的默契,反而会让陛下以为贺家的手已经插到文臣中间了,反倒得不偿失。而你师兄我,虽为王门弟子,与贺家却从没有过多往来,此时插手,不论是劝谏还是献计,都难免会被认为是老师授意。”目光落在李文柏身上,“而你,蒙广陵府尹举荐得以入关中军,又受贺大将军知遇提携之恩,和贺小将军是知己之交,暂时寄居在贺府,又未曾入仕,若是有什么想法,直接同贺将军说,是最好的。要知道,有时候身为局中人难免看不清楚,局外之人跳出这个局反而可以看得清明。”   李文柏受教:“师兄所言不便多说,原来是这般意思。”   “正是如此,所以,我不会主动与你献计,亦不会听你的想法。”顾文笑容温和,“只提醒你一句,武将生死荣辱不在是否功高盖主,而在是否能得到圣上的信任,只要为贺大将军重新赢得陛下的信任,功高也好兵权也罢,都不再是问题。”   顾文的话说的简单透彻,李文柏珍重点头。   “记住。”顾文压低声音,“常备五军,哪一军才是当今圣上如臂指使的力量,从未有过最终定论。”   李文柏连连点头,末了起身郑重抱拳:“谢过师兄教诲。”   “行了。”顾文笑着摆手,“有你横插一杆,许多事就又了变故,也是好事。坐吧,这才来了多久,此时就走,和昭告天下我顾文指教过你有何区别?”   从顾文的口中听出了些微妙的含义,李文柏犹豫再三,终了还是低声试探道:“莫非...”   “想什么呢。”顾文朗声而笑,“你师兄我还没位高权重到被圣上耳目眷顾的地步,只不过盯着这府邸的人确实不少,你往后出入,还要多费些心思,虽然不至于被抓到什么把柄,但一旦被苍蝇缠上,也着实会很烦人。”   虽然还惦记着贺青的事情,但就如顾文所说,来去太过如风难免会引人注意,李文柏从善如流地坐下,顺着顾文的话头问道:“师兄口中的苍蝇,不知是姓王,还是姓孙?”   “两者兼而有之。”提到这事,顾文非但没有半点忌讳,反而看起来有些自鸣得意的样子,“考功司郎中顾敬元,可早就是满朝上下烦之入骨,偏又无可奈何的角色啦,你还年轻,遇事多学着点儿。”   “是是是,师兄英明神武,师弟愧之不如。”李文柏笑着恭维,“可李文柏有一事不解,重整考评之事,一定还有更为和缓些的法子,师兄为何偏偏如此激进,执意得罪满朝文武呢?”   顾文含笑说道:“你猜是为何?”   李文柏眼珠转了转:“依师弟猜想,师兄可是为了独善其身?莫非这两年发生过什么事,让...以为师兄偏向了朝中的某一方?”   “不愧是我顾文的师弟,脑子确实转得挺快。”顾文没有否认,“身为王门弟子,天然能得到陛下更大的宽容,陛下能容忍你狂妄、容忍你乖吝、容忍你闹得天翻地覆、甚至能容忍你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只要不踩上那条底线,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谓的底线,就是必须不偏不倚?”李文柏问。   “没错。”顾文看了看李文柏,“是不是不明白,陛下为何忌惮老师参政议政,却不忌讳我等学生横行朝堂?”   李文柏没立刻回答,但表情却泄露了心中所想。   这确实是他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按理来说,雍和帝不许王行之参政可以理解,毕竟这个时代师生间天然的政治羁绊太过牢固,还没有哪个文人敢在老师还在世的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师长持不同政见的。   在“天地君亲师”的桎梏下,即使政见真的不同,也只能忍着、憋着,憋到老师退隐山林或一命归西,才可自立门户。   能称作王行之学生的人实在太多了,和普通的世家族学不同,半山书院所有学生都曾蒙受过王行之的教导,规规矩矩地行过束脩礼,虽没有李文柏和顾文这般亲近,但走出去,也都必须称王行之一声“老师”,不管当了多大的官,在王行之面前还是得执弟子礼。   这之间的羁绊,比会试考官那名义上的“座师”名分牢固太多。   如果换了李文柏,肯定也不会让王行之这座大山压在朝堂之上。   可换做顾文也不遑多让啊,王行之是门生故吏遍天下,顾文则是师兄师弟满朝堂,比如半月前在朝堂上当出头鸟参李文柏一本的监察御史许迈,就出自半山书院,是顾文正正经经的师兄。   虽然灭起李文柏这个新出炉的师弟一点手软的意思都没有。   但这也可归结为顾文暂时没有整合同门师兄弟的原因,作为王行之的嫡传学生,顾文若摆出振臂一呼的架势,按理来说,比之王行之的排场也不会低上多少啊。   毕竟在官场上,最为难得的就是牢固的政治联盟。   虽然由于半山书院建立不过十几年的原因,门生中还没出现能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三品实权大员,但大齐十五道,刺史以下的官吏还是有上不少的。三省六部二台九寺五监,除了太常寺这种安置皇室宗族长辈的地方之外,中下级官员出身半山书院的也占了三分之一以上,更别提出身国子监那群世家贵族子弟。   他们虽然不比半山书院来得亲近,但勉强也能算作是“师出同门”,顾文要扯着王行之这面大旗拉关系,想必还是会挺管用的。   李文柏越想越奇怪:“陛下为何就不忌惮师兄?”   顾文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别事事都等着师兄为你解惑,此事不复杂,再想想看?”顾文循循善诱,“比如说监察御史许迈,此人是先我三年入学的师兄,他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过。”   李文柏无语,看顾文这样子,竟然是教书育人上了瘾?   不过这也证明其对自己是真心想要提拔,否则不愿说不说便是,关中军的事情也是,虽说做了避嫌的准备,但若有心人故意提起,顾文一个不注意仍旧会惹得一身骚。   但王行之也好,顾文也罢,都从未表示过对提点自己有什么意见,甚至会主动提及到敏感的范围之中,以免自己不注意掉进眼前的大坑里面。   可...等等!   感动过后,李文柏突然发现自己掌握到了问题的关键。   “陛下并不是不忌惮老师的学生,而是不忌惮师兄您?”   这话虽然听起来绕口,顾文却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不错,若单单只是老师的嫡亲弟子,陛下是决计不会如此信任的。当然了,如果我自己行事太过,陛下也不会过多维护。”   李文柏点点头,转眼间便明白了顾文跟他提起这个的含义。   不过是王行之的学生这一身份,就让顾文在朝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想做一件事,即使有更为高效缓和的方法也不得不趁机会走个极端。除了死死跟在雍和帝身后的“帝党”之外,顾文不能有第二个身份。而顾文的年末考核之事,看似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事,实际上是让他斩断了微妙的派系关系,让他只有一个身份,那边是“帝党”身份。   而他李文柏呢?背景要比顾文更加微妙。   和顾文一样出身寒门,却被王行之收为了学生,这还不够,他和贺家的亲密关系人尽皆知,贺青为了为其请功不惜和皇帝争吵,和贺飞宇更是形影不离,如果李文柏有心从军,恐怕早就披上了将军战袍。   除此之外,还有那一大堆产业,虽然距离富可敌国还远,却也足够让人眼红了,有了这些产业,若李文柏想自立门户,根本无需去考虑资金从哪里来,一声令下,李家各大工场就会源源不断为他赚得无数金银。   且现今作为王敦茹心腹的赵成义对其态度暧昧,孙家在出了那趟子事之后,似乎也想着和李文柏缓和消息,孙显午已经好几次派人去贺家向李文柏当面表示过歉意,俨然一副愿意折节下交的样子。   出身不高,身份却十分复杂,李文柏若进入朝堂,遇上的局面怕是要比顾文复杂许多倍。   凭心而论,顾文是个走钢丝的天才,所以才能把握好得罪每个派系的度,不偏不倚,不让皇帝心怀不满,却也不会让王敦茹和孙显午想要除掉这个后辈,同时还一点不耽误为百姓做点实事。   这种天赋,李文柏扪心自问远不如顾文。   思及至此,会试后想办法远离京城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这话题让书房里的空气变得有些沉重,顾文看了看李文柏沉默不语的样子,突然笑出声:“说起来,师弟,师兄有个事情要问你。”   李文柏从思绪中惊醒,问道:“何事?师兄尽管问,李文柏必知无不答。”   “无需这么严肃,不是什么大事。”顾文笑道,“再有不到两年师弟就要及冠了,不知可有婚配?”   “咳,咳咳咳!”话题的跨度实在太大,本来已经做好受教准备的李文柏一个不防之下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师弟这是何意?”顾文疑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算已经有了婚配,也不至于做如此姿态吧?”   “师兄莫要说笑了。”李文柏哭笑不得,“李文柏少年执掌家事,忙得停不下脚,后来又是办场又是随军,再后来便上了京城,男子汉大业未称,哪里来的时间想这种事?”   “那便是没有了。”顾文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文柏半晌,满意地笑了,“好小子,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   李文柏浑身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说道:“师兄,不会是干上了做媒的买卖吧?”   “有何不可?”顾文抽出折扇在李文柏头上轻敲两下,“小子,觉得你师兄我长得如何?”   “...师兄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李文柏的视线游移不定,这几个意思?这位古道热肠的师兄不会是个断背吧?   “啊!”李文柏捂着头顶叫,“师兄打我作甚?”   “打的就是你!臭小子毛都没长齐,这是什么眼神?”顾文气不打一处来,“你师兄有个表亲妹子,正值豆蔻年华,尚未婚配,家里拖信让我打听打听你的意思,你小子想哪儿去了?”   “咳咳...”李文柏不好意思地笑笑,同时也松了口气,“师兄说笑了,我能想到哪里去...”   顾文瞪眼:“快说,你怎么想?”   “额...”对于顾文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妹,李文柏其实是拒绝的。   原因很简单,豆蔻年华什么概念?十三四岁啊!女生这个年岁在现代就是个初中生,他李文柏可是个根正苗红的三好青年,一点恋童癖的倾向都没有啊!   但看顾文略带期待的眼神,这拒绝的话卡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去,忽的想到李大海的去世,就想用守孝来做托词。   幸好顾文能在官场如鱼得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练出了个十成十,看出李文柏的不情愿也不生气:“还早着,你俩都不曾见过面,现在就谈婚论嫁也确实过早,此事容后再议吧。”   李文柏点点头。听着顾文说起表妹,李文柏就想到了环儿,原本十日前就应当到了,路上生了病,耽误了行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京都里。   或许是李文柏的表情太过严肃,顾文莫名其妙:“怎么?有何要事吗?”   “咳咳,没有没哟。”当然不可能跟顾文说自家妹妹的事,李文柏摸摸鼻子,“师兄,天色也不早了,若师兄没什么还要吩咐的,师弟这就告退了?”   顾文点点头:“也好,出兵匈奴还有些时日,切忌不可操之过急,课业也别放下,会试过不了,一切都是竹篮打水。”   按说顾文才不过二十出头,比之李文柏也打不上几岁,说话却老是一股老气横秋之气,尤其喜欢对这位新出炉的师弟说教。   但有人真心为自己感到担心的滋味还不错,李文柏拱手称是,一点也不觉得不耐烦。   回到贺府,李文柏第一时间唤来阿大:“小姐有消息吗?”   阿大憨直地回答:“三日前有来信报过一次平安,少爷也知道的。”   李文柏吩咐道:“马上就要深秋了,小姐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你跑一趟,把人给我带回来。”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李文柏的态度严肃,阿大也就郑重施礼:“是,小的一定把小姐安全带回来。”   李文柏又问:“老将军和少将军回府没有?”   阿大抱拳:“少将军没有,老将军已经回府了,小的打听过,现在应该正在书房,管家提醒过,老将军在书房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   马上就叫进军边关,要筹备的事情太多,在书房工作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实属正常,李文柏理解地点点头,挥手示意阿大退下。   关于进兵之事,他在顾文府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大致想法,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确定。   本来是打算找年龄相近的贺飞宇打听的,不过既然贺青已经回府,李文柏也就懒得再绕远路了。   到贺青所居住的院子门边,问了守卫的亲兵,果然得知贺青现在正在书房,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李先生,将军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要不您先回,等将军出来小的再去通报?”李文柏在军营中和士兵们关系很近,贺青的亲兵也很喜欢这位医术高明的小先生,是以也很好说话。   李文柏摆摆手:“我找将军有事,就在这里等着,若是等会将军忙完了,麻烦通传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来说,顾文就是剑走偏锋,为了得到皇帝的信任,特地做的得罪满朝堂人的事,让自己从王行之嫡亲子弟这个身份里跳了出来,让人看得到他所做的事,而不是只让人看到他的身份。   揣摩圣心,行事剑走偏锋,其实顾文要比主角这个穿越男行事666的多,嘿嘿。 第76章 二愣子   亲兵说得果然不错, 在前厅等了约摸大半个时辰, 书房门仍然紧闭, 半点打开的迹象都没有,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李文柏想了想,干脆唤来下人去克己轩搬来笔墨纸砚,就今日王行之所提的题目开始练习策论。   又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左右, 书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贺青步下生风走了出来。   李文柏赶紧放下纸笔迎上去,无论关系多么亲近都保持着规整的礼仪, 这也是李文柏受到诸多长辈喜欢的原因之一。   贺青见到李文柏明显很意外:“你怎么会在这儿?有何要事吗?”   “正是,就关中军出兵匈奴一事, 在下有些不成熟的疑惑, 想要请教将军。”李文柏开门见山,“不知将军现在是否方便?”   贺青脚步一顿,似乎没想到李文柏会如此直接。   “将军?”李文柏坚持。   贺青无奈,只得让开道路示意李文柏跟上, 边走边叹气:“你啊,和飞宇一个性子, 年轻气盛, 觉得什么事都尽在掌控,天不怕地不怕。”   从贺青的话中嗅出些不寻常的味道,李文柏担心起来:“少将军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小孩子脾气而已。”贺青推开书房门, “跟陛下置气,整日待在军营里不愿出去,真是的,尽给我添乱。”   贺飞宇与贺青不同,贺青早年间在雍和帝麾下为将,两人认识的时候都差不多二十多岁了,雍和帝几乎可以说是看着贺飞宇长大,在贺飞宇看来,高高在上的雍和帝与其说是喜怒无常的君王,还不如说是慈祥的长辈和值得敬爱的主帅。   所以偶尔做出些置气的事也不出奇,在雍和帝看来反而是可爱亲近的表现。   贺青的书房与之前已经有了大大的不同,或许是为了迫在眉睫的出征做准备,书房里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沙盘,从地形地貌上看应该是北疆被匈奴占领的地方,代表齐军的玄旗和代表匈奴军的蓝旗在沙盘上犬牙交错,看得出匈奴军占据着绝对性的优势。   注意到李文柏的眼神,贺青眉头一挑:“怎么,你还会看沙盘?”   “略知一二而已,远不及诸位将军。”李文柏目光移到墙上的大面地图,半个多月前来的时候挂着的还是大齐地形图,现在已经变成了北疆战事的军事地图。   上面残留着不少墨迹,应该是贺青研究敌情时留下的痕迹。   李文柏注意到地图上新画的一条行军路线,从顺天出发,穿过关内道直插陇右,直捣匈奴腹部。   “这是?”李文柏问,“将军,已经决定动用关中军了吗?”   贺青不答反问:“李文柏,近来课业如何?旬月后就是会试,可有把握?”   李文柏一哽,不知怎的突然有了点面对家长询问功课时的紧张,连忙道:“近来奉老师之命专攻策论,半点不敢懈怠。”   “嗯,那就好,把你交给王行之本将很是放心。”贺青鹰隼似的眼眸直视过来,“心系国事是好,但须知凡事过而不及,李文柏,自上次朝堂之争过后,你对国事的兴趣就有些太过专注了。”   没想到贺青会是这种态度,李文柏蓦地噎住,只觉兜头一盆凉水浇下,从头冷到脚板心,瞬间将多日来盘踞在心头的不安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委屈。   寂静瞬间在书房中蔓延开来,尴尬感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半晌,还是李文柏率先打破了沉默。   “将军教训得是。”李文柏抬头看着贺青,“在您看来在下或许是不务正业,也或者是不自量力,但事关您的前途,贺家的命运,在下无法说服自己视若无睹,还请将军见谅。”   凌厉的眼神直射进李文柏双眼,贺青如高塔般战力,沉重的威压铺天盖地朝李文柏袭来。   李文柏昂然不惧,清澈的双瞳中不曾有半点犹疑。   僵持半晌,贺青无奈摇头:“好小子,本将果然没有看错,你这性子比飞宇还要固执三分。”说是固执,嘴角却是有淡淡的笑意。   随着贺青开口,房中凛然的气氛转瞬消逝于无形,李文柏一面惊叹于身居高围者的气场,一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将军恕罪,李文柏莽撞了。”   “行了,少在那阴阳怪气。”贺青干脆一挥衣袍坐下,摆出聆听高见的样子,“有什么想问想说的,说吧。”   “是。”李文柏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首,斟酌着言辞,“请恕在下无礼,这征伐匈奴,非得关中军不可吗?”   贺青不容置疑地回答:“没错,圣旨过几日就会下来,大军会立刻开拔,恐怕无法见证你高中进士的那一刻了。”   “将军言重。”李文柏没有继续追问原因,转而问道,“既如此,将军可有想好什么应对之法吗?”   贺青装糊涂:“你问本将准备如何击退匈奴?不是本将小瞧了你,你一个文人,又不通兵事,就算说了也只会是一知半解吧?”   李文柏一点不打算顺着贺青的口风废话,直接道:“在下所问,将军是否想好无论胜败,此战结束后如何挽回在陛下心中的印象?”   沉默半晌,贺青无奈地揉揉眉心:“你个白面书生,说起话来怎的比吾等武人还要直上三分,就一点不怕本将恼羞成怒?”   “将军对李文柏有知遇之恩,李文柏怎可因为这点顾虑就置将军可能遇到的险境于不顾?”李文柏继续追问,“将军可有了想法?”   意识到李文柏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了,贺青无奈,干脆也敞开心扉:“贺家一门世代终于圣上,我贺青问心无愧,圣上英明,自然看得到。”   言下之意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了。   李文柏心下明白,却改口试探道:“朝中除了您的关中军,尚还有四军可以动用,陇右军距匈奴更近,将军是否想过推辞不受?”   “你这是什么话。”贺青沉下脸,“从军者,保家卫国开疆拓土乃是天职,只要朝廷需要,一声令下绝无二话,怎可因顾虑自身荣辱而退却,李文柏,此话不可再提!”   “是,在下出言无状,还请将军恕罪。”李文柏躬身抱拳,心中却松了口气。   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试探贺青有几分私心而已,试探的结果让李文柏很满意,只要贺青不是贪图兵权之人,此事就远远称不上是死局。   “将军,在下还需再斗胆一次。”李文柏咽了口口水,略微压低声音,“将军...可曾与哪位皇子殿下走得比较近?”   一言既出,贺青眼神瞬间寒下来,房中的气氛比之前还要压抑上三分,甚至还能感到上座处渗出的些微杀意。   不过一息之间李文柏已经满头冷汗,却仍旧笔挺地站在原地,视线不曾移动一分一毫。   涉及皇家的问题有多么敏感,即使李文柏从小受的不是天地君亲师的教育也很清楚,尤其是与皇子,与夺嫡之争牵连上,可是一句话没说对就会给全家上下带来性命之危,贺青有所反应也实属正常。   李文柏是在赌,赌贺青对他的信任有几分,赌对方不会暴怒之下将自己赶出房去,赌这些日子以来在贺家积攒下来的信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文柏低垂在两侧的手掌已经开始隐隐有些发颤,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直觉产生了怀疑,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主动请罪的时候,贺青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目光从李文柏的身上移开,保持着凛然的面孔径直绕过李文柏站立的地方走到门边,高声唤来亲兵。   两名守在院外的亲兵闻声而来,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贺青压低嗓音:“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偷听,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书房,一经发现立斩不赦!”   “是!”亲兵抱拳领命,一左一右按刀侍立门边。   贺青关上门,回头见李文柏明显松懈下来的姿势,不由得失笑:“怎么,担心本将叫人把你押走?”   房中杀机顿消,李文柏长叹一口气没能立即回话,这一惊一乍的,对心脏实在是不友好。   好在贺青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而是按住李文柏的肩膀将其压在客座之上,自己转到另一边坐下,沉声问:“此问很重要?”   李文柏肃然点头:“是,还望将军如实告知。”   “好吧,本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贺青叹道,“我关中军将士上下十万,尽是我大齐的百战精锐,手中持有这么一支重兵,你说,本将若还敢跟哪位殿下套近乎,那岂不是不要命了?”   “想来也是,没有便好。”李文柏淡淡一笑,“在下并非打算窜戳将军插手夺嫡之争,只不过有个小小的建议,将军此次出征,为何不请求陛下派出一名监军随军作战?”   “监军?”贺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本能性地想到了各地府军中那些阴阳怪气,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阉人。   李文柏当然知道贺青在想什么,进一步解释道:“在下所言监军,当然不是只那些不知所谓的阉人,而是诸位殿下中的一个。”   贺青眉头皱得更紧,满脸都是不赞同:“你让本将主动跟陛下请求让某个殿下随军?那岂不是找不自在,不管提议让谁随军不都是故意往陛下眼里掺沙子吗,万万不可!”   这样的顾忌不无道理,雍和帝正值壮年,膝下有五个儿子,其中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有五,最年少的还在母亲的襁褓中,虽然朝中已经有了议论的声音,但雍和帝尚未有立太子的意思。   三名成年的皇子各自封王出宫建府,见的人和事多了,又生在皇家,不可避免地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   中下层的文官武将或许会因为皇子的亲近感到受宠若惊,但真正如贺青一般的实权派,都对此避之不及。   谁都不知道皇帝的忍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对于儿子们的小动作雍和帝一直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但君主的宽容是有限的,皇子们都还年轻,还远不到必须押宝的时候。   从王行之德高望重,但雍和帝却从未表示过要请他入宫担任某个儿子的老师就能看出来。   这个时候不管推荐谁,只要开了这个话头,都是纯粹给自己找不自在,贺青会拒绝也是料想之中的事情。   可凡事无绝对,李文柏指节弯曲轻轻敲在桌案上:“将军想岔了,在下只是建议您向陛下提议派皇子监军,至于派哪一位,如何派,您大可不出这个风头,全凭陛下定夺。”李文柏含笑道,“将军,从古至今没有哪位父亲不是望子成龙的,何况陛下马背出身,自年轻时就在军营摸爬滚打,想必不是会溺爱儿子的君王吧?”   贺青沉默了,的确,以他对雍和帝的了解,恐怕这位继位以来凭一己之力为大齐扩张了不少疆土的马背皇帝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文弱书生。   但偏偏五个皇子,除了最小的还不会走路之外,其余的虽都有配置武艺教习,但至今没有一人在真正的战场上历练过。请求皇子随军,变相交出一部分的军权,又有皇家之人随时监视,或许确实可以一试也说不定。   贺青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再看李文柏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好吧,就听你一回赌上一赌!”不愧是雷厉风行的武将做派,贺青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明日本将就进宫面圣,请求在军中安上皇家的小崽子!”   “至于你。”贺青伸手阻止住李文柏还想要出口的话,凛然道,“记住,插手朝政的事到此为止,你自明日起专心备考,本将也会和王行之打招呼,不许他再让你参与任何政事!”   李文柏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贺青会说这样的话。   贺青一巴掌拍在李文柏肩膀上:“小子,你平生的志向,不会就是在本将麾下做个谋臣吧?”   “谋臣?”李文柏愣住,“将军何出此言?”   “你啊,还是不了解升上。”贺青语重心长,“须知当今圣上最为厌烦的就是眼高于顶,不在其位却谋其政之人,你要不想高中进士后派到我富国将军府当个幕僚官,就听本将的,好好念书,一切都等秋闱之后再谈!”   李文柏犹疑着点头:“此等事,老师也好师兄也罢,都未曾与在下提起过...”   “顾文那小狐狸在想什么本将不知道。”贺青笑着说,“但王行之不说,肯定是因为现在说了你也听不进,还不如先放手让你去做,等本将亲自来收拾你呢!”   “且就算本将今日没说这些话,你信不信,明日去了书院,王行之的态度肯定会判若两人?不把你禁足在书院都是轻的!”   李文柏讶然:“老师竟是如此强硬之人吗?”   这些日子王行之说话做事都轻言细语循循善诱的,根本看不出半点样子啊。   贺青冷笑:“还别不信,当初顾文还是个没长毛的小娃娃的时候,就已经被拿老小子收拾得跟个小老头一样,整天没个笑脸了。”   那个整日笑笑嘻嘻没个正形的顾敬元?   李文柏眨眨眼,脑补了一下那张脸整天跟个老夫子一样的场景,好险没笑出来。实在太难以想象了。   不过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往前的确也没了李文柏一个毛小子插嘴的余地,见贺青似乎还有事要做,李文柏干脆地告了退。   王行之虽然好说话,但每日留下的课业量却一点也不含糊。   除了诗赋策论,经史子集也是李文柏的短板之一,为了在会试前达到倒背如流的程度,这大半个月李文柏几乎都没怎么闭眼。   那边送走李文柏,贺青的表情瞬间沉下来,唤来门外值守的亲兵下令:“去跑一趟军营,把贺飞宇那小子拎回来!就说是本将的军令,不从者军法处置!”   ***   一夜无事。   次日天色刚刚放亮,李文柏已经收拾齐整登上马车,只等到达半山书院开始早课。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行驶到城郊,正要转向书院的方向时猛地一顿,车夫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李少爷,前面好像有人找您。”   “找我?在这里?”李文柏疑惑地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等候在路边,眼巴巴望向这边的赵旭之。   李文柏看了看天色好早,于是翻身下车,径直走到赵旭之身前:“你找我?”   说起来自从半个月前出了那档子事之后,他已经有很久没见到过这个二愣子了,也不知是因为自己一直都在王行之的书房开小灶,还是因为这小子在有意躲着自己。   不过见不着也无所谓,对于这种纨绔子弟,李文柏从来认为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半点没有接触的必要。   赵旭之死死低着头,双手不住地绞紧衣袍下摆,此前在李文柏面前不可一世的样子早没了踪影。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句话,李文柏无奈了:“赵小少爷,我的车夫说你找我,莫非是他看错了?”   “不!不是。”赵旭之脱口而出,然而对上李文柏的眼睛又猛然低下头,嗫喏了半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十六岁的赵旭之比十八岁的李文柏矮了足足一个头,无奈之下,李文柏只得弯下腰把耳朵凑近,这才听清楚赵旭之咕哝的内容。   这个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说的是:“对不住了。”   赵旭之在向他道歉。   虽然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家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好的,父命难违之下这才出此下策,在这里堵人恐怕也是因为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丢面子,但至少道歉的意思是有了,比起孙平那个不知所谓的家伙强了上百倍。   看着赵旭之瑟缩的样子,李文柏再不爽也消了气,十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能是饭食营养太过丰盛,从李文柏的角度看去,这小家伙脸上还有些婴儿肥。   再想想前世那些十六岁的小男生都在干啥?正是中二最盛的年纪,逃课上网都是轻的,聚众斗殴也是常事,更过分的直接犯罪也不是没有,再看看赵旭之,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三好学生了。   想到这里的李文柏完全没了脾气,伸手搭在赵旭之肩膀上,感受着掌下紧绷的肌肉,失笑道:“行了,多大点事儿啊,我早就忘了。”   赵旭之一愣,犹豫再三终于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文柏:“我可是差点把你害死,一句‘忘了’就完了?”   李文柏无语,也不知道这小鬼哪里来的自信以为是他害的。   天色已经不早,再磨蹭下去可就要迟到了,王行之对准时这方面可是有着异乎寻常地执着,李文柏不想再冒着被揍的风险耽搁下去,但看这小家伙的样子不开导却也不行,思来想去干脆抓住赵旭之的衣袖就往马车里扯:“上来!”   “诶?李少爷!”后面跟着的家仆见状大急,还以为李文柏是打算背着人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家小少爷出气,急得直叫唤。   赵旭之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只见他一点挣扎地意思都没有,还转过头狠狠瞪了叫唤的仆人一眼:“喊什么喊!本少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只管等着!”   好吧,还以为经此一役多少成熟了点呢,看那慷慨赴死的样子,还是个中二少年。   李文柏只觉额角抽痛,懒得跟人解释一把将赵旭之扔进车厢,回头朝急得快要上火的下人挥挥手:“放心吧,不会把你家小少爷怎么样。”   钻回去,车夫重新上路,赵旭之雄赳赳气昂昂坐在侧面,见李文柏探头进来脖子一梗:“来吧!”   李文柏莫名:“来什么?”   赵旭之更莫名:“你把我弄进来,不就是为了好好揍一顿吗?”   作者有话要说:  赵旭之是未来的小弟,他挺萌的,是不是啊,^_^   本章过后,李文柏就专心读书,毕竟科举就在眼前了。   这一章李文柏出的主意,我觉得挺棒的,让贺青将军变相交权,皇帝更放心,也解了贺青将军的局。 第77章 补课   “要想揍你需要等到现在?”李文柏简直要被气笑了, “安静坐着, 有话要问你!”   “哦...”赵旭之挠挠头, 目光里满是怀疑, 显然并不相信。   李文柏端正身体, 含笑开口:“我问你,指使人陷害于我,并在京城到处散布谣言, 可是你的主意?”   “当然不是!”赵旭之面色涨红, “本少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那等下作之事!”   “好, 第二个问题。”李文柏又问,“收买李家下人、工场管事, 又从乐平不知道哪里弄来两个不知所谓的老人家, 谎称是受害者,这桩桩件件,你可有参与过?”   赵旭之脸颊更红了:“当然不曾!这些都是孙平那混小子一手炮制出来的,与本少何干?本少告诉你, 虽然当初因为一句戏言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但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你休想让本少承认!”   “既然没做过。”李文柏说, “为何要等在路边向我赔罪?”   “这...”赵旭之愣住,“因为孙平那小子说是为了给我出气才想了这么个损招儿对付你,我一时糊涂没阻止他,本以为也不过就是找几个混子套上麻袋给你揍一顿也就是了, 谁曾想...”   “谁曾想惹出了滔天大祸,甚至都闹到圣上面前去了?”李文柏问。   赵旭之不甘不愿地点头:“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是因本少而起,本少敢作敢当!”   李文柏无语,看来赵成义收拾归收拾,并没有给他解释其中真正的缘由。   这件事里面,赵旭之连个喽啰都算不上,最多只不过给了孙平一个找麻烦的借口和理由。   至于为好兄弟出气?亏这小子脑补得出来。   而且看这样子,如果不跟他说个清楚,怕是能记上一辈子。   揉揉鼻梁,李文柏认命地担当起赵成义的角色来:“赵小少爷,我问你,孙平在背地里干那些活儿的时候,可有找你商量过?”   赵旭之眨眨眼:“当然没有,不然本少早就阻止他了!”   “也就是说,直到事情发生之后,你才知道?”   “那是!”赵旭之一脸的憋屈,“后来闹得满城风雨,本少去找孙平他们对质,那小子居然跟我这装傻!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亏得本少当他们是好兄弟也就没再多问。”   “所以说...”李文柏真的无奈了,“你既没有参与,也不知情,还是他们隐瞒的对象,从始至终都被孙平等人排除在外,赵小少爷,你到底何来的自信,到现在还觉得他们是在替你出气?”   真是不明白,这人明明出身官僚之家,一门老少都在朝为官,怎么思考方式就这么的直来直去。   还出气,差点就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雍和帝为何没有继续追查,但当时看孙平和孙显午的样子,应该是打算利用此事把赵成义拖下水的。   即便不能把主谋的屎盆子扣在赵旭之这个二货头上,一旦当朝工部侍郎的幼子竟做出剽窃这等丑事的消息传开去,绝对是对赵成义名声的一次严重打击,运作得好的话,很可能影响到赵家两代在官场上的前途。   而身为赵成义的座师,王敦茹在士子间的影响力也将大打折扣。   赵旭之也好,他李文柏也好,都不过是朝堂争斗中两颗不值一提的棋子。   能顺利定罪的话,便能扯出背后的贺青、王行之一长串,若被翻案,便将矛头转向王敦茹一系,孙显午又能趁此机会在圣上面前自污,一举三得。   差点就坑了父亲一个大的,亏得赵成义能忍住没狠狠削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顿,居然那么轻易就和政敌的儿子混到了一起去,这性子如果真入了官场,那必须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货。   赵旭之似乎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瞬间哑口无言,嗫喏半晌也只吐出一句:“他们是我的好友...”   “差点就把这么大个屎盆子扣到你脑袋上的人,居然被你称作‘好友’”李文柏越发觉得赵旭之有些傻的可爱。   偏偏赵旭之还不服:“怎么不是?孙平做的事虽然不仗义,但在朝堂之上不还是没把我供出来吗?”   “那是他没机会!”李文柏一脸“你是不是傻”,“赵小少爷,其他的不说,单说事了之后,如果我李文柏是个小肚鸡肠之人,孙平既已伏法,怨恨势必会转移到你身上,我老师师兄均和令尊令兄同朝为官,再加上贺少将军年轻气盛尤为讲义气,你说,若在下出于怨恨在他们耳边日日嚼舌根子,会是个什么局面?”   “能是什么局面?”赵旭之不服,“不就是让山长把本少逐出书院,让你那在吏部的师兄给我兄长使绊子吗?”   ...   赵旭之太过理直气壮,仿佛在问“这么白痴的问题你也能问出口”,李文柏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在赵旭之终究还是没傻到家,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瞳孔蓦然缩紧:“等等,你是说,山长和我父亲会在朝中...?”   “没错,赵小少爷试想,我李文柏小肚鸡肠,你赵小少爷又是个混不吝的,贺老将军护短是出了名,就算吾师没有那份心,小辈都快闹翻了,他孙家再插上一脚,这不简简单单就引爆了吗?”   李文柏一脸“幸好不是不可雕的朽木”,解释道:“有了这么个引火索,孙家肯定还有后招,到时吾师和相国一党斗成一团,孙大人坐山观虎斗,至于您赵小少爷,说是赵家的罪人都是轻的!”   这其中当然有了些为故意吓人而夸张的成分,但在温室中活了十六年的赵旭之怎么会看得出,当即吓得面色苍白:“那,那现在...”   看吓唬得差不多了,李文柏口风一转:“幸好当今圣上英明,没给孙平反咬一口的机会,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悠悠然地在这儿跟我辩论?”   赵旭之长吁一口气,随即脸色转为愤怒:“好小子!亏我还当他是兄弟,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光让他一个人担责,原来竟打着这么恶毒的主意...”   任赵旭之滔滔不绝地发泄着被愚弄的愤怒,李文柏掀开窗帘看着马车外翠绿的风景,心中沉吟不语。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是孙平一个不受宠的小辈能够策划的,想必后面少不了孙显午的影子,当日被带上殿时,孙平面若死灰的表情说明他已经知道自己被做了弃子,也不得不认命。   到底是什么样的代价,愿意让这么个年轻气盛的小少爷放弃一切甘当弃子,为家族争取那么一点点的利益?   对家族的认可和责任感?那么个常年得不到父亲重视的小少爷?   正想着,马车猛地一顿,车夫的声音响起:“李少爷,赵少爷,到书院门口了!”   “好嘞!”李文柏吆喝一声,熟练地翻身下车,皱眉看向后面磨磨蹭蹭地赵旭之,“怎么,想迟到?”   “啊?哦!”赵旭之惊醒,急忙也一步跳下车,两人并肩走进大门,奇特的组合吸引了不少学子的目光。   被山长收为弟子、前途无量的李文柏怎么会和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走在一起,而且看起来还那么亲密?   被周围的目光刺得受不了,赵旭之烦躁地挠挠头:“你是去山长那里吧?不同路,本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李文柏回应拔腿就跑,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山路之中。   莫名被当作洪水猛兽的李文柏摸摸鼻子,突然觉得这小孩若是不搞些糟心的事情,其实还蛮可爱的。   不过这想法也是转瞬即逝,李文柏也懒得多想,便回想着今日要考校的课业边往王行之的书房走去。   半山书院地如其名,整座五华山除了书院和五华寺之外几乎不剩下了什么,占地面积之大,甚至有学年不同的学子同在书院学习数年,一面都没有见过,还是为官多年后偶然提起时才知道两人师出同门。   书院的大部分土地被用作学堂和书房,被雇佣的夫子有负担不起京城房价的,也多居住在这里。   王行之的居所在书院最深处,穿过数间学堂和校场、马厩,再穿过夫子们居住的数间小院,才能到达王行之的院子。   书院中的宅院普遍小而精致,王行之身为山长住的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小院,穿过前堂左手边就是书房,无需讲课的时候,王行之就在此处读书休息,批改课业,此时成了李文柏专用的学堂。   李文柏如往常一样背着书箱推开书房门,想也不想就行礼告罪:“老师,学生来迟了。”   虽然还没到授业的时辰,但王行之的习惯是每日都会早到半个时辰,身为学生自然不能让老师等,所以李文柏也养成了每日提前大半个时辰的习惯,今天被赵旭之这么一耽搁,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王行之到达之前赶到书房。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王行之果然已经到了,现正在书桌前不知写些什么,闻言抬了下眼皮子:“嗯,让你温习的课业怎么样了?”   李文柏不敢怠慢,快步走到专门为他准备的桌案边把书箱放下,拱手回道:“禀老师,学生已能将《礼记》熟背。”   《礼记》可谓四书五经中最为枯燥没有之一,要前前后后完整地背个遍,还要保证字字句句都能滚瓜烂熟,即使有了原主人的底子,还是着实废了李文柏不少功夫。   王行之放下笔,突然道:“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参相得也。”   李文柏正色:“无旷土,无游民,食节事时,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然后兴学。此乃《礼记》《王制》所言。”   王行之又问:“何解?”   李文柏略一沉吟,便道:“凡安置民众,地狭则城小,城小则民少,反之亦然,不可有违,才可做到无闲置之土地,无无业之游民,按部就班、安居乐业,百姓尊君亲上,然后才能兴学,教化百姓。”   王行之问:“何谓‘六礼’、‘七教’、‘八政’?”   李文柏回答:“‘六礼’者,冠、昏、丧、祭、乡、相见也;‘七教’者,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宾客也;‘八政’者,饮食、衣服、事为、异别、度、量、数、制也。”   对答如流,王行之面色稍作缓和:“《王制》篇贴经时多有出现,作策论题虽少,但如今大齐年年战乱不停,百姓生活困苦、边民不服教化早已让圣上头疼不已,作为会试考题的几率还是有的,虽枯燥,但不可有所轻慢。”   李文柏躬身:“学生受教。”   终于过了晨考这关,李文柏暗暗松了口气,《礼记》数十篇洋洋洒洒数千言,其中最枯燥的莫过于《王制》,也是他最不熟练的一篇,还好王行之问的原身都有记住,侥幸没被难倒。   “坐吧。”王行之头也不抬,“今日为师正好得闲,你把《礼记》全篇背来听听。”   ...?!   李文柏表情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在原地半晌吐不出“遵命”二字。   那可是《礼记》全篇啊!真要全部背诵一遍,能直接背上一个时辰还不够!   王行之却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见李文柏呆愣在原地,不禁不悦地皱起眉:“怎么,莫非熟背,是欺骗为师的不成?”   “不...学生不敢!”李文柏垂死挣扎,“老师,全篇实在太多了吧,要不您随意出题,学生回答便是?”   “不可,说背就背。”王行之不为所动,“你若不愿坐着背,就站过来背吧。”   看样子是逃不过去了,李文柏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王行之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眼,头颅随着李文柏的背诵而微微晃动,看起来居然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样子。   一个多时辰过后,天色已经完完全全亮了下来,李文柏终于背到最后一句:“比终兹三节者,仁者可以观其爱焉,知者可以观其理焉,强者可以观其志焉。礼以治之,义以正之,孝子弟弟贞妇,皆可得而察焉。”   口干舌燥地咂咂嘴,见王行之仍然没有睁眼,李文柏小心翼翼地提醒:“老师,学生背完了。”   “嗯。”王行之坐正身体,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望向李文柏,“背诵倒是一字不差,不知可全理解通透了?”   一问既出,李文柏只觉天旋地转,不可置信道:“老师的意思,是让学生再全篇解读一番?”   ...   被李文柏的表情逗乐,王行之无奈地笑了:“为师是考教你课业,又非故意折磨于你,故意那么为难你作甚?”   “嘿嘿...”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下,李文柏忙不迭地拍马屁,“老师待学生如亲子,学生自然是知道的...”   “行了!”王行之没好气地板下脸,“喝口水润润嗓子吧,为师还有话要问。”   得到准许,李文柏告了罪,走到茶几边一口气连喝三杯白水,又转回桌案边坐下:“不知老师有何考教?”   “不是考教,此问与会试无关。”王行之问得漫不经心,“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你可有所擅长?”   此问堪称当头一棒,李文柏取书的手顿在原地,表情木然:“学生...”   说了半天没说出来,王行之不耐地抬头,猛地看见李文柏复杂难辨的表情,反应了一会儿,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你莫非一窍不通?”   李文柏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瞒老师,学生出身商贾之家,幼时虽读了点书,但到底不如书香门第...这君子六艺中的‘御’、‘数’两项学生倒是粗通一二,但其他的...”   “好了,无需再说。”王行之一脸不忍直视,“算了,午后你随为师去诗会,注意随机应变,不要丢人。”   “诗会?”李文柏瞪大眼,这个“诗会”是他想的那个“诗会”吗?   但王行之显然并不准备给李文柏任何的侥幸心理,边整理今日要用到的书册边解释,“为师的好友午后在五华山顶办有诗会,你随为师前去。”   好吧,果然是想象中的那种“诗会”...   李文柏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老师,学生一个小辈,到时只需作陪便是,无需吟诗作赋吧?”   “这是什么话?”王行之不悦,“我王行之的学生,若连简单的吟诗作赋都做不到,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老师息怒,学生只是随口一问。”李文柏忙解释,心中却苦笑连连。   这下完了,他诗赋的水平也就是能通背《声律启蒙》的程度,就这还是拖了原身的福,万一到时候真被叫起来即兴作诗...   想想到时惨不忍睹的状况,李文柏眼前一黑,只觉生不如死。   但拒不参加肯定是不可行的,古时“诗会”是文人学子扩大人脉最有效的方式之一,他既决定要科考为官,当然不可能闭门造车。   且这种场合一般无人引荐的话,像李文柏这种在文坛籍籍无名的小辈是决计不可能参加的,王行之主动带着他,也是提点的一种。   若要拒绝,就真是不知好歹了。   不知道小学生心中的百转千回,王行之从抽屉中拿出一叠卷纸:“今日不讲经,也不谈政事,这是去年会试的考卷,你做做看。”   模拟考试?   李文柏打起精神接过考卷,心中满是感激。   这玩意在京城的黑市叫价可到了百两以上,而且供不应求,如果没点门路连考卷的毛都摸不到,一般的学子能买到几年前的会试试卷都可以说是三生有幸,绝对会如获至宝拿回家反复钻研。   而王行之居然就这么随意地从抽屉里抽了出来,跟平日中抽张白纸根本没什么两样。   “特权阶级啊...”李文柏行过礼,开始专心致志地答卷。   真正的会试考三场,每场三天,考生要在考场中待上足足九日,考卷自然不可能只有这薄薄的一张纸,王行之拿出的只是试卷的一部分,最为简单的“贴经”题。   李文柏仔细读题,发现其中考题果然没有半点规律可寻,上半句出自《诗经》,下半句就有可能出自《尚书》,甚至有随意两册书中随机组合出来的句子,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凭记忆答题。   能把普普通通的“完形填空”题搞出这么多花样,会试的出题考官还真是个辛苦活儿...   王行之平日公务繁忙,大多数时间都是留下今日的课业题目之后就消失无踪,只偶尔会出现监督一下进度而已,在纯课业上教导李文柏更多的,其实是顾文这个听说很忙却三天两头就能在书院耗上一日的便宜师兄。   可今日不知为何,直到临近正午李文柏答完考题,王行之都端端正正坐在书桌边,看起来一点也不忙,还时不时下来看看完成进度,弄得李文柏心下惴惴,紧张程度完全不输现代高考时遇上老在你课桌边晃悠的考官。   终于做完,李文柏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起身拱手行礼:“老师,学生做完了。”   “嗯,拿上来吧。”王行之清清嗓子,“时辰不早了,放下卷纸就去用午饭吧,离诗会还有段时间,不急。”   李文柏恭声应是,见王行之依旧端坐不动不由疑惑:“老师呢?”   “为师就不用你担心了。”王行之赶苍蝇似地挥手,“去吧,午后的诗会可不提供吃食。”   只当王行之打算在书房开小灶,李文柏识趣地退下了。   李文柏前脚刚走,顾文后脚就从内间出现,一边行礼一边笑嘻嘻地打趣:“学生这等做派,倒像是在与老师私会。”   “口无遮拦!”王行之怒极,“说的都是什么话!”   “好了好了,是学生无礼,老师千万莫要发怒。”顾文告罪得毫无诚意,又快步行至桌边凑上脑袋,“这便是师弟的答卷?不知能答对几题?”   “谁知道,反正定会比你强。”王行之敲敲桌子,在大弟子面前显得十分放松,“说吧,这时候来找为师所为何事?”   顾文神神秘秘地凑近王行之耳朵,笑道:“老师可知,今日朝会上,贺老将军当着群臣的面,请求陛下选派皇子作为监军,随军一道北上。”   “什么?!”王行之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便是那小子出的主意?”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顾文笑得畅快,“这个小师弟啊,出的主意横冲直撞,一点不考虑后路,却胜在见效。”   作者有话要说:  赵旭之是不是很萌,^_^ 第78章 诗会(一)   “这混小子, 说话做事一点不过脑子!”王行之摇摇头, 面带担忧之色, “贺将军和皇上提, 皇上什么反应?”   “一开始是驳斥。”顾文说, “最后应允了。”   “没有你从中窜和,陛下能允?”王行之看着顾文。   顾文谦逊拱手:“老师太看得起学生了。”   “就你个混不吝的性子,早晚把自己搭进去。”王行之失笑着摇头, 摇头过后略一沉吟, 又道,“让为师猜猜, 是赵王,还是燕王?”大皇子赵王冯瑞、三皇子燕王冯琨, 国朝能动得了刀兵, 如今适合出征的也就这两位了。   顾文说:“是赵王。”   王行之皱眉:“陛下这是下决心了?”   赵王冯瑞生母是当朝皇后,正经的嫡长子,从生下来起就被雍和帝带在身边教养,一切都按照一朝太子的标准, 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几乎满朝文武都认为他就是未来的太子。但一年接一年, 二皇子冯珏封了楚王, 三皇子冯琨封了燕王,冯瑞还在赵王的位置上待着,一点挪地方的兆头都没有。不过好在雍和帝还算健壮,几位皇子也都还年轻, 立太子的奏折才没有堆满雍和帝的御书房。   “不一定,学生看悬。”顾文说,“陛下虽点了赵王随军,紧接着又命燕王下亲军十二卫历练,又给楚王殿下在户部安了个职分,品阶虽然不高,到底是皇子,谁敢怠慢。“   顾文摸摸头:“幸好不是来我吏部,孙尚书老早看学生不顺眼了,一准儿打发学生去伺候皇子殿下。”   王行之轻敲桌面:“历来皇子不直接参与三省六部地方政事,陛下这是想作甚?”   “能作甚?”顾文眸光流转,“老师久不在朝堂,君臣之间老早没那么和谐了,王相国一心为国为民可就是不为君,五军早成了统帅门下的私兵,刚好贺将军起了个头儿,打着一碗水端平的旗号,陛下不趁机掺沙子才怪。毕竟儿子再争权夺利也是姓冯的。”   “这是四殿下还走不动道儿,如若不然,学生的吏部也肯定消停不下来。”顾文咂咂嘴,颇有些后怕。   比起尚在蛰伏的孙显午,显然是如日中天的王相国比较刺眼。   “文柏的这一句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呐。”王行之说,“原本三位殿下手中都无甚实权,又严格限制与外臣交流,内外朝这才勉强维持着平衡,这么一来,朝堂上下恐怕又要开始站队了。”三个皇子这么一动,不管愿不愿意,夺嫡之争都正式拉开了序幕。   王行之起身走到门边抬起头,:“京都的仲秋,真是一年比一年冷呐。”   “也解了贺将军的局不是吗?”顾文说道。   想到了贺家,王行之笑了笑。   顾文接着说道:“无论有没有小师弟,早晚会闹上这一遭,无论如何,抛出了这个主意,贺将军那里可以舒缓些,老师你也可以放下心来。”   王行之的嘴角上提,眼底却没有太多的笑意。   顾文以为王行之是担忧贺青,想着活跃气氛,便换了个话题,“老师要带上小师弟去诗会?”   “离科举不足旬月,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王行之说,“为师不能从政,在朝中帮不了你们什么,唯独认识的人比较多,让他出去露露脸,日后也好少走些弯路。”   今日的王行之半点不见往日风采,话语中竟带出点垂暮之年的意味来,顾文这时候才心中一紧,觉得有些不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行之顿了顿,闭上眼睛:“前日陛下召为师入宫,你是知道的吧?”   “学生知道。”顾文心中一突,“出什么事了吗?”   王行之苦笑:“圣上问为师,是否愿意入宫教导四殿下。”   “...”顾文沉默,四皇子还未满两周岁,远不到启蒙的年纪,雍和帝并不是真要为小儿子找个名满天下的师父,而是要把王行之逼进夺嫡的旋涡中。   这一步踏出,再要回头可就难了。   “老师...”顾文艰难地开口,“陛下曾允诺老师无需入宫教导皇子,为何如今...”   “天威难测,天子的允诺本就当不得真。”王行之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过头“敬元,为师已答应圣上,四皇子五岁时便入宫任教。”   “还有三年。”顾文倒吸一口凉气,即使当年被三省六部各道府同时围攻也不曾动摇的信念,在此时不可抑制地动摇了几分,他脱口而出,“老师,若是...”   “闭嘴!”王行之毫不犹豫地打断顾文还未出口的话,抬头撞上学生略微有些委屈的眼眸,终于忍不住将手掌放在顾文头上揉了揉,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敬元,三年,这是为师能为你们争取到的最大时限了。”   皇子年过五岁必须启蒙,拜师礼也只有一次,雍和帝绝不会允许四皇子上路比三位皇兄晚,这会有损他明君的形象,也绝不会答应四皇子拜除王行之以外的人为师,三年,是最后的底线。   晌午时分正是书院最热闹的时候,学子们三五成群边用饭边畅谈天下,夫子们也都领了各自的饭食,一边讨论各自的课业一边议论天下大事,即便王行之的居所在书院最深处,外间的声响还是不可避免地传进书房。   外间的生气勃勃,和里面的低沉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院门之后是另一个阴沉沉的世界。   “三年...”顾文咬住牙逼迫自己平复下心绪,“师弟知道吗?”   王行之放下手,视线重新移到屋外:“他现在只需专念在会试上,不可为其他的任何事分心。”   那就是不知道了,顾文了然,又逼着自己问出那句最不想问出口的话:“陛下突然如此逼迫于您,是否和学生在考功司的所作所为有关?”   王行之面圣是在三日之前,那时李文柏还在犹豫要不要问有关关中军的事,当然和他并无太大关系。   “你啊,从小就自视甚重。”王行之轻笑,“以为自己是什么?独立于王敦茹和孙显午外的第三股势力?陛下必须倚重的帝党新星?大齐的肱股之臣?真以为当了个最年轻的吏部郎中,就是我王行之在朝堂上的人前人了?莫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你顾敬元现在连当圣上手底下的一枚棋子都不够资格。”   王行之每说一句,顾文的头颅就低垂一分,话音落下时,顾文已经燥得快说不出话了。   老师这话说得极重,上次听到类似的呵斥,还是少年时赌咒发誓,要效仿老师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时候了。   他知道,自己能在官场走得一路顺畅,能心无旁骛地去实现理想,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自身的才能,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顾敬元是王行之的学生。   就此一条,士林就愿意把他当自己人,雍和帝也好王敦茹也罢,遇事都愿意忍让他三分。   所以自从被王行之昭告天下认为入门学生之后,辱骂李文柏为“商贾子弟”的士子转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个年轻人的好奇;所以那日在朝堂上被攻讦至此,都不曾出现官场最为常见的落井下石。甚至都还没在士林露面,士子间便已经流传有关于李文柏天赋异禀的传闻。   这个时代对大儒的崇拜如此根深蒂固。王行之的名号,在大齐官场士林,就是有着如此之大的力量。   “就算你安安静静在京城熬资历,什么事也不做,这一天还是会到来的。”王行之说,“早在圣上命王敦茹教导楚王、又命孙显午教导燕王的时候,为师就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陛下摊牌得这么早。”   顾文叹了口气,短短一段话的时间,他已重新整理好情绪,笑容重新回到脸上:“老师也不必如此悲观,不是还有三年吗?”   王行之讶然回首,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很快便轻笑起来:“不愧是敬元,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   顾文知道老师不想谈这个,只能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还未见过师弟吟诗作赋呢,不知天赋如何?”   王行之也顺着顾文的意思转了话题,“他的行文策论从未用过诗赋,造诣可见一般了。”   顾文有些担心:“当真?可诗会总归是要作诗的,师弟如此...”   “不会又如何?我王行之的学生,莫非不会作诗便不能行走在文坛?”王行之说,“敬元,午后公事可繁忙?”   师生多年,顾文一听就知道老师是想让自己去给李文柏撑场子。诗会参与的多是年轻人,老师是长辈,许多时候不好为学生出头,而自己和李文柏同辈,有话会好说很多。   顾文忙吗?当然是忙的,六部给的压力越来越大,孙显午几乎是盯着他在找茬儿,部里又有来年将会改制的传闻,顾文说是焦头烂额都不过分。   只是忙也得参加诗会,“正好学生也许久没参与过诗会了。”顾文笑道,“这次就仰仗师弟的面子,一同走一回!”   王行之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他并不是不知道顾文在吏部的状况,但第一次把李文柏推出去事关紧要,只要这次站稳了,即使一月后的会试未能上榜,也还有来年,顾文在朝中就会有一个天然的政治盟友。   而且王行之有种预感,这个一见横冲直撞的学生,在政治上的造诣很可能远胜于他和顾文。贺青这么一搅和,几乎能算是给顾文在朝中重新打开局面提供了一次极好的机会。   虽然稚嫩,但一个从未真正见识过朝堂争斗的少年来说,完全可以说是天赋极佳了。   顾文不知道老师心中所想,但对午后的诗会仍充满期待。   李文柏对短短时间内老师书房中的风云变幻完全不知情,午饭时赵旭之不知道哪根茎没有搭对,非千里迢迢跑过来缠着李文柏继续给分析朝中局势,被他三言两语给怼了回去——一个连策论题目都看不懂的纨绔子弟,还妄想干评论朝局这种高智商的事,他李文柏想干都被贺老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好么。   赵旭之被打击得体无完肤,蔫着脑袋溜回去了。   怼完人的李文柏神清气爽,被迫背了一上午《礼记》的郁结消失无踪,回到书房时整个人都在飘。   “师兄?”李文柏踏进小院脚步一顿,看看王行之又看看顾文,“您和老师站在门边作甚?当心着凉。”   王行之从善如流地转身进门,顾文上前几步一巴掌拍在李文柏脑袋上,笑嘻嘻说:“有空担心这担心那,不如想想午后的诗会怎么办?”   师生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那些糟心事。   李文柏疑惑不解:“诗会怎么了吗?”   很快,李文柏就明白了顾文的话是什么意思。   诗会举办的地方就在五华山中,三人乘坐马车离开书院,不过一两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五华寺门前,五华寺是皇家寺庙,一年到头香火都十分旺盛,且不受理平民百姓的祭拜,要踏进这寺庙大门,不是非富即贵的家族出身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例外,就是身上背负功名的举子,不管是过了乡试还是省试,只要能算得上是士子的,五华寺都来者不拒。   毕竟历朝历代都厚待读书人,和尚们再势力,也不敢跟天下大势作对。   李文柏听得直笑:“听师兄所言,这五华寺倒不像是个礼佛的地方。”   “当然不是。”顾文指了指先帝亲手题写的“五华寺”牌匾,“大齐不设国教,先帝和当今又都不信佛,这皇家寺庙当然不可能是单单为了礼佛而生的。”   王行之日日来往于山间,守山门的和尚早就认识了马车和车夫,是以问也不问就招手放行。   李文柏看得直稀奇:“一个寺庙而已,竟然有守门人?”   “这有何稀奇?”王行之一路闭目养神,顾文这个师兄就担负起了科普的重任,“你别看这和尚低眉顺目看起来不起眼,能到这五华寺守门的,至少都是亲军十二卫出身,身手不行还都选不上呢。”   “这么厉害?”李文柏越发疑惑,“不就是出家当和尚吗?就这还要亲军十二卫出身才有资格?”   顾文却不肯再继续解释:“好了好了,个小娃儿怎的这么多话,马上就到地方了,收收心。”   李文柏一愣,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   见顾文朝自己挤眼,李文柏恍然,赶紧整理衣袍翻身下车,顾文紧随其后,两人恭恭敬敬地将王行之从车厢里扶了出来。   待王行之站稳,李文柏才有空抬头观察周围。   这是一片空旷的园林,四周三三两两的小厮经过,半个僧人的影子都不曾见到,完全没有置身于寺院之内的感觉。   从站的地方看过去,可以看到前面有几个土丘,从土丘上节次鳞比的树干可以想见此处春夏时的模样,但此时已至深秋,地面被落叶染得金黄,只有枝干孤零零地矗立在地上。   站了一会儿,自有小厮上前带路,李文柏和顾文一前一后将王行之护在正中,穿过一条小道,于林丘之间依稀可以见到一汪其碧如玉的水潭,虽是深秋,水面上亦少有落叶笼罩,可见得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   就在枯林与水潭之间,有几条不起眼的小路蜿蜒而入,不知道通往什么所在,穿过枝干,可以看见一层层的建筑屋顶。   诗会的所在正是在这水潭边,熙熙攘攘的士子将不大的水潭围了个结实,讲究点的随身带着布帛扑在地面上,随意点的就直接席地而坐,就着浊酒高声笑谈,俨然一副文坛盛景。   李文柏何时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看得有些发呆。   前面引路的小厮见状提醒:“小先生,这边走。”   “哦?好。”李文柏如梦初醒,连忙跟上去,走过水潭上曲折的回廊,终于踏上湖心中唯一的凉亭。   小厮在亭外顿住脚,躬身行礼:“诸位先生,到了。”   “嗯。”李文柏点点头,侧身为王行之让出道路。   他看得很清楚,湖心亭可不是空着的,其中还座有三五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都正含笑望着他们走来。   这想必就是所谓的“文坛领袖”们了。   李文柏低头颔首,学着顾文的样子跟在老师身后走上前。   老者们见王行之上前,纷纷站起身大笑见礼:“好你个王行之,让老朽们好等!”   这些人各个看起来至少六七十岁,比王行之大了至少一轮,即使是王行之也只能持后辈礼。   “见过诸位前辈。”王行之躬身行礼,而后一挥袖袍让出身后两人,“好让前辈们知晓,这是在下的两个不成器的学生。”   顾文笑嘻嘻拱手施礼,态度十分熟稔:“学生顾文,给诸位前辈问安了。”   “好,多年不见,你都已经是堂堂的吏部郎中了。”老者们笑得欣慰,“不愧是王行之的学生,没有辱没门楣!”   跟在后面的李文柏压力山大,却也只得学着顾文的样子行礼,口中唤道:“学生李文柏,见过诸位前辈。”   “哦?行之,这就是你新收的那个学生?”一名看起来最年长的老者颤颤巍巍开口,“坊间传闻你宝贝他宝贝得不得了,怎么,终于舍得带出来放风了?”   “前辈说笑。”王行之说,“只因这小子旬月后就要参加会试,晚辈命其安心读书,这才没能及时介绍给诸位前辈。”   说完,王行之回头指指亭外:“敬元,带你师弟到处走走,多认识些同辈友人吧。”   顾文恭声称是,又团团告过罪,果断拉着还处在状况外的李文柏溜了。   直到重新踏上岸边的土地,李文柏才反应过来询问:“怎么这就走了?不是诗会吗?”   “放心吧,还没开始呢。”顾文朝着湖心亭挤挤眼,“看到那几位老前辈了吧,老师每次过来,都要先陪着他们打几轮嘴仗,诗会才会正式开始。”   “打嘴仗?”李文柏顺着顾文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看见王行之敬陪末座,施施然饮了口酒,而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得周围的老者们面色发青,气氛一点也不和谐。   李文柏啧啧称奇:“看那几位老前辈少说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竟然还有这种爱好?”   顾文失笑:“否则你以为老师在文坛的地位是怎么来的?教几个学生写几篇文章,就能德高望重了吗?”   湖心亭的动静越来越激烈,再看周围的士子们似乎一点惊讶都没有,李文柏唏嘘不已,不禁“观赏”起自家老师舌战群儒的风姿来。   不得不说,虽然听不清他们到底在争论什么,但王行之的风采真是...太帅了!   “怎么?”顾文打趣,“心向往之?”   李文柏点头:“老师风姿卓绝,不及万一啊。”   两人正一唱一和吹捧着自家师长,后面一声熟悉的惊叹传来:“李文柏?你是李文柏?”   这种地方竟会有认识的人?李文柏讶然转身,看清来人后惊喜地瞪大眼:“于钧兄?你怎会在此处?”   “自是受邀来参与诗会。”于钧满脸唏嘘,“月前与李兄偶于往来居萍水相逢,未曾想再见你已是王大人门生,世事无常啊。”   偶遇熟人,李文柏赶忙向顾文介绍道:“师兄,这是于钧兄,我初上京时结交的友人,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   顾文微笑颔首:“幸会。”   于钧比他年长,是以随李文柏一道以“兄”相称,然顾文是官,于钧是民,于情于理自然没有官向民行礼的道理,所以顾文脊背挺得笔直。   “李贤弟的师兄?”于钧一惊,霎时间就知道了顾文的身份,急忙躬身见礼,“学生于钧,见过顾大人!”   “无需多礼。”是李文柏的朋友,顾文当然不会摆什么架子,当即把人扶起来。 第79章 诗会(二)   李文柏从认识顾文起就是以小师弟的身份, 见过其嬉笑怒骂, 也目睹过其在师长上官时怂怂的模样, 即使是在被教训时顾文也是亲切的, 从未有什么距离, 也就没能亲身体会过这位师兄为当朝郎中的官威。   但于钧当然不一样,彼时官与民的界限是无比清晰而又严格的,于钧虽为举子, 然白身的身份注定其能见到最大的官也不过是道府学官。可学官们在读书人跟前再作威作福到底也只是虚官, 与实权京官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何况顾文还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王行之的首席学生,在吏部考功司整顿吏治天下皆知, 又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谓无数读书人憧憬的偶像。   能够见到顾文, 对方还虚扶了自己一把, 于钧当时就战战兢兢了,脸颊激动得涨红,连拱手时都在微微颤抖。“顾大人,学生是今科考生。”   于钧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顾文看, 那模样跟现代追星的妹子没啥区别,看得李文柏是叹为观止, 不由得暗地把师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见着顾文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顾文似是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见状只是微微一笑,神色少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国朝百废待兴, 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尔等年轻人还需加倍努力,以己之身为国效力,才能不辜负圣君的期待。”   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称呼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为“年轻人”,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偏偏称呼的和被称呼的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常言道闻道有先后,顾文为及弱冠便已高中状元的传奇声名早已经响彻士林,自命前辈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顾文也只是看在李文柏的面子上故作亲切,一句问候过后便不再说话,只维持着居高临下的微笑。   李文柏看了一眼顾文,见着于钧浑身不自在的模样,就问道:“倪兄、赵兄没来吗?”   于钧与顾文说话就心中紧张,见着顾文不再开口,心中有些失望却也松了口气,连忙转身指向水潭边的一棵枯树:“倪贤弟和赵贤弟在那处与人寒暄,愚兄正打算去与他们汇合,没曾想正好撞见贤弟。”   顺着于钧指的方向看去,的确能看见水潭边一棵斜生的枯干下地摆放着几张桌椅,茶案坐席一应俱全,在周围席地而坐的士子们中间堪称鹤立鸡群,倪旭弘和赵钰正面对面而坐,身边还围着几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想必是他们熟识的友人。   “往来居一别已有近两月未曾相见,他二人想必也很是思念。”于钧积极道,“如何?去打个招呼?”   来到京城后还没面对的都是世家子弟和师长前辈,还未交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和于钧他们严格来说虽然只是一面之缘,能再遇也让李文柏高兴不已,当下就要答应。   正准备点头,却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个时刻盯着自己的“监护人”,李文柏转过头试探:“师兄...?”   他当然不介意顾文跟着一起去,于钧就算想在意估计也没那个胆,但有了这么个当朝官员在场,别说畅谈天下,恐怕就连酒水喝得都不自在了。   顾文为官之前也是普通的士子,当然知道李文柏在想些什么,他也没准备去那群学子那里凑热闹,笑了笑:“去吧,为兄还要去和几位先生前辈打招呼,你跟着想必也不自在。”   李文柏欣然抱拳:“谢过师兄!”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水潭看着并不大,真正绕起来才发现占地面积还是不小的,倪旭弘等人在水潭的另一边,李文柏跟着于钧走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达所见的那棵枯树下。   倪旭弘和赵钰远远就看见于钧带着李文柏朝着边走,早早地就站起身准备迎接,身边的一众好友不认识李文柏,但却都知道于钧,便也纷纷起身做欢迎状,但李文柏经过此前朝堂一役,察言观色的本领已至炉火纯青,敏感地发现其中几位青年士子的眼神不太对劲,虽然热情,但似乎总藏着几分轻蔑。   自己与他们从未打过照面,想来也知道这轻蔑是冲着身前的于钧去的。   至于其中缘由,李文柏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寒门出身,没什么身份背景,直到三十余岁也未考中进士,想必才能也是平平,在这些自视甚高的年轻人看来当然是值得去轻蔑的对象。   李文柏虽然不赞同,却也无可奈何,他的确可以仗着王行之学生的身份为于钧站台,但却改变不了根本。   彼时的士林就是这样,捧高踩低,如于钧之辈,只能祈祷一刻高中,才能重新在读书人中奠定身份。   “于兄!”倪旭弘远远地就开始打声招呼,“还有李贤弟,这边这边!”   赵钰虽没有说话,但充盈在眼中的笑意还是暴露了其心中的喜悦。   于钧带着李文柏行至桌案边,先是团团做了个四方揖:“诸位,于钧有礼了。”   学子们忙回礼,不管心中作何面上都是“久仰大名”的样子。   无需于钧介绍,李文柏也笑着团团做了个揖:“诸位兄长初次见面,在下乐平李文柏。”   在两月之前,李文柏这个名字在读书人中间还是籍籍无名,民间提起他也都只道是个乡下出身的大商人,登不得大雅之堂,就连于钧倪旭弘等人,初见时也都或多或少抱着点折节下交的意思。   商人终究是抵不过读书人的。   但只过了不到短短两月,原先上不得厅堂的小商人一跃龙门成了当世大儒王行之仅有的两名学生之一,还在朝廷平白夷叛乱时立下大功,以白身获得了飞骑尉的勋位,一篇《谏圣上十思疏》更是作为名篇在士林广为流传,瞬间就在学子中成了知名人物。另一重商人的身份,这群学子下意识地忽视了。   “原来是李贤弟!”在座之中李文柏最为年幼,不少士子听到他自我介绍后笑得都是满面春风,争先恐后地自我介绍起来,转瞬之间,李文柏就成了这小小圈子的中心,不得不左右应酬着,连和倪旭弘赵钰叙旧的空挡都没有。   其实李文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弃商从文,广陵的产业一直都还在,他最近还在盘算着想法儿在京城开个分店,可商人的身份,却再也不曾有人提起过。   令人唏嘘的同时,李文柏心底也更加凝重。   这更加说明轻商已经深入人心,在大齐,占据了士子之心也就占据了舆论阵地,至于平民百姓仇富者多矣,只需稍加煽风点火必然望风响应。   看来抑商之举朝廷是势在必行,没什么回转余地了。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李文柏还是忍不住有些心塞。   于钧看着那边的热闹,为好友高兴之时想到自己,又有些心酸。   心思最细的赵钰见状拍了拍于钧后背,与好友对视但笑不语,既不劝说也不劝慰。   倒是倪旭弘出身武家,即使从文性格也还是大大咧咧,实在忍不住大手一挥:“干什么呢!都散开都散开,至少让李贤弟喝口水不是!”   众人这才发觉自己的莽撞,不好意思地让开一条路,还默契地将上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李文柏视若不见,只接过倪旭弘递过来的茶汤一饮而尽,畅笑道:“倪兄,赵兄,好久不见了!”   倪旭弘和赵钰相视一笑,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气氛正热时,周围的士子们突然躁动起来,但很快又安静下去,赵钰等人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移到湖心亭上。   诗会,开始了。   这个时代的诗会,比起以诗会友的文学沙龙,倒更像后世的政界新星高峰论坛,没人真的指望在这里比拼文采,想得都是怎么绞尽脑汁引人注目,最好能给自己的才能找到个好买家。   湖心亭中,王行之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举杯,李文柏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家老师的位置已移到了正中间的上座。   不等王行之开口,芸芸学子已经同时俯身下去:“学生见过王大人!”   与会士子中有白身有低级官员,但在这种场合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自称为“学生”,可以算是有古代特色的套近乎方式了。   王行之淡淡一笑,简单寒暄了两句,都是没有什么内容的空话,却听得士子们满面红光,似乎在这儿亲耳听了王行之的几句套话,以后出去就能跟人吹听过王祭酒的课,也能算过他的半个学生了。   真·学生李文柏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家老师还有做如此模样的时候。   “诸位。”王行之朗声笑道,“常言道秋高气爽,今日天公作美,吾等在此倡言诗书,定要尽兴而归!”   众人高声应和,立刻就有年轻学子自告奋勇要作诗一首以抛石引玉,王行之含笑应允,施施然又坐了下来。   有一就有二,一时间诗赋之声不绝于耳,李文柏听得不明觉厉,只觉得虽然比前世课本上学过的诗词逊色不少,但让自己做这么一首,别说即兴,怕是憋一个晚上也都是憋不出来的。   然而偏偏有人没有眼色,怂恿着李文柏也来一首。   “李贤弟师从王祭酒,于文采上的造诣想必也是不低的。”同桌有人起哄,“何不即兴来上一首,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一言落地,引得附和声一片。   李文柏看了看不远处正“放声高歌”的士子,干笑道:“夺人风头,不好吧。”   方才说话之人闻言瞥了眼正在朗诵诗歌的人,眼中满是嫌弃:“此人仰慕尊师已久,偏偏学术平平毫无天赋,连半山书院也进不去,只能趁着这种机会在祭酒大人面前现现眼,贤弟此时更该挺身而出,昭告世人祭酒大人真正的学生是如何风采!”   这话里带刺啊。   李文柏悄悄戳了戳身边的赵钰:“他们有仇?”   不比家乡在南方的于钧和常住北疆的倪旭弘,赵钰是礼部侍郎之子,自幼就居住在京城,对文人圈子里的八卦是了如指掌,闻言嘿笑两声:“贤弟猜对了,正颂诗的那人乃是前科同进士,现在翰林院当个编修熬资历,去年恩科,那人和这小子只差一名,就此天人之隔,虽然是个同进士多少也算是踏进了官场,怎么能没仇?”   “就这点小事?”李文柏惊讶,“没有背后下黑手,也没作弊诬陷,就仅仅只是名次隔了一名?不至于吧,他今年不是还能继续考?”   “贤弟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赵钰失笑,“鲤鱼跃龙门岂是那么容易的?同进士虽然比进士矮上一头,但比之明经科之类也不知高了多少,那小子恐怕考了好几年,这是离高中最近的一次了,这次没考中,谁敢抱希望在明年?”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啊,贤弟。”于钧看着那年轻编修的背影怅然若失,“科举要有这么容易,进士们也不会被百姓叫做‘文曲星’了。”   李文柏看着倪旭弘和赵钰颇有同感的样子茫然不已,怎么看王行之和顾文的样子,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今科会试中落榜?   话说,自己是不是应该更有些紧张感啊...   “李贤弟?”见李文柏半晌没有应声,那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莫非李贤弟为人高洁,不屑于让我等见识见识祭酒大人高徒的风采?”   ...   怎么突然转移目标了?   李文柏莫名其妙,三人中脾气最大的倪旭弘听这话就不愿意了,一拍桌子正准备给自家兄弟出气,那人突然脸色一僵,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谦卑笑容。   众人心有所感,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向李文柏背后,正对上笑弯了眼的顾文。   凡是在京城文人圈子里混过的,无人不知晓顾文的大名,也无人不知道其人那张貌比潘安的面孔。   “顾大人!”   众人纷纷躬身行礼,分毫不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   好嘛,让你冷嘲热讽,正正好惹上人家师兄了吧?   还高中,真让这位在考功司郎中记下了,就算你高中进士,人家挥比给你三年考评下下,以后就别想混了。   “师兄?”李文柏问道,“有事吗?”   “老师找你。”顾文不着痕迹地移开眼,装作没看到那个已经被吓白了脸的士子,转而笑问于钧等人,“诸位,能否把这小子借与本官一会儿?”   有谁敢不愿意吗?   于钧等人也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李文柏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跟着顾文开溜。   “师兄,老师真的找我?”李文柏说。   顾文斜眼:“当然是真的,怎么,莫非以为我是来给你解围的?”   “当然不是。”李文柏赔笑,“老师不是在和诸位前辈举酒论诗,欣赏晚辈们的文采吗?这时候找我何事?”   “就你话多,去了就知道了。”顾文嗤笑,“你该庆幸我来得早,不然再来晚点,看到我顾文心爱的师弟竟然被个无名小卒涮了面子,李文柏,你猜我回去会怎么收拾你?”   顾文笑得如沐春风,偏偏让李文柏一身冷汗,只能干笑道:“师兄言重了,我怎么会连这等事都没办法嘛,哈哈哈...”   顾文摇了摇头,懒得再理这个犯二的家伙。   穿过几条回廊到达湖心亭,李文柏这才发现里面的人换了一茬儿,之前见到的那些七老八十的前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心宽体胖一看就身居高位的中老年人,其中几位还很面熟。   李文柏脸色一僵,乖乖拜倒下去:“下官李文柏,参见王相国、孙尚书、赵侍郎、见过诸位大人。”   虽然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名誉勋位,但至少有了飞骑尉的名号,再面对这些呼风唤雨的当朝重臣李文柏不必再憋屈地自称“草民”了。   当然,这种场合最合适的自称是“学生”,但差点被他们坑死的往事历历在目,这才过去多久,李文柏怎么肯持弟子礼。   “哈哈,快起来快起来。”王敦茹一改朝堂上的高冷模样,竟是亲热地起身抓住李文柏胳膊,“今日以诗会友,本官等都是便服,就不要行礼了。”   “是,谢过相国。”李文柏听话地直起腰,知道王行之这是在正式把他介绍给大齐的上层社会,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浑。   倒是顾文没什么在意的样子,笑眯眯一拱手:“诸位上官,老师,人已经带到,那下官这就退下了?”   王敦茹看向王行之,王行之又看向孙显午:“孙大人,敬元是你的下属,我这个做老师的就不越俎代庖了吧?”   孙显午指了指末座:“来了就来了,这么早离开作甚?坐下陪你老师尽孝才是正事!”   顾文嘴角抽抽,只得又笑着弯下腰:“大人有令,下官莫敢不从。”然后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半点没有说话中的那分客气。   李文柏在一边看得咂舌不已,在场都是跺跺脚大齐就压抖三抖的人物,王敦茹和孙显午还是死敌,没想到私底下这么不拘一格。   正想着,孙显午温和的嗓音突然响起:“李文柏啊。”   李文柏一抖:“下官在。”   “会试准备得如何?可有信心啊?”这一副关心晚辈后进的语气,不愧是能爬到吏部尚书与当朝相国分庭抗礼的人物,脸皮厚度非常人可及,明明日前还差点害得自己万劫不复,转脸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不过比脸皮厚,在商场久经浮沉的李文柏自然也不会输几分,他用眼神安抚住目露担心的老师,恭谨笑道:“不瞒孙大人,下官日日读经夜夜求学,自信不敢说,无非尽力而为而已。”   “好啊,好一个尽力而为,真是后生可畏。”赵成义无不羡慕,“王大人收了个好学生啊,再看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幼子,真是...”   话题于是转到赵旭之身上,但没人忘记李文柏的存在,时不时都要提点两句把他引入话题,似乎就怕他觉得尴尬,就连跟着王行之从小到大,正正经经师承王行之衣钵的顾文都不曾得到这种待遇。   就算王行之和顾文不提点,李文柏再愚钝也感觉到了王敦茹和孙显午的拉拢之意,面上是笑意盈盈,心中是眉头紧皱。想到边关的战火连连,李文柏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不愿再在这里虚与委蛇下去。   顾文敏感地察觉到自家师弟的情绪,不着痕迹地踹了李文柏一脚。   李文柏吃痛,看过去正好对上顾文警告的目光,不管怎么不满,顾文的话他还是信任的,于是只好重新打起精神投入话题的漩涡中去。   他没看到的是,王行之暗地和顾文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是满满的欣慰和赞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诗会也进行了两个时辰有余,王敦茹率先站起身,一阵寒暄过后士子们只得依依不舍地散了去,结果直到结束李文柏也没能再回到于钧等人身边,只能暗下决心等打听到他们居所之后再登门告罪。   师徒三人行至五华寺门前,马车早已等候在门外,王行之与王敦茹等人行礼告别,然后带着两个徒弟钻进马车,朝着半山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文柏没有质疑为何不让自己直接回家,他刚好也有一肚子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顾文瞥了眼李文柏,取笑道:“如何,没有叫你作诗,是不是感觉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李文柏:如果真的一定要作诗,我……就只能抄袭了! 第80章 会试   不知是王行之等人事先说好, 还是都知道一个商人出身的小子在诗赋上不可能有多少造诣, 反正李文柏被揪着从日常生活到政见策论问了个通透, 作为代表作, 《十思疏》更是被各位上官分析了一遍又一遍, 但从头至尾都未曾提过让他即兴作诗的要求。   松了口气,但还是莫名会有些被人小瞧的感觉,尤其顾文这么一提, 这种感觉更深刻了。   虽然他当真……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 不过被这般打趣,李文柏还是撇了撇嘴, 表示不想理这个“为老不尊”的师兄。   顾文笑笑,见李文柏精神还好, 便也没再说些什么。   五华山不愧为“国学”和“国寺”并存的地方, 山路被修整得平平整整堪比官道,隔着几步就能看到上山伐柴的村民,现在正值秋季,山火易发之时, 是以朝廷斟酌着开放了不少地方给百姓们砍柴,一时人工制造出防火带, 二十让京郊的平明百姓储存好过冬用的柴火, 不至于在隆冬时受冻而死,只是再三强调不允许真正伤到树木。   李文柏掀开窗帘观察着时不时出现的砍柴人,发现和到处都是面黄肌瘦难民的南疆不一样,这里的百姓脸上都散发着营养充足的光泽, 体态也多有见状,完全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愧是天子脚下。”李文柏忍不住感叹,“百姓安居乐业,路无饿殍,比南疆强多了。”   此言一出,王行之和顾文都忍不住看向李文柏,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师弟年纪轻轻,却已经跟随关中军深入南疆,在白夷之战中建立过实打实的战功。   王行之随口问:“依你之见,南疆百姓生活如何?”   “水深火热。”李文柏回头,“学生不敢欺瞒老师,南疆各族分化极其严重,彼此间争执不断,小打小闹日日都有,个州县主官只死守县城,对蛮族百姓生活不闻不问,只求各部族对朝廷维持表面上的尊重,只要不扯旗造反就万事大吉。”   “如此严重?”王行之问,“南疆各道府监察官就视若无睹?”   “老师不曾深入南疆,是以并不清楚。”李文柏苦笑,“不是不愿管,而是管不了,据学生短暂在南疆的所见所闻,各族间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对大齐并无几分归属感,上传下达都靠着部落土司,在南疆,朝廷政令根本出不了县城。”   王行之看向顾文:“敬元,你曾广派书令史下各地考察地方官员功绩,对南疆现状可有了解?”   “大致知晓一些,如师弟所言,我大齐崇尚军命不下县,在南疆尤其如此。”顾文说,“县令管辖范围仅仅只有县城一亩三分地,再出去,就算是齐人的村落,也插不上什么话。”   王行之表情凝重,顾文也沉默下来不再言语,显然都对南疆的现状感到颇为心忧。   李文柏咂咂嘴,没想到随口一句竟会扯出朝廷的隐忧来,顾文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向老师解释,朝廷其实一直在回避南疆问题。   老师年年专心学问并不知晓朝中风向,如今百废待兴,北边的匈奴又虎视眈眈,五军统帅携军自重,顺天十二亲卫战力早已衰弱做不了指望,各地府军更是腐败到了根子里,这种时候朝廷上下哪里来的心思去管南疆少民的民心问题,就像地方官们所做的那样,不造反就万事大吉。   可这终究是大齐之耻,顾文也不太好起口。   沉默间,马车已经到了半山书院门口。   此时早已放课,三人一路穿过各处学堂和教室居所到了王行之居住的宅院。   这次王行之一反常态地没有将两人带进书房,而是着人将茶水点心移到了后院中,三人围坐在小院中心一棵硕大的桃花树下的石凳上。   “去弄一碗醒酒汤。”王行之吩咐随身伺候的书童,“我等接下来有要事要谈,你去告诉门房一声,没有本官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   李文柏因为有孝在身并没有喝酒,但是王行之和顾文喝了不少。   书童轻应一声,轻巧地退下了。   王行之说,“今日诗会,你应该也见了不少同科应考的举子,有何感想?”   诗会里争名夺利的景象再次浮现在脑海里,李文柏还能记得脑海中的一张张脸,见到顾文时候的神色,见到自己的神色,吟诗作对的神色,想到这里,缓缓说道:“或许是学生多想,匈奴在北疆烧杀抢掠,关中军马上就要出征,如此国家危难之际,学生在诗会中却不曾听到过一句议论,大部分人都在...不择手段地吸引注意力。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他有些看不惯。   王行之问:“如此,你又作何想法?”   犹豫半晌,李文柏还是不加修饰地脱口而出:“学生觉得,京城士林略微有些...乌烟瘴气!”   顾文眉头轻佻:“好家伙,还真敢说。”   李文柏干笑一声:“师兄,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要的就是实话实说。”王行之笑,“下一个问题,月后的会试,你有几分信心能够高中?”   同样的问题从王敦茹口中和王行之口中说出的意思完全不同,李文柏不敢随便说几句空话应对,再三思虑过后,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不瞒老师,学生只有三成把握。”   “哦?”王行之没有生气的意思,“为何?”   李文柏说:“学生长处在实事策论,但此题考官主观意识占比过重,做不得依靠,四书五经勉勉强强够的上合格,但进士科占比较重的诗赋...老师也知道,学生是一窍不通。”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月以来王行之为何一点教自己作诗的意思都没有,但这一点对朝夕相处的师生来说根本瞒不住。   “好,人贵有自知之明。”王行之又问,“为师问你,来年准备完全再上考场,为师保你至少能进入前五位,前途无量;以及月后准时应考,但很可能只能考上个三甲同进士,你的选择?”   “学生选同进士。”李文柏毫不犹豫,“学生不怀疑老师的本事,只是有些事情不可拖延,只要能在今年顺利进入仕途就好。”   明明是急功近利的回答,王行之却笑了:“为何?出身方面你无需担心,即使朝廷下令抑商,你是我的学生,自然不可能无法参与科举的。”   李文柏抿嘴:“若是侥幸同进士,学生也有自信能打出一条血路,绝不辱没老师的门楣。”若是不曾踏足金銮殿,他许是会选择来年再战,但是朝堂那一日的事让他触目惊心。   如今的雍和帝与他所知道的大唐李二确实有几分相似,但这从未听过的大齐朝还有多少的岁数,他则是摸不清楚。   若是运气好,接下来是大齐中兴,那他自然是等得起;若是大齐不敌匈奴,不似大唐前期的峥嵘气象,反而像是后宋的风雨飘摇,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朝堂就可能重新洗牌。   他不能等。   沉默了一会,王行之长叹一声:“你啊,和敬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那么固执。”   李文柏有些愧疚:“老师...”   “好了,无需多言。”王行之摆摆手,“既如此,学问暂且先放一边,接下来的一月,为师专心教你如何应考,位列榜首不敢妄言,至少进士的名头,你无论如何也得给为师拿下来!”   顾文也在一旁帮腔:“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可不想有一个同进士的师弟。”   李文柏只能过说道:“学生遵命!”   他心知肚明的是,王行之也好顾文也好,都是实实在在为了他的前途着想。   时下士子们之间流传的说法是,与其挂在三甲落个同进士的名头,还不如干脆落榜,来年再来,说不定能考上个进士呢?   虽然都有“进士”两个字,但二甲往前的进士和三甲之后的“同进士”一字之差,却就差之千里。   打个简单的比方,进士科一甲三名外加二甲进士,可在殿试之后择优引入崇文阁做编修之职,一甲进士授官八品,其余授官从八品,都可按部就班地在京中熬资历,三年之后便可入六部为官。   入不了崇文阁的,也会外放置较为富裕的县为县令,累功升迁,只要干得好不愁没前途。   但同进士则不同,科考之后要么在九寺五监做个小小的九品小官,要么外放地方老老实实从县丞县尉做起,最好的也只能混个下县县令的职分,往后在进士出身的同僚面前也会矮上一头。   一字之差,前途便从此向两个分叉口。   所以无怪王行之和顾文说话不留余地,实在是若实力不济考了个同进士,大齐又不允许会试高中者来年继续考,往后怕是要多走不少弯路,即使有个好老师师兄也无济于事。   说完这个,王行之又看向顾文:“这个月就专心在公事上吧,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勉强。”   顾文知道老师指的是什么,当即点点头表示明白。   一场酒就这么草草结束,王行之挥舞着衣袖将俩师兄弟赶出书院,直言接下来一个月都是体力活,他年事已高,必须早些休息,顾文李文柏无奈,只得双双告退。   离开书院,李文柏跨上早已准备在门外的骏马,问正准备钻进马车的顾文:“师兄,老师所言让您多加小心,是什么意思?”   顾文动作一顿,转头笑道:“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就考功司那些破事儿,你不也知道吗?”   说完,也不等李文柏再问,钻进马车一溜烟跑了。   李文柏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顾文不说,他也没有什么办法,想必是为了让他专念在科考上才故意不让多问的吧。   回府之后,李文柏从下人处得知朝廷已定下出征日期,贺青和贺飞宇都会住在军营中,三日后便拔营出发。   “大将军吩咐,万万不能允许李少爷出去另寻宅院。”门房笑呵呵地说,“说再怎么想搬出去住,也要等到大将军班师回朝再做打算,否则就拿小的们是问。”   李文柏又感动又好笑,他确实有搬出去想法,这几日正在让阿大到处寻访合适的宅院,反正他不差这点钱,再说李环也到了,加上几个下人,一家六口都寄居在贺府总归不合适。   “这有什么的?阿二他们手里勤快,是小的们的好帮手。”管家笑眯眯地打断李文柏的解释,“老夫人也说了,环儿小姐可爱乖巧,正讨她老人家欢心,您也知道咱家夫人和老夫人两代都没能生下个闺女,都说想让环儿小姐多留一阵子陪陪她们呢。”   好嘛,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李文柏只好收下贺家众人的好意:“劳烦管家替在下谢过贺将军。”   就这么着,李环儿日日在老夫人跟前打转,呆不住了就让阿二他们带着在京城到处转。她也知道如今是哥哥的关键时候,万万不敢打搅了哥哥,李文柏若是关心她的生活,说不了几句,李环儿就推着哥哥让他安生读书。   不过这样也好,李文柏得以专心致志在课业上,将妹子交给贺家两位夫人他是一百个放心,于是干脆和王行之商量,暂居在了书院里,也省得日日来回浪费时间,遇到不懂的地方也能随时请教。   王行之自是满口答应,转头就在宅院中给李文柏安置了一间房,似是对学生的勤奋十分满意。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月转瞬即逝,这个月来王行之给李文柏恶补了吟诗作赋方面的知识,不求开窍,只求考试时不会交上白卷就成。   经义方面也下了大工夫,背得李文柏是晕头转向,没办法,贴经题向来没什么规律可言,除了把经文释义背到滚瓜烂熟外根本没有捷径可走。   倒是李文柏强项的策论,一个月来也是受尽了王行之的摧残,每写一篇都能被找出各种缺陷骂个狗血喷头,再打回修改,如此往复,每每当李文柏被喷得快要失去信心时才能勉强过关。   就这么昼夜不停特训了整整一个月,李文柏结束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着明朗的天空,居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离会试还有三天,王行之给他放了假,让他在书院好好休息,调整调整心态,但还是不许他回贺府,说是担心乱了心思,有什么事都能科考完再说。   李文柏从善如流,派阿大给贺府送了封信,便安心继续在书院住了下来。   这三天是留给应试举子办手续的时候,尚书省大门前人潮攒动,都是三五作伴拿着材料前来登记应考的士子。   李文柏也不例外,但他有个在朝廷为官的师兄,又有个贵为国子监祭酒的老师,直接就被领进了登记用的门房之内,插队插得毫无心理压力。   又不是打算作弊,何须对自己如此严苛。   递上由广陵府尹出具的“文解”、“家状”,负责登记的小吏检查无误后便在登记簿上记下了“李文柏”的名讳。   “小先生,您可拿好了。”小吏低头哈腰地把一张记载有会试时间地点考场的名条递给李文柏,满脸堆笑“这条子可万万不能丢,到了时辰拿好条子去考场,就能参加考试了。”   李文柏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颗碎银子递过去,笑道:“多谢小哥。”   小吏千恩万谢地接过,对李文柏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李文柏微笑,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底层小吏都是翻脸如翻书的家伙,他没必要在这种小问题上得罪他们。   本来地方来的举子还需三人以上互相作保,但李文柏在贺青的运作下有了个国子监监生的名头,便可免了这一步。   做完这一切,李文柏便可闭门在房中等待会试的来临了,如此重要的时间,也不会有人没眼力见的跑来打扰,这三天恐怕会是李文柏人生中最为清静的日子。   到了会试那天,李文柏按照这些天养成的作息起了个大早,推开房门,正对上眼含笑意的王行之。   “老师?”李文柏瞪大眼,“您何必起这么早?”   “看起来心态没什么变化,甚好。”王行之笑着拍拍李文柏肩膀,“记着为师之前跟你说的,此次会试考题若涉及‘抑商’和‘重文’,应该如何作答,切莫逞一时之勇,坏了大计。”   李文柏郑重点头:“学生明白。”   上了马车,李文柏这才发现里面塞满了会试能够用到的东西,除了必须的笔墨纸砚,用于更换的衣物、夜间作答所用的蜡烛,以及可口的干粮饭菜、饮用水,甚至还有坐垫和棉铺,几乎和进行一场短途旅游没什么区别。   这些有贺府置办的,也有老师王行之专门购置的,没让李文柏费一点心思。   看着这大包小包,李文柏只觉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不可否认,自来到京城之后,他确确实实结交到了不少真心的师长友人。   会试考场设在礼部贡院之内,从外面看去颇为威严壮观,然而只有真正进去过的人才知其中三味。   如果可以选择,几乎每个进过贡院的举子都不愿再进第二次,无他,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   大齐会试一场三天连续三场,一共要持续九天,这九天考生都必须安安分分待在贡院设置的小隔间之内,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不许交谈,也不许随意走动,为最大限度的防止作弊,贡院各考场都是全封闭式,通风极差,隔间再大也不过能容下一桌一椅,人要休息也只能勉强在地面伸直身体,加上会试的压力,真是对身心素质全方位的考验。   据李文柏所知,每年都有考生承受不住在考场中晕过去,结果也只能被巡视的士卒拖出来,就此浪费一次机会。   不过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等到真正踏入考场之时,扑面而来的腥臊味差点让李文柏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个倒栽葱。   这下,他终于真正见识到了会试考场的可怕。   旁边有人见着李文柏的动作,忍不住说道:“贤弟第一年吧?也难怪,在进士科考试之前这里早就考过明经、明法两科啦,两批考生来了又走,时间又紧,这还算是干净啦!”   说完,那考生赶紧加快脚步:“贤弟快些点吧,等后面的人全部进来,好的位置就都被抢走啦。”   李文柏一怔,这才发现同时进入考场的考生们都一溜烟冲着最靠近里间的位置冲了过去,如梦初醒之下赶紧动作起来。   最靠里的隔间虽然味道相对较重,但地方也比较大,且巡视的军卒一般也不会过多打扰,是对考生来说的“风水宝地”,年年都是争夺的焦点。   李文柏没打算去抢那先一看就抢不到的隔间,他的目标是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身为一名标准的现代人,他能容忍地方窄小,也能容忍兵卒和考官们的脚步声,但唯独浓烈的气味是死穴。   靠门口的隔间虽然小,但比较新,通风相对较好,味道虽然也有,但至少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浓烈,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在考生中间人气仅次于最靠里的位置,也是一处风水宝地。   趁着进来的时机较早,李文柏成功抢到了最为靠门的一处隔间。   在隔间的木质墙板上挂上自己的名姓,李文柏掀开破旧的草帘走了进去,一股浓烈的霉味铺天盖地而来。   李文柏赶紧把帘子打上去,又人工扇了许久的风,这才鼓起勇气重新踏进去。   好在这次的味道淡了不少,李文柏把包袱饭盒放置在地上,这才有心思打量起这小小的空间起来。   隔间很小,除了放置桌椅的位置就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包袱饭盒往地上一摆,人几乎就被固定在了椅子上无法乱动。   好在桌子够宽敞,足够摊开两份卷纸,再点上一支蜡烛,夜间休息也可以躺在隔间外面的狭窄走廊上,只要不彼此交头接耳,纯粹的睡觉是被允许的。   毕竟建造的人也都知道这些隔间有多么非人。   等所有人都各自安置完毕,天色已经大亮,主副考官这才姗姗来迟。   众学子张望,想要一睹会试考官的风采,能够被皇帝钦点担任会试考官的一般都是三品以上的要员,如果能够高中,那么主考官就会是本科进士们的座师,等于是一根天然待抱的大腿。   李文柏也忍不住探头出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当朝相国王敦茹又是谁?   “不是吧...”李文柏眉心皱着,“今科考官居然是他...这位大人和师兄可是政敌啊...要命了。” 第81章 贡生   其他同样认出王敦茹的学子心思可没李文柏这么复杂, 都忍不住将喜悦写在了脸上。   座师是谁可是靠运气的!有时候运气好能遇上个实权重臣,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清贵, 这次居然撞大运遇上当朝相国监考!   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能今科得中, 以后就是相国门生, 前途无量啊!   一瞬之间,贡院之中士气大振。   今日的王敦茹和那日在五华寺显得非常不同,一身深青色凤池纹官袍, 满面威严, 半点不见在朝堂面对天子时的谨慎守礼和面对李文柏时的亲切和蔼,官威盘旋在考生们的头顶, 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王敦茹先是简单环视了一圈考场,又偏头和副手低声交谈了些什么, 最后才点点头, 一挥袖袍坐下,左右等候已久的吏员开始分发考卷。   考场的规章制度此前已经被重复多遍,考生们默契地把脖子缩回去,生怕考官们一个不高兴将自己判为作弊。   考卷被分批次摆放在各个隔间的桌案上, 待分发完毕,王敦茹一声令下, 考生们这才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开始读题。   会试三场九天, 第一场考的是贴经、墨义,考的主要是四书五经的内容,和现代考试的“完形填空”题有异曲同工之处。   进士科重诗赋策问,贴经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 放在第一天考,也多有给考生们先练练手,熟悉熟悉考场氛围的意思。   李文柏一目十行读完题,背后有冷汗渗出。   幸好王行之针对经义对自己进行过惨无人道的特训,否则就凭原身那点水平,恐怕是连题干都看不懂!   还以为因为占比不重所以会简单一点,不愧是倾举国之人才每科最多也只招收二十人的进士科,太变态了!题目比之明经科根本不会简单多少!   余光看到对面周围的考生,大多数已经开始埋头奋笔疾书,也不乏有些滥竽充数,走关系通过省试的,此时正对着考卷发呆。   粗略计算下时间,三天勉勉强强够做完全部题目,李文柏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专心做题。   很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考生们有些开始生火造饭,有些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啃。   大齐的干粮远没有后世丰富,许多生活较为贫困的考生买不起米面,就只能携带几扇糙饼充饥,虽然入口的味道难以言喻,好歹也不用饿着肚子。   李文柏搭起王行之为他准备的简便型小火炉,从小框中取出少量白米和水,熟练地开始煮饭。   除了米,包袱里还有些咸菜、腌肉之类不易腐坏的吃食,放在米中一起热上一热,就是一顿可口的佳肴,比寻常人家的伙食还要好上不少。   为了通风,也是为了防止火灾,考生们吃饭都是在外间的走廊上进行,此时会允许彼此间短暂的碰头,但若是想作弊,则是异想天开,巡逻的士卒同时也会严格许多,若是有对答案的嫌疑,接下来便是重点督查的对象,所以这个时候,许多人为了避免被误会,反而闷头吃饭,不会与其他人有眼神上的交流。   李文柏隔壁的考生看起来已经年过四十有余,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袍,此时正盘腿坐在地上,就着凉水啃糙饼,显然家境并不是很好。   虽然竭尽全力忍住朝李文柏方向张望的欲望,李文柏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渴望,抬头一看,那人手中的糙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啃完,正大口吞咽着凉水,一张饼显然不够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吃饱,但对方并没再拿出一张,想必是生活困窘,连基本的饱腹干粮都无法周全。   这当然不是办法,虽然吃饱了也不一定能考上,但饿着肚子考试肯定没办法发挥全力,李文柏想了想,将煮好的第一份饭食就着饭盒递过去,反正他带的干粮足够,别说九天,勉强一点甚至能吃上半个月。   那考生感激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点点头,也不推辞,接过饭盒就大口吞咽起来,看上去饿得不轻。   在考场上此等互助十分常见,同为举子,对贡院中的环境都是感同身受,彼此间竞争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激烈,如果有幸考上就都是同科,互相帮忙也是常事。   很快用完饭食,李文柏抬头看看,发现对方桌案上并没有蜡烛,不用想,要么是根本买不起,要么买得起也不够,只能好钢用在刀刃上。   这样怎么考试...   李文柏无语,顺手抓起一盒蜡烛递了过去,贺府和王行之各自给他备了一盒,都足以用上九天有余。   那中年考生正就着自己的水清洗李文柏递过来的饭盒,见状一怔,眼眶似乎微微发红。   李文柏笑笑,示意对方无需在意,自己这边足够用了。   考生点点头,接过蜡烛在桌案上放好,又整整身上破旧却浆洗得发白的衣衫,站起身郑重朝李文柏施了一礼。   李文柏一愣,赶紧起身回礼,彼此间又交换了笑容。   短暂的插曲过后,李文柏又抓起考卷开始做题,时间勉勉强强刚刚好,加上还要读题理解回忆,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第三日黄昏,半数考生已经停笔开始最后的检查,李文柏还有两道墨义未曾开始解,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最后一日是不允许考生彻夜答题的,傍晚后三根蜡烛燃烧完毕就必须交卷。   这已经是李文柏点起的第二根蜡烛,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根蜡烛燃尽的前一刻踩着点将考卷交给了巡视的士卒。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考生们有一整晚的休息时间,其间可以小声交谈,也可以四处走动,但不允许离开考场。   隔壁的中年考生早在李文柏之前就已经交卷了,一直时不时余光望向这边,似乎很担心李文柏不能按时交卷。   交卷后,那考生松了口气,起身来到李文柏隔间门边,又端端正正地一揖到底:“在下广陵孔正,谢贤弟雪中送炭,真是帮了大忙。”   广陵人?   李文柏眼睛一亮:“在下乐平李文柏,也算是广陵府人,与孔兄乃是同乡!”   “李文柏?”孔正愣住,“李家工场的少东主,国子监祭酒王大人的高徒李文柏?”   “正是在下。”李文柏笑笑,能在贡院里碰上同乡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莫名看着孔正觉得亲切了几分。   没想到孔正却脸色却难看了起来,半晌那冷色退却,但也没有了先前的热切,语气微凉:“原来是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李贤弟厚恩孔正记下了,往日必定回报。”说完长袖一挥,竟是回头钻进隔间再不理人。   李文柏一头雾水,他在广陵的名声很差么?为何之前从未这么觉得过?   还是以前在不经意的时候得罪过这位孔正?可两人今日明明是初次相见,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啊...   一片好心换回这么个态度,即使是李文柏也免不了一肚子火,觉得这么憋下去对明日的考试未免有些不好,李文柏干脆离开了他的小隔间,去寻找熟人。   反正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根本无需担心有人趁机搞什么小动作。   夜已渐深,不少学子都已经熟睡过去,次日开始要考的是杂文,也就是诗赋文章,乃是进士科最为重要的一场,没人想昏昏沉沉参加考试。   李文柏也早早告别了友人们沉入睡眠,专心准备次日这门他最不擅长的考试。   ****   转眼间九日过去,贡院重新敞开大门,九天前朝气蓬勃的考生们三五成群出来,一个个都蓬头垢面满身酸臭味,没办法,就算伙食还行,连续九天没有洗澡,紧张之下人又容易出汗,即使是在深秋季节,人也会充满难闻的味道。   李文柏走出来时脚步都已经有些虚浮,好在外面等候的车夫眼尖,连忙上前扶住了李文柏,把他扶进了马车。   接下来就是连续三天的昏头大睡,每日除了吃喝洗漱之外的所有时间李文柏都在睡觉,担心得李环儿忍不住去找了老夫人。   “放心吧,他这是精力消耗过度。”贺老夫人慈爱地抚摸着李环儿的头,宽慰道,“青儿还有飞宇每次大战回家,也总要倒头睡上这么几天,不用担心。”   李环儿乖巧地点头,只能每日监督着后厨给兄长多煮些大补的吃食。   大齐没有避嫌一说,王行之贵为国子监祭酒,虽然今年不是考官,但也理所当然地被一道圣旨征召去礼部协助批阅试卷。   彼时科举试卷并不糊名,是谁的考卷一目了然,考官们评分时也并不避讳个人主观情感。   贴经考卷很快批改完毕,吏员们按照考官的吩咐将试卷按照名次重新排列,然后便是重点的杂文和策论。   王行之一边等待主考王敦茹批阅完第一份试卷一边问:“相国,今科可有看好的举子?”   王敦茹随手将试卷递给旁边的副手,笑答:“除了你那个心爱的学生之外,还真有几个。”   “哦?”王行之问,“都有谁?”   考官之间交谈并无什么忌讳,王敦茹道:“礼部赵明宇的儿子也是今科会试,行之可知道?”   王行之点头:“下官有所耳闻,据说是叫...赵钰?”   “正是。”王敦茹说,“听闻此子少年成名,有天才之称,为及弱冠之年参加会试,想必是势在必得啊。”   王行之笑笑,专注在试卷之上不再说话。   房中重新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批改试卷不再交谈,会试乃国朝大事,容不得半点含糊。   突然,一名副考官蓦地喷笑出声,王敦茹讶然看过去:“何事?”   副考官忍笑忍得辛苦:“相国恕罪,下官批阅到祭酒大人高徒的诗赋,实在没忍住...”   “哦?李文柏的诗赋?”王敦茹颇感兴趣地起身,“说起来,本官还未见过他做的诗呢。”   众人纷纷好奇地凑过去,王行之无奈扶额,认命地迎接同僚们异样的眼光。   “行之...”王敦茹斟酌了半晌,憋出一句,“你这个学生...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王行之早看过李文柏的试卷,此时只能苦笑:“李文柏半道出家,下官纵使是孔圣再世,也无法在三月之内点通他的任督二脉,让相国和诸位见笑了。”   “诶,怎么能这么说呢。”王敦茹敲敲李文柏的卷纸,“此子诗文虽然...咳咳,但词句通顺、韵脚合格、多少也有些韵味,总不至于是不合格的。”   说完,在卷纸之上批了个大大的“中”,犹豫半天,还是没把后面的“下”字给写下去。   倒不是给王行之面子,而是朝廷规章,会试中三场考试凡是有一场评分“中下”以下的,均不能提名前二甲。   王敦茹惜才,终究不忍仅凭文采罢戳一名可能的人才,决定先看看后面的策论再做打算。   究其结果,还是李文柏一篇惊为天人的《十思疏》让考官们先入为主,认定了这是个值得栽培的人才。   王行之的作用,倒显得没那么大。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礼部大门前早早地支上了告示板,小吏手中拿着金色卷纸,掐着时辰准备张贴。   而礼部大院中负责报喜的吏员也早早换上了大红衣衫,后面跟着锣手号手,只等吉时已到,就吹吹打打到各处报喜。   举子们有耐心的端着性子在房中等待,没耐心地便天还没亮就聚集在礼部门前,只等着红榜张贴出来,找找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李文柏和于钧、赵钰、倪旭弘四人早早在往来居订了位置,聚在一起紧张地等待着结果揭晓,他们都没有去礼部南院东墙边凑那个热闹,反正只需等到正午,只要还没人来报喜,就说明落第了。   四人中心态最不稳的于钧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半天都没喝下去一口,其余三人相视一笑,都理解地没去打扰于钧的紧张。   倪旭弘和赵钰显得就从容许多,但两人的从容又各有不同,赵钰是成竹在胸,倪旭弘则是无甚所谓。   而李文柏,从始至终都在淡淡的微笑中谈笑自若,根本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终于,五更时分,礼部南院一展旌旗冉冉升起,随着洪亮的钟声响起,小吏熟练地将四张金榜张贴上告示牌,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猫着腰溜走,这才免于被汹涌而上的人潮淹没。   会试不定名次,是以名讳排名前后都无什么意义,只要高中便是值得庆祝之事。   不多时,傍下一阵阵嚎哭声传来,有终于得中的喜极而泣,也有遗憾落第的绝望哭嚎。   看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兴致勃勃地指指点点着,从举子们反应猜测谁中了谁又没中。   而京城各高门大户的下人们则早就练就出了一双火眼金睛,占据着最好的位置紧盯榜下的考生们,但凡见着一喜极而泣的,各家便一拥而上你推我搡,也不管那考生被扯得衣衫七零八落,力气最强者抢到人便往轿子里一塞,轿夫们吆喝一声就抬起轿子往府宅狂奔,甚至连被抢考生的相貌都不曾看清。   考生们当然只能是待宰的鱼肉,不论愿或不愿都是要来这么一遭的,除非不到场,否则根本躲不过专业“捉榜”的下人们双眼。   这就是名垂青史的“榜下捉婿”了。   赵钰等人不去凑那个热闹,也有七分是在忌惮如狼似虎的世家佣人们,这个时候,什么祭酒学生,什么侍郎之子的身份根本做不得依仗。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于钧和倪旭弘,这二人在京城没有固定居所,在礼部报备的住所都在往来居,是以报喜的人很简单就找到了他们。   领头的是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礼部小吏,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到了地方倒头就拜:“敢问哪位是于钧老爷、倪旭弘老爷?”   于钧和倪旭弘对视一眼,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李文柏最早做出反应,笑眯眯地指向两人:“他们就是。”   “哎哟,真是两位俊俏的儿郎!”小吏笑得满脸褶子,再次对着两人弯下腰,“小人恭贺二位老爷高中贡生!”   会试中榜的考生都被称为贡生,要等殿试决定名次过后,才会被叫做进士或同进士。   于钧还在恍惚,武家出身的倪旭弘已然反应过来,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仰天长啸:“哈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中了!”   赵钰微笑看着好友发疯,李文柏则在怀中熟练地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色布囊塞在小吏手中,笑道:“多谢小哥,辛苦了。”   那小吏见过无数高中的考生,比倪旭弘疯狂的多了去了,当下理解地笑,又拜了三拜,便带着敲锣打鼓的众人退了出去。   这么一闹,整座茶楼的客人都知道这一桌出了两个贡生老爷,贺喜声不绝于耳,老板更是亲自跑过来,拍着胸脯表示两位贡生老爷至今为止所有的费用全免,只求能得到两幅墨宝便可。   于钧和倪旭弘被众星拱月,却也没忘记另外两位有人,高兴过后又不免担忧,便三言两语打发了来贺喜的围观众人。   老板虽不甘心,但也看得出来这桌上的情境,于是知情识趣地退下了,还不忘提醒小二多注意着些,不要让人随意来打扰这边的老爷们。   李文柏看在眼里,颇觉这往来居不愧是京城最大的茶楼,老板确是可造之材。   又过了约摸一个时辰,绕了个远先去赵府没摸到人的报喜人终于找到了往来居,赵钰也上榜了。   这次众人的应对就理智了许多,赵钰也不像于钧和倪旭弘那般欣喜若狂,只按部就班地将赏银递给了报喜人,道了声“同喜”。   四人中,就只剩李文柏还未得到消息了。   眼看马上就要到正午,于钧和倪旭弘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赵钰顿了顿,笑道:“李贤弟在礼部报备的住址是贺府还是半山书院?”   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李文柏难免有些紧张,闻言回道:“半山书院。”   赵钰舒了口气:“半山书院离这里可不近,再等等吧。”   众人点点头,都颇觉杯中的茶水失去了味道。   李文柏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温暖。   终于,又过了两个时辰,就连赵钰都忍不住开始准备安慰的言辞之时,一个瘦瘦小小,穿着满身红袍的小吏终于带着后面一堆敲锣打鼓的壮汉再次跑进了往来居,边跑边喊:“李文柏李老爷可在?李文柏李老爷可在?”   赵钰和倪旭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于钧更是抢先起身招呼:“这边!李文柏老爷在此!”   那报喜人闻言长出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商二楼纳头便拜:“小人恭喜李文柏老爷高中贡生!”   李文柏松了口气,悬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落下。   他刚才其实已经不抱希望了,想着到底是时间太短,虽说有名师指导,仍是不成。只是不忍看到友人为他伤心的样子才强自故作冷静,还好,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送走报喜人,众人这才知道这个年轻差点被李文柏的住所给折腾死,先是跑到半山书院,结果被守门人告知李文柏并不在此处,又跑到贺府,同样落了个空,最后打听再三才找到这个往来居。   “你啊...”于钧忍不住失笑,“你也是,为何不一早告诉门房你在这里?”   李文柏摸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其实是紧张之下忘记了。   一桌的客人全部高中贡生,往来居的老板差点被乐晕过去,大喜的日子,李文柏等人也不愿抚了老板的好意,纷纷赋诗一首,就连对作诗最为苦手的李文柏,也留下了在考场憋了整整一天才憋出来的诗作,皆大欢喜。   四人又聊了会儿,赵钰还要回府去见父兄,李文柏也还要去书院见师长,便就此作别,约定殿试之日再见。   对到半山书院时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辰,李文柏熟门熟路地寻到书房,果然见到了刚刚用完晌午饭的王行之。   “老师。”李文柏鼻子有点发酸,亲身体会过一次后才发现,要不是王行之尽心尽力的教导,别说科举入仕,整场会试的考题他怕是连三分之一都做不出来。   王行之一抬头就看见学生热泪盈眶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何故做此小女儿姿态?贡生而已,可还没确定能否考进前二甲,若是同进士,为师可饶不了你。” 第82章 表字   李文柏闻言不好意思笑了开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情绪起伏会这么大, 或许是在大齐待得久了, 价值观不免有些同化, 会试得中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赵钰三人都是喜不自胜,连得李文柏也不由得激动起来。   王行之虽然高兴,但到底已经是身居高位之人, 见李文柏情绪激动不由习惯性地严厉起来:“不过区区中第而已, 你如此心性,明日的殿试又该如何?”   殿试不会再有淘汰, 是以给贡生们的准备时间也并不怎么充足,往往都在放榜之后的次日清晨。   “老师教训的是。”李文柏在王行之面前早已养成了低头认错的习惯, “是学生太过激动。”   ...   师生二人相顾无言, 王行之是没想到二人才一见面自己就忍不住教训了学生一通,现下心中有些发窘,李文柏则是在真心实意地反省自己的心态,觉得激动成这样实在是不应当。   所以顾文大汗淋漓地推门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自家老师和师弟一个坐在书桌后,一个恭敬低头站在门前。   简直没有比这更尴尬的场景了, 顾文摸摸头, 诧异地问:“莫非没考中?不应该啊,我确认过榜上名姓,师弟明明得中了才对。”   “咳咳。”王行之干咳两声掩饰心中的尴尬,挥挥手示意李文柏快点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坐下, 不要站在那继续碍眼。   李文柏如获大释,朝顾文拱了拱手一溜烟坐在了茶几旁的末座上。   属于他的书案和座椅早就不知所踪,想来是王行之看着破坏了书房格局觉得不顺眼,早早的让人收拾了。   顾文茫然不知所以,只得疑惑地望向老师,不知是不是该先行回避回避。   王行之捂住嘴又咳了两声,这才正眼看向这位自己的得意门生。   现在午时刚过,还远未到吏部下值的时候,顾文还穿着一身浅绯色官府,头上乌纱官帽有些歪歪扭扭,额间还残留着不少汗渍,站在原地气息仍然有些不稳,看起来似乎是赶路跑过来的。   李文柏心中感动:“师兄是为李文柏得中贡生之事而来?”   顾文微微一笑:“师弟,有想象力虽好,想的太多就不太好了。”   一句话,将李文柏心中的感动驱散得一干二净。   亏他还以为顾文良心发现,终于记起做师兄的职责了呢,李文柏默默在心底翻了个比顾文还要大的白眼。   王行之闻言却有些意外:“敬元,你是来找为师的?”   “不,学生自然是来找师弟的。”顾文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书房,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豪饮几口,顶着王行之黑若木炭的脸开口道,“师弟,明日殿试可准备好了?”   这有什么可准备的?李文柏对着顾文不似玩笑的严肃双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殿试一不考经文二不考诗赋,只考时事策论一篇,还是由圣上即兴出题,要准备也无从准备起啊。   倒是王行之皱起了眉:“敬元可是听说了什么?”   “圣上出题年年都是心血来潮,哪有什么消息可言。”知道老师是担心自己因私废公破了朝中规矩,顾文忙解释道,“只是学生拿到今科考卷,发现其中策论五道没有一题与抑商之事有关,想来如此大事,可能会在殿试上作为考题,故而才有此一问。”   李文柏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做过的试题中的确不曾提到过重农抑商之事,当时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答题上没有时间多想,现在回想起来,此事的确有些奇怪。   历年会试所出策论试题无不与朝廷国策有关,尤其是当年有新风向之时,试题多少都会往上靠上一靠。   毕竟是为国甄选人才,政治倾向是绕不过去的门槛。   今年朝中最重要的动向有二,一是抑商,二就是轻武。   第二件事太过重大,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手握兵权的大将们反弹,当然不可能拿来让血气方刚的考生们直抒胸臆。   但抑商可就不同了...   此议题没有出现在会试试题中的唯一原因,除了雍和帝决心在殿试上作为考题外不做他想。   可有一点李文柏想不通:“圣上为何...”   “这还不简单?”顾文拎起一枚点心放进嘴中,“要是在会试上问这么一问,按照王敦茹的性子,今科录取的二十名进士之中,便一个和他唱反调的都没有了。”   王行之放下笔,面色凝重,“文柏,你师兄的担心不无道理,若明日殿试圣上真问起抑商之事,你准备如何作答?”   李文柏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凭心而论,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对于抑商这种无异于杀鸡取卵的政策李文柏都不可能赞成。   不光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商人,而是抑商政策往长远看会带来的坏处,现代每个接受过九年义务制教育的中学生都能洋洋洒洒写上一大片。   这是中华民族五千年血泪实践才总结出来的教训,李文柏无法说服自己仅仅着眼于当下而不去反对。   “把百姓牢牢限制在土地里,的确可解朝廷一时的缺粮之危。”李文柏喃喃道,“可是老师,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啊...商人乱市,可严明法度加强管制,可用税收加以控制,为何偏要...”   王行之长叹一声:“为师不曾问你对抑商之策如何看,而是问你,明日圣上若是问起,你当如何回答?”   李文柏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对。   固执己见畅谈心中所想固然痛快,却也可能就此将自己的仕途葬送进去,顺着大流敷衍一二并不难,只要先过了这关,跨过民与官这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往后如何行事便可全凭真本事。   说一套做一套而已,经商之人没少干过,并不算什么难事。   李文柏喃喃苦笑,心中天人交战半晌,随即蓦然抬头直视王行之无甚情绪的双眼,沉声道,“老师明鉴,学生不愿做违背本心之事,明日殿试之时圣上若真问起,学生当如实作答!”   ...   王行之和顾文对视一眼,半晌无语。   李文柏以为是自己的固执引来老师和师兄不满,当即疾声想要解释:“老师,学生...”   “不必多说。”王行之的打断李文柏的话,看过来的眼神中溢满赞赏,“有你这句话在,为师便知道当日在学堂之上不曾看错人!”   顾文也垂眸低笑:“老师看上的学生,果真都是一个性子。”   “少在那自吹自擂。”王行之没好气地说,“听到你师弟怎么说了?还不快滚蛋,给你师弟去铺路!”   “学生谨遵师命!”顾文畅快地一拱手,朝李文柏挤挤眼,随即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李文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得说不出话来:“老师...?”   “以为你师兄提起此事是想劝你暂做妥协?”王行之笑,“妥协之事有一就有二,别看敬元整日玩世不恭的样子,要论固执,恐怕连为师都比不过他。”   “那师兄是?”李文柏听着有些后怕,“若方才学生不做此回答,师兄会怎么办?”其实他还真有犹豫过,差点就选了另一条路。   “这是什么问题?”王行之失笑,“你还年轻,又曾在商人堆里打滚,性子没那么坚定也实属正常,若真打算暂避锋芒,你师兄至多也不过和为师一道再把你的性子扭过来就是,还会弃了你不成?”   李文柏嘿嘿傻笑,他方才还真就是那么想的。   王行之看出他心中所想,面上越发温和:“放心,为师既昭告天下认了你这个学生,就不会轻易弃了你,敬元虽吊儿郎当没个师兄的样子,但该有的担当还是在的。”   李文柏垂头不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活了两世,还没遇上过这等局面。   现代的老师和学生不过是个名分,即使混到研究生有了专属的导师,师生情分也多少挂上了些利益的色彩。   可从三个月前拜师开始,王行之和顾文的所作所为,才让李文柏真正意识到“师”字后面跟着“父”、“兄”的含义。   “好了,还没到感动的时候。”王行之一点没有放任小徒弟沉浸在脑补中的意思,一句话便打破了室内温情脉脉的表象,“虽说不妥协是好事,但明知南墙偏要撞可不是直,是蠢!你可懂?”   “学生明白。”李文柏丝毫没有心理障碍的低头受教,“明日殿试,学生定当在遣词造句上下万分功夫。”   “嗯。”王行之点点头,忽又问起另一件事,“你可取了表字?”   “未曾。”李文柏说道,“学生还要两年才会及冠,自然不曾有表字。”   王行之问:“家中长辈呢?也不曾提前取好?”   “不曾...”李文柏心有所感,瞳孔骤然发亮“老师是想...?”   “正是。”王行之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既已过了会试,马上就要入朝为官,没有个表字也不好在官场上行走,就由为师替你取个吧。”   彼时读书人的字要么由父族长辈取得,要么来源于师长,上官所取也不是什么罕见事,王行之说要给自己取字,李文柏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之前在贺府还好,贺青与自己有身份差距往往直呼其名,贺飞宇一开始也是,后面渐渐打成一片后就以“贤弟”相称,也没什么不对。   但与赵钰等人交往时李文柏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不变,没有字,直呼姓名又是极其失礼的行为,无论见着谁都只能干瘪瘪地称呼自己一声“贤弟”、“李兄”,实在是拉近关系的一大障碍,太不方便了。   可有一事,李文柏还是不太明白:“老师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明日就是殿试,是决定他前途命运的大日子,怎么想也想不通王行之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提的真意。   王行之干咳一声,面色有些尴尬:“你有所不知,当今圣上有一癖好朝野皆知,便是为看上的人才取字...凡是为及弱冠家中长辈还没给取表字的,圣上都不曾放过。”   就因为这?李文柏更奇怪了,这有什么问题吗?被当今天子亲口取字,不应该是天大的荣耀?   “荣耀自然是荣耀。”王行之摸摸鼻子,“只是当今圣上起于行伍,在取字一事上有些别样的偏好...”   “举个例子。”见李文柏还是满脸茫然,王行之解释道,“吏部侍郎赵成义赵大人,你可还记得?”   “学生记得。”李文柏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赵旭之二不拉几的样子。   “赵大人长子名赵禹之,现年二十有六,三年前高中进士。”王行之说,“赵禹之幼年才名广播,天子惜其才,在赵禹之弱冠时亲自为其取字...赵文曲。”   “...文曲星?”李文柏咽了口水,“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入耳...”   赵文曲这名字虽然有些囧,但好歹朗朗上口,也不是用不得的名字。   “再举个例子。”王行之眼中划过一丝调皮,“飞宇的表字,你可知道?”   “贺少将军?”李文柏茫然摇头,他一向称呼贺飞宇为“少将军”,还真不知道他的字。   王行之眨眨眼:“贺大将军与圣上私交甚好,升儿于军略上天赋甚高不输其父,圣上心悦之,便为其取表字为...有武。”   “噗!”李文柏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贺有武?”   还真是简单粗暴的取字方式,想想贺飞宇生得英俊潇洒举手投足满是儒将风采,再想想“贺有武”三字,一膀大腰圆的粗壮大汉就这么出现在脑海中,和贺飞宇其人真是半点没有相似之处。   “陛下还真是恶趣味。”李文柏好心情地取笑,“有武...不会还有个‘有文’吧?”   没想到王行之还真憋着笑点了点头:“三年前的会试,当科探花郎刚及弱冠,圣上龙颜大悦,当殿为其取字为‘有文’,天下尽知。”   “...”李文柏木然半晌,当即起身抱拳,“有劳老师。”不是自吹,他一篇《十思疏》早就引起了雍和帝注意,明日殿试一过,李文柏可不想顶着个“有才”之类的表字行走天下。   皇帝取的表字谁有胆子改?非得跟着他一辈子不可!   “稍待。”王行之捂嘴轻咳两声,严肃下表情,摊开一张薄如蝉翼的上好宣纸,想了想,郑重落笔,“为师便替你取字‘冠玉’,你可愿意?”   这个字蕴含着他作为师长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期望,当下一弯腰:“学生谢老师赐字。”   “冠玉”就“冠玉”吧,李文柏想,“李冠玉”总比“李有才”好。   取字之事尘埃落定,王行之了却最后一桩心事,便忙不迭地把李文柏从书房中轰出去了。   李文柏摸摸鼻子,知道老师是让自己好好休息准备明日的殿试,便也从善如流的回屋温书静心,只写了一封信让书院的老伯替自己送去贺府。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心,御前考试半点马虎不得,至于李环儿那儿,也只能先去信一封,等殿试完毕后再好言安慰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李文柏便和二十名新出炉的贡生一道在礼部南院门外排起了长队,他们要在这里再次验过身份,换上面圣用的青衣,在主事官员的带领下才能进入皇城。   李文柏已经有了飞骑尉的勋位,已经不是白身,按理说面圣应穿特质的官袍而不必再服青衣,但这次入宫不是以臣子的身份,而是以考生的身份,一律不得特殊,所以李文柏还是得老老实实换上这身青色长袍,恭候在队伍当中。   黎明时分,二十名贡生排成两条长队在主事官员的带领下由侧门进入皇城,又经过皇城侍卫的层层盘查,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得以进入宫城,这座被称作大齐心脏也不过分的城池。   大齐的宫城看起来与历史上的唐代建筑有些相似,李文柏等人被一名看起来地位不低的內侍带到大明宫左侧的偏殿,再三警告不许有任何不敬皇家的行为之后,才得到了片刻歇息。   威严壮丽的宫城,殿外面无表情的侍卫,高高在上的內侍,无一不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当今的大齐天子,大多数贡生都紧张得面色发白,手心渗出冷汗。   这个时代如李文柏这般还是一介平民的时候就已面圣的人是少数中的少数,二十位贡生当中,亲眼得见过天颜的一个巴掌就能数的过来,在大多数读书人眼中,生杀予夺的皇帝是他们必须效忠的对象,是个只活在传说中的人物,就如同经文上的圣人一般。   这样的人物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由得这些人不紧张。   其中最紧张的要数孔正,四十有三的他即使是在进士科贡生中也算中高龄人士了,孔正所坐的位置就在李文柏正对面,无需抬眼,就能看到其人微微颤抖的手指和不断滴落在地的汗水。   至于这么紧张么...李文柏疑惑不已,一抬头正对上孔正的双眼。   “...哼。”孔正冷哼一声,满脸厌恶地转过头去,徒留下李文柏苦苦思考自己究竟怎么得罪这位“老先生”了。   明明他俩压根就不认识啊!   刚到卯时,殿外內侍尖利的嗓音骤然响起,贡生们先是一惊,听清楚后骤然行动起来,就像是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般迅速整理好队伍,战战兢兢地跟着內侍朝大明宫走去,他们将在那里等候君主的驾临。   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繁文缛节过后,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李文柏悄悄用余光瞅了眼朝阳,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辰时。   光行礼如仪就耗了大半个时辰,当初制定程序的官员绝对是想给这群初出茅庐的羊羔一点下马威,才整得这么麻烦的吧...   又磨蹭了一会儿,随着王敦茹一声令下,学子们各自入座,礼部官员开始分发卷纸。   自始至终,雍和帝都坐在他那高高在上的御座上俯瞰众生,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却无人敢忽视这位至高无上者的存在。   “陛下。”王敦茹起身行礼,“时辰到了。”   “嗯。”雍和帝淡淡开口,明明没用几分力,口中所言在学子们听来却震耳欲聋。   “尔等今后都是朕的肱骨,国之栋梁!今日作答,朕不愿听空口奉承,务必尽展胸中所想!”雍和帝随口激励了一句,见学子们精神一振,这才抛出今日殿试的考题——《论商》。   果然与抑商有关!   李文柏提笔的动作一滞,最后的幻想被无情扑灭,他还是不得不直面这道题目,即使所思所想和朝廷风向相违背。   下笔之前,李文柏极快地用余光扫了四周一眼,周围的考生全都已经开始埋首疾书,似乎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看来大家都提前料中了考题,李文柏心下了然,甩甩头摒弃杂念,也开始奋笔疾书。   殿试因为没有淘汰,考的从来都不是学子们的文采,是以试题被大规模猜中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朝中称得上大事的年年也就那么几件,既然是大事,当然不可能将消息封锁在朝堂之上,想也想得到。   雍和帝冷眼看着底下的学子们埋首答题,颇有些百无聊赖,于是找上自己的相国聊起天来。   “相国。”雍和帝半睁着眼皮子,“今科士子当中,可有相国中意的人才?”   “启禀陛下,还真有几人。”王敦茹低声回答,“除了陛下早已看中的李文柏,还有赵明宇之子赵钰、倪将军幼子倪旭弘、广陵的孔正等人,都是臣较为在意的人物。”   “嗯,赵钰和倪旭弘这俩小子朕知道。”雍和帝想了想,“这孔正又是谁?能得相国青眼,想必也是个极好的人才?” 第83章 有才   “回陛下, 倒也并非如此。”王敦茹笑笑, “这个孔正莫说与赵钰等人相比, 就算比之李文柏, 文采上也是极平庸的, 若不是此人心志坚定,自十五岁开始参与会试,直到今年四十有三才终于得进殿试, 臣也不会记得他。”   大齐会试考卷从无糊名的说法, 孔正考了这么多年,王敦茹至少当了他三五任主考官, 还不算担任副手的官员,同样的名姓出现这么多次, 水平还一直没有多大上升, 自然是记得住的。   “足足考了二十八年?”雍和帝惊叹,“朕继位都还没这么多年吧?他的试卷可在?”   “自然在。”王敦茹使了个眼色,自有內侍去将孔正的卷纸取了来。   虽然按理说凡是会试得中的考卷都要经过雍和帝御笔亲批,但实际上除了在意的那么几个人之外, 皇帝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挨个看上二十份考卷。有此一说, 不过是为了避免下面的臣子会错圣意, 漏了不该漏的,或让不该上的中了而已。   雍和帝接过试卷仔细端详,那孔正写得倒是一笔好字,法度严谨、笔力险峻, 端端正正的欧体风骨。   字如其人,孔正贴经墨义倒没什么问题,只是这策论五问答得不偏不倚,论点论据皆出自朝廷法度,既不投机也不取巧,丝毫看不出笔者有一分半点的个人倾向,在雍和帝看来,其文章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无大错,却也不出彩,也不怪考了二十八年才也未曾得中。   “这文风是后来养成,还是天性所致?”雍和帝好奇。   王敦茹说:“此子得中后臣特地派人去查找过其往年答卷,从十五岁第一次参加会试时文风便已定性,自此二十八年从未变过。”   雍和帝听得稀奇:“如此固执于朝廷法度,为何不去考明法?”   “陛下。”王敦茹无奈地回答,“凡我大齐士子,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有谁愿意放弃能一展抱负的进士科?”   “说得也是。”雍和帝的视线在考生们当中逡巡,身边伺候的贴身內侍见状机灵地弯下腰,指尖虚指了一个方向。   顺着內侍的指尖看去,一个黑漆漆的头顶出现在雍和帝眼前,虽看不太清晰,但也多少能感受到此人脸型方方正正,其貌不扬的特质。   “此子便是孔正?”雍和帝看着那中年人堪称冷冽的面孔,想着到时把人安排进大理寺还是御史台。   不知想到了什么,雍和帝突然一笑:“相国,你说若是把此人放去顾文麾下听命,会当如何?”   顾文?   王敦茹稍微想象了下,微笑着吐出一句:“干柴热火、鸡飞狗跳。”   时间过半,少数考生已经放下笔开始做最后的检查修改,但大部分的学子仍旧还在奋笔疾书。   李文柏自然也是埋首作文之人中的一员,他反对抑商,却也不打算跟个愣头青一样三言两语将抑商政策骂个狗血喷头,爽则爽矣,激怒了当朝天子,以后在大齐官场也就不用混了。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折中,以二分法的方式,用第三者的视角将抑商制度若贯彻下去的利弊陈述清楚,而后交给当权者去判断。   这种答题方式,只要经受过现代义务教育洗礼过的学生都能用得炉火纯青,李文柏自然也不在话下。   李文柏用了二分之一的时间慷慨激昂地讲述重农抑商对大齐的种种好处,几乎将其吹嘘得天花乱坠,而后笔锋一转,开始描述其对长远发展不利的地方。   现代的历史课本中一分析就横跨几百上千年的习惯当然不能用,什么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社会经济之类不知所谓的词句也不可以出现,李文柏小心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将抑商制度盛行百年后将会发生的可怕场景在文中细细说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复杂的修辞,李文柏用现代中学生最为熟悉的列举方式,以最为简明扼要的词句将想要表达的思想陈述于纸上,用字虽精炼,却也依旧费脑,是以直到距离殿试结束只剩一炷香左右的时候,才终于放下笔。   上首一直注意着李文柏动作的王敦茹轻叹一声移开目光,刚才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这个被无数人看好的家伙会赶不及交卷呢。   好在是虚惊一场。   王敦茹一声令下,四周等候已久的內侍穿梭在考生间将卷纸收回,考生们端坐在桌案前一动也不敢动,主考官和皇帝会当堂阅卷,而后直接宣布名次。   没有什么比当面等待批阅试卷更令学生感到煎熬的了,随着王敦茹等人翻阅卷纸发出的沙沙声,考生们都不由自主地绷紧心弦。   二十名贡生,能名列一甲的只有三人,二甲进士也不过十人,剩余七人则只能一生顶着同进士的名头,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进士。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不少考生的五脏庙已经开始抗议的时候,随着內侍尖利的嗓音,“唱名”终于开始了。   桌椅都被撤下,考生们按照指令重新排成两列,死死低着头紧张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是有幸位列三甲从此一飞冲天,还是不幸沦落为同进士的一员此后与平步青云再无缘分,十年寒窗的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王敦茹将一张写有考生们名姓的纸条交由內侍呈给雍和帝,雍和帝随意瞄了两眼,确定该在的人位置都没错后,便将其交给一直等候在身侧的贴身內侍,示意对方可以开始唱名了。   內侍先是躬身一礼,而后斜跨一步立在御座侧前方,摊开纸条高唱:   “鸿武十三年秋,一甲头名,赵钰!”   “一甲第二名,潘成哲!”   “一甲第三名,单云奎!”   “赵钰、潘成哲、单云奎觐见!”   一连四句话,昭示着今科会试状元、榜眼、探花的诞生,作为一甲进士特有的殊荣,三人将近前觐见,被皇帝一一念出他们的姓名,并加以鼓励。   对许多官员来说,这恐怕就是此生唯一一次能和皇帝如此接近的机会了。   李文柏排在第二列队尾,由衷地为好友感到高兴,虽然榜眼和探花的名字都没听说过,但他们四人中间竟然出了个状元,也已经是值得大大庆贺一番的喜事了!   至于李文柏自己,他自身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别说一甲,就连二甲前茅也从没有妄想过,只要能险险掉在二甲最末尾,别落得个同进士的名头就好了。   思虑间,赵钰和其余两人已经并排立在一众学子最前面,躬身等待着皇帝的金口玉言,其中贵为状元的赵钰年纪也最轻,不过十九岁,还有大半年才会及冠,也是大齐史上少有的少年状元了。   潘成哲和单云奎则看起来沧桑一些,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在进士当中也还能算年轻。   潘成哲长得瘦瘦弱弱,一袭白袍被他穿得宽宽松松,甚至能依稀看到肩胛骨的突起,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看起来十分的营养不良。   单云奎年纪和潘成哲差不多,却比潘成哲足足高了一头,长了一副魁梧武人的模样,比倪旭弘这个正经武家出身的家伙看起来还像武将,趁得赵钰和潘成哲就像未发育的小娃和女人。   三人都躬身站着,面圣不跪,也是一甲中第时独一无二的特权。   “赵钰。”雍和帝眼中划过淡淡的赞赏,“不错,未及弱冠便能高中状元,果然英雄出少年!”   赵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口呼:“吾皇过赞!”   一举一动,竟比大上一轮的潘成哲和单云奎还要冷静不少,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谦卑和喜悦,一分多的都没有,就好像早已料到自己会高中状元一般。   雍和帝见状更是心喜,又道:“好,好一个俊秀少年郎!不知卿家可否已经有了表字?”   赵钰被雍和帝的不按常理出牌搞得微愣,本能地回答:“臣为及弱冠,家中尚未取表字...”   后方默默听了一耳朵的李文柏不忍地闭上眼,在心中为好友默哀。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的恶趣味,233333333   皇帝:爱卿既然这么有才华,那就决定你叫做有才啦! 第84章 今后打算   还以为赵钰身为礼部侍郎的儿子, 对雍和帝的怪癖或多或少会知道一点, 但现在看来, 家中根本没有做防患于未然的准备嘛!   “甚好!”雍和帝眼中精光一闪, “卿家高中状元, 此后便是我大齐的栋梁之才,没有字可不行,为表卿家大才, 这个表字朕给你取了!”   皇上要给臣子取字, 臣子还能拒绝不成?赵钰虽觉得圣上热情得有些过分,但也只能垂头谢主隆恩。   “嗯...赵卿家少年成名, 朕也曾多有耳闻。”雍和帝轻抚胡须,眼含笑意道, “文坛新星, 朕就给你取表字为...有才吧!”   赵钰一愣,面上表情风云变幻,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等神展开。   敬陪下首的王敦茹见状捂嘴轻咳,好歹唤回了状元郎已经飘到太虚的神志。   “臣...”赵钰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臣谢陛下赐字...”   离赵钰最近的潘成哲和单云奎更是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生怕不小心被雍和帝看到他们大不敬的样子。   今科状元公名讳赵有才...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   从李文柏的方向看去, 少年英才赵有才的背影似乎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有余...   不知是真没发现还是视若无睹, 雍和帝倒依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又鼓励了赵钰两句,便唤了榜眼潘成哲上前。   李文柏一边忍笑一边按住胸口,好险, 幸好昨日王行之有先见之明,火线上给他起了字,不然今日落到雍和帝手中,被冠上个和“赵有才”类似的表字,那他今后还怎么混!   不过囧虽囧,殿中所有人还是心知肚明的。   状元不算什么,有了此等圣眷,这个赵钰以后的仕途才能算做青云直上。   有了赵钰做铺垫,雍和帝后面对潘成哲和单云奎鼓励就显得按部就班了许多,虽也亲热,但远不及对赵钰时的亲昵,不过二人倒也想得开,圣眷这东西本就飘忽不定,有或没有全看运气。   赵钰是京城赵家长孙,礼部侍郎赵明宇的嫡子,这个赵家不比赵成义的赵家,可是顺天正儿八经的名门望族,赵钰幼时虽不曾面圣,但其名号也时不时就会在皇帝耳边出现几次,雍和帝更为看重一些也是理所寻常。   而潘、单二人都是出自极普通的读书人家,不似高门望族般得天独厚,也不若寒门士子般一鸣惊人,比不上赵钰再正常不过。   反正有了榜眼和探花的名分,又有当朝相国作为座师,二人以后只要不醉心于作死,前途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甲三人退下后,內侍开始唱名位列二甲的士子,所有人的耳朵都紧张地竖了起来。   “...”   “二甲第三名,倪旭弘!”   “...”   “二甲第八名,于钧!”   “...”   “二甲第十名,李文柏!”   “以上十名,赐二甲进士出身!余者,赐同进士出身!”   未免尴尬,也是为了表达地位差异,三甲同进士是不再唱名的,一句“余者”就概括了全部。   “呼....”李文柏长舒一口气,直听到第九名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即使再怎么镇定也差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毕竟在殿试上批判国策,不管用词再怎么谨慎也称得上是作死的行为了。   还好险险挂在了吊车尾的位置上,否则都根本无颜回去面对王行之和顾文二人。   唱名完毕,雍和帝再不停留,一挥袖子在众人山呼万岁的赞颂声中离去,只留给士子们一个飘忽的背影。   王敦茹若有所思地目送雍和帝离开,这些心思简单的学子们可能认为今科最得圣上青眼的是状元赵钰,然而只有他们这些在雍和帝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人才知道,所有二十名新科进士中,李文柏才是最被雍和帝放在心上的那个。   二甲第十名,极其不显眼的位置,不会显得太过引人注目,以后行走官场名次也根本做不得准。   这是为了防止捧杀啊...   但愿这小子不会辜负圣上的期待吧,王敦茹微微低头,眼眸淹没在阴影中看不清楚,当殿直言抑商的弊端?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殿试时被王敦茹报了名字的,就只有一个孔正没能进入前二甲,而只得了个没什么意义的三甲第一名,这自然是王敦茹的手笔。   “孔正,你可不要辜负本相的期待...”   至此,紧张的会试尘埃落地,留给这些新科进士的是足足十日的庆祝时间,这十日内,新出炉的进士们会参加皇宫准备的琼林宴,也会被各方邀请参与各种各样的诗会,同时还会尽其所能地打好关系。   同科之宜,在大齐官场是仅次于师生的牢固关系了。   当然,今日绝对的主角只能是高中一甲的三人,他们将会在金吾卫的护卫下骑着高头大马绕京城一周,享受全城百姓的欢呼,接受属于读书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赵钰没来得及跟朋友们打声招呼就被內侍远远地扯去准备,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李文柏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幸灾乐祸。   “这下有咱们状元公受的咯!”倪旭弘边走边打趣,“就赵贤弟那副清秀的小模样,不知道会不会被小娘子们的蔬果砸到鼻青脸肿!”   “诶诶诶,怎么说话呢。”于钧挤挤眼,“可不能再叫赵贤弟了,圣上可是金口玉言取了字,以后得叫有才贤弟!”   “哈哈哈哈!”   三人一阵爆笑。   出了皇城,倪旭弘和于钧回往来居,李文柏则还要去半山书院报喜,三人约定次日在往来居聚聚后便分道扬镳。   一路上看去,整个顺天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息,会试不仅仅是读书人们鲤跃龙门的盛事,更是顺天百姓们三年一度的狂欢节日。   在这样的氛围下,李文柏本就不错的心情变得越发雀跃起来。   很快,车把式赶在天色变暗之前将李文柏送到了半山书院,今日书院休沐,山中本应空空荡荡没有几个学生在才对,但李文柏一下车,就被一群又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学生们围了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赵旭之。   “诸位这是...”李文柏咂咂嘴,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赵旭之一声令下,人群突然涌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李文柏抬起,猛地抛向天空:   “恭喜进士老爷!”   ...   足足闹了半盏茶的时间,李文柏才终于被热情的学生们放下,双手双脚都已经有些发颤。   “诸位...”李文柏苦笑着团团一揖,“李文柏谢过诸位师兄。”   自然又是一堆七嘴八舌的祝贺。   此时还没有转学生之类的说法,李文柏入学不过才三个月,书院中除了赵旭之外都算是他的师兄。   “你...”赵旭之涨红了脸,憋出半天憋出一句,“你给我等着!三年之后,本少也一样会金榜题名,不比你差!”   赵旭之今年十六岁,三年后也不过十九,跟今科状元赵钰一样的年纪,也正是大好年华。   想起这小子此前种种,李文柏温和一笑:“好啊,我在官场等你。”   赵旭之脖子一梗,还待放些狠话,身后一阵冰凉刺骨的嗓音传来:“尔等堵在书院门口作甚?”   众学子后颈一凉,僵硬地转过头,果然看到王行之黑若锅底的面孔:“看看你们的样子,简直不知所谓!回去都给我抄《礼记》十遍!”   山长有命学生不敢不从,众人脸色瞬间垮下去,讷讷应下后一哄而散,只留下兀自苦笑不已的李文柏。   “你也一样。”王行之口中吐出冰碴子,“《礼记》十遍,一遍也不能少!”   自家老师为人最重礼数,知道这下是踩着了王行之的底线,李文柏虽觉冤枉,但盯着老师能冻死人的视线到底还是不敢辩解,只得乖乖低下头:“老师息怒,学生谨遵师命就是。”   王行之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一扭头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李文柏默默跟在后面,不确定老师是否还在气头上,是以一路上都没敢主动搭腔。   本来计划中的报喜,就这样被兜头一盆冷水给浇熄了热情。   书房中,身着便服的顾文已经等候多时,见王行之带着李文柏进来本想恭贺两句,却发现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对劲。   “怎么了?”顾文用眼神询问李文柏,“是谁惹着老师了?”   李文柏无奈耸肩,表示一言难尽。   “好了,别顶着一张苦瓜脸。”王行之回到书桌旁的座位上,脸上终于带了些笑意,“虽然只是二甲第十名,好歹也算是进士出身,不算辱没了门楣,冠玉,恭喜你。”   李文柏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拱手:“多亏老师这三个月来的教导,学生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二甲第十,不错啦。”顾文笑嘻嘻地一巴掌拍在李文柏脑袋上,“陛下可是对你寄于厚望,千万别辜负了。”   “不光是陛下吧?”李文柏顶着顾文硕大的手掌抬头,“学生今日殿试时,可差点被相国大人的目光烧穿。”   “哈哈,谁让你引人注目呢。”顾文大笑,“想当年你师兄我殿试之时,何止是主考官,根本就是全场的焦点好吗?”   “行了,少在那自吹自擂,多大年纪了也不嫌害臊。”王行之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冠玉,琼林宴后便是放官,你可有想法?”   说到正事,顾文也严肃下来:“有想法尽管说,千万莫要迂腐,是想去崇文馆之类的地方熬资历,还是想入六部办实事?”   只要开口,为兄便能为你搞定。   从顾文的表情中,李文柏读出了这句话。   “老师,师兄。”李文柏问,“敢问您们有何建议吗?”   王行之摇头:“当年敬元放官为师就不曾插手,今日自然也不会插手,你无需在意为师的看法。”   “我也一样。”顾文拍怕李文柏的肩膀,“虽说按私心,当然希望小师弟能入吏部帮衬为兄三分,但最终决定的是你。”   即使李文柏早有准备,还是被顾文话中的霸气镇住了。   那可是吏部啊!贵为六部之首,历任尚书都默认为相国后补的吏部! 第85章 改口   顾文一个五品郎中, 就敢打包票能把自己安排进去?   他当自己是王敦茹或者孙显午吗!   一眼看出李文柏心中所想的顾文忍不住失笑:“冠玉, 你也未免太小瞧师兄了吧?若只是同进士便罢了, 你可是正经的进士, 安排进吏部做一个小小的八品主事有何难?”   王行之眸色淡淡:“冠玉, 你若也没什么打算,便在六部中选一个感兴趣的吧,你不是一甲, 去崇文馆翰林院并无太大意义, 从六部开始稳扎稳打,对日后的仕途更有利一些。”   李文柏沉默半晌, 最终道:“老师,如果可以, 学生想外放离京。”   尽管顾文已经明示过希望他能留在京城做他的左膀右臂, 李文柏还是这么说了,说完,李文柏垂下头,准备等待来自王行之和顾文的质问, 他甚至都已经将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和最为合适的回答想好了,仅这一次, 拼着王行之对他失望, 也一定要坚持己见。   房中一时间陷入沉默,窗外的清脆的鸟叫声显得越发扣人心弦,已经到了深秋,马上就要入冬了, 想必这也是最后一批南飞的大雁了吧。   过了一会儿,李文柏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轻笑,不可置信地抬头,正巧撞上了王行之了然的双眼。   “为师和你师兄早料想到了。”王行之反而笑了,“近来王敦茹和孙显午两党斗争越发白热化,文武对立也越来越激烈,你若留在京城,想必迟早也会被逼着站队吧,外放去做做实事也好,免得到时难做。”   “老师?”李文柏看看王行之,又看看顾文,“您们早料到了?”   王行之失笑着摇头:“以你的性子,肯乖乖留在京城才怪了,敬元方才也不过随口一说,说让你无需有心理负担不是一句空话,冠玉尽管宽心。”   “你师兄我也不是个废人。”顾文敲了敲茶几,挂起戏谑的笑容,“想要外放去哪里,可有想好?”   “额...”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李文柏闻言一愣,老实答道,“还未想过,只是想去个能够做实事的地方,学生还有许多想法想要实践。”   王行之低头想了想:“敬元,你久在吏部,对此事有何建议?”   “以冠玉的资历,想要一上任便能做实事而没有多少掣肘,江南富饶之所是想都别想了。”顾文一巴掌拍在桌沿上,“塞北或者南疆,你选一个吧。”   王行之也赞同:“塞北和南疆虽苦了些,倒也是容易出政绩的地方,冠玉看呢?”   顾文的建议正合他意,李文柏想也不想:“我选塞北。”   虽然南疆塞北都是官员们眼中的流放之地,谁也不肯去的,但两者之间多少还是有些区别。   南疆到处都是沼泽和瘴气,十步一个少数民族,几乎所有民族都对汉人怀有敌意,汉人龟缩在聚居地不敢越雷池一步,上至太守下至县令都是如此,朝廷暂时也无心治理,就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科进士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要治理南疆,非朝廷下定决心从上而下不可。   塞北就不一样了,最大的威胁来自草原人,百姓贫困落后也大多是因为匈奴年年进犯,当地民众大多也是汉民,且因为可供种植的田地较少,导致流民增多,对想要一心发展工业的李文柏来说没有比塞北更合适的地方了。   “塞北也好,总归是个事在人为的地方。”王行之略微想了会儿,点头同意,“你是二甲进士,放官只需通过吏部,陛下那里为师会去说,记住,脚踏实地,万不可胡作非为连累百姓。”   李文柏郑重答应。   选官之事自此算是尘埃落定,这个后门李文柏走得是一点心理障碍也没有,他又不是那等不学无术只知中饱私囊之辈,既然有这方面的人脉可以少走弯路,自己又何须客气?   但是,有一件事李文柏不得不在意,虽然非常微妙,但当他说出想要外放为官的时候,王行之和顾文的确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他担心之下一直悄悄注意着两人的反应,怕是根本发现不了。   ***   次日正午就是琼林宴,新科进士们早早地等候在皇城之中,內侍杂役忙碌地穿梭在大殿内外,生怕有哪个细节出了差错,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买卖。   今日琼林宴虽然雍和帝和大小官员都会出席,但新出炉的进士们才是绝对的主角,一甲三人分别由王敦茹、孙显午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左相作陪,其余二甲进士们也都有一名四品以上官员同坐,同进士则依序递减,由五品以下官员陪同,一是为了彰显对进士们的重视,其二,也是朝中各大派系拉拢新人的好时机,进士们往后的去向一般也会在此时被决定下来。   李文柏和于钧、倪旭弘三人坐在二甲最末的席位上,作陪的乃是李文柏的老熟人,赵旭之的亲爹,工部侍郎赵成义。   赵大人表现得比寻常要亲民许多,不过数盏茶的时间,已经和于钧倪旭弘两个“小年轻”打成一片,俨然一副亲切长辈的模样。   李文柏当然也不曾受到冷落,只是相对其他二人来说免疫力要高上不少,毕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身为王敦茹头号心腹的赵成义特地选择他们这个席位,肯定不可能只是叙旧的。   大脑正放空着,突然膝盖处一阵刺痛传来,李文柏眉头一皱,脑袋一转就看到于钧正疯狂地向自己使眼色,再一看,赵成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举着酒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了,酒杯中是添得满满的浊酒,一旁倪旭弘的也是满脸尴尬,也不知举了多久。   “冠玉?”见李文柏终于回神,赵成义好脾气地笑笑,“怎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文柏赶紧举杯起身,恭恭敬敬赔罪道:“学生施礼,万望赵大人恕罪,学生敬您一杯!”   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就端着茶杯的姿势朝赵成义深深一揖,然后才重新坐下。如今大齐是遵循古礼,讲究一个孝字,李文柏戴孝在身自在不必饮酒,但因朝廷求贤若渴,守孝期间仍是可以参加考试,毕竟若是考出来了,那长眠之人也会倍感安慰。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喜欢拘礼。”赵成义意思意思浅抿了一口,无奈笑道,“本官又不曾说什么,何至于就如洪水猛兽一般让你这么紧张了?”   这话自然是搭不得的,李文柏做拱手受教状:“赵大人言重了,学生惭愧。”   于钧也在一旁解围:“大人,冠玉或许是在为放官之事烦忧,绝没有怠慢大人的意思。”   赵成义摆摆手,表情中颇多无奈:“放官乃是人生大事,本官当然不会介意,尔等也无需如此拘谨,本官乃是王相国的门生,与你等也算是有些同门情谊了,叫声‘师兄’也是正常。”   王敦茹当了主考官,自然就是在做所有进士的座师,赵成义说这话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大多数官员都自恃身份,官场上又最重礼节,一般不会有人刻意把称呼的问题提出来罢了。   此言一出,最受宠若惊的是于钧,只见其伸向食物的手剧烈地颤动,忙不迭地收回拱手施礼:“大人太言重了,学生万万不敢。”   “有何不敢?”赵成义眯起眼睛,一改温和亲切的模样,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了厉色,“诸位莫不是觉得,有本官这么个师兄辱没了名声?”   于钧浑身一颤,瞳孔蓦地紧缩:“学生不敢!”   倪旭弘和李文柏对视苦笑,也只得跟着一起赔罪:“学生等万万不敢。”   连拉拢人都这么的强势无赖,翻脸如翻书的本事用得炉火纯青,该说不愧是王敦茹的门生吗?   本来于钧的推脱应该说是极为知情识趣的行为,本来嘛,赵成义是王敦茹亲自认证过的学生,又已经是堂堂工部侍郎,跟他们这些名义上的半吊子学生根本不在同一个次元。   要是顺水推舟就这么改口,才是大大的不敬吧?   偏偏这个赵成义不按常理出牌,硬生生给于钧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三人躬身赔罪,没得到准许也不敢起来,然而赵成义半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就这么面沉如水地盯着他们。   已经能隐隐感觉到别处的目光聚焦了过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们三人不自量力竟敢得罪赵侍郎的消息恐怕会一夜之间满城皆知。   三人无论心里头想着什么,都不愿意得罪眼前人,最终倪旭弘还是先开了口:“赵师兄。”   于钧松了口气,也跟着恭恭敬敬唤了一声,虽然是叫的“师兄”,但听语气跟叫“大人”也无甚区别。   李文柏心下长叹一声,不管二人真正意思如何,众目睽睽之下这声“师兄”出口,就已经算是上了王敦茹的贼船,往后想下去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虽说如此,赵成义苦苦相逼之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并且就当下来说王敦茹的大腿还算是最粗的一根,许多人想抱还抱不上呢,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赵成义面色和缓了一些,挥挥手示意二人坐下,视线移向还未作声的李文柏,眼中的催促意味是显而易见的。   李文柏依然躬身不语,于钧看得着急,忍不住在暗中狠狠踩了李文柏一脚,意思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喊一声师兄又不会要了命,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吧! 第86章 打嘴仗   于钧的劝告不是没有道理, 但李文柏有自己的坚持, 这声“师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出口的, 否则他选择远出塞北离开京城还有何意义?反正都是要卷入党争的旋涡, 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顾文留在顺天呢。   赵成义的视线越发咄咄逼人, 他此次过来,本就是奉师命要把李文柏笼络进麾下的,至于什么于钧和倪旭弘, 只不过是附带而已。   半晌, 李文柏终于开口,故作摇头:“赵大人, 非是李文柏不知好歹,实在是不敢呐。”   “哦?”赵成义目光突地冷了三分, “本官既已说了不介意, 你又有何不敢?莫非是瞧不起相国门生的身份?”   这口大锅当然不能背,李文柏面带为难之意,稍稍提高声音:“王相国乃国之柱石,有幸得相国一座师的名分已是幸运, 赵大人诚心诚意,李文柏本不应该不知好歹, 实乃家师门规极严, 李文柏是万万不敢有违的啊!”   老师对不住了,事已至此,只能把您拉出来当挡箭牌!   赵成义一愣,似是这才想起李文柏是个有老师的人, 但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紧:“又不是让你叛出师门另行拜师,座师本就是国朝惯例,王大人为何要就此事为难于你?”   “单是座师自无不可。”李文柏赔罪道,“但座师门下是无师兄弟之说的,学生若在此地厚颜无耻地认了您为‘师兄’,岂不是落了家师的面子,又置顾师兄于何地?天地君亲师,学生不敢呐!”   这无理取闹的姿态直把于钧和倪旭弘惊得做不出任何表情,赵成义一口气哽在心口差点提不上来。   这摆明就是不想上王敦茹一党的船,赵成义心知肚明,却偏偏没法继续拿道义颜面去压人。   因为李文柏所言是合乎礼法的!   在大齐,不仅一仆不能事二主,学生一般也不会同时拜两个人为师。   道理很简单,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总不能给自己找上两个“爹”吧?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   如果李文柏只是半山书院一寻常学子,这理由自然是不成立的,但他在王行之面前行过拜师礼,和顾文认了师兄弟的名分,又被王行之拉出来到处遛了一圈,早就落实了他王门关门弟子的身份,当然也就有资本说出这么一番话。   你还不能说他不对,因为座师之下的确不会亲热地去划分师兄师弟,不过是个政治名分而已,赵成义是王敦茹亲收的学生,当然可以自恃身份让今科进士们通通叫他师兄,这是为了拉近关系,李文柏以不敢不尊师命的借口不从,在礼法上根本找不出毛病。   但找不出毛病归找不出毛病,不代表赵成义就不气。   “冠玉。”赵成义的表情稍稍凝滞,“你就非得如此生疏,要和本官乃至相国划清界限不成?”   这话说得就太重了,李文柏心下暗暗叫苦,却也只得赔笑,心思急动,刚准备说话,一声清朗的嗓音自赵成义背后响起:“哟,赵大人面色不太好啊?不知下官这不成器的师弟做了什么事,让大人气到此种地步?”   李文柏面色一松,顾文果然来解围了。   他此前故意提高声调也正是为了引人注意,琼林宴王行之和顾文都有列席,王行之出面难免会有些仗势欺人之嫌,李文柏的目的,正是为了把顾文给勾引过来。   他有自信,顾文一定会来。   有些话,他说是不自量力,顾文就不一样了。   果然,赵成义听出顾文的声音转眼便露出满脸笑意:“敬元不在席间陪咱们未来的栋梁们饮酒,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文柏暗笑,这套近乎的工夫都是炉火纯青,一声“敬元”,瞬间就把关爱后辈的长辈模样给摆了出来。   顾文也笑呵呵地行礼:“大人这话说的,下官远远瞧见李文柏似乎把大人气得不轻,做师兄的哪还坐得住,自然得过来露个面,替自家这不肖师弟向大人请罪才是啊。”   虽然自称是“下官”,顾文的态度却一点也够不上谦卑二字,说是要请罪,话里话外却都透着股“你到底怎么欺负我师弟了”的意味。   赵成义是工部右侍郎,顾文是吏部考功郎中,两人的品阶足足差了一个台阶,但顾文半点没有“下官”的模样,赵成义也没有摆出“上官”威严的意思,看上去两人似乎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若是虚职和实职之差,比如赵成义对王行之就只有表面上的尊敬,倒还罢了,但工部右侍郎可不是个虚职,乃是实权大榄的工部二把手,赵成义表现出的忌惮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李文柏恐怕永远都不会对顾文在朝中的地位有实感。   恍惚间,两人已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当着顾文的面,赵成义也不好直接说我就是要替老师抢你的学生,只能打着太极。   顾文却没有那么多顾忌,见赵成义没有直说的意思,干脆一转头看向李文柏:“冠玉,你来说说,是怎么把赵大人气成这股模样的?”   这便是让他实话实说,师兄来给你出气的意思了,李文柏摸摸鼻子,当然不会仗着顾文的面子作死,只无奈笑道:“是李文柏无礼,以为和王相国攀上了座师的名分,便可不自量力称赵大人一声‘师兄’,赵大人正教训学生,言已经拜师于老师在前,切不可朝三暮四,学生正在受教呢。”   赵成义心中一叹,心中越发可惜,这人知情识趣,天生当官的命,若是早早笼络了,那才是好。   “有这样的事?”顾文面色一沉瞬间入戏,“冠玉,老师平日待你如何?”   李文柏面露惭愧:“视若亲子,恩重如山。”   “国朝一人不得拜师两次,你可知道?”   “学生知道。”   “王相国德高望重,是支撑大齐的柱石,岂是你可以不自量力妄图攀附上去的?”   “是。”李文柏“羞愧”得满面通红,“是李文柏僭越了。”   顾文冷哼一声:“不过是位列二甲而已,莫要得意忘形,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说罢,又转向赵成义深施一礼,“赵大人,实在是鄙师弟出言无状,冒犯了相国和大人,下官必会如实禀报老师,对李文柏严加管教!还请大人恕罪。”   顾文几句话把赵成义顺坡下驴的路堵死,就算明知道这对师兄弟是在演戏又能如何?   算了,好歹李文柏也好顾文也好都没有一定要对着干的意思,也还记得为相国保全颜面,这次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话歹话都被你说尽,本官还能如何?”赵成义无奈,“行了,你去干正事吧,本官保证不会为难他。”   顾文笑笑,又狠狠瞪了李文柏一眼,这才告退。   赵成义嗤笑一声,又转头遥遥敬了一直在关注这边的王行之一杯,这才回身坐下,见李文柏还直愣愣站在那,不禁没好气地笑骂:“还杵着作甚?坐下来吧!被顾敬元见着又说本官欺负你。”   “学生不敢。”李文柏见好就收地连连赔笑,“往后还要多仰仗赵大人指教,学生再敬大人一杯。”   或许是远远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事,四人推杯换盏了一会儿,王敦茹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文柏一愣,赶忙起身行礼:“相国大人!”   其余三人也纷纷躬身,赵成义笑道:“恩师怎么过来了?”   “奉旨替陛下敬诸位一杯。”王敦茹笑得一脸慈爱,“诸君都是我大齐未来的国之栋梁,还望日后继续勤勉,为陛下效忠啊。”   三人连声应是,其中以于钧为最,他已经被迫上了相国党的贼船,在想办法能安然脱身之前都只能抱住王敦茹大腿不放了。   倪旭弘就显得轻松很多,虽然也被迫叫了声“师兄”,但他出身武家,对朝廷党争看得倒没那么重。   王敦茹先是好言鼓励了倪旭弘和于钧,然后满脸笑意地转向李文柏:“冠玉,又见面了。”   这说的是前些日诗会之事,李文柏心知肚明,拱手笑道:“相国风姿依旧,看起来越发健朗了。”   “哈哈,还是你们年轻人会说话。”王敦茹笑笑,“如何,对今后的去处,冠玉有无想法啊?”   面对王敦茹自然不能跟在王行之面前一般有什么说什么,李文柏躬身:“学生听朝廷安排。”   “嗯,不错,够稳重。”王敦茹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众人几句,拍拍赵成义的肩膀,举着酒杯去了下一个席位,似是真奉圣旨要一桌一桌敬酒。 第87章 发难   李文柏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他方才还以为王敦茹想要软的不行来硬的呢, 不过身居高位之人, 果然不会做那等肤浅之事, 是他多想了。   又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天色也不早了,雍和帝率先回了后宫,众人又吃喝了一会儿, 就都散了开去, 李文柏等一众人都不曾吃饱,二十个新科进士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 一致同意去往来居继续吃喝,他们以后在官场上就是同科, 彼此熟悉熟悉, 也好多些个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这也是历年来不成文的惯例了。   新科进士们要在自家茶楼聚会,往来居的老板自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收到消息的同时就赶紧把二楼最大最宽敞的隔间给空了出来,然后带着管事亲自等在门边, 将一众进士老爷迎了进去。   一众年轻人吵吵嚷嚷地各自落座, 没有了皇帝和上官们,大家都显得轻松热络了不少。   “诶诶,我说诸位,据说咱们的状元公可是京城一霸啊!”刚落座, 倪旭弘就一把揽过赵钰咋咋呼呼地嚷嚷起来,“当朝侍郎爱子,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咱们这些技不如人的,就不和赵公子抢这请客的权力了吧?诸位说对不对?”   一众进士轰然应是,大笑着应和:“是极是极,这请客的大好事,我等自然不敢跟状元公抢!”   赵钰也不含糊,借着酒劲一巴掌拍在饭桌上:“好说好说!诸位尽管敞开肚皮,全算在赵钰头上!”   “哈哈哈,不愧是状元公!够意思!”众人哈哈大笑,“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小二!把你们家最贵的好酒好肉都端上来!”   “好嘞~”小二躬身行礼,眉开眼笑地退了下去。   李文柏有些担心这家伙的财力,忍不住靠过去低声笑问:“赵兄,需不需要兄弟慷慨解囊啊?”   挚友之间说话没多少顾忌,赵钰面上笑呵呵,手下却禁不住一把抓紧李文柏的衣袖:“冠玉救我!这一顿下来没有二十两银子恐怕过不了关,为兄囊中羞涩,离家时只带了不到十两!”   以大齐的消费水平来说,十两其实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足够让顺天一户三口之家安安稳稳过上一年,还能隔几日大餐一顿。   但往来居是什么地方,光是下房一日就能花上三五两,这么大桌酒菜,说是二十两其实还是往少了算的。   赵钰虽然出身名门,又是嫡长孙,但毕竟年纪太小,家中能给支使的银钱实在不多,又没有下人跟着,总不能让赵钰自己吃到一半中途溜回家拿钱吧?要真能做出来,明日估计就能成为传遍大街小巷的笑话。   当然,也不是年年的状元公都是有钱人,遇上真正的穷小子,只需老老实实地解释自家囊中羞涩,接受一番善意的哄笑也就罢了。   毕竟这个习惯只是为了同科们一解被状元公压上一头之气,又不是冲着结仇来的。   但赵钰不同,在座所有人都知晓他的出身背景,他只要敢说没带够钱,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子就敢驾着他回家去讨钱,横竖不过只是玩笑,赵家人也不会多在意。   但对赵钰来说,这简直比偷溜回去还要丢人!   银子不够,又不想丢人,就只能求助好友了,其余三人之中,于钧算是个穷小子,居住在往来居还是靠着赵钰的资助,别说二十两,恐怕连三分之一都拿不出来;倪旭弘出身武家,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对钱财根本没有一点概念。   只有李文柏,虽说不上家财万贯,但好歹年纪轻轻已经是李家的当家人,身后一大批产业,在四人中年纪最小却也是最富有之人,此时好友有难,自然是当仁不让,当即背着众人的眼睛在桌下悄咪咪拿出钱袋,数了数递过去二十两纹银,悄声道:“够吗?”   赵钰一边应付来自左右同科的热情招呼一边掂了掂重量,微不可即地点头,朝李文柏递过去一个眼神——改日还你。   推杯换盏之间,桌上的气氛渐渐被推到最高潮,状元赵钰、榜眼潘成哲和谈话单云奎当仁不让地成了绝对的主角,得到了最多的关注,而二十人中年纪最小的李文柏也不遑多让。   不过虽是同科,席间也很显而易见地分成了两派,一甲和二甲进士间互相没什么太多顾忌,而三甲同进士们就显得拘谨很多,心情也较为低落,和同科们的互动也少了许多,大家看在眼里,也不愿去说破。   这种身份间的差别已经潜移默化进了大齐每个读书人的心中,同进士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会试落榜的举子——他们来年还有机会高中进士呢。   大多数同进士都只是在闷头喝酒,或者和周围的同伴小声交谈,极少参与席间的大话题,但偏偏有人不甘寂寞,瞅准空隙举杯高声建议道:“诸位,今日我等金榜题名,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何不各自赋诗一首一书胸臆?”   在座都是文人,自然不会觉得这提议有何不妥,当下轰然应好,只有于钧等人担忧地瞥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不善作诗,只要是和他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其自己也从来不避讳这一点,但不避讳和当众出丑总是不一样的。   李文柏一口将杯中浊酒饮下,心知肚明这就是冲着他来的,因为提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在考场上看自己不顺眼的孔正,说着还特意看了自己一眼,生怕自己感受不到他的敌意。   简直莫名其妙!李文柏心中郁闷,这个“仇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结下的,他后来有遣阿大去查查看,但到现在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既如此。”孔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文柏,“不若从最年轻的...”   “在下有个提议!”孔正话说到一半,赵钰突然大声道,“名次都是天边浮云,今后我等都是同科,为显亲近,不若按年纪顺序,从最年长的开始如何?”   倪旭弘虽莽撞但一点也不傻,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为了让李文柏有多一点时间打腹稿,当下也高声应和:“好主意!在下雍州倪旭弘,今年二十有五,不知诸位...?”   于钧也主动道:“在下扬州于钧,不瞒各位,现年已经三十有二,也赞同状元公的意见!”   第三个赞同的竟然不是李文柏,而是谈话单云奎,只见其站起身朝四方拱了拱手,也道:“在下单云奎,现年三十有五。”   单云奎之后,潘成哲也主动报了年龄:“在下潘成哲,现年三十有二,于兄,你我算是同年啊!”   既然状元榜眼探花都已经同意,其余人也没什么好说的,纷纷主动报上了年龄,孔正虽心有不甘,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也只得不甘不愿地报上了年纪。   这么报了一圈,众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有了赵钰带头,不论进士或是同进士,同年的、同乡的,年纪相近的,彼此间以兄弟相称,都亲热了许多。   在座众人以为赵钰本意就是为了拉近同科们的关系,对这位年轻状元公的观感又都好上了不少。   李文柏给赵钰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意思是大恩不言谢,赵钰微微摇头示意无需在意,赶紧想办法才是要紧事。   倪旭弘甚至在底下戳了戳李文柏的胳膊——兄弟,要帮忙不?   李文柏哭笑不得地拒绝了倪旭弘的好意,开玩笑,在座个个都是人精,在这个时候作弊,简直比在会试上作弊还要作死。   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作诗便是个跨不过去的坎。既然如此...   一轮报下来,提议的孔正果然以四十三岁的“高龄”位居榜首,其次便是一位四十岁的同进士和三十五岁的单云奎。   “小二,上笔墨纸砚!”赵钰礼貌地朝孔正拱手:“孔兄,请!”   众人的目光也都汇集到孔正身上,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位主动提起“斗诗”的人能做出何等惊世骇俗之作。   往来居的老板听说二楼的进士老爷们要作诗,喜出望外之下赶紧叫人把隔壁的隔间也给清理了出来,摆上专门的桌案和上好的文房四宝,唯一的请求就是能将所有的墨宝留在往来居。   新出炉的进士们对自己的手笔有多值钱还没什么概念,闻言自然是欣然接受,转移战场到了隔壁。   “孔兄。”李文柏笑着对走到桌案前准备提笔的孔正拱手,“都是广陵同乡,还请孔兄多多指教了。”   “哼!”孔正鼻孔朝天,看也没看李文柏一眼,润了润笔就准备开写。   这毫不掩饰的不屑不禁让众人的眼光有了些微妙。   “冠玉贤弟。”潘成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李文柏身边,见状不解地低声问,“贤弟和孔兄有过嫌隙?”   李文柏无辜耸肩:“好叫潘兄知晓,在下和孔兄虽是同乡,但此前并不相识,在下也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孔兄。”   潘成哲若有所思地点头,心想孔正或许是看不惯李文柏商人出身的身份吧。   在现在的大齐士子中,抑商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政治正确,潘成哲自然也不能免俗,能在王敦茹担任主考的会试里拿到榜眼的位次,他当然也是赞成重农抑商国策的,只是没有那么激进而已。   比如李文柏这般投身名儒门下,又通过会试有了进士出身之人,在潘成哲的眼中就等于已经和商人划清了界限,当然应该分别对待。   正想着,孔正转眼间已经完成诗作,正手动风干字迹。   李文柏也忍不住跟着众人一起围上前去,对这位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但考到四十三岁也只不过是个同进士出身的孔正到底什么水平颇感兴趣。 第88章 斗诗   但隔得太远, 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孔正写得一手好字, 端端正正的郑恺, 不越雷池一步, 和李文柏与王行之一脉相承的文风简直是两个极端。   孔正写完后便后退一步, 等着众人评说,人太多不可能人人都看到,离桌案最近的年轻人干脆一把拎起宣纸, 高声诵道:   “从来浊妇惯撇清,   又爱吃鱼又道腥。   貌衣冠而行市井,   且只图屋润身荣。   张布被诚之何意,   饭脱粟岂曰本情 ”   吟诵结束,孔正还是一副鼻孔朝天谁也不待见的样子, 也不辩解也不说话, 众人的面色就都有些不好看。   此诗起到了机关枪扫射般的效果,将在场的新科进士扫射了个遍。讽刺的是说一套,做一套,沽名钓誉, 口是心非的伪君子,谁都知道举子高中进士便从此鲤跃龙门, 此前的身份即使低到尘埃也不再算数, 可说是一飞登天,而这首诗则是几乎指着人骂虚情假意。   尤其是何李文柏关系好的赵钰等三人,脸色简直黑成了锅底。   联想到孔正此前对李文柏的态度,再怎么迟钝也猜到了这诗是在嘲讽他们这些和李文柏交好的人——不过是中了进士而已, 就忘了有人曾经是低贱的商人,眼巴巴地攀上去拉关系,如今还装模作样,真真是伪君子。   脾气最爆的倪旭弘当即气得脸皮涨红:“孔正!你有话就直说,拐弯抹角地骂谁呢!”   孔正居高临下地瞥了倪旭弘一眼,淡淡道:“孔正骂人从不拐弯抹角。”   “你!”倪旭弘还待再说什么,被李文柏一把抓住。   “孔兄果真才高八斗,好诗!”李文柏淡笑,“李文柏受教。”   当事人都不在意,倪旭弘再气也只得退下,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钰的面色也黑如锅底,不再去看脑袋昂得跟公鸡一样的孔正,转而凝声道:“下一位兄长是?”   无辜的同进士战战兢兢举手,在一片沉寂之下挪到桌案边,早把不知所谓的孔正骂了个狗血喷头。   接下来的斗诗就没了刚开始时的热闹,有了孔正在前,大家下笔不由自主地都缓和了许多,谁都知道状元公和李文柏交好,人李文柏又是王祭酒的学生,顾郎中的师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做了那个倒霉的□□。   而孔正孤零零地站在窗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人去主动安慰他,他也似乎并不屑于融入这个圈子。   李文柏倒是一直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心中早已闪现过无数的可能性。   这个孔正是真对自己厌恶至此,不惜把同科得罪个遍也要找个机会恶心他?是真的蠢,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今日都绝不能示弱,如果不怼回去,“软弱好欺”的印象一旦留下,不说今后后患无穷,身为老师的王行之也不免会遭人嘲笑,说他一世英名,最后却教出了个连对骂都不敢的学生。   看看顾文在朝中喷遍四方的名声,大概就能知晓王行之的学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斗诗环节已经到了赵钰,原先凝滞的气氛在众人不遗余力的缓和之后终于又热闹了起来,赵钰在一片欢呼中走到桌案边,暗地里抛了个眼色给李文柏——要哥哥帮你怼回去不?   李文柏心下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赵钰是一片好心,李文柏却知道这好意绝不能接受,状元是赵钰难得的政治资本,这代表着至少在差距还未显出来的前三年,他都将是今年这二十名进士的领头羊,作为领头羊,赵钰必须表现出的是精明强干,而不是意气用事。   至于对孔正的反击,我中华民族浩瀚五千年文明,留下来开嘲讽的诗词不知凡几,随便找一首出来都能吓死你!   虽然李文柏不想拿先人的名作出来打肿脸充胖子,但事急从权,也不能不借助下先祖们的智慧了。   不过嘲讽孔正其人倒落了下风,李文柏志不在此,他要借此机会,彻底拔高自己在士林中的声誉,当然就不能仅仅局限于文人互骂。   转眼间,李文柏已下定了决心。   孔正什么时候都能对付,这么好的机会,绝不能让这个二愣子给搅合了!   很快,赵钰的诗作在一片赞颂声中落下了帷幕,不愧是年仅十九岁便能高中状元的天才,和赵钰比起来,就连潘成哲和单云奎都只能算是抛砖引玉,一直满脸高傲的孔正脸色看起来也和缓了一些,可惜并没有人注意到。   十九岁的赵钰之后,当然就轮到了年纪最小的李文柏。   “冠玉。”赵钰抓住李文柏的手臂,“真的无事?其实我刚刚做了两首...”   “赵兄放心。”李文柏调皮地挤挤眼,“我只是不擅作诗,并不是不擅骂人呐,赵兄可是忘记在下师从何人了?”   或许是想起了王行之的名声,赵钰暗暗松了口气,也调侃道:“那还请冠玉口下留情,别让咱们的孔兄太过羞愤了?”   李文柏好笑地点点头,揉了揉手腕走上前。   其余人一见这架势,瞬间想起了孔正的那首诗,不禁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等着李文柏会怎么怼回去。   文人互骂在这个年代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并且李文柏能通过三个月恶补高中进士,世间也不是没有嘀咕的。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李文柏顶着二十双兴味盎然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而后手腕一转,泼墨挥毫!   李文柏的笔法完完全全师承王行之,原身虽也写得一手好字,但笔触过于谨慎周正,和李文柏的性格全然不符,是以写起来别扭至极,写的人别扭,看的人当然也就更加别扭,后来王行之实在看不下去,强逼着李文柏日夜不停练了整整一个月,好在原身功底本就扎实,终于还是给纠了回来。   王行之的笔触豪迈张狂,和其温文儒雅的外表判若两人,堪称直上九天揽日月,欲倾东海洗乾坤,光用看的就能热血沸腾,直想登高长啸,初练之时,李文柏时常在深夜感到满腔热血无处发泄,只得放下笔外出跑个筋疲力尽,发泄完毕才能继续练字。   其风格,与把自己死死框在规矩中的孔正可说是地球的两极。   “好字!”单云奎忍不住赞叹连连,“不愧是王大人的高徒,年少轻狂,比王大人更要狂放三分!”   其余人也连连称赞,到底都是年轻人,比起孔正不越雷池一步的笔法,王行之的流派显然更对他们的胃口,于是对李文柏的诗作越发期待起来,只有赵钰于钧和倪旭弘三人始终绷着一根弦,连欣赏书法的心情都没有。   李文柏埋头运笔如飞,转眼间即书写完毕,沉声高喝:“英勇红军凭肉搏,玄旗翻处白旗没。地动天摇风雨跃,雷霆落,今日蛮酋应活捉!”   大齐尚火,军服往往以大红色作为内衬,“红军”二字在齐人听来当然指的就是齐军,贺青的关中军全都身披玄甲,旌旗也以玄色为主色,北方的匈奴则尚白,“雷霆落”三字也被士子们理解成了天子一怒,□□一首《反第三次大围剿》,被李文柏改了一个字,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齐军对匈奴。   谁都知道匈奴不久前犯边,一鼓作气连下六七城直指顺天,打得大齐上下都抬不起头,两月前贺大将军的十万关中军奉旨北上,不过一个多月便捷报频频,只差一点就能将匈奴赶回草原,雍和帝今日心情大好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国朝文武分家,学子们作诗时虽往往直抒胸臆,但竟没有一人想起歌颂北境的齐军将士,只有李文柏记得!   孔正嘲讽李文柏是基于出身,李文柏嘲讽匈奴,两人格局之差显而易见!   众人看李文柏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本来还多少有些不屑和怀疑,此时全都变成了热烈,就连孔正,听完也忍不住有些发怔。   “好诗!”   “今日蛮酋应活捉!解气!”   “好一个‘雷霆落’!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我大齐正该威风如此!”   不知谁开了个头,此起彼伏的喝彩声转眼间充满整座酒楼,原本对这些学子们之间吟诗作对不感兴趣的客人们也都忍不住叫起好来。   不为其他,提气啊!   大齐百废待兴不得不怀柔,因此被北方的匈奴欺负了不知道多少年,今次朝廷突然强硬起来,大家也都知道是因为匈奴此次太过过分,几乎都打到了京畿周边,再不回击可不就要兵临城下了?   虽然都知道关中军估计也就是把匈奴赶到长城以北了事,但多少年来少有的大胜,李文柏这么一提,想起来就更提气了!   尤其是出身武家,先辈世代驻守北疆的倪旭弘,更是忍不住红了眼,一巴掌拍在李文柏后背上,差点把人拍倒。   “好诗。”赵钰把手轻放在李文柏肩上,叹道,“冠玉时刻心系国事,为兄不如你啊。”   “赵兄言重了。”李文柏有些脸红,“诸位文采斐然,李文柏力有不逮,只能另辟蹊径罢了。” 第89章 掣肘   “冠玉谦虚了!明明是我等略逊一筹才对!”   “是也!冠玉贤弟为及弱冠, 比赵贤弟还要年幼一岁, 此前又四处行商, 如此还能做出此等精彩的诗篇, 实在是常人所不及啊!”   “正是, 有此一作,谁还敢抓着贤弟的出身不放,我第一个不答应!”   这话就明显是针对孔正了,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孔正闻言竟没有反驳, 反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好了,这些先按下不表!”见李文柏的脸越来越红, 以为是被调侃得害羞,潘成哲好意地解围, “再聊下去饭菜都凉了, 诸位,别忘记今次可是状元公做东,往来居的美食,可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啊!”   “是极是极!”   众人哄然大笑, 纷纷就势放过了“害羞”的小李文柏,将矛头转到赵钰身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该攀的关系也都攀了, 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毕竟都是官场上初出茅庐的菜鸟,众人的话题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转移到了放官上。   大齐科举进士、明经、明法三科,唯独进士科放官无需等待, 入冬前所有进士都必须去所辖官署报到,而无需在吏部苦苦等待哪里出现空缺。   “赵贤弟。”潘成哲问,“你有何打算?”   虽然赵钰被皇帝金口御封了“有才”的表字,但这二字实在是太囧,是以非正式场合,大家都默契地不去刺激赵钰。   “自然是去崇文馆或文渊阁熬资历,看吏部如何安排。“赵钰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和单兄也是。”潘成哲喝了口酒,“历年一甲进士都是如此,日后还要请贤弟多多指教了。”   赵钰笑:“潘兄言重了,权重兄呢?”   于钧闻言说:“我名次靠后,就算通过阁试去了崇文馆和文渊阁也无甚大用,倒不如争取外放来得自在。”   除了一甲前三名之外,二甲进士要进崇文馆和文渊阁做个清贵之职必须先经过阁试,合格后才有可能,至于三甲同进士,就只有外放或在六部从九品小官做起两条路可选了。   阁试倒没有人数限制,只要合格者均可在阁、馆任官,通常比一甲要低上半级,是为从八品编修。   大部分进士都会选择留在京城,官虽小,胜在清贵,又能留在政治中心,既能积攒人脉,也有可能抓住机会在圣上面前刷刷脸,三年后不管是留京还是外放都有了底气。   但也有不善交际之人觉得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外放为官,不会束手束脚,也好做出点政绩,做好了不会比留京者升得快。   于钧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倪旭弘也打算外放,但和于钧的理由又有些不同:“我对释典文集一窍不通,会试尚可应付一二,阁试是万万通不过的,还不如去北疆,也熟悉一些。”   “免之所言甚是。”单云奎颇为赞同地点头,“如果可以,在下也想外放做一番事业,可惜...”说着,神情就有些低落下来。   见单云奎似乎是想起了些伤心事,赵钰急忙转移话题:“冠玉你师从王大人,又有顾大人在朝中照应,应该会选择留京吧?”   “不瞒诸位,家师和师兄的确希望我留在京城,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李文柏回答,“可和权重兄、免之兄一样,在下能过会试已经是侥幸,阁试就更不可能了,去六部又太过束手束脚,我已经和家师表过态,希望能外放北疆,最好是去贫困一些,能够出政绩的县城。”   众人又是一番赞叹,最后发现除了一甲的三人之外,二甲进士中竟然有一大半希望外放为官的。   李文柏心知肚明,能够考上进士的大部分对政治都不会太过钝感,京城风雨欲来,这个时候与其冒着被当作炮灰的危险留在旋涡中心,还不如去外面拼上一把,等风头过去后再寻机调回京城。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赵钰般自信的,这个十九岁的小伙子简直是满怀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朝中大展拳脚。   夜半时分,众人也喝得差不多了,该醉的早已醉倒,李文柏也不免开始头昏脑涨,时间也不早,众人于是各自作别。   离放官也不过只有三五日,此后众人就将各奔东西,告别时多少有了些感伤。   赵钰拍拍李文柏的肩膀:“冠玉是去书院还是贺府?不若一道如何?”   知道赵钰这是有话对自己说,李文柏欣然答应,示意贺府的马车在后面跟着,自己和赵钰一道登上了赵府早已备好的马车中。   要说这文官家和武将家果然就是不同,连各自的马车都显得十分不一样,贺府的马车重在安全,看起来朴实无华,根本看不出是辅国大将军家的马车,但车厢车辕上机关无数,一看就是为了防止遇上刺杀用的,别说在京城,就算在战场上也能如履平地。   赵府的就文绉绉很多,上面很多华而不实的装饰,除了彰显身份外毫无作用,但文人历来就是如此,赵明宇当然不能免俗,李文柏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只要不是用的民脂民膏,人家有钱,你管人怎么用呢,何况因为赵钰的缘故,李文柏对这位素未蒙面的礼部侍郎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自然就更不会在意了。   “冠玉。”赵钰一改在席间的笑容可掬,变得严肃起来,“冠玉所言希望外放北疆,可有决定是去哪个县?”   “这哪是我能决定的?”李文柏一头雾水,“吏部按照实际空缺决定,哪里有我一介毛头小子置喙的余地?”   赵钰愣住,随即哑然失笑:“...也是,是愚兄太急了。”   李文柏问:“赵兄,出什么事了吗?”   “的确有些古怪。”赵钰说,“席间那个老为难你的孔正孔仲直,冠玉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当初在会试考场我还帮助过他呢。”李文柏说,“这仇真是结得莫名其妙,他真是因为对商人反感才对我做如此姿态?”   “谁知道呢,这些先不说。”赵钰皱起眉头,“琼林宴时愚兄得到风声,孔仲直的去向似乎已经定下来了。”   “哦?”李文柏好奇,“是去哪里?御史台或大理寺?“   “我原本也这么想。”赵钰说,“可听说,他会外放西州交合县。“   “西州?陇右道?”李文柏不解,“交合县是中下县,他一个同进士,能去那里任县令?”   同进士外放任官,一般只能从县丞或县尉开始,若想外放一县主官,就只能去贫困的下县任从七品县长。   中下县虽然只比下县高上半级,但主官也是七品县令,按例该由七品以下官员升任,或直接外派进士,怎么会轮到孔正呢?   “应该不是县令。”赵钰的回答不仅没有解释李文柏的疑问,反倒让他更加不解了。   “不是县令,莫非是县丞或者县尉?”李文柏瞪大眼,“朝廷这也太浪费人才了吧?”   “谁知道呢,外放而已,也可能是京官。”赵钰揉揉鼻梁,“问题不在这里,关键的是,孔正的去向不是我主动问起,而是有人故意吹到愚兄耳中的,我与其人素不相识,今科进士中与孔正有关系的也就是你了。“   “这是何意...”李文柏更加茫然,“莫非我也会外放交合县?”   “或许吧,但愿不是。”赵钰正襟危坐,“但朝堂若真愿意放你去北疆,想必也会安排人制衡于你,孔正分量虽轻,但胜在与你不合,为人又固执,牵制或者有限,监视却是足够了。”   李文柏一愣,随即很快明白过来:“关中军会常驻陇右?”   他一个小小的进士,在北疆唯一的关系也就是尚在和匈奴作战的关中军,要牵制于他唯一的原因,就只能是防止文武勾结了。   “谈不上常驻,但一年半载应该不会挪动了。”赵钰解释道,“有燕王殿下坐镇,陛下也放心,此次应该是打算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垮匈奴再说吧。”   李文柏点头表示理解,匈奴年年犯边实在是太烦,今年南边的叛乱已经平息,各地更是罕见的没太多动荡,关中军也不用四处灭火,按照雍和帝的个性,也该到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冠玉。”赵钰看起来有些担心,“你身份敏感,为何非要去北疆?其余地方也有穷苦县城,要想做出政绩去哪里都可以啊?何必非要让陛下看你一眼?”   李文柏笑道:“赵兄无需担心,不过是安个钉子而已,小弟只要始终忠心体国,又何必在意?再说了,这也只是谣言,还不确定呢。倒是赵兄,京城人多眼杂,要多加小心呐。”   赵钰本也就是想提醒提醒李文柏,此时见达到了效果也不再多说,转而聊起其他的事情来。   不一会儿,马车晃晃荡荡地到了贺府门外,车夫传来一声吆喝:“少爷,李少爷,到大将军府了!”   “好嘞!”李文柏答应一声翻身下车,刚落地站稳就被撞了个满怀。   “环儿?”李文柏惊讶地扶稳扑过来的李环儿,“你怎么在大门口?”   “当然是等哥哥啊!”李环儿从兄长怀中抬起头,一双晶莹透亮的大眼睛盈满喜悦,“大哥高中进士,妹妹要第一个恭喜哥哥!”   “傻孩子,你岂不是等了一天?”李文柏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哥又不会跑,第几个又有什么要紧?”   “咳咳...”站在后面的赵钰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冠玉,这位是...?”   “哦哦,让赵兄见笑了。”李文柏摸摸鼻子,连忙介绍,“这是家妹李环,环儿,叫赵大哥。”   李环儿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面前陌生的俊秀少年,礼貌地屈膝行礼:“赵大哥。”   “诶诶诶,好妹子快别拘礼。”赵钰想要去扶又想起男女有别赶紧收回手,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不知道妹妹等了多久,李文柏儿拍了拍李环的头:“环儿先进去跟老夫人打个招呼,免得老人家担心好不好?”   “好的。”李环儿乖巧地点点头,“赵大哥,再见!”   ***   再过一天就是阁试的日子,打算留在京城的赵钰等人还不能放松,正起早贪黑地准备考试,顾文也正忙着和六部主官扯皮,李文柏一下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不过刚好有一件事急需解决——买房。   现在会试已经完毕,总不可能真一直寄居在贺青家里吧?何况到底文武有别,老和贺府保持如此亲密的关系,不管是对贺青还是对李文柏来说都不太好。   而且赵钰有一点说得对,边关条件太过艰苦,还时不时可能有匈奴和突厥人来犯,李环还是留在京城为好,有王行之顾文等人照顾着,想必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贺老夫人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再三强调即使搬出去了,还是得让李环儿时不时来陪陪她老人家,得到保证之后便松了口。   于是李文柏又重新忙起来,一连看了几处地方都不太满意,阁试完毕之后马上就要放官,李文柏不愿再叨扰贺府,只得求助到了王行之面前。   “你要置宅?”看着李文柏过于年轻的脸,王行之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想起来自家这学生虽然年轻,但家财可不少,在广陵府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李文柏不知道老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当是奇怪他为何要在马上就要外放时在京城置宅,于是解释道:“家妹年幼,学生不愿她跟着四处奔波,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   王行之是知道李文柏家中有个年仅十二的妹妹的,闻言也十分赞同:“有为师和你师兄在,总不至于让环儿委屈了去...空置的宅院为师倒知道几处,你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也没什么太多要求。”李文柏掰着手指头,“只有环儿和阿大他们住,所以用不着太大,主要是安全问题,最好不要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再就是周围环境。”   王行之想了想:“倒是有这么个宅子,在城东,离衙门和敬元家都不太远,院子环境也还行,价钱不贵,五十两纹银便可,只是比较小,只有二进大小,你看?”   “二进足够了。”城东是京都治安最好的地方,许多官员都在那里置宅,贺府也在城东,李文柏大喜,“请问老师是何人所卖?学生想尽快去看看。”   王行之笑笑:“是为师的一个友人,年底刚好也要外放,一年半载恐怕不会再回京,便想着把宅子给变卖了,也好置点盘缠,你若感兴趣可直接前去,那里有个看家的老仆人。”   王行之的友人自然不会很年轻,这个时候外放,还一年半载回不来,到了要变卖家宅置盘缠的程度,除了遭贬斥也不做他想了。   不过看王行之的样子似乎并不感到惋惜,想必其中另有隐情,王行之不说,李文柏自然也不好问,便问清楚了宅子所在的位置,打算午后带上环儿去看看。   那宅子占地果然很好,就正对着东直街,位置比较靠里,整条巷子的邻居都是官员,算得上古代版的“高级住宅区”了。   离专管京城治安的衙门也确实很近,是九门禁军的重点巡逻地区,一般的小毛贼也没胆往里闯。   就地方来说,李文柏是很满意了,唯独只有一点——离顾文的家岂止是进,根本就只隔着一个院墙!   在宅门前碰到一身便衣的顾文时,李文柏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师兄,您为何会在这里?”   顾文笑呵呵地朝李环打了个招呼,然后才看向李文柏:“听老师说你有兴趣买下这处宅院,做师兄的当然要来看看不是?”   说着抬手敲了敲古朴的木门,没过多久,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看到顾文眼睛一亮:“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顾文拉过李文柏,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本官的师弟,他想在京城置办个宅院,我特地带他来看看。”   “原来如此,想必这就是王大人说的李老爷吧?”老人家抖着手做了个揖,然后忙不迭地敞开大门,“李老爷,我家老爷这宅子虽说小了点旧了点,但不管是风水还是景色都是极好的,要不是老爷要离开京城再也用不上,怎么说也不会舍得卖了它的...”   老仆人唠唠叨叨的半天停不下嘴,李文柏也不介意,就带着李环负手跟在老人家的后面,边走边看看四周的样貌。   这宅子说下,但在寸土寸金的顺天来说已经算得上宽敞的了,前院两侧种有两排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木,即使在深秋也枝繁叶茂,半点不见衰败之色。   整个宅院构造上也没什么特殊,正对前院的就是用来待客的正堂,正堂后有个简易的小书房,不大,但五脏俱全。   正堂左右各有一间厢房,可以用作仆人房,也可做待客之用。   从回廊进入后院,一入眼帘的便是一汪小小的池塘,池塘上莲蓬已经成熟,边上还有座精致的假山,假山下摆放着石制桌椅,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做派。   后面的布局和前院茶香仿佛,只是后厅被改成了主人歇息的卧房,左右各有书房和厢房一间。   再往左深处走就是偏院,厨房、茅房和下人居住的地方都在此处,显得略微有些拥挤。   四周的院墙都由厚实的石砖砌成,看上去不免寒酸,但胜在牢靠,一般人根本无法翻墙而入。   宅院左边有个狭窄的弄堂将左右两户人家隔开,右侧却紧邻着顾文的宅子,似乎是两家共用一堵墙。   从家具和院落布置来看这里的原主人似乎是个极会享受生活的风雅之人,李文柏看得满意。 第90章 迷惘   “如何, 可还满意?”顾文笑问, “这个位置这样的格局, 这般价格……”顾文摇了摇头, “算你小子运气好!”   “师兄。”李文柏故意拉长了脸, “我怎么觉得,您和师父他老人家在联合起来诱惑我买下这里呢?”   不错,这里环境是好, 可从刚开始王行之和顾文的反应就未免太过热心了些, 尤其是顾文,若是不认识的看见, 还以为是专职推销的屋牙子呢,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顾文让人戳穿了心思也不心虚, 堂然笑道:“没错, 此处原本的主人曾经也在考功司供职,与我私交不错,此次他突逢贬黜,拜托我四处打听打听有无人愿意买他这间宅子的, 我便想到了你。”   猜也猜到是这样了,李文柏问:“既然经济方面略有困难, 老师和师兄都不是囊中羞涩之人, 为何不直接相助?”   “这还用问?”顾文失笑,“你小子,是不是在腹诽人家穷酸文人一个讲究还挺多?”   李文柏尴尬咳嗽一声,才小声说道:“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顾文扯下脸, “他是不愿意牵连上你师兄我,才不愿受我和老师的恩惠,再者说了,此处甭管是位置还是风水都是极好的,五十两纹银也算是公道价,你若不满意就直说,别摆出那副被人坑了的样子。”   李文柏无奈:“师兄言过了,不过问上一两句,怎么在您嘴里好似成了十恶不赦之事?”   顾文说:“一句话,买是不买?别碍着人家继续找下家。”   “买。”李文柏笑着点头,“何况这里也比较安全,左右有师兄照料着,把环儿留在京城也放心些。”   这师兄弟二人笑着就把生意定了下来,那老仆人本还做好了被讨价还价的准备,没想到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当下对着李文柏千恩万谢,就差给跪下了。   李文柏给弄得满头雾水:“这是怎么说的?”   “唉,不瞒您说,这宅子啊,半年前就开始寻找买家了,可人家一听说我家主人的大名,别说买,是连近前都不愿意啊!”老仆人苦笑连连,“这宅子是好宅子,可惜...唉!”   好嘛,看来这宅子的主人似乎远远不止遭贬斥那么简单,李文柏给了顾文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意思是兄长不够意思啊,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不说。   顾文也眨眨眼,意思是你不也没问嘛。   不过李文柏也确实不怎么在意,他相信顾文和王行之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既然能介绍给他,就绝对不会在背后挖坑。   不然以他的政治敏感度,早死了不下十回了。   “老伯,这宅子我买了。”李文柏干脆道,“我要得比较急,不知什么时候方便搬进来?”   “今儿个就可以过户。”顾文代替那老仆人回答,“我那同僚早就已经离开京城,老伯在近郊也有屋子住,你要是不忙,现在就可以去衙门把户过了。”   李文柏很满意:“赶早不赶晚,那就今日吧。”   过了户,安顿下精力耗尽委顿下来的李环儿,又送走被贺老夫人指派过来协助搬家的贺家家仆,天色早已经暗沉下来,朝廷的阁试也已经结束,想必次日就有放官的消息出来了。   在院中瞭望着刺眼的满天星辰,李文柏自穿越大齐以来,第一次感到了迷茫。   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一直在被现实推着往前走,发明创造也好,开办工场也罢,多数都是为了生存。   但现在他李文柏已经是大齐官僚中的一员,背后又有文武两座大大的靠山,工场利润还在不断增加,身为文官,不管是抑商还是轻武都不会伤他分毫,毫不夸张的说,在大齐官场上,就算封官尚未下来,也算的是个人物。   没了危机感,人反倒空虚下来。   以他的出身,外放一方主官完全没问题,可然后呢?按部就班寻资历等待升迁?向所有的文官一样削尖脑袋往上爬吗?   想想身居高位仍旧固执遵守着底线的王行之,得天独厚却硬要贯彻政治理想的顾文,似乎如果不做点什么,就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王行之的学生。   可他李文柏的理想应该是什么呢?   □□定国、开疆拓土,似乎都和他无甚关系,他一个工科生,要效仿王敦茹顾文去改革吏治无异于盲人摸象,真做起来估计和现代那些只会拍脑子决策的高层官员没什么两样。   皓月当空,却照不到赏月人的心底。   “想什么呢?”   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李文柏诧然望去,却发现顾文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自己对面。   不远处阿三正将大门缓缓关闭,想必也是刚来不久。   “师兄?”李文柏眨眨眼,“大晚上的,您不歇息过来我家作甚?”   顾文提起一坛酒:“在孙尚书那讨来一坛好酒,预备过来贺你乔迁新居,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你快哭的样子,莫非白日去过户被衙门那帮人给欺负了?”   言辞间竟是在诱哄尚未成年的无知稚子,李文柏哭笑不得:“师兄,李文柏虽未及冠,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好,冠玉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进士老爷了,为兄知道。”顾文依旧和白日一样没个正形,“你不好喝酒,也就喝点茶陪着我吧。”   “您这酒?还是算了吧。”李文柏招招手,“阿二,去把后院库房里我存着的好酒拿一坛出来!”   阿二遥遥答应一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去找了。   李文柏笑:“师兄,不是师弟自夸,要说酒,全大齐没有一处的酒能比过我这儿的!”   “这我信。”顾文随手将酒坛放在一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却没有多少欣喜,“冠玉,有事烦忧?”   李文柏一愣,没想到这么快便被看穿。   今夜的顾文看起来与平日有些不同,虽说还是一席月白色的简便长衫,看起来绝对是西市成衣铺随意买的一身,价钱绝对不超过一两,半点也不修身,却将顾文一介文弱书生硬生生衬出了几分英武之色。   但今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顾文是温和的,分毫气场不漏,就算揭穿师弟的心事也是温温润润,全然不似以往一个不对便怼上门来,似乎敛去了所有攻击性。   直觉告诉李文柏今夜顾文的反常绝对不会是因为心情好。   “师兄才是。”李文柏问,“出什么事了吗?”   “不愧是冠玉,反倒问起我来了。”顾文笑了笑,似乎并不愿意回答,转而继续追问道,“冠玉有何烦心事,不愿去打扰老师,我这个师兄倒是可以随意打扰的,绝对不嫌你烦。”   若是平时,李文柏是绝对不愿意与人提及内心的,多半会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关,但今日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顾文,李文柏突然间起了倾诉的欲望。   恰逢阿二奉命把酒坛子提了过来,又给顾文满满斟上一杯。   李文柏自己喝着茶水,缓缓开了口。   顾文一直静静地听着,不贸然打断,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偶尔端起酒杯浅抿一口,绝不发出一丝一毫烦人的声响。   ...   末了,李文柏又问:“师兄的理想是什么呢?”   顾文微笑,一张口便是满腔的酒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语气依旧温吞,配着淡然的笑脸,却气吞万里如虎,儒家志气,尽在这短短一句话当中。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文柏喃喃地重复,这句在现代语文课本上出现过无数次,各种雷剧中也频频出现,世人早就已经听得麻木的话语,从顾文口中吐出,却有重达千钧之感。   这是顾文的理想,亦是王行之的理想,也是王敦茹的、孙显午的,以及大齐千万读书人共同的理想。   但却唯独不是李文柏的。   他不是儒生,即使穿越进了大齐,即使成了当世大儒的学生,顺利通过会试有了进士出身,他的骨子里仍旧是个如假包换的现代人。   对这个历史上全然陌生的朝代,他始终找不到过多的归属感。   他是李家的当家,是环儿的兄长,是王行之的学生,是顾文的师弟,是赵钰等人的好友,但却不是雍和帝的臣子,不是齐人。   这种撕裂感,在这个马上就要离开京城独自一人去往未知天地的深秋之夜,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一小阵的迷茫还有感慨~   本来想多写写女主的,咳咳咳,对方既然是公主身份,又没有成亲,目前也没有任何纠葛,如果打交道,会怪怪的,先按下不表,主角继续升级,升到可以配得上公主的地位再说。 第91章 圣旨   顾文饮下一口酒, 眼中明明灭灭, 嘴角似笑非笑。   “你啊。”顾文摇摇头, 似是怒其不争, 又像是无可奈何, “书读得太多,路走得太少,居然开始伤春悲秋了。”   李文柏的大脑有一秒的空白:“什么?”   “你上京前, 可曾有这样的烦恼?”   “不曾。”   “备考时呢?”   “也不曾。”   “会试后殿试前?”   “不曾。”   “那便是了。”顾文轻笑, “还是个孩子啊。”   李文柏不服:“我只是...”   “只是过得太安逸了。”顾文毫不犹豫地打断,“你师兄我在朝中战战兢兢, 贺大将军在前线拼死拼活,你的同科好友正为前途提心吊胆, 你倒好, 居然在这儿开始做起了白日梦。”   李文柏觉得很冤:“师兄何出此言?现在分明就是黑夜。”   虽然是插科打诨之语,不过不可否认,顾文轻飘飘的态度反而让李文柏放松下来不少。   如果真沉下脸来和他谈理想,恐怕才是真的要命。   沉闷的空气被毫不留情地打散, 喉间火烧火燎地感觉越发明显起来,顾文忍不住抱怨:“你这酒是好酒, 未免也太烈了些。”   李文柏笑着说道:“师兄酒量浅, 就莫怪在我的酒上了吧?”   “还有力气反驳,看来心情好些了?”顾文放下酒杯,“年轻人呐,就喜欢无事胡思乱想, 还觉得自己特深刻。”   李文柏无语凝噎,不过就是一次小小的触景生情伤春悲秋而已,就算没有顾文开解,睡上一觉也什么都忘了,何至于就被说成了这副样子,顾文莫不是忘了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才二十有三的年轻人?   不过无病呻吟归无病呻吟,李文柏的智商还是正常的,绝不会蠢到以为顾文一个大忙人半夜闯门只是纯粹地为了找他喝酒。   “好了,我没事了。”李文柏说,“师兄说正事吧。”   “孺子可教也。”顾文晃晃脑袋很是满意,“明日午后吏部便会发文,给你们这些进士定下职官。”   李文柏问:“师兄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这话问的,也太小瞧你师兄我了。”顾文得意非常,“何止是风声?只要我愿意,今晚你就能直接拿到官凭!”   这位在一滩浑水的考功司强制性去污,搅得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都心神不宁的青年俊才,似乎就只在他师弟的问题上后门走得毫不犹豫,李文柏默然无语:“师兄,有话直说。”   当他小孩子么?听到自己有特权就会喜出望外?   “你啊,就是太无趣了。”顾文一语定性,“所以才会被朝中那些老头子盯上。”   我就算有趣也一样会被盯上。   李文柏明知地选择不和顾文抬杠:“看师兄的意思,外放的县城不是很好?”   “勉勉强强吧,西州交合县县令,虽然只是中下县,在整个陇右也算不错了,好歹没把你直接杵匈奴眼皮底下去。”顾文小心翼翼地又抿了一口酒,“七品主官,天高皇帝远的,知足吧!”   交合?这不是赵钰听到风声,说孔正会外放的地方吗?   不会这么巧吧...   李文柏说:“恐怕不止如此吧?”   顾文晃晃酒杯:“都说你小子被那些老头子盯死了,怎么可能就这么给你捡个便宜?知道孔仲直吗?”   “知道。”李文柏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怎么了?”   “嘿嘿,算你小子撞了大运。”顾文不怀好意地笑,“一个小小的新科进士,竟然引得御史台派人随身盯梢。”   李文柏瞪大眼:“御史台?他孔仲直竟然去了御史台?”   “很稀奇么?”顾文对李文柏的惊讶不屑一顾,“他一个同进士,按部就班升迁到顶也不过就是个府尹,与其在县令的位置上空耗个几十年,还不如去御史台,位卑言可不轻,抓住一个大的,今生的功劳可就都不愁啦。”   顾文说的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同进士嘛,要是心有不甘的话,就只能去大理寺或者御史台这种得罪人的地方,顶着唾沫往上爬,又更拼命的,愿意去兵部职方司搭上性命跑腿的也不是没有。   可他们谈论的主角是孔仲直,李文柏可不觉得那个就差把“出淤泥而不染”刺在脸上的家伙进御史台只是为了升迁。   “孔仲直的职分是?”李文柏问,“能外放监察地方主官,不会一进去就是御史吧?”   “想得倒美,真有这种好事也轮不上他啊。”顾文嗤笑,“从八品监察御史,比寻常的监察御史还低上半级。”   御史虽然只是从七品,比县令还要低个半级,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位卑言重之职,以从七品之身,可直达天听参宰相一本,可谓是超脱于大齐行政系统之外的存在了。   监察御史有八品和从八品之分,两者都叫做监察御史,权限和职能上也并无差别,硬要说的话,也只是月俸相差十几枚铜板而已。   因为地方主官最低的县长也有从七品的缘故,御史台外放官员监察地方,一般都是七品以上的御史,否则见面以下官相称,还如何行使皇帝眼线之责?所以李文柏才有此一问。   “他不是要来监视我吗?”李文柏问,“从八品和七品会不会相差有些过大?”   “呵呵,让御史台的家伙跟着新任主官一起走马上任,带一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已经够给他们面子了。”顾文冷笑,“要不是交合前任县令屁股上有些不干净,他御史台想钻这个空子?除非吏部无人!”   好吧,原来是面子问题。   顾文怒得外强中干,充斥着逢场作戏的气息,可惜李文柏一点作陪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从八品和从七品也没太大区别。”李文柏叹气,“直达天听,和通过御史台上达天听,其实也不差什么。”   “你做你的,管他作甚?”顾文晃晃杯子里的酒水,“还有一事,别说师兄事先没警告过你,此去陇右,免不了会和关中军碰上,今时不同往日,和大小贺将军怎么亲热都随你,但千万别沾染上燕王。”   凡事只要牵扯上皇家,再鸡毛蒜皮地小事也都会变成大事,李文柏对此心知肚明:“放心吧,我还没糊涂到那份上。”   “那就好。”顾文伸了个懒腰,“时辰也不早了,本官可不像你们这么清闲,明儿个一大早还得当值,就不奉陪了。”   李文柏敷衍地拱拱手:“好走不送。”   和顾文聊了约摸一个时辰左右,心中那点郁结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李文柏唤来阿二将桌上的酒菜都给收拾掉,自己则回到卧室,闷头倒在被窝里呼呼大睡起来。   直觉告诉李文柏,顾文的话还远没有说完,而且没说的那部分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   但就算如此,顾文不说,他再问也是无用,干脆走一步算一步吧。   次日一大早,圣旨到了。   虽然雍和帝出的力恐怕也就仅仅在盖章上面,但既然挂上了圣旨的名头,该跪还是要跪的。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传旨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絮絮叨叨念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内容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命李文柏为交合县县令,限三月内到任。   三个月,就顺天到西州的距离来看,还真是宽松得不能再宽松了。   李文柏熟门熟路地从袖袍里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亲热地递到了传旨太监白嫩的手上。   太监笑呵呵地掂了掂分量,脸上笑容又真挚了几分:“李大人着实客气了,圣上说了,让李大人无需着急,把京城的事儿都安置好了再动身不迟。”   若是没有这锭纹银,怕是压根无缘听到雍和帝的这句嘱托了吧?到时若匆匆忙忙地动了身,再传到雍和帝的耳朵里,怕不是这印象分瞬间就能变成负值。   李文柏脸上却笑得如沐春风,握住那太监的手连连道谢,一直将人送出大门口才罢休。   没过多久,几位同科的职官也都传到了李文柏耳朵里面。   赵钰作为新科状元,由雍和帝御笔亲封去了文渊阁做侍读,虽然也是七品,但终日行走内宫,含金量是截然不同。   潘成哲和单云奎这一甲的另两人则都进了崇文馆做编撰,其余留在京城的二甲进士则次半级,也在崇文馆从编修做起。   于钧外放了江南道一个偏僻的小县任县令,倪旭弘则去北边契丹边境的边军中当了个幕僚官,也都算是得偿所愿。   虽然雍和帝说是可以慢慢来不着急,但是看这气候,恐怕再有小一月北边就得入冬了。   入冬就意味着开仓放粮、赈灾抚恤,意味着百姓面临着冻死饿死的风险。   掰掰手指头,交合上任县令卸任时不过初秋,依顾文所言的性子,估计也不会提前布置过冬事宜。   出于最朴实的责任感,李文柏还是觉得尽早动身为好。   没有主官在,那群地方上的胥吏恐怕会打着赈灾的名义把府库搬空,大齐历史上没少出现过类似的事情。   孔正也早早收到了官凭,本来按他板正的性子,李文柏以为其一拿到官凭就会立刻出发,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磨蹭了好几日,硬是等到三日之后和李文柏肩并肩启程。   这三日间,李文柏先是拜访了座师王敦茹,虽然说琼林宴上闹了些不愉快,但座师就是座师,王敦茹又是当朝相国,闹僵总是不好的。 第92章 赴任   王敦茹似乎也不太介意那日发生的事情, 亲切地接待了李文柏这个便宜学生, 并再三嘱托出门在外,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求助他这个座师。   顺便借着王敦茹向雍和帝表明了心迹之后, 李文柏又拿着王行之的名帖登门拜访了孙显午。   这次就正式了许多, 没有师生名分,二人也不想硬尬什么友谊,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新任下属拜访上司, 拿得还是老师王行之的名帖, 孙显午和李文柏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大齐官场惯例, 新晋进士出身的官员要上门拜访吏部尚书,恐怕直到李文柏离京两人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不久前在雍和帝面前的那件事, 已经让两人的关系降到谷底, 在李文柏已经成了王敦茹的“门生”之后,孙显午也收起了想要缓和关系的心思——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在孙显午之后,李文柏又拜访了赵成义,顺便对眼红的赵旭之激将了一番, 效果不错,而后再是诸位同科, 除了在孔正那里不出意外地碰了钉子之外, 大家的态度都还算得上友好。   里里外外拜访过一轮,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李文柏才踏进了半山书院的大门,向他真正的老师辞行。   入冬前正是六部最为忙碌的时候, 顾文忙的是脚不沾地,一天到头见不到人影,王行之却是一如既往地清闲,似乎除了醉心学术教书育人外根本无事可做。   然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雍和帝给自家儿子提前三年把这位老师给定了下来,但王行之的屁股依然端坐在国子监祭酒的位子上,至少目前为止半点挪动的迹象都没有。   也正是如此,李文柏才没能发觉多少异常。   “老师。”李文柏恭恭敬敬地给王行之行礼,一如三个月前刚刚拜师时一样。   天气越来越寒冷,京城中的大户人家早已用上了地暖,王行之的书房却依旧寒风肆掠,加上院中常青的树木,若不是书房的主人颈间披上了厚重的袄子,恍然间或许会让人以为还在初秋。   学生前来辞行,王行之却依然专注于书本之间没有什么动静,只淡淡地应了一句:“来了。”   “是的,老师,学生明日就要启程,特来向老师辞行。”李文柏站在门边,没敢和往常一样进屋就找地方落座,和之前相比有些凝滞的气氛让他不敢妄动。   王行之的表情还是淡淡地:“此去交合,可有什么打算?”   李文柏老老实实回答:“学生打算先着手准备入冬之事,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交合气候干燥,收成向来不好,平仓中储备粮食常年不足一半,你能放多少?”王行之面无表情,“今年西州并无大的灾害,朝廷不会允许仅仅一个冬天,就将整个平仓放空。”   “学生知道。”李文柏胸有成竹,“学生已经传信广陵,命管事于周边采购粮食运往交合,想必月内便会到达。”   王行之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心是好的,但用私财赈济百姓,却是犯了大忌。”   “学生万不敢让老师担心。”李文柏对答如流,“广陵买粮之事,学生已上奏陛下,以朝廷赈济粮的名义发放给吃不饱饭的交合百姓,陛下也已批准,交合百姓将会念念不忘陛下的仁义恩德。”   王行之放下书本:“倒是小瞧你了。”   李文柏躬身:“不敢,多亏老师教导有方。”   “自卖自夸。”王行之嘴角微微勾起,“此去交合天高路远,路途上匪盗横行,各地府兵无用,你可要多加小心。”   李文柏一一应下,心头有暖流涌过。   或许是信任,也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对于李文柏就任交合之事,王行之再没提出什么指点,关心过出行琐事之后便放了行,这让已经做足心理准备聆听一整日教诲的李文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敢触老师的霉头,顾文又整日摸不着人影,连告别都没法告,李文柏也只好将疑问憋在了心底。   次日,挥别哭得梨花带雨的李环儿,带着贺老夫人好说歹说硬捎上的整整一马车行礼,加上贺府所派的五十名亲兵,李文柏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前往交合的旅程。   本来地方官上任,朝廷会派上十几名卫士随性保护的,但全都被脾气暴躁的贺老夫人赶了回去,全部换上了贺府的家丁亲卫,雍和帝对此居然也没什么意见。   让李文柏想不通的是孔正,这位新任监察御史见状不刚直不阿地参他或者贺大将军一本,也不和他这“文武勾结”的典型范例划清界限,反倒坐着他那辆破落马车,不远不近地掉在了李文柏队伍的后方。   动机很明显——蹭护卫来了。   毕竟朝廷惯例,七品县令有禁卫护送,从八品监察御史可没有。   李文柏对此倒没什么意见,他和孔正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人家不老在自己面前碍眼,他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队伍离开京城走了十几里,速度渐渐放缓下来,李文柏掀开窗户欣赏郊外的风景,这才发现随性护卫在马车旁边,骑着高头战马的骑士,竟然还是个熟面孔。   “李二?!”李文柏惊喜地招呼,“你怎么会在这儿,没有和贺将军一道北上吗?”   “大人竟还记得小的。”李二憨笑着揉揉脑袋,“小的奉贺将军令留守京郊大营,老夫人听说小的曾给您当过亲兵,选护卫的时候就一道把小的给选上了。”   李二满脸笑容似乎没什么不愿意,李文柏对此表示不解:“你为何不拒绝?留在关中军立功的机会岂不更大?”   “关中军不差小的这一个士卒。”李二举起拳头把胸脯锤得砰砰响,“老夫人说了,这一路上不太平,需要有人保护大人的安全,小的当仁不让!”   “好小子,我记得你了。”李文柏也很高兴,面上的笑容不减“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少不了你小子的!”   因为不放心环儿,李文柏把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都留在了京都的宅子里,贺家派来的家丁们虽然可信,但到底不如知根知底的人来得如臂指使,交合还不知是什么情形,李二的出现可说是帮了李文柏一个大忙,怎能让人不高兴。   马上就要入冬了,李文柏记挂着交合无人主事,一路上紧赶慢赶,有好几日错过了驿站只能在野外将就一夜,贺家的家丁都是关中军将士出身,风餐露宿早已成了习惯,自然也不会抱怨什么。   只是没想到,孔正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弱书生竟也能紧紧跟在后面没有掉队,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居然把原本需要两月的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了一个半月。   当上书“交合县”三个大字的破旧牌坊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如果不是护卫中有曾经来过交合县的人再三确认,李文柏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还是这西州有两个交合县。   无他,作为朝廷认证的“中下”水平县城,交合县实在是太过于破落了。   用作地标的县城牌坊居然是木头制成的,简简单单两根柱子搭一块木板,上面还被虫子蛀出了无数里外透亮的小洞,说它是牌坊简直都委屈了牌坊两个字。   牌坊后面是一条几乎被风沙淹没住的主干道,上面无数的大小车辙印昭示着这里原来没有路,跑的车多了,也就有了路的残酷事实。   主干道两侧连一间茅草屋都没有,空空荡荡地戳着几棵光秃秃的不知道什么树,简易牌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视觉效果怎一个凄凉了得。一见之下还以为到了什么化外之地。   但据认路的老兵所说,此处毋庸置疑就是交合,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李文柏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又走了估计不下十里路,终于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几座木头和土砖交替砌成的简陋民房,看上去摇摇欲坠,都无需靠近观察,便知道这种屋子必然四处透风。   时辰已经接近正午,几处仅有的民房内升起枭枭炊烟,隐约能看见屋内的女人正在准备饭食,但四周并没有见到男人们的身影,想必还在外面干活儿,等着自家的女人送饭过去吧。   这也是常有的事,但这里的人做起来就总透着些许古怪。   “停车。”李文柏招呼车夫远远地停下车马,掀开车帘唤来李二,“去打听打听,这里是怎么回事。”   李二答应一声,翻身下马就朝离着最近的一处民房走去。   远远看见李二在院子外喊了会儿们,屋内正准备饭食的女人迎出来,两人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大门重新又被关上,李二飞奔着跑了回来。   “听她说,这里叫郑家屯,屯里的男人都被征调去了县城做徭役,就剩下了女人老人和孩子。”李二气喘吁吁地回报,“她们正准备吃食,正午结伴送去县里。”   “服徭役?”李文柏皱眉,“大齐征发徭役向来是抽丁,怎么会把一整个村的男人都征走?”   “小的问了,她们也不知道。”李二说,“只说年年都是如此,说是要去县里修那什么,防御匈奴的墙还是什么。”   这可就奇了怪了。   大齐北边靠近匈奴和契丹的边境的确修有长城,虽比不得后世的万里长城,但规模也不小,的的确确需要年年派劳力去修缮。   可问题在于,交合距离长城还隔着好几个县!   如果真是紧急抽调徭役去边境修缮长城,先不说被任命为交合县令的他没有从吏部、工部得知任何消息,如果真的跨越几个县城,这些女人又怎么可能在正午搭伴去给他们的男人送饭?   何况北疆形势复杂,朝廷三令五申抽调徭役要严格按照抽丁,把全部男人都抽调离开,几乎等于将整个村落暴露在匪盗的屠刀之下,哪个脑子进水的官员才会下达这种命令?!   还“年年都是如此”?这个郑家屯没被土匪灭村实在称得上是奇迹了!   想到了这里,李文柏的眉头死死皱起。   “此地离县城还有多远?”李文柏问。   李二回答:“还有不到两炷香的车程。”   “让兄弟们把甲胄都脱下来。”李文柏沉吟片刻说道,“去后面,把孔大人请上来。” 第93章 相看两生厌   孔正很快板着脸出现在李文柏面前:“李大人, 找下官何事?”   李文柏将前面的情况化繁为简替孔正解释了一番, 然后说:“本官的意思, 先脱下官袍进城, 看看交合现在到底什么情形再去县衙, 孔大人以为如何?”   孔正的脸早已黑如锅底,闻言沉默着点点头,一挥袖子回了后面的马车上, 李文柏敢肯定, 如果知道前面这事儿是谁做的,一本洋洋洒洒的奏折恐怕不久后就会出现在雍和帝桌上。   一行人伪装成从京都过来的行商, 百来名家丁也都乔装打扮成了被雇佣的保镖,快马加鞭朝交合赶去, 不到两炷香的时间, 交合县县城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望着眼前这座城墙高不过两丈,连个像样的城门楼子都没有,城门的铁皮早已锈迹斑斑,门边除了守卫一片空旷, 连个行人都看不见的所谓“城池”,李文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已经不能是用一个“穷”字能够解释过去的了。   交合是边城, 荒凉、穷困都是正常, 但朝廷每年都发有专门的银两用作城防,就是专门用来给各地边城修缮城墙、整顿军备用的。   城门守军连个像样的军服都没有,人手只有一杆劣质□□,军官腰间空空荡荡连把佩刀都没有, 还可以解释说是当地府军贪污成风,县令不管军事所以无可奈何,但这看上去跟村子里的围栏差相仿佛的城墙是怎么回事?就这还要特地从周边村落征发壮劳力来修缮?   更何况城门边连一个正在修缮城墙的男人影子都看不到!   “东家?”乔装成仆从的李二凑上前来,“咱们还走吗?”   李文柏放下车帘:“走吧,咱们都去长长见识。”   车轮吱呀吱呀重新滚动起来,刚到城门边,一长得五大三粗的军官手中□□一横,凶神恶煞地喝道:“都给我站住!”   车队停下,李二赶忙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军爷,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那军官上上下下打量着整个车队,“做什么的啊?弄这么大阵仗。”   “回军爷的话。”李二陪着笑,“小的们是从京都来的商人,路过交合,准备在这儿歇上一夜。”   “商人?”军官将信将疑,“商人来西州做什么,不知道边境正在打仗吗?还带着这么多人...别是匈奴的奸细吧!”   李二大急:“军爷,这玩笑可不能乱开啊!这可是要杀头的!“说着悄悄地将手伸进衣袖当中,掏出一袋鼓鼓囊囊地碎银放在守门军官手上,嘿笑道,”咱们东家听说关中军的军爷们已经把匈奴人赶跑得差不多了,寻思着北边可能有商机,这才从镖局雇了这么些个护卫,紧赶慢赶地经过西州来着。“   军官接过钱袋垫了垫,表情瞬间缓和下来:“好小子,算你有眼力见,这马车里是什么人呐?”   “军爷明鉴。”李二解释,“前面这两辆车上做的是咱们东家和二东家,后面的车上装的都是货物,您看要不要检查检查?”   军官草草看了几辆马车一眼,见随行的汉子们都是中原人模样,随身也只带有佩刀,便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谅你们也不敢欺骗,爷还忙着呢,快滚快滚!”   李二大喜过望:“诶!谢谢军爷!”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简单地通过了城门,马车内李文柏的脸已经黑如锅底,当差清贫,有点从过往商旅身上刮油的坏习惯可以理解,但收了钱便检查都不检查,如此大意就能放百来号披坚执锐的人进城。   马车里是什么东西都不掀开车帘看看,如果是兵器甲胄呢?就交合这么个小小的县城,如果他们真是匈奴人的前哨,就凭这百来号人完全可以等天黑后直接拿下城门,放城外的大军进来!   如果守门的只是县衙里的小小衙役便也罢了,这些人可是正经的西州府军呐!   简直不知所谓!   城内三三两两的行人并不多,还是大白天,街边摆摊的小贩一只手也就都数的过来,李二指挥着车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下,靠近车帘小声问道:“东家,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李文柏掀开车帘翻身下车:“去找个酒楼茶馆应付一顿再说,孔兄,你呢?”   一转头,孔正不知何时也已经下了车,闻言沉着脸望过来:“在下一切听东家安排。”   明显能感觉到孔正在说“东家”二字时异常地咬牙切齿,看来是真的很看不上商人的身份呐...   李文柏摸摸鼻子:“这么多人太惹眼,留下五个人,让剩下的兄弟们拿着钱先找地方安顿下来,瞧这城池的破落样,县衙里恐怕也塞不下咱们这么多人。”   “是。”李二一口应承下来,然后跑去家丁中领头模样的壮汉身板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壮汉点点头,一挥手,有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立刻跟着李二走过来护卫在李文柏身边,其余人飞快地动作起来。   若单单作为家丁来说,这些人的动作也太过整齐划一了,孔正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看向李文柏的眼神有些犹疑。   “孔兄这是什么表情?”李文柏失笑,“这些兄弟虽说是贺府的家丁,但之前也都是关中军正经的将士,你别瞪我,这些事圣上可都是知道的啊。”   孔正这才转过眼,虽然满脸都是不赞同,但也没再说什么。   李文柏无奈地摇头,他是真不擅长应对这种板正刚直的家伙。   从路过的行人口中得知交合最好的酒楼所在,李文柏拉着孔正一起,晃晃悠悠边散步边朝行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所见所闻和料想的也没有多大差别,路上急匆匆赶路的行人不分男女全都是面黄肌瘦,明明已经是初冬时节,却大都还是裹着几层单衣,冻得面皮青紫,许多人脸上都生了冻疮。   偶尔有身披裘袄面色红润的人经过,身后也都必定跟着一众趾高气扬的狗腿,一看便是城中大户人家出身。   还时不时有骑士纵马经过,即使在人群中也一点没有放慢速度,常常惹得百姓们东躲西闪,一片惊呼。   “看来交合的情况比想象得还要遭上许多啊。”正想着,一行人终于到了先前那人指名的地方。   眼前的酒楼确实和荒凉的交合县一点也不相称,尽管只有两层,但其崭新豪华,到让人恍惚觉得还是在京城。   抬头看去,硕大的“往来居”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也不知是恰好同名,还是京城那家往来居的分店。   刚刚停下脚步,立马就有机灵的小二迎上前来,笑眯眯地弯腰问候:“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打尖。”李文柏大手一挥做纨绔子弟状,“八个人,来两个上座,把你们家招牌的好酒好肉都端上来!”   小二的双眼闪烁着遇上肥羊的光彩,听完李文柏的话更是越发热情起来,一路上将人引到二楼,把李文柏和孔正两个一看就是主事的人引到靠窗一雅座坐下,试探着问:“这位客官...?”   知道小二想问些什么,李文柏摆摆手:“给爷的护卫们在二楼摆个桌,好酒好菜一样伺候着,爷不差钱!”   “好嘞~”小二布巾一挥,利落地招呼护卫们去了。   孔正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冠玉,朝廷七品命官年俸也不过十五两银子,你又是新任官,哪来的这么多钱?”   “...”孔正目光如炬,似乎恨不得把“贪官污吏”四个字刻对方脸上,李文柏无语,“仲直兄,朝廷俸禄确实微薄,但在下在广陵还有家产,仲直兄是广陵人,莫非不知道?”   好吧,一路走来李文柏都是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孔正倒真的差点把这人的出身给忘了。   孔正的面色越加发黑,干脆一转头盯着街景,再不说话。   相处一个多月,李文柏大概也理清了自己这位同僚的个性,虽说是相看两相厌,但正事方面还是不会含糊的,或许这也是孔正初出茅庐,朝廷却敢派他一人盯着自己的缘故吧。 第94章 五爷   看清了这点, 李文柏对这个人反倒没那么膈应了。   只要公事上别给来阴的, 他行的端做得直, 更加没有什么造反篡位的意思, 根本无惧他孔正乱嚼舌根。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这乱糟糟的交合。   “仲直兄。”李文柏压低声音问, “依仲直兄所想,交合如何?”   “荒唐至极。”孔正倒也不含糊,说起了正事, 眉头紧皱“先前经过那村落, 分明就一个男人也没有,村民们不知道我等身份, 也没必要谎言欺骗,可一路走来, 根本连个壮丁的影子都不曾看见, 城墙也破落至极,根本不像是年年都有壮劳力修缮的样子。”   李文柏的表情也很沉重:“不错,城门守卫玩忽职守,城内豪门飞扬跋扈倒也罢了, 可这征发壮丁之事,若不是你我碰巧打听到, 恐怕即使进了成交上官印, 也不会知道。”   孔正问:“你有什么打算?”   李文柏想了想:“关于交合的前任县令,仲直兄可有耳闻?”   孔正抿紧唇,看起来有些为难。   看来是之前被人嘱咐过什么,李文柏循循善诱:“仲直兄, 在下与那人素不相识,也没有想要打听什么内幕的意思,但此情此景,若说与已经卸任的那位大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恐怕仲直兄也不会相信吧?”   孔正皱眉,李文柏再接再厉:“交合的情形仲直兄也看到了,虽然还未去县衙提交官印,但想也不用想,此处上下勾结一定十分严重,在下能够信任的除了随身的家丁侍卫,就只有仲直兄了!”   一番话真情实意,孔正眼神闪了闪,似有松动。   李文柏猛地前倾身体:“在下没有想要打探仲直兄使命的意思,但圣上既然将这交合交与李文柏,李文柏倾尽全力也要回报陛下的信任!还望仲直兄帮助!”   “...”孔正微微叹了口气,“交合前任县令因何被罢黜,你可知道?”   李文柏长舒一口气,殷勤地为孔正将面前的酒杯斟满:“听师兄略略说起过,据说是贪污过重引发圣怒,这才被一撸到底?”   “这是表面的原因。”孔正说,“交合前任县令虽称不上有多清廉,但也绝不是那等贪得无厌之人,将其罢戳也不是圣上的意思,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而已,又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只要随便找些理由,再打点打点关系,只不过是吏部一句话的事。”   李文柏动作顿住,瞳孔因惊讶而猛然缩紧:“仲直兄的意思,前任交合县令竟是被冤枉的不成?”   孔正摇摇头:“也说不上是冤枉,毕竟受贿之事板上钉钉,只是那县令调任交合之前风评一向很好,虽然算不上清廉,但也能说是治理一方的人才,连续三年考评都是上上,硬生生将一个贫困的下县治理成了中县,朝廷将其调任交合,也是看上了其治理地方的能力。”   “然而不过两年...”李文柏喃喃接道,“甚至都还没坚持到任期满,不止同流合污,还直接被舍弃了吗...”   孔正肃然点头:“此次御史台派我来,便是要查清交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同时紧紧盯住你,一旦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便会快马加鞭报信京城。”   “仲直兄,恕在下失礼。”李文柏问,“勘察官员案件,不应该是归大理寺管吗?为何会派一位监察御史...”   “不知。”孔正说,“只要是朝廷赋予的使命,我孔正便尽心竭力完成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好奇。”   好吧,原来这家伙的原则还是能屈能伸的。   李文柏无奈地晃晃脑袋,正准备说些什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人的尖叫混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正朝楼上而来。   邻桌的护卫们迅速起身,在李文柏和孔正面前围城一个半圆,握住刀柄警惕地盯着楼梯的方向。   从窗户向下看去,虽然看不清大堂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视线所及之处能看见一群又一群面色惊慌的人们从往来居中涌出,恐慌地四散而逃,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都在指指点点些什么,从他们的表情来分辨,似乎对此情此景早已习以为常。   李二靠近李文柏:“大人,此处危险,还是先撤吧?”   “来不及了。”李文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侧头对着孔正笑道,“刚好,见识见识这朗朗青天,究竟是何人能在这交合县如此耀武扬威,仲直兄,你说呢?”   孔正虽一介书生,此时表现得竟十分淡定,闻言嘴角甚至还勾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赞同地点点头。   李二大急,正想继续劝说,楼梯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仔细听来,似乎是肉体被击打发出的声音。   凛然看去,方才招呼李文柏等人的小二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出现,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在带着哭腔继续解释:“几位大爷,今儿个楼上真的客满...”   “闭嘴!”三五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恶声恶气地爬上来,指着小二破口大骂,“没听见爷说的话吗?今天这二楼一整层,都被五爷包下来了!快点把这些闲人请出去!”   小二苦着脸:“这,大爷,二楼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的不敢赶人呐...”   “有头有脸?笑话!”领头的大汉一巴掌拍在桌上,瞬间震碎了几盏茶杯,“整个交合城,有比咱五爷更有头有脸的人物吗?我警告你,五爷看上你们这儿摆酒,那是你们的荣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是是是,五爷给的脸,小的们怎么敢不兜着?”一掌柜模样的发福中年人满头大汗地跟着出现在楼梯口,满脸地肥肉因赔笑而团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滑稽。   那大汉似乎见中年人出现,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仍旧趾高气扬:“我说吴掌柜,刚刚的话可都听到了?别说哥几个没提醒你,这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五爷他老人家可就要到了,到时候让他老人家看到这副场面...吴掌柜,你们这生意还打不打算继续做了?”   “打算!当然打算!”吴掌柜点头哈腰地赔笑,先安抚好几名壮汉,然后弯着腰团团做了个四方揖,“诸位客官老爷也都听到了,真不是我吴某人不知好歹,实在是惹不起啊...”   李文柏一直冷眼旁观,本以为那大汉口中的“五爷”势力再大,正如小二所言,在交合能上往来居二楼点个雅座的,想来都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这些大汉如此嚣张,常理来说应该会引起众怒才对。   可没想到的是,吴掌柜这么一说,原本就噤若寒蝉的客人们竟然纷纷点头表示理解,接着一哄而散跑了个精光。   这么一来,窗户边还大刺刺有坐有站的李文柏一行人就变得额外显眼,大汉见有人竟敢不买“五爷”的账,当下脸色一黑就要发火,被吴掌柜好说歹说才安抚住。   “这位客官...”吴掌柜走过来压低声音,“两位客官看着面生,想必是外地人,听在下一句劝,赶紧走吧!别到时候五爷过来,那后悔可就晚啦!”   李文柏在所有人视线的死角拍了拍李二腰间,李二心领神会,做恶仆状喝道:“掌柜的!咱们东家就算在顺天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五爷是个什么人,竟敢让咱东家让座!”   “诶诶诶,小兄弟慎言!可说不得啊!”吴掌柜浑身一激灵吓得面色发紫,“两位客官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在下只是个小小开酒楼的,实在是惹不起啊,再说诸位,这里是交合,天高皇帝远的,真要发生什么事...我看二位都是行商之人,听在下一句劝,趁后面那几个阎王还没发作,赶紧走吧!”   “好了,掌柜的所言也有几分道理。”李文柏伸手按住还欲再言的李二,起身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嘛,何况大家都是生意人,也不好让掌柜难做,我等这就走。”   吴掌柜感激得涕泗横流,就差给跪下了,一路给李文柏等人送到门外,还主动介绍了交合城另外几处味道还不错的酒楼。   下到大堂李文柏这才发现,整座往来居除了忙活的小二伙计,和凶神恶煞的壮汉们之外竟然已经空无一人,这何止是包下二楼,简直是把整个往来居都包了下来啊!   仔细看那些壮汉,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只要稍稍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每个人腰间都鼓鼓囊囊,显然都身怀兵刃,加上满身的煞气,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家伙。   李文柏眼神示意孔正稍安勿躁,一把拉住吴掌柜低声问道:“掌柜的,这‘五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哎呀,您就别问这么多了!”吴掌柜叹道,“快走吧,只要记住,想在这交合行商,就千万别惹五爷的人!”   说完赶紧一溜烟跑回大堂内,任李文柏再喊也不答应了。   李文柏苦笑一声,无奈地朝孔正道:“没想到,此处豪强之威,比广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以前在广陵虽也有世家大族作威作福,但堂而皇之到这种地步的,李文柏还是第一次见。   孔正的表情有些不好,刚准备说些什么,酒楼内一阵雄厚的吆喝声传出:“都机灵着点儿!五爷晚上要在这儿宴请咱们交合新到任的县令老爷,到时候要是哪里出了问题让五爷没面子,你们往来居以后也就别想在交合混下去了!” 第95章 衙门   宴请新到任的县令?   带着一行人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到一偏僻的巷子中, 确认四周无人后, 李文柏命五个家丁分散开来放哨, 而后看向李二:“你命人去县衙知会过了?”   李二慌忙摆手:“大人说要微服私访, 小人怎么敢擅作主张!”   看表情不似作假, 况且李二出身关中军,和交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也没有私通情报的理由。   李文柏又转向孔正:“仲直兄可有提前知会衙门?”   “我一直都和你等在一起, 又无随身仆从, 怎么知会?”孔正不悦,“如果不是你的护卫队有问题, 就是那个叫‘五爷’的从哪里得到消息了吧。”   护卫队百来号人包括李二都是出自贺府,且都是关中军出身, 贺老夫人为人靠谱做事缜密, 派给他的随性家丁肯定都是经过筛选绝对可靠之人,就算有老家交合的,但想必也不会和这里的地头蛇有什么交集。   但他们到达交合县还不到一个时辰,算上路过“交合”牌坊的时间也不到两个时辰, 进城时又是用的假身份,就算这“五爷”的眼线遍布全城, 他们又是如何看见的?难不成有千里眼顺风耳, 能够听见他们耳对耳说悄悄话不成?   “莫非...”孔正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皮突然发白。   李文柏问:“莫非什么?”   孔正脱口而出:“莫非我等一直在被人跟踪?”   “很有可能,但应该没有。”李文柏说,“先不论跟踪朝廷命官一旦被发现是何罪名, 看那些走狗在往来居的反应,并不认识你我,所以这个‘五爷’应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才对。”   “可他们从哪儿知道的呢?”李二困惑地挠头,“小人们身边都是铁板一块啊,难不成有人冒名顶替?不应该啊,官凭是做不得假的,大人的官凭在小人这里保管得好好的,就算有人胆大包天想顶替,拿不到官凭也没办法啊。”   “...算了,想不通就先不想。”李文柏摆摆手,“该看的也都看得差不多了,咱们该去县衙见识见识了。”   文和的地头蛇既然都已经特地摆下了龙门宴,他总要准备准备按时赴宴才对。   说着,李文柏突然想到一件事:“御史台在县里并没设有衙门,仲直兄是与我一同去县衙还是?”   有此一问分明就是不想被跟脚的意思,正好孔正也没这个兴趣,果断道:“监察御史办公无需衙门,我正好找个地方住下,以后就在那里办公吧。”   说完就想走,被李文柏一把拉住,孔正不耐烦:“何事?”   “两件事。”李文柏笑眯眯地举起两根手指,“其一,仲直兄欲在交合住下,盘缠可够?其二,交合形势复杂,仲直兄形单影只在下不放心,派几个护卫一道随行可好?”   “御史台发有安家银,无需你担心。”孔正想了想,“护卫也不必了,想来那些人再猖狂,也不敢光天化日对朝廷命官下手。”   对方态度坚定,李文柏便也不再劝,只是目送孔正消失在视线当中后唤来一名家丁:“你暗中跟着孔大人,随行保护。”   家丁领命而去,李文柏转了转脖子,一行人也朝着县衙的方向行去。   与此同时,交合县城郊一座豪华的庄园内,正院属于主人的书房中,两个人影看起来正在商议着什么。   为首之人看起来约摸五十来岁,顶着硕大肚腩,即使端坐首位之上也没有多少威压感,反而笑得如沐春风,凭空给人几分亲切感之人。   另一人单膝跪在下首,做一身普通农人打扮,年纪不大,一见之下和田间到处可见的年轻后生没有什么不同,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年轻人右手虎口处厚厚的一层茧子,只有长期持刀之人,才会在虎口生出如此厚重的茧。   “五爷。”年轻人开口,粗哑的嗓音如金属划过玻璃般刺耳,“往来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晚上开宴。”   被唤作“五爷”的中年人闻言笑笑:“好,大伙儿都辛苦了,你待会儿去账房领些赏银,分给兄弟们吧。”   “谢五爷赏!”年轻人听起来并没有多高兴。   五爷捧茶的手一顿:“还有何事?”   年轻人吞了口唾沫,在中年人鼓励的目光下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五爷,听说朝廷这次派来的县令是个刚中进士的小屁孩,毛都还没长齐,您何必对他这么客气?要属下说,该是他来拜会五爷才是!”   “你啊,还是年轻,年轻就会气盛,遇事要学会多动动脑子。”五爷谆谆善诱,“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人家再年轻也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只要知情识趣,能跟我们和平相处,给他些面子又何妨?”   年轻人似有不服,但在五爷的威严之下,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好了,此事先不提。”五爷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在大冬天挥舞地虎虎生风,“三子,郑家屯儿那些人怎么样了?”   年轻人似乎很不喜欢“三子”这个称呼,闻言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您放心,都老老实实在地道里挖土呢,还有十天左右就能完工,到时候,属下自会让他们消失!”   五爷点点头,完全没有转眼间决定了几十人生死的样子,想了想又问:“剩下的那些娘们儿呢?听管事说她们每隔几天就会来送次吃的,不会被发现吧?”   年轻人胸有成竹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属下等从没让她们进来过,只等十天后让她们与心爱的丈夫儿子们一起团聚。”   “嗯,你办事我一向放心。”五爷说,“但愿那个叫李文柏的小子识相点,不要坏了我的事。”   “别的地方不敢说,在这交合,有谁敢坏五爷的事?”年轻人对这样的担心不屑一顾,“就说之前那个愣头青吧,明明合作得好好的,五爷也愿意给他个面子,没想到居然不自量力到那种程度...”   五爷皱眉:“三子,慎言!”   年轻人凛然闭嘴。   五爷的表情这才缓下来:“你说的对,不过该有的试探还是要的,这个李文柏究竟有几斤几两,今晚的宴席上就能看出来了。”   此时,五爷口中的那个毛头小子李文柏,正面对着县衙大门发呆。   破破烂烂也就算了,毕竟在交合走了一圈,对这地方该修缮的地方不修缮的尿性好歹也有了一些了解,看到县衙两边和大猫没什么两样的做工粗糙的石狮子和锈迹斑斑的门环,以及正堂桌案上几乎被灰尘覆盖住的官服,都不会产生一点点心理波动。   但谁能告诉他,明明还是上值的时辰,为何整座县衙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这...”李二忍不住探头探脑地看向后院,“大人,一个人也没有啊。”   “还说晚上要宴请,这么快就给本官来个下马威吗?”李文柏冷笑,“好家伙,就这三脚猫的技俩,真以为本官是那种毛都没长齐,随便威吓威吓就吓得双股战战的毛头小子吗?李二!”   李二瞬间站直身体:“小的在!”   “去通知兄弟们,辛苦辛苦,去摸一摸,这县衙的人都去了哪儿!”   “是!”李二抱拳,“要把他们押回来吗?”   “不用。”李文柏阴森森道,“找到后就地跟踪,然后把所有人一日的行踪整理成册汇报上来,你们都是关中军的老兵,这点事儿应该难不倒兄弟们吧?”   李二跃跃欲试地摩拳擦掌:“从顺天到这儿一路上连个强盗都没遇上,兄弟们早就闲得快发霉了,您就瞧好吧!”   “兄弟们办事,我放心。”李文柏笑得阴险,“记住,宁可跟丢也不能被人发现,今晚的宴席,本官要给那五爷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   李二按着腰刀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县衙,剩下的侍卫忍不住交头接耳:   “看来大人这次是真被惹火了啊。”   “那是,也不看看咱们大人是谁,那可是能在丛林里和白夷杠上的猛人!”   留了两个家丁随身侍卫,李文柏坐在后院同样破破烂烂的卧房里默默咬牙:“好小子,做得可真绝。”   前任县令从离任起满打满算也不过几个月,县衙人来人往,破旧可以理解,这么厚的积灰又是从何而来?   而且按照吏部发文,前任县令是因为贪污受贿才被一撸到底,这种给乞丐住都嫌破的县衙,真的是一个贪污成性的县令能住得来的吗?!   交合的这些人,竟然已经猖狂到连戏都懒得做了吗?   李文柏的脸色越来越黑,跟着的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以为是卧房里糟糕的环境让县令大人不爽,忙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要不小的出去请几个婆子,把这地方打扫打扫?” 第96章 再遇故人   “不用, 有那功夫, 还不如把这县衙里里外外检查一遍。”李文柏沉声道, “他们不演, 本官还是要演上一演的。”   “如何演?”熟悉的嗓音传来, 孔正面瘫着脸走进房间,后面还跟着一名气喘吁吁的家丁。   家丁急得满头大汗:“大人,小人再三告诉孔大人在外面稍后, 但孔大人非要...”   李文柏不在意地摆摆手, 贺府的家丁再怎么威风也只是家丁,没有他明确的指示, 哪敢真和孔正这种朝廷命官硬碰硬。   家丁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孔正倒是毫不在意, 只是环视了后院一圈满脸嫌弃:“为何整座县衙空无一人?”   “在下也想知道。”李文柏耸肩, “无非就是下马威而已嘛,仲直兄无需大惊小怪。”   既然主官不慌,孔正也就没有再追问,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张镶金请帖, 扬了扬:“你收到了吗?”   李文柏心领神会:“仲直兄去了官驿?”   大辰对地方新任官员的到任时间都有着严格的规定,如李文柏这般县官往往在县衙赴任之后, 由县衙书吏起草文书, 盖上官印,然后交由官驿快马加鞭送往吏部,以证明确实在规定时间内已经上任。   偶尔像孔正这般的,属于中央派员, 不是地方常设官吏,往往没有赴任的衙门作为证明,一般都由自己起草赴任文书,在交由地方主官上印,最后一样通过官驿的快马信使传回京城。   李文柏和孔正同路,虽然没有官印,但私章也有同样作用,赴任文书已经早早就准备好。   “五爷”既然在交合只手遮天,触角肯定也早已伸到了消息往来最为集中的官驿,是以孔正一拿出请帖,李文柏便知道五爷肯定是从官驿得到了消息,从而知道了孔正的落脚之处。   孔正点头:“动作还真快,我前脚离开官驿,后脚刚到家就接到了这份帖子,你呢?”   “尚未。”李文柏说,“不过想必也快了。”   果不其然,这边话音刚落,外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才出去不久的家丁又重新出现在门边,这次手中还拿着和孔正如出一辙的请帖。   李文柏接过,随口问了一句:“是什么人送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家丁回答,“自称是什么五爷府上的管家,特来邀请大人晚上赴宴。”   “知道了,你下去吧。”李文柏拆开请帖,“去给仲直兄宋请帖的,想必也是此人?”   孔正扯扯嘴角:“不,是往来居的一个小伙计。”   “...如仲直兄所言,动手还挺早。”李文柏无语,再看看请帖上的内容,“今夜酉时,往来居二楼,替你我设宴接风?排场还搞得挺大。”   从请帖上的内容来看,这是把整个交合县有头有脑的人物全都给请了过来,特地陪他这个新任县令吃饭?   孔正的表情不怎么好:“你准备如何应对?”   大概是孔正的表情太过凛然,李文柏哑然失笑:“仲直兄莫非是怕在下干脆与其同流合污?”   孔正昂首:“你若敢,我就算拼上性命,也必然会把奏折递上天子架前!”   “孔兄,放轻松点。”李文柏随手把请帖扔到桌上,看起来对孔正的不信任一点也不在意,“孔兄想想,以我李文柏的背景,就算立志做个大奸大恶之徒,也不至于放低自己和一个小小县城的豪强称兄道弟不是?”   “如此最好。”孔正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今夜,你打算如何?”   李文柏冷然一笑:“自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有贺府这一百兄弟在,我还怕了他不成?!”   孔正闻言一愣:“你打算来硬的?”   “虚虚实实,在下的名声孔兄想必也略知一二,如果被如此摆了一道还不生气,那就不像李文柏了。”李文柏凑近孔正的耳朵,“然孔兄则不一样,交合之事,还要多多仰仗孔兄的演技...”   时间很快过去,孔正搞清楚李文柏的意思之后便已离开,天色渐渐暗下去,县衙中除了李文柏从顺天带来的人之外仍旧空空荡荡,李二早早地回了话,说是县中大小吏员已经尽在掌握,李文柏便耐心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为避免早早地泄露底牌,李文柏并没有让率先离开的家丁们在县衙露脸,而是让李二以出去置办吃食的名义向他们下达的指令,在五爷的心中,他的随从依然只有跟在身边的五个。   五个随员而已,在交合翻不出一点浪花,所以李文柏很能肯定,今夜的宴会上,那个叫五爷的家伙一定会威逼利诱他表态。   舟车劳顿,把县衙的事物安排完毕后,李文柏索性一脑袋栽倒在床上,也懒得换衣,一觉睡到了酉时。   这一个多月日日都在赶路,每日歇不到几个时辰,这一觉睡过去,直到李二在门外提醒,李文柏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李文柏就着家丁打过来的热水擦了擦脸,衣袖一挥就要出门。   李二不解地提醒:“大人,官袍?”   “赴宴而已,便服就行。”李文柏登上马车,“去吧。”   边疆战事结束还没有多久,各处县城都未曾解除宵禁,交合也不例外,黑夜中除了偶尔列队走过的城防营士卒外空无一人,凛凛寒冬,连个虫鸣鸟叫声都没有,一路上只能听到马蹄和车轮滚过的声响。   一片漆黑中,往来居的灯火通明显得额外引人注目,都无需认路,只用顺着光亮就能找到酒楼所在。   酉时刚过,往来居门前软轿、马车和骏马已经挤成了山,二楼也已经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就连孔正也早已入了席,看这样子,李文柏这个新出炉的县令或许是最晚到的。   李文柏下了马车,一直等候在外的吴掌柜立马堆起笑脸迎上来:“哎哟大人,可把您盼来...是你?!”   吴掌柜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一双浑浊的大眼木瞪瞪盯着李文柏的脸,满是不可置信:“你,你不是?!”   “大胆!”李二拔刀出鞘怒目而视,“什么人,竟敢在县令大人面前如此无礼!”   吴掌柜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笑容比哭还难看:“大,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白天真不是有意要...”   李文柏这次是来扮黑脸的,就算心中觉得吴掌柜可怜也不会太过客气,当下冷哼一声:“吴掌柜是吧?白日中真是好大的威风啊,在你家酒楼里,本官竟是连顿饭都吃不清静!”   噗通!   吴掌柜一双膝盖猛地砸在地上,被吓得面色惨白还得硬挤出笑容:“大人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无意中冲撞了大人,看在小人无心的份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外面的骚动引起了里面之人的注意,不一会儿,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一众打手模样的人簇拥下走出来,正是白日来往来居赶人的人,那人边走边喝:“是谁那么不长眼,敢在这里撒野?!”   李文柏冷笑一声:“是我!”   “你?你是什么东西。”大汉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李文柏一眼,“哦,记起来了,你就是之前死撑着不愿意滚蛋的商人吧?我可警告你,今儿个是五爷为咱们交合新上任的县令老爷准备的接风宴,你要是不想惹祸上身就赶紧滚!否则的话...别怪爷爷不客气!”   “哦?你想怎么不客气?”李文柏拦住义愤填膺的李二,眯眼问道。   大汉或许是第一次遇上这么不要命的人,短暂地愣了一下后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挽上袖子就要上前来“教训人”。   李文柏想了想觉得在这里打上一场也正合他意,于是暗地里给了李二一个眼神,李二心领神会,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又给后面跟着的家丁递了个手势。   他们被贺府收为家丁之前都是关中军最精锐的将士,对付面前这种看家护院性质的流氓,不说以一当百,一个打十个是没什么问题的,有他们在,李文柏能肯定自己不会受一点委屈。   正当一触即发之时,二楼传来一声苍老的嗓音:“下面出什么事了?”   壮汉浑身一僵:“五爷,下面有人闹事,小的正要把他们赶走,不想惊扰了五爷,请五爷恕罪!”   “哦?有人在我面前闹事?”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嗓音也从上而下越来越近,“世间竟有如此稀奇之事,老夫倒要瞧瞧,是何人竟不愿给老夫面子。”   嗓音落地,一张布满皱纹的面孔从楼梯拐角处出现,所经之处,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壮汉们纷纷低头弯腰噤若寒蝉。   老者走到门口:“是何人在闹事啊?”   壮汉战战兢兢地伸手指向李文柏:“五爷,就是他。”   李文柏负手而立,淡笑道:“想必,你就是传说中的五爷?”   “大胆狂徒!竟敢对五爷这么说话!”壮汉大怒,当即就要动手,却被老者伸手拦下,只得不甘不愿地退后,却依然对李文柏怒目而视。   老者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眯着眼上下打量李文柏和他身后的随从们。   李文柏站得笔直任人打量,只是脸色越来越黑,身后家丁们握住刀柄的手也已经青筋鼓起,看向老者的目光很是不善。   半晌,老者突然笑了,同时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下颤颤巍巍地拱手行礼:“老朽不知县令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李文柏的表情这才好了些:“想必这位就是五爷?”   “不敢。”老者笑得温和,“老朽姓施,在家行五,大家见老朽年事已高,给个面子称一声‘五爷’,让大人见笑了。”   “原来是施老爷子。”李文柏意思意思拱了拱手,见施五背后的大汉似有不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毫不在意,心中不禁冷笑不止。   正好有了发作的借口。   两人寒暄半晌,施五侧身一步让出大门,笑道:“老朽等早已等候多时,大人请。”   李文柏站在原地,头颅高高昂起,一点挪动的意思都没哟。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施五的笑脸隐隐开始发僵:“大人?”   “施老爷子威风啊。”李文柏笑容变冷,“家人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力至极,要不是老爷子认识本官,恐怕我这个县令,就要被属下的百姓给打上一顿了吧?”   施五一僵,反手一巴掌抽在那壮汉脸上:“大胆奴才,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壮汉面露不服,但迫于淫威还是跪了下去,硬着嗓子道:“小人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你!”施五似怒极,又转过头来朝李文柏拱手,“大人,是老朽对家人管教不严,请大人放心,这小子被猪油蒙了眼睛,竟错把大人当作寻常找麻烦的混子,老朽回去就上家法,保证打得他皮开肉绽半月下不了地!您看?”   话里似乎是要给李文柏出气,但实际的意思是施家的人施家来管,不劳县令大人费心,李文柏怎么会听不出来?   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这大汉的确也不是故意要在他这个县令面前耍横,如果没有午后县衙的那一出,李文柏或许会愿意顺着施五搭上的梯子借坡下驴,成全他这个面子。   但有了午后的下马威,如果这时候再软,恐怕往后再要硬起来就难了,何况也与既定的计划背道而驰。   并且,这也是个试探施五底线的绝佳机会,绝不能就这么浪费掉。   于是李文柏故作不悦地拉长声音:“施老爷子这话不对吧?意图殴打朝廷命官是何罪名,大齐律上可写得清清楚楚,依施老爷子的话,难不成是想要包庇于他?”   意图对朝廷命官暴力相向,按照大齐律是形同造反,如果真要上纲上线,要诛三族也不是不可能。   施五还没说话,跪在地上的壮汉先忍不住了,腰杆“唰”地直起来,指着李文柏大喊:“小子!五爷愿意给你个面子是你的福气,可不要欺人太甚!”   真是难得的猪队友啊。   李文柏心下已笑翻了天,面上却越发不满:“哦?依你所言,当今圣上亲命的朝廷命官,在这交合县却是做不得数的?”   一顶顶大帽子压下,施五再也难以维持脸上的笑容,眼中似有杀机闪过,偏偏那壮汉浑然不觉,还在滔滔不绝地破口大骂。   眼见场面越来越难以控制,就在李文柏以为施五准备翻脸的时候,一直跟在施五身后,看起来并不显眼的小个子突然动了。   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壮汉身边,手起刀落,一道泛着血色的寒光闪过,李文柏阻止不及,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壮汉的头颅已然落地,双眼还保持着愤慨瞪大的样子。   小个子收刀入鞘,重新站回到施五身后,眼中一丝一毫的波动都不曾有过,似乎杀人对他来说和杀猪宰羊没什么区别。   李文柏深吸一口气:“施老爷子这是何意?”   施五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闻言云淡清风地解释:“此人犯下大罪,竟敢使大人置身险境,差点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过,用性命赎罪也是理所应当,不知大人可消气了?”   没想到这个施五下手竟如此之狠,李文柏很快镇定下情绪,脸上摆出勉强接受的样子:“既然老爷子已经动了家法,本官便就不再追究了,时辰不早,入席吧。”   楼下的骚乱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二楼的热闹,登上楼梯后往下一看,早有仆从模样的人将尸身全部收了去,正在清洗台阶上和道路边的血痕,一切井然有序,并没有任何人露出惊慌的模样,看起来早已习惯类似的活计。   看来这施五不知是称霸一方的豪商,还是个手中沾满无数条人命的狠角色啊。   如此人物,不除不行!   施五热情地拉着李文柏的胳膊入席,并不知道身边这个似乎被死人吓得不轻的年轻人已经暗地里给他判了死刑。   草草见过礼之后,李文柏被众人请上圆桌的上座,施五陪坐在右边,整桌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余光看到窗边,李文柏发现孔正被安排在靠近楼梯的末席入座,周围作陪的人看起来也比其余桌寒酸上不少,不用想,肯定是施五的手笔。   虽然孔正不过是个从八品的芝麻官,手中又无实权,在这些地头蛇看来的确没什么分量,但一般而言,多少也会顾忌些彼此的面子,明知道两人是同科进士的前提下还这么干,除了故意而为外没有任何解释。   手法虽简单粗暴,但如果孔正是那等醉心权术之人,恐怕接二连三被这么区别对待,早早地就会心生不满,和李文柏划清界限了。   “大人。”施五带着笑意的嗓音打破了李文柏的思考,“老朽给您介绍,这是本县县尉,老朽的女婿,蒋勇。”   左手边一年约三十多岁的青年人起身抱拳:“下官蒋勇,见过县令大人。”   李文柏也不起身,随意拱了拱手,示意他知道了。   蒋勇表情一滞刚想发作,被施五制止住,于是冷哼一声,不忿地坐了回去。   施五又指向桌尾的一人:“这是我交合县的捕头,名叫钱德兴,似乎和大人还是旧相识呢。”   钱德兴?莫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李文柏顺着施五指的方向看去,心中猛地一咯噔——不是那个关中军的军医钱德兴又是谁?!   之前钱德兴被他的徒弟赵杆窜戳着在军营中搞事,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白夷的探子,后来在乱军中脱逃不知所踪,没想到竟摇身一变成了交合县的捕头,居然比之前在关中军更上了一层楼。   军医虽说执掌军医营,手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徒弟,根本谈不上实权,捕头就不一样了,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手下几十号捕快衙役,几乎称得上是手握县里百姓的生杀大权。   “许久不见,钱军医竟然在这里当上了捕头。”李文柏皮笑肉不笑,“真是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呐。”   钱德兴笑眯眯地弯腰:“不敢,小的钱德兴,今后必尽心竭力为大人驱使。”   李文柏无可无不可,施五也不在意,接着介绍了席上的其他人,都是在交合及周边颇有名望的豪商,其中也不乏书香门第和西州的世家大族。   与其说是引荐,还不如说是施五在堂而皇之的展示影响力——他们敢不买县令的面子空留一座县衙,但只要他施五一声令下,还不都得乖乖在席上陪坐?   加上县丞是施五自己,县尉是女婿,捕头虽谈不上亲戚,却明显也已经为施家马首是瞻,这交合县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被施家的大网罩得死死的,让人透不过气。   可李文柏打得就是砸场子的主意,并不打算配合施五演戏,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李文柏却突然“咚”地一声将茶杯磕在桌上,怒喝道:“蒋勇!钱德兴!”   蒋勇和钱德兴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没立即回应。   李文柏却不依不饶地杠上了:“县尉蒋勇!捕头钱德兴!听不见本官说话吗?!”   施五中眼神示意蒋勇二人顺着点,看看这个年轻的新县令究竟想干什么。   李文柏还在继续:“你们两个!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交合排的上号的吏员!你们告诉本官,今日不是休沐,你二人白日不在县衙,都滚去了哪里!”   “这...”没想到李文柏会在此时发难,蒋勇犹豫半晌,笑道,“大人息怒,下官是带着钱捕头出城办案去了,大人初来乍到没来得及打招呼,这才有了误会。”   “是啊是啊。”钱德兴也跟着附和,“交合周边治安一向不好,县尉大人日理万机,这才没来得及在县衙迎接大人您呐。”   “扯淡!”李文柏怒斥,“一派胡言!去查案,去查案能搬空县衙吗?怎么所有的衙役和书吏都不在啊!依本官看,你们一个一个的都是玩忽职守!本官一定要上奏朝廷!”   “大人。”施五拉住李文柏的胳膊,“大人醉了。”   “本官又没有喝酒,喝醉之有?”   施五见着李文柏闹得太过,沉下了脸,“大人是醉了茶罢。县衙太过破败,大人也看到了。在那种地方办公实在是有损朝廷颜面,下官这才擅作主张,把办公的地方挪到了下官的庄园里,只等大人回来主持公务啊。”   “我不信!”李文柏冷笑道,“一群玩忽职守的家伙!本官要上奏朝廷,本官羞于与你们为伍!”   说着,竟然不顾施五的阻拦怒而离席,竟是直接离开了。 第97章 饭席之后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之后噤若寒蝉, 都缩着头想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五爷霉头引来杀身之祸。   最先回过神的蒋勇气不打一处来, 怒道:“给脸不要脸的家伙!父亲大人, 小婿这就去追!拖也要把他拖回来给您请罪!”   “大人所言正是!”钱德兴慌忙跟着表忠心,“五爷,交给小人, 小人这就领着弟兄们去追人!”   先前亲手杀了那壮汉的小个子更是浑身冒着杀气, 似乎只要施五一点头,就会飞身而出去取李文柏性命。   钱德兴等众人说完才“啪!”地一声吧筷子摔在桌上:“嚷嚷什么, 都坐下吃饭!”   “可是!”蒋勇面色气得涨红,“父亲, 那小子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您面子!”   “何必和一个毛头小子置气?”   蒋勇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 一口将杯中酒灌了个干净:“父亲,小婿还是气不过!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被一个黄毛小子落了面子,施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你啊, 太年轻。”施五还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李大人比你还年轻, 年轻啊就是会气盛, 不知道世间险恶。”   听出施五话中似有深意,蒋勇眼睛一亮:“父亲有计较了?”   施五没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钱德兴:“小五啊,弟兄们可都安置好了?”   “您就放心吧。”钱德兴拍拍胸脯, “上到衙役下到书吏,都老老实实在家蒙头大睡呢,有呆不住的,也只拿着您的赏买了酒肉自个儿闷在家享受,绝不敢在外面花天酒地让人拿了把柄,就等着您的吩咐呢。”   “好。”施五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再歇息几日,咱们这位县太爷远道而来,让他再休息几天。”   “好主意!”蒋勇大笑,“没有衙役书吏听用,他李文柏在交合人生地不熟的,看他能撑几天!”   施五这才露出了些微笑意:“好了,别为了个毛头小子搅扰大家胃口,都吃吧。”   话音刚落,施五余光突然看见孔正沉默地坐在席间,正大口大口地喝着闷酒,似乎一点不把刚才的骚动放在眼中。   施五眼珠一转,端着酒杯笑眯眯地行至孔正跟前:“这位想必就是咱们交合新人的监察御史,孔大人吧?”   再说李文柏这一边,到了卧房里,李二吩咐门外的护卫注意周围动静,紧闭上门窗,再回头时,李文柏双眼清明。   “如何?”李文柏问,“没钉子吧?”   李二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闻言回道:“回府时后面跟着些尾巴,一直跟到县衙,前院大堂有人来过的痕迹,但后院还算干净,兄弟们都仔细打扫过,没发现什么。”   “果然如此。”李文柏冷笑,“这个老狐狸倒还算谨慎。”   李二笑:“还是大人技高一筹。”   “不是我技高一筹,不过是占了年幼的便宜罢了。”李文柏揉了揉额角,“交给兄弟们的任务,有什么结果?”   “一切正如大人所料。”李二义愤填膺,“衙役、捕快、书吏,几乎都窝在家中没有出门,根本不是跟那县尉说的一样!”   “没什么好惊讶的,都是老一套。”李文柏走到茶几边灌了口凉水,“你信吗,明日,县衙里还是这样,一个人都不会有。”   李二瞪大眼:“不至于吧?他们就不怕您参上一本?”   “怎么参?这天高皇帝远的,别说奏折,恐怕连家书都出不了交合城门。”李文柏说道,“幸好老夫人把你们派了来,不然本官就真的两眼一抹黑,只能暂时向他们低头了。”   李二把胸脯拍得梆梆直响:“您就吩咐吧!小人们刀山火海绝不含糊!”   李文柏点点头:“让你们清点府库里的衙役制服,都清点得如何了?”   “兄弟们都算过了。”李二说,“衙役、捕快的制服府库里都挺多,就是佩刀不多,还都是些劣质玩意儿。”   “佩刀你们都有,无需动用府库里的。”李文柏笑问,“怎么样,当惯了兵,想不想试试在县衙当差的滋味儿?”   李二会意,当即笑道:“好久没当差吃饷,兄弟们私下里聊起来,还都有些惦念呢。”   “好,让弟兄们连夜换好衣服,明日一早,准时来县衙听用。”李文柏冷笑,他动不了县城县尉两个朝廷命官,还动不了底下的小小胥吏吗?   要说这施五在交合这么久,不会不知道县令有自行任免县中包括捕头在内所有胥吏的权力,只不过以为李文柏身边就那么几个人,就算想用也没有可以用的人罢了。   没有胥吏,县衙就不可能正常运作,李文柏若不管,就只能窝在县衙当个光杆司令;如若不然,就只能朝他施五低头,不论怎么选,施五依旧能在交合一手遮天。   “我等进城时随性护卫并未隐藏。”李文柏喃喃道,“由此看来,至少城中的府军都尉,不是和施五一条心。”   “这也正常。”李二闻言说道,“大军北上,交合县是必经之地,按照大将军的脾气,如果看到这里的府军乌烟瘴气,肯定是会下力气整治一番的。”   一个县城的府军而已,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千人,贺青的确有这权力。李文柏了然,恐怕是贺青看出此处府军已经不堪一用,一怒之下给扫了一遍,这才让施五的势力损失了一大块。   难怪今夜施五的表现还算克制,没有兵权,手中有再多流氓也不得不稍稍小心谨慎一些。   见李文柏没有要再嘱咐的,李二拱手施礼,正准备退下,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疾声问道:“大人,衙役捕快兄弟们都可以充任,可这书吏文书怎么办?兄弟们以前都是大头兵,大字不识一个啊!”   这倒真是个问题...   李文柏揉揉脑袋:“运粮的人有消息没有?”   “有的。”李二回答,“昨日传来消息,说是筹备了一个月左右的救济粮,后日便可到达交合。”   “天助我也!”李文柏大笑,“无需担心,商铺的规矩,外出的车队中至少配置两个算账先生,充作书吏足够了。”   计划已经准备好一半,另一半,就要看孔正的了。   说起来,孔正这个刚正不阿的监察御史还真帮了自己大忙,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御史台未卜先知。   第二日,天刚大亮,郊外施五的庄园中已经热闹起来。   蒋勇和钱德兴陪坐在前厅里,一边吃着早点一边等着从县衙传来的消息。   “父亲。”蒋勇一口灌下半碗稀粥,随意擦了擦粘上米粒的嘴角,“父亲,不是小婿多嘴,您实在太给那毛头小子脸了,搞这么多弯弯绕作甚?要我说,直接把刀架脖子上,到时候稍微吓他一吓,还怕那小子不肯服软?”   “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你一个,三子一个,遇事都不肯动动脑子!”施五轻斥一声,转头看向钱德兴,“弟兄们都打点好了吧?”   钱德兴赶紧放下碗,正色道:“您放心,兄弟们都知道利害,紧要时候,没人敢扫五爷的面子。”   “那就好,告诉兄弟们,好好干,少不了他们好处。”施五施施然道,“这交合真正做主的,还是咱们施家。”   “那是那是。”钱德兴忙不迭地拍马屁,“世人都知道五爷高义,小人一路乞讨沦落到交合,要不是五爷赏口饭吃早就饿死了,再造之恩,钱德兴终生不忘!”   蒋勇意犹未尽地放下碗,闻言突然插嘴:“说到这个,钱德兴,我记得你和这个李文柏有过节?”   “不瞒大人,正是此人害死了小人的徒弟,还差点害得小人没了性命,这么久以来,小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钱德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马上又冷静下来,急忙补充道,“但请五爷放心,小人知道轻重缓急,绝对不会因私情误了五爷的大事!”   施五笑得亲切:“小五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你也放宽心,等李文柏没了用,施家一定替你做主。” 第98章 万事开头难   钱德兴大喜过望:“谢五爷!”   正说着, 派去县衙盯梢的人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额头上汗珠滚滚, 大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利索话, 一看就是撒腿飞奔回来报信的。   蒋勇虎目一瞪:“急什么!县衙现在怎么样了?”   “五, 五爷,不好了!”报信之人急道,“县衙里人都到齐了!衙役、捕快都在, 得有小上百号人呢!”   钱德兴动作一顿:“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 借小的一万个胆也不敢欺骗五爷啊!”报信人都快要哭出来了,“小的按照三爷的吩咐, 一大早就在县衙外面盯着,亲眼看见衙门大门打开, 好多当差的进去点卯!”   施五淡淡开口:“钱德兴, 怎么回事啊?”   钱德兴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五爷明鉴,县衙的兄弟都是跟着五爷多年的老人,绝不敢阳奉阴违的啊!”   “那县衙是怎么回事?”蒋勇一拍桌子, “说!是不是你暗地里和那个李文柏有所勾结,故意落咱们施家面子?”   “大人冤枉!”钱德兴急得说话都磕绊起来, “小人和李文柏有深仇大恨, 怎么会和他有勾结呢?如果真是那样,小的又怎么会继续留在庄子里听用,那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好了,小五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施五挥挥手, “你去县衙看看,弄清楚到底什么情况,再来回报。”   “是是是!多谢五爷信任!”钱德兴“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蒋勇恨恨地坐下,随手挥退了报信的下人,转而问道:“父亲,如果不是钱德兴搞的鬼,那小子孤家寡人来交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纠集这么多人给他卖命?”   “钱德兴他不敢。”施五冷着脸拍拍手,“三子。”   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闪出,正是昨日在书房中跪在施五面前的年轻人,和昨日宛如农夫般的打扮不同,今天的年轻人换了一身暗色短打,腰间挂着大齐府兵专供的佩刀,如果不是那副阴沉的表情,看起来还颇有些威风凛凛的味道。   “五爷。”三子单膝跪地,“有何吩咐?”   “让你去查李文柏的底细,可有消息了?”施五问。   三子低头:“派去京都的人还没回报,算算脚程,最迟今夜就会有消息。”   蒋勇闻言不屑一顾:“不就是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商人嘛,您还真把他当个人物了。”   “大哥说得有道理。”三子沉声道,“五爷,是不是那个叫李文柏的挡了您的路?交给我,保证让他永远不敢再犯!”   一个女婿外加一个外甥,都是勇而无谋之人,施五揉揉额角有些头疼,干脆放弃解释,直接下令道:“去,把孔正给我请过来。”   “孔正?”蒋勇问,“那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找他做什么?”   “这个孔正据说是李文柏的同科,又都是从京城过来,想必对李文柏的底细知道不少。”施五说,“去把他请来,问问看是不是城防营对我们隐瞒了什么。”   三子拱手:“是!”   与此同时,钱德兴出庄夺了一匹骏马,面红耳赤地朝城内飞驰而去。   他一路流落到交合,受尽屈辱,好不容易才凭着在军营里习得的一点本事攀上施家这颗大树,绝不能又被李文柏那个混蛋给搅黄了!   城门守军认识这个五爷眼中的红人,没有上面的指示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钱德兴纵马闯门闹得人仰马翻,还吃了一嘴马蹄灰。   一路飞驰到县衙外,钱德兴飞身下马,果然见到大门前左右侍立着两名身着赤玄相间制服,腰跨佩刀,手持水火棍的衙役。   钱德兴当这个捕头也有几个月之久,县衙上下所有吏员他全都认识,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人绝对不是之前在县里当差的人,反倒有种让人熟悉的感觉。   不说别的,单是那挺直的腰板,不怒自威的面容和浑身散发出的杀伐之气,就绝对不是原先那些吃公粮混日子的家伙所能有的。   县衙大门敞开,从外面看进去,里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果真和报信人所说的一样,压根没被影响到运作。   钱德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当下就要进门看个清楚,没曾想一只脚刚刚登上台阶,就被两个门神一样的衙役拦住。   “来者何人!”右手边为首的衙役两眼一瞪,“擅闯县衙,不要命了吗!”   来交合两个月,钱德兴自从攀上了施家的大树,走哪儿不是被伺候奉承着的,哪里受得来两个小小衙役的呵斥,当下瞪了回去:“瞎了你的眼!我是交合县捕头钱德兴,你们的顶头上司!不认得吗?”   衙役看也没看钱德兴一眼,生硬地开口:“抱歉,县里只有姓李的捕头,没有姓钱的捕头!”   “你说什么?”钱德兴不敢置信,“交合上下,就只有我钱德兴一个捕头,何时来了个姓李的捕头?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衙役开始不耐烦,“总之,我只知道,县里没有叫钱德兴的捕头!快走快走,别妨碍县令大人公务!”   “你!”钱德兴还待再骂,见衙役一手握在刀柄上作势要抽刀,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本捕头不跟你们计较!”钱德兴骂骂咧咧地往回走,“待我回去换了公服,你们不认识我,还敢不认识公服吗?”   等钱德兴走远了,左侧的衙役才低声开口:“大哥,那不是军中的钱德兴钱军医吗?”   “哼!叛徒一个。”右侧的衙役不屑撇嘴,“听说是畏罪潜逃,却原来是跑到这里来了,还捕头...我呸!”   另一人赞同地连连点头,又问:“怎么看样子,他好像没认出咱哥俩啊?”   “那有什么奇怪的,咱们离开军营去府里当差都快十年了。”右边的衙役低声呵斥,“闭上你的嘴,老实站岗!”   两人闭上嘴,大门前又重新安静下来。   钱德兴满心满眼都是换上公服闯进县衙找李文柏讨要个说法,却没想到李文柏此刻一点理会施五这批人的心情都没有。   新到任第一天的县令大人,正在县衙的书房中大发雷霆。   “饭桶!整个交合县的公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饭桶!”   “平仓存粮上次统计竟然是在半年之前?知道还剩三分之一有何用?连是不是长霉了都不知道!”   “马上就是开仓放粮的时候了,他们是不是打算让百姓去喝西北风?!”   “还有户籍,朝廷三令五申户籍名册要严谨勘察,一个小小的中下县,居然连所辖有多少百姓都搞不清楚!”   “税收账目也是一塌糊涂!连十岁孩童都不如!”   “土里丈量也完全是表面功夫!县所辖地域有多少田地,哪里有山川河流,主要村落都坐落何处完全没有记载!要他一张空空荡荡的地图有何用!”   “还有府库,竟然连库兵都不见踪影,这个下马威还真是有创意!”   “幸亏军械库归城防营管辖,不然,他们是不是想把军械库也给本官搬空!”   桌案上各类账册堆积成山,李文柏面色气得通红,身着捕头公服的李二抱着一堆尚未查阅过的账本侍立旁边,吓得噤若寒蝉。   “你站那干嘛?”李文柏眼刀扫过去,“那又是些什么玩意儿?”   李二咽了口唾沫:“大人,这是您要的交合历年征伐徭役的名册,不过年份断断续续,有好几年都没有。”   “都放地上!”李文柏烦躁地揉揉鼻梁,“把今年的找给我看。”   李二应下,在一堆名册中翻了翻,翻出一本薄薄的破旧名册:“大人,今年的。”   这一年马上就要结束,按大齐律法,一年四季按季节征伐徭役,这本名册薄到不足十页,不用想,肯定也不会完整。   “...”李文柏好容易忍住脾气,接过名册仔细翻找了一会儿,眉头突然皱得死紧,“怎么没有郑家屯的?李二,今年的只有这一本?”   李二肯定地点头:“小人仔细翻找过,只有这一本。”   “那就奇了怪了。”李文柏凝眉沉思起来,“我们昨日才路过郑家屯,那里的青壮男子全部被征发了徭役,这么近的事情,县里为何会没有记载?”   “想必是前任县令离任,县衙主官空缺的缘故?”李二猜测。   “没那么简单。”李文柏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李二,找几个会认字的兄弟,把这些名册仔仔细细对一边,有缺漏的年份、月份,全都整理下来交给本官。”   “啊?”李二为难地张大嘴,“大人,不是小人找借口,实在是兄弟们都不认字啊,就算认,最多也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李文柏动作一顿,随即无奈地叹气,“算了算了,你们也做不得指望,本官自己来吧!”   李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大人,要不要小人去外面找几个认字的先生?”   “认字的先生,你找来十个,有九个都是施五的人你信不信?”李文柏没好气地挥手赶人,“带人去清点粮库,数字总认得吧?” 第99章 来头   “认得认得。”李二连连赔笑, 利落地滚了出去。   看着满桌满地的账目名册, 李文柏眉心死死皱着, 这么多都他一个人来, 恐怕到来年都核对不完。   “古代的识字率真是要命。”李文柏捂住额头, 上百人,竟然连一个用得上的都倒腾不出来。   难怪钱德兴那种认得几个大字的赤脚医生,在底层士卒里会有那么大的威望。   边疆和京城不同, 要改变识字率低下的问题, 不是简简单单开办几所学校就能办到的。还是得先想办法让交合百姓的钱包鼓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来年开春后才能考虑的事情,现下当务之急, 是要查清楚这比烂账,帮助治下百姓安稳过冬。   再过不久就该大雪封路了, 在那之前如果不整顿完毕, 等待着他的,恐怕只会是饿殍遍野的景象。   突然想起了什么,李文柏猛地合上账本:“来人!”   守在门外的侍卫推门而入:“大人有何吩咐?”   李文柏认出了来人的脸,沉声说:“虎子, 去查一查,交合的粮价怎么样了?”   “大人, 不用查。”名叫虎子的侍卫闻言笑道, “弟兄们昨日刚住下,估摸着不能老吃馆子啊,就琢磨着让人出去买米买面,好巧不巧, 刚好是小人跑的腿。”   “这么巧?”李文柏也笑了,“快告诉本官,城内粮价如何?”   说到这个,虎子硬朗的脸现出几分怒气:“大人,这交合县的粮商真太不像话了!顺天是天子脚下,平日粮价也不过五六百文一石,最贵的时候也不过千文,可这小小的交合城,粮价已经到了一石六千文,比京都整整贵了十倍啊!”   “果然如此。”李文柏皱眉,“昨日瞧着郑家庄的女人进城给男人们送饭,那饭盒里装的明明就不像是米面。”   “嗨,还米面呢!”虎子说,“就这六千文每石的价格,米面粮食在城里还是有价无市,粮铺每日就卖那么点,卖完了事,再想要,就得等来日了,听城里当脚夫的大爷说,他们平日能吃点黑面裹着糠皮的大饼,就已经烧高香咯!”   和大齐大多数从军子弟一样,虎子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兵吃粮就是为了减轻家里负担,万一立下军功还能补贴补贴家用,一说到粮食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李文柏知道其中一二,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大爷说,县城的百姓多少还能赚点钱,捡点大户人家剩下的肉汤喝喝,可郊外的村子就惨了,本来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但谁知朝廷突然加了税赋,各家各户都没了余粮,再加上匈奴人这么一折腾啊,恐怕就只能用野菜充饥了!”   “这大冬天的,上哪儿去挖野餐。”李文柏叹息,“商人逐利,囤货居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看来只能靠平仓救济灾民了。”   在京城待了几个月,朝廷加税的事李文柏多少也听说过一点,据说是为了筹集军费,雍和帝思虑再三才出此下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雍和帝登记以来,大齐各地就大小叛乱不断,北边草原蛮族又年年打卡一样准时南下,百姓生活不安定,粮食产量提不上去,每年的军费却眼看着不断上涨,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管雍和帝作何想法,加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和其他地方不同,交合的情形尤为严重。   “本官到任前去户部问过交合的税赋情况。”李文柏冷笑,“明明上交的和往年没什么区别,户部看在北疆确实困难的分上没有追究,却没想到...”   与此同时,县城郊外施五庄园的前厅里,被临时请过来的孔正正在面无表情地干着卖队友的勾当。   “大人,不是下官多嘴。”孔正扯扯嘴角,“这个李文柏,还真不是你们能硬刚得起的。”   施五领着县丞一职,属从七品,孔正这个监察御史只是从八品,生生给矮了一级,是以在施五面前也得自称“下官”。   “笑话!”蒋勇嗤笑,“一个小小的县令而已,孔御史是对咱不了解,才被那什么李文柏吓破了胆吧?”   “不得无礼!”施五假意呵斥,面上看起来却显然和蒋勇想的一样,但嘴上还是说道,“请孔大人指教?”   孔正这个队友卖得心安理得,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差点连李文柏的内裤颜色都给爆出来了:   “新科二甲进士,广陵府豪商,这些想必二位大人都知道。”   “但他还是当朝国子监祭酒王大人的得意门生,吏部考功司顾郎中的嫡亲师弟,二位大人可知晓?”   “除此之外,这个李冠玉与当朝辅国大将军、关中军主帅贺青大将军是通家之好,与贺家少将军平辈论交,在朝廷平乱之战中立下军功,被圣上亲口赐下飞骑尉的勋位,二位大人又可知晓?”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圣上曾不止一次地说李冠玉是大齐朝未来的国之栋梁,二位可知晓?”   每一个名头压下来,施五的面色就青白一分,到最后,已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   孔正轻敲茶盏:“所以,下官实在是不懂,二位大人为何非要跟李冠玉过不去。”   “孔兄未免言过其实了吧?”蒋勇还是不太相信,“这个李文柏背景如果真如此深厚,又为何会来交合这么偏远又穷不垃圾的地方,当什么劳什子县令?直接留在京城不是更前途无亮吗?”   不等孔正回答,施五已经说出了答案:“想必,是来镀金的吧。”   “正是,老实说,就算没有二位大人使绊子,李冠玉想必在交合也待不上多长时间。”孔正勾出一丝恰到好处地讽笑,“和下官不同,最短一年最多不过两年,等李冠玉攒够政绩,恐怕也就该离开交合了,继续走他的康庄大道了吧。”   施五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思绪电转,对孔正说得话还是半信半疑。   他不过是在昨夜的宴会上看出孔正和李文柏不合,这才想着拉拢一二,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怎知这么一问,李文柏的弱点没挖出来,却挖出个这么不得了的出身。   看出施五和蒋勇二人的怀疑,孔正讽笑更甚:“施大人明明三令五申,衙门当差的衙役胥吏今日都不准露面,李冠玉却转眼就凑够了三班衙役捕快,难道还不说明问题么?”   蒋勇一个激灵:“你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当然,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京都的人都知道。”孔正的眼微微眯起,“那些可不是庄丁打手之类的草包,跟着李冠玉的这一百来人,全都是辅国大将军府的家丁,正经的关中军精锐,上过战场见过血的那种。”   “那...”蒋勇还想问什么,却被施五的轻咳声打断。   “咳咳,多谢孔大人相告,否则我施五得罪了这么个大人物都不自知啊。”施五颤巍巍站起身,朝孔正浅浅拱手,“今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孔大人一句话,我施家无有不应!”   孔正面色一紧,匆忙起身回礼,略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大人言重了,孔正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退。”   施五亲和地点点头,又唤来管家再三嘱托要将孔大人安全无事地送到交合城,换来孔正更加受宠若惊的表现。   “父亲。”蒋勇早就没心情去管什么孔正不孔正的了,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李文柏的后台是否是真,“父亲,您觉得这个姓孔的话,是真的吗?”   “八九不离十,这种事他没必要撒谎。”施五面露不屑,“何况这种人为父见得多了,出身穷苦被人看不起,看起来一副清高模样,只要稍微赏几口糖吃就受宠若惊,这种人,不会随意欺骗他的‘明主’,他还要‘士为知己者死’呢。”   “那...”蒋勇问,“要不要让当差的兄弟们去服个软?虽说天高皇帝远的,京城那些大老爷不算什么,但贺大将军,可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班师回朝,路过咱们交合了啊!”   “服软是要的,但不是现在。”施五早已不见了初听时的惊慌,“派人去把小五叫回来,让事先招呼好的商人们先按兵不动,等明儿个三子的消息到了再做决定。”   蒋勇点点头,没多想施五话中的意思,反正他对这些向来不擅长,只需要听命打打杀杀就好。   然而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施五没想到的是,当整座县城都笼罩在他的淫威之下时,县衙里所有的差人的确都对他唯命是从,但当李文柏从天而降,还一夜之间就召集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壮汉顶替了衙役和捕快的位置之后,施家的威严便不可抑制地有了松动。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对代表皇权的县官视若无睹,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豁出一切赌在施家身上。   胥吏的任免大权可全都掌握在县令手中,若真玩得太过丢了饭碗,就算施家愿意给口饭吃,但到底不如吃公粮来得稳定有面子。   想要竞争这口公饭的,在大多数人都食不果腹的交合,可是大有人在。 第100章 府衙小吏   县衙门口, 换上了一身整洁公服的钱德兴果不其然又被拦在了门外, 守门的衙役还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说什么就是不认。   钱德兴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莫非这李文柏真的胆大包天, 敢把他这个五爷心腹的职位给撤了?   越想越不对劲,再看看守门的衙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 突然, 钱德兴脑中灵光一现,心中寒意骤生, 再顾不得打探消息的任务,留下一句狠话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天晌午, 李文柏还在和一堆账本埋头苦战,县衙外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钱楷今年五十多岁,年轻时仗着识文断字的优势,塞钱进县衙做了个小小的文书, 至今已有三十年,有个不怎么年轻貌美但温柔贤惠的妻子,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算是生活美满。   和大多数塞钱进县衙当差的人不同,钱楷既不贪财也不好色,选择县衙只不过因为吃公粮稳定安全,只要伺候好官老爷, 也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就丢了这个饭碗,他毕生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想碰上个好说话的县令老爷,升他做县里的师爷,也就算是了了平生愿。   同时,和交合县几乎所有人一样,施家对钱楷来说,也是个碰不得的庞然大物,他深深地知道,在交合,得罪县令或许只会让他丢了饭碗,但得罪施家,可是会小命不保!   所以当钱德兴带着施家的口信来找他时,钱楷几乎没有怎么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历年新县令上任都要来上这么一回,被外放到交合的一般都是些没有背景的小人物,往往最终都只能屈服。   想来这次的县令也一样,既如此,又何必跟钱财过不去呢。   可钱楷没想到的是,一觉醒来,什么事都变了,媳妇儿慌慌张张地告诉他县衙里塞满了公差,全都是些生面孔,连捕头钱德兴都进不去,听街坊邻居八卦,好像有人听到钱德兴和守门的衙役争执,听说县令大人已经把钱德兴的捕头一职给撤了。   钱楷听得手脚冰凉:“你说的当真?这新县令真这么大胆?”   “大家都在说呢,再说了,我亲眼看到钱德兴那混账东西夹着尾巴被赶跑,还能有假?”媳妇儿急得团团转,“哎呀,这可怎么办,那钱德兴有五爷撑腰,你可没有啊!”   “还有啊,街坊们都在传言,说县令老爷放下话来,衙门不差人,不愿去的以后就都别去了!”   “钱楷啊你说你,没事儿跟着瞎掺和什么劲?这下好了,公差也丢了,五爷的大腿也没抱上,以后咱们一家子可怎么办咯。”   钱楷被吵得头疼,干脆裹上被子蒙头大睡,眼不见心不烦。   可一闭上眼,媳妇儿的话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脑海里,钱楷是越想越心烦意乱。   他是一家子唯一的生活来源,要真没了差事,他们一家恐怕就得和城外的那些村民一样,住茅草棚吃野菜为生了。   这种苦,手无缚鸡之力的钱楷怎么吃得起?   犹豫再三,钱楷终于还是决定,等天亮亲自去衙门打探打探,要真像街坊邻居说的,这也才一天,赶着向县令老爷表忠心应该也还来得及;要是假的,他转身就走,想来也不算违背五爷的吩咐。   于是,一大清早衙门刚开门,一身青布长袍的钱楷就偷偷摸摸出现在了县衙对面儿的早点摊上,鬼鬼祟祟地观察着。   这一看,果然发现衙门里外人满为患,身着公服的差人进进出出颇为热闹,也确实都是些凶神恶煞的生面孔,一看就不是交合人。   钱楷心慌了,他再不犹豫,在桌上扔下一块铜板就朝大门走去,钱楷决定赌上一赌,赌赢了,前途无亮,赌输了,大不了再夹着尾巴去找五爷赔罪。   衙役尽忠职守地伸手拦人:“站住,干什么的?”   钱楷满脸堆笑:“小兄弟,在下县衙文书钱楷,前些日子休沐,今日销假回县衙点卯。”   “文书?”衙役上下打量着钱楷,“真的?”   “千真万确。”钱楷点头哈腰,“小兄弟不信的话,可以去看衙门的公差名册。”   衙役们只得到了不准钱德兴进门的命令,这个什么钱楷却从没有听说过,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你等着,我先进去通报。”   钱楷自然是千恩万谢,老老实实站在门外等候。   衙役熟门熟路找到书房门前,却见房门紧闭,李二带着两个守卫正按刀守在一旁,不由得上前问道:“大人在忙?”   “嗨,还不是那些账本的事儿。”李二说道,“你不老老实实站岗,来这儿干什么?”   李二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捕头,算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衙役不敢怠慢,当下便把钱楷的说辞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文书?”李二第一反应也是不信,“这交合县的差役胥吏不是都被那什么五爷嘱咐,见不着人么?这个钱楷从哪儿蹦出来的?”   “属下也觉得奇怪。”衙役说,“但那人言辞凿凿,说不信可以查公人名薄,头儿,您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认得什么名薄...这不,只能来请示大人了。”   李二赶人的话已经到了嗓子口,不过转眼一想,文书,不就是李文柏想找的认字的先生吗?于是改变了主意,让衙役先在外面等着,他进去禀报。   李文柏彼时已经折腾了一整夜,等待整理的账簿却一点没有减少的迹象,正烦躁着,此时听李二汇报钱楷之事,不由得眉心微皱:“这人从哪儿蹦出来的?”   不怪李文柏不信,实在是两日以来的所见所闻,无不显示着施家已经将这交合县城经营成了铁板一块,这个钱楷此时出现,真是怎么看怎么蹊跷。   “属下也觉得奇怪,但想着这人识字,要是真的,说不定能帮上大人的忙,所以...”李二谨慎地问道,“要不,属下让人把他赶回去?”   “不了,让他进来吧。”李文柏说道,“会会这是何方神圣,刚好本官也歇一歇。”   李二领命,出门把李文柏的意思转达给了衙役。   钱楷在门外像热锅的蚂蚁一样乱转,听到李文柏传唤的消息不由大喜,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塞在衙役手上,赔笑道:“兄弟辛苦,一点点心意,兄弟千万收下。”   衙役像接了个烫手山芋,赶紧回手把钱袋扔回去,厌恶道:“少来这套!你小子恩将仇报,想害死我不成?”   “不不不,不敢。”钱楷满头雾水地把钱袋收回去,对这个新任县令的好奇又多了几分。   文书和底层的衙役一样,在县衙里都属于不入流的小吏,但钱楷好歹在衙门干了三十年,按资排辈,平日里不说横着走,至少上上下下的胥吏多少还是会给这个老人面子,被个守门的衙役如此呵斥,对钱楷来说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但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面对这么恶劣的态度,钱楷不仅一点不忿都没有,反而更加的毕恭毕敬——识时务,是他能安安稳稳在衙门待上这么多年的原因之一。   一进书房门,钱楷先是被“漫山遍野”的账簿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跪地行礼,又惊讶于这位传说中新任县令的年轻。   “属下钱楷见过大人!”钱楷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心中却不免开始嘀咕起来。   看这位大人的穿着打扮竟是还没有及冠?这么年轻被就高中进士,却被外放到交合这种穷乡僻壤,别是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吧?   这么想着,钱楷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听风就是雨,常言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新县令大人不会是一时兴起才打算和施家对着干,其实根本没什么后台吧?   至于衙役差人,这年头到处都是逃难的饥民,只要给吃上一顿饱饭什么都愿意干,凑上百来人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交合没人敢,从京城北上一路这么远,总有人敢吧?   钱楷低着头沉默不语,面上却风云变幻,只差把“后悔”二字刻在了脸上。   李文柏看得好笑,对钱楷的话却已经信了三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但懦夫有懦夫的用法,在这个时候,没什么城府的懦夫用起来反而安心。   “钱楷。”李文柏故意沉下脸,“本官昨日便已上任,你为何现在才来?莫非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   “属下不敢!”钱楷越发肯定李文柏只是个满腔热血的毛头小子,心中越发叫苦不迭,“大人,属下内人病重,前些日子特意请了假,为了照顾家内才...”   “哦?”李文柏面色果然好转,“那尊夫人病情如何,可有好转了?”   钱楷赶紧顺杆爬:“不瞒大人,家内现在还是卧床不起,日日需要人照料啊。”   言下之意,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惨了,你就发发善心,赶紧让我回家继续照顾病人吧!   火候差不多了,李文柏冷哼一声,吓得跪在地上的钱楷浑身一抖:“钱楷,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谎言欺骗本官!” 第101章 武将   “属下不敢啊!”钱楷慌忙解释, “大人明鉴, 贱内确实病重卧床...”   “还在狡辩!”李文柏抽出一张纸甩在钱楷面前, “好好看看, 看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编下去!”   钱楷颤颤巍巍地捡起纸, 刚看了一眼面色当即吓得发白:“大人,这,这是?”   却原来这上面竟记载着钱楷一家两日间的所有动作, 几时几刻出现在哪, 遇上何人,说了什么话, 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上面分明写着, 就在昨日, 钱楷家的婆娘还出门转悠了一圈,买了些干菜回家。   “这,这...”钱楷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大人, 属下...”   李文柏嗤笑:“如何,想好说法了吗?”   第一天进城他就吩咐了贺府跟来的家丁盯梢交合的公差, 并将行踪整理成册上交, 原本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没一一看过,钱楷的行踪也是刚刚命人找来的,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钱楷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支支吾吾半天,除了请罪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文柏倒是没想到这人能蠢到如此地步,不过也正好,给了他一个逼问的借口。   “说。”李文柏眼中阴云密布,“昨日为何没有前来?”   “属下...”钱楷欲哭无泪,只恨不得一棒槌敲死昨夜胡思乱想的自己,好好在家里呆着有什么不好,非得来县衙撞运气,这下倒好,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其实你不说,本官多少也知道。”李文柏笑,“但本官知道,和你说与本官知道,这性质可是完全不一样的,钱楷,你可明白?”   这就是□□裸的威胁了,豆大的汗珠从钱楷面颊上滚落而下,钱楷死死低着头不敢和李文柏对视,嘴巴却依旧闭得死紧。   知道这是施五常年来在交合的淫威所致,但对于这么个墙头草,李文柏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钱楷啊钱楷,你怎么这么糊涂呢。”李文柏起身缓缓走出,官靴踏在地砖上,在钱楷心中敲出沉闷的声响,“从迈进县衙大门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背叛了。”   “现在,只有本官能救你。”李文柏说道,“是从这里被赶出去,两头不讨好,还是抱紧本官的大腿护得家人平安,可就全看你了。”   钱楷双眼紧闭,太阳穴青筋鼓起,显然内心正做着激烈地思想斗争。   李文柏也不继续逼迫,只静静等待着。   终于,钱楷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声线止不住地颤抖:“大人,属下要是说了,您能保证属下一家性命无忧吗?”   “这有何难?”李文柏拍拍手,守在门外的虎子应声而入。   “大人!”   “知道他们是谁吗?”李文柏松开捏住钱楷下巴的手,起身走到虎子身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们在跟着本官办事之前,可都是关中军的精锐将士,有他们保护,你家人能出何事?”   “关中军?”钱楷浑身一颤,“北上打匈奴的关中军?”   “大齐还有第二个关中军吗?”李文柏笑笑,“只要你一句话,本官马上命他带人暗地里保护你的家人,如若不然...”   话没有说全,钱楷却已经心领神会。   狠狠地咽了口唾沫,钱楷闭上眼,视死如归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施五爷...”   “很好。”李文柏大笑,“虎子,带上两个兄弟去钱楷家,把夫人和孩子都接过来。”   “是!”虎子领命而去。   钱楷大惊:“大人?!”   “放心吧,本官向来一诺千金。”李文柏把钱楷从地上扶起来,“施五在外面势力太大,保护得再严密也难免有疏忽的时候,不如干脆让夫人和孩子住进县衙,反而安全。”   “是,谢大人照顾。”钱楷苦笑,尽管知道家人一进县衙就成了李文柏眼皮子底下的人质,但事已至此,他已经完完全全背叛了施五,还能回头不成?   这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县令,做起事来竟然和施五不相上下,端的是杀伐果断。   话已说开,钱楷马上进入了为人属下的角色,问道:“大人是在查阅本县账册?”   “正是。”李文柏也不隐瞒,“钱粮、税赋、库存、土地、壮丁,全都是烂账,头疼啊。”   钱楷久在县衙当差,做的又是文书的活计,当然知道账册之乱是多么的过分,但他一不是历任县令的心腹,又和施五没什么关系,自然也就称不上知道多少内幕,此时李文柏说起,钱楷有心想搜刮出什么消息立功,却最终发现还是无可奈何。   李文柏本也没想着能从一个软骨头文书身上套出什么话,此前也不过是为逼迫钱楷交出投名状而已,当下安抚地笑笑,示意钱楷不必介意,便又坐下开始伏案作业。   李文柏不在意,钱楷却不能不在意,现在他一家上下荣辱性命全都掌握在李文柏手里,要是老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哪一天新主子怪罪下来根本承担不起啊!   钱楷站在原地绞尽脑汁,半晌,终于眼睛一亮:“有了!”   李文柏正专心核对着账本日期,突然被打断不耐烦地皱眉:“大惊小怪的,什么有了?”   “大人,属下记起来了!”钱楷献宝似的凑上前,“就在上月,钱捕头去城外的郑家屯抓来一批壮丁,当时师爷急病不在,属下便被临时叫去充数,按钱捕头的吩咐,没有记在衙门的名册上,而是记在了另一本账册上面。”   “哦?有此事?”李文柏感兴趣地扬起眉毛,“详细说说。”   见新主子果然感兴趣,钱楷信心大振,当即一五一十地将那日的详细情况说了一遍。   但钱楷毕竟不是施五的心腹,根本接触不到多少核心信息,当日也不过是协助将被征来的男人一个一个按姓名登记在册而已,至于为何而征,事后又被送去了哪里都是一概不知。   不过知道这些已经足够惊喜了,没想到在钱楷一个小小的文书还能供出此等情报,李文柏态度又亲热了几分,招来李二亲自嘱咐要给钱楷一家安排个妥当的住处,千万不能委屈了他们。   钱楷自然是千恩万谢,高悬的心脏放下几分,又主动请缨道:“大人您日理万机,这些文书工作就交给属下吧?”   李文柏刚好也正有此意,于是又勉励了钱楷几句后就将书房让了出来,交合政事千头万绪,他当然不能被核查账本之事拖住手脚。   走出房门,李文柏低声嘱咐李二:“把这人给我盯好了,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能放过。”   李二点头应是,又道:“大人,府兵都尉陈一志将军来访,现正在大堂等候,您看?”   “陈将军?”李文柏就着院中井水洗了把脸,疑惑道,“国朝文武分家,在地方也是泾渭分明,他来找本官作甚?”   “属下也不知。”李二说,“陈将军只是说登门拜访,祝贺大人新官上任,别的什么也没说。”   这个陈一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文柏拍拍脸:“你去告诉陈将军,就说本官马上就来。”   李二领命而去,李文柏径自回房换上官府,心中却仍旧不解。   就进城时城门守军的飞扬跋扈来看,这个陈一志绝对不是什么爱兵如子的名将,对部下也不多拘束,虽听说是贺青亲手提拔起来的都尉,带兵却和军纪严明的关中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李文柏对其也并没有多少好印象。   其实李文柏不知道的是,古代的军队和现代那支为人民服务的解放军根本不同,搜刮民脂民膏都是常事,即使纪律严明如关中军,偶尔也还是会出现强制征收百姓房屋物资的情况,更别谈早已烂到根的府军。   贺青虽有生杀大权,但要提拔地方主将也只能就地,而不能从关中军拨出,这个陈一志,也只能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到了正堂,李文柏眼前一亮,这陈一志看起来才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才,一身盔甲衬得人英武非常,好一个青年俊才的模样。   陈一志也不端架子,见李文柏过来当即抱拳大笑:“这位想必就是李冠玉李大人吧?”   “正是在下。”李文柏微笑拱手,“陈将军英俊神武,果然不愧是镇守一方的府军都尉啊!”   两人同品,又是一文一武,互相间自然就少了上下级间的拘谨,陈一志大步上前将李文柏打量了个遍,而后满意地抚恤而笑:“好!好一个少年英才,不愧是贺大将军看上的人!”   李文柏和贺家的关系满朝皆知,而陈一志根本没在贺青手下待过,硬要说关系,勉强称得上受了贺大将军的提携之恩,两者亲近程度根本不同,这时提起显然就是为了套近乎。   李文柏也不打破,只顺着陈一志的话头做出了晚辈的姿态,连说不敢。   “诶,有什么不敢的。”陈一志落座后大手一挥,豪放的武将风范尽显,“大将军于我有恩,你既是大将军看上的人,咱们就算是自己人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你陈叔!”   “陈将军言重了。”李文柏微微一笑并不接话,“李二,还不快叫人上茶?”   “是,大人、将军稍待。”李二躬身抱拳而去。   陈一志行伍出身,一进县衙大门就发现了不同,感叹道:“冠玉果然少年英杰,就连随身的下人,都是关中军的人,令人感慨啊。”   “全都是圣上恩泽。”陈一志拐弯抹角地想提到关中军和贺青,李文柏偏偏不提,“陈将军来找在下,可是有要事?” 第102章 说客   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来, 李文柏可不相信这位手握千人兵权的府军都尉真是为了寒暄, 要说帮忙, 昨日一早县衙空无一人时最需要人撑腰, 陈一志影子都没见一个,一直到今日他解决了衙门人事问题才出现,实在是让人没法不多想。   陈一志也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拉关系最合适的时候, 却也不在意, 笑道:“冠玉,方才本将一路过来, 见到的都是衙役捕快,怎的不见一个文吏?”   李文柏扬眉:“自是都在忙于公务, 无暇在外晃荡吧?”   这话实在是太过苍白, 陈一志失笑:“在你陈叔面前还这么见外,肯定是冠玉一路北上只带了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子,一时半会儿拎不出个能写字的,说的可对?”   听这话头莫非是想帮忙, 李文柏笑笑做赔罪状:“果然瞒不住将军,正是如此。”   “瞧, 果然见外了吧, 有这么大的难处就应该早点提出来嘛。”陈一志大手一拍茶案,“说吧,需要几个,你陈叔军营里刚好有几个账房文吏, 不打仗反正也派不上用场,借你用上一段时间也无妨!”   这是想在县衙安几颗钉子的意思?李文柏摸了摸下颚并不存在的胡须,笑道:“这恐怕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几个穷酸文人吗!”陈一志毫不避讳,“这县里的人害怕施五淫威不敢给你面子,本将军营里的伙计可不怕,说吧,要几个!”   话里话头全是不可置疑,就好像笃定李文柏一定会接受一样。   李文柏浅抿一口凉水,淡淡道:“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然军营之人岂可乱动,若让上面知道岂不是会连累将军,还是不了。”   没想到李文柏居然会一口拒绝,陈一志脸上浮现出几丝意外,却也没有几分不悦的表情,反而开怀大笑:“好!果然是在关中军混过几天日子,说一就是一,没有其他文人那副穷酸样!”   此番态度,倒是让李文柏有几分意外了:“将军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既然你不需要,本将也就不多此一举了,咱们来说正事!”陈一志说,“你前日便已到交合,想必已经见过施五了?”   这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李文柏果断点头:“已经见过。”   “那是交合一霸啊,就连本将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说到这里,陈一志面上显出几分不甘,却又一闪而过不见踪迹,“冠玉,本将问你,可知道施五为何敢如此无法无天?”   李文柏顺着话头问:“请教将军?”   “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事,冠玉想必早已经猜到。”陈一志哂然笑道,“西州刺史,也就是你的顶头上司,是施五的老丈人,两家可是世交。”   虽然猜到施五背后一定有靠山,而且极大可能就是在州刺史府,陈一志的话还是让李文柏感到几分不解:“将军,不是李文柏妄自菲薄,但...堂堂一州刺史,和施五一介地方豪强是世交?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一点不夸张。”陈一志说,“你出身广陵,又是从京城来,不知道北边的情形也正常。”   “西州地处大齐边陲,常年征战不断,说得难听点就是天高皇帝远,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贵如一州主官也是一样。”   李文柏问:“那又如何?”   陈一志开始掰手指头:“因为如此,愿意来西州经商的商旅往往一只手就能数清楚,粮食、军械、各种奢华器物,大部分都要依靠如施五这等有自己武装力量的地方豪商,冠玉,在陇右,商人的地位可没你想象得那么低。”   “原来如此。”李文柏皱眉沉思,“将军是想告诉在下,不要和施五闹得太僵?”   “孺子可教。”陈一志欣慰地笑,“施五在交合已至整个西州的根基比你想象的要深厚得多,若非必要,还是轻易不要和他翻脸得好,尤其是你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扎根的时候。”   李文柏苦笑:“将军想必也听说了昨日之事,实在不是李文柏非要和他施五计较,实在是...”   “叫你不和施五翻脸,又不是让你卑躬屈膝主动示弱。”陈一志笑得笃定,“放心吧,论后台,他施五是地头蛇,你李文柏就是外来强龙,施家也不会想要和你翻脸的,最迟再过几日,想必施五就会主动来找你寻求合作了。”   “如果那样自然是好。”李文柏也笑,“在下主政交合,想的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如非必要也不愿大动干戈。”   “好,本将还担心你年轻气盛,不肯忍下这口气,现在看来是白担心了!”陈一志大笑起身,全身的甲胄叮咚作响,“冠玉,本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军营里还有一堆琐事,这就走了。”   说完,也不等李文柏行礼作别,大踏步转眼间就离开了县衙。   等陈一志完全不见了踪影,李文柏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眉头紧紧地皱起,目光如箭般射向陈一志离开的方向。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李文柏还是没想到,第一个替施五上门做说客的,会是这个被贺青一手提拔起来的府军都尉。   虽然陈一志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他好,但明眼人一下就能听出来其人话中的真意,无不是在提醒李文柏施五是有后台的人,替施家和背后的西州刺史向他施压。   话里话外都在说,如果李文柏和施五之间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陈一志虽然蒙贺大将军恩泽,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到了那个时候,天高皇帝远,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这样也好。”李文柏冷笑着喃喃自语,“免得真发生什么事,本官会对交合府军产生什么幻想。”   日头渐渐升高,转眼间便已经过了正午,县衙门口的岗哨已经换了两批,正堂也送走了几批前来报案的百姓。   要说这古代官制有哪里不好,就是全县事物不分大小全部都得由县令处置,就连审讯查案这等专业性极强的事也要县令亲力亲为,县丞县尉说是副手,其实也只不过是领了县令的命令打打下手而已。   好在现实和电视剧还是有所不同,整整一个上午,前来报案的百姓虽然不少,但基本都是些邻里纠纷,最大的也不过是张三偷了李四家中养的几只母鸡,忙了半天也费不了多少神。   唯一让李文柏担心的是,前来报案的百姓下至贩夫走卒,上至书香门第,大多数平民老百姓都显得面黄肌瘦,穿的也十分单薄,完全不是过冬时该有的样子。   平仓里仅剩的粮食大部分已经陈旧得发霉,不必想,肯定是诸如施五之辈年年用旧粮换新粮,时间一久,仓里的粮食最底下的恐怕已经积压好几年。   李文柏让人数了又数,最终发现能用还不到四分之一,别说外地来的饥民,如果开仓放粮的话,还不够交合城中百姓的一半填饱肚子。   再想想郑家屯,百姓们正是需要家里壮劳力干活儿赚钱买粮的时候,县里却还在无节制地征伐徭役,一个村子竟然连一个壮汉都没被留下,只有老弱妇孺幸免于难。   看来这个冬日,对交合百姓来说会是极为严酷的寒冬。   书房里钱楷的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不愧是专门做文书工作的县衙老文吏,整理起账目来比李文柏熟练了不知多少倍,李文柏中间去看过几次,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帮忙,便也就不去添乱了。   正午时分,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结束了半天的工作,要么趁着晌午吃饭的空挡歇息歇息,干活儿的地方离家近的,就匆匆赶回家和家人凑上一口热饭,也是一天劳累最大的动力。   不过不论百姓们的生活如何艰苦,县衙中的存粮是不会少的,当一盆香喷喷的大米饭合着酒菜被端上来时,李文柏觉得自己深刻体会到了何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含义。   吃了一口,北方的大米味道清甜入口即化,李文柏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大人?”身边伺候的李二见状担心地开口,“大人劳累一天了,还是多吃点吧。”   李文柏摆摆手:“弟兄们的伙食如何?”   “这...”李二目光躲闪,“兄弟们皮糙肉厚,在军营里混日子惯了,大人不必担心。”   从李二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李文柏脸色一黑,当即拂袖起身,不顾李二的阻拦大步走到后院公人们用饭的地方。   屋内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抓紧时间用饭,李文柏掀开隔着房屋的布帘进去,明明是用饭的地方,进去却闻不到一点点食物的香味。 第103章 难解之局   “大人?!”屋中的衙役捕快们慌忙起身行礼, 同时还不忘遮住饭碗, 狠狠瞪向后面面露苦色的李二。   “少瞪他, 是本官自己要来的!”李文柏皱眉呵斥, 随手挥开身边一个中年衙役挡住饭碗的手, 这才看清楚了碗中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是大米混合着糠皮的米糠混合物,上面点缀着几棵野菜,别说肉了, 就连正常的蔬菜都没有。   “这是什么?”李文柏端起碗, 面沉如水,“来人!去厨房把伙夫给本官叫来!”   “大人息怒!”中年衙役慌忙阻止, “大人,不是伙夫故意怠慢, 实在是往年都是如此啊。”   李文柏闻言更气, 猛地将碗磕在桌上发出“咚!”地声响:“往年都是如此?伙夫暂且不谈,你们跟着本官好歹也有几个月了,不知道本官是什么人吗?还由着伙夫乱来!”   李二在一旁赔笑:“大人当然不是那等耽于享乐不管民生的贪官污吏,但县里面公事千头万绪, 大人又还年轻,要是营养跟不上可不是会耽误公务?到时得不偿失啊。”   “李二说得对, 大人, 您就回去安心吃饭吧!”被夺了饭碗的中年衙役也跟着劝,“兄弟们以前跟着大将军征战四方,什么吃食没往嘴巴里送过,这还算是好的了呢!”   “就是就是, 大人,您就回去吧!”   “快去吃吧,待会儿凉了可就不好了。”   “属下们好得很,您不用担心!”   衙役捕快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音里满都是对李文柏的关心和信任,一点点不忿都不曾有。   李文柏眼眶不禁有些发红,“李二,去!去叫人把本官的饭菜端过来,本官要和弟兄们一起用!”   说完,李文柏深吸一口气,端起被摔在桌上的碗,就着用过的筷子大口吃起来。   中年衙役大惊:“大人!”   “打住!”李文柏没好气地笑骂,“就你们能!是不是都忘了,本官也曾跟着你们贺大将军孤军深入西南,打得白夷落花流水?”   “快去快去!等晚了饭菜凉透,看本官不治你的罪!”   李文柏沉下脸恶言恶语,衙役捕快们却纷纷止不住红了眼,李二年纪小情绪不稳,还暗戳戳抹了把眼泪,再不相劝,带着几个衙役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感到一屋子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李文柏微微一笑,继续大口吞咽起来。   老实说,这米糠混合物的味道是真不敢恭维,吃在口中既粗糙又干涩,吞下去竟然还会摩擦喉管,也真不到古代平民百姓是怎么能愿意天天以这玩意为主食的。   很快,县令大人和公人们一道用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县衙,在公人们当中,李文柏的威望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就连墙头草如钱楷,听闻此消息时都不免发怔。   晌午的插曲过后,县衙便又重新忙碌了起来,彼时是没有午休这一概念的,人们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从早忙碌到晚,天色完全黑下去后才会停下来歇息,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是如此。   李文柏在正堂后的小书房正整理着接下来几个月的赈灾计划,李二突然拿着一张信纸闯进来,欣喜道:“大人,车队来的消息,说是明日傍晚就能到了!”   “快给我看!”李文柏大喜,接过信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果然是自己指派的车队主事亲笔所写。   “太好了!”李文柏喜形如色,高兴得在屋中直打转,“还想着不管怎样明日一定要开仓放粮,百姓已经不能再等了,这消息真是雪中送炭!快吩咐下去,将平仓中还能用的粮食加紧整理出来,昭告百姓,后日开仓放粮!”   “是。”李二却显得有些担心,“可是大人,车队带来的粮食满打满算也不过能撑上一月,这还是不算上外地逃难来的饥民,往后要怎么办啊?”   李文柏渐渐冷静下来,必须得承认李二说得不无道理。   李家商行再怎么有钱,买下一县百姓足够用上一个月的粮食已经是极限了,再多,就会对广陵粮价影响过大,同时也会引发皇帝的忌惮,而且就算现在想买,马上就要大雪封路,也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月还是乐观的算法,虽然连年战乱和饥饿导致交合上下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三万人,但如果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开去,周围县城食不果腹的饥民也会开始朝交合流动,本就不够的粮食会更加捉襟见肘。   但对那些把交合视为唯一生机的饥民,李文柏又绝不可能视而不见,除非他想引发民乱。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从本地粮商的口袋里把粮食弄出来。”李文柏问道,“施五那边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特别的动静。”李二回答,“听负责盯梢的兄弟来报,就是往来报信的快马突然多了起来。”   “呵,想必是在打探本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吧。”李文柏冷笑,“这个施五,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不过这样也好,还免了自己想办法把消息传到施家耳朵里的功夫,费尽心思查出来的,总比他自己说来得让人信服。   李二想了想,又道:“大人,还有一件事您是不是忘了?”   李文柏扬眉:“何事?”   “果然是忘了。”李二无奈,“您准备何时去前庭见刺史大人?”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李文柏揉揉额角,“吩咐下去,等放粮之事完毕就出发,本官先给刺史大人写封亲笔信赔罪,你安排快马送去前庭县。”   官员到地方上任,总免不了要去上官面前露个脸,这虽然不是大齐律法明文规定,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如非必要,李文柏还是不愿意在这种表面功夫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西州是个中州,下辖五县,交合县在其中排第三,中规中矩,在西州既算不上富县也算不上有多穷,可想而知整个西州的情形有多么的恶劣。   所以西州刺史和交合县令一样,在朝中都算是苦差,除了刻意要来镀金的人之外,大多数西州刺史都是得罪了什么人,或犯了什么事左迁至此的。   听说现任西州刺史也是一样。   又过了会儿,李文柏突然想到什么:“李二,孔仲直孔大人怎么样了?”   “他?好得很呢。”李二笑道,“据在施五那里盯梢的兄弟说,孔大人一天能上施家庄园好几次,身上的衣服也从布衣换成了丝绸,啧啧,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盯梢的人不知道其中缘由,汇报中对孔正多有不忿,李二却是知道的,话语中也就多了几分善意的调侃。   “您是不知道施家庄园的下人多给孔大人面子。”李二说,“属下是真没想到,孔大人平日里总一副黑面神的模样,对谁也每个笑脸,居然还会演戏。”   “这有何稀奇?”李文柏不以为意。   孔正再刚直也是个官员,能从乡试一路考上会试,对逢场作戏这类事不可能一窍不通。   要知道和相对来说较为公正的会试不一样,从乡试到府试,乌烟瘴气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广陵也不例外,地方学官的考评和主考官的个人观感几乎就能决定学子的去留。   从这几个月同行的观感来看,孔正是刚直,不是迂腐,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李文柏的计划,和施五这种人去虚与委蛇。   不过话又说回来,幸好朝廷派来的钉子是他李文柏的同科,在论资排辈的官场算是同辈,好说话,若是派来个胡须拉茶的老学究,还指不定要费多少口水呢。   正如李文柏所想,此时的孔正正在施家庄园老神在在地享受着浑浊的酒水,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上首的施五就显得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了,他手上拿着两张信纸,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这两张信纸,一封是来自京城的情报消息,另一封,则是他的老丈人西州刺史所写,两封都是关于李文柏,都佐证了孔正关于李文柏的说法,这人果然背景深厚,就连刺史大人都来信嘱咐他不要和人闹得太僵,不然李文柏当真较起真来,就连他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这个李文柏,没想到还真有几分来头。”蒋勇见老丈人脸色不好,急忙又安慰,“父亲放心,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那小子背后有人又如何?只要还在交合,就得给父亲您几分面子!”   “闭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施五摆摆手,朝着孔正亲和地笑,“孔贤弟,以你所见,这个李文柏性子如何?”   孔正拱手:“大人放心,依下官一路所见,这个李文柏应该不是个不知变通的顽固,只要大人真心实意,想必他也不会不知好歹。”   “什么意思?”蒋勇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还得咱们主动去找他李文柏示弱不成?”   “县尉大人所言甚是。”孔正一板一眼地回答,“这两日的情形您也看到了,您觉得,李文柏会主动低头吗?”   当然不会,要低头早低了,不会等到现在还没动静。 第104章 无题   “哼, 不低头又如何?”蒋勇毫不在乎, “就算那小子在京城背景深厚, 但这里是交合!在交合, 就要守交合的规矩!”   即使一开始就没对蒋勇的智商抱多大期待, 猛然听到此话孔正还是忍不住怔了怔,随即紧闭上嘴,看向上首的施五。   视线中的意思很简单——施家除了您, 其他人似乎想法太简单了些。   施五却并不怎么在乎,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蒋勇虽然是他的女婿, 但头脑简单,为人太过刚愎自用, 是以过了这么多年也才不过是个捕快, 专门替施家处理那些明面上的武力冲突而已。   真正的心腹,是主管整个施家地下势力的三子。   不过既然孔正有所疑惑,施五也不能放置不管,他的本意是想争取将这个监察御史收归麾下, 所以绝对不能让其对施家的前途产生担忧,否则别说将来回到京城做施家眼线, 恐怕出了庄园大门, 这个孔正就能立刻抛弃施家,转投李文柏的怀抱。   为了巩固孔正的信心,施五派人将极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三子请了过来。   三子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打扮,全身黑色短打, 腰间挎着一柄府军制式腰刀,面无表情的脸使得本就骨瘦如柴的身躯平添了几分阴森。   见到此人的第一面,孔正就断定,这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三子细小的眯眯眼划过孔正的脸,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朝蒋勇随意颔了颔首,然后单膝向施五跪下:“五爷,您找我。”   施五慈祥地点点头,心中对三子的恭谨有礼很是满意。   “起来吧。”施五笑着将人介绍给孔正,“仲直贤弟,此子是我的外甥,在家行三,平日家里人都叫他一声三子;三子,这是孔正孔大人,现任我交合的监察御史。”   三子这才转过头朝孔正略微示意:“孔大人。”   孔正坐在原地矜持地拱手回礼,下颚微微抬起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三子,既不起身也不说话,与对施五和蒋勇的恭敬姿态简直天壤之别。   究其原因,施五心知肚明,并不是因为孔正其人傲慢,或者说狗眼看人低,不愿与没有官职在身的白身百姓结交。   时下之人最重出身门第,孔正虽说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却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以同进士之功名入朝为官,虽然比进士要低上一头,却也算得上是当时金字塔顶尖的出身了。   施家则不同,在矜贵的京官们看来不过是个区区地方豪族,没有儒学传家,祖上也不曾有过显赫功名,自然低人一等。   施五与蒋勇有官在身,不管是怎么到手的,只要品级在孔正之上,孔正就必须对他们行下级礼,这是为官最基本的礼节,况且施五在交合确实势力庞大,面对孔正又礼贤下士,孔正愿意以后辈礼相待,但并不代表孔正这个从八品官员会对所有施家的人都另眼相看。   三子是施五的外甥,算是表亲,如果施家是个显赫世家,孔正会客客气气称一声三公子,但既然不是,当然也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孔正态度明显,堂中三人看在眼里,心态各有不同。   施五的笑容越发真挚了几分,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待见三子,而是孔正毫不掩饰的行为表明他的确没有看错人,这个人喜怒形于色,虽聪慧,却没有多少心机,是个可用之人。   蒋勇则显得有些愤怒,也不知是因为先前孔正对他意见的不屑,还是愤怒于自家表弟被如此轻慢。   而身为当事人,三子的反应就显得平淡许多,孔正对他颔首,他便也点点头算作回礼,而后便又看向施五,仿佛同为施家人,在孔正处待遇的待遇截然不同并未对其造成任何影响。   “五爷。”三子平静地问,“您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是有些事要找你商量,先坐。”施五招招手唤来下人上茶,而后当着孔正和蒋勇两人的面,把对李文柏的顾虑又说了一遍。   孔正面上略显不耐,心中却敏感地觉察到有些不对劲。   女婿和外甥都是外亲,法理上女婿更亲一点,血源上外甥却更近一些,可蒋勇和三子一个女婿一个外甥,和施五这个长辈的相处方式却全然不同。   蒋勇对施五虽然也尊敬有加,但相处中多了些亲热,和寻常人家的父子间并无多少不同,施五对蒋勇也是嬉笑怒骂随心所欲,半点不见生疏。   但三子的表现却很奇怪,对施五半跪行礼,对蒋勇也是恭谨有加,如果不是施五刻意介绍,初次见面,孔正几乎以为他只是施家一个略受器重的下人罢了。   蒋勇称施五为“父亲”,本应该称“叔父”或“舅父”的三子却和之前见过的钱德兴一样称呼“五爷”,施五对三子的态度也比对蒋勇要生疏很多,虽然器重信任,却显得更加谨慎,或者说见外。   在心中默默猜测着其中缘由,孔正暗暗考虑着如何将消息传与李文柏知道。   不多时,施五已经将事情缘由解释完毕,然后问道:“你有何看法?”   三子垂头:“一切听五爷吩咐。”   “这话怎么说的。”施五故作不悦,“讨论而已,要的就是畅所欲言,有何看法尽管说来。”   “是。”三子先是恭恭敬敬起身行礼,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孔正一眼。   施五会意,大笑着摆手:“仲直是自己人,无需介意。”   三子抿了抿嘴,果断道:“五爷,属下以为,我等应当主动示其以弱,不可一味等其上门。”   “哦?”施五问,“却是为何?”   三子想了想,蹦出一句:“民不与官斗。”   “……”   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三子竟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蒋勇指着三子嘴巴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施五则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好你个三子,好一个民不与官斗!”   三子依然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完便拱手坐下,被调侃也无半点感情波动。   孔正闻言眼中透露出几丝不屑,心中却透亮。   “民不与官斗”,先不说这句话放在此时此地是否合适,单是施家一门有两人在县衙为官,虽然都是县丞县尉这等芝麻小官,但也构不成“民与官”的大前提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头脑简单脾气火爆,听到不爽的言论就要批判一通的蒋勇却没有立刻反驳,虽然脸色一青一白不可置信,却显然没有半点怀疑三子建议正确性的意思。   施五就更不用说了,一句话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赞赏。   此情此景,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三子忌惮自己,不愿在他孔正在场的时候把话说破;其二,三子并没有避讳任何人的意思,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说明理由,只不过其中深意自己并未能够理解。   从施五和蒋勇两人的反应来看,孔正倾向于第二种可能性。   毕竟施五是要拉拢他的,三子既然能受施五重用,不可能连这等事都不知道,这时还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上这么个蹩脚的借口,以他在施家众人面前表现出的性情,当然会觉得膈应,进而生出二心来才对。   “仲直?”施五疑惑的声音突然响起,“仲直贤弟?”   孔正突然惊醒:“施大人?”   “你可回神了。”蒋勇没好气地说,“父亲都叫你好几声了,大白天的,发什么呆!”   “大人恕罪。”孔正一板一眼地拱手告罪,似乎没看到施五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神,“下官只是在想,李县令这两日会如何行事。”   “这确是个问题。”施五闻言紧皱眉头,“这两日县衙都安静得很,除了报案的那些穷百姓,连只鸟都飞不出来,也不知道那小子把自己关在衙门在干什么。”   “说到此事。”三子沉声补充,“日前,县衙一名为钱楷的书吏不尊五爷嘱咐,擅自去了衙门,到现在也未曾出来。”   “竟有此事?!”蒋勇大怒,“钱德兴是干什么吃的!此人好大胆子,父亲,让我带几个兄弟,去找他家人谈谈心!”   “怕是已经晚了。”三子淡淡补充,“属下得到消息时,钱楷的家人已经被接进了县衙,我们的人进不去。”   “啪!”蒋勇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罢了,多大点事儿,一个小小的书吏而已。”施五却笑得不怎么在意,“仲直,你可有想到什么?”   霎时间,三双视线同时射向孔正的方向,虽各有不同,但都在等待着一个满意的回答。   知道这时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恐怕方才的空隙就足以让生性多疑的施五将他从此排除在外,孔正想了想,道:“敢问大人,前任县令可有留下过冬赈灾的法子?交合已经入冬,城中粮价也在飞涨,平仓可有准备好开仓放粮?”   “还放粮?扯淡!”蒋勇不屑地嗤笑,“我在交合十几年,就从没听说过冬日还有开仓放粮这等好事!” 第105章 小人物的风波   “蒋勇, 不得胡言乱语!”施五冷脸呵斥住蒋勇, 又微笑解释道, “仲直贤弟不要误会, 实是交合连年收成都不好, 朝廷税赋都交不上去,县里实在是没有富余还去放粮赈灾。”   “大人误会了,下官对此并无兴趣。”孔正说, “只是下官与李县令一道北上, 路上李县令没少提到过赈灾过冬之事,现在相比应该是在筹备开仓放粮吧。”   “放粮?那也要他有粮可放!”蒋勇对此不屑一顾, “父亲所言可不是空穴来风,就凭县里那点储备粮, 他要敢放, 那些饥民就敢把县衙给掀翻了你信不信?”   蒋勇脑筋虽不太灵光,但常年和底层百姓打交道,知道百姓们是个什么性子。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县里不放粮, 大家一起忍冻挨饿,饥民们早已经习惯。   但如果县衙突然说要放粮, 放出来的粮食却又不足以让所有人吃饱肚子, 那么不管是只让一部分人吃饱,还是让大家都吃个半饱,都总会有人不满意。   有粮食在眼前吊着,足以构成饥民们拼命的理由, 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政绩民望没到手,反而有可能引发民乱。   这也是施家不把平仓搬空,而是留了一部分陈旧粮食的原因。   百姓是死是活施家人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不能让县令通过放粮收买人心,以免危及施家在交合的地位。   为让施五放松警惕,孔正自那以来就再也没和李文柏见过面,自然也不知道平仓里的情形,但从蒋勇笃定的神情中也多少猜出了点,心中对这些朝廷的蛀虫更是不齿。   虽然恨不得立马就将弹劾的奏本递到皇帝桌前,但想起之前和李文柏的一番计划,孔正还是不得不强忍下心中的愤怒,提醒道:“大人深谋远虑,然李县令座师乃是当朝相国,若是快马急报京城,想必户部也不会不给他几分面子,拨下救济粮吧?”   “让他尽管去报,粮食进得来我跟他姓!”蒋勇嗤笑,“也不看看现在都几月了,就算快马能到京城,粮食也进不了陇右!”   见孔正面露不解,施五笑着解释道:“西州地形特殊,每年冬天都是有大雪封路,届时整个西州和大齐会割裂开来,别说粮草车队,就是普通的马车也进不来。”   “如此,倒是下官多虑了。”孔正拱手,“时辰不早,下官也该告退,不叨扰二位大人了。”   虽说孔正外放交合的任务是时刻盯着李文柏,但监察御史也不是没有别的公务,要说忙碌程度,他一点不比李文柏差多少。   施五心知肚明,闻言也不强求,只再三嘱托管家一定要保护好孔正的人生安全。   名义上说是担心受李文柏侵害,实际上也就是为监视找个借口而已,孔正虽头疼,但正是赢取信任的节骨眼却也不便拒绝,只好回头另想办法与李文柏通风报信。   虽然直到现在,他对这个商贾出身的小子还是有诸多偏见,但就拯救交合黎民于寒冬这一点,两人的心态都是相同的。   没了外人,堂中三人说话再无顾忌,瞬间变得畅快许多。   “父亲,您真打算主动去找那小子求和?”蒋勇担心道,“那小子年轻气盛,我担心他蹬鼻子上脸,不给父亲面子啊。”   “不无可能。”三子道,“情报上说,京城里对此人的评价是‘性烈,多急智,难驾驭’。”   施五沉吟半晌,猛地一拍手掌:“好办,他不是想赈灾么,咱们施家支持,捐粮捐物!”   蒋勇一惊,刚想反对,三子却已抢先一步抱拳应诺:“属下这就安排人,准备足够城内饥民吃上一周的粮食。”   “嗯,就知道你会明白。”施五恨铁不成钢地瞪向蒋勇,“你也是,怎么就不会动动脑子!”   估计是常年被比较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蒋勇闻言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倒是三子歉然地欠了欠身体。   施五也早就不对女婿的智商抱有期望,只是气头上顺口骂上一两句,转而又问:“筹备粮食需要多久?”   “不能是库存的陈粮,必须都是新粮。”三子细思半晌,回道,“最早也需要两日时间,另外,还有一事必须马上去做。”   施五意外:“何事?”   “方才所说投靠李文柏的那个书吏之事。”三子面色凝重起来,“是属下疏忽,那人经手过郑家屯壮丁的名册,必须尽早解决。”   “竟有此事?”施五沉下脸,“他都知道多少?”   三子说:“只是负责登记过名册,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但以防万一,还是把此人解决掉的好。”   说起打打杀杀的事,蒋勇的兴致瞬间高昂起来,当即主动请缨道:“父亲,这事儿交给小婿,保证干得利利索索!”   “你给我闭嘴!整日就知道杀人。”施五怒道,“过了这么久,那钱楷该说的也早都说了,现在杀他还有何用!这不是白白给人话柄,让那小子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吗!”   蒋勇被骂得脑袋一缩,讷讷不敢言。   三子垂首想了想,突然道:“五爷,属下赞成姐夫的意见。”   “你怎么也...”施五刚要发怒,但见到三子沉静的眼神,怒火不知不觉间消失,叹了口气,“说吧,理由是什么?”   “五爷,恕属下无礼,关于郑家屯壮丁有蹊跷,李文柏恐怕早已觉察到了。”三子说,“属下派人调查过,他进城前就有经过郑家屯,和当地的妇人有所接触,恐怕就算没有钱楷,等他手头事毕,依然会想方设法调查此事。”   “个混小子,运气还挺好。”说到此事,施五早已不复之前的淡定,继续追问道,“既如此,杀了钱楷岂不是更加此地无银?”   “杀鸡儆猴。”三子暗沉的黑眸闪烁着寒光,“五爷,咱们之前没料到新县令会是个这么难啃的骨头,行事间多不避讳,又对手下人疏于管理,以至于出了钱楷这么个叛徒,可不能再出第二个了。”   施五一凛,瞬间明白过来三子的意思。   郑家屯上下好几百号人,抓过来的青壮也有百来号,再加上别处的壮丁,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钱楷知道点皮毛,保不定就有人知道更要命的皮毛,有一就有二,要是这些人看到钱楷反水后不仅没有得到惩罚,反而成了新县令眼前的红人...   “就算彼此心知肚明又如何,只要做得干净些,让他找不到证据,”三子说,“往后找补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施五被说服了,当机立断道:“你说得对,想办法干掉他!”   一直没有发言权蒋勇闻言大为激动:“父亲,交给我吧!”   “你给我回县衙当差去!”施五呵斥一声,转而对三子道,“此事交给你,做得干净点。”   蒋勇不甘心,却也只能缩回去不再出言。   “是。”三子低头领命,又问,“五爷,那个孔正?”   “继续盯紧他。”施五笑道,“施家是正是用人之际,能用则用,不能用,也不能让他坏了咱们的事。”   “属下明白。”三子站起身躬身行礼,又朝蒋勇抱了抱拳,转身退下做事去了。   看看果断利落的李三,再看看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女婿,施五揉揉额角,认命地开始向蒋勇解释为何要他在这个时候回去县衙。   傍晚,钱楷结束了书房的工作走出房门,在衙役的带领下回到了位于偏远中给他们一家预备的住所。   虽说只是一间一进的小院,但也比他们之前住的临街房屋要好太多了,至少独门独户,有了自己的院子,厨房、正堂和卧室也得以分开,不必一家几口吃喝睡全都挤在一间屋子里。   钱楷的长女早已嫁为人妇,次子现年十六,正是寒窗苦读的时候,这时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能够安心温书,看着次子窗户内透出的光亮,钱楷心下安慰,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终于做出了个正确的决定。   钱家婆娘这时正在后厨准备饭食,衙门管饭也只管一顿,晚上还得各自自行解决,钱楷占了成家的服,不必去外面凑合,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食可享用,在一群至今单身的前大头兵们看来,当真是羡煞旁人。   轻手轻脚摸进厨房,钱楷怀中揣着李文柏赏赐的一枚碎银,正想给自家媳妇儿一个惊喜,却发现正烧火做饭的婆娘面色苍白,便掌勺还一边忍不住轻轻发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莫非是被带来县衙时受了什么委屈?钱楷脑中“嗡”地一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搂住妇人温热的身躯,紧张地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像是白日的担惊受怕终于有了发泄渠道,钱夫人一把扔下木勺,一头扎进钱楷怀里,嘶哑着嗓子泣不成声:“你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娘儿俩差点就没命来见你了!”   “什么?!”钱楷大惊,“到底发生何事?可是县衙的人欺负你们了?!” 第106章 成事不足   简陋的炉灶生出缕缕炊烟, 大锅里蒸煮的大米散发着清甜的香味, 锅中的小碗里热着县衙后厨送过来的半条干鱼, 一旁的小灶上烧着少有的肉汤, 灶台上一盆炖得软硬适度的野菜也让人大流口水。   这是钱家这么多年来吃得最为奢侈的晚餐, 本应该一家人在火炉旁齐聚一堂,就着烧饭的火星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刻,然后在迟来了三十余年的宽敞宅院中, 或各归其位或围坐闲谈。   然而才刚刚搬进这座小院不足半日的钱氏此时正埋在丈夫的怀里瑟瑟发抖, 已经被生活磨砺得坚韧沧桑的脸庞满是泪水,不远处儿子的房间大门紧闭, 只有略微烛火闪烁着光芒,往日一直懂事听话的他即使听到父亲回家的动静也不曾出门迎接。   一切的一切, 都显示着母子二人可能遭遇过的可怕处境。   钱楷几乎要发狂了, 但他还是忍着快要冲破胸膛而出的焦急与怒火,轻声安慰着强势了一辈子的夫人。   “夫人,究竟发生何事?”钱楷因常年执笔而变得粗糙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妻子枯瘦的肩膀,“若是衙门公差轻侮了你们, 为夫现在就去找县尊大人讨回公道!”   在钱楷看来,他虽违背施家的嘱托擅自回县衙当了差, 但多年为施家人卖命, 三十多年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就算施家不念旧情想要拿他开刀,消息也不可能这么快传到他们耳朵里。   毕竟他一大早就赶来县衙向县令大人表了忠心,县令大人也立马派出心腹去找寻他的家人, 肯定是衙门里那些新来的,处处眼高于顶的公差们看不惯他先前不给县令大人面子的行为,故意给了妻子和儿子一个下马威。   可钱氏接下来的话却无情击破了钱楷的幻想。   “是钱德兴的人!我认识他们,就是以前跟着钱德兴后头耀武扬威的那帮畜生!”钱氏好歹平静下心绪,刚说没几句,眼泪又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要不是李大人的人即使赶到,我们母子恐怕就要在施家庄园和你相见了!”   什么?!   钱楷大惊,也顾不上安慰夫人,急急忙忙问起事情的详细经过来。   钱氏也知道事情大小,忍着尚未完全脱开的惊惧慢慢回忆起了当时发生的事。   却说一大早钱楷出门后没多久,钱氏发现家中存粮不够,便出了门去打算去菜贩子聚集的地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上几份好菜,没曾想刚出门就被人盯上了。   钱家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远,为的是方便钱楷平时上下值,但距离菜贩子聚集的城东还有段距离,钱氏刚开始一心放在便宜菜上面没发现,但等转了一圈,选了几棵新鲜的野菜准备回家时,才发现有几个面孔一直跟在她身后。   从前跟着钱楷见了不少衙门里跟施家卖命之人的钱氏很快便认出,这几个人正是钱德兴手下那几个打手,他们被施家豢养,平日穿着衙门的公服,干的却都是替施家灭口的脏活儿。   好在钱氏虽是个弱女子,但天生性情刚硬,很快便冷静下来,专找人多的地方走,步伐越来越大,只想赶紧回家确认孩子的安全。   几个打手很快便发现钱氏已经警觉起来,干脆也加快了步伐跟得越来越近,一点也不顾及是否会引人注目。   等钱氏终于历经千辛万险回到家时,后面的打手已经距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了。   被吓破胆的钱氏冲进房便大声叫嚷儿子一起将门板全部放下,然后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心中祈祷丈夫赶快回家。   然而,钱氏的祈祷并没能传到老天爷的耳朵里,打手们嚣张的叫门声很快响起,钱氏和同样被吓得脸色苍白的儿子手握菜刀缩在角落,她知道,打手们是不可能敲敲门就离去的。   果不其然,叫门没有得到回应的打手们愤怒了,开始想方设法地想要破门而入,拿脚踹、用手推、用不知道什么东西砸,门板脆弱的“砰砰”声夹杂着打手们不堪入耳的威胁辱骂,几乎要将母子二人紧绷的神经撕裂。   终于,随着一声“吱呀”巨响,门板被砸得粉碎,打手们狰狞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钱氏绝望地将独子护在身后,举起菜刀准备与打手们拼命,就算同归于尽也要为儿子杀出一条生路。   但已经十六岁的儿子不愿意让柔弱的母亲挡在身前,也举起了家里另一把已经锈迹斑斑的菜刀,仇视地瞪着门口猖狂大笑的歹人们。   千钧一发之际,奉李文柏之命来寻钱楷家人的虎子带着几个兄弟出现了,先前面对妇孺不可一世的打手们一见腰跨佩刀的衙役出现,转瞬间一哄而散,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劲。   钱氏母子被虎子等人一路护送到县衙,又亲自将她二人送到了偏院的小院里,为防万一还留下了两个弟兄在院门外守着,再三确认母子二人无恙后才离去。   钱楷听得一阵后怕,上上下下检查了妻子的身体一遍,确定真的没有受伤才松下一口气,接踵而来的便是无上愤慨。   “他娘的,老子替他施家卖了将近三十年的命,他钱德兴居然如此翻脸无情!”钱楷忍不住破口大骂,“就算我钱楷不过是个小小的文书,年年该给他的孝敬、施家人动不动摊派的活计我可有过二话?今日不过活不下去想找个别的出路,妻子居然就被...!”   愤怒之后,又不禁对李文柏生出无上的感激,身为县里为数不多的读书人之一,钱楷在许多场合亲眼目睹过这些鹰犬是怎么对付施家人看不顺眼的人的,差一点点,只差上一点点...   “夫人莫怕,为夫现在已经跟了县令大人。”钱楷不住地安慰着钱氏,同时也是安慰自己,“县令大人答应过,只要为夫一心一意做事,就一定会护得我们周全!”   钱氏抽噎着点头,发泄过后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赶忙不好意思地抹着眼泪,又忙活起炉灶上的活计来,边看着烧饭的火候边唠叨:“看给我吓得,差点就把饭给烧糊了,快去把孩子叫过来,看看这肉,都新鲜的呢,是后厨的伙计送来的,说是李大人说年关将近,让衙门里的公人们都改善改善伙食,这干鱼也是,说是后厨做剩下的,我也就舔着老脸给要来了...\"   钱氏的话音中还带着一些哭腔,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却怎么也藏不住,不过是一块鲜肉,半条干鱼,就让这个过了半辈子饥不果腹生活的妇人乐得跟个少不更事的丫头一般,钱楷看在眼里涩在心里。   曾几何时,钱氏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胚子,自从跟了他这个穷书生后,日日操心能不能吃饱饭,没过上过哪怕一天好日子,是自己的无能,才让生活过早地将妻子磨砺成了这幅样子。   “夫人放心。”钱楷挽起袖子蹲下来打下手,怀里下值时李文柏托人塞给的几块碎银子叮当作响,“以后为夫一定跟着县令大人好好干,这苦日子,到头了。”   后院书房里,李文柏揉揉酸痛的眼角,问面前汇报的虎子:“钱楷一家子情况如何?”   “正如大人所料,属下带人赶过去,刚巧就碰上一群人砸钱家家门。”虎子说,“也不知道这施家是怎么想的,几乎是前脚钱楷刚出门,后脚他们就跟上了钱氏,这做法也太让人寒心了。”   李文柏冷笑:“施五不会做出这种蠢事,八成是钱德兴自作主张,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眼皮子浅,尽出些馊主意。”   “倒是帮了咱们大忙。”虎子笑道,“您是没看到,钱家母子对属下等那是感恩戴德,就差没磕头谢恩了!这弄一下子,那钱楷还不对您忠心耿耿?”   “确实省了不少事。”李文柏也笑,“肉食饭菜都跟弟兄们送去没?”   “您就放好心吧!”虎子拍拍胸脯,“按您说的,每人一块鲜肉五斤大米,属下带人亲自一个一个屋去送的,还给钱氏他们母子送了半条干鱼呢,小伙子正抽条吃得多,别给饿着了。”   虎子做事确实周到,李文柏满意地点点头:“事急从权,交合物产本就不丰盈,暂时只能委屈委屈兄弟们了。”   “您这是啥话?”虎子虎目一瞪,“弟兄们都是刀山火海滚出来的,何至于就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您是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官,弟兄们都愿意跟着您干!要属下说,钱楷那家子瘦弱文人没办法,其余的钱您省下来,好好给自个儿补补身体才是。”   交合县衙这边其乐融融,施家庄园此时却已经闹翻了天。   蒋勇、三子脸色阴沉地站在两侧,施五端坐上首,时刻带着的温和笑意此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凌冽的寒光。   钱德兴低着脑袋,战战兢兢跪在书房冰凉的地砖上,缩着身体瑟瑟发抖,脸上又是后悔又是懊恼,吓得青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施五大手往书桌上一拍,笔墨纸砚随之一颤,“让你盯着衙门动静,不是让你擅自动用私刑,把人往他们那边推!” 第107章 李文柏之名   “五爷恕罪!这事儿真不是小的指使的啊。”钱德兴被喝得浑身一抖, 面皮上松弛的肌肉滑稽地堆在一起, “小的只是让他们注意叛徒, 没让他们动手啊!”   “还敢狡辩!”蒋勇虎目一瞪, “那些都是你养的打手, 没你的示意,他们敢动吗?当我傻吗!”   钱德兴一震,抖抖索索地再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说了要找机会教训教训钱楷一家人的话, 可意思是暗地里去做,没想到那帮蠢货竟然直接找上了们, 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送罪状吗?   可面对着谈笑杀人的施五和黑面神一样的蒋勇,钱德兴不敢多解释一句, 只敢不停地喊着“饶命”, 生怕激怒了这一屋子的杀人恶魔。   这时,一直袖手旁观的三子开口了。   “算了吧,五爷。”三子阴鸷地双眼一到钱德兴背上,“毕竟跟了咱挺久, 让他去地道里戴罪立功吧。”   钱德兴一听有一线生机,忙不迭地叩头请罪:“五爷!小的愿意戴罪立功, 去地道管理那帮懒惰的奴隶!”   施五沉吟半晌, 终于点了头:“好吧,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千万把握好。”   钱德兴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只留下施家三人在书房里, 施五卸去伪装,想着钱德兴感激涕零的脸冷哼一声:“没用的废物。”   向来脾气最为火爆的蒋勇却有些心有不忍:“只不过犯了点错,没必要吧?”   “他也就能用在这地上了。”施五说。   蒋勇还想说什么,肩膀一沉,回头一看,确实三子搭住自己的肩膀摇了摇头。   “表兄就是太心善。”三子冷冷提醒,“钱德兴知道那件事,就算没有这次的过错,也不能留太久。”   蒋勇一愣,头颅慢慢低下,不甘心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这孩子,就是心太软了点。”蒋勇走后,施五无奈地对三子感叹,“钱德兴,首鼠两端者也,本就是从关中军叛逃出来的,不过几个月,他竟真当其兄弟了。”   “这也是表兄的优点。”三子宽慰道,“能汇聚人心,也是施家继承者该有的特质不是吗。”   “就你会说话。”施五摇摇头,“你兄弟俩一明一暗,是我的两大臂膀,切记互相扶持。”   三子郑重应是,似乎对蒋勇同为外姓人却能被内定为继承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施五对外甥的反应十分满意,多年前他也正是看上这个孩子的冷静和忠诚,才决定将其作为施家暗地里的支柱培养,如今看来,三子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只是再看看蒋勇,明明年纪差不多,但和三子比起来就太幼稚了点,竟然在这最关键的问题上还在讲人情。   看来还得多锻炼锻炼,以免以后铸成大错。   “五爷。”三子突然道,“属下有个提议,明日让表兄以您的名义,去探望钱楷一家并赔罪如何?”   施五皱眉:“这样能管用吗?”   “对钱楷,当然是不管用的。”三子道,“无非做给还在观望的那些人看罢了,钱德兴这事儿做得实在是愚蠢至极,如不做补救,恐怕畏惧之下和我施家离心离德之人会越来越多。”   “这个钱德兴,打发他去地下真是便宜他了!”施五一拍桌子,然后又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明日就让勇儿跑一趟吧。”   次日,交合城百姓又在绝望中迎来新的清晨,交合虽临近草原,但物资却出奇的匮乏,毛皮冬衣普通百姓根本负担不起,是以即使到了凛冬,城中大部分百姓还只穿着春夏的单衣,日日都在冻死的边缘垂死挣扎。   但最令人绝望的不是寒冷,而是饥饿。城中米粮价格不降反升,肉食早在初冬时就已经与平民百姓的餐桌绝缘,及至如今,连不甚新鲜的蔬菜都比平日上涨了数十倍,大多数人只得靠米糠和野菜勉强度日,不至于被饿死。   虽说前几日新的县令上任,据传言还是个在京城颇有才名的少年天才,但对大部分的百姓来说,不过是被施家操控来剥削他们的傀儡又换了一个而已,并没有太多存在感。   上任县令被操纵数年,后来好不容易听说要变,粮价也多多少少下降了些许,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不过几个月后就从京城来了一批官差,凶神恶煞地把县令大人了回去,粮价才降了十几文前就又涨了回去,甚至比之前还要高上不少。   这次派了个更年轻的县令过来,全县百姓没有人对其有所期望——反正就是换了个更听话的吧,这是许多一辈子没出过交合的百姓最真实的想法。   与普通百姓的冷漠相对的,是各世家豪族的热情欢迎,他们在施家的荫庇下发展壮大数十年,在交合县盘根错节,早已成了难以撼动的利益群体。   对这些人来说,县令当然越听话越好,最好和他的所有上任一样对施家言听计从。   反正官儿们要的不过是资历和政绩,他们要的则是实打实的利益,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即使这些天来李文柏表现得异常强硬,交合上下的观点也并没有改变多少,无非是叛逆些而已,被收拾一顿就好了。   不仅豪族们这么想,就连百姓们都这么想,他们已经期望又失望了太多次,到现在已经不敢再对朝廷有所期待了。   反正天高皇帝远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想必根本不记得交合这么个地方了吧。   所以当施家明面上的二把手蒋勇出现在县衙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李文柏的“叛逆”到此为止了——看吧,施五都懒得亲自出手,派个晚辈来你不是还得低头?   既然如此,一开始又何必做这么强硬的姿态自取其辱呢。   不过,明里暗里关注着县衙动静的人们惊讶地发现,蒋勇竟然没有被县衙门口的衙役毕恭毕敬地迎进去,反而被拦在了大门口,一名衙役飞奔进去,看来是去通报的。   对了,这批人是新县令带来的新面孔,不认识蒋县尉也正常嘛,看着吧,待会儿县令肯定要亲自出来迎接!   带着这样的笃定,人们又重新镇定了下来。   但现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进去通报的那个衙役又跑了出来,对蒋勇说了几句什么,蒋勇表情虽然不痛快,但还是一个人走了进去,连亲随都被拦在了门外。   简直让人大跌眼镜!这个年轻县令到底什么来头?敢这么不给实际上的交合二把手面子,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霎时间,打探李文柏真实身份的明文密件如雪花般从交合城飘了出去,没有门路的,派家人去省城打探打探,有门路的则直接将信送进了府尹衙门,再高一等的,快马已经踏上了去京城的官道。   李文柏之名,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义上的传遍交合县城。   但若有人能看见县衙之中发生的事,恐怕才会真正的跌破眼镜。   在所有人心中应该对施家毕恭毕敬的李文柏,此时正身着官袍端坐在正堂的书房内,此地位于中庭正中,是县令平日处理公务和接见僚属的地方。   门外虎子带着两名衙役按刀而立,李二则身着公服侍立李文柏身旁,无甚表情的面孔不怒而威,看得蒋勇暗暗心惊——这绝对不是施家庄园里豢养的那些族兵打手能有的风貌,难道传言这些人都是出身关中军精锐,竟是真的?   蒋勇负手站在下首,态度虽高傲,面色却黑如锅底。   原因很简单,此前没有一个人敢在任何一个施家人在的时候,还坐在正堂的主座上。   施五若在,主座自然属于“五爷”,现在施五不在,堂中只有他和县令二人,即使是上任县令对施家最不满的时候,这整座上坐着的也应该是他蒋勇!   “咳!”蒋勇捂嘴轻咳一声,准备开口提醒提醒这个不懂“规矩”的年轻人,却没想到李文柏率先发难了。   “堂下所站何人?”李文柏居高临下地发问,“面见本官,为何不跪?”   李二这时转身拱手,似是在善意提醒:“大人,这是县尉蒋勇蒋大人,不是百姓,见官无需跪。”   “哦,原来是县尉。”李文柏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转而又疑惑,“既是县尉,见上官为何不着官服,为何不行礼?”   “这...属下不知。”李二也做困惑状摊手,“或许是忘记了吧。”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蒋勇的脸一青一白,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喝一声:“李文柏,你不要欺人太甚!”   “蒋县尉慎言。”李文柏突然沉下脸,“你说本官欺你,那好,本官问你,县尉官至几品?”   “八品,那又如何?”蒋勇将下巴高傲地昂起,“这里是交合,就算你是上官,也得对我行礼,因为我是施家人!”   李文柏淡淡道:“蒋县尉此言,可当真?”   蒋勇嗤笑:“自然当真!”   “好!那本官就要问你了!”李文柏连连冷笑,“官制品级乃是大齐祖制,见上官作何礼节吏部明文规定,县令为上县尉为下大齐律写得清清楚楚,官制乃是皇权代表,你施家竟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是打算造反么!” 第108章 三爷   “你!李文柏, 你休要血口喷人!”蒋勇一愣, 随即勃然大怒, 造反是什么罪名, 就算他在怎么冲动愚蠢也绝不可能承认。   “本官血口喷人?”李文柏亦毫不相让, “蒋勇,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还说不是藐视皇权?!”   蒋勇被喝得一顿, 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上自己——横眉怒张, 单手直指上首的李文柏,可不正是咄咄逼人的模样?   犹豫再三, 蒋勇还是不甘不愿地放下手,表情风云变幻, 虽知道不敬皇权的黑锅施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北上, 但却怎么都拉不下脸朝李文柏一个他眼中的“黄口小儿”行礼。   李文柏正愁事情闹不大,见蒋勇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面上横眉怒目一片上官威严,心中却已经笑开了花——施五是个油盐不进老狐狸, 没想到手下一个两个全是猪队友,一个帮摇摆不定的钱楷下定决心投靠自己, 另一个生怕没有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说起来这人来县衙的目的是什么?算了,管他呢,李文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蒋勇, 你是死了心要和朝廷规制对抗到底?”   堂下李二持刀虎视眈眈,仿佛只要蒋勇一点头就会上前拿人,正堂内气氛瞬间凝滞到极点。   蒋勇此刻是骑虎难下,一方面,交合无人不知他代表着施家,自然不能贸然承认藐视皇权之事,可另一方面,李文柏似乎铁了心要刚到底,不逼迫他低头绝不罢手,半点没有主动递个台阶的意思。   堂下之人双拳青筋凸起,堂内堂外的衙役神经紧绷,谁也不愿意率先低下头,空气一触即发。   此时,堂外一雄浑的嗓音响起:“表兄,休得胡闹!”   温声望去,只见一年过而立、身着墨色短打的青年迈步而入,来者看上去虽无甚表情,周身却随时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场,令人感之极度不适。   青年的到来似乎打开了某种开关,蒋勇方才还煞气逼人的眉眼瞬间收敛下去,愤愤不平地瞪了来人一眼后便低头不语,看得出对此人颇为忌惮。   李二眉头一张按刀大喝:“来者何人!”   青年拱手便跪:“草民三子,奉县丞大人之命来给大人送信!”   县丞指的自然就是施五,李文柏眉头微皱,明白来人并不简单。   早就听钱楷说施五身边有个人称“三爷”的年轻人,看来就是此人了。   据说此人为人心狠手辣,常年替施家操持见不得光的产业,今日一见,果然比蒋勇这个莽夫要稳重许多——从他问也不问,一见正堂中场景便毫不犹豫屈膝低头就看得出来,这个“三子”是个绝对的实用主义者。   这种人不掌权还好,一旦有了些权力,就将会是极为棘手的对手。   李文柏不叫起,三子就始终维持着以头触地的姿势,似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而旁边的蒋勇虽然满脸都写着不服,却也没再有任何过激行为,甚至还稍稍侧开一步,将正对首座的位置让了出来。   再激将下去也没有什么用,李文柏微微一笑,凛冽寒冬瞬间变得春暖花开,李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去,老老实实做回了“贴身侍卫”。   “原来是三兄弟,快起来起来!”李文柏起身行至三子身边,弯腰将其臂膀拖住,笑得亲切温和,“既是县丞的人,在衙门就都是自己人,无需如此多礼。”   “谢过大人。”三子顺势站起身,在李文柏开口之前又再次低头告罪,“大人,草民表兄一介粗人,只因前日有些误会才会一时鬼迷心窍对大人口出狂言,还万望大人恕罪。”   说着,三子又暗地了狠狠瞪了蒋勇一眼,蒋勇浑身一个激灵,只得不情不愿地朝李文柏拱手行礼:“下官出言不逊,请大人恕罪!”   虽然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恶劣,但好歹也做出了请罪的姿态,且轻飘飘一句话,就将“藐视皇权”的大罪化为了单纯的上下级误会,李文柏自可以顺着话头治蒋勇一个不敬上官之罪,想必施五也无话可说,但这就违背了他演上这出戏的本意,变成直接和施家撕破脸了。   在交合百废待兴,所有资源势力都掌握在施家手中的现在,直接撕破脸可谓是最最无谋之举,李文柏不是蒋勇也不是钱德兴,当然不会干这种百害而无一益之事。   “蒋县尉太过言重了,既是误会,如今解开了就好,何必还来什么赔罪。”李文柏的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转变,笑呵呵地拉起蒋勇的手开始叙旧,“其实前些日子在往来居初见,本官就觉得和蒋县尉一见如故,正想着什么时候能好好聊聊呢!”   满意地看见蒋勇一脸便秘,李文柏转而又笑眯眯地拍上三子肩膀:“果然英雄出少年,三兄弟年纪轻轻就成了县丞的左右臂膀,可想而知前途无量啊!”   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以长辈的姿态,拍着另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肩膀感叹英雄年少,简直怎么看怎么滑稽,然而在时人看来却是再合情理不过之事,换了个真正的“草民”,恐怕立马就会顺杆爬向李文柏执晚辈礼——这毕竟也是个抱大腿的办法。   即便三子暗地里的身份不一般,可谓掌控着整个交合地下势力,但此时面对李文柏的“鼓励”,也只能淡淡拱手道一声:“大人过奖。”双方都十分自然,没有半分尴尬。   当然,实际上三子也根本无需尴尬,毕竟无论在谁看来,李文柏此举可半点没有仗势欺人,刻意要给三子难堪的意思,恰恰相反,看在此时的三子和蒋勇眼中,反而成了李文柏主动向施家示好的信号。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李文柏是县令,代替天子巡牧百姓,在古时又称“父母官”,这可不是什么尊称,而是在等级森严的大齐,在有官身之人面前,不管年龄多大,辈分都天然矮了一头。   当然,年过古稀之类的老人另算,但若李文柏和三子这般年龄差,分个长辈晚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是以李文柏此言一出,不仅三子的神情稍稍放缓,就连蒋勇也稍微放下了怒火,愤愤不平之色消去不少。   又赞许了三子两句,李文柏一拍脑袋:“哎呀!瞧本官这脑子,光逮着三兄弟叙旧,竟忘了正事。”   三子本就是不喜言辞之人,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滚圆的镂空竹筒递过去:“大人,这是县丞大人命草民交与您的亲笔信。”   “搞得这么生疏,还专门派你来。”李文柏边拧开竹筒的封盖边感叹,“施家庄园离得又不远,施大人为何不亲自来?”   大齐虽然已经有了用于写作的宣纸,但因为工艺的缘故往往过薄易碎,且价格过于高昂,一般只有世家大族做私用,因为保管不便的缘故很少用早正式场合。   除了天子诏书必用玄黄两色绸缎之外,除非事情紧急且需要记述的文字过多,否则一般情形下的信件往来,用得最多的还是牛皮、羊皮之类各式皮革,或者竹简。   当然,竹简过于笨重又使用不便,在中原地区的世家大族之间已经近乎绝迹,但交合物资匮乏,即使豪族如施五,竟然还在使用这种原始的记载方式,也是李文柏万万没有想到的。   三子拱手:“天寒地冻,县丞大人前日感染了风寒行动不便,还请大人恕罪。”   “什么,还有这事?”李文柏动作一顿,关心地问,“可有请大夫?如今好些了没?过些日子等手中公务告一段落,本官一定亲自前去探望,还请施大人万万保重身体啊。“   在三子的道谢声中,李文柏已经将竹简上的内容草草浏览了一遍,原来蒋勇也好三子也好,都是奉施五之命,来“慰问”昨日受惊的钱楷一家人的。   “钱楷?”李文柏故作疑惑,“本官知道此人,不就是个小小书吏?出了何事,还至于还劳烦蒋县尉亲□□问?”   蒋勇吊起眉毛,“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不知道?”   李文柏本就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蒋县尉何意?莫非交合出了什么大事,本官还被蒙在鼓里?”   “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日理万机不知道也是应当。”三子毫不犹豫地打断蒋勇的话,“不瞒大人,昨日清晨,县尉大人手下的几个弟兄奉命在城中维持治安,盯防鸡鸣狗盗之辈,不想出了点误会惊扰了钱书吏的家人,县尉和县丞大人心中过意不去,这才令小人前来慰问一二,也聊表歉意。”   三子虽然面瘫,一看就是少言寡语之辈,说起这么大段话却一点不曾卡壳,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中却让人硬生生看出来几分不似作假的关怀之意,似乎真的对钱楷心存愧疚。   李文柏心下感慨,面上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怪不得那钱书吏今日一天都心不在焉地,原来竟发生过此种误会。”   “让钱书吏受惊,真是惭愧。”三子拱手,“敢问大人,钱书吏现在何处?县丞大人命草民给他带了些赔礼聊表心意。” 第109章 放粮准备   理由十分合情合理, 李文柏暂时也没有和施家翻脸的意思, 况且钱楷已经交了投名状, 回头路已经被封死, 既然施家此举只是为了安定人心, 这个顺水人情没理由不做。   于是,正在书房兢兢业业查账的钱楷就在茫然中迎来了三子。   钱楷是个聪明人,立马就明白了李文柏的用意, 虽然面对三子时还是不可避免地腿软, 但一想到这是在新主人面前表现的大好机会,还是强撑着挺直腰杆客套起来, 直到把人送走,才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 明明穿着棉袄, 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湿透。   “施家积威,竟恐怖至此么。”李文柏听了李二的回报后思量长叹,“看来要将其祛除,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了。”   李二问:“大人, 是否要小的们去安抚安抚钱楷?那小子着实被吓得不轻。”   “施家送来的礼物,他全收了?”   “是, 但没有自己留下, 还特地嘱托小人等把那些东西全都收归府库。”   “还挺聪明。”李文柏笑笑,“让虎子他们代替本官和钱楷聊聊,但也不能放松,把人给我盯紧了。”   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但钱楷的所作所为依然改变不了其墙头草的本质,这种人可以用,但却不可信。   “此事暂且不提。”李文柏行至门口,望着院中光秃秃的枯木,“去看看,家里的车队离交合还有多远。”   李二抱拳领命而去,约摸过了两三个时辰,派出的快马骑士风尘仆仆来报,说是运粮队傍晚便会到达。   时不我待,衙役虽然有百来号人,但除开分散开去负责探查县外各村情况的探马外,留下可用的也不过只剩一半。   “二子,去备马。”李文柏回房换了身简便轻袍,“快马去府军大营去见陈将军,就说李文柏有事拜访。”   李文柏的运气不错,陈一志刚巧带兵剿匪归来便碰上了县城来的信使,虽然疑惑,但还是立马命亲兵准备了热水,毕竟武人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能顶着满身的血腥待客。   府军大营坐落在距县城不到十里的大垣山脚下,李文柏轻装简从一路快马疾驰,不到一炷香便已经到达大营门口。   守军已经接到主将的命令,在确认李文柏的身份过后便放了行,早有等候在旁的士卒上前为一行人引路。   和关中军严谨讲究的营地比起来,府军大营就显得随意很多,帐篷胡乱摆放,到处都是吊儿郎当的士兵,巡逻的士卒也都是一副应付差事的模样,营地中央的校场上看不到哪怕一名操练的军士。   见惯了军纪严明的关中军和华丽高傲的亲军十二卫,猛然见到大齐基层的府军士卒,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落差感。   差得也太多了。   大部分士卒刚刚剿匪归来,军营中不可避免地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随处可见甲胄沾满血迹灰尘的将士,竟给人一种交合府军骁勇善战的错觉。   但李文柏很清楚,这不过只是错觉而已,边境府军战斗力或许比江南软乡要强上不少,但不过一场剿匪,就给军营平添了如此多的伤员,由此可知陈一志的兵也不过如此。   而且交合府兵满编一千人,从这里看过去,怎么看最多也不过七八百人,看来就算陈一志是贺青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还是改不了地方折冲府吃空饷的毛病。   穿过普通士兵居住的帐篷,再经过点兵台,就到了陈一志居住的主将大帐,陈一志一身浅灰短打站在门口,显然是得到消息专门出来迎接李文柏的到来。   李文柏遥遥拱手:“将军何必如此客气?”   “你是一县之主,这算得上什么客气。”陈一志大笑着将李文柏迎进大帐,又嘱咐亲兵去准备酒菜,“来来来快坐,说说,是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出来了?”   李文柏学着陈一志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盘膝而坐:“惭愧,不瞒将军,李文柏此来是有事相求。”   “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一志说,“说吧,需要你陈叔帮什么忙?”   李文柏先是将府衙人手不足的现状解释了一通,而后道:“好叫将军得知,在下预备明日一早开平仓放粮,同时在城外施粥救助灾民,此行是来找将军借人来了。”   陈一志犹豫了:“冠玉,不是本将不信你,交合历年从没有开平仓放粮之事,更不用说施粥,你可知道缘由?”   “当然知道,无非府库存粮不够罢了。”李文柏毫无隐瞒,“将军无需担心,最迟今日夜里,运送粮食的车队就会到,至少够全城百姓吃上一个月。”   此言一出,陈一志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斜眼笑得意味深长:“本将怎么忘了,你不仅少年高中进士,还是广陵府赫赫有名的豪商东主,买些粮食自然不在话下。”   李文柏连说不敢,解释说此事当然有圣上的许可。   陈一志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担心:“一个月后呢?要知道入冬后大雪封路,你就算再有钱粮食也进不来。”   “之后的事在下自有打算。”李文柏摇摇头不欲多说,“不知将军能否出手相助?”   开仓放粮是交合十数年来头一回,可想而知闻讯赶来的百姓会有多激动,前关中军出身的衙役们虽然骁勇,但区区不到五十人,在百姓的汪洋大海中根本连波浪都无法翻得起来。   陈一志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加上本也就打着和李文柏处好关系的主意,当下满口应承下来,答应派上两百健壮士卒供李文柏听用。   李文柏自然是连连道谢,别看这两百人不算多,营中虽然有六七百士卒,但去掉伙夫马夫,再去掉老弱病残,能够算作战力的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五百不到,分派两百健壮已经算是十分大方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文柏拒绝了陈一志的再三挽留,又飞马赶回了县衙。   仅仅一个月份的粮食当然不够,但交合可不缺粮,缺粮的只有府库和百姓而已,奸商囤货居奇罢了,要解决冬季用粮问题,只有从这些奸商大户的口袋里把粮食掏出来一条路可走。   在李文柏的刻意放纵之下,他孤身前往大垣山军营和陈一志相谈甚欢,并借了人手准备开仓放粮之事立刻就传到了施五耳中,这个交合土皇帝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紧张。   刚回来的蒋勇和三子立刻被叫到书房商议对策,虽然孔正对李文柏更为熟悉,但事关机密,施五思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将人一起叫过来的想法。   “陈一志暂且不提,开仓放粮?他哪来的粮食?”施五面色沉凝疑惑不已,“勇儿,平仓还有多少粮食?”   “就算把那些发霉的算上,也不够全城百姓吃上半天的。”蒋勇说,“那小子会不会是在吹牛?”   三子表示不赞成:“应该不是吹牛,李文柏是广陵李家的家主,家产丰厚,差人买些粮食过来也不难。”   “他会有这么好心?”蒋勇不信,“自掏腰包给那些刁民填饱肚子,这种好官只存在于话本中吧?”   “表兄莫不信,这对李文柏来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三子耐心解释道,“他不差钱,开仓放粮只要成功,李文柏一夜之间便可赢尽交合民心,这才是目的。”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管是为了积攒政绩还是和施家对抗,广纳民心都是理所应当的做法。   换了其他人施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去阻止,但李文柏的后台和他们不相上下,对付此人绝不可硬来,只能智取。   施五摸了摸胡须:“依你们看,施家该如何应对?”   “应付什么?”蒋勇想也不想地回答,“反正用的不是咱们的钱,咱们看戏不就得了?那小子放粮,正指着发财的粮商们可不会答应,到时候不用我们出手,他们就会给那小子好看。”   “勇儿居然也会动脑子了,有进步嘛。”施五欣慰地笑笑,转头看向三子,“你怎么看?”   “属下认为这是与李文柏和解的好机会。”三子和蒋勇的看法迥然不同,“路途遥远,李文柏又不可能未卜先知,从时间上看,他能运来的粮食最多也不过一个月之用,三个月寒冬,要安稳渡过可没有这么容易。”   “你是说,主动捐粮?”施五若有所思,“说说理由。”   三子深吸一口气:“五爷,表兄,李文柏什么时候都可以对付,但现在是非常之时,地下马上就要竣工了,这时候绝不可放任任何节外生枝的可能存在。”   “想太多了吧。”蒋勇皱眉,“那小子才来交合多久,能碍着咱们的事儿吗?”   “之前或许不会,但出了个钱楷,就不知道了。”三子沉声道,“如果不能按时竣工,那位大人怪罪下来...”   施五动作一滞,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面色变得苍白;刚才还不服的蒋勇也闭口不言,显然对“那位大人”十分恐惧。   权衡利弊,施五终于下定决心,三子说得对,现在还不是和李文柏翻脸的时候,既然短时间内无法让李文柏言听计从,为顾全大局,他们要竭尽所能的让对方掉以轻心。   殊途同归,虽然理由不尽相同,李文柏和施五却隔空达成了共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三子道,“按您的吩咐,粮食已经准备好大部分,属下马上就送过去。”   “不急,先等等。”施五阻止道,“去把城内的粮商们都叫过来,就说施五有要事相商。”   三子眼睛一亮:“您是打算...?”   “和解可不是示弱,要是让他误以为施家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可就错了。”施五轻笑,“得让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小子知道,我施家在交合的势力,究竟有多么庞大。”   “和陈一志勾搭上又如何?国朝军政分离,只要我施家不作乱,那帮大头兵也不过就是一堆装模作样的木头!” 第110章 放粮   夜半时分, 车队准时使进了交合城大门, 由于宵禁的缘故, 突如其来的庞大车队并没在百姓间造成多大轰动, 倒是消息灵通的大户豪门马上就得到了消息。   还在左右摇摆的粮商们通过各自渠道得到消息, 态度马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纷纷表示同意施五的倡议,和施家一道主动为朝廷捐粮。   本来如果施家不表态, 他们还可以勾结在一起对李文柏施压, 但现在施五已经表明会和县令站在一起,除非他们想找死, 否则没人会选择跟县衙和施家对抗。   只有一个要求,捐粮可以, 声势必须浩大, 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既然不得不让利,那么至少要得到名才行。   李文柏并不知道施家的暗潮涌动,他现在正带着留守县衙的衙役, 满心欢喜地迎接车队的到来。   带领车队的是李家工场一名副管事,名叫李成, 四十多岁, 是李家的家生子,后来李文柏惜才,烧了他的卖身契将其安排到工场做事,李成感恩戴德之下从此立誓对李文柏死心塌地。   李文柏对其也十分信任, 所以这次出远门的重任就专门指名交给了李成。   李成做事果然妥帖,知道这批粮食的作用,与质比起来显然量更为重要,所以虽然车队装的都是陈粮,但胜在价格偏低,带来的数量比李文柏之前预料的还要多,堆满了县衙前院,清点之后足足可以支撑交合县城一个半月。   “干得好!”李文柏紧紧握住李成的肩膀,眼睛可以说是闪闪发亮,“你办事果然妥帖,有这些粮食,等于给本官打上一针强心剂!”   虽然不知道何谓“强心剂”,但从李文柏的语气上不难分辨其喜悦,李成谦恭地弯下腰:“能帮上少主就好。”   跟其他从小看着李文柏长大的李家下人一样,即使已经重获自由,李成还是习惯性的称呼李文柏为“少主”,李文柏一开始不太习惯,听久了也觉得反而有种亲切感。   “二子,你带人把粮食都搬去府库,加上原有的存粮再清点一遍,让人把兄弟们的住处都安置好。”吩咐完,李文柏拉住李成的臂膀将人引进后院,“来,给我说说广陵府的现状。”   转眼间离开广陵也有了小半年的时间,之前又出过管事反水之事,李文柏对工场也极为挂心。   但状况比李文柏想象得要好上许多,从李成的口中,李文柏得知他在京城的事迹都已经传到广陵,李家商行现在有了“官商”的名义,加上工人勤勤恳恳,谣言过后,在广陵的声誉不降反升,同时业绩也在不断增长,来自各州府的订单如雪花般飞入广陵,税收也随之水涨船高,把知府乐得是几天几夜合不上嘴。   担忧放下一半,李文柏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成叔,你认识一个叫孔正孔仲直的人吗?”   “孔正?”李成凝眉回忆了半晌,“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个人,少主是从哪认识他的?”   “此人是我的同科,似乎一直对李家怀有恨意。”李文柏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样,也怪不得他。”李成无奈地笑笑,说出了一段烂大街的往事。   原来在孔正幼时,孔家也没有穷困到连独子念书都供不起的程度,后来李家生意做得稍微大了些,想法圈占了孔家的地和祖宅,孔父愤懑致死,孔家也从此一蹶不振。   说起来这事儿和李文柏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时别说李文柏,就连他的兄长都尚未出生,上一辈的恩怨,这一辈不过是背锅而已。   古时圈地猖獗,如孔家这般无权无势之家遇上这种事的多如牛毛,也确实是烂大街的故事。   可既然知道了,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李文柏问:“那孔家现在如何?”   “据属下所知,孔家老母十年前病重去世,孔仲直家中只剩下一个已经出嫁的妹妹。”李成说,“没有长辈要奉养,孔仲直的负担想必也减轻了不少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能一心向学...”李文柏挠头,孔正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通过助他奉养长辈来化解仇恨是不可能了,这还真有些头疼...   不过当务之急是赈灾放粮,孔正的事之后慢慢解决吧。   说是开仓放粮,也不能无条件地放,此时远远不像现代有电子芯片那么先进,百姓都是贪图小利的,重复多次领粮根本无法预防,只能凭记忆力去认脸,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工代赈。   第二天一早,大批的交合百姓都集中在四面城门口的告示牌旁,认字的先生大声诵读着官府新发出的告示,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官府招工,包吃,报名马上就可以领粮食?”一名白发苍苍的长者不敢置信地连连重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交合居然会有这种好事?”   大多数人的反应都是不信:“官府抓徭役什么时候还管饭了?”   “条件这么优厚,别又是一去无回吧?”   “就是,如果不是卖命为哈要管饭?”   “就前些天吧,官府的人不是还在抓徭役来着?怎么今儿个就成‘招工’了?”   “谁爱信谁信,反正我是不信。”   虽说如此,还是有少数人抱着侥幸心理去了衙门前城外设置的所谓“报名点”,看看能不能碰上运气。   这些人要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死白不死死了也白死的闲汉,要么是家中断粮已久,再没有粮食就得活活饿死的穷苦人家汉子,都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思来到这里。   说是报名点,其实也就是几根木头架着木板,后面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木板上放着登记用的纸笔,乍一看去很容易被忽略。   但在来报名的饿汉们眼中,第一眼看见的绝不会是简陋的报名点和陌生的衙役,而是安置在简便桌椅背后帐篷内,热气腾腾、还冒着米粥清香的几口大锅,以及几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莫非是真的?米粥和粮食袋总不会骗人吧?   终于,一个三十来岁,饿得面黄肌瘦的壮年汉子鼓着勇气靠近,操着一口浓重的北地口音战战兢兢地问:“那个...几位差爷,官府招工管饭,是真的么?”   李成到了之后,带着几个从广陵一起来的后生一起将对账的活计接了过来,钱楷瞬间失了业,于是被李文柏临时抓壮丁过来负责招工事宜。见有人凑上来文化,钱楷扯扯眼皮,“你这块身板多金贵啊?还值得劳烦官府骗你?”   “嘿嘿,小的不是这意思。”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咱交合从没有这种好事,怕是会错意了吗。”   “嗤,我还不知道你们在怕啥?”钱楷嗤笑一声,“告诉你,这是咱新来的县令大人下的令,诺,签字画押报名,马上就能领一小袋米回家,不用米的,稀粥管饱!”   汉子眼睛一亮,陪着笑点头哈腰,“差爷,小的多嘴问一句,这县令老爷招这么多人,是干什么活儿啊?”   这个钱楷还真不知道,但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知道这些穷汉的恐惧和犹豫,又是土生土长的交合人,对交合了如指掌,当下不耐烦地挥挥手:“筑城、铲雪、搬砖做苦力,雇你们的不是县令大人,是朝廷!还怕没有活儿干嘛?”   有时候,对付这些习惯了官差趾高气扬不好好说话的百姓,反而钱楷这种胥吏来得更有用,这也是李文柏特地把他调来这里的原因。   果然,钱楷明明没怎么解释,汉子却好似松了口气,满脸堆笑地靠上来:“差爷说的是,小的报名!小的报名!”   钱楷没好气地将他的名字登在羊皮册子上,然后问:“喝粥?要米?”   汉子独身一人无家可归,自然选择喝粥,钱楷挥挥手,立刻有守在帐篷边的府军士卒端来一个大碗,盛上香喷喷一满碗粥塞进汉子手中,驱赶道:“去旁边的帐篷待着,不准乱跑!”   没想到居然赌赢了,汉子大喜,捧着碗唰地溜到旁边空着的帐篷里,大口大口喝起来。   有一就有二,一见有人已经喝上粥了,周围的人群再也围观不下去,纷纷一窝蜂地涌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报名。   陈一志的兵这时候派出了用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卒往那儿一站,无法无天的汉子们瞬间便老实下来,乖乖地在衙役的指挥下开始排队。   第一批大多数都是孤身一人的亡命徒,基本都是报名拿粥蹲下开喝一气呵成,几乎没有要米的。   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犹犹豫豫地拉着钱楷问:“差爷,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能不能领了米带回家再回来?”   “想得美!”钱楷不屑一顾,“你拿了米跑了怎么办?官府还得浪费精力去追你。先回家一趟,让家人过来拿不就得了!”   小伙恍然大悟,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一溜烟跑没了影。 第111章 新的打算   这边招工进行得如火如荼, 城中还在观望的百姓听到消息, 也都紧赶慢赶地涌了过去, 担心去晚了名额就没有了。   现在已经入冬, 城中粮价飞涨, 不管家里有没有存粮的人都想着过去试试,已经有人把米带回家了,邻居过来围观, 发现都是鼓鼓囊囊的大米, 虽然有些陈旧,可比城里粮铺高价买来还缠着砂石的劣质米要好太多了。   幸好李文柏早早地预计到这种情况, 在东南西北四门外都设置了报名点,不然可能早就被狂喜的人群给冲垮掉。   西门外,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也挤进了报名的队伍, 一旁有人笑话:“大爷,你这一步三晃的也想来官府混吃混喝?当官府傻呢,还是回去让你家小子来吧!”   大爷摇摇头长吁短叹:“我家小子月前被抓了壮丁,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家里除了老太婆, 就剩我一个老头子和刚满月的小孙子啦!”   老汉的话激起一片同情,不少人默默地垂下头, 想必是想起了自家被抓壮丁至今未回的亲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交合官府抓的徭役每次都会有一部分有去无回,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官府也没有说法,亲人们只能抱着渺小的希望一年年等下去。   终于, 老汉排到了最前面,负责登记的是随着车队从广陵过来的年轻后生,老汉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满怀期望地问:“差爷,老汉我能报名吗?”   后生在李家工场耳濡目染,没有沾染上地方胥吏的坏脾气,闻言笑呵呵地提起笔:“当然可以啊,大爷,您干不动重活儿,可以干扫雪煮饭之类的活计啊,虽然米粮发的没那么多,但也聊胜于无不是?”   “诶!谢谢了后生!这下老汉一家子人能活着过冬咯!”老汉大喜过望,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他本也是打算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真给碰上了!   一言落地,围观的不少老年人就都开始排起队来,直到士卒不断重复一家一户只能报名一人,才渐渐消停下来。   后来,又有人发现不仅是老大爷,官府就连壮年妇人也要,说是可以和老人们一样,干些轻松点的活计,气氛更加高涨起来。   一瞬间整座交合城万人空巷,几万民众在报名点排起了长队,李文柏的名字也随之铭刻在了所有交合百姓的心中。   这是能让他们活命的青天大老爷啊!   等回去,一定要让村子里的长辈起头,给小李大人立生祠!   而此时此刻,民众们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李文柏,正对着施五带来的一叠名册乐得直咧嘴。   当然,面上还是保持着“上官威严”,看起来没有什么表情,在施五眼中,就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证据。   年纪轻轻城府就如此深沉,果然不是能够小瞧的角色。   施五一边庆幸自己听取了三子的建议,一边笑呵呵地感叹:“大人真是好手段,这下我交合百姓算是有救咯。”   “哪里哪里,五爷过谦了。”李文柏摇了摇手上的名册,“五爷不仅以身作则,更能够说服城内粮商一齐捐粮,这才是交合百姓真正的大救星呐!”   也不知道施五是不是特地计算过,李文柏粗略算了算,施家加上各处粮商所捐赠的粮食,满打满算刚好够交合百姓一个半月所用,再加上从广陵来的粮食,刚好能勉强渡过三个月的寒冬,不会有任何余粮剩下。   即便如此,李文柏还是愿意接这份人情,虽然施家还隐藏着不小的谜团,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灾民的生命更加重要。   自此之后,县衙和施家短暂地达成了和解,施五依旧“病假”在家,蒋勇重新以县尉的名义日日去衙门点卯,李文柏也主动给施五面子,改口叫了一声“五爷”。   看起来是李文柏主动退了一步,但只有局中人才明白,施家对李文柏依旧一无所知,这一轮较量只能算是平手。   短短几日,报名的百姓已经多达近万,其中还包括周边村落问询赶来的村民。   近万人,还是剔除了临近县城来碰运气的百姓的结果。   “不是本官不愿意救,实在是有心无力。”李文柏面对前来质问的年轻后生头疼不已,“这些人不是流民,本官若是接收了,相当于跨境,是有违大齐律法的。”   大齐虽然尚未抑商,但到底是以农为本,户籍相当严格,几乎是用尽所有方法把农民固定在土地上。   接收邻县普通百姓在大齐官场,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可这些从广陵来,从未涉足过官场的年轻书生根本不懂这之类的事情,又因为出身李家工场,对李文柏多了几分敬重却少了几分畏惧,什么话都敢问出口。   好说歹说送走他们,李文柏已经解释得口干舌燥,李成进门时看到就是县令大人毫无形象牛饮白水的样子,不由得失笑:“那些臭小子又来烦您?”   “是啊,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李文柏如此感慨,“接收临县百姓,亏他们想得出来,本官要真敢这么做,恐怕连交合一县百姓都护不来了。”   李成放下手中公文,无奈摇头:“属下回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让那些毛小子少来烦您。”   “那倒不必,不懂就问是好习惯。”李文柏长舒一口气,“不过成叔,咱家工场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书生?”   “都是冲着少主的名声来的。”李成说,“自从您成了王大人的学生,又高中进士,日日都有书生来工场见学,自荐的也不少,不知是图些什么。”   原来是曲线救国,李文柏恍然,出身李家工场,以后说起来好歹也和他挂上了些关系。   “他们也都勤恳老实,小的便择优留下了。”李成继续道,“比起此事,少主,招来的那上万人如何处置,您可有腹稿了?”   “当然,你来看。”李文柏摊开一张羊皮制成的交合地图,“这是本官派人实地勘察修正后的舆图,你来看看,有什么想法?”   李成凑上前细看,没多久便恍然大悟:“您以工代赈,原来是打的这种主意。”   “没错。”李文柏笑得有几分孩子气,“谁叫你少主我建造工场起家,来到这么个风水宝地,怎么可能不手痒?”   和陇右大部分县城一样,交合的特点是地广人稀,西北部是大片尚未开发的草原,许多地方豪强在此划有牧场。   东部郊外大大垣山绵延数十里,山体全部都在交合县境内,大垣山盛产铁矿,大齐历代皇帝虽然都曾在此开拓矿山,但由于匈奴契丹日益猖獗,北地百姓年年被侵犯民不聊生,大垣山的矿场已经废弃多时。   现在,陡峭的大垣山反而成了分割交合与关中地区的天然城墙,寒冬大雪封山,车队行人都无法行走,要想入关,必须绕过大垣山借道更为危险的戈壁滩,这才有交合冬季大雪封路,成为孤城的说法。   除此之外,交合与西州治所前庭县之间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无名界河,界河宽约五十米,原本有渡口桥梁作为连接,但在之前的匈奴进犯中被迫烧毁,现在两县之间若要往来,只能绕道浅水处寻找渔船过河,十分的不方便。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李文柏眼中都是振兴交合的商机。   “如今交通不便,生产了商品也运不出去,不如就地取材。”李文柏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重开铁矿要上奏朝廷许可,本官打算先从这片草场和界河入手。”   “草场大部分都被当地豪强圈了牧场,他们恐怕不会乖乖上交衙门。”李成说,“您准备怎么办?”   李文柏说:“我调查过,没有被圈的草场有上百亩,还有少数是本县小地主所为,施家豪商的我惹不起,这些小小的地主本官还惹不起吗?”   李成闻言有些担心:“会不会引起施五忌惮?”   “要的就是他忌惮!”李文柏冷笑,“从午前施五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有什么理由不便立刻与我翻脸,既然如此,何不利用这个空档多做些文章?” 第112章 拜访刺史   夜里, 李文柏亲自上门拜访了施五, 解释了县衙希望能征用少数草场的想法, 并递上了一份征用名单, 上面记载的全都是势力不超过两百亩的底层地主, 果然,施五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满口答应下来,主动请缨去做名单上人的工作。   李文柏回到衙门, 把自己关进书房中埋头整理计划。   将需要做的事按轻重缓急排序, 目前最重要的有两件事。   先是修路,打通和西州其他县城的来往, 以交合现在的状况,光是修路就能安置掉大部分报名的工人。   其次是修缮城墙, 虽然上报朝廷的徭役分配中年年都有修缮城墙这一项, 但一眼望去,只有西北直面匈奴的城墙看得出有所翻新,其余三面墙体都是年久失修的模样,平时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一到战时,即使是不善攻城的匈奴人, 也能轻松将城墙撞倒。   交合地处边境, 这显然是致命的危险。   除了修路和修墙,再有就是清理遍地的饿殍以及许多已经空无一人的村落,说起来虽然残忍,但如果不做, 来年开春很可能会面临一场瘟疫,现在的交合绝对经不起瘟疫折腾。   目前的人数足以支撑四面城墙和八方道路同时开工,按照计划,在三个月后开春之前,这些工事必须全部完工,春秋两季是匈奴契丹进犯的季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至于少数的老弱病残,可以充作后勤之用,上万的工人队伍每日都要吃喝拉撒,不可能全由衙役士卒去做,这时老弱妇孺刚好就派上了用场。   奋笔疾书一整夜,直到次日黎明,李文柏终于将三个月内的施工计划整理完毕。   北地的冬夜出奇的漫长,明明已过卯时,头顶仍旧是满天繁星,与县城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县衙里人来人往的热闹。   上万人的管理让这些出身行伍的衙役们头疼至极,反倒是纨绔子弟蒋勇派上了用场,指挥若定得心应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施五的授意,对以工代赈一事简直称得上鞠躬尽瘁,天天往工人营地里跑,短短几日,甚至连施家的名声在百姓中都好转了一点点。   李二。李成和钱楷都曾拐弯抹角地问过要不要给蒋勇使些绊子,都被李文柏否决了。   他又不是御史台那帮不咬人就牙痒痒的疯狗,不管施家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最至关紧要的是平安过冬。   县衙的人才实在太过缺乏,只能有一个算一个。   县尉蒋勇负责管理工人营地,捕头李二则抓起了全城治安,李成实际上暂代了县丞的工作,县衙上下竟然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了民生忙碌,只有虎子还带着他的弟兄严密监视着钱楷一家三口,越是混乱的时候就越要小心,谁知道蒋勇现在的殷勤是不是为了让李文柏放松警惕,好背后下黑手呢。   天亮后,李文柏把熬夜制定好的施工计划交与李成和蒋勇看,李成早在广陵时就已经见识过李文柏那套“现代化”的施工方式,已经是见怪不怪,蒋勇却从未见过这一套。   一群壮丁而已,还三班倒?还一日三餐包括午休?还每六日休息一日?简直闻所未闻!   “大人,这未免也太...”蒋勇以为李文柏是读书读坏了脑子,当即劝道,“您对这帮刁民太好了,根本不需如此,只要每日管饭,就算没日没夜地干他们也愿意!这么惯着他们,他们会以为大人您软弱好欺,到时候适得其反呐!”   “县尉莫急。”李文柏抬抬下巴,“看看下面的奖惩措施吧。”   这也都是近代那一套,奖罚分明,将每个工地的工人分成几队,进度考前的有赏,进度落后的有罚。   除此之外,每队之下又分成几班,工地实行连坐制,一人玩忽职守,全班同时受罚。   李成看得有些呆:“这,大人,这是军营的那一套啊?”   “没错,正是关中军用于治军的条款,本官不过稍作修改。”李文柏没有解释,“至于效果,县尉就等着看吧。”   主官既然心意已决,本来就不曾全心全意为李文柏卖命的蒋勇当然没有再说什么。   说到底,他如此尽心尽力也不过是为了施家,至于百姓是否真的能活下来,三月内是否能完成既定的施工计划,跟施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如说,如果在施家全力辅佐的情况下还失败,对他来说才是好事。   李文柏何尝不明白蒋勇在想什么,他本来也没想过能得到蒋勇的建议,只需要其人服从便好。   “既如此,具体事务就交与你二人了。”李文柏拍拍蒋勇的肩膀,“本官今日便要启程去往前庭,向刺史大人述职,接下来的几天还需要蒋县尉多多担待。”   蒋勇抱拳:“说起来也该是日子了,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恪尽职守。”   李文柏欣慰地笑笑,又嘱托了李成几句,便让两人退下了。   前庭隔交合虽然算不上远,但骑快马也需一日,如果不想夜宿荒野,李文柏就必须尽快启程。   回到房间收拾好行李,前来汇报的李成还是有些不放心:“大人,您一宿没睡,要不还是先歇歇,明日再去吧?”   “此时宜早不宜迟。”李文柏笑道,“必须要在工地开工之前和咱们的刺史大人打声招呼,不然他在朝中参上一本,御史台那帮疯狗非把我咬下来不可。”   虽然还未曾当面见过,但就冲着这位刺史愿意给施家充当保护伞,大概也可以料想其人是何为人,到任都没有立刻前去拜见已经算是失礼,想也知道,此次去前庭肯定没什么好脸色看。   见李文柏心意已决,李成也就不再相劝,但还是有些担心路途安全:“此去一路盗匪横行,大人还是多带点护卫吧?”   “不了,本官此去是示弱的,人带多了反而麻烦。”李文柏随口道,见李成满脸的不赞同,又笑,“放心吧,李二他们以前可是贺大将军的亲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区区盗匪,又能奈本官如何?”   话说到这个份上,虽然担心,李成也没有其他话好说。   出发前,李成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您不去见见那些报名的百姓吗?”   李文柏明白李成的意思,是让他在百姓面前多露露脸,发表发表讲话鼓舞士气,趁此机会广收民心。   但他在交合的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再闹下去引起圣上注意,对他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过犹不及。”李文柏摇摇头说道,“除非想当另一个施五,否则凡事还是低调些好。”   李成若有所思。   交合去往前庭是一片坦途,先要穿过一望无际草场,然后经过荒凉的戈壁到达界河边,渡过界河是一片丘陵,只要速度够快,快马飞奔一日内便可到达前庭县。   即使是在陇右,西州也称不上是富裕的州府,只是侥幸隔边境有一段距离,匈奴人刚打到西州边境时,贺青率领的大军刚巧赶到,这才使西州五县免于匈奴铁蹄。   或许是地理位置尴尬的缘故,西州刺史一职向来就是朝廷左迁官员之所,在京官们看来是实实在在的流放之地,就任西州刺史,同时也就意味着被朝廷遗忘。   所以除了开国第一代刺史之外,西州历代最高主官从未出过励精图治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打着混日子的主意,要么浑浑噩噩不理正事,要么残暴至极搜刮民脂民膏,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回大齐权力中心,一言以蔽之,没出过一个好官。   现任的刺史出身也差不太多,在出发赴任之前,李文柏曾听师兄顾文提起过此人,顾文对其的评价是——重小利,轻大义,目光短浅,不堪重用。   据说此人姓曹名严字喻之,在西州执政已有十年之久,以不惑之年从京城左迁西州,如今已有五十来岁。   曹严还在京城为官时顾文还是个日日诵经的小屁孩,两人当然素不相识,据传言,这个曹严左迁之前曾在吏部任职,初始仕途总是不顺,后来抱上当时相国的大腿一飞冲天,但好景不长,好日子没过几年,就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遭到贬斥,不仅从相国一党中被除名,还被踢到了鸟不拉屎的西州,一呆就是十年。   从顾文对此人的评价来看,想必当年也是因为贪利忘义且目光短浅,坏了上头的好事这才被一贬三千里。   一般来说,被贬斥出身的上官见到如李文柏这般后台梆硬的下属,态度会有两种。   一是极尽拉拢之能事,希望能通过下属重新抱上一根粗壮的大腿,以期时来运转。   还有一种,就是想方设法为难打压,是出于嫉妒,也是为了给背后的什么人展示自己并非无用之人。   “二子,你说咱们这位刺史会是哪种?”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李文柏望着对岸无垠的黄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本官有种预感,此次前庭之行必不会顺利。”   “管他是哪种呢,反正都斗不过大人!哦...”李二面色赤红,刚说一句话便伏在船舷边呕吐不止,随行的另外四人也差不多形状,他们出身行伍,日日生活在马背上,却从未坐过船,会有此种情形也不例外。   李文柏看得可怜,便也不再找人搭话。   一行人路上出奇的顺利,不仅没遇上传说中随处可见的拦路盗匪,就连豺狼虎豹都不曾遇见,日落时分,李文柏一行六人顺利抵达前庭,出示官凭后便被带到了官驿住下。   前庭是西州的治所,政令从此地上传下达,经常有州内外的地方官员来往,是以特地设有接待官员的官驿。   说是官驿,其实也就是间小小的客栈,李文柏位居七品县令,按照西州的规矩住的是中房,虽大,但摆设极其简陋,内间外间用屏风隔开,床榻也是陇右极为常见的土炕。   李二众人被分到专为随员准备大通铺里,因为军中也是和此差不太多的通铺,众人倒是对此没什么感觉,李文柏虽觉得有些简陋,但毕竟曾随军行动过,勉强倒也能够接受。   粗略休息了一会儿,有驿卒提来洗漱用的热水,言道刺史大人已经知道他们到来,准备在明早接见。   本也没想曹严会连夜接见他们,李文柏点点头表示知道,见驿卒放下水就准备退下,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抓住人问道:“小哥,前庭县可有叫做往来居的酒楼?”   “大人如何知道?”驿卒一脸惊讶,“本地最好的酒楼正是往来居。”   “没什么,听说过而已。”李文柏随意敷衍两句,心中对往来居的兴趣却越来越深。   果然,就连交合那种贫困得不能再贫困的地方都有往来居的影子,作为治所的前庭不可能没有。 第113章 宴请   既然如此, 交合的往来居便不可能是巧合, 极大可能就是京城那间往来居下属的分店。   此时家大业大的酒楼在各处繁花之所开设分店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李文柏进京之后也在京城开了几家店铺用以销售广陵工场里的产品, 但在此地见到往来居的分店, 就足以让人稀奇了。   从商人的角度来开,无论是前庭还是交合,都是一分油水也炸不出来的地方, 往来居作为定位高端的酒楼, 在这两处设立分店,别说一两银子都赚不到, 还可能年年持续亏本,就算汇集当地豪族也一样。   冒着亏本的风险也要到处开设分店, 只有一个缘由。   “情报商人?还是某个势力的情报机构?”李文柏吞下一口味道微妙至极的茶, 暗暗思索,“看来要下力气好好打探打探了。”   夜已深,一日的快马加鞭让李文柏的大脑已经到达疲惫的极限,只浅浅思考了一会儿, 便实在按奈不住,去梦里会周公了。   第二日一早, 李文柏换上规整的官服, 还没有出发,意外地有人拜访,此人正是西州长史刘安。   “李县令果然少年英才。”刘安拱手笑道,“早就听说祭酒大人收了个新学生, 商人出身,年纪轻轻却一举中第,今日见面,果真一表人才啊!”   “刘长史说得是羞煞我也。”李文柏谦虚道,“小子不才,不敢当长史大人谬赞。”   寒暄过后,刘安示意两人一边走一边说。   若是坐马车,不过一刻钟就到了,但显然刘安是有话要说,李文柏就跟着刘安两人行在路上。   按道理是第一次见刘安,他却热络非凡,李文柏在心中打鼓,很快刘安就解答了李文柏的疑惑。   “你我缘分还不浅。”刘安的笑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不记得了?你在京城买过一处宅院,正是本官所有。”   原来那座宅子的原主人竟是他?!   顾文口中那位过刚易折,得罪了不少人遭到贬斥的吏部同僚,原来指的就是刘安。   虽然不清楚刘安到底出了何事,但以自己对顾文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表示欣赏,李文柏整整衣袍,停下来郑重行礼:“原来是刘大人,久仰了。”   知道了刘安的身份,李文柏的步伐就轻松了不少。   刘安笑着说道:“你在交合,行事如何?我记得交合有一个施五。”   “你也知道施五?”李文柏说道。   “刺史大人的人,我怎会不知?”刘安摇摇头说道,“只怕还在刺史面前告了你一状,曹大人对你有些芥蒂。”   李文柏听到刘安的话,眉心微拢,施五是个不好相与的,他已经亲自领教过了,但施五与刺史大人只怕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亲密,若不然刘安也不会这般提醒自己。   刘安见着李文柏皱眉,又说道,“也不必过于忧心,好歹还有我不是?”刘安笑了笑,压低了声音,“曹大人此人……”   接下来的路上,刘安同李文柏说了颇多,他心中自有计量,只是大街上不好同刘安行大礼。   快到了刺史府,刘安拍了拍李文柏的肩膀,“好了,顾文的信中也提过你。”提到了顾文,刘安的目光温暖,笑容里带着些鼓励,“我能够做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多谢。”李文柏再次说道,心中想着逗留在此地,有机会还是要宴请刘安一番。   西州刺史府修建得要比想象中简朴许多,除了比县衙要大上不少之外,其他都差不太多。   但一走进刺史府大院,其中贵重的装饰便如了眼。除了大门外,府里所有建筑都由上好的红木制成,西州不产红木,必须要从外地运来,如此大量的红木,就连相国府也不曾如此奢华。   不仅如此,正堂左右各有一处兵器架,上面摆放着十八般武器,即使是不懂兵器之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中不凡。   李文柏随着引路人穿过前院来到了会客用的正堂,曹严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面色严肃,如果不是硕大的肚皮太过引人注目,一眼看上去还真有些上官威严。   可惜夸张的肚皮和松弛的面部肌肤给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平添了几分喜感,看上去竟有些弥勒佛的影子。   在曹严之下,两侧坐着刺史府大小属官,六判司加上录事参军共七人尽皆在场,其中大多数都只是淡淡瞅了李文柏一眼。   得到刘安的提醒,李文柏心中安定,唤道:“下官交合县令李文柏,见过刺史大人!”   “嗯。”曹严轻哼一声,眼皮子耷拉,打量着李文柏,“听说你半月前就已到达交合,交合离前庭不远,为何现在才来啊?”   这是应有之问,李文柏恭恭敬敬地低头回答:“大人恕罪,下官愚钝,刚整理好政务交接便立刻赶过来了,绝没有不敬大人之心。”   曹严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连说话也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讽,只听他说道,“你毕竟是第一次为官,即使是祭酒大人的学生也免不了手忙脚乱,坐吧。”   “谢大人。”李文柏顺势在末座坐下,腰背挺得笔直,臀部只有三分之一挨在椅子上。   曹严看在眼里,心中对李文柏的守礼十分满意。对这种因利遭贬之人来说,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的轻视,自尊心往往会提升一大截,李文柏的战战兢兢在别处主官看来或许有些过分,但却刚好搔到了曹严的痒处。   曹严是个读书人,虽说因为施五的信对李文柏有些不满,但是见着李文柏学子的作态,面上竟是浮现了淡淡的笑容来。   “来,给你介绍西州的诸位同僚。”曹严挥挥手,开始一一点名下方的属官。   李文柏立马站起一一见礼,在场僚属当中,只有正八品的录事参军在品阶上低于县令,其余全都是上官。   寒暄的话,李文柏答的谨慎,哪里看得出施五信中的嚣张跋扈?想了想,曹严便说道,“冠玉一路舟车劳顿,正午就留在府上,本官为你接风洗尘!”   这也是接待新任官员的应有之意,正式场合不便说的话,饭局上便可畅言无阻,李文柏虽然厌恶类似的应酬场合,却也知道此次不可拒绝,便连连道谢着答应下来。   简单的会面过后,李文柏便告退回官驿去了,饭局总不能还穿着官服,于情于理他都得回去换身便装才行。   曹严也没有留客的意思,当下点了刘安的名,命他代表刺史府上下送送李文柏。   刘安平静地接受了命令,李文柏心中一沉,刘安只怕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堪。   西州长史正六品上,乃是刺史和別驾之下的第三号人物,按理来说是各地县令必须巴结的人物,曹严怎么会用长史来迎来送往?还是当着所有僚属的面,简直就是在当众表示对刘安的轻视。   看刘安的反应,想必此事已经不止一回,李文柏想到上午接自己,不知道是刘安的主意还是刺史的主意。   刘安是个洒脱的,像是看出了李文柏的所思,笑着转移李文柏的思绪,说道,“我正好同冠玉说说话,毕竟顾文的信中可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李文柏有些汗颜,“这……顾师兄的话听听就好。”他干笑着说道。   刘安的目光里有不一样的光华,轻轻说道,“能写出《十思疏》,冠玉自谦了。”   “因缘际会,算不得我的作品。”李文柏咳了咳,“刘大人与我师兄既然相熟,也应当知我……恩。”李文柏尴尬说道,“学问上还大有精益之处。”   刘安听李文柏说的风趣,便笑道,“冠玉果然是个有趣的。”他心中也对李文柏到西州有隐隐的期待,李文柏究竟能够做出些什么来,想到了施五,又皱起眉头,若是有施五,只怕李文柏寸步难行。   刘安左右思量,李文柏则是看起了风景。   来的路上,因为交谈,李文柏顾不上看街上的风景,回去的路上便有了闲情逸致。和交合比起来,前庭县确实要繁荣许多,大多数行人面上散发着健康的光泽,两侧小贩鳞次栉比,和店铺招揽客人的小二同场竞技。   虽然远远还是远远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但的确不愧西州最为富庶县城的名号。   “如何?”刘安见着李文柏在看大街,便问道,“前庭比之交合,要热闹不少吧?”   李文柏点头:“那是当然,前庭县乃西州治所,又有刺史大人掌舵,怎可与交合相比。”   刘安听到李文柏的话,笑容反而淡了,“先前远胜于此。”摇了摇头,“到了,我等着你。”   李文柏也不与刘安客气,吩咐让人给刘安倒茶,自己则是入内换上一套藏青色长袍。   换了一身便服后,刘安见天色尚早,还没到晚宴的时候,便提议带李文柏出去走走,领略一下前庭的风土人情。   两人相携走出官驿,李文柏想起刘安先前摇头无奈的神态,问道:“刘大人刚才说,前庭过去之繁华,远胜于今日,能否详细告之下官?”   刘安闻言,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眉眼间多了几许落寞,轻叹了口气,道:“冠玉应知,如若不遇战乱纷扰,一县之繁华风貌,当经历数十载而不改。”   李文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确实,大齐立国不过二代,尚是国力强盛、时局稳定之时,一个县的兴衰,只要不遇到战乱,不说百年,至少在几十年里,是不会出现特别明显的起伏的。若是一县之长官有所作为,其治下民生蒸蒸日上也不是不可能。   刘安却是摇摇头,眼中满是愤恨,遥指着街道上的贩夫走卒、酒肆门铺,道:“可这前庭县,堂堂西州治所,竟在短短数年之间,衰落至此!冠玉不知,为兄数年前初到此地,所见之前庭,其繁华虽不及京城,但也颇具京城三分气象。可现如今,竟不及京城十之一二!冠玉可知为何?”   李文柏从交合一路过来,见惯了交合的破败,初见前庭,虽远不及京城,但印象却不差。现在听刘安这么一说,再加上先前在刺史府大院所见的富丽堂皇,心下顿时了然。   “治下百姓生活一年不如一年,自家府邸却越来越华丽,这曹严,不仅无能,更是个贪腐祸害!”   “谁说不是呢!”刘安长吁短叹,话中满是对现状的无奈。   李文柏看着刘安,想到这位过刚易折、得罪权贵而被贬至此的同僚,在前庭这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必定难以合群,举步维艰,有些担忧,遂叮嘱道:“事已至此,刘大人还需小心才是。”   刘安好歹也是正六品的长史,在官场也待了多年,哪里看不出李文柏话里的意思,摆了摆手,笑道:“冠玉无须担心,为兄虽然性子直,见不得肮脏事,但也不是榆木脑袋,不至于以身犯险,触曹严的霉头。再者,无论如何我也是朝廷钦命的正六品长史,他们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倒是你,今后在交合还须谨慎,莫要冲动。那个施五背后就是曹严,很不简单!”   李文柏点点头,一番对话下来,心中对西州的这潭子水,又多了几分认识。   两人边走边说,刘安又给李文柏介绍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后,终于在一处装修布置奢华的酒楼前,停了下来。   李文柏抬头望去,只见匾额上“往来居”三个气势恢宏的烫金大字横在头顶。   往来居占地极广,三层的规模,雕梁画栋,丹楹刻桷,竟有普通酒肆的三倍大小!就是比起京城的多数酒楼,也不遑多让了。在以矮楼居多的长街上,巨大的往来居不像酒楼,更像是一座小型殿宇,矗立在前庭的西北角。   想到这往来居里的猫腻,李文柏眉头微微一挑,心道:“刚想着什么时候打探一下这神秘的往来居,想不到这会儿便撞见了。”   李文柏刚想向刘安询问往来居的事,却见一个掌柜模样的富态中年人,从往来居里走出,先是弯着腰向刘安行了一礼,然后看着李文柏,笑问道:“想必这位便是交合的新任知县李大人吧,刺史大人已经订了雅间,两位大人请。”   李文柏很快从讶异中反应过来,在掌柜的带领下,和刘安一起走进了往来居。   他本以为这次酒宴,会是在曹严的府邸里举办,却没想竟是在往来居。但想到曹严的行事作风,选择往来居,想必也是存了炫耀显摆的心思。   “如此也好,正好顺便探探这往来居的虚实。”他心道。   到了雅间,两人便不再如先前那般随意谈论,不多时,小二开始上菜。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雅间外才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刺史曹严,领着六判司和录事参军等官员,推门鱼贯而入。   李文柏和刘安忙起身迎接。   见李文柏态度恭敬,曹严脸上笑意更浓,左右环顾了两下,笑道:“冠玉啊,本官为你接风洗尘所选之地,还不错吧?比之京城如何啊?”   想到曹严贪利无能又爱显摆的性格,李文柏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往来居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实在是前庭之明珠,比之京城诸多酒楼,亦不遑多让。”   曹严被贬西州十年,对京城的某些大员,说没有怨言绝对是假的。越是没有能力的人,往往越是想要别人看到自己的作为。自尊心极强的他,在听到来自京城的李文柏的奉承,心中大感滋润自得,忍不住点点头,对李文柏的坏印象也消了不少,甚至有些顺眼起来。   官场便是如此,即便是酒宴,也少不了一番相互吹捧。   一阵客套之后,众官员也渐渐放开了。一众婀娜貌美的侍女推门而入,依次给众人座前斟满酒。隐约间,李文柏甚至看到一两个判司对着一个侍女上下其手,惹得侍女羞红了脸,娇声轻笑起来。   有了女人,气氛便慢慢活跃,众人开始推杯换盏。一时间,雅间内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李文柏没有饮酒,而是端起茶壶,给自己一杯一杯满上,应付着同僚之间的敬酒。   刘安看在眼里,蹙了蹙眉,心中疑惑,却碍于人多,没有多问。   待到李文柏向曹严敬酒时,曹严才渐渐收敛起笑意,连酒杯都没举起,只是端坐着,看着起身敬酒的李文柏,“冠玉,你虽是第一次做官,可也是商贾出身,不会不知道,酒局之上的门道吧?”   此话一出,酒桌上的莺歌燕舞顿时停了下来,众人都望着李文柏。   “曹大人的意思是?”   曹严的脸色有些阴沉,眯着眼睛盯着李文柏的酒杯,“怎么,以茶代酒敬你的上官,这便是你李文柏的为官之道吗?”   “这……”李文柏忙解释道:“实在是误会!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尚在孝中,乃戴孝之身,故而只能以茶代酒。日后下官孝期过去,必定亲自登门,罚酒请罪!还望大人恕下官不敬之罪!”   戴孝之身不饮酒,这是自古以来的忌讳,是孝道,是为人之本。   李文柏这么解释,众人也即便心中不忿,也不好多说什么。   见李文柏言辞恳切,诚心致歉,曹严心中的怒意也消退了大半,这才缓缓端起酒杯,淡淡抿了一口。“孝道不可违。既如此,冠玉请自便吧。”   嘴上虽如此说,但在曹严的心中,却将李文柏看轻了七分。   在他看来,所谓守孝道,也要看时候。开朝初始,太·祖求贤若渴,令天下学子哀而不伤,孝中仍可科举。久而久之,只有民间还看中守孝,对于为官之人,守孝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现在这样的场合,在座的不是同僚就是上官,即便在孝中,也不得不破戒敬酒。这才是为官之道,做人之礼!   “果然是初次为官的毛头小子,商贾出身,就是没见识!”   酒宴继续进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就连李文柏也看出了些兴致来,古典舞的水袖扬起,细细的腰只弯的就像是杨柳枝,在春风里微微荡荡。常言道灯下看美人,这灯火之中,见得美人水眸微动,眉目含情。   曹严一边和侍女谈笑风生,一边与众官员推杯换盏,好不得意自在!经过这事,他觉得李文柏根本不足为虑了。施五信中所谓的威胁已然称不上威胁,那封信在曹严心中激起的涟漪,也逐渐消散无踪。 第114章 归来   夜色渐深, 街道上的行人稀稀落落, 大多贩夫走卒都已归了家。   打更的更夫走过往来居, 吆喝着“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 但声音很快被往来居里的欢歌笑语所淹没,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当中。   往来居的雅间内,酒宴已经进入高·潮, 桌上的众官员, 包括曹严,都几乎放开了架子行起了酒令。明明个个脸色通红, 酒气冲天,举手投足间, 却尽是豪迈, 大有千杯不醉之海量!   就连一直被排斥的长史刘安,也被劝了几杯酒,脸色微醺起来。   而以戴孝为由,以茶代酒的李文柏, 可以说是整个雅间里,最清醒的人了。   他一边应付着在座同僚们, 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雅间里的一切。   倒酒的侍女们很美, 无论是身段,还是面相,甚至是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不逊于京城大酒楼侍女的夺目光彩。   这样的侍女, 要么是从京城带来的,要么就是长期训练起来的。而听她们口中那掩盖不住的西州当地口音,结果,便显而易见了。   不光是倒酒侍女,还有偏间那一众操着丝竹管弦靡靡之音的歌姬,以及随歌声翩翩起舞的舞姬们,风采技艺,亦非西州这陇右偏远之地,能够看到的。   “长期训练过的侍女,技艺不俗的歌姬舞姬,看来这往来居,很是不凡。能在西州这般残破偏僻之地,建立起这般奢靡的酒楼,背后之人,恐非常人。”李文柏默默思索着,心中更加笃定,往来居,绝不只是酒楼这么简单!如果真的是一个情报机构,可能跟眼前这位曹刺史,脱不开干系!   借着小解的名义,李文柏离开了雅间,去了趟茅厕。来回路上,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往来居的大体格局,有了一个颇为意外的发现。   寻常酒楼茶肆,到了夜间,客人稀少之时,常常能见到小二劳工们百无聊赖地聚在大堂角落的桌边,或是闲聊,或是小赌两把,打发着时间。   而李文柏将这往来居仔细观察了一遍,却发现这里的小二和劳工们,手上没了活计,却依然坚守自己的位置,一脸的小心谨慎。   和楼上雅间里的侍女歌姬一样,这些小二们,也是经过训练的。可以说,这整间往来居,堪比规矩森严的军营。   李文柏心中凛然,脸上却很平静,回到了雅间。略一思索,他想出了一计。   在一个侍女走到他身旁,为他倒茶之时,李文柏突然一把抓住侍女的皓腕,稍稍用力一拉。一声娇呼,这位二八年华的美貌侍女,便盈盈倒在了他的怀里。   因为一整晚李文柏都没对侍女们动过手脚,现在突然来这一下,侍女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释然一笑,身体松软了下来,顺势靠在了他的胸前,一副低眉顺眼的惹人怜的模样。   大齐民风开放,纨绔子弟酒宴上对侍女搂搂抱抱什么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这里毕竟官员同僚们都在,大家都是饱读圣贤书的文化人,大多碍于面子,就算有心调戏,也必会有所遮掩。像李文柏这般,堂而皇之直接把侍女拉入怀中的举动,较真的话,难免有伤风化。   但酒桌上的众官员却丝毫不以为意,眼中满是“我懂你”的意思,笑而不语。   此时曹严甚至抚掌而笑,“冠玉一晚上只饮茶,本官还以为冠玉不好女色呢!原来也不负这少年风流的风华岁月啊!”   曹严一开口,其余官员也应声附和,嘴里满是“少年当如此!”之类的风流话。   李文柏见效果达到了,心中洞若观火,脸上却装作动了心的模样,一边虚伪地谦虚着,一边用食指勾起怀中侍女的光滑下巴,细细观赏着侍女的美丽容颜。   不多时,见曹严等人有了醉意,李文柏才停下调戏侍女的手,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向曹严询问道:“曹大人,下官见这侍女歌姬,皆是妙人,只是不知这往来居的主人,是何许人,竟有这般手段?”   曹严神色顿了顿,眼睛下意识地眯了眯,见李文柏一副色眯眯的表情,心中了然,不动声色地问道:“哦?冠玉对往来居也感兴趣?”   李文柏老脸一红,“是这样,大人也知道,下官乃是商贾出身,当初在京城,也曾有过开酒楼的心思,只是苦于没经验,不敢轻易尝试。今日见这往来居这般富丽堂皇,而酒楼中的侍女歌姬,亦有不凡之姿色,脱俗之技艺,一时心中感念,想结识一番往来居主人,向其好好讨教一番。”   李文柏这话说得很正经,但结合他之前的风流举动,在场的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哪里还看不出,他哪是什么想和往来居主人讨教,根本就是看上了往来居的侍女歌姬罢了!   “果然少年得志,难改色心!”曹严本来还有所戒备,现在一听此言,心中将李文柏再次看低了几分,但他却并没有如李文柏的意,只是轻轻笑道:“少年风流,人之常情。本官也是从少年过来的,冠玉所图为何,本官知晓。若冠玉喜欢这侍女,只管带走,本官做主了!”   说罢,曹严抚须哈哈大笑起来,酒宴中又一次爆发出了慷慨激昂的欢声笑语。   人群中的李文柏低着头红着脸,连连摆手,辩解道:“不不不,君子不夺人所好,实在惭愧,惭愧。”   同时心中暗骂:“这老狐狸,居然还不松口!看来这往来居幕后的主人,绝非常人!”   喝醉了的曹严也只是显露出与此间主人的交好,事主是谁,却没有透露一分一毫。   又过了半个时辰,酒宴结束。   曹严和众官员在小厮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下了楼,走出了往来居。   一番告辞拜别后,曹严几人先行坐上了轿子,映着月色缓缓离去。   刘安虽然喝了些酒,但毕竟受人排斥,喝得不多,远没有到醉酒的程度。   “冠玉,我送送你。”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向官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万籁俱寂,幽暗的街道上,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长史刘安看了李文柏两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李文柏略一思索,便恍然一笑。他知道,他方才在酒宴上的好色举动,一定令这位刚正不阿的长史误会了。于是笑道:“刘大人是不是觉得下官做得不对?”   刘安愣了愣,随即苦笑摆手道:“少年风流,人之常情,冠玉多虑了。”   确实如此,酒桌上的事,说好听了,是风流雅兴,说不好听了,是下流庸俗。具体如何评判,主要还是看人。李文柏年少有为,经商有道,家财万贯,不但中了科举,还是一代大儒祭酒王行之的弟子,这样的少年英才,与貌美侍女嬉戏调笑,自然是风流雅兴了。   刘安不是什么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就算心里不太苟同,也不至于责备什么。   李文柏淡淡一笑,“下官至今未曾婚娶,一心放在商道与国家民生之上,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个美貌侍女,而自污清名?”   刘安略一迟疑,脸上露出深思之色,问道:“那冠玉你为何……”   李文柏没有直接回话,而是先停下脚步,谨慎地看了下四周,见没有旁人后,才看向刘安,一脸严肃道:“刘大人到这前庭数年,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么?”   “冠玉是说?”   “往来居!”   李文柏说道:“西州地处陇西,偏僻荒芜,北拒匈奴,东临大恒山,百姓自给自足,尚不能苟活,更何谈去酒楼挥霍?商贾虽然地位低贱,但都在商海沉浮多年,再愚蠢之辈,也不会选择在这样穷苦的地方,开这么大的酒楼。再者,刘大人您也说了,前庭十年间破败至此,远不如前,可这往来居,今日一见,其富丽竟不逊于京都的大酒楼!如此大的反差,刘大人不觉得,这往来居,有很大的问题吗?”   刘安一愣,这才明白李文柏的用意,施了一礼,心悦诚服地说道:“冠玉真知灼见,为兄不及也!”是他小觑了李文柏,眼前人目光清朗,岂是那种好色之人?   说罢,刘安眼中露出了担忧之色,点头道:“冠玉所言之问题,为兄也曾想过。甚至怀疑,曹严等人与往来居官商勾结,行盘剥垄断之恶事。”   不曾想李文柏却是叹了口气,摇头不言。   刘安见状,问道:“冠玉为何叹气?”   李文柏这才缓缓开口,问道:“刘兄以为,这仅仅是官商勾结吗?”   “这……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李文柏叹气道:“刘兄饱读圣贤书,不懂商道,故而一时不察。但在下官看来,在西州这样穷苦的地方开大酒楼,是稳亏不赚的赔本买卖!若是曹严等人官商勾结,那么他们图个什么呢?”   “这……”刘安闻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李文柏突然向刘安郑重施礼。   “这……冠玉这是何故?”刘安早已被李文柏的见识与判断力所折服,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连忙伸手拉住他。   李文柏抬起头,盯着刘安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刘兄,可愿助我?”   这次李文柏没有自称下官。这意味着,他已经不拿刘安当外人。   刘安神色肃穆,“冠玉直言,只要力所能及,为兄必不推辞!”   “我怀疑这往来居,是搜集情报的窝点!”   得到刘安的承诺后,李文柏将他初到交合的所见所闻,尤其是被征用修城墙的农户消失不见的诡异情况,以及自己对往来居可能是搜集情报的窝点的判断,娓娓道来。   刘安越听越心惊,“这……若这些事都与曹严有关,那他所图之事……”   他不敢说下去了。因为他明白,如果这些是都与曹严有关,那么说曹严贪污腐败,官商勾结,都是小的了!   “那些消失不见的农户到底去了哪里,这个我还在查,只是眼下我还要回到交合,主持赈灾过冬的相关事宜,不能在此处久留。”李文柏说道:“故而查探往来居幕后主人以及其中搜集情报的证据,便都拜托刘兄了!”   “这都是为国为民之义举,我刘安食大齐俸禄,必为大齐鞠躬尽瘁!便是前方九死一生,刘某又有何惧之?冠玉放心,往来居的事,开春之前,为兄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刘安本就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正义之士,心中满是宁折不弯的不屈大义,在知道了西州的诸多乱象后,早已萌生出一扫污秽的心思,只是苦于势单力薄,自己能力又不够。现在见到了李文柏,他又看到了希望。   于是紧紧握住李文柏的手,斩钉截铁道:“不成功,便成仁!”   刘安的承诺不可谓不重。至此,李文柏对他的敬佩之意,更深了几分。   到了官驿门前,两人拜别分开。   “下官本欲择日宴请刘兄,向刘兄讨教讨教,奈何前庭人多眼杂,只好作罢。还望刘兄勿要怪罪。”   刘安笑道:“冠玉一心为国为民,莫说一顿饭,便是将来让为兄请你一顿,又有何不可?冠玉以诚待我,我必以诚想报!”   李文柏动容,再次施礼作揖,“前路凶险万分,刘兄切记,小心为上。”   刘安还了一礼,豪迈一笑,转身走进了马车中,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   第二日,李文柏便亲自来到曹严的府上,向这位西州刺史辞别。   毕竟他来前庭,本就是作为新官上任,拜访一下上级述职的。现在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再逗留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曹严答应得很爽快,也不摆什么架子,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了大门。   送走李文柏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到曹严的身旁,有些担忧地说道:“老爷,就这么放过他吗?施五那边对此人很是忌惮……”   曹严却摆摆手,“多虑了。本官已经试过这小子,迂腐不变通,又好色,有点小聪明,加上年轻气盛,难免锋芒毕露。让施五收敛着点,没必要触其锋芒。区区一个商贾,上了位,还是免不了唯小利是图的卑贱本性,坏不了我们的大事,不足为虑!”   ……   收拾好行装,李文柏一行六人,踏上了回交合的路。   马车上,李文柏将前庭的所见所闻,在脑中重新捋了一遍,越发觉得事态不简单。他有些担心,刘安独木难支。   “李二。”   “大人有何吩咐?”   李文柏略一思索,道:“回去后,派两个精明点的兄弟,潜入前庭,暗中保护好刘安。若是遇到险情,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到我面前!”   “是!”李二点头应下,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担忧道:“大人,要不我们还是骑马吧?坐马车……不太安全。”   “你是担心曹严半路设阻伏杀我们?”李文柏看穿了李二的想法,问道。   李二点点头,“在官驿的这两日,兄弟们被他们的人看的死死的,小人担心有人要对大人不利。”   李文柏淡然一笑,示意李二不必担心,“放心吧,曹严若想杀我,我根本出不了城。他是个聪明人,我死了,他的麻烦更大。他现在想方设法保护我只怕还来不及呢!”   如果在他来前庭之前,曹严对他或许还有所戒备,但经过这两日的接触,他有意地表现出迂腐和好色之后,他在这曹严心中,早已看不上眼了。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想和曹严这个上级明着硬碰硬,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曹严是四品刺史,就算杀不了他,随便恶心他一下,也不是他李文柏一个小小七品县令能扛得住的。   好在前庭有刘安帮忙,暂时不需要他分心。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处理好交合的事情。   交合冬天的三个月计划,已经按部就班的开展开来。粮食的问题已经解决,以工代赈的方案又解决了劳动力的问题。眼下,只要工人队伍能在开春前,将通往其他县城的道路,以及城墙都修好,那么安全问题,就能得到保证。即便到时候匈奴契丹进犯,也能抵御一阵子。   还有就是清理有些村落的饿殍的问题,必须抓紧时间,将这些尸体全部火化,否则开春之后,一场瘟疫,能直接毁了整个交合县!   他是交合县的县令,他首先是一个官,然后才是商人。他必须先解决交合县的内忧外患,收拾好这个烂摊子,才能着手准备发展这里的经济。   至于曹严和往来居的问题,只能希望刘安能有所发现了。   一行六人,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回到了交合县。正如李文柏所言,一路上畅通无阻,连半个山贼或者刺客都没遇到。   刚回到交合的衙门,李文柏换了一身便服,稍稍打理一番,吃了顿便饭,正准备到几个施工场地看看实情,李成便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厚厚一叠纸。   “少主,这些都是施五刚刚托人送来的。”   “刚送来的?”   “是的,少主刚回来没多久,这些东西随后就送到了。”   李文柏随手接过一张纸,眉毛一挑,道:“草场的地契……有点意思,想不到施五的动作这么快,才几天功夫,就把那些小地主都说通了。等着本官回来,才将这些地契送到,是想炫耀自己的本事吗?”   随即,看了一眼李成手里厚厚一叠的草场地契,李文柏又无所谓地笑了笑,“罢了,草场到手就行,至于这个施五,他背后的曹严有问题,这个施五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就再让他蹦跶几个月吧,什么事,等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李文柏和施五,甚至是曹严之间的斗智斗勇,对于李成而言,就是神仙打架。他只能听着,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似乎想到了什么,李成问道:“少主,咱们要那么大一片草场做什么?”   在李成看来,草场的用途,无非就是畜牧,可交合县的地理位置太过敏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战事,在这里下功夫蓄养牛羊,不就是等着突厥这些游牧民族过来抢吗?   李文柏没有回答李成的疑问,而是径直走出了后堂。   “走吧,先随本官去几个施工场地看看。至于草场的用途,明天到了草场,你就会知道了。”李文柏尚未见到草场,心中就有了主意,这主意能不能成只能去了才知道。   李成点头称是,将草场的地契放好后,匆忙跟了上去。 第115章 蜕变   在施五的宅邸前堂。   施五稳坐在太师椅上, 一边喝着茶, 一边看着从外面走来的三子, 说道:“地契都送到了?”   三子点了点头, 声音沙哑地道:“都交到那个李成的手里了。”   因为蒋勇还在外管理着工人的营地, 此时的前堂,只有施五和三子两人。   “说说看,这个李文柏, 要草场干什么?”施五吹了吹杯中的茶水, 饶有兴趣地问道。   三子闻言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点我也搞不明白。他是商人出身,应该知道, 如果用那几片草场畜牧, 要想得到收益,怎么也得等到一两年牛羊养壮了才行。他想当个为民谋利的好官可以理解,但把心思放在畜牧上,却不是什么上策。”   施五摇了摇头, 这次,连他也有点搞不明白李文柏要干什么。   “你觉得, 他是个为民谋利的好官?”施五问道。   三子点点头, “自己出钱买粮赈灾,以工代赈雇工人修城墙,造路与其他县互通有无,确实是一个好官。”   想到李文柏到任之后的所作所为, 施五也不禁有些感慨,“是啊,确实是一个好官。可惜啊,好官,是注定容不下我们这些乡绅的。”   三子这回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罢了,前庭那边的回信,应该明后天就送到了。一切,就看我那个老丈人的安排吧!”   ****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与马蹄声,一驾马车在一处残破的城墙边上停下。   “少主,咱们到了。”李成松开缰绳,取出一个小木凳,放在马车旁。   李文柏走下马车,望了一眼残破的城墙。   只见城墙上架满了竹梯和木台,上百个工人站在高高的竹梯和木台上,将烧铸好的青砖,堆砌在残破的城墙上。而地面上,更是有数百个工人,或是推着装有石砖或废石的板车,或是拿着锤子凿子,在边上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不远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汉,和妇孺,则是做着诸如烧茶递水,做饭煮粥,或者扫雪堆柴之类的后勤工作。   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李文柏看在眼里,暗自点了点头。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县尊您回来了!”   不远处,眼尖看到李文柏的蒋勇小跑过来。作为工人营地管理的负责人,他可以说是李文柏那一套施工计划的施行者。他也是亲眼见到了工人们在这套施工计划之下,争先恐后的积极性。   他本来还对李文柏这个小小年纪的知县有些不屑,现在见识到了李文柏的本事,渐渐收起了傲慢,再也不敢轻视。   “嗯,”李文柏点点头,“我离开的这两日,几处工地都还好吗?”   其实这些问题,他已经问过李成了。但毕竟李成和蒋勇管的地方不同,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要问清楚才放心。   蒋勇答道:“回县尊的话,几处工地都还好,工人们干活儿也很卖力。说起来……还多亏了大人的施工计划。”   “哦,是吗?”李文柏淡然一笑。   这点是在他意料之中的。那个施工计划,可是他根据前世的上六休一的上班制度,结合关中军治军的军纪,改版而来的,用在这些普通民工上,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给了这些工人充分的休息时间,还提供食宿,这些工人必然对他感恩戴德。而连坐的制度,则会激发工人的集体荣誉感,以进度考核的结果实行赏罚,更是激发了工人们的劳动积极性。   这项施工计划,是把工人当人看的计划。他把工人当人看,工人就把他当神敬仰!   这就是古代农民的思想,朴素,且直接。   “那依照蒋县尉看,这东南两处的城墙和道路的修筑,能在三个月内完成吗?”   东南两处的城墙,面向大齐,遭受的破坏较少,更多的是年久失修的问题,工程量相对较少。这也是李文柏将东南两处的城墙和道路交给蒋勇的原因。   而负责西北两处城墙与道理的李成,已经明确告知,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完成修缮和造路工作。   “县尊放心,三个月,足矣。”蒋勇笑道。   对于蒋勇而言,修城墙和造路,对他对施五都有好处,他没理由轻视怠慢。正所谓“流水的知县,铁打的老爷”,像李文柏这样的知县,最多几年便会调任别处。而他蒋勇和施五等人,是世世代代住在这交合县的。交合县的城墙越坚固,道路越平躺,对谁更有好处,傻子都知道。   李文柏何尝不清楚蒋勇的心思,不过既然蒋勇肯卖力做好本分的事,那他也乐得如此。   在告别了蒋勇之后,李文柏转身向马车走去。   接连数日的车马劳顿,他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了。   这时,贴身保护李文柏的李二突然站了出来,拦在了他的身后,“大人小心!”   李文柏疑惑转头,只见眼前数不尽的男女老幼,慢慢向他走来,黑压压的一片人,他们大多瘦骨如柴,皮肤发黄,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风刀霜剑的痕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文柏的身上。   “退下。”   李文柏轻轻拍了拍李二的肩膀,示意他站到一边。   李二本来也是担心李文柏安慰,一时情急才站了出来,现在仔细观察了一番,才顿觉自己多疑了。   百姓又怎么会对大人动手?   李二退到一边后,黑压压的人群又向前挪动了几步,一直到距离李文柏两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然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跪了下来。   “小的们,谢青天大老爷!”   “小的们,谢青天大老爷!”   “小的们,谢青天大老爷!”   所有人,近乎异口同声。这些人面黄肌瘦,平日里说话都不敢大声,但这三句感谢,却响彻天地之间。   李文柏站在近千人面前,静静看着一双双饱含苦难、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动。或许来到交合县,所做的一切,都来源于他的本心。他不求什么造福大众,只为了不愧对自己的良心。   眼前的这一幕,他从来没想过,更不敢奢望。   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大的回报,就是穷苦黎明百姓的真挚感谢。   他想到了自己初到大齐的那段时光。   “为大齐子民,是本官之幸,亦是尔等之幸。”   “来到交合,非本官之苦,亦非尔等之苦。”   “给本官一些时间,交合县,不会再有人饿死!”   说完这三句话,李文柏不再逗留,转身走进了马车。   伴随着一阵轻缓的马蹄声,李文柏绝尘而去。   近千个百姓,在大雪中,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望着远去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缓缓起身,重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   一路上,李二和李成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心中,都有一股热血,在沸腾,眼眶里,都有一道热泪,在翻涌。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下人出身,但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是肉长的人心,在面对这样的情形,都无法不动容。   他们都曾在社会的底层爬模打滚,只求苟活于世。他们和那些快要饿死的交合百姓一样,都深知,活着,在这个时代,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到衙门后,李文柏又想到了什么,向李成问道:“交合下辖几个村的饿殍,处理得如何了?”   “正按照少主的计划,逐步清理,尸体全部就地焚烧。鉴于有些尸体被雪覆盖,要想把几个村全部清理完,大约还需要十天。”李成回答道。   “很好。”李文柏说道:“切记,一定要盯紧了,决不能放过一具尸体,不许土葬,全部火化!”   “是,少主。”   虽然很清楚,这个时代的人,对入土为安的说法有着异常的执着。但李文柏知道,尸体一旦开始腐烂,如果处理不好,开春之后,天气转暖,很容易引发瘟疫!火化焚毁,是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处理方式。   在交代了部分事宜后,李文柏便遣散了两人。接连几天的跋涉和公务,他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毕的李文柏穿上官服,戴上官帽,走出后院,来到前堂。   经过一整晚的睡眠,李文柏终于将这几日跋涉奔波的疲惫一扫而光。目前交合的问题还有很多。到目前为止,他只能保证百姓能安稳度过这个寒冬,以及交合县城墙和通向其余县城的道路的修缮工作。   但他很清楚,这些只是一个县城的基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威胁。   一个威胁是施五。   施五的势力,不能任其坐大。人家是地头蛇,他是过江龙,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无法长久和平共处下去。这一点,他清楚,施五本人也很清楚。   他李文柏只是一个流水的县令,说难听点,以他的资历,来交合县就是镀个金的,最多两年就会被调走。所以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他不能在离任前,把施五这个交合县的祸害给除了,将其势力连根拔起的话,就算他将交合经营得再好,只要他一走,施五就还是交合的土皇帝!并且他在交合县的经营,就等于给施五这个土地主做嫁衣了。   而交合的百姓,依然穷困潦倒。   另一个威胁,就是前庭的刺史曹严。   尽管李文柏去前庭述职时,在曹严面前自污示弱,让其轻视。但一旦他在交合有所作为,亦或是威胁到了施五,那么作为施五的老丈人,曹严必定不会放过他。   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县令死在山贼盗匪的刀下,似乎并不是什么奇闻。   李文柏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安全。   “李二,我让你派去前庭的两个弟兄,出发了吗?”   李二端来一碗粥,小心翼翼地放到李文柏的案台前,回道:“大人放心,为了不被施五的耳目看到,小人让他们昨天夜里就出发了。想来,今天晚间就能到前庭和刘大人接头了。”   “嗯,你做的不错。”李文柏点点头,“交合目前就是一个烂摊子,前庭那边本官已经无力插手了。能否揭开往来居的秘密,就看刘安的本事了。”   “至于施五……,本官既然答应了交合百姓,要给他们温饱,那么施五这个乡绅恶霸,便不得不除。否则,那三句青天大老爷,本官受之有愧!”李文柏攥紧了拳头,下定了除去施五的决心。   早膳过后,李文柏便坐上了马车,和李二、李成以及众护卫的保护下,向着西北部奔驰而去。   交合的西北部,是大片尚未开发的草原,加上从部分小地主手里收来的草场,现在可以使用的草地,足足有数千公顷!   而这片草场的不远处,便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无名界河,正好将交合与前庭分割开来。界河上本有一座桥,但因战乱被毁。现如今,这条界河,就是一道防御匈奴的天然壁垒。   当然,李文柏为的不是这些。   他要的,是开发这片草原和界河!他是个商人,他很清楚,要想真正使交合的百姓钱包鼓起来,不挨饿,不受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发展交合的经济,让百姓有工作,能与外界互通有无!   如今通往各县城的道路正在修建,开春前就能打通。现在交合缺的,就是产业开发,和资源输出!   草场距离县城不是很远,马车跑了一个多时辰,李文柏一行便来到了这片广袤肥硕的草场。   李文柏刚一下马车,便看见有三个衣衫华丽的中年人拜倒在前方。   “草民宋河/唐安/柳思旺,拜见县尊大人!”   李文柏看了李成一眼,李成赶紧上前,轻声解释道:“少主,此三人便是这片草场原本地主的其中三个。”   李文柏挑了挑眉,心中了然。敢情这三个就是被他抢了地盘的小地主啊!   毕竟自己是一县之主,百姓的父母官,拿了人家的地盘,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于是他干咳了两声,解释道:“草场不是本官私人占的,这些都是公家之物,望尔等莫要介怀。”   他可不想这几人觉得他是那种以大欺小,强抢民财的贪官。   “呃……”三个小地主依旧跪着,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却还是唯唯诺诺地回道:“小民不敢,不敢……”   很显然,在他们三人看来,这年轻县令就是抢了他们的草地,据为己有的。现在地契都给你夺了去,还在我们面前猫哭耗子,有意思吗?   不过他们也就是在心里腹诽两句,可万万不敢说出来。他们只是个小地主,可不是施五这种交合一霸,敢和县令硬碰硬,不是找死吗?   这年头一个玩得溜的县令,要想玩死几个偏远地区的小地主,还真不是太难。   “不敢?只是不敢,看来还是心有不平啊……”李文柏心中苦笑,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这种小地主,家里不缺钱,也不差这么几块草地。再说了,这些事情,都是施五去办的,这些小地主不可能白白交出草地,施五必然会有所补偿。   想到这,李文柏便不再客气什么,示意三人起身后,问道:“尔等三人,都给本官讲讲,这片草场的情况。”   “是。”   经过三个土地主的介绍,李文柏对这片草场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   眼下这片草场因为大雪的关系,草地全部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畜牧活动要等到来年开春,积雪消融,雪水灌溉大地的时候,才能开始。   并且如李文柏所想,不远处的无名界河,为这片草场提供了一个天然的水源资源。   “这里可是天然的牧场啊!”其中一个小地主由衷地感慨道,满脸的不舍。   李文柏无视了这个地主语气中的酸楚,道:“也就是说,来年开春,这里的草地便都可以用了?”   “不错,因为地势原因,这里的冰雪融化的时间,会比县城里提早半个月。故而开春之时,此地的草地便已长势可人,青葱欲滴,是畜牧的好时节。”其中一个小地主回道,显然是个畜牧老手了。   李文柏却是摇摇头,“本官不畜牧。”   正如后世的某位大文豪说的那样,学医救不了国人。同样的,畜牧,也救不了交合百姓。   “什么?不畜牧?”一个小地主瞪大了双眼,脸上的皱纹扭曲,“这么大一片草地,不畜牧,这……这不是暴遣天物吗?”   小地主越说越小声,但还是被李二听到。   只见李二双眼怒瞪,一股凶气爆发而出,冲着这个小地主吼道:“大胆!县尊座前,不得无礼!”   小地主连忙缩了缩脖子,一副很怂的样子,连声道歉起来。   李文柏笑了笑,没跟小地主计较,而是边走边看着周围被雪覆盖的草地。   李成瞥了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小地主,快步上前,走到李文柏身后,轻声问道:“少主,这么大的草场,如果不畜牧,咱们能做什么?”   其实他和几个小地主的想法差不多,都是小农思想,田是用来耕种的,草地是用来畜牧的,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用途。   李文柏一脸的神秘之色,“当然是什么能挣钱,做什么?”   “这……少主,这草场上,还有能挣钱的?”李成挠了挠脑袋,有些迷糊。   “本官问你,当今之世,什么人的钱,最好挣?”   “这个……小的不知……”   “当今之世,自然是读书人的钱,最好挣。”李文柏笑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替自己扬名。   “读书人?可……可少主,这交合县,穷乡僻壤的,有哪个读书人会来这啊?”李成还是不明白自家少主的意思。   “读书人不来,我们可以把东西卖到外面去啊!”李文柏道。   “卖出去?少主是指……”   “文房四宝之一,纸!”李文柏弯下腰,伸手穿过地上的积雪,揪出一小截枯草,“这里有丰富的草地资源,东面大恒山上还有数不尽的树木,不远处便是界河的水。有水有草有树皮,这里就是造纸的最佳所在!”   李文柏的目光可以说是闪闪发亮,想到了雪白的纸张,轻轻笑了起来。 第116章 文化产业   这个想法, 李文柏其实刚拿到交合县地图的时候, 便萌生出了, 只是因为各种事情, 忙忙碌碌到现在, 才有时间到这片草地实地考察一番。   李成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心头也活络起来, 但似乎有所顾虑, 皱眉道:“少主,若是在这里造纸, 再运到中原,来回运费加上成本, 只怕在价格上, 和中原本地的纸商,难有一争之力啊!”   李成考虑得是一个很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说大齐这个朝代,哪怕到了后世的现代, 运费问题,也是一个能影响商品价格的决定性因素。这几乎是每个时期的商人, 都要考虑的问题。   交合地处偏僻的陇右, 百姓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哪里还有什么闲钱去读书写字?故而造出的纸在当地没什么市场。而要是千里迢迢运到中原去卖,算上车马的运费,在价格上, 肯定会更高,如此,销量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李成很了解自家少主,他能想到的问题,少主自然也考虑到了。所以他没有着急,而是静静等待着李文柏的解释。   果然,在李文柏走到界河边,实地考察了一下这里的水质后,终于笑了起来,“水质清澈,很不错的水源!”   说罢,转过头,看着满脸疑惑的李成,笑道:“普通的纸,自然不好卖。可是,谁说本官要造普通的纸了?”   李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头一跳,“少主的意思是……”   “本官要造的,乃是文人的最爱——宣纸!”   “宣纸?”   “不错!”   这次李文柏并不是要搞什么发明,因为宣纸已经在大齐出现。只是因为工艺的原因,市面上的宣纸质量很差,很薄,且易碎,最重要的是,价格高昂。一般读书人根本用不起。所以目前大齐的宣纸,也只有世家大族才会用。   他要做的,是改进宣纸的制造技术!   而宣纸比起普通的纸而言,优点更是数不清。比如宣纸润墨性好,有独特的透渗透性能,写字则骨神兼备,作画则神采飞扬,耐老化耐久强,不易变色。普通的纸放久了,便会发黄,而且储存年限很短。   宣纸自古就有“纸中之王,千年寿纸”的美誉,可以说是所有文人心中梦寐以求的文房至宝!   “可……少主,小的听说,宣纸珍贵得很,制造工艺都是不传之秘……”李成有些担忧地说道。   李文柏摆摆手,“这个你不必多虑,本官自有办法。”   他在前世上学时,曾去过一个古镇里实地参观过宣纸的制造工艺流程。到现在虽说不能完全回忆起全部步骤,但基本八九不离十了。   他也不奢望凭自己的能力,能造出和前世一样水准的高品质宣纸来,只要造出的宣纸,能达到前世三分之一的品质,就足以撼动大齐当今的宣纸市场了。   毕竟大齐现在的宣纸,价格贵就不说了,连大量产出都做不到。   “不过现在草场被大雪覆盖,界河也基本冰封了。等吧,等到开春,便可以着手研究宣纸的制造工艺了。”说罢,顿了顿,李文柏转身对李成吩咐道:“趁现在雪还不大,快,派几个人,不管花多少钱,都要给我挖几个会造宣纸的工匠过来!”   终究不是专门研究宣纸的,光凭前世的记忆,李文柏并没有信心一定能造出宣纸。他觉得有必要找几个造过宣纸的工匠,一起琢磨琢磨,研究出一个有效的方法。   “是,少主!”李成闻言点头,转身匆忙离去。   刚刚两人的谈话,李文柏有意避开了三个小地主。   在这一点上,他必须要小心。毕竟这三个小地主不是他的人,要是被他们听到他要造宣纸的计划,传到了施五那里,指不定要给他添什么乱!   李成走后,李文柏又在草场上闲逛了一会儿,身后三个小地主,在李二和几个护卫的虎视眈眈之下,战战兢兢地跟着。   “那座小山丘叫什么名字?”李文柏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问道。   山丘高不过百丈,植被稀疏,裸露出一大片的岩石,加上白雪的覆盖,看着像个蹲坐在地上的白衣秃子。   小地主们闻言伸长脖子,向前方瞅了瞅,回答道:“回县尊大人,这小土丘没有名字。这片草原平日也就小的们雇人放养牛羊,都是些胸无点墨的混人,哪里懂得给这些小山丘起名啊!”   另一个小地主见李文柏似乎对小山丘感兴趣,忙谄媚道:“若是县尊大人瞧得上这山丘,不妨给起个名字。县尊赐名,这……这也是我们交合之福啊!”   “是啊是啊!”几个小地主捧人的本事不小,言语间不乏拍马屁的意思。   李文柏何尝不晓得这些人的心思,也不揭穿,趁着高兴,淡然一笑,道:“也好,那尔等说说看,这山丘有什么奇特之处,本官也好想名字。”   “奇特之处……这个……”   几个小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冠玉这座小山丘的特点。   过了片刻,李文柏见他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摇了摇头,准备随便起个祥瑞点的山名。   正当这时,一个小地主突然眼睛一亮,忙道:“大人,小的想起来了,这小山丘没别的什么特色,就是早年间,小的曾听故去的老父说过,这小山丘里的山石和别处的不同,好像是叫……叫……对!叫端石!”   “端石啊,那便叫它端山吧!”李文柏笑了笑,觉得这个名字还不错。   正欲转头离开,突然脑中闪过什么文字,令他怔了怔,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大人,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李二见情况不对,一把推开三个小地主,忙上前询问。   李文柏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他表情慢慢变得严肃,直勾勾盯着那个小地主,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刚刚说,此山盛产端石?”   李文柏的眼神有些吓人,小地主被盯得有些害怕,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了,嗫嚅道:“是……是端石。”   “可是端正的端?”李文柏眼睛一眯,继续追问。   “是……是。”   李文柏突然朗声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此刻整个草场就他们几人,李文柏的笑声在空旷的草原上飘荡开来。   别说三个小地主一脸懵逼,就是李二等护卫,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茫地看着自家大人,想问什么,又不好开口。   最后,还是李二鼓起勇气,走到李文柏身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大人您这是……”   李文柏没有在意几人的疑惑,直接遣散了三个小地主,然后转头对一个护卫虎子吩咐道:“虎子!”   “在!”虎子走上前。   “你现在,立刻去县里,找两个懂石头的匠人,把他带到这里来!天黑之前必须赶到,不得有误。对了,一定要避开施五的眼线。”   “是!”虎子手执军礼,转身找了一匹马,朝着县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李大人找懂石头的匠人做什么?   这是大家心□□同的问题,但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开口询问。   李二想到了可能和端石有关,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李文柏为什么对这个端石如此感兴趣。   “李二,你就在此处等着,等到虎子带匠人过来,你们再一同去端山。本官要知道,这端山里的石头,是不是端石。对了,你们动作要小心,不要惊动了别人,尤其是那三个小地主!”李文柏说着,眼中泛起了异样的神采。   “是!”李二回道。   他此刻心中的激动,不可能有人会明白。   端石啊!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而是四大名砚之一,端砚的原材料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端石会在陇右出现,但如果这座小山丘里真的有端石,那么交合县,便可以量产端砚!   如此一来,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交合县便能占了两项!这样百姓要是都不富,那就天理难容了啊!   没想到来一趟草场,还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懂石头的匠人没来之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李文柏继续闲逛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县衙了。只留下了李二,来接应虎子和匠人。   回到县衙后,随便用了顿午膳,李文柏便钻进了书房。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回忆前世参观宣纸古镇时候学来的宣纸制造工艺流程。这些工艺流程在前世不算什么秘密,但放在大齐,这就是惊天绝密。一旦成功造出改良版的宣纸,那么无论是对宣纸市场,还是整个大齐的文人官场,都是一场巨大的轰动。   当然,只是知道大概流程步骤,不代表就能立刻造出改良版的宣纸。他还没这么天真。所以他才会让李成派人,去找两个会造宣纸的纸匠工人,回来一起研究。   到时候他提供新型的工艺流程,那两个纸匠工人解决细节问题。相信用不了不多久,改良版的宣纸,便能成功问世。   有技术支持,有草场,有大恒山的树皮,有界河的优质水源,再加上交合县的劳动力,李文柏已经能想象到,交合县的未来前景了!   没错,他确实是镀金来的,但这不代表,他能坐视交合的老百姓穷死饿死冻死。他要让交合县,在几年间,变成一个文人用品输出的经济大县!   ……   等到李文柏将大致工艺流程全部写在纸上后,已经过了大半天了。   推开书房的门,皎洁的月光照进院落里,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照得地面上的霜雪闪闪发光。   不多时,廊道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李二的大嗓门便响了起来。   “大人,大人!真的是端石,真的是端石!”   远远听着李二的声音,李文柏心中的石头落地,松了一口气,终于会心一笑。   衙门后堂内,李文柏用过晚膳后,又对宣纸的工艺流程添添改改了几遍后,便回房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在施五的庄园内。   前厅里,汇聚了六个人。   除了施五和三子、蒋勇以外,另外三人,赫然便是今天白天李文柏在草场上见到的三个小地主——宋河、唐安和柳思旺。   与白天的谄媚讨好不同,三个小地主此时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笑意,有的,只有眼中深深的畏惧。   “那姓李的小子,去了草场就没说什么?”施五大开大合地坐在太师椅上,一脸横肉、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三个小地主。   宋河脸上的皱纹皱得紧紧的,有些激动地说道:“小的不敢欺瞒,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县尊大……哦不,那个姓李的,他今日就只是领着我们在草场到处闲逛,没什么特别的举动啊!五爷明察啊!”   什么都没做吗?   施五双眼微微眯起,他不觉得这三人有骗他的勇气。只是真这样的话,那他就有些猜不透李文柏了。   蒋勇迟疑了一下,对施五说道:“父亲,是不是咱们多虑了?可能……那姓李的小子,就只是想趁着在任上,敛点私产,毕竟他本来就是个商人出身……”   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三子打断,“表兄不要被那个李文柏被蒙了。他是广陵李家的家主,家产丰厚,根本不差钱,又怎么看得上草场那点小利?何况他既然肯自己出钱买粮赈灾,来骗取民心,那必然是个珍惜羽毛的官,又怎么会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名声?”   三子句句在理,蒋勇张了张嘴,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便干脆闭上了嘴。他承认,用脑子,他确实比不上三子。   “三子说得不错,姓李的一定有所图!否则他不可能非要拿下那片草场!”施五一脸的笃信,抬头看向三个小地主,厉声道:“再仔细想想,他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这……”   三个小地主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突然,叫唐安的小地主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姓李的一开始很正常,后来给一座小山丘题了个山名后,突然狂笑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还说什么……什么天助我也……”   “对对对,确实如此!”其余两个小地主也附和起来。   “小山丘?”施五愣了愣,问道:“他题了个什么山名?”   “端山!是端山!”这回那个叫做宋河的小地主说道:“端山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小的说,山丘里有一种叫做端石的石头,故而李大人……哦不,姓李的才题了这个名。”   说完,宋河长吁了一口气,衣服背后都被汗水淋湿了。面对交合县真正的主人,这压力比面对李文柏还要大不少。   “端山……端石……”施五皱着眉头沉吟了两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头看向三子,问道:“三子,你怎么看?”   虽然端石制作而成的端砚,已经在这个时代出现,但也才刚问世没多久,知道的人并不算多,仅仅在文人圈子里受到欢迎。而施五等穷乡僻壤的土财主,哪里会知道,端石的用处?   三子略一思索,便道:“能让李文柏高兴成那样的,必然不简单。我觉得有必要去看看。”   施五点点头,“三子所言,深得我心。这样,蒋勇明天继续去管理那些工人。三子,你明天去一趟那个端山,让宋河带你去。注意,不要引起李文柏的注意!”   说罢,施五静静地扫了堂前的三个小地主,“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否则……”   施五话没说完,三个小地主连忙点头弯腰,“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三个小地主告辞离去后,施五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喃喃自语道:“端石、端山、草场……我倒要看看,你想玩什么把戏?”   ……   第二天一早,李文柏刚走出房门,李成便走了过来。   “怎么了?”见李成神情严肃,李文柏随口问道。   “少主,昨晚有兄弟看到那三个小地主进了施五的庄园,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李文柏略一迟疑,问道:“你是担心……施五知道本官的计划?”   李成点点头,脸上不乏担忧之色,“虽然不知道少主为什么对那个端石那么在意,但施五若是知道了什么,小的担心,会对造宣纸的计划不利。”   李成的想法很简单,造宣纸是能赚大钱的买卖,如果施五知道了什么,眼红阻挠,那即便李文柏是县令,也不好处理。   李文柏哪里不知道他的想法,轻松笑道:“放心吧,本官既然放任那三个小地主离去,就没打算对施五隐瞒什么。人和人,注定是不同的。就算施五亲自到了草场,在他眼里,草场只能用来放牧,端山只是一个丑陋又无用的小山丘。”   说着,他又冷笑起来,“施五若是能发现草场的真正用途,只怕早已飞黄腾达了,又岂会在这种穷乡僻壤做一个土财主?有些时候啊,不得不承认,见识,真的可以限制一个人的想象力。”话到了后面,已经轻的只有自己可以听见。   虽然不太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李成知道自家少主已然运筹帷幄,便放下心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李成说道:“对了少主,历年征用徭役的名册,已经核对完毕,所有缺漏的年份、月份,以及村落和人数,都整理好了。”   李文柏闻言,双眼猛地一缩,“很好,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核对统计这些堆积如山的名册和账册,可以说是他来到交合县县衙的第一件公事,可惜因为一开始县衙没有文吏的缘故,这事一拖再拖。现在,终于整理好了。   从他初到交合县境内,见到郑家屯里青壮男子全部被征发徭役而名册却没有记录之时,便觉得这里面有大问题。这些天这个问题一直令他如鲠在喉。   他隐约有种预感,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可能不比往来居小!   李文柏从李成的手里接过了整理在案的单子,快速的扫了一遍。   结果,不仅印证了他最初的猜想,更是大大地超乎他的意料之外!   “怎么会这样……这……这怎么可能?”   李文柏双手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李成静立在旁,看着自家少主的表情,他知道,少主这回,是要动真格的了。“看来,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了。”   过了整整半柱香的时间,李文柏才重重吐了一口气,将单子收起。   “李成。”   “小的在!”   “让李二带上护卫,本官,要去一趟郑家屯!” 第117章 出发   跟随李文柏时日不算长, 但是李文柏什么脾气, 李成很清楚。能把自家少主气成这样的, 一定不是什么小事。心里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后, 李成便急匆匆地跑到前堂找李二去了。   此时时候尚早, 还没到点卯的点。李二正坐在前堂的石阶上,啃着一块面饼,和几个护卫兄弟侃着军中的往事, 吹嘘这战场的英勇事迹。整个前堂里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哄堂大笑。   见李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李二皱了皱眉,心中觉得不妙, 忙问道:“怎么了?”   李成摆了摆手,喘了两口气后, 道:“快, 少主有令,命你戴上护卫衙役,随少主去一趟郑家屯!”   李二正欲起身吆喝弟兄们,却又被李成按住肩膀。只见李成表情严肃, 正色道:“少主此次是因征收徭役的名册问题,生了大怒, 此时非同小可!李兄弟莫要等闲视之, 多带些兄弟,切记!”   李二闻言,心头一跳,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能让大人如此生气,必然不是什么小事,于是点点头,向李成拱了拱手,“多谢李管事,在下明白了。”   在李二的招呼下,一众护卫衙役全都收了嬉笑之色,瞬间变得严肃正经起来。不愧是上过战场的兵,令行禁止,一声令下,瞬间就从乡下汉子,变成了一尊尊凶神阎罗。   站在旁边的李成望着这帮前一刻还聊天打屁的护卫衙役,因为距离太近,被这些汉子身上爆发出的杀气惊到了,额头冒出了一滴滴冷汗。他似乎这才意识到,这帮人,都是上过战场,手里留过人命的精兵猛将!   李二不知道这一举动已经吓了李成一跳,他现在的心里只想着快速集结队伍,到李文柏的座前。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近乎五十人的队伍,已经整队完毕。随着李二这个捕头的一声令下,五十人浩浩荡荡地向大堂里走去。   这时,文书钱楷碰巧路过,见到此景,又惊又疑,“如此大的阵仗,县尊这是做什么?”踌躇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大堂内,李文柏眯着眼睛,一边敲着案台,一边思考着这件事后背的关系。   问题总结起来,有三。   其一,大齐征收徭役都是一年一次,按照季节征收。冬季是不征徭役的,不仅如此,大齐律规定,家中有两个男人的,只能征收一个去服役。而郑家屯却见不到一个壮丁。   其二,既然是征收徭役,首要的,应当是交合县本县城的城墙和道路的修缮工作。其次才是别的防御工事。而之前路过郑家屯时,农妇们却说男人们都去修抵御匈奴的城墙去了!郑家屯距离前线长城二百多里,中间隔了好几个县城,怎么轮不到交合县出人修长城啊?更可笑的是,这些农妇居然还能去给男人送饭!既然能送饭,说明工地距离交合并不远,那么这些壮丁都去干什么了?   其三,便是刚刚李成交上来的历年征收徭役的名册整理结果。上面显示,不仅是郑家屯,交合下辖的大多数乡村的征收徭役,都没有记录在案。没有记录在案,却偏偏有无数壮丁以征收徭役的名义被带走!   “这……这根本就是私征徭役。私征徭役,广收民力为己用,这可是死罪!”李文柏越想越觉得可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紧绷,“这么大的事,施五不可能不知道。不对,他根本就是这件事的主谋!交合县这个深渊的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作为情报机构的往来居、大量私征徭役的交合县、战事边境的敏感地理位置……这里是边关,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会影响战局的。   李文柏猛地发现,从来到交合县的第一天,自己便已经深陷这个巨大漩涡的中心。   他现在的处境,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要么,像上任知县一样,身败名裂,被这片旋涡吞噬;要么,和施五曹严等人同流合污,成为这片旋涡的一部分;要么,亲手毁了这片旋涡,还交合县一个朗朗乾坤!   “大人,小的们已经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李二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李文柏的沉思。   缓缓回过神,李文柏看着眼前满满一屋子的衙役护卫,心中定了定,不禁再次感谢起贺老夫人来。要不是她老人家非要把这五十名贺府的亲兵塞进来,哪怕他再有钱,再有头脑,在这乌烟瘴气的交合县,也将寸步难行。   李文柏正准备出发,却看见不远处钱楷正掐着胡须往这里瞅着,一脸好奇的模样。   于是便冲他喊道:“钱楷,你来得正好,那日你说你曾经经手过郑家屯那些壮丁的名册,应该还记得几个名字吧。正好随本官去一趟郑家屯,这次,本官倒要亲自看看,青天白日的,一个庄子的男人,在大齐王土之上,到底在给哪家的土皇帝卖命。”   钱楷听了李文柏的前半段话,以为他的县尊大人查到了什么线索,正欲点头跟随。但听到后半段话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大齐王土之上,给土皇帝卖命……   这……这说的不就是施五吗?   钱楷向来畏惧施五,见李文柏如此言论,当即腿都要软了,忙低声劝道:“县尊慎言呐!这可是诛心之论,杀头之言,可不能乱说啊!”   见钱楷畏畏缩缩的模样,李文柏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你就这么怕施五?”   他当然怕,而且是怕得要死。哪怕他现在已经投靠了李文柏,但施五作为交合县一霸,多年来的积威,不是这一天两天能消除的。   所以钱楷低着头,不敢回话。   李文柏瞥了他一眼,正在气头上的他也懒得跟这个软弱的老匹夫计较什么,大手一挥,“出发!”   就这样,由五十个亲兵组成的大队伍,跟在一身规整官服的李文柏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县衙。   此时虽是大清早,但街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做着买卖的商人和行人。看到县衙里突然冒出这么大的阵仗,都很是好奇,三三两两地站在两旁,小声议论着。   李文柏这次没有坐马车,而是直接骑上了马。他知道,只要他这队人马一出县衙,那么施五那边必然有所耳闻。他的时间不多,必须在施五有所动作之前,赶到郑家屯,找出那些壮丁的下落。   既然打了草,他就不介意惊到地头蛇。但前提是,必须有所斩获。否则,施五一旦开始防范,那么很多线索,就查不了了。   李文柏正欲策马而去,一个佝偻的身躯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皱了皱眉,脸上有些不悦,望着挡在前面的钱楷,说道:“钱楷,你也是五十岁的老人了,如此冒失,就不怕本官的马一不小心失了蹄,把你踹进棺材吗?”   向来胆小怕事的钱楷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居然不躲,而是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大人,卑职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大人。”   “说。”李文柏面无表情。   钱楷看了看四周围观的百姓,略一迟疑,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李文柏的脚边,低声说道:“大人此去,若是发现事实如大人所想的,与施……施有关。大人,当如何自处?”   钱楷的用词很微妙。他没问李文柏怎么处置这样的结果,而是问他如何自处。   所谓自处,便是要李文柏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如果李文柏到了郑家屯,找到了消失的壮丁,并发现这背后与施五有关,他李文柏一个新来的县令,到底动不动施五这个交合县真正的掌控者?   如果动施五,他李文柏凭什么本事,能把施五盘踞交合县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   如果不动施五,那他今天这样大张旗鼓的出了县衙去郑家屯查徭役的事,回头该怎么解释?   不得不说,钱楷的考虑确实很全面,但却令李文柏感到极度的不适。   李文柏眼睛猛然眯起,死死盯着钱楷,一字一顿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李文柏此言一出,身后的五十名悍卒齐齐看向钱楷。   尽管他们没有说话,甚至连明显的表情都没有,但钱楷还是从这些人的眼中,感觉到了一股股若有似无的杀意。好像只要他下一句敢说什么不敬的话,立马就要人头落地似的。   钱楷吓得当即后退了两步,咽了咽口水,努力克制着心底的恐惧,一想到这事关乎自己一家子的安慰,他一下子有了勇气,又走上前,低声说道:“卑职不敢威胁大人,卑职只是想替大人分忧。”   “分忧?好,你说说看,怎么个分忧法?”李文柏不气反笑。   钱楷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大人可知道,施县丞是曹刺史的女婿?”   “知道。”   这一点,李文柏刚到交合县没多久,就听说了。   “那大人可曾想过,征收徭役的事,不仅仅是施县丞的主意?更有可能和……和……”后面的几个字,钱楷不敢说了。   但李文柏知道钱楷想说什么,这点他早就想到,否则当初也不会拜托长史刘安去查前庭往来居的底细。   “平时看你畏畏缩缩的,想不到知道的还不少!”   “大人谬赞了。”钱楷微微低了低头,继续说道:“大人应该明白,现如今交合县已入冬,大雪封路,整个西州都与外界隔绝……”   话没说完,就被李文柏皱着眉头打断了,“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否则本官治你妨碍公务之罪!”   钱楷闻言身体颤了颤,当即跪了下来,“大人容禀,卑职不敢拦大人,卑职只想请大人想想您的上一任,那位大人也曾是个清官,却在交合县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那时没有大雪阻路,那位大人尚无可逃;如今整个西州被天公孤立,西州一十二县,皆在曹刺史手中,大人又怎能如此不顾身家性命?”   说完,钱楷便把额头磕在了地上。   他自认自己这一番慷慨陈词,有理有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李文柏虽然年轻气盛,却是个明白人,不会听不进去。   谁曾想李文柏却是冷笑了两声,说道:“本官还以为,你这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文书真的为本官着想。说了半天,原来还是为了自己啊!”   钱楷双手不自然的颤了颤,显然是被李文柏说中了,但嘴上还是不承认,“大人说笑了,卑职……卑职是真的……”   不等他说完,李文柏打断道:“你担心的,不是本官斗不过他们,而是担心本官这棵大树倒了,会压死你这只树上的猢狲!”   李文柏之言,正中钱楷的心中所想。没错,钱楷自从投靠了李文柏,就时时刻刻不在担心自己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尽管前段时间,施五碍于李文柏的面子,不仅放弃了对钱楷夫人的追杀,更是主动派三子来赔礼道歉。   可这一切,都是基于李文柏和施五安然共处的前提下。   若是李文柏和施五,甚至是施五背后的刺史曹严,起了冲突。那么他钱楷一家的安危,便完全没了保障了。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如今他的私心被李文柏一语道破,他无话可说,跪倒在路边,心中满是绝望。   他对施五的势力太了解了,尤其是施五的背后还有西州刺史曹严。如此庞大的阵容,不是李文柏一个小小的县令可以撼动的。   李文柏敢查这徭役的事情,便是触及了施五的根本,便是以卵击石!而他钱楷一家,便是被殃及的池鱼。   李文柏骑在马上,懒得理会一脸绝望的钱楷。   其实钱楷所说的,并不全错。如果没有发生私征徭役这样的大事,李文柏不介意慢慢找机会扳倒施五这个交合一霸。   他原本的计划,是准备等前庭那边刘安的消息,只要掌握了往来居的底细,便能慢慢摸清楚西州这片地方的问题。若是曹严倒了,那么小小一个施五,又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交合这边出了变故。私征徭役,而且还是在交合县这样一个靠近边境交战线的敏感位置,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往严重了说,甚至有可能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若是当做不知道,继续和施五耗下去,李文柏真担心,错过了这么一个机会,下次想抓住,就不可能了。更严重的话,将来私征徭役的事情东窗事发,真的涉及到通敌叛国的罪名,那么就连他自己,也有可能被连累。到时候,只怕他的恩师国子监祭酒王行之,和贺将军,都保不住他了。   通敌叛国,在家天下的皇权时代,是不可饶恕的诛九族之罪!他不得不重视!   这才使得,李文柏这样火急火燎的,甚至不惜出动自己全部的军事力量!   “来人,将钱楷扶起,随本官一同前往郑家屯!本官要让他看看,这交合的天,到底是大齐的,还是某些土皇帝的!”   李文柏一声令下,策马扬鞭,带着一大队的人马,向郑家屯的方向奔驰而去。   ……   正当李文柏率着五十个悍卒向郑家屯赶去的时候,衙门口围观百姓中的一个地痞模样的人,眼珠子转了转,转过头,冲向了施五的庄园。   施五的庄园距离县衙并不远。   一刻钟后,施五便见到了这个地痞少年。   “你说……县尊大人,领着好几十人,出了县衙?”施五盯着眼前跪着的地痞少年,问道。   施五显然是刚睡醒,睡眼惺忪的疲惫模样,脸上被挤压的红晕还未消去,肥大的身躯坐在太师椅上,就像是一滩软肉,无精打采的。   相反,站在一旁的三子却是一身黑衣短打,虽然表情阴郁,整体看上去却很精神。   三子知道这个地痞少年,是他派出去监视县衙的其中一人。   地痞少年看了三子一眼,转头向施五恭敬回道:“回五爷的话,小人亲眼所见,就在一刻钟之前。”略想了想,地痞少年又补了一句,“县尊大人还带上了钱楷。钱楷还和县尊说了什么,但小人离得远,没听清。”   “钱楷?”一提到钱楷,施五眼皮便一跳,瞬间想到了钱楷曾经经手过那本私征徭役的名册,转头与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发现三子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于是施五忙问道:“说,他们往什么方向去了?”   地痞少年低头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郑家屯的方向。”   “郑家屯!”   施五忍不住低声惊呼,郑家屯三个字,瞬间让他从一整晚纵欲过度的激情中惊醒过来。   三子见状,赶紧挥手屏退地痞少年。   李文柏带了几十个护卫衙役,还带了钱楷,往郑家屯去了。现在施五就算用脚想,也知道李文柏这个新任县令,是干嘛去了。   “这姓李的在京城大有来头,还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让这姓李的小子查到了什么,那我们就完了!”   施五低着头,喃喃自语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三子,问道:“三子,地道还没竣工吗?”   三子脸色也不太好,“还差五天。”   施五闻言,满脸的纠结与愤懑,“还差五天,就差五天!这姓李的,就非要跟老子作对吗?管这么宽,对他有什么好处?”   三子瞧瞧握了握右手拳头,眼中泛起明显的杀意,轻声道:“要不,我亲自动手,斩草除根。”   施五愣了愣,如果放在以前,这样鲁莽的建议,他一定果断拒绝。但这次,他居然开始考虑起来,可见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紧急性,开始乱了阵脚。   但他还是拒绝了。   “不成!交合已经倒了一个县令了,要是再死一个,而且还是李文柏这样皇帝身边的红人,势必会引起朝廷的注意。若是派来一个钦差,只怕就连我那老丈人,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舅舅的意思是……”   施五手指搓了搓太师椅手把上的红漆,沉思了一会儿,道:“三子,你现在立刻去地道,快马加鞭,将地道里的那些民工转移走,再把入口封住,找点树木花草,遮掩起来。那些送饭的农妇没见过地道,不可能带李文柏找到入口。李文柏找不到入口,便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三子点点头,快步向庄园外走去。   前厅里,只剩下施五深深吐了两口气,叫来了几个仆从,坐上马车,急急忙忙地向郑家屯的方向驶去。 第118章 收集证据   事实上, 施五也想骑着快马赶过去, 最好是能在李文柏前面, 把他拦下。   然而现实很无奈, 他已经上了年纪, 加上纵欲过度以及肥胖,根本骑不了马。所以只能选择速度稍慢的马车。   正当不断催促着仆从快点,惴惴不安的施五才到半路的时候,   李文柏的座驾, 已经停在了郑家屯里。   正常来说,一个县令, 真正能使唤得动的衙役,并不多, 算上皂隶、禁卒, 冲破了天也就二十多个。   而当李文柏领着五十个全副武装的悍卒杵在小小的郑家屯的时候,着实吓到了不少屯里的农妇。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附近那座山上占山为王的兵痞,带着手下们来袭击寡妇村了呢!   郑家屯的壮丁全部被征收去“修城墙”去了, 一年也没回几次家。基本全是农妇的郑家屯,也确实和寡妇村没什么区别了。   不远处的一户农家, 燃起了阵阵炊烟, 显然有人在做饭。   听到外面的马蹄声,一个二十多岁的农妇走了出来。乍一看到李文柏身后这黑压压的悍卒时,农妇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 连做饭的家伙都掉在了地上。   李文柏正欲开口解释,突然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从一旁的草垛里传出。   “娘,娘!哪个欺负我娘了!”   然后,李文柏,以及他身后的五十名悍卒,同时看着一个十来岁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儿,从草垛里跳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挡在了农妇的前面。   “娘,别怕,有狗子在,谁也别想欺负……”   名叫狗子的小男孩儿的声音渐渐小了,直至完全也听不见。最后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眼前黑压压的武装的五十多人,愣在原地不敢说话。   李文柏没有敌意,他身后的五十名全副武装的悍卒也没有敌意。作为身先士卒的军人,他们很欣赏小男孩的勇敢,不少人的眼中甚至满是关怀和笑意。   但是无奈,毕竟是上过战场的,身上难免带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息与杀气。而且他们脸上那狰狞的伤疤,也确实挺吓人的。   小男孩儿能不被吓哭,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气氛有些尴尬,农妇着急地扯了扯小男孩儿破旧的衣袖,向把自家儿子拉到身后,但却怎么也拉不回来。   最后农妇干脆用上双手,一使蛮劲,便把小男孩儿抓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畏惧地望着李文柏等人。   李文柏有些不解。   如果是乍一看到他们这些人,受到惊吓可以理解。可现在他站在这里这么久了,这农妇就算不认识他,也该认得出他这身官服吧?为什么她还是很畏惧的模样?   “你……不认得本官这身衣服?”李文柏指了指自己身上有龟甲双巨十花绫的浅绿色官服。   见农妇还是不说话,反倒后退了两步,李文柏苦笑地叹了口气,“看来,这郑家屯,是太久没见到大齐命官了,久到……都没人认得这大齐的官服了。”   李文柏不想继续引起什么误会,便整了整衣服,自我介绍道:“本官,交合县县令,李文柏。”   这会儿农妇没有后退了,而是愣了愣,然后猛地回过神,惊慌地跪了下来。见身后的儿子还站着发呆,农妇又气又急地将儿子拉到身边,一把摁下他的头,一起跪在地上。   “草民王氏,拜……拜见大人!”   这是个封建皇权社会,哪怕再久没有官员到这里,这里的百姓也不敢不认大齐的官员。民拜官,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思想。   李文柏走上前,虚扶了一下,示意王氏和其儿子起来。   见王氏时不时瞟向李文柏身后的五十名悍卒,眼中满是惧意,李文柏主动解释道:“这些都是县衙的衙役,你不必害怕。王氏,本官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是!”王氏说着,又要跪下,被李文柏拦下,才重新站了起来。   李文柏略一思索,打算从头开始问起。于是便叫来了钱楷,让他拿着纸笔,在旁记录。   “县尊您这是……”钱楷怔怔然,心想县令大人这是要当场搜集证据,铁了心要搞到施县丞啊!   不愿归不愿,但钱楷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得取出纸笔,找了张桌子,在旁记录起李文柏和王氏的对话来。   “本官问你,你家夫君何在?”李文柏问道。   “夫君……夫君被县里征用,说是到前线修城墙……”王氏说着,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心想,这事就是县里的命令啊,怎么县令大人还要来问奴家?   “郑家屯里不见一个壮丁,就是因为这个吗?”李文柏继续问道。   “是的,县里说……前线吃紧,要加收壮丁……”王氏继续回答道。   前线吃紧,呵呵,前线距离交合县还隔着好几个县城呢。前线再吃紧,也不会跑到这里征收壮丁。这里果然有问题。   李文柏心中凛然,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征用的?”   王氏这些更糊涂了,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这……这不是县衙的命令吗?大人怎么……”   李文柏摆了摆手,没有解释,“王氏,你只管说就是。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别的与你无关。”   王氏点点头,继续回答道:“是……是今年四月……四月中旬左右,来了十多个官差,说是征收徭役,便把我夫君还有屯里很多男人都带走了。”   四月中旬……   现在是腊月中旬,整整八个月!就是赋税苛政猛于虎的秦朝,也没有连续八个月的徭役!这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李文柏强忍着怒意,转头看向钱楷,“还愣着干什么,全都记下来,一个字都不许漏!”   钱楷本来听到王氏的话,人都听傻了,现在被李文柏吼了一句,猛的回过神来,赶紧记录起来。   李文柏继续问:“这些男人,从今年四月中旬,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是吗?”   “是。”   李文柏看了看破旧房屋里燃起了炊烟,问道:“现在还没到中午,你这么早就做饭了?”   王氏回答道:“妾身这饭是给夫君准备的,每日这个时辰,妾身就要给夫君送饭。”   “送饭?那你可知你家夫君在何处服役?”   “妾身不知道那里叫什么地方,妾身只知道是一个山脚下,来回大概两个时辰的脚程。”   “山脚下?在哪个方向?”李文柏眼睛一亮,忙问道。   “那里。”王氏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李文柏顺着王氏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视线可及之处,有座不起眼的山,横在一片白茫茫的森林之中。   李文柏向李二使了个眼色,李二会意,点了点头,便抽调了三十个悍卒,向那座山的方向赶去。   接下来,李文柏又向王氏确认了几个问题后,便让其在钱楷记录的纸上画押,然后从愁眉苦脸的钱楷手里拿走了记录文纸。   正如钱楷所料的那样,李文柏之所以要将他问询郑家屯农妇的对话记录下来,还让农妇画押,目的就是形成铁证。正所谓铁证如山,有了铁证,别说是施五一个小小的县丞,就是曹严这样的一州刺史,也是分分钟拉下马!   当然,只凭一个农妇王氏的记录还不够。接下来,李文柏又故技重施,准备再找几个农妇了解一下情况,顺便记录下来。   等到他问完第二个农妇的时候,院子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吁!”   一架华丽的马车停了下来。   帘布掀起,一个肥胖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李文柏无视了身后的动静,继续询问着一个农妇。   但钱楷手中的笔却停了下来,握笔的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他咽了咽口水,望向院外。   李文柏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能让钱楷如此害怕的,整个交合县,都找不到第二个人!   没错,历经千辛万苦,施五终于赶到了。   他见李文柏还在郑家屯,并没有去地道,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心想:“幸好幸好,这小子还没去地道!”   但是当他看到李文柏和一个农妇一问一答,而钱楷正在一旁提笔记录的时候,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这……这是搜集证据啊!”   想到这,施五哪里还管什么表面上的客套,擦了擦汗,迈着粗大的双腿,就向李文柏的方向走去。   “李大人,李大人,下官有一言,想说与李大人听。”   “李大人,李大人,下官有一言,想说与李大人听。”   施五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要急匆匆向李文柏的方向走去,但刚到院落门口,就被充作护卫衙役的悍卒给拦下了。   钱楷怕施五,可这些手刃过匈奴的老兵们,可根本不怕什么施五施六的。他们只知道自家大人在询问农妇,大人没开口,不管哪个敢靠近,统统都要拦下来!   “你们……”   向来在交合县横行霸道惯了的施五,还是第一次让人给拦了下来,一时心中恼怒,下意识便要爆发,但猛然抬头看到几个悍卒凶横暴戾的眼神,便瞬间清醒了不少。   “是了,老夫是来拦下姓李的小子的,跟这帮大头兵叫什么劲?老夫就带了两个仆从,不宜和这般杀人不眨眼的悍卒硬拼。”想通了之后,施五脸上的表情缓了下来,整了整服饰,站在院落外,朝着院里的李文柏拱手道:   “下官交合县县丞施五,求见县尊大人。”   李文柏闻言,停下了询问,心想这老儿还挺有城府,这都能忍得住。   不过施五毕竟是县丞,八品命官。他也不好一直拦着人家不让他进来,于是挥了挥手,示意护卫放行。   施五朝着拦他的悍卒冷哼了一声,黑着脸走进了院落。他先是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钱楷桌前的文案,发现上面记录的全是李文柏和农妇之间的对话纪实后,心中大为惊慌。   李文柏将施五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心中很是不屑,但脸上还是装作平静,问道:“五爷不是在庄园中养病吗,怎么出来了?”   施五扯了扯嘴角,露出半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心想:“老夫养病根本就是个幌子,你小子心知肚明。你都这样大战旗鼓了,老夫为何动身,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但想归想,施五还是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回答道:“家中晚辈碰巧看见县尊大人领着几十衙役出县城,下官担心大人有什么难处,故而特来帮忙。”   “帮忙?怕是来帮倒忙的吧!”李文柏在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欣慰的表情,笑道:“五爷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施五装傻充愣地笑道:“不知是郑家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县尊,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见施五满脸疑惑,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李文柏冷笑道:“郑家屯也就一破落小村子,活下去就够不容易了,哪还有人不长眼来主动招惹本官?”   “也是,也是……那县尊这是……”施五点点头,向继续询问,却被李文柏打断。   只见李文柏突然弯下腰,一脸紧张,在施五的耳边问道:“五爷,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私征徭役?”   私征徭役四个字刚出口,施五的眼皮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又迅速垂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一幕却被一直留意的李文柏察觉到,不觉阴阴冷笑。   “这……私征徭役……这可是死罪啊!咱们交合县,竟还有此等逆贼?”   施五满脸的诧异与不敢相信,好像口中所谓的“逆贼”,根本就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   “哈哈哈!”李文柏笑了起来。   施五被李文柏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但脸上却不露一丝破绽,不可谓城府不深。   “是啊,本官本来也不敢相信,但无奈本官收到密报,这郑家屯所有壮丁被人以官服的名义私下征募,竟达八月之久!本官怀疑,这是有人,要私下屯兵练兵,企图叛国谋反啊!”   施五私征徭役,这个李文柏心里明白。但那些壮丁具体去干什么了,他心里并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但他心想:反正这施五死鸭子不怕开水烫,他干脆就把什么罪名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好了!   反正本来也是死罪,贱命一条,不怕多一顶帽子!   李文柏这么想没问题,但这话在施五听来,就很刺耳了。   天可怜见,他确实私征徭役没错,也就是去挖地道,可绝没有屯兵练兵,叛国谋反的企图啊!   “这姓李的,够狠啊!”施五气得恨不得把李文柏大卸八块,但无奈官高一级压死人,李文柏又抓着私征徭役的事情不放,他也只能低头赔笑了。   “县尊大人,这屯兵练兵,叛国谋反,有些夸大了吧!这郑家屯才……才几个人啊!哪个傻子敢凭这区区百来人,去和咱大齐百万铁骑抗衡!”施五分析道。   “光是郑家屯的人当然是不够的,可你别忘了,此次私征徭役之事,牵涉之广,竟大至整个交合县一十二村!整整数千个壮丁啊!”李文柏盯着施五,说道:“交合县地处陇右,与前线,与匈奴之境相距不过百多里,数千壮丁虽不多,可一旦叛国投敌,其后果……本官却不得不防啊!”   施五闻言,心中凛然。倒不是李文柏说的话吓到他了,而是他从李文柏的话里,听出了决心!一种誓要查到底的决心!   这分明就是不给他面子啊!   施五的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一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强烈杀心。“地道还有五天就竣工了,这小子,非要揪着不放是吗?”   但是现实很无奈。自从当初贺将军经过交合县,清扫了一边交合后,毁了施五的大多数势力。如今李文柏有五十名悍卒守着,他施五想靠武力强行杀了他,已经是几乎不太可能了!   施五看了一眼农妇,又看了看李文柏,问道:“不知县尊问出了点什么吗?”   李文柏知道施五担心什么,于是随口答了两句,“本官也才刚来,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要不……五爷试试?”   施五愣了愣,连忙摆手,道:“有县尊在此,下官不便越俎代庖。”   废话,私征徭役的主使就是他施五,让施五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能干?   不过听到李文柏还没问出什么,至少他人还在郑家屯,那么地道那边就是安全的。施五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老夫能拖一刻算一刻,只希望三子的动作能快点了。”   其实施五早就想过将来的县令可能会调查私征徭役的事情,所以每个村子的农妇去给壮丁送饭时,都只能送到地道外一里远的小棚子里,再等到她们的夫君休息了到小棚子了吃饭休息。   也就是说,这些农妇只知道大概方向,并不清楚地道的具体位置!   只要三子能及时将壮丁转移,隐藏地道口,那么任凭李文柏怎么查,也不会查到任何线索!   这也是施五有恃无恐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施五一直跟在李文柏身旁,问东问西,扯这扯那的,有意拖延着李文柏的时间。   李文柏见状,心中冷笑,倒也不点破。   反正他早已经让李二带着三十个悍卒去了王氏所指的那座山的方向查探,此时他在这里也不着急,便干脆任由施五耗时间。   他甚至想过,只要李二那边查到的情况,但凡和施五有一点点的沾边,就立即将施五拿下,押到县衙大牢,然后赶在前庭曹严那边得到消息之前,快速搜集证据,给其定罪,并将施五等人,冒着大雪押送进京,听候皇帝发落!   原本按照大齐律例,他这样做太过草率,时间也太赶,是不合规矩的。但凡事都有例外!这是私征徭役!而且其背后必然有更大的罪名!只要让施五坐实了这些罪名,那么处理得再匆忙,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到那个时候,就算曹严知道了,哪还有什么功夫找他李文柏算账?他这个西州刺史要做的,应该是平息皇帝的怒火,以及摆脱自己的嫌疑! 第119章 商人的局限   如今大雪即将封路, 留给李文柏的时间不多了。   他唯一要做的, 就是快!快速查到证据, 快速给施五定罪, 快速把消息传到京城。否则, 大雪封路之后,他在交合县的日子,将会非常的难熬, 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又询问了三个农妇之后, 时间已过了午时,天空中飘起了轻盈的雪花, 没多久,整个郑家屯便被染成了白色。   李文柏站在又矮又破的屋檐下, 抬头望着漫天飞雪, 若有所思。心想:“快两个时辰了,李二也该回来了吧!”   施五站在他身旁,一脸的怡然自得。在他看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李文柏就算现在过去,只怕也查不到地道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院落外边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李文柏一看是李二回来了, 眼睛一亮, 顾不上大雪,抬脚便向着院外快步走去。   施五则是愣在了原地,脸上又惊又疑。   “是啊,老夫怎么忘了, 还有个李二!怪不得姓李的小子这么淡定,原来他早就派李二这伙人去查地道了!”   不同于施五的不安,李文柏此刻很兴奋。   他对这次的行动,寄予了太大的期望。相比于一波三折的权谋诡斗,他更喜欢快刀斩乱麻。   交合县的问题太多,而且大多根深蒂固。要想将其彻底根除,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其不备,一刀伤其要害!   交合县诸多问题的症结,就是私征徭役。而私征徭役的要害,便是郑家屯的壮丁的去向!   “怎么样?尔等发现了什么?”李文柏一脸的急切,且兴奋。   但很快,他脸上的兴奋渐渐消失,转而变为不解,最后是完全的失落。   因为,李二下来马,便直接跪了下来,低着头,脸色满是羞愧,一言不发。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李文柏的双肩和帽子染白。   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心中是透心凉,闭上了眼,压抑住心情,才低声叱问:“到底怎么回事?”   农妇们不敢骗他,她们天天去给壮丁们送饭,都能见着人。怎么可能今天李二这么多人去,却一无所获?只怕是那地方不是农妇们直接见到的地方,所以施五这时候才有恃无恐,是他刚开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脑中一瞬间闪过诸多念头,李文柏心里清楚,自己想要快刀斩乱麻是做不到了。   李二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不甘,“大人,我们去晚了!小的们赶到那座山脚下的时候,只看见一个烧成了灰的棚子,别的什么都找不到了。后来小的不甘心,又让兄弟们散开,在四周仔细搜查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说着,李二再次磕头,悲伤地说道:“小的有罪,辜负了大人所托!”   还是去晚了么?   迎着李文柏复杂的目光,施五点了点头,还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微笑中,带着三分明显的挑衅!   施五也看出来了,李二这一趟,毫无所获。如此惊天大逆转,饶是一向沉稳的施五,也不禁有些飘飘然,连基本的掩饰都懒得做了。   “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也敢跟老夫斗!”   同时,经过这一次明争暗斗,李文柏在施五心中的威胁,已然提升至最大,他的心中,已经暗暗琢磨,如何除去李文柏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李文柏也从施五的眼中看出了几分不屑、几分挑衅,甚至还有两分杀意!   既然施五都不再掩饰自己的敌意,那么李文柏就已经清楚,接下来的交合,便是他与施五两人的战场了。   施五的背后还有西州刺史曹严,而开春之前,他的背后,什么靠山都用不上!   李文柏朝着李二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吧,这不怪你。怪只怪本官,低估了这施五!”   李二犹豫了一下,才缓缓站起身。尽管李文柏并不怪他,但他依旧很自责。因为他很清楚这次李文柏下了多么大的决心,可惜事与愿违。   施五招了招手,一个仆从撑着伞,小跑到屋檐下,替施五撑着伞。   施五就这么李文柏互相对视着,然后慢慢走过了李文柏的身边,连告辞的话都没说,直接擦身而过。   李二见施五竟敢如此无视李文柏,抬腿就要向施五冲去,却被李文柏拦了下来。   “大人……”李二愤愤然转头,只见李文柏眯着眼睛,表情复杂莫名。   施五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李文柏,阴阳怪气地说道:“李大人,交合的冬天风雪太大,李大人爱民如子,却还需多注意身体才是。没事的话,还是少到处闲逛比较好。”   这话已经是很明显的威胁了。   众悍卒,包括李二,都脸色骤变,小心谨慎地盯着施五。   李文柏却淡淡笑了笑,掸了掸肩上的积雪,笑道:“本官年轻火气旺,不怕冻。倒是施县丞,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在庄园里修身养性,跑到这冰天雪地里来,不怕中风瘫痪吗?”   李文柏这话说得难听。   施五像是被戳中了痛楚,脸上一会儿靑一会儿白的,好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拂袖上轿。伴随着嘶鸣声,马车缓缓离去,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   施五走后,李文柏蹲下,在地上抓起一把雪团,任由掌心的温热,将雪团慢慢融化。   “大人,这施五如此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小的担心,他会对大人不利。”李二望着施五离去的方向,一脸的担心。   李文柏冷冷一笑,摇了摇头,道:“你啊,就是一个武人,对这些阴谋阳谋的,并不懂。”   “呃……”李二挠了挠头,“大人别取笑小的了。小的只知道舞刀弄棒的,大字不识几个,哪里懂得这些?”   “有些时候,不懂,比懂,要更轻松些。所谓‘难得糊涂’,想太多,也是很辛苦的事。”   李文柏说了两句李二听不太明白的感慨,苦笑了两声,说道:“李二你可知,这施五,是什么人?”   李二不假思索道:“县丞,八品命官。”   “不,这只是他最外面的一层装饰。”李文柏摇摇头,“你知道他的本质,是什么吗?”   这下李二懵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是商人。”   李文柏道:“交合县地处陇右偏僻之地,这里物资匮乏,故而商人的地位极高。所以这个施五才有机会攀上刺史曹严的高枝,做了曹严的便宜女婿。这才在交合,有了这么大的权势,连本官都不敢挫其锋芒!”   “可既然是商人,即便成就再大,站的位置再高,也有商人的局限性。”李文柏自顾自地说道:“商人重利,自古便是如此。本官现在虽然和他互为仇敌,却还远未到彻底摊牌的时候。”   “大人的意思是……”李二眼睛轱辘一转,似有所悟。   “只要还没到最后一步,施五,就不敢杀本官!”李文柏淡笑了笑说道:“他是个商人,很清楚杀本官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后果,不仅是他,就是他背后的曹严,也担不起!这不是一个好买卖。所以只要没到最后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施五最多就是跟本官各施本领,互斗一番。伤本官性命?他没这个胆子。”   “本官也是商贾出身,太了解他了。可惜啊,若是他下定决心,让本官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或许还有两分胜机。现在,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李二这回听明白了,惊喜地问道:“大人这可是想到了对付施五的法子了?”   李文柏敲了敲李二的头盔,笑骂道:“你这武夫,你家大人好歹是从京城天子脚下走出来的,难道还会在交合这种穷乡僻壤栽了跟头不成?”   李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赔笑,“是是是,是小的过虑了。”   想了想,李二问道:“那大人,小的是不是再叫一些兄弟,再去那座山周围找找,碰碰运气?”   李文柏摇摇头,“那山那么大,就凭你们几十个人,能找到什么线索?既然施五如此有恃无恐,那么他势必已经将所有痕迹掩盖。你们找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李二问道。眼下的关键就是郑家屯那些壮丁的下落,如果找不到,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李文柏将目光移向远处,喃喃道:“咱们找不到,但有人可以!”   “大人指的是……”   “陈一志。”   “府兵都尉陈一志?”李二愣了愣,有些不解,“他虽然有六七百兵力,可他也不敢惹施五,小的早有耳闻,又怎么会愿意帮咱们?”   李文柏冷笑了一下,将手中融化了一半的雪团捏碎,道:“他不敢惹,本官就逼他惹!”   “逼他惹?”   望着重新回到农舍院落的李文柏,李二低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抓断了好几根头发,都没想明白。   陈一志是府兵都尉,坐拥六七百的兵马。他并不是怕施五,他怕的,是施五的老丈人——西州刺史曹严!   当然,陈一志也不敢招惹后台极硬的李文柏,甚至还主动示过好。可这不代表,他就是个能让人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自家大人,凭什么能逼保持中立、明哲保身的陈一志,转投他这一边,去对抗施五呢?   正当李二杵在大雪中冥思苦想的时候,李文柏已经走进了院落的一个房檐下。   他没有着急回县衙,也没有让李二带人去那座山下继续寻找,而是将钱楷记录完毕的文案全部收好,然后,开始等待。   李文柏要等,谁也不能说什么。他没有下命令,那些悍卒们便都只能在院子里干站着。   整个院落都很安静,唯独……钱楷。   是的,钱楷很着急,很不安。   自从施五在临走前,朝着他冷笑了一下后,钱楷便如坠冰窟,整个人都不行了。   “本以为,本以为县尊那么自信地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一定能抓住施五的什么把柄,谁想到,却是雷声大一点小!这下好了,施五的把柄没拿到,反倒和施五杠上了!就连我都被施五惦记上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钱楷一点低声喃喃自语,一边惶恐不安地在院落的雪地上来回走着。   “喂,钱老儿,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晃得老子头都晕了!”   别看李二在李文柏面前唯唯诺诺的,他好歹也是个衙门的捕头,又多年征战沙场,一身的血性。这会儿正想着自家大人的破解之法呢,结果眼里却满是钱楷这老儿到处晃动的身影,哪能不生气?   钱楷胆子本就只有芝麻大,被李二这一吼,瞬间软了,再也不敢到处乱晃。而是慢悠悠地挪到李文柏的面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施五已经和咱们翻脸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其实钱楷算是被李文柏强行拉来的,当初在衙门口,李文柏还夸下海口,要给钱楷看出好戏,结果却一无所获,还把施五得罪绝了。   说钱楷心中没有怨言,那是假的。但他也不敢真的就说出来,一他没这个胆子,二他还要靠着李文柏保护呢!   李文柏一眼就看穿了这老头的心思,虽然不屑,但毕竟人家是他拉来的,还是开口安慰道:“钱文书不必担忧。本官向你保证,只要你一天是我县衙的文书,整个交合县,便没有人能动你一根毫毛!”   显然,李文柏的保证,并没有让钱楷放心多少。因为在他看来,既然施五已经跟李文柏明着敌对了,那么李文柏别说保护别人了,就是他自己能不能活到圆满离任的那一天,都是一个未知数。毕竟,上一任县令的倒台,就是施五和曹严在暗中搞了动作。   但他还是无奈地点点头,感谢道:“小的感谢县尊大恩。”   雪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李二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天,走到李文柏身旁,低声说道:“大人,这天色,恐有暴雪,若再继续逗留,小的担心,天黑前赶不回县衙了。”   李文柏还是摇摇头,示意再等等。   李文柏在等什么,没有人知道。   李二的脑海中,依然游荡着李文柏自信的神态。“大人这么自信,到底凭的什么?”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落外开始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李二和钱楷听到声音,抬起头往外望了望,对李文柏道:“大人,是那些去送饭的农妇回来了。”   因为没有李文柏的命令,李二和众悍卒没有将山脚下的消息告诉郑家屯的农妇。故而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的夫君们已经不在那座山的脚下。   现在看着这些农妇脸上的失望之色,李二等人并不觉得意外。   连他们三十多人搜了一个时辰的山,都没有找到半个人影,这些妇人又怎么可能见到她们的夫君?   接连几个月天天都能见到面的夫君,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小。回来的一个个农妇们,手里拎着没有动过的饭食,一脸的失魂落魄。   农妇王氏牵着儿子,也是一脸的失落。   因为幼子尚年幼,她平时很少带他去见夫君,但这次实在经不住儿子狗子的苦苦哀求,终于在给夫君送饭的时候,把狗子也捎带上了。然而却没想到,原本吃饭的棚子,居然已被烧成了废墟!   “娘,咱们为什么没有见到爹爹?爹爹去哪儿了?”狗子拉着王氏的手,坚强如他,此时竟有些哽咽。   “爹爹,爹爹这两天有点事,到别的地方去了。过几天爹爹回来了,娘再带狗子去找爹爹,好不好?”   为了不让儿子起疑,王氏收拾了一下表情,强作欢笑地安慰着儿子。   当她走到自家院落外,推开门时,却愣住了。   破旧的院落内,笔直坚挺地站了一排排悍卒,几乎快要将院落挤满。   悍卒队伍的后面,李文柏从屋檐下站了起来,走到了院落的中间。   “李大人!您……您还没走?”   王氏见到了李文柏,眼中满是疑惑。   李文柏淡然一笑,说了一句很有歧义的话:“王氏,本官在此,等你很久了。”   王氏张了张嘴,想到了刚刚见不到夫君,是不是与眼前人有关?只是拉着儿子,不说话。、   李文柏见状,叹了口气,也懒得多说什么,叫来了李二,吩咐道:“李二,去把郑家屯的里正给本官叫来,顺便把周围归来的农妇都一道叫到这个院落,就说本官有话要说。”   说完,李文柏对排列整齐的悍卒说道:“尔等,都暂时退到院落外去,给乡亲们留个位置。”   毕竟院落太小了,容下这五十个悍卒,就已经是极限。只能让他们站到院落篱笆外,别的农妇才能进来。   郑家屯并不大,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二便把郑家屯的里正,以及周围的农妇都叫了过来。   里正郑平是个六十岁高龄的老头,也正因为他上了年纪,这才没有被私征徭役的人给强行带走。   郑家屯已经好多年没有来过县令这么大的官了,里正郑平刚听说交合县令要找他的时候,还以为郑家屯有什么人犯了大事,把县令都给惊动了,来找他问罪来了。   所以当郑平杵着拐杖颤巍巍走到院落的时候,脸上很是惶恐,刚一见到一身浅绿官服配银带的李文柏,便手脚失控一般的要跪下来。   李文柏赶忙向前拦下,将郑平扶起,笑道:“这位便是郑家屯的里正吧?本官乃是后生,可经不起老翁如此大礼!”   郑平见李文柏一脸和善,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便放松了下来,声音沙哑地说道:“老朽就是郑家屯……里正……郑平,不知……不知县尊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县尊大人……恕罪。”   “老翁客气了,本官到此,乃是有事相求,望老翁不要推辞。”李文柏和颜悦色地说着,转头朝李二挥了挥手。   “来呀,给郑老翁赐座!” 第120章 状告本官   里正郑平慢悠悠坐下后, 李文柏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 直接开始询问起郑家屯的户口和壮丁数量来。   郑平虽然年老昏聩, 但毕竟当了几十年的里正, 对于自己家乡的郑家屯, 那是再熟悉不过了,回答道:“回县尊的话,我郑家屯……共有一百二十三户, 成年壮丁共计……一百九十二人。”   李文柏点点头, 这个数量并没有什么异常。一般而言,小村子里, 一个家子里成年壮丁也就一二个。其余的都是老弱妇孺。   见李文柏问起这个,郑平以为这位县尊大人又要到他们郑家屯征收徭役了, 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沉吟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县……县尊大人,两个月前,我郑家屯满十四岁的男娃儿, 都已经……被县里来的大人带走了。我郑家屯实在是……没有壮丁可征了啊!大人您看……”   十四岁的男娃都征走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李文柏一阵心惊,不由得大怒!大齐律法规定, 不论是徭役还是兵役, 对男丁的年龄要求都必须是成年,也就是十六岁。这是极为严苛的规定,连军权在握的将军们都不敢违反,想不到在这小小的交合县, 竟把徭役的征收年龄,降到了十四岁!   这施五,当真是目无王法,目无天子,不要命了!   “县……县尊大人……”   郑平见李文柏脸上表情不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的话惹怒了这位县尊,颤巍巍地站起身,就要跪下谢罪。   李文柏一见,连忙压下心中的怒气,起身拦下,宽慰道:“郑老翁误会了,本官并非来要人的。”   “事实上,本官是来替尔等……伸冤的!”李文柏站了起来,环视了一遍众人。   “伸冤?县尊大人,此话何意?”   这下郑平有点糊涂了,他本以为李文柏是来找麻烦的,现在突然来了句伸冤。在他看来,徭役律法规定的,是天经地义之事,虽然今年的徭役过分了些,但他们作为小老百姓,也无话可说。   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冤,值得劳动县尊大人亲身到此?   见郑平一脸不解,李文柏哪里不知道这个老人家心中所想,不由得心中苦涩难明。   面对如此重的徭役,这些大齐百姓却还能坦然接受,没有过分的怨言,可见大齐皇权教化之根深蒂固!或许在这个时代是常理,但在李文柏看来,不免多了几分苦涩。   李文柏脸色一肃,看着院落里满脸疑惑的众人,说道:“本官,是来替那一百九十二个壮丁伸冤的!”   “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摆了摆手,整理了一下语言,将交合县有人私征徭役的大致细节,都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他让李二等人去查壮丁去向的事情。   当然,他也没有刻意指出私征徭役背后的主使是谁。   因为就算他不说,大家也都猜得到。毕竟交合县真正的地头蛇是谁,百姓心里最清楚。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坏,他们心里都有一把尺。   “怎……怎么会这样,私征徭役……这也就是说,我郑家屯的男人,并不是替大齐服役,而是……而是……”郑平满脸震惊,脸色很不好。   “而是替某些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之贼子卖命!”郑平没说完、或者说是不敢说的话,被李文柏接了下去。   郑平闻言浑身都颤抖起来,惊恐地望了李文柏一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苦涩地抿了抿嘴唇。   他知道,李文柏说的没有错。只要县衙的服役名册里没有郑家屯壮丁的姓名、服役时间、地点的记录,以及县衙县令大印的盖章,那么哪怕郑家屯的壮丁日夜苦干,那也是替别人卖命,与官府无关!   李文柏的话很直白,不仅仅是郑平,就连院落内的农妇们也都听明白了个大概。一时间大家都交头接耳,脸上出了不安,还有委屈,甚至是愤怒。   是的,她们确实该愤怒。   如果是官府要求服役,再苦再累,倒也算了。   可如今,有人冒充官府,把她们的夫君们骗去服所谓的徭役,这性质就完全变了!八个月啊!整整八个月,她们的夫君们累死累活,她们天天长途跋涉十几里地,去给她们的夫君们、儿子们送饭,结果县令告诉她们,这些都是白干的。   这怎能不让她们愤怒?   但她们不怨李文柏,毕竟李文柏说了,他就是个新来的县令,以前的破事,谁干的她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愤怒,委屈,这些都罢了,更可气的是,她们的夫君们、儿子们,如今都不见了!   送饭给他们吃的木棚子都被烧毁了,她们的夫君们、儿子们也都销声匿迹,一家子的主心骨没了,这样的打击,本就极大,加上李文柏这一句句抖落的残酷现实,瞬间压垮了这帮淳朴农妇的心理防线。   她们全都跪了下来,顿时院落内哭声一片。   “县尊大人,县尊大人,求大人替民妇们做主啊!”   “请大人做主啊!”   ……   因为交合县长期处于施五的压迫下,郑家屯的百姓对官府并不亲近,或者说,并不信任。   但鉴于李文柏刚刚这一番诚挚爱民的表现,使得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迅速攀升,俨然成了大家唯一的依靠!   当农妇们说出她们的夫君们和儿子们于今天消失的时候,李文柏故作惊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失声道:“怎么竟有此事?什么时候的事?”   “草民天天给夫君送饭,昨天还好好的,可今天却……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废墟……”王氏一边哭一边说着。   “简直岂有此理!”李文柏气得重重拍了拍桌子,转而对李二吩咐道:“李二,你现在立马带二十衙役,去那座山脚下找找,看能否找到什么痕迹。”   这……几个时辰前不是找过了吗?   李二正发愣呢,却突然见李文柏朝他使了个眼色,瞬间明悟,点了点头,转身便带着兄弟们离开了。   因为几个时辰前李文柏让李二大人去山脚下查探线索的时候,有意避开了王氏,所以她并不知道李文柏早已经知道壮丁们不见了。   现在见李文柏催促衙役去找人,众农妇又再次跪了下来,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大家不要着急,近两百号人,不会就这么消失了的。本官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李文柏又好言劝了两句,但心底却对寻找结果不抱任何希望。   他这不仅仅是做戏,也不仅仅是收拢人心,最主要的,是要激起这些受压迫惯了的百姓心中深藏已久的愤怒。   曾经某位千古一帝曾经将百姓比作水,并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是了民心,再强大的王朝,也有覆灭的一天!   李文柏深以为然。   他很清楚,在交合,他这个县令是徒有其表,就算有着五十个贺府亲兵保护,也很难与地头蛇施五全面抗衡。更别说,施五的身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曹严!   他没法奈何施五,但眼前这些百姓,却可以!   百姓能打倒一个帝王,推翻一个王朝,区区一个施五,又算得了什么?施五不是很嚣张吗?不是要和他正面刚吗?   那就让施五尝尝,激起民怨的滋味吧!   ……   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外面依旧下着雪,但雪势已经小了很多。   李二带着二十个悍卒浩浩荡荡的回来了。   意料之中的,他带回来了一个令所有人失望的结果——山脚下找不到任何痕迹。   “这……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夫君……我的夫君……”   “我的孩子才十四啊!大人,这让小的这一家子孤寡以后怎么活啊!”   “阿爹……阿爹……”   ……   院落内哭喊声一片。   她们都快绝望了。李文柏是县令,是交合县最大的官!连县令都找不到他们,她们能不绝望吗?   李文柏看了看场面,知道是时候了,于是怒道:“真是岂有此理!这施五,竟敢如此丧尽天良!”   一听到施五两个字,众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眼中除了悲伤与绝望,还多了一种东西。   那是畏惧!   施五之积威,竟深厚如斯!   尽管大家都知道,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且有如此权利的,除了施五,不可能有别人。但听到李文柏直接揭穿,还是心生畏惧。   “尔等莫怕那施五,本官此次前来,就是替尔等,以及尔等夫君儿子父亲讨个公道的!”   县尊大人这是……这是要跟施五硬碰硬啊!   一听此言有针对施五的意思,就连里正郑平,也畏畏缩缩起来,不敢看李文柏的眼睛,“大人,我们……我们……”   见到此状,李文柏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质问道:“你们就如此就怕施五吗?”   “施五之害,不过一二人之性命,有本官在,他尚不敢草菅人命!”李文柏脸色一变,语气也带着几分严厉,“可你们别忘了,你们屯里一百九十二个壮丁,都替施五卖了八个月的命!若是施五这八个月做了什么叛国投敌之事,那么你们郑家屯,便也有叛国之嫌疑!叛国是什么罪名,郑老翁,您不会不清楚吧?”   “啊?”郑平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着,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叛国……叛国……这……”   其实郑平和郑家屯的所有人都一样,一辈子简简单单,面朝黄土背朝天,屯里出个斗殴伤人,都能引出祖宗家法。谁也不曾想过,叛国投敌这四个字。   叛国投敌,这可不是全村死绝就算了的。这可是要诛九族,遗臭万年的啊!   郑平再也撑不住,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悲戚道:“县尊大人,我……我们郑家屯,世世代代……都……都是良民啊!莫说……莫说叛国,就是对当差的差人,也不曾吐过一句污言秽语啊大人!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大人!”   李文柏连忙扶起了老人,虽然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但他却见不得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人,跪在他的面前。   抚慰道:“老翁,本官正是相信尔等,这才亲自到此,与尔等讲述这其中的利害。否则,天黑雪大之际,本官何必逗留于此?”   听李文柏这般说,郑平和众妇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大人能……能提小的们做主,小的们什么都听大人的!”   郑平此刻哪里还想什么施五的利害啊,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屯里的壮丁,洗刷那什么叛国投敌的嫌疑!   见目的已经达到,李文柏点了点头,盯着郑平,一字一顿道:   “本官,要你们五日后,到县衙,击鼓鸣冤,状告一个人!”   果然,要状告五爷吗?   郑平心中恐惧,但这次终于没再说什么。   李文柏看穿了郑平所想,摇了摇头,“不是状告施五。”   “你们要状告的,便是本官——李文柏!”   李文柏又给郑平和一众农妇,讲了一遍五日后县衙公堂的具体流程,和详细的问话答话后,到了酉时末才和李二等五十名悍卒往县衙赶。   望着隐入风雪中的李文柏等人,郑平朝着风雪拜了一拜,才被众农妇扶起来。   “二叔公,咱们……咱们真的要状告……状告县尊大人吗?”王氏搀扶着郑平,怯怯地说道:“他可是县尊大人啊!”   确实,县令是一县之长,是百姓的父母官,在他们的思想里,县令是明辨是非、断案判生死的存在,哪有民告官,子告父的道理?   哪怕李文柏已经将事情的缘由,以及诸多事宜经过,都和他们说道了一遍,但众人心中,还是不太敢想。   郑平望着李文柏离去的方向,深深叹了一口气,“唉,咱们交合县,来了一位好官啊!”   见众人不解,郑平脸色严肃,看着众人说道:“从今日起,你们都把嘴巴闭严实咯!今天发生的事,半个字儿也不许传出去!都看好自家的娃儿,哪个要是说漏嘴传出去了,老夫打断他的腿!”   郑平在郑家屯做了几十年的里正,其威望不可谓不深厚。听他这样说,众人都连连点头称是。   “还有,等五日后到了公堂,全部按照县尊大人刚刚说的做!这可是关乎我们整个郑家屯的生死存亡,谁也不许坏事!都听到了吗?”   “是,我们都听您的,听县尊大人的!”   ……   李文柏骑在马上,一边向着县衙的方向疾驰,一边思考着接下来几天的计划安排。厚厚的积雪堆积在他的两肩,都没空去掸。   李二和五十个悍卒都在无声赶路,道路上除了风雪的呼呼声,便只有脚步和马蹄的声音。   钱楷在赶路的同时,时不时地转头看着李文柏,眼神复杂。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在县衙干文书也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县令没见过?   但是像李文柏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就不说了,这点只要是个清官,大多都能做到。   可李文柏刚刚那一波操作,可着实把钱楷看呆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李文柏让他记录询问对话,要做证据,钱楷还觉得这个县尊太莽撞,不该这么急着和施五撕破脸皮。可施五一走,李文柏竟然找上了郑家屯的村民!   大义凛然,激起民愤,恩威并施,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一套一套的,可见他对这民心甚至是人的心理的把控,到了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步!   如果不是看李文柏年轻,钱楷还真不敢相信,这家伙是第一次做官!   这次以后,钱楷在心底默默发誓,一定要抱紧这位县尊的大腿!以后再也不能把这位新来的县尊,当年轻人看了。这简直就是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啊!   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错靠山。否则,他真不敢想象,对面这样的敌人,他能几条活路。   ……   等到了县衙,已经是戌时了。   李文柏和李二交代了下相关事宜,便让其与众兄弟都退下休息了。   忙活了一天,他自己也该好好洗洗睡了。   今天这般高调出城,虽然没有找到那些壮丁,甚至还和施五撕破了脸皮,但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他看来,这个世上,很多事,只要你做了,便不可能毫无破绽!之所以无法解决,大多时势使然。所谓形势比人强,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的交合情况复杂,但是……   “再给我五天时间,交合的形势,就都会到我这边!”李文柏攥紧拳头,暗暗说道。   正要走进后堂,却发现钱楷一直跟在身后,李文柏转过身,看着脸色复杂的钱楷,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事?”   对于这个钱楷,李文柏是看不上的。年纪大,怕死,有点小聪明,但做事老是畏首畏尾,让人不喜。   知道自己白天的表现不好,已经让县尊看不上,钱楷尴尬地笑了笑,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县尊真的有把握……扳倒施五吗?”   李文柏眯着眼睛看了钱楷一眼,淡淡说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他一看就知道钱楷要问的不是这个,这个老家伙,胆子虽然小,但脑子还算凑合。   “哎,是,是……”钱楷点头哈腰,小声道:“县尊的本事,卑职是绝不敢怀疑,只是……光凭这一个小小郑家屯的一帮农妇,真的能让这交合县……变天吗?”   原来担心的是这个!   果然站的高度不同,想问题的方式就不一样。   李文柏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道:“这个问题,你钱楷都想到了,本官会没有察觉?一个小小的郑家屯,当然不够!可交合,难道就只有一个郑家屯吗?”   “那是!那是!”钱楷奉承地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泛起了一丝惊恐,张了张嘴,“县尊的意思是……”   李文柏拍了拍钱楷的肩膀,冷笑起来,“那施五不是自认交合一霸吗?他不是老觉得自己在交合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本官就让他看看,五日后,交合县,到底谁说了算!”   说完,李文柏径直走进了后堂,留下钱楷愣在原地,耳边不停回响着李文柏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钱楷的妻子路过,看到自家夫君站在门廊边发呆,走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钱楷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自己妻子,呢喃道:“交合,真的要变天了!”   ……   与此同时,在施五庄园的书房内。   施五正坐在书桌旁,提笔写着信。见信的开头,赫然写着“泰山大人”四字。   所谓泰山大人,自然指的是施五在前庭的那位老丈人——西州刺史曹严了!   “看来这姓李的小子,果然有几分能耐,居然连我那老丈人都被他忽悠了!在前庭的时候,装作一副好欺负的恭顺模样,回到了交合,就凶相毕露了!好小子,跟老子玩横的是吗?区区一个县令,老子也不是没有搞倒过!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可以和我施五叫板!”   施五一边给自家老丈人曹严写着信,一边在心里暗骂着。   他在交合作威作福惯了,来交合县的哪个县令,不敢给他五分面子?现如今这个李文柏,仗着京城有后台,居然明着和他对着干!   这他哪里忍得住?   “既然撕破了脸,那咱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老子倒要看看,你一个光杆县令,凭什么和我,和整个西州斗!”   施五打定主意,写信请西州刺史曹严出马。他施五是不好明着奈何李文柏,但曹严作为李文柏的顶头上司,随便动一动李文柏这个小小县令,还不是两句话的事?   他李文柏就算在京城有后台又如何?如今大雪封路,他还能到哪里找帮手?   自打今天李文柏没有查到私征徭役的线索,对于和李文柏的明争暗斗,施五表示很有信心! 第121章 布局   信刚写完, 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一身黑衣的三子推门而入, 带来一道风雪。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施五抬头看了三子一眼。   “几个地道, 都通知到了, 已经让几个工头连夜准备, 大约天亮前,全部退离地道。”三子头上沾着些许霜雪,表情木木的说道。   “钱德兴呢?”施五问道。   “他和几个工头在一块, 我也交代他, 让他藏好了。”三子回答道。   “那些贱民没有怎样吧?”毕竟一下子要让近两千人都藏起来,值此敏感之际, 施五有点不放心。   “我传的是县衙官府的命令,除非他们敢造反, 否则谁敢不听?”三子冷笑, 丝毫不把这些服役的百姓放在眼里。   “嗯,做的不错!”施五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写好的信塞进了信封,并用蜡封好。   三子看了一眼施五手里的信, 他知道这是写给曹严的信,皱了皱眉, 问道:“舅舅, 咱有必要如此忌惮这个李文柏吗?如今大雪封路,整个西州已成了孤城。而且咱们已经让地道里的人都躲起来了,李文柏不可能查得到证据,他根本奈何不了我们吧!”   施五看着一脸不解的三子, 呵呵笑了笑,将信放好,道:“姓李的小子现在固然奈何不了我们,可我和他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来年开春,他必定会集中他在京城的所有后台和势力,对我们进行报复!到时候,咱们即便有我的老丈人护着,只怕也不好受。”   三子恍然,“舅舅的意思是……”   说着,眼中透出一股杀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施五摇了摇头,“年轻人不要凡事都想着杀人。很多时候,杀人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李文柏当然得死,但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   接下来的几天,李文柏丝毫不顾及施五的面子,天天带着李二和五十名悍卒,以及主动跟来的钱楷,在交合县的各个村落之间走动。   基本上一天要走访两到三个村落。   和之前在郑家屯一样,每到一个村落,李文柏必定会找几个农妇一一询问,所问之事,都是关于私征徭役的相关细节,比如时间、人数、送饭的位置等等,再由钱楷记录下所有对话,最后画押。   同时,让李二带着几十个悍卒,前往农妇所指的方向,寻找壮丁的痕迹线索。   但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壮丁消失了,曾经吃饭的大木棚子,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每一次李文柏都兴师动众地离开县衙大门,但每一次都空手而归。   每当庄园内施五喝着美酒抱着美妾寻欢作乐,听着眼线们讲述着李文柏的行踪时,都异常的高兴得意。   “尽管找吧!你当老夫傻吗?你现在就算找遍了整个交合县的所有村落,也不可能抓住老夫的把柄!毕竟是年轻人啊,就是心太急了些,急功近利,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施五只以为李文柏所做的一切,是迫切想除掉他,太过急功近利,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李文柏除了让手下寻找壮丁,以及询问农妇并记录对话之外,他还在每一个村落,都秀了一波操作!   是的,每到一个村落,他都会将村里的里正,以及一部分失去了夫君儿子的农妇召集起来,然后如同在郑家屯一样,给他们分析其中利害关系,最后在他的一次次恩威并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之下,成功说服了这些想法淳朴的村民。   施五也曾疑惑,怎么郑家屯以及别的村落那些农妇,找不到自家丈夫儿子,居然也没有闹事?   但是转念一想,他便释然了。“老夫是以官府县衙的名字私征徭役,他们要闹事,也必然是找的李文柏。想必这几天,那李文柏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吧!”   李文柏这几天确实忙得焦头烂额,来回几个村落到处跑不说,光是说话游说,就快把他的嘴皮子给磨烂了。   第五天的傍晚,李文柏骑着马,带着大部队,回到了县衙。   接连几天的大动作,县衙周围的百姓也都见怪不怪了,心里都觉得咱们这位县太爷,也忒精力旺盛了,天天带着这么多官爷到处跑,不累吗?   就算人不累,马儿也该跑累了吧!   “没有村子遗漏了吧?”李文柏下了马,走到县衙大门口,向李二问道。   “没有了,算上郑家屯,一共一十二个村子,全算上了。”李二答道,语气有些激动。这几天下来,经过李文柏和钱楷的有意点拨,他也弄明白自家大人这次的计划,每次想到这计划,想到明天即将发生的大事,饶是他军伍出身,在战场厮杀过,也不由得手心满是汗。   这不是紧张的汗,而是兴奋!   “很好,再办完最后一件事,大伙儿就可以歇着了。”李文柏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还有什么事,大人尽管吩咐!”李二笑道。   李文柏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交到了李二手里,“你亲自去一趟,把这封信送了。”   李二接过,信封上有收信人的名字,但他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认得,挠了挠头,问道:“大人,这……小的不识字,您给说说,这信,送给谁啊?”   李文柏伸出两指敲了敲李二的头盔,笑骂道:“你这憨货,前几日本官不是跟你说了吗?”   “前几日?大人说了吗?”李二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   李文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忘了,我们要逼一个人?”   “逼一个人……哦,对了,是府兵都尉陈一志!”李二眼睛一亮,总算是想起来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着信,便骑上了马,向陈一志的兵营方向赶去。   望着李二离去的方向,李文柏眯起了双眼,脸上泛起了运筹帷幄的笑意。   “陈一志,本官带着几十人,连着跑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你啊!明天在公堂上,你可千万别让本官失望啊!”   其实李文柏在信里也没提到什么公事,毕竟大齐律法有规定,地方县内官员文武有别,不能互相掺和彼此的政务。   所以他也就是在信里表达了一番惺惺相惜之情,并言道明日在县衙里略备了小酒,请他小酌两杯,唠唠家常。   陈一志看了信后,见信中文字情感真挚,也没多想,便欣然点头同意,让李二转告李文柏他明天必定准时到县衙。言罢,还要留李二在大营里吃顿晚饭。   李二心里清楚自家大人要对陈一志做什么,哪里还敢久留,推辞了两番,便匆忙告罪离去。   县衙后堂内,李文柏一番沐浴更衣,用过晚膳后,独自一人坐在小院落的石桌旁。   接连几天的忙碌奔波,到此刻,才有了一丝放松休息的机会。   交合之局,说到底,就是兵权之争!有了兵权,就有了绝对的实力。古往今来多少富豪地主,在地方称王称霸,一时风光无两,可最后惹恼了手握兵权的,还不是一夜之间给你推平了?   所以要想动施五,兵权是关键!   而一县之兵权,皆掌控在府兵都尉陈一志的手中。   故而,这也是逼陈一志站队之争!   经过前阵子的接触,李文柏知道,这个陈一志,是前不久贺将军路过交合,整顿了一番交合风气后,临时给提拔的府兵都尉。在成为府兵都尉之前,他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兵。所以他绝不可能和施五同流合污!   但此人也不会轻易和李文柏站成一队,同仇敌忾。因为他怕,怕施五背后的西州刺史曹严。   对于这种明哲保身,保持中立的人,劝是劝不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逼!   以形势,以民心之所向,逼迫他站队!   “希望明天,一切不出意料吧!”李文柏轻轻叹了口气,端起茶杯,缓缓饮下,然后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心中泛起了一阵思乡之情。   “不知不觉,这都腊月十五了。离了家乡,才真正体会到,月是故乡明这句诗背后的滋味啊!”李文柏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京城的那些人现在都过得如何了,环儿还好吗?哼,果真是穷乡僻壤,连酒都是苦的!”   “李大人好兴致,一个人独酌?”   一个声音突然从院落的角落里传来。   李文柏眯着眼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你,真是有些天未见了。”   李二尴尬杵在一边,满脸无奈,“大人,孔大人非要进来……”   李文柏摆摆手,“本官说过,孔大人要来,不必阻拦,你先退下吧。”   来人正是消失了好多天的监察御史孔正。   “孔大人你这打扮是……要下地干活儿吗?”李文柏倒也不跟孔正见外,眼中带着几分戏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好歹也是从八品的监察御史,与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书生打扮不同,此时的孔正竟穿了一身农夫的装扮,粗布麻衣,衣服上还到处是补丁,看着很是寒碜。   说实在的,给他一个碗,出去路边巷子口乞讨要饭,估计也不会没人信了。   孔正冷哼了一声,脸上有些窘迫,不自然地说道:“若非如此,焉能躲过施五的耳目?”   知道他冒险来此,必然有紧要的线索告知,李文柏不再继续嘲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他共饮。   孔正顿了顿,还是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   “李大人这几日天天往县外跑,想必是与私征徭役之事有关吧?”孔正也没客套,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开门见山道。   李文柏眼睛一亮,问道:“孔大人在施五那边,可是知道了什么?”   私征徭役之事,就连李文柏自己也是五天前才从徭役名册的统计整理结果中得知的,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孔正。现在孔正一语道破,那么一定是在施五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   果然,孔正笑了笑,脸上不乏得意之色,说道:“施五对我有所防范,我只是从蒋勇那里知道了些许皮毛。”   李文柏也笑了起来,看来孔正也不是纯粹的书呆子,知道从敌人最薄弱的地方打入内部。   想必施五这只老狐狸,蒋勇就显得有些头脑简单了,确实更加容易下手。   说起正事,孔正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下官不但知道施五就是此次私征徭役的主谋,而且还知道,李大人这几日,全都白忙活了!”   白忙活?   这可不一定!   不过李文柏没有解释,主动给孔正表现的机会,好奇地问道:“这……孔大人怎么知道?”   见李文柏表现的很疑惑,孔正心情很是舒畅,但正事还是要说的,“因为下官前几日在和蒋勇饮酒时,曾听其酒后醉话,提到了大人的名字,还信誓旦旦说‘姓李的绝对找不到那些贱民’。后来下官再追问,那货已经烂醉如泥,嘴里只是念叨着地道……贱民……还有……”   说到这,孔正停了下来,故意卖了个关子。   “还有什么,别卖关子了!”李文柏又气又无奈地说道。   “还有县衙的前捕头,钱德兴!”   “钱德兴?”李文柏低着头,醉意已经散了大半,喃喃道:“你不说,本官倒快忘了此人了!这钱德兴,还留在交合县?”   这钱德兴自从找人杀钱楷妻子未遂后,便在交合消失了。毕竟李文柏与这钱德兴有过旧怨,他不想在交合县待也属正常,想不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不只是留在了交合,而且还在替施五卖命!”孔正说道:“听那蒋勇的口气,这钱德兴,似乎对施五暗地里的勾当,知道的还不少!至少这次私征徭役之事,钱德兴必定有参与!”   孔正故意打扮成这个穷酸样,趁着夜色跑到县衙,肯定不是提一提钱德兴这个人。   李文柏清楚,孔正是想他能以钱德兴为突破口。毕竟他们俩在这里说再多,也只是个人猜想,不足以作为抓捕施五等人的证据。   只有抓住了钱德兴,才算是把住了施五的命门!   “没想到这孔正还有两下子!看来当初让他当这个间谍,还真没选错人!”李文柏不禁暗自庆幸当初自己的决定。   他正愁着给将来施五定罪还缺个认证呢,这不,刚有了困意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想到这,李文柏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朝着孔正施了一礼,正色道:“本官,替交合百姓,谢过孔御史了!”   孔正忙站了起来,回了一礼,“都是为民除害,为官者分内之事,没什么谢不谢的。”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只是不知,李大人这几日行动失败后,接下来有何计划?”   李文柏笑了笑,眼中泛起了一丝得意,反问道:“孔大人怎么就确定,本官这几日毫无所获呢?”   “李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摆了摆手,一脸神秘,“明日一早本官要升堂,有一出好戏要上演,孔大人不妨也一起来瞧瞧。”   见李文柏说的神神秘秘的,孔正也不好多问,只好拱了拱手,“既然大人心中早有谋断,那明日一早,就看大人的了。”   告辞后,孔正重新戴上了粗布帽子,一张破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匆匆离开衙门,隐入了浓浓的风雪夜色之中。   第二天一早,李文柏让厨房准备了一桌的好菜,又让李成到酒楼买了两坛子梨花陈酿,只等着陈一志来赴宴。   陈一志本来还奇怪,一般人请人赴宴,都是中午或者晚上,李文柏倒好,大清早的把人请到衙门。   不过想到李文柏可能是新官上任,公务繁忙,也就释然了。   “不愧是贺将军和圣上都看重的人,大冬天的也一心扑在公务上,真是勤勉啊!”陈一志感叹道。   当陈一志来到县衙府门前的时候,李文柏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堂堂一县之主,居然在县衙门口等他,这可给足了陈一志面子了。   陈一志顿时心下满是欣喜,“这……在下区区一个武将,怎可劳烦冠玉你这个县尊在此等候呢!”   李文柏一把拉住陈一志的手,笑道:“陈将军此言差矣!你我皆是贺将军提拔起来的人,说起来,也算是又同袍之宜,怎可如此见外?来,我们府内一叙!”   说着,两人便携手走进了衙门。   进到后堂,见到院内早已备满了整整一桌的酒菜,陈一志脸上的笑意便更浓了两分。   两人各自坐下后,李文柏立即端起一坛梨花酿,开了封,亲自给陈一志倒了满满一大碗,笑道:“陈将军可知,梨花酿在贺将军的军伍中的来历?”   “哦?”陈一志愣了愣,“这某倒不知,冠玉说来听听?”   李文柏笑道:“因贺将军喜欢喝梨花酿,故而在贺将军的军伍中,都有一个规矩,但凡打了胜仗,庆功的酒,必须是梨花酿!久而久之,梨花酿便成了贺将军的军伍里的军酒!而我们这些和贺将军沾亲带故的,在外面聚一聚,也都喝的梨花酿!”   “竟有此事?”陈一志瞪大了双眼,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梨花酿,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还是冠玉识大体啊,既从过军,又中过科举,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你要不说,你陈叔我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呢!”   “来,冠玉,为这个,陈叔敬你!”说着陈一志端起一晚梨花酿,和李文柏敬了一杯,很是豪迈地一口喝完。   李文柏笑着喝了几口,心里却想:“你当然不知道这回事儿了!连我都不知道有这规矩!”   他这么做,自然不是没事找事。实在是情势所需,现在尽量多和陈一志这个府兵都尉套套近乎,接下来的事,才好办不是?   放下酒碗,陈一志想起李文柏刚来时,他劝李文柏的话,随即关心问道:“冠玉到任的这些时日,可尚好?”   “尚好尚好,交合百姓坚韧勤俭,民风淳朴自然,文柏很喜欢。”   “那施五……没有给冠玉使什么绊子吧?若他敢不给冠玉你面子,你尽管告诉陈叔,陈叔替你出这口气!”连续几大碗酒下肚,陈一志微微红了脸,说话也变得豪迈起来。   不过这样的承诺,对李文柏来说其实可有可无。施五要真恶心他两下,他去找陈一志,也没多大意义,作为知县,他也丢不起这个脸!可一旦他和施五发生了什么大的矛盾,陈一志必然还是会回到两不相帮的态度!   “施县丞对文柏还算客气。”李文柏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陈一志略微表示了一下关心,不再深入谈施五的事。   一边应付着脸色通红的陈一志,一边在心里暗暗算着时间。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差不多,也该来了吧!”李文柏不露声色地望了一眼院外。   果然,没过多久,县衙外,便传来了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听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的很!其中还夹杂着“狗官!还我夫君!”“还我儿子!”之类的喊冤声!   一开始声音还算小,陈一志毫无察觉。但过了片刻,吵闹声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前堂还传来了几声衙役的喝止声!   “咦?冠玉可有听到什么声响?”陈一志毕竟是军伍出身,就算喝了酒,但基本的警惕还是有的。   “似乎是有什么刁民在闹事!陈叔稍坐,容文柏去看看。”说着,李文柏站起身,就要向前堂走去。   结果这时,李二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脸的惊慌失色。   “大人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什么大人不好了!本官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吗?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李文柏眉头一皱,很是不喜,呵斥道。   “不……不是大人不好了!”李二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是……是衙门外,突然冒出了一大片的刁民,闹着要击鼓鸣冤!”   “原来是击鼓鸣冤啊!我当是什么事呢!”李文柏假装松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击鼓吧,你去传个话,就说本官马上就到!”   李文柏说完,便要和陈一志告罪,却发现李二杵着一动不动,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大人……不能让他们击鼓鸣冤!”   “为何?”   李二眼神飘忽,不太敢看李文柏,哼哼哧哧道:“因为……这些刁民……骂您来着……”   “骂我?骂我什么?”   不等李二回话,衙门外不知是哪个大嗓门的农妇,大吼了一句“狗官,还我夫君!”,声音高亢嘹亮,几乎整个衙门都听到了。   李文柏一下子脸都黑了。   他还没说什么,反倒是陈一志怒得拍了拍桌子,满脸青筋暴起,双眼通红,怒吼道:“哪来的刁民,好大的胆子!”   “大人,咱们怎么办?那些刁民……人多势众……”   “人再多又能怎么样?还想造反不成?”见李文柏脸色很不好,陈一志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冠玉莫要把这些刁民的荤话放在心里,交合就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抓几个带头的,狠狠教训一顿,就都老实了!”   “多谢陈叔宽慰。”李文柏强笑道,脸色还是很不好。   陈一志叹了口气,又道:“冠玉你只管去,陈叔陪着你,那帮刁民若敢公堂闹事,本将军绝饶不了他们!”   这陈一志,面对施五是慌得一比,但吓唬吓唬百姓,却是一点都不怵!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文柏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又瞬间消失。   “那便,多谢陈叔了。”   等到李文柏和陈一志两人走到县衙大堂,望着衙门外的人群时,一下子都懵了。   “这……这哪里是一片人啊!这根本就是人山人海啊!这些刁民想干嘛?造反吗?”陈一志伸手指着衙门口,整个手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只见衙门外,全部挤满了人!不仅如此,就连衙门外,原本是宽敞的大道,此刻也全部被粗布麻衣的村民们占据。   有趣的事,这些吵闹的村民绝大部分都是农妇,从年轻的小妇人到白发苍苍的老妇不一而足,甚至有些手里还抱着娃!   为首的,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翁。   李文柏五天前在郑家屯见到的里正郑平,赫然在列!   只是当时唯唯诺诺、动不动就要下跪的郑平,现在却像是完全不认识李文柏,脸上满是怒容,杵着拐杖,怒视着一身绿色官服的李文柏。   李文柏出现后,也不知是哪个,突然大喊了句“狗官出来了!”   这话一出,原本还能控制的场面,一下子沸腾了。一个个喊着“狗官还我夫君!”“狗官还我儿子!”,就向李文柏冲来。   李文柏愣了愣,看着这群群情激昂的村民们,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谁说古时候的人不会演戏,这一个个,虽说是群演,但论演技,丝毫不比后世的那些小鲜肉差啊!”   正在李文柏发愣之时,身旁的陈一志忍不住了。   只见他大步迈出,挡在李文柏身前,唰的一声,拔出明晃晃的佩剑,高举而起,吼道:“府兵都尉陈一志在此!堂堂县衙肃静威严之地,我看哪个宵小敢在此地放肆!”   村民们没想过还有这一出,一个个被陈一志手里的宝剑吓到了,都愣在了原地,满脸的不知所措。   就连几个带头的里正,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见众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陈一志还以为众人震慑于他的官职,于是嘴角微扬,收起举得有些酸的手臂,不知不觉中,背更挺拔了,头更高昂了。   但毕竟还是李文柏的县衙,陈一志也不好太过喧宾夺主,秀了一下存在感后,便走到李文柏身旁,开口对众人说道:“县尊大人前些天才刚到咱们交合县上任,又岂会与你们的夫君儿子有什么瓜葛?尔等有冤说冤,若是无事,便速速退去,否则,别怪本将军将你们统统拿下!”   “啊!这……”   几个带头的里正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该怎么演下去。   突然,他们看到了李文柏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年纪最大的郑平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跪了下来,痛哭流涕道:“草民郑家屯里正郑平,有冤情呈上,请县尊大人做主!”   郑平跪下来,旁边几个里正,也有样学样,纷纷跪倒哭诉。   “草民王家村里正王节,有冤情呈上,请县尊大人做主!”   “草民张家村里正张石松,有冤情呈上,请县尊大人做主!”   “草民西高村里正陈言,有冤情呈上,请县尊大人做主!”   “草民……”   ……   一个接一个,整个交合县,一十二个村的里正,尽数跪倒在衙门口! 第122章 万名书   “这……一十二个村, 居然全到了!怎么会这样?”   这回, 就连信心满满的陈一志, 也不禁担忧起来。   一十二个村, 这可以说是整个交合县, 除了县城外,所有的势力了!   尽管这些村落,在行政上都要听从李文柏这个县令的号令, 但如果他们同时伸冤, 李文柏一个没处理好,后续带来的影响, 将会非常不好!   “三叔,你们怎么回事?”陈一志看向西高村的里正陈言, 询问道。   陈一志本也是西高村人, 而这个里正陈言,和他也算是远方叔叔,所以他一直叫陈言三叔。   见陈一志看过来,陈言看了看李文柏, 重新低下头,摇摇头, “小志啊, 你就别问了,你要真还认我这个三叔,等会儿公堂之上,就替三叔说说话!”   “这……”陈一志这回事彻底被搞糊涂了, 看了看陈言,看了看衙门外数不清的村民,又回头看了看李文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要说李文柏真的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这些村民联名喊冤,那陈一志是不信的。   首先李文柏是贺将军看重的心腹,不可能和这帮村民过去去;再者,李文柏才来交合县几天?就算他想干点什么,也得有这个时间才行啊!   李文柏不动声色地瞄了陈一志一眼,见目的已经达到,便点了点头,朗声道:“既然你们有冤情,那几位里正,就随本官进来,升堂吧!至于其余人等,便站在此处,不得喧哗!”   “是!”   见李文柏这样说,众人不约而同地平息下来。   ……   正当十二个村的农妇和里正聚集在县衙外的时候,施五庄园里已经收到了相关的消息。   本来正悠闲地靠在貂皮卧榻上吃着美妾递过来的水果的施五,听到了衙门的情况,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十二个村?联名状告李文柏?”施五瞪大一对死鱼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现在那些贱民还聚集在衙门口。”三子回答道。   “她们为什么要状告李文柏?”施五问道。   “好像是……因为那些挖地道的壮丁都被我们藏了起来……她们把账,全都算在了李文柏这个县令的身上。”三子分析道。   “哈哈哈哈……”施五突然笑了起来,“干得好!这帮愚民,这下有李文柏好受的了!”   说完,就要重新躺回卧榻。年纪大了,又肥胖,站着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怎么了?”   见三子还站着不走,施五皱了皱眉,问道。   “有线报,府兵都尉陈一志,也在县衙。”三子说道,眼中带着些许忌惮。   “陈一志?他怎么也在县衙?”   “大清早就有人看到陈一志进了县衙,而且李文柏还亲自在县衙门口迎接,两人好像很亲密!”三子的脸上开始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这下施五也收起了笑意,眼珠子不停转着,思索着这几件事的前后关联。   好一会儿,他才摇了摇头,对三子吩咐道:“事情不简单,我不宜过去,你亲自去一趟。不用露面,就在外面看着,若是发现哪里不对,立即回报!”   “是!”三子拱了拱手,转身带上了房门,悄然离去。   ……   “啪!”   在惊堂木的敲击声下,李文柏端坐高位,看着堂下的十二个村的里正,高声问道:“诸位里正,原本咆哮公堂,辱骂官员,至少该打二十大板!但是本官念在尔等年老体弱,有兼之有冤情要申诉,故而暂不与尔等追究。若是等会儿发现尔等之冤情不属实,那便不要怪本官不客气了!”   李文柏这一番严酷说辞,让十几个里正惊得颤了颤,忙拜了拜,大声道:“大人,小的们不敢欺瞒上官,小的们是真的有冤情啊!”   “既是如此,那不妨说来听听,是非曲直,自有本官和大齐律法决断!”   先开口的是郑家屯的里正郑平,只见他转过头,指了指衙门口围观的农妇们,“大人可知,为何衙门外站着的,尽是妇孺?却无一个成年男丁?”   “为何?”李文柏心中明白,脸上却装傻充愣,很配合地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大人您……您已经将一十二个村的男丁,尽数抽调征走,服徭役去了。”   郑平话音刚落,堂上便传来惊堂木的敲击声。   “放肆!本官才刚到任交合县,何尝下令征募过徭役?且如今交合县内外,城墙也好,道路也罢,本官都雇了无数百姓帮忙,何必征募什么徭役?简直无稽之谈!”李文柏怒道,表情很是愤慨。   “可……可小的们一十二个村,难道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欺欺人不成?”话没说完,郑平已然泣不成声。   其实也不能说郑平演技好,而是私征徭役给郑家屯带来的灾难,作为里正,他是再清楚不过了,此时虽是配合李文柏演戏,但一时触情生情,难免真情流露。   见几人情真意切,不像是骗人,李文柏犹豫了一下,便吩咐一旁恭候的文书钱楷,“去把近几年的徭役征募名册整理好,拿上来。”   “是。”   趁着钱楷去拿征募名册的空档,堂下跪着的几个里正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由西高村的里正陈言,也就是陈一志的远方叔叔,开口发言道:“县尊大人,小的们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故而有万民血书,奉上!”   “什么?万民血书!?”李文柏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   所谓万民血书,顾名思义,就是无数百姓咬破手指,亲手署名的伸冤之书。当然,很多时候,并不真的指一万个百姓书写的,往往有几百上千个百姓参与,便可以称之为万民血书。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是涉及人数广大,巨大的冤情,是不会用到万民血书的。万民血书,表达了百姓们最坚定的决心!   “拉开来看看!”   李二和一个衙役一起接过陈言呈上来的万民血书,在李文柏的命令下,万民血书,被缓缓拉开。   一张张破旧的白布,用针线缝补,衔接在一起,形成一条很长很长的布条,在布条上,写满了暗红色的血字,有的端正,但大多数,都是歪七扭八的。   那些都是只会干粗活农活的农妇,哪里会识字?估计也就是临时村里的书生教的,现学现写的。   这些名字虽然写得丑、歪七扭八的,但成百上千个暗红色的名字同时展现在公堂之上,展现在众人的面前,没有人敢说丑!   所有人都被这万民血书震撼到了!   包括事先计划好这一切的总导演李文柏!   而此时已经猜到事情背后的端倪的陈一志,也震惊地望着这万民血书,眼中除了震惊,还藏着几分愤怒与懊悔。   他知道能伤害百姓至此的,只有施五,但没想到,施五居然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性!   因为早已经准备好,所以没过多久,钱楷便抱着几本名册,以及名册总纲,递给了李文柏。   李文柏假装认真地翻了翻,脸色逐渐变靑,又由靑变红。他一会儿抬头看了看横在公堂上的万民血书,一会儿低头看着案台上的名册记录,眼睛都气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县尊大人这是要发怒了。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如此将大齐律法置若罔闻,如此灭绝人性,这些人的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李文柏突然大发雷霆,这是很多人都预想不到的,一时间整个公堂无人敢说话,全部噤若寒蝉。   公堂内的里正们,以及衙门口一些知情的农妇,心里都清楚李文柏口中所谓的“这些人”指的是谁,但都敢怒不敢言。   而此时匆匆忙忙挤到围观人群中的三子,见公堂内气氛有些压抑,正疑惑呢,当他看到了横在公堂上的万民血书时,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震惊。   “这……怎么会闹得这么大……”三子望着眼前的万民血书,心中计较着前因后果,“这帮贱民,平时都挺老实的……怎么突然……难道……真的是因为我们把那些工人都藏起来了,引发民变了?”   尽管现在这帮村民们正在找李文柏算账,但是三子的心中依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毕竟一十二个村子都来了,事情要是闹大了,李文柏保不住乌纱帽也就罢了,只怕到时候舅舅也难辞其咎了!   思虑再三,三子决定继续观察一下情况,如果真的会波及施五,那么他必须立刻回到施五庄园和自己那个舅舅商量一下对策。   “至于现在,就让这个李文柏挡一挡吧!”   想到这,三子松了口气,继续观望。   可惜三子并不知道,这一切,本就是李文柏安排的,村民们的目的,也根本不是李文柏这个县令,而是施五!   努力平息了一下怒火,李文柏深吸了口气,拿起手中的徭役名册总纲,转头对陈一志说道:“陈将军,你也看看吧。”   陈一志连忙摆手,“这……这可如何使得?国朝文武分家,本将军怎能参合公堂审案?这断然使不得!”   “嗳!”李文柏坚持道:“这私征徭役之事,波及范围之广,已经涵盖了整个交合县一十二个村,陈将军你也是西高村的人,也算涉案人员,看看不妨!”   这回陈一志不再拒绝,伸手接过了名册总纲。其实他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只是碍于身份,不便知道太多罢了。   刚一接过总纲,陈一志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李大人刚才说,私征徭役?”   公堂之上没有私交,李文柏没有喊他陈叔,他也不好直接叫李文柏冠玉。   “哼!”李文柏冷哼了一声,显然余怒未消,“不错,确实是私征徭役!陈将军看了手里的徭役名册总纲,便清楚了!”   见李文吧如此生气,陈一志心里对他的话也信了八分,不再质疑,转而低着头细细翻看手里的名册总纲来。   在陈一志翻看名册总纲的时候,李文柏可没有闲着。   “尔等年迈,不必跪着了,且起身说话吧!”   等到衙役扶着这十二个里正起来后,李文柏才缓缓说道:“诸位里正,看来你们是误会本县了。”   “误会?大人这话的意思是……”西高村里正陈言疑惑道。   “经本县查证,这两年本县并没有对你们一十二个村进行过徭役征募。别说是本官,就是上一任知县,也未曾对各位村里有过任何征募。”   “可……可确实有县里的官吏,到过我们村里,带走了我们的壮丁啊!而且发的都是县里的命令啊!”陈言诉苦道。   “是啊是啊,我们接到的,可都是县衙的命令啊!不然我们怎么会让他们把人带走啊?”   几个里正唉声叹气地说道。   李文柏的语气开始变得犀利起来,“大齐律例明文记载,但凡征募徭役,都必须有县衙大印加盖,且征募的每一户每一个人口,都会记录在县衙保管的徭役名册中。既然名册中没有尔等村落的征募记载,那么便不存在什么官服征募!”   李文柏的一番话,把堂下的众里正说的哑口无言,失魂落魄的。   反倒衙门口围观的农妇们开始骚动起来,“那我们的夫君、儿子们,算怎么回事?大人请替我们做主啊!”   “请大人替小的们做主啊!”   “请大人做主!”   惊堂木的响声再次响起,压下了农妇们的叫唤,“是非曲直,本官自有论断,尔等不得喧哗!”   说着,李文柏看了一眼堂下愁眉苦脸的几个里正,道:“没有县衙的大印,也没有名册记录在案,此次的徭役,乃是私征!尔等可明白?”   “私……私征?这……”陈言张着嘴,六神无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们屯的男娃儿们,难道就给人白忙活了八个月吗?八个月啊大人!”郑平哭诉道。   “你们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陈将军!陈将军手里的名册总纲,可是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见郑平和陈言这么卖力,李文柏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然后很是熟练地把问题甩给了陈一志。   陈一志翻看着名册总纲,发现上面根本没有一十二个村子的征募徭役的记录时,整颗心都凉了。   事情闹大发了,大到他这个府兵都尉,都心生不安的地步。   “小志,是真的吗?”西高村里正陈言看着陈一志,眼神急切。   虽然不敢相信,但陈一志还是点了点头。   李文柏这位县令已经确认,再加上陈一志的点头,众人一下子如坠冰窟,上了年纪的郑平更是摇摇晃晃的,快要站不住的样子,“那……那我们屯的那些娃儿,可怎么办啊?他们……他们哪怕不是为官服服徭役,小的们也不计较了,小的们现在,只想把他们都找回来啊!请大人,给我们做主啊!”   说着,就跪了下来。   一旁的陈言等里正也跟着喊冤,跪着求李文柏做主找回那些失踪了的壮丁。   同时,陈言还不断地给陈一志打眼色。毕竟陈一志是他的晚辈,怎么也得帮着自家村子说说话不是?   李文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故作为难,“这……一十二个村失踪的男丁人数众多,本县如今能用的衙役不足,只怕……”   见李文柏这么说,加上一旁陈言不断给他打眼色,陈一志终于忍不住了,咬了咬牙,朝李文柏拱手道:“李大人若是人手不够,尽管和本将军说,本将军必定全力助你!只希望李大人,莫要辜负了百姓的信任才是!”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文柏脸上不由大喜,站起身来,看着陈一志,“陈将军此言当真?”   见李文柏不信,陈一志面露不喜之色,“当着这么多乡亲父老的面,本将军还能骗大人不成?”   李文柏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走到陈一志身旁,低声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侄便不瞒着陈叔了。陈叔应该知道,咱交合县,能做出如此大的私征徭役的案子的,并且有这个胆子的,是谁了吧?”   陈一志闻言,心中一凛,和李文柏互换了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点了点头。毕竟交合一霸施五的名号,当初还是他主动和李文柏提醒的,现在又怎能不知?   “那么此次私征徭役之事,背后潜藏着的阴谋,必然不小,施五绝不会任由我等找到那些壮丁。到时候定是双方明争暗斗,陈叔您可不能中途走人,留小侄一人硬抗啊!”李文柏觉得有必要和这个怕惹麻烦的府兵都尉讲清楚,免得他半路跑了。   果然,一听到可能要和施五刚正面,陈一志胸中那一腔热血,瞬间平静了七八分,脸上开始犹豫起来。   “这……冠玉啊,陈叔我只是说帮你找出每个村子失踪了的壮丁,可没答应你要和施五玩真的啊!”   好你个陈一志,本官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李文柏笑了起来,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笑道:“陈叔您是军伍出身,对这些官场上的争斗可能不太熟。陈叔您真的以为,这次的壮丁失踪之事,只是一次意外吗?借着官府的名义,私下征募如此数量众多的壮丁,陈叔您就不怀疑,施五有什么于国不利的意图吗?”   “于国不利?这……冠玉言之过重了吧!”陈一志有些不太相信。   “言之过重?”李文柏盯着陈一志有些懵的脸,继续说道:“陈叔可别忘了,交合县,是个什么地方?这可是国之边境!我大齐与匈奴的战线,距离交合不过百里!施五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做出这样的事,陈叔,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可……可冠玉你也应该知道,施五的背后,可是西州刺史曹严呐!施五怎么可能敢……”   “如果曹严也有叛国之心呢?”   “什么!”陈一志张大了嘴巴,愣在了原地。   李文柏一语如同尖刺,刺穿了陈一志仅存的侥幸幻想。   “若真的出了什么募集私兵,叛国投敌的大事,小侄只是一个新来的县令,最多不过失察之罪,丢了乌纱帽罢了。可陈叔您就不一样了,堂堂府兵都尉,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都没察觉,按照大齐律例,这可是要诛三族的啊!”   一句诛三族,不仅激起了陈一志一身的冷汗,更是彻底打破了他那明哲保身的企图。   这回他再也不敢有所保留了,也顾不上周围满脸不解的里正和村民,拉着李文柏的手,到了一处角落,低声询问道:“这些……这些事,冠玉你可有证据?虽然施五不算什么,可咱们要想动施五,就不能不看曹严的脸色!没有证据,可不好轻易动手啊!”   李文柏拍了拍有些紧张的陈一志的手,笑道:“证据还不好弄?有本县的徭役名册总纲,加上诸位里正的证言,只要再找到那些失踪了的壮丁,便是铁证如山!只要往后陈叔与小侄叔侄一心,顺着那些壮丁的路子,顺藤摸瓜,必有所获!”   说到这里,李文柏突然抓住陈一志的手,正色道:“若是此次能够借此私征徭役之事,顺利拔除施五这个交合一霸,那到时候贺将军路过交合,小侄必定替陈叔在贺将军面前多多美言!”   给点压力再塞颗糖,这是应付陈一志这种有野心但畏首畏尾的武将最好的手段! 第123章 考虑杀人   果然, 一听到李文柏这话, 陈一志的脸上李忌容光焕发起来, 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文柏, “冠玉此言当真?”   李文柏脸上佯装不喜, 道:“陈叔不信小侄?”   “不不不!”陈一志当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赔罪道:“冠玉为人陈叔岂会不知?方才是陈叔失言,冠玉莫怪, 莫怪哈哈哈!”   两人在角落絮絮叨叨说了还一会儿, 公堂内的众里正一脸迷茫,衙门口的众农妇也是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而人群中的三子见李文柏和陈一志两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 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总觉得这两人在密谋着什么。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禀报施五之时, 公堂内, 突然想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笑声中,李文柏和陈一志互相携手,从公堂一侧的走道里走出,两人的脸上喜气洋洋, 亲密无间。   “不好!”   见到此情此景,三子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两人, 显然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要结盟了啊!   陈一志不算什么人物,几年前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兵。但自从贺将军清扫过一次交合县后,施五的势力大损,而陈一志得到贺将军赏识, 依然一跃成为坐拥七百兵马的府兵都尉!   虽说七百兵马有些夸张,但去掉老弱病残和伙夫后勤,拿出五百兵力还是有的。   而施五虽为交合一霸,但更多的是多年积攒的威望,手里实实在在的势力并不多。以前陈一志忌惮施五背后的曹严,两人还能在交合县各自相安共处。   可如今,陈一志一旦和李文柏搅和在了一起,那施五可就……   想到这,三子再也不敢继续在此逗留,悄然退出了人群,溜了几个耳目在这继续观察,自己则是向施五的庄园跑去。   李文柏费尽心机,请这些里正一起陪自己演这出戏,就是为了逼陈一志站队。现如今陈一志已经被自己拉拢,那么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   接下来,李文柏三言两句,几个眼色,便将一十二个村的里正都安抚了下来。   在得到李文柏替他们做主的保证后,县衙公堂内内外外无数村民,都跪了下来,一番感恩戴德后,各自退去。   而李文柏则是留下了陈一志,两人回到了衙门后堂。   刚一到后堂,陈一志便表明了态度。   “不瞒冠玉说,你陈叔我就只会带兵,断案子什么的是一窍不通!冠玉你是此案件的主审官,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陈叔说!”   没了顾忌,豁出去的陈一志很是慷慨,胸脯拍得砰砰响!   “既如此,小侄便不客气了。”   接下来,李文柏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原来虽说这次私征徭役涉及到十二个村子,但那些被抓去的壮丁们,一共就集中在三个地方。这三个地方,都如当初郑家屯的农妇王氏所指的一样,都在一座山的山脚。   和山有关,李文柏怀疑,要么是山里有矿产,偷挖矿山,要么,便是占山练兵屯兵!   不论是偷挖矿产,还是占山屯兵,这都是大齐王朝决不能容忍的事!   故而李文柏的计划便是,希望陈一志将自己手底下的五六百能用的兵力全部派出去,派到这三座山的山脚。   “一方面封锁周边山道,搜寻壮丁的留下的痕迹,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   “是什么?”   李文柏盯着陈一志,一字一顿道:“搜山!”   “搜山?”   “不错!”李文柏说道:“三个地方,每个地方都有几百个壮丁,不可能一下子全消失了!这么多人,他们能躲在哪里?唯有附近几座山上!如此数量的壮丁,他们的饮食,从何而来?必然有人送饭!这便是让陈叔派人守住各个山道的原因!而搜山,并非要让陈叔把几座山全搜一遍,那太费事,短时间也不可能做到。陈叔要搜的,只有那三座山。至于周围的几座,陈叔不必管!”   陈一志思考了一番李文柏的话,疑惑道:“那冠玉就没想过,施五既然知道冠玉已经盯上了那三座山,又岂会让那些壮丁留在那三座山里坐以待毙?”   听到陈一志的疑问,李文柏嘴角微微扬起,“小侄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小侄要搜的,不是壮丁!”   “那是……”   “小侄要陈叔搜的,乃是那三座山本身!”   “那三座山本身?这话从何说起?”陈一志更迷糊了。   “交合附近山那么多,为什么施五偏偏选中了那三座?”李文柏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那三座山与众不同!只要咱们仔细搜搜这三座山,必定能查出其中的蹊跷之处!即便不能查出什么异样,也能找到那些壮丁曾经在那服役的蛛丝马迹不是?如此,也算是一个铁证了!容不得他施五抵赖!”   说到这,陈一志总算明白了,抚掌而笑,道:“想不到冠玉竟对此案洞悉如此之深!运筹帷幄,冠玉天人之智,陈叔不及也!”   “陈叔过奖了!小侄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一番客套过后,陈一志又详细询问了那三座山的具体方位,以及搜山的详细步骤,心中了然后,便告辞离去,准备着手派兵。   而在另一边,施五的庄园内。   “啪!”   装饰奢华的前厅内,身材肥胖的施五用力拍了拍桌子,震倒了婢女刚沏的茶。   美貌侍女正欲靠近,重新沏一碗,却被身旁的另一个侍女拉住。然后顺着这位侍女的眼神望去,只见施五正一脸的铁青,眼神凶戾,鼻孔里喘着粗气,脸上的红通通的肥肉一颤一颤的,活像只择人而噬的大野猪!   “这陈一志,当真站到了李文柏那一边?”   施五不敢相信地看着三子。   “两人把手言欢,笑语盈盈,就差穿一条裤子了!”三子也是一脸郁闷,“就在刚刚,手下传来消息,说陈一志已经当众表示,要联合李文柏,替那些贱民做主!”   三子的消息,就像是一记记重击,打在施五的身上。   “这……这陈一志,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和老夫作对!”施五双拳紧紧攥着,双眼通红,“别以为贺将军给他提了个府兵都尉,便以为能和老夫叫板了!想和李文柏一块扳倒老夫?那老夫便先让你这个小兵痞从府兵都尉的位子上滚下来!”   三子眼神一厉,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舅舅的意思是……”   “哼!”施五挥了挥袖子,没有回答三子的话,而是朝着仆从大声喊道:“备轿!老夫要亲自去一趟前庭!”   “舅舅您这……”三子走了两步,似乎想劝阻,但被施五摆手拦住。   “三子,你不必多说。陈一志手底下有七百兵马,他和李文柏联手,论官位级别,李文柏比我高,论手底下的兵力,陈一志比我多,咱们拿什么去和他们玩?如今这形势,再写信去前庭,来来回回怕是来不及了!唯有我亲自去一趟,把我那个老丈人请过来!”   听到要把刺史曹严请过来,三子一惊,不再多说什么。   “三子,我这一去,怕是要五日后才能回来。这五日,无论发生什么,你和蒋勇,都要撑住!但凡和私征徭役还有挖矿有关的事,你们都别承认!知道吗?”施五此时远没了当初李文柏刚来时的那股自信和睥睨天下的傲气,肥大的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几滴汗珠。   连舅舅都开始慌了。   三子低头应下,心中明白施五这是怕被李文柏抓了,所以提前跑去老丈人曹严那里求救了。忽然,三子的眼中闪过一股决然的杀意,“舅舅,既然情况已经对我们如此不利,何不如……直接杀了李文柏!”   如果放在以前,三子的建议一定会被施五驳斥,但这一次,已然没了退路的施五,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起三子的建议了。   见施五低头沉思,三子继续说道:“这李文柏心机城府太深,如今又拉上了陈一志,若是任其这么搅和下去,难免会抓住咱们的把柄,到时就算曹刺史来了,只怕也不好处理了。陈一志不过是棵墙头草,只要咱们杀了这李文柏,陈一志不足为虑!那些贱民更是群乌合之众!”   “可……怕只怕杀了李文柏,京城那边不会放过我们!要知道这李文柏,可是国子监祭酒王行之的爱徒!和贺将军府的关系也是极为亲密!就这么死在交合,怕是……再者,我那老丈人,也多次叮嘱我,不能轻易动李文柏!”尽管到了现在的地步,施五还是不敢对李文柏动杀心。   “舅舅,曹刺史担心的,不过是李文柏死后,他的后台势力追究责任!李文柏的后台若是想追究,咱们找个替罪羊,不就成了?反正交合山高水远,是非曲直,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见施五不敢决断,三子继续劝道:“现在杀了他尚可找个替罪羊,日后他要是抓住了咱们的把柄,再想杀他,咱们可就洗脱不了嫌疑了啊!”   说到了这个程度,施五终于下定了决心,咬咬牙,拍板道:“好,就如你所言!只是这个替罪羊……”   三子嘴角翘起,露出了一抹残忍的弧度,“有一个人,和李文柏有过宿怨,又正好在咱们交合县……”   “你是说……钱德兴?!”   “如此将大齐律法置若罔闻,如此灭绝人性,这些人的眼中,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施五也笑了起来,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三子的肩膀,赞道:“杀了李文柏,栽赃给钱德兴,再让钱德兴来一个‘畏罪自杀’!妙啊!此计甚妙!不愧是我施五的亲外甥!”   又交代了一些留在交合的一些注意事宜后,施五钻进了马车,开始向前庭匆匆驶去。   三子望着施五离去的方向,沉思了许久,才转过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可怜钱德兴,一心一意替施五管理着那些壮丁,这几天又是负责这些壮丁的饮食住宿,以及安抚工作,正忙的焦头烂额,却根本想不到,他的身家性命,已经被施五和三子甥舅两人,彻底出卖!   不止是施五这边,就连李文柏,也已经盯上了钱德兴!   “钱德兴?”   “不错!”李文柏背负双手,看着李二和刚从城墙工地回来的李成,笑道:“按照孔正的消息,这个钱德兴显然知道了很多施五的秘密甚至是把柄!因为只要抓住了他,那么这次私征徭役背后隐藏的真相,便能彻底水落石出!同时,他也将是我们扳倒施五,甚至是曹严的重要人证!”   “少主觉得,此事的背后,还有曹严在推波助澜?”李成问道。   “哼!”李文柏闻言,冷笑了一声,“施五区区一个交合恶霸土财主,私征徭役这么大的事,没有他背后的老丈人曹严的支持,他敢这么大手大脚、肆无忌惮?”   李成闻言,心中了然地点了点。   “曹严先放在一边,咱们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交合县的施五!至于曹严,来日方长,他想全身而退,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李文柏眯起双眼,脸上露出几分决然。   等到中午,李文柏用过午膳,刚要小憩片刻的时候,却见李二匆匆跑来。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小的派人查了这个钱德兴,发现他已于五日前,突然在交合消失!”   “五日前……那不正是本官去郑家屯查壮丁去向的时候吗?”李文柏皱了皱眉,道:“果然如孔正所言,这个钱德兴,真的参与到了这次私征徭役的事情中去了。不,不只是参与,他至少,是这次私征徭役的管理人之一!”   “还查到了什么吗?”   李二回道:“小的们还查到,这个钱德兴,除了自己在交合县有住处外,还在县城的西南角街口,安置了一处豪宅!”   “豪宅?”李文柏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似笑非笑起来,“这姓钱的,居然还学会了金屋藏娇?”   “大人神算!”见李文柏心情似乎不错,李二不忘拍了个马屁,笑道:“小的们已经查实,那处豪宅里,确实住了一个二八年华的美貌小妇人。周边的街坊也曾见到钱德兴进出过那处豪宅!可见,是金屋藏娇没错!”   “嗯……钱德兴最近一次到那豪宅,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文柏问道。   “听一个街坊说,三天前,曾见一个疑似钱德兴身形的人,进去过那处豪宅……只是那人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是在大晚上,所以……不敢确定是不是钱德兴本人……”   “三天前……”李文柏愣了愣,然后淡淡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个钱德兴还是个情种,躲在深山里,居然还忘不了县城里的美娇娘啊!”   说到这,李文柏的心中便有了一个计策,于是对李二吩咐道:“去,换一身便服,等会儿随本官一起去那处豪宅,会一会那个美娇娘!”   ……   半个时辰后,一对主仆二人,来到了县城西南角街口的一处豪宅门前。   这对主仆,正是换了便装的李文柏和李二两人。   “就是这?”李文柏抬头看了看大门,装修得不错,木料和漆料都是新上的。   “小的已经查探过,就是这!”李二笑道。   李文柏点了点头,朝李二使了个眼色。   李二了然,走上前,敲了敲大门。   一开始没人应,李二又用力拍了拍,直到第三声,里面才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别敲了,府里不见外客,请回吧!”   “咳咳……”李二干咳了两声,想了想李文柏事先交代的台词,朗声道:“在下不是什么外客,乃是钱老爷托在下来,实在是有要紧之事,要交代给夫人。”   门内一下子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传出一阵清冷的回话。   “妾身不认识什么钱老爷,你们请回吧!”   这下李二愣住了,回过头看着李文柏,不知所措。   哼!这钱德兴,警惕心还挺强!   里面这小妇人,显然是被钱德兴事先叮嘱过,估计是什么非本尊不能开门之类的话。   但是这又如何难得住他?   只见李文柏快步上前,语气急促地说道:“夫人如此绝情,难道不想见我那钱兄弟最后一面吗?”   “哐当!”   门里突然传来一个木盆落地的声音。   门,终于缓缓打开。   随着大门被打开,一个亭亭玉立的倩影,出现在李文柏主仆二人面前。   女子大约二八年华,穿着丝质衫裙,梳着堕马髻,淡扫蛾眉,举止间,尽显妖娆魅惑之态。   “公子,我家夫君怎么了?公子方才所言,最后一面,是何意?”女子一打开门,一双美眸在李文柏和李二两人之间游走了一瞬,立刻分辨出两人谁是主谁是仆,一脸急切地望着李文柏。   李文柏不着急回答,反倒是看了看四周,笑道:“嫂夫人要在此处询问在下吗?”   女子愣了愣,看着杵在门口的李文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红,满是歉意地退到一边,伸手示意李文柏入宅,“是妾身失礼,公子见笑了。公子快请进……”   李文柏这才点了点头,迈开步子正大光明地走进豪宅。   宅邸内地方很大,布置也很齐全,但除了女子和一个女婢外,李文柏却再没见到其他仆从亦或是门房。   想来,应该是钱德兴怕人多眼杂,怕金屋藏娇的事情传了出去。   到了正厅后,给李文柏沏了一壶茶后,女子便再次询问起钱德兴的事情来,意脸色关切之色,看得出,她和钱德兴的感情很不错。   “公子,不知我家夫君他……”   女子满心期许地看着李文柏,希望从李文柏的口中探听到钱德兴的消息,毕竟,钱德兴已经有三天没来了。在这种危急时刻,三天能发生什么,谁都不好说。   谁曾想,李文柏却是冷笑了一声,端着茶水,也不喝,只是淡淡地眯着眼睛,在寒冬中感受着茶水上飘起的温热水汽。   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夫君?你是说钱德兴吧!他啊……怕是……命不久矣!”   见李文柏一下子态度冷淡了下来,女子也不是什么蠢人,想到自家夫君几天前的叮嘱,瞬间明白了什么,惊慌后退了两步。   女子也是个机敏之辈,想明白之后,不敢再和李文柏多说,转过身便要向大门外跑去。   这也是钱德兴教她的——“若遇贼人,速速向施县丞求救!”   见女子要跑,李文柏却也不阻拦,只是抿了一口茶水。   女子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因为大门已被闩上,李二抱着刀,立在门内,立在女子身前两丈远的空地上。   女子的身后,传来了李文柏悠然的声调。   “夫人是主,本官是客。夫人既然将本官请至家中,又丢下本官,自己却跑了,这……未免不合待客之道吧!”   “本官?你……你是……”女子瞪大一双美目,指着李文柏,脸上满是惊恐。   显然,她已经猜出了李文柏的身份——这也是她夫君钱德兴,时常咬牙切齿提起的人!   李文柏可不管女子想到了什么,继续喝着茶,语不惊人死不休。   “夫人若执迷不悟,非要离开,那本官的护卫,必将夫人斩于刀下!他是一介武人,可不讲什么怜香惜玉那一套!届时,夫人自可在黄泉路上稍候片刻,本官很快就送夫人心心念念的夫君,下去与夫人团聚。还望夫人,自重。”   李文柏的声音,就像是一记又一记的锥子,狠狠地扎进她的心中,令她胆寒。   望了望李二手中的刀,又看看稳坐堂中淡定喝茶的李文柏,女子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垂头丧气地走回了正厅。   而院子里原先的婢女,早已经被李二一记手刀敲晕过去。 第124章 刺杀   经过这么一遭, 女子学乖了, 基本上李文柏是问一句, 她答一句, 不敢有丝毫隐瞒。   经过一番询问, 女子娘家姓周,本是前庭的一个歌姬,一年前被施五买走, 但很快又被施五转送给了钱德兴。钱德兴如获至宝, 玩起了金屋藏娇的文人把戏。这一年来,钱德兴对她很不错, 一来二去,倒也有了颇深的感情。   李文柏点了点头, 这周氏所说的, 和李二查探到的相差无几,又问道:“钱德兴三日前的一个夜里,可曾回来过?”   听到李文柏的话,周氏显然很意外, 心想这县令好生厉害,自己与夫君好不容易见一面, 竟也被他发现了!   “他那夜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周氏怯生生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胆怯地说道:“夫君没有说其他,只道自己这几日惹了事儿,要出门躲几日,只要有机会, 便会回来见妾身。还要妾身小心……小心……”   周氏说不下去了,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李文柏。   李文柏笑了笑,接着她的话说道:“小心本官是吗?”   接下来,李文柏又询问了一些关于钱德兴的消息,比如藏身何处,以及何时会回来,结果不出意料,周氏对此并不清楚。   想想也正常,钱德兴没事也不可能把这些告诉一个爱妾。   正说着,李文柏突然看着周氏,问道:“你可知,你夫君,犯了什么事?”   “妾身不知。”   “你也无需知道!你只要清楚一点,钱德兴所犯之罪,非斩首无以谢其罪!而你若有一丝一毫助其逃脱之举,也必受连坐之罪!你可明白?”李文柏声色俱厉地说道。   李文柏觉得这么吓唬一下周氏,还是有必要的。虽说他走后自会在周氏住的这处豪宅周边布下暗哨,但却不能限制周氏的日常外出行动,谁知道她会不会借着外出,给钱德兴通风报信?   果然,一听到要连坐,周氏瞬间被吓到了,连连点头,表示不敢。   接下来,李文柏又告诉周氏,今夜会有数名衙役,会潜入她的宅邸,“保护她的安全”,希望她不要惊慌。   “他们都是军伍出身,令行禁止,绝不会打扰到夫人。夫人只需给他们整理出几个房间,即可。”   让数名衙役潜入宅邸,名为保护,实为监督!周氏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里面的意思,只是她现如今自身难保,即便心中不情愿,也不敢有什么微辞,只能盈盈点头称是。   问过之后,便准备离开,李文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周氏,你之前说,你本是前庭的歌姬?”   “是的,大人。”   “本官也曾去过前庭,不知你是哪家酒楼的歌姬?”   周氏闻言顿了顿,脸上闪过一道不太自然的神色,很快便恢复了过来,笑道:“想必大人应该听过,正是闻名前庭的往来居。”   居然是往来居!   李文柏本来只是好奇一问,没想到真叫他中了大奖!   他正愁不好对付曹严,想找机会摸一摸往来居的底细呢,想不到歪打正着,钱德兴的爱妾居然就是往来居出来的!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文柏捕捉到周氏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决定暂时不打草惊蛇,点点头,又叮嘱了周氏几句后,便离开了豪宅。   “说到这往来居,也不知道刘安在前庭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风雪中,李文柏和李二一对主仆,穿着便服,走在街上。   没想到查一个钱德兴,能连带出往来居的线索出来!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惊喜!   眼下他在交合和施五的争斗已然到了关键的时刻,曹严作为施五的大靠山,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曹严毕竟是刺史,四品大官!比起他这个七品知县,不知要高出多少。曹严若真要和他硬来,他还真没什么把握能扛得住一州刺史的怒火!   他能压住施五,纯粹是他官位比施五高,而且一个府兵都尉陈一志在旁牵制,即便施五不惧他李文柏,也不得不对手拥七百兵马的陈一志忌惮三分。   可曹严就不一样了。   堂堂西州刺史,总领整个西州的政务以及军事大权,弄死一个小小七品县令,还不是跟玩儿似的?   若是平时,曹严或许还会忌惮他在京城的背景。如今大雪封路,整个西州和大齐都隔绝开来,远离天子脚下,出点什么事,还真不是不可能!   “看来,不仅是私征徭役的案子要抓紧时间解决,就连前庭的往来居,也必须开始着手查了。”   想到往来居,李文柏转头对李二问道:“李二,本官一个月前派去前庭暗中保护刘大人的两个兄弟,有什么消息递回来吗?”   李二摇摇头,“还没有收到他们的消息,可能……是因为大雪封路,不好传消息吧。”   李文柏摇摇头,他曾经担心消息传递的太频繁,怕引起曹严的注意,所以特意叮嘱那两个悍卒护卫,不必按照规矩五天回一封情报,有消息便传消息,没消息,安心保护刘安即可。   “看来,刘安那边的进展,不容乐观啊!”   李文柏叹了一口气,向一个拐角处走去。   过了这个拐角,就是县衙大街了。   这一路上,李文柏都低着头沉思,没有注意到前方白茫茫的雪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黑影速度很快,若有似无,如同鬼魅一般,转瞬之间便已到了李文柏的跟前。   而此时还低着头的李文柏,才隐约意识到有陌生人接近,准备抬起头。   “大人小心!有刺客!”   身后猛地传来李二紧张的喊叫。   然后李文柏只觉得左肩被人用力一推,力道很大,大到李文柏根本无力反抗,直接被震向右边的雪地。   与此同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一种冰凉的触感,从他的脖颈边一划而过。   这是种很冰冷的触感,比起这腊月的漫天霜雪,还要冰冷!   “噗”的一声,   李文柏倒在了雪地上,雪地很软,他的身体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坑,但头却很不巧地磕在了一个大石块上。   他有些头晕,艰难地抽出雪地里的手,却没有检查自己的头有没有磕破,而是费力地拉扯开脖子上的皮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   嗯……有些刺痛感。   不过好在,伤口不深。应该是李二在情急时刻,推了自己一把,才使得这封喉一剑,没能奏效。   冰凉的雪水混着殷红的血液,一起流进了衣服的领口里,侵蚀着他温热的肌肤。   不远处,传来错落有致的刀剑碰撞声,还时不时地听到李二愤怒的嘶吼。   还有风雪的呼呼声……   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逐渐变得模糊。   尽管努力想保持清醒,但李文柏还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慢慢地闭上了眼。   而原本正和黑衣刺客斗得势均力敌的李二,一见李文柏闭上了眼,还以为自家大人死了,顿时双眼通红,一声悲鸣过后,完全放弃了防守,手法招式变得更加凌厉霸道,打得黑衣刺客节节败退。   ……   ……   当李文柏再次回复意识,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了。   他眼睛转了转,环视了一圈。   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他自己的床。   他摸了摸脖子,发现脖子已经被包扎好,裹了厚厚一层白布。他好像还闻到了草药的刺鼻气味。   “看来,自己还真是命大!”李文柏自嘲地笑了笑。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李文柏听得出,是李二和李成的声音。   李成在怪罪李二为什么没保护好大人,为什么不多带几个人过去。   而李二则在痛苦自责,不停喊着对不起大人。   李文柏笑了笑,有些感动。他甚至能想象到,李成那种生气和愤怒的脸,还有李二那壮硕如铁塔的身躯低着头懊悔认错的可怜模样。   他此刻没法大声说话,怕拉扯到脖子上的伤口,于是使劲拍了拍床沿。   门外的吵闹声瞬间停了下来,然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脸紧张的李成和满脸懊悔的李二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钱楷。钱楷这老家伙的脸上也挂着关切之色。   “少主,您……您现在感觉如何?”李成见到李文柏已经醒来,忙快步走到床边,满脸着急地问道。   “无妨。”李文柏摆了摆手,“若不是李二反应快,及时把本官推开,只怕本官如今已是身首异处了。”   听李文柏这么说,李成的脸色才放轻松了些。   这时,李二突然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大人……贺老夫人派遣属下来护卫大人周全,如今……如今属下不仅没能保护住大人,还……还让那贼人跑了……属下……属下愧对贺老夫人,愧对大人的信任!”   李二还是穿着那身便服,只是那身便服上已经多了好几道剑痕,尤其是左手手臂之上,赫然一道血痕浮于其上,尽管已经经过包扎,但依旧触目惊心。   看到这一幕,李文柏很是感动,只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胸间回荡。   “李二,你错了。”李文柏看着眼前这个跪倒在地的汉子,正色道:“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从你成为本官的贴身护卫的那一天起,本官就已经把身家性命,都交付于你!而这次的生死之劫,让本官明白,本官当初的决定,没有错!有你在侧,本官再无忧矣!”   一番陈词,让在场的几人都无语凝噎。   李成叹了口气,看向李二眼神中的责怪,消去了不少。   钱楷的老脸也是颇为动容,看向李文柏的眼神,变得更加尊崇。   而李二,在感动之余,却是更加自责,痛哭流涕道:“大人……属下……感谢大人不计较属下的过失……”   “行了行了!”见李二扯着大嗓门跟个哭丧的似的,李文柏佯装不喜,呵斥道:“你又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剑客,遇到今日之强敌,能救下本官,本官就知足了!本官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来不急呢,又岂会责怪于你?”   “好了,起来吧!一个上过战场杀过匈奴人的军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还不快起来!”   “是……是……”李二唯唯诺诺地站起身,看着李文柏说话都轻声轻气的,担忧地问道:“大人,您这脖子……还好吗?”   李文柏摸了摸脖子上的布条,“没有伤到气脉,养个十来日,应该就无碍了。若非当时你将本官推开,只怕那刺客手中的剑,已是直插本官咽喉了!”   即便是现在,李文柏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也是一阵后怕。   无论是刺杀时机,还是剑术,那个刺客,都是专业的!   想到这,他对李二更加感激了。没有李二,只怕他便要死在交合这个穷乡僻壤了。   李二的脸上也露出了严肃之色,点点头,“那个刺客,非同一般,招式路数很杂,却招招狠辣,动辄伤人要害!属下和他交手数十招,竟丝毫占不到便宜!若非属下最后拼了命要留下他,只怕他不会甘心遁走!”   连李二都拿不下他?李文柏闻言心中一惊,李二的功夫他是知道的,要是连李二都拿不下那个刺客,那么整个县衙,也就没人能在那个刺客的手里占到便宜了。   “想不到小小一个交合县,竟有如此人物!”   似乎不想李文柏太担心,李二解释道:“其实那刺客的功夫并不深厚,只是他的招式阴损,全是为杀人而练,属下只会军伍中的拳术和枪械套路,故而敌对时,受到克制。”   “而且那刺客被属下逼退时,腹部和背部都曾挨过一刀,一个月内想再出手,是断没有可能了!”   李二刚说完,一旁的李成转了转眼睛,建议道:“既如此,不如咱们在全县通缉那个刺客!现如今才过了几个时辰,那个刺客负了伤,外面又下了雪,短时间必然无法离开交合,定能查到刺客的踪迹!”   李文柏却是笑了笑,摆了摆手,“抓刺客?没有意义。”   “少主,这……”   李文柏反问李成,“你觉得,在交合县,谁有理由刺杀本官?谁又有这个胆子刺杀本官?”   李成愣了愣,眼睛一亮,“施五!”   “不错!”李文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看了看李成,说道:“既然是施五派的刺客,凭施五的性格和谨慎,你觉得,他会让本官抓到刺客吗?一个刺客可不比两千多个壮丁,真要躲在那个小角落,又是施五的地盘,给你一整年的时间,你也抓不住他!”   李成面露愧色,拱手道:“是小的顾虑不周了,还是少主想的周全。”   李文柏摸了摸负伤的脖子,突然笑了起来。   “其实,这次遇刺,也不全是坏事。”   “不是坏事?”一旁的钱楷问道:“如此惊险,还不是坏事……大人何出此言啊?”   李文柏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钱楷,本官问你,他们若真想杀本官,为何当初本官初到交合,他们不动手?”   这问题哪里难得住钱楷,“自然是施五等人觉得大人不足为虑。”   “那现在他们又为何急于致本官于死地?”李文柏追问道。   “那还不是这些天大人又是鼓动村民伸冤,又是拉拢陈都尉,逼得施五狗急跳墙了……”   钱楷正说着,突然怔怔地看着李文柏,似乎明白了什么。“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本官这几天若是做的无用功,他们何必如此忌惮?既然他们都妄图致本官于死地了,那么只能说明,咱们,已经……越来越近了!”说到最后,嘴角越发翘起。   “大人英明!”钱楷顺水推舟拍了个马匹。   这时,李成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道:“少主,小的接到密报,昨天夜里,施五的马车出城了!”   施五出城了?   李文柏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   “是去前庭找他的老丈人曹严搬救兵去了吧!”   “不错,确实去的前庭方向。”李成答道。   “交合去前庭,坐马车一个来回,加上路面积雪,没有五天回不来!”李文柏略一思忖,道:“看来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成!”   “小的在!”   “你把施五的情况,去跟陈都尉说一下,让他务必在五天以内,查出那些壮丁的下落,至少,也得弄明白,施五私征那么多壮丁,到底在做什么?若是不能在五天内拿到什么铁证,到时候施五把曹严请来,只怕我们,就都寸步难行了!”李文柏先前早有预料,如今倒也不急。   “是!小的马上去办!”   等到李成离开后,李文柏又让李二盯紧周氏的豪宅。   “记住,周氏的宅邸偏僻,平日里没什么人去造访。一旦有什么可疑之人在周氏宅邸门前徘徊,不论是谁,只要不是钱德兴,全都立即拿下!”   李二的脸上有些不解,问道:“那……要是钱德兴回来了呢?”   李文柏笑了起来,“若是钱德兴回来了,你们就当做没看到。”   “没看到?那要是他跑了怎么办?”   “跑?”李文柏失笑,“你忘了,本官已经和周氏打过招呼,今晚就会派人潜入周氏的府邸。只要钱德兴一进自家的门,那么是走是留,就由不得自己了!如此以来,在别人看来,钱德兴只是回了一趟家,却不会知道,钱德兴,已经落入本官的手中!”   李二闻言,不禁兴奋起来,很有信心的摩拳擦掌道:“那抓住了钱德兴,大人打算……”   “自然是大刑伺候!让他把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都吐出来!”   “大人英明!属下这就差兄弟们去办!保管给大人抓来一个活生生的钱德兴!”   李二拱了拱手,兴高采烈地就跑了出去。   ……   而与此同时,在交合县偏南的一个宅邸内。   一个黑衣男子,踉踉跄跄地走在幽暗的廊道里,最后走到一处亭子内,无力地斜靠在阑干边上。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隐入夜色中的黑衣的腹部位置,有一道很不浅的刀伤,约有半寸长。或许是因为带着伤跑了一大段路,伤口似乎撕裂开来,里面不断涌出殷红的血液,顺着黑衣人的裤脚,流在地上。   可即便受了如此重伤,到了自己的家里,他的剑,依然紧紧握在手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剑不离手,李文柏猜得没错,这是一个专业的杀手,即便受了伤,周围没了危险,眼中却依然藏着杀意!   “少爷!”   一个老仆从廊道的拐角看到了黑衣刺客,轻声喊了一声,快步朝着少年所在的亭里跑来。   看到老仆,黑衣刺客悄然松了口气,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冷峻木然的青年面庞来。   如果李文柏在这,一定会认出这个青年。   因为这个黑衣刺客,正是施五的外甥,三子!   “老样子,外伤,金疮药,还有布带,不要惊动府里的人。”三子说话的时候动了动,似乎扯动了后背的伤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额头也冒着汗。   “是,老奴马上去。”   老仆的脸上虽然有担忧之色,但却并没有明显惊慌,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三子了。   可能除了施五,谁也想不到,堂堂交合一霸、交合县县丞施五的外甥,居然是一个实力强劲的杀手!   而且很明显的是,李文柏,并不是三子第一个刺杀的目标!   一个人势力只要存在于世上,就涉及到两点——面子,和里子。   施五就是交合最大的势力!蒋勇就是施五的面子,而三子,则是施五的里子!   有些事,适合蒋勇这个“面子”去做;而有些事,则只能让三子这个“里子”去解决!   比如杀人!   如果人死了,那么一切阴谋诡计,便都没了意义!   他比蒋勇聪明,一直以来,都比蒋勇聪明。所以在施五离开交合县的那一刻,聪明如他,心中依然明白,交合县这一战,施五一败涂地!   自己这个舅舅,不只是去搬救兵,更是去逃难的!   施五清楚,只要陈一志的部下找到了什么线索,那么李文柏的五十个护卫衙役,便会踏破施家庄园的大门,将他押入大牢!   施五不想做这个阶下囚,所以他跑了,美其名曰“搬救兵”!   但三子不信邪!   他甚至觉得,舅舅太过于瞻前顾后!舅舅应该在李文柏到达交合县,表明了不合作的态度起,就杀了他!   今天,他的机会来了!   他在县衙拐角的路口等了李文柏一天,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见到了一身便服的李文柏!   他很高兴!   因为李文柏的身边只有那个护卫李二。   区区一个护卫,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他紧了紧手中的长剑,眼神一凝,杀机毕露!   他甚至有些兴奋!   让舅舅头疼万分的死对头,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手里了!而且是,身首分离!   他踏着轻盈的步法,无声出剑。剑刃上倒映着他的脸,上面写着自信。   可惜……   剑光一闪而过,李文柏没有死。   他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让自己陷入了苦战……   “李二……我必杀你!”   三子咬着牙,看着自己腹部让他感到耻辱的一条大口子,冷峻的双眼中,满是凶残的杀意! 第125章 捉人   是夜, 云深雾重, 天地间飘着鹅毛大雪将陇右的一座座大山都染做了清一色的雪白。一轮残月斜挂在云层深处, 久久不曾探出头来, 似乎是畏惧了这银装素裹的人间。   没了月光, 天色就变得暗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道上,如果不是附近的几处篝火, 只怕你身旁站的人的脸, 也看不清。   这里是距离郑家屯三十里外的一座无名大山,距离郑家屯农妇曾经送饭的那座山脚, 也不过十里地。只是这座山隐匿于大恒山脉的群山之间,故而成了躲避李文柏和陈一志部队的最佳藏匿点。   “大人, 小的们已经八天没有见到家人了, 这……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啊?”   “是啊大人,老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活儿干,不是个事儿啊!”   “大人, 小的家中老母尚在病中,小的想回去看看……”   ……   半山腰的位置有一个宽广的大坪, 因为处于背阴面, 风雪吹打不到,故而成了天然的暂居地。   篝火的余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数百个面容憨厚朴素、却面带忧愁的汉子们。年岁不一,小的只有十四五岁, 半大不大的身子骨,有些发育不良;大的有四十来岁,身子不算硬朗,甚至有几个还带着病。   这些人,大部分来自郑家屯,还有的是附近几个村子过来的。   他们都是李文柏要找的壮丁!也是施五千方百计要藏好的贱民!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们第几次要求回去了。   但得到的都是带头的几个“大人”的呵斥。   “急什么?几天没见面,又死不了!情况有变,让你们在此处暂时待几天,总比天天挖地道轻松吧!”一个带头的管事大声呵斥着。   莫名其妙就躲到这个破山里,他也很无奈。若不是五爷下了死命令,他才懒得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看着这些就只会唉声叹气的贱民呢!   “可是……这都八天了……小的担心家中老母见不到小的,她身子又不太好……”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苦闷地说道。   “有什么好担心的?老子不也在这待了八天吗?县衙那边会发出布告,通知各个村子的,尔等难道还信不过衙门吗?”这位管事声色俱厉地说道,脸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就好像他真的是县衙派来的人一样。   这位管事旁边坐着一个面带忧虑的人。如果李文柏在这,一定会认出,这个人,正是他一直要找的钱德兴!   只见钱德兴坐在篝火边,怔怔地望着在柴火堆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对周围这些贱民的埋怨声充耳不闻,心里只有他那个远在交合县城里的爱妾。   最后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山边,望着远处白蒙蒙的世界,心中生出些许不安。   那里是县城的方向,是李文柏的地盘。   他有些后悔,不该把爱妾留在县城里。他与李文柏有旧怨,如今又和施五一起搞什么私征徭役挖矿的事,把爱妾放在死对头的地盘上,终究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事。   “这姓李的会不会找不到我,就朝她下手?”   钱德兴越想越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他望了望黑不隆通的山道,咬咬牙,下了个决定:“我必须回县城一趟!”   想到这,钱德兴走回篝火旁,取出了毡帽戴上,披上一件厚氅子,又捎上了几根火折子。   旁边的两个管事见他衣服要走的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上前问道:“大管事您这是……”   “我有要事,要回县城一趟。这里你们看好咯,跑了一个,我回来拿你们是问!”钱德兴一边敷衍着,一边装模作样的警告了一番。   “可是……上边交代了,这几天各条道上都查得紧,可不能外出了!”一个管事劝道,脸上有些为难。   “行了,大晚上的,又是大雪的天,谁还会在道上查?再说了,我这次就是去县城找五爷的,有要事相商。尔等不必多说!”   钱德兴说着,也不等两人回话,略一收拾,提着一个灯笼,便独自走向下山的山道。   等到他隐入了漆黑的山道里,灯笼的光彻底消失不见,两个管事才相视一声冷笑。   “哼!想小老婆就说想小老婆,什么找五爷有要事相商?尽放屁!”   “就是!老淫棍一个,还在我们面前装正经!”   ……   到了后半夜,雪渐渐小了些。   在交合县城的一个城墙根下,一个男人提着个灯笼,有些费力地翻过了还未修好的城墙。望着县城内错落有致的屋舍和落满白雪的道路,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   然后提着灯笼,加快脚步,向县城的西南角那个熟悉的街口走去。   交合县是个偏僻的破落小县城,到了后半夜,大街小巷里,除了野猫野狗偶尔叫两声,便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很快,他踩着淹没到小腿肚的雪,来到了西南角街口的一处豪宅门口。   看着安静得如同在黑夜里沉睡的熟悉宅邸,他有些兴奋的笑了起来。   他没有上前敲门,而是绕到了宅邸的左侧,那里有一个埋在土里的梯子。   他很熟练的从土里挖出梯子,驾到围墙上,然后一步步上去,翻到了围墙内。   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很是熟练。   显然,不是第一次翻自己家的墙了。   轻手轻脚地走到后院,找到那间熟悉的房门,他微微一笑,上前敲了敲。“小舞儿,小舞儿……”   大概叫了三四声,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然后房间里的烛火,亮了起来。   房门打开,露出了一张令他朝思暮想的俏丽容颜。   “你终于开门了,可想死为夫了!”   他很激动,向前迈了一步,一把搂住周舞,抱着自己的爱妾就要往床上去。   周舞却挣扎了起来。   “不要……”   钱德兴脚步一顿,有些疑惑地看着怀里的爱妾。   烛光中,周舞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双美目斜到一边,不敢看他,眉眼之间,似乎藏着几分愧疚。   钱德兴愣了愣,眼睛一转,脑中突然生出一种惊人的想法,脸上的兴奋瞬间被一种凶戾且愤怒的表情替代。   “你……你个贱妇……你是不是偷人了?”   钱德兴本以为自己猜对了,但周舞的反应更激烈。   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钱德兴,眼眶里闪动着委屈的眼泪,她没想到钱德兴居然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她没有解释,也没来得及解释。   因为门外,已经来人了。   “她没有偷人,我们可以保证!”   钱德兴闻言,脸上青筋暴起,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几个男人,然后颤抖着手指,指着周舞,声泪俱下。   “你还给我装无辜?你还给老子装无辜!老子花光积蓄给你置办豪奢宅邸,风雪之夜冒死回城,只为见你一面。你……你居然给老子偷男人?还……还不止一个……”   钱德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说真的,当初遇到李文柏,都没像现在这么难过。   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打断了钱德兴的控诉和发泄。   偷别人爱妾,不以为耻,还有脸笑?   钱德兴回过身,准备和这几个胆大包天的无耻贼人说道说道。   门外站着五个男人,整整五个!这气得他一口气没上来,脚一软,差点就要摔倒。   然而当他看清楚门外五人身上的衣服时,瞳孔瞬间放大,惊了一身的冷汗。   “衙……衙役!”   中计了!   这是钱德兴此刻脑中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现在他哪还管什么爱妾偷人不偷人了,逃命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可惜他才刚迈出一步,便猛然停下。   一柄明晃晃的钢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因为步子收得慢,脖子上还留了一道血丝,顺着皮肤流进衣领。   “钱德兴,现在有一好一坏两个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你的爱妾是清白的;坏消息嘛,便是你这雪夜温衾春宵一刻,怕是要在县衙大牢里度过了。”   “绑了,带走!我去通知县尊大人!” 第126章 拷问   当李文柏被房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时,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平日里如果没事, 县衙里没人敢扰他清梦, 外面这么着急, 必然是有鱼儿上钩了。   李文柏匆匆套了一件厚衣服, 打开了房门。   一股寒冷刺骨的风雪顺着门缝卷入,激了李文柏一身的疙瘩。   门外李二一脸的兴奋,“大人, 好消息啊!钱德兴, 抓到了!”   “哦?在他爱妾那抓到的?”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李文柏也顾不上什么风雪了, 房门打开,笑着问道。   “不错!不出大人意料, 这小子果真趁着雪夜回来了!还以为他能多忍几天, 想不到这么性急!”李二的脸上很兴奋,同时也有些不屑。   “你也别笑他,你若犯了事儿,东多西藏的, 家里若有这么漂亮的美妾,你也会放心不下!”李文柏笑着地摇了摇头, 想到了什么, 问道:“几时抓到的?”   “丑时处抓到的。人已经扔进了大牢,严加看管着呢!兄弟们都很高兴,这会儿正在大牢内吃吃喝喝,聊着呢!”李二笑道。   “对了, 大人,既然钱德兴都抓到了,那他那爱妾那边……咱们是抓还是放了?”   李二问道。   在他看来,犯事儿的是钱德兴,他的爱妾周舞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李文柏却是摇了摇头。既然知道了周舞是往来居出来的,那他怎么可能就把周舞给放了?   他曾想过把周舞也抓了,通过她慢慢调查往来居的秘密。但是周舞毕竟是施五送给钱德兴的,若是直接把周舞带走,难免会让施五、甚至是曹严起疑。   往来居的事,只能偷偷的查,毕竟往来居在前庭,那是曹严的地盘。一旦曹严有所防范,那再想查出点什么来,就基本不太可能了。   “再辛苦兄弟们一阵,继续看着周舞吧。这个周舞,本官还有用。”   “是,大人。”   自家大人如此说,必然有其中的道理,李二没有多想,点头称是。   “那……钱德兴那边……”李二又问道。   “啊……”李文柏打了个哈欠,“他对本官多有不服,你们给本官敲打敲打。本官先睡一会儿,两个时辰后,本官再亲自去审审他。”   “是!小的明白了!”   李二心中了然,与李文柏相视一笑,告辞离去。   所谓敲打敲打,这里面的门道就太多了。李二是军伍出身,上过战场,不仅懂得如何杀敌,对审讯这种活儿,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毕竟战场上时不时就会抓回来几个俘虏,有了俘虏,自然就要审讯审讯,逼他说出点什么。有些俘虏宁死不屈,到死连个屁都不放一个,这种人极少。大多数人,几套刑具下来,嘴巴就藏不住任何秘密了。   至于钱德兴,李二不相信这瓜怂能是什么硬骨头。不过既然自家大人两个时辰后要亲自审,那么他也不好下死手,只要稍微敲打敲打,做做铺垫就好了。   做下属的,可不能抢了大人的风头!   一边想着,李二走进了县衙的大牢。   然后,大牢的深处,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痛苦且绝望的哀嚎。   经久不衰。   ……   李文柏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他平时不睡懒觉,无奈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加上前两日遇刺,生死间走了一回,他的精神也有些虚弱。他太需要好好休息了。   好在搜寻那三座山的线索有陈一志和他的部队帮忙,如今钱德兴也抓住了,他自己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一个。   用过早膳后,李二又来了。   “大人,大牢那边都准备好了。”   “嗯。”李文柏点点头,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寻常便服,和李二还有两个护卫一起,向县衙大牢走去。   自从上次遇刺之后,李文柏觉得交合这地方太危险了,决定坚决不一个人外出。   而李二这几日也被刺激到了,不再自信地一个人护卫在李文柏身旁。现在李文柏出门,李二都会在护卫中再选出两个和他实力相当的,一同随行。   大牢距离县衙不远,就隔了两条街,一拐角,就到了。   和刚到时的交合县衙一样,交合的大牢,也是破败得可以。要不是上面挂着一块交合县大牢的牌匾,李文柏差点要以为这只是一个贫民窟。   “这大牢要不是前阵子大人以工代赈,拨了几十个民工过来清理修缮了一遍,恐怕现在都没法用!”   李二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引路。   李文柏边走边看,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交合县的县衙大牢。   和之前的县衙一样,这里很久没人用了,别说是犯人,就是老鼠也见不到几只。   或许是担心钱德兴被劫走,李二把钱德兴关在了大牢最深处的一个牢房。   经过了两个时辰非人道的折磨,钱德兴已经彻底萎了,一脸颓丧地靠在牢房的墙角,身上衣服破碎,被打得皮开肉绽,厚厚的衣服内,隐约可见血迹。   钱德兴听到了动静,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看站在牢门外的高大身影。当他发现是李文柏时,眼中泛起了一道求生的亮光。   他吃力地翻过身,挣扎着向李文柏的方向爬过来,最后扶着木栏,一脸期盼地盯着李文柏,乞怜道:“李……李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吧,我错了,以前……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怨恨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以前?”   李文柏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一脸哀愁悲苦的钱德兴,问道:“你觉得……本官是因为和你有旧怨,才如此费尽心机抓你吗?”   钱德兴愣住了,看着李文柏,一下子没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人就是这样,当他自己常常把某个恩怨挂在心头,便会以为对方和他一样对这件事很执着,殊不知,对方可能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见钱德兴一脸茫然,李文柏笑了。   笑得很不屑,也很生气。   “为什么抓你?”   钱德兴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道:“因为……我跟了五爷……哦不,施五,和……和大人您作对?”   李文柏一脸无可救药地看着钱德兴,懒得再跟他绕圈子,“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你可知,私征徭役,是什么罪?”李文柏盯着钱德兴的眼睛,问道。   “什么……什么罪?”钱德兴被李文柏盯得有些怕,避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问道。   “死罪!本官现在就可以把你斩立决了!”   李文柏的声音突然大声了起来,差点把钱德兴的魂儿都给吓丢了。   “啊?这……这……李大人,我……我只是个打下手的,这些都是五爷……哦不,都是施五那王八蛋干的啊!我没有私征徭役啊!我就是管管那些贱民而已……”   钱德兴一脸的惊慌,疯狂甩锅,却被李文柏打断。   “贱民?你管他们,叫贱民?”   “呃……”钱德兴猛一抬头,见李文柏脸色不对劲,蓦地想到了什么,连忙朝自己脸色抽了一个大嘴巴子,“大人饶命,饶命……小的……小的一时口误,是那些百姓。”   见到钱德兴装出一副卑贱认错的模样,李文柏却并不高兴,因为他知道,无论钱德兴如何道歉认错,他的心里,始终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始终觉得那些被私征过去做苦力的壮丁,都是贱民。   如今大齐皇帝尚且爱民如子,反倒这些宵小,自觉高人一等,视人命如草芥。   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你不要觉得本官是在吓唬你。”   李文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钱德兴,眼中杀意渐现,“本官即便是现在将你拉到菜市口斩了,莫说是施五,便是西州刺史曹严,也不能说本官一句不是!”   这下可把钱德兴吓到了。   只见他很是干脆利落地扑通跪下,手足无措地说道:“李大人……小的……小的真的知道错了,求李大人看在与小的是旧相识的份上,饶小的一命吧!常言道,人生有四大喜,他乡遇故知,便是其一。哪怕……哪怕小的和大人不算故知,那也算是旧相识了吧!大人您就看在咱们相识一场,饶了小的吧!”   李文柏冷笑了一声,“你也别给本官扯这些没用的。咱们充其量只能算‘他乡遇对头’,没有白刃相向,本官就算给足你面子了!”   “你现在有两条路,看你选哪一条。”   钱德兴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激动地说道:“大人请说!”   “一,老老实实,把知道的,都吐出来,本官看心情杀不杀你;二,嘴硬,宁死不屈,等到被打成半死,熬不住了,再把知道的,都吐出来,然后拉出去,给你一个痛快。选吧!”   说完,李文柏转过身,负手立在一边,任由钱德兴慢慢考虑。   这哪里是什么选择题啊,这分明就是送命题好吧?   钱德兴无语了。   即便他现在的小命攥在李文柏的手上,但他还是很想对李文柏破口大骂一番。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觉得,活着,真的是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   “倘若……倘若小的,把事情都告诉大人,大人能否……能否饶小的一命?小的愿意给大人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他把心中最强烈的渴求,说了出来。却被李文柏打断。   “你没有根本官讨价还价的权利!你只能选一,或者二!”   李文柏头都没转,看都没看他。   李二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看着钱德兴。   他并非同情钱德兴,他是怕自家大人逼急了,钱德兴干脆绝了求生的念头,把真相全部带进棺材。   但他还是低估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的求生欲。   人有多么轻视他人的生命,就有多么在乎自己的死活。   如果一个人,上半辈子都是在穷困和痛苦中度过,他可能不怕死;但像钱德兴这样的,已经享受过金屋藏娇这般人间美事之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就这么死去呢?   “我……我选一。”   钱德兴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落寞,同时,还多了一种放松,和庆幸。   李文柏转过身,看着钱德兴,问了一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施五私征徭役,为的是什么?”   “挖矿。”   “挖矿?不要卖关子,细细说来。”   “是。”钱德兴点点头,“施五在交合县外,大恒山山脉的三个山脚,发现了矿脉,于是,便借着县衙的名义,私征徭役,在一十二个村,一共征募了两千多民工,在那三座山的山脚,开挖地道,准备日后开采。”   “矿脉?”交合县境内有矿产,这个李文柏也略有耳闻,但矿产,不管是铜矿,还是铁矿亦或是其余的重金属的矿产,都是国之重器,为朝廷所有。任何私人势力,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开采,否则无论什么身份,都是必死之罪!   毕竟这些矿产挖出的金属,大多都能用于制作武器盔甲。这直接影响到了一个国家的军队装备水平和熟练,这是战略储备问题!可见矿产的重要性。   李文柏本来还猜想施五可能和曹严一起背叛了大齐,私征徭役在深山老林里练兵,和匈奴私通企图叛国。没想到,居然是偷挖矿产。   偷挖矿产,其严重性,绝对不比私下屯兵要轻!   交合县起处陇右,与国境毗邻,施五和曹严在这里私下开发矿产,其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想不到施五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想到这,李文柏问道:“本官也曾带人查过本县境内的几处矿产,并没有私下动工的痕迹啊?”   钱德兴摇摇头,回答道:“那三处,都是是未发现的私矿,施五想趁着未登记在册,干脆就瞒着朝廷,占为己有……”   “国之重器,他占为己有?他好大的胆子!”李文柏闻言,不禁大怒!   李文柏声色俱厉,尽管不是针对他,但钱德兴还是被吓得有些哆嗦。   “怪不得……怪不得县衙的徭役名册里什么记录都没有。原来徭役都被施五私征去挖地道了!占了朝廷的矿产,还用大齐的百姓给他挖地道,他还真是个人才!”   李文柏怒极反笑。   过了片刻,李文柏从怀里取出一张布片,扔进了牢里,又给钱德兴递了一支毛笔。   “画吧。”   “啊?”   钱德兴愣了愣,低头仔细看了看布片,才恍然大悟。   这是一张交合县全境的地图。   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和毛笔,又偷偷瞄了李文柏一眼,不由得腹诽起李文柏来。   “既然你都准备好了地图和纸让我画,之前又何必假惺惺让我做什么选择?”   不过这些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如今小命在人家手里,他可不敢想不开。   略一回忆,钱德兴便下笔,在地图上标了三个点。   这三个点,便是那些消失了的一十二个村子的壮丁们的藏身之处!   “还有。”李文柏提醒道。   “还有?还有什么?”   钱德兴眨了眨眼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李文柏的表情,才终于明悟,又在图上标了三个位置。   正是三处矿脉的真实位置!   可怜施五,如果他知道钱德兴会落入李文柏的手中,他是打死都不会让钱德兴知道他这么多的秘密!   拿到地图后,李文柏直接将其交给了一个护卫,命其立刻出县城,交给陈一志。   接下来,李文柏又问了钱德兴几个问题,把一些细节都了解了一遍。   等到审讯结束,已经是大中午了。   “大……大人,小的现如今可是……可是有问必答,毫无保留啊!大人,您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钱德兴还对李文柏之前的那个选择念念不忘。   毕竟说好了,就算你把该招供的都招供了,死不死,还是看咱们李大人的心情。   所以李大人的心情很重要,这可关乎到他的小命啊。   “还不是很好。”李文柏面无表情地说道。   “啊?这……小的真的什么都说,没有丝毫的隐瞒啊!小的若有隐瞒,甘愿遭天打五雷轰啊!”钱德兴实在是没招了,他真的是怕李文柏记仇,利用完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后,再将他定罪等死。   “本官心情能不能好,你还需要做两件事。”   钱德兴闻言,眼睛一亮,心想有救了,连忙问道:“大人尽管说!”   李文柏也不多废话,又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这次不是地图,而是一张白纸。   “写吧。”   “这……”   钱德兴又懵了,他觉得李文柏的行事作风真的摸不透,他刚刚不是已经把地图都标好了吗?这次又要他写什么?   “当然是写施五、蒋勇、三子等人所犯的罪行!”李文柏笑道。   这次钱德兴不干了,脸色有些难看。   “大人,大人您这不是要小的……要小的的小命吗?”他是能指出施五等人的罪行,可同时他自己不也成了帮凶共犯了吗?无论是私征徭役还是偷挖矿产,都是大不赦的死罪,这认了罪,不是死定了吗?   李文柏一看钱德兴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摆了摆手,很是淡定地说道:“你尽管写,不必担心。施五等人乃是主谋,至于你,到底是共犯,还是受施五所迫。这个,乃是本官说了算。你可明白?咱们大齐律法,有过罚有功赏,你有心悔过,供认了施五等人的罪行,即便不能抵过,也不至于捞个死罪。到时定罪之时,本官自会替你美言。”   钱德兴又懵了。   还有这操作?想着自己到底不是主犯,一咬牙就准备开始写了。   等到李文柏走出县衙大牢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   连续下了十多天的大雪,今天难得停了。   冬日的阳光打在李文柏脸上,显得那么年轻。李文柏一身黑色长袍,站在雪地里,日光下,就像是一个儒雅内敛的邻家谦谦君子。   就如那句诗说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然而,只有一旁的李二知道,自家大人其实并非一个人畜无害的小书生。   雪地里站着的,是一个锋芒毕露的执刀人。   他手中长刀的刀尖,指着人间的罪恶与不公。 第127章 瓮里人   时间距离施五坐马车离开交合县已经过了五天。   两天前, 李文柏抓到钱德兴, 并从他的手中得到了三处矿脉以及两千多民工的藏身位置后, 便迅速送到了陈一志的手里。   有了地图, 陈一志的六百兵力的作用, 就显现出来了。只花了半天的时间,陈一志亲率六百兵马,兵分三路, 将三个藏身点的山道路口都围了个遍。那些被私征过去的壮丁们本来就因为在山里躲了太久, 颇有怨言了,一见到官兵, 就跟见了亲人一样,根本就没想过抵抗, 很是顺从地跟着陈一志的军队走了。   同时, 三个藏匿点一共六个管事,加上二十多个工头,全部被当场拿下,于当日晚间, 押进了县衙大牢。   那六个管事和二十多个工头,大多是施五或者蒋勇的手下, 加上钱德兴画的地图以及供词, 可以说是人证物证俱在。施五等人私征徭役,欺上瞒下私下开凿矿脉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当一批又一批的涉案人员被带上枷锁,灰头土脸地走在大街上时, 街上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可见交合百姓对这些罪犯厌恶之深。   这一天,蒋勇敲开了三子府邸的大门。   府邸的格局很雅致,清泉流水,假山花鸟,加上白色的霜雪覆盖,别有一番无暇且静谧的悠然意境。   然而府邸中的氛围却有些压抑。   在三子的府邸内的一处正堂中,三子和蒋勇两人各坐在左右主座上,脸色都不太好,安静了好久,都没有人说话。   三子还算好,脸色只是有些苍白,这还是因为负了伤的关系。而蒋勇就不同了,寒冬腊月,漫天风雪,他的脸上却大汗淋淋,眉眼之间不仅带着惆怅,更有几分恐惧。显然已经是方寸大乱。   “怎么会……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那钱德兴,怎么会落到李文柏的手里?若非那软骨头把什么都给招了,我们何至于此?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蒋勇抓着头发,不停拍着桌子,双眼通红,显然一宿没睡了。   “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什么用?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们要杀的不是钱德兴,而是李文柏。当初舅舅就该听我的,在李文柏刚到交合县时,设埋伏取了他的小命。”三子面带苦涩,恨恨然地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蒋勇忽然眼前一亮,期待地望着三子,兴奋地说道:“对啊。只要杀了李文柏不就万事皆休了?三子,你何不如现在就去把他给……”   说着,蒋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上去很是滑稽。   三子冷哼一声,眼神阴鸷,“你以为我没试过?”   “看看这是什么?”三子松开腰带,掀开腰上的衣袍,露出了腹部的伤口,上面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白布,隐约间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你这……”蒋勇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三子的伤口,震惊说道:“你……你居然失败了?”   三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耻辱之色,“是我小看李文柏了,他身边的护卫,那个县衙新捕头李二,功夫不弱于我。我本想等着伤好些后,再找机会出手,可没想到……李文柏的动作这么快。”   见三子如此说,蒋勇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也彻底熄灭了。他一脸颓然地瘫在了椅子上,无助地说道:“如今李文柏势大,爹不在,咱们可怎么办?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蒋勇说的是实话。陈一志的部队已经于今日一早,驻扎在东西两个城门口,日夜巡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走到大街上,都能见到一排排的兵卒在街头巷尾巡逻。作为施五的女婿,蒋勇绝对是重点观察对象,他哪里还敢到处乱晃悠啊。   连蒋勇这种脑子不是很灵活的人都已经意识到,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若施五再不回来,他们俩被抓那是迟早的,估计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   “要不,咱们跑吧?趁着今夜,那些兵卒换防的空档,咱们跑吧。爹赶不过来,咱们可以跑去前庭找他啊。”蒋勇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   但三子确实似笑非笑地看着蒋勇,“你要跑的话,我不拦你。不过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不跑,咱们顶多被抓,等舅舅和曹刺史来了,那李文柏只能乖乖把咱们放了。可若是跑了,你就是戴罪潜逃。李文柏就地剁了你的脑袋,旁人也无话可说。”   蒋勇闻言,惊得一身冷汗,“这……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说如何是好?”   三子苦涩一笑,望了望外边湛蓝的天空,喃喃道:“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舅舅真的能把曹刺史亲自请过来吧。如此,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   这天夜里,外边依旧下着雪。   李文柏的脚冻得受不了,便让下人烧了一盆碳,放在脚底烤着。想了想,决定给京城那边写一封信。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而是一封交合县施五等人的罪证。   罪名有二,一曰私征徭役,二曰私开矿脉。二者皆是遇赦不赦的死罪。   他要把来到交合一直到现在的情况大致写下,同时附上各类证据,比如一十二个村子的农妇们的问话记录,钱德兴的口供、指证、矿脉的地图,以及新押入大牢的六个管事的画押口供等等。   这些人证物证,虽然还没有牵涉到曹严,但足以致施五于死地了。   本来按照程序,李文柏应该讲这些证据上呈给他的上司,也就是西州刺史曹严。但如今他要扳倒的就是曹严,且曹严就是施五的后台,他又怎么可能将这些证据给他?   所以,直接上呈到京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施五已经去请曹严了,一旦他把曹严请过来,就算李文柏这边铁证如山,也会被以权谋私的曹严视作无物。到最后,别说扳不倒施五,就是李文柏自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交合县上任知县是怎么倒下的,李文柏可一直没有忘记。   “只是京城路远,又加上大雪封路,等着信寄到京城,京城再派人过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李文柏叹了口气,还是继续把信整理写完。   书房外有人敲门,李成和李二一起走了进来。   “大人,那些壮丁都已回了各自的村里,陈将军那边矿脉的位置也已经确定。”   李文柏点了点头,问道:“三子和蒋勇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李二回答道:“蒋勇今日去了一趟三子的府上,在里面待了小半天才出来。其他异动倒是没有。自从大人抓了施五的管事,放走了一十二个村子的壮丁,这两人便都成了缩头乌龟,天天缩在家里等死呢。”   “缩头乌龟是没错,可他们却并非在等死。”李文柏写好信,将众证据整理在一起,塞进了一个大纸袋中。   “大人的意思是……”李二不解,形势都这么明朗了,难道他们还不是在等死?   李文柏没有说话,反倒是李二身旁的李成笑了笑,道:“李捕头怕是忘了,施五还没回来呢。”   “施五?”李二愣了愣,猛然想起什么,道:“你是说……曹严?”   “不错。”李成点点头,说道:“施五去前庭,就是为了请他那老丈人曹严的。一旦曹严来了,你觉得三子和蒋勇,还死得了吗?要知道,曹严可是西州刺史,西州最大的官。他要是横加阻拦,咱们大人也没办法。”   “原来如此……”   两人说着,便都看向了李文柏,一脸的担忧之色。   李文柏笑了笑,道:“你们不必过于忧虑,他曹严再一手遮天,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藐视大齐律法。本官这里已经是铁证如山,他承认不承认,也由不得他。”   说着,把手中的纸袋递到了李二的手中,吩咐道:“你派两个得力的手下,快马加鞭,尽快将这封信,送至京城御史台,上达天听。”   李二接过纸袋的时候,李文柏又说道:“切记,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快。”   李文柏很少这么严肃,李二眼神一凛,心中了然,点点头,郑重说道:“大人放心,必不辱使命。”   一旁的李成见状,问道:“大人这是要……”寄信到京城,还要上达天听。这是要请外援的节奏啊。   “他施五有后台,本官难道就没有吗?”李文柏嘴角微微一扬。   “比后台,本官还会怕他?”更何况,他真正捏到了死穴! 第128章 刺史   离道驿馆, 是距离交合县最近的一处驿馆, 相距交合县城仅有三十里的路。   几辆马车, 带着两队的兵马扈从, 在深沉的夜色中, 缓缓停在了驿站的门口。   “来人啊。西州刺史曹大人莅临,还不出来迎接?”   一个领头的扈从推开驿馆的门,朝着里面大声吆喝道。   不消片刻, 驿馆里慌慌忙忙跑出几个小吏, 一见两架大马车,两队的兵马扈从, 这架势,当即不敢怠慢, 恭恭敬敬地走上前。   “刺史大人今夜要在此留宿一宿, 尔等备好两间上房,好酒好菜伺候着。”说着,领头的扈从掏出一块令牌,在驿馆小吏的面前晃了晃。   小吏一见令牌, 便知道来人真的是刺史,一惊, 点头哈腰地将众人迎接进来。   马车缓缓驶进驿馆, 停下后,后一架马车上的帘布先是一动,钻出一个肥硕的身影。身影有些艰难地走下马车,不待休息, 便向前一架马车走去。   这个肥大的身影,赫然便是离开交合好些日子的五爷——施五。   只见施五走到马车旁,恭敬地说道:“泰山大人,让小婿扶您下车吧。”   马车上的人嗯了一声,缓缓钻出马车,将手搭在施五的手上,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此人身材也很肥胖,跟施五有的一拼,但年纪更大些,加上长期酒色财气没有节制,身子虚浮,完全看不出什么精气神来。   若不是那一身只有刺史才能穿的四品冠带,恐怕都没人敢相信,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居然是西州的刺史。   “施五啊,此处距离交合县城,还有多远啊?”曹严一边搭着施五的手向房间里走去,一边问道。   “回老泰山的话,这离道驿馆,便是距离交合县最近的驿馆了,大约相距三十里。咱们今晚在此留宿一夜,明日一早,便能抵达交合县。”施五语气谦恭,脸上尽是讨好和谄媚,和在交合时的交横跋扈,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曹严点点头,没有说话。   等到了驿馆小吏安排的上房,施五扶着曹严坐在凳子上,自己则是亲自给老丈人沏了壶茶。   “你说,李文柏那个小小县令,居然把陈一志这个府兵都尉也拉拢了?”曹严问道,肥大的脸上到处是褶子,让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齐国朝文武官员泾渭分明,尤其在地方,文官与武官更是不能交往过密。李文柏原本只是一个县令,手底下最多也就几十个衙役,掀不起什么大浪,曹严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甚至都不想来。   可李文柏一旦拉拢了陈一志,那兴致就完全不一样了。陈一志的手底下,可是掌控着足足六七百的兵力啊。若是陈一志听李文柏的,那么在交合县,还真没有谁敢硬撼其锋芒了。   这也是曹严愿意跟着施五长途跋涉跑到交合的原因。   “是的。那个李文柏确实有些手段,居然把一向明哲保身的陈一志也拉拢了。”一提到李文柏,施五便唉声叹气起来,“泰山大人,看来咱们都被那小子给骗了啊。他从一开始就在装,到了前庭,也跟您装,骗取您的信任。结果呢,一回到交合,便跟玩命似的,一个劲儿的找小婿的不痛快。”   听施五居然说自己被李文柏骗了,曹严有些不喜地哼了一声,“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敢在本官的治下胡作非为?他若不识趣,本官不介意让他长点记性。”   “可……那小子毕竟在京城有人,据说圣上对他也颇为看中……”施五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哼。”曹严拍了拍桌子,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暴戾与不屑。“他便是京城有人又如何?如今大雪封路,他就是一个瓮中之鳖。他若是再敢跟本官对着干,那就别怪本官下狠手。等到来年开春雪化了,料京城那边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巧言令色获得圣上赏识的小小商贾县令,跟本刺史计较。”   曹严很自信,他觉得李文柏就算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子,能有现在的地位,也不过是靠着嘴皮子,拍马屁上位的,死了就死了,朝廷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七品县令,去为难一个四品刺史。   但他根本不知道,李文柏这个七品县令,对京城那边的很多人,意味着什么。   “也是。还是泰山大人看的明白,是小婿糊涂了。”施五连连点头奉承。   曹严看了施五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觉得自己这个女婿,年纪越大越没用了,居然连一个小小的李文柏,都应付不了,狼狈地跑到前庭求救。   “行了,你也别担忧了。等明天本官一到交合,保管让那李文柏,乖乖做人。矿,你继续挖,壮丁,你继续征募,料他也不敢拦你。”   “是,泰山大人。”   ……   ……   第二天一早,交合县衙。   李文柏洗漱完毕,将手从温热的脸盆中抽出。手背上冒出了水汽,李文柏望着淡淡的水汽,笑了笑。   只花了片刻喝了点粥,换了一身规整的七品浅绿官服,便匆匆忙忙走出后堂。   他不喜欢生活节奏太过急匆匆,但今天不一样。   陈一志在前堂等他,手摁在腰间的刀柄上,背对着公堂,望着县衙外的漫天风雪。   听到李文柏走来,陈一志转过身,笑着看着他。   “让陈叔等了这么久,文柏失礼了。”李文柏拱了拱手,满怀歉意地说道。   “冠玉你这是说哪里的话。”陈一志快步向前,拉住李文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道:“若非冠玉足智多谋,只怕一十二个村子的百姓,到现在都还回不来呢。说到底,陈叔我,还得替西高村的村民们,谢谢你这个父母官呢。哈哈哈……”   说着,就要躬身行礼。   “哎。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李文柏连忙拉住陈一志,摆手道:“若非陈叔你出手相助,吓走施五,小侄哪能如此轻松破案?这份功劳,小侄可不敢独吞。”   一番客套后,两人一同骑上了马,走出了县衙。   “施五这个交合一霸,仗着背后有一个刺史老丈人,在交合称王称霸了多少年了。想不到,最后居然栽在了你小子手里。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英雄出少年啊。”   陈一志和李文柏并排而骑,心情很好。   李文柏出言推辞了两句,心里却没有陈一志想得这么开。   他想得比陈一志远得多,在他看来,如今施五并不在交合县,他们哪怕掌握了一切证据,距离胜利还远得很。   因为他的真正目标,是西州刺史曹严。   只要曹严一天不倒,那么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有付诸东流的可能。   很快,两人骑着马,停在了一座宅邸的门口。   这是蒋勇的宅邸。   陈一志收起笑意,撇过头给手下递了个眼色,然后朝着宅邸挥了挥手。   一个大头兵躬身施了个军礼,带着两队人马,几下便冲破了蒋府的大门,鱼贯而入。   很快,府里便传来了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和讨饶声,大概是婢女和一些仆从。   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紧接着,五花大绑的蒋勇,被两个兵卒提了出来,跪在了李文柏的马前。   “李……李文柏,你不能抓我。我岳父还未归来,你不能抓我。”   蒋勇双目充血,怒瞪着李文柏,大声喊叫着。   李文柏居高临下,俯视着如同一个小丑一样可笑的蒋勇,面无表情。   “等施五回到交合县,我连他也抓。更何况你蒋勇?来人,枷锁拷上。”   “是。”两个衙役走上前,将准备好的枷锁,戴在了蒋勇的脖子上。   见李文柏无所畏惧,完全不受威胁,蒋勇也干脆不求饶,张大嘴巴破口大骂起来,嘴里满是污秽之词。   李文柏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陈一志听不下去了,怒道:“来人呀,掌嘴。把这小子的嘴巴打烂,本将军倒是要看看,这小子的嘴到底有多硬。”   “是。”   一个兵卒闻言,走到蒋勇的面前,举起巴掌,就要挥下去。   蒋勇瞪大了眼睛,心中既怒且悔,喘着粗气,望着眼前的兵卒。   兵卒深吸了口气,捏了捏手掌,看准蒋勇的脸,便要打下去。   这时,街道的拐角处,传来一声怒喝。   “我看谁看。” 第129章 对峙   兵卒顿了顿, 抬头看向远方。   所有人都寻着声音的来源, 扭头看向街道的拐角。   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 蒋勇便激动的颤抖起来, 眼中泛起了欣喜的泪水。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父亲, 父亲他果然来了。这下有救了,这下我们有救了。”蒋勇低着头喃喃道,然后使劲扭转着身体, 想要向街角看去。   李文柏调转马头, 看着街角缓缓驶来的两架马车,眉头一皱。   这个施五, 怎么回来得这么及时?   他身旁的陈一志则是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被掩饰住。说到底, 对于施五, 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招惹。   人都是这样,一旦长期被某个人或者势力压迫,那么将来即便有了翻身之日,再次面对这个人或者势力之时, 还是会不自觉地产生抵触或者不安的情绪。   但是一想到李文柏已经掌握了施五犯罪的所有证据,陈一志便放下心来, 心想:“反正本将军只需要听李文柏指示就行, 到时候出了事,也有李文柏在前面扛着,本将军怕什么?”   想到这,陈一志便浑身轻松下来, 挺了挺胸,傲然望着前方缓缓驶来的马车,恢复了往日府兵都尉的威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抽他。”   正当众人都看向前方的马车时,李文柏突然转头,对那个兵卒呵斥道。   兵卒愣了愣,看了看李文柏,又看了看陈一志,见陈一志没有反对,于是深吸一口气,朝着蒋勇的脸,狠狠地抽了下去。   “李文柏你敢。”   马车里再次传出施五的怒喝声。   但是因为隔得远,怒喝声很快被这边的耳光声淹没。   “啪。”   “啪。”   “啪。”   ……   兵卒似乎越抽越熟练,力道和准度都在逐渐提升,声音也变得越发清脆悦耳起来。   “唔……唔……父亲……唔……救……救我……唔……”   几个耳光下来,蒋勇的两边脸已经肿地老高,口齿也变得不清不楚。他只能一边含糊不清的求救,一边泪眼婆娑,委屈地望着前方的车驾。   李文柏看都不看蒋勇,只是骑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的两架马车慢慢靠近。   施五在左侧的马车上,刚刚那两声怒喝,便是从那架马车里传出的。   那么右侧的那架马车里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便是施五千辛万苦请来的西州刺史,曹严了吧。   “还真是有点难办啊。”   李文柏皱了皱眉,低声道。   突然,他的目光往马车的后方移了移,愣了愣,然后眉头舒展,笑了起来。   只见两架马车的后方,仅仅只跟随了两队兵马。充其量,也不过三十人。   “还以为带了多少前庭兵力呢,原来就这么点人。凭这三十不到的兵马,也想从本官手里抢人?”李文柏在心中冷笑,心中不觉大定。   李文柏可不看什么刺史不刺史的,一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尚且无法替代千军万马,更何况一个马上就要落马的刺史?   在他的眼里,只有兵权和皇权,才是真正的硬实力。别的所谓官衔,在真刀真枪面前,真没什么用处。   马车越来越近,一记一记耳光下来,蒋勇眼看就要不行了。   施五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掀开帘布,晃了晃身子跳了下来。   好你个李文柏,老夫女婿的脸都快被打烂了,你居然还敢笑眯眯地看着老夫?   施五怒了,指着李文柏大骂道:“姓李的,老夫让你住手,你没听到吗?还不快给老夫住手。”   李文柏眼睛一眯,失声一笑,似乎见到了很可笑的事情,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等到施五脸色越来越阴沉,李文柏才止住了笑声,冷冷地看着他,张嘴说了两句话。   “本官乃是朝廷钦封七品县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官住手?”   空气突然凝固,好似风雪也跟着停了下来,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   多少年了,没有人敢在交合县对施五说这句话。   现在李文柏说了,而且还是居高临下,当着施五的面,说了。   很多兵卒都是交合县本地的人,视线在李文柏和施五两人之间来回转动,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的气氛,心中都不由得一紧。   陈一志骑在李文柏的身旁,张着嘴巴,看着李文柏,然后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兄弟,还是你牛。”   在场的人里,或许只有两个人感受不到紧张的氛围了。   一个是被抽得快要不省人事的蒋勇,另一个,便是耳光抽出节奏来的八个兵卒。   施五着急地看了看明显快不行的蒋勇,又怒视着李文柏,忍不住气得浑身颤抖,但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为他无法反驳李文柏。   他只是一个八品县丞,比李文柏低了一级,而且他的罪证全部掌握在李文柏的手里,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他都没有叫板李文柏的资本和底气。   他怂了,所以除了生气,什么也干不了。   这时,另一架马车停了下来。   里面传出一个苍老又尖锐的声音。   “施五不算个东西,那本官的话,在李县令的眼里,是否还有点分量?”   帘布掀开,走下来一个身着深绯色官服、佩银鱼袋的西州刺史,曹严。   “深绯色官服、银鱼袋……这是……四品大员。他……他是西州刺史曹严。”   陈一志没见过曹严本尊,但他对大齐官员的服装颇为了解。猜到眼前这个老者很有可能就是曹严,陈一志抓着缰绳的手猛地颤了颤,暗暗咽了口唾沫。   “想不到施五居然把曹严请过来了。这下可糟糕了。”陈一志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中紧张万分。   李文柏却淡定得很,他在京城什么级别的官没见过?又岂会被一个四品的刺史给吓软了腿?   但曹严毕竟是刺史,他也不好当众不给面子,于是便拱了拱手,笑道:“曹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曹大人的话,当然举足轻重。”   李文柏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可以说是给足了曹严的面子,但曹严的脸色却很难看。   “李文柏,你一个七品县令,见到本官,为何不跪下行礼?”   一个七品县令,见到四品刺史,非但没有跪下行礼,反倒高高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上官与上官对话。   这可以说是相当的不敬了。   这话是针对李文柏的,但一旁的陈一志却猛地一惊,下意识就要下马。   但一旁的李文柏却拉了拉他的缰绳。   陈一志疑惑地转过头,却见李文柏没有看他,依旧望着曹严。   见李文柏没有下马,陈一志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重新安坐在马上。   面对曹严的指责,李文柏笑了笑,说道:“请曹大人恕下官失敬之罪,实在是下官正在执行公务,不便向大人行礼。等到下官公务了解,一定亲自登门,向大人请罪。”   李文柏的话,表面上像是给足了曹严的面子,但他这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曹严,委实让人感觉不出他的丁点诚意。   “哦?”曹严怒极反笑,头上青筋暴起,“不知道李大人在执行什么公务啊?不妨说与本官听听?”   “也没什么。”李文柏笑了起来,“就是抓一个将死的罪犯罢了。”   “哦?不知这个罪犯是……”曹严看着李文柏,冷冷的说道。   李文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挥了挥手,大声吼道:“来人呐。将施五这个逆贼,给本官拿下。”   所有人都惊呆了。   众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真的站出来去抓施五。   大家虽然都只是普通的大头兵,但不代表什么偶读不懂,眼前这位的身份已经明摆着了,这可是个刺史。西州最大的官。施五和这个刺史一道坐马车来的,显然关系不浅,而且这刺史一看就是要保施五,谁还敢去触这个霉头?   骑在马背上的陈一志忍不住晃了晃,有些意外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眼神中带着惊恐,还有疑惑。   这李文柏,他想干什么?   如今抓走蒋勇,还当着施五的面掌了蒋勇的嘴,这倒也没什么。可若是当着西州刺史曹严的面,抓了他的女婿施五,这问题就大了。   堂堂刺史的脸,可不是你一个七品县令说打就打的啊。   想过后果吗?   这……这是疯了不成?   施五刚听到李文柏的话,下意识地心中一惊,脸上很是慌张,但当他看到众将士并不敢动手之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不屑地看着李文柏。   “李文柏,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西州刺史大人在此,哪有你发号施令的份儿?看看你身边的将士,谁还听你的?哼。施某人今天就站在这里,看看谁敢动我?”   言罢,昂首挺胸,一脸傲然地站在几百将士之前,颇有大军在前岿然不动的超然风采。   曹严淡然一笑,似乎对李文柏的号令毫不在意,轻抚了抚长须,道:“李知县,这里是交合,是西州,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京城。本官既然来了,你也当有个自知之明。刚才的话,以及你对本官的失礼之举,本官都可以不跟你计较,就当没发生过。”   曹严此言,竟是要和李文柏和解?   “泰山大人这……”   施五一下子急了,转头看着自家老丈人,张着嘴要说什么,却被面无表情的曹严摆手拦下。   “你住嘴。”   曹严脸色不悦地瞥了施五一眼,“都怪本官往日太过纵容你了。若非你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李知县何至于要抓你?等会儿好好给李知县赔礼认错,知道了吗?”   向李文柏这小子赔礼认错?   他没听错吧?   施五怔怔地看着曹严,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自家老丈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曹严给他递了个眼色,他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小婿知道了,晚上小婿给李大人摆一桌酒席,亲自给李大人赔罪。”   “嗯。”曹严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也不想这样做,但是毕竟是官场的老油子了,对于情势的分析,他再擅长不多了。眼下他虽然是西州刺史,但因为来的仓促,就带了两队人马,而目前李文柏和陈一志的手下,足足有数百人之众。若是撕破脸皮,把李文柏这小子逼急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眼下之局,最好的法子,就是假意妥协,先安抚住这小子,等到本官把西州兵马调来,到时候,李文柏这小子怎么死,还不都是本官说了算?   想到这,曹严笑了起来,看着表情阴晴不定的李文柏,笑道:   “好了李大人,都是误会一场。你下马来,给本官行个礼,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如何?”   说着,又瞥了一眼和李文柏并肩而骑的陈一志,不悦道:   “还有你,陈都尉,让你的将士们都散了吧,莫要自讨没趣。”   真是的,李文柏京城来的后台硬,敢和本官叫板就算了,你陈一志算个什么东西?半路被贺将军随意提拔起来的府兵都尉,也跟着瞎起哄?不想干了吗?   曹严是西州刺史,统领一州军事要务,他的话,陈一志哪敢不听?   “下官……领命……”   陈一志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叫来一个手下,准备遣散队伍。   这时,李文柏动了。   他先是深深地看了故作姿态的曹严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大声喊道:“李二何在?”   “属下在。”不远处的李二大步走来,单膝跪地。   曹严见状,脸色微变,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李文柏死死盯着施五,挥了挥手,对李二说道:“带上衙门的兄弟,给本官将这个施五,速速拿下。押入大牢,不得有误。”   “是,大人。”   李二领命,带着几十个悍卒,径直向有些手足无措的施五走去。   李二是军伍出身,在军营只听将令,如今做了李文柏的亲卫,自然只听李文柏个人的号令。他可不管什么刺史不刺史的,自家大人让他抓谁,他就绝无二话,抓了再说。   看着李二带着几十个面容凶恶的悍卒向他走来,施五慌了。他没想到李文柏居然连曹严的面子都不给。   “老泰山……老泰山救小婿啊。”施五一边惊慌后退,一边转头向曹严求救。   曹严也很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已经给李文柏台阶下了,话里话外给足了他面子,想不到这小子属狗的,什么都不管,就要咬住施五不放。   见李二等人逐渐向施五聚拢,几十个衙役将施五前后左右堵死,曹严气得脸上的肥肉直颤,指着李文柏,怒道:“李家小儿,尔敢。”   见曹严生气了,他带来的两队兵马蠢蠢欲动,正欲上前救下施五,却被李文柏一句话吓得止步不前。   “李二。若谁敢阻拦,就地拿下,一并押入大牢,以施五之帮凶同谋身份论处。”   “是,大人。”李二揉了揉拳头,咧嘴一笑,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曹严身后的两队人马,眼中满是挑衅。   曹严带来的两队人马,和曹严一样,在前庭向来过惯了悠闲日子,无论是体魄还是气势,哪里比得上李二这帮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悍卒十之一二?   被李二等人这么一瞪,顿时都怂了,甚至都不敢和他们对视。   施五没法子了。   一个胖子,被一群孔武有力的悍卒围在中间,三两下就被撂倒在地,痛苦哀嚎起来。   手下们没用,自己又势单力薄,曹严这是又羞又恼。见施五被抓,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很后悔,早知道刺史的官威根本压不住李文柏,他就该等着将西州的大军调过来,再和李文柏交锋。   如今丢了面子不说,连自己的女婿都被李文柏抓了,这事将来若是传到前庭,只怕自己就会沦为众同僚的笑柄了。   等到李二等人将被打晕过去的施五拖回来后,李文柏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下马,只是朝着一脸阴沉的曹严拱了拱手,笑道:“多谢曹大人体谅,下官还有公事要办,恕下官不能相陪了。”   这一幕幕,从头看到尾,陈一志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李文柏居然胆子如此之大,当着曹严的面,抓了施五。最后连行礼都不做,淡然离去。   这……这是要跟曹严彻底翻脸啊。   同时,对比李文柏的强势,想到刚才自己的软弱,陈一志不由得心生羞愧。   想不到自己一个武将,居然还没有一个文弱的文官硬气。   “意气风发,不畏强权,少年英杰,大抵如此吧。”   陈一志望着阳光下笑容恬淡的李文柏,喃喃道。   曹严见李文柏勒转马头,准备要走,竟敢如此无视他,心中怒意更甚。   堂堂一州刺史,赶了几天的路,到了交合,却在一个七品县令的手里碰了一鼻子的灰,这事儿放到那里都是奇耻大辱。   “李家小儿。”   曹严咬牙切齿道:“如今大雪封路,你应该明白,和本官作对,是个什么下场。你可别忘了,本官乃是刺史。西州,是本官的西州。”   曹严已经知道眼下的局势已然无可挽回,但人嘛,输了人也不能输了气势不是?即便被轻视冒犯了,也得留下两句狠话,找回点面子才是真男人。   但李文柏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缰绳被勒紧,马匹停下。李文柏微微侧过头,眯着眼睛,说道:“下官无意与刺史大人作对,是刺史大人要与陛下作对,与天下人作对。下官这话,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你……”曹严张了张嘴,脸气得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曹严很清楚李文柏话里的意思。   所谓“与陛下作对,与天下人作对”,指的自然就是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百姓是圣上的百姓,公家可以征募,私人不行;矿脉更是国之重器,除非天子诏令,否则谁也不得私下开采。   这两样,都不是他曹严可以染指的。   “另外,提醒刺史大人一句,这西州虽然偏僻,却还是陛下的西州,不是你曹严的私人地盘。刺史刚才那番话若是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不知大人该当如何自处?”   还能如何自处?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到皇帝陛下的耳朵里,他曹严还有命?   这个问题,曹严没有回答,他也不敢回答。   李文柏冷冷一笑,双脚夹紧马肚,率着众将士,冒着风雪,悠然远去。   街角,蒋府门前,只剩下曹严站立在雪地上,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才默然回到马车内,无声地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第130章 逃走的那人   抓了犯人, 照例要游街示众。   一是为了告诫百姓, 要引以为戒;二是方便告知百姓, 罪犯已经伏法, 稳定民心。   尽管施五等人还没定罪, 但鉴于所有罪证已经备齐,施五等人的死罪是板上钉钉的,故而李文柏还是决定将施五和蒋勇关进事先准备好的囚车里, 然后, 在去三子府邸的路上,顺便, 游街示众。   于是交合县城的街道上,便出现了几十年未见的壮观。   李文柏和陈一志骑马在前, 身后跟了长长的将士步卒, 个个披甲戴盔,手持红缨□□。众将士迎着风雪,昂首迈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   百姓们裹着厚厚的棉衣, 三五成群地走出来,站在街道的两旁, 好奇的看着这数百人的大队伍。毕竟是泱泱大齐的子民, 又常年身处边陲,大多崇武好斗,见到这么多披甲戴盔手持长戈的将士,不由得都一脸的兴奋, 颇有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与自豪。   心中都想着:“我大齐将士当如此。”   待到百姓们看到队伍的中间段之时,不由得脸色大变,指着前方,交头接耳起来,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之色。   在队伍的中间,是两架囚车。   囚车里关着两个人,两个交合百姓谈之色变的恶霸。   施五已经被打晕,像条死鱼一样斜倚在囚车里,狼狈不堪。而蒋勇则更惨,整张脸近乎被打烂,皮开肉绽的,鲜血流得整张脸都是,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一动不动的,坐在囚车内,好像被打傻了,还没缓过神来。   “快看呐,这不是五爷吗?还有蒋县尉。他们怎么会被……”   “还能是怎样,必定是作恶太多,被军老爷收了呗。”   “什么军老爷,你们刚刚没看到?分明是新来的县太爷,看不下去这施五作恶多端,横行乡里,才将其捉了的。这不,县太爷就在最前面骑着马呢。”一个人兴奋地说道。   “新来的这位李大人可真是位青天大老爷啊。一到咱们交合,先是开粮赈灾,再是救下了一十二个村的两千多壮丁,现在更是将咱们交合最大的恶霸施五都给铲除了,可真是了不得啊。”   “是啊。李大人真是咱们交合的大恩人啊。”   最后,也不知道是那个带了头,朝着队伍跪了下来,颂扬着李文柏的功德。   感激的情绪传染的很快。不消片刻,茫茫大雪中,大街两旁的百姓跪了一地,激动地喊着青天大老爷,嘴里满是感恩戴德之语。   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李文柏有些不习惯,下意识想下马扶百姓们起来,却被一旁的李文柏拦下。   他疑惑地转头,只见陈一志笑着摇摇头,道:“冠玉你为交合除了一害,这是百姓们谢恩的方式,这个礼,你若不受,大家伙儿都会过意不去的。”   “这……好吧。”   见陈一志如此说,李文柏细想了想,也就不再说什么。但看着大街两旁越来越多的人跪下,他的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胸腔之内,更是有一股暖流,在不停汇聚,游荡在周身各处。   他不过是跟随本心,见不惯有人作恶,故而和施五硬磕到底罢了。但这一举动,在交合百姓看来,却不仅仅是除恶这么简单,更是还给了他们一方净土。   或许,这就是为官者肩负的责任吧。   ……   三子的宅邸距离蒋府并不远,李文柏等人慢慢走,只花了两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还是和之前在蒋府一样,李文柏和陈一志在门口守着,派遣了几十个将士,冲进了三子的宅邸。   三子的宅邸没有陈一志的大,没过多久,进去抓人的将士便鱼贯而出,但手里只提着两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子。   见将士们脸色不对,李文柏眼皮一跳,忙问道:“人呢?三子呢?”   一个将士苦着脸,答道:“回大人,卑职带人找了好几遍了,都没找到三子。”   “跑了?”陈一志看着李文柏,说道。   李文柏脸色不太好,对他而言,施五和三子才是这次重点抓捕的对象。论心机城府和危险程度,三子都远超蒋勇。如果可以,他宁愿是蒋勇跑了,而不是三子。   “你是谁?”李文柏转头,看着一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老者。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好像完全没听到李文柏的话。   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那个将士替他说道:“回大人的话,听府里的仆从说,这老家伙是这宅邸的管家,和三子关系很不错。”   “是吗?”李文柏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老者,心想三子的下落,老者可能清楚,便问道:“老人家,可否告知本官,你家少爷哪里去了?”   老者依旧没说话。   当李文柏以为这可能是个聋哑人的时候,老者却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冷漠与仇视。   能听得见?   那便不是聋哑人了……   “放肆,大人问你话呢。”一旁的将士看不下去,上前揪着老者的衣领。   “算了,不必难为他。”李文柏摆摆手,示意将士退下。   “想不到一个管家,还挺忠心的……”他淡然一笑,没有介意老者的无礼。   这时,两个将士匆匆忙忙地从宅邸内跑出,还抬着一个大箱子。看他们吃力的样子,箱子应该挺重。   “怎么了?”李文柏问道。   他只是让这些将士去抓人,他们怎么抬出来一个大箱子?   难道三子躲在箱子里了?   那两个将士互相对视了一眼,道:“大人,小的们觉得这箱子里的东西……有蹊跷,所以自作主张,抬出来请大人过过目。”   这两个都是陈一志手底下的将士,能让他们感到蹊跷的东西,必然不简单。   李文柏看了一眼陈一志,后者笑了笑,示意一切由李文柏做主,于是挥挥手,道:“打开看看。”   大箱子被缓缓打开,里面的东西却是让李文柏皱了皱眉头。   就连陈一志看到了,也不自觉的“咦”了一声。   箱子里的东西很多,光匕首就有六七把,五颜六色的小药瓶子十几个,和匕首一起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在匕首和药瓶子的下面,则是规规整整叠着几件黑色的衣服。   “李二。”李文柏看了一眼李二。   李二点点头,走上前,伸手拨开匕首和药瓶子,取出箱底的一件黑色衣服,仔细翻看了一遍,抬头对李文柏和陈一志说道:“两位大人,这是夜行衣。”   接着又拿起一个药瓶子,打开来嗅了嗅,道:“这是金疮药,治疗外伤的。”   “夜行衣,匕首,外伤药……”   李文柏喃喃自语,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画面,猛地攥紧了拳头,身上爆发出一股凌人的气场。   他想到了那日县衙附近巷道拐角的刺杀。   那人也是一身黑衣的打扮,那眼神,尽管充满杀意,但他始终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看到这个箱子里的东西,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那日的刺客,原来就是他。”   李文柏看着这一箱子的东西,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那日那用的长剑,应该被三子随身带走了,而箱子里应该还少了些什么东西,应该是药瓶还有别的什么。   如果一个人要跑,肯定是带的东西越少越好。而三子跑就算了,居然还带了长剑和药瓶……   突然想到了什么,李文柏猛地惊出一身的冷汗。   这个三子,他不是要逃,他是想刺杀我。   “大人,您怎么了?”   见李文柏脸色有些不对劲,李二关心道。   “没事。”李文柏回过神,看了看这个大箱子,道:“找几个人,把这个箱子抬到衙门去。”   李二点头称是,又指了指管家老头,问道:“那这个老头……”   “一并带走。”   ……   尽管没有抓到三子,但李文柏还是和陈一志一起,领着数百将士,押着施五和蒋勇两个落网的罪犯,在交合县城走了一大圈。   等待申时末,天色开始暗淡了,一众人马才慢悠悠向县衙的方向走去。   腊月的天黑的早,申时末也就相当于后世的下午五点,太阳虽然还未完全下山,却也被天边厚厚的云层遮挡得连余晖也散发不出来了。   陈一志一直和李文柏并肩骑行,见李文柏脸色不是很好,不禁疑惑起来。   这位李冠玉,之前即便面对刺史曹严,都面不改色据理力争,说动手就动手了,一点脸面都不给,怎么自从三子的宅邸出来后,竟有些闷闷不乐了?   他还以为李文柏是因为没能抓到三子,有些不快,便出言安慰起来。   然而李文柏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文柏不快,并非是陈叔想的那样。”   “那你这是……”   李文柏顿了顿,正色道:“陈叔刚刚也见过那个箱子了,依陈叔之见,您觉得什么样的人,才会用到那样一个箱子?”   陈一志毕竟是军伍出身,对那一箱子的匕首夜行衣和金疮药不可谓不熟悉,一下子便猜到了李文柏的意思,反问道:“听闻冠玉你前几天遇刺了?”   李文柏苦笑了一下,摸了摸伤口刚刚愈合的脖子,“果然瞒不住陈叔,那次若非文柏的亲卫李二相救,只怕文柏现在都凉了。”   “所以……你怀疑,三子,就是那个刺客?”陈一志看着李文柏问道。   “不错。”李文柏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   陈一志瞬间明白了李文柏闷闷不乐的缘由,不由得也同情起他来。   一个在逃的杀手,躲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时时刻刻想着取你性命。   这种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   陈一志拍了拍李文柏的肩膀,鼓励道:“冠玉也不必太过担心,那小子既然想刺杀你,那么必然不会出城。只要他待在城里,那么陈叔我就天天带兵巡逻。就不信抓不到他。”   目前敌人在暗处,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李文柏笑了笑,“那便麻烦陈叔了。”   “哎。分内之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陈一志摆摆手,一脸的云淡风轻。   当然,明知道有人想刺杀你,李文柏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除了让陈一志出兵在城里巡逻外,他自己也得做点什么。   比如……   曹严。   眼下施五和蒋勇都已经被捕,而曹严又留在了交合县。曹严是施五的老丈人,而三子又是施五的外甥,两人虽然隔得远,也难免沾亲带故。如果他是三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能找谁?   只能是曹严。   想到这,李文柏眼睛一亮,开始盘算着让李二派些人去曹严的落脚处监视监视了。   有些时候,守株待兔,也不失为一个主动出击的良策。   不多时,一行人将施五和蒋勇两人押如大牢后,陈一志又亲自带队,把李文柏送到了县衙门口,才告辞离去。   陈一志告辞正要离去,却忽然被李文柏叫住。   “冠玉怎么,还有事?”陈一志转身,笑问道。   李文柏点点头,正色道:“有些事情,文柏想听听陈叔的意思。”   见李文柏表情认真,陈一志收起笑意,“冠玉请说。”   李文柏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陈一志的身旁,两人一起望着灰暗的天光里飘着的雪花。   白天陈一志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他觉得陈一志太怂了。施五已经倒了,但却来了个更厉害的曹严。可以说接下来他们和曹严之间,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陈一志作为自己这边唯一的兵力支撑,要是老这么怕曹严,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于是,李文道干脆也不绕弯子,一针见血地问道:“今日文柏已经和曹严闹翻,又当着他的面抓了施五,这曹严必定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曹严已经在交合县住下,对于曹严,对于接下来的安排,不知道陈叔,有什么高见?”   “这……”   一听到曹严,陈一志就忍不住头疼,他自己本是一个大头兵,是贺将军看中提拔,才擢升了府兵都尉。在他眼里,刺史一直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哪怕他现在是手握六七百兵马的府兵都尉,在身为刺史的曹严面前,他依然觉得抬不起头来。   如今李文柏居然问他怎么应付曹严?   他白天都差点因为曹严的一句呵斥,而下马请罪了,若不是李文柏正好和曹严杠上了,只怕他一个人,还真只有认怂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怎么知道如何应付曹严?   想到这,陈一志便忍不住埋怨起李文柏来,心想:“若不是你白天这般不给曹严面子,咱们何至于担心曹严的报复?”   在陈一志看来,施五固然要除,但大可徐徐图之。当着刺史曹严的面,把施五抓了,这未免也太莽撞了些。也不知道向来聪慧过人的李文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鲁莽了?   见陈一志沉吟许久,都不说话,脸色似乎不太好,李文柏哪里还看不出这位府兵都尉在想什么?   笑了笑,道:“陈叔可是在埋怨文柏太过鲁莽,凭空给咱们树立了一个这么强大的政敌?”   “呃……”陈一志脸色尴尬,不知该否认还是该承认,最后还是勉强笑道:“冠玉多虑了。”   李文柏见状,重重叹了口气,一脸愁绪地说道:“看来陈叔还是没有明白啊。”   “这……冠玉何出此言啊?”陈一志见李文柏唉声叹气的,似有内情,连忙问道。   他现在和李文柏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不想迷迷糊糊地就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   李文柏看着陈一志,道:“私征徭役,数量多达两千多之众,欺上瞒下,私下开采矿脉,这两条大罪,凭他施五一个小小交合县的地主恶霸,做得出来吗?想必陈叔心里也清楚,这两件事的背后,都有曹严在推波助澜,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文柏猜,陈叔甚至还想过,只要惩治了施五等人便可,曹严又不是交合县的人,没必要招惹他,对吧?”   “呃……这个……”   见心中所想被说中,陈一志微微红了脸,不敢看李文柏的眼睛,低声道:“毕竟他是西州的刺史,统领着一州数千兵马,咱们……惹不起啊。”   “咱们确实惹不起他。”   李文柏目光锐利,斩钉截铁地问道:“可难道咱们不招惹他,他就会放过咱们吗?”   “若是咱们采用温和的手段,慢慢侵蚀施五的势力,最后除掉他。难道交合县就不会再出现一个施六、施七吗?私征徭役,私开矿脉,这两样,都是曹严在主使。咱们从一开始,就是在和曹严对着干。陈叔,您是个明白人,难道还要自欺欺人吗?”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但陈一志却觉得燥热不堪。   “唉。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他是刺史,只要一封信过去,十天八天的,咱们交合县就会被他曹严的几千兵马包围。到时候,冠玉你难道觉得凭陈叔这六七百虾兵蟹将,还能以寡胜众不成?”   陈一志说的是很残酷的现实。   一州的刺史,不仅仅是位高,更重要的,是权重。所谓的权,便是兵权。   刺史拥有调动州府兵马的权利,临时调动几千兵马,只要不出西州,基本都不算什么难事。   “几千对几百,咱们确实毫无胜算。”   李文柏伸出手,抓了一把落在手里的雪花,渐渐笑了起来。   “但那是以前。从今天起,咱们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第131章 险招   “必胜的把握?”   陈一志有些诧异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目光移到他紧握的拳头, “冠玉有何良策, 快快说来。好让你陈叔放心。”   李文柏其实并不想过早的将计划告诉陈一志, 但是今日见陈一志竟然如此惧怕曹严, 看来只好先稳住陈一志的心思了。   陈一志手握重兵,是他此次博弈最大的依仗。若是陈一志一怂,那么他就全盘皆输了。   想到这, 李文柏笑了笑, 看着陈一志问道:“小侄向问问陈叔,咱们的对手, 是谁?”   对手是谁?   陈一志愣了愣,脱口而出:“如今施五已然入狱, 咱们的对手, 自然便是曹严了。”   他满脸疑惑,李文柏问这个干什么?这还需要问吗?   “不错。”李文柏脸上笑意更浓,又问道:“那么眼下曹严身在何处?”   “在咱们交合县啊。怎么了?”   “曹严的身边有多少护卫?”   “就白天看到的,大概有二十多个吧。”陈一志刚说完, 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瞪大了眼睛, 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李文柏,“冠玉,你……你不会是想……”   李文柏收起笑意,年轻的面庞上神色凛然, 决然道:“陈叔您没想错,这就是小侄的计策。二十多个护卫,对于陈叔您来说,应该是小意思吧。”   李文柏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他要做的,就是趁着现在曹严身边没多少人,挟持曹严。   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今天他就效仿古人,来个挟刺史以令州兵。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曹严,那么即便曹严手底下的数千州兵到了交合县外,也绝不敢攻城。   “你……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陈一志一脸的惊恐,挟持一州刺史,四品大员,这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以下犯上,挟持上官,这可是死罪啊。冠玉,你难道疯了不成?”   疯了?   李文柏当然没有疯。   没有必胜的信心,他怎么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本想好好解释一番,但陈一志的态度让他有些无奈。这不行那不行,难道坐着等死吗?   “若不如此行事,那小侄斗胆问一问,陈叔可有什么方法,能抵御住那数千的州兵?”   “这……”   一问到这个问题,陈一志就没话说了。   六七百对六七百,凭借着守城的优势,他还有信心。六七百对数千,那不是找死吗?   李文柏淡淡一笑,“陈叔也不要想着,曹严的兵马到了,能放你我一条生路。届时兵荒马乱的,曹严必定会趁人不备,将你我格杀,到时候上面问起,他便可直接推说咱们文臣武将结党营私,聚众谋反,杀得心安理得。”   “什么……”   陈一志闻言一惊,不觉冷汗淋淋,他并不怀疑李文柏的话,恰恰相反,他觉得在交合县这样的偏僻小县城,发生这样的事,一点都不奇怪。   多年前在某个边境小县城,就发生过地方官反叛的事,结果反叛没成功,匪首更是死在了兵乱之中,连审都没有审。   “也罢。”陈一志叹了口气,他算是想明白了,上了李文柏这条贼船,只能同舟共济,想中途下船或者停船,都是死路一条了。   李文柏的话也激起了陈一志作为军人的血性,他双拳紧握,“既然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冠玉,就按你说的办吧。”   见陈一志终于下定决心,李文柏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陈叔决心已定,那小侄就放心了。另外,陈叔也不必太过丧气,小侄既然敢挟持曹严,便已定有办法全身而退的。请陈叔相信小侄。”   话虽如此说,但陈一志到底心里怎么想,李文柏并不在意。   这些都不重要。   他之所以拉住陈一志谈了这么多,为的,只是想安抚住陈一志的心,至于结果如何,他自己心里有数。   送走陈一志后,李文柏回到县衙后堂,一番沐浴更衣,用过晚膳后,便钻进了书房。   他没什么日常读书写字的文人爱好,书房不过是他的一个办公之地罢了。   他虽然和陈一志说好要挟持曹严,但显然不是现在。   如今雪越下越大,等到曹严的命令传到前庭,再由前庭起兵,最后数千州兵赶到交合县,怎么也得十天八天的。在这十天八天里,李文柏尽量不会去动曹严。   现在的曹严势单力孤,州兵来之前,曹严并不算什么威胁,李文柏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藏在暗处的三子。   只想一想到,在交合县的某个阴暗角落,有一个专业的刺客,等待着机会随时要刺杀他,李文柏就一阵头皮发麻。   其他的什么,都在李文柏的计划之中,唯独这个三子,是一个未知数。他不想到最后因为这么一个未知数,而发生什么意外。   所以他必须谨慎。   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然后李二走了进来。   “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吗?”李文柏问道。   “都办妥了。曹严没有住客栈,而是住进了一座奢华的府邸。听说,是几年前施五买来孝敬他的。按照大人说的,小的派出去的十个暗哨,都已经到了那座府邸。所有出入口,都有人日夜盯着。只要那三子去找曹严,小的立马带人,将曹府团团包围。倒是,谅三子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了。”   “嗯,干得不错。”李文柏点点头。   李二看着李文柏,脸上有些疑惑,犹豫了片刻,问道:“大人,咱们这么守在曹府的四周,真的能抓到三子吗?”   李文柏闻言,道:“能不能抓到,本官也没有必然的把握。只是目前,三子躲在暗处,咱们也没有别的法子抓到他,也只能如此了。”   距离曹严的州兵抵达交合县,至少还要八天。八天的严防死守,三子很大程度上,会去投靠曹严。   这也是李文柏的一个猜想,至于三子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哎,尽人事,听天命吧。”李文柏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文柏想起了今天被抓进大牢里的施五和蒋勇,于是问道:“施五在大牢里,可有什么动静?”   李二不仅仅是捕头,自从县衙大牢开始有客人之后,他也兼职当了临时的牢头,天天大牢和县衙两边跑,所以对于大牢的情况,算是最清楚的了。   听到李文柏问起,李二略微想了想,回答道:“动静倒是没有,施五自从被押进大牢后,便一直躺在那,也不说话,奇怪得很。倒是他那个女婿蒋勇,清醒过来后,老是口齿不清的叫着施五,但施五就像是没听到,发了一晚上的呆。”   “不说话么……”   李文柏淡淡一笑,对于施五的反应,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   这老家伙,看来是打算装傻充愣,学禅宗的和尚,鼓捣起闭口禅来了。   你以为你闭上嘴,什么都不说,本官就定不了你的罪?   临到死了,还想着负隅顽抗。在各种人证物证面前,闭嘴,有意义吗?   “也罢,明早随本官去一趟大牢,本官要亲自审一审这个交合县的五爷。”李文柏冷笑了一声,吩咐道。   “是。”李二拱手领命,见李文柏没有别的什么吩咐,便告辞退下。   ……   县衙这边一如往常,李文柏书房的灯熄灭了没多久,整个县衙便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声萧萧作响,侵扰着睡梦前疲惫的人们。   而另一边,曹严的临时府邸内,便是另一番风景了。   一个房间里,不断地传出怒骂声,时不时的,还夹杂着花瓶瓷器之类砸到地面的破碎声。   房门外,站着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一脸惊慌地守在门外等了许久。他知道自家老爷今天被一个小小县令当众驳了面子,连女婿都被抓了,所以现在正发这脾气呢。   过了好久,直到里面消停了,这个管事才松了口气,正欲敲门,房门却自己打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的胖老头,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老……老爷……您……您没事吧?”管事一脸关切的问道。   曹严没有搭理他,而是拿起一封信,“派两个可靠的,带上本官信物,连夜送信出城。”   语气冰冷,眼中满是凶戾。   管事被曹严的样子吓到了,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曹严大吼了一声,才猛地接下曹严的信,匆匆忙忙地向外面跑去。   管事走后,曹严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脸色疲惫。固然发泄了一通,但他的体力也差不多耗尽了。   尽管一脸憔悴,但他眼中的恨意,却丝毫没有衰减。   “李文柏……你竟敢如此羞辱本官。此仇不报非君子。等着吧,等到本官的五千州兵包围交合,本官把今日之耻辱,十倍百倍还给你。” 第132章 起底往来居   第二日一早, 李文柏略一洗漱, 用过早膳, 换上一身官服, 便和李二几人, 一起向县衙大牢里走去。   这是李文柏第二次进大牢。   上一次,还是去审钱德兴,而这一次, 竟是要去会一会施五了。   想到这, 李文柏也不由得不感叹一声世事无常了。   “估计就算是施五,也想不到, 一个多月前,他在交合县宴请李文柏, 替他接风洗尘的时候, 李文柏这么一个小小的县令,会是将来送他入狱的人吧。”   李文柏笑着感慨道。   几人听了,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李成道:“遇到大人,也算是他施五命中该有此一劫。作恶多端, 必有恶报。”   李二哈哈大笑:“凭着大人的谋略才智,他施五算个啥?也配和咱们大人斗?”   对于两个手下有意的马匹, 李文柏只是摇摇头无奈笑笑, “你们就别拍马屁了。小小一个施五,不算什么,可他后面的曹严,却是一块硬骨头。不好啃啊。”   “我们说的可都是真心话。”李二和李成对视了一眼, 笑道:“连施五这么一个交合一霸,都已经被大人抓了,曹严的好日子还能过多久?小的们都相信大人。”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两人的马匹虽然拍得刻意了些,但听着还是很舒服的。   “你们啊。”李文柏摇了摇头,见已经到了大牢门口,便领着众手下,走了进去。   比起上一次的冷清,这次的大牢可热闹了。   一脸查抄了施五、蒋勇和三子的宅邸,加上之前山上抓来的六个管事和其余的罪犯,大致数来,竟不少于三十多人。   若非县衙原本就空旷,只怕一下子还塞不下这么多人呢。   原本还算安静的大佬,在李文柏等人走进去的时候,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喊冤的,卖惨的,求饶的,悔过的此起彼伏。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硬气的,指着李文柏破口大骂的。那骂的,怎么难听怎么来。   但是这些人往往骂了两句,便骂不出来了。   因为不等李文柏吩咐,周围已经涌出好几个衙役,舞着粗大的棍子,将那几个胆敢污蔑辱骂县尊大人的匪徒按在地上打了。   李文柏懒得理会这些有勇无谋的虾兵蟹将,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这些小角色的审讯,基本交给李二和他的手下就可以了。   他对李二的审讯手段,还是挺有信心的。一套刑具下去,骨头再硬的汉子,也得张嘴求饶。   没过多久,李文柏在一间牢房门口,停了下来。   还没开口说话,耳边便传来一声怒骂。   “姓李的,你别得意。别以为抓了我们,你就能在交合称王称霸了。曹大人,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你就等着,步前任县令的后尘吧。”   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大体意思,便是如此。   李文柏转过头,瞥了旁边的牢房一眼。   “聒噪。”   “你……你说什么。”   李文柏那轻视和嫌弃的眼神,瞬间刺激到了蒋勇那颗脆弱而又敏感的心灵,气得整个身体都发抖起来。   李文柏不想在蒋勇这个有勇无谋之人身上浪费时间,转身看了一眼李二。   “看来昨天掌嘴掌得还不够,李二。”   李二瞬间明白,点点头,“小的明白。”   然后,大牢里传出了一下一下很有节奏的耳光声,以及,伴随着的哀嚎和断断续续的怒骂。   李文柏懒得多看蒋勇,而是将目光移向身前的牢房。   牢房里,施五那肥胖的身躯,静静地躺在草堆上,微微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即便是不远处蒋勇被打得不行了,他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就好像根本没看到,没听见一样。   李文柏见状,淡淡地笑了笑,蹲下身,看着施五,道:“怎么,咱们的五爷,这是看破红尘,要遁入空门了吗?”   施五眨了眨眼睛,看着上面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庄园里的十几房美妾不要了?”   施五依然一动不动,表情呆滞。   “本官可听说,咱们五爷的那些美妾,不但相貌俏美可人,而且琴棋书画,都样样精通呢。”   施五:……   李文柏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对于施五油盐不进,他丝毫不气馁,继续说道:“往来居培养这么多侍女歌姬,不容易吧,五爷一人就独占了这么多,不觉得愧疚吗?”   这话一出,尤其是听到往来居三个字,施五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丝的改变。   准确来说,是他不再眨眼睛了,而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人在平静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眨眼睛,否则眼睛会干燥不适。只有在感到震惊或者别的情绪刺激到的时候,才会陷入彻底不动的境地。   很显然,李文柏的话里,有什么东西,戳中了施五的软肋。   “你是不是觉得,本官就算抓了你,只要你那老丈人曹严不倒,本官就是空忙活一场?可惜啊,你太低估本官了。就算交合这边的私征徭役、私开矿脉,表面上都与你那老丈人无关,但你以为,本官就真的拿曹严没办法吗?”李文柏也无所谓施五会有什么反应,自顾自的说着,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往来居,就是曹严的死穴。”李文柏突然呵斥道。   施五不再看着天花板,而是缓缓闭上了眼,脸上露出悲哀的表情,突然又笑了起来。   笑得很难看,就跟哭了一样。   “这个世上,哪有你这样当官的?”   李文柏眉头微蹙,有点不太理解施五的话。   施五终于动了。   他先是翻了个身,然后艰难的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李文柏的面前。两人只有一道木栏的间隔,就这么对视着。   “你想当清官,我们不拉你入伙。你想当个好官,我们也任由你以工代赈,修城墙修道路,甚至出粮帮助你接济灾民过冬。你想要政绩,想要草场,我们也尽量满足你。你不过一个流水的知县,镀个金回京城施展您的宏图大业就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李文柏,老夫自认,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什么非要苦苦相逼,不死不休?”   施五显然动了气,双眼含泪,越说越气愤,好像要把堆积在心里的苦都倾诉出来。   我待你如此优渥,替你着想,你居然一心要送我进大牢?   也亏得是李文柏,若是换做陈一志,听了施五这一番哀愤交织的控诉,只怕都要心软了。   但李文柏是谁?他对施五太熟悉了,施五和曹严在背地里做的事情,他太清楚了。   于是冷笑一声,死死盯着施五,说道:“你确实没有对不起本官。”   “但你对不起交合的百姓。他们是大齐的子民,你对不起他们,便是对不起本官。瞒着官服,私征徭役,以致交合一十二村壮丁给你挖了八个月的地道。百姓怨声载道,奈何畏惧你施五如同畏惧虎豹,敢怒却不敢言。   还有,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想搞什么把戏。私开矿脉,是闹着玩的吗?此乃国之重器。矿挖出来,你们自然要卖掉,卖给谁?你们还能卖给谁?无数大齐男儿在前线与匈奴大战,抛头颅洒热血。而你们,竟想将本国铜铁矿产卖与匈奴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李文柏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整个县衙大牢都静了下来。   所有嘈杂的声音全都消失,只有李文柏振振有词的责骂声,在阴暗潮湿的大牢各个角落里游荡。   所有囚犯都静了下来,待在各自的牢房里一言不发。   脸又被抽烂的蒋勇倒在地上,睁着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李文柏,嘴里早就没了义正言辞的怒骂。   李二和李成站在李文柏的身后,听着李文柏的话,脸色都不太好。   他们都是穷苦出身,一方面被自家大人的一番言辞指斥所震撼,一方面又对李文柏话中交合百姓的不公遭遇感同身受。   施五站在李文柏的面前,低着头,沉默了很久。   正当众人以为施五被李文柏的慷慨陈词骂醒,正在反省的时候,他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李文柏。   那个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认识李文柏一般,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久,才笑了起来。   “李大人,你真是交合的青天大老爷。”   施五刚才说李文柏是清官、好官、流水的知县的时候,眼中都带着不屑与嘲弄,而这次,他说李文柏是交合的青天大老爷,表情很认真,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满是感慨。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文柏有些搞不明白了,若是交合的百姓说他是青天大老爷,他还会挺感动的,但说这话的是交合一霸施五啊。   这老家伙,莫不是在嘲讽他?   可看他的样子,还挺认真的啊。   施五淡淡笑了笑,一脸看破红尘的高人风范,转过身,很是安逸地躺在了地上。   “李大人,你若是想从我这里探听到什么线索,我劝你还是免了,给自己省点力气吧。我承认你是个好官,但我不服你。你若是想我施五认罪,可以,赢了我的老丈人再说。”   见施五明明是一个阶下囚,却怡然自得,一副高高在上的仙家气派,李二忍不住了,主动请命道:“大人,小的看不下去了。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小的有的是手段让这老儿乖乖认罪,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李二话刚说完,施五的脸就黑了下来,看着李二,冷冷地呵斥道:“我与李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懂不懂规矩?”   “你……”李二不甘示弱地反瞪了一眼。   李文柏淡然一笑,摆了摆手,“算了,就按施五说的吧。曹严,本官是一定要对付的。至于你,施五,其实你认不认罪,对本官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本官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往来居,是否和本案有关。现在看来,本官还真问对了人。”   施五闻言,愣了愣,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盯着李文柏。“你……你……”   李文柏放声大笑,任由施五后悔莫及,自己则是转身走出大牢。   大牢里,响起了施五撕心裂肺的吼声。   “李文柏,你且莫要得意。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   “呸。上次还没觉得,怎么这次大牢里的气味,这么重了?真是熏死本官了。”   刚一走出大牢,李文柏便忍不住挥了挥衣袖,重重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大牢里的空气,实在太让人反胃了。   见李文柏弯着腰,在那里夸张的呼气吸气着,李二和李成相视一笑,道:“上次大牢里就钱德兴一人,这次抓进去好几十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自然……自然不好闻……”   说着,又补了一句:“大人若是不习惯里面的气味,下次想审问哪个,就吩咐小的一声,小的把人提出来,带到县衙见大人。”   “算了,”李文柏摆了摆手,“提来提去,出了乱子就糟糕了。本官也不是那种吃不得苦的人,再坚持一阵子吧。”   李二和李成点头,不再多言。   到了下午,李文柏打算见一见钱德兴的爱妾周舞,向她询问一下往来居的事情。   刚把李二叫过来,准备提这事儿的时候,他忽然改主意了。   “你去一趟,把钱德兴的爱妾周舞,请过来。对了,施五的庄园里的那些家眷仆从,都看住了吧?”   “陈将军都派兵看着呢,而且如今县城的城门都紧闭着,他们想跑也跑不了。”李二答道。   “那就好。”李文柏放下心,吩咐道:“那你也去一趟施五的庄园,把施五的后宫们都带过来。”   怎么叫的都是别人的妻妾?大人这是怎么了?   李二挠了挠头,想不明白,也没多问,点头称是,叫了一帮人,便出去了。   其实李文柏本来打算是亲自去找她们的,但是一想起周舞,他便想到上次从周舞那里回来,在路上就遇到三子刺杀的事情。   谁知道这次会不会又来个历史重演?   要知道三子现在还在哪个角落里藏着呢。搞不好就会借这个机会,蹦出来一剑削了他的脑袋。   所以他宁愿让李二带这些女眷过来,也不敢自己出去找她们。   “哎,虽说让钱德兴和施五这样罪犯的女眷到县衙有失体统,但也总好过丢了小命吧。”   李文柏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请女人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别说请一堆女人了。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李二才回到县衙后堂复命。   为了不让曹严听到什么风声,李文柏没有让这些女人留在县衙大堂,而是将她们带到了后堂。   “看不出啊,施五又老又胖,想不到妻妾成群啊。说他这是后宫,还真没冤枉了他。”   李文柏望着慢慢一个院落的女人,不由得咋舌。   放眼望去,只见小小的院落,站了满满的妇人,各种各样的都有。年纪有大有小,最大的有三十多岁,长相端庄,打扮成熟保守,看样子,是施五的原配妻子,其余的年纪大多在十几二十岁左右,最小的,只有十五六的模样。   这些女子虽然年纪各不相同,但无论面容相貌,还是体态气质,都不是普通的劳作妇女能比的。而且大多数看起来,气质相仿,没有太多的出入,像是从一个家庭出来的一样。   不用说,这些气质相仿的,应该就是往来居专门训练的侍女和歌姬了。   周舞很是不合群地站在边上,和这种女子隔了一小段距离,似乎并不受她们待见。   李文柏还注意到,有好些打扮妖娆的女子,她们的目光时不时转向周舞,却并不是关切,而是不屑和鄙夷。   很显然,周舞和这些女子,是认识的。   但周舞并没有在意她们的目光,她现在的心思,都放在里李文柏身上。   从李二敲开她的门,说李大人要见她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了。明明钱德兴已经被抓了,案子也破了,施五也被抓了,李大人还找我做什么?   难道……李大人他想……   周舞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而李文柏又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公子哥,这郎才女貌的……   但是当她看到李文柏同时还叫来了这么多施五的妻妾,她又迷糊了。   这李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人群中那个年纪最大的女人似乎对这群莺莺燕燕、争妍斗奇的浪蹄子很不满意,但是李文柏在这里,她也不敢多嘴。见李文柏一直看着她们,没说话,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主动问道:“大人,不知大人召见妾身们,有什么事吗?”   见她这么问,李文柏忽然想起前世影视剧里的那些纨绔子弟说的话:“难道本少爷没事,就不能叫你们来吗?”每当说这话的时候,那些纨绔子弟的嘴角总是伴着坏坏的□□。   但李文柏也就想想,要真真么说,那搞不好多久之后,他“淫□□女”的名声,就要传到京城了。   “啊,尔等不必惊慌,本官此次叫尔等来,不是问你们的夫君施五的事情。”李文柏摒退了脑中奇怪的想法,朗声道。   听到李文柏的话,众女子大多都松了一口气。她们还真怕李文柏没办法对付施五,想从她们嘴里挖出什么施五的罪证来。别说她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说啊。说了,施五知道了,哪天回来了,还不扒了她们的皮?   是的,她们大多数人,都相信施五还会回来。眼下被抓,不过是一时失策,阴沟里翻了船,但交合始终是施五的交合,他总是会回来的。   李文柏哪里会知道这些女人的想法,也不多绕弯子,指着周舞,对众人说道:“你们中大多数,应该都认识她吧。本官就不绕弯子了,和周舞一样,都是往来居出身的,都留在这里,其余的,暂且退到偏厅。” 第133章 求情   对于李文柏的命令, 众女眷没有多疑, 略一迟疑, 便各自分散开。二十多个女眷, 走了一小半, 还剩了大半数留在庭院里,美目频频闪动,有些无措的看着站在屋檐下的李文柏。   望着一部分女眷离开庭院, 李文柏倒不担心有出身往来居的女眷会混到她们之中离开。是不是出身往来居, 他这里一查便知,这些女眷只要不傻, 都不至于刻意隐瞒。而且出身往来居,只是身份不太光彩罢了, 又不是什么触犯律法的事, 她们也没有理由冒险撒谎。   “你们不必紧张,本官留下你们,也就是问几个问题,问完, 你们便可回去。”   众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一个带头的走出一步, 施了一礼,道:“大人请问,妾身们知无不言。”   李文柏点点头。   “本官想知道,你们都是什么时候进的往来居, 在往来居都做的什么?周氏,你先来吧。”   周舞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李文柏会点她的名,略一犹豫,回答道:“妾身五年前进的往来居,是一名舞姬。”   原来是舞姬,怪不得长得漂亮,身材还这么好。   李文柏释然地看了周舞一眼,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很快转向其余女眷,示意她们继续。   周舞介绍完,其余女眷也一个接一个地自我介绍起来。不出李文柏所料,她们都是侍女,舞姬,歌姬,不一而足。   想来也是,施五那个老淫棍,能被他看上的,自然都是相貌可人,多才多艺的,不可能娶一个干粗活的女工。   等到众女眷自我介绍完,正疑惑李文柏问这些干什么的时候,李文柏又问道:   “本官曾到过往来居一次,见那里的侍女、歌姬舞姬皆举止典雅,气质不俗,可是有什么人教过你们?”   “大人慧眼如炬,确实如此。这也是往来居历来的规矩,但凡是往来居的侍女、歌姬、舞姬,在见客之前,都要在一处学好多东西,几位管事会教我们。侍女学一年,歌姬两年,舞姬三年。”   想不到,还挺规范专业的。   李文柏闻言,不禁暗自点头,不得不说,这个模式相当的成熟高级了,如果放在后世,不说歌姬舞姬,就是侍女,都能轻松碾压各路网红了。   “那你们这些年来,除了管事和客人,可曾见过别的什么人?比如……你们往来居的东家?”   李文柏装作不经意地问出了这次问话的最终目的。   这回众女眷们没有立即答话。   她们先是愣了愣,然后眉头微蹙,左顾右盼,经过一番谈论后,才有些慎重地说道:“回大人的话,妾身等从没有见过往来居的东家,甚至连东家姓甚名谁,整个往来居也没几个知道,东家也从来没有在往来居里现过身。妾身等曾经问过管事妈妈,管事妈妈也说没见过。”   藏得这么深?   李文柏脸色微凝,低头做出沉思状。   既然往来居和曹严关系这么紧密,而曹严又是西州的刺史,只手遮天的人物,为何往来居的东家却不敢现身呢?   他就算背负着往来居东家的名头,招摇过市,也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他身后站着的,是曹严啊。   想了片刻没想明白,李文柏继续问道:   “既然东家不现身,那你们往来居是谁在主事?”   “是掌柜的,姓董。平日里大小事,都是他说了算。”带头的女眷答道。   李文柏有些失望。本以为这些女眷是往来居出身,或许可以从她们的嘴里知道些关于往来居的秘密,看来还是小瞧了对方。   能培养出这么多侍女歌姬舞姬,还任由她们嫁人,又岂会让她们知道往来居的秘密?   李文柏不再多问,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见李文柏没有问她们施五的事情,众女眷都暗自松了口气,跟着几个衙役走出了庭院。   “怎么,你还有事?”   李文柏抬头,见庭院里还站着一位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女子。   留下的,正是周舞。   周舞脸上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文柏见状,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若是知道什么,尽管说,本官心里有数。”   周舞闻言,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前两步,低声道:“大人,妾身自幼患有头疼病,每当雷雨夜,往往头疼欲裂。一年前有一次雷雨之夜,妾身头疼病犯,吃了药觉得胸闷,便想出门走走。结果经过二楼的廊道时,看到后堂的屋檐下,董掌柜正和一个官爷说着话。董掌柜当时很拘谨,或者说是……恭敬,反倒是那个官爷,极为倨傲。说到最后,我们董掌柜还跪了下来,说了几句好话,那位官爷才转身离去。”   “你说往来居的董掌柜,给一个官爷下跪了?”李文柏诧异地问道。   往来居有曹严在背后支持着,东家常年不现身,掌柜的地位自然极高,这样一个地位尊崇的人,居然会向一个官爷下跪?   这里面……绝对不寻常。   周舞见李文柏一脸的愕然,似乎不太相信,有些急了,“大人信我,这些都是妾身亲眼所见,若非如此,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妾身如何还会记得如此清楚?”   “嗯。本官并非不相信你,只是一时觉得有些意外罢了。”李文柏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曾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雷雨之夜,一个掌柜,一个官爷,两个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暗戳戳地说着悄悄话,任谁想都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秘密。   周舞却是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妾身当时离得远,加上雷雨声太吵闹,所以……不过,在董掌柜下跪的时候,妾身似乎隐约听到了他和那个官爷,都提到了‘主人’。”   “主人?”李文柏眼睛一亮,总算听到有用的信息了。   连董掌柜和那个倨傲的官爷,都叫主人的,想必那个“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往来居背后的东家。   “对了,”李文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可知,那个官爷是谁?”   这个官爷能让董掌柜下跪,身份必然也不简单,必须得搞清楚才行。   周舞摇摇头,“妾身不知那个官爷的身份,但妾身曾见过那个官爷到过往来居几次,听姐妹们说,好像是……刺史府的人。”   曹严的人?   李文柏脸色骤变,忍不住拍了拍额头。   曹严既然能支持往来居,为什么就不能是往来居的幕后主人?   能让地位尊崇的往来居掌柜称作主人,而且雷雨夜和董掌柜密谋的官爷也是来自刺史府,那么他们口中的“主人”,那个往来居的东家,除了刺史曹严,还能有谁?   这曹严,根本就不是什么表面上的官商勾结,而是自己开了一间极富奢华、暗地里确实情报机构的往来居。   他的图谋,果然不小。   这下子,李文柏不由得庆幸起来,还好前些天自己果断写信,连同证据一同送去京城。   交合的事,西州的事,随着一层一层面纱被揭开,其中暗藏的祸事,已经不是他一个知县可以管得了了。   “大人……大人……”   正当李文柏在埋头沉思的时候,耳畔响起了周舞的娇滴滴叫唤声。   “嗯?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周舞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大……大人,妾身想……想替夫君求……求情……妾身知道,夫君得罪过大人,又犯了……犯了死罪,但妾身还是想求求大人,能不能……留他一条性命……”   说到最后,周舞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着头,不敢看李文柏。   既然是死罪,又怎么能免得了一死?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要求,太过没道理。   看着眼前这个胆怯、却聪慧一心念着夫君的女子,李文柏不由得心生感慨。   都说□□无情戏子无义,有些时候,也不尽然啊。   固然,周舞故意留下说出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是有目的的,但李文柏并不鄙夷,反而佩服起她的情义来。   “也不知道钱德兴哪来的福气,竟然能有你这样的女子作伴?”   “罢了。钱德兴的事,本官会从中斡旋。只是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次的案子,已经不是本官一个人能管得了了。钱德兴是死是活,到最后,还得看天意。”   李文柏不想骗她。   暂时说好话安抚,到最后却让她亲眼见着自己夫君在刑场上死去。这种事,他做不到。   他能做的,只能如实告知。   钱德兴有过,必须受罚,是死是伤,皆有大齐律法明文规定。   周舞有功,但这是她自己的事,与钱德兴无关。   一人的功过,尚不能相抵,更何况乎两人之间?   有功赏,有过罚,这便是法。 第134章 盟友到来   周舞最后还是走了。   向李文柏行了个礼, 道了声谢, 没有过多的纠缠或者是恳求。   望着她那落寞的背影, 李文柏摇了摇头, 心头有些感慨。   接下来几日, 李文柏天天躲在县衙里,哪儿都没有去。   没办法,三子还在潜逃中, 没什么必要的事, 他哪里还敢出门?   如今施五等人已经被抓,其余涉案的管事、头目, 都在大牢里,具体的审讯工作, 李文柏已经交代给李二等人。   李二不愧是从军伍里出来的, 审讯手段确实不简单。基本上每天都有新的口供呈上,每条口供上都写满了罪状和犯案经过,而且全都画了押。   而李成则是天天在县城内外的各个工地上来回的跑。他是以工代赈的场地管事,各个场地都有很多事情, 需要他这个主事人去处理。可以说,李文柏这么多手下里, 他是最忙的一个了。   从李文柏到交合县, 这两个月里,以工代赈取得了很好的成效。交合县的城墙修缮工作,基本已经到了尾声。剩下的,就是通往各个县城的道路的修造了。   对于通往各个县城的道路的修造工作, 李文柏不着急,目前他只要看到交合县的城墙修缮好了就心满意足了。   毕竟曹严的州兵随时都要抵达交合,若是城墙都是破的,他还拿什么去挡那数千的州兵?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李文柏忙活着两个月,终于能偷得浮生半日闲,做几天悠闲的甩手掌柜了。   唯一让他感到意外的,便是曹严了。   李文柏本以为他之前当着曹严的面,抓了他的好女婿施五,曹严除了派遣州兵过来攻城外,怎么说还得端着那刺史的官架子,到县衙里来闹一闹才是。   若曹严真的来闹,他是刺史,是李文柏的顶头上司,李文柏还真拿他没办法。   但是曹严非但没有来闹,反倒表现的异常的平静。   自从那天进了曹府后,便一直没有出过门。除了一些仆从老妈子这些下人们平日里出去买点菜啊盐啊这些当家必须的东西外,整个曹府,都显得很平静。   难道曹严转性了?   李文柏当然不会这么想。凭着曹严的性子,心里一定是憋着恨的,没出来,是因为他清楚,整个交合县已经全在李文柏的掌控之中,和李文柏硬碰硬对他没好处。   他在等,等他的州兵。   对于曹严,李文柏还是很无奈的。   虽然明知道曹严和施五是一丘之貉,但奈何他手里没有任何曹严涉案的证据,也只能任由曹严在府里住着。   目前唯一可能扳倒曹严的线索,就是往来居了。一州刺史,私下投放重金开酒楼,其中是否贪腐先不论,光是他开这酒楼,私下训练手下,从事情报搜集的工作,这就足够让皇帝猜忌了,朝堂上那些不怕死的谏臣们知道了,参都能把他参死。   只可惜,交合县这边所有关于往来居的线索,便只有周舞和施五的小老婆们。除了周舞知道一点点蛛丝马迹外,其余人的嘴里,根本就捞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唉,只能寄希望于刘安在前庭,能查出来什么吧。”   李文柏躺在铺了一层毛毡子的靠椅上,看着灰色的天空,低声呢喃着。   ……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里李文柏才想着刘安那边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刘安竟然到交合了。   当衙役通报有个叫做刘安的人求见的时候,李文柏有些不敢相信,等到衙役将刘安领进来的时候,李文柏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下官拜见刘长史。”李文柏大笑着,就要拜见。   刘安见状,连忙扶住李文柏,佯怒道:“冠玉如此可就见外了。你我兄弟相称便是。”   不得不说,刘安的到来,正好解决了李文柏现在的难题。   李文柏也清楚,刘安既然冒着如此大雪,赶到交合,必然是在往来居的调查上,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如此,他便更加高兴了。   话不多说,李文柏当即让后厨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起刘安来。   几次推杯换盏后,李文柏不没有多客套,直接问道:“刘兄此来,想必是查到了往来居的秘密了吧。”   刘安是个刚正不阿的直性子,也不绕圈子,点头道:“不错,真被冠玉当初的话给说中了,那往来居,还真不简单。”   “真的是情报机构?”李文柏问道。   “不错,这点,我已经查过,手握铁证。”刘安点点头,一脸的严肃,“而且往来居背后真正的东家,冠玉你一定猜不到。”   “是曹严吧?”   刘安愣住了,震惊地盯着李文柏,“你……你怎么知道?”   李文柏淡然一笑,将他前几天在周舞和施五家眷哪里调查来的结果,加上自己的判断,大致说了说。   刘安听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看向李文柏的眼神中满是钦佩。   “冠玉身在交合,不但破了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两桩大案,将施五等人绳之以法,就连往来居的线索,也能兼顾到。冠玉之才智,当真是了不得啊。为兄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李文柏闻言,有些疑惑,他好像好没有告诉刘安交合这边的事情啊,他怎么知道得真么清楚?   “刘兄,你怎么知道文柏……”   见李文柏这个样子,刘安哪里还不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大笑了两声,拍了拍李文柏的肩膀,笑道:“看来咱们这位交合县的县令,还不知道自己这两个月干的大事,早已经被百姓们口口相传、争相传颂了吧?圣上圣明啊,选了你这样为民请命的大才,来治理交合县。”   “呃……原来如此……”   李文柏哑然失笑,他倒忘了,不管是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的案子,还是抓捕施五,他都是公开处理的,抓捕施五的时候,他甚至游街示众了一个多时辰。刘安这一路走来,若是什么都没听说,那才奇怪呢。   两人又笑着喝了两杯酒后,刘安脸色又有些凝重起来,“正如冠玉所言,往来居的东家,是曹严,且往来居的董掌柜正是曹严的心腹之一。曹严的另一名心腹,便是冠玉方才说到的那个军官。他名为曹东山,是刺史府的录事参军,曹严的亲侄子。曹严虽然时常和同僚道往来居寻欢作乐,但他本人暗地里极少与往来居有来往。他的命令大多数是经由曹东山,传达给董掌柜,然后由董掌柜发布命令。”   “若然如此。”李文柏眯着眼睛,表情严肃,问道:“都发布什么样的命令?”   刘安放下酒杯,盯着李文柏,道:“大多是搜集情报,铲除异己,杀人,栽赃……”   说到这,刘安突然停了下来,愤怒地看着李文柏,“还有一样,冠玉你一定想不到。”   “是什么?”   “与匈奴通商。”刘安一字一句道,一旁燃烧的炭火映入他的双瞳,好像就是他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通敌叛国。他好大的胆子。”   李文柏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   动静有些大,吓得门外的护卫们探头探脑往房里看了看,见没出什么事,才悄悄退出去。   通敌叛国,李文柏本来也想过这个可能,但也就是猜猜,没想到曹严还真敢做出这样的事。   他也随军出征过,深知战场的残酷。所有将士都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心态上的战场,只求多杀几个敌人。   无数将士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而曹严这帮蛀虫,却偷偷和匈奴通商买卖。   “怪不得,曹严会让施五开采矿脉,私下开采的矿产,在大齐境内,根本就卖不出去,只有境外的匈奴敢收。原来曹严一早就想着这门子心思,真是不得好死。”   刘安也很愤怒,“为兄已经写好奏表,控诉曹严十大恶事。只等冠玉这边结案,京城来人,便递交上去,上达天听。”   说到结案,李文柏忍不住苦笑起来,“我这边要想结案,哪有那么容易?刘兄你也看到了,那曹严,已经在交合住了好多天了,他手底下的州兵随时都可能抵达交合。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李文柏的情况,刘安也很清楚,见李文柏如此说,他也很是担心,“愚兄从前庭出发的时候,州兵已经离开前庭一天了。只不过州兵是走的官道,速度会慢些,想必这一两天,也就到了。冠玉你可要小心啊。”   李文柏冷笑一声。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刘兄不妨留在交合,且看看到最后会发生什么吧。”   情况还真让刘安给说中了。   在刘安到达交合县的第二天傍晚,交合县县城外十里出的官道上,出现了几队长长的兵马,数量竟有五千之众。   一片黑压压的兵卒,就像是从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里走出的杀神,准备朝着弱小的交合县城,挥下屠刀。   守城的将士很快发现了敌情,警报的号角吹响。   原本靠在营帐里眯着眼睛闭目养神的陈一志,一下子被惊醒,一身的睡意瞬间全无。   因为早就有所准备,陈一志的动作很快。一方面聚集兵力,紧锁城门,据守在城头之上;另一方面,传令让李成立即遣散城内外的民工。   而他自己,则是快马加鞭,向县衙的方向赶去。   事发突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李文柏,可见李文柏已经成了他的主心骨。   当李文柏见到陈一志,看到他一脸的慌乱,呼吸急促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可是州兵来袭?多少兵马?”   “保守估计,这个数。”陈一志伸出一个手掌,摊开。   “五千么……”   李文柏眉头微蹙,比起预想的,还要多啊。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决断。”陈一志催促道。   “陈叔莫急,依陈叔之见,他们何时会进攻?”李文柏想了想,问道。   陈一志顿了顿,说道:“此时天色将暗,他们长途跋涉,不会立即攻城,会先在城外扎营,夜里或者明日一早,便会攻城。”   李文柏点点头,心中了然,转身命令衙役前来快马,然后对众人说道:“咱们先去城头看看。”   “哦对了,”骑上马准备进发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李二吩咐道:“李二,让你的手下看好曹严。从此刻起,曹府上下,一个人也不能放出来。”   “是。”   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李文柏真的要对曹严下手,陈一志还是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   而一旁的刘安并不知情,见李文柏如此行事,忍不住开口问道:“冠玉,你这是要……软禁曹严?”   “刘兄请相信文柏,文柏做事,上对得起圣上,下对得起黎明。”李文柏没有多做解释,架了一声,快马加鞭向城门的方向赶去。   刘安愣在原地,望着李文柏的背影,耳边回荡着的,是李文柏的那句“上对得起圣上,下对得起黎明”,许久,他叹了口气,挥动马鞭,紧跟了上去。   县衙距离城头并不远。大约一炷香之后,李文柏赶到了城头。   此时天色已经灰暗,城头上竖起了无数的火把。同样的,城外不远处,也有无数火光在黑暗中晃动,州兵已经在安营扎寨了。   “刘兄你从前庭过来,可知此次领兵的是何人?”李文柏望着远处一大片的火光,心中对曹严的实力有了个更新的认知。   刘安想了想,答道:“是曹东山。”   “曹东山?那个录事参军?录事参军也能统领五千州兵?”李文柏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来的是什么没听过的大将呢。   刘安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笑道:“出事的是曹严,他是曹严的亲侄子,又是曹严的心腹,自然‘师出有名’,谁还敢有什么意见?”   “这个曹东山可有帅才?”一旁的陈一志问道。   作为这边的府兵都尉,如果打起来,他是主帅,自然对敌军主帅的能力很关心。   李文柏也望向刘安。   刘安的表情却有些怪异,踌躇了一下,不确定道:“本官在前庭上任这么多年,好像……还没见曹东山出城领兵……”   李文柏闻言,哑然一笑,一脸释然,“这小子,估计是以为凭借着五千州兵,可以直接碾压交合县吧。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陈一志想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心中的惧意一下子少了许久。   几人正说话间,黑暗中,突然走出一个人,一直走到城门前几十丈远的位置,才勒住缰绳,停下来。   李文柏看出来了,这人是来站前交涉的。   这个距离选的很好,刚好处在弓箭的射程之外。   远处的火光中,传来一声吆喝。   “我乃主帅曹东山,你们哪个是李文柏,站出来。”   两军交战,一般都是主帅叫阵主帅,这人一来就点名要找李文柏,可见他对李文柏的执念有多深。   要知道,李文柏只是县令,陈一志才是主帅啊。   李文柏淡然一笑,丝毫不惧,大声喊道:“本官便是李文柏,不知曹将军大举兴兵来到我交合城下,有何吩咐啊?”   李文柏怡然不惧的态度,显然激怒了对方。只见曹东山指着李文柏,大吼道:“李文柏,你若识相,本帅劝你,速速自缚双手,开城门,下来受死。莫要等待本帅攻进去,后悔莫及。”   李文柏笑得肚子都疼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既然左右是个死,本官何必急在这一时,还丢了面子?”   不得不说李文柏这话很欠揍,曹东山恼羞成怒,转而对城头上一身盔甲武装的陈一志喊道:“足下便是府兵都尉陈一志吧。刺史大人在信中对你颇为赞赏,本帅现在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速速拿下李文柏,打开城门,迎接本帅与众将士入城。否则,待本帅攻破城门,定屠尽尔等助纣为虐的贼兵贼将。”   其实陈一志并不开心。   真的,他一点都不开心。他觉得眼前这个曹东山,在侮辱他的智商。   你一边骂老子是贼兵贼将,一边还想老子把李文柏拿下,给你开城门迎接你们?   你是真把老子当傻子看了对吧?   于是陈一志也开骂了:“曹东山小儿,你这个逆臣贼子,也配威胁你陈爷爷?你陈爷爷手刃匈奴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少他娘的跟个娘们儿一样扭扭捏捏,要打就打,你陈爷爷皱一下眉头,就不姓陈。”   曹东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盯着远处城头上那个一脸挂着超然物外的笑容的混蛋,问道:   “李文柏,为何不见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你说曹严那厮吗?”李文柏无所谓的笑了笑,“曹老儿现在好滴很,正窝在床上玩小妾呢。放心吧,曹老儿留在本县,本官是不会亏待了他的。”   曹东山哪里会信李文柏的屁话,曹严是他亲叔叔,见不到曹严,他始终放不下心来。   他此次过来,杀李文柏还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要救下曹严和施五等人,然后杀了李文柏、陈一志等相关人等,将他们知道的所有一切,彻底掩埋。   以前的交合是哪样的,此战后,便是哪样。   这是曹严信中说的,曹东山不敢违逆。   想到这,曹东山紧了紧缰绳,抬头看着李文柏。   他觉得,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第135章 风起云涌   能成为曹严的心腹, 曹东山自然不是什么傻子, 虽然没带过兵, 但对于大局和谋略, 他还是清楚的。   看眼前这架势, 李文柏和陈一志是铁了心要和刺史府作对了。曹严在他们手里,他曹东山就算手握重兵,也不敢轻举妄动。   重中之重, 还是救出叔叔要紧。   等待救出叔叔, 管他什么李文柏还是陈一志,该死的都得死。   想到这, 曹东山定下心,不再计较李文柏和陈一志的言语激怒, 朗声道:“李文柏, 你我不必在此做什么口舌之争。事实胜于雄辩,在本帅五千州兵面前,你交合区区几百老兵残将若想阻拦,不过是螳臂当车。本帅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你交出刺史大人,我曹东山在此立誓, 不伤交合县一分一毫, 立即退兵。怎样?”   曹东山的话说得很有信心。陈一志一个府兵都尉,手底下有多少兵马,他是再清楚不过了。即便是守城,他五千州兵, 数量相差十倍之巨,最多只需要几天便可攻破城门。   只要放了刺史曹严,便可躲过一次兵灾人祸,他们没理由拒绝。   至于放过他们?   暗淡的火光下,曹东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狞笑。如此羞辱刺史府,到处和我们作对,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算了?   本帅刚刚只是发誓退兵,可没说……什么时候,会再起兵攻城啊。   待到将叔叔救出,本帅势必屠了你的县衙。   想到这,曹东山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因为距离远,他倒不担心李文柏会听到。   不得不说,曹东山的建议,确实很吸引人。   不说李文柏,光是陈一志听了,若不是早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恐怕就真的要答应了。   毕竟两边的兵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现在做主的是李文柏,于是陈一志转头,看向一旁的李文柏。   李文柏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不怎么样。”   回答只有四个字,在寒冷雪夜中传荡着。语气很平淡,意思却很清楚。   这个时代的人不像后世,对他们而言,立誓是极为重要的保证,不会有人愿意拿立誓的话开玩笑。所以对于曹东山的保证,李文柏并不怀疑。   他也没想到曹东山心里的花花肠子,更不知道曹东山决定退兵后就再次起兵进攻。   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妥协,仅此而已。   妥协,是在情势于己不利的时候,做出的退让。但李文柏并不觉得现在的情势,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   天时,如今是已是隆冬时节,日日夜夜大雪纷飞就没见什么时候停过,自己这边都在城中,有粮有房,温饱不成问题;但曹东山就不一样了,在平地上安营扎寨,四周没有遮挡,士兵们必定时时刻刻遭受着寒风的侵袭,长久下去,一旦士兵冻伤,或者粮食吃完了,军心就会涣散。   地利,自己这边是守城的,居高临下。守城和攻城,哪个更难,自不必多说。   人和,如今交合百姓无不对自己感恩戴德,可以说是官民一心。而曹东山是凭着曹严的侄子的关系上的位,又是第一次带兵,军中的将士,未必服他,若久久拿不下交合,势必生乱。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李文柏凭什么要答应曹东山的建议?凭什么要妥协?   而且,在他的计划里,无论如何,曹严,是决不能丢的。就算妥协,交出谁都行,也不能把曹严交出去。   要知道,曹严现在可是他们这帮人的挡箭牌啊。曹严在他们手里,曹东山难免有所顾忌,一旦没了,凭自己这边五六百的兵马,不就任人拿捏了吗?   不怎么样?   曹东山脸上有些惊愕,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文柏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而且连意思意思的理由都不给一个。   “意思就是没得谈咯?”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本帅都如此退让了,这厮竟然还不识趣?   “嗯……”李文柏沉吟了一下,确定的点点头,“照目前而言,没得谈。”   “啪。”   曹东山一把折断手中的马鞭上的木杆,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   “那便等着开战吧。”   说完,勒转马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这……难道真的要开战吗?”陈一志忧心忡忡地看着李文柏。   曹东山最后的那句开战,显然让陈一志和刘安有些不安。   说实在的,他是一点都不想和州兵起冲突。   “放心吧,他不敢。”李文柏望着曹东山消失的背影,撇了撇嘴,“他可能真想开战,但他不敢。否则,又何必只身前来,和我们打嘴炮?”   刘安毕竟是文官,脑子转的就是比陈一志这样的大头兵快,很快就明白过来李文柏的意思。   确实,曹东山手握五千州兵,数量是交合守兵数量的十倍之巨,若真能打,他根本就不需要多费口舌。唯一让他忌惮的,就是曹严。   “曹严在前庭威望甚高,很多文臣武将都受过他的小恩小惠。只要曹严在我们手里一天,哪怕他曹东山想打,营帐里的其他将士也不会愿意出兵。”   说着,刘安看着李文柏,眼神有些钦佩,“看来冠玉软禁曹严,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啊。冠玉果真是足智多谋啊。依愚兄看,凭冠玉之才智,非池中之物啊。”   刘安是个性子直的人,这种人刚直不阿,不懂奉承。若是别人夸你,可能存在客套的嫌疑,但要是刘安开口夸你了,那只有一种可能——你是真的厉害。   但李文柏是什么人?若不能低调,必须要谦虚。一直把这句话作为座右铭的李文柏,当然不会笑眯眯地接受刘安的夸赞,连连摆手,连道:“哪里哪里,文柏还年轻,还有很多要向两位学的。”   第一次两军交涉,就这么以失败告终了。   李文柏三人见暂时没什么事,便都各自散去。刘安现在住在李文柏的县衙里,两人便一道回去。而陈一志作为守城的主将,自然不能轻易离开,便回到了城门不远的营帐里。   ……   这一夜,交合县在平静中度过。但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皇宫,却并不平静。   李文柏的信今天中午便已经到了京都。   送信的护卫是李二派的,名叫王沟,他带着信,从交合一路赶来,一路上风餐露宿,夜以继日,光是马匹就不知道换了多少匹,硬生生将一个多月的路程缩短了至十天。   到达京都后,他想着李文柏的吩咐,便径直去了国子监祭酒王行之的府邸。   王行之见到王沟,接过王沟递过来的信,看了看,确定是自己的门生李文柏的字迹后,却没有拆开心去看。因为他知道,这信既然是李文柏差人冒着风雪、千里迢迢送来的,其中的内容,必然非同小可。   从王沟这里听到了交合县的大概情况后,王行之心中了然,命人将王沟送去休息后,便拿着未开封的信,直接去了御史台。   御史台是最高监察机关,职掌纠弹百官之责。交合县的案子涉及到刺史曹严,必须经由御史台核实、确认后,再上呈天子面阅。   李文柏的信里将交合的情况说的很清楚,无论是私征徭役,还是私开矿脉,各项证据口供样样齐全,御史台不敢耽误,立即将这封信一级一级往上传递,最后到了御史大夫上官盛的手里。   御史大夫上官盛看到信中提到私征徭役的时候,只是皱了皱眉,但当他的目光移到私开矿脉的内容上时,脸色就变得异常的凝重,最后看到“与匈奴私下通商”、“通敌叛国”之类的字眼,眼皮子直跳。   眼下大齐官民,人人皆恨匈奴入骨,这曹严居然还敢和匈奴通商?如此行径,与通敌叛国无异。哪怕只是李文柏的推测,并无实据,但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的嫌疑已经坐实,这通敌叛国,只怕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想到这,上官盛不敢耽误,也顾不上天黑,拿着信,便和王行之一起向皇宫走去。 第136章 京都方向   戌时末, 王行之和上官盛坐在偏殿, 相对无言, 心中想的, 都是陛下看到信后会作何应对。   御书房内, 炭盆里的炭火无声燃烧着,整个御书房的空气里都带着暖意,与外面的寒风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但雍和帝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暖意, 反倒心中隐隐发寒。   他坐在雕工精美的金丝楠木椅上, 李文柏的信封被放到一边,宽敞的案台上摆满了李文柏写的信, 还有数十张口供、指认状、以及各项证明。   每一张纸上,都写满了施五和曹严等人的罪恶, 道尽了交合百姓的无奈与凄苦。   “私征徭役……私开矿脉……”   雍和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凌厉的眼眸,仿佛要将曹严生吞活剥了。   很快,他看到了“与匈奴私下通商”、“通敌叛国”的字眼。   “呵,通敌叛国。好一个曹严, 好一个西州刺史,真是好大的胆子。”   “啪”的一声重响, 雍和帝一掌拍在了样式精美华贵的案台上。   帝王一怒, 浮尸千里。雍和帝这一拍,顿时吓得御书房内外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跪倒了一片。   雍和帝没有理会这些太监宫女,而是继续拿起另一封信。   这是李文柏亲笔写给他的信。   信里提到了李文柏他自己的计划,信是十天前寄出去的, 但李文柏却将这十天中可能会发生的事,包括软禁曹严、联合陈一志一起抵抗州兵的来犯,都写进了信中。   现实真如李文柏所料,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雍和帝虽然不清楚这十天里,交合的情况,但是根据这一桩桩证据,还有李文柏的合理推测,他不难猜出,李文柏此刻的糟糕处境。   “区区一个县令,对抗一州刺史,也是难为他了。”   见李文柏在信中将事情安排得妥当,主谋之一的施五也已经入狱,雍和帝怒气微微消去了三分,略一思索,便唤来了传话太监。   “去,传朕的口谕,让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进宫来,同时传话给御史大夫上官盛,会同大理寺和刑部,准备三司会审。”   ……   皇宫的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没有人知道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三司最大的官,进了皇宫后,皇帝和他们说了什么。   只知道在第二天天才微微亮的时候,三队人马,分别从大理寺、刑部衙门和御史台三大机构走出,然后汇同一处,快马加鞭,离开了京都。   ……   交合县,依旧下着雪。   经过一夜,城外有大队兵马驻扎、随时可能会打起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整个交合县城,都洋溢着紧张的气氛。   如今交合县城的东西两处城门早已关闭,百姓们不许进也不许出。但好在城内米粮还够吃,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乱象来。   李文柏一大早便起身了,正准备去城头看看情况,却看到李二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大人,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州兵到城外的消息,被曹府那边听到了。现在曹严吵着闹着非要出去……这……大人您看……”   对于曹严,李二表示很无奈,人家毕竟是四品的刺史,不能打不能骂的,非要闹起来,他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文柏闻言,倒也不意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曹府被李二的人紧紧守着,也不可能完全与世隔绝。   “他现在还在曹府吗?”   “是。”李二点点头,“曹严现在正领着他那两队护卫,在曹府门口和咱们的人对峙呢。”   “带上人,和本官去一趟曹府。”李文柏想了想,正好等会儿的计划需要曹严,干脆去治一治他好了。   等到李文柏等人来到曹府门前的时候,又老又胖的曹严正被二十来个护卫,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的拱卫在门口,而负责看守的众悍卒,则是一个个手握刀柄,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外,将曹严和他的护卫们团团围住。   “曹大人,再往前一步,小的手中的长刀,可不长眼。”一个悍卒手握腰间长刀的刀柄,眼神冰冷地看着曹严。   这个悍卒脸上有一道刀疤,是战场上与匈奴血拼时留下的,他名为孙茂,乃是这些悍卒队伍的领队。   两边的人马已经对峙了好一会儿,曹严显然被气得不轻,颤抖地指着孙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个小小的兵痞,也敢来威胁本官?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个什么玩意儿。识趣的,速速让开,否则,本官定不饶你。”   然而不管曹严如何威胁、如何恶语相向,眼前这帮悍卒,却充耳不闻,依旧面无表情地围着他们,然后,手握长刀。   正当曹严有些无计可施的时候,眼角余光一闪,看到一个人,顿时精神一振,冷笑道:   “李文柏,你可算是来了。”   “哈哈哈……”李文柏骑着马,拉着缰绳,慢慢来到曹府的门前,哈哈笑了两声,故作不解地问道:“曹大人您这是……”   曹严驴脸拉得老长,看了看李文柏身下的马,又看了看李文柏,心情很是糟糕。   总共就见了两次面,上次是骑马,这次还是骑马。这姓李的小儿,就这么喜欢骑马吗?   曹严很聪明,见到李文柏来了,却不提自己被软禁的事,而是反问道:“李县令,见到本官,为何不下马跪拜?”   李文柏笑眯眯的看了看四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真是凑巧,下官公务缠身,不便下马行礼,大人千万勿怪,勿怪啊。”   曹严气得整张肥脸都在颤抖,上次说公务缠身,不便行礼,这次又是公务缠身,地道让你关了,施五都让你抓了,你有个屁的公务。   想当初,在整个西州,有哪个地方官见了他曹严,不是恭敬行礼跪拜的?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见李文柏一点面子都不给,曹严也懒得扯这些表面功夫,冷着脸说道:“既然李县令公务繁忙,那本官就不留在交合多叨扰了。”   说着,撇过头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即刻启程,本官要回前庭。”   话虽如此说,但他的护卫们并没有动。   因为孙茂和他的悍卒并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   “李文柏,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敢软禁上官吗?”   曹严指着李文柏呵斥道。   李文柏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曹大人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俗语有云,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曹大人也在交合住了这么多天了,不妨再多待几日。下官一定好酒好菜供着,绝不会饿着大人。”   “你……你这是□□朝廷命官。”曹严怒道:“李文柏,你自称为民请命,张口闭口都是大齐律法,那你可知,□□朝廷命官,乃是什么罪名?”   曹严义正言辞,斥责着李文柏的罪行。   但李文柏却是笑了笑。   “瞧大人说的,惊得下官一身冷汗。下官并非□□朝廷命官,下官□□的……乃是我大齐的犯官罪臣。”   说到最后,李文柏如鹰隼般的眸子中泛起一道冷光,直射曹严。吓得曹严心中一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曹严知道李文柏话里的意思,对他自己做过的事,也很清楚,所以他无法反驳。   见曹严无话可说,李文柏也不浪费时间,大声喝道:   “来人呐,将曹严拿下。”   曹严愣了愣,瞬间就慌了,他再怎么样也是西州刺史,这李文柏还想抓他不成?   “李文柏,我乃朝廷钦封的西州刺史,你……你敢抓我?”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想带大人见一个人。”   “见谁?”   “大人朝思暮想,最想见的人。”   ……   两柱香后,李文柏一行人来到了县城的城头。   一行人陆陆续续爬上城墙,李文柏,李二以及众护卫,当然,还有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的曹严。   因为有曹严在,李文柏没有让刘安跟来。毕竟若是让曹严看见刘安,难免会联想到前庭往来居的事,若是传到曹东山的耳朵里,对以后往来居的调查恐怕不利。   陈一志很早就已经在城头观察情况,见李文柏来了,笑着上前迎接。   “文柏来了。”   等到他看到李文柏身后被绑的跟个粽子似的、狼狈不堪的曹严时,咽了咽口水,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事态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陈一志不至于被曹严瞪一眼,就慌得要死,只是尬笑了一下,便扭过头,假装没看到曹严。   李文柏准备陈一志询问一下州兵的情况。   这时,“呜”的一声长鸣,   警戒的号角声,突然吹响。   尽管只是警戒的号角,但依然把陈一志吓了一跳。他连忙跑到城墙边,向远处望去。   远处,一片银白的雪地上,一波又一波披甲戴盔的士兵,已经整齐列队,随着一声号角,开始向交合县城这边走来。   因为隔得有些远,李文柏的视角看过去,那五千州兵,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地面上行走。   但李文柏很清楚,这些“蚂蚁”有多么强大。他们可以轻松推平交合这样的县城。   一身威武盔甲的曹东山骑着马,位于军阵的最前方,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五个中年将领,看样子,应该是曹东山的副将。   州兵行军缓慢,并没有攻城的架势,在距离城门一百丈的位置,停了下来。   然后曹东山骑着战马,再次来到了城墙下,停在了弓箭射程之外。   这次背后有大军支撑,曹东山很是得意,脸上挂着骄傲的冷笑,看到城头上的李文柏,冷笑道:“李文柏,本帅再问你一次,昨晚的条件,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看看本帅身后的大军,考虑清楚了再回答。你一时冲动,害死了自己不要紧,可不要害了跟随你的同僚和手下啊。多替他们考虑考虑。”   对于曹东山的威胁,李文柏表现得很镇定,大声喊道:“看来曹小将军的记性不是很好,有些话,本官昨晚说了,今天便不会再说第二次。曹小将军若是想开战,那便开战。”   “你……”   曹东山很讨厌李文柏用这个语气跟他说话。明明处于弱势,却硬要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有意思吗?装给谁看啊?   好,很好。   看来不敲打敲打,你是不会服软了。   真以为本帅不敢攻城是吗?   曹东山不再多言,阴沉着脸,勒转马头,准备回去好好和那几个副将说道说道,可不是自己不讲理,是这个李文柏实在讨人厌。   “曹小将军且慢。”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挽留。   曹东山一顿,连上的阴郁逐渐退去,嘴角浮起一丝不屑的笑意。   还以为你有多硬气。   到底还是怕了。   “怎么,怕了?本帅仁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曹东山话没说完,却被李文柏打断。   “曹小将军误会本官了。叫你等等,是想给你看样东西,哦不对,是见一个故人。”   故人?   曹东山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凝神向城头望去。   只见李文柏朝后面挥了挥手,然后被五花大绑、披头散发的曹严就被押到了城头。   曹东山见状,只觉得心中咯噔一下,一股恶气便涌了上来。   “叔叔……叔叔你怎么了……李文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上官。”   李文柏会软禁曹严,这个曹东山也不是没想过。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文柏居然敢如此公然□□堂堂西州刺史。   就算叔叔有错,那也只能是圣上定罪,京都派人才可缉拿,在此之前,哪怕叔叔罪恶滔天,也是朝廷钦命的四品刺史,岂是他李文柏一个七品县令可以动的?   这个李文柏,莫不是个疯子不成?   不只是曹东山,远处的五个中年副将,也都看到了城头上的狼狈模样的曹严。   曹严受辱,打的就是他们前庭刺史府的脸。   于是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夹了夹马肚子,缓缓向曹东山靠近。   “几位叔叔,这下你们也看到了吧。这李文柏,简直胆大包天。若不惩治一下……”   曹东山看了眼身后的五个中年副将,发现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便重提昨夜的攻城建议。   但却被其中一个副将打断了。   “将军不可鲁莽,咱们此来,营救曹大人才是主要,眼下曹大人性命堪忧,我等又如何能轻易攻城而置曹大人的生死于不顾?”   曹东山闻言愣了愣,猛地明悟过来,李文柏玩这一出,反倒没能刺激几位叔叔出兵,反倒让他们更加忌惮,绝了轻易攻城的心思了。   曹东山还想再说什么,城头上,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次不是李文柏,而是……曹严。   “东山,不可鲁莽,你想害死你叔叔吗?还不速速退下。几位将军听令,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得攻城。”   远处的城头上,曹严只露出一个头来,不知何时他嘴里的棉布已经被取下。   “叔叔,我……若是就此退让,那李文柏又岂会放了叔叔?”   见曹严亲自发话,曹东山无可奈何,却又心有不甘。   他也不是真的想置曹严的生死于不顾,只是他有自己的主张,他认为李文柏只是嘴上说说,不可能真的敢对曹严怎么样。毕竟曹严是李文柏的护身符,杀曹严,李文柏也没法活。   所以适当给李文柏一点压力,吓唬吓唬他,甚至是略微动兵攻打城门,逼迫一下他,也不失为一个救曹严的好方法。   他深知,一味退让,只会让李文柏更加得意放肆。   只可惜,曹严的话,他不能不听。   哪怕他不听,他身后的五位叔叔,也一定会听。   这次出兵,虽然他是主帅,但谁都知道,他就是个挂名的,真正有话语权的,还是身后这五位叔叔。   似乎见这边还没有动静,曹严又发话了。   “孽障,我让你退兵。你听见没有。快退兵。”   曹严发怒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狰狞,像是要吃人一样。   “将军,退吧。”几个中年副将也劝道。   说是劝,也就是给个面子。实际上,他们根本不需要问曹东山的意思。   曹东山低着头,面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当大家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朝着城头的李文柏大声喊道:“李文柏,你别得意,若是我叔叔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率军攻破城门,取你狗命。”   说完,勒转马头,向着大军的方向冲回去。   五个中年副将彼此对视了一眼,也跟在了曹东山的后面。   撤军的号角声响起,五千名队列整齐的州兵缓缓退去,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中。   看着曹东山撤军,李文柏瞧瞧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曹东山一怒之下,率军攻城,好在,这个曹东山在军中,并没有绝对的话语权。   至于曹东山的威胁,不过是落了下风后,给自己找回面子的话而已,他并不在意。   大军退了,却并不是退回前庭,而是退回了营帐内。   交合,依然是被围困的局面。   “李文柏,可以让你的手下把刀收起来了吗?”   身侧传来曹严不满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一时间忘了。”李文柏尴尬一笑,挥了挥手,“李二,把刀放下。”   “好嘞。”   等到李二把刀从曹严的脖子上移开,曹严才猛地松了口气,刚刚这把刀一直横在他的脖子上,他甚至能感觉到刀锋划破了他的皮肤,上面留下了一道血液。   喘了几口气后,曹严斜睨了李文柏一眼,冷笑道:“李文柏,原来你也会怕啊。”   李文柏淡淡一笑,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笑道:“你们人多,我们人少,为何不怕?”   “哼。”曹严冷哼一声,铁青着脸,恨恨道:“你别以为他们会就这么算了。五千州兵,足以将交合县城团团包围。一座孤城,你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这是下官的事,就不劳曹大人费心了。有这功夫,曹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李文柏看着满身狼狈的曹严,面无表情。   挥了挥手,唤来了李二。   “曹大人累了,李二,送曹大人回府休息。”   曹严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厉声叫着。   “怎么,你李文柏一个县令,还敢杀了本官不成?还敢杀了本官不成?”   李文柏看都没看曹严,只是望向东南方向。   “我当然不敢杀你,但杀你的人,想来已经在路上了吧。”   东南方,那是大齐京都的方向。 第137章 飞骑   因为隔得远, 李文柏说话又小声, 曹严并没有听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曹严被拖走了, 重新回到了他在交合的府邸。或者说, 是重新被软禁了起来。   他这次没有过多地挣扎, 一是觉得挣扎没用,二是他认为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因为五千州兵如果围城,交合坚持不了几天, 不说长时间关闭城门断绝往来会不会导致城内的商人生乱, 光是粮食的问题,就不可能让李文柏一直龟缩在城内。   在曹严看来, 李文柏终会失败,然后开城门, 投降。   杀了自己, 然后和州兵拼个鱼死网破?不,他不相信李文柏会拿自己的大好前途,换他一个糟老头子的姓名。   回到府邸后,曹严便决定, 安安稳稳过几天悠闲日子。反正最后赢的,一定是他。   ……   除了前两天在城头和曹东交涉了两次, 接下来的几天, 李文柏就再也没有去过城头。   一部分是因为没什么必要,另一部分原因,是三子还没抓到。   “唉,这个三子, 真是个大麻烦。”李文柏每次想出县衙而又强行忍住的时候,便会如此感叹。   于是他干脆就天天闭门不出,平日里不是处理一点衙门里的杂事,就是和刘安下下棋,品品茶,聊聊天。   天气越来越冷,但衙门里却洋溢着轻松愉悦的气氛。   到了第五天,一个传令兵来到县衙,带来了陈一志的消息。   州兵,开始围城了。   “曹东山下令围城,必定是打着将交合县熬死的主意。他们不能攻城,也只能如此行事了,这也在情理之中。冠玉,你打算怎么办?”   此时两人正在下棋,听到消息的刘安略一沉吟,分析了一下局势,开口问道。   他很好奇,为什么李文柏这几天都如此镇定,仿佛丝毫不担心城外的五千州兵。   李文柏捡起一颗黑棋,思索了一番,似乎终于找到了破解之法,棋子落下,信心十足。听到刘安的询问,他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淡淡说了一句。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等。”   “等?虽说短期内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城内粮食耗尽,可就……”   刘安最担心的,还是粮食问题。毕竟城门关闭,一整座县城的人,几千张嘴,都要吃东西。拖得时间久了,就等于是等死。   从州兵来的那一天起,交合的所有人都在等死。这是一场慢性死亡的过程。   但是李文柏却摇摇头。   “粮食方面无须担心,文柏抄了施五和蒋勇等人的家,以及他们的十多家门店,抄获的米粮,够交合县城吃三四个月了。加上前阵子准备的粮食,就是让他曹东山围困半年,交合县,也饿不死一个人。”   李文柏每次想到这事,就可以说是浑身舒坦。不得不说,抄贪官污吏的家,是一件很畅快的事。看着手下将查抄来的各项款项一点一点报上来的时候,李文柏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可能施五也想不到,他辛辛苦苦搜刮而来的大半辈子积蓄,会全部落入李文柏的衙门库房里,然后重新回到百姓的嘴里吧。   取之于民,最终还是得还之于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见李文柏如此说,刘安略微松了口气,看了看李文柏,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疑问。   “冠玉,其实愚兄上次就想问你了,这些天,你到底在等什么?”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李文柏如此镇定,竟连五千州兵都不怕?   “等一些人。”李文柏笑了笑,又一枚黑棋落下,吃掉了刘安的五颗白棋。   “什么人?”刘安没想到自己这一愣神,竟被吃掉这么多颗白棋,连忙收神,着手补救。同时询问道,他不觉得西州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李文柏,救得了交合县。   李文柏捏着棋子,笑道:“既然你我都治不了曹严,那文柏要等的,自然是能治得了曹严的人。”   刘安闻言,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脸色一震,盯着李文柏,“冠玉你是说……京城……”   李文柏执棋落子,笑而不语。   刘安忍不住抚须,他心中也曾想过这个猜测,只是太过于无稽,他心中觉得不大可能,如此来看,这般的事,也只怕眼前人才能够做的出来了:“看来是愚兄瞎操心了,看来这次,交合有救,西州有救了啊。”   棋子落地,刘安一直有些惶恐的心也终于安放下来   ……   原州,距离西州六百里。   虽然原州的天空也飘起了白色的雪花,但比起西州的鹅毛大雪寒风猎猎,这里的气候要舒服很多。   刚过了午时,酒肆中传来一声“小二结账。”,然后走出来一队人。   这些人眼神凌厉,面容肃穆,为首的三人,脸上甚至带着只有帝都王城脚跟才有的贵气,就算穿着便服,也给人一种盛气凌人之感,让人不敢直视。   为首三人,便是六日前,从京城离开的三司中人。   所谓三司,便是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   这三人,正是御史中丞单同甫、大理寺少卿纪永宁,以及刑部尚书侍郎何兴国。   在大齐,一般的案件,基本是刑部单独审理,只有遇到大案,才会同时出动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组成三司会审。   这三人在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里,基本都是二把手三把手的存在,按理说就算三司会审,也通常是将犯人和证据一同押到京都,押到他们跟前,然后开审。   这次雍和帝不仅派出了这样的阵容,还直接让他们千里迢迢,赶去西州亲自审理案件,可见其对西州的重视。   同时,也说明李文柏的信,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至少也让雍和帝看出了交合县情况的紧急,这才让三司快马加鞭,赶赴交合。   御史中丞单同甫和刑部尚书侍郎何兴国都是武人出身,何兴国甚至还是大齐开创了武举科举制之后的第一个武状元。而三人中较弱的大理寺少卿纪永宁,也曾随军出征过一段时间,所以三人的体力都远胜一般的文臣,一连六天的骑马赶路,对他们而言,倒都还能接受。   这也是三司会派他们三人出马的原因。若是换了其他文臣,这么连续骑马颠簸,就算赶到交合,只怕也要大病一场,只剩下半条命了。   “纪少卿,何侍郎,依二位大人看,此去交合县,还需几日?”御史中丞单同甫骑在马上,向剩下两人问道。   何兴国与纪永宁对视了一眼,略一沉吟,说道:“按地图上看,原州距离西州还有六百里,咱们快马加鞭,原本三日即可到交合。只是西州不同别处,隆冬时节大雪封路,可能还需耽搁一日。四日内,必能抵达交合县。”   纪永宁则是皱了皱眉,问道:“据说交合县已经被曹严的州兵给围了,不知道能撑几天。只希望我等这般拼命赶过去,可别只见到那李文柏的尸体才好。”   “这……我等既受君命,只需依令行事便可。无论那李文柏能不能撑住,是死是活,曹严的案子,我等都得查,该抓的,都得抓。”何兴国刚毅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他是刑部的,见多了生死和人生百态,对生死,倒也看得淡了。   “抓紧时间吧。争取天黑前,能赶到下一个驿站。驾。”   单同甫挥了挥马鞭,夹紧马肚,结束了谈话,和众人一去离开了原州的城门,向着西北方奔袭而去。 第138章 主将何在?   时间又过了四天。   交合县城东西两个城门都被州兵围堵, 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三次换防,井然有序,这是铁了心要将交合县城内人的人, 都困死在这座孤城内。   同时曹东山还派出数支队伍, 在各个乡村通往交合县城的道路上设置了栅栏, 严禁任何一个村民与交合县城来往。   城外布置严密,可以说是将李文柏等人当做了瓮中之鳖,而曹东山则是做起了随时准备收网的渔翁。   尽管兵临城下, 大战在即, 但城内的百姓倒挺淡定, 因为地处边境, 战争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在这样的境况下, 百姓们的小日子还是照样过。   当然,这与李文柏这两个月做出的政绩也有关系。以工代赈救急难民,解救被私征的农夫, 抓捕施五和蒋勇等人, 还抄了他们的家, 这一桩桩大事, 让当地的百姓们, 对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充满了信心。   那一些百姓的话来说, 就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连施五都敢抓, 又岂会怕城外那些匪兵不成?”   如果说开仓放粮的事让李文柏初得民心, 拿下施五, 让百姓知道,如今的交合县令和过往之人全然不同!   县衙大牢里的审讯工作基本结束,该录的口供都录好了,该搜集的人证物证,也一样都没有落下。   曹严在他自己的府邸里很安分,一点都没有出逃的心思。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唯一让李文柏觉得如鲠在喉的,便是那三子,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去找曹严投靠。   “看来,上次拉曹严去城头要挟曹东山的事情,闹得有些大了,打草惊了蛇,这个三子,只怕再也不可能去找曹严投靠了。”李文柏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子不去投靠曹严,李文柏还怎么抓他?   或许,这是这几天里,最让李文柏烦心的事情了。   李文柏穿过廊道,来到庭院边的屋檐下,望着被雪铺白的庭院,伸出手,接住了几片雪花,在手指尖揉捏了两下。   “下了连续大半个月的雪,这两天终于小了,看这天空隐约有放晴之迹象,想来这雪,也要停了吧。”   刘安从另一边走来,站到李文柏的身旁,雪小了,他心情似乎也变得好了起来。   “是啊。”李文柏喃喃道:“雪停了,算算时间,我等的人,也该到了吧。”   刘安闻言,脸色微变,叹了口气,“希望快点到吧。”   ……   到了下午未时末,雪果然停了。   许久未见的大太阳,终于露出了真身,和煦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给交合百姓带来温暖的同时,也扫去了笼罩在众人头顶近十天的阴霾之气。   但大雪放晴的喜气,并没有传到曹东山的军营里。   此刻在议事营帐内,曹东山正与五个中年副将激烈地争吵着。   时隔多天,他再一次提出了攻城。这与几位副将以及曹严的计划相左,自然得不到几人的支持。   “曹将军,我等不明白,我军明明可以将李文柏等人困死在县城内,只待城里粮绝,李文柏自会投降,何必急于这一时?若鲁莽攻城,我等又将置曹刺史的姓名于何地?”   几个副将不明白为什么曹东山会这么急躁,好好等就行了,他们的顶头上级在人家手里,他们急也没用啊。   其实曹东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等不下去。他总觉得李文柏在后面准备了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他。人人都知道拖下去交合县城会守不下去,为什么李文柏会如此心甘情愿地拖下去?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曹东山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之事,宜快不宜慢,迟则生变。这是他的预感,也是这几日一直令他惴惴不安无心睡眠的原因。   “几位叔叔,你们难道就不能听我一次吗?曹刺史是我亲叔叔,难道我还能害了他不成?李文柏不过是色厉内荏,几位叔叔莫要被他给吓到了啊。”   曹东山这话一出,几个副将不高兴了。   “这不是什么吓不吓的问题,而是刺史在对方手里,我们所有的举动,都要以刺史大人的安危为重,你是曹大人亲自点名的主帅,就该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我的职责,便是救出叔叔,不让他受辱。”   “你……”   几个副将们怒了,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太惯着这个主帅了,也干脆撕破脸皮,连“将军”都不叫了,直接冷声道:“曹东山,你虽是主帅,可不要忘了,外面这五千州兵,可都是曹刺史和我们几人带出来的。在这里,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曹东山涨红了脸,却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正当营帐内正吵得火热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   一个兵卒跑了进来,半跪着说道:“禀告将军,外面……外面来了几个外乡人,说要见几位将军。”   “什么外乡人。本帅现在谁也不见,让他们滚。”   曹东山现在正在气头上,正愁没地方发泄呢,哪还有什么心情见什么外乡人?   “可……可张校尉说他们是贵人,不敢无礼……”兵卒依旧跪在那,有些犹豫的说道。   “贵人?什么贵人?”   这次不等曹东山开口,其中一个中年副将起身问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他们的腰间,可有佩戴鱼袋?”   鱼袋,是大齐官员身份的象征,一般五品以下的官员,没有鱼袋,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会获得朝廷赐下的鱼袋。   五品以上穿绯衣用银鱼带,三品以上穿紫衣用金饰鱼袋,都是尊贵的象征。   兵卒低头想了想,回道:“是有鱼袋,好像是银色的。”   “银鱼袋……五品以上……”一个中年副将喃喃道,脸色有些严肃。   “咱们西州除了曹刺史是四品,有银鱼带,可没别人再有银鱼袋了啊。”另一个中年副将说道。   两人的话,一下子惊醒了众人。   西州唯一拥有银鱼带的人,就是刺史曹严,而现在曹严被李文柏软禁了,那么营帐外面的是……   “不好,京都来人了。”曹东山猛地喊道,脸上满是惊慌。   他终于明白,李文柏为什么如此有恃无恐了。   “怪不得大军围城,你都丝毫不惧,原来,这就是你的倚靠吗?”曹东山低着头,喃喃自语道。   这时没有人再管曹东山的喃喃自语了,五个中年副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点点头,直接走出了营帐。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大齐的武将,京都来人,不管真假,他们都必须去见一见,搞个清楚。   毕竟西州这么偏僻的地方,平时都是作为贬官流放之地,突然来了京都的大官,八九成都是带着皇上的旨意来的。   一旦扯到皇帝陛下,谁也不敢有什么怠慢。   五人刚走出营帐,便看到不远处为了一片的人,于是便向那里走去。   看到五人,众将士都主动退开,不敢阻拦几个副将的路。   将士们一散开,前方的客人便显露出来。   只见前方一共有十三个人。   其中十个人穿着统一,都是黑色紧身布衣,戴着矮冠,脚上穿着黑靴子,看穿着样式,应该都是另外三人的部下。   看到这十个人,五个副将便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骇然。   能在如此寒冷的天,穿得这么单薄,而面色红润的,绝对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这些人的脸上以及眉眼之间,都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竟有些令人不敢直视。   这十个人,绝不简单。   另外三人则是站在最前面,一身华服,傲然直立,面容平静,却不怒自威,自带一股子凌人的盛气。   看到这三人的瞬间,五个副将便都心底微微一颤,“这气势,非京都之官不能有啊。”等到他们瞥见三人腰间挂着的银鱼带时,终于确定下来几人确实是从京都来的大臣。   那三人正是从京都千里迢迢赶来的御史中丞单同甫、大理寺少卿纪永宁,以及刑部尚书侍郎何兴国。   在五个副将大量三人的时候,他们三人也看到了这五个副将,却也不说话,只是站着,然后淡淡的望着五个副将。   论官职,他们三人比这五个副将高,论官威,他们三人是京都天子脚下的官,远非这几个穷乡僻壤的小将军可以媲美。所以即便这五个副将来了,他们三人也不会主动开口。   见三位大人不说话,五个副将哪里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赶紧快步上前,主动行了个军礼,自报了姓名职务后,恭敬地问道:“不知几位大人是……”   单同甫三人没有回答五个副将的疑问,反而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五人都是副将,那你们的主帅呢?为何不出来说话?” 第139章 得意春风   其实五个副将出去见单同甫三人后不久, 曹东山已经从惊慌和无措中恢复过来, 没有犹豫多久, 便深吸了一口气, 理了理身上的甲胄, 然后走了出去。   他曾想过逃。因为他是曹严的心腹,对于曹严做的事再清楚不过。既然外面的京官是李文柏喊来的,那么一定就是冲着曹严和施五的案子来的。   所以在刚才知道的一瞬间, 他想过逃。   但他放弃了。茫茫天地, 大雪封路,他能逃去哪里?大齐立国这些年, 他至今没有听过哪个犯官,能逃得出追捕的。   而且一旦逃了, 就等于是承认了曹严与交合的案子有关, 就等于是卖了曹严。   卖曹严?他不敢。   他可不敢既被朝廷追捕,又被曹严追杀。   “或许这些京官只是来查施五的案子的。”   曹东山只能努力安慰自己京官的到来,和曹严无关了。   曹东山来到校场的时候,正好听到单同甫的话, 整了整表情,忙快步上前, 恭敬地行了个军礼, “下官州兵主帅兼刺史府录事参军曹东山,见过三位达人。”   单同甫眉头一挑,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区区一个录事参军, 如何竟成了州兵之统帅?”   “呃……这……”   面对单同甫的疑问,不只是曹东山,就是那五个副将,都有些语塞。   现场有些尴尬。他们总不会回答说“因为曹东山是曹严的亲侄子,所以当了统帅”吧?   若真如此回答,只怕这三人不说别的,必定要先定曹严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所幸单同甫也没有追根问底,让曹东山和五个副将都案子松了口气。   但是单同甫接下来的一句,直接让几人都懵了。   “既然你是主帅,那便下令,退兵吧。至于曹严私下出兵,围困辖区下的交合县城之罪,日后再行决断。”   “退……退兵?”   曹东山懵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单同甫,一脸的不敢相信。   现在这五千州兵,是他最后的依仗,也是营救曹严的最后的机会。一句话就让他退兵,怎么可能。   五个副将也心有不甘,但眼下单同甫是命令曹东山,他们几个副将,也不好抢什么话,只好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见曹东山无动于衷,单同甫眼眸一眯,气场猛地一变,沉声道:“曹东山,本官让你退兵,还不依令行事?”   曹东山抬起头,目光从单同甫的脸上,慢慢移到他腰间的银鱼带上,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不再卑躬屈膝,傲然直视单同甫,扬声道:“我乃西州刺史大人亲命的州兵统帅,在军中,本帅最大。从开始到现在,你们连个名字身份都不说,本帅不知道要依的,是谁的令。”   单同甫不再说话,而是笑了起来,笑得让人遍体生寒。   他身旁的刑部尚书侍郎何兴国,怀里抱着剑,上前走了两步,停在了曹东山的面前,两人相距仅有三步之遥。   他想干嘛?   曹东山眨了眨眼,看着何兴国,脸上有些无措。   突然,寒风骤生,一声剑吟响起。   剑没出鞘。   曹东山却只觉得左肩被重重砸了一下,然后一股巨力传来,压迫得他站都站不稳。扑通一声,重新跪了下来。   一声闷哼,曹东山感受到自己的左肩又痛又麻,转头一看,只见一柄长剑,连剑带鞘,重重压在他的肩上,巨大的力道源源不断地从剑身上传来,压得他根本站不起来。   好快的剑。   好霸道的力道。   五个副将将整个过程看在眼里,心中骇然。   曹东山毕竟是他们的主帅,虽说没什么实权,但主帅当众被羞辱,打的,也是他们的脸。   所以五人慢慢站了起来,脸色都有些不善。   何兴国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意思,嘴角浮起意思冷意。   “尚方剑在此,见剑如见圣上。我看谁敢放肆。”   何兴国的声音很大,吓得五个副将心头一震,齐齐将目光移向曹东山肩上的长剑。   只见剑鞘上雕刻有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威严庄重,剑鞘的材质也与寻常宝剑不同,在阳光下,散发着幽暗的冷光,却仍旧不失一股威严与霸气。   五个副将大骇,哪里还管得上曹东山被打啊,当即就跪了下来,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周围众将士,也都听到了何兴国的话,又见主帅曹东山和五个副将们都跪了下来,哪还敢站着,一个接一个全都跪了下来。   在封建时代,尤其是大齐这样刚建国不久的朝代,君王是一切臣民之主,具有无上的权威。哪怕这些将士们都是五个副将带出来的兵,但他们的心中,君王,依然是凌驾于一切的存在。   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   何兴国用了一剑加一句话震了场后,单同甫才继续对曹东山说道:“曹东山,事不过三,本官最后跟你说一遍,退——兵。”   单同甫说话的同时,何兴国握剑的手紧了紧,曹东山瞬间感觉肩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   “这还是人吗?怎么力气这么大?”曹东山暗暗叫苦。   如果他知道何兴国是大齐开国第一个武状元的话,估计便不会这么想了。   尚方剑压在他的肩上,除了疼痛,更多的,还是心中的震慑。尚方剑除了能代表皇帝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权利——先斩后奏。   也就是说,如果曹东山不答应退兵,下一刻,这剑,就要出鞘了。   “谨遵……几位大人之令。”   他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屈辱地接受命令。   ……   半个时辰后,州兵退兵了。   陈一志站在城头看着缓缓退走的州兵,整个人都傻了。   等他确定这些州兵并不是退回营地,而是真的退兵了,终于忍不住一阵狂喜,然后立即派人,去通知身在县衙的李文柏。   当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李文柏爬上城头,看着城外空空荡荡的雪原,心里悬了大半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刘安也跟着来了,看到此情此景,喃喃道:“这……这怎么就退兵了?”   李文柏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雪原,笑道:“看来是我等的人,来了。”   “你是说……京官来了?”刘安闻言,愣了愣,然后想到了什么,瞬间喜不自胜。   “是的,终于来了。”   李文柏转身朝着东南方,遥遥一拜,“臣交合县令李文柏,感谢陛下,知臣。”   ……   确定州兵退走后,李文柏便亲自下令,取消县城的戒备状态,打开城门,准备迎接京官。   过了两刻,城墙下,近二十人,骑着马,缓缓穿过城门,来到了县城内。   来人正是单同甫、纪永宁、何兴国以及十名大内高手,跟在他们身侧的,是一脸土色的曹东山和四个副将们。少的一个副将,已经被单同甫三人命令带州兵回前庭了。   李文柏站在城门口,望着骑马而来的数人。他直接就略过了曹东山和四个副将,将目光放在了位于最前面的三人身上。   待到马匹停下后,李文柏恭敬行礼,朗声道:“下官李文柏,拜见几位大人。”   “你就是交合县令,李文柏?”单同甫问道。   “正是下官。”李文柏低着头,不卑不亢。   单同甫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下马,虚扶了一下李文柏,示意他起身。   当三人看到李文柏脸上那张年轻的脸庞时,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愧是名满京都的李冠玉。区区县令,就敢软禁刺史,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整个大齐,也只有你敢干了。”   “确实是少年英杰。难怪连陛下都夸赞。”   “这些天,不好熬吧?”   三人或是拍拍李文柏的肩,或是亲切问候,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李文柏是他们的子侄一样。   李文柏则是连连摆手,一脸谦虚,嘴里满是“不敢当”“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为民请命,为陛下分忧,都是文柏的本分”之类的话。   见李文柏如此谦虚,三人眼中欣赏之意更加浓重,看李文柏不觉越发顺眼起来。   此情此景,被刚刚受过三人的雷霆震慑的曹东山等人看来,又不由得心中一片苦涩难明。 第140章 解决   单同甫三人见到李文柏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下来, 几人在城门口客套了几句, 见黑夜将至, 便不再多言。   李文柏本要准备一处单独的宅子, 以供单同甫三人临时居住,不想有人打扰了几人的清净。却被三人拒绝。   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住进一家客栈,他们是为查案子而来, 住客栈也能更好的融入市井, 了解交合的民生疾苦,对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的案子也能有个侧面的认识, 同时,也不免存了向通过交合百姓的口, 去查验一下李文柏这个父母官的心思。   对于单同甫三人的选择, 李文柏也没有反对,他们的心思李文柏也懂,这未必是他们自己的主意,更多的, 是京都皇宫里的皇帝陛下的心思。毕竟交合县天高皇帝远的,对他心存考较的心思, 也属正常。   安排好三位京官后, 李文柏这才注意到被冷落了许久的曹东山和四个副将。如今曹东山已经没了兵权,又在李文柏的地盘上,脸上的嚣张气焰哪里还存有半分?只是低着头,苦着脸。   “诸位放心, 我李文柏不是个记仇的人。尽管诸位曾经派兵为了我的城,但毕竟是各为其主,李某不至于公报私仇。”   李文柏看着曹东山和四个副将,表情如春风和煦,一点都没有仇人见面的敌对感。   正当几个副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李文柏突然话锋一转。   “只是陛下派了三位大人过来,为的是什么,想必几位心里都清楚。在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只能委屈五位,在本县城待上一阵子。诸位放心,宅子,本官都替诸位准备好了,吃的穿的等生活用品,一律不缺,绝不会委屈了诸位。”   几人闻言,心头猛的一紧,宅子准备好,吃的穿的不缺,这不是软禁,又是什么?   果然,这李文柏是不打算让他们好过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多说个不字。既然李文柏敢这么做,必定是经过那三位大人点头的,那三位手里可是拿着尚方剑的。   尚方剑是什么东西?先斩后奏、如君亲至啊。   整个西州,谁敢跟他们作对?   多苟活几天是几天吧,总比现在稀里糊涂被砍了头好。   此刻曹府内的曹严还不知道州兵已经退了,更不知道他的依仗曹东山和几个副将,都已经被李文柏软禁。   若是知道,只怕他也就没什么心思靠在椅子上喝酒赏月了。   将曹东山和四个副将送进一处宅邸后,李文柏让李二分出一部分手下,像监守曹府那样,如法炮制,把曹东山住的宅子也给围了。   虽然他们五人已经没了威胁,但李文柏知道,曹东山是曹严的心腹,和往来居的董掌柜有着密切的关系,若是他悄悄派人到前庭,给往来居通风报信,那李文柏和三位京官想查曹严,就难了。   所以,该关禁闭就关禁闭,这个危急关头,可没有什么人身自由可言。   一应事务处理完毕后,李文柏派遣李成,去客栈给三位京官和是个大内高手发了封邀请函,同时让后厨准备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准备宴请他们。   这酒宴,虽然名义上是给他们接风洗尘,但李文柏想干什么,单同甫等人都知道,所以就没拒绝。   酒宴开始,自然先是一番客套,酒过三巡,众人才慢慢收起笑意,开始进入正题。   “下官送到京都的信,想必诸位大人都已看过,对于西州和交合县的具体情况,自然了然于心,下官便不多赘言。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两个案子的主谋之一,施五已经被下官拿下,一部分口供证据,下官也已经附在信中,想必诸位大人也见过。施五等人的罪证,已然确凿,百口莫辩。后续的口供和证据,下官明日会呈上。眼下的问题是,西州刺史曹严的罪名。”   说完,李文柏又将交合最近这些天的情况,以及曹严与往来居的关系、还有周舞和数位往来居出身的家眷的叙述,都说了一遍,同时,也将自己的猜测和怀疑,大致陈述了一遍。   “冠玉你是怀疑,往来居的背后就是曹严,且这往来居不只是情报机构,曹严甚至想通过往来居,私下与匈奴通商,售卖矿产?”单同甫一边说着,一遍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脸的若有所思。   “不错。”   “不管怎样,这些都还只是你个人的猜测,既然施五没有指认曹严,那我们便不能轻易将曹严定罪。之前是非常时期,冠玉你软禁曹严的事,陛下不和你计较,但从明天起,你就把曹府周围的暗哨撤了吧,免得落人口舌,对你将来的前途不好。”纪永宁说道。   纪永宁是大理寺少卿,对大齐律例,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的好心提醒,李文柏当然得听,连忙起身施礼致谢。   说到底,他们三人也是来查案子的,虽然心都向着李文柏,但也不能李文柏说什么,他们都信什么。曹严是西州刺史,朝廷的四品大员,要定他的罪,必须要有足够的铁证才行。   接着,李文柏便让长史刘安把他在前庭的调查结果,大致说了一下。   刘安的陈述里,涉及到的细节比较多,明里暗里,都昭示着曹严和往来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更进一步的证实了李文柏的猜测。   至此,单同甫三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打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刑部尚书侍郎何兴国总结道:“既如此,明日一早,冠玉你便将曹严和曹东山放了,交给我们。我与单中丞以及众大内兄弟,带着曹严曹东山,去一趟前庭,将往来居好好查一查。纪少卿,你便留在交合,和李县令交接一下交合县的案子。陛下有令,咱们必须尽快把这个案子给结了。总不能冠玉帮我们开了这个好的一个头,我们到了,反倒迟迟结不了案吧。”   单同甫和纪永宁闻言,都连连点头,道:“理当如此。”   正事谈完,酒宴上又洋溢起轻松愉悦的气氛。   ……   第二天一早,阳光越过围墙上的瓦砾,照进院子里。尽管雪已经停了,但偶尔吹过的风,依旧带着几分寒意。   在房里窝了好多天的曹严,难得的走出了房门,靠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晒着太阳。   温暖的日光照在他那肥硕的脸上,暖洋洋的感觉,令他舒服地闭上了眼,一脸的享受。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曹严没有搭理,连表情都懒得动。   外面都是李文柏的手下,平时也会敲下门,送点吃的用的,曹严早已经习惯了。   反正会有人去开门。   果然,门开了,传来一个吱呀的开门声。   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然后来到了庭院里。   脚步声很嘈杂,看来人应该很多。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身旁停下。   找我的?   曹严眉头微微一动,缓缓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有些不太耐烦。   “本官不是说了吗?没事不要来烦扰,李文柏都是怎么□□你们的?懂不懂规……”   说话声突然停下,因为有一样东西,落入曹严的视线中。   “银鱼带?”   曹严心中顿感不妙,脸色一变,猛地抬起头。   庭院里,已经站了一群人。   来的不是外面监守的兵卒,而是一群新面孔。   李文柏这小子也来了,他的身旁站着三个身着华服的魁梧中年男子,四人的身后,还站着十来个黑衣人。   曹严神情微凛,不说前面这三个身着华服的贵人,光是后面这十个黑衣人,就不简单,无论是气场,还是脸上的表情,都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而眼前这三个中年男子,更是气势逼人,自带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再联想到他们腰间的银鱼带,曹严脸色终于大变。   他们……是京都来的。   曹严虽然早年间也在京都做过官,但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故而对于单同甫等人,他并不认识。   单同甫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曹严,而曹严则是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晴不定,大家都不说话。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以及紧张。   最后李文柏笑了笑,打破了平静。   “曹大人,日子过得不错呀。”曹严眼球动了动,瞥了李文柏一眼,没有说话,额头上却落下一滴冷汗。   单同甫看了一眼何兴国。   何兴国会意,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从中拿出一卷金黄色的布帛,布帛上绣有龙的图案。   “曹严,接旨。”   何兴国的声音很冷淡,但听在曹严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他猛地站起,显然猜到了什么,脸上的惧意越来越浓重,最后在何兴国注视下,脸色苍白的跪了下去。   雍和帝很生气,人在生气的时候写的话,自然不会多么好听或者委婉。所以这道圣旨,曹严听得很煎熬。   以至于何兴国念到“钦此”的时候,曹严整个人都软了,像是漏了气一般,瘫软在了雪地之上。   圣旨的内容并不复杂,曹严被罢黜了,并且要接受调查。   尽管目前为止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曹严直接参与了施五等人私征徭役、私开矿脉的案子,但施五毕竟是曹严的女婿,且又是曹严治下的交合县的县丞,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否与他有关,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曹严被带走了。   被带走的还有曹东山,以及参与围城的那四个副将。   鉴于曹严太胖了,骑不了马,何兴国便给他要了辆马车。其余等人,则是骑马。   州兵在昨天已经退兵,单同甫他们必须在州兵回到前庭之前,抵达前庭,然后趁着前庭这边还没准备,来个突然袭击,彻查往来居。   望着他们的车马队伍离开,李二冷笑了一声,“这曹严平时不是挺目中无人的吗?怎么这次连个屁都不放一个?”   李文柏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三位大人可是带着圣旨来的。他曹严就算有屁,那也得憋着。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州兵退去后,连续被围了十多天的交合县城,终于重新打开了东西两个城门。   像是坐牢一样困在城里困了十多天的百姓们,像是重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街道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探亲访友的、出城做买卖的,络绎不绝。   以工代赈的民工们又重新集合起来,按照原先的计划,分配到每个地方,修路的修路,修城墙的修城墙。   在经过州兵围城的事后,李文柏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越发高了起来。能把五千州兵都给逼退,咱们县令还不够厉害吗?简直是史无前例好吗?李文柏一时声望空前。   曹严被带走后,李文柏的生活变得几位悠闲起来,整日里也没什么事,偶尔处理几桩小打小闹的案子,也就无所事事了。   之前还有刘安陪他一起下下棋,喝喝茶聊聊天,现在刘安跟着单同甫去了前庭配合调查往来居的案子后,李文柏连下棋聊天的人都没了。   纪永宁虽然留在了交合县,但他基本上天天都在处理案件交接的事情,偶尔闲暇,则是在大街小巷里走访着,显然是替雍和帝体察民情来了。故而与李文柏的接触比较少。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有一天,单同甫等人回来的消息传到了县衙。   当李文柏见到单同甫等人的时候,曹严和曹东山已经被锁在囚笼里了。   去前庭的时候,曹严还是坐的马车,那是他虽然被罢了官,却并非有罪之人,如今回到交合之时,他却已经四肢拷着锁链,关在了囚笼里。   曹严身份特殊,被如此对待,可见单同甫和何兴国等人在前庭收获很大,必定是掌握了足够的证据。   李文柏不得不承认,单同甫三人不愧是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出来的,三司会审的破案速度,就是快。去掉交合前庭来回路上的时间,他们也就用了十天不到,就将前庭往来居的底子摸清,定了曹严的罪。   单同甫三人是带着雍和帝的圣旨而来,如今案子了结,便不打算在交合县久留。   有始有终,李文柏又请了三位大人以及众大内侍卫吃了一顿。这次不是在县衙,而是在县城的酒楼里。   酒宴上,李文柏主动问起了往来居的情况。单同甫三人也不对李文柏有什么隐瞒,将前庭的调查结果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往来居确实是一个情报机构,除了搜集情报,还在暗地里经营着刺杀、行贿、与匈奴通商的勾当。整个西州有一个商行,而往来居,正是这个商行的中心。整个西州所有的商业往来,都要经过往来居。   而往来居的董掌柜并非往来居的东家,往来居真正的东家,正是曹严。而曹东山,正是曹严和往来居董掌柜的联系的中间人。   曹严原本的计划,是想让施五在交合县私开矿脉,将挖出的铜矿石、铁矿石等,经由往来居的商道,卖给匈奴,以此牟获巨利。   同时,他们在查往来居之时,也连带发现了曹严在治理西州这十年里,干过的几桩丑事。   “曹严这十年间,到底还干过哪些肮脏勾当,我们不便多查。我等还要急着回京复命,西州这边的事,恐怕只有由下一任西州刺史上任后,再慢慢查了。”单同甫有些感慨地说着,看了看李文柏,突然调笑道:   “说不定,西州这个烂摊子,指不定还是你收拾。”   李文柏听出了单同甫话中的意思,谦虚了两句,心中约莫,这仕途刺史不敢说,约莫是可以做到长史的。   一顿酒宴过后,三位大人从县衙大牢里,提出了施五和蒋勇,连同曹严和曹东山,以及往来居带来的董掌柜,还有两个刺史府的副将,一起押往了京都。   李文柏亲自送到了城门口。   临走时,纪永宁突然对李文柏说道:“冠玉,交合县的百姓对你很是爱戴,你到任交合后,所做的事情,本官都有所耳闻。你的爱民之心,本官也感同身受。望你能持之以恒,莫要辜负了陛下对你的期许。”   纪永宁在交合县待了半个月,从百姓的口中了解到了不少李文柏的事情,从以工代赈、到县衙上的一番慷慨陈词,一十二村百姓送上万民血书,到解救被抓的民夫,再到捉拿施五、蒋勇等人下狱,最后是逼退五千州兵。   可以说,李文柏的形象,已经符合交合百姓对父母官的所有期许。   了解得越深,纪永宁便越能感受到百姓们对李文柏的敬佩和感恩,同时也明白李文柏这几个月的艰难。   最让纪永宁动容的,是李文柏在工地上对磕头道谢的百姓们说的那番话,很是欣慰地拍了拍李文柏的肩膀,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李冠玉一个商贾出身的,做了官能有多大作为。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冠玉,交合有你,是交合之福。”   李文柏没想到纪永宁居然打探到了这么多,同时对于他能如此坦诚地说这么多,也感到有些惊讶。   听到纪永宁最后的一段话,李文柏回想起当初跪在他面前的老弱妇女,想起他们眼中的沧桑、无助还有感激,心绪便有些复杂难明。   自己做了这么多,应该没有辜负他们当初那一跪,没有辜负当初那三声“青天大老爷”吧? 第141章 一个考验   单同甫等人走了, 带走了令西州百姓深恶痛绝的曹严、施五等罪人。   前庭刺史府没了刺史, 暂时由长史刘安代掌前庭事务。这是单同甫等人的意思, 无论是刺史府, 还是前庭的官场, 都没人敢反对。   刘安知道自己在前庭官场不受待见,所以哪怕自己代掌前庭事务,也没有生出和别人分庭抗礼的心思。刘安和前庭的曹严残余势力, 基本上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曹严、施五被抓走了, 但三子还是逍遥法外。   所以李文柏很小心,没什么事, 基本不出门。事实上,他确实很闲。   生死仇敌突然倒下了, 李文柏居然生出了一种寂寞的情绪来。   对此, 他只能表示无奈。无论是在大齐还是后世,寂寞这种东西,总是挡不住的。   在施五被抓之后,钱楷就带着小妻子搬出了衙门。   现在整个衙门, 只剩下了李文柏和李成、李二以及几个轮值的护卫。李文柏又是个没有家室的,所以有时候站在庭院落满雪的水缸边, 那背影在李成和李二看来, 越发显得孤独寂寞。   李成和李二总是在想,大齐男子在李文柏这个年纪,基本都成家了,快的, 连孩子都能背两首诗了。而自家大人,却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   半个月后,除夕如期而至。   即便是在交合这样偏僻的地方,到了除夕,年味也一点不比外面淡。家家张灯结彩,县城西市口,照例举行了几场壮观的祭祖大典,摆满了刚被宰杀的牛羊和鱼肉,各族的族人围在各自的祭坛边,焚香叩拜,好不热闹。   李成和李二两人,一大早便叫来了一帮兄弟,将县衙里里外外,都打扫清理了一遍。   李文柏拿着桃木板,在上面写上“神荼”“郁垒”二□□字,然后挂在门上。   这便是桃符。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李文柏望着两块桃木板,低声呢喃着。   不知不觉,到交合已经三个月了。此刻京都想必更加热闹吧。小环儿不知道怎么样了,过得还好吗?   除夕夜的团圆饭,自有李成李二等人张罗,李文柏独自一人坐在熟悉的庭院里,看着天边的闪闪星光,陷入了沉思。   这一坐,便是一个多时辰。   等到有人叫唤,李文柏才悠悠醒来。   “大人,周氏求见。”   李文柏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自从上次周舞替钱德兴求情后,李文柏就一直没再见到过她。   想到钱德兴的罪行,李文柏也曾向纪永宁隐晦地提了提,对方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反应。   李文柏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能做的只有这些,钱德兴自己作恶,真要是获罪处死,也怨不得任何人。   “大人,民女来向大人拜年。”   周舞来了,站在庭院里,朝着李文柏盈盈行了个礼。   “嗯。”李文柏点点头,“大过年的,就不必拘礼了。”   周舞的脸色不错,但身形略微消瘦了些。其中原因,李文柏自然清楚,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舞确实是来拜年的,送了一竹篮的鱼,还有一笼子的鸡。钱德兴的钱都在她那,严格来说,她确实是个富婆。   待了没多久,周舞便走了。   由始至终,两人都没有提过钱德兴。   望着周舞离去的背影,李文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周舞走后没过多久,钱楷带着一大家子的人,也过来拜年了。   钱楷就没像周舞这么阔绰了,只是送了些腌好的肉。李文柏倒是没介意这么多,除夕夜也不摆什么官架子,和钱楷一家子唠了会儿家常。   见到李文柏,钱楷也是感慨良多,想当初他对李文柏相当不看好,总觉得李文柏会在与施五的争斗中残败。却没想到,李文柏居然在州兵围城的时候,来了个釜底抽薪。搬出了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不仅逼退了州兵,还把曹严给带走了。   现如今的李文柏,可以说是钱楷这辈子最佩服的人了。   李文柏不知道钱楷在心里想了这么多,看着人家这一家子人,李文柏难免触景生情,心中有些落寞,但脸上还是认真应对着钱楷一家。   钱楷一家走后,李二和众兄弟已经将酒菜备齐,摆了整整四大桌子。   在李文柏的要求下,李二把那五十名悍卒护卫,一起叫到了县衙。一大帮子的汉子,齐聚在县衙的院落里。   “大人说了,今日是除夕,大家不必介怀尊卑身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便是。”李二拿起酒碗,朝着众兄弟喊道。   李文柏笑着看着畅快淋漓喝酒、吃肉、行酒令的众兵卒们,心中也跟着高兴。   当初这五十护卫,跟着自己从京都千里迢迢来到交合,同生共死三个月,他早已将他们当做是自家弟兄。如今能再次齐聚一堂,不得不说是阖家团圆了。   至此,李文柏才感受到一种浓浓的年味。   ……   一个月后,是春分。   这一天的太阳很大,庭院里传来水流的声音,那是雪化了。   打开窗,有微风拂过,带着桃花和西府海棠的香气。   李文柏知道,交合的冬天,过去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京都。   关于交合和前庭的案子,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经由雍和帝亲自终审确定后,终于结案。   曹严、曹东山和施五等人被定了官商勾结、贪污受贿、窃取国之重器、通敌叛国等罪名,判处查抄家产、秋后问斩,且五族以内不得为官,有在任官者,立即罢黜。   曹严身为刺史,还是主谋,罪加一等,曹氏一族三代以内男丁尽数流放边疆,女眷充作官妓。   案子已经了结,就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单同甫、纪永宁和何兴国等人的赏赐好办,但是这次交合大案最大的功臣李文柏该如何封赏,却是难倒了雍和帝。   交合大案非同小可,不但牵涉到私开矿脉,还涉及到通敌叛国这样的大事,按理说加官进爵是必定的。   但是考虑到李文柏商贾出身,且年纪又太小,需要磨练,雍和帝便有些犹豫了。   封赏高了,怕他年少得志、骄傲自大;封赏低了,又怕寒了他的心。   雍和帝最重视人才,像寒臣子的心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想了想,他决定把国子监祭酒王行之叫过来讨个建议。   毕竟王行之是李文柏的恩师。徒弟最需要什么,他这个做师父的应该最清楚了。   王行之来到皇宫后,雍和帝便将自己的问题抛了出来。   王行之对李文柏这次处理的案子也颇为了解,心中为自己这位门生感到自豪,原本已经同顾文说过一回儿,原本想要压一压李文柏,想到了顾文的话,终究是说道:“微臣以为,曹严下狱后,西州没了刺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既然是李文柏将西州搅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不如便让他自己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雍和帝闻言,看着王行之,问道:“王爱卿是说……升他做西州刺史?”他的眼底竟是有些不可思议。   王行之的建议,与雍和帝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都是为大局考虑的人,以前西州有曹严在,一切还在掌控之中,如今曹严被抓,西州没了刺史,底下官吏各自不服,久了难免生乱。而整个大齐,除了李文柏,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对西州足够了解、也足够有能力能服众的人,去出任这个刺史了。   只是,李文柏过于年轻,雍和帝心中也在犹豫,就算是立下了功劳,这升迁也委实太快了些。而且,李文柏少年锐气,若是做了一州刺史,是否能够服众?这诸多的考虑在他的心中盘旋,谁知道,这提出来做西州刺史的,竟是王行之。   雍和帝见王行之面色犹豫,便问道:“爱卿还有何建议,尽管说来。”   王行之沉吟了一下,道:“微臣以为,他毕竟年纪轻,一下从县令擢升刺史,恐怕朝堂上会落人闲话。且交合县百废待兴,当初让李文柏出任交合县令,本就有考较他的意思。不如先让他在交合再当一年县令,看看他是否真的有治理地方的才干。若他能使贫穷的交合县,恢复生机,百姓富足,那到时候再戳升刺史,也不迟。”   雍和帝捋了捋胡须,细细琢磨了一下王行之的建议,笑道:“所谓知子莫若父,师徒亦是如此。果然还是你这个当师父的,最明白自己的徒弟啊。还是爱卿想得周到,便按照爱卿说的办吧。”一年的时间为限,若是李文柏能够做出政绩,给他一个荣耀,让他官跳三·级,给他一个大齐最年轻的刺史之名又何妨?想到了这里,笑意越盛,“来人呐,拟旨。” 第142章 勿忘初心   春分过后又半个月。   宫里来人, 到了交合县。是个太监, 一到交合, 便径直去了县衙。   当李文柏看到这个太监的时候, 便知道, 京都那边三司会审的结果出来了。   果然,李文柏自报了家门后,太监便从怀里取出一道圣旨, 见着嗓子宣读了起来。   圣旨很长, 分两个部分。   一是宣布了交合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两个答案的审理结果。曹严和施五等主犯,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家破人亡都是轻的,曹严的族人甚至落了个“男流放女充妓”的悲惨下场。至于他们的财产, 则是全部查抄充公。交合县境内的, 全部归县衙李文柏这边处置,前庭那边的,则是由刘安全权查抄,归入府库。   圣旨的第二部分, 则是将李文柏好好表扬了一番,雍和帝的文采不错, 夸起人来让人听了心情舒畅。但是提到李文柏的封赏时, 却变得吝啬起来。   按理说李文柏的功绩,怎么也得来个“加官进爵”。但圣旨中提都没提升官的事,倒是给李文柏封了一个“县男”的爵位。   爵位一共分为五等:公侯伯子男。县男便是男爵级别的爵位,在爵位中, 属于最次等。   但没人敢小看县男这个爵位。大齐朝立国不久,为官者众多,但有爵位者则是少之又少。能封爵的,大多是皇亲国戚,以及立了很大的军功的将军。像李文柏这样,年纪轻轻便获封男爵的,足够令人羡慕了。   “恭喜李县男,如此年轻,便荣封男爵,真可谓圣眷正隆啊。”   李文柏跪接了圣旨后,太监笑眯眯地看着李文柏,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说道。   虽然声音难听了些,但里面的奉承,还是很明显的。   “公公过奖了,文柏能有今日,全赖陛下皇恩浩荡。”   李文柏谦虚了一下,想了想,问道:“敢问公公,不知陛下除了这圣旨,可还有什么吩咐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文柏不相信,雍和帝只是给他封个爵。太监亲自出了皇城,千里迢迢赶到交合,必然还带着皇帝要对他说的话。   对于李文柏的反应,太监似乎有些意外,也没有摆宫里的架子,很是和善。   “李县男猜得不错。陛下要送你八个字。”   “请公公赐教。”李文柏先是朝着东南方京都的方向,拱手一礼,然后看着太监问道。   太监暗暗点头,对李文柏的印象更好了几分,说出了雍和帝送给李文柏的八个字。   “善始善终,莫忘初心。”   “善始善终……莫忘……初心……”   李文柏闻言,微微一愣,重复呢喃了一遍。   李文柏心中揣摩,也不忘朝着太监躬身施礼,恭敬道:“烦请公公转告陛下,文柏谨记陛下教诲。”   李文柏明白雍和帝话里的意思。   所谓善始善终,是指雍和帝肯定了他在交合县的所作所为,并希望他能继续把这个“青天大老爷”做下去,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   而那句莫忘初心,则是一句提醒,提醒他不要因为铲除了曹严施五等人后,便忘了自己作为县令,真正的本职。   父母官的本职不只是铲除败类,更重要的,是能给辖区内的百姓们,带来温饱和幸福。   见李文柏已经明白,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拒绝了他的挽留,即刻起身,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   没过多久,李文柏受到皇帝封赏的事情,便传遍了县衙。   “大人,您破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咋没给您升官啊?”李二不解地问道,脸上有些不太高兴。   在他看来,李文柏连刺史曹严都给扳倒了,怎么也不该继续做这个七品县令了吧。   李成却是摇摇头,“我觉得封爵也挺好的,咱们大齐高官不少,身上带着爵位的,可没有几个。这可是陛下对大人的倚重啊。”   李二挠了挠头,似乎明白了些,点头道:“也是,我在军中这么些年,见过多少千夫长都尉的,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也捞不到一个男爵。”   对于两人的话,李文柏倒是没什么想法。   这道圣旨里,封爵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真正让他感觉雪中送炭的,是曹严和施五等人家产查抄之后的处理问题。   按理来说,有人犯了法,抄家后,名下所有房产、金银铜钱、田产、地产、门铺,都要充公。   但曹严施五等人不同,他们的罪名是通敌叛国。罪名一旦上升到国家的层面,并且又是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罪名定下后,他们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应收归国库。   而这道圣旨,则是直接将他们名下的财产,全部划归交合县的仓廪府库,由李文柏处置。   虽然都是充公,但这两者里面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收归国库,就和李文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而划到交合县的仓廪府库,则意味着,这一大笔私产,成了交合县县衙的公家财产。李文柏作为县令,可以随意使用这些公家财产,用于交合县内的各项公务开支。   简而言之,李文柏现在缺的不是官位品阶,也不是爵位,而是钱。   而雍和帝下这道圣旨,就是来给他送钱的。而且是很大一笔钱。   要知道,施五能成为交合县一霸,靠的就是强大的势力和巨大的家底。可以说,交合县城之内,东市两条街,起码有一半的铺面,如绸缎庄、酒楼、米庄等,都在施五和蒋勇、三子的名下。而他们在县城内外的地产、田产和房产,更是数不胜数。   施五如此,他背后的曹严的私产自然也不会少,就算交合县不是曹严的老窝,光凭施五平日里对他的孝敬,也不必一般的地主老爷差了。   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能让施五在交合称王称霸这么多年,自然也能让李文柏更好的建设交合县的经济,使百姓富足。   接下圣旨的当天,李文柏便差人查抄曹严施五蒋勇等人在交合县的所有财物、地产、田产和房产和各间铺面。   衙门内内外外,所有衙役文吏忙活了五天后,最后的查抄结果出来了。   当李成将查抄结果递上来的时候,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查抄结果的瞬间,李文柏还是震惊了。   总计豪宅十一处,地产百亩,全在街道的繁华地段,田产七百六十五亩,绸缎庄、酒楼、米庄等铺面总计三十七间,各处米仓所囤积的米共计三千石。白银三十万两,其余金银首饰不计。   李文柏越看越生气,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难怪交合县这么穷,原来是集一县之民力,养活曹严和施五这两人。如此畜生,简直天人共诛。”   眼下有了钱,就该想想怎么用了。   这些钱的使用,关系到交合县的建设,对此,李文柏的心中要有打算。   现在最先要处理的,就是田产的分配问题。   自从县衙开始查抄施五等人的田产后,县衙里,便天天有百姓来叫苦喊冤。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施五喊冤。   如今交合没了施五这样的祸害,如果还有什么能让百姓喊冤的,那便只有百姓们赖以为生的田地了。   原来,这些百姓都是曾经被施五等人欺压,强买强卖,甚至是巧取豪夺了田产的小农户。如今见施五的田产被县衙抄了,便想求李文柏将田产还给他们。   这是理所当然之事,李文柏当然不会拒绝。但他还有别的想法。   交合县地处陇右,因为地理的关系,土地大多贫瘠,一亩田稻谷的亩产量只有江南地区的一半不到,把精力放在种地上,能获得的效益太低了。   在他看来,种田并不能使百姓们脱贫。   将田地分还给百姓,只能解救一时之急,一旦遇上旱情亦或是别的天灾,又该饿死一大片的人。交合县的贫穷,将会永远持续下去。每年依旧会有人饿死。这是李文柏不愿见到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发交合县的商业经济,让百姓通过商业贸易来养活自己。   所以,在思考了一整晚后,第二天,在李文柏的安排下,县衙外贴出了一张告示。 第143章 劳作换田   这张告示, 是关于施五蒋勇等人名下的财产处理的。   首先是田产。所有田产, 但凡有过强买强卖、巧取豪夺的纠纷记录的, 都无偿返还给田地的原来农户, 没有纠纷记录的田产, 则是暂时收归公有。若是百姓想买,则可以低价出售。   但低价出售的田产,仅限于无田或者少田的百姓。家境富裕的百姓或者地主, 则无权购买。   这些, 便是田产的所有粗略方案。   一枚石子荡起千层浪,谁不想有自己的田地, 这样的方案当真是苍天有眼,给他们交合一条活路。估摸能够买得起田地的, 反复抓着识字的人念上面的告示。   也有心有疑虑的, 这李文柏看上去像是青天大老爷,能够整治了施五,只是……无论是按照惯例,还是戏文里说的, 这田产不应该直接分发到百姓的手中,怎么能用它卖钱呢?二两银子确实不多……但是既然是穷苦之人, 哪儿有二两银子呢?人群之中开始骚动, 不知道是谁喊道,“这些田产反正也是施五等人的不义之产,为什么不全部分给没田的穷苦百姓呢?田产虽多,但没田的穷苦百姓更多。”   李文柏早就准备好了, 让守着告示的衙役说道,“县衙不是你们的父母,没有义务将不属于你们的东西送给你们。若是无故将所有田产分给穷苦百姓,那么对于以前辛辛苦苦挣钱买田的百姓而言,是不是不公平?这已经是李大人开恩,若不是大人,哪儿有这样的良田出售?”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文柏深知其中的局限性,所以他绝不会直接把田产全部分给了穷人。   “那晚生斗胆问,那些没有田,快要饿死的穷苦百姓,该怎么办?衙门可有良策?晚生曾听闻大人在去岁冬天,以工代赈,救济百姓,为何现在查抄了施五等人的家产,反而吝啬了?大人可曾忘了,当初许下的承诺?”   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问道。最后一句是对着刚从县衙里出来的李文柏说的。   看了看他,这个书生有些面生,应该是游学归来,或者是异乡学子游历至此。   一般年轻的读书人,大多理想高于现实,甚至是脱离了现实。他们眼中的“为官者为民请命”,更多的,是“为穷人请命”,而不是为“为所有百姓请命”。   李文柏笑了笑,说道:“本官曾经对交合百姓许下承诺,不会再让百姓们饿死。无论到了何时,本官自然都不会违背承诺。穷苦百姓很快便会拥有自己的田地,这点,本官可以保证。”   书生还想再问,李文柏却摆了摆手,道:“尔等无须多问,不久县衙便会发出布告,大家静候佳音便是。”   见李文柏如此说,书生便不再多说什么。   田产的处理公布完毕,接下来,则是施五等人其他家产的处理。   施五等人的宅邸、地产和铺面,如绸缎庄、酒楼、米庄等,则是采用拍卖的方式,价高者得,换取的钱财,充作县衙金库。至于银子和米粮,则是全部归入衙门仓廪府库,作为公用。   对于这些处理,百姓们倒是都没什么意见。宅邸、地产和铺面的争夺,都是那些小地主们的事,普通百姓们哪里会关心?   到了晚间,李文柏一个人宅在书房里,准备着接下来的各项计划。   门外传来敲门声,得到李文柏的同意后,李成推门而入。   “大人”   “嗯。”李文柏问道:“去岁腊月我让你派人去京都找会制作宣纸的纸匠,找到怎么样了?”   忙了一个冬天,李文柏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如今交合百废待兴,李文柏想到了县城西边的那片草场,才忽然想起来,改良宣纸的事情,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人派去京都找了几个月了,应该都洽谈好了吧。   果然,李成点点头,道:“年前京都那边来过信,说是找了两个纸匠,成功谈妥。过完年便会离京,想来,这几日便能到了吧。”   “嗯,那便好。”   李文柏点点头。   他在去年记下的改良宣纸的制作步骤,毕竟是后世参观宣纸古镇时看的工艺流程,时隔一世,很多细节早已记不清。没有纸匠的帮助,他是绝对没法完成改良宣纸的制作的。如今制作改良宣纸的秘方有了,纸匠也有了,场地便设在县城北边的草场,那里有界河水,有草地,山上还有青檀树,树皮可以用作原材料。   现在缺的,便只有芦苇、龙须草等纤维含量高的辅助材料了。   像这些材料,不仅可以用来制作改良宣纸,还可以生产一些普通的书籍用纸。   “你怎么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文柏正思考着,突然见李成有些欲言又止,于是问道。   李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今天的举措,小的有些担心。”   “你觉得……不妥?”李文柏知道李成说的是田产处理的方案。   李成点了点头,担忧道:“如今整个西州的人,都看着大人手里的田产。而大人却不愿讲这些田产接济给穷苦百姓,小的担心……会被有心之人以为口实。”   李文柏知道李成的意思。自古以来,百姓以耕种为生,田地对于百姓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如今如此多的田产在他手里,根本就如同一堆烫手的山芋,他若是一个贪官酷吏倒也罢了。可他偏偏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   既然是青天大老爷,自然便是站在百姓这一边的。查抄了这么多的田产,怎么可以不用来救济穷苦百姓呢?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百姓的想法是淳朴的,同时也是强盗思维。   不过这是这个时代人思想的局限性,李文柏也不多解释什么。他不在乎暂时的恶评,只要最后交合县富了,便没人能说他什么不是。   “放心吧。”李文柏看着李成,说道:“你以为我不分田,而是让百姓买,是真的贪他们那点钱吗?一亩田十两银子的市价,县衙只卖二两。这根本就是贱卖了。我当初能以工代赈,帮难民度过寒冬。如今就能照样让那些无田的百姓,攒到买田的钱。”   李成愣住了,他不知道李文柏还有这样的想法。   “大人的意思是……还要雇他们……”   李文柏点头。   “可是……城墙和道路都修完了,还能雇他们做什么呢?”   李文柏笑了,“你忘了,我去岁腊月收购的草场地契?”   *****   原本贴出的施五等人被查抄的财产处理方案,引起的风波还未消退。第二天一早,衙门里又贴出了新的告示。   这次是一张以县衙为名义,雇佣民工的告示。   和去年腊月的以工代赈不同,去年是干活儿给吃的,这次是干活儿直接给钱。   县衙刚刚查抄了施五等人的家产,根本不差钱。昨天刚说要卖田,今天就给你活儿干让你赚钱,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告示里的雇佣内容有两个部分。   一是种草,二是开山。   种草是指种植芦苇、龙须草,开山则是指开凿北边草场上的那座端山。   芦苇、龙须草都是纤维含量很高的植物,虽然不能吃也不好看,但确实造纸所不可或缺的辅助材料。李文柏既然决定制造改良宣纸和普通书籍用纸,便必须提前种好这些必备的材料。   而那座端山,正是去年腊月,李文柏在草场上偶然发现的那座盛产端石的端山。这端山,还是他给起的名。端石,是制作后世负有盛名的端砚的主要原料。尽管端砚在这个时期还未出名,但李文柏相信,只要好好开发端山,制作出端砚,投入市场,便已定会惊起文人圈子的惊涛骇浪。   同时,改良宣纸的问世,必定也会引起文人用纸的大改革。宣纸成为富豪世家的奢侈品的时代,将会永远过去。   李文柏是商贾出身,他深知,这个世上,有两种人的购买力,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一个是女人,一个就是读书人。   毕竟,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   听说要种植芦苇和龙须草,不禁都有些疑惑不解,交头接耳起来,最后问道,“不知大人让大家种植芦苇和龙须草,是何用意?”   是用药吗?   可好像没听说芦苇和龙须草有什么药用价值啊。   既然不能吃,又不能用药,与野草无异,那种来做什么?   这只有做出来,才能够看得到成效,李文柏对着李二轻点头。   李二瞬间明白自家大人眼神里的意思,迈出几个步子,大声喊道:“哪来的这么多问题?让你们干活儿就干,又不会短了你们的工钱。若是不愿意,县尊大人也不强求。且自退去。”   反正给银子就成,百姓也就不再多问。   见百姓们都没什么要说的了,李二在李文柏的示意下,带着衙役兄弟们,在县衙门口,东西两个城门口,都摆了一个登记处。但凡有想报名的,都可以来登记。三天后,便可以开工。 第144章 纸和砚   又过了一日, 李成突然来报, 京都来的宣纸纸匠, 终于到了。   说到这两个宣纸的纸匠, 李文柏也略微听李成说起过。   因为宣纸制作不易, 极为珍贵,工艺向来都是不传之秘,而把纸匠请走, 也变意味着, 要买下人家的工艺。虽说是不传之秘,但毕竟都是商人, 商人之间的事,便都是钱的,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故而为了请这两个纸匠, 着实花费了李文柏家里不少的银子。   终于请动两个纸匠后,长途跋涉,又各种好生照料,生怕这两个中年纸匠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 要是一不小心病死在了路上,可就什么都白搭了。   要知道, 对于古人,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每一次长途跋涉,都可能是要命的。   所以这两个纸匠能够平安来到交合县,着实是费了李家那边不少的心血和功夫。   两个纸匠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见到李文柏后,发现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公子,都有些意外。他们心里都知道,李家花了重金把他们请到交合县,自然是看中了他们手里的工艺。本以为也是个造纸的行家,却没想到竟是个县令,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县令。   见两个纸匠有些拘束不自在,李文柏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套了两句,便在县衙周边安排了两间房,先让他们住下。   等到第二天一早,李文柏才把两人叫到了县衙的书房。   “不知李大人千里迢迢把我们叫到这里,可是为了宣纸的制造工艺?”   两个纸匠知道,既然他们已经被李家买下,自然就是李家的匠人了,所以见到李文柏,便直接开门见山了。   “不错。接下来一阵子,便要辛苦两位了。”李文柏心情不错,客气地说道。   两位纸匠感觉到了李文柏的客气,也放松了不少,不再那么拘谨,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大人将您的纸匠请出来吧。我等也好快点开始。”   “我的纸匠?”李文柏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笑了笑,指着自己,笑道:“不必请了,本官就是。”   这下轮到两个纸匠愣住了,两人的脸上满是惊疑,似乎觉得李文柏在开玩笑。   “大人您就是?这……大人还是别取笑我等了。”   “本官可没有在说笑。”   李文柏见两人不信,也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走到一处书架上,从上面取出了几张图纸,然后放到了案台上。   “这些图纸,乃是本官去岁腊月,绘制的,两位不妨看看,有什么建议,尽管提。”   两个纸匠对视了一眼,下意识地走到了案台旁。   当他们看到第一张图纸上的图案和文字详解时,不由得一怔,随即脸上疑惑的表情渐渐散去,转而变得认真起来。   “这是蒸煮青檀树皮……然后日晒吗……为何要选青檀树的皮?”   两人一边看,还一边喃喃自语。   李文柏见状,也不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然后他们拿开第一张图纸,翻到了第二张。   “然后是捣碎,锤薄……嗯……这倒是没什么奇特之处……”   然后翻到了第三张,两人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既然已经锤薄,为何还要撕碎?哦……原来如此……只是撕碎后,再想做成纸状,可就不易了啊。”   两人一边看,一边低声自语,亦或是商讨着。   李文柏在一旁紧紧听着,不由得脸色微变。这两人,不愧是老纸匠,自己都还没解释,他们光是看一遍图纸和文字详解,便能看出其中每一道工艺的优点和缺点。   看来还是不能小看古代工匠的智慧啊。   时间慢慢过去,大概过了两刻时间,两人终于看完了最后一张图纸和文字详解,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两人脸上的表情,早已不再是最初的疑惑,而是深深的震惊。   对此,李文柏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们俩看到的,是后世成熟的宣纸工艺流程,虽然简略,但也是千年积攒下来的经验,在两人看来,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   “依照此工艺,所造之宣纸,无论是数量还是品质,都远超当今市面上的宣纸啊。”   “大人……这……这图纸,是您所做?”   两人的语气里充满了震惊与钦佩,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怀疑。   李文柏很敏锐地听出了他们的怀疑,他本来就不打算把这个工艺流程归为自己的名下,毕竟分量太重,不是他这么一个年轻人可以担得起的。   于是便解释道:“这些工艺流程,是本官一年前在一个孤寡老纸匠那里听来的,老纸匠没多久便去世了。本官见如此工艺后继无人,觉得甚为可惜,便将当初所听所闻,凭着印象,记录在纸上。只是隔了一年了,其中难免有错漏之处,且当初那老纸匠也曾感叹此工艺尚有不足。故而,才将二位请来,将此工艺完善。正好本官,也要在交合县制造这新宣纸。”   见李文柏如此说,两个纸匠这才抚须长叹,一边惋惜老纸匠的去世,一边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显然这个解释,比起李文柏亲自创出这工艺的说法,要更容易接受得多。   见两个纸匠没有怀疑,李文柏也暗自松了口气。   他对改良宣纸的所有的印象,都已经记录在了图纸之上,也没有什么可以和两个纸匠探讨解释的。于是便直接将图纸交给了他们,任由他们琢磨。   而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尽快将这套工艺流程的遗漏之处还有细节,都补上,然后尽快研究出一个可用于量产的改良宣纸制作新工艺。   眼下一切都才刚开始,李文柏估摸着,即便给了工艺图纸、场地和银子,等到两个纸匠将最终量产改良宣纸的方案确定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所以主要重心,还是放在了开凿端山和种植芦苇、龙须草的事情上。   第二天一早,李二将这三日登记的雇佣名册,交了上来。   “共有多少人报名?”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大约三千余人。”李二回答道。   “这么多?”这个结果让李文柏有些惊讶,他本以为一两千就差不多了。   李二的脸上有些激动,显然也是被百姓们的热情震撼到了,笑道:“这还只是县城里以及周边乡村的百姓,若大人将报名期限再宽限几日,几个远的乡村百姓问询而至,人数只怕会更多。”   “想不到人这么多。”   除了震惊之外,李文柏的内心还是有一些担忧的。因为报名的人越多,就说明交合县原本没有收入、赋闲的百姓越多。   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有工作,才有饭吃。如此多的百姓没有工作,若县衙没有招工,只怕过不了几个月,交合县内,又要多出一批饿死在路边的灾民。   想到这,李文柏那发展交合经济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施五倒了,曹严倒了,但交合县,依旧是那个贫困破败的县。   李二也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毕竟整整一个隆冬,田地里没有收成,百姓们也没什么收入,如今咱们县衙招人,还给现钱,百姓们哪里还闲的住啊。”   去年冬天交合县的雪下得特别的大,而且持续时间长达三个月。就算没有施五的存在,这连续三个月的大雪,也算是天灾了。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下的大了,也不知道会冻死多少饥寒交迫的百姓。尽管李文柏以工代赈,让受灾百姓们度过了这个严冬,但一开春,他们还是要挨饿。   所以一听说县衙要招工,一个个便争先恐后,生怕报不上名。这都是饿怕了。   “眼下三千人,先用着吧。等过阵子,还要再招的。”李文柏想了想,问道:“劳工们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全部在西城门口候着。大人您看……”   “你先派人领大家去草场,本官随后就到。”   “是。大人。”李二点头领命,跟手下吩咐了几声,自己则是留在衙门等候李文柏。   李文柏在等人。   对于制造宣纸,他还知道一些大概的工艺流程,但是对于砚台的制造,他则是完全的门外汉,一窍不通。   所以,早在前些天,他就让李成,派手下去附近州县,找几个懂砚台的、会制造砚台的行家来。   笔墨纸砚是文房四宝,都是文人玩的东西。文人玩的东西,都是出了名的精细、讲究。没有专家行家在,哪怕李文柏坐拥端山,最后也与废石无异。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吧。”李文柏喃喃道。   果然,没过多久,李成的声音从衙门前面传来。   不一会儿,便带来了四五个中年商人。   “大人,这几位,都是从附近几个州县,请来的行家,一生浸淫在砚台上,无论是造砚,还是品砚,都不在话下。”李成有些兴奋的介绍着。   “嗯,如此甚好。”李文柏满意地点点头,有这几人在,端砚从开采到制作成型,便都有了指导和监督。   几个商人的脸上有些将信将疑,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小的们听说,大人发现了一座奇山,山里的石料是制作砚台的上好材料?”   “不错。”   “小人们斗胆问一句,不知……是什么料子?”   “端石。”李文柏没有隐瞒。   “端石?”几个商人皱了皱眉,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茫然。   显然,他们都没听说过砚台还有用端石做料子的。   但李文柏毕竟是县令,请他们到这里,他们也不敢多质疑什么,于是犹豫了一下,便拱手道:“那便请大人带小的们去看看那端石吧。”   “本官正要此意,尔等便随本官来吧。”   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在草场上行驶着,最后停在了端山的山脚下。   其实端山并不高,在广袤的草场上看去,端山也就是一个小山丘。经过常年风雨的侵蚀,山脚下散落着许许多多的碎石,有大有小,小的只有手指大小,大的则需两三个人合抱才能抱住。   此时那三千百姓已经到达草场,正等着李文柏下命令。   李文柏走出马车,先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脚,对几个商人说道:“不远处便是端山,本官所谓的端石就在那里,尔等可以去看看。”   等到安排好几个商人,李文柏便来到三千百姓面前。   作为主要策划人和负责人,他必须做好三千百姓的任务分配,否则乱成一锅粥可不行。   三千百姓分成两半,一千五百姓被分到了草场临河面的荒地上,负责开垦荒地,为播种芦苇和龙须草做准备。   剩下一千五百姓则是被分到草场北面的树林上,负责砍伐树林里的青檀树。将青檀树运回来后,再将青檀树剥去树皮。树干用作开采端山端石的建筑工事,青檀树皮则是改良宣纸的最佳原材料。正所谓一举两得。   既然是县衙的项目,那么监守的管事必须都得是县衙的人才行。于是李文柏又叫来了李成,让他担任这两块区域总计三千人的百姓团队,然后再选出十多个衙役,细化管理各个片区的百姓队伍。   在安排完分工和管理后,李文柏这才回到了端山山脚下。   此时五个商人正围在一起,交头接耳着。李文柏走上前,才发现原来正围在一块黑色石块周围,品头论足,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兴奋与震惊之色。   “几位,这端石,可还入得几位的眼?”   一见几人的表情,李文柏便知道几人已经被端石折服了。   不只是他们,李文柏相信,就算是当时最有名的砚台收藏名家,看到这端石,也会被这端石震惊到。要知道,在后世,端砚、歙砚和洮砚,素来有“三大石质名砚”之美誉。同时,端砚还是四大名砚之一,与甘肃洮砚、安徽歙砚、山西澄泥砚齐名。   就连后世的宋朝著名诗人张九成曾赋诗赞道:“端溪古砚天下奇,紫花夜半吐虹霓。”其珍贵优良,可见一斑。   本来五人还对李文柏的说法颇为不信,现在亲眼见到这端石,哪里还不知道端石的好处?   他们甚至都能想象到,这端石经过一道道工序,最终制作成成品端砚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精致绝美的画面。   五人细细回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朝李文柏施礼作揖,有些歉意地道:“实在惭愧,小的们都是爱砚之人,一时见到如此极品的石料,不免欣喜忘情,让大人见笑了。”   李文柏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介意,问道:“那依照几位看来,这端石,可否用以制作砚台啊?”   五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一脸慎重地说道:“大人,此端石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正是制作砚台的绝佳材料啊。小的们敢拿自家经营了两辈子的招牌担保,此砚一出,必然引起文人界的大轰动啊。”   见五人如此激动,李文柏却是淡定地笑了笑,“既然如此,那端石的开采工作,一些细节问题,就交给诸位了。”   “应当的应当的,采石是砚台制作的重中之重,我们一定会让工人们小心的。大人您就放心吧。”五个商人保证道。   李文柏点点头,正要走,却被几人叫住。   “大人,不知这端石制作的砚台,大人打算叫什么名?”几人的眼神都变得热切起来,毕竟他们都看出了端石的非凡之处,制作出的砚台必然举世闻名,能给这样的砚台起名,不得不说是莫大的荣耀。   他们一辈子都和砚台打交道,自然都希望获得这个起名的殊荣。但这端石毕竟是李文柏发现的,而且李文柏与他们尊卑有别,这权利,怎么也轮不到他们的身上。   李文柏闻言,想都没想,毫不犹豫道:“既然是以端石为原料,那自然取名端砚。以后,便叫做端砚吧。”   废话,端砚在后世名声大噪,享有盛名,李文柏现在也只是提前了几十年将端砚开发出来而已,怎么可能随便更改它原本的名字?   既然前世端砚举世闻名,那么这一世,端砚在他手上,也必将轰动天下。   “端砚……端砚……端正雅致……好名字。”   几人跟着叫了两声,连连拍着马屁,大声叫好,脸上红光满面,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们都是酷爱砚台之人,能亲眼见证一种名砚的诞生,确实值得骄傲和高兴。 第145章 铺路   经过五人的介绍, 制造砚台的过程比较复杂, 一般要经过采石、选料、雕刻、磨光、配盒五道工序。   眼下采石还只是第一道工序, 砚台名贵与否, 最基本的条件在于砚石。砚石有坑洞之别, 优劣之分。名坑质优之砚石,加上制砚高手制作,可以出产精品和珍品。所以即便是同一座山上开采下来的, 不同的坑, 出来的端石品质也不尽相同,制作出的端砚最终品质, 也都不一样。   至于后面的选料、雕刻、磨光、配盒等工序,都不简单。   “那些工人没有经验, 从开采到选料、雕刻、磨光、配盒, 都需要小的们亲自教才行。而且若是出现了精品和珍品端石,还必须由我等亲自制作,方能不浪费了一块天生的璞玉。”   这几人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兴奋和激动, 仿佛马上就有端砚要出自他们之手一样。   “端山这边,可以由你们五人说了算。但本官有个前提, 你们必须和本官签下契子, 不得将此处的端砚告知于外界他人,在本县端砚之名传扬出去之前,你们不能向外透露端石的妙用。”   在李文柏看来,这点担心还是必要的。   毕竟他们都是附近各个州县请来的, 谁能保证,他们在这里忙活了一阵,哪天会不会把端石能制作端砚的消息传了出去?若是传出去,那谁还来买交合县的端砚?   五个商人也是明白人,连连点头,严肃道:“大人说的是,应该立契。小的们也绝不敢将这里的事情传到外面去。”   他们确实不敢,或许他们骗骗别人还可以,但是骗李文柏,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现如今,谁都知道,交合县出了一个县令,不仅扳倒了交合县的地头蛇施五,还连带把西州刺史都给搞倒了。前庭派出五千州兵,愣是围了交合县十几日,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屁都没放一声,灰溜溜地回到了前庭。   如此强横的角色,谁还敢惹?   就是送这五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怼李文柏欺上瞒下,干出吃里扒外的勾当。   李文柏忽的笑了笑,道:“你们都可以看得出这砚台的好处。本官甚至可以给你们个入分子的机会,也不收你们什么钱,但又一个条件。”   五人心中微动,作为商人的本能,感觉到李文柏的条件不简单,但这砚台的好处都看在眼底,相视一眼开口问道:“什么条件,大人请说。”   “条件就是……”   李文柏想要做的就是一成的分子,交换对方商铺端砚的经营权。借用眼前几人的商铺,打通整个陇右的商路,来售卖端砚。而且不只是端砚,还有别的产出的别的东西。   经过一番解释,总算听明白李文柏的意思了。敢情李文柏是想拿他们所有人的店铺,来卖自己的东西啊。这可和他们从李文柏这里收购端砚,再卖出去,是两回事了。后者挣的利润都是自己的,前者的利润,可就全是李文柏的了。他们五人能得到的,只有那一成份子的分红。   “这……未免也……”这五人交头接耳了一阵,都苦着脸,一时下不了决心。   李文柏让出分子也是反复思虑的结果,毕竟他们五个人,每个人一成,那便占了一半。说不心疼那肯定是假的,但他之所以愿意换,便是看中了这五人的商铺。这五人的身份都不简单,都是附近各个州县有名的砚台商人,他们的商铺可以说是遍布整个陇右地区。有他们的商铺支持,交合这边只要一生产出成品端砚以及改良宣纸,便可第一时间经由他们的商铺,面向市场。而且一旦拥有了商铺的经营权,那么变少了中间一层买进卖出的差价,可以直接做到从生产到销售的无缝衔接,做到利润的最大化。   “既然你们不愿意,那边罢了,权当本官没说过吧。”   见五人还在犹豫,李文柏也不再多等,转身便走。若是少了这样的决断,这样的生意不做也罢。   见李文柏急着走,这五人慌了,也顾不上多想,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咬咬牙,道:“大人,我们答应,我们答应了。”   李文柏叫来了李成,吩咐道:“李成,你等会儿带着这几位,去县衙后堂,把契子签了。”   李成刚刚一直在旁边听着,明白李文柏的意思,点头应下,便带着五个商人下去了。   和五个商人谈妥了之后,李文柏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起来。   本来他还在为以后打开市场担心,谁想到一打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有了这五人的商铺做跳板,交合县产出的所有宣纸和端砚,都能以极快的速度,销售到附近的州县,而且还能实现利润的最大化。   简直是一举两得。   现如今,一千五百姓开垦荒地,一千五百姓砍伐青檀树,剥树皮。两边的工程都在井井有条的进行着。相信过不了几天,准备工作就绪,就能开始正式种植芦苇和龙须草,以及端石的开采。   又吩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李文柏便坐着马车,在李二等人的护卫下,回到了县衙。   眼下百姓的劳动力已经得到了合理的分配,他自己却不能就这么闲下来。   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打算将交合县打造成一个以文化产业为主的商业县城。   现在交合县的改良宣纸、端砚的工程,已经开始展开,相信在几个月后,便会逐渐成熟。到时候无论是改良的宣纸、还是各种品质的端砚的需求,都会非常的大。同时,芦苇和龙须草还可以用来制作普通的书籍用纸。   既然有了书籍用纸,为什么不干脆将书籍用纸也加工一遍?直接在纸上印刷文字,将名家典籍,全都印制成册,再进行售卖呢?   有了宣纸、有了端砚,若是再加上名家典籍的成书,发展文化产业的目标,也就大体实现了。   提到了印刷文字,李文柏知道,如今大齐人使用的印刷方式,都还是雕版印刷。   关于雕版印刷,李文阿比有所了解。   雕版印刷是在一定厚度的平滑的木板上,粘贴上抄写工整的书稿,然后用刻刀把版面没有字迹的部分削去,就成了字体凸出的阳文,印刷的时候,在凸起的字体上涂上墨汁,然后把纸覆在它的上面,轻轻拂拭纸背,字迹就留在纸上。   这种印刷方式,有着很大的缺点:第一,刻版费时费工费料;第二,大批书版存放不便;第三,有错字不容易更正。最重要的是,如果要印刷的书籍页数很多,那么便要准备相当多数量的印刷版。这是极为麻烦的事情。   而李文柏想到的,则是活字印刷。   据他所知,就算是活字印刷术,也分很多种,主要都是原料的区别。北宋年间的,都是胶泥活字。所谓胶泥活字,便是用胶泥做成一个个规格一致的毛坯,在一端刻上反体单字,字划突起的高度象铜钱边缘的厚度一样,用火烧硬,成为单个的胶泥活字。   但李文柏觉得这个太麻烦,书籍上的常用汉字得有三千多个,每一个都用这么来一遍,那还不得折腾到猴年马月?   所以他打算,采用木料,也就是明朝年间的木活字。   同样三千多个常用汉字,用木料雕刻起来,就轻松多了,找几个木匠,最多几天时间,便可以雕刻完毕。   想到这,李文柏便不再犹豫,决定动身出门。   说起来,活字印刷术的制作并不难,难就难在想法。   活字印刷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木活字,有木料就行,还有一个部分,便是盛放木活字的模板。模板最好用金属制成。   于是李文柏先是将木活字和金属模板的样图画在了纸上,然后叫上了李二和几个护卫,一起出了衙门,向着西市的铁匠铺走去。   到了铁匠铺,铁匠们一看县老爷来了,一下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就要参拜。   李文柏连忙扶起,示意众人不必多礼,然后将图纸交给了老铁匠。老铁匠看了好半天,愣是没搞懂。   最后李文柏指着图纸上面的图案,给他解释了好半天,这是铁板底托,这是格栅,这是固定支架。   说起来挺复杂的样子,其实整体来说并不麻烦,经过李文柏的详细解释,老铁匠终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只是可能需要点时间,大人……”   “没事,你尽管做,本官晚些再来取。”   说完,李文柏便没多久留,带着李二等人,去了木雕店。   这次李文柏只是将图纸给老师傅看了两眼,对方就明白了。木活字的制作,比起金属模板,要简单许多。说白了,就是先锯下相应尺寸的小木块,然后在木块一端刻上反体单字,字划突起的高度象铜钱边缘的厚度一样便可。   制作虽然简单,但毕竟要雕刻三千多个文字,需要一定的时间。   “记住,像‘之’‘乎’‘者’‘也’这些常用字,一定要多刻几个。”   李文柏叮嘱道。毕竟要印刷的书籍大多是古文典籍,都是文言文的格式,其中像之乎者也这样的常用字必然不少,而且大多出现在同一页,要是这些常用字少了,便会不够用。   又交到了一些细节后,老师傅表示可以接手。虽然他很好奇县尊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但碍于尊卑有别,也不敢随便询问。   “不知大人是否急着用?若是急着用,老朽可以……”雕工老师傅见李文柏语气急切,还以为他很着急,想了想,便问道。看他这样子,好像还准备连夜加班替李文柏赶制。   李文柏哪里看不出老师傅的意思,连忙打断道:“不着急,老翁慢慢来,本官有的是时间,只求质量,慢些天不打紧。”   尽管如此说,雕工老师傅还是把期限定在了五天。看样子,是打算和几个徒弟们一起赶制了。   对此,李文柏也没有强求什么。   在收到木活字之前,李文柏先见到了金属模板。   他本以为老铁匠只是听懂了个大概,就算做出来了,肯定还要修改修改,没想到竟是如此完美。无论是尺寸还是手感,都出乎他的意料,甚至是内部格栅和底托的衔接处,都处理得很好。   金属模板有了,现在,就只缺木活字了。等到五天后木活字全部雕刻完毕,那么大齐第一个木活字印刷,就要诞生了。   古语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   李文柏没有做过君王或者宰相,没有治理大国的经验。但他是李家的家主,是个商人。   在他看来,治理一个交合县,和做生意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是把几十口的家族,换成了几万人口的县城和各乡村罢了。   一个县里有了蛀虫,就要除去这些蛀虫,比如施五等人。等到没有了蛀虫,剩下的就要收拾眼前的这个烂摊子。   如果交合县的百姓能像中原或者江南地区百姓一样,通过种地自给自足,那么也不至于穷苦落败至此。交合县地处陇右,土地贫瘠,种地喂不饱那么多张嘴,这点李文柏很清楚。   只有发展商业,发展经济,才能真正让这座县城重获焕发生机。   于是才有了李文柏承包草场、雇佣百姓种植芦苇、龙须草、研究改良宣纸的工艺、联合五个砚台商人开发端山制造端砚。   于是才有了现在。   很多商人们表面上和李文柏合作,实际上心里却对他颇有看法,认为他做了官也难改商人的本性。商人图利,李文柏在交合县做这些,就是为了挣钱。   宣纸和砚台都是文化产业,发展文化产业,确实挣钱,但并不是目的。李文柏真正的目的是,在交合县整个地区,建立起能够延续好几代,成为交合县标志性的产业结构。   只要这几样文化产业不倒,那么交合的百姓,就永远有活儿干,永远饿不死。甚至,他们要是生活富足了,还能承包作坊,自己干。   这是这个时代,唯一能够彻底根治百姓贫穷,且能够造福子孙后代的方法。   李文柏有这个自信。 第146章 大发展   取出一张纸, 轻轻地覆盖在刷了墨水的模板上, 略微按压了一下, 待到墨迹渐干, 再将纸掀开。   当他看到纸上清晰地浮现出一列列横竖整齐的文字时, 李文柏忍不住微微一笑,而旁边的李成的眼珠子几乎要掉落了。   李文柏见着李成的模样,笑了笑。低头看着这页纸和县志上的原文字对照了一番, 比起原本县志上手写的文字, 这页纸上的文字显得更加工整,排版也更加整齐, 令人一目了然。   虽然表面上,从选出一个个木活字, 再将这些木活字按照顺序, 排列在金属模板上,然后刷墨水,印刷,这一过程相当地费时间。可以说这样一遍下来的时间, 都够手写好几页了。但这只是一页的时间,是在印刷一本书的前提下。   如果要印刷的, 是十本呢?一百本呢?甚至是成千上万本呢?   手写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 而且还容易出错。但活字印刷,就显得很简便且快速了。如果有几十套甚至是几百套这样的活字印刷模板,就算是数千上万本书,印刷下来, 也就几天的功夫。而且极难出现错误。   这样的速度和准确率,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天方夜谭。   李文柏相信,如果改良宣纸和端砚的现世,会引起文人界的轰动的话,那么活字印刷术的出现,则将会引起整个印刷行业的大变革。这将会直接影响到书籍的传播和保存。书籍传播的快了,那么便将直接影响到无数读书人的学习的质量。   简而言之,这将是一个造福普天学子的万世之功。   眼下既然活字印刷术做出来了,而造纸的工程也在按部就班的准备着,那么下一步,便是寻找足够有实力的商家了,而这一次,李文柏不准备找那群商人,对着李成说道,“陇右最大的书肆东家,带到县衙来,就说本官要和他谈谈生意。”   没错,他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陇右最大的书肆。   既然是印刷行业,没有比书肆更迫切需要活字印刷术的了。当今大齐的所有书肆,印刷书籍都是用的雕版印刷术,不存费时费力,雕版的存储也很是麻烦。李文柏相信,在活字印刷术面前,没有那个书肆能够拒绝与他合作。   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他自己。他现在的身份与以前不同了,以前是商人,可以想方设法挣钱,但是现在他是县令,大齐的官商还是泾渭分明的。别看他现在颇受雍和帝赏识,一旦他敢在任时为自己谋私,哪怕是正经生意,传到京都的某些言官耳朵里,弹劾他的奏折,怕是停不下来了。   所以,眼下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以发展交合县文化产业经济,发展民生为前提。唯有这样,才能在发展商业的时候,不至于受人诟病。   端砚的销售没有办法,必须要走商铺,此时活字印刷,李文柏想也没想就只想要走书肆,关于销售,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腹稿。   李成亲眼所见了活字印刷的过程,颤抖着把书纳入到怀中,深深对李文柏鞠了一躬。   ***   到了中午,李文柏用过午膳后,觉得没什么事,便拿了一把椅子,靠在庭院里闭目养神。   不得不说,春日正午的阳光,还是很暖和的,照在脸上,很轻柔,很舒服,不知不觉,便悠悠睡去。   但是没过多久,睡意正浓的李文柏的耳边,就传来了李二的声音。   或许是这些天用脑过度,思虑得太多了,李文柏睡得很沉。直到李二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李二的表情有些尴尬,他也不想叫醒李文柏,但这件事情比较急,他只能这么做。   李文柏也不怪李二,他清楚,没有重要的事情,李二不会叫醒他。   “说吧,什么事?”   “大人,端山那边,那五个商人已经制定好了端砚的制作工序,想请大人亲自去一趟,好定下来。”   李文柏了然,原来是那五个商人已经定好了工序方案。果然是行家,动作倒是挺快的。   这是大事,李文柏也不拖延,清水洗了把脸,醒了醒脑子后,便坐上马车,在立二等人的护卫下,向草场的方向赶去。   等到了草场,已经是未时末了。草场的天空湛蓝,午后的阳光照在广袤无边的草原上,时不时有微寒的春风吹过,掀起一阵一阵的草浪起舞。   李文柏一下马车,便有一股淡淡的香草和泥土的气味传来,不禁有些心旷神怡。   一连过了五天,端山周围已经架起了不少木制架构的架子和高台,看模样,应该过不了几天,百姓们就能开始开山凿石了。   工地的不远处,有几个临时搭建的木棚,是专门供百姓们休息和吃饭的地方。没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点,就会有来自县城或者附近乡村的妇人带着准备好的饭菜,来到这里给自家夫君食用。   有些家隔得远的,或者家里忙着春耕,没空送饭的,也不会饿着。因为李文柏早就考虑到这些,早就命令工地的厨子备好了粥食和茶水,只要到了休息的时间,百姓们就可以道木棚子这边吃吃粥喝喝茶。可以说是相当的人性化了。   “大人,也就是您,要换了别人,哪能想的这么周到。您看看这些工人们的待遇,就是京都的工坊,都没这待遇啊。”李二牵着马,一边看着四周的布置,一边乐呵呵地跟李文柏说着。   “百姓们与我们是雇佣关系,不是主仆。说白了,就是合作的关系。他们为我们付出了劳动力,在待遇方面,我们自然不能亏了人家。”   李文柏说的是实话,在雇佣方面,他还是本着后世的思想和理念。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永远不只是劳动力换工资这么简单的等价交换。作为老板,只有真正为员工着想,谋取福利,才会得到他们真心的拥戴,工作起来也会更加用心。员工的幸福度,永远都是一个企业能否长久的一个重要参考标准。   这个道理,即便到了大齐这个时代,依然通用。   但是李文柏这个想法,听在李二的耳朵里,却是完全的陌生。毕竟是两个时代的人,想法不能共通是难免的。于是李二很理所当然的,把李文柏的说法,当成了是自家大人一心爱民,为民谋利。   “呃……虽然听不大明白,但百姓们都说,大人您这是菩萨心肠。”   “菩萨心肠?”李文柏淡淡一笑,有些意外,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只是个普通人。”   主仆二人边走边聊,最后在最边上的木棚子里,看到了那五个商人。   此时这五人正围在一起,商讨着大致确定下来的工序方案。见到李文柏来了,都连忙起身吗,躬身行礼。   “本官听说几位已经商定好端砚制造的工序方案?”李文柏开门见山问道。   “是的,大人请看。”   其中一个商人将李文柏请到桌子旁,指着桌上的图纸,开始介绍起来。   图纸画得很形象,介绍也很详尽。从端石的开采到选料、雕刻、磨光、一直到最后的配盒,都有一套完善详细的工序在里面,除了选料需要从五个商人自家工坊那里抽调人手以外,别的工序,本地的百姓都能完成。   李文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端砚卖得好不好,影响的只是县衙的府库。李文柏更看重的,是交合县的百姓劳动力的分配问题。   对李文柏而言,只有吸收到足够多的劳动力,这项工程,才是有意义的。   听完介绍后,李文柏点点头,表示赞许,然后问道:“依照你们的估算,这几道工序全部展开,共需要多少百姓?”   五人闻言愣了愣,他们本以为李文柏会问能赚多少钱这样的问题,谁知道突然问了这个。但李文柏既然都问了,他们也不好说不知道,几人商讨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大致的数量:三千人。   “三千人……”   李文柏暗暗点点头,这个人数,不多不少,还算满意。尽管目前为止他的手里一共也只有三千人,还分开了两拨,但这三千人只是百姓们三天报名的结果,还有很多乡村的农户都没来得及报名。   所以李文柏并不担心。等到端山这边的所有工序都展开来,到时候再招人就是。   “何时可以开工?”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的话,眼下小的们正在教工人们如何辨别端石石料,以及开采的注意事项,大概再过三五日,等到这边的高台和木架都搭建好,便能开工了。”   李文柏点点头,又问了几个细节方面的问题,觉得没什么疑虑后,便执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正式确认端砚的制造工序和方案。   他现在虽说是端山这边最大的股东,但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有这些行家在,他一个门外汉,就懒得瞎掺合了。   端山这边的商谈结束后,李文柏又带着李二等人,去了另一边的界河边。   这边本来都是荒地,现如今经过了五天的开垦,已经颇具模样。这里本是李成看管,在现在李成被叫去找陇右的书肆东家了,所以这边暂时由一个叫做孙茂的悍卒看管。   “大人,李管事有事不在,这里暂时由小的看管。”   “嗯。”   这个孙茂李文柏知道,之前软禁曹严的时候,就是这个孙茂带人堵在了曹府的门口,任由曹严怎么威逼利诱,都死活不放人。   所以李文柏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经过孙茂的介绍,这里一共计划开垦一千亩的荒地,大概再过两三天,便能全部开垦完。一半土地用来种植龙须草,一半土地用来种植芦苇。   “同时,按照大人给出的计划,我们已经分派人力,在附近搭建工地。一边是宣纸作坊,一边是书籍用纸的作坊。大人请看图纸。”孙茂从怀里掏出一张计划图纸,指着上面介绍道。   这张图纸是李文柏亲自画的,李文柏很清楚。与端山不同,造纸作坊这一块,李文柏都是亲自制定的计划,无论是造纸原材料的数量、作坊的规模、百姓人数,他都有过大致的估算。   “那两个纸匠师傅呢?”李文柏突然想到那两个老纸匠似乎在这附近搭了一个木棚,着手研究改良宣纸的方案。   “哦,在那呢。”孙茂指了指一个方向,只见远处的河岸边,有一个木棚,几个身影在里面操作着木桩,敲打着什么,“那两位老师傅,这几日不停地在造宣纸,昨日好不容易造出了一张,似乎不太满意,这不,几天又忙活上了。”   “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李文柏没打算去看。   设计图纸已经给他们了,该说的细节他也说了,两个老纸匠都是行家,他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没必要凭白给人家添堵。   若是他们成功找到改良宣纸的最佳工序方案,自然会来找他裁定。反正现在龙须草和芦苇都还没种下,他有的是时间等。   最后在孙茂的陪同下,李文柏大致逛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毕竟他现在身份特殊,百姓们见到他难免要下跪行礼,他不想这么麻烦,于是干脆就站在远处望了几眼,不做太多打扰。   眼下草场上两处工地都在如火如荼的建设当中,端砚的工序方案也已经敲定,就等着改良宣纸的工序方案了。   ……   草场距离县城虽然不远,但坐个马车,路上也要花半个多时辰的时间。   回到县衙时,大半边的天空已经晚霞染红。绚丽夺目,如梦幻一般。   马车在县衙门口停下,李文柏掀开帘子,刚一下马车,便停住了脚步。   县衙门口,跪着一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 第147章 政令   女人一看到李文柏, 原本跪着的身子, 伏了下来, 干净白皙的额头紧紧贴着满是灰尘的地砖。   “民女周氏叩谢大人恩德。”声音中满是感激之情, 且带着哭腔。   这个女人, 夫君被押入死牢的时候都没哭,这会儿夫君被放出来了,反倒哭了。   “周舞, 你也不必谢本官。钱德兴虽然为虎作伥, 且曾经意图杀害钱楷之妻,但毕竟未遂, 兼之他指认施五有功,罪不至死。如今查没所有家产, 发配前线服苦役五年, 已经是严惩了。所以你不必谢本官。”李文柏说的确实是实话。其实就算周舞不求他,他也早就和钱德兴有过承诺,不会要他的命。这是当初作为钱德兴指认施五并且招供村民躲藏地点的交换。   说白了,他就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并非看在周舞的面子上才饶钱德兴一条生路。   但是周舞却摇了摇头,依旧伏在青石砖上。   “夫君之罪, 能免去死罪已经是大人法外开恩, 家产也好、服苦役也罢,民女不敢再奢求什么。大人之恩德,民女永远铭记在心,没齿不忘。”   这女人, 也不知道是命好还是命苦。   往来居舞姬出身,却比谁都重情义。豪华宅邸没了,家产也被没收个干净,夫君又发配前线服苦役,一穷二白了还想着过来感谢,不得不说是个难得的。   李文柏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弯腰扶起周舞,想了想,认真对她说道:“周氏,本官有一言,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周舞晃了晃神,连忙伸手擦了擦眼眶边上的泪水,忙道:“大人请吩咐,民女必不敢忘。”   “钱德兴此人,心术有些不正,历经此劫,若有幡然悔悟之心,那是最好。若心中仍尚存异心,希望你能好好看住他。他如今的身份,再犯什么小过错,可没这么好运了。”李文柏把话说得很直接,但是周舞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反倒听的很认真。看来自家夫君什么性格,她也很清楚。   她脸上的感激之色更加重了几分,后退几步,郑重向李文柏行了个礼。   “大人的告诫,民女明白了,绝不敢忘。民女会在家中设立长生牌位,日日为大人焚香祈福。”   李文柏摆了摆手,给了周舞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径直走进了县衙大门。   “长生牌位就免了,管好你的夫君,这比什么都好。”   “是……”   ……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文柏恢复了正常的公事。平日里升个堂,处理处理民事纠纷,没事的话,则是窝在书房里算账。   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施五等罪犯查抄入库的资产,以及豪宅、铺面、地产等拍卖所得,还有县衙的各项开支、雇佣百姓的开支、将来开作坊的费用全都清算了一遍。   这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算扣去了将来的各项开发和建造作坊的开支,县衙的府库里,依然还有十五万两的富余。   李文柏现在很清楚,这十五万两,还只是暂时的数字。等到几个月后端砚和改良宣纸,还有印刷的书籍都卖出去后,马上就会有巨额的盈利。除去几个股东的分红,县衙至少还会有几万两银子的入库。   原本等着端砚走上正轨再做的事,既然现在就有钱,不如就从现在开始,于是,宵禁时候,一张告示悬了出去,等到天明的时候,掀起了交合县的惊涛骇浪。   无数男女老幼,站在县衙张贴的布告前,听着识字的书生亦或是郎中念着布告上新下达的政令,热泪盈眶,痛哭失声。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孩子早衰的孤寡老人、还有流浪街头的乞丐们,都一个个跪了下来,朝着布告墙不停地磕头跪拜。   人群中不知道谁起了头,喊了声“青天大老爷”,于是整个街角布告墙的周围,所有百姓们都在大声喊着“青天大老爷”,不少人的眼眶中都含着热泪。   这些陇右苦寒之地的百姓们,连年边关战乱,都没能让他们叫苦屈服,今天却在一纸布告面前,痛哭失声。   人群中,一个书生怔怔地看着布告墙上的政令,不禁一阵失神,嘴上喃喃道:“为官者,当如交合县令李大人啊。”   这个书生,便是半月前质疑李文柏为什么不直接把田地分给无田的穷人的那位。他当初以为李文柏是商贾出身,有私心贪欲,不舍得将查抄的田产分给穷苦百姓,所以才找这么多借口。现在他心中满是愧疚,这几项政令一出,谁还敢说李文柏又私心?   他原先根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布告墙上的政令很简单,只有五条粗略的规划。   一、交合县境内,下辖一十二个村子,务必每个乡村都要建设一家医馆。   二、在县城建设养济院。养济院专为收养鳏寡孤独。   三、在县城建设育婴堂。育婴堂专为收容未成年之孤儿、弃婴和年幼的乞丐,提供日常饮食和四季御寒衣物以及住所,直至成年。   四、在县城以及一十二村建设蒙学书院。   四、在县城建设武馆。   这五条政令,每一条都紧紧贴合交合县的民生状况。   如果说之前的以工代赈、雇佣百姓是给穷苦的交合百姓续命的话,那么现在这五条政令,则是完完全全的民心所向的公益之举了。   不多时,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人群之中,看着布告墙上的条条政令,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感慨。   他很快找到了发放布告的衙役,笑着讨了一份多余的布告,拜谢后匆忙离开。   回到自家后,他便埋头案首,执笔写了一封信。   信的起首是:臣交合县监察御史孔正有事启奏皇帝陛下……   写信的这人,正是派到交合县的监察御史孔正。   他的这封信,是写给远在京都的雍和帝的。   一般来说,地方的监察御史如果给皇帝写信,十有八九就是痛斥地方官员的不检点、甚至是贪污腐败、尸位素餐。尤其是孔正这种与李文柏父辈之间有过过节的,更不可能专门写信夸赞李文柏的功绩。   但孔正这封信,写的确实是李文柏的功绩,或者说,是李文柏在交合县干的益民实事。   事实上,自从曹严施五等人倒台被扭送京师后,孔正就几乎不和李文柏有什么接触,而是暗地里观察着李文柏这个争斗的胜利者,接下来面对百姓时,会露出什么样的面目。   正所谓“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做官也是如此。   能扳倒曹严施五等人,只能说明李文柏擅长权术争斗,但究竟能否治理好一个县,或者有没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这就很难说了。   所以孔正这些天一直在观察,甚至可以说是在找李文柏的漏洞。   但是无论从查抄施五等人家产、到拍卖施五房产、门铺、地产,以及将部分土地还给原来的农户,一直到最后以县衙的名义雇佣数千穷苦百姓种植采石建造作坊。这一系列的政令下来,孔正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哪怕李文柏没有将查抄下来多余的土地直接分给无地的百姓,孔正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大齐律法上,可没有县令可以白白送土地给百姓这样的规定。   至于雇佣百姓的事情,孔正也有所了解。三千百姓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开采山石,似乎是要制造砚台,另一拨则是种植龙须草和芦苇,似乎是用来造纸。孔正也是读书人,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自然明白这纸和砚都是文房四宝之一,生产这些拿出去卖,也不失为一个发展交合县经济的好方法。   李文柏能做到这些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出乎孔正的预料。他似乎都能看到,一旦李文柏领头的这些作坊都能办好,那么将来的交合县一定会越来越富足。   然而这些都还不够,真正让孔正对李文柏佩服的,是今天李文柏颁布的五项政令。   免费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这些都是完完全全为万千穷苦百姓考虑的公益举措。   这些举措,莫说是在交合县这种穷地方,就算是在江南和中原等富庶地区,也极为鲜见。   但是李文柏就这么做了。   孔正原本对李文柏这样的一个商贾出身,考上科举功名的人怀有偏见,甚至觉得,李文柏这样大肆雇佣百姓建设作坊,可能怀有借此敛财的想法。   但是近日这五项政令的颁布,彻底打消了孔正对他的种种过分的臆想。   “建造这些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要花费不少的银子,若他真有心敛财,又怎么会想到这些为民生考虑、造福子孙后代的举措来?”孔正忍不住感慨道。   然而孔正毕竟只是个读书人,并不懂得算账。如果他知道李文柏的县衙府库里,还有十五万白银剩余的话,估计就不会觉得他无私为民了。   且不说这五项政令颁布后,李文柏如何受到百姓们的拥戴。在吩咐衙役张贴布告后,李文柏便喊来了李二,让他以衙门的名义,正式开始招募匠师、木匠、石匠以及民夫。   既然政令都已经颁布出来,那么建设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的事情,就不能拖延,要和草场那边的作坊一样,两头并进。   至于医馆的郎中、养济院、育婴堂里的干事负责人、还有蒙学书院的教渝、先生还有武馆的教头等,就不用着急,可以等到个把月后,再慢慢找。交合县说小不小,不至于还找不到这些人。   到了中午,李文柏刚用过午膳,正准备小憩片刻的时候,两个披头散发、衣衫肮脏的中年人急急忙忙来到了县衙。   “大人,大人大喜啊。”   来的两人正是当初从京都请来的那两个纸匠。自从在李文柏这里拿到了改良宣纸的大致工艺流程后,这些天这两个纸匠便一直在草场界河边的木棚子里埋头研究做试验。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叫他们研究成功了。   等到两人跪下施礼,自报姓名后,李文柏才回过神,“原来是你们俩……怎么数日不见,成这幅鬼模样了?”看着两个纸匠手里捧着的一个小盒子,眼睛一亮,问道:“成了?”   两人赶忙将盒子打开,端到了李文柏的面前,恭敬道:“多亏了大人夺天工的工艺,小的们不负大人所托,已经成功造出了新改良的宣纸。”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卷崭新的宣纸。   李文柏立马伸手将盒子里的宣纸取出,摊开在面前,只见这张宣纸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从表面上看,几乎与后世书画店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大人,您可以亲自试试。”一个纸匠有些得意地建议道,显然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   李文柏也不客气,直接领着两人到了书房,提起毛笔沾了沾墨,写了个宣字。   一笔落成,深浅浓淡,纹理可见,墨韵清晰,层次分明。   “不错不错,比起当今市面上的宣纸,可要好上不少。这宣纸,可否在作坊里大量生产?”李文柏很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向两个纸匠问道。   “没有问题,具体的工艺方案,小的们已经记录好,就等着大人确认批准。”   在获得李文柏的签字后,两个纸匠便离开了县衙。   到现在,横在李文柏心头的三件文化产业发展的大事,已经确定下来了两件,最后那一件,便要等李成的消息了。   “等到全部定下来,我也就能放心了。” 第148章 活字印刷   钱邵元是敬文斋的大东家。   钱邵元这个名字很多人并不熟悉, 但敬文斋的大名, 在整个陇右文人界, 却是如雷贯耳。因为敬文斋, 是陇右最大的书肆, 没有之一。   钱邵元是个过了知天命年纪的老人,虽然年过五十,但身子骨还是很硬朗, 加上学富五车, 腹有诗书气自华,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华气质, 显得更年轻了几岁。   此时的钱邵元,正坐在马车里, 距离交合县仅有五十里的路程。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纸, 纸上印着一页的字,正是交合县的县志。   望着这张纸,钱邵元的记忆,飘向了数日前。   那天, 一个三十多岁、商贾打扮的人来到了钱邵元的府邸。其实钱邵元早已经身居幕后,敬文斋的主要经营打理, 都是他的大儿子负责。但那个叫做李成的商人却跳过了他的大儿子, 偏偏找上了他。   他本以为只是个来谈生意的普通商人,便想打发李成去找他大儿子。但李成直接拿出了那张印刷着交合县县志的纸,交到了钱邵元的手中。   钱邵元凭着一辈子的经验和老辣眼力,一眼就看出了这页纸的不凡之处, 或者说,是这页纸上的印刷文字的不凡之处。   对于这页纸,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他清楚,这个印刷,绝不是雕版印刷的结果。   他试图询问过李成,但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家老板请他去交合县谈生意。   钱邵元是什么人?整个陇右最大书肆敬文斋的大东家,又是举人出身,从来都是别人亲自来找他谈生意,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不知名的商人跟他说,让他去别人的地盘谈生意?而且还不是中原富庶之地,而是穷破的交合县。   交合县还有钱和书肆合作吗?   钱邵元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然后送客。   但是李成却没有走,而是从腰间拿出了一张令牌。   钱邵元看到令牌,眼睛微眯,脸色终于有些变化,因为令牌上写着“交合县”三个字。   这是交合县令的令牌,这个李成,代表着交合县的县衙。   事实上,凭着他钱邵元的身份地位,一般的县令也要让他三分,就算李成拿出了令牌,他也无需忌惮什么。   但交合县不同。   交合县的县令,可是如今威名大震整个陇右的李文柏啊。谁都知道,这李文柏不仅后台硬邦邦,还是个出了名的狠人。一个破败穷县的县令,刚上任三个多月,不仅把县里的恶霸乡绅给除了,还连带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刺史曹严给弄倒了。   这样的狠角色谁敢惹?   钱邵元很清楚,他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李文柏的面子是绝对不能驳的。虽然区区一个交合县的县令,手不可能伸到陇右这个大的地方,但谁能保证这李文柏哪天不会升官?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孙后代着想。   所以李成也没说什么,只是凭着一个交合县的令牌,便让钱邵元乖乖跟他走了。   其实钱邵元愿意跟李成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手里这张印刷手法很古怪的纸,他跟书籍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对于印刷手段不可谓不清楚,但像这张纸上的文字排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李文柏想找她谈生意,他也想找李文柏问问这张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车很快驶进了交合县的城门,守城士兵见驾车的是李成,大概检查了下,便放行了。   当钱邵元见到李文柏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末了。   钱邵元见到李文柏的时候破位惊讶。在他看来,李文柏既然有如此胆魄和实力,能够将刺史曹严扳倒,怎么也该是三四十岁的人了。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   当然,钱邵元也不是普通人,他惊讶归惊讶,却不敢因为李文柏年纪轻,而轻视于他。毕竟谁都知道,上一个轻视他的人,已经关在京都的天牢里等候秋后问斩了。   两人在县衙后院一番客套后,钱邵元终于拿出怀里的那张纸,问出了一直困惑这自己的问题:“李大人,在下此次前来,除了应大人的邀约,还有一个疑惑,不知李大人能否为在下解惑?”   李文柏笑了笑,接过钱邵元递过来的纸,笑道:“钱公请随晚生来。”说着,便拉着钱邵元走进了书房。   李文柏虽然是县令,但钱邵元毕竟也是举人出身,又是陇右著名的大儒,所以在他面前,李文柏也不敢以县尊自居。   两人进了书房后,李文柏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金属模板和一大箱子的木活字。   “这是……”   钱邵元从未见过这些,不禁皱着眉头问道。   “钱公莫急,待晚生造作一遍。”   上次印刷时的木活字排版还未拆掉,李文柏便直接拿毛刷沾了沾墨,在排版整齐的木活字上刷了一遍,然后将一张崭新的纸覆盖在了上面,用平整的木板按压了片刻。   半柱香功夫不到,一张印刷效果与原来那张一模一样的纸,出现在了钱邵元的面前。   钱邵元依旧皱着眉,分析道:“你这印刷活计,虽然与雕版印刷不太一样,但也并无奇特之处……”   李文柏淡淡一笑,“钱公请再看。”   说完,李文柏在钱邵元的惊愕目光下,将金属模板上的木活字全都拆了下来,然后将交合县县志翻到了下一页,参照着县志上的文字顺序,重新将木活字在金属模板上排列齐整。最后刷上墨,覆盖上纸。   没多久,又一张印刷好的纸出现在了钱邵元的面前,纸上的印刷内容,正好是上一张印刷纸的后续。   钱邵元震惊了。   他和雕版印刷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自然清楚,如果是雕版印刷的话,重复印刷同一页内容固然容易,但是要想印刷别的内容,则必须另行手工雕刻一个模板。这样不仅麻烦,而且很是浪费。   但是眼前这个印刷活计,却不用这么麻烦,这上面雕有反向阳刻文字的小木块,可以随意变换位置,也就是说,不管印刷什么样的内容,只需要变换一下文字顺序即可实现。   “你……你这……这可是了不得的创造啊。李大人,这……这是你创造的?”   钱邵元稳重了一辈子,此刻也禁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   正因为他和书籍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所以他很清楚,这项发明对于印刷书籍方面的意义,究竟有多么巨大。   “这叫做活字印刷术……”   话还没说完,就被激动过度的钱邵元一把抓住双肩,“活字印刷术,好名字。李大人,你可真是我大齐读书人的福星啊。此物若是现世,必将震动整个大齐啊。”   “钱公的意思,晚生都明白,但是晚生此次请钱公来,是想和您谈生意的。”   “谈生意?”钱邵元愣了愣,这才想起自己这次到交合县的最终目的,“李大人所谓的生意,和这活字印刷术有关?”   “不错。”李文柏点点头,“想必钱公也看出来了,这活字印刷术的印书速度远远超过传统的雕版印刷术,而且可以用在印刷作坊上,只需要由识字的人将木活字在金属模板上排列好,剩下的,交由不识字的普通百姓农妇,也能轻易完成印刷。如此,便能批量印刷书籍,实现大份额的书籍供给。”   “好想法啊。”钱邵元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明白李文柏话中意思,作为陇右最大的书肆敬文斋的东家,他深知如果按照李文柏的这种作坊式的书籍印刷,那么绝对可以在短时间内,印刷出比以往多几十倍甚至是上百倍的书籍。   “只是……”钱邵元脸上的笑意持续了没多久,便消散了,转而多了几分疑惑,他看着李文柏,问道:“李大人,你为咱们读书人立下了不世之功,为什么不将这活字印刷术贡献出去,这样你便能得到我大齐无数学子的歌功颂德。岂不美哉?”   李文柏却是摆了摆手,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钱公所言,晚生也曾想过。若晚生是一介平民,自当毫不犹豫,将这活字印刷术无偿献出去。”   “可……可晚生如今是交合县的父母官,大雪过后,交合县百废待兴,县城内外,俱是饥寒殆毙之穷苦百姓。晚生岂能坐视不管?”   “这……”钱邵元闻言也是一脸的背上,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交合想竟如此穷困。”   说着,看向李文柏的表情,也变得同情起来。   看来世间当家的,都不容易啊。哪怕这位李大人手段凌厉高明,打倒了刺史曹严,却依旧难以面对这一整个县城的穷苦百姓啊。   李文柏见状,也装出一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悲怆,不停地摇头叹息。   可怜钱邵元,他要是知道,他眼前这位爱民如子的李大人,手里正攥着十五万两白银,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下明白了。”钱邵元看着李文柏,认真地说道:“李大人既然你要谈生意,那不妨尽管开口,只要是于民有利,在下绝无二话。”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李文柏很感激的笑了起来,将钱邵元拉倒一旁的案台上,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合作方略,给他介绍起来。   见李文柏早就准备好了方略,钱邵元有些意外,但也没多想什么,毕竟人家叫他过来,必然是有所准备,这没什么。   李文柏的方略不算复杂。他打算以县衙的名义,与敬文斋合作。用活字印刷术作为技术支撑,以交合县作为试点,由钱邵元派人,在交合县城和各乡村,建立印书作坊。到时候李文柏这边,会让全县城的木工一起雕刻更多套木活字,投入到印书作坊的使用中去。不过,这开价仍是颇低,想来今后用了活字,这读书人想要买书,可就比过往便宜许多了!   “到时候书籍就从贵书斋上售卖,所得利润,六四分,县衙六,贵书斋四,如何?”李文柏笑眯眯地问道。   六四分并不夸张,毕竟李文柏出了这次合作最关键的一环——活字印刷术。而敬文斋只不过是提供少数人力,建造印书作坊的钱,以及销售渠道罢了。   对于这样的利润分配,钱邵元当然没有什么意见,他也知道,李文柏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交合县的百姓。   作为陇右地区最大的书肆东家,他很清楚,在交合县城和各乡村,建造大型的印书作坊,可以为当地提供多少就业的机会。   这就等于是替交合县养活了千百人。   知道李文柏原来还有这样的良苦用心后,钱邵元对他的态度,立即变得格外的尊敬,并表示,将来在合作方面,有什么困难,敬文斋方面,都会尽力克服,尽量不会给交合县县衙和百姓们添麻烦。   有了钱邵元的这番保证,李文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心想:“还是读书人好说话啊。一感动起来,什么苦活累活都给你揽过去。真是个好人啊。”   ****   其实无论是造宣纸作坊也好,造端砚作坊也罢,还有印书作坊,其目的除了盈利挣钱,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振兴交合县的经济,充分利用整个交合县辖区内的所有劳动力,让所有人都自食其力。   只要此举一成,哪怕将来李文柏调任离开了交合,交合百姓依旧生活富足,就算遇到了灾年,也不至于饿死。因为交合县已经有了三架巨型机器,在不停的运作,这三架巨型机器,便是宣纸作坊、端砚作坊、印书作坊。   只要交合县这三样产业存在,那么交合的百姓,便永远不愁没有工作做,不愁没有经济收入。   而且李文柏还给交合百姓们提升了生活保障。那便是那五项公益政令。   没钱治病怎么办?家里穷孩子养不起怎么办?人老了没人照顾怎么办?穷困潦倒落魄街头怎么办?   交合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面任何一种情况,都有可能酿造一场人间悲剧。   有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的存在,就可以极大程度的避免悲剧的发生。   接下来的三个月,交合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草场的宣纸作坊和书籍用纸作坊造起来,从树皮、龙须草、芦苇的根茎,到纸浆,再到成品的宣纸和书籍用纸,一道道工序,全部在草场的界河边上,每一道工序都有好几个作坊。   端山周围端砚作坊围了整整三圈,从端石的开采、到选料、雕刻、磨光、一直到最后的配盒,每一道工序也都有好几个作坊,有些作坊里甚至还有女工出现。   而印书作坊也都在县城以及各个乡村里落成,吸引了无数的百姓在作坊里印书做长工。   有些农户甚至在自家的田里,也种起了芦苇和龙须草,然后卖给宣纸作坊。   可以说,整个交合县和各个乡村,就像是重新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样,所有百姓都在如火如荼地干着各自的工作,每一天都是忙碌的一天,但他们并不觉得累。因为他们这些工作,都是按月拿月钱的,有钱拿,谁还会嫌累?   同时各个乡村的免费医馆、县城里的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都也竣工,相应的人手和检查官吏,也已经入驻其中。相信过不了多久,这些福利机构,都会运转起来。   两个月后,交合县生产的端砚、改良宣纸畅销陇右,一度引起多家文房店的存货被抢购一空。供不应求。李文柏也联系了京都的李家和几个大商行,到交合县购进端砚和改良宣纸,远销至京都和中原地区。   一时间,端砚之名响彻整个大齐,人人以用端砚为豪,甚至连皇宫里,也要了几块极品端砚,专门供雍和帝以及几位皇子公主使用。   而改良宣纸的出现,也让整个大齐原本的宣纸作坊商铺纷纷关门停业。毕竟改良宣纸比起传统宣纸而言,不仅价格便宜,而且质量更好,书写流畅,更易储存。从今往后,宣纸不再是豪门大族的专属之物,而是真正地走向了寻常百姓之家。   与此同时,陇右的敬文斋的名声也随之大震。西北部州县的坊间,都在传言,敬文斋有特殊的印书手段,无论你要印的书多么稀有、数量要多少,敬文斋都能很快地给你印出来,而且价格也比很多书肆要便宜不少。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疑惑:“这个交合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无论是新改良宣纸还是文人爱不释手的端砚,都是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交合县出来的?”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敬文斋名声大振的背后,也有交合县的影子。   交合县在短时间内被世人熟知,这是李文柏所想不到的,也是雍和帝想不到的。   此时的京都,皇宫内。   雍和帝坐在御书房内,御案上摆放着那方极品端砚,和一叠厚厚的新改良宣纸,同时,面前还摆着几个月前交合县监察御史孔正送上来的那封信,以及李文柏自己呈上来的考课。   这份考课,是李文柏自己交上来的。交合的名声实在传得有些太厉害,李文柏干脆自己把这半年的事迹讲清楚,自己坦白,才是最妥当的。   当然,随着这封考课一起送来的,还有端砚作坊最新产的雕有苍龙的极品端砚。   御书房内,国子监祭酒王行之躬身站立在下首。   “王爱卿,你这门生可了不得啊。拿着那叛逆曹严和施五的家产,又是开山又是建作坊的。短短半年间,一个破败的交合县,竟给他治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闻名遐迩。就连朕御案上的这端砚,还有这新改良的宣纸,都是他交合县送来的。”   雍和帝似乎心情很不错,说着,又拿起下面的那封孔正送来的信。   “就连交合县的监察御史,都来信夸李文柏爱民如子,是难得的好官啊。”   当初孔正的信刚送上来的时候,雍和帝看了也着实吃了一惊。   在各个乡村建设免费医馆,在县城建设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收容县城内外的孤寡老人、弃婴、孤儿、和乞丐。还免费给县城内外的孩子进书院蒙学识字,强制收容的未成年孤儿、乞丐和弃婴在武馆习武,成年后从军服役……   这一套一套的,不说要花多少银子,光是这想法,就足够让人赞叹此子用心纯良。“不是真正爱民如子的人,是绝对想不出这些的。”雍和帝不禁在心中感叹,对李文柏的印象,一下子高了不少。   雍和帝御案上的几封信,王行之也都看过,见雍和帝如此夸赞李文柏,他这个做师父的,也与有荣焉,但脸上还是很克制。   “是陛下慧眼识人才,冠玉不过是做到了他为臣子、为父母官的本分罢了。”   “哈哈哈。”雍和帝开怀大笑,好一会儿,才挥了挥手,说道:“你呀,就别替你那门生谦虚了。做得好就是做得好,他李文柏,值得朕的夸赞。”   “微臣代文柏,谢过陛下。”王行之赶忙躬身行礼,恭敬致谢。   雍和帝点点头,想起了什么,笑道:“既如此,也该给你这门生,升升官了。要我说,也不必等这一年了。老把他困在一个小县衙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在背地里怪朕亏待了如此良臣。”扬眉含笑,雍和帝说不出的意气风发,短短半年做出这般的政绩,他便给他一个最年轻的刺史!   见雍和帝自嘲,王行之果断选择不插嘴,只是上半身弯得更低了。 第149章 交接   交合县。   时值八月, 虽然已经到了夏末, 但交合的天气依旧酷热难耐。与六七月不同的是, 如今到了夜里, 已经开始刮起微凉的秋风了。   飘香楼, 一间雅间内,陈一志正和李文柏发着牢骚和抱怨。   “冠玉啊,你们县衙如今, 和陇右几大商行都有合作, 端砚作坊、宣纸作坊、印书作坊,各个都是摇钱树。在成日躲在县衙里数钱, 可苦了你陈叔咯。”   陈一志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脸上佯装哀愁。   李文柏一看陈一志这样子, 就知道他在打趣他, 笑了笑,问道:“哦?在交合县,还有什么人能让咱们陈都尉吃苦的?陈叔说出来,若是别人理亏, 小侄一定替您讨回公道。”   陈一志冷哼了一声,脸上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 “要告诉了你, 你指不定还鸣鸣得意呢。讨回公道?得了吧。”   李文柏见陈一志如此说,心中猜到了个大概,连忙自罚了两杯清茶,又说了几句好听话, 陈一志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陈一志端起酒杯,和李文柏敬了一杯,说道:“主要还是因为你那几个作坊,动静闹得太大了,搞的全天下都知道咱们交合县造出了端砚和改良宣纸。这一两个月里啊,天天都有数不清的商队进城。若是真的商队倒也罢了,就怕遇上什么匈奴的奸细。大热的天,守城的兄弟们也都不容易,都不知道找你陈叔我抱怨了多少回了。”   “这……这确实是小侄的不是,来,陈叔小侄再自罚一杯。”李文柏端起清茶,笑着一口饮下。   “唉。冠玉你这说的哪里话。”陈一志有些不悦地说道:“你为咱们交合做了这么多事,哪件不是真正为百姓们好?父老乡亲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守城将士们虽然抱怨,但却没人说过你李青天一句坏话。”   说着,陈一志突然严肃起来,轻声说道:“不过冠玉你这些日子,也要注意些,那些商队也不一定都是来谈生意的,你那几个作坊,可得守好了,别让那些外人把手艺偷学了去。要知道,咱们交合县,可就靠这几个作坊过活了。”   李文柏笑道:“陈叔放心,这些小侄都早有准备,防着呢。这几个作坊,都是小侄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又岂会让外人偷师了去?”   对于这点,李文柏还是很有信心的。端砚的工艺并不难,只不过需要端石为原材料,若是别的地方有端石被发现,开采出来造端砚,那他也没办法。但改良宣纸的工序方案以及活字印刷术,都是他自己从后世的经验中筛选出来的,属于核心技术核心竞争力,这一点,那几个合作的商人都清楚,必定会严防死守。偷师?怎么可能。   陈一志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冠玉啊,如今交合县的名声,可谓是响彻大齐啊。你说,圣上要是听说了,龙颜大悦之下,会不会就……把你调回京都,做大官啊?”   毕竟李文柏本来就是京都过来的,如今交合县在他的治理下,如此繁荣昌盛,皇帝一高兴,把他调回京都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可不好说,圣心难测,不是你我可以轻易想明白的。”李文柏看的比较远,陈一志的说法,他也曾想过。但如果换位思考一下,李文柏觉得,雍和帝最有可能做的,不是将他调回京都,而是继续留在陇右、或者西州。   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替了刘安的长史之位。   要知道,曹严倒台之后,西州刺史的位子就一直空缺着,目前还是由长史刘安代为掌管西州事务。   想来刘安那里考校过了,便会做刺史,而他则是接替刘安。   ……   而雍和帝的圣眷,远远出乎李文柏的意料。   第二天一早,一支特殊的车驾驶进了交合县的城门,直接停在了县衙门口。   早早接到通知的李文柏领着李二等众衙役护卫,在县衙门口等待着。   一共有两架马车,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了一个太监,后面一辆马车上则是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   这个太监李文柏并不陌生,上次来宣读圣旨的,就是这位。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个太监刚一下马车,李文柏便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春风和煦一般的笑,“原来是张公公来了,文柏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大人客气了,这次咱家这是来恭喜你的。”张太监正说着,转头看着身后走来的年轻书生,笑着给李文柏介绍道:“哦对了,咱家给李大人介绍一下。”   经由张太监介绍,这个年轻书生叫做林俊达,与李文柏是同科进士,之前一直在江南的一下县里做知县,政绩不错,便调回了京都。   “林大人,便是来接替你的。”   介绍完林俊达,张太监突然笑着对李文柏说道。   “接替……”   李文柏瞬间明白张太监的意思,果然有调任的旨意到了。   于是也不多客套,直接将两人请进了县衙。   众人一到前堂,张太监便从怀里取出了圣旨。所有人应声跪下,听候旨意。   圣旨先是把李文柏毫不吝啬的夸了一遍,然后才提到了真正的内容。   内容有二。   一是鉴于李文柏治理交合县有功,加上半年前破解交合县私征徭役和私开矿脉的大案,扳倒了曹严和施五等人,几个功劳一起算,决定给李文柏升迁至西州刺史,即刻赴任。而林俊达则是接替李文柏的位置,任交合县的新任县令。   二则是因为交合县如今以端砚、改良宣纸和印刷书籍名震大齐,皇帝便亲自将交合县改名为文兴县,有以文兴盛之意。雍和帝不仅给交合县改了名,还亲笔写了“文兴县”三个大字,让人做了牌匾,送到了交合县。   “咱家先恭喜二位大人了。另外,陛下还让咱家给贵县送来了御笔书写的牌匾,诸位请看。”   随着张太监一声令下,众护卫抬着一个盖了红布的牌匾走了进来。随着红布被掀开,只见一个气势恢宏的“文兴县”牌匾,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自此以后,交合县,便改名为文兴县了。”   “谢陛下赐名。”李文柏自然又是一番跪拜感谢。   宣读完旨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一遍后,张太监便打算会京复命。宫里的太监外出宣读圣旨,一律不能在外面逗留,这是规矩。   但这次张太监还是留在李文柏的县衙里,喝了两盏茶,聊了一会儿家常,最后李文柏送了他一叠良品宣纸和新出的极品端砚后,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给他的,他也不敢私藏。不过是接他的手,转赠给皇子公主们罢了。   送走了张太监后,县衙里便只剩下李文柏和林俊达了。   一番交谈后,李文柏大致摸清了这林俊达的脾气,是个温和有礼的人。而林俊达面对李文柏这个自己将来的顶头上司,也是恭敬有加,丝毫不敢怠慢。   哪怕李文柏不是他的上司,林俊达也不敢有一丝不敬。因为在他离开京都赴任之前,就有很多同僚上官给他提过醒,这个李文柏,相当的不简单,这可是一个能把自己顶头上司都踹到牢里去的狠人。没事千万别招惹,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俊达早就听闻了交合县的大名,知道李文柏是个善于治理、爱民如子的好官,却没想到他还是个如此厉害的角色,不禁心里有些紧张。   但两人真正谈了一会儿,他发现李文柏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倒也松了口气。   圣旨命令李文柏完成交接后即刻到前庭赴任,李文柏也不敢多延误,于是从中午到夜里,都在县衙里和林俊达处理交接的具体事宜。   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武馆先前他赴任之前,便有所耳闻,没想到到了交合,才知道这布置的精妙。   林俊达也当过县令,深知建造这些医馆养济院要花费不少银子,于是问道:“李大人建造这些医馆、养济院、育婴堂,想必花了不少银子和心血吧。”   “唉,也没花多少,地皮材料费人工费、还有后续请工人的月钱,统统算起来,也就二三万两吧。”李文柏摆了摆手。   “二……二三万两。”林俊达张着嘴巴,傻傻地看着李文柏,一脸的迷茫。   什么叫也就二三万两?可没听说有哪个县,能随随便便拿出二三万两出来的啊。   “敢问……敢问李大人,目前县衙府库里……还剩多少库银?”   李文柏笑了,笑得有些意味深刻。   拍了拍林俊达的肩膀,笑问道:“林大人啊,你不妨猜猜看。”   林俊达:“……”   林俊达试着猜了几个数字,最后还是没有猜中。   当李文柏说出一个数字的时候,林俊达直接愣在原处。   “二十万两。这……这怎么可能……”   李文柏淡然一笑,也不多解释什么,“从本官上任文兴县至今,县衙所有支出收入,都在账册之中。林大人若是不信,日后大可慢慢翻阅账册。”   说着,再一次拍了拍林俊达的肩,感叹道:“林大人啊,若是你原先因为自己从京都被调到偏僻的文兴县,而心怀苦闷的话,现在也应该释怀了吧。二十万两啊,你这个县令当的,比府尹都气派啊。”   “这……这还得多谢大人。没有大人在前面铺路,下官也没有今天。”林俊达也是当过官的人,一下子明白过来,连忙谦虚起来。   “嗯。”李文柏轻声说道:“你若真想谢本官,将来本官在前庭,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你别推三阻四的就行。”   推三阻四?林俊达懵了。   别说文兴县是你一手带起来的,我只是个捡现成的。就算文兴县和你无关,你找我帮忙,我也不敢拒绝啊。就您对付曹严的手段,满世界都传开了,谁还敢惹您啊。   在短暂的愣神后,林俊达立即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留了这么好的局面给下官,下官哪敢拒绝大人。大人将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要不违背大齐律法,下官绝不推辞。”   “有你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   李文柏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李文柏又将文兴县几个作坊的发展战略,还有和几个商人的合作方向,都和林俊达说了个明白。又格外强调不要被别人偷学了改良宣纸和活字印刷术的秘方后,才放下心来。   等到谈话结束,已经是亥时末了。   第二天一早,李文柏和林俊达新旧两位县令,一起来到了文兴县的牌坊下。   同时到来的,还有县城里的各级官吏、各个家族的族长、各个村子的里正以及无数百姓。   在众人的见证下,李文柏宣读了自己在任的最后一项公告。   自此以后,交合县改称文兴县,同时,林俊达出任文兴县新任县令。   这个消息,除了少数人知情外,大多数人都还是一脸懵逼的,李文柏既有能力又爱民如子,这点大家都知道,一下子换了别人,众人哪里接受得了?在短暂的寂静后,场面一下子炸开了锅。   “李大人,您不能抛弃我们啊。”   “李大人,大家都需要您啊。”   “是啊李大人,您能不能多留一阵子啊。没有您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   其实百姓们的心思,也好理解。毕竟像李文柏这样既能带他们挣钱,又格外关照穷苦百姓的官,全天下几十年都未必出来几个,好不容易让他们碰上了,才待了不到一年,就要走,这谁能接受啊?   而且谁知道这个新来的县令林俊达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要是个贪官狗官怎么办?他们这些百姓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回归以前的穷苦生活了。   李文柏哪里看不出众百姓的心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后,大声喊道:“乡亲们,感谢大家如此厚爱本官,但也请诸位相信朝廷的选择,相信林大人。林大人和本官是同期进士,林大人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不会辜负朝廷的期待的。而且,本官也不是真的离开你们。本官要去前庭任刺史,文兴县也在本官的辖区之内,所以,诸位不必伤感。”   听李文柏如此说,百姓们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其实大家都知道,不管他们如何挽留,李文柏都要离开文兴县,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只是他们对未来缺乏安全感而已。   接下来,林俊达自然也发表了一番讲话,也是各种安抚和保证,当他说到会继续按照李文柏的要求,发展文兴县的文化产业的时候,百姓们脸上的担忧才稍微平复了些。   最后,在爆竿的燃放声中,御赐的文兴县牌匾缓缓升起,挂在了牌坊的正中间。随着御赐牌匾的升起,也正式标志着,文兴县繁盛的开始。 第150章 新任刺史   李文柏走了。   和他一起走的, 是李二、李成, 还有五十个悍卒护卫。   当初他就是这么来的, 如今他也这么走的。   除此之外,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当初和几个商人签合同, 也都是用的县衙的名义。也就是说,所有的份子也好,收益也罢, 都和他个人无关。   所以他两手空空的走了, 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两袖清风,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咱们大人累死累活整整九个月, 想不到最后却让这林俊达捡了个便宜。”李二骑在马上,望着一望无际的荒原, 有些闷闷不乐。   “李二啊, 话不能这样说。”李文柏坐在马车内,听到李二的抱怨,含笑道:“本官来文兴县出任县令,本就是为的惩恶扬善, 使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文兴县各项产业蒸蒸日上,百姓生活富足, 就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目的。林俊达也只是奉命上任, 有什么捡便宜不捡便宜的?”   李二连忙道歉:“大人说的是,是小的妄言了。眼皮子也太浅了。”   坐在前面赶马车的李成说道:“李二说的固然不对,但仔细想来,也确实有些可惜。大人, 咱们这一去前庭,不就又回到了当初刚到交合一样的情形了吗?”   前庭因为被曹严搜刮盘踞了十年,情况根本不比以前的交合好多少,如今李文柏奉命去出任刺史,和收拾烂摊子也没什么区别。   李成说的,也不无道理。   李文柏顿了顿,说道:“也不算是从头来过。毕竟曹严倒了,他的家产也比施五多多了,半年前查抄后,全部入了刺史府的府库。这就比当初在交合要好得多。前庭虽然千疮百孔,但府库好歹有钱,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好办。你们注意点,等到了前庭,小心说话,像刚刚的话,是决不可再谈起了。”   “是。”李二和李成同时答道。   两天后,李文柏的车队,终于抵达了前庭的城门口。   当初张太监到文兴县传达旨意的时候,也派人将调令传到了前庭。所以李文柏要到前庭出任新刺史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刺史府,各个官员之间。   自从曹严倒台了之后,刘安就代掌了刺史府的主要职务,但是无奈下面的诸多官员大多不配合,以至于他这半年多以来,是各种苦闷,又无处发泄。刘安最开始还想过自己是不是能够往上升一步,接任刺史,到了后来就不指望了,期盼朝廷赶紧派来一个手段厉害的京官下来出任刺史,好好整治整治这帮怠惰无能的懒官了。没想到这个新人刺史的人选,居然是李文柏,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仔细想想,凭李文柏大破交合县私征徭役、私开矿脉两桩大案,扳倒曹严、施五,并且在半年内,让交合县,哦不,是文兴县从一穷二白变为了文化产业大县,有这样的功绩在身,他本身又是当时大儒的子弟。   大齐最年轻的刺史,是雍和帝成就了李文柏,也是李文柏自身有这个实力。   更重要的是,刘安知道,整个西州,能镇得住这帮毫无作为,尸位素餐的官吏的人,也只有刚刚拿下曹严的李文柏了。   刘安算了算时间,猜想李文柏大概抵达的时间,然后便亲自在城门口守着,打算亲自迎接李文柏的到来。   所以当李文柏的车队抵达前庭的城门口,才刚掀开帘子,便见到了刘安。   故人相见,更何况还是曾经共患难的朋友,李文柏自然高兴,连忙跳下马车,向刘安迎面走去,笑道:“刘兄,半年多了,风风雨雨,咱们又见面了。”   “是啊。半年多未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我可就苦了。”刘安拉着李文柏的手,苦笑着说道。   李文柏闻言,关心道:“何出此言?”   刘安看了看周围,摆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刺史府再说。”   李文柏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邀请刘安一起坐上马车后,向着刺史府的方向赶去。   守门的将士见刘安都亲自出来迎接了,哪里敢搜李文柏的车,急忙放行。   过了两刻后,李文柏一行人,抵达了刺史府的门口。   这是李文柏第二次来到刺史府。   刺史府依旧如以前一样,金碧辉煌,阔气非凡。   不同的是,上一次李文柏过来,是以客人的身份,下属的身份,来给曹严述职;而这一次,他则是以西州刺史的身份,入主刺史府。   两番进刺史府,境遇却截然不同,难免令李文柏心中感慨万分。   等到众人走进刺史府,来到前堂后,李文柏便发现了不对,“刘兄,怎么刺史府里竟无一个官吏?”   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按理说所有官吏都应该到刺史府点卯报道,除非是外出执行公务了,否则是不能缺勤的。   更何况,李文柏这两天要到前庭赴任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前庭才是,新人刺史起来任职,作为下属,怎么也该过来参拜才是。   可刚刚一路走来,刺史府内,除了丫鬟奴仆外,竟没看见一个身着袍服的官吏。   这和他第一次去交合的状况差不多。   刘安道:“曹严干了那么多事,这其中涉及的还是叛国的大罪?他们之中只怕心中有鬼。”   李文柏不在乎这些虚礼,如果这群人只是心中有鬼还好说,就怕是打算结盟反抗他。打算先这这事放一放,转而对刘安问道:“方才在城门口,文柏见刘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知这半年来,刘兄可有什么难处?”   经过刘安的一顿诉苦,李文柏总算对前庭这半年来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原来,自从曹严倒台了之后,御史中丞单同甫和几个京官同僚商议,决定让刘安暂时代掌西州刺史的职务,其目的,也是担心西州一日无刺史,底下那些大大小小官吏会生乱,而刘安是唯一一个底子清、人有刚正的,有他在,好歹能暂时压一压。   刘安确实压住了前庭的局势。但也压得很艰难。   前庭刚刚没了曹严,对于那些官吏来说,就等于少了一个保护伞。而刘安于他们而言,虽然不太合群,但好点也算是前庭的本土官吏。于是得知刘安代掌西州事务后,众官吏便一个个不断上门,许以各种好处,妄图拉拢刘安。   但是刘安是什么人?他属于那种宁折不弯的性子。想贿赂拉拢他?   所以结果只有一个,刘安拒绝了这些官吏的拉拢,并且无一例外,将这些官吏骂了个遍,也得罪了个遍。   而那些官吏被刘安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敢对刘安采取什么报复,毕竟是敏感时期,刘安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他们不敢对刘安怎么样,不代表就能吞下这口气。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年多里,这些官吏像是私底下结成了一个联盟,成功把刘安孤立,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以至于这半年多里,刘安虽然代掌西州事务,但基本没能有什么作为。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无论颁布了什么政令,手底下的官吏们,都是阴奉阳违,甚至是直接无视。   在他们看来,刘安就是个代掌西州事务的,又没什么实权,大家不服你,难道还能治大家的罪不成?   “这下,冠玉你该知道愚兄的苦了吧。这代掌西州事务的缺,愚兄是一点都不想再干下去了。好在你来了,愚兄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说着,刘安突然严肃地看着李文柏的眼睛,凛声道:“冠玉,话说回来,这些官吏虽然做得过分了些,但这半年多以来,倒也没敢做出什么大的恶事来。所以你若要惩治,切记不可把他们全给端了。毕竟你是新来的,前庭的很多政事军务,还要靠这些老人帮助扶持。”   李文柏闻言点点头,“这点刘兄放心,文柏心里有数。”   “嗯。”刘安放心地点点头,问道:“这些远的先不说,光是今日这帮人躲着你故意不来点卯,不能就这么算了。冠玉你可有什么对策?”   对策?李文柏自然有。   只见李文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悠悠的说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这次就不放火了,请他们喝酒吧。” 第151章 酒宴   李文柏所谓的喝酒, 当然不是只喝酒这么简单。   经过刘安这么一抱怨, 李文柏对于前庭的官吏们, 算是知道了个大概。   一个励精图治的良臣是什么样的李文柏不清楚, 但是一个尸位素餐、贪生怕死的平庸官吏的德性, 他还是很清楚的。   先前曹严倒台的事情,闹得着实有些大,连雍和帝都惊动了, 派来了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可以说, 前庭的这些管理们,是真的被吓怕了, 人人自危,生怕步了曹严的后尘。   而曹严被抓, 背后是谁在搞事情, 他们心中也清楚。如今李文柏亲自到前庭任刺史,这如何不叫他们担惊受怕?   他们怕不怕,其实李文柏并无所谓。但是李文柏担心的是,这些管理因为惧怕他、或者心理有鬼, 而不肯与他真诚共事,这就不好了。   毕竟前庭乃是西州治所, 一个刺史府, 既要管着前庭县的和平安稳,又要治理整个西州的百姓,不可能光靠他自己和刘安两人。若是刺史以下的六判司都撂挑子不干了,那大家都不好受。   今天集体旷工不来点卯, 就是一个不好的开端。   所以当务之急,不是一味恐吓或者惩治,而是稳住这些官吏,获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而诸多官吏之中,除了录事参军空缺外,最有话语权的,便是辅佐刺史的六判司。所谓六判司,便是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六官。这六判司在西州各司其职,有点类似于朝廷里的六部,只是所司的职能,有些不同罢了。   所以李文柏决定先从这六判司下手。只要稳住了这六人,那其他人就都不是问题了。   ……   既然是请客喝酒,自然就要有请柬。   在李文柏等人入主刺史府的当天下午,晚宴的请柬,便分别送到了六判司各自的宅邸中。   当六位判司刚收到请柬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不安,有诧异,有疑惑,有不屑……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都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   距离晚宴约定的时间还有个把时辰,李文柏在李二李成等人的帮忙下,在刺史府清理了几个房间,用作卧室、书房以及杂物间。   不得不说,虽然曹严的家产早已经被查抄了干净,但这座刺史府作为曹严的私产也是公产,却被留了下来。刺史府曾经被阔绰的曹严扩建过,府内的格局极其宏大,假山、溪流、莲花池、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和江南富豪的私家园林,也没什么不同。   等到大致行李都安排妥当,李文柏一番沐浴更衣后,夜幕已经降临,深蓝色的夜空万里无云,澄澈的如同一片倒悬在天上的幽幽大河,无声,却异常雄伟。   李文柏本想邀请刘安一同去赴宴,却被拒绝了。   “愚兄与那些人互相不对路,又大吵过一次,就不去给你添乱了。愚兄明日再来听你的好消息就是!”   说完,刘安便带着简单的一个包裹,走出了刺史府。   原本刘安代掌西州事务,是住在刺史府的,如今李文柏来了,他自然就该搬回原处了。   酉时正,李文柏在李二和几个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这次晚宴的酒楼——醉霄楼。   自从往来居涉案被查封了之后,醉霄楼便成了前庭最大的酒楼,但凡有点身份的人请客聚会,都会选这里。这也是刘安推荐的。   今晚李文柏穿的是便服,酒楼的小二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但见李文柏还带着这么多手下护卫,机灵的伙计们便知道李文柏的身份不简单。   “客官您这是要……”小二的话还没问完,就被李二打断了。   “下午预定过了,天字一号间,直接上酒菜吧!”   小二愣了愣,瞬间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哈腰,朝着楼里的伙计要和了两声,自己则是领着李文柏等人上了楼。   像醉霄楼这种规模比较大的酒楼,都会根据房间装修的奢华程度,按照天地玄黄的顺序排档次。天字一号间不愧是醉霄楼最好的雅间,其内宽敞无比,一开门便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窗外时不时吹进几道夏末初秋的凉风,更是给人一种沁人心脾的舒爽感。   因为提前准备好的缘故,菜很快就上齐了。不多时,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抱着琵琶的年轻女。   女子姝色艳艳,身着一袭淡蓝色纱衣,举手投足之间,端庄婉约,没有丝毫的风尘之气。   “小女子柳怜涵,为郎君奏弹一曲。”   女子说着话,便盈盈施了一礼,然后站在门口不动,也不进来,也不出去。   这是大齐时下卖艺清倌的常用开场白,说完这句话,李文柏就应该喊她进来了,否则便是不喜欢这位清倌。一般这种时候,不叫清倌进来,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同时这位清倌也会离去,但离去后,难免被同行耻笑。   但是李文柏没有喊她进来,而是愣住了。   “这……李二,你给本官过来!”李文柏大声喊道。   守在门口的李二闻言,急急忙忙走了进来,站在李文柏身旁,一脸不解,“大人,怎么了?”   担心被门口的清倌听到,李文柏有意放低了声音,责问道:“让你订酒宴,你还给我叫清倌来?”   李二一听懵了,连忙喊冤:“大人冤枉啊!小的……小的怎么会干这样的事?”   李文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李二就是一武夫,神经比胳膊还粗,怎么可能想得到这种风流的安排。   “对了!”李二突然拍了拍额头,眼神恨恨然,“定是那个掌柜的,看出了什么,想讨好大人,所以才叫了附近青楼的清倌过来。好个陈老儿,小的这就去找那老儿算账去!”   李二嘴上骂骂咧咧地就要出去,却被李文柏叫住了。   “罢了,你还是守门吧。”   现在让他去和掌柜说,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让掌柜把眼前人轰走吗?   青楼不是后世那种做皮肉生意的妓院。青楼里主要还是以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为主,这些女子,向来最重视名节,要是李文柏连一个表演的机会都不给就把她轰走,只怕她这名声,就不好了。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身强体壮的男子活着都不容易,更何况一个弱女子?   “郎君……郎君可是不喜小女子?”   见李文柏久久不回话,最初的脸色似乎还有些不太好看,柳怜涵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据她所知,这次是醉霄楼掌柜亲自让人来请的,说是前庭最大的贵客,妈妈这才让她过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伺候。可谁想,这连门都没进去,就要被赶走了吗?   前庭最大的贵客,那会是多大官啊?是刺史吗?可是刺史曹大人不是半年多前就已经入狱了吗?眼前这位郎君如此年轻,想必是哪位大人的公子吧。   这要是回去了,会不会被妈妈责骂先不说,若是得罪了眼前这位贵客,只怕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柳怜涵正担忧着,突然耳边传来了男子冷静的声音,“姑娘多虑了,能听到姑娘的弹奏,是本官之福。柳姑娘,请。”   本官?这么年轻,就为官了吗?   柳怜涵趁人不备,快速瞟了李文柏一眼,有些疑惑地想着。但李文柏能让她进来,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柳怜涵进来后,直接走到了不远的隔间,与李文柏所在的雅间仅有一道珠帘隔着。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一个小插曲过后,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很快房门打开,六判司一行六人,站在门口,与李文柏互相望着。   脚步声停了,隔间的琵琶还没开始演奏,整个雅间里,只有窗外的晚风在小声的响动。   场面一下子有些尴尬。   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不同的是,六人是尴尬站着,而李文柏则是淡定地坐着。   柳怜涵透过珠帘往门口看去,眼神满是震惊。门口站着的六人她都认识,都是春风阁的常客。自从曹大人被抓后,前庭就属这六位大人最大,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六位判司,怎么今日见到这位郎君,竟有些……不安?   是的,六人的眼中,就是不安。尽管掩饰得极好,但柳怜涵自小生活在春风阁,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极好,如何看不出来?   她的目光移向李文柏的脸上,看着那种年轻的面庞,再联想到之前妈妈说的前庭最大的贵客,结合六位判司的不安眼神,她猛地一惊,突然猜到了李文柏的身份。 第152章 金杯共汝饮   另一边, 尴尬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就被打破。   六判司之一的司法郭高轩突然笑了起来, 朝着李文柏拱了拱手, 笑道:“瞧我们这记性, 都愣着干什么,好不快快拜见咱们的新任刺史大人?”剩下几人闻言,也都反应过来, 连忙赔笑行礼。   “是是是, 下官拜见李大人。”   “拜见李大人。”   ……   等到众人行过礼,李文柏才缓缓站了起来, 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吃顿饭而已, 又不是在府衙, 诸位何必拘泥这些虚礼?”   郭高轩六人闻言,嘴角抖了抖,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不由得在心中大骂:“好你个李文柏, 刚刚冷着脸一动不动,等待我们行礼拜见了, 你又假惺惺说这番虚伪之词, 有意思吗?”   李文柏哪里管这些人心里怎么想,见六人还杵在门外,连忙摆手招呼,“来来来, 诸位还跟本官见什么外?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吧。晚了酒菜都要凉了。”   六人互相看了一眼,这才有些不安的走了进来,一一就坐。   等到大家都入座后,李文柏才转头对隔间的柳怜涵说道:“柳姑娘,有劳了。”   柳怜涵轻轻颔首,伸出青葱玉指,按住琴弦,开始拨弄起来。   随着悠扬的琴声响起,今晚的酒宴也正式开始。   在座的都是前庭的官吏,还是两边不太对头的官吏,这样一帮人坐在酒桌上,也聊不到一块去,无非就是客套几句。   六人心中都藏着鬼,与李文柏的对话也显得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抓住什么把柄,被李文柏这个狠人盯上。李文柏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郭高轩见状,笑了笑,主动举起一杯酒,对李文柏歉意地说道:“李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六人昨日一起吃饭,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以致于今日肠胃甚是不适,没来点卯,不想竟误了大人入主刺史府的时辰,真是……下官等有罪,特自罚三杯,还望大人海涵,莫要与下官等计较。”   其余五人见郭高轩如此说,也都站了起来,举起酒杯赔笑道:“是啊是啊,我等也自罚三杯,还望大人海涵,莫要与我等计较。”   “哪里哪里,诸位言重啦。不过是入主刺史府而已,错过了就错过了,本官又岂是那种心胸狭隘之人?尔等也不要太过自责。”   李文柏笑看着六人连续饮了三杯。   这一个小插曲过后,气氛一下子和谐了不少,众人交谈起来,也不像之前那样拘谨,都放开了不少。东扯一点西扯一句,倒也其乐融融、气氛融洽。   正聊着,也不知道怎么,话题硬生生被李文柏扯到了曹严被抓的事情上。   “诸位应该都知道,曹严被抓,所犯的,是什么罪吧?”   此言一出,酒桌上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剩下尴尬的笑容。   见众人不说话,李文柏淡然一笑,转头看向酒桌对面的郭高轩,他早就看出其余五人隐隐以郭高轩马首是瞻,便直接将话题扔给了他。   “郭大人以为呢?”   “咳咳……”见李文柏直接点了他的名,郭高轩想装聋作哑也不可能了,只好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说道:“曹大……哦不,曹严所犯之罪,陛下已经圣裁,乃是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草菅人命、通敌叛国四大罪名。”   “说的不错。”李文柏对郭高轩的回答很满意,点了点头,环顾了六人一眼,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本官听说,曹严在任刺史十年,对诸位都还不薄……”   李文柏话没说完,就被一脸惊慌的郭高轩打断。   “大人。大人。曹严的事情,可与卑职等无关呀。这……这可是当初御史台、大理寺和刑部三司的大人们都确定的。大人你可不能怀疑卑职们啊。”   “是啊,大人,曹贼以前在前庭都是一手遮天,做了什么事,卑职们都不清楚,更没有参与啊。”   “大人明察啊。”   ……   六人尽管早就将自己视作李文柏的对立面,但真正见到李文柏翻旧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起来。   现在可不比从前,李文柏的手段,可是整个西州都清楚的。他还是县令的时候,就敢把刺史给软禁了,如今他做了刺史,整个西州,谁被他盯上了不得掉层皮?   隔间的柳怜涵一边弹奏着古琴,一边关注着雅间里的动静。虽然听不清酒桌上的谈话,但众人的神态动作,她还是看得清楚的。   见李文柏轻描淡写之间,就让六位判司一脸惊恐,慌张解释着什么,柳怜涵不禁暗暗称奇,对李文柏更加好奇起来。   见六人慌慌张张的辩驳扯清关系,李文柏脸上却是装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摆摆手,道:“瞧瞧你们,本官话还没说完呢,你们就断章取义了。本官是说,曹严如此不仁之人,尚且对诸位不薄,本官随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自诩对属下颇为关照。故而请诸位放心,只要诸位尽心竭力辅佐本官,本官必不会辜负诸位。”   郭高轩六人闻言,心想原来是这意思,纷纷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次举起酒杯,一脸奉承的朝李文柏敬起酒来。   李文柏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反倒盯着六人的眼睛,收起了笑容,语气有些清冷起来。   “诸位请慢。”   郭高轩六人闻言一怔,举杯的手下意识停了下来。   只见李文柏面无表情地说道:“俗语说,一粒老鼠屎,可以毁了一锅汤。曹严这粒老鼠屎虽然被除了,但前庭这锅汤干净不干净,想必诸位比本官清楚。本官一个外来的,就不多赘言了。”   说着,李文柏慢慢将视线从六人的不安的脸上一一扫过去,慢慢说道:“本官请诸位赴宴,并非是要与诸位算今日聚众不点卯的账,本官的气量还不至于如此小。既然请诸位饮酒,自然是想用更轻松的方式,将一些旧事,给了结了。”   “本官不管你们谁,与曹严有过什么来往,又或者干过什么徇私枉法的勾当,既然三司会审的几位大人没有查你们,本官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本官在此放话,以前的事,都不追究。本官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不辜负陛下的期望。本官这样说,诸位……可听明白?”   李文柏的话,可谓是句句惊心,声声夺命。郭高轩六人听完,后背都被冷汗淋湿了。   他们也都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了,能力或许一般,但情商都不低,一下子就听出了李文柏的话外之音。   李文柏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我知道你们以前肯定跟着曹严干过什么违法的勾当,但是我不跟你们计较,以前的事,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只想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你们安心辅佐我,什么都好说。你们要是不知死活还像以前那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威胁。   但郭高轩六人却很喜欢这样的威胁。毕竟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文柏翻旧账,如今李文柏当面直言不计前嫌,他们当然高兴还来不及了。   都不用怎么思量,六人当即都表态:“卑职们明白,从今往后,卑职们唯大人马首是瞻,不使大人辜负了陛下的期望。”   李文柏含笑点头。   所谓御下之术,讲究恩威并施。若是一味施恩,下属就会目中无人,不服管教;而一味施威,则会激起下属的不满与抵触。不管是施恩还是施威,过分了,都不利于管教下属。只有恩威并施,才能既让下属念着你的好,又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谁。   他明知这六人手脚都不干净,却依旧主动提出不计前嫌,就是想安抚好他们,只有安抚好他们,才能获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前庭与文兴县不同,要想管理好前庭甚至是整个西州,就不能少了这六人的协助。   否则,凭李文柏的手段和如今的地位,要灭这六人,还是不轻轻松松的事情?   “既如此,那便喝了这杯酒,往事,我们不提。本官敬你们。”   李文柏举起茶杯,遥敬了众人一下。   “不敢,卑职们敬大人。”郭高轩六人满脸受宠若惊,连忙躬身回敬,表情极为恭敬。   此时此刻,六人的心情是很不平静的。他们都很激动,甚至庆幸自己今晚应邀过来赴宴了,否则,他们真不敢想象,自己将会错失多么好的机会。   当六人正准备再敬李文柏一杯酒,说点什么表忠心的话时,李文柏却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双手端起,正视着他们,然后说出了令六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希望诸位,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诺。”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这句话出自后世朱元璋之口,是他对户部尚书茹太素说的话。意思是,我现在和你共用金杯喝酒,但是将来你要是犯了事,我手中的刀,也绝不相饶。   事实上,尽管茹太素用一句“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来表决心,但后来出了事,依然难逃一死。   郭高轩等六人不知道这句话的典故,但对这句话要传达的意思,却领悟地很彻底。   因为这句话很应景。现在他们六人就是在和李文柏喝酒,还许下了安心辅佐李文柏的承诺。若是将来他们没能遵守承诺,那么只怕那句“白刃不相饶”,就会一语成谶。   他们没有像茹太素那样的文采,也回一句类似“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的话来,但他们此刻的决心是一点都不比后世的茹太素差。   “请大人放心,卑职们绝不敢忘了今日的承诺。将来若我们哪个没做到,大人尽管斩首,我们绝无二话。”   一番慷慨陈词,可谓是豪情壮志、披肝沥胆。   但这话到底能信几分,李文柏不知道。将来真出了事,这些人是跑呢还是真的引颈就戮?李文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要现在能稳住人心就行。等到了以后,前庭局势稳定了,他们哪个活腻了找死,李文柏不介意成全他。   一场酒宴,最终在一片祥和与坦诚中走到了尾声。   或许是因为担忧消除,太过高兴,郭高轩六人喝了不少酒,脸上红彤彤的,一身的酒气。起身拜别告辞时,都是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住。最后李文柏喊来了酒楼的小二,换来了六人的仆从,才扶着六人慢悠悠地离开了酒楼。   此时已经是亥初时分了,窗外的夜色越发的暗淡幽深,时不时飘荡进来的晚风,也带着一丝丝冷意。 第153章 命案   李文柏站在窗口吹了吹风, 醒了醒酒后, 便领着李二和一帮护卫, 回到了刺史府。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李文柏这一夜睡得特别沉, 再次睁眼时,晃眼的晨曦,已经透过门窗的纱布, 照到床前的地面上。   房门外, 传来了婢女的声音,是来催他洗漱的。   李文柏楞了一下, 才晃过神来。   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他现在是西州刺史, 衣食起居都应该有婢女伺候。倒不是说县令就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只是以前交合县衙实在太破落了,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一帮糙老爷们儿,就没功夫安排婢女。   “进来吧。”   随着他一声招呼,门外两个婢女推门而入, 手里端着盛着热水的脸盘和布巾。   等待李文柏洗漱完毕,穿好刺史的四品袍服, 用过早膳之后, 已经是辰初时分了。   府衙大堂设在刺史府的前堂,是刺史府办公的地方。当李文柏走到府衙大堂的时候,不仅是刘安,就连郭高轩那六判司, 都早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了。   见李文柏进来,众人齐齐站起身,恭敬行礼。   李文柏的目光有意地在六人之间停留了一下,发现六人的神态很庄重,表情也认真恭敬,看来,昨天的酒宴,已经起作用了。   让众人入座后,李文柏看着郭高轩六人,笑着关心道:“六位大人,昨晚睡得可好啊?”   六位判司闻言,都笑了起来,拱手回道:“大人的酒宴上菜肴美味、酒味醇厚,又托大人的福,卑职们睡得都很香甜。”   “那就好。”李文柏点了点头,简单的客套结束,开始说正事,“昨晚在醉霄楼,本官就与六位大人说过,本官身负皇恩,要治理好前庭,治理好西州。可目前为止,前庭的现状,并不是很让人满意啊。”   六位判司闻言,都低着头,面带愧色。   李文柏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继续说道:“今日乃是本官任西州刺史的第一天,就说说前庭吧。前庭的大致情况,昨天刘长史已经和本官说过,但毕竟所知有限。六位大人分别掌司功、仓、户、兵、法、士六块,就由你们给本官说说吧。”   “是。”六位判司齐齐点头称是。   首先是军队这一块。作为刺史,本身就同时掌管着整个西州的政权与军权。这也是偏远州的刺史会经常被称作土皇帝的原因。毕竟无论在什么年代,军权都是最重要的。   前庭有五千州兵,没错,就是半年多以前围攻交合县的那五千州兵。这是目前前庭乃至西州仅存的所有军事部队。因为距离不远就是大齐与匈奴的战线,常年战乱,征募的都是西州的兵,所以还能留下五千州兵,算是不错的了。   曹严在任时,调兵的虎符一直由他掌管。曹严死后,六判司与刘安这个代掌西州军政的长史不和,虎符便落入了司兵判司夏石的手里。   当然,现在李文柏来了,夏石哪里还敢再攥着虎符啊,刚介绍完军队情况,就匆匆忙忙将这烫手的虎符交给了李文柏。   接下来是府库和粮仓。因为曹严倒台,众官吏奉旨查抄了他的家产。李文柏本以为曹严的财产查抄,足以填满府库了。却没想到,曹严虽然是刺史,所有家产,比起施五来说,也只在伯仲之间。   不过这些钱财,用来治理前庭、振兴前庭乃至西州的经济,也足够了。   至于户口和税收这一块,李文柏终于发现了问题。   “朝廷体谅西州临近前线,常年受战乱侵扰,故而连年减税,甚至灾年还免除了税赋。故而百姓们所交的税款额度少可以理解。可为何前庭的商户所交的税额竟也如此少?”   李文柏翻着这几年的税务账册,眉头越锁越紧。   “呃……这个……”司户判司朱江低着头,沉吟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解释来。   “哼,只怕是有些人,收了好处,不好意思收吧。”刘安冷着脸,讥讽了一声。   “你……刘安,你少含血喷人。”朱江老脸一红,哪里肯承认,当即瞪大眼睛指着刘安大骂。   “行了。”李文柏将账册重重拍在了案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官说过,以前的事情,本官不和诸位计较。这些账册里的猫腻,本官就懒得琢磨。只是有一点,今年岁末马上就要到了,去年冬季大雪,今年收成不好,百姓那里是没有什么税可收的了。但几个大商户那里,无论如何,该有的真金白银,一两都不能少。听明白了吗?”   司户判司朱江眼皮跳了跳,只觉得有些头疼,但还是俯身,点头说道:“卑职……明白了。”   李文柏瞄了朱江一眼,心里觉得商户纳税这件事一定不简单,搞不好又是什么官商勾结,至少也有贿赂的成分在里头。   只不过从账册上看,这商户逃税的情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其中必定盘根错节,想理清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所以他也不好把朱江逼得太紧。   “不过商户那边,只靠朱江一人,怕是没什么戏。还得我亲自出马,徐徐图之了。”李文柏一边手指敲着案台,一边暗自想着。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不好啦。大人不好啦。”   一个衙役匆匆忙忙地从外面跑来,见到府衙大堂里坐满了官吏,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下意识停下了脚步,脸色不安起来。   “有事慢慢说,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什么体统。”   司法判司郭高轩脸色不喜,斜睨了这个衙役一眼,呵斥道。   这个衙役李文柏有点眼熟,昨天他到刺史府的时候,与这个衙役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朝他招了招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马上道来。”   衙役一见刺史发话,不敢拖延,忙说道:“大人,不好了,铜器作坊的杨少东家,在春风阁门口,被人刺死了。”   “什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李文柏有些意外地看了朱江一眼,因为另外一个明显激动的声音,就是来自朱江。   只见朱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衙役,确认道:“你确定,是杨少东家被刺死了?”   衙役忙答道:“千真万确。杨公子是什么人啊,全前庭谁人不知?小的是亲眼所见,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啊?”朱江作势欲起身,却被一旁的郭高轩死命拉住。朱江正疑惑呢,只见郭高轩疯狂打眼色,愣了愣,猛地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见李文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朱大人,请稍安勿躁。”李文柏淡淡地说道。   朱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激动,险些喧宾夺主,犯了大忌。要知道,这里是刺史府,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刺史说了算。他只是个辅佐刺史的下属官吏,只有旁听的份。   见朱江安静下来,李文柏这才站起身,叫来了李二,吩咐道:“李二,你带上二十人,跟着本官。”   然后对那个衙役说道:“你带路。”   ……   春风阁距离府衙并不远,两炷香后,李文柏和刘安、六位判司以及李二等衙役,便赶到了春风阁门口。   此时的春风阁里早已经是闹成了一团。   像春风阁这样的大青楼,平日里死一个普通人,都是很坏名声的事情,更别说,现在铜器作坊的少东家杨公子,死在了春风阁的门口。   杨公子是什么人啊,前庭首富杨邦的独生子。死在了春风阁门口,这就不是坏名声的事情了,而是要吃官司了。   所以张妈妈扭着略显富态的身子跑出来,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所幸身旁小厮搀扶着,才勉强支撑着。   可怜张妈妈,昨晚还做着美梦,企图用柳怜涵攀上李文柏这样的高枝走上人生巅峰呢,谁成想,第二天一早,杨公子就死在了她家青楼的门口。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张妈妈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又看了看越聚越多的街坊看客,整个心都凉了。   这时,人群外传来了几声呵斥。   很快,人群被驱赶开来,李文柏和刘安等官吏,在李二等衙役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在李文柏出现的一刹那,春风阁二楼的一个窗边,一双美目突然亮了起来。正是昨夜弹奏琵琶的柳怜涵。像柳怜涵这样的卖艺清倌,大多时候,是不露面的,所以即便除了命案,她也只能在楼上偷偷看着。   另一边,张妈妈见李文柏站在六位判司的前面,对他的身份瞬间有了定位,眼轱辘一转,连忙又哭又嚎的走上前,一下跪在李文柏的面前,哭诉道:“大人,大人您来得正好啊,请您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这一大早的,杨公子就突然死在了我们春风阁门口,这……这可与我们春风阁无关啊。”   张妈妈的嗓门很大,李文柏下意识皱了皱眉。   “稍安勿躁。”   张妈妈还想诉苦来着,突然听李文柏来了这么一句,张大了嘴,却像是嘴里被塞满了东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不等她有什么回应,李二大步上前,将她一把拉开从地上拉开。   张妈妈被拉开后,李文柏这才见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杨公子。   李文柏蹲下身,伸手在杨公子的鼻下探了探,又在脖颈上摸了摸,确定已经没了呼吸没了脉搏。   “什么时候的事?”他站起身,问道。   最早赶到现场的几个衙役拱手回答道:“回大人,半个时辰前。”   李文柏点点头,又问道:“怎么会死在春风阁门口?”   这下几个衙役没有回答,反倒几个一脸愁苦像是死了爹妈一样的仆从走上前,哭丧着说道:“大人,我家公子昨夜留宿春风阁,晨间刚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刺客,这才……请大人一定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李文柏点点头,正要说什么,谁知道身后突然钻出一个人,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悲伤的喊道:“有德,有德……”然后指着几个仆从,怒道:“你们这么多人,是怎么保护你家少爷的?大白天,还能让人当街行凶得逞?”   这个发怒的人,正是朱江。   这下李文柏就不明白了,自从在府衙的时候,这个朱江就不太对劲,现在到了现场,他更是表现得比谁都激动。   难不成,这杨公子,还是朱江的亲戚不成?   这时,刘安突然凑到李文柏耳边,轻声提醒道:“冠玉,这死了的杨有德,乃是朱江的小舅子。”   李文柏眉头一挑,“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这么激动。”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并不高。但是西州地方偏僻,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商人的地位普遍都很高。像之前的曹严,和施五就是一堆翁婿。所以现在知道朱江是这个杨公子的姐夫,李文柏也不觉得惊讶了。   见朱江一脸怒容地责问着仆从,李文柏不禁想到了之前在府衙讨论的税务账册的事情。若是朱江身为私户,自己都是大商户家的女婿,那又怎么可能收的来多少商税款项?   算了,还是先处理眼前这桩子事吧。怎么说自己也是刚来前庭任职,第一天就出了人命案,若是没有处理好,难免会落下什么不好听的名声。   想到这,李文柏对朱江劝道:“好了,朱大人请节哀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破案,查出凶手。”   李文柏发话,朱江不敢不听,点头称是后,怒瞪了几个仆从一眼,便退了回来。   “李二,你去看一下伤口。”李文柏给了李二一个眼神。   李二闻言,点点头,便走上前,翻看起杨公子的尸身。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慌乱的马蹄声,不多时,一驾马车急匆匆停下。   “德儿。我的德儿。”   马车上跳下一个衣衫华丽的富态老人,几下推开人群,当他见到倒在血泊里的杨有德时,眼睛立马通红,张大了嘴巴,干喘了几口气,浑身颤抖起来,眼看着就要晕过去。   “老爷,老爷……”几个仆从连忙上前,伸手扶住老人。   不用看,此人就是死去的杨有德的父亲,铜器作坊的大东家,前庭首富杨邦。   李文柏没有理会突然赶到的杨邦,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杨有德的身上,只等着李二的结果。   “老泰山,老泰山,你没事吧?”朱江走到喘着粗气的杨邦面前,关心道。   杨邦看到朱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朱江的手,伤心问道:“贤婿,你快告诉我,我儿是怎么死的?是什么人,害了我儿?”   “这……”朱江回头看了一眼李文柏,又转过来对杨邦说道:“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刺史大人正在查,老泰山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啊。”   “刺史?什么刺史?曹大人不是被抓了吗?”   此时的杨邦早就被丧子之痛刺激得昏了头脑了,哪里还记得李文柏出任刺史的事情,悲愤交加之下,就把心里想的脱口而出了。   李文柏耳朵动了动,微微侧过头,看了杨邦和朱江一眼。   朱江一见慌了,连忙抓着杨邦的手,低声劝道:“咳咳……我的老泰山啊,您就别说了,等结果吧。”   “不,不,我要见见我的德儿,我要见见我的德儿。”杨邦突然又有了精神,一把挣开朱江,踉踉跄跄的向杨有德的尸体跑去。   这时李二已经检查完毕,李文柏也就没有拦这个刚刚丧子的老人。   李二的神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李文柏问道。   “回大人,此人身上有两处伤口,且都是致命伤。一处在心口,一处在脖子的气脉上。这两个地方,伤及一处,都是必死的,但凶手却两处都没放过。”李二表情严肃地说道。   李文柏闻言,眼睛微微眯起,“你的意思是,凶手与此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担心一击不死,又补了一击?” 第154章 投案   “是的, 大人。”李二点头。   李文柏和李二两人的对话, 并没有避讳任何人, 自然也被痛哭流涕的杨邦听到了。只见他猛地转过身, 几下爬到李文柏的身前。   经过短暂的缓冲, 杨邦也清醒了不少,终于想起,眼前这个少年, 就是传说中扳倒了曹严的交合县令李文柏, 哦不,他现在已经是西州刺史了。   杨邦老来得子, 一直捧在手心,宠爱有加, 如今突然死了, 打击不可谓不大,刚刚确定儿子真的死了后,又听到里李文柏的结论,他心中的所有悲痛, 一下子全都化为了仇恨。他想找到那个凶手,然后将其千刀万剐, 来祭奠自己的儿子。   于是他爬到李文柏的面前, 满身是血,咬着牙,哀求道:“大人,我们杨家安分守己, 从未伤天害理,何以竟遭此大难。请大人,一定要找到凶手,还我德儿一个公道啊。”   他们杨家有没有伤天害理,李文柏不知道,但他们说自己安分守己,这点,李文柏不同意了。   至少,偷税逃税这一桩,他们杨家作为前庭首富,是赖不掉的。   但人家毕竟死了个儿子,都求到自己跟前了,他怎么也得表示一下。于是李文柏弯下腰,将杨邦扶起,宽慰道:“杨老爷请节哀,令郎的死,本官身为刺史,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请给府衙一些时间,数日后,一定给你杨家,给前庭百姓一个公道。”   见李文柏如此说,杨邦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眼下他要想知道杀自己儿子的凶手,也只能靠李文柏了。   安抚好杨邦后,李文柏又询问了一下围观的百姓,想知道有没有目击者,最好是看到凶手的身形和衣着的。但可惜的是,并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除了命案,又是位于热闹的街边,人越聚越多。李文柏见状,便让几个衙役先把杨有德的尸体抬到仵作那里去,“让仵作查一查,伤口是什么利器造成的。”   杨邦一听李文柏还要验尸,一下子急了,古人最看重死后全尸的说话,现在死了你还要验尸,他哪里会愿意?   于是一把拦住衙役,坚决不让验尸。   李文柏知道杨邦的担心,劝慰道:“杨老翁放心,只是检查一下伤口,不会碰坏你儿子身体的。”同时也给朱江试了一个颜色。   朱江点点头,也走上去劝慰。   好不容易把尸体搬走后,围观的百姓们见没什么可以瞧的了,便都纷纷散去。   因为防止有疏漏,李文柏又按例到春风阁询问了一遍,问清楚杨有德昨夜和哪位姑娘共度春宵,什么时辰出来的之类的问题,发现没什么疑点之后,便打算离开。   这时,一直惴惴不安的张妈妈一把拉住李文柏的胳膊,哀求道:“大人,大人,请看在怜涵曾经给大人弹奏过一晚的曲子的份上,还望大人在破了案后,一定要替我们春风阁解释解释啊。否则,我这春风阁,怕是开不下去了……”   李文柏轻轻推开张妈妈的手,淡淡的说道:“首先,本官与柳姑娘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情分。其次,案情明朗后,府衙自会发出公告,陈明案情的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世人自有评判。”   说完,不等张妈妈说什么,便径直离开了。   春风阁里,只剩下张妈妈在晨间的阳光中发着愣。   ……   回去的路上,李文柏都在低头沉思。   他总觉得杨有德的死不太简单,但就目前掌握的信息,又难以判断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能在杨有德走出春风阁的瞬间,就将他杀死,这不仅需要一定的技术,还必须对杨有德的行踪和爱好,有着清楚的认识。   如果是临时起了杀意,一般都是随便找个机会就动手了,绝不会找到这么好的动手时机。   所以,只可能是很早就怀恨在心,一直在等待着杨有德放松戒备的时候,或者说,是没有仆从护卫的时候。   于是,青楼门口,就成了伏杀的最好的地方。   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会在杨有德大早上从青楼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动手杀他。   或许,杨有德在死之前,都想不到,自己做完的一夜风流,居然会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吧。   “你怎么了?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李文柏转过头,看着李二。李二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眉头紧锁的模样。李文柏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李二点点头,说道:“大人,方才人多,有些话,小的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就在小的检查杨有德心口和脖颈的伤口时,突然发现,两处伤口的位置非常精准,伤口的深度也很深,无论是准度,还是力道,都绝非一般的人能做到。”   “所以你觉得是……”   “上过战场的军人,或者经验老道的刺客。”李二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文柏脸色一凛,李二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你怀疑……三子?”   “是的。”李二点头,又有些疑惑地说道:“只是三子是用剑的高手,而从那两处伤口的形状来看,绝非剑伤。这倒让小的有些迷糊了。”   听着李二的分析,李文柏也想不明白,伤口不匹配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三子要杀也是来杀他,对一个喜欢逛青楼的富二代下这么狠的手干什么?   一击在心口,一击在脖子上的气脉,两击都是致命伤,若真是三子,他为什么会这么恨杨有德?   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啊。   “罢了,”李文柏摇了摇头,不在多想,“想那么多也没用,等仵作的验尸结果吧。想不到刚一到前庭,就出了这样的案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考我。”   对于李文柏的话,李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他却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家大人。   “大人,不管那杨有德是不是三子杀的,既然三子还没抓获,以后大人就需多加小心。若是出门,请务必带上小的还有几位弟兄。”   李二的语气很严肃,让李文柏想到了当初在交合县衙街道拐角的刺杀。那一次,他差点就让三子给杀了。当时的凶险情形,他到现在想起来,依然背脊发寒。   “这三子,还真是麻烦。”   ……   一主一仆正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府衙的门口。   府衙门口站着一个男子,穿着粗布麻衣,赤着脚。   府衙门口值班的衙役正和这个男子说着什么,但男子却充耳不闻,只是仰着头,望着府衙上的牌匾,一动不动。   “大人。”   “大人。”   几个守门的衙役见到李文柏回来,都纷纷拱手行礼。   “嗯。”李文柏点点头,然后扭头看了门口的麻衣男子一眼,发现这男子依旧抬头看着牌匾,站姿有些斜,右腿似乎是瘸的。   “这位乡亲,若是有什么冤情,可以告诉本官。”李文柏和颜悦色的说道,并不介意男子的无礼。   麻衣男子终于把目光从门上的牌匾收回,回头看了李文柏一眼,平静地问道:“不知大人是……”   “本官李文柏,新任西州刺史。你若有冤情,大可直言,无须顾虑。”   麻衣男子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李文柏的名声,整个西州都传遍了,这个男子自然也听说过。   “草民没有冤情。”   麻衣男子惨然一笑,直接跪了下来。   “草民是来自首伏诛的。” 第155章 公平?   自首伏诛?   春风阁门口刚发生了命案, 府衙门口这边就来了个自首的。   这动作, 也太快了吧。   麻衣男子虽然右腿有些瘸, 但四肢裸露在衣衫外的部分, 都极为结实壮硕, 可见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尤其是他双手的虎口和大拇指上,结满了厚厚的老茧。   虎口长老茧的人,可能是上阵杀敌的兵士, 也可能是常年手持农具劳作的农夫。   但李文柏却知道, 此人,一定杀过人。   而且不止一个。   因为只有杀过很多人的人, 眼神才会带着若有似无的杀气,以及那种莫名的威压。   上过战场的李二显然也看出来这一点, 急忙上前两步, 挡在了李文柏和麻衣男子之间,手握陌刀刀柄,满脸的戒备。   麻衣男子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依旧跪在那里, 面无表情。   李文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 示意李二退开。   “既是自首, 就到公堂上说吧。”   说完,李文柏转身跨国门槛,走进了府衙。   李二没有跟上去,而是站在麻衣男子的身侧, 警惕地看着他。   麻衣男子缓缓站起身,看了李二一眼后,一脸麻木地,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府衙。   公堂上,李文柏没有叫来记录的文书,也没有别的官吏陪同,甚至连惊堂木都没有敲,只是安静的坐在堂上,静静的看着那个跪在公堂上的麻衣男子。   李二等人,则是立在两侧,呈包围之势。   处于本能的感觉,李二觉得,这个麻衣男子相当的危险。甚至比三子还要危险。   但李文柏却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因为就冲着刚才的接触,他发现,这个麻衣男子,好像真的是来求死的。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你光是看他的眼神,你就会感到绝望。这点,普通人是装不出来的。   “说吧,既然是自首,总得有个罪名。”   李文柏看了一眼麻衣男子衣襟上的血迹,淡淡地说道。   “杨有德,是我杀的。”   麻衣男子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李文柏意料之中的答案。   所以李文柏的脸上没有什么惊讶。   “你是谁?”   “草民罗武。”   “本地人?”   “本地人。”   “怎么杀的杨有德?”   “用剪刀,先切开脖子上的气脉,令其无法呼喊;而后刺其心口,断其性命。”   自称罗武的麻衣男子,可以说是有问必答。哪怕说到杀人过程的时候,也描述得很详细。   令人细思极恐的是,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麻木,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就好像,不是在杀人,而是宰割家畜一样。   李文柏突然觉得有些冷。   眼前这个人,太镇定了,让他有些不安。   但所幸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敌意,于是便继续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道出。   “杀人手法很专业。但看你这样子,你好像只是个农夫。”   农夫可能会因为利益纠纷或者仇恨,暴起杀人,但绝不会这么老练。这么干脆。   “大人,全西州都赞叹大人的手段与智谋。想必大人不会不知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这个道理。”   罗武终于抬起了头,正视着李文柏的双眼,表情难得的有一丝波动。   “一个农夫,可能上过沙场,手刃过四十多个匈奴。一个首富之家的高墙大院,可能是无数穷苦百姓的尸骨堆积起来的。”   这话一出,无论是李文柏,还是李二等人,脸色都变了。   罗武话中说的这个农夫,明显就是自己。他不只是个农夫,他还曾经是个上阵杀敌的士卒,无数次冲锋陷阵,手里攥着四十多个匈奴将士的性命。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杀杨有德的手法这么干脆,且专业。   因为无论哪个时代,最擅长杀人的,只有三种人——医生,杀手,还有军人。   罗武就是一个士卒,而且还是一个实力强悍的士卒。按理说,这样勇猛的士卒,有过这样显耀的战绩,至少也应该得到升迁才是,为什么最后还是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农夫?   李文柏看了一眼罗武那瘸了的右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腿瘸了,自然就不能再上阵杀敌,只有回乡种地这一个结局。   但是,真正让李文柏色变的,并不是这些,而是罗武的后一句话——一个首富之家的高墙大院,可能是无数穷苦百姓的尸骨堆积起来的。   也是这句话,让一心求死的罗武的脸上,有了一丝情绪的波动。   可以看出,即使杨有德死了,罗武还是很恨前庭首富杨家。   罗武是想告诉李文柏,杨家不干净。   李文柏并不怀疑罗武的话,但眼下他要审问的,是罗武杀杨有德的事情,所以他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杀杨有德?”   罗武还有有问必答,语气平淡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罗武自幼丧父,由老母一手带大。他本有一个兄长,三年前死在了前线战场。两年前,他继承了兄长的遗志,主动参军。   按照大齐律例,家中只剩下一个男丁的,是不需要服兵役的。但罗武还是主动参了军。   罗武自幼习武,加上先天体格健壮,沉着冷静,上了战场后,无往不利,近乎所向披靡。短短一年多,他就凭借战功,荣升百夫长。   但是好景不长,在一次战役中,他为了救一个袍泽,深陷苦战。尽管他武力惊人,但无奈敌众我寡,他非但没能救下那个袍泽,最后自己也负了重伤,右腿落下了残疾。   右腿残了后,他便退出了军伍,领着抚恤金回到了前庭家乡。如今连年战乱,每个月都有将士战死伤残,抚恤金也给不了多少。他家的田产也早就被豪强侵占,所以他与他的母亲为了生计,便都在杨家的铜器作坊里干活儿。   在商户开的作坊里干活儿,这是前庭大多数贫苦百姓的求生方式。   但是前庭的各大作坊,却年年以行情不景气为由,降低工人的月钱。百姓们要想不受饥寒,便只能加长在作坊的工作时间,来获取足够的月钱。   于是罗武的母亲病倒了。   罗武一边照顾家中老母,一边抽时间在作坊帮工。家中本就不多的钱财很快就花在了罗母的医药费上,眼看着母亲的身体每况日下,罗武急了,便去找作坊的管事预支月钱。   谁成想那管事非但不同意预支月钱,甚至严明,因为罗武这些天工作时长不够,罗母又没来工作,耽误了作坊的运作,便扣了这个月的月钱。   尽管罗武到处寻求帮助,但战乱年代,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江,谁能帮得了他?   最后的结局毫无悬念,因为没钱治病,罗母病死在了自家的卧榻之上。   唯一的亲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一声奉公守法的罗武终于爆发了。他没有找那个克扣月钱的管事的麻烦,因为他知道,那个管事只不过是在奉行杨家家主杨邦的命令罢了。   于是,在观察了数日杨有德的日常安排后,罗武找了个机会,在杨有德走出春风阁大门的这天早上,趁着仆从还没跟上,拿起剪刀,了结了仇人的性命。   罗武脸色平静地陈述着自己的经历,脸上的表情早已经麻木,自己的母亲死了,母亲的大仇也已经得报,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李文柏静静地听着罗武的遭遇,脸色越来越阴沉。   一个身负赫赫战功的将士,兄长、袍泽的接连战死,自己残疾归乡,一连串的苦难遭遇,都没能打倒他,最后反倒被家乡的豪绅欺负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连自己的母亲都保不住。   这世上,还有公平可言吗?   这是一出令人痛心的悲剧,而且李文柏相信,这样的悲剧,绝不止发生在罗武一人的身上,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西州这片土地上上演。   他忽然明白了罗武之前说的那句话:“一个首富之家的高墙大院,可能是无数穷苦百姓的尸骨堆积起来的。”   看来,前庭不只是官吏无作为,商人豪绅,更是无恶不作。   他身为刺史,管不了前线的抚须制度,但前庭的剥削乱象,他还是能管一管的。   李文柏本来就要解决商税的问题,现在正好趁着罗武的案子,好好惩治一下前庭的这帮为富不仁的商人。   只是李文柏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罗武不杀铜器作坊的东家杨邦,却杀了他的儿子杨有德?   想到这,李文柏问道:“冤有头债有主,杨邦才是铜器作坊的东家,你要杀的,不应该是杨邦吗?祸不及家人,为什么要对杨有德下手?”   罗武突然笑了起来,面容憨厚的他,竟也能露出这般阴冷复杂的笑容。   “草民相信,丧亲之痛,比起自己命赴黄泉,要更加痛苦。杨邦没几年活了,杀他没有意义。”   “所以你就杀了他儿子?”   “不错。杨邦老来得子,对这个杨有德极为宠溺。如今他害死了家母,我杀了他儿子,这很公平。”   罗武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一生都没有遇到过公平的对待,但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选择靠自己的武力,主动抓住这所谓的公平。   “但你也要死。”   李文柏觉得很可惜,罗武是个人才,若是他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自己,那么自己便能凭借他的不公待遇,将杨家,甚至是整个前庭的商人豪绅,狠狠地打压下去。   尽管现在自己依然能够打压前庭的商人豪绅,但是罗武杀了人,杀人就得偿命。   一个忠心为国的将士,最终为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富商之子而偿命。这买卖,不值得。   罗武重新抬起头,迎着李文柏的目光,释然一笑。   “大人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官,整个西州都在传大人的功绩。死在大人的手里,草民虽死无憾。”   “你可有子嗣?”李文柏冷冷地问道。   “尚未婚配,何来子嗣?”   见罗武生死无惧的模样,李文柏神色淡淡:“既无子嗣,你罗氏一支,到你这,便绝了后。你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令堂,去见令尊?”   罗武一下子愣住了。   李文柏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刺,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身体里。他想起了母亲在弥留之际,对他的交代——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不只是活他一个人。还有一层意思,是为这个家活着,为罗家活着。   他只听明白了前一层意思,却没能领悟母亲真正要他明白的。   现在他杀了人,要死了。罗家父亲这一支,到他这,就绝了。   罗武的脸上,不再云淡风轻,不再有生死看淡的从容。他颤抖地伸出手,用力地抓在脸上。   公堂上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血液,夹杂着浑浊的眼泪,顺着指尖,迅速落下。   ……   李文柏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痛苦哭泣的罗武。   李二和几个悍卒护卫,也满是同情地看着罗武,不敢打扰。   其实罗武的遭遇,李二和几个悍卒是最能体会的。因为他们和罗武一样,都曾是军中将士,都曾经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不同的是,他们遇到了贺将军,遇到了李文柏。而罗武,却回到了曹严治下的前庭,遇到了杨邦。   不知过了多久,罗武停止了哭泣,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血痕的骇人面容。   “大人,这世上,还有公平可言吗?”   这是他第二次说到了公平。   罗武此时所谓的公平,与之前说的公平,并不一样。之前的公平,不过是他用来解释杀害杨有德的理由。是被强烈的个人偏激想法所扭曲的所谓“公平”。   而这一次的公平,问的是真正的天理人道。   李文柏很想告诉他真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可言。你目前遇到的所有不公待遇,究其根本,都是源于你不够强大。   但是面对罗武这样一个一生为了抵御外贼拼死血战的将士,他不能这么说这样的话。   公堂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苍老的怒吼,以及小声的劝慰。   李文柏知道,罗武自首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朱江和杨邦的耳朵里。看外面这架势,那些人马上就要进来了。   罗武的眼珠子动了动,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还是盯着李文柏,执着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文柏站了起来,左手紧紧抓着四品袍服的袖口,迎着罗武执拗的目光,沉声道:   “本官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如果你还愿意等,本官可以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公平。”   话音刚落,公堂的大门被一把推开。   来人正是杨家家主杨邦、司户判司朱江、司法判司郭高轩以及司兵判司夏石。   杨邦一进公堂,就看到了跪在公堂正中央的罗武,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当即大骂起来,迈开腿就要朝着罗武走去。   一般来说,李文柏没有传令,杨邦和朱江等人,是不能进公堂的。   但是李二明明看到杨邦闯了公堂,却出奇的没有阻拦。不仅是李二,就连李二身后的几个悍卒护卫,也没有阻拦。   他们都恨不得杨邦闯进去。   因为公堂上跪着罗武,一个最恨杨邦的人。   只要他们不阻拦,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知道。   反正罗武是要死的人了,不如让他多杀一个,反正杨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了了罗武的心愿。   李文柏哪里看不出李二的想法,皱了皱眉,却没有出言呵斥,而是把目光转向罗武。   罗武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瞬间听出了杨邦的声音,眼珠子微微一动,身体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但浑身的气势却陡然一变。   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开始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现在手无寸铁,但凭他的能力,别说徒手杀一个糟老头,就是面对一个健壮的男子,都能在几个呼吸之间,取其性命。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动,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就在背后两丈远,他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   杨邦依旧怒骂着,有些踉跄地向罗武走去。此时的他完全被丧子之痛和仇恨蒙蔽了理智,全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被捆绑或者戴着枷锁的痕迹。   公堂上只剩下杨邦的怒骂声。   突然,杨邦猛地一顿,只觉得面前有一股阴冷的风吹过,让他通体发寒,由内及外地哆嗦了一下。   他瞪大了浑浊的双眼,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他终于发现,这个贼人,居然没有被绑?为什么一个杀人犯,在公堂上没有被绑起来?   他想后退,却不知怎么,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罗武依旧跪着,但上半身开始轻微晃动,这是一种随时要起身的动作。   但他在克制。   他知道李文柏正在堂上看着他。他刚刚问了李文柏一个问题,李文柏给了他一个承诺,要给他看看什么叫公平。   他很想看看李文柏所谓的公平是什么样的。而且,他从来是个遵守规则的人,今天早晨,他已经破坏了一次规则。现在,他不想再破坏一次。   但体内一种叫做仇恨的东西,让他痛苦。   他在安慰自己,如果这个老匹夫再敢靠近,就掰断他的脖子。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上天没有给他掰断杨邦脖子的机会。   因为在最后一刻,朱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一把抱住了自家老丈人的腰,将他拖了回去。 第156章 公正法治   公堂上响起一个叹息声, 不知是来自李二还是来自罗武。   罗武的身体不再颤动, 恢复了平静, 脸上的表情也重新变回古井无波。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见好戏没看成, 李二瘪了瘪嘴, 这才伸出手,拦在了杨邦和朱江等人的身前,警告道:“未得大人传唤, 几位不得入内, 否则以私闯公堂之罪论处。”   现在朱江哪里还看不出,李二刚刚就是故意放杨邦闯公堂的, 指着李二怒道:“好你个李二,区区一个捕头, 何以用心如此险恶?若是老泰山出了什么事, 本官绝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   你还是顾顾你自己吧。   李二冷笑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搭理朱江。   朱江见李二如此嚣张,怒意更甚, 自己好歹也是从七品的私户,居然被一个没有品阶的捕头给蔑视了, 哪里还忍得住?   正欲发作, 却被身旁郭高轩拉扯了一下衣袖。   朱江转头看着郭高轩,满心疑惑呢,结果顺着郭高轩的视线,往公堂上看去, 只见李文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朱江见状,心中虽然不忿,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从一开始就冷眼旁观的李文柏,到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口说话。   “本官正在审问犯人,诸位若是没有什么事,就请退下吧。”   “这……”   杨邦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就在眼前,他哪里肯走?   朱江也不甘心,自己的小舅子被人当街刺死,难道还不能亲眼看看凶手认罪伏诛吗?   于是朝着李文柏拱手说道:“大人,卑职以为,此次案件,死去的杨有德乃是卑职的小舅子,更是老泰山的独子,卑职们想观审。”   李文柏点点头,说道:“既然想观审,那便进来观审吧。”   李文柏话音刚落,李二便把手放了下来,还冷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朱江没有动,杨邦虽然一脸怒容地盯着罗武的背影,却也不敢迈步走进去。   见他们杵在门口不进来,李文柏脸色不喜地说道:“方才不让你们进来,有人偏偏不请自入。现在本官让你们进来了,你们又踟蹰不前。怎么,大半天的,来消遣本官吗?”   见李文柏生气了,朱江等人连忙施礼道歉,惊慌道:“大人误会了,实在不是卑职们不进去,而是……而是这贼人……”   “此人有什么问题吗?”李文柏装作不明白朱江的意思,淡淡地问道。   这时,郭高轩终于站了出来,拱手道:“大人,卑职想请大人将此贼人绑了。否则,卑职担心他伤及无辜。”   郭高轩这句话很有趣。他只是说担心伤及无辜,却没有说这个“无辜”就是杨邦。   李文柏却摆了摆手,坚定说道:“郭大人多虑了。罗武是来自首的,且他与尔等又没什么仇怨,如何会伤到你们?再者说,眼下罗武的罪名还未定,且他在公堂上也没有什么忤逆犯上之举,按照律法,不能私戴枷锁镣铐。郭大人,你是司法判司,这点,你应该比本官清楚才是。”   李文柏说的没有错,若是严格按照律法来,确实不能对罗武实施捆绑或者戴镣铐。但是一般公堂之上,但凡有嫌疑,哪个不是直接给绑了?谁会真的完完全全按照律法来办?   况且,这罗武都来自首了,和定罪之间,也就是李文柏一句话一纸罪状的事儿,有必要搞的这么复杂吗?   但李文柏现在拿律法来压他,郭高轩还真没什么反驳的理由。   见朱江和郭高轩都被李文柏说的无言以对,杨邦急了,看了看跪在公堂上的罗武,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李文柏,怒气攻心,突然扬声道:“大人如此善待这恶贼,难道是想包庇他吗?”   这话一出,朱江和郭高轩都傻眼了。这杨邦是疯了吗?   哪怕李文柏就是刻意刁难,袒护罗武,只要没有违背律法,谁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这处境,连他们都不敢多说,你杨邦居然敢直言李文柏包庇罪犯?   疯了吗?   你难道忘了,这位新任的刺史大人,是整个西州出了名的狠人吗?   连不可一世的曹大人都被他玩死了,你一个商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朱江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李文柏,想帮自家老丈人解释两句。   但李文柏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大胆。”   惊堂木重重的敲下,李文柏指着已经吓蒙了的杨邦质问道:“杨老儿,你可知,公堂之上污蔑刺史,是什么罪吗?”   杨邦哪里晓得是什么罪,只知道刺史大人发怒了,自己一定不会好过,于是连忙转头看向女婿朱江。   朱江只觉得一阵头大,他不明白李文柏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非要跟杨邦作对,现在杨邦骂了李文柏,更是给了他发作的理由。   朱江深吸了两口气,打算酝酿几句好听的话斡旋一下。   谁知道李文柏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转头问郭高轩:“郭大人,你是司法判司,你来告诉本官,公堂之上污蔑刺史,该如何处置?”   “这……”   郭高轩没想到李文柏又把问题踹给了他,望着无措的杨邦和疯狂打眼色的朱江,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按照大齐律法,重打二十大板。”   “什……什么?”   杨邦一听差点晕过去。   二十大板。这是什么概念?二十大板可不是拿跟木棍随便打二十下,而是衙役用两根比手臂还要粗的木棍,重重的打在臀部。   一般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吃了二十大板,也得丢去半条命,在床上躺个把月才能恢复。   这要打在快入土的杨邦的身上,那今天他就可以跟着他儿子一起走黄泉路了。   “大人,大人饶命啊。方才……方才是小老儿一时失言,大人饶了小老儿这一次吧。”杨邦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朱江也急了,忙拱手求情:“大人,方才家岳是一时糊涂,请大人看在家岳刚刚丧子的份上,看在卑职的面子上,绕过家岳这一次吧。”   郭高轩与夏石见状,也跟着替杨邦求起情来。   二十大板下去,杨邦必然活不了。   李文柏当然不会先在就让杨邦死,但也不可能白白让这老头给骂了。   想了想,说道:“既然诸位都替他求情,那二十大板就不打了……”   杨邦和朱江等人一听,还没松口气,李文柏后面的话来了。   “换成银子吧。二十大板,一板一千两,总计两万两。两日内交到府库,不得有误。”   “啊?两万两。这……”   杨邦一阵肉疼,即便是他这样的首富,两万两现银,也是一大块肉了。   “怎么,两万两,换你一条命,你觉得亏了?”李文柏眯着眼。   “不不不。不亏,不亏。草民愿意换,愿意换。”   杨邦一看到李文柏那眼神,便不敢再犹豫,连连摆手,表示一定按时交银子。   二十大板换两万两,这要放到一般人家,那就是天价。   但对于杨邦来说,虽然肉疼,却是换命的钱,由不得他不接受。而朱江等人,哪怕明知道李文柏在坑钱,却也没法说他什么不是。   几人见李文柏是明摆着袒护罗武,眼下又赔进去两万两,便不敢再多纠缠,纷纷向李文柏告辞,准备离去。   罗武杀了人是事实,如今又自首了。不管李文柏如何袒护,罗武都免不了杀人偿命的结局。   所以现在观审还是不观审,都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罗武是要死的。   当几人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李文柏又发话了。   “慢着。”   朱江愣了愣,疑惑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同时心里开始不安起来,这李文柏,不会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吧?   事实还真如朱江所料,李文柏看了一眼杨邦,淡淡的说道:“杨邦留下,其余的,去留随意。”   “这……这……”   杨邦懵了,他不是已经答应了交银子了吗?怎么李文柏还不肯他走?这个李文柏,到底想干什么?   “大人,您这是……”   朱江愣了愣,正要询问缘由,却被李文柏一挥手打断。   “李二。”   “在。”   “将杨邦请入公堂,准备升堂。”   “是。”李二拱手称是,然后一手按着腰间的陌刀,面容冷然地朝杨邦走去。   朱江有心想阻拦,但哪里挡得住李二?三两下的功夫,杨邦就被强行拖上了公堂。   或许是担心罗武真的发难杀了杨邦,李二有意将杨邦拖到了公堂的边上,隔着罗武有两丈远才放下。   朱江急了,沉声质问道:“大人,家岳是无辜受害者,大人何以要将家岳押入公堂?”   不仅是朱江,这次就连郭高轩和夏石也都满脸的不解。他们觉得李文柏这次真的有些过分了。   李文柏却是冷笑了一声,目光冰冷地从朱江和杨邦的脸上扫过。   “本官有说要审的,只是杨有德被杀这一个案子吗?” 第157章 整治劳工   “本官有说要审的, 只是杨有德被杀这一个案子吗?”   李文柏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今天除了杨有德, 还有别人被杀了?   就算有别人被杀了, 这也和杨邦没关系吧?你李文柏审杨邦做什么?   李文柏见杨邦已经跪在公堂上, 又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朱江郭高轩夏石三人,说道:“诸位大人若是想观审,就进来找个位置坐下。若是不想观审, 就请离开, 顺便把门带上。”   朱江三人见杨邦都被带上公堂了,他们又如何能走?于是便都决定留下观审。   他们想看看, 李文柏从一开始就针对杨邦,他这葫芦里, 到底卖的什么药。   所有人各就各位后, 在李文柏的一声惊堂木的敲击声中,堂审,正是开始。   罗武只是一个农夫,公堂上没什么人知道他, 于是李文柏按照惯例,先询问了一下他的姓名。   罗武很配合李文柏的问话, 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尽管现在仇人杨邦就跪在他身侧的不远处, 但他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不受控制了。   接下来,是重头戏。李文柏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我杀了杨有德。”同样的回答,他又说了一遍,但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样麻木, 反而镇定了不少。   “怎么杀的?”   毫不犹豫的,罗武又将杀害杨有德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同时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杨邦,眼神冰冷。   杨邦一边听着罗武杀杨有德的描述,一边脑中回想着早晨儿子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脸上早已经是老泪纵横。   让一个老人听凶手杀害他儿子的过程,这对于杨邦而言,无论从精神上,还是心理上,都是一种残忍至极的酷刑。   杨邦崩溃了,伏在地上哭泣。   其声凄凄然,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公堂里很安静,只有杨邦的悲泣声。李文柏坐在堂上,安静的等待着杨邦发泄情绪。无论杨邦如何为富不仁,但作为父亲,死了儿子,悲伤的权利还是有的。   哭的差不多了后,杨邦伸手抹了一把脸,满是恨意地看了一眼平静的罗武,然后转头朝着李文柏,重重将额头磕在了地板上,愤慨地喊道:   “大人,此贼已经招人,请大人将他处以极刑,以告慰犬子在天之灵。”   “嗯。”李文柏点点头,“杀人偿命,自古常理。罗武杀了人,本官自然饶不了他。只是,杨老爷你打算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吗?”   李文柏的问题让杨邦一下子愣住了。   这罗武都承认杀人,直接定罪然后挑一个好日子拉倒街市上砍头不就完了吗?还有什么完不完的?   这李文柏,到底想干什么?   “草民愚钝,不明白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邦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是觉得李文柏在偏袒这个罗武。   一旁观审的朱江看了一眼李文柏,瘪了瘪嘴,也有点不太高兴。若不是观审不能说话,他早就想说几句公道话了。   李文柏将所有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而是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杨邦,问道:   “杨邦,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儿子死在了他的手里,你难道就不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杨邦闻言,怔了怔,心想对呀,儿子不能就这么白白让人给害死了,总得知道个原因吧?   但转念一想,自己那儿子平日里什么顽劣性子,他太清楚了。看这罗武恨不得吞了自己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自己那儿子欺压了。问了,岂不是给这个贼子辩白的机会?   这位李大人,该不是想借此机会,保下这个杀人贼子吧?   想到这,杨邦顿时不愿说了。   他不愿说,但李文柏哪里肯就此罢休?好戏还没开始呢。   于是他挥了挥袖子,说道:“你不想知道,你儿子还想知道呢。只怕他到死,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死在了罗武的手里吧?”   说着,李文柏转头看向罗武,问道:“既然杨老爷不好意思开口,那本官就替他问问你。罗武,你与杨有德,可有什么仇怨?”   朱江等人都看向罗武,他们也很想知道,这罗武为什么要杀了杨有德。   罗武脸上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淡淡地回答道:“草民与杨有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原本内心还有些不安的杨邦一听到这个回答,一下子就怒了。   “罗武。既然我儿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杀害我儿?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老夫诅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杨邦骂得很凶,嗓子都快骂哑了。   虽然在公堂之上,这样口出污言秽语,难免有蔑视公堂的嫌疑,但观审的几位判司却并不觉得杨邦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罗武,确实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无缘无故就把人给杀了,这还是人吗?不,这根本不是人。   杨邦骂得越来越凶,越来越难听。可以说整个公堂就成了杨邦用来宣泄愤怒与痛苦的一场个人秀。   但李文柏却没有阻拦。他是审判者,却不是事情的参与者。他要把揭露真相的机会,留给罗武。   果然,在杨邦骂得没什么力气后,罗武笑了。   是的,他笑了,笑得很用力,很大声,一下子盖过了杨邦的辱骂声,他在捧腹大笑。   除了李文柏和李二等知情人,其余所有人都在看着罗武,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   “大人,您看此贼人,俨然是疯了。请大人快快将他定罪了吧……”   但是李文柏却摆了摆手,“罗武迟早都得死,杨老爷何必急在这一时?且看看他说什么。”   李文柏话刚说完,罗武终于停止了笑,慢慢直起上半身。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罗武并非在笑,而是在哭。他那尤存血迹的脸上,已经流满了眼泪。   狰狞,且悲伤。   罗武伸出右手,指着杨邦,厉声喊道:   “我是畜生,那你呢?你是什么东西?我与你儿子确实没有什么仇怨,甚至我原本并不想杀他。我本来想杀的,是你,是你这个前庭首富杨邦。哈哈哈……你可知道,你儿子,是做了你的替死鬼啊哈哈哈。”   罗武的这番癫狂的发言,瞬间震惊了杨邦和观审的朱江三人。   原来他想杀的,是杨邦。而杨有德,居然成了杨邦的替死鬼。   尽管朱江三人都觉得罗武是个疯子,但却并不怀疑他刚刚说的这番话。   因为人是罗武杀的,他可以选择杀杨有德,也自然可以去杀杨邦。可他最后选择杀死杨有德,却没有动杨邦,而是直接来投案自首。这说明,他是故意不杀杨邦的。   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撒谎。   所以罗武的话,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这是常人都能想到的逻辑,朱江三人能想明白,杨邦自然也能想明白。   但是替死鬼这三个字,对杨邦的精神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老来得子,一生的希望,全都放在了这个独子的身上。他宠爱这个独子,胜过一切,包括他自己这条老命。   当早晨在春风阁门口看到爱子倒在血泊里的时候,他多么希望,死去的人不是他的爱子,而是他自己。   而现在,这个杀了他的爱子的人告诉他,你儿子是做了你的替死鬼。   他如何能不崩溃?   “你……你这个疯子……你在胡说……你在胡说。你杀了我儿,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我……我要杀了你。”   杨邦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挣扎着站起身,张牙舞爪的就要向罗武冲去。   这回不等李文柏吩咐,李二便已经大步向前,挡在了罗武和杨邦的中间,伸出右手抓住杨邦无力的肩膀,直接将他按回到了地面上。   见杨邦被李二拦下,罗武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刚刚兴奋得绷直了的后背,又重新弯了下去。   即使到现在,罗武还是打消不对杨邦的杀心。   另一边,杨邦被李二一下按倒在地,就再也没有起来,而是呆呆的躺在地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低声呢喃着杨有德的名字。   见杨邦已经没有追问的能力,李文柏终于不再作壁上观,主动接起了话题,继续问道:“罗武,既然你本来想杀的是杨邦,那你与杨邦之间,可有什么仇怨?杨邦是前庭首富,而你不过是一介农夫,他甚至都不认识你,你们俩能有什么仇怨?”   这也是朱江三人想问的问题。   祸不及妻儿,罗武既然恨杨邦恨到要杀其独子来泄愤,可见两人仇怨之深。   可一个是前庭首富,一个是普通农夫,两者之间,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怎么可能会扯上关系?   罗武冷笑了两声,恶狠狠地瞪了杨邦一眼,然后转身朝着李文柏恭敬地答道:“大人此言差矣。大人应该问的,不是草民与杨邦有什么仇怨,而是前庭千千万万穷苦百姓,与杨邦有什么仇怨。”   李文柏挑了挑眉,心想这罗武真有悟性,知道我要把事情往杨邦的铜器作坊上扯,他立马就把话题扯到了前庭的穷苦百姓。   不过想归想,李文柏还是故作不高兴地呵斥道:“大胆罗武。本官问的是你与杨邦的恩怨,你扯到前庭穷苦百姓做什么?难道还妄想替自己开脱不成?”   罗武对李文柏很尊敬,立即磕了一个头,恭敬的回答道:   “草民早已没有求生之念,又岂敢为自己开脱?草民只是在说明一个事实而已。”   朱江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疑惑地看着罗武,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李文柏冷哼了一声,“好,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事实来。”   同时,又喊来了一个文吏,当堂记录罗武接下来要说的话。   朱江三人见状,心中暗暗觉得不妙。这李大人,是明摆着早有准备啊。但他们作为观审,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继续看着。   接下来,罗武便将自己的遭遇,以及他母亲的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是李文柏第二次听到罗武的讲述,但听完后,他依然觉得心中怨怒难平。   一个身负赫赫战功的将士,兄长、袍泽的接连战死,自己残疾归乡,一连串的苦难遭遇,都没能打倒他,最后反倒被家乡的豪绅欺负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连自己的母亲都保不住。   这样的遭遇,放到平民那里,或许只能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感慨哀叹一下,也就完了。   但是放到府衙公堂上,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若是罗武的母亲是因为前线军营给罗武的抚恤金不够,才没银子治病病死的,那这是前线军营的抚恤制度问题。李文柏是西州刺史,他管不了这个。   但事实是,罗武的母亲是因为杨邦的铜器作坊的月钱克扣问题,导致没钱治病买药,最后病死卧榻。李文柏岂能不管?   谁都知道,李文柏在文兴县当县令时,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不但自己出钱买粮赈济灾民,后来还主动联络几个大商户,建设几个大作坊,为数千百姓提供了差事和收入来源。最后甚至还由县衙出钱,给文兴县百姓建起了免费的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等,可以说是想尽办法为百姓谋福祉了。   这样一个人,来到了前庭出任刺史,居然在上任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贫苦农户被富商欺压而无钱治病最后病死的事情。   朱江三人坐在公堂的一侧,都有些不安,他们知道,李文柏要发怒了。   罗武将自己的遭遇说完后,公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   李文柏阴沉着脸,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杨邦早已经恢复了神志,满脸惊恐地听完罗武的话,整个人都软在那里。他自己的作坊,是什么情况,他最清楚。他知道罗武说的都是事实,没有一点点的夸张。   李文柏铁青着脸,目光冰冷地看着杨邦。   “杨邦,罗武刚刚说的,可是实情?你最好从实招来。若有一句假话,当堂杖毙。绝不饶恕。”   杨邦刚勉强直起上半身,听到李文柏后面的狠话,吓得又软了下去,眼珠子转了转,哆哆嗦嗦道:“大……大人,草民年纪大了,平日里都在处理几个作坊大体的运作,已经……已经很少亲自到作坊去了。故而……故而对罗母的遭遇……并……并不知情……”   对于杨邦的话,李文柏并不怀疑。但他知道,杨邦在避重就轻。   “不要想着避重就轻。罗母的事情,本官自会派人去查。本官现在问的,是你手里的几个作坊,是否真如罗武所说的,月钱极低,且经常加长劳作时间?”   “这……”杨邦低头沉吟,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文柏的问题可谓是直戳杨邦的要害,他现在不管承认还是否认,都没有好下场。   若是承认,凭他对这位李大人的了解,他敢如此对待农户,那么李文柏也能轻松将他弄垮。   若是否认,那边是撒谎。刚刚李文柏对他的威胁,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呢。   “不说是吧?”李文柏冷笑了一声,对李二吩咐道:“李二,叫几个机灵点的衙役,去杨邦府上,还有他家的几个铜器作坊,将所有月钱支出账簿,统统取来。”   “是。”李二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大人,若是他们不交……”   李二话没说完,直接被暴怒的李文柏打断。   “谁敢不交,按照公然反抗官府之罪论,先重打二十大板,然后直接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是。”   李二底气十足地走了。   杨邦见状瞬间就慌了,心想这李大人,是要来真的啦。   于是也顾不上什么后果,大声喊道:“大人,大人。草民说……草民说。确实如罗武所言,普通工人的月钱是两百文,劳作时长是六个时辰……”   反正李文柏也会知道,趁着账簿那来之前说出来,好歹还能留点面子。   但李文柏却不吃他这套,既然他已经放下了话,那么就不会再需要杨邦告诉他什么实情了。   “现在才愿意说,不觉得晚了点吗?”   杨邦低着头,默然不语。   “月钱二百文。杨邦,你是真拿得出手啊。”李文柏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文兴县,也就是原本的交合县,现在工人的月钱是多少吗?”   “小人……小人不知……”   “你不知道,那本官现在告诉你。八百文。若是体力活,便是一千文的月钱。劳作时长是四个时辰。杨邦,你拿个二百文,是打发叫花子吗?”   杨邦没话说了。其实他很想说,李大人你那文兴县是特殊情况,那些作坊都是你搞起来的,工人们月钱高很正常。   但这些话他不敢说,也没脸说。因为文兴县工人月钱虽然高,但也高不到哪里去,而他的作坊开出的工钱待遇,是真的低。   “罗武再不是,也不过杀一人。而你杨邦,手底下几个铜器作坊数百个工人,二百文前,你让他们啃野菜吗?你可知,有多少百姓,因为你开出的工钱,而饿死?罗武是畜生,那本官试问,你杨邦,算是个什么?”李文柏指着杨邦的鼻子骂道。   李文柏的话一下子就激怒了杨邦。什么叫罗武不过杀一人而已?罗武杀的,是老夫的儿子。那些贫民的性命,岂能与我儿的性命相提并论?   杨邦脸色很难看,吃力的直起上半身,迎着李文柏的目光,沉声道:“大人,几大作坊给工人的月钱,是整个前庭商户们都商量好了的,是不成文的规定。这也不是草民一家如此啊。大人为何非要抓着草民一家不放?”   杨邦这话一出,李文柏就笑了。   怒极而笑。   “不成文的规定?谁规定的?是你杨邦,还是朱江?还是郭高轩?还是你夏石?”   李文柏把头转向朱江三人,朱江三人一听就傻了,这些关他们什么事?他们就是旁观来的好吗?于是疯狂摆手,连道与卑职们无关。   “杨邦,你放心。本官向来公平,从不搞什么针对。你说本官只抓着你一家不放,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别跟本官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如今本官是西州刺史,除了大齐律法之外,本官没有点头,什么规定都不作数。”   谁也没想到,本来明明是审讯罗武杀害杨有德的案子,却莫名其妙扯到了杨邦的身上,最后却把罗武和杨邦一起抓了。   而李文柏这一通审讯下来,步步为营,下手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更不讲什么面子,着实是令朱江郭高轩和夏石三人震惊不已。   自己的长官强横如斯,三人只觉得以后的路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才行。否则,稍不留神走错了路,这李文柏,绝不会轻饶了他们。   杨邦毫不意外的被抓进了大牢,可以说,这次升堂,很大一部分就是为杨邦准备的。至于罗武,本就是必死之人,升堂审讯与否,都免不了一死。   当李文柏下令抓杨邦的时候,作为女婿,朱江下意识想开口求情。但还没张口,就被李文柏冰冷的目光横了一眼,然后脖子一缩,又把想说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昨天晚上才和你喝了酒,你今天就想跟本官唱反调?   你以为“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句诗,是白念给你听的吗?   罗武被押走之前,深深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也丝毫不顾及,直直与他对视着。   最后罗武会心一笑,转身从容离去。从那一眼中,他知道,李文柏不会忘记对他的承诺。他不禁期待起来,李文柏所为的真正的公平,是什么样的。   ……   一般来说,牢狱里死囚的牢房和普通囚犯的牢房,是不一样的,而且并不相邻。   但是不知道怎么,罗武并没有被关在死囚牢房,而是和杨邦一样,关在了普通牢房,而且两人的牢房刚好是相邻的。   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刚好的事情,这一切无非是李二有意的安排,以及李文柏有意的默认罢了。   杨邦虽然把工人坑惨了,但目前还没有定罪,所以李文柏暂时还不能将他怎么样。但他不介意让罗武靠他近一些,让他好好过几天时时刻刻被人盯着、惊魂不定的日子。   这也算作是惩戒了。   公堂上,其余的人都走后,朱江三人却被李文柏留了下来。   空气很安静,静得可怕。   李文柏一动不动的望着已经被打开的门口,面无表情。   他这个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府衙外面的街道,时不时有各色各样的百姓从府衙门口走过,或挑着东西,或推着板车,或拎着篮子,或抱着小孩……   朱江和郭高轩、夏石三人则是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满脸的不安与惶恐,却都不敢率先开口打破宁静。   他们都看出来了,李文柏今天的心情,极度糟糕。所以谁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时间慢慢的过去,公堂大门的外面,就是府衙大门,街道上来来回回的百姓,发出的叫卖声、吆喝声,隐隐约约地传进了安静的公堂里,无形中淡化了不少紧张的氛围。   “朱江。”   尽管李文柏依旧看着府衙外的街道,但朱江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他的身上了。   “卑职在。”朱江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嘴巴有些干涩地张着。   “刚才你的老丈人说,整个前庭,不只是他一家如此。二百文的月钱,六个时辰的工作时长,这是所有作坊的规定。是这样的吗?”   朱江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极强的求生欲让他马上反应过来,忙道:“大人,都是卑职平日里对家岳缺少约束,这才有了今日之事。请大人再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一定好好管束家岳,让家岳给作坊的工人们提工钱,减工时。大人您看这样……行吗?”   说完,朱江微微抬起头,小心地看了李文柏一眼。   “你的意思是,再给你家老丈人一个机会?”   李文柏把目光从远处的街道收回,转头看向朱江。   朱江被看得有些尴尬,不敢与李文柏对视,低着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李文柏依旧看着朱江,说道:“可本官方才说的,是整个前庭,都是如此。”   朱江愣了愣,心想,真个前庭都是如此,管我什么事?我只要管好我家那老丈人不是好了吗?   但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终于笑了起来,手指敲着案台,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说道:“本官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那老丈人一次机会。不过……你也不能只管你老丈人一家啊。到时候杨邦的作坊提工钱减工时了,别的作坊却依旧如从前,那本官是抓呢,还是不抓呢?   若是抓,那前庭的作坊就得查封,百姓就会失业;若是放纵不抓,则百姓还是苦不堪言。这实在让本官很是难办啊。”   “……”   朱江张着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文柏,聪明如他,哪里听不出李文柏话中的意思。   这……这是要他把整个前庭的作坊全都敲打敲打啊。   这不是您这个刺史干的活儿吗?怎么全推给我这个司户来做啊?   敢情你不想做这个恶人,就让我去背锅是吗?   朱江嚼了嚼嘴,很想把心中的不满倾诉出来,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么他那个蹲在牢狱里的老丈人,可能就永远出不来了。   于是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   主动把任务揽到了自己身上。   “大人,卑职以为,前庭这些奸商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是毫无人性可言。请大人把这些奸商都交给卑职,卑职一定让他们都明白,剥削鱼肉百姓,是个什么下场。”   朱江作为司户,和前庭的这些商户之间,难免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如今让他主动挑起担子去整治这些商户,可以说是无异于自断手臂。   不难想象,朱江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多苦。   李文柏看着朱江那一脸的苦相,心中冷笑,但脸上却还是欣慰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本官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把担子全挑了。等查清楚各个作坊的实情后,本官就会发出政令,强制各个作坊提升工人工钱,减少工人工时。如此,你以为如何啊?”   政令你发了,这恶人不还是我来做吗?   朱江心中苦笑,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笑着拱手感谢,“谢大人体谅。”   ……   接下来的几天,前庭的铜器、制茶、瓷器、纺织等各大作坊、以及十多个豪商的府邸,都闹成了一团。   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衙役手持令牌,向各作坊以及豪商府邸索要工钱支出账簿。   一个个衙役们都被李二亲自叮嘱过,态度极其强硬,加上手持府衙派发的令牌,大多数作坊的管事们都不敢违抗,只好乖乖把账簿交出。   偶尔遇到一两家有后台的,颐气指使,目中无人,就是不肯交出账簿,甚至扬言要见某位判司大人。   这几位管事最后的结果很可怜。   当场被暴躁的衙役押在长板上痛打了二十大板,直接晕死过去。   无论是哪个时代,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是觉得你不能拿他怎么样,越是无所畏惧。只有当肉体受到刻骨铭心的摧残后,他才会明白一个道理——永远不要跟胳膊比你大腿还要粗的武夫讲道理。   三天后,整个前庭十二家作坊,近五年的所有工钱支出账册,全部摆在了李文柏的案前。   足足一大箱子。 第158章 一更   一大箱子, 足足一百多本账册, 李文柏当然不可能自己一本一本看。   他直接喊来了李成, 让他领着十多个账房, 分批次查账。   “不必记录所有支出, 只需将其中支出给工人的每月工钱记录下来即可。”   这是李文柏唯一的要求。他要的是前庭各大作坊压榨剥削工人的实证,有了账簿上摘录的实证,加上罗武的事情, 他便能把事情闹大, 大到必须颁布法令强制提升作坊对民工的待遇。   至于账册上可能出现的别的有猫腻的地方,李文柏是懒得管了。无非就是一些与几位判司有关的“孝敬钱”, 这些作坊能够在前庭压榨剥削工人这么多年,作威作福, 要说没有一两个后台撑腰, 李文柏是绝对不信的。   只不过他来前庭的第一天就已经和那六位判司承诺过,过去的事情他不会计较。所以现在他也不会在账簿上找着六位属下的麻烦。   毕竟现在要想治理好前庭乃至西州,光靠他一个人,难免不太现实。那六人以前虽然贪, 但接下来能安分守己,那他也懒得多计较。   无论如何,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带动发展经济,让前庭的百姓们,也能想文兴县的百姓一样,生活富足。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其实李文柏并不适合做官, 他没有所谓“经邦济世,强国富民”这样的崇高志向与能力,他就是个搞生意的,他的眼光放不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么高的高度。   穿越过来,他只想挣钱养活自己,阴差阳错走上了科举的道路。到后来,做县令,做刺史,他能想到的,也只是努力发展辖区内的工商业经济,让百姓生活富足,不至于野有饿殍,路有冻死骨这样的事情发生罢了。   查账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结果的。李文柏也没有在刺史府久留,叫上了李二和两个护卫,离开了府衙。   身为刺史,上任四天了,也该到街坊田舍之间走走,体察一下百姓疾苦了。   顺便,也能对各大作坊的工人的具体情况,有个更加深入的了解。毕竟百姓们过得怎样,都是别人讲述的,李文柏认为,在出政令之前,他有必要去探查一下百姓们对作坊的看法和希望。   且不说李文柏领着李二等人走街串巷效果如何,在另一边,几大作坊的东家,早已经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个一个在家里都待不住,时不时地向自己的后台那里跑。   新来的刺史突然发难,首富杨邦被抓入狱,所有人商户的作坊支出账册被强行送去了府衙。这一幕幕,明显透露着风雨欲来的味道。   难道这新刺史一来,就要向前庭所有商户下手吗?   这是所有商户们和作坊东家们心中的共同想法。   于是,这一天,六位判司的府邸之中,都汇聚了好几个大富商和作坊的东家。   “大人,这几天府衙派衙役将我等这几年的支出账册全部拿走了,拿就便罢了,还打人。一点道理都不讲。大人,这可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现如今杨老爷还入了狱,这……这位李大人,他难道要对整个前庭的商户动手吗?”   看着这些商户们一脸慌张的模样,六位判司的心中都忍不住叫苦连天。   他们是这些商户们的后台,这是路人皆知的事实,他们相信李文柏也知道。但是知道归知道,但都是以前的旧账了,现在若被李文柏那个狠人发现,在如此敏感的时刻,他们还与这些商户们后暗地里的来往,就糟糕了。   于是,六位判司在各自府邸里,对诸位商户们的回答竟出奇的一致:“尔等放心,杨邦很快就会放出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只不过诸位作坊给工人的工钱,需要提一提。这个数日后府衙会颁布政令,尔等照着做就是了。”   听了前半段话,几位作坊的东家松了口气,但听完后半段话,他们一下子就急了。   提工钱?还颁布政令强行提工钱?   这还算小事?   自古商人都贪图利益,给作坊工人提了工钱,那么他们自己获得的利益就少了一大块。多少年了,都是这样的工钱,百姓们不都没什么意见吗?现在李文柏一来,突然说要给工人们提工钱,他们如何肯干?   于是纷纷发起了牢骚,各有各的说法与理由,但结论都是一样的——提工钱?我们不愿意。   看着这帮人既贪婪又胆小的嘴脸,作为他们的后台,几位判司真是又气又无奈。   无知真是好啊,什么都不用担心,不像我们,天天生活在被那个狠人支配的恐惧之中晃晃度日。   “本官说过,尔等回家去等政令就是,提不提工人的月钱,不是你们说了算,就是本官说了也不算,而是全由刺史大人全权决定。你们若是还认本官,这几天就乖乖在家里待着,少给本官到处议论府衙的事。更不许暗地里编排刺史大人的不是。要是连累了本官,本官饶不了你们。”   几位判司越说越来气,最后直接将众人赶出了府邸。   “替工钱的政令颁布之前,尔等都别来找本官了,切记。”   众商户见几位判司大人斗如此决绝,只好无奈离去。   商户们离开后,几位判司看着空空荡荡的庭院,不由得都松了口气。然后对门房和管家吩咐道:“五天内,这些商户们若是再来,一律拦下,就说本官不见客。”   他们是不敢再见这些商户了。在如此敏感的时期,要是再有什么联络,被李文柏看见,误以为是暗中跟他作对,那就惨了。   李文柏固然不会对他们所有人下手,但挑一个最跳,罢官也好入狱也罢,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句话,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忘。   ……   李文柏领着李二和两个护卫,去了一趟罗武的家。   罗武的家很简陋。   几堵黄土夯起的矮墙,屋顶搭着几根小木桩,铺上杂乱的茅草。门前围了一圈篱笆,圈了一块黄土地,就算是院落了。院落的角落里野草茂盛,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有除草了。   院落的右侧搭了一个木架子,上面残留着枯萎的植物茎蔓。   “大人,是毛豆。”李二看着植物茎蔓,主动提醒道。   这个时节应该是收获的季节,而这些枯萎的毛豆,显然已经好些日子没人浇水灌溉了。   李文柏点点头,转头望向院落外面。那是罗武家的隔壁。   一个衣衫粗陋的中年妇人站在自家的门前,正看着罗武家院落里的李文柏等人,眼神既疑惑又畏惧。   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李文柏等人好像没有什么恶意,妇人才主动喊了一句:“这位郎君,不是当地人吧。”   李文柏看了妇人一眼,点点头,“本……我来看看罗武。”   “郎君来晚啦,罗武不在咯。”妇人见李文柏穿着不像穷人,也不惊讶,估计是把他当成罗武曾经在军营里的上官了。   “不在了?”李文柏微微皱了皱眉,罗武自首的事情,只有府衙里的人,还有少数商户知道,这妇人怎么知道的?   妇人很快给了李文柏答案。她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地说道:“罗武他娘前阵子病死了,没几天,他就走了。”   原来如此。   李文柏点点头,又问道:“听说罗武和他娘都是在铜器作坊里做工,罗武怎么不继续做工,反而走了?”   一听李文柏提起铜器作坊,妇人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转头朝着自己院落狠狠啐了一口,才说道:“郎君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咱们这的作坊,做工,还不如不做工呢。当初他娘还在,罗武还会留在这,现在他娘去了,他哪里还肯留在作坊挣那二百文的月钱?兴许是到外面找别的活法了吧。”   说着,还气愤地诅咒了一下作坊,“那帮没有人性的东西,早晚不得好死。”   看来这妇人确实是不知道罗武已经杀了杨有德,还自首入狱了。   李文柏没有把罗武的情况告诉她,装作不知,询问了妇人关于作坊的待遇情况,了解了一下实情,便离开了。 第159章 二次刺杀   接下来, 李文柏又到了几处田舍农家走访了一遭。   他没有表露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闲聊的语气, 和农户们聊了会儿天。   百姓们的说法, 与罗武陈述的没有什么大的出入。作坊的工钱和工时, 是从十年前就开始变化的。十年前,前庭作为西州治所,繁华昌盛虽不及京都, 但在陇右地区, 也是颇有名气的。   但是这十年里,刺史府官员贪墨横行, 乡绅富豪盘剥百姓,作坊的工钱从七八百文钱一月, 逐年降低, 一直到心在的二百文一月,工时也从正常的四个时辰,逐年增加到如今的六个时辰。   前庭和文兴县一样,土地贫瘠, 田地产出都不多。那些家中还有些田产的农户,尚能自给自足, 而那些田产少或者没田的百姓, 就只能去作坊帮工这一条活路了。   所以这几年来,即便作坊给出的月钱越来越少,工时越来越长,但为了活下去, 前庭的工人们除了咬牙接受,别无他法。   加上有刺史府以及其他官员纵容,作坊东家和商户们,更是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及工人百姓的死活。   陆续造访了几处巷陌田舍后,李文柏对作坊待遇的情况,已经清楚。随后他们一行人在街道上找了一家酒楼,填了填早已经咕咕叫了好久的肚子。   酒楼位于前庭的繁华地段,生意很好,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李文柏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想到几个时辰前在巷陌田舍之间的孤独烟火,心中不禁惆怅莫名。   繁华的街道上,热闹的酒楼里,人们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琼浆玉露。而在不远处的农舍,茅草屋、破瓦砾之下,辛苦了一生的农户,却只能吃野菜。李文柏不知道,这到底是百姓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客官,您的梨花酿。”   一个小二捧着一坛梨花酿,放在了李文柏面前的桌上,声音低沉地说道。   酒坛有些大,刚好挡在了李文柏和李二的中间。   李文柏皱了皱眉,说道:“你弄错了,我没有叫梨花酿,拿走吧。”   小二却没有动,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然后微微朝着李文柏的方向,侧了侧。   这一侧身,刚好挡住了李文柏的视线。   这小厮,好不知趣。   李文柏脸色有些不好,正要呵斥两句。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到小二的脸时,脸色猛地大变。   小二缩着脖子,衣领竖起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李文柏却看到了他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很熟悉。   这双眼睛微微一动,目光转向李文柏的脸,两人视线相交。   眼睛微微一眯。   李文柏知道,他在笑。   “三子。”   一旁的李二终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心中暗道不好,也来不及抽出腰间的陌刀,直接伸手朝着三子的双肩抓去。   三子浑然不顾身后的李二,一柄匕首从右手袖口滑落,握在手中。   他的动作很快,从李文柏认出他的身份,到刚有表情反应的时候,他右手的匕首,已经划破李文柏的衣服,刺进他的胸膛。   短短眨眼的功夫,强烈的痛感已经从左胸口传来,三子的力气很大,由于惯性,李文柏开始向后倒去。   三子似乎不太满意,想要继续向前。   但李二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肩。   只听一声怒吼,然后是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三子整个身子撞向了墙上。   李二这一下的力道很大,三子闷哼一声,显然受了点内伤。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李文柏的胸口,那柄匕首,才刺进去一点,并不足以致命。   他很不甘心,但另外两个护卫已经起身,拔出刀挡在了李文柏的前面。   如果只有李二一人在,他不介意再跟李二斗一回。但是这次又多了两个护卫,而且这两个护卫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衙役,都是经历过战场洗礼的老兵。   一挑三,他没有信心。   所以他很干脆的转身两步,趁着李二还没冲过来,跳窗跑了。   “你们俩保护大人。我去追。”李二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就要跳窗追出去。连续两次被三子伤到李文柏,还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次要是不把三子手刃,他就真没脸再见李文柏了。   但他还没走两步,身后却传来了李文柏痛苦的呵斥。   “李二你给本官站住。”   话刚说完,李文柏就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动作太大,扯到了胸口的伤口。   “大人,小的保护大人不不力,此次若不杀了他,小的没脸见大人啊。”李二红着眼,一脸懊悔的喊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停下了脚步,没有去追。   李文柏看了一眼胸前的匕首,暗暗松了口气,所幸刺得不深。   “与你无关,这次,本官自己也大意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胸口那股锥心的疼痛,源源不断的传来,让他冷汗直冒。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大意了,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早已经不像一开始在文兴县那样戒备了。尤其是到了前庭,换了新环境,潜意识里便将三子的威胁渐渐淡忘。   没想到,该来的,还是会来,怎么躲也躲不过。   ……   意外发生在人头躜动的酒楼,新任刺史酒楼遇刺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整个前庭,对于这个消息的反应各不相同。   众商户们刚刚在李文柏手里吃了亏,正对这位刺史大人怀恨在心呢,谁成想当天就传出他遇刺的消息了。于是都不禁大笑起来,感慨着老天有眼,同时暗暗求神拜佛,希望这位刺史最好能就此死了。这样一来,就谁也不能再对他们的作坊指手画脚了。   而另一边,六位判司听到李文柏遇刺的消息,却先是一惊,随即开始惴惴不安起来。李文柏刚刚表示要对作坊下手,结果当天就遇刺了,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心生不平,要杀他灭口。而有这个意图的人,整个前庭,除了那些商户就是自己这六位判司。   他们不安,是担心李文柏怀疑到他们六人身上。这样的话,他们谁都别想好好活了。   若真是他们干的,被怀疑倒也罢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死了也没什么怨言。   可偏偏他们啥都没干啊。说好了不计前嫌,他们怎么可能放着判司不做,去算计顶头上司啊。   六人很快聚到了一起,脸色都很不好看。   “你们哪个干的?”郭高轩阴沉着脸,目光从五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冷冷地问道。   “这话,我还想问你们呢。明人不做暗事,哪个干的,直接站出来吧。”夏石是司兵判司,带兵的,向来脾气直,最受不得冤枉,当即质问道。   剩下几人也都连连否认。   最后,几人的目光纷纷看向低头不语的朱江。   感受到同僚质疑的目光,朱江不乐意了,瞪大了眼睛,喝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难道你么你怀疑我?”   “李大人让你全权负责作坊工钱和工时的事情,你心生怨愤,买凶刺杀,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这人,能干得出这种事,夏某一点都不意外。”夏石眼睛瞪得比朱江还要大,脸红脖子粗的喊道。   朱江一听就火了,指着夏石的鼻子就骂了起来,“夏石,你少他娘的放屁。□□,于朱某有什么好处?”   夏石还想反驳,却被郭高轩拦了下来。   “都别吵了。”郭高轩看了一眼气呼呼的朱江,想了想,说道:“朱大人说的没错,刺杀李大人,对他没有好处。既然不是咱们几个做的,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朱江闻言脸色一变,“你是说……那些商户?”   “哼,还能有谁?”夏石气得拍了拍桌子,怒道:“这帮吃里扒外的东西,平日里咱们处处偏袒他们,反倒惯出了毛病。现在居然还敢行刺刺史,嫁祸给我们。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老子早晚活剐了他。”   郭高轩也很生气,却没有说什么狠话,顿了顿,说道:“行了,无论如何,刺史大人遇刺,我们做下属的,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好,到了李大人那里,咱们该如何自辩?”   郭高轩的话一下子提醒了众人,一想到如何跟李文柏解释,众人便都觉得一阵头大。   “这李大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啊。唉……遇上这种事,真是倒了血霉了。” 第160章 有所得   李文柏的伤并不是很重, 匕首虽然刺进了左胸口, 却并没有伤及要害, 加上伤口不深, 除了气血亏损, 总体并无什么大碍。   在经过仔细的包扎,又开了几幅调养气血的方子后,大夫就走了。   李文柏躺在床上, 看着房间外面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 心里想着今天遇刺的事情。   或许因为不是第一次遇刺了,现在他比起第一次遇刺的时候, 要淡定了不少,即使回想起今天酒楼里的一幕幕, 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也淡了许多。   “想不到遇刺多了,竟还多了几分生死看淡的觉悟。”他自嘲的苦笑道。   苦笑过后,他的脸色渐渐冷了下去。   无论如何,三子始终是个威胁。   他不怕跟对手玩手段, 阴谋阳谋,他都能接下。但是对于三子这种, 没有底线, 天天躲在黑暗中,随时可能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给你来一刀的对手,李文柏是真的无可奈何。   哪怕他现在是刺史, 又能如何?   下令通缉三子吧,根本抓不住;放任不管吧,他什么时候又突然出现,给你来一个惊喜。   李文柏可以想象,如果任由三子这么继续下去,三子就算没能刺史成功,也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只要三子还活着,那么无论他去哪里,都会活得不痛快。   刘安在听到消息后,立刻就赶到了刺史府。   见到李文柏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性格刚直的刘安瞬间就怒了。   “简直岂有此理。偌大一个西州,难道就拿那个三子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李文柏在文兴县和施五等人的恩怨,刘安是知情的,所以一听李文柏遇刺,他就想到了三子。   他此时不仅仅是很三子,更恨如今这世道。为什么那些贪腐无能之辈,可以逍遥自在过活,而李文柏这样一心为民谋福祉的好官,却被人时时刻刻惦记着性命?   李文柏无奈的笑了笑,叹气道:“不必太生气,当初文柏决定要与施五对抗到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早晚而已。”   两人聊了没多久,因为担心李文柏的身体需要休息,刘安很快就告辞走了。   李二守在门外,冷凝着脸,李文柏第二次遇刺受伤,他是既自责又恼怒。自责的是自己无能没能保护好自家大人,恼怒的是那三子实在可恨。一次又一次得挑衅,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为了让自己愧疚的情绪稍微得到一点点慰藉,他一整晚都没有回去睡觉,一直守在李文柏的房门外,尽管他知道,三子不可能闯入刺史府。   ……   受伤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成为一个病患,可以不用早起工作,享受那种一觉睡到自然醒的轻松安逸。   或许,这是李文柏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安慰了。   第二天一早,郭高轩朱江六位判司,心情忐忑地来到了府衙。   穿过只有刘安一人在的公堂,六人与刘安本就不对头,互相看了一眼,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就急急忙忙的朝着后堂走去。   李二早晨吃了点东西,又回到李文柏的房门口守着。见六人过来说要探望,李二询问了一下李文柏的意见,后者同意后,他便没有拦六人。   六人到了房间后,见到床上脸色苍白很是虚弱的李文柏,一个个表现得都很激动,关心问候之情溢于言表。   李文柏一听说他们来探望,心中对这六人的目的就已经想明白了个大概。见六人有些奉承的关心,他也没有介意,淡淡的点点头,笑了笑,偶尔回几句话。   “本官身体虚弱,不宜多说话,诸位不要介意。”   六人一听,连忙摆手,笑道:“不介意不介意,我们……也就是来探望一下大人,也没别的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就是探望一下……”   李文柏见几人口是心非,淡然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本官突然遇刺,实在是预料之外。这几日,府衙里的公务,就要麻烦诸位辛苦一下,和刘长史共同受累了。另外,罗武的案子,等本官伤势好些了,再行定夺。在此之前,只能辛苦杨邦,在牢里多待几天了。”   毕竟原计划是等着作坊待遇提升的政令颁布后,再把杨邦放出来的,现在李文柏突然遇刺,一切都往后拖延,也是情理之中。   李文柏最后那句话,显然是对朱江交代的。毕竟杨邦是朱江的老丈人,老丈人一天没从牢里出来,朱江就要被妻子埋怨一天。可以说朱江是最盼着杨邦出狱的人了。   但是现在朱江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担心杨邦出不出狱啊。他现在一心想的,都是如何替他们六人摆脱刺杀李文柏的嫌疑。   “大人严重了,衙门里的公务,都是我们应做的,哪里谈得上麻烦。至于杨邦……那老儿实在不像话,多关他几天,也算是个教训,不打紧。是吧,朱大人?”   郭高轩笑着对李文柏说着,最后,还不忘提醒一下朱江。   朱江哪里听不出郭高轩的意思,连忙摆手,谄媚地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卑职们,都在等着大人康复呢。”   李文柏点点头,不再说话。   不说话,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但六人却站着没走,脸上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李文柏知道这些人想说什么,自己又需要休息,便干脆不跟他们绕弯子。   于是叹了口气,主动说道:“关于刺客……”   郭高轩最机灵,听李文柏主动提起刺客的事,便知道有戏,眼睛一亮,忙拱手,正色道:“大人,那个刺客简直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刺朝廷命官。大人放心,卑职们一定用尽一切手段,将那个刺客活捉,献给大人。”   这一番话就很有内涵了。   郭高轩绝口不提刺客是否与他有关,也没有明着说些自证清白的话。他先是主动将捉拿刺客的差事揽在了他们六人的手里,然后提到了活捉刺客。   活捉,而不是捉拿。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不同。   捉拿,可能送来的是一具尸体,尸体不会说话,你说这具尸体就是刺客,谁也不能反驳。这里面难免会有猫腻。就算这尸体真是刺客,很多时候,也难免会让人不敢相信。   但是活捉就不一样了。一个活人,是不是刺客,审一审就明白了。   郭高轩的话里没有提到一句自证清白的话。   因为活捉二字,就是最好的自证清白。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做的这一切,其实是多余的。   因为李文柏很清楚,刺客是三子,是老仇人了,又岂会与他们六个扯上关系?   不过既然人家都这样诚挚地表忠心了,李文柏也不好不当回事,于是很是欣赏地看了郭高轩一眼,点点头,说道:“如此,就诸位的手段了。本官在这里,等诸位的好消息。”   六人闻言,哪里不明白李文柏这是相信他们了,不由得大喜,纷纷拱手,恭敬道:“卑职定不负大人的期望。”   “退下吧。”   “是,大人请多保重。”   看着房门关上,六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文柏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这一次的刺杀,换得眼前的局面,也算是有所得了。 第161章 了结   闷热的日子渐渐远去, 秋分已过, 白昼越来越短, 前庭的风已然裹挟着七分肃杀之意了。   不知何时起, 庭院里的槐树的叶子开始飘落, 时不时还会穿过打开的窗户,被秋风卷到窗边的案台上。   庭院里隐隐传来仆人扫地的簌簌声,李文柏望着光线中静静躺在案台上的几片枯叶, 心中不觉十分宁静, 颇有一种时光静好的怡然自得之感。   李文柏已经在床上躺了四天了。现在他已经能够起身走动,只是左肩还不能用力摆动, 会撕扯到还没愈合的伤口。   他在这边安静养伤,每天在晨光中听着鸟鸣, 在夜幕下感受着微凉的秋风, 其中自在惬意自不必说。   他是舒服了,而某些人的日子,就很难受了。   比如说杨邦。他已经在牢里待了五天了,这五天里, 他是天天度日如年。睁眼闭眼,起身坐下, 他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隔壁牢房有一对目光正聚焦在他的身上。虽说被罗武看着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但罗武的眼神就跟要吃了它似的,让他极为的不适。   他已经尽力不和罗武计较,但是每次一转头,就会迎上罗武的目光。冰冷, 痛恨,且带着杀意。   他甚至都不敢出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激怒了这尊杀神,撞开这道看着不是很粗的木栏,冲过来把自己杀了。   杀子仇人就在咫尺,他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窝囊的事吗?   杨邦日子过得煎熬,作为杨邦的好女婿,朱江这几天也是各种不痛快。老丈人关在牢狱之内,迟迟不能出来,妻子天天一哭二闹地发脾气已经让他够头疼了,牢狱里又频频传出老丈人的求救和催促,让他赶紧和刺史大人说书,把他放出去。   “老爷,夫人今天一大早又去了大牢,回来后就在房里摔东西呢。这……这要是伤到了可如何是好?”一个老管家走到朱江的身旁,一脸哀愁地躬身说着。   “别管她。让她恼。她烦她苦她生气,本官难道就不烦不苦,不生气了吗?人家是刺史,比本官高了好几个品级呢。他非要关着老岳丈,本官有什么办法?”听着朱江的吼叫声,不远处的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就更大了。   朱江又何尝不想快点把老丈人放出去?只是无奈李文柏还在养伤,天天躺床上,而且事先两人也说好了,等李文柏病情恢复了一些,再继续罗武杀人的案子,然后杨邦才能放。既然都说好了,他现在又怎么好意思再去找李文柏求情?   正当朱江气得直挠头发的时候,一个仆从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朝着朱江激动地喊道:“大人好消息,刺史大人今天上堂了。”   朱江一听大喜,一把抓住这个仆从,“此言当真?”   “大人,小的是亲眼所见,刺史大人连袍服都穿上了,正在公堂上呢。”   朱江一听哪里还坐得住,立刻换上袍服,向刺史府赶去。   ……   另一边,刺史府的公堂上,李文柏正拿着一张记录看着。   这是李成呈上来的,关于前庭所有作坊的支出汇总。   李文柏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根据记录汇总上的统计整理,可以清楚的看出,整个前庭,所有作坊,无论是瓷器作坊、铜器作坊、制茶作坊、纺织作坊,都与杨邦的铜器作坊一样,月钱是二百文上下浮动,工时是六个时辰,甚至还有更久的。   这么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却给这么点的月钱,百姓们简直就是拿命换钱。   “冠玉啊,你这身体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再休息几天,府衙这里,我可以帮忙看着。”   刘安看着李文柏,有些担忧地说道。   “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刘兄不必多虑。”   李文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将记录汇总交给了刘安,“刘兄,你也看看吧。”   刘安结果记录汇总,快速扫了一遍,脸色瞬间就铁青了。   “啪。”   刘安一掌拍在案台上,怒道:“这些奸商,简直是草菅人命。他们……他们还有把百姓当人看吗?”   “这些都是曹严留下的烂摊子,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及早提升工人们的待遇。”   李文柏想了想,问道:“我打算以府衙的名义,颁布一条政令,给西州境内的作坊设一条最低的月钱标准和标准的工时。刘兄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现如今各大作坊给出的待遇早已经延续了好多年,想一下子改过来,除了府衙颁布政令强制更改,别无他法。   尽管前庭的商户地位很高,手里也攥着各项资源,但是在官府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商户们目前唯一的依仗——六位判司,现在也已经被李文柏治的妥妥的。   所以李文柏倒不担心这帮商户敢不听政令。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政令上关于提升工钱的限度问题。   工人们的月钱提的少了,李文柏自己不乐意,对百姓也没什么大的帮助;要是月钱提太高了,商户们肯定要闹事。   这需要好好考虑考虑。   刘安略一沉吟,建议道:“冠玉你在文兴县建的几个作坊,给工人们开出的月钱是多少?”   “视工种难易,月钱从八百文到一千二百文不等。若是年老体衰者,则取六百文。”   文兴县的几个大作坊都是他亲自监督建造的,月钱的标准也是他定的,所以他很清楚。当初也有部分合作的股东表示开的有些高了,但碍于他强势,也没有怎么反对。   刘安点点头,道:“按理说,前庭是西州治所,作坊的月钱本不该比文兴县低。只是如今情况特殊,饭总要一口一口吃。愚兄之见,不如将标准稍微降低点,以六百文为最低月钱标准。若是年老体弱者,则以四百文为最低月钱标准。冠玉以为如何?”   六百文的月钱,虽然比起文兴县的八百文至一千二百文,是少了不少,但是至少养活百姓们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如刘安所言,饭要一口一口吃,提升工人们的月钱,本来就损害了作坊的利益,商户们本就不高兴了,若是再将月钱标准定得太高,难免引起不必要的反弹和争端。   作为西州最大的官,李文柏不介意和这帮唯利是图的商户们好好斗斗,但前庭的百姓们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波澜了。无论如何,先将待遇提上去,别的,只能以后徐徐图之了。   于是李文柏也不再犹豫,直接拍板,道:“好,那便按照刘兄的意思来,我马上拟诏令,今天下午就颁布出去。”   刘安闻言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冠玉,你真的打算,政令颁布后,让朱江去说服那些商户?愚兄总担心,那朱江办不好这件事。毕竟他和那些商户之间……”   刘安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说了,而是看了李文柏一眼。   李文柏明白刘安的意思,笑道:“刘兄的意思,文柏明白。我何尝不知道,朱江那伙人,和那些奸商们往来甚密?正是因为朱江与商户们关系好,且又是首富杨邦的女婿,用他去说服那些商户,才最容易。若是让我出面,搞不好就是腥风血雨。商户们和施五不一样,前庭还有很多百姓需要这些商户们的作坊养活。留着,总是好一些。”   这时,衙役来报,朱江来了。   李文柏闻言,与刘安相视一笑。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文柏才刚上堂,朱江就来了。其目的,可谓是不言而喻了。   朱江兴冲冲地走到公堂,见刘安也在,看了他一眼,就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抬头看着堂上的李文柏,笑着奉承道:“大人真是克勤克俭啊。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这要是累坏了身子,可就是咱们前庭的损失啦。”   不多休息几天?   我这刚刚上堂你就急匆匆过来了,我要是再晚些天,你还不急死了?   见朱江满嘴的口是心非,李文柏也不揭穿,笑着调侃道:“拿要不……本官再多休息几天?”   朱江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刘安先是笑了起来,“大人若是想再休息几日也无妨,府衙的公务下官可以代为照看。”   朱江的脸一下拉了下来,斜睨了刘安一眼。   李文柏知道朱江的来意,也不多绕弯子,直接说道:“朱大人,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本官说话算数,你现在就可以拿着本官的令牌,去大牢里把你那老丈人放出来了。”   朱江一听,自然是千恩万谢,接过令牌,就打算走。   “先别急,”李文柏又叫住了他,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应该知道,把你那老丈人接出来后,要做什么吧?”   朱江愣了愣,李文柏的话一下子让他想起了李文柏交给给他的任务。关于这个,他还没来得及和老丈人说呢。   但现在还是先把老头子带出来更要紧,别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朱江连忙点头,“大人放心,卑职明白该怎么做。”   看着朱江离开的背影,李文柏淡然一笑,心中清明如镜。   他一点都不担心朱江敢阴奉阳违,他如今已经掌握了军权,不管是朱江也好,别的几个判司也罢,谁都不敢明着跟他对着干。他更担心的,是那个商户们不愿意照着政令去提升工人的待遇。   ……   政令拟得很快,午时过后就张贴在了前庭的两处城门口和府衙的门口。   政令的内容不多,除了确定作坊工人月钱的最低标准是六百文,老弱体衰者四百文,以及工时固定为四个时辰之外,李文柏担心商户们拖延时间,还刻意规定了整改时间,勒令所有作坊,必须在月底之前,完成政令的要求。   否则,严惩不贷。   李文柏没有在政令上提过这“严惩不贷”,到底是怎么个严惩。他也不介意来两个作坊东家抗抗命,以身试法。   杀一两个人,树立威信,这种事,他虽说不提倡,却也并不排斥。   午休小憩了两炷香的时候,李文柏洗了把脸。   然后叫来了李二,在他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府衙牢狱。   在李二的引领下,李文柏走到了一处牢房门外。   这里本来关押这罗武和杨邦俩邻居,现在杨邦已经被朱江领走,只剩下罗武了。   牢房里有些阴暗,罗武跪坐在牢房的正中央,背部挺直,姿势很端正,脚下垫着一层枯草。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的后背和后脑,照亮了他那棱角分明的半边脸颊。   李文柏在牢房门前站定后,罗武微微闭起的双眼猛的睁开,像是有一道寒光,投射而出。即便他跪坐在牢房中,李文柏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可以随时破开牢笼,大杀四方。   李文柏虽然不懂武术,但是他能看得出来,罗武,是他在大齐,见过的,武力值最高的一个人。无论是李二,或是三子,单打独斗,都不是罗武的对手,即便他现在瘸了一条腿。   如果他的腿没有受伤,凭他的实力,积攒几年的军功,至少也是个都尉了吧。若是运气好,遇到好的将军赏识,前途还会更好。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大人,可是来给草民定罪的?”罗武冷淡的声音从牢房里响起,被阳光照到的半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本官过来,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文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卷白色的布帛。   “什么东西?”罗武看着李文柏手里的白色布帛,问道。   “还记得五日前本官说过,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公平吗?”   李文柏静静的看了罗武一会儿,将手中的布帛轻轻扔到他身前。   “这就是本官眼里的公平。”   罗武眉眼微微一动,伸手捡起布帛,展开来看了两眼。   他看得很认真,李文柏脸上泛着自信的笑容,不急不躁地等着。   然后罗武又重新将布帛合上,脸上露出了几分自卑。   “大人,草民只识得几个简单的字,大人这布帛上的文字……草民看不明白。”   李文柏愣了愣,这才明白,明明布帛上没多少字,为什么他刚刚却看的那么认真。   原来是看不懂。   看来即使是一个内心如此强大的人,面对负载着圣贤道理的文字,还是会自惭形秽啊。   “不打紧,本官念给你听。”   说着,李文柏看了李二一眼,指了指牢门,命令道:“打开。”   “大人这……”   李二下意识看了一眼牢房中一动不动的罗武,脸上满是担忧。   这罗武可远比三子之流可怕多了,要是突然暴起挟持大人,他可保不住啊。   虽说李二很同情甚至是佩服同样行伍出身的罗武,但是罗武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要知道,很多人,在必死之境,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文柏知道李二的意思,但还是坚持,皱了皱眉,沉声道:“打开。”   李二不敢违逆,只好打开牢门。   牢门打开后,李二率先走了进去,站在了罗武的身侧,一脸防备的看着罗武。   罗武有些意外李文柏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敢亲自走进牢房,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看向李文柏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钦佩。   “大人就这么进来,不害怕吗?”   李文柏笑了笑,“我怕死,但不怕你。我李文柏为官为商,自认无愧于天地良心,无愧于黎明百姓。你也是我治下的百姓,我为何要怕你?”   罗武闻言,没有说话,低着头若有所思。   李文柏伸了伸手,从罗武的手中接过布帛,介绍道:“这是本官今天刚刚颁布的政令。”   然后当着罗武的面,将政令的内容原原本本念了一遍。   政令很短,几句话就完了。   空气很安静,光线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   “虽说六百文一个月有点少了,但这是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再给本官一些时间,作坊工人的月钱,还要再往上爬。”李文柏解释道。   罗武低着头,安静的听了好久,突然抬头笑了起来。   “若是大人早两个月来……”   若是早两个月来,他的母亲就不用病死了。   这是他想说的话,但终究却说不出口。他知道,这只是假设,他的母亲死了,他也走上了绝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过好在,李文柏没有失信,确实让他看到了所谓的“公平”。   即便这是李文柏以个人之意志,强行扭转来的公平,但对于前庭百姓而言,已经是能够赖以为生的好政令了。   “草民,替前庭百姓,谢谢大人。”   罗武闭上眼,朝着李文柏,重重磕了三个头。   李文柏没有避让,安静地等他磕完头,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你还会杀杨有德吗?”   罗武的身体顿了顿,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没过多久,罗武再次抬起头,看着李文柏,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草民不敢撒谎,只求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杀了杨有德。   李文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罗武,你本该有一番大作为的。”   说完,转身走出了牢门。   “大人。”   身后突然传来罗武的声音。   李文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疑问。   “您是不是……遇刺了?”   罗武说着,目光移向了李文柏的左胸口。   李文柏愣了愣,眉毛轻轻一挑,有些意外地与身旁的李二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罗武。   “你怎么知道?”   话刚刚问出口,李文柏就后悔了。   刚刚自己弯腰身后接下罗武手里的布帛时,动作有些大,拉扯了左胸口的伤口,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动作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这点小动作,一般人或许无法察觉,但罗武是个练武的高手,怎么可能躲得过他的双眼?   见李文柏释然一笑,罗武也就不再多做解释。   “是啊,四天前,遇上了一个刺客,差点死在他的匕首之下。”   李文柏苦笑了一声,淡淡的说道。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罗武突然问起这个,但他也没有隐瞒什么。   “不知大人可否详细说说,那个刺客的样貌?”罗武又问道。   李文柏怔了怔,下意识与李二对视了一眼,道:“让李二告诉你吧。”   李文柏猜出罗武可能见过三子,便让李二讲述三子的样貌与行动举止。毕竟同样都是武人,描述起来,会更加能接受一些。   经过李二的一番描述后,罗武点了点头,看着李文柏,说道:“大人,此人应该不是前庭本地人。”   “哦?”李文柏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认识他?”   刚问完,李文柏就觉得不太可能。三子是文兴县的人,又一直帮施五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罗武几年前在前线参军,退伍后又一直在前庭作坊帮工,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果然,罗武摇了摇头,“草民并不认识他。只是草民曾在七八天前,在一座破庙里见过这个人。”   “破庙?”   “不错。”罗武苦笑道:“家母去世后,草民便离开了家,天天跟着杨有德,查探他的每日落脚点。夜里,草民就在破庙里留宿。那几天,草民就看到了那个人。因为那个人也会武,且眼神凌厉狠辣,不似一般武夫,所以草民便多留意了两眼。只是没想到,他竟是来刺杀大人的。”   说到这,罗武脸上露出一道遗憾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草民当初就该直接先了结他。”   李文柏闻言一惊,看了罗武一眼,不禁被他的霸气震慑到。   若是李二说出这样的话,李文柏一定会笑他吹牛不要脸。但是这话经过罗武的嘴巴说出来,就算他的语气再怎么淡然,李文柏也不觉得他在装逼。   因为罗武真的有这个实力。   而且他是个内心极其强大、心思很缜密的人,他开口说想杀,就一定能杀。   想到这,李文柏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叹起来,连三子这种级别的刺客,他张张嘴,就想着了结了。   不过佩服归佩服,他又不能将罗武收归麾下。如今罗武杀了杨有德,证据确凿,无论他怎么欣赏罗武,罗武都逃不了杀人偿命的结局。   可惜了。   李文柏有些遗憾的看了罗武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正当他准备走的时候,罗武又开口了。   “大人,如果大人不介意,请给草民一天的时间。若那人还没有离开前庭,草民就把他的项上人头摘了,送给大人,以谢大人对百姓的恩情。若那人已经离开前庭,草民一天后,自当回来,等候大人结案,定罪。大人以为如何?”   话刚说完,李文柏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罗武。罗武也看着他,但是依旧是那张麻木的脸。   罗武的话一下子惊醒了李文柏。   从文兴县到前庭,李文柏一直在躲避三子的刺杀,每次出门,都要带上好几个护卫,连走路都不敢走太快,怕离护卫太远被三子抓住刺杀的机会。   三子的强大,可以说是深入人心。导致他潜意识就认为,有三子在,他只能躲,只能跑。   而罗武的话一下子提醒了他,面对三子,他也可以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   谁说面对危险只能跑了?主动出击,将危险扼杀在黑暗中,那么黑暗还有什么可怕的?   同时,罗武的话,也吓到了李文柏。   罗武是个死刑犯,把他放出去,若是他一走了之怎么办?这个责任谁来担?   私放死刑犯,这可是重罪,哪怕他是刺史,也不能幸免。   更何况,罗武杀了杨邦的独子、朱江的小舅子,他们都在盯着罗武,天天掰着手指头算着罗武的死期。若是让罗武跑了,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但是不得不说,罗武的建议,很诱人。   根据刚才罗武的描述,他应该确实见过三子。若他真能找到三子,成功杀掉三子,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自己就能彻底绝了三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刺杀而惴惴不安了。   李二一看李文柏居然在认真考虑罗武的建议,一下子就急了,再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劝道:“大人,不可啊。罗武的实力,在前庭没人能拿得住他。他若是跑了,再想抓他归案,就再无可能了啊。”   罗武闻言,眼珠子微微一动,瞥了一眼李二,似乎在说,我若是想跑,又何必自首?   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李文柏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转头看着罗武,一字一顿道:“我如此信你,你……可不要负我。”   罗武再次磕了一个头,严肃道:“罗武,定不负大人。”   ……   李文柏最终还是答应了罗武的请求。   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不觉得罗武有什么逃跑的理由。他若真想跑,就不会来自首。而且在他探监的这半个时辰里,罗武也有好多次逃狱的机会。正如他刚自首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感觉,他是一心求死的。   第二个原因就是,李文柏实在太想除掉三子了。   他实在受不了哪一天走在街上,喝着小酒聊着天,突然跑来一个小二一匕首把他捅死这样的情景了。   所以他决定铤而走险,答应了罗武的请求。   但他并没有完全按照罗武说的,直接放了他。   而是让李二在今晚减少大牢里的防卫,然后让罗武自己越狱。同样只给罗武一天的时间,明晚子时之前,无论他是否斩杀三子,都必须回到大牢,并且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虽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是李文柏选择让罗武自己越狱,却是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一旦他判断失误,罗武真的一去不回了。那么他也能把责任推到罗武的身上,只能怪罗武太厉害,牢房困不住他。他自己越狱的,怪不到他这个刺史身上。最后到时候找几个看守大牢的兄弟背一背锅,挨几下板子意思意思,就好没事了。   罗武无所谓的点点头,很痛快的答应了。对他来说,怎么出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文柏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最后谈妥后,李文柏就走了,走时候,还是照常把牢房的门给锁上了。   对此,罗武并没有什么反应。   李文柏始终相信,这牢房困不住罗武。罗武不出去,不过是自己画地为牢罢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所以这也同时说明了,杨邦能在大牢里活五天而没有被罗武宰了,真的是祖坟冒青烟了。   ……   天气渐渐冷了,天也黑得特别早。酉初时刚过,夜幕就已经笼罩在前庭的上空。   前庭县城西南角,有一座破旧的小庙。   这座破庙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断了香火,就连庙里的佛像,也被烧了大半个身子。所以也没人认得出,这破庙里供的,究竟是哪路神佛。   无名庙虽然破败,但却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白天在附近乞讨救生的乞丐们,到了夜里,都会回到破庙里,捡些柴火烧起来,然后一群人聚在一起取暖。   最近破庙里来了新面孔,是一个蒙着面的年轻人。   虽然这个年轻人很邋遢,衣衫褴褛,身体好久没洗了,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臭味,但是众乞丐们并不觉得这个年轻人和他们是一路人。   因为这个年轻人并不乞讨,每天天一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神神秘秘的,天黑才回来。   每次打架聚众烤火的时候,这个年轻人也从不参加。一个人靠在被烧得只剩下半个身子的佛像脚下,冷着脸,不声不吭。   久而久之,乞丐们以为他是个哑巴,也就见怪不怪,任由他去了。   这一晚,乞丐们烤着火,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哎,前几天还在咱破庙住过几天的那个瘸子,去哪了你们谁看见过吗?”   “没看见过,他走了有五六天了吧?许是去别处寻活路去了吧。”   “说起来,那个瘸子和里面那个哑巴还挺像的,都绷这个脸,浑身透着古怪。”   “谁说不是呢。”   ……   众乞丐正闲聊着,门口破旧的庙门突然动了动,然后被人一把推开,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众乞丐抬头,看见来人,不由得一愣,然后都笑了起来。   “是瘸子回来了。”   “瘸子,快来,天开始冷了,来烤烤火吧,去去寒气。”   众人对瘸子的态度明显比里面的那个哑巴要好很多。哑巴是完全不和他们交流,而瘸子,至少会张口说几句话。   最重要的是,瘸子是前庭本地的口音。本地人,当然更亲切一些。   “嗯。”   瘸子点点头,走到篝火旁,面无表情地蹲了下来。   众人都习惯了他这张麻木的脸,倒也不介意,笑着询问起他这几天去哪了,是不是发财了这些玩笑话。   瘸子脸色如常,淡淡的回应着。   瘸子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哑巴的注意。   哑巴依旧靠在佛像脚下,低着头,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匕首。   瘸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乞丐们的调笑,眼角的余光却早已经锁定了佛像脚下的哑巴。   秋风乍起,撩拨着篝火火舌左右摆动,艳丽的火光印在瘸子的脸上。   哑巴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望向篝火的方向。   随秋风起舞的火苗中,瘸子的双眼燃起了比火焰还要明亮的神光,一对漆黑的眼珠,一如深幽无边的夜色。 第162章 倒计时   哑巴就是李文柏苦苦找寻的三子。   三子从来不是哑巴, 他不说话, 只是觉得面对这些低贱的乞丐, 并没有交流的必要。若不是因为整个前庭都有李文柏的人, 他又怎么可能天天躲在这里?   他知道, 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只要杀了李文柏,报了仇,他就会离开前庭, 离开西州, 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去。凭他的能力,不愁没饭吃。   前几天的刺杀, 实在是意料之外。因为有李二和两个护卫在,他并不觉得当时动手, 是一个好时机。但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失败是在意料之中, 但他并不沮丧。即使杀不了李文柏,但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成日活在面对死亡的恐惧之中,也足够让他高兴一阵子了。   秋天,真是个杀人的好季节啊。   三子仰起头, 看了一眼夜空中被云雾遮挡着的明月,嘴角泛起了一丝残忍的冷笑。   这时, 不远处的篝火让, 突然投来一道目光。   三子心有所感,摆头朝着篝火处望去,两道视线交汇。   然后,三子渐渐收起了冷笑, 眼睛微微眯起,心中生出些许厌恶,以及少见的不安。   这是一道很熟悉的目光。   因为三子他自己经常用这样的目光看别人。   每当在黑夜之中的他,准备挥舞手中的匕首,收割目标的性命时,他就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对方——这是一道看猎物的目光。   现在,那个瘸子,却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做了半辈子的猎人,最后却被人当做猎物看待。   他很不高兴,甚至很恼怒。   很快,他脸色微惊,皱了皱眉,开始变得谨慎起来。   远处那个瘸子站着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却让他凭空生出了一丝不安。   那是杀意。   作为职业的刺客,对于杀意,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真正令他不安的,并不是这个。   作为一个专业刺客,他很清楚,在出手前就暴露出自己的杀意,是行业的大忌。人的感官是很神奇的东西,常常会在危机来临之前,察觉到周围散发出的敌意,甚至是杀意。   杀一个人是需要把握时机的,并且这个时机,往往只有那么眨眼的瞬间。刺客在动手前,就把杀意暴露,很容易惊到目标,导致行动失败。   所以还没动手,就如此毫无顾忌的暴露自己的杀意,这个瘸子,要么是个新手,要么……就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根本不在乎他跑了。   三子缓缓站了起来,右手紧紧握着藏在后腰的匕首,眼睛死死盯着瘸子。   秋风忽然停了,但不知怎么,空气一下子冷了许多。   紧张古怪的氛围,终于引起了几个乞丐的注意。他们看了看一动不动的瘸子,又顺着瘸子的视线,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三子。   “瘸子,你怎么了?”有一个乞丐疑惑地问道。   “没事。”   瘸子,或者说是罗武,依旧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三子放在后腰的手,也跟着站起了身,然后一脚跨过了火苗。   奇怪的是,明明没有风,他跨过火苗时,好像脚下有什么东西,将火舌压得极低。   几个乞丐将两人这个样子,哪里还看不出瘸子要找哑巴的麻烦,纷纷爬起来,向庙外退去,同时准备观战。   “瘸子这是怎么了?前阵子不好好好的吗,怎么一回来,就找上哑巴了?”   “谁知道呢。两个都是怪人。”   “瘸子他都瘸了,还找人打架,不怕另一条腿也让人打断吗?”   “不好说,我看瘸子不像是一般人……”   ……   庙外几个乞丐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对庙里的两人产生丝毫的影响。   罗武一瘸一拐的朝着三子走去,看上去有点孱弱,甚至是滑稽。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每一步,都迈得很稳,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老树扎根在泥土中,给人一种厚重、无可撼动的强大威压。   这种威压,伴随着强大霸道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源源不断向周围扩散出去,没有丝毫的掩饰。   罗武每靠近一步,三子脸上的慎重便加重了一分,他甚至能闻到罗武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息。   这不是真正的血气,而是身上背负了无数人命的人,在彻底暴露自己的杀意时,自然散发出的独特气息。这种气息,会让人感到恐惧。   三子不至于恐惧,但他很不安。   眼前这个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我好想并不认识阁下。”下意识的,他并不想面对这个瘸子。   高手对决,开口询问,便是示弱。   但三子不是一般人,开口的同时,全身肌肉已经绷紧,身体已经进入到随时发难的状态。   “这不重要。”   罗武板着一张木头脸,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三子,脚步没有丝毫的减缓。   “我认识你就够了。”   三子没有说什么缓和的话,罗武也没有放下狠话,只是很平淡的两句交流,你死我亡的必杀之局,就已经定下。   一阵秋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一片枯叶。   三子目露凶光,率先发难,脚步向前迈开,身体微微一侧,左拳迅速挥舞,朝着罗武的太阳穴砸去。   他是刺客,最清楚如何最快杀死对方。一出手,便是杀招。   罗武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摆一摆手,轻松拦下三子这一记目的明确的杀招。   然后两指并拢弯曲,形成锥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扣到三子的肩关节。   一声细微的骨头错位声响起,三子咬牙闷哼一声,倒退了一步,整条左臂无力垂下。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左臂脱臼,而停下攻击。   人在得手的瞬间,是最容易放松警惕和防备的。   三子早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瘸子的对手,所以一开始就想好了卖这一个破绽。   以牺牲一条胳膊的代价,换来这转瞬即逝的杀机。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博弈。赢了,便能活下来;输了,就只能任人宰割。   但是三子终究还是低估了罗武。   罗武不是一般的武夫。他身经百战,杀伐果断。在战场上斩杀了数十个敌军将士的他,又岂会因为废了三子一条胳膊,就沾沾自喜放松警惕?   他要的,是三子的命。   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三子没死,他怎么可能松懈?   所以当三子真正使出杀招——藏在后腰握匕首的右手时,瞬间被早有防备的罗武识破。   又是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这次的声音比上一次明显大很多。   三子脸色通红,表情痛苦地嚎叫了一声。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金石撞击声。三子原本握匕首的右手,已经被打折,扭曲成一个非人类的角度,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又是一声撞击,罗武双拳尽出,轰向三子的胸膛。   只见三子整个人弓成虾状,倒飞出去,轰的一声,撞到只剩下半边身躯的佛像上。   这一下的力道很大,砸的佛像都晃动起来。三子的身躯撞到佛像的时候,后脑也重重的磕在了佛像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浑浊的声响。   撞击后,三子的身躯像是完全失去了掌控,软绵绵的从佛像上滚落,砸在了罗武的脚前。   罗武低头看了一眼,眼睛眨了眨,终于双手放下,停止了攻击。   三子仰面倒在地上,面部暗红,双眼充血,瞳孔已经涣散。   这是已死之迹象。   杀了这么多人,罗武在已经能做到光是看一眼,就能分别出人死没死。   人已经死了,再打他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他才停下了攻击。   从头到尾,三子出了两招,他也出了两招。   不是三子太弱。能打伤李二,让李文柏束手无策的人,怎么可能会弱?   无奈,他遇上了罗武这样一个武力值变态的高手。   很多时候高手对决,就是这样,输赢,生死,就在几招之间。像武侠小说中那种你来我往打个几天几夜的情况,也只能存在于文人墨客的幻想中了。   战斗已经结束,罗武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于是蹲下身,捡起刚才三子掉落的匕首。   然后看了一眼三子那满是不甘和惊恐的头颅。   ……   第二天一早,天刚微微亮,睡意渐浓的李文柏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惊恐。   他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他顾不得胸口还没完全恢复的伤势,挣扎地起身,下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刚跑了两步,便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他的面前,是一张小圆桌。圆桌上,摆着一个方形的小木盒。   木盒上,安安静静装着一颗……头颅。 第163章 完结倒计时   头颅是三子的。   李文柏只是从盒子的边缘往里看了一眼, 就认出了这颗头颅的主人。   那个夜夜扰他清梦, 日日让他提心吊胆的人, 那张脸, 他永远不会忘记。   李文柏松了口气, 自顾自地坐在了圆桌旁,看着桌上的小木盒,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   昨天答应罗武的请求后, 他一直在担心。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担心罗武言而无信借这个机会逃跑, 还是担心罗武杀不掉三子最后空欢喜一场。   看到三子的人头,他才终于明白,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担心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三子。   现在看到三子死了, 他居然意外的发现, 自己对于罗武是否回到狱中,反倒不是很关心了。   人无完人,李文柏也是怕死的。现在致命的威胁没了,很多事情, 自然就不会太计较。   当然了,罗武若是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回到牢房中, 那是最好不过。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婢女的敲门声。   李文柏正沉浸在轻松愉悦的解脱中,下意识的让婢女们直接进来。但是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桌上还摆着一个人头呢。   于是趁着婢女刚刚推开半边门, 李文柏连忙喝止。   “站住。把门关上,你们先退下,去把李捕头叫来。”   婢女先是被李文柏的叫声吓了一跳,然后顺从的点头,关门离去。   不消片刻,李二就来了。   李二每天来的都很早,今天更是天没亮就赶过来了。在府衙门口,公堂,庭院,以及几个显眼的位置都找了一遍。   他认为,如果罗武真的杀了三子,肯定要把三子的人头送到府衙,若是府衙里没有,那么很有可能罗武没有得手。   当然现在一天时间还没到,罗武兴许还没找到三子也未可知。   李二正想着,人已经走到了李文柏的卧房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   刚一推门,李二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确定是血腥气味儿后,他的手立即握住刀柄,一脸戒备。   “不必紧张,这里只有我们俩。”   李文柏坐在桌旁,又指了指桌上的木盒,“还有他。”   见李文柏没事,李二松了口气。但是当他看到桌上那个装着人头的木盒时,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你的老对手。”李文柏淡淡一笑,示意李二自己看看。   李二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散发着浓稠血气的木盒子,走上前,伸手轻轻提起那颗头颅。   “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把三子杀了。”李二的脸上有些难以置信。   说杀就杀了,当晚就把人头送了过来,这个罗武,还真是干脆。   “这个罗武的实力,你以为如何?”   李文柏看着李二诧异的脸,突然生出比较的心思,饶有兴趣的问道。   “武功卓越自不必说,三军中难逢敌手。更重要是的他心性坚韧,且杀伐果断,可以说是天生的沙场大将。”李二将三子的人头放回木盒子里,表情严肃的说道。   李文柏挑了挑眉。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李二居然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李二也并非夸大其词,从这一阵子的接触来看,罗武确实当得上李二的这一番夸赞。   “只可惜,”李文柏叹了口气,“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走上了歪路啊。否则,我是真的想重用他。”   李二也是跟着点点头,颇有些可惜的味道。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惊恐的指着桌上的木盒,问道:“大人,这盒子,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李文柏知道李二的意思,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如你所想,昨天夜里,本官熟睡的时候,罗武亲自送来的。”   “这……”   没想到罗武居然胆子这么大,直接带着三子的人头跑到李大人的卧房里来。若是他要对李大人做什么,那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李二脸色微凛,仔细将李文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关心道:“大人,他没伤到您吧?”   “放心吧,我与他无冤无仇,他杀我做什么?再说了,凭他的身手,若想杀我,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待现在?”   说着,李文柏指了指木盒,“找个安全的地方,处理掉吧。”   李二愣了愣,问道:“三子是逃犯,直接宣布他死了,不好吗?”   在他看来,三子又不是他们杀的,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李文柏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三子逃了几个月?”   “呃……半年多了。”李二下意识回答道。   “一个逃犯,在逃大半年,到现在才伏法,你还想公布出去?”   李文柏没好气道:“你不要面子,我还要脸呢。”   李二这才明白自家大人的意思,不由得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快去,把这东西处理了。本官的卧房都熏臭了。”   李文柏捏着鼻子,很是嫌弃地挥了挥手,示意李二把木盒子拿走。   李二也不嫌脏,一把抱着木盒子,把盖子盖上,离开了卧房。   ……   到了中午,李二传来消息,罗武已经回到大牢,安静的待在自己原先的牢房里。牢房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文柏点点头,看来这个罗武,还是很讲原则的。   他没有再去大牢探望罗武。按理说罗武给他送了一个这么大的恩情,于公于私他都应该亲自去表示一下感谢。   但他还是没有去。   去了能干吗?说一声谢谢吗?   他是个死刑犯,早就没了求生的念头,杀三子也不过是求个报答而已。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一声谢谢,并没有什么意义。   与其去探望他,还不如让他多活些时日,让他在死之前,能看看前庭政令实施的效果。这样,走得也能更心安一些。   于是李文柏将罗武的杀人罪名定下后,又将行刑日期定在了一个月后,为的,就是让罗武亲眼看看政令的实施效果。   当然,李文柏也不会让罗武的母亲白死。无论如何,罗母都是因为铜器作坊克扣工钱才导致没钱治病,才死的,所以不管是杨邦这个作坊的东家,还是作坊负责发放工钱的管事,都要问责。   不过按照大齐律法,这并不是多么严重的罪行,最后的惩罚也不过是发点银子罢了。   但是李文柏是什么人?他是商人。只要涉及到钱,他哪里会就此放过?   所以,在他的强硬手段下,杨邦又被强行罚没了五千两。   一条人命五千两,怕是封疆大吏,也很难值这个价吧。   杨邦本来自然是各种不愿意,五千两对于他而言,也不算是小钱了。更何况他刚往府衙的府库里送去两万两,现在正肉痛着呢,哪里肯再罚五千两?   但是眼看着李文柏将罗武母亲的死全部赖在他的头上,罪名是越扯越大,他终于还是认输服软了。   五千两就五千两吧,总比被这李文柏坑的没了命才好。   至于李文柏将罗武的行刑日期定在一个月后,杨邦倒是没什么大的意见。反正杀害他儿子的人已经判了死刑,早一个月晚一个月,也没什么要紧。   只要李文柏别不给他判刑就行。杨邦最怕的,就是李文柏包庇罗武。现如今李文柏势大,又是西州一把手,要真铁了心要包庇罗武,别说是前庭,就是整个西州都没有人有任何办法。   罗武的罪名和行刑日期已经定下,接下来,就是政令的执行问题了。   司户朱江因为全权负责政令的执行工作,自从昨天政令颁布后,他可以说是整个前庭最忙碌的官吏了。   这是一项利民的政令,提高了作坊工人的月钱和待遇,百姓们自然欢呼雀跃。但是对于豪绅商户们而言,这政令无异于是在剐他们身上的肉。   工人们的工钱提高了,那么他们手下的作坊利润自然就要降低。钱少了,不就是剐他们身上的肉吗?   所以哪怕是刺史府亲自颁布的政令,那些豪绅商户们,还是不愿意接受。   这就累苦了朱江了。   杨邦这个自家老岳丈那里还好说,他本来就被罗武吓怕了单子,生怕李文柏又挑什么理由把他送进大牢和罗武关一起。所以朱江跟他说起政令的事情,杨邦没有怎么犹豫,便答应了。连自家女婿都认怂了,他这个刚刚死了儿子差点自己小命都不保的老人,还能做什么抵抗?除了服从政令,他别无选择。   至于其他那些豪绅商户们,就很难说了。   他们没有真正接触过李文柏,不知道李文柏的利害和手段。对于这位前庭新来的刺史大人,他们都是从民间口口相传的传说里听来的,只知道李文柏对付官吏很有一套,不管上司还是下属,他都不带怕的。而且还很会做生意,文兴县的几个大作坊,听说都是李大人办的。   但是他们并没有听说,这位李大人,还能对没有犯法的商户下什么狠手。   在他们看来,压低作坊工人的工钱,又没有触犯哪条大齐律法,他李文柏就算是刺史,也不能凭空惩处他们。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依仗。   所以不管朱江怎么痛陈利害,这些豪绅商户们就是不愿意听。最后没有办法的朱江终于放了狠话。   “好啊。平日里你们孝敬本官的时候,是好声好气的,现在本官让你们做点事,你们是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了是吧。好好好,无妨。你们无情,就别怪本官无义。该说的本官都说了,好话言尽于此。接下来这句话,请你们听清咯。   咱们这位李大人,可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菩萨,你们尽管不从政令吧。到时候惹恼了这位李大人,被押上断头台,可别说本官没有提醒过你们。   真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痛痛快快地指着一帮豪绅商户们骂了一通后,朱江转身就走了。   想他朱江曾几何时,在前庭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真是一帮蠢货。想死是吗?老子不拦你们。   政令执行不下去,老子不过是个执行不力的罪,罚没几个月俸禄就是了。老子不差钱。   你们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惹恼了那个狠人,还想在前庭混?   做梦吧。   有些时候,人真的是会犯贱。   你好好和人家说,人家觉得你别有所图,死活不答应。等到你撂挑子不干了,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人家反而觉得你是真心为他们好。   这些豪绅商户们现在就是这个心理。   朱江指着他们的鼻子破口大骂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豪华的大堂里只剩下十多个聚集在一起的商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不知所措。   “这……咱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大齐律法又没规定,作坊给的工钱太低就有罪。工人要做就做,不做就不做,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刺史大人凭什么给我们定罪?”一个豪绅满脸不在乎的叫嚣着。   “可是……毕竟现在府衙已经颁布了政令,若是我们不按照政令上坐,就是违抗政令啊。”   “是啊,而且听朱大人的语气,这位新来的刺史大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啊。若是第一道政令咱们就不遵从,他岂会善罢甘休?若是真采取雷霆手段,那我们岂不是……”   商户们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彼此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丝恐惧与迷茫。   原本互相竞争的豪绅商户们,到了这个时候,反倒团结在了一起,共同思考起来如何面对信任刺史大人这个大敌。   其实也没这么夸张。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和李文柏作对,只是单纯的不愿意提高工人的工钱,降低自己的利润罢了。   最后,一个头发花白、衣着华丽的老商人站了出来,看样子在这群人里头颇有威望。   老商人看了一眼众人,慢悠悠的说道:“正所谓‘民不与官斗’,值此紧张之际,政令既出,又是刺史大人的第一条政令,无论如何,我们也该给个面子。”   老商人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个商户们表情立刻就变了,欲言又止,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   “诸位别着急,听老朽把话说完。”老商人浑浊的双眼动了动,将众人的表情收入眼中,继续说道:“政令,自然是要遵从的,但遵从多久,这……就有待商榷了。刺史大人此次,之所以如此恼怒,便是因为出了人命案子。等匪徒斩首,案子风波过去,刺史大人日理万机,自然也管不上我们。到时候,作坊该怎么来,想必诸位心中,都有个数。”   众人一听老商人的话,全都恍然大悟,脸上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同时看向老商人的眼神也变得钦佩起来。   不愧是老狐狸,想的就是周到。   这样一来,既应付了新来的刺史大人,给了他面子,他们作坊这边,又不至于有什么大的损失。可以说是双全之策了。   被众人奉承夸赞了一番后,老商人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有一点,老朽要提醒诸位。日后即便风波过去了,诸位作坊的工钱,也不宜降得太厉害。若是又闹出什么事,彼时,就神仙难救咯。”   众人闻言又是连连点头,又商量了一阵后,众豪绅商户们终于达成共识,各自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   入秋渐深,天气也逐渐冷了起来。最后一股闷热的暑气彻底消散在了无边的山野之间,整个陇右都游荡着秋日肃杀的秋风。   日子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十月。   午后,李文柏躺在庭院的躺椅上,闭目养神,心中却想着这几日的安排。   现在是十月初,各大作坊的工钱,从九月底就开始发放,到了今天,也应该全部发放完毕了。也不知道,这帮奸商们,有没有真的按照自己的政令做。   若是有商户没有做到,自己该怎么办?   想到这个问题,李文柏的脑中再次浮现罗武在公堂上讲述的故事,那种绝望,他不希望再在别的百姓的脸上看到,这种悲剧,也决不允许在他的治下发生。   小憩了两刻后,李文柏慢悠悠的起身,发现李二已经在身旁恭候多时。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都没有?”李文柏差点被吓了一跳,有些埋怨的说道。   李二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刚来刚来,这不是怕吵到大人吗?”   李文柏轻轻白了一眼,伸了伸懒腰,问道:“各大作坊那边,工人的工钱都发放完了吗?”   谈到正事,李二立刻收起笑意,正色道:“回大人,都发完了,李成已经带人去审查了,大概晚些就会有结果。”   李文柏点点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二看了李文柏一眼,低声问道:“大人,您说那些商户们如此见利忘义,会不会……不遵从政令?”   不遵从政令,就是违法抗命。   李二很清楚李文柏的手段,所以很好奇,他对这些商户们,到底是什么态度。   李文柏可以对曹严施五这些人施以雷霆手段,但这些商户们毕竟与前者不同,轻易处置了这些商户,他们手里的作坊也随之倾倒,作坊里的工人就会失业。如何对付这些商户,是一个不简单的问题。   李文柏斜睨了李二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问道:“你家大人做事,靠的是什么?”   “呃……这个……智谋?公道?”李二沉吟了半天,蹦出来两个自以为准确的形容。   “错了,”李文柏摇摇头,“本官做事,靠的只有两个——律法,和民心。”   “现在,你知道本官会如何做了?”李文柏转头看着李二,问道。   李二笑着点点头,“小的明白了。”   李文柏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按照律法办事,心中维系百姓民心。   不遵从政令?   那就是违抗律法。那就是贪利害民。自然是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了。   “希望这些商人们能长点心吧。不然的话,抓出来明正典刑,见了血光,到时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咯。”   李文柏抬头望了望天,感叹道。   ……   到了晚间,李成带着审查结果跑进了府衙。   事实证明,李二的担心,并没有发生。   这次整个前庭,所有商户都出了奇的听话,每一家作坊,都严格按照政令的最低标准——普通工人月钱六百文,年老体衰者月钱四百文,来发放。并且更改了作坊的工作时间,所有工人,这个月起,工时从原本的六个时辰,改为四个时辰。   “大人,看来这帮商户们虽然贪,但却也不傻。前庭谁说了算,他们心里还是拎得清的。”李成笑着说道。   “是啊,他们能听话自然最好,也省的咱们大人操心了。”李二站在一旁,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于这个结果,李文柏也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这些商户们这么听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现在前庭的四千州兵,都在他的手里,这些商户们但凡脑子没卡在钱眼里,就不会明着跟他对着干。   “只希望,这些人不要阴奉阳违就好。”李文柏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即吩咐两人道:“派人多关注这些作坊的动态,若他们在暗地里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悉数上报。”   “是。”李二和李成躬身称是。   “对了,”李二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大人,这几日,时常有百姓到府衙外,求见大人,说要感谢大人的恩德,大人您看……”   这件事李二跟李文柏说过多次,但李文柏并不想弄得太麻烦。颁布政令,只是为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要再发生罗武母亲那样的悲剧。至于百姓们的感谢,他从没想过,也不擅长接触这些,所以他每次都拒绝了。   “不必了,以后再有百姓过来,就让大家都回去吧。”   政令顺利施行,李文柏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牢狱里的罗武了。   罗武的罪名在上个月就已经定下,现在距离斩首的日期,也没几天了。   “李成,你去一趟大牢,把政令的实施结果,如实告诉罗武。”李文柏说道。   “是。”李成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疑惑,“大人您不去吗?”   李文柏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答应过罗武,要让他看看什么是公平。   现在,政令实施,前庭所有作坊都提高了工人的工钱,减少了工时,没有一家作坊敢抗命。   这就是他要罗武看的公平。   如今让李成把政令的事实结果带去就行了,他本人到不到场,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第164章 振兴西州   府衙距离大牢没有多远, 来去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   李成很快就从大牢回来了, 并且带回来一句话。   “大人, 罗武说, 他可以死而无憾了。”   李文柏听到这句话, 一个人在庭院的槐树下,呆呆的站了很久,一言不发。   七天后的一早, 罗武被狱卒从牢房内带出, 坐上了囚车,押赴刑场。   一般情况下, 像罗武这种杀人犯,是要在午时三刻问斩的。因为古人认为午时三刻阳气最重, 犯人此时斩首, 阴气会瞬间被猛烈的太阳摧散,连鬼都没得做。   古人相信生死轮回,即便人死了,还能投胎, 下辈子还能再来过。但是一旦连鬼都没得做,那就没有下辈子了。   不仅剥夺你这一世生存的权利, 就连你下辈子为人的权利也给剥夺了。不得不说, 这是一件很残酷的刑罚。   所以李文柏想都没想,直接把罗武的行刑时间,安排在了大清早。   他自己虽然不信这些,但是别人信。罗武反正要死, 何必做的太过分呢?   囚车从大牢慢慢驶向刑场,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没有出现电视剧里百姓朝囚车扔菜叶的画面。因为百姓们都认出了囚车里的人,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判死刑。还有就是因为,菜叶是吃的,前庭百姓还没有奢侈到随便扔菜叶这种地步。   囚车慢慢经过,百姓们只是站在道路两旁,安静的看着。   罗武站在囚车里,双手双脚戴着镣铐,目光直视前方,身体站得笔直,一点没有将死之人的绝望和颓靡,反而有一股大将出征前那视死如归的气势。   杨邦在仆从的搀扶下,来到的刑场。大半个月没见,他苍老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丧子之痛太过沉重,还是因为前阵子在大牢里让罗武给吓的。   囚车慢慢停在刑场的行邢台下,杨邦死死盯着囚车里的罗武,眼神满是愤恨,同时也多了几分轻松。这么多天了,这个恶贼,终于要死了。   囚车门被打开,罗武慢慢走下囚车,走上行刑台,然后遥遥看了一眼主刑官李文柏,轻轻一笑,跪了下来。   刀斧手已经就位,手捧大刀,立于罗武的身后侧,只等李文柏的命令。   处刑犯人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主刑官李文柏。   李文柏并没有立即下令,而是站起身,走上行刑台,走到罗武的身侧,蹲了下来。   “可有遗言,或是……未完成的心愿?”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四周很安静,让他的话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百姓们听到李文柏的话,并不觉得哪里不妥,作为主刑官,下令之前问一问犯人有什么遗言或者遗愿,是传统。大家都知道,这就是走个过场,没有什么人会当真。   但是罗武知道,李文柏是认真的。   他微微抬起头,看了李文柏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罗武,死而无憾。”   这句话,他之前在牢里说过,让李成转达给李文柏。   现在在李文柏面前,他还是这句话。   李文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站起身,转身向主位走去。   刚要走下行刑台的时候,他微微侧过头,说了一句。   “黄泉路远,一路保重。”   罗武看着李文柏的背影,淡淡一笑。   “谢大人。”   “斩。”   随着李文柏一声令下,刀斧手眼睛瞪大,喊了一口酒,喷吐在大刀上,然后手起刀落。   斩首的画面很血腥,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有些胆子小的,已经遮住眼睛不敢看。   杨邦却把眼睛瞪的老大,确定罗武人头落地后,才终于放下心来,痴痴的笑了起来。“德儿,你的仇,终于得报了,终于得报了。哈哈哈哈……”杨邦笑得越来越放肆,笑声越来越大,在人群中显得很异类。   李文柏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此刻他的心情不太好,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了刑场。   ……   三天后,李文柏将府衙的公务暂时交托给刘安后,自己带着李二李成以及众护卫,离开了府衙。   这一次,他打算去文兴县走一趟。   路上,李二骑着马,向马车里的李文柏询问道:“大人,您现在是刺史,若有要事,直接下令让文兴县的人过来就是。您有令,就算是文兴县县令林大人,也不敢不来,您又何必亲自过去呢?”   其实李二担心的倒不是来回跑麻烦,更多是还是害怕路上碰上什么山贼强盗,会出事。   李文柏听到李二的疑惑,缓缓睁开眼睛,“李二,你不懂。有些事情,总是要提前做好准备。”   “李成,你猜猜看,本官为什么要去文兴县?”李文柏突然对赶车的李成问道。   李成毕竟跟了李文柏多年,对自家的大人颇有了解,想到自家大人这阵子在前庭做的事情。罗武已经死了,政令正在实施,以后如何还是尚未可知,所以能让大人担心的,只能是前庭的这些商户手下的作坊了。   “大人是担心……那些作坊商户言而无信,阴奉阳违?”   李二一听就不明白了,那些商户们不是都遵从政令提高作坊的工钱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文柏却是哈哈一笑,掀开帘布指着李成笑道:“还是李成聪明啊。”   ……   一行人不急不缓,在两天后抵达了文兴县的县城门口。   在城门口,李文柏都不需要出示身份证明,守城将士一看到李二和李成,便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人谁了,哪里还敢拦啊。   当即让路,同时赶去通知县衙。   所以当李文柏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口的时候,文兴县县令林俊达,已经穿着袍服在门口恭候了。   两人一番客套自不必多说,林俊达一上任,就接手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县衙,和蒸蒸日上的文兴县,可以说是从李文柏手里捡了个大便宜,对李文柏自然是怀着感恩的。加上李文柏又是他的上司,所以对李文柏非常热心。   林俊达在县衙后堂摆了一桌酒宴,将文兴县这一个多月的大致情况陈述了一遍。文兴县这一个多月也没发生什么大事,造纸、造砚和印刷几个作坊都有几个股东们运作,用不到林俊达操什么心,免费医馆、养济院、育婴堂、蒙学书院和武馆的建立,更是减少了大部分的治安乱象。   可以说,林俊达这一个多月里,是相当的悠闲了。这做官做得,比赋闲在家都要轻松自在。   “不知大人此番过来,有什么需要下官做的吗?”林俊达向李文柏敬了一杯酒,询问道。   李文柏也不避讳,向他说出了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把文兴县的经济模式,照搬到前庭去,让前庭,成为第二个文兴县。   林俊达一听,有些不太明白了,“大人,据下官所知,前庭乃是西州治所,好像不缺作坊吧?大人为何还要……”   李文柏淡淡一笑,对于林俊达的疑惑表示理解,“林大人你有所不知啊,前庭经过曹严十年的摧残,早已经不复过去西州治所的盛名与繁华。作坊再多,也都是那些见利忘义的奸商们坑害百姓的工具罢了。本官要的,是像文兴县这样既能盈利又能利民的作坊。”   经过李文柏的一番解释,以及对前庭情况的大概陈述,林俊达终于明白了他的苦衷和担忧。在愤慨前庭那些豪绅商户的不仁之时,内心对于李文柏的远虑近忧未雨绸缪,也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看来李大人以前能打倒曹严,还能让一个破败县城,起死回生,绝非偶然啊。”林俊达看着李文柏,在心中暗暗感叹佩服。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   李文柏看着林俊达的眼睛,说道:“在前庭建新的作坊,工钱和文兴县这边一样,逼前庭的那些作坊提高工人工钱。”   这是李文柏早就在心中谋划的打算。   他从来就不相信那些把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奸商。那些奸商们,早就习惯了剥削工人,就算现在因为一时政令颁布,提高工人工钱,但时间一久,肯定会回落。   就算不回落,一个月六百文,也仅仅够温饱罢了。堂堂西州治所,百姓的工钱居然还比不上下属的文兴县,就算百姓们没意见,他李文柏作为刺史,也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不管那些商户们将来会不会违反政令,或者阳奉阴违,他都要事先做好打算,将文兴县这边的造纸和印刷作坊,扩建到前庭。   酒宴过后,李文柏便去了一趟草场,打算看看这一个多月来,造纸作坊和造砚作坊的情况,同时找负责经营的管事谈谈去前庭建造作坊的事情。   这次的运气不错,李文柏在林俊达的陪同下,来到草场的时候,正巧造纸作坊的负责人还在。于是李文柏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说,负责人一听自然不敢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李文柏决定的策略,事实已经证明,都是能挣大钱的策略。有钱挣,而且还能背靠李文柏这座大山,谁会不愿意?   所以两人很快谈妥,并约定好了时间,这边派人去前庭选地方建造作坊。   文兴县这边有三种类型的作坊,分别是造纸、造砚台,以及印刷。除了造砚需要端山作为原材料,无法照搬复制到前庭外,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都可以轻松在前庭建造起来。   造纸作坊谈妥后,印刷作坊则是因为这事要和钱邵元谈,而钱邵元则是住在自己府邸,一时也不好亲自过去。所以李文柏便让李成拿着他的亲笔书信,再跑一趟钱邵元的府邸。   有过第一次的合作,相信这一次,钱邵元肯定不会反对。   如此以来,有了造纸和印刷两个作坊,前庭那边,就无须担心那些作坊会违反政令了。   李文柏只在文兴县待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乘坐马车,重新沿着回去的路,慢慢驶离了文兴县。   ……   七日后,一批人来到了前庭,在府衙的配合下,开始在前庭县城内外,挑选合适的建造作坊的地方。   十日后,钱邵元的人也来了,同时带来了钱邵元本人的亲笔回函,至此,印刷作坊的选址工作,也逐步展开。   建造作坊需要不少的人力物力,这么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前庭当地的商户们。他们很快就打听到了正在建造的几个作坊的来历。   发现这几个作坊的背后,都有李文柏参与的影子后,不由得都一阵头疼。   这位刺史大人,是不给他们活路啊。   政令颁布了就算了,他们也按照要求提升了工人的工钱,减少了工人的工时。这不算,他还想建造作坊,然后和他们对着干吗?   “哪有官府与民争利的?”   这是这些日子来,前庭本地商户豪绅们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们似乎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原来他们也是民。他们也知道,与民争利,是不对的。   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新的作坊建的很快,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那些商户们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们原本还打算,过阵子罗武的风波过去,就开始偷偷把工人的工钱以各种理由克扣一部分。   现在局势完全变了。新的作坊一旦建造完成,他们本地的作坊非但不能降低工钱,反而将工人们的工钱提升到和新作坊平齐的水平,否则,一旦工人们全部流入新建的作坊,那么他们这些老作坊,将会瞬间被抛弃。   这绝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杨邦自然也看出了李文柏的套路,他是个久经商场的老狐狸了,此时竟然也觉得有些无力。他很震惊的发现,眼下的局势,除了跟着李文柏的节奏走,任何反抗,都只会招致失败。   “哎,前庭,是真的要变天咯。”   叹了口气,杨邦转身回到了房间,同时吩咐管家,接下来几日,不再见客。   所谓不再见客,指的自然是那些豪绅商户们。他知道那些商户们肯定着急,肯定要找他这个首富商量对策,但他现在已经彻底没了和李文柏作对的心思了。   拳头没人家大,手段也没人家高明,却还去和人家角力,这不是找死吗?   失去了杨邦的支持,没过多久,一些年纪大的商户们也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纷纷放弃了抵抗。   当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建成的那一天,前庭百姓们都欢呼雀跃起来。因为,这两个新作坊公布了招收工人的待遇——月钱八百文至一千二百文不等,工时四个时辰。   这么高的月钱,这几乎是前庭数十年未曾一见的。   这对于那些没有田产,靠打工为生的百姓们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仅仅几天时间,消息传遍了整个前庭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越来越多原先在前庭本地作坊做工的工人们,开始生出跳槽的心思。   那些豪绅商户们急了,为了稳定工人们的心思,当即无奈宣布,将工人们的工钱提升到每月八百文。   虽说比不上新作坊,但好歹能做到最低限度的持平,也留住了不少工人。   到此,作坊工人的工钱待遇问题,才总算解决。   前庭的豪绅商户们,曾一度把李文柏当做对手看待。殊不知,在李文柏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他前进路上,不小心踩到的几颗小石子罢了。   他要的是振兴前庭,让前庭恢复到作为西州治所,曾经的辉煌与繁华。   解决工人的工钱问题,让百姓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治病,这仅仅是第一步。 第165章 婚事   如法炮制, 将文兴县的治理方式, 做了略微的改动, 套用在了前庭这里。   几个新兴的作坊又建造而起, 很多乡下的百姓, 甚至可以在乡村里建起小型的造纸作坊,自己造纸,然后卖给印刷作坊, 所挣的钱, 比起作坊打工,是有多没少。   除此之外, 李文柏又下令,动用府库里以前查抄曹严的赃款, 用来建造免费医馆、养济院、育婴堂、启蒙书院和武馆等公益基础, 最大程度的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另外,原本被查封的往来居,也被李文柏重新解封,不再是一家情报机构, 而是一个纯粹的酒楼。这座曾经前庭最奢华的酒楼,如今有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同福客栈。   以前的往来居是专门招待富豪和官吏的高级场所, 而如今的同福客栈, 却是出了名的价格公道,人人皆可消费的亲民酒楼。   可以说一年多的时间,前庭彻底改头换面,从一个即将没落的西州治所, 逐渐焕发生机,最后成为了整个陇右人人向往的繁盛之地。   前庭的名声越来越响亮,逐渐传到了京都。   ***   御书房里,冯妙贞跪在了雍和帝的面前,“谢父皇,儿臣愿意!”她深深地对着父皇叩首,她的欢喜无法自已,她终于又得到了这一张圣旨,嫁给李文柏的圣旨。   今生李文柏的路数与她记忆之中相比相差太大,她总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如愿,夜里辗转反侧,眼底下都有了淡淡的青色。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父皇没有考虑三姐姐,而是直接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李文柏。   女儿愿意嫁给李文柏,这让雍和帝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有些浅浅的愧疚,无论如何,这李文柏的身世太低。他下意识地安抚四公主,解释说道,“此子虽说商户出身,但是个胸襟广的,文兴县的事像是一个火苗,燃起了整个西州的大火。”提到了李文柏,雍和帝的眼底泛着光,“若是到京都,朕给他一个更大的地界,他会不会改变更多!”   冯妙贞低着头,手指搅着衣袖,她当然知道他会的。   那时候他总是搂着自己,用手指绕着她的长发,他的语气是那么的温和,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身影,他絮絮叨叨说着白日里所做的事,计划铺陈到了哪一步,不在她的面前掩饰他的雄心壮志,她知道夫君很厉害,她敬佩的很,她总是仰着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到了最后,李文柏笑了,低声唤道,“贞娘。”   “夫君。”她柔柔地说。   他含笑着低头轻轻含住她的唇瓣,丫鬟们匆匆避开,这让冯妙贞羞红了脸,一双手抵在丈夫的胸膛,“别……别这样。”因为被捉住了唇瓣,说话都含糊不清。   “别怎么样?”他的动作越发过分,眼底是溺毙人的温柔,“是不要这样,还是不要这样?”   重回到了少时,她尚未嫁给李文柏,总是压抑住自己的思绪,不去轻易触碰那些属于前世的回忆,得到了父皇的询问,那些记忆破土而出。   冯妙贞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儿臣知道。”   雍和帝笑了笑,“很好。”   冯妙贞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红霞漫天,飞鸟掠过屋檐,她的心也好似飞鸟一样快活。   “四妹妹,遇到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三公主同冯妙贞说道。   冯妙贞对着眼前人笑了笑,笑容有些欢喜又有些奇怪,温声说道:“等到过些日子,姐姐就知道了。”   三公主见着冯妙贞的笑容心中有些莫名,难道母妃的消息不对?不是父皇准备给那个什么西州的李文柏指婚,不过是个商户出身,就算是回到京都里,也冲破天是个四品的官员罢了,原本还可以说有个不错的师傅,那是名满天下半山书院的院长,去年夏天王行之去了,顾文又被外放,那李文柏就算是回到了京都里,又没有靠山,又没有人脉,冯妙贞在欢喜什么?   三公主的心中一突,莫不是这事最终落到了自己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唯唯诺诺的四公主转了性子,会讨好父皇,难道是眼前的人用了什么计谋,把这婚事落到了自己头上?   冯妙贞当然懂眼前人的疑问,前世父皇一开始考虑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把三姐姐嫁给李文柏,三姐姐想法子脱了身,把这桩事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刚开始她被人同情,等到后来,她被人艳羡,那时候李文柏位高权重,都不曾有其他的姨娘和通房。三姐姐的亲事不顺,到这时候想起了李文柏的好,心中妒忌,让她过世。她死后,李文柏依旧是孑然一身,多少人羡慕已经死去了她,更诱人赞叹他们的爱情。   想到了这里,冯妙贞说道:“姐姐,这是我的好事,你难道不替我欢喜?”   三公主一愣,见着眼前的冯妙贞羞红了脸,“父皇要给我指婚了,过两日就会下旨,不过……只怕还要点时日,毕竟他还不是京官。”   这亲事落在了四公主的头上,三公主眉开眼笑,“那就恭喜四妹妹了。”   随着四公主的点头,圣旨就落了下来。千里迢迢来传旨的,还是那个张太监。   这一次,张太监的态度与前两次完全不同,才刚下马车,还不等李文柏说话,他就整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大老远就说着恭喜恭喜的话来。   张太监这反应,让李文柏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笑得这么浮夸,这不像他啊。   要知道,平时宫里的太监到地方传旨,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而地方官才是笑脸相迎的那个。怎么今天,觉得完全互换了啊?   他如今已经是西州刺史,西州在他的治理下,名声在外也人所共知。刺史再想升迁,几乎是不太能了。所以雍和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调回京都任职。   刺史在地方虽然位高权重,但是比起京都的官员,还是没得比的。所以调回京都任职,对于一个刺史来说,就是升迁了。   只是这张公公,也太高兴了点吧?   不过这么高兴恭喜你,他也不好冷落了人家。于是李文柏连忙走上前,拉着张太监的手,一脸谦虚的说着“不敢不敢,都是为官者的本职”这一类的客套话。   一看李文柏这个反应,张太监就知道李文柏对即将到来的圣旨内容并不知情,笑道:“李大人还不知道吧?”   “嗯?”李文柏愣了愣,“不知道什么?”   张太监微微一笑,当即取出怀中的圣旨,“圣旨到,西州刺史李文柏,接旨。”   一时间,李文柏,李二,李成,刘安,六位判司,还有府衙的一干衙役,全都跪了下来。   圣旨的内容有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先是不吝辞色好好的夸了李文柏一通,然后调令李文柏回京都,任职户部侍郎。   户部侍郎,正四品官衔,论品级还在西州刺史的从四品之上,更何况,户部侍郎,乃是户部仅次于户部尚书的二把手。其重要性和地位,不言而喻。   从地方回到京都,就算略微降低品级,也算是升迁了。更别说,李文柏这种,不仅回到了京都,官衔品级还提升了。可见他是多么受皇帝器重。   这可谓是重重的提拔了。   听到这里,李二和李成等人,都暗暗替自家大人高兴。刘安也在心中感叹李文柏非池中之物。   而朱江、郭高轩等六位判司,则是一阵后怕,庆幸自己当初接受了李文柏的劝慰,没有和他作对,最近这两年,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否则,凭李文柏如今这权势,要是找他们算账,只怕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同时,他们也不禁有些高兴。李文柏升迁,是因为前庭治理的好。但前庭治理好,也少不了他们这些下属的功劳。   李文柏也挺高兴,升官户部侍郎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回京都了。、   自从来到文兴县,再到前庭,这都过去三年多了。三年多,也不知道小环儿如今怎么样了,现在应该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吧。李环是他的亲妹妹,也是他在京都最牵挂的一个人。现如今,终于可以回去看看她了。   但是圣旨还没读完。   当第二部分的内容从张太监的口中念出时,整个府衙的人都惊呆了。   什么?   陛下赐婚?   公主下嫁? 第166章 归京   李二和李成傻了, 自家大人要成为驸马爷了?这是什么情况?   刘安也愣住了, 心想没听说李文柏还和公主殿下有过什么来往啊。没想到李文柏竟能收到陛下如此厚待, 将公主下嫁与他。实在是了不得。   而朱江郭高轩六位判司, 则是彻底傻了眼。怎么回事, 怎么好好的,就突然嫁公主了?如果说刚刚李文柏升迁户部侍郎,还在情理之中的话, 那么现在陛下突然要把公主殿下下嫁给李文柏, 就是完全的意外了。   想不到李大人背负的圣眷,竟厚重如斯。   而李文柏则是呆呆的跪在那里, 甚至连张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递过来的圣旨,都忘了接。   张太监也不催促, 给足了李文柏慢慢消化的时间。   等到李文柏回过神来, 发现张太监手里拿着圣旨,早已经等了他多时了,这才歉意一笑,连忙接过圣旨。   “恭喜李驸马了。可喜可贺啊。”   “都是陛下抬爱……”李文柏下意识地说起了客套话, 脑子都是一片空白。   李文柏的脑海之中浮现了那个上京时候初次遇到的身影,不知何时起, 她的那抹倩影竟是深深地刻在心中。   这次张太监宣读完旨意后没有匆匆离去, 而是留下来等李文柏把前庭的事物全部做好善后处理后,才一行人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而前庭刺史,则是由刘安暂时接任。   ***   一个月后,李文柏和张太监一行人的马车, 终于驶进了京都的城门。   李文柏掀开马车的帘子,看着眼前这熟悉的街道、城楼、茶楼酒肆还有来来往往的熟悉的口音,不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自己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回来了。   这三年多的在外任职,斗施五,搬曹严,建作坊……一桩桩一幕幕,不断从脑海中闪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现在,他终于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大齐最繁盛的都城,让西州焕发出勃勃生机之后,他再看眼前的京都,就少了第一次的震撼,行在大街上,看着往来的人群,下意识地想着的是西州与之相比也相差不多。   从县令到刺史,一路行来,李文柏知道推行政令的难,知道要做之事必须从基础出发,一步一个脚印,自己所知道的后世之物如何一点点改变,如何在这个大齐发光发亮,给百姓带去诸多的改变。   作为地方官调任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宫里,拜见一下皇帝陛下。   这次入宫,雍和帝对他的态度,比起离京之前,明显好了不少。李文柏看得出雍和帝对自己的赏识,甚至一开始雍和帝就直接坦明,让他尚公主正是因为看好他。   “臣受之有愧。”李文柏跪下。   到大齐已经约莫四年,这些经历改变了他,让他更像是这个时代的人,他跪地的时候,也当真感觉到了为何古代的那些贤臣愿意为帝王肝脑涂地,那是因为他们曾得到过一国之主的看重。   帝王愿意给贤臣一个机会,贤臣也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曾见过百姓的苦日子,也曾见过万民伞,听过呼声震山的青天大老爷。雍和帝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他也愿意一同创造一个盛世。   雍和帝笑了笑,面容越发温和,“冠玉不必如此多礼,坐下陪朕说说话,过往都是从奏折里知道西州的改变,今日里,朕想亲耳听你说一说。”   “臣遵旨。”李文柏捡了凳子的一角坐下,脊背挺得直。   两个人,一君一臣,一翁一婿,在御书房里东扯西扯,从西州谈到了京都,从民生谈到了国策,聊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在为官一开始,李文柏仰仗的是前世的阅历,依靠的是他所知道的技术,等到了后来,看了很多的书,甚至也尝试开始自己写书,把自己所知与这个时代糅合起来。   李文柏实在是年轻,又实在是有本事,雍和帝见着李文柏,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缩影,与自己不同的事,他生在皇家,图谋的是天下,是他身下至高无上的位置。李文柏则不同,所想的是百姓安康。   听着眼前的人侃侃而谈,雍和帝心里想着,或许当年诸子百家游说诸侯国也是这般的模样。   此子非池中之物,掌上明珠予了他,是他对他最大的看重,看着眼前人,冯濬重心长提了一句。“以后,记得善待朕的女儿。”   李文柏闻言一凛,点头称是,“臣叩谢天恩。”   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李文柏背上都汗涔涔的一片,引路出了皇宫,就有人冲着自己迎来。   像是想要扑到自己的怀中,记起了自己的年岁,止住了自己的脚步,穿着绯色衣衫的姑娘双眼含着泪面上带着灿烂之极的笑容,“哥。”   是李环儿。   李文柏往前走了一步,贺飞宇拦住了他的肩膀,“你终于回来了。”   面上露出笑容,“是啊。”   “今晚上不醉不归。”贺飞宇说道。   李文柏点头道,“这是自然。”走到妹妹的身边,递给她一方手帕,“好了,我回来了,哭什么呢。”   李环儿接过了帕子,重重点头。   “环儿盼了好久。”贺飞宇笑着说道,“本来想着你一回京就迎着你,但是担心影响你面圣,所以吃过了饭,特地在宫门外守着。   “等了许久了吧。”   “还好。”贺飞宇说道,“要知道等的是大齐最年轻的刺史,不,应当说是户部侍郎,只是等几个时辰,怕什么?”   在西州那里虽然也是被人恭维,但是不是下属就是百姓,李文柏已经习惯,被昔日里的好友恭维,李文柏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休沐日,莫说公事。”他摆手是那么用力,让李环儿忍不住笑了。   李环儿五官秀丽,原本就生得好,眼底带着泪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灿然,惹人侧目。   贺飞宇朗声笑道:“李兄,我就算是不说,晚上你信不信,绝对可以听到议论你的话。”   李文柏只是谦虚拱手。 第167章 满堂彩   贺飞宇说的不错, 贺家是将门世家, 军令严明, 满府上下都想要瞧一瞧这位客人, 走到路上, 若有若无的目光打量让李文柏有些不自在。   好不容易从贺家离开,两人去酒肆里喝点小酒。   “你当还是江南独大?如今最好的笔墨纸砚都出自西州。”   “我记得叫做文兴县?就像是你说的,我不怎么关注, 只记得文兴县出了一种新的砚台, 是极好用的。”   “呵,那都是老黄历了。”另一个人说道, “别一味死读书,读书人都应当向西州刺史效仿。你们是没去过西州, 那改变太大了, 我当时去了西州都吓了一跳。”   “快来说一说,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有空出去走一走,正想着先去西州还是下江南。”   “那自然是西州了, 你听我同你说。呵,以前的西州那叫做一个荒凉, 这人的面貌啊……这李冠玉李大人去了之后, 首先去的就是文兴县,在那里……说那时迟那时快,咱们李大人当机立断,就把当时的刺史给扣下了。这谁有那个胆子?你有吗?你有吗?”   “没有”“没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贺飞宇憋着笑, 生怕打搅了那人的兴致,用胳膊肘捅了捅李文柏,“瞧着没有,都在说你呢。”   李文柏笑了笑,在西州的时候,他也时常换一身衣裳,坐在茶楼酒楼里,听着百姓的议论,此时政绩被京都的百姓肯定,心中也是泛着暖意,手中执酒杯,酒杯晃晃悠悠,内里的清酒也是荡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当时咱们的李大人只是一个县令,却有这样大的胆子,从这件事起我就知道,咱们李大人定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所做的事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好……接手了这样的烂摊子,像是有双点石成金的手,这文兴县立即就变了个样。什么端砚,纸张,这是送出来卖的,西州的很多制度,都是从文兴县开始的,就是被说的上了天的那几条政令。”   所在的凤飞楼,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听到了政令,所有人的声音下意识的压低,就连琵琶声都轻柔了。   “圣上英明,不拘一格启用人才,于是就有了最年轻的刺史直说,做了西州刺史……李大人……”   听到隔壁说着的是西州的繁华,如何从苍凉萧瑟之地转变为繁华之地,与江南繁华之地相比都不遑多让。   贺飞宇听得认真,无论多少次听,他都会忍不住露出微笑,心中说不出的自豪感,这就是他兄弟做出的事,端起酒碗,大大的喝一口。   喝的酒是李文柏离开京都前埋在树下的。   李文柏的酒量比不过贺飞宇,只是浅酌,贺飞宇拿着碗喝酒,喝的越多,眼睛就越亮。两人关系好,贺飞宇喝得多也不会强迫李文柏多喝。   “你不是要尚公主吗?”贺飞宇说道,“我替你打听了一下。”   “你打探公主?!”李文柏压低了声音,“不要命了!”   “没事。”贺飞宇咧嘴一笑,“我打听的都是小事,就是因为你尚了公主所以才打听的。不过我还真打听了出来一点有趣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他连四公主是圆还是扁都不知道,说不想知道是骗人的。李文柏这些天一直避免自己多想四公主的事,他答应了圣上要好好对待四公主,就算和四公主盲婚哑嫁,他也会好好对她,只是……李文柏听着贺飞宇打听出来消息,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贺飞宇见着李文柏的样子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你还记得,你刚上京都没有多久,你借住我家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书还有往年的卷册吗?”   李文柏点点头,点头之后霎时间身子僵住,难道……   贺飞宇的话证实了李文柏的猜测,他说道:“就是四公主派人送的,送书的那个人是四公主身边嬷嬷的干亲。”说过之后看着李文柏,意味深长说道,“四公主有心了。”   贺飞宇打听出来这个消息,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李文柏能过做出这般的政绩,并且能够尚公主,在外人的眼中是说不出的荣耀,但是作为兄弟,贺飞宇却觉得还不如让李文柏娶其他人的好。娶妻当娶贤,要是公主是个刁蛮任性的,只怕李文柏大半的精力都要牵扯到后宅上,那当真是可惜了,幸而打听之后,得到的结论是四公主的性格温和,心性善良,还有那送书的纠葛。   贺飞宇絮絮叨叨说着四公主的好处,李文柏已经都听不到了,想着的是那时候惊鸿一瞥,她浅浅的笑容,还有最后的叮嘱。   心里头像是有一把火,烧得他脸发烫,眼也是亮的出奇。   ***   第二日是上朝的日子。   等到李文柏洗漱之后,是李环儿特地赶了过来,亲自替兄长系上了绦带。   梳洗的时候是天蒙蒙亮,等到了皇宫外,天边已经是迤逦现了一丝金光。   “冠玉啊。”李文柏还没有站稳,就乌压压见到了许多人,这让他一瞬间有些惶恐,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迟到了。   “赵大人。”   开口说话的是赵成义,李文柏连忙向他行礼。   “不必如此多礼。”赵成义扶住了李文柏,上下打量着李文柏,明明和自家小子差不多年龄,赵旭之好不容易收了收心,眼前的这位已经可以说是把自家儿子远远甩开了。不过也是因为李文柏,这赵旭之才会从以前的纨绔子弟变成现在的模样,他年岁大了,对此已经十分满足。   “这是……”李文柏犹豫地开口。   御史台的许迈含笑开口,朝中的人素来只见到这位老者严肃的神情,有谁曾见过他这般的模样?“诸位同僚早早过来就是想要见见李大人,等会下了朝,只怕就没法子打照面,特地想要见见李大人。”   “许大人言重。”李文柏又是长揖。   许迈也同样是拦住了他,“当真是少年英雄,英雄少年。”他赞叹地看着李文柏,曾几何时最看不起商户子弟的就是他了,而李文柏直接改变了他对商户的看法,清了清嗓子,“老夫知道户部忙,今个儿晚上只怕户部还要给你接风,老夫就是想提前同李大人说一声,明日或者是后日有没有空,老夫想接李大人到老夫的府上,给李大人接风洗尘。”   赵成义没想到居然被许迈拔了个头筹,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应当还记得我家那个不成器的旭之,他也日日念叨着你,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做客,或者赵旭之那个臭小子莽莽撞撞上了你家门,你可别拒之门外。”   “哪敢哪儿敢。”李文柏连忙说道。   “哈哈哈,西州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师傅去后,书院的山长是我兼任,冠玉啊,什么时候有空,来书院里坐坐,要是有你一半的机灵劲儿,这一次的科考就不用愁了。”   “李大人,我是工部……”   “李大人……”   此起彼伏的生意在宫门口响起,有路过的百姓难得见到这么多的大官簇在一起,也都好奇地瞧,听说里头是有新任的户部侍郎未来的驸马爷,都恨不得垫着脚跟瞧一瞧那人什么模样,只恨为什么状元郎有游街,新任的户部侍郎怎的没有游街,好让他们瞧一瞧,这青天大老爷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168章 双喜临门   擢升户部侍郎有有游街殊荣的, 只怕李文柏是独一份。   李文柏不想要这个殊荣, 也没办法, 谁让雍和帝听到了京都里的这趣闻之后, 先是放声大笑, 大手一挥就满足了百姓的心愿,给了新任的户部侍郎兼钦定公主驸马打马游街的殊荣,美其名曰这是与百姓同乐, 日子就定在月初的休沐日里, 是个吉日。   给李文柏带冠的是赵成义,按道理应该是王行之的, 但王行之已经驾鹤西去,就由他来给李文柏带冠。想到了老师的故去, 李文柏有些伤感。   赵成义也想到了王行之, 单手拍在李文柏的肩膀上,“王祭酒一直都觉得你会走的很远,没有想到你走的这么快,这么远。他走之前一直记挂着你。”   李文柏想到了王行之, 他的这位师父其实也是有抱负的,只是为了平衡两字, 不涉足朝堂之事, “冠玉不及师父万一。”   赵成义朗声笑道:“怎会不及?顾文那个荤素不忌的,都写过诗作赞叹你。”   跟着王行之学习,私下里也笔耕不辍,但相较于精华艳艳的策论, 他的诗作远远不及。而顾文的诗词堪称一绝,他诗作之中描写的那人,许多人都知道,指的就是李文柏。   “可惜师兄不在京都。”李文柏心中可惜,当年因为有孝在身没有和师兄喝酒,他欠了师兄一壶酒。   赵成义眼底含笑,“他早晚会回来的。”   王行之把这一对师兄弟教导的很好,李文柏从西州归来,顾文也开始了属于他的历练,早晚会回到京都。他比王行之的运气好,王行之虽然有了两个很好的徒儿,终究没有等到李文柏真正发光发热,而他则可以活到看着这一切的改变。他有一种预感,李文柏在京都为官,会让大齐焕然一新。   李文柏也知道,微微颔首。   旁边的赵旭之在李环儿出现的时候,从头到尾都黏在李环儿的身上。   李环儿给李文柏佩戴了腰间的锦囊,看着李文柏的目光里有深深的依赖,“哥。”   妹妹已经大了,李文柏只是对她含笑点头。   太多男客,李环儿并没有久留,盈盈一拜,转身回到了内间。   等到妹妹去了内间,赵旭之看着李文柏的目光格外热切,让李文柏心里有些发毛。   赵成义警告似的看了一眼赵旭之,他的这个儿子又犯什么傻了。   ***   翻身上马,拿起了马前缰绳,灵性的白马跟在了前面的侍卫后。   前面是“威武”“肃静”“回避”等牌子,新任户部侍郎兼公主驸马骑在通体白色,无一丝杂毛的马匹上,马上的鬃毛被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一朵喜庆的大红花。   脚下是黑色的皂靴,身上的孔雀图案的补子栩栩如生,最年轻的户部尚书一表人才神采飞扬。   去过西州的人不少,自己没去过,亲戚朋友总有人去过西州,凡是去过西州的,莫不对李文柏是推崇备至。最为年轻的户部尚书,百姓早已经好奇已久,天子圣明,让他们小老百姓得偿所愿,可以看得到这颇为传奇的李大人。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一朵盛开的花丢在了李文柏的身上,有人哄然大笑。   花还有锦帕纷纷扔向了李文柏的方向。   赵旭之原本是有些眼热的,恨不得回到过去,在书院的时候好好读书,不像是李文柏这样有专门的打马游街的机会,起码中了三甲,也是有机会的,但这念头想想也就过了,他知道自己的本事。   又想到了刚刚惊鸿一瞥那如花似玉的李环儿,心中有些发愁。   如果是别人,赵旭之还有信心得美人心。但是美人的哥哥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户部侍郎兼驸马,李环儿要嫁人必得她哥哥的首肯,李文柏瞧得上他吗?   赵旭之心中郁卒。   ****   人群里有个头带着幕离的女子,看着未嫁的姑娘扔花,高兴之余又有些小小的不安。按道理好不容易等到了父皇指婚,得到了今生能够嫁给李文柏的机会,她的心中仍是有小小的不安。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有这样特殊的机遇,她看了许多的佛经,读得多了,佛经里头的道理她也清楚,许多事不是一成不变的,前世李文柏确实对她视若珍宝,但是今生呢?与前世发生了那么多的偏差,就连此时的打马游街前世也是没有的,今生的李文柏娶了她,但是是否还会和前世一样,对她视若珍宝。   她最珍视最重视的就是前世那一份感情,因为慎重,所以患得患失,身形都比指婚的时候消瘦了许多。   此时身形微微晃动,忽然眼前一片阴影,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冯妙贞的眼前赫然是惹得她心中愁丝的李文柏。   伸手取下了她的帘幕,李文柏看到了略含着轻愁的眼,心中一松,幸好没有弄错。   “四公主。”李文柏给冯妙贞行礼。   站在四公主旁边的百姓吓了一跳,这个带着帘幕的人居然是皇家公主?见着李文柏跪下,还敢有什么耽搁,当即给四公主跪下行礼。   冯妙贞眨着眼,一时间有些困惑和迷茫,李文柏站起身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抬头看着李文柏。如果是其他男人,冯妙贞肯定会往后退,保护她的侍卫也会上前。但是眼前的人是李文柏。   微微一笑,把藏在衣袖里的发簪戴到了四公主的头上。为了让发簪带得顺利,李文柏在妹妹李环儿的头上试了不下十次。   “吾妻,吾爱也。”原本以为很难说出口的话,在见到冯妙贞的一瞬间脱口而出,李文柏又有些紧张。从之前冯妙贞赠书的举动,她应当是心悦他的?但是他总是有些小小疑惑,会不会是弄错了?四公主的心中其实是有别人?   头上戴着发簪,听着李文柏话语之中的郑重其事,忽的眼底落了泪,面上尤有泪水就笑了。   冯妙贞的这个表情李文柏心里头的大石落了地,四公主只怕从头到尾心悦的都是他,李文柏的眼里笑意越盛,看着眼前人的目光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与怜惜。   她好像状态不太好,眼底也是淡淡的青色。   冯妙贞看到了李文柏的眼神,唇瓣抿着,眼儿弯起,没错就是这样的目光。所有的愁绪都在此时抛开,她只需要等着大婚的日子就好。   “公主好好保重身体。”李文柏说道。   四公主看着李文柏翻身上了马,周遭的女子是好奇和羡慕的神色,这让冯妙贞的心中欢喜,带着丝丝缕缕的甜,一扫前段时间的郁郁。   公主身后的侍卫看得出公主的转变,今天发生的事再次之前他们已经有数,看着公主的心情好了起来,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在前两天,圣上除了给李文柏抛下打马游街的这个惊人讯息,另外一个讯息就是告诉他,四公主也会在场。   冯妙贞的失态被她的生母宸妃看在眼里,宸妃知道了圣上打算让李文柏打马游街,心中就有了这样的一个主意,让年轻李文柏多一桩韵事。   宸妃当时笑容盈盈,“贞贞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瞧得出,她是喜欢李侍郎的,只怕是婚期临近,心里头有些怕。”   冯濬想到了当时冯妙贞毫不犹豫地同意和接旨,略一沉吟后也同意了宸妃的主意,李文柏是他大齐最年轻的户部侍郎,是他看重的四公主的驸马,少年人意气风发,多一桩这样的事只会是美名,于是在接见李文柏的时候就暗示了他。   李文柏游街还没有结束,街上的事就传到了雍和帝和宸妃的耳中。   少年人意气风发,擢升户部侍郎,街上当场与公主定情。   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双喜临门的美事。 第169章 完结   打马游街的事一过, 京都里的百姓上上下下都见过了李文柏,心满意足,就连说书人也都有了新的素材, 碍于公主尚未嫁给李文柏,不好说两人情深义重,只等着两人大婚之后,便要大肆讲一番两人的爱情故事。   百姓的日子恢复到了平静, 李文柏的日子还尚未恢复平静。   李府每日里迎来送往,依然是宾客临门, 府里上上下下都瘦了一圈, 唯有李文柏胖了。这也是没办法,一场场的宴席吃下来, 再好吃的美味佳肴都食之无味, 他也胖了点。原本在西州,加上一路奔波而归,他有些过于消瘦,如今胖了点倒是刚刚好。   新官上任三把火, 只是在西州折腾出来不少事的李冠玉在京都里是按时点卯, 什么事也没有折腾出来。只是户部的同僚知道,这位李冠玉只是正是厚积的阶段。   户部掌管的是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财政等事宜, 新任的户部侍郎在属于他的位置上,慢慢了解户部的运作, 那些在许多人眼中习以为常的惯例,记录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本子上, 千丝万缕的诸多线,只等着合适的时间,就扯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   等到李文柏的应酬少了之后,最常来找李文柏的就是赵旭之了。   李文柏看着赵旭之,扶额不已。刚开始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赵旭之殷勤,等到支支吾吾说起了他的妹妹,李文柏才知道赵旭之竟然觊觎自己的妹妹。   李家在京都里最为亲近的就是武将出身的贺家,贺老夫人也提过京都里合适的人,但没有为李环儿做主。李文柏是男子,这事就暂且压下,等着娶了妻子之后,由对方给环儿做主,不过这名册里,可不曾有赵旭之的名字。   赵旭之的少年虽然贪玩了些,现在也不过是得了闲职,但他的父亲和兄长实在是政绩斐然,赵家人替他选定的对象可都是高门嫡女,娴雅淑德。贺老夫人给李环儿选的对象,都是小门小户行伍出身,家世简单的那种,因为李文柏忽如其来尚了公主,这些人选就有些看不上了,正重新划定李环儿未来夫婿的册子。   在现代嫁人就是一桩大事,更何况在古代?李文柏笑眯眯应付着赵旭之,可从未把李环儿的事给敲定。   ***   忙碌之中,日子过得飞快,上一次打马游街的情形还在眼前,他又穿着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准备成亲了。   鞭炮被竹竿高高挑起,噼里啪啦的,李家的大门外开始炸鞭炮,等到脚下都是一层厚厚的鞭炮红皮纸,李文柏才出了大门。   府邸外已经是围观的人群,摩肩接踵,想要上前和李文柏说一句恭喜,也沾一沾文曲星的喜气。   在西州的产业,李文柏分文未取,但是原先的制作肥皂等物的工厂,盈利颇丰,后来又加了制造玻璃,量产的玻璃通体透明,没有一丁点的气泡和杂质,用在书房里是再好不过,西州的学堂里,全部都用了这样的玻璃,其余的大户人家,家里的纸窗户都换了,小门小户的,也有把自己家的正厅的窗户给换了,透透亮亮的,也显得屋子敞亮。   李家的产业本就赚钱,加了制作玻璃之后,更是盈利惊人。   有这样的产业做打底,他的婚礼李文柏自然不会小气。   让仆人丫鬟捧着铜盘,把早已经包好铜钱的彩纸撒了出去。彩纸的小袋里要么是铜钱,要么是糖果,偶尔还有银子夹在里面。   抢喜钱的事是孩童是最喜欢的,更何况李文柏的出手大方,铜盘里的喜钱没了,就粗壮的仆人把桶里的喜钱倒入到盆子里。   一路的鞭炮,一路撒喜钱,这样的热闹从李家的大门一直延续到了皇宫。   公主的出嫁就连皇宫里也是裹着红色的绸布,金色的琉璃瓦伴着红色,给偌大的皇宫多了难得的喜气。   祭舞带着神秘的色彩,一曲舞罢,请李文柏上前。   看着华丽伞盖下的君主,李文柏撩起袍角跪下,原本自称是微臣,此时也成了儿臣。   “请公主。”等到李文柏平身之后,内侍扬声喊道。   李文柏在见到那盖着绣盖的女子时候,心跳快到了极致,心中盼望早些见到冯妙贞。   迎娶皇家的公主,不用等着洞房时候才能挑开盖头,祭天拜祖的仪式上,李文柏就见到了的她。妆容精致,少了上次的清雅,端的是华美。那一次的打马游街显然也安了她的心,气色很好,还带着属于新娘的娇羞。见着了她,繁琐的仪式都少了乏味,跟着祭祀动作的时候,心里头都带着点甜,李文柏觉得自己走路都有些发飘。   “吉时到,还请公主驸马启程。”到了现在,内侍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李文柏与冯妙贞跪在了雍和帝的面前,叩别圣上,离宫启程。冯妙贞的泪水盈盈,显然十分不舍。   “好好待公主。”冯濬心中也难免有些感伤,见着千娇百媚的公主,心中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遵旨。”   在呼声震天的“公主驸马,百年好合”之中,李文柏扶着公主上花轿。看着李文柏的背影,冯濬心里头的那点惆怅也就淡去了。   这是他看好的人,想着李文柏所运筹的事,冯濬的眼底也是淡淡的笑意,有贤臣如此,青史上,他注定扬名。   ***   宫门外,见到了队伍,便是欢呼之声。   绕了大半个京都,再次回到了李府,轰鸣的鞭炮声再响起。李家的人口淡薄,但是这位李文柏大人做官做得好,自己的产业也是了不得,泼天的喜钱还有爆竹,让这个婚礼热闹非凡。   日落之后婚礼仪式完成,府里悬着是玻璃水晶灯,像是升腾起的点点星火。在推出玻璃的时候,特地留下了灯罩尚未制作,如今在婚礼上点燃了灯,引得来宾赞叹不已。   坐在新房里的冯妙贞都可以听到来宾的赞叹,这是李文柏特地准备的,只要想到这个,她的心里头就泛着甜意。   随着时间的临近,刚开始的轻松就褪去了,心里头很是紧张,就连李文柏事先安排的吃食,一口都吃不下,手指已经把手帕搅的发紧。   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   那人踏入了新房,精神奕奕的模样哪儿看得到有一丝的醉意?   “见过驸马爷。”她带来的宫女上前。   她也站起身子,该向着他行礼了。那个万福礼还没有行下去,就被他握住了手,心中一颤,看着李文柏含笑的眼。   面颊飞上了红,感觉到被他环住。   还没有完礼,这有些不大和礼数,冯妙贞任然是伸手捉住了李文柏的衣袖。   “娘子。”她听到他喊着她。   她又嫁给他了,这一次她会履约,与他白首到老,“相公。”她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说正文完结了,后面的可以算是番外。   写的是男主为官后的故事,和女主生宝宝什么的哦。^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