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嫂子》 作者:藿香菇   文案:   一朝穿越,宁茴发现自己穿成了小说女主……她嫂子。   裴都是女主裴昕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素有庭前芝兰阶下玉树的美称,为人温雅亲和,是京都贵女心头的白月光,人人肖想的对象。   但很可惜,她丈夫不叫裴都,叫裴郅——贵女眼中浑身带煞的活阎王,宗室口中活该大卸八块的强滑狠贼,女主裴昕又恨又怕,完结章才被男主咔嚓掉的大反派。   而她宁茴惦记小叔子,折腾小姑子,作天作地作空气,人嫌狗厌,最后三尺白绫活生生地被女主给勒死了!   宁茴:难受o(╥﹏╥)o   注:   1.文中涉及的植物有真实存在的也有作者瞎掰的,架空小白文,女主傻白,甜不甜不知道,一切为剧情服务,勿考据勿深究,拜谢。   2.青青草原绿化系统灵感来自支付宝蚂蚁森林。   3.众口难调,不喜请点叉,谢绝任何写作指导。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女配 穿书   主角:宁茴,裴郅 ┃ 配角:裴昕,裴都 ┃ 其它: 第一章   从半开着的木窗里透进来的阳光洒落在来人的裙角上,宁茴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偏着头,只觉得那蜀香缎上绣着的金孔雀晃眼的很。   裴昕理着宽大的袖摆叫人端了个梅花凳来,施施然地坐下,面上含带着几分浅笑,端庄大方,很好地展示着她身为定王妃的威仪,“嫂子别怪我,要怪就怪长兄。”   她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盏,看着杯中茶水,唇角微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你我姑嫂竟是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宁茴的眼珠子动了动,往日那双清亮动人的眸子郁气沉沉,她冷笑道:“你裴昕高瞻远瞩,怕是早就知晓今日了,事到临头又何必再惺惺作态,这里也没有外人,装模作样给谁看?”   裴昕将手中茶杯掷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乍然响起,“宁茴啊宁茴,你真是难得聪明一回。”她殊丽的面容上俱是闲适悠然,不紧不慢继续道:“可惜啊,现在你该上路了。”   宁茴抓着被褥的双手猛然攥紧,本就因病苍白的脸更是浅了颜色,她尖声道:“裴昕你敢!裴郅不会放过你的!待他回来,待他……”   裴昕不耐地打断她的话,“长兄?刚夸你聪明,结果又犯傻了。”   她起身轻抚着托盘里的白绫,“他远在江都,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就算回得来也是死路一条,罪状已定,他裴郅完了。”   “他是你哥哥!”宁茴呼吸一滞。   下人将白绫扯开,两人分执两头,裴昕看着在床上惊恐挣扎的宁茴灿烂一笑,“我的兄长从始至终只有裴都一人,裴郅?呵,宁茴,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   裴昕双手交叠轻放在腹前,下巴微抬,面目冷漠,“动手。”   宁茴的哭喊声响彻整个裴家正院,临死前的凄喊更是叫守在外面的下人们心惊胆战,太子被圈禁,皇上病重,定王妃夫妇堂而皇之地对裴夫人下手,很显然这大衍朝的天要变了。   ……………………   ……………………   宁茴睁开眼睛,阳光刺眼,她忍不住抬手遮挡,透过指缝看着顶上的青绫帷帐,脑海里回荡着原主被白绫勒死的结局,一时有些恍惚。   半晌,她慢吞吞地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掐了一把,嗯,是疼的。   很好,现在也是时候认命了。   认命的宁茴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略有些松缓,手放落在锦被上叫了一声青丹。   婢女青丹没见人影,倒是外间正在和大夫说话的妇人穿过珠帘门快步到了床前,见她醒来连忙曲身一手轻握着她的手腕,一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目中半含忧色,柔声道:“小茴。”   眼前的妇人梳着高髻,斜插两根鎏金镂雕双雁簪,身上罩着墨绿印花纱裁成的大袖衫,眉目端正印堂开阔,隐透着大气。宁茴在脑子里扒拉了一圈儿,这才将人和原主记忆里的大伯母即路陵候宁夫人对上了号。   “这是怎么了?这才多久不见,连伯母都不识得了?”宁夫人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连忙又叫了女大夫近前来,“劳你再给瞧瞧。”   女大夫细细看了她的脸色,又把了脉,拱手回道:“少夫人已经无甚大碍,只需再吃两副药散散体内寒气,过几日便能痊愈了。”   宁夫人闻言总算是将一直半吊着的心放了下来,打发了人跟着女大夫去取药,坐在床沿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神情仍是恍惚,不由叹道:“茴儿,莫要任性,无论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胡闹,若不是青丹使人往侯府送了信来,我却是不知你这般磋磨自己,又是跳湖又是自缢,如今干脆就躺在床上学人家万念俱灰了?”   这说着,宁夫人喉头一涩,眼角也是发了红,“我这从侯府一路赶来,到现在连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你大伯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就是湘儿听说你病了也一刻不停地从盛州往回赶。咱们各个都惦记着你,你这孽障倒好,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全叫你来要死要活了。”   宁茴听着宁夫人的话,一颗心是又酸又痛,她知这是原主遗留下来的情绪,也不挣扎,由着它发泄出来,毕竟憋着也不是个事儿。   她拉住宁夫人的袖摆,手指紧紧收拢叫关节都泛了白,眼中含着泪,因久不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大伯母,我好恨,我真的恨死了裴昕,她明知道我心所属,却在裴贵妃面前勾扯我和裴郅,惹的圣上赐婚。我也恨我自己,管不住自己的人管不住自己的心,如今他因一场闹剧定了婚事,我最后的希望都破碎了。”   宁夫人在她手背上狠打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你那心思早就该碎了!你是国公府长媳,是裴都的嫂子,你的丈夫叫裴郅,在一个月前你跨进裴家大门,冠上这些名头的时候就该碎了!”   宁夫人拎着帕子与她擦眼泪,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想着叫她一个人再冷静冷静,叹了一口气,嘱托房中丫鬟好生照料,微摇着头走了。   外头阳光正是好着呢,墙角翠竹绿荫下洒了一地光影,宁夫人站在屋檐下往那处瞧了一眼,心头闷堵着的郁气总算是散了些。   大丫鬟柳枝撑了伞,宁夫人便带着人去了庄子里暂住的客房。   夏日天气热,不过巳时这日头就大的叫人头晕目眩,庄子里三两个负责侍弄花草的丫头避在朱红长廊下遮阳躲懒,时不时传来几声笑闹。   柳枝拧着眉远瞧了一眼,“这庄子里的丫鬟真是好生没有规矩。”主家生着重病,她们瞧着倒是开心的紧。   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到底是裴家的地儿,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你一会儿使人去与庄子管事说上一声,真是不成体统!”   柳枝应下,“奴婢也叫人与小姐身边的青丹青苗提上两句,管事到底不比那两个丫头向着小姐的。”   “还是你想的周到。”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宁夫人回到客房喝了半碗冷茶降火,倒在榻上小憩,翻来覆去半天才渐渐入了眠。   宁茴在床上哭了一通,叫这在原主心里头憋了许久的愁思哀怨尽数散了个干净,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青青草原,你还好吗?”稍微轻松下来的宁茴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照常继续努力联系自己的系统。   “宿主,我没事。”脑海中响起奶萌奶萌的声音,宁茴面上一喜,激动地抓紧了被子,“你没事真是太好,咱们还能回去吗?”   宁茴眼前浮现出一个虚拟屏幕,远望无边光秃秃的土地上坐在一只圆滚滚的小熊猫,两条小短腿旁边长着一株孤零零的狗尾巴草,熊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狗尾草绿色的毛茸尖儿,语气里含着失落,“抱歉宿主,青青草原是绿化系统,没有穿梭异时空的功能。”   宁茴有些失望,小熊猫青青草原却是又高兴了起来,“不过宿主你看,我们最后还是成功挖到了狗尾巴草,而且这个世界污染低至百分之八,绿植丰富,收集绿植基因比在咱们水蓝星方便的多。”   比起青青草原的乐观,宁茴要消沉的多,“就算收集到了绿植,将空间草原种满,你也没有办法传回实验基地,又有什么用?”   青青草原摇了摇头,“宿主,我还有一个特殊模式可以跨异时空打开空间草原的绿植传输通道,只要绿化值达到一百万就可以开启了。”   宁茴:“……一百万?!!你在逗我?”数据库里记载的绿植也只有几十万种啊喂!   青青草原:“宿主别担心,植物越珍贵绿化值越高,比如‘茶族皇后’金花茶,它是以千打底的。”   宁茴一把捂住额头,“这还差不多,那现在我们有多少绿化值?”   青青草原瞅着身边的狗尾巴草,舞着爪子道:“一点。”   宁茴:“……”狗尾巴草这么不值钱的嘛?为了它,她可是一条命都交代了。   青青草原点点熊猫头,它知道宁茴有些丧气,安慰道:“宿主别灰心嘛,我们一起加油。”   宁茴半垂着眼帘没看它,她不是灰心,是担心。   末日是真的末日。   如今的水蓝星遍地黄土,植物灭绝动物死亡人类数量骤降,只能靠着实验基地研制出来的机能药水维持生命。   但物资有限,机能药水也不是凭空来的,再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实验基地的科学家们研发出了唯一的绿化系统,也就是青青草原。   实验基地为青青草原准备的宿主是一名军人,她和青青草原绑定完全就是一场意外。   她的父母是都是科学家,因公殉职后她就一直住在实验基地,青青草原研发成功当天她也在场,莫名其妙就成了系统宿主,从此她俩相依为命。   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在悬崖石壁的细缝里发现了一棵狗尾巴草,小小的一颗,眼看着就要死了,她费了大力气才移植到空间草原里,刚刚坐下休息就碰上特大风暴,电闪雷鸣的,天空似乎都缺了个口子。她只记得自己被雷劈了,等恢复意识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这儿了,成为了一本网络小说中的人物。   青青草原特地下载了很多网络小说,在茫茫黄土残垣上行走的时候,青青草原就用它暖萌萌的声音念给她听给她打气,作为日常的娱乐,她和青青草原对这些个剧情还是有些印象的。   要她做阅读理解归纳总结,笼统来说就是国公府裴家小姐女主裴昕凭借着自己的聪慧机敏,和男主定王相互扶持,一路打怪升级,从家宅闺阁到王府门庭再到皇宫深院,一步一步走上这天下间的至高宝座,凤临天下的故事。   女主裴昕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的裴都,一个是同父异母又恨又怕的裴郅。   原主心心念念的都是裴都,要嫁的却是裴郅。   她是不想嫁,可圣上赐婚不嫁也得嫁。   一边和丈夫形同陌路,一边惦记小叔子折腾小姑子,最后落了个被女主活活勒死的结局。   现在已经发展到原主嫁进裴家一个月,裴都在华阳长公主府参加寿宴被华阳长公主的小女儿柳芳泗设计躺在一张床上,全场哗然。   原主气极当场给了柳芳泗一巴掌,直接闹了起来,成功C位脱颖而出,吸引了所有目光和关注。   可惜再怎么闹也于事无补,出了这种事情,哪怕柳芳泗和裴都躺在床上什么都没做,裴都也必须娶她。   两人正式定亲,外头风言风语的传的厉害,为了防着她闹出什么事来,裴夫人和老夫人商议过后就叫人把原主送到了京郊的庄子来冷静一段时间。   原主很喜欢裴都,心里眼里装的都是她,想方设法的避开裴郅,至今都没有圆房不说,成婚一月见面的次数还没有她和裴都见面的多,一只手都数的完。她打心里就不承认自己裴郅妻子这个身份。   如今裴都和柳芳泗定亲,她大惊大悲之下整天都想着死,生生把自己磋磨的不成人样。   按理说原主这个时候不应该死的,原书里她会在这个庄子住上挺长一段时间,等到入秋的时候才回到裴家,至此正式开始她身为恶媳妇恶嫂子坏女人的茫茫征途。   原主和裴郅这对名义上的夫妇戏份还是很足的,一个活了四分之三,一个直接活到大结局,现在剧情才刚刚开始不久,原主身为重要配角突然死了,还叫她穿到了身上?这实在有些不科学!   宁茴想着原主突然的离世,又不禁回想起那苦逼的结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情郁郁地叹了一口气,想想都觉得疼,唉,难受啊。   2.第二章   宁茴正发呆出神,这时青丹提着灌满了热茶的青瓷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她醒着,道了一声,“少夫人,要不要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宁茴被她吓了一跳,指尖抖了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青丹倒了小半杯,微凉了一会儿,半扶着人起来靠在软枕上,小心地将瓷杯递送到她发干泛白的唇边。   宁茴将茶水饮了个干净,又倒回了床上顺带侧了个身子面朝里。青丹也没说什么,只叫房中其他候着的丫鬟都退下,她一人安静地守在旁边。   “青青草原,我有点儿难受。”宁茴皱着一张脸,她惦记着水蓝星的状况,又纠结自己的处境。从自己变成别人,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她一贯喜欢思考问题,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由想要扪心自问一下:我到底还是不是我?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值得思考的问题。   青青草原正在操控草原空间给狗尾巴草浇水,因为狗尾草它一直都处于异常兴奋地状态,语速轻快,“宿主别怕,一切有我呢。”   宁茴眨了眨眼睛,“你?你能干什么?”战斗力为零,防御力为零的弱鸡系统。   青青草原原地蹦了好几下,满身的肉肉也跟着颤了颤,它认真道:“给你加油,帮你鼓劲儿,做你的精神支柱。”   宁茴:“……呵。”真是谢谢你嘞。   一人一系统瞎扯皮了半天,青青草原在草原空间里把狗尾巴草当亲儿子一样照顾,宁茴懒得理它,拉着被子睡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没有梦魇缠身,她这一觉睡的极好,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黄昏了。   她坐起身来靠在软枕上,被阖上的糊纸木窗透着橘黄的淡光,青丹立在窗边的几台旁往小炉子里添置驱蚊虫的香料,见她起身忙盖上盖子,用盥洗架子上的湿帕子擦干净了手,笑着与她捻了捻薄被,“少夫人现下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青丹和青苗都是原主一直带在身边的,近身伺候最是得用。   宁茴对着她扯了扯嘴角,又叫她倒了一杯茶,手上握着青瓷杯依着原主的模样小口小口地抿着,启声道:“想通了一些事情,精神自然是好了。”   她心里头想的是穿越之事,一向沉稳的青丹却以为她说的是裴家的那一箩筐,温声安慰道,“少夫人想通了才好,何苦为了那些个人事叫自己不痛快。”   她家小姐是忠烈遗孤,又有侯爷夫人撑腰,这婚事是圣上赐的,嫁的又是大名鼎鼎的显国公府世子,手握权柄可止小儿夜啼的督御司主裴郅,这京都哪家夫人小姐比得上?   小姐喜欢裴都这事儿她和青苗再是清楚不过了,可是天不遂人愿,事已至此,她们逆不了这乾坤也只得顺势而为。   她小姐新婚不及一月,在华阳长公主府时行事确实不大体统,但也没真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儿来,如今被发落到这京郊庄子里来,不过是老夫人想趁机收拾她这个长孙媳,叫她好生收收心思莫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同时叫人知道国公府后院里她老夫人的威势。   青丹想的明白,但是现下还是有些拿不准宁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便闭着嘴将好些话咽回了肚子里。   在床上坐着也不大舒服,宁茴想到院子里走走,青丹便与她取了一套襦裙来,推了小丫头递来的湖蓝色披风,“外头还有些热,这便不拿了。”   院子里的石板路上洒了些水散热,宁茴站在台阶上走了两步,墙角翠竹光影动人,石几台柱上茉莉花散着幽香,炎光酷暑也没能夺取它们的生机。   宁茴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香甜的味道,不像她生活的水蓝星,满嘴的黄沙尘土,遍地的残垣废屋,在那个世界没有过滤器根本无法呼吸,活不下去。   青青草原在空间里又蹦又跳,看着院中的绿植恨不得立刻抄起铁铲锄头开挖。   青青草原留下了两滴熊猫泪,“宿主,宿主你看到了吗?!”   宁茴比它要淡定的多,她回道:“看到了,很漂亮,很美。”很动人。   “这花是旁边庄子里的管事送来的,说是安陵郡主亲自育土栽培的,送过来给少夫人解解闷。”青丹上前折了一朵小花递给宁茴,“传言说这位郡主清高自许目下无尘,如今看来倒也不至于。”   宁茴看着手上花,没怎么细听青丹的话,倒是从院门进来的青衣侍女轻哼了一声,不认同道:“怎么就不至于了?她不过送了几盆破花来你就把咱们刚来的时候人家那清高作态忘了?”   青丹看了来人一眼叫了声青苗,宁茴便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青丹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前些日子刚到庄子上,青苗在那边受了些气。”   青苗:“初来的时候瞧咱们跟地上的石头子儿似的,这过了几天也不知道招了哪门子的邪,又是送花又是送药的,还亲自过来了一趟,要奴婢说这安陵郡主必是不安好心的。”   安陵郡主?宁茴一时没想起这号人,青苗提醒了一句她才记起来是江都郡王府的那位。   剧情后期江都暴|乱,裴郅奉命在江都斩杀了一位压迫民生收刮民脂民膏的异姓郡王,正是那安陵郡主的父亲。   这位郡主戏份不多,毕竟小说剧情都是围绕男女主走的,这种十八线开外小配角着墨实在不多,她能想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少夫人在想什么?”青苗见她凝神不语,开口问道。   宁茴将手中的花别在青苗的发髻边,“在想安陵郡主呢。”   青苗认定了安陵郡主别有居心,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生怕宁茴叫人给骗了,宁茴由着她说还听的颇为认真,青丹无奈瞪了她一眼,“你可闭嘴,吵的人耳朵都疼了,去厨房看看叫人早些送晚膳过来,顺便请了夫人一起来用膳。”   青苗应了,招呼了两个小丫鬟与她一道,庭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外头暑气还没有散干净,宁茴却也不觉得热,轻抚着茉莉花的叶子,要不是众目睽睽太过显眼,她早就把它放进空间草原了。   这大家小姐世子夫人的身份确实是不大方便,随时随地都有人跟着不说,这挖草挖树什么的叫人见着少不得被说一声不成体统。   “青丹,安陵郡主住的庄子离咱们这儿远吗?”宁茴问道。   青丹摇了摇头,“不远的,就在咱们旁边。”   “那明日一早过去瞧瞧?”   她愿意出去走走,青丹心里也高兴,哪里会拦着,“奴婢晚间去挑些东西做礼。”   晚膳很是清淡,除了一道糟蒸鲥鱼外不见荤腥,宁茴坐在桌旁闻着手中花枝的清香,宁夫人打外头走进来瞧着她安静恬淡的模样心头微松,走近些摸了摸她的额角,“可是等久了?”   宁茴将花枝放在桌上,“没有,方才一直在外面,我也才刚刚坐下呢。”   她说话的时候眉眼微弯,目光清澈,这些日子里叫人心惊的怨怼悲戚像是已然消失了个干净,和以往那个尚在闺阁拉着她说话的小女儿家没什么两样。   宁夫人心中高兴,晚饭都多吃了一碗,临走时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直到柳枝已经提好了灯笼她才松开,“侯府里大小事离不得我,明儿个一早就得回去了,你也不必起来送,好好养着身体。你是国公府长媳,待身体大好了,大大方方地回去,那府里上下谁也不会说些什么。”   华阳长公主府那事儿,确实是茴儿的不对,在庄子里住些日子对她也好,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还未彻底平息,待过几日纳聘书一下,柳芳泗和裴都的婚事定下,有了新的谈资便好了。   “你好好的,这样你大伯和我才能心安。”   宁茴怔了怔,旋即点头道好,目送着那一处微光走远了才回了里间去。   白日睡的多了,晚间便有些难以入眠,再加上宁夫人那拳拳爱护之意叫她这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青青草原,我睡不着。”不止睡不着还很惆怅。   青青草原调了调空间的温度,慈爱地问道:“需要我帮你唱摇篮曲吗?宿主。”   宁茴翻了个白眼,“不用,谢谢。”她轻刮着被面儿上的绣纹,“我现在在很认真地思考人生,你不要添乱。”   青青草原:“那有结果了吗?”   宁茴:“没有,人生拒绝了我的思考请求并且把我拉入了黑名单。”   青青草原:“……”╰_ ╯   那你说个屁啊!   3.第三章   早时下了几颗雨,太阳躲在云层里久久都没现身,温度也降了不少。宁夫人连早饭都没用就离开了,宁茴到底还是亲自去送了她,眼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回了院子。   说好了要去旁边的庄子见见那安陵郡主,用了清粥小菜宁茴便带着青丹青苗并几个小厮出了门去。   翠枝繁叶,郁郁芊芊,宁茴掀开车帘子眼馋的不行,她是恨不得下去把这见到的看到的全挖进空间草原,可惜马车里有青丹青苗,马车外头有车夫小厮,她不能冲动。   ………………   小厮提了一桶水放在院中,候着的几个侍女相继执了葫芦瓢浇花,身着青绿渐变色,绣垂条柳枝襦裙的女子立在花栏旁,素白的手上握了把剪子,微倾着身子,寻了开的最好的花枝剪了下来。   浇花的侍女低眉垂目,女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水多了。”   侍女连忙放下葫芦瓢跪地请罪,“奴婢该死,郡主恕罪。”   “下去。”安陵郡主没再瞧她,转眼又把心思放在了剪花上,婢女莺儿上前与她披了一件浅色的披风,道:“郡主以往最是不爱侍弄这些,最近兴致倒是不错。”   “左右闲来无事罢了。”安陵郡主露出一抹浅笑,霜雪融化春华绽露,看的莺儿神情恍惚,怪是能叫江都儿郎神魂颠倒的,她家郡主当真能担得起天人之姿四个字。   “郡主,隔壁的显国公府世子夫人来了。”   安陵郡主听见小厮的传话一愣,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模样,她捏了捏手中的剪刀递给莺儿,对着半弯着腰的小厮问道:“你再说一遍,谁?”   小厮答道:“显国公府世子夫人。”   莺儿也加了一嘴提醒道:“便是前几日去瞧的那个,看来那裴少夫人应是大好了。”   安陵郡主握着花枝转回屋里,“去请人进来。”   屋内点着迦南香,莺儿走进来闻着这味道眉头微皱,安陵郡主已经拿着书靠坐在榻上,“郡主,要不要将炉子给灭了?白日里点着这迦南香小心睡着了。”   安陵郡主捻着一页翻了过去,头也不抬,“不碍事。”   莺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走近了瞧她翻看医书。   宁茴由着人领进去,眼前瞬间一亮,第一个感觉是漂亮,第二个感觉是真漂亮!   眉如细柳眼比霜花,帧帧入画。青青草原都在狗尾巴草旁边哇了一声,又连着说了几声好看。   “裴少夫人先用些茶。”莺儿从小侍女举着的托案里将茶盏端放在桌上。   宁茴回了神,微笑着点了点头,安陵郡主放下手中的书,总算抬了眼眸,对面坐着的人身穿着霜色绣莲的齐腰襦裙,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女儿家发髻,全然一副未出阁的装扮。   她生的极好,肤白唇红又娇又俏,那眼睛水湛湛的,比晴天艳阳下的粼粼碧波还要动人些。   安陵郡主拾掇袖摆的手一顿,冷淡开口道:“裴少夫人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宁茴在环境恶劣的水蓝星混惯了,其实不大习惯这个时代的交流方式,但是为了不突兀叫人把她当成什么妖魔鬼怪,她也只得尽量贴合。   她抿着唇笑了笑,“前些日子郡主送过来的花甚是好看,我琢磨厚着脸皮再讨要些过去,那边庄子荒的不像样,几乎没什么能入眼的。”   安陵郡主扯了扯嘴角,“几朵花罢了,少夫人喜欢,叫下头的人与你送过去便是。”   说着便叫莺儿吩咐下去,宁茴本就是打着这茉莉花的主意来的,安陵郡主不大想理她,脸冷的像块冰,她也不想瞧她脸色,就顺着说跟着出去瞧瞧。   莺儿引着她往大片种植的花园子去,一边走一边道:“少夫人随便挑,中意哪个便叫人挖哪个。”   宁茴道了谢,随手指了几株长的不错的,当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的时候,她四处张望。   青青草原已经开启了扫描模式,“宿主,宿主,三点钟方向最高的那一株是这里基因最好的,快挖掉它!”   宁茴应了一声好,拉着莺儿指了指那处,“劳烦姑娘了。”   莺儿是个性子好的,更何况面前这位是那煞神裴郅的妻子,裴家的少夫人,她的态度更是好了几分,笑意盈盈地直道好,尤其是见青苗的脸色不那么臭了之后心里头更是一松,不说交好,到底不能和这一家子交恶的。   热火朝天的在花园子里呆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下人们在莺儿的吩咐下专门找了一辆马车将花儿装好,满满的一车很是喜人,宁茴趁着空隙把早前看中的那一株放进了空间草原里,青青草原看着面前的茉莉花抄起锄头就是干,连宁茴跟它说话它都没听见。   屏幕的熊猫两只肥爪子里捉着一把特质铁锄,哼哧哼哧地挖着坑,明明肥颠颠儿的一身肉,偏偏灵活的不行的。   宁茴咦了一声,天呐,功夫熊猫!青青草原真是深藏不露,她以前居然没有发现!   成功种植了一株基因优良的茉莉花,宁茴和青青草原都开心到飞起,尤其是空间提示绿化值+5,总值为6的时候,一人一熊都不约而同地伸着爪子抹了抹并没有流泪的眼睛。   宁茴:“青青草原,我觉得这个任务太艰难了。”明明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偏偏她还不能直接开挖,就连往空间塞草都躲躲藏藏跟做贼一样,这感觉真是相当的不好,这心里头跟猫抓似的。   青青草原还是很理解它家宿主的,安慰道:“宿主,你可以找机会避开跟着你的人,或者找一个光明正大开挖的机会。”   宁茴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青青草原又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是急也没有用,你应该顽强拼搏迎难而上,这才是咱们水蓝星人的精神。”   不怕苦不怕累,挖最好的坑,种最绿的草,为星球绿化事业奋斗终生,做出伟大的贡献!   青青草原一向喜欢给她灌鸡汤打鸡血,宁茴虽然习惯了,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受到了不小的鼓舞,她白皙的脸蛋上满是坚定,“青青草原,你说得对。”   拿到了想要的茉莉花宁茴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思,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那位安陵郡主不大喜欢她。   宁茴与安陵郡主告辞,带着人原路返回。   安陵郡主靠在门框上,将手中的花枝掷落在地,莺儿与她说着花园子里的茉莉花开的有多好,她却甚是不悦,“开得好又有什么用?”   莺儿满脸错愕,怔怔地把地上的花捡了起来,郡主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安陵郡主又道:“叫人准备沐浴更衣。”   莺儿抬了抬头,“郡主是要出门去?”   安陵郡主颔首,却并未多言,莺儿叹了一口气,主子心思难猜,她如今是连一句话都搭不上嘴了。   马蹄哒哒之声在寂静的林荫道上铺延开来,马鞭甩动尘土飞扬,这般动静震得林间鸟雀惊飞。   骑着马的蓝衣侍卫猛地拽住缰绳拧眉凝视着横亘在前方道路上的巨石和树木,他下马查探了一番,又飞快地翻身上马往回走,不过一会儿就与队伍会合。   他跨在马上对着中间的马车拱了拱手,“大人,前方有巨石残木道路不通,清除路障需要不少时间,待我等过去,城门恐已落锁。”   马车内未有人声应答,倒是旁边的另一人问道:“近日无风无雨,怎么会巨石残木拦路?”   蓝衣侍卫恭声回道:“附近有打斗痕迹,像是人为,估计曾有两方人马交战过。”   齐商撑着马鞍跳下马背,掀开车帘子探进头去,“世子,往城门去只有这一条路,天色将暗,要不到庄子上暂歇一晚?”   内里的人正闭目养神,闻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照你说的办。”   齐商点点头正要放下帘子准备吩咐下去,却猛然想起这些日子京都闹腾的厉害的那些个事儿,尴尬地抓着车帘子,又开口道:“听说少夫人这些日子在庄子里休养,这……”   裴郅眉头一蹙,冷声道:“不必管她。”   齐商深吸一口气上马,叫了一些人去收拾清扫道路,才带着剩下的人转向另一条路。他望着前头幽深的林道又仰头望了望天色,心头梗的厉害,只盼着少夫人可别又作天作地才好。   这条往庄子去的道路并不算宽敞,还有些颠簸,裴郅坐在软榻上,打窗户灌进来的凉风将袖袍吹的簌簌作响,马车突然停下,一道男声骤然响起。   “诸位大哥,你们可是往尽头的庄子去?”   齐商盘踞马上,对于挡道之人明显不悦,“是又如何?”   那人谄笑连连,“小人主家出来游玩,没想到马儿发了疯,马车也毁了。此处离主家庄子颇有些路程,小人主家身份尊贵受不得这样的苦,想着叫大哥们捎上一程,到尽头国公府的庄子上借个马匹车辆。”   齐商目光凌厉地射向他,嗤笑道:“身份尊贵?你主家姓甚名谁?”   那人拱了拱手答道:“江都安陵郡主。”   齐商哼声不应,立在半毁马车后头的安陵郡主侧身走了出来,齐商曾在皇宫宴会上见过她,倒也识得。既是郡主,他只好转过去马头,踱至马车旁问道:“世子,你看如何?”   他们这一行都是骑马,只有世子一人乘的马车,安陵郡主是女眷,若真要同行免不得叫她到马车上去,饶是大衍朝风气开放,这孤男寡女的,到底还是不大好。   裴郅挑了挑眉,眼尾上扬,丝毫没把外头话放在心上,只道:“继续赶路。”   齐商对着安陵郡主几人耸了耸肩,借了他们两匹快马便带着人继续往前,世子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莺儿瞧着那队伍从身边走过,一向好脾气的她气的脸都发红了,“他们这根本就是不把咱们郡王府放在眼里。”那些侍卫一看就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他们将江都郡王府的名头都报上去了,人家却是傲气的不行呢!   比起莺儿的激动,安陵郡主倒是沉稳的多,她理了理身上的霜纱,借着整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遮挡住眼中的深寂,“裴郅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眼里过。”   莺儿吓了一跳,捂了捂嘴,“裴郅?是他!”   她惊急过后见马车已然走远又放下了心来,转而担忧地看着马车,“郡主,咱们可怎么回去?”   安陵郡主立在树下招了招手,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暗卫跳了下来,她对着其中一人道:“回庄子重新取了马车来。”   暗卫抱拳,“是。”   “郡主原是有法子,刚才怎的还找上他们,平白受些气。”   莺儿的说话声音有些小,原是自说自话的,却还是落入了安陵郡主的耳中,她气息一沉,目光放落在她身上,“莺儿,你越矩了,我希望不会有下次。”   她想做什么,想干什么,不需要任何人置喙。   4.第四章   宁茴从安陵郡主那儿回来并没有听青丹青苗的在屋子里歇息,而是兴致勃勃地在庄子闲逛以期找到单独挖草的机会。   青丹青苗不放心她,出门在外是寸步不离。正是夏季,藕田里的莲叶莲蓬生的正好,庄子里的几个农户在泥塘里挖取些新藕,想着晚间做些新鲜菜式。   宁茴出生的时候水蓝星就已经是荒芜一片了,她在放映室看过莲叶田田莲花盛开的景象,可又如何比得上亲眼所见?   无论是安陵郡主庄子里的茉莉花,还是眼前的莲花莲叶,这个世界美好的让人心动又心酸。   “少夫人……”站在泥塘里的汉子有些局促,他是听说主家少夫人在庄子里养病,却是没想到会就在这儿给碰上。   处处都是污泥,青苗就要拉着她走,宁茴当然不愿,笑着与那汉子点了点头,“这藕看着还有些小呢。”   在水田坎儿上拨水的妇人将手里洗的白白嫩嫩藕节放在旁边的蓝子里,连忙起身回道:“回少夫人的话,这个时候嫩,和冬日又是不一样的口味儿了。”   宁茴不懂这些,她从未尝过冬日的藕,也不知道这夏日的藕是个什么味儿,她满眼新奇和向往,青丹启声道:“少夫人若是想尝尝,今晚便叫厨房做道菜来。”   整个庄子都是裴家的,这些东西也不例外,青丹叫人在泥塘里多取了几节,洗干净了送到厨房去,宁茴偷偷丢了一节到空间草原,又挖了几棵不知名的野草。   绿化值成功升到20,她抱着莲花莲蓬乐颠颠地往住的院子去,青丹青苗见她开心,她们也不免高兴。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往回走,走至路半,有小厮急匆匆地赶来,气喘吁吁道:“少夫人,世子过来了,管事叫小的来知会你快些回去。”   宁茴还有些懵,原身都没把裴郅放在脑子里过,更何况她这个外来户,乍然听到世子两个字,她愣是没反应过来。   青丹青苗担心地看着她,就怕她又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这两人也是操碎了心。   “青青草原,我应该做些什么?”她要不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青青草原正在空间里开辟泥塘,它光棍儿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它是正经系统,根正苗红的产物,是不会逼迫宿主做任何事的,她想要上天它绝不会逼着叫她下地,爱咋地咋地。   再说了……   “你就是想做什么也没有机会啊,原来的宁茴不待见人家,人家裴郅也不待见她,他肯定不会来见你的,别杞人忧天了。”   宁茴:“说的也是╮(─▽─)╭”   她又赞叹道:“青青草原你真是有大智慧的,不愧是下载过网络小说几百部的系统。”   青青草原撑着锄头傲然一笑,“那是当然。”它的优秀又岂是这丁丁点点说的清的?   宁茴和青青草原聊得很嗨,也没怎么注意前方道路,青丹猛然拉住她停下,屈膝道:“给世子请安。”   天色将暗未暗,却也能叫人瞧个清楚。   裴郅少年时期便有混不吝的人传着艳绝江淮的名头,后来他步入朝堂晋升天子近臣,一朝得势手段狠辣,再没人敢说这些不堪的话,但能叫人传上‘艳绝江淮’四个字,他无疑生的极好。   和裴都的清风朗月不同,他站在人群前面,面色略有些苍白病态,气息又偏向阴冽,不笑的时候当真是像极了寒冬腊月的鬼门关,给人感觉又冷又阴渗,再加上他喜欢玄黑色调的衣袍,正是不愧于他活阎王的称号。   宁茴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宁茴。   她一身闺阁装扮,怀中抱着莲蓬莲花,不言不语,难得看到他不是一副杀父仇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模样,他眉头微动冷睨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地从边上走了过去。   这夫妻俩谁都不待见谁,反正就是个没有感情的名义夫妻,圣上赐婚,一个嫁一个娶就这么简单。只不过一个对这场婚事在意愤恨的不行,一个全然没放在心上。   裴郅知道这位新婚妻子一颗心都放在了自家兄弟身上,甚至于还听说过外头的风言风语,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丝毫不在意,反正他名声本来就那样,再坏一点又能坏到哪里去?全然是无所谓的。   正是因为无所谓,他也从来不会对原主说什么做什么,就是后面原主在裴家作天作地作空气,他也一个字都不会说,裴家和宁茴在他心里半斤八两,两头打架,也就当作是看场好戏了。   裴郅走的很快,齐商对着宁茴拱了拱手也快步跟上,人都走的老远了,宁茴却还是觉得这周围阴凉凉,她塞了一颗莲子在嘴里嚼了起来压压惊,“青青草原,你觉不觉得他好像纪录片里的魔鬼哦。”冰冰凉凉的,吓死人了!   青青草原一直没有回声儿,宁茴点开屏幕,就看见它捧着大肥脸坐在茉莉花旁边,半晌才幽幽道:“宿主,你眼瘸吗你?”人家明明长的比你还好看啊。   宁茴:“我看你一身膘,你说我眼不眼瘸?”   青青草原:“……呵呵。”它是熊猫,有点儿肉肉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晚饭果然上了炒莲藕,昨天宁茴还有些不舒服吃的也少,今日大好,又得了绿化值,高兴之余难免吃的有点撑。她在院子里消食,青苗就跟着她身边打扇驱赶蚊虫。   “少夫人,世子那儿……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青苗想起宁夫人对她和青丹的叮嘱不由小声提议道。   宁茴莫名其妙地看向她,“看什么?”他们刚刚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青苗回道:“世子自盛州归来,一路风尘仆仆,少夫人不妨叫厨房熬煮鱼头汤亲自送过去?”   宁茴:“这个时间点你确定他还喝得下去?”   青苗笑了笑,“世子身体不大好,一向少食。”   宁茴是不大想往裴郅身边凑的,但她还是点头应下了,青苗喜出望外,还专门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整理了一番仪容,她方才不过是试探性地提议一句,根本没抱希望,却没想到宁茴应下了,在她看来这是她家主子在开始渐渐地把以往的那些个事儿放开,准备好生过日子的征兆。   厨房熬好的鱼头汤一送来,青苗就提着食盒站在宁茴身后,她笑着道:“少夫人咱们走。”   宁茴把她手上的食盒拿了过来交到一个小丫鬟的手上,又将青苗往里推,“你就不必去了,早些休息,叫这两个小的跟着我去一趟就是了。”   青苗不疑有他,点头道好,一直将人送到了院门口,又嘱咐两个小丫鬟小心伺候。   两个小丫鬟一人在前面提灯引路,一人走在宁茴身后小心地拎着食盒,转过青石板路步入长廊,上头悬挂着方灯,灯角上缀着穗子,宁茴看了好几眼总觉得有一种身处纪录片的错觉。   长廊走了一半,宁茴扶着朱红色柱子停下。   “少夫人可是累了?要不要歇歇再走?”   宁茴摇了摇头,说道:“今晚月色不错,我在这儿瞧瞧,你们把汤给世子送过去。”   “这怎么能行呢?青苗姐姐说了要……”两人有些急,青丹青苗在这些小丫头里是很有威信的,她们实在是怕不好交代。   宁茴无法,只得故意板着脸道:“我这是叫你们送个东西过去都使唤不动了?”   这话说的有些诛心了,两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屈膝道:“那奴婢们去去就回,晚间路黑,少夫人在此处稍等。”   那两人一走宁茴就松了一口气,如果是青丹青苗,无论怎么说她们都绝对不会放她一个人呆着,但这些小丫鬟就好说了。   “青青草原,快,把锄头给我。”宁茴拎着裙子飞快地出了长廊,一边走一边说道。   青青草原的反应相当迅速,立马翻出家伙传送到了她手上。   这把锄头外表上看起来和白天在庄子里那些农户手上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但事实上它是特殊材质制成,挖东西轻巧又不费力,相当的好使。   庄子不比国公府,人手少的很,宁茴也就不怎么担心碰见什么人,一路走一路挖,她在外面挖往里丢草,青青草原就在空间里挖往坑里栽草,一人一熊猫干的是热火朝天。   宁茴也不怎么看路,反正哪里有花花草草哪里就有她,她刚把一棵草丢进空间,还没抬头就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儿,沁人心脾,很是好闻。   她走了两步,看到面前的景象差点儿没把抗在肩头的锄头扔了,白如霜雪的花瓣缓缓绽放,枝叶舒展,如同月下仙姬撩拨人心。   青青草原也有些呆,“这就是水蓝星记载中的昙、昙花?”   宁茴也呆,“真漂亮……”   宁茴沉迷花容花色无法自拔,青青草原倒是清醒了不少,它握着锄头蹦来蹦去,“宿主,快快快动手啊。”   宁茴这才反应过来,左找右找才找到一株还没长大的小花苗,小花苗和那一簇盛开的昙花离的很近,用锄头就不大好操作了,她让青青草原把锄头收了回去,直接用手刨起了土。   她跪在地上,动作很小心,郑重地看着小花苗,就怕不小心把它伤到了,花总是比草娇贵,一不留神儿可能就香消玉殒了。   宁茴很认真,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她额头上还出了些汗,晚风袭来,只觉得突地浑身一冷。   她眉头一皱,“青青草原,我总觉的有一股阴凉之气。”怪吓人的。   青青草原给新栽种的绿植浇了水,往外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宁茴双手捧着小花苗就要抬头四望,泛凉的男声兀地传来。   “你在干什么?”   5.第五章   裴郅从暗影处走出来,半掩月色下轻拨开蓝灰色披风拂去身前拦路的枝叶,宁茴被吓了一跳,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喝鱼头汤吗??   “我……赏花呢!”   裴郅轻嗤了一声,视线下瞥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双手泥污满身泥土,这花赏的真是好不狼狈。   “青青草原,我有点儿怕。”宁茴被他锐利的目光看的打了个冷颤,只能向自己的好基友求助。   青青草原斜着眼看她,“别怕,你可是曾经被雷劈死过的女人。”   宁茴,“……我呸!”   裴郅一直都没吭声儿,宁茴也闭着嘴,她缩了缩手,宽大的修摆笼罩住手里的小花苗放进了空间草原里,低着头盯着被自己刨出来的泥坑发呆。   多了一个宁茴在这儿,裴郅全然没了赏花的心思,唇角动了动,提步离开。   蓝灰的披风从宁茴的肩头掠过,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吸了吸鼻子,这才磨磨蹭蹭地撑着地站起身来。   前头裴郅突然顿住转过身来,不咸不淡道:“明日随我一道回府。”   宁茴当然是不想回去的,在这庄子里多自在啊,她满脸的不情愿,双唇轻抿着,眼瞧着他道:“可是,祖母说让我在这儿多住些日子……”   裴郅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你这病了一场,脑子似乎出了些问题。”   宁茴很生气,“青青草原,他骂我脑子有病!”   青青草原打了个呵欠,“他又没说错,不算骂……”   宁茴气的脸有些发红,真想捡起地上的石头一块打死一个算了。   “我暂时不想回去。”   裴郅慢踱步靠近,扬眉道:“你若不回去,府中还是太无聊了些。”   宁茴跟他拉开距离,想起小说中原主回去之后裴家的鸡飞狗跳,实在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微凉的手指点落在她的下巴,指尖轻打了个转儿抬了起来,裴郅低眸凝看着她,笑了一声,“我还等着看好戏呢,戏台子都搭好了,你不回去可怎么开唱呢?”   宁茴被他抬着下巴,一动也不敢动,这个人虽然在笑着跟她说话,语调也漫不经心,但偏叫她一颗心都提着,浑身紧绷。   此时此刻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水蓝星的黄沙大漠,面对着奔涌而来的异兽群,苦逼的是她手里没有枪也没有实验基地配备的各种高科技。   裴郅很快又收回了手,轻捻掉指尖沾染的泥土,背对着她离开。   宁茴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烦躁地抹了一把着脸。   裴家可是小说主场之一,麻烦事一大堆啊。   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送汤过去的小丫鬟找了回来,见她这般狼狈模样慌忙搀着人回了院子。青丹青苗吓的脸色都变了,再三确定没伤着哪儿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裴郅从昙花那处离开后在屋顶寻了个地儿坐着,看着人被小丫鬟扶走了,他下巴撑着,扯了扯嘴角。   屋子里点着暖香,他体质偏寒,若无这暖香点着,晚间根本无法入眠。   走进门槛由着侍女解了披风,裴郅看向台案上的食盒,齐商将里头还热着的汤盅取了出来,表情有些奇怪莫名,“这是少夫人使人送过来,说是给世子去乏补身的。”说着拿了碗,就着瓷勺取了些出来,“世子要不要喝一点儿?”   裴郅掀了袍子坐在椅子上,手肘撑搭在扶手上,冷着声道:“你也不怕她一包砒|霜毒死我。”   齐商觉得手中的碗现下好似个火炉般烫手,他尴尬地放下,不确定道:“应该不会。”少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下手毒杀亲夫??   齐商这话说的自己都有些虚,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听说二公子已经和华阳长公主的幼女柳小姐定亲了,明日就该下纳聘书了,呃,少夫人悲痛欲绝破釜沉舟好像也是有可能的。   裴郅到底还是没有喝这汤,齐商捧着汤盅退下,“以后少夫人送过来的东西,属下一定先银针试毒。”世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可是经不起少夫人一丁点儿的险恶手段的。   裴郅轻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   宁茴是被青丹硬生生地从床上拉起来的,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屋子里的几个丫头已经忙转了。   青苗拧了帕子,“少夫人快些,世子还等着呢。”   宁茴猛然惊醒,对了,今天要回裴家来着。   一想到裴家宁茴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快速的洗漱穿衣,又简单地用了早饭,等她走到庄子门口的时候,齐商他们已经整装待发了。   裴郅打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她一眼,很快又放了下来,宁茴和他自然是不坐同一辆马车的,这两夫妻你不情我不愿,也算是一种诡异的和谐。   空间草原的绿化值已经增至一百三,虚拟屏幕里的土地已经种了不少绿色的小草,看起来很是喜人,宁茴心里头高兴,一路上琢磨着怎么尽快凑到一百万的绿化值将通道打开方便她往水蓝星传送绿植,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关心裴家里的人和事。   他们这一群人是走了,却是让往庄子去的人扑了空。   “走了?”   管事拱了拱手,哪怕知道面前的人是当朝郡主态度也是不卑不亢,“是,世子和少夫人一早便回府去了。”   莺儿还想说什么,安陵郡主先一步拂袖上了马车,她也不得不咽下嘴里的话匆匆跟上。   ………………   裴家今日很是热闹,裴都和华阳长公主之女柳芳泗的婚事很是受人瞩目,上报官府各执婚书,连日子也订好了,就在两月后的初八。   满京贵女咬牙切齿当真是恨不得弄死了柳芳泗才好,贵女们心头的白月光,就这么被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玷污了,还死皮赖脸的扒拉上婚事,不要脸!真是不要脸!回想起来,宁茴那一巴掌真是打的极好。   先不说这些想要嫁入裴家的姑娘小姐们,就是裴府里的裴昕看着供在祖宗神位前的婚书也是气的牙根儿痒痒,她防了一个不要脸的宁茴,却没想到又来一个更加不要脸的柳芳泗!   她兄长是如何光风霁月的人物,她柳芳泗如此行事也不怕折了她的命数。   裴昕紧咬着唇,听着裴都那温雅的声音向先祖禀告婚事,越听心里越是气愤,她兄长配得上最好的,手段这样低劣下作的人如何能与他并肩?长公主之女又怎么样,皇室血脉又如何,配不上就是配不上。   “哥……”祠堂门外,裴老夫人和裴夫人裴朱氏已经走了,裴昕拉着裴都的袖摆,声音里含着委屈和不情愿,“你真的要娶那个女人吗?”   裴都如玉的面庞上带着无奈的笑意,他抬着手摸了摸裴昕的头,温声道:“我合该这样做的。”   裴昕撇嘴,“分明是她算计。”   裴都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好了,这话可莫要再提,以后她便是你嫂子。”   裴都哄着幼妹,裴昕惯是亲近这个哥哥,也不好叫他忧心,将对柳芳泗的一肚子不喜尽数憋了下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波明朗。   见她开心了,裴都也暗舒了一口气,放心地出门办事去,赶巧在门口碰上了回来的裴郅和宁茴。   国公府里谁都不知道这两人会在今日回来,更不知道两人会一起回来,大门口的侍卫看见车马前同时出现的两人都怔了怔,裴都亦是有些惊奇。   宁茴晃了晃在马车上睡的有些昏沉沉的头,青丹扶着她,“少夫人当心。”   “大哥,大嫂。”裴都从阶上下来,按礼问好。   在原主心里,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能和裴都完美契合,他风标修洁,仪度翩翩,无论是德行还是容貌风姿都叫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就像贵女们私下传言的那般,他像是天下下来的仙人,出尘绝世。   也难怪原主当初会气的不管不顾扇了柳芳泗一巴掌,这件事绝对是裴都身上迄今为止唯一的污点,如何能叫她不恼火。   宁茴的目光止不住地往裴都身上瞄去,无关其他,只是纯粹的好奇。   裴都触及到她的视线不由蹙了蹙眉,侧身避过和裴郅说话,裴郅没有理会他,反而目光阴凉地看向宁茴,露出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来,眉宇间的冷厉倒是消散了不少,只是依旧让宁茴觉得不大舒服,莫名其妙看她干什么嘛??   “恭喜。”裴郅总算是开了自己的金口。   裴都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婚事,他心中苦笑,面上却是不显。   这两兄弟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得差,站在一起不显亲近倒也不剑拔弩张。   裴家的基因是真的好,裴家无论男女都相当出挑,尤其是面前这两个,就是身为男主的定王陆珏,不得不说相比之下都还是差了一截。   宁茴偏了偏头,这两人一个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个是冷煞强戾叫人一看就直哆嗦的狠人。   也难怪京都贵女们对前面那个众星捧月,对后面那个避之不及。   “少夫人?少夫人?”   宁茴回过神来,“怎么了?”   青丹低声回道:“世子叫你呢。”   裴都已经走远了,裴郅的眉头都快拧在了一起,他看了一眼裴都又看了一眼宁茴,对于她异常的顺和有些不解,“看来这脑袋是真的出了点儿问题。”   裴郅转而对着齐商吩咐道,“拿我的帖子去宫里请了吴太医来,帮她好好看看。”   宁茴:“……”你他么的才有病呢。   她怒瞪着他,气血上涌,脸颊红的厉害。裴郅眼尾上扬,啧了一声,“看,还病的不轻呢。”   宁茴:“青青草原,别拦着我,我要打爆他的狗头!”   青青草原妖妖娆娆地侧躺在土地上,对着她抛了个眉眼,“好的,去,愿上帝保佑你。”   宁茴:“……呵呵呵呵呵。”   6.第六章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宁茴相信如果她真的打爆了裴郅的狗头,下一刻她的狗头肯定也会落地。   这怎么可以??   她可是要为了星球绿化事业奉献终身,奋斗终生,名垂水蓝星史册的女人,怎么可以在这里狗带?   宁茴对着裴郅哼了一声,很有气性儿地抬着下巴走了。   青青草原在空间草原里哦哦的叫,“宿主,你可真真真有脾气儿嘞。”   宁茴:“……是吗:)”   是夸奖的话,她就勉强收下了。   从庄子上回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给裴老夫人和裴夫人请安,裴老夫人住在正院儿后头的福安院里,从正门过去不过半炷香的脚程,待她和裴郅站在福安院外头的时候,整个裴家的人都知道她回来了。   裴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跟着老太爷吃了不少苦,后来过上了好日子便誓要将没享受过的通通享受一遍,福安院布置的很是奢华,宋锦铺地,翠羽连珠,就是桌案上摆置瓜果的碟子都是上好的梅子青釉色瓷盘,如玉般莹润剔透。   这屋子可是算得上一等的华丽了。   裴郅坐在宁茴旁边,他斜靠着一动不动,虚虚瞧着对面的桌椅,久等不见来人他便有些不耐烦了,将手里的干果子往碟子里一丢,噔的一声从边沿儿跳落到了宁茴的衣袖上。   他什么话也不说,起身就走,屋里头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更莫说叫他留下了。   赶了巧,他前脚刚走,裴老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榕春从后头走了出来,见堂中只剩下宁茴一人目光微闪,上前曲身行礼道:“请少夫人安,老夫人刚歇下不久,恐还得叫少夫人再等些时刻。”   宁茴将衣袖上的那颗干果子握在手里,只问道:“你说的再等些时刻是等多久?”   榕春无奈回道:“这……奴婢也说不大清楚。”   宁茴缓缓站起身来,手指微微一松,手里的东西便落到了地上,滚到了榕春那双素面儿的绣鞋边儿,榕春一愣抬眼看来就见这位嫁入裴家新婚刚满一月的少夫人正对着她笑的漫不经心。   “那就待祖母醒了,得了空我再过来。”   宁茴直接走人,青青草原在里面看着觉得她这装模作样的还真有几分裴郅的气势。   宁茴暗暗哼了一声,裴老夫人不喜裴郅,连带着也不喜欢原主这个长孙媳,更何况这个长孙媳还惦记着她最心疼的孙子,又和她最宝贝的孙女不对付,在老夫人眼里,她是怎么看怎么叫人厌烦的。   这人要是真歇下了,直接叫她走便是了,这日日都在府中住着,还愁没有请安的时候?偏要说什么再等些时候,等?坐在外面专门等你睡觉呢?我还不如自己去睡一觉。   “他们真当我傻白甜啊!”   那老夫人十有八|九没睡,准是故意叫她在外头等着下面子给满屋子里的丫鬟婆子瞧的。   “宿主,你这么直接走人是不是太不给她面子了?我看那个叫榕春的丫头脸色都变了。”青青草原提醒道。   宁茴:“她自个儿的亲孙子都撩袍子走了,我这不是夫唱妇随嘛。” 她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与其放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还不如扛着锄头去挖草,她这一辈子时时刻刻都是要为星球绿化事业奋斗的。   青青草原眨了眨熊猫眼,“你就不怕裴老夫人一气之下对你做点儿什么?”   宁茴:“不怕,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原主了,是深受打击,从庄子里回来已经彻底黑化了的原主。”作天作地作空气,谁都不怕一点就炸的反派女配。   青青草原默了默,“……”你是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草原吗?   “说真的,青青草原,我们的首要任务还是绿化值,必须得尽快把通道打开。”   “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修改系统设置。”   “你加油。”   草原空间已经了一百多绿化值,她和青青草原商量的意思是把这些绿化值用在系统设置上,开一个简单的定位功能出来,尽快找到超高绿化值的植物以便打开传输通道,哪怕就是传一棵狗尾草回去,对于现在的水蓝星来说也是好的。   躺在榻上锦被里的老人打了个呵欠,叫退了捏腿的下人,眯了眯眼,眼周皱纹堆叠,“怎么了?”   榕春接过团扇半蹲在榻边扇动着冰盆里的凉气,回道:“少夫人走了,说是过些时候得了空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裴老夫人目光一凛,撑着身子坐起来,佝偻着身子靠在软枕上,不悦道:“去了一趟庄子性子没压下去不说,这脾气反倒是越来越大了。”   榕春将团扇放下,“从庄子回来有些路程,少夫人想是累了,虽说退下了,这心里头肯定是念着老夫人的。”   榕春在裴老夫人面前惯是得脸,听她这么说,老夫人只是哼了一声又微瞌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榕春准备退下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开口道:“府里这些日子要忙着二郎的婚事,叫人把宁氏给我看好了,万不能叫她弄出什么不得了的差错来。”   “老夫人放心。”   这里头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人打着帘子禀报,“老夫人,夫人来了。”   裴朱氏拨了拨手里的十八子琉璃佛珠手串,走到榻前半蹲着身子请了安,老夫人不大耐烦地转过头,“你不好好操持二郎的婚事,这个时候往我这儿来做什么?”   “媳妇本不该来叨扰母亲,只是郅儿媳妇突然回来,我怕……”裴朱氏欲言又止,拨着珠子的动作又快了些。   裴老夫人对她这温吞的样子也是快没脾气了,斥道:“你是她婆婆,她若是敢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儿来,你难不成还拿不住她?再不济,有老婆子我在,也不能叫她毁了我二郎,毁了我裴家。”   老夫人对着裴朱氏大骂了一通,裴朱氏尽数没脾气的都受了,一踏出福安院大门,婢女桐叶就忍不住开口,“夫人,你何苦跟老夫人说这些。”平白的受一顿气。   裴朱氏叹了一口气,“这都是昕儿做的孽,郅儿媳妇那儿我不好做也不好管,母亲在前面挡着总是好的。”   当日华阳长公主府宁茴的癫狂愤恨叫她惊心,圣上赐婚,这个女人的婚姻就是她的一辈子。宁茴若是嫁的别家,她和都儿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可偏偏她嫁的是裴郅,低头不见抬头见,昔日的心上人转眼成了小叔,还要日日瞧着他和别人夫妻恩爱,这样的日子是会把人逼疯的。   裴朱氏手上一个使劲儿,佛珠串子从手中断落,滚洒了一地溅跳的到处都是,她低头看着地上的珠子,神色难辨,半晌叹了一声作孽啊。   “桐叶,你告诉小姐,这些日子让她待在院子里抄写佛经好好静心,没有我的意思,不准她出来。”   桐叶怔了一下,“可是小姐……”   裴朱氏摇了摇头,“你莫替她说情,去。”   裴昕原是打算出门去参加几个小姐妹的聚会,接到禁足的消息时正对着妆镜斜插发簪,她懵了一下,拔下簪子丢进木盒子里,拔高了声音,“桐叶,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桐叶回道:“夫人说是让小姐抄抄佛经静静心,小姐,夫人也是为了你好。”   裴昕气极,“母亲禁我的足总得叫我知道为什么!”   桐叶自打进府就一直跟在裴朱氏身边,还是能摸清几分心思的,她低声回道:“小姐,你是女儿家,不该插手兄长的婚事,无论如何也有国公爷和夫人在,再不济老夫人也是能做主的。”   桐叶说的够是清楚了,裴昕哪里还不明白,她烦躁打发了来传话的桐叶,指尖轻点着桌面,想起宁茴心里头甚是不悦,再想起外头的那个柳芳泗心里头更呕的慌了。   说起来那个柳芳泗还比不上宁茴呢。   下人已经在桌案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裴昕不甘不愿地提笔抄写佛经,但心思全然不在上头,“宁茴回来了就没什么动静?”   旁边伺候的笔墨的婢女答道:“奴婢一直留意着,少夫人从福安院出来去见了夫人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裴昕撇了撇嘴,“她如今倒是沉得住气了。”   ……………………   青青草原一心修改系统设置去了,没有好基友陪她瞎扯皮,宁茴整个人都恹恹的,青苗幸灾乐祸地跟她说起裴昕被裴夫人禁足的事,她捧着碗喝了一口酸梅汤解了喉间干涩,好奇道:“真的?”   青苗掩着唇乐呵的不行,“真的,如今府里都传遍了。”   宁茴不解,“她是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青苗心里头一个咯噔,隐晦地偷瞄了她两眼,细声道:“大小姐和柳小姐的关系可是不好,保不准儿还真做出什么来。”   在京都贵女圈子里,柳芳泗的名声差不多就是垫底了,嚣张跋扈,心思恶毒行事无状,往好听了说是随心所欲,往坏了说那就是泼妇,裴昕把她亲哥哥捧得相当高,定然觉得那人是配不上的。   宁茴趴在桌子上,无甚兴趣,“也是。”   没有青青草原在,她根本搞不清这些斗来斗去的弯弯绕绕,身为水蓝星人,每天都在为星球建设而奋斗,哪里来的空闲勾心斗角啊,同心协力活下去就不错了,这些事情实在勾不起她的兴趣。   青苗见她兴致缺缺索性闭上了嘴自个儿在心里乐呵,见着裴昕不爽快,她就爽快了。   “宿主,设置改动完成了。”青青草原的声音突然传来,宁茴被吓了一跳,虚拟屏幕在眼前展开,青青草原坐在地上对着她挥了挥爪子,“绿化值负一百,已经开启了小范围定位装置,我们尽快提升绿化值,否则空间草原会撑不住崩溃的。”然后它也会可怜的狗带。   宁茴抿了抿唇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心里有数,青青草原也就不多说什么,直接点开定位装置,一边操控一边解释道:“一百万绿化值太高了,我已经定位了这个世界绿化值最高的植株,有的比较远就先不考虑了,就近原则,这是离我们比较近的一个,你看看。”   青青草原话音刚落,它的身影便从屏幕上消失了,转而出现的是一座青山,花草蓊郁,古柏森森。   紧接着画面一转,晴天艳阳下繁花如雪堆压枝头,冰姿玉骨间可见浮光霭霭。宁茴撑着头,有些挪不开眼,她道:“一棵梨花树?”   青青草原挠了挠头,“是的,系统显示它的绿化值高达十万。”   宁茴从美景里抽出神来,犹豫道:“裴家的花园里也有梨花树,虽然花已经凋谢了,但确实是梨花树没错,直接挖那一棵不行吗?”   青青草原解释道:“我扫描过了,花园里的梨花树绿化值只有一百。”   宁茴抽了抽嘴角,这差的有点儿多啊,“不会你改动系统设置的时候,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东西?人家都是一个品种的梨花树,怎么还能搞个三六九等呢。”   青青草原也纳闷的很,按理说一个品种的植物绿化值相差也就个几十左右,这个足足是一千倍,是挺离谱的,但系统设置绝对是没问题的,这一点它还是可以保证的。   “也许这棵梨花树是个变异种,越独特越有价值嘛。就像别角晚水和普通的梅花,那肯定是不一样的啊。”   宁茴勉强地点点头,“行,我暂时就信了你的胡说八道瞎编乱扯。”   青青草原:“……”没文化真可怕,我说的明明都是知识点,你个小智障╰_ ╯   7.第七章   系统显示的地点是京都城外的千叶山,若是他们还在京郊的庄子上去那里倒还方便,可惜如今回了国公府,一时半会儿的想要出去也有些难。   宁茴心里头急,一急就忍不住蹲在院子里挖草来缓解缓解焦躁,负责院子里花草的婢女放下葫芦瓢手足无措,急的满头大汗,“少夫人,这如何使得啊!”   青丹青苗从外头回来也是被吓得够呛,“少夫人,仔细伤了手。”   耳边你一句我一句,吵嚷的厉害,宁茴放下镰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们不必管我,我需要做点儿事情放松一下心情。”   她面有郁色,青丹青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噤了声,便由着她去了。   “青青草原,要是我们的太阳能小飞机还在就好了。”想去哪儿就飞哪儿,哪里会让这高强绿瓦拘束了。   “说的是啊。”青青草原也叹了一口气,可惜全被那一道雷给劈废了。   她们俩悲伤对望,一时相顾无言。   “少夫人,齐侍卫来了。”守门的婆子近前来禀告,宁茴幽幽地瞅着她,“他来做什么?算了,让他进来。”   齐商领着人进来一眼就看见蹲在地上薅草的宁茴,他也不大惊小怪,离得一定的距离将身后跟着的人露了出来,“少夫人,前日回来的时候世子叫属下请吴太医来与你瞧瞧身子,属下已经将人带来了。”   这事儿本来应该早些办的,只是他们刚从盛州回来,督御司事多繁忙,一时得不了空,直到现在才堪堪抽出空闲来。   青青草原握着爪子,心情不错,“宿主,你丈夫真的叫人来给你看脑子了,他真是个贴心的人。”   宁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只哑巴熊。”   宁茴站起来的时候动作过猛,身体晕晃两下,青丹忙将她搀扶住,齐商亲自从太医署接了人过来,她也不好说什么,看就看呗,反正她正好有点儿事想找个懂医理的人问问,就顺便了。   架子上的铜盆里已经换好了温水,宁茴洗干净了手上的泥屑,接过干净的帕子擦干,坐在凳子上伸出手给吴太医瞧了瞧。   隔着丝绸帕子,吴太医手指轻搭在她的手腕儿,另一手摸着胡须,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   水蓝星中医早已失传,宁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位老太医,“青青草原,这样真的能摸出有没有病吗?”好神奇,中医感觉好像都会仙法。   青青草原与有荣焉地抬了抬自己圆圆的下巴,“那是当然,华夏中医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只需要望闻问切四个程序就能清楚的知道你身体里的毛病。”   宁茴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赏,“青青草原,你懂的真多。”   青青草原摆了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宁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宁茴的目光来来去去地在他身上打转,吴太医被看的老脸发红,轻咳了一声收回手,正色道:“少夫人这些日子的吃食里可有什么寒凉之物?”   青丹回道:“没有的,最近是一点都不敢沾的。”   吴太医点点头,不紧不慢道:“如此便是少夫人体内带寒,还是要好生温养,老夫回头开个方子再辅以食疗,半月之内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麻烦吴太医了。”   吴太医写了药方子交给青丹,又说了食疗之法,事情了了他便拎着药箱子准备打道回府,今日不当值,他也好回去好生歇息一番,皇家太医可最是折寿的。   吴太医刚起身,齐商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又把人摁了回去,冲着不明所以的吴太医微微一笑,“吴太医,少夫人除了体内寒症,可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比如世子最关心的脑子问题。   吴太医摇头再三保证没有,齐商方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如此便好。”   齐商带着吴太医往外走,宁茴却又说了声留步,吩咐青苗道:“你去把我们从庄子里带回来的那几盆茉莉花掐了些过来拿给吴太医看看。”   青苗依言去院子外头的墙角取了东西来,吴太医揪了一朵茉莉花放进清水碗里闻了闻,又细细瞧了叶子,半晌对着宁茴摇了摇头,这花枝没有什么问题。   宁茴眨了眨眼睛,难道是她被害妄想症发作了?   她拧着眉头陷入自我怀疑,齐商讨要桌上的茉莉花枝她也没放在心上,叫了人送他们出院子,又叹着气去了院子里薅草。   “青青草原,看来是我想错了。”原主死的蹊跷,那几日除了安陵郡主送来的几盆茉莉花外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再加上女人的直觉,安陵郡主对她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喜,她难免会怀疑这茉莉花上被她做了手脚,“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青青草原正在给草原空间松土,听着她絮絮叨叨也不觉得烦,“好啦好啦,既然没问题就不要再纠结这个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千叶山。”   说到千叶山,她俩又是止不住地叹气。   晚间太子留裴郅东宫用膳,约莫戌时尾才从宫里出来,沐浴洗净了一身酒味儿与疲乏,靠坐在书案前由着侍女拎着帕子低眉垂目地擦着头发。   他斜撑着头,身上搭了一条薄毯,无聊地翻阅着案上的公文,暖色灯烛光下,眉宇间镌刻的冷厉阴寒倒是有些不显了,没了那股叫人胆战心惊的外溢气势,那年少时期便广为远播的倾色容颜方才真正的显露出来,美而不弱,艳而不俗,这满京上下却是再难找出一个,便女子也偏落了几分。   旁边侍弄笔墨的侍女不觉看直了眼,到底在这屋里伺候了半年,她又很快回了神,秉着呼吸收回了视线,心头惴惴不安,唯恐叫坐在雕兽刻鸟黄花梨木椅子上的人察觉了,和上一任伺候的落个同一下场。   齐商从小厨房端了药来,打破了屋子里的安寂,裴郅接过药碗一口饮尽,嘴中药味残留,又喝了些水漱口。   “吴太医怎么说?”   齐商答道:“少夫人除了体内寒症没有其他问题。”   裴郅食指轻抵着太阳穴,唔了一声,道:“这里也没问题?”   齐商不明白自家世子为什么要纠结少夫人的脑子问题,干笑道:“没问题,少夫人身体不错。”   裴郅撑着下巴眼睑微垂,长睫蹀躞,常年偏向苍白的面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对了世子,今日属下带吴太医过去,少夫人拿了些东西给他瞧。”   裴郅抬眼看他,随口一问,“什么东西?”   “茉莉花。”   齐商把今日在西锦院的事儿一一细说了,又把带回来的茉莉花枝递了上去,“就是这些,这是少夫人从庄子里带回来的,她似乎怀疑这个上面有什么。”   案角上的茉莉花枝叶子因为天气燥热又加之缺水焉耷耷的,白皙修长的手指从那处取了一枝握在手里,放在桌上灯笼边细看,花叶影叠,这花确实是养的不错,。   裴郅慢悠悠地扯了一片叶子,任由它飘落在紫黑色的披风上,顺着银色镶边儿落在了地上,他一边和齐商说着督御司里的正事,一边手上不停扯着叶子。   屋内的侍女在他们言说正事的时候便已经退下,屋内只有齐商俱细禀报狱案的声音,裴郅很少出声,多是疲懒地应上一个字,说到最后他也只是冷嗤一声,面无表情道了句:“蚍蜉撼树,不足为虑不必理会。”   齐商深以为然,不再多言,退至一边。   花枝上的叶子叫裴郅尽数折了个干净,他指尖捻着杆子,横在面前,细瞧了会儿,黑漆漆的眸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冷厉。   “方随回来了吗?”   齐商应道:“已经回来了,今天下午到的,现在这个时辰应该还待在药房。”   裴郅将手中的细枝干丢在桌案上,双唇微动,“让他过来。”   齐商传了裴郅的吩咐,很快便有小厮跑着过去请人,在药房调制药膏的方随听到传话,以为是世子身体不舒服,丢下手里的东西拎着药箱就走。   撑着门框气喘吁吁的年轻男子体型瘦弱,比起齐商足足矮了大半个头,因为来的匆忙,额上已经出了汗,双腿打颤发虚的厉害。   齐商无语地接过他手里的药箱,“你自己好歹是个大夫,这身板儿也太虚了。”   方随尴尬地从衣襟里掏出帕子抹了抹汗,“这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可不是那么好治的,再说了医不自治。”   “急忙唤了属下来,可是世子身体有什么不适?”   裴郅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指了指桌案上的东西,“看看这个。”   方随依言把那光秃秃的叶杆子拿了起来,他放在鼻子下轻嗅了两口,又叫齐商帮忙取了一杯茶水拿了一把剪子,将叶杆子剪成细段儿浸泡在茶杯里,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他又轻嗅了两口,拧着眉把杯盏放下。   裴郅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如何?”   方随拱手禀道:“上面抹了药,已经挥散的差不多只残余了些微末,这是江湖上不入流的东西,无色无味,对常人影响倒是不大,只是身体过于虚弱或是缠绵病榻者很是容易中招。”   裴郅微瞌着眼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方随看向齐商,齐商现下心头大震,眉头一皱,问道:“世子,查还是不查?”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他怎么瞧了。   裴郅缓缓睁开眼睛,冷光锐利,他起身丢下一字,“查。”   无论如何那人也冠着他裴郅的姓氏,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有资格朝着她伸出爪子?   齐商闻言也不觉意外,应道:“是。”   8.第八章   宁茴这几日是吃不好睡不好,青丹青苗忧心的眉间都起了褶子,“少夫人若是烦闷,不如去花园里走走。”   青苗在一旁附和,“是啊,是啊,今日太阳不大,外头还吹着风,挺是凉快的。”   宁茴怏怏不乐,有气无力道:“不想逛花园子。”那一园子的花花草草只能看又不能给她挖,那不是剜她心肝儿吗?   青苗哄道:“那少夫人有什么想做的?”   宁茴抿了抿唇,拉着青苗的手,“好青苗,我想出府去。”   “出府去哪儿?”   宁茴也不瞒她,“去千叶山。”   青苗瞥了一眼青丹,安抚道:“少夫人,千叶山还在城外,现在这个时辰去……晚间可不好回来,好歹明儿个赶早。”   宁茴瞬间打起了精神,欢喜无限,“那成,明日一早咱们便往千叶山去。”   青青草原看着宁茴的傻样幽幽叹了一口气,它怎么有一种看着自己傻闺女的错觉呢?明明它是一只萌萌哒的熊猫,生不出人来才对啊。   今日去不了千叶山,宁茴在青丹青苗的劝说下还是去了花园,这几日裴老夫人和裴朱氏不约而同地免了府中女眷的请安,她一步都没踏出过院门,日日沉迷薅草不可自拔,对于她来说有草拔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青丹青苗生怕她又去拔草,好说歹说把人从院子里拉出去了。   水榭花开,雀鸟对鸣,没了艳阳高照烈日当空,花草树木都褪去了萎靡展露出勃勃生机。   宁茴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双手蠢蠢欲动,深吸一口气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强压下抗锄头的冲动。   水榭边的六角亭里时不时有吵嚷声传来,青丹踮着脚从枝叶缝隙间瞧了瞧,说道:“少夫人,是大小姐她们。”   这大小姐指的自然是裴昕了,宁茴顿住脚步,“不是说在禁足吗?”   青苗一直关注这事儿,她讥笑道:“大小姐那张嘴厉害着呢,在夫人面前说了几句,可不就叫人心疼地给放出来了。”   宁茴当然知道裴朱氏有多疼这个女儿,裴昕服个软撒个娇,放出来也在意料之中。   两人说话的时候,裴昕身边贴身伺候的橘杏已经转了过来,那丫头屈膝行礼,嘴里道:“少夫人,几位小姐叫奴婢请你过去坐坐呢。”   六角亭里聚了不少人,她公爹现今的显国公是个很努力的男人,以至于裴家这一辈的子嗣颇丰,除了已逝原配嫡妻所出的嫡长子裴郅和现今裴朱氏所出的裴都裴昕这三个嫡出血脉外,庶子庶女也有七八个。   裴家的姑娘里裴昕占长,余下的四个女儿行二行三的裴珍裴悦出自最得宠的侧室周姨娘,另两个小的裴云裴朵生母卑弱早逝连个姓名都没能留下。   毕竟整本小说女主的主线路程就是在闺阁斗,在王府斗,在皇宫斗,既然要斗那肯定得有人啊,裴珍裴悦和宠妾周姨娘就是女主前期最大的敌人,等到柳芳泗嫁进来,再加上一个宁茴,女主以一挑五那叫一个精彩。   “大嫂……”   端正地坐在凳子上朝她笑的温婉有礼的人是老二裴珍,她的容貌比不得裴昕的明盛,更多的是周姨娘的温柔小意,瓜子脸柳叶眉,说话的时候也是细声细气。   看着是个好的,但事实上没少给裴昕下绊子,好几次还都叫她得逞了,裴昕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庶妹,觉着她整天作妖不给她好,一颗心肝儿都是黑的。   因为有裴珍带头,其他几个妹妹也都相继问好,只裴昕一个人斜坐在亭子边的美人靠上,斜看了她一眼不做声。   这是宁茴从庄子回来头一次见到裴昕,她身着米白色的对襟上襦,齐腰的浅妃色绣缠枝流云双绉下裙,又配了同色的披帛并腰带,端的是颜色好,哪怕如今尚未及笄也已经能窥见来日的盛色。   裴珍请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笑道:“等月余二嫂子进了门,咱们府里更是热闹了。”   “再怎么热闹也与你没什么干系。”裴昕冷瞥着她,成婚的是她的兄长,和她裴珍可没什么关系。   裴珍掩着唇轻笑,“大姐姐这话若是叫父亲听到了,可不定怎么想呢,都是一家子人可不说两家话的。”   裴昕对着裴珍可笑不出来,她讥讽道:“裴珍你多大岁数了?整日整日的把父亲两个字挂在嘴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垂髫小儿呢,你不嫌臊,我还嫌羞呢,出了门去可别往我身边凑,到底是周姨娘教导出来的,是真不一样。”   裴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没再和裴昕继续你来我往,反倒是和宁茴搭起了话,“大姐姐这性子可真是一点就着,大嫂可得评评理,我可是哪句话说错了?”   宁茴茫然地抬起头,“你说了什么?我方才也没注意听。”她尽眼馋边儿上的花树去了,哪里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裴昕闻言这下倒是笑出了声,“巴巴地凑上去,也不知人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二妹妹,恕姐姐我直言,你啊就是拎不大清自己的身份。”她顿了顿,又道:“学学大嫂,要懂得认命。”   前面的还好,后面那句话宁茴就不大爱听了,“青青草原,我没理解错的话,她这是在嘲讽我?”   青青草原撑着大肥脸,“我想应该是的。”   宁茴呵了一声,“我有点儿生气了。”   原主的一辈子可以说全数毁在了裴昕一人手上,她在裴贵妃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整了一场赐婚既恶心原主又恶心了她最不喜的兄长裴郅。   她心里出了一口气是高兴了,可她从来没想过原主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唯一做错的可能就是和其他贵女的默默喜欢不同,表现的太过热烈惹了裴昕的嫌,最重要的是,在裴昕看来她不够优秀,又不知羞耻没有女儿家的矜持,配不上如玉如华的裴都。   “大嫂怎么不说话?”   宁茴面色微沉,啪的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你想我说什么?是附和你说的对,还是以长嫂的身份教教你该如何说话行事?”她冷睨着她,“裴昕,别给脸不要脸。”   裴昕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你……”   “你最好别来烦我,要是叫我恼了,回头一定也叫你尝尝我受过的那些滋味儿。”宁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大放狠话,原主的后台还是很硬的,亲伯父是路陵候,她老爹虽然战死沙场,但也曾是威震天下的大将军。   为了笼络军中的余部,圣上也有几分偏颇,要不然当初裴贵妃要给她和裴郅做亲,上头也不会答应的那么干脆,在皇帝看来,原主的身份嫁给他的宠臣最是合适不过了。   裴云裴朵几个小的根本不敢吱声,裴昕气的胸前起伏不定,裴珍裴悦在一旁看着笑话,宁茴拂袖离开,走的那是相当的干脆潇洒。   青青草原在空间里啪啪啪地鼓掌,“宿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的潇洒特别的帅气?”   宁茴:“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青青草原捂着它的熊猫嘴咯咯地笑个不停,偶尔不那么软不那么甜的宿主也是可行的。   宁茴心里舒畅了不少,中午又多吃了一碗饭。   青青草原忍不住叫她少吃点,语重心长道:“这些东西和我们在水蓝星吃到的机能药水可不同,节制些,回头你就该和我一样圆了。”   女孩子怕发胖,以前在水蓝星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情,宁茴心里头也没有发胖的概念,听到青青草原这么一说,连忙放下了筷子,“那可不行。”   青青草原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它这是找了个宿主还是找了个女儿养呢,现在心酸留的辛苦泪,都是当初选择宿主的时候脑子进的水。   ……………………   “母亲,你不知道大嫂说话有多过分。”裴昕揽着裴朱氏的手晃啊晃的撒娇,嘴巴都快噘到天上去了。   裴朱氏合上账本,无奈之色尽显,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又找你大嫂麻烦了?”   裴昕当然不认的,“我哪有。”   裴朱氏头疼地伸手将她搂在怀里,顺着她的长发,眉目含忧,“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昕儿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长大?”   裴朱氏心中发苦,她若是去了,这样的性子,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办?都儿是男子,天地在外面,可是昕儿……   裴昕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突然一副悲戚的模样,她有些被吓着了,“母亲,你怎么了?”   裴朱氏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没什么,昕儿,这两个月你搬到母亲这儿来住。”   “为什么?”裴昕并不想搬过来,裴朱氏总是喜欢拘着她,哪里能比的一个人自在的。   “往日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有好些东西没学,趁着这些日子正好尽数教与你去。”   “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嘛。”裴昕在裴朱氏怀里拱来拱去的不依,裴朱氏却是瞬间板着脸,“没得商量,橘杏,去给小姐收拾东西。”   裴昕急急坐直了身体,可见裴朱氏的脸色又不敢出声儿,只得放任橘杏回去。她转身趴在榻上,哭丧着脸很是不高兴,裴朱氏也没去哄她,继续取了账本细看。   桐枝打着帘子从外头进来,被这沉滞的氛围弄的愣一下,走近了前禀报道:“夫人,少夫人身边使了丫头过来,说是明日一早要出门去千叶山一趟。”   裴朱氏抬头,“千叶山?是想去山顶的清水庵?”   “估摸着是呢。”   裴朱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随她。”   桐枝退了出去,裴昕转了转眼珠子也出了门去,招了近前的梨蕊小声吩咐道:“你往华阳长公主府跑一趟,告诉柳芳泗,本小姐明日一早想请她去千叶山玩儿。”   梨蕊有些犹豫,“可是,小姐……”   裴昕美眸一瞪,“有什么好可是的,叫你去你就快些去,磨磨蹭蹭的。”   梨蕊被她瞪得缩了缩肩膀,到底还是去了,裴昕摸了摸下巴,面上总算是带了些高兴之色。   裴昕一出了屋子,裴朱氏也再没了看账本的心思,她忧心忡忡,桐叶帮她按着肩膀,小声宽慰道:“大小姐还小,如今正是爱玩儿的时候,正是小姐说的,夫人也不必急着这一时啊,既要操办二公子的婚事,又要教导小姐掌家之事,忙里忙外的,夫人何必这么着急呢?”   裴朱氏挥退了桐叶,只摇头道:“你不懂。”   她转身进了小佛堂,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青烟一缕悠悠散溢,香灰断落碎成细末,她跪在蒲团前双眼看着供奉的佛像,瞧了许久终是慢慢地垂阖上了眼帘,捻着佛珠的手指不停地打着颤儿。   我佛慈悲,时隔多年,苦海妇人仍旧祈盼着能求个宽恕。   9.第九章   为着明日一早出门,宁茴早早地就沐浴洗漱去了床上,今日下午的时候偷偷去院子外头刨了几株草,青青草原正在挖坑准备栽种。   它拉着锄头勾出一块硬土来,圆嘟嘟的肥脸都快皱到了一起,“宿主,咱们再不快点拿到绿化值,空间草原都要废了。”   宁茴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等明天去了千叶山,我给你挖,你再稍微忍忍。”   宁茴也忧心,但想到明天就能出去了,她又放下心来,山上绿植丰富,就算那颗梨花树不值钱,也有其他的顶着。   青青草原点点头,“你先睡,我把坑收拾出来再说。”   宁茴嗯了一声,菱纱帐子已经被青丹放下了,外面候着的人也各自退到外头的小榻。   她蒙的严严实实,只从薄被里露出下半张脸来,她还是习惯这样睡,水蓝星环境恶劣,在外晚上睡觉可不敢随便把自己的身体部位露出来。   青青草原瞧她睡了,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之中,等到把那几颗草种好了,空间提示绿化值负70的时候缓缓舒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地去水坑里泡了个澡,泡着泡着也睡着了。   今日晨起便有风,不大不小的,吹在身上凉快的很,在裴家自然没有在庄子里自在,闺阁女儿家的装扮是再也使不得了,青丹与她梳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又知她好那些小女儿的物什,特意簪了一朵青白色的堆纱宫花。   马车早就备好了,几人一道出去,裴朱氏还特意拨了好几个侍卫随行。   从裴家到千叶山脚约有一个时辰,青青草原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她,给宁茴留下一个妖娆的背影。   宁茴忍不住偷笑,乐呵呵地咬了一块酥饼。   其实想想,这个世界可真是幸福呢。   马车稳稳停在山脚下,宁茴踩着凳子下去,铺面而来的绿意让她双腿发软。   “少夫人,山上道路不通,咱们上去可全得靠自己的腿了。”   千叶山上清水庵的香火比不得城中相国寺来的鼎盛,却也在民间挣了一两分名声,自下而上山路崎岖,也拦不住到庵庙拜佛的香客。   青青草原早醒了,扫描模式一直开着,嘴巴更是没停歇过,“这个五十,那个一百,还有那个两百五,这都是宝藏啊!!”   宁茴被它说的晕头转向,连连叫停,“你快告诉我梨花树在哪儿啊。”   青青草原默默移了移自己的屁股墩儿,一脸无辜,“我哪儿知道啊。最终定位就是在这座山上,要更详细的没有了。”   宁茴生气地瞪了它一眼,青青草原摊了摊爪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宿主,我相信你可以的,水蓝星也相信你可以的,我们都是你背后的支柱。”   宁茴呵了一声看着这满山绿植心头一痛,茫茫树海,寥寥一树,找到它谈何容易啊混蛋!   宁茴站在石阶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青丹,这山上有梨花吗?”   梨花?青丹莫名地怔了一下,“少夫人,这个时节花都谢了,哪能瞧见什么梨花。”   倒是青苗多提了一句,“也不一定,山上的花开的晚些,指不定在哪个旮旯里有呢,只是这山里咱们到底不熟,等到了顶上问问庵主,她比我们可知道的多。”   宁茴听着她两人的话一颗心就跟坐过山车似的,青苗的最后一句话落了,她的心也落回到了肚子里。   青丹青苗看着前面很有精神似乎一点儿也不累的宁茴,不约而同深吸了一口气。   宁茴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裴昕,清水庵在这座千叶山上历经多朝,屋檐阁角都带着历史的遗迹,裴昕站在庵庙的已然有些发朽的门框边,身边的橘杏正在与她附耳小声说着什么。   “裴昕怎么在这儿?”没听说她也来千叶山啊。   宁茴正是疑惑,那头裴昕也看见了她,瞧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份小得意,她二人对望着,又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宁茴瞥见那人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来人身材高挑,穿了一身雪青色的齐腰广袖襦裙,眼眉上挑,很是盛气凌人,这不是别人,正是马上就要和裴都成亲成为她弟媳裴家一份子的华阳长公主幼女了,柳芳泗。   柳芳泗也看见了她,原本对着裴昕尚还有些带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华阳长公主生了三个儿子,只这么一个闺女,自然疼的厉害,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可以说从小到大,几乎没人敢跟她甩脸子,更别说甩巴掌了,宁茴当日那一巴掌打的她脸都肿了,可谓是下了十足的力道。   当众被扇巴掌,当众被宁茴言语羞辱,对于柳芳泗顺风顺水的人生来说,确实是头一遭。   就是现在外头都还在津津乐道她当日被打的事情,叫她如何咽的下心里头的那一口气?   “是大嫂呢,这以后呢也是你大嫂,你这副脸色不大对。”裴昕不喜欢宁茴,同样也不喜欢柳芳泗,她特意带柳芳泗过来就是想着瞧好戏的。   如今的裴昕还是小说开头心高气傲一心玩乐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困苦的裴昕,有裴朱氏挡在前面遮风挡雨,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凭着自己的心思喜恶。   柳芳泗可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主儿,如果这宁茴和裴郅有些感情,她还不大敢做些什么,可众所周知宁茴惦记的是裴都,裴昕也跟她说,这两夫妻相敬如‘冰’,一个空架子而已,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柳芳泗揽手扯住刚刚跨过门槛的宁茴,宁茴被她扯得一仰,“哟,这不是宁茴吗?”   宁茴堪堪站稳,“青青草原,她掐了我一把,好疼。”   青青草原还是很心疼它家宿主的,握着爪子捶了捶地,“宿主,这女人来者不善啊。”   宁茴:“青青草原,如果是原主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青青草原:“反手就是一巴掌。”黑化的原主没有理智,逮谁弄谁。   宁茴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你说的没错。”   “啪!”   宁茴收回打的有点儿发疼的手,稍微往边儿走了一步,慢条斯理地理着并没有褶皱的宽大袖摆。   “宁茴!!”柳芳泗偏着头,扶着门框的手紧扣着,指关节都泛了白,她抖着手捂上自己的脸,眼角都沁了点儿泪,她气愤羞恼至极,啊啊叫了两声,眼睛狠狠地剜向宁茴,“你敢打我!”   宁茴挑眉,“有什么不敢的?一回生二回熟嘛。”   柳芳泗被气得一个倒仰,裴昕都愣住了。   柳芳泗身边伺候的夜梅搀扶着柳芳泗,对着随行的侍卫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两个废物,就看她如此欺辱小姐!”   原本还在发愣的侍卫闻言惊醒,果真上前,连身前的佩刀都抽了出来。   宁茴笑了一声,她身边带的裴家侍卫也拔了刀,柳芳泗甩袖,气道:“你们放肆,我乃长公主之女,还是你们二公子的未婚妻,你们居然敢冲我拔刀!”   宁茴没说话,青苗却是个暴脾气,方才柳芳泗拉着宁茴狠狠掐了一把她可是看得清清楚的,她冷笑着对柳芳泗带来的侍卫大声道:“你们才是放肆,我家少夫人什么身份,你们什么东西,也敢冲着我裴家少夫人拔刀!”   裴家少夫人的身份还是很好使的,裴家比不得长公主府,但关键有一个裴郅啊,裴郅此人,最是阴狠狡诈,世家贵族咬牙切齿,皇子皇孙也给三分薄面,侍卫闻言果然不着痕迹地退了两步。   柳芳泗这下是气的说不出话了,她一把推开身边的夜梅,眼里的怒火都快化作实体了。   宁茴咦了一声,“青青草原,她似乎想和我正面battle.”   青青草原点头,“我想是的,你看,她已经在捋袖子了。”   宁茴抿着唇笑了笑,“她真想不开。”   青青草原也笑了,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谁说不是呢,宿主,给她点儿颜色看看,你可是扛着锄头挖过草,开着挖掘机铲过山的女人。”   宁茴呵呵笑,看着过来的柳芳泗不慌不忙,“好的青青草原,没问题的青青草原:)”   裴昕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扭打在一起的女人,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几人都愣着,倒是一时没想起来去拉人劝架。   她只是不爽昨天宁茴的行事说话,拉了柳芳泗过来晃荡恶心膈应她,可没要她们搞成这样!   “你、你们别打了……”她许久才如同梦中醒来般发出声音,然而两个人都没理她,不过她这样出声儿其他人倒是反应过来了,青丹青苗和柳芳泗身边的夜梅夜竹慌慌张张冲了上去,半天才把打的难舍难分的两个人拉开了来。   宁茴的发髻有些散,但整体还是好的,柳芳泗就要狼狈的多了,长发乱糟糟的钗环也掉了一地,就连外头罩的纱衣都被扯破了口,她抖着手,气儿都没喘匀,“你、你个泼妇!”   宁茴摸了摸自己散坠的发髻,“你眼瞎啊?你嫂子我明明是个贵妇。”打架都贵气十足的大衍朝第一贵妇说的就是她了:)   她又轻哼了一声,“青丹青苗我们走。”   青丹青苗面面相觑,齐齐应了一声,“是。”   宁茴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清水庵,柳芳泗气的心肝脾肺肾都不好了,裴昕还杵在门口发懵,青青草原在空间草原里正气十足地给宁茴鼓了掌,躺在地上望着虚拟出来的碧蓝天空突然想起曾经在纪录片里听过的一首歌来。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看见了千万要躲开……’   10.第十章   到底现在时辰尚早,清水庵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才没叫这么一场戏弄的沸腾,柳芳泗现在也没心思讨好裴昕这个未来小姑子了,在禅房里收拾梳洗了一通,连个话都没留给裴昕就带着人下山去了。   夜梅和夜竹也气,坐在马车里给柳芳泗倒了一杯茶水,“小姐消消火,待回了府咱们找长公主主持公道,长公主最是疼你的。”   柳芳泗抬手一扫就把面前的茶盏拂落到了地上,满脸怒气,“混账,还嫌本小姐不够丢人吗?你们要是敢把今天的事儿露出一个字,本小姐饶不了你们!”   要是叫府中庶女知道她又被宁茴收拾了,那几个小贱人还不定怎么笑话她呢。柳芳泗心中暗恨不已,咬牙道:“等我进了裴家,再来手底下见真章!”   说到裴家,她不免想起未婚夫婿裴都,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裴都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夜梅答道:“裴二公子初入翰林,日日在官署忙得紧。”   柳芳泗心头郁气渐消,歪着身子撑头小憩去了,马车里夜梅夜竹不敢出声,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车轮子和马蹄的声音。   而此时在清水庵的裴昕知道柳芳泗一声不吭走了,也是生气,橘杏安慰了两句,“你也知道那柳小姐的性子,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柳芳泗越是不好,裴昕就越替她哥哥委屈,摆了摆手不想和橘杏在谈这个话题,“宁茴呢?”   橘杏回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方才瞧见在正殿上香,后来又在和庵中的师父们说话,之后就再没瞧着人了。”   言罢有些犹豫地劝慰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   裴昕托着下巴,看着禅房外面正对的庭院,“再坐会儿,清水庵挺灵的,难得来一次,等会子给母亲和哥哥求个平安福,好叫他们身体康安。”   橘杏笑道:“小姐有孝心,夫人知道了必定高兴的。”   ………………   宁茴和庵中的小师父们说了话,没曾想他们还真知道梨花树,与她指了个方向,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那颗树生的好,现在还开着花,法真爱的紧,日日都要亲自过去照料,小夫人若是想去,绕过庵堂顺着红泥小道度过独木溪涧就能瞧见了。”   宁茴谢过却没第一时间过去,而是一个人去拜见了清水庵的庵主。   庵主坐在房中蒲团上拨动着手中佛珠,嘴里轻念着宁茴听不懂的佛经,她见着来人,面色平和慈善地起身,“阿弥陀佛,少夫人这边坐。”   宁茴双手合十问了声好,庵主微露了些笑,“屋内无人,少夫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宁茴轻咬下唇,“庵主,我想在清水庵帮故友立个牌位,烦请庵主日日帮我供果焚香,庵堂正殿佛像金身重塑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庵主闻言起身,“多谢少夫人,只是如今这牌位在……”   宁茴一笑,“我这就去取了来。”她匆匆出了门一趟,叫青青草原把刻好的牌位取了出来,待她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捧着一个牌位了。   原主突然离世,反倒是叫她占了便宜,在这个世界除了青青草原,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原主的,虽然原主的死和她无关,却也难免愧疚,只愿真有神佛,盼她来世不是别人命中的女配一生蹉跎一生悲,而是能平安顺遂幸福安康,和心中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牌位这事儿是她和青青草原一起商量出来的,用的是水蓝星的字,也不怕别的人瞧出端倪来,庵主虽然奇怪却也闭嘴不言,只道一定日日供果焚香,念经祈安。   宁茴走出禅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庵主冲着她点头她方才转了过来。   “青青草原,接下来我们去找梨花树。”做完了这事宁茴又打起了精神,她没回去找青丹青苗,想着一个人先过去看看。   庵庙后面果然有一条芳草葳蕤,半遮半掩着的红泥小路,想是这山上昨日下了雨,泥土微有些松软,一步走过留下浅浅的脚印。   过了红泥小路,远远就听见溪涧流水的叮咚作响声,宁茴循声而去,这溪流下方连着一个小水潭,放下目光,瞧着像是陷在深山群坳的一块碧玉。   她顺着一人通行的独木小桥从流溪上过去,青青草原满目艳羡,“这才是生机,这才叫世界。”   宁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这才能叫做世界,他们现在的水蓝星只能勉强称之为残存的孤城。   踩在独木小桥上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起来有种异常别致的感觉,宁茴拎着裙摆从桥头跳落在地,林木间早已被走出了一条路来,宁茴顺着七绕八拐的,很快就找到了那小师父口中开的很好的梨花树。   堆霜积雪,很难想象在这炎热的季节里能瞧见开的这样好的梨花树,青青草原又打开了扫描模式,差点儿没一蹦三尺,“是它是它就是它,我们的十万!”   听见青青草原这样说宁茴也激动啊,她紧紧地抱着树身,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凑上去就差亲几口了。   “可是不对啊,青青草原。”宁茴突然想起了点儿事,她偏偏头右额抵着树,小声道:“刚才那个小师父说这树是别人照料的。”   她顿了顿,“别人的东西,咱能挖吗?”   青青草原收住笑,黑眼圈似乎都扩大了一周,它抓了抓耳朵,“不能,那不就和专门偷咱们东西的异兽差不多了??”   “那我们怎么办?”宁茴眼馋地望着满树梨花,依依不舍地松开手问道。   “当然是征求人家同意了。”   “你说得对。”宁茴嗯嗯掉头。   “宿主,有人来了。”   宁茴连忙避开躲在了一棵两人尚不能合抱的梧桐树后面,她率先听到的是踩断枯枝的声音,来人的脚步声轻而缓,不疾不徐。   “近几日多生了好些虫,昨儿个早晨师妹下山置办东西,顺道叫她帮我捎了些药回来,今日与你用些,也好不受虫扰。”   说话的声音也像极了方才的脚步声,轻轻缓缓的还带着些柔意,宁茴探出头去,入目的是一个穿着素色僧袍的纤瘦背影,她和庵中其他的小师父不同,有着一头长顺的头发,发上系了根青色的发带,夹杂了几根白发,尾尖也略有些发黄,想来在这日日茹素的清水庵待了不短的时日了。   她一手中握了个葫芦瓢,一手不知从何处折了根柳枝,柳枝上蘸了水,尽数往树身上掸去。   那人似乎也察觉有人在瞧她,蓦地转过了身来。   她容色寡淡,只那一双狭长的凤眼即便聚了皱纹也颇为动人,见人似乎有些诧异,“这位夫人是来庵中上香的?缘何到了后山来?”   宁茴本来也不想躲,只是刚刚下意识为之,既然被发现了她也就大大方方地从树后走了出来,笑着回道:“听小师父说这里的梨花树开的甚好,就想着过来瞧瞧,不知师父是……”   “夫人唤我法真便好。”   法真态度略有些冷淡,但恰好在那个度上,也不会叫人过于尴尬和不自在,她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梨花树上。   她仰抬着头,正好有梨花落下来,“再过两日,也该谢了。”   她双手轻叠在身前,一动不动,宁茴也抬了抬头。   站在花树下看着满天落花,对于宁茴来说是人生里的头一遭,十几年来的头一遭,当花瓣落在脸上的时候,冰冰凉凉的仿佛透到了心底,她眨了眨眼睛,心头滋味不明。   妈妈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外婆家有一颗几十年的梨花树,后来有一天,花都谢了,叶也枯了,连带着树也死了,紧接着天翻地覆,整个世界也逝去了。   她出生在黄沙大漠的年代,从未见过母亲口里如同霜雪降落的情景,所以也不明白她搂着自己满脸的惆怅与悲苦,如今站在树下,她似乎能体会到一星半点了。   失去过……才会知道拥有的美好。   法真看着她情绪复杂的样子弯身捡起了地上的葫芦瓢收捡在一边,寻了个干晌的地方盘腿坐下,取下手腕上挂着的佛珠,缓声念道:“宝叶扶疏,垂荫如云,宝华杂色,分枝布影……”   宁茴不知道她在念着什么,倒是青青草原告诉她,这是华严经中的经文。   “青青草原,我觉得讨要这棵树有点儿困难。”   青青草草默了默,“其实我也这样觉得。”   宁茴心里头叹气,决定另外去别的地方转转,暂时去挖些其他花草树木也是极好。   她也没打扰法真,双手合十俯了俯上身,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这一走法真倒是停了下来,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拨了拨佛珠,“这就是裴卿新婚的小妻子?”   几片树叶从上头飘悠着落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罩着玄色绣暗云披风   人影也落在了地上,他面无表情颔首,“是。”   法真瞧了他一眼,早时门前的那一场闹剧她也颇有耳闻,想着那架势倒是露出了半分笑来,“裴卿这样的性子,却是没想到娶了这样一位夫人。”   言罢她又闭目念了几句经文,突地又停住睁开了眼,柔和了面色,缓声轻叹道:“不过……瞧着却也异样的适合。”   11.第十一章   对于法真的话裴郅没有反驳,尽管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感觉到他和宁茴有什么适合的地方。   “长公主……”   “叫我法真。”   裴郅抿了抿唇,并未依言称呼她的法号,而是直言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回去。”   法真轻笑一声,“你每回过来都是这同一句话,听起来着实叫人头疼。”   她撑着树站起身来,往庵堂的方向走去,“裴卿,那个地方已经不需要我了,大衍也已经不需要我这位镇国长公主了,金戈铁马权欲声色,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沾惹上的,我如今已是这庵庙里的人了。”   裴郅也动了脚步,启声道:“可至今二十年,长公主你依旧未曾剃度。”   法真顿住脚步,道:“你上次也说了这句话,竟是一个字不差的。”   裴郅扣住被风吹扬起来的披风,“长公主上次也是回的这句话,一字不差。”   法真盯着他笑出声来,“裴郅啊裴郅,你可真是个无趣的人。”   裴郅迎声道:“臣无趣不打紧,这世间有趣便成。”   眼前的年轻人如今威慑朝野,是她皇兄手里无坚不摧的刀刃,和当年那个瘦弱干净的小少年截然不同,她算是他一步步走来的见证人,她一生无子,在这个孩子身上倒是倾注了不少心思。   “随我一道去喝杯茶。”法真含笑招了他近前来,两人一道同行去了禅房。   裴昕替裴朱氏和裴都求了两道平安福,出来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伸长了脖子,也没瞧大清楚,“怎么好像是裴郅?”   橘杏大惊,“世子?他也在?”他来这儿做什么?   裴昕嫌弃她大惊小怪的样子,臭着脸,“走了。”   ………………   宁茴在后山四处乱转,一路上倒是挖了不少花花草草,听着系统里的叮咚提示声,整个人都美滋滋的。   “青青草原,这周围还有绿化值高的吗?”   青青草原四处扫描,“有的,你左手边最高的那棵。”   左手边最高……宁茴往左边转过身去,果见一棵树傲视群木,“这是什么树?”   “资料显示学名白腊树,落叶乔木,这颗白腊树长的很好,系统给出的绿化值是200。”   宁茴比了比树木的大概直径,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我们动作得快点儿,一会儿该叫青丹青苗等急了。”   她又估计了一下所处的这块空地面积,点了点头,“青青草原,把我们的挖掘机拿出来。”实验基地改造出来的新款,专门拿来挖树的,在水蓝星一直都没有机会用,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青青草原不紧不慢地咽了咽口水,“宿主你忘了,因为你被雷劈,我们的高档设备全被劈成废料了,挖掘机什么的你就别想了,空间可用设备只有锄头和镰刀外带一根太阳能电棍,你要哪个?”   宁茴:“……你在逗我:)”   青青草原:“并没有啊,你都被雷劈成渣渣了,我能勉强保住草原空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宁茴也想起了自己惨死的状况,心中戚戚然。   凭着她的胳膊腿挖这么大一棵树确实不大行,青青草原体贴道:“咱们再挖些其他绿植,费不着和这个大家伙耗着。”   宁茴也懂它的意思,认命地继续扛着锄头到处转,山里蕴藏着无限财富,倒是让她找到了不少好东西,无意间碰到了一株野人参,绿化值高达三百。   到底不好在这里久待,将野人参和锄头放进了空间草原,青青草原记了路线给她指了个路,一路顺畅地过去也没费多少时间。   “少夫人你可急死奴婢们了!”青丹本是去找她的,正巧在独木小桥和她撞上了,急急地拉着她沾了不少土的袖子,“你可是在哪儿摔着了?”   “没有没有。”宁茴连忙解释,“这边昨日好似下了些雨,一路过来难免沾了些泥。”   在这山头上待了大半天,也该回去了,虽然没能弄到梨花树却也有其他的收获,如今绿化值已经到达了五百大关,这在以往宁茴是想也不敢想的。   “咱们走。”   宁茴准备下山去了,她费心费力劳动了一上午,如今估摸着能咽下三碗白干饭,她心里头盘算绿化值的事儿,抿着唇笑嘻嘻的。   “少夫人留步。”   熟悉的声音传来的,宁茴转头一愣,“齐商?你怎么在这儿?”   齐商拱了拱手,“世子请你一道用个斋饭。”   宁茴:“??”裴郅也在这儿?也是,齐商时时刻刻都在裴郅身边守着,他都在这儿了裴郅在这儿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什么莫名其妙请她一起吃饭?   “少夫人这边请。”   宁茴随着齐商走进门,视线正落在中间的木方桌上,上头已经摆好了几碟子素菜,法真和裴郅分坐侧面两边。   “法真师父?”看见法真和裴郅坐在一起,宁茴难免有些惊讶。法真对着她露出了些微笑意,只请了她坐下,也没说其他话。裴郅就更别说了,半天吭不出一声来,也就刚进来的时候瞥了她一眼。   这顿饭吃的宁茴是相当不自在,另外两人倒是悠然自得。   临走的时候裴郅站在禅房的门槛外,齐商已经与他套好了披风,身姿挺拔挡住了大半透过来的光,他侧身,光影分明,倒落在地上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了宁茴脚边,宁茴绣着缠枝莲的裙摆下双脚不着痕迹地往边儿上挪了挪。   裴郅总算开了尊口,说了第一句话,“还不走?”   宁茴恍然地哦了一声,出了门去。   法真仍旧坐在木桌前,她看着门前一高一矮的身影,这两人的婚事她也听说了不少,阴差阳错谁也说不清,只能叫日子瞧着,再看她今日那句‘适合’是对还是错。   “过些日子南罗使臣来朝,真的确定不回去瞧瞧吗?”   裴郅和宁茴已经走的有些远,法真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倚着门框捻动着手中圆润光滑的佛珠,南罗南罗……这个国家的名字和大衍一样牢牢地刻在她心里,毕竟那些在边疆战场肆意的日子是她全部的青春。   法真又去看了看后头的梨花树,好多年了,别说,还真有点儿怀念呢。   太阳躲在云层在半遮半掩,裴郅不理会人,宁茴也不乐意理会他,一行人静默无言的,气氛相当的尴尬,就连青青草原都感觉到了。   “今早那一场打的很精彩嘛。”裴郅突然开口不辩喜怒的声音叫宁茴脚一滑,还好青丹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才没出现顺坡滚的惨状。   裴郅一点儿也没同情心地挑了挑眉,“不过,你猜华阳长公主知道了会不会咽下这口气呢?”   提起柳芳泗宁茴便有些不大高兴,她在石墩上跺了跺脚蹬掉绣鞋上的泥,解释道:“是她先动的手。”   裴郅唔了一声,脸上也瞧不出什么表情,宁茴不服气道:“再说了,我凭本事打赢的架,她有什么好咽不下气的,她要不服,随时再战啊:)”   裴郅眯了眯眼,“……哟,还挺有脾气。”你还挺光荣是?   宁茴:“是啊,谁还不得有几根硬骨头呢?”   呵,水蓝星的女人绝不认输!   12.第十二章   对于宁茴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往无前的气势裴郅沉默了,左右他和宁茴不大熟,白担着个夫妻的名义,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又下了石阶。   宁茴在后头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回程裴郅有自己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泾渭分明。宁茴半躺在马车里,今天劳动过量,腰有点儿酸腿也有点儿疼,青丹青苗以为她是爬山累的,轮流帮她按捏了一会儿。   “待回了府中奴婢去方大夫那儿取些药来,泡着沐浴,松乏去疲。”青丹的手落在她腰背上,轻重有度。   青丹以往在宁老夫人身边伺候过一阵子,老人家身体总是不舒服,她便跟着伺候的老嬷嬷学了一身的手艺,这按捏的手法娴熟,每每落在身上宁茴都忍不住满足地眯了眯眼。   道路颠簸,马车走得有些慢,摇摇晃晃的叫人很容易入眠,宁茴撑着头昏昏欲睡,青苗说着坊间趣闻的声音便也弱了下来,末了干脆禁了声。   青丹青苗两个并排坐在一处,凑着耳边小声说了些话,只是爬山下山费了不少体力,到后头也撑不住打起了瞌睡。   车夫拉着缰绳,常年叫太阳晒得黑黄的脸上带着几分憨笑,他艳羡地看着骑马走在前头开路的侍卫,裴家侍卫的月俸是京都里的头一份,可不叫他们这些在府中干下等活儿的羡慕的紧。   车夫叹了口气,靠在马车甩了甩鞭子,棕色的马儿不耐地打了个喷嚏,加快了速度。   原本已经出来了的太阳又躲回了云层里,天色瞬间暗了下来,迎面刮来一阵风,吹的他头上的薄皮夏帽都落在了车板上,他侧身将帽子捡了起来,掸了掸上头沾上的些许灰尘,拎着帽尖儿又盖回到了头上,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只听见前方马儿嘶鸣,劈头盖脸而来的温热液体叫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腥热的液体滑落进了口中,他喉结急速上下滚动,怔怔地看着前方轰然倒地尸首异处的侍卫,战战兢兢地抹了一把脸,手上的猩红让他反射性地用力拉住缰绳,棕马前蹄上抬,仰头鸣叫。   “有刺客!”   宁茴是被吓醒的,她梦见一只长的很像青青草原的熊猫一屁股把她坐死了,那情形真是太可怕了,吓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扯出绣着兰花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青丹青苗都还睡着,她便自己摸了杯子倒了半杯茶水,茶水早已凉透,滑落喉咙将身体里的热气尽数压了下去,她正准备一口干,外头一声凄厉的叫喊声叫她手一哆嗦杯子都给砸了。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青丹青苗惊然一叫,一个护着宁茴,一个掀开了车帘子。   宁茴偏着身子一瞧,外头已经围了不少黑衣人,大概估计得有十来个,个个手握长剑来势汹汹。   “少夫人,怎、怎么办?”这些刺客居然在京都城外都敢如此嚣张,很明显是冲着命来的!青丹青苗两个再怎么成熟稳重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情,自然是又急又怕。   宁茴也急啊,她的小命儿不是属于她自己的,是属于整个水蓝星的,她还要搞绿化还要名垂水蓝星史册,怎么能这么轻易地狗带呢?   外头打的越来越厉害,刀剑相撞发出的哐哐声和破开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她道:“青青草原,你再好好找找,我的机关枪还在不在?”   青青草原无语地捂了捂自己的肥脸,“不在了,别说你机关枪,你玩具枪都不在了。”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   青丹青苗已经缩到了宁茴身边,马车顶上动静突变,宁茴抬头看了看,因为剧烈震动荡落的木屑洒了她一脸,马车周围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青青草原,我记得裴郅不是在后头吗?”   “人家不乐意跟你凑一块儿,走得慢些。”   宁茴:“……”   青青草原:“杀伤力比较大的就只有太阳能电棍了,要不要?”   宁茴:“要要要!”   “我已经帮你重新模拟了电棍外形,免得你被人当妖怪神经病。”青青草原的体贴超乎想象,宁茴觉得它根本就不是绿化系统,它分明是圣母系统,拥有着圣母玛利亚一般的慈和光芒紧紧地包裹着娇软可怜又弱小的她。   青青草原:“……”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   青丹青苗两个丫头即使到这了个时候依旧挡在她前面,宁茴把两人拉到一边:“你们待在里面不准出来。”   说完便掀开车帘子走了出去,果然外头已经围了一圈的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五大三粗,还好她出来了,要不然大概会在里头被捅成个马蜂窝。   “谁派你们来的?”宁茴撑着棍子,要说多紧张也不见得,水蓝星的异兽群密密麻麻的比起这可要恐怖多了,“怎么?都是一群哑巴?”   这些黑衣人很显然并不想和她唠叨叙旧,领头的几个人相互交流了个眼神,脚下一动,举着长剑就杀了过来。   宁茴觉得这些人可真讨厌,她好好地搞绿化又没得罪他们,她好好的说话也没得罪他们,一言不合就捅刀子,是有病??   宁茴和青青草原都是第一次见到水蓝星古老时代才存在的刺客,青青草原有些担心自家宿主一不小心就翘辫子,但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地鼓励她,“宿主别怕,让他们好好看看我们水蓝星人科技文明的厉害。”   宁茴点点头,抓着电棍的手慢慢收紧,“我也是这么想的。”   裴郅的车马因为路上出了些问题走的要慢上许多,他也不急,反正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   当齐商跑过来说前头出事了的时候,他正理着衣袖的褶皱,闻言不禁眉头一蹙。   “怎么回事?”裴郅掀开车帘问道。   齐商回禀道:“世子,前面有打斗声,属下已经叫人赶过去了。”   裴郅脸色一沉,看向旁边的侍卫,“下马。”   “是。”那侍卫手脚麻利地一跃而下,裴郅翻身而上,疾驰而去,齐商见状也连忙策马跟上,此处距京城不远,居然有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尤其还是对世子夫人下手,也不知道是哪路鬼祟。   好在离的不算特别远,两人动作又快,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先前齐商已经派了人过来,此时正在和黑衣刺客激战,刺客的剑法干净利落,招招直逼命脉,裴郅眼中一片深寂,声音阴冷,“留个活口。”   “属下明白。”   齐商飞身加入战局,局势瞬间发生了很大变化,有齐商在裴郅并不担心,他驾着马慢踱靠近马车,撩起车窗上的帘子,青丹青苗两人搂在一起吓得直哆嗦,看到来人是裴郅苍白的面色才渐渐回血,“世、世子……”   裴郅目光似刀,“少夫人呢?”   青丹青苗二人恍然,惊声连连,“少夫人在外面,少夫人刚才……”   裴郅不耐地放下帘子,目光在逡巡一周依旧不见宁茴的身影,他手放在马鞍上一撑,跃然落在了车顶上,目光下放正好看见一个刺客被当头一棒,牙齿都飞出来了一颗,裴郅淡定地移开视线转落在旁边举着棍子的另一个人身,他双唇微动,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儿牙疼。   宁茴打人的时候顺便开了电,这刺客倒在地上抽抽了好几下,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一脚踩在他胸膛上,一边拎着棍子拍了拍他的脸,“说,谁派你来的?”   刺客被打的一愣一愣的,又被电的七荤八素,压根儿就不知事,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宁茴皱着眉,“青青草原,我们要不要再加个几十伏特?”   青青草原瞅了两眼,“宿主,要不你先抬头看看?”   宁茴不明所以,但青青草原都这么说了,她也就顺从地往上看了看,见到裴郅她惊了一下,又默默地埋头看了看地上被踩着的刺客,“青青草原,你说如果是原主……她现在会怎么做?”   青青草原侧卧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知道。”   宁茴:“啊,你不是号称熊猫诸葛吗?真不知道?”   青青草原斜了她一眼,“毕竟原主不会抡着电棍把人打成这样,所以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即使身为熊猫诸葛我也没有办法分析。”   虽然青青草原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宁茴还是很嫌弃它,心里头叹气,果然啊,事到临头还是要靠自己。   宁茴垂着头一动不动,裴郅挑了挑眉,他也不说话,眸中半含兴味儿。   齐商身上满是血腥味儿,他收好长剑飞至马车顶棚,请罪道:“世子,活口没了,这些人都是江湖杀手,咬毒囊自尽了。”   裴郅神色不变,“无碍,下面还有一个。”   齐商低头,果见宁茴脚下踩着个半死不活的,他睁大了眼,“咦?少、少夫人??”   宁茴连忙收回自己的脚,把手上的棍子往边上一扔,连连摆手,认真道:“我不是,我没有,是他先动的手!”   齐商:“……”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裴郅瞧着她那装模作样的无辜委屈劲儿,忍不住抿了抿唇,他现在不牙疼了,倒是觉着牙酸的厉害。   13.第十三章   后续事宜有裴郅手下的人,自然没有宁茴什么事儿,裴郅从顶上落到地面,冷声吩咐齐商道:“带回去严加拷问。”   齐商拱手应是,带着人收拾残局,裴郅背靠在马车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旁边百无聊赖低头看着自己鞋尖儿的宁茴。   宁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青青草原,他为什么要盯着我看?”   青青草原懒洋洋道:“因为你美啊。”   宁茴:“……”我呵呵你一熊猫脸信不信?   “走,还愣着干什么?”   宁茴的马车坏了,没办法继续赶路,既然裴郅都开口了,她也就勉为其难地跟着他走了。青丹青苗俩人是真的被吓坏了,脸白的跟宣纸无甚差别,宁茴看的颇为心疼,“没事?”   青丹摇了摇头,“奴婢没事,倒是少夫人你在外头可有伤着哪里?”   宁茴张开手叫她好瞧个仔细,“没有的,你看,我好着呢。”   她身上除了沾染了些脏泥外不见血污,青丹青苗提吊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她们做奴婢的,没能护主不说,反倒是叫主子在前头挡着,已是大不该,若还叫主子伤着了哪里,那就真是得以死谢罪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乎乎的,驱散了身上因为惊惧产生的寒凉,她二人互相搀着也上了马车。   裴郅惯是个好享受的,他费心费力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为的不就是让自己过得好些?衣食住行自然是怎么好怎么来,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小几上摆放着两碟子翠玉豆糕和双色马蹄糕,青玉瓷杯盏被半掀着盖子斜放着,鎏金的兽形香炉里散着淡香,入鼻只觉神清气爽。   他居了左侧,宁茴便落座了小几右侧,她自觉的不行,裴郅都多看了她两眼。   宁茴莫名其妙地摸了摸散乱的头发,“青青草原,他为什么又盯着我看?”   青青草原呵了一声,“因为你美啊。”   宁茴:“……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青丹已经稍稍镇静了下来,见她一直捋着头发,连忙道:“奴婢给你重新绾上。”   夫人小姐们出门在外东西总是置备周全的,青丹将她头上发簪宫花取了下来,拿了玉梳将毛躁的长发一顺而下,因为方才惊惧,现下力气也提不大上来,她动作极是轻缓,弄的宁茴有点儿痒,她笑了两下,拿着手中的堆纱宫花扫了扫青丹的手腕儿青丹也是一笑,心头的后怕也散了不少。   裴郅原是闭目养神的,绾发梳妆什么的他没兴致也没心思瞧,只他习惯了一个人,马车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人来颇是有些不习惯。   他百无聊赖地掀开青玉茶盏的盖子,划过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儿家以拥有一头乌黑顺亮的长发为傲,雾鬓云鬟最是喜人,裴郅瞧她长发柔顺,在青丹的指缝间穿梭滑落,像是比上等绢绸还要来的顺滑些,他指尖动了动,又把茶盖儿放了回去,疲懒地靠在车壁上。   青丹被他看的压力十足,手肘都在发颤,动作间更是小心翼翼。   宁茴眉头直跳,“青青草原,他又在盯着我。”   青青草原打了个呵欠,“因为你……”   “因为我美嘛,我知道,你也不用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夸我呀。”宁茴理着纱花,截下了青青草原出口的话。   青青草原撑着大肥脸,一脸的冷漠无情,“不,我是想说因为你脸上有土。”   宁茴睁大了眼,“啊??”有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熊猫可真让人难受。   宁茴抽出帕子擦了擦脸,果然不知道从哪里沾了泥土,她咬了咬牙,啊,这人生的曲折可真是让人发愁的很呢。   就在宁茴苦着一张脸的时候,青丹已经将头发重新绾好了,堆纱宫花已经脏了,再带上也不合适,青丹遂给她簪了一朵浅蓝色的小绒花,瞧着倒也俏丽。   花花草草的宁茴最喜欢,面上很快又带了笑,青丹瞧她高兴自己也高兴,“还有些时辰才能到,少夫人要不要再睡会儿?”   宁茴摇了摇头,“我现在是睡不着了。”刚才那一场叫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振奋,再加上方才又梦见自己被青青草原一屁股坐死了,心有戚戚然,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青丹闻言也不多劝,和青苗并排坐着,噤了声低眉垂目。   马车厢里又安静了下来,裴郅握着白色的细绢捻了一块翠玉豆糕丢进青玉杯盏里,又慢条斯理的取了托盘里的木勺浸在茶水里搅拌,他目光虚放在沿角上,一手撑抵着额角,不往那杯子里瞧的话,还真是一幅美人休憩图,可是……   宁茴震惊地看着杯子里的‘浆糊’,“你在干什么??”翠玉豆糕是这么吃的吗?   相比于她的大惊小怪,裴郅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无聊罢了。”   宁茴:“……”有钱人的消遣真‘有意思’。   “青青草原,他现在像不像玩泥巴的小朋友?”   青青草原啧啧两声,“一抬手就可以干掉你的小朋友?”   宁茴觉得青青草原最近脾气大了,“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   青青草原对着她展示自己的黑眼圈,强调自己很幽默,宁茴不理它,侧身趴在窗口瞅着沿途风景。   因为路上那一场刺杀,一个时辰的路程生生又多耗费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稳稳停落在国公府的大门口,宁茴起身便要下去,临到车口想了想还是转头给他道了谢。   裴郅看着她,嗤笑一声又撇过眼去,便再没别的理会了。宁茴无语地踩着下马凳落了地,真是叫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裴郅头一次听见人对着他道谢,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讽刺,微瞌着眼,从袖中瓷瓶里取了一粒药丸子含在嘴里,也不就水直接咽了下去。   裴郅没有回府,而是驱车前往皇城官署,马车内没了女眷齐商便钻了进来,“世子,咱们是先往官署还是宫城?”   “先去见陛下。”   “是。”齐商撩开帘子与外头车夫说了一声又转了回来,裴郅叫他坐下,“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不大好说,一种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叫少夫人挡了,另一种嘛,极有可能本就是冲着少夫人来的。”齐商斟酌了一下,“属下还是比较偏向后面的情况。”他们是昨日晚间去的千叶山,因为事关镇国长公主,行事都比较隐秘,甚少有人知道行踪。   裴郅眼中堆敛着阴冷,“上次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齐商禀道:“那事是由楚笏负责,她应该已经将东西呈放在书房了。”   裴郅颔首,“今日逮住的那个好好审问。”   齐商道是,两人又说了些有关镇国长公主和南罗来使的公事,马车也渐渐驶进皇城。   ……………………   裴昕回来的比宁茴要早得多,她被裴朱氏强制性地拘在了正院,吃了午饭在偏室的榻上睡了一觉,醒来橘杏就和她说起那头的事儿。   裴昕捂了捂睡的有些昏沉的头,“你说宁茴和裴郅一起回来的?”   橘杏点头,“奴婢亲眼看见少夫人从世子的马车上下来的。”裴郅的东西是裴府里的独一份儿,就是显国公的一应用度都比不上,她是绝迹不会瞧错的。   裴昕接过湿帕子擦了擦脸,“这么说裴郅还真去了千叶山清水庵?我今早上没瞧错啊。”   “什么裴郅?”裴朱氏打外头走进来,不悦道:“昕儿,我与你说过多少遍了,那是你长兄。说话言语真是没大没小……”   裴昕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也不好惹她娘生气,拉着她的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   裴朱氏点了点她额头,嗔怪道:“说了这么多,也没见你记在心上。”   裴昕知道她娘又要开始说教了,乖乖地不再反驳,多说多错这道理她还是懂得的。她乖顺的很,裴朱氏饶是存了好好教导她的心思一颗心也是软了又软,“收拾好了?随我一道看采买的账册去。”   裴昕一听见账册两个字便觉得头疼,满心郁郁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母女二人相搀着出去,还未走至正屋,裴朱氏身边的桐枝便急急地跑了过来,屈膝道:“夫人,国公爷来了,叫你快些过去。”   裴朱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一道过去。”   显国公如今不过四十出头,上唇留了短髭,下唇也蓄短粜,他本样貌不俗,且人到中年气质大变,和他的两个儿子比起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他坐在圆桌旁,头上戴冠,身上穿的是蜀锦裁成的暗花大氅,裴朱氏和裴昕进门来的时候,他正端着茶盏掀着茶盖儿轻拨浮叶。   “父亲。”裴昕唤了他一声,显国公随意地点点头,直接开口道:“我和你母亲有些话要说,你自去玩。”   裴昕早习惯了这份冷淡,但还是憋了不小的气,不甘不愿地出去了。裴昕一走,裴朱氏勾了勾唇,捏着手里的琉璃珠串,开口道:“老爷你可是难得到妾身的正院儿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事儿?”   14.第十四章   原配嫡妻萧如双早逝,裴朱氏和显国公裴敬也算是少年夫妻,只是虽相伴至今多年,但夫妻感情不佳,裴朱氏也算不得有多了解他,但有一点儿是肯定的,这个男人若非有事商谈绝不会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平日里他更乐意去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周姨娘那儿或是可人心的张姨娘处。   显国公放下茶盏,“来你这儿确实有事。”   裴朱氏心道果然,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显国公也不耐行那拐弯儿抹角的做派,直接道出了来意,“我准备迎莲桑入府。”   裴朱氏惊的瞪大了眼,兀地拍案立身,“不行!”   显国公皱了皱眉,“朱氏,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知会你一声,行或不行由不得你。”   “你是以为我不知道那莲桑是谁?玉春楼叫万人枕的货色你也敢迎进府来,是要叫外头的人瞧着我国公府的门面儿笑掉大牙?!”裴朱氏常年礼佛,练就了一声沉稳不惊的本事,但还是叫显国公这突来的一手气出了按压多年的脾气。   裴朱氏动静颇大,显国公却是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你和莲桑都是女人,说话何苦这么难听,她是歌姬,虽在玉春楼污了名,却也是清清白白的身。”   裴朱氏冷笑一声,“老爷你倒是个贴心人,会是怜香惜玉,可外头人谁管她清白污糟?你一心为着红颜不为自己着想,怎的也不想想咱们这阖府上下?”   饶是被裴朱氏明嘲暗讽,显国公也不大放在心上,他站起身,“你犯不着掏话来挖苦我,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裴朱氏一把将手中的佛珠串子甩在桌子上,“就这么定了?怎么就这么定了?裴敬,我告诉你,母亲那里你别想着要我去说道!”   显国公拂袖就走,“三日后是个好日子,你叫人把院子收拾出来,其他的,我也犯不着叫你去。”   屋内的杯盏瓷器碎了一地,裴朱氏日日休养生息,每每显国公过来一趟都能叫她心肺上火,桐叶忙不迭地地轻抚着脊背给她顺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公爷的性子,何苦来哉。”   裴朱氏跌坐在漆红木椅上,一遍一遍地拨着佛珠以望静心,她咬着牙,“都儿刚入翰林,他就搞出这样的事,御史一折子还不叫我儿跟着他一起吃挂落!”   桐叶温声安慰道:“万事前头不还有世子顶着呢?陛下就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多苛责的,无非就是些风流韵事,你这些年还见得少了吗?”   “不行,不行……”裴朱氏摇头,这样叫人笑话的事如何使得,“桐叶,随我去福安院。”   桐叶叹了一口气,她就不明白了,一向冷静自持的夫人,为什么每当碰上国公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拉着裴朱氏,劝慰道:“国公爷铁了心的事情老夫人只会顺着他的心,你这一去不是找不自在吗?”依老夫人的性子,准是又要逮着她反过来大骂一顿不作为,把国公爷带起来的气尽数撒在她的头上,那老人家尽喜欢捡些难听的话说,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裴朱氏撑着头,眉头苦皱,听到桐叶的话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   她面上表情缓慢地趋向于平静,只是握着佛珠串的指尖却被紧摁的发白,嘴里来来往往地念叨着清心咒。   裴昕从外头进来就看见这一地狼藉,她紧抿着唇,不难想象方才这处发生了什么事,“父亲他又要做什么?”   裴朱氏冷静道:“这事儿你别管,回自己房里去,桐枝,盯着小姐务必叫她看完今日的账本。”   桐枝领命请裴昕出去,裴昕跺了跺脚,到底没多说什么给她娘添堵,乖乖地瞧账本去了。   “夫人?”桐叶端了茶来,“你顺顺气,别把身子憋坏了。”   裴朱氏喝了半盏茶,“叫小厨房熬些益气养神的补汤,晚些时候跟我去一趟西边儿院子。”   桐叶瞪大了眼,“你这是要……”   ……………………   宁茴从千叶山回来沐浴后就在榻上躺了一下午,直到日落黄昏的时候起身,腰酸背痛的,叫她整张脸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青丹青苗因为累得慌又受了惊,也歇着去了,如今在屋里守着的是一个叫|春桃的丫头,见她起身手脚麻利地将人扶了起来,退下道:“奴婢去叫青丹姐姐。”   宁茴焉耷耷地靠在软枕上,点开屏幕看着青青草原在空间里勤奋劳动的身影甚感欣慰,“青青草原,你真是只勤劳的熊猫,完全继承了我们水蓝星人的优良传统。”   青青草原努力地睁大自己的眼睛,不叫它消失在永远也消散不了的黑眼圈里,“身为水蓝星人民的小宝贝,我当然得努力奋斗,有一句话说的好,勤劳致富。”   宁茴点头,“你说得对。”   一人一熊就‘勤劳’和‘富有’进行了深刻的交谈,青丹打了帘子进来,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搀着她在圆凳上坐下。   “少夫人躺了一个下午,还是出去走走的好。”青丹一边将食盒里的糕点取了出来,一边建议道,“睡得久了,骨头都懒了,晚间可是难受的。”   宁茴也觉得自己该出去走走,点头道:“一会儿用了晚饭去院子里逛逛。”   青丹抿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道:“说来今日多亏得有世子在,小厨房里正熬着鱼头汤,少夫人不若亲自送些过去?”   青丹青苗两人一直牢记着宁夫人的吩咐,但又碍于宁茴的性子,行事说话也不敢太过直白,只婉转地提些建议,估测一下她心中思量。   宁茴听到鱼头汤三个字愣了愣,道了声好,“可行。”   青丹高兴地转去了小厨房,宁茴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是鱼头汤呢??”   …………   国公府内灯火通明,裴郅在宫里用了饭,回来之后径直去了书房,他和齐商进门,楚笏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楚笏身高体瘦,穿着黑色劲装,手握长剑,她冷肃着脸立在书案右下侧,眉尾锋利似剑,道了一声,“世子。”   裴郅取了披风坐下,颔首剑将案上的东西一一翻阅,半晌后将其往案上一丢,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挑眉道:“就这些?”   楚笏答道:“属下亲自走了一趟城郊庄子,查出来的只有这些。府中庄子和江都郡王的庄子毗邻,那庄子里全是茉莉花,听闻安陵郡主很是中意,所居期间时常亲自侍弄,少夫人卧病之时安陵郡主曾亲自上门送了好些过来。”   裴郅看了她一眼,“继续往下说。”   “这安陵郡主本居江都,非圣上万寿皇后千秋不归,此次回京是代其父向圣上祝寿的。她与少夫人并不相识,也没见过面,无甚交集,属下暗中探了几日,平日里她不是侍弄花草就是看书习字,两耳不闻窗外事。那些花的经手之人属下也一一排查过,无甚不妥,细究之下,虽然无实据,但属下认为还是源头的安陵郡主最为可疑。”   楚笏皱了皱眉,接着道:“依方随所言花枝上的药是江湖手段,只是安陵郡主回京多日,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这药从何处而来实在是不得而知,且她和少夫人并无龃龉嫌隙,属下如今也有些糊涂。”   楚笏说了一大堆,齐商哎了一声,“说了半天,就是你这一趟收获寥寥嘛。”   楚笏斜看着他,“闭嘴你。”   齐商耸了耸肩,摊手道:“哎,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行了。”这两人凑到一起一言不合就要开打,裴郅启声打断二人道:“楚笏此行也不是全无所获,至少叫咱们知道那安陵郡主确实是个有趣的人。”他笑着,叫穿门而过的风吹的明明灭灭的烛光落在眼里竟是格外的诡异森寒。   楚笏和齐商二人对视一眼,“世子的意思是?”   裴郅取了毛笔蘸墨将纸上‘安陵郡主’四字圈了出来,这个人可真是奇怪啊,自他从盛州回来似乎哪儿哪儿都能听到这个名字,裴郅轻呵一声,垂目,“楚笏,从明日开始你到少夫人跟前当值。”   楚笏惊了一下,却也很快拱手应是,“属下知道了。”   “既然是个有趣的人,那就让我看看她究竟能做出多少有趣的事来。”   商谈了正事,楚笏和齐商二人从书房退了出来守在门外,夜凉如水,繁星簇簇,庭院里安寂无声,只三两下的虫鸣,非但不叫人烦躁反多添了几分情致。   “世子为什么要我去少夫人那儿当值?”楚笏蹙着眉,说实在的,她并不喜欢府中的那位少夫人,先不说其他,就只惦念着裴都这一条就有够叫一向忠心耿耿的她心里不痛快了。   虽说世子不在意这些事情,更是乐得把府中大小事连带着自己的婚事也当作戏瞧,可她想着这月来一连串的事儿还是觉着不大舒服。   齐商抱着剑回道:“当然是叫你去保护少夫人的安全,许久不见,楚笏你这脑子啊倒是越发不好使了。”   楚笏一脚踹在他膝盖窝,齐商一个踉跄转眼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皮痒了是你?”   楚笏冷呵一声,手按在剑柄上,“如此出言不逊,拔剑,蠢货。”   15.第十五章   齐商和楚笏二人共事多年,平均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在裴郅面前两人倒还懂得收敛,可这要是一离了跟前,稍有不对双双拔剑。   楚笏年纪比齐商要小好几岁,但在武功造诣上两人却是不相上下,打起来经常没个胜负,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好啊,既然不服,那就打到服了为止。   这种情况院子里的小厮丫鬟早就习以为然了,哪怕周围刀光剑影的映在脸上斑驳吓人,他们也都淡定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齐侍卫和楚侍卫的技术还是不错,不用担心会殃及池鱼。   宁茴答应了青丹出来走走顺便给裴郅送一盅感谢汤,有了上次庄子里她半途跑路的前科在,无论她说什么青丹青苗都死活要跟着,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人过来了。   国公府的院子宁茴逛的差不多了,裴郅的书房却是一次也没来过,不止她,原主也从未踏足过这里。   裴郅的书房在原书里的出场次数还是挺多的,和男主陆珏的书房旗鼓相当,每当两边势力要搞事了,就一边来一次大特写。   宁茴走到外面的时候还颇有感触,往日她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涉身其中。   难得人生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她思考自己的机会,她心中长吁短叹,谁知一踏进院门就被一大捧树叶子砸了个满头,她一脸懵地站在门口,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   青丹青苗被这从天而降的树叶吓了一跳,惊呼道:“少夫人!”   上头打的正凶的两人听见这一声呼叫对视一眼,干脆利落地插剑回鞘,相继落地。宁茴头上搭了好些叶子,衣裙上也沾了不少,都是叫他二人的长剑从枝头给削下来的,不说有多狼狈,瞧着却也有些不大好。   青丹急急忙忙地将宁茴头上的叶子拂落,楚笏和齐商自知失礼无状,躬身请罪,“我等无状叫少夫人受惊,还请少夫人恕罪。”   宁茴看着一地的绿叶,绷着脸紧抿着唇望向他二人,“你们……”   楚笏和齐商半垂着头,此事本就他们理亏,听她开口以为是要训斥,哪知那人却道:“打架还是找个空旷的地方比较好。”   楚笏和齐商错愕抬头:“啊??”   “青青草原,我心好痛啊!”这一地绿油油的叶子看得她呼吸都困难了有没有!   青青草原捂着它的小心脏,语气哀沉,“宿主,我的心也好痛啊!”这不是花花草草,这分明都是绿化值,是生命啊!   院门口聚了一堆人,裴朱氏和桐叶过来对于这般热闹实在是有些诧异,尤其是还看到了宁茴,更是觉得,她道:“你们聚在这儿做什么?”   诸人侧身转头,就见穿着墨蓝色大袖衫,头戴翡翠折枝簪,手上捏着十八子珠串,眉头微皱瞧着他们的裴朱氏。   裴朱氏一来,楚笏和齐商便站到了一边去,宁茴也没说什么只按着礼节叫了一声母亲。   裴朱氏的目光落在青苗手上的食盒上,“你这也是来给郅儿送东西?”   也?宁茴往后一瞧,裴朱氏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手里也提了食盒,她稍有尴尬地点头,“是啊。”真是巧的过了头。   两人说着话,齐商已经去里头禀了裴郅,出来请她们进去。   裴夫人率先走在前面,宁茴跟在她后头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少夫人,小心门槛。”   青丹的声音响起,宁茴回过神儿,对着她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   对于宁茴和裴朱氏的一同到来裴郅略有些诧异,他手里拿着书,听见动静时抬眼瞥了瞥很快又收回了目光,“有事?”   按理说裴朱氏是长辈,他不见礼不问好不说还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态度也甚是敷衍,实在是有失礼数,但裴朱氏却恍若未见,走到下首的位置上坐下,吩咐丫鬟将食盒里的汤盅瓷碗取了出来,面上含着笑,“小厨房今日熬了些益气补神的汤水,送过来叫你尝尝。”   桐叶盛了一碗汤水出来递放到了案上,裴郅仍是不动,宁茴左看看右看看机智地保持了沉默。   “世子……”桐叶有心开口替裴朱氏说道两句,裴郅放下手中书卷冷睨着她,那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渗人,叫她到嘴边儿的话又给活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去,退到了旁边。   裴朱氏有些尴尬,她紧握着手,如今又有些后悔一时冲动过来了,只是来都来了,她便张了张嘴,道:“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她看了宁茴一眼,想着叫她先退下,裴郅却是开口道:“你要说便说,不说就趁早走。”   面对着继子儿媳,有些话裴朱氏还真是有些难以启齿,她拧了拧眉半晌才直言道:“你父亲是个混不吝拎不清的,今日回了一趟,铁了心要纳、纳了玉春楼的人,我劝不得,还是要叫你去说上两句。”   显国公和膝下的儿子都不怎么亲近,但能叫他听得进几句话的也只有裴郅了,裴朱氏也是脑子发热想到了这一点,白日又被裴敬气的狠了,才昏了头找了过来。   如今又说起这事,心里头渐弱的火苗子又有旺起来的趋势,“他行事不过脑,这等子事不是白白叫人笑话吗?你祖母又万事顺着他,我也是没法子,这才过来寻你的。”   “笑话便笑话,与我有关系吗?”裴郅轻笑一声,话出口便叫裴朱氏火气灭了个干净,心头一凉,连带着被显国公气的不大清明的脑子也重新亮堂了起来。   理智回笼的裴朱氏沉默下来,扣着珠串的指尖发白的厉害,宁茴看着她表情几经变换,然后慢慢地站起了身来,“是我想差了,这事儿哪能来与你说的。”   裴朱氏转身就要走,裴郅身子后靠在椅背上,声音平缓无波,“人都是想着往上爬的,然……是她的就该是她的,不是她的,费尽心思抓在手里也终究不是她的。”末了又随意加了句,“一个玉春楼的歌姬罢了,你又何必费心忧思。”   也不知那句话触动了裴朱氏的神经,她闻言身体一僵,呼吸急促了一瞬,疾步出了门绕出院子,外头无人,她慢下步子手撑着院墙身体前倾。   桐叶瞧她不大好,急道:“夫人,夫人?”   裴朱氏手背抵着额头,半刻才直起了腰,问道:“都儿可在屋里?”   “二公子和同僚吃酒去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奴婢叫人去守着,待回来了立即请了他过来?”桐叶问道。   “算了算了。”裴朱氏闭了眼,“有些累,扶我回去歇着。”   桐叶连道是,搀着人回了正院去。   ……………………   裴朱氏一走书房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安寂中,裴郅直看着前方,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宁茴玩儿着自己的袖子,实际上在脑海里和青青草原各种瞎扯皮,齐商青丹等人也皆是低眉垂目。   红酸枝刻孔雀绕飞的灯架上烛光闪烁,很快便有侍女将灯罩摘下换了新烛,裴郅这个时候没了看书的心思,转头看向把自己当隐形人自娱自乐的相当自在的宁茴,“你来又是干什么的?”   青丹推了推坐着的人,宁茴缓过神啊了一声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齐商回道:“少夫人也是来送汤的。”   裴郅挑眉,“你也是来送汤的?”   宁茴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不是。”   她将青苗手里的食盒打开,又将汤盅拿了取出来,两只手往后指了指,“这汤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是青丹青苗两个为了感谢你救命之恩特意熬的鱼头汤,是她们说要来送,不过可能是不好意思,所以才请了我一道过来的。”   汤不是她熬的,连拎都不是她拎过来的,她也就是露个脸而已,可不好说是自己送的。   青丹青苗:“……”你是要急死我们吗?   裴郅捻着袖口,哦了一声,“是吗?”   宁茴点头,“是啊,东西送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宁茴冲着他笑了笑,果然带着青丹青苗走了,裴郅也没说什么,手肘撑在扶手上看着齐商将汤盅打开。   “还挺香的。”扑鼻的香味儿叫齐商咽了咽口水,在衣襟里摸索了一阵,从细竹筒里倒出一根银针。   楚笏皱眉看着他,“你干什么?”   齐商没理会她,将银针扎进汤里又取出来对着光瞧了瞧,上头并无异色,他放心道:“世子,少夫人没投毒,放心喝。”   楚笏:“……”什么毛病,少夫人是多想不开才投毒?   齐商盛了汤放下,裴郅撑着头也没说喝也没说不喝,冷瞧了一眼裴朱氏送来的,楚笏心领神会地把东西收拾了和齐商一道退了出去。   裴郅转去书架上寻了一本书,他靠站在书案前翻了两页又回到了位置上,汤盅瓷碗离得近,偏头便能瞧见,那鱼汤色白香浓很是喜人,他放下书抬手捏住瓷勺舀动了两下。   眼睑半垂,睫影蹀躞,他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16.第十六章   外头月色不明但星辰遍布,纵不悬灯也尚算明亮。楚笏和齐商坐在石阶上将裴朱氏送来的汤平分了,端着碗当酒一样碰了碰,一向不对头的两人在吃喝的时候总是异常平静。   “明日你就要去少夫人那儿当值了,慢走慢走。”齐商   楚笏咽下口中的汤水,嫌弃道:“德性。”   第二天一早楚笏到西锦院儿当差,宁茴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还不停地打着呵欠,看着被青苗领进来的黑色身影一脸茫然,“你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楚笏拱手,“世子的意思是属下即日起在少夫人跟前当值。”   宁茴不大明白:“可你是他的人,为什么要给到我这儿来呢?”   楚笏事实上也不大明白自家世子的意思,但她还是开口回道:“属下奉命保护少夫人的安全。”   对于楚笏的到来青丹青苗是极高兴的,那一场刺杀给她们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楚侍卫武功高强,有她在叫人放心不少。   楚笏受到了青丹青苗的热烈欢迎,宁茴却是心情郁郁地坐在梳妆台前挑弄着发簪,有青丹青苗两个守着,她挖草挖花已经很不容易了,再来一个楚笏,这难度不是又加倍了?   青青草原安慰她,“没事没事,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饶是裴朱氏再不乐意,显国公还是把玉春楼的莲桑姑娘迎进了门,虽然这事儿做的很隐蔽,只简单地叫了个马车接进府来,但这京都圈子里哪家没点儿眼线,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显国公府的笑话看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次还好两次也罢,隔三差五来个事儿外人瞧着也就不大得劲了,各家凑一堆随口说上一嘴,转头便抛到了脑后去,说来说去的也是没意思,还不如找个新鲜的事儿来扯掰呢。   莲桑成了府里的姨娘,向来不怎么着家的显国公待在府中的时间也多了起来,这位莲姨娘很是受宠,往日最得脸的裴珍裴悦的生母周姨娘都得靠边儿站,听下人们私下传的话,说是周姨娘的院子里日日都煎着药,时常坐在门口远望,怎么瞧怎么心酸呢。   裴昕听闻了嗤之以鼻,好不容易在裴朱氏手下得了空闲,便带着身边的橘杏梨蕊准备去瞧瞧那莲姨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叫姓周的都吃下苦头,想来也不是个什么简单的人。   她今日运气好,还未走到莲姨娘的院子,在花园子里就给碰上了,远远地就能看见立在湖边的人影,裴昕走近了去,见这人身穿着浅石绿色绣仙鹤绕芙蕖的大袖衫,梳着堕马髻,鬓发边簪了一朵新鲜正好的粉白芍药。   那花裴昕认得,如今本不是芍药花期,这花是丞相府几经折腾才育出来的,给邻近的各家都送了几株,送到国公府的全叫显国公截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原以为是他中意,却不曾想竟是给人掐了做簪花使。   裴昕拧着眉头没有说话,莲姨娘给她见了礼,“大小姐。”   裴朱氏不喜莲桑,她入府莫说过问两句,闭着院子连请安这事儿都一道免了,再加上裴昕住在裴朱氏的院子,这几日也甚少出门,算起来这是裴昕头一次见她。   “妾没想到会碰见大小姐,这初见之礼也没带上……”莲姨娘生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盈盈水目可是动人,她往日也是玉春楼有名的歌姬,声音更是比蜜糖还要甜人心些。   裴昕听她说话却是不耐,“我什么东西没有,也稀罕你那物什?”   莲姨娘也不恼,笑道:“也是,大小姐千金之躯,金尊玉贵,好东西是见惯了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好言好语,裴昕也做不出柳芳泗那等子无赖胡缠的事,她目光下瞥,突然觉得真是好没意思。   “大姐姐也在呢。”裴珍的声音传来叫裴昕抬起来准备走的腿又生生给收了回来。   裴珍也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朵鬓边芍药,目光闪了闪,面上浮了笑意,“大姐姐和莲姨娘在聊些什么,像是很热络呢。”   “你眼睛若是不好就请大夫治,没得出来睁眼说瞎话的。”裴昕面无表情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裴珍的不喜,裴珍早习惯了她的作派,全然没放在心上,“大姐姐总是喜欢说玩笑话,也是咱们姐妹关系好,若换了别人还不得怎么想呢。”   “你也只会说这些表面话。”裴昕嗤笑一声道:“至于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与我有干系?”   裴珍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大姐姐心思豁达,妹妹我是比不得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厉害,莲姨娘就站在边上,笑意盈盈的,愣是看不透她的心思。   因为暂时不好出府去,宁茴便盯上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这几天天天出来晃荡,扯拔了不少丢进空间里。今天天气好,宁茴照常出来霍霍,没想到就撞上了这三人。   “少夫人。”最先看见她的是裴昕身边的橘杏,她一出声儿,几个人尽数往这边瞧了过来。   循礼问了好,莲姨娘便略显亲近的和她寒暄,宁茴不着痕迹地和她拉开距离,眉头轻蹙了一下,在没人发觉的时候又快速地舒展开来,“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的,有这个空闲还不如挖根草来的有意思。她这就走了,前后停留不到半炷香,莲姨娘见她走竟是撇下裴昕和裴悦一道跟着离开了。   裴珍裴昕同时眯了眯眼,又对视了一眼,干脆利落的甩袖走人。   “莲姨娘有事吗?”宁茴走了一段略有不悦地看向跟着她的人问道。   莲桑略是拘谨地揉了揉手中帕子,柔声回道:“妾初到府中,人生地不熟,想着和少夫人请教一二呢。”   宁茴回道:“莲姨娘可找错人了,我也初到府中,我也人生地不熟。”   莲桑道:“那赶了巧,妾身正好跟着少夫人一道熟悉熟悉。”   宁茴:“……”   “青青草原,她是故意的?”   青青草原抓着自己的黑色小耳朵,“不知道。”它顿了顿又提醒道:“对了宿主,我记得原小说里好像没有这号人?”   宁茴细细回想了一下,“有的,玉春楼数一数二的歌姬,我记得还是出现过好几次的,只不过……小说里好像没有成为国公府姨娘这回事儿。”   小说里的莲桑是风月场合的一枝花,经常叫人挂在嘴边口说言传,算是一个只出现在别人谈话中的人,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成显国公的小妾了。   宁茴可不会认为这是因为自己产生的蝴蝶效应,她和这人没有交集,和名义上的公公显国公更是话都没说上一句,无缘无故的,她是傻了才背上小蝴蝶的锅呢。   “少夫人在想什么?”她久不开口,莲桑只好起了话头。   宁茴审视着她,突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身体疲乏,我准备回院子去了,莲姨娘请便。”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莲桑也不能再厚着脸皮跟上去,她道:“妾身还想在这处待上一会儿,少夫人慢走。”   莲桑对她表现的很客气,宁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泛了一抹浅笑,莲桑被她瞧的眉心一跳,借着折取柳枝的动作偏过头去。   青青草原在空间草原里看了个清楚,它惊奇道:“哇!宿主,你是看出来了点儿什么?”   宁茴理直气壮地回道:“没有啊。”她又没开天眼,她哪能一眼就瞧出什么古怪来?   青青草原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那你意味深长个什么劲儿啊?”   宁茴:“当然是从气势上压制她给她错觉,让她知道我可不是能随便糊弄的人。”她自得地点了点头,“万一她真有不对,也好叫她投鼠忌器。”   青青草原狠狠地拍了拍自己手爪子,惊声道:“不得了不得了,崽啊,你长大了!”   宁茴:“……呸呸呸!”谁是你的崽??   宁茴带着人原路返回,莲桑站在柳树下从手中柳枝上扯了一片叶子下来,柳叶飞落,如同蝶翼轻颤。   她轻轻道:“这位少夫人身边穿黑衣裳的那个不像是府中伺候的人。”   婢女佩儿回道:“那是楚侍卫,她原是世子身边的人,前些日子才去了少夫人跟前。”   莲桑笑了笑,“原是如此,我说怎么和常人不同呢。”她又道:“这般看来世子和少夫人之间与传闻中的那些话有异,果真是别人嘴里的,当不得真。”   佩儿左右看了看,附在她耳边声音极低,“外头也是没说错的,大婚那日少夫人故意食了些不对的东西,全身都起了疹子,世子一直住在西边儿院子和少夫人至今都没圆房呢。”   莲桑掩了掩唇,“还有这事儿?”   这些事儿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说罢了,佩儿道:“千真万确,只是姨娘可千万莫要在外头多说,惹得世子不悦,可是要命的。”   莲桑笑着颔首,“我知道了。”   17.第十七章   自打那日在花园里见过一面之后,莲姨娘隔三差五地上宁茴所居的西锦院儿来串门,她每回来总喜欢带些自己做的小点心或亲自绣的荷包帕子,宁茴这小半月下来就收了不少东西。   “莲姨娘用茶。”   莲桑呷了一小口,抿着笑,光瞧着这身段脸蛋和动作,不去想这内里藏着什么心,总的来说还是叫人觉的赏心悦目的。   宁茴撑着头坐在上首,如今兴致了了,再怎么赏心悦目,瞧来瞧去的也视觉疲劳了。   她也不知道莲桑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怎么说都说不完,关键也不是什么勾人心思的趣事儿,一会儿说弹琴一会儿说作画,她明明刚刚睡醒,听着听着这瞌睡又来了。   她正眯着眼睡意浓浓,青苗从外头进来道:“少夫人,二小姐叫人递了信来,请你出去走走呢。”   听到出去两个字宁茴瞬间精神了,“去哪儿?”   青苗见她神采奕奕一扫乏味儿,不由笑道:“说是四处逛逛,先请你去百味楼,二小姐正等着呢。”   这个二小姐自然不是裴珍,而是路陵候府真正的嫡亲小姐,原主的亲堂妹宁湘。   宁湘只比原主晚出生半天,在年初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成亲嫁人了,夫家是盛州的名门江家。   宁茴要出去,莲姨娘便起身告辞,她微笑了笑,出了院门又不想回自己住的地方闷待着,于是左拐去了水榭边的六角亭,方走了几步,她顿住转头看着身边的佩儿,柔声道:“这些日子我老是惦记着吉祥斋的果酱金糕,你替我跑一趟买些回来。”   吉祥斋里掌手的是宫里退下来专做糕点的御厨,手艺了得,府中几个小姐都喜欢时不时叫人去那处买些东西回来,佩儿听见莲姨娘的吩咐忙是道好,欢欢喜喜地去了。   既要出门,青丹青苗给宁茴重新梳洗了一番,待一切收拾妥当了方才坐着马车往京都的名酒楼去。   皇帝万寿在即,各路贺寿人马相继入京,京都陷入了空前的喧热之中,宁茴坐在马车里都感受到了和前几次出门截然不同的氛围。   百味楼隔了国公府好几条街,走了许长一段路马车才慢悠悠停下,宁茴随着小二从大门进去便见大堂满客,绕至左侧顺着木梯上了楼,最终停在了一间挂着福袋的雅间儿门前。   轻叩门扉的声音传来,坐在窗边的女子将手里头的茶盏放下对伺候的丫头抬了抬下巴,那丫头梳着双丫髻,面嫩眼圆步伐轻快,她将门拉开了来正对着外头的人笑着叫了声,“大小姐,你可来了,小姐都已经喝了快三盏茶了。”   宁茴被她那灿烂的笑弄的有些恍惚了一下,青丹遂接了她的话,“隔得有些远,桂芽你该早些叫人传信来才是。”   桂芽抿着唇直笑,“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   桂芽迎着宁茴走了进来,她身子一侧就叫人看到了座位上的人,她身穿着红白渐变的广袖长裙,柳叶眉丹凤眼像极了宁夫人,只是眼眉一挑,那风情气势便是宁夫人也比不得。   “你傻了啊,盯着我看做什么?坐啊。”宁湘本来的声音偏向娇媚,带着似有似无的勾人味道,这些年在宁夫人的刻意训练下压下了不少,但入耳还是颇为诱人。   宁湘最是厌烦自己的声音,每每叫人听见总有人在背后扯上‘不安于室’这四个字去,因得如此这些年话是越来越少了,能不出声儿便不出声儿,也只在自家人面前才肯多说两句。   宁茴依言坐下,问道:“这些日子伯父伯母可安好?”   宁湘朝着她冷哼了一下,“你若是安生些,父亲母亲自然安好了。可真有本事啊,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连命都不要了。”   这位堂妹说话素来厉害,但却也没什么坏心,对原主也多是照料,宁茴听着扯了扯嘴角,心道还好她把楚笏留在外面了。   “有些事情总得给我时间想开的。”宁茴回道。   宁湘闻言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又端起茶杯抿起茶水来,喝着喝着又走神了。宁茴知道她在想事也不出声打扰,倒是婢女桂芽劝慰道:“夫人你可别再喝了,这都是第四碗了。”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胡喝海喝啊。   宁湘回过神儿,拧着眉开口道:“桂芽,你和青丹青苗出去待会儿,我和宁茴有些话要说。”   桂芽几人相继退了出去,雅间里便彻底陷入了沉寂,半晌宁湘才开口问道:“憋得久了,我总想找个人说说话。”   这大半年她是忍的心口都疼了,可却找不到人说上一两句,憋闷极了的时候真是恨不得和江槐安和离了才好,脱离开了那一家子才痛快呢。   “你说,我听着。”   宁湘又咕咚咕咚喝了半碗茶,砰的一声茶碗放在桌上,咬牙道:“江家那一屋子女人可真是难伺候。”   宁家祖籍盛州,和江家乃是世交,两家交好多年,宁湘自小就和盛州江家的公子江槐安定有婚约,这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后来宁湘长居京都,一年回不了盛州几次,虽然没了小时候的亲昵,但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江槐安和宁湘的婚事在周围人看来也是天作之合,当然,如果没有江家那一群人,这两人确实是挺合适的。   江家子嗣繁盛,江老太爷膝下一共六个儿子五个女儿,六个儿子又给他生了十二孙子十个孙女儿,真是比如今的皇家还要厉害几分,还好江家家底丰厚,否则准是得叫人给吃穷了。   江槐安占嫡不占长,前头有三个亲哥一个亲姐两个堂哥两个堂姐,后头有六个堂弟七个堂妹,这一屋子光是说出去都吓人的很。   以宁湘的身份绝对可以找到一个比江槐安更好的男人,不说其他,至少没那么多的叔伯婶娘和一大堆的小叔子小姑子,活的肯定比现在自在千万分。   可惜啊,当年江老太爷和宁老太爷是过命的交情,这婚事是老人家定下的,再加上宁湘确实挺中意江槐安,自小在心里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江槐安的妻子,江槐安为人呢也确实不错。   而且因为子嗣太多,为了江家不会成为第一个被吃穷的世家,江老太爷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立下了规矩江家的儿郎非三十五岁无子不得纳妾,从根本上掐掉。   最为反对的宁夫人看见这样也就顺其自然了,毕竟非三十五岁无子不得纳妾,这一条足够动人心了。   宁湘以往想着自己是嫁给江槐安,他那些个弟弟妹妹哥哥姐姐和她没什么关系,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就是了,如今嫁过去半年,她才是知道这日子不是想一想就能真关着门过的。   江家就跟个戏台子似的,日日都能唱大戏,天天都还不带重样,别人家要应付一个小姑子也就罢了,江家里有整整十个还有扳着手指头都数不完的嫂子弟妹,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婆媳矛盾就不说了,姑嫂妯娌矛盾就够她喝个几十壶了。   宁湘撑着头,“我都快疯了。”要不是还有个江槐安在,依着她的脾气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这不是活受罪嘛?   宁茴默默塞了个蜜饯在嘴里,唉,这种甜蜜中的心酸,心酸中的甜蜜她是不大懂的。   不过原小说里宁湘的结局还是不错的,毕竟她身在盛州,京都圈子里发生的那些个事基本波及不到她那儿去。   再加上江槐安是个有本事的,虽然是太子一派的,在后头男主定王陆珏上位后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保住一家老小连带着路陵候府。   说实在的,宁家姐妹看男人的眼光还是很一致很不错的,无论是原主喜欢的裴都还是宁湘喜欢的江槐安,都是君子端方的人物,温和有礼,品性端正。   宁茴撑着脸,嘴里含着蜜糖,微有些向往,“青青草原,我其实也喜欢这种的。”如清风朗月的人,总是叫人喜欢的。   青青草原抬着爪子恨不得一巴掌拍醒她,气道:“你才多大啊?不准早恋!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青青草原也是操碎了一颗熊猫心,宁茴从小就待在实验基地几乎没怎么接触过外人,后来她爸妈因公殉职,她就跟在实验基地的科学家身边打下手,一心跟着大家搞建设,她年纪小脑子也简单,青青草原很注重她的思想保护。   当初离开实验基地满世界各种旮旯里寻找绿植的时候,它就是拒绝给宿主念这种卿卿我我谈恋爱快餐小说的,所以一开始它选择的是《时间简史》《时空的未来》《果壳中的宇宙》《大设计》等等这类相当有深度的作品。   要不是宁茴说她越听越没力气,越听越想睡,打死熊猫都不会给她念什么《邪魅王爷倾城妃》什么《玛丽苏的七彩泪》,虽然熊猫它承认确实挺好看挺可乐挺好玩儿的。   宁茴瘪了瘪嘴,“古话说得好,爱情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再说了,还不准早恋呢,我现在都已婚了好不好。”   青青草原:“……已婚也不准早恋!”   宁茴:“略略略……”   18.第十八章   “你怎么又在发呆?”   “啊?”宁茴眨了眨眼,“我在想,你在江家那么辛苦也不是个办法,小心真把自己憋疯了。”宁湘本就是个张扬肆意的性子,压抑天性不是什么好事儿。   宁湘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可我能有什么办法,日子还是得过的,这不趁着回京在外头多待些时日稍微喘两口气。”她和江槐安夫妻感情极好,哪里能舍得啊。   宁湘不想回去伺候那一家子,正好回京都了,不好好放松都对不起自己,“以前尚在闺阁的时候总想着以后,如今啊反倒是惦念以前的日子了,多是逍遥自在啊。”   宁茴在国公府里还是很自由的,成了亲和没成亲没什么两样,她哪里能体会到宁湘说的这些,遂不在这个话题多纠结,转而问道:“你在京都也待了许久,怎地还没启程回盛州去,仔细那一屋子的人又编排你。”   宁湘瞅了她一眼,“不着急,过些日子槐安也要进京来办事,他也体谅我在府中辛劳,叫我安心待着,到时候一起回去。”   听着这话宁茴的目光默默下垂,人家如今当着她的面儿暗戳戳的秀了一把恩爱呢,她还能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出去走走?在这里坐着也是闷得很。”宁湘见到她本就高兴,如今又说了一大堆话将心里头憋的郁气尽数散了,更是舒畅,将她从位子上拉了起来,想着去外头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宁茴也觉着闷,笑着直点头,“好啊好啊。”   …………………………   立在书案的人提笔写下‘日月星辰’四个字,笔走龙蛇,是少有的好字,饶是莺儿不通文墨也能瞧出不一般来,她握着食盒提梁,笑弯着眼,“郡主这字写得真好看。”   安陵郡主搁下毛笔,神情淡淡,“不是叫你在外面候着吗?是有什么事?”   莺儿往外头的圆桌走去,“吉祥斋送了些糕点来,有郡主最喜欢的合意饼,还有豌豆黄,双色豆糕,菊花佛手酥和果酱金糕,尝尝。”   安陵郡主在铜盆里洗了手,握着帕子看着被莺儿摆在桌子上的各色糕点,她挑了挑眉,将手里的东西随意丢在架子上,坐在梳妆镜前抬了抬下巴,“不吃了,给本郡主梳妆,一会儿出去逛逛。”   莺儿啊了一声,无奈地将食盒放置到一边,方才也没说要出去啊,怎么突然又要出去走走了?   她心中腹诽的厉害,手下却不敢怠慢,快速洗干净了手给安陵郡主梳妆打扮。   宁湘和宁茴出了百味楼也没用马车,四处走了走,最后听从青苗的建议去了城南的红绫河。   长湖两岸枝繁叶茂翠荫葱葱,水中碧波微漾,残阳斜入,三三两两的画船已经驶了过来,夕阳西下,正是红绫河观景的好时候,河心亭子里也已经来了不少人。   宁茴在亭子里干坐了一会儿颇觉无聊,宁湘拉着她的手腕儿,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看那边坐的那个是不是安陵郡主?”   宁湘只在几年前见过安陵郡主一面,瞧了半天也没瞧出来个究竟,遂问了一嘴。   宁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坐在美人靠边儿的女子身穿着月白色绣雪莲的齐腰襦裙,半掩在侍女身后只面上覆了一层薄纱。   “是她。”安陵郡主的容色见过一面便很难叫人忘记,这就是个顶顶的倾城佳人。   她两人说着话,那头安陵郡主也瞧见了她们,莺儿笑着绕过人群走了过来,屈膝问好,“没曾想能在这儿碰见裴少夫人,郡主问你好呢。”   宁茴和宁湘站起身来,遥对着安陵郡主微俯上身示意问好,宁茴道:“郡主太客气了。”   这两相寒暄后莺儿便又提起了事儿,侧身指着远处高挂着六角方灯的画船开口道:“今日郡主特意租赁了画船游玩,天色渐暗,郡主想请裴少夫人做个伴,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宁茴还没坐过船,她稍有意动,不过还是拉着宁湘的袖子偏头问道:“你看呢?”   宁湘这大半年在江家被拘束的厉害,笑拉着她点头,“咱们就去看看,左右也没什么事,过会子再回去。”京都这些年治安不错,再者她堂姐身边还有个楚笏,晚点儿也不怕什么。   江都郡王府财大气粗,租赁的画船雕花刻鸟,绫罗绕窗,锦缎悬梁,极是奢华。   安陵郡主站在河岸边,身后是一片纷华靡丽,却一点儿也无碍于她冰山雪莲般的气质。画船靠岸,她和莺儿先一步上了去,宁湘和宁茴挽拉着手紧随其后。   楚笏冷冷地打量前面的那个背影,想着自己的任务握剑的手紧了紧,齐商说得对,这个女人还真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   宁茴本以为这船上只有她们这些人,哪知道进了里头才发觉有不少人,除了在家备嫁的柳芳泗,京都圈子里排的上名号的贵女都聚在这儿了。   坐在榻前一边吃着干果仁一边听着戏的丞相嫡女楼扇率先瞧见了她们,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哎哟一声,“这是谁?这不是路陵候府的两位姐姐嘛?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一出声儿,里头唱戏的小班子立时便停了下来,靖德伯府新封的县主宋青清摇了摇头,“你这话可是说错了,不是路陵候府的姐姐,是别家的少夫人。”   “说得对,说得对……”宋青清话音一落,诸人哄然应声。   楼扇捂着帕子乐得不行,“咱们姑娘家的聚会,你们两个巴巴的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请人过来的,怎么,不妥?”安陵郡主居了上首坐下,异常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   她这样说,楼扇自然反驳不得,这船是安陵郡主租赁下来的,船上的人也是她请的,全是她做主,她想怎么的自然怎么的,她也是个客人,总不能反客为主来。   楼扇安静下来,暗自撇了撇嘴不说话,其他人自然而然地也噤了声。   宁茴其实不大清楚现在这个状况,宁湘倒是对着楼扇冷呵一人拉着宁茴寻了个地儿坐下,朗声道:“楼小姐可听清楚了,下次说话的时候先过过脑子,脾气好的当你是句玩笑话,脾气不好的,比如我,可是会当你故意找茬的,倒时候说了些什么戳你心窝子割你肺叶子的话,你可千万别见怪。”   楼扇拍了拍手上沾的果壳,干笑道:“这嘴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宁湘挑眉,“承蒙夸赞。”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宋青清在一边和稀泥,“我可是好久没见着宁湘你了,都说盛州风光好,你快给我说说有什么好玩儿的。”   宁湘也不推辞,当真和她们说起了盛州风光,她话中的盛州和原主记忆里的差别不大,宁茴一边听一边和青青草原说话。   “青青草原,你怎么不理我呢?”   青青草原一只爪子撑着自己的熊猫脸,一只爪子点了点屏幕,“宿主,有情况!”   宁茴:“什么?”   青青草原激动的从地上蹦了起来,“绿化值十万十万,附近有十万,整整十万!”   青青草原震天一声吼吓的宁茴差点儿把手里的干果仁儿都丢了出去,她麻利地把干果仁塞进自己的嘴里,气道:“你疯啦,叫这么大声是打算吓死我好继承我的干果仁吗?”   青青草原抓了抓自己的小耳朵,“有点儿小激动,宿主,对不起对不起啊。”   宁茴瘪了瘪嘴,“有扫描到在哪儿吗?”   “就在这附近,是一朵长这样的花。”青青草原麻利地把图片提取了出来展示给她看。   图上的花通体艳红,状似飞雀,枝杆上绿叶簇簇,看起来很是漂亮。   宁茴不懂就问,“这是什么花?”   青青草原摇头,“不知道,数据库里没有记载,我刚刚才给它取了个名字……”   宁茴:“叫什么?”   青青草原:“大红花,喜欢吗?”   宁茴:“……和你很配。”   确定了花就在附近,宁茴琢磨着去船上走走,她想着事,那头安陵郡主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最后视线从宁茴身后的楚笏身上一扫而过,她抿了两口酒水,神色微变。   楚笏啊,让她想想他是什么意思呢?   安陵郡主放下青花瓷杯,微的一笑。   真是的,以为她真的那么蠢,一次刺杀过后还来第二次吗?那多没意思啊,她指尖轻点着桌面,眉眼舒展,只是目光转动到宁茴身上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多停留些时候,见她眉眼顺雅无甚忧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心头便有些沉郁。   宋青清一直注意着安陵郡主,她惯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且幼年时期和安陵郡主很是交好了一段时间,魏成晚的一些习惯她还是知道的,虽说后来……唔,宋青清抓着帕子的手指忍不住僵了僵,后来交情渐深她发现这个女人的可怕便疏远了。   不过虽然疏远了,她却也一直和对方保持着联系,她知道魏成晚这种人是决不能交恶的,不然非是得整的你怎么死了的都不知道。   宋青清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厉害,给宁茴隐晦地投去了一个不忍的眼神,这宁茴也是惨,从小没爹没娘不说,如今嫁了人夫家不喜夫君不爱,前段日子还被发配到郊外庄子里去了,这也就罢了,如今还不知道干了什么惹上魏成晚这一条疯狗毒蛇……   天呐,这也太惨了。   宋青清越想越觉得宁茴可怜透了,眼里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些了情绪,宁茴擦了手准备起身出去,一转眼正好就和宋青清对上了。   宁茴眨了眨眼睛:“???”   19.第十九章   宋青清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快速地垂下了眼帘,不自在地扣着手心,宁茴很是奇怪地多看了她几眼,凑到宁湘耳边轻声说道:“我出去透透风,你去不去?”   宁湘说了一通话惊觉自己忽视堂姐,点头道好,和在座的打了个招呼,两人便相携着出了房间去。   外头天已经黑了,三三两两的星光闪烁,在画船灯火的映衬下倒是显得不大明亮,宁茴双手抓着木栏杆,风一过来将她在里头沾惹的喧热尽数吹散了。   “那边的船上好热闹。”青苗指着前头不远的画船开口道。   那船头上立了不少人,琴乐箫声此起彼伏,还能见着衣袂飘飘的舞女,远看着极是纷华浮嚣。   “还请了歌舞坊的人助兴呢。”宁湘摇头,“指不定哪家纨绔呢,你莫往那边瞧,万一看见了什么不好的,小心污了眼睛。”   宁茴哦着点头,楚笏拧着眉往那边看了看,心下亮堂却也没说什么。   宁茴心中惦念着花,笑眯眯开口道:“我到处看看。”   宁湘却是不大想动,她扶着栏杆,“你去,我在这吹会儿风。”   见她如此,宁茴便带着青丹青苗还有楚笏走了,这船很大,是专门来供人河上游玩的,船上一应所需之物俱全完全可以当住房使。   她四处闲晃着寻找目标,走两步小梯子刚拐了个弯儿没想到和宋青清撞了个正着。   宋青清被丫鬟扶着勉强站稳,到嘴训斥的话看到面前的人是宁茴又给了咽了回去,她脸色几经变换最终还是平静下来,“你这是去哪儿?”   “不去哪儿,左右看看。”宁茴答道。   宋青清和宁茴也不算特别熟,但是碍于她两人往日都心仪裴都,也曾有些交情,再加上当日华阳长公主的寿宴,宁茴给柳芳泗那一巴掌真是打的她通体舒畅。   这样想着便转了转眼珠子路过时低声给她提了个醒:“看在以前的几分交情上你可别怪我没说话提醒,有的人看着清高出尘跟个仙女儿似的,实际上心肝儿可比灶火里的碳还黑呢。”   宋青清说了话也不待她反应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离开了,宁茴侧身看了她一眼,清高出尘?这里头除了安陵郡主魏成晚还有谁担得起这四个字?   在原主的记忆里宋青清为人圆滑各处交好,这样说话倒是头一遭,   宋青清说话的声音极低,青丹青苗两人都未曾听见,但楚笏习武耳聪目明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她犹豫间还是出声道:“少夫人,她说的在理,上次齐商拿了茉莉花给世子瞧,招了方大夫细查,那枝杆上头有些不大好的东西,你福大命大才没叫那玩意儿碍着命。”   城郊刺杀那个不好说,但茉莉花那事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尽管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但依她多年经验,八|九不离十。   这个安陵郡主是江都郡王的独女,如今圣上对江都异姓郡王的态度扑朔迷离,其下诸人不敢多有动作,没有证据,具体该如何行事想来世子还得暂且观望一番。   宁茴听楚笏这一说心里竟是出奇的平静。   小说大体都是以主角的视线走的,像他们这种配角,很多时候都是一笔带过的,只有在对上主角的时候才会叫人多费笔墨。   宁茴不知道想起什么,心中一跳,“青青草原,我有一个很不好的想法。”   青青草原:“什么?”   宁茴答道:“这个安陵郡主很有可能和我一样不是原装货。”   青青草原:“……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宁茴:“你没听楚笏说吗,茉莉花上头的玩意儿可是要命的。”然而原主确实没命了,反叫她一个外来户顶了包。   小说里原主可没死翘翘,身为恶毒嫂子她可是够得上三线女配的,她起先就怀疑这个莫名其妙给她冷眼的安陵郡主,后来吴太医没在茉莉花上查出什么,她也就暂时放下了,听宋青清和楚笏这么相继一说,就啥啥都不对劲儿了啊。   青青草原看的小说还是挺多的,它会意地啊了一声,“你觉得她也是穿越的?说不定是重生的呢?来找你们一家子报仇雪恨的。”原剧情里裴郅可是亲手砍了她爹抄了她家的=.=   宁茴:“青青草原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突然更有危机感了。”   她死了不要紧,但死一定要死的有价值,在死之前她是一定要攒齐一百万绿化值打开通道的。   宁茴走了两步惊觉自己居然一直在想‘死’这个字,她跟青青草原说道:“我怎么能这么想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青青草原有些忧愁地揪着自己的耳朵,“是啊,再怎么蠢再怎么傻也要努力抢救自己的啊。”   宁茴:“……”一点儿也不想和这只熊猫说话。   “找到了!”   宁茴一边说话一边在船里瞎晃,很快就在一个小间儿里看到了摆置在小桌上的花,红艳明丽,如同一只红色的飞雀从绿叶间穿梭而过。   她一直盯着花瞧,青丹也发现这些日子她尤爱些花花草草,于是开口问道:“少夫人是喜欢这花?”   宁茴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回道:“是啊,你去找了管船的人问问能不能卖给我们。”   青丹很快就领命找人去了,青苗拎着帕子扇了扇风,笑道:“少夫人以往虽然喜欢那些花儿却也没这么热衷过,如今是恨不得日日搂着花花草草一起睡觉了。”   宁茴根本没听清楚青苗说了些什么,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十万,她坐在长凳上睁大着眼睛,生怕自己眨了眨眼这十万就溜的不见影儿了。青苗瞧她那样便是忍不住发笑,楚笏也有些忍俊不禁,一向绷着的脸稍稍松缓,这少夫人对这些花草真是魔怔了。   青丹约莫半炷香就回来了,她打门外进来,“管船的人说这花不值什么钱,少夫人若是喜欢直接拿走便是。”   宁茴闻言笑弯了眼,伸手就要把面前的这盆儿花端起来,青丹青苗一致上前把她拉了回来,“哪里能要你动手的,奴婢一会儿叫人送回府上去就是。”   “那我们现在便回去好了,左右这上头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凑在一起听戏听曲儿,关系好的你说胭脂水粉我说绫罗绸缎,关系不好的你明嘲暗讽我阴阳怪气,还不如窝在床上睡一觉来的实在呢。   楚笏是一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青丹青苗更是听她的话,说走便走。宁茴从里头出去寻宁湘,未曾想船头船周的围栏边却是格外热闹。   本应该在船舱里头听戏说话的人全出来了,宋青清和楼扇等人站在宁湘不远的地方凑了一堆。   “你们说裴家二郎在不在里面?”   “你还惦记人呢?小心叫咱们柳大小姐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还怕了她不成?你瞧着,使那样的手段成事,她是给自己作孽呢!”   “你可小点儿声,柳家几个公子都在前头呢。”   说话的女子这下倒是噤了声,侧身僵着脸,因为刚才的话题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是啊,她都忘了,裴家二郎婚事已定,过些天就该成亲了,她这般想着转头冲渐渐靠近的另一艘画船狠狠瞪了两眼,什么女儿心思霎时消散的一干二净,拂袖进了里面去。   宁茴正巧和她擦肩而过,却见她眼眶发红隐含了泪,她在心里微叹了两声,原主当初因为裴都和柳芳泗这事儿也是哭得死去活来的,这裴都啊只有一个,注定要叫这满京姑娘芳心碎一地了。   “你快过来,在那儿做什么?”宁湘对着她招了招手,及至人走近拉着又靠过来了些,“今日也是巧了,那一船尽是世家公子,听说太子殿下和几个王爷也在上头。”   两船渐渐靠近成并行之势,聚在一起的小姐们也不敢在外头露脸了,相携笑着退开回里间儿去。   她们左右私语,小声说着那上头的人倒是其乐融融,宁茴和宁湘对视一眼,热闹都是别人的,已婚和未婚的差别真是有够大的。   这堂姐妹二人兴致缺缺,不远处却是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   这声音急促尖锐极显惊慌,众人循声而去,只见户部侍郎家的小姐跌坐在船板上,裙摆乱散着,发髻上的钗环也因动作过大掉落了下来,滚了一圈从围栏下方的空隙叮咚一声落进了江水里,而那小姐浑然不知自己的狼狈,只僵着身子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前下方的水面,浑身发抖面色苍白的厉害。   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是一副惊惧模样,双手擒在她的腋下使劲儿地把人往里拖,却因自己双腿发软无力也跌坐在了后头。   两船上的男女见这般场景皆是不明所以,又往前凑了过去。   宁茴也好奇地撑着围栏往水面一瞧,瞬间睁大了眼睛,漂亮的杏眸里含着惊叹,“哇……”   青青草原喜欢看热闹,探了探头,也不由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哇哇……”   20.第二十章   惊叫声在夜空下此起彼伏,以强势的姿态驱赶了暗夜的沉寂,对面船上还好,这边船上的贵女小姐们已经全然不受控制地乱了起来。   河水翻涌如沸,水面上一大片脊棱形的鳞片反耀着星月和灯烛的微光,密密麻麻的骇人,河中的小鲤鱼惊慌地蹦跳出水面,前行的一条长蛇探头而出,挺着脖子芯子一吐便将它含在了嘴里,头上的眼珠子转着如同这秋日晚间河水般沁凉吓人。   画船被水蛇群围堵,宁湘看了一眼连连后退,莫说她,就这两船上的公子小姐怕是也没人见过这样的‘盛景’。   眼见着这些蛇不知道从哪里钻了上来,尖叫声越发的大了起来,宋青清被人不小心推到地上,手忙脚乱,僵着手抓着帕子狼狈地站起身来,视线恰好正对着站在船头的安陵郡主。   莹玉色的披帛随意地挽搭在胳膊上,腰间垂落的襳褵随裙袂飘飘,她一动不动,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还颇有闲心地勾着手指将脸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侧过头来对着她勾唇笑了笑。   那一笑比之昙花一现还要来的迷人些,宋青清本就不大好的脸色却是又难看了一瞬,扭头就往船舱里跑。   疯子!魏成晚这个疯子!   “郡、郡主,咱们快些到里面去!”女儿家多是怕蛇虫鼠蚁,莺儿面无血色,也顾不得规矩礼仪拉着安陵郡主的手腕就要往里去,安陵郡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无毒的水蛇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莺儿都快哭了,“郡主……”   “闭嘴。”安陵郡主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她安静地立在原地,看着对面船上人影攒动。   蛇群吐着芯子的滋滋声在半昏半暗的夜里伴随着风水涌动叫人胆战心惊,隔着距离似乎都能感受它们那身上叫人毛骨悚然的气息,莺儿头皮发麻双腿打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真是恨不得大声尖叫两眼一翻晕过去神识不知才好。   就在她惶惶不已的时候,立在她前右方的安陵郡主却是突地一笑。   相比于载满娇客的画船,对面要安定的多,这些水蛇无毒,只是看着可怕渗人了些。   船上有太子和几位王爷坐镇,已经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取了雄黄和长竹竿驱赶蛇群,裴郅不紧不慢地从里头出来,站在悬挂着绛红色的锦绸下,玄黑色的披风罩着颀长的身子在夜色下昏暗不明。   安陵郡主这一笑正对着他,初雪消融,余下的便是软玉柔花,她一人立在船头,背景是富丽奢迷的游船,真是好不动人,裴郅身后拿着雄黄跑过的小厮惊鸿一瞥,脚下一滑,直接从这头扑倒在了那头。   安陵郡主笑的更开心了些,裴郅淡淡地看着那些甲板上自觉避开她的水蛇,在她身上一扫而过,眯了眯眼,偏头看向了右侧围栏边儿上蹲着的人。   齐商也看见了人,“是少夫人和楚笏。”   “青青草原,巨蛇们的祖先真的好可爱哦。”宁茴蹲在地上看着缠绕在栏杆的黑色水蛇,淡定地摸了一颗刚开始没吃完的干果仁塞进嘴里。   青青草原摇着胖嘟嘟的身体走了两步,想着那些在水蓝星四处横行丑到爆炸不说还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一样见谁弄谁的变异巨蛇群,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是比那群不肖子孙可爱多了。”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些蛇蛇要知道它们的后代长残成那样不知道会不会哭呢。   宁湘最怕蛇,早就被这阵仗吓晕过去了,青丹青苗帮着桂芽把人抬了进去留下楚笏一人在旁边候着,楚笏抬脚踹掉一条靠近的蛇见她蹲着不动还以为吓傻了,“少夫人?”   宁茴把刚才掉落的发簪捡在手上站了起来,“没事没事。”   她将簪子插回到发髻上,往外看了一眼,那边船上的人已经将河里聚集的水蛇驱散了,水面上稍显平静,只是她们这艘船上到处都是蛇,或盘曲或游|行,还有些动作快的已经溜到梁上悬挂着了。   这样场景饶是楚笏也有些头皮发麻,但她见宁茴神色如常,依旧是娇俏的颜色,霎时便定了心神,心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能叫少夫人这样的弱女子给比下去了。   楚笏握着剑将四周的蛇尽数抛进了河里,这时两船上已经搭起了木板,太子身边的何公公带着人从平铺的板子上跑了过来,尖着嗓子请各位贵女移步到那边暂且避避,他们立马靠岸。   安陵郡主就在船头,在何公公的亲自招呼下第一个走了过去,躲在里头的楼扇等人正被屋子里的蛇吓得六神无主,听见声音忙不迭地相搀着小跑了出来。   众人脸色都极差,只能勉强保持住自己的礼仪,宁茴跟在后头安慰着幽幽转醒的宁湘。   因为人多起来,本就热闹的画船越发显得拥挤,又是上茶又是端水,最大船舱叫姑娘家占了个遍,太子为了避嫌都暂时移到了小间儿里。   秋日晚风偏冷,素来畏寒的裴郅并不打算继续在外头吹风,他习惯性地拢了拢披风,微一侧身又停在了原地。   拐角处画着萱草的六角方灯下映照着纤瘦的人影,芳容丽质,盈盈花盛。   齐商皱着眉头,“安陵郡主?”   魏成晚从那后头慢悠悠地走前了两步,凤眸半弯,玉音婉转,“世子……”   裴郅不动,面无表情地瞧着她,魏成晚又含笑靠近了些,烛明香暗,一扫平日的冷淡清傲,艳若霞满澄塘。   幽香侵袭,裴郅依旧冷看着她,目光比之对面围栏上的水蛇更要冰冷无情些,“安陵郡主走错地方了。”   魏成晚拨弄着腰间水蓝色的襳褵,“没走错。”   她微抬了头仰看着面前的人,眉争柳绿面共桃红,葱白玉指竟是轻捻在了他的披风边儿上,柔了声音,“今晚的事儿可是有趣?你瞧着可是欢喜啊?”她丹唇微张,“我特意为你配的戏,喜不喜欢?”   她记得当初他立在郡王府的大门前,玄色的衣角叫鲜血都濡湿了,桃李都要退避三分的面容上含着笑,眉眼间却堆敛着阴冷,说:“无趣的人总喜欢有趣的事儿,这江都郡王府倒是一出好戏,也不亏我走这一趟。”   蛇群侵袭,这样的趣事儿他一定也喜欢的,魏成晚周身血液都随着一颗心激荡了起来,身子一颤,髻上珠翠辉辉。   魏成晚的眼神让裴郅相当不悦,他扯下系带拉开披风将身前的人猛地甩开,长臂一扔玄色的披风便落在了齐商的怀里,齐商一脸懵逼,压根儿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呆呆地抱着披风反应不得。   魏成晚被他甩的一个踉跄压在了围栏上,坚硬的栏杆硌的她腰肢生疼,裴郅恍若未见眼含阴鸷,“安陵郡主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当然。”魏成晚点头,按着腰身侧眸轻声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裴郅冷嗤一声,“我不喜欢对女人动手,但是有一句话你合该知道,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若是想走在江都郡王府前头,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   还真仗着江都郡王府有恃无恐了?异姓王室,早该连根拔起了。   魏成晚疑惑地看向他,“什么一二三,我做什么了?”   裴郅眼尾上扬,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话不说二遍,你须记着,我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动手动脚。”   他再不喜欢宁茴那是他的事,他乐意叫她顶着裴少夫人的名头也是他的事,她魏成晚的手伸的也太长了。   听她提起宁茴,魏成晚脸色一暗,微夹杂着不屑与不喜,宁茴?她算什么?   裴郅不耐与她相处,丢下话转身便走,倒是面前恢复过来的齐商落后一步,漠声警告,“安陵郡主,你江都郡王府的面子可不多了。”   也是他们世子和少夫人感情不好,如若不然,这江都郡王府的面子也撑不住她,和他家世子玩儿阴的,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也不听听他们世子什么名声。   不过……世子和少夫人关系差到喝个汤都得试毒,还能把楚笏丢过去,今日又说这些,嗯嗯嗯……男人心海底针,真难猜=.=   “世子,晚间夜风凉船上尤甚,你还是披上。”齐商说完话便赶上了裴郅,伸手抻开披风,往前了些。   裴郅拧着眉嫌弃地瞥了一眼,“丢远些,看着就烦。”   21.第二十一章   这两人都走远了,魏成晚还待在原地,莺儿遍寻她不得,一路走过来急的满头大汗,“郡主,你可吓死奴婢了。”   魏成晚紧紧抓着扶栏,“莺儿……”   莺儿回道:“奴婢在呢。”   她偏头,指尖从自己的脸颊上滑落,微微笑道:“你说我漂亮吗?”   莺儿恍惚了一下,被凉风吹的回过神,“漂亮,这京都贵女里再难找出比郡主还要好看的人。”   江都郡主自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江都儿郎一度奉为神女,每每出行,钿车骄马都拦不住那些金镳玉辔的锦衣少年,随手的摘花折柳便是才子诗人口中的华美佳篇。   “是吗?”魏成晚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露出丝毫的喜色,溢美之词她听得多了,从未放在心上过,只是如今受挫叫她难免想找些话来寻些安慰。   明明她这么漂亮,这么有趣,她很适合他啊,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比起宁茴那样的娇小姐,成了婚还惦记着别人的女人好多了不是吗?   安陵郡主自打病了一场之后行事诡异言行复杂,莺儿现在学聪明了,也不再费心费力地去揣测她的心思,反正怎么猜也猜不着,她还是省省那个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了。   她装作没看见魏成晚脸上的失落和不解,道:“郡主,咱们往里头去,船还得有一会儿才能靠岸。”   这方小地很快便没了人影恢复了安静,宁茴从五步小梯后头转出来,头痛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无意间看了这么一场戏,青青草原很是一言难尽地开口,“宿主,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宁茴认真地摸了摸下巴,想着方才安陵郡主那副撩人心怀的模样认真道:“裴郅真不是个男人。”   摒弃其他,安陵郡主那样可娇可怜可冷可傲的小妖精,一般女人都不大能受得住好吗?   青青草原本意不是说裴郅,但被宁茴这一说也带偏了,“人家那叫做意志坚定,好好学学。”   宁茴摇摇头,“不不不,青青草原,你想啊,裴郅不喜欢原主,但小说里原主各种搞事他非但什么都不说还由着她来,他到完结章被男主咔嚓掉都还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如今面对这样的倾城美人坐怀不乱不说还反过来噼里啪啦了人家一顿……这正常吗?这不正常啊!”   青青草原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是哦,他还长了一张比女人还好看的脸。”   宁茴斜了斜眼,“我们是不是遇上女扮男装的大佬了?”   青青草原默了默,总算在宁茴的弯弯绕绕里钻了出来,“宿主,快闭上你的小嘴巴,脑洞开太大了。”   宁茴撑在栏杆上,“我明明是合理猜测嘛。”   青青草原哼了一声,“就不许人家真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就不许人家正直善良有责任心?”   宁茴:“……你觉得那些形容词适合裴郅吗?”   青青草原:“……不适合。”   宁茴吹着风,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渔火,飞鸟从江面一跃而过,小声嘀咕道:“说真的,安陵郡主现在心里肯定也在想,哎呀,这裴郅啊真不是个男人……”   她声音小的很,后头的人只隐约听到了前后几个字,冷沉着声音问道:“谁不是个男人?”   宁茴被这神出鬼没的人吓了一大跳,转身过来背抵着栏杆,面前的裴郅穿着边绣暗花祥云的交襟长袍外罩大氅,也不知道是不是晚间吹多了冷风面色比平时还要苍白些,这般肤色的映衬下显得唇色越发红艳,整个人病气的厉害。   “我,我不是个男人。”宁茴先是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伸出手反着指向自己。   裴郅上身微微前倾,皮笑肉不笑, “是吗?”   方灯里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时暗时明的光线照在他身上总有种莫名的阴凉诡异,宁茴抖了抖,哦噢,有一种古老鬼片的既视感,好吓人啊!   一向最怕吸血鬼魔鬼各种鬼的宁茴心里默念了两遍‘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收回自己看到恐怖片惊悚片一样发抖的手,努力笑的很是灿烂以表真诚,“是啊是啊。”   她眉眼弯弯,双唇轻抿着,笑容里像是掺了蜜糖,裴郅神情一动,收了表情,又俯身凑近了些,隔得太近宁茴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偏冷的药香,她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   瞧了一会儿心中无语地又立直了身子,她笑容还衬在脸上,裴郅弯腰将落在她脚边不远处半掩在横木下的玉佩捡了起来放进袖中,走时又看了她一眼,双唇微动,“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宁茴:“???”   裴郅捡了落下的东西,那头太子使了身边的何公公过来请他,他理了理衣袖便走了。   何公公在前微曲着身子领路,裴郅走的稍慢些,他冷肃着脸一言不发,及至门前却是突地顿住,挑了挑眉,“笑得活像是村儿里头的二傻子,齐商,你说是不是?”   齐商一愣,啊了声,“……哪、哪个村儿?”   裴郅盯着前头,“咱们村儿。”   太子邀裴郅单独谈事,齐商便和何公公守在外头,他想着刚才的一番谈话眉头都快拧成了个疙瘩,招了个跟着的裴家侍卫,小声道:“你一会儿跑快些,叫方随给配些退热的药煎熬着。”   世子这多半是吹风发热了……哎,都叫他多套件披风了。   裴郅进去的时候太子陆琅正坐在小方桌旁边的长凳上,指着对面的凳子叫他一并坐下,温声道:“找了你好一会儿,去哪儿了?”   “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他不欲多说,太子也没追问,亲自拎着茶壶倒了两杯水,推了一杯给他,颇有些头疼地开口道:“难得出来放松一趟就遇上这样的事情,水蛇群涌颇是骇人,孤已经派人查去了,究竟是人为还是异象还不得而知。”   那密密麻麻的水蛇真是吓人,“孤都被吓着了,听何海福说那一船的小姐们还晕了好几个,头疼啊头疼。”   太子一手撑着头,一手端起杯子抿了两口水,叹了两口气,“你怎么想的,孤一会儿还得跟父皇上奏呢。”   裴郅抬了抬眼皮子,“该怎么说便怎么说,查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好忧心的,不过……”   太子动作一顿,“不过什么……”   裴郅漠然地盯着杯子里的水,将放在袖中的东西去了出来轻放在桌面上,指尖轻点在上头慢慢移到了太子面前,“殿下大可把这个东西呈与陛下。”   桌上放着的是一块翡翠玉佩,形似水滴玉叶,一看就是女儿家喜欢的样式。   太子诧异道:“这个是……”   裴郅神色如常,回道:“安陵郡主身上不小心掉下来,臣以为是个好东西。”   他提到安陵郡主,太子便想起何海福说过对面那船便是她特意租赁来的,皱了皱眉头将玉佩收下,“孤知道了。”   …………………………   画船原路返回,因为受了惊吓船舱里几乎没人说话,宋青清坐在角落里的绣墩上,捂着自己心口暗骂了魏成晚一千遍一万遍,等她回去以后饭前睡后也一定不会忘记骂死她。   这事儿要不是魏成晚做的,县主她名字倒着写!   宋青清在心里给安陵郡主扎小人儿,离她不远的地方被扎的正主手滑过腰间,眉心猛地一跳,“我的玉佩呢?”   莺儿停下给她梳理额边碎发的手,“想是方才不小心掉了。”她又安慰道:“一枚玉佩罢了,郡主若是喜欢极了那样式,叫人照着模子再刻便是了。”   安陵郡主打落莺儿的双手,冷着脸站起身径直出了船舱去,她走的极快,步履匆忙,莺儿缓过神来追出去外头便不见了人影。   外围的廊道上寂无人声只听得见两岸绿荫里的虫鸣鸟叫,安陵郡主径直去了方才和裴郅说话的地方,她半蹲在地细细寻了一遍,没见着踪影又站起身来微蹙着眉头看着江面波浪。   莫不是掉进河水里了?   她兀自思量,身后一双白底霜色面儿的绣鞋轻落在船板上,绣着翠色花边儿的裙角一动,宁茴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宿主,你要干什么??”青青草原见她朝着安陵郡主走过去,伸着爪子挠了挠头。   宁茴:“你猜呀。”   青青草原眼珠子在眶里转了几圈儿,眼尖地瞥见她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但是碍于外罩着的大氅袖摆极宽,遮挡住了视线,它在空间里头转了好几个视角都没能看个清楚明白,好奇心驱使下开口问道:“宿主,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宁茴:“你猜啊。”   青青草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大好的预感,“宿主,你想对安陵郡主做什么?”   宁茴眨了眨眼睛,“弄她。”三番四次搞事情搞针对,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都知道了,当然是……弄她啊:)   青青草原:“?!!”   熊猫的耳朵都蹦了两下,惊道:“……你要不要冷静一下?”   宁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我冷静一下,她就会放过我吗?”   青青草原:“呃,好像不会”安陵郡主一直在下狠手,宿主做还是不做好像没什么差别。   宁茴:“所以啊……为什么要冷静呢??”   宁茴也没偷偷摸摸,安陵郡主很快就发现了她,转过身子眼里含着冰霜,“你有事?”   宁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缓步靠近,歪了歪头笑嘻嘻回道:“我是特意来给郡主送礼的。”   安陵郡主不为所动,暗藏着嫌恶的视线下瞥转身拂袖离开,方才走了两步,腰身却是突地一紧,她愣了愣尚未作出反应就被人猛拽着后倒在了扶栏上,腰背硬生生地磕在方木上叫她不由闷哼了一声,谁知声音尚未出口双唇便被人紧紧地捂住。   宁茴压在她身上,脑袋凑得极尽,杏眸里好似噙着星光,“郡主还没收下我的礼物呢。”   安陵郡主整个人都懵了,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直起身子,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慢悠悠地抬起了起来。   暗红色的蛇芯子率先映入眼帘,安陵郡主瞳孔一缩。   青青草原震惊了,“崽啊,你什么时候捉的蛇,藏哪儿的我怎么不知道??”   宁茴没有理青青草原,这个时候安陵郡主被宁茴手上的蛇一刺激总算是反应过来,开始挣扎起来。   宁茴哪里管她,扯着衣裳将人反掀过来,放了蛇往她身上一绕,速度极快地拉过她紧抓着栏杆的手反身一折,抬脚就往她膝盖窝狠狠地猛踹了几脚,趁着魏成晚痛的呜呜呜使不上力气的时候往上使劲儿一推,连人带蛇一起丢进了河里。   噗通的落水声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冲击着耳膜,船上的人瞬间动了起来。   青青草原快急死了,“糟了糟了,宿主!”来不及跑了,要被抓现行了!   宁茴唔了一声,拍了拍手,心情不错地坐在地板上,吃了颗干果仁儿压压惊,手抖了一下,又一条蛇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尾巴甩了两下,晕乎乎地吐着蛇信子懵懵懂懂的打转儿。   宁茴扯了扯自己的脸,酝酿了会儿情绪,指着地上的蛇瑟瑟发抖,连连惊叫,声音之尖利叫两岸雀鸟都惊飞了起来。   “啊啊,救命啊!!”   旁观所有的青青草原这下是真的彻底懵逼了,“哈??”卧槽,这不是它的崽,这不可能是它的崽!   22.第二十二章   宁茴的声音比安陵郡主那惊声一叫还要来的响亮些,连船舱里头的宁湘都听见了,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宁湘稍要慢些,最先过去的是船上太子带来的侍卫,领头的看见蛇立马伸长了腿,穿着厚底黑靴的脚一踢就把还在晕的蛇丢回了河里,再见地上坐的人浑身发抖气虚气短,急忙半跪着查看,“裴少夫人,可有大碍?”   宁茴抬起头,眼里还含着因为使劲儿揉眼睛挤出来的眼泪,她像是被对方的说话声唤回了神,恍然急声道:“我没事,快!快快救郡主!”   “什么?”侍卫跑到边儿探出半截身子,河里的人正是扑腾的厉害,隐隐约约能瞧见是个女人,他挥手招呼人,“快,快救人!”   安陵郡主落水,半个船的侍卫都动了起来,悬灯的悬灯,下水的下水,声音嘈杂的厉害。   宁湘半搂着捂脸开心的宁茴,与青丹合力将人扶了起来,宁茴便顺势半靠在她身上,脸埋在她瘦的有些硌人的肩头。   “怎么回事?”裴郅的声音有些冷沉,刚才那一声叫他都给怔了怔,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宁茴窝在宁湘怀里,头不抬面不露,也不解释其他,只瓮声瓮气说了两个字,“有蛇……”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想呗。   裴郅定定地看着她,扬眉不语,他这么瞧着还拦了路,宁湘被他看得双腿发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弱弱地开口提醒道:“姐、姐夫?”   裴郅侧身别过脸,“待在船舱别到处乱跑。”   “是是是。”宁湘秉着气直点头,拖着宁茴就往里跑。   “你没事?”宁湘把人按在凳子上,接过宋青清递来的热茶塞到她手里,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叫你到处乱跑,活该被吓个半死。”   杯中水汽氤氲,茶香扑鼻,宁茴喝着茶水润了润有些发干发疼的嗓子,   “我没事儿啊,倒是安陵郡主……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宁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在一边的宋青清摸着自己的袖子隐晦地看了宁茴一眼,她也不管这内里原由,只管幸灾乐祸就对了,“幸亏那水里没蛇了,否则一群围上去可就好看了。”   宁茴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不说话,四周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青青草原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良久才从土里抬起了熊猫脸,“崽啊,你就不怕吗?”   宁茴昂首挺胸:“不怕。”   青青草原:“安陵郡主肯定会说是你干的。”   宁茴:“她不会。”   就像安陵郡主接二连三的暗害刺杀搞事情,她这么有恃无恐不就是因为没有证据,心知肚明又如何,没有动机没有人证没有物证,谁信你呢,说出来也不过是空惹一身骚罢了。   以安陵郡主的聪慧,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宁茴将水喝干净了又叫青丹帮她倒了一杯,顺便问起了她惦记的花儿,青丹一边倒水一边答道:“少夫人还有心情惦记着花呢,放心,奴婢叫人一道带过来了。”   听青丹这样宁茴便放心了,继续自在地喝水。   因为营救及时安陵郡主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瞧着还是不大好,被人搀着进船舱里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晕晕沉沉半昏半醒的状态。   宁茴偷偷瞥了一眼,她身上裹着一件湘妃色的斗篷,在小榻上缩成团冷的直打着哆嗦,莺儿在旁边给她又是擦头又是擦脸,有些手忙脚乱。   她有些可惜,这些侍卫的业务能力也太好了。   船很快靠岸,待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到地面上诸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太子立在船头,看着被人抬下去的安陵郡主摸出了那块玉佩,风吹的他脸有些发凉,吩咐下人道:“回宫。”   小几上银质烛台的火光充盈了整个马车,裴郅斜歪着身子,双眼微瞌,   “装的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   太子前脚回到东宫,后脚就招了太医。   “如何?可有不妥?”   吴太医握着玉佩闻了又闻,细瞧了许久,在太子的催促下将玉佩递还了回去,躬身回禀道:“回殿下的话,这玉佩在雄黄酒中浸泡过,面上涂了南罗特有的碧西草汁液,南罗多蛇,上至皇亲贵族,下至贫苦百姓都喜欢在随身之物上沾浸碧西草汁液,避蛇侵扰。”   太子目光微动,“既如此,吴太医便随孤去一趟紫宸殿。”   吴太医不敢多问原由,道了声是。   两人过去的时候昭元帝正准备就寝,听闻太子求见蹙着的眉头渐渐平展,又叫人替他更衣,换了一身简单的常服才转了出去。   殿内的安神香已经点了许久,昭元帝撑着有些昏沉欲睡的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大晚上的,特意来见朕所谓何事?”   太子温声禀报了红绫河上水蛇之事,昭元帝听着渐渐地坐直了身子,面上威严愈重,待到太子停了声儿候立在旁,他沉吟一声道:“此等异象,是上天示警?来人,招钦天监监正速速来见朕。”   他话音刚落,站在蟠龙灯架旁边的小太监立马退了出去。   太子也不阻拦,又将玉佩呈了上去,“父皇,这是安陵郡主之物,儿臣无意间拾得。”   那东西刚被呈上御案吴太医便又将在太子跟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昭元帝握着玉佩没有动作,殿内寂寂无声。那头钦天监监正连奔带跑也到了外面。   钦天监监正也已经一大把岁数,但每天跑来跑去的身体倒还是利索,这一趟过来腰不酸腿不软气不喘,听到昭元帝问起天象,恭敬地答了‘并无异象’四个字。   昭元帝沉吟一声,转向太子,“你可还有查到什么?”见太子摇头,他啪的一声将玉佩放下,声音微冷,“此事明日再议,都退下。”   太子出了门,离开时转头看了一眼,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父皇啊年纪越大越是惦念旧情,今日这事可大可小,但端看这意思他父皇是要一手按下了,看来江都郡王府暂时还能再飘些日子。   说了一趟事,昭元帝再没了睡意,干脆又坐在案边看起了折子,奏章摊开手上蘸了朱砂的笔久久没有落下,他叹了一口气,“都说外甥像舅,侄女像姑,样子长的是像,这性子怎么就天差地别呢?”   总管太监端了茶,“江都郡王府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宠着的,更何况郡王本就是那样混不吝的性子……”   昭元帝掀开盖子,看着飘悠而上的水汽,一时惆怅。   第二日上朝,当庭便有朝臣上奏了昨夜水蛇之事,果如太子猜测的那般昭元帝绝口不提安陵郡主,只派了人继续探查红绫河异象,太子估计这事儿查着查着最后大概还是会不了了之。   这些事宁茴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安陵郡主卧病在床很是不好,大夫请了一茬又一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很是开心地多吃了两碗饭。   裴都和柳芳泗的婚事近在眼前,府里越发热闹,一出院子到处是喜气洋洋,正堂都已经开始拉起了红绸。   每当她出去总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往她身上瞅,更甚者裴老夫人怕她又为爱疯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搞事情,特意叫她日日都去小佛堂念经半个时辰,美其名曰好好平心静气。   裴老夫人是京都贵妇人圈子里少有不信佛的,福安院也没摆置小佛堂,她便叫了榕春给宁茴安置在了正院裴朱氏的小佛堂里。   佛经上的字她每个都认识,但这一连起来她就只能懵逼,宁茴看着上头的佛像,暗道佛祖莫怪,循环往复地念起了‘阿弥陀佛’。   最后念着念着成了催眠曲,生生叫自己催眠了,坐在蒲团上垂着头睡了过去。   “宿主,快醒醒!快醒醒!”   23.第一更   宁茴是被青青草原叽叽喳喳吵醒的,她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慢吞吞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眼睛迷迷蒙蒙地虚看着前方, “怎么了?”   青青草原嘘了一声,“你听。”   这小佛堂连着裴朱氏的卧房不远,里面的声响有些大,隐约能听见些说话声。   宁茴竖起耳朵,瓷器碎裂的声音砰的钻入耳中,还夹杂着愤愤之声, 听音色应该是裴朱氏。   裴都的婚事就在这几天, 哪怕再不喜欢柳芳泗这个儿媳, 裴朱氏这个做娘的也只能堵着心费心费力地操劳, 忙前忙后的不说还要抽空教导裴昕, 每日忙个不停。   今日好不容易空了下来,一回屋子显国公就在里头等着她了。   显国公没有实缺, 担着个虚名潇洒自在,最近因为莲姨娘他略收敛了心思,只是时间一长又觉得有些乏味了, 出门一趟英雄救美又带了个姑娘回来说是要做贴身丫鬟使, 特意带过来给裴朱氏这个当家夫人过过眼走个明路。   那姑娘正是十六七的好年纪好颜色,穿着一身粉色绣花襦裙站在显国公身边尽显袅娜娇羞,看的裴朱氏这些日子本就发堵的心越发难受了, 手一颤, 端着的茶杯就这么砸在了地上。   “老爷你是存了心来给我添堵的是不是?”裴朱氏都快气笑了, 隔三差五就带个女人回来,他那屋子里伺候的都快挤不下了,说是当侍女使,使着使着到头还不是全使到床上去了!   “朱氏。”显国公坐在桌边的圆凳上,端的是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儒雅,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这些年我已经很克制了。”   食色性也,他要是不克制,府里的女人至少还得翻几番,她怕是早就被气死了。   裴朱氏呵了一声,“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老爷你了?”   显国公曲着手指敲了敲桌子,面色平淡,“那倒也不必,你以后少在我耳边说些不中听的话也就是了。”   他说话一向不疾不徐,情绪也少有大的起伏。   就是这样,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她说的话她做的事在他眼里就跟砂砾尘埃一样不起眼,清风过境一般在他心头留不下丁点儿痕迹,她端庄贤淑也好,她撒泼胡闹也罢,她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她扯着白绫当着他的面悬梁自尽,他也只是这么淡淡地看她一眼。   裴朱氏盯紧了他,突然有些泄气,她扶着桌沿,自嘲地扯着嘴笑了笑。   显国公皱了皱眉,不明白她干什么做出这样奇怪的表情来,摇了摇头起身拉着身边的人大步往外走,“我还有事,就这样。”   房门被人拉开,携着桂香的凉风从外头吹进来,裴朱氏头埋在臂弯里,手里的珠串掉落在地上,晶莹剔透的珠子像是落在地毯绣花上的晨露,她惶惶怔怔,视线里的锦图渐渐变的模糊。   “夫人?夫人?”桐叶将地上的珠串捡了起来,用着手帕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递过去,轻唤了两声。   趴在桌子上的人半天都没有动静,久到桐叶以为人睡着了,她才缓缓直起了腰身。   桐叶将手里的东西又递近了些,裴朱氏没有接,瞳孔涣散,虚看着前方,发髻上斜插的发簪上缀着的葡萄状缠丝玛瑙坠子轻摇不止,桐叶转身就要将珠串收起来,隐约听见她轻声呢喃了一句,“佛说,自作孽不可活。”   桐叶侧身回看了一眼,疑惑不解地走去了旁边的案几。   裴朱氏满心凄凄,撑着身子转去小佛堂。   宁茴连忙端正了身子捧着佛经,叫了声母亲。   裴朱氏恍若未见,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双手合十盯着供奉的菩萨。   宁茴的听力不错,再加上还有个青青草原,她把刚才裴朱氏和显国公的谈话听了个十足十。   显国公这人说他不尊重嫡妻,府中大小事他都全权交到了裴朱氏手里从不过问,甚至有什么事也会亲自过来给裴朱氏说一声,你说他尊重嫡妻,姑娘一个接一个往府里带,外头还藏了不少红颜知己,一个月都不一定会给个面子在裴朱氏的正院儿里歇上一回,几个姨娘变着花样在背地里笑人。   更甚者后来裴朱氏死了,还没过头七就把外头女人生的孩子抱了回来披麻戴孝,要两个孩子跪在灵堂冲着棺材里的人喊母亲,女主是怒不可遏,要不是裴都拦着,真是恨不得要他当场去世一道随裴朱氏下去才好。   这事儿一度传为笑谈,各家私下里都笑话说显国公夫妻恩爱,鹣鲽情深,这是一心想要把人给气活过来再续前缘。   想到这儿宁茴落在佛经上的指尖微顿,若非今天这一出她都差点儿忘了,裴朱氏在小说开头没多久就病逝了,没了裴朱氏的庇护,裴昕才慢慢自立成熟,在两个恶嫂子和几个庶妹的夹击下顽强拼搏。   算算时间裴朱氏之死应该就是裴都和柳芳泗婚后不久,具体哪个点儿倒是记不大清了。   “青青草原,你记得吗?”   青青草原睡在自己的小窝里,摇了摇黑白色的大脑袋,“不记得了。”这些东西它一向是看过就忘的,能记得大体情节已经实属不易了,至于那些小细节它一向是不放在心上的。   “不过,她现在看起来身体还不错。”   宁茴侧头看了她一眼,身边的人长睫轻颤,却是沁出了泪来,顺着容色寡淡的面颊凝在下颌,颤落在大袖衫的荷叶绣纹上,洇湿了点点,颜色稍深了些,细细瞧去在素淡的衣袖上便有了些隐晦的相差。   “你回自己院子去。”裴朱氏突地开口,声音低弱嘶哑。   她说了一句又一心一眼盯着佛像去了,宁茴和这个名义上的婆婆不熟,听她这样说自然是应好,若非裴老夫人特地叫榕春送她过来,她也不想干待在这儿的。   宁茴收好佛经放回到香案上,她走至小佛堂门口,罗裙下方抬一脚就听见里头又传来声音。   “明日也不必再来,心中有佛,在哪儿都成。”   宁茴道了声好,拎着裙摆就出去了。   里间没了人,裴朱氏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苦笑不止。   宁茴刚踏出正院儿的门就碰见了马上就要当新郎官的裴都,他穿着一身烟青色的交襟长袍,身子挺拔如松如竹,面如冠玉举止和雅,引得院子里的小丫头们频频注目,就连候在外头的正院儿大丫鬟之一的桐枝面上也微泛了红,笑意盈盈地问好。   裴都为避免尴尬和流言,在府里一向是避着宁茴走,今日正面迎上倒是这一两个月以来的头一遭。   “大嫂。”裴都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柔,一入耳中便能轻而易举地撩动心弦拨弄人心。   青丹青苗一听见他的声音瞬间紧绷着身子,不约而同地严阵以待,待到宁茴点了点头走远了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宁茴前脚走,裴昕后脚就出来了,她从石阶上跳落下来,亲昵地挽着裴都的胳膊,“哥,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裴都点了点她的额头,眸子含着笑,从小厮手里接了画轴来,“这不是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还没进屋裴昕便欢欢喜喜地将画打开了瞧,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女画师班荟的寒寺夜行图,老庙枯枝,夜凉如水,木门声响,鸟雀惊飞,处处都透叫人心惊的细腻。   裴昕叫橘杏将画挂在了屋里,她看着端着茶水举止优雅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兄长,凑到边儿上问道:“哥哥在想什么?”   裴都心中叹气,面上却是不显,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这般态度落在裴昕眼里只觉敷衍,不大高兴道:“还没成亲呢就和妹妹生分了,这等有了媳妇儿,怕是得把我丢到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去了。”   “胡说什么呢?”裴都有些头疼地瞪了她一眼,“多大的人了?”   裴昕撅了撅嘴,“再长大些也还是你妹妹。”   裴都心知随着婚期临近裴昕心里越发不痛快,他这个妹妹被母亲护的太好,性子骄纵过了头,有些小聪明尽干胡事,虽然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天害理迫人命的事儿来,但有时候难免脑子发热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举动。   他和柳芳泗注定要一起过完后半辈子,也不想因为以前的作为阻碍情分,更不想未来夹在妻子妹妹中间左右为难,他抿了抿嘴,和裴昕说了好些安抚的话。   裴昕最喜欢这个哥哥,他说什么她便听着,末了两人一起去见裴朱氏,绕过去正堂却被桐枝拦在了门口,桐枝笑道:“夫人正和管事家的娘子说话呢,二公子和小姐还是过些时候再来。”   裴昕没想到裴朱氏有一天会叫人将他们堵在外面,皱眉道:“是有什么事儿?”   “奴婢也不知晓。”桐枝笑着回道。   裴昕和裴都两人对看一眼又原路返回,桐枝站在门口听到里头裴朱氏哑着嗓子的惊呼声面不改色。   裴朱氏扶着桌沿的身子有些不稳,接二连三的事情叫她如今心潮翻涌的厉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管事家的娘子被她的惊声吓了一跳,疑惑地偷瞥了她一眼,低声回道:“世子派人往秦州去了,夫人一直叫我留意着,这前头马刚走就过来禀报了。”   裴朱氏闻言跌坐在地,满脸木然,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秦州秦州,他终究还是查到了。”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日日佛堂香案,这一天最终还是要来了。   24.第二更   裴都成亲的这天是个入秋一来太阳最好的一日,宁茴叫人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暖融融的舒服得紧。   按理说她身为裴家长媳这个时候也应该在外头宴照宾客的, 但是前例尚在, 裴老夫人真是怕极了她弄出什么岔子来,专门找了由头叫她待在自己的地儿不准出来,虽说国公府的面子里子这些年早就丢的一干二净了,但她老人家还是想着把最后一点儿脸皮子保住。   宁茴也乐得自在,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橘子一边跟青青草原查看空间草原植物的生长状况。   “现在总绿化值高达101520,宿主, 我们要继续加油。”青青草原握紧了爪子给宁茴打气, 整只熊神采奕奕, 精气神儿十足。   宁茴塞了一瓣橘子在嘴里, 吃了个干净, “好的青青草草,没问题的青青草原。”   青青草原就喜欢自家宿主的顽强不屈和永不气馁, 目光里是满满的慈爱,看的宁茴嘴角直抽抽,哦, 青青草原的视线总让她莫名觉得自己是一只肥溜溜胖嘟嘟的熊猫崽。   “少夫人, 东西拿来了。”青苗从库房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带锁的小盒子,笑着走近将其放在宁茴面前的小桌子上, “只是这钥匙一直都是青丹收着的, 还得等她来了才成。”   宁茴又剥了个橘子, 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不碍事,等会儿就是了。”   “是我听错了,青苗你叫我?”青丹手里提着食盒跨过院门,径直走了过来。   青苗将桌上的叶子拂落下去,道:“等你回来开锁呢,拿个吃食而已,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青丹:“今日厨房忙着呢,还是我去的早,否则未时都不一定能有空管着咱们院儿。”   宁茴想着先看盒子里的东西,把手里的橘子皮放下,扯过帕子擦了擦手,“午饭先放着,先把这锁开了。”   青丹拎着食盒进了屋,不过须臾就取了钥匙出来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装着的全是地契房契,有的是原主爹娘留下的,还有的一些是伯父伯母路陵候夫妇送的。   原主的身家丰厚,这一叠纸看的惊人,宁茴在里头挑挑选选,总算是抽出了一张来摊放下,对着青丹青苗问道:“这地方你们可知道?”   青丹探头一看,见上头写着梓县二字,她略思索一阵,颔首回道:“晓得的,少夫人未出阁时夫人身边的嬷嬷带着奴婢去就近的地儿都巡过一遍,梓县地属京都,离的不大远,这个庄子建在洛安村,奴婢记得旁边还有个种的全是果树的山头,契书也在里头。”   宁茴又翻了一遍果真又找出一张写了梓县的单子,她将其余的收起来,把她和青青草原商量好的法子大约理了一下,拉着青丹的袖子笑眯眯说道:“我想把那庄子和山都开出来种些稀罕的花草林木,你们瞧着可好?”   青丹青苗惊异于她的想法,“少夫人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心思?”   宁茴歪着头,“就想着种出来好看呢,叫人专门去各地搜罗回来,再请些会侍弄花草的好生照料,我得了空也可以去打发时间,你们觉着可行还是不可行?”   她现在这个身份要到处跑实在是有些不大现实,叫人把那些稀罕的花草送过来,她抽空过去丢进空间里也不会太惹人注意和怀疑,两全其美呀。   宁茴美滋滋地又剥了一个橘子,“青青草原,我真是太聪明,我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青青草原呵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这个法子是你想的吗?难道不是我的智慧结晶吗?”   橘子水分充足,酸甜的汁液浸满口腔,宁茴幸福的冒泡,心里的小人儿得意地甩了甩小帕子,“哎呀,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嘛。”   “少夫人若真是有这个想法奴婢立马叫人先去探探情况,左右咱们也不差钱财,高兴才是最重要的。”青丹很快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宁茴闻言很是高兴,如此一来对她来说可谓是事半功倍。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宁茴一整天都心情不错,裴郅带着楚笏和齐商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外头握着葫芦瓢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穿着一身绣落花扇的樱粉色大袖衫,立在花前眉眼盈盈如初发芙蓉。   楚笏抱着剑站在裴郅后头,略显英气的眉毛微微上扬,她觉得少夫人这个人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   所有人都说她喜欢二公子喜欢的不可自拔,可她观察了这么久,这位主儿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捯饬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差没当成亲儿子亲闺女一样照看了。   这日子过活的真是比福安院里的老夫人还要来的单调乏味。   再说今天二公子成亲,人人都防着她怕她想起一出弄一出,然而她一个人在院子里乐得就差没哼个小曲儿了。   楚笏摇了摇头,不懂,不懂。   “给世子请安。”院子里的请安声相继响起,宁茴偏头一瞧就看见裴郅站在院门口不远的摆置着盆荷的石几旁,琉璃盆子里养着的两条红尾鲤鱼刚刚冒出头,因为这突然的声响又钻回了水底去,躲在了浮叶下头。   裴郅走哪儿都喜欢在外套着披风,今日也不例外,只是将寻常最喜欢的玄黑色换成了月白色,难得有种清雅的感觉。   宁茴移了移视线,“青青草原,你说他是来干什么的。”   青青草原举着锄头挖了一坨土,坐在地上捏泥娃娃玩,“反正肯定不是专门来看你的。”   宁茴:“……”要你说哦!   大概是衣服换了个颜色的缘故,裴郅身上的阴厉消散了不少,宁茴也难得没把他自动套入吸血鬼魔鬼各种鬼。   裴郅看着她抬了抬下巴,“过来。”   宁茴把手里还剩了水的葫芦瓢递给春桃,一边擦手一边走过去,直接问道:“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裴郅瞥了她一眼举步往里走,径直落座在平日里宁茴最喜欢窝着吃东西的坐榻上,这是他第二回 往西锦院儿来,成亲当晚来过一次,当天宁茴起了一身疹子专门恶心他,他也乐得干脆撩了个盖头就走了。   时隔几月,今日才算是正式踏足这里。   屋子里摆置干净简洁,漆红高几上瓜果点心俱全,素白瓷盘边儿上还剩了半个未吃完的橘子,正门对着下浮雕芙蓉锦帛彩绘四季如春的五扇屏风,离屏风不远的地方立了圆桌和四个梅花凳,桌上摆了青花淡描双勾竹纹美人瓶,瓶里插了些新鲜的时卉,清新又漂亮。   女儿家住的地方原是这样的。   裴郅挑了挑眉,长臂一伸将几上那半个橘子捞在了手里,修长手指剥开了外皮,捻了一瓣塞进嘴里。   酸味儿好似在嘴里炸开叫他眉头都皱了起来,嫌弃地又把剩下的橘子丢了回去,酸成这样有什么好吃的?   宁茴坐在另一边,紧抿着唇,一脸的奇怪,“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裴郅往右瞧了一眼,齐商和楚笏拱了拱便退了出去,青丹青苗也屈膝告退,屋里的人瞬间散了个干净,宁茴脸都快皱成了一团。   “闲来无事,想来找夫人聊聊天去去乏,怎么,不成吗?”裴郅斜靠着身子,掀着茶盖儿轻拨了两下。   宁茴手里捏着圆滚滚的橘子玩儿,惊讶的咦了声,“你要聊什么呢?”   裴郅半垂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比如可以聊一聊那日晚间船尾上那一条把夫人吓得六神无主的水蛇。”   宁茴听他提起这事儿,眼睫快速地轻颤了几下,她埋着头手指飞快地剥着橘子,小声道:“那有什么好聊的,伤心骇人的事儿还提它做什么呢?”   青涩微酸的味道叫裴郅偏了偏头,他扬眉轻笑道:“伤心骇人?是了,对于安陵郡主来说确实是伤心骇人的很。”   宁茴眉心一跳。   空间里的青青草原怜惜地看着她,“完了宿主,你恐怕要翻船了。”   宁茴:“……”这个可恶的熊猫!   “怎么不说话?”裴郅呷了一口茶水,萦绕在鼻尖的橘酸味儿总算是散了些,开口将宁茴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宁茴轻咬了咬下唇,抬起头冲他一笑,“是啊,当时可吓人了,还好郡主福大命大。”   她本就生的娇俏,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甜美,裴郅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细细瞧了许久,对看着她明亮的如同清泉涤荡过杏眸,他撑着头,似乎想一眼望到对方的心坎里去。   他一动不动,眉宇间的阴戾荡然无存,宁茴也正看着他那曾被冠上过艳绝江淮的脸,毫不心虚表情坦荡的裴郅差点儿就信了。   “真是叫我吃了一惊的。”裴郅走到她面前,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慢慢地俯下身去,颇有兴致地拨了拨她发髻上的黑檀玉兰发簪上的珍珠坠。   宁茴无辜地往后缩了缩,“什么?”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打死不承认就对了!   裴郅轻嗤了一声,拨着珍珠坠的手慢慢移落在了她的脸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原以为夫人是个白团子,没想到里面还包了馅儿呢。”   两人隔得太近了些,他手上的茧子硌的脸也有些不舒服,宁茴反射性避开他往边儿上别过去,虚看着旁边的细颈瓷瓶。   除了略有些不自在她倒没怎么样,然而刚才还在怼她的青青草原看到外头的情况直接在空间里炸了,恨不得扛着锄头冲出来一屁股坐死裴郅。   “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的崽!”该死的臭男人,手往哪儿放呢!   宁茴:“……呃。”   25.第三更   青青草原肺都快炸了,大肥脸紧贴着界面眼看着又大了一圈儿, 它瞪着两只眼睛上火的厉害, 大声道:“崽, 踹他!”踹死他,踹他下三路!   宁茴紧紧地抿着唇,真怕自己笑出声来。   裴郅捏着她的下巴把她别过去的脸扳正了回来,桃花眼里兴味更浓了些,缓声道:“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夫人真是好心性好定力。”   宁茴憋了半天总算是那一股涌动的笑意给活生生地憋回去了, 脸都给憋红了, “没有……”   她说着话, 双手抓着裴郅的手腕儿想把人推开, 裴郅纹丝不动, 眼瞅着她那好像染抹了一层浅浅胭脂的脸,指尖一动, 抬手捏了捏,这才直起了腰身双手背在后头轻捻了两下,手上沾惹了她嫩白皮肤上的热意, 内里的凉气似乎也散了些。   裴郅离远了些, 宁茴便捂着自己的脸拉了小榻上的软枕横在身前,细眉拧着,认真道:“你说了这么多, 我一句都没听懂。”   裴郅心知她这是想打死不承认好浑水摸过去, 他也不车轱辘扯这些, 又坐回到位置去上,无所谓地抿了口茶,“听不懂便听不懂,心知肚明就好。”   宁茴揉着手里的软枕不看他,埋着头一个劲儿地瞅着枕面儿上的富贵竹花纹。   他下巴微抬,似笑非笑。   说了一通话裴郅便靠在榻椅上微瞌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宁茴没事儿做干脆把几上的那一叠橘子全部拉到了跟前,吃东西打发时间。   “青青草原,你还在生气呢?”   青青草原从挖的坑里蹦出来,狠狠地瞪了榻椅上的男人一眼,气嘟嘟地没有说话。   宁茴一边吃着橘子一边在心里逗它,青青草原心情沉重半天都没能露出一个笑容来,它气恼地拍了拍屁股下的土地,眼珠子却还是一个劲儿往裴郅身上使,企图用视线把那人戳出个窟窿来。   宁茴乐得不行,要不是碍于旁边有个裴郅,她差点儿就撑不住乐呵呵地笑出声来了。   宁茴手上不停嘴巴也不停,橘子一个接一个,那酸味儿叫裴郅的眼睛都不舒服的厉害,他缓缓坐直了身体,冷看着侧面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的宁茴,想叫她住嘴停下,到了喉间转了一圈又突觉不大对给咽了回去。   他眉眼沉沉,嚯地站起身来,在宁茴满脸的不解茫然下掀开披风大步绕过堂前的屏风走了出去。   正在和楚笏打嘴仗的齐商迎了上去,诧异道:“世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不是说找少夫人有事儿吗?   裴郅眼尾一颤,动了动唇角吐出一个字来,“酸。”光闻着那味道酸得他牙都快倒了。   齐商:“??”   裴郅和齐商就这么走了,青丹青苗相继走进屋去,高几的台面儿上已经堆了不少青色的橘子皮,两人啊了一声近前去收拾,捧着青皮劝道:“少夫人可少吃些,这橘子闻着都酸的厉害,狠了劲儿吃小心闹肚子。”   宁茴把手里剩下的半边放回桌上,下榻去洗了手,捂着嘴打了个嗝,连连摆头,“不吃了,不吃了,是挺酸的。”   外头天色微暗,前院儿的宴席早就开始了,宁茴听着春桃说今日成婚的盛况和柳芳泗那吓人的一台台嫁妆,用了晚饭又去看她种在外头的花草去了。   显国公府今夜热热闹闹,宾主尽欢,安陵郡主暂居的府宅却是一片沉郁。   安陵郡主落水伤了身子,连着几日都没什么大的起色。   双面绣团花的青色幔子后头时不时就传来几声咳喘,屋里间药味儿浓厚伺候的几个丫头都觉着有些发闷,只是郡主受凉的厉害,万不敢将窗子支开,只得微屏了气强忍着。   “郡主,该喝药了。”莺儿亲自煎好药端了进来,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撩起了靠头这半边的床幔挂在鎏金的弯钩上。   床上垒了两床棉被,嫌不够暖和又还往里塞了几个暖炉子,安陵郡主缩在里头,双颊发红浑身发软,呼出的气息自己都觉着滚烫得厉害,她睁开眼,在莺儿的搀扶下裹着被子靠在软枕上,疲倦地斜歪着。   她发乌发干的双唇动了动,又咳了几声,避开莺儿舀了药汁递过来的勺子,伸出手直接把那满满的一碗药抢过来一饮而尽。   那药分明苦的不行,她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莺儿慌忙递了蜜饯过去。   安陵郡主一口含在嘴里,将深至咽喉的苦味驱散尽了才又将另外准备的药丸子咽了下去。   外头穿着深褐色菱花褂子,梳着简单发髻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将鎏金兽形香炉的盖子揭开,往里抖了一勺子苏合香进去。   安陵郡主定看了会儿,又转了目光环视屋内,惊然发现尽是些陌生面孔,她眯了眯眼,摸着有些难受的嗓子开口道:“莺儿,这些人都是哪儿来的?”   莺儿还未启声她身后的中年妇人便屈膝回道:“圣上闻郡主卧病,特意遣了奴婢等人近身伺候。”   不及安陵郡主做出反应,她板着脸又道:“奴婢姓文,曾在太后娘娘的寝宫当差,后侍奉圣上左右,郡主唤奴婢文嬷嬷便是。郡主这几日难有清醒的时候,还未来得及与你禀报。原本跟在郡主身边伺候的那些奴才着实不尽心,奴婢擅自做主尽数打发了,照着圣上的意思,特意在宫中另挑了人来,你们还不来见过郡主。”   文嬷嬷话音刚落,屋内的侍女小步凑了过来,屈膝起身请安,“奴婢等请郡主安。”   安陵郡主苍白的小脸上闪过隐晦的不悦,“你们什么时候回宫复命?”   文嬷嬷回道:“圣上并未直言。”   安陵郡主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眼眉上覆了冷霜,什么伺候,分明是专门来盯着她的。   起来了一趟被窝里钻进了不少凉风,安陵郡主哆嗦了一下脑子里又清醒了些,她望着顶上,在莺儿就要放下帐子的时候叫了她一声。   莺儿连忙问道:“郡主怎么了?”   “病中烦闷,你过两日亲自去显国公府上一趟请裴少夫人过府来,我想和她说说话。”   莺儿应了是,“奴婢知道了。”   青色的幔子落下隔绝了里外,安陵郡主侧身面朝着里扯了扯嘴角,宁茴……真是好得很。   宁茴可不知道安陵郡主一心一眼儿地惦记着她,睡了个好觉做了个美梦,一大清早就被青丹唤醒梳妆洗漱,吃了简单的早饭,穿着一身水粉色的交襟裙襦,特意在外头罩了一件同色的披风,带着人径直往老夫人的院子去。   她来的不算早,正堂里头已经坐满了人,几个小的叫了声大嫂,屋里的说话声瞬间停了下来。   宁茴不在意,跟几个长辈按礼请了安便坐在自己的位置。   也没等多久,裴都和柳芳泗夫妇就来了,柳芳泗穿着一身石榴红洋绉裙,髻上簪着富贵牡丹步摇,跟在裴都旁边尽显娇羞。   坐在宁茴对面的裴昕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撇过眼去再是不想多瞧一瞬。   裴老夫人叫了人起,看着堂前的新人笑的慈和,裴朱氏敷了厚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这满堂的喜气洋洋里独独显国公一人格外冷淡。   他坐在位置看着裴都点了点头,嘴角弧度都没丁点变化。裴朱氏抓着帕子的手扣在手心,忍了又忍,末了眼不见心不烦地移开了视线。   这夫妇二人一番敬茶见礼费了不少时间,裴都温声为柳芳泗一一介绍府中各人。   及至宁茴的时候,柳芳泗拉着裴都的袖摆,面上笑意盈盈,内里实际紧咬着后槽牙,她可没忘记当初在千叶山上清水庵的门前这个泼妇是怎么对她的。   慢踱了两步,娇笑着看向宁茴状似疑惑地问道:“怎的只大嫂一人?大哥怎么不在呢?”   她话出口裴都都微微蹙眉,长兄一向不把国公府放在心上,这些场合甚少出席,来敬茶之前他就先给柳芳泗提过,却没想到她心里有底还这般问话。   柳芳泗又道:“大嫂?”   宁茴懒懒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问我啊?”   柳芳泗觑着宁茴,她捂着嘴笑,“大哥大嫂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我不问大嫂还能问谁去呢?”   阴阳怪气的,空间里挖坑的青青草原都有些无语,今天这个早上对柳芳泗来说也算是挺重要的日子,果真是能做出在自家亲娘的寿宴上给人下药这样的事儿来的,也是可以了这人。   宁茴捻了两下披风的绣边儿,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斜眼看着她,闲闲道:“大概是早就预料到了弟妹你的聒噪,懒得过来受这份罪。”   柳芳泗脸一僵还想说什么,裴都赶紧拉着人岔了过去,继续和其他人见礼。   在座的兄弟姐妹里除了裴昕不大给柳芳泗面子有些不情不愿地叫了声二嫂外,其他几个弟妹们表现的都挺和气。   宁茴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听着周围的说话声晕神,暗想一会儿一定要去拔几颗草提提精神。总算是挨到了结束,事情一了显国公叫裴都说话,柳芳泗便想请着姐姐妹妹们去喝茶说话。   想来是裴都给她说了些什么,柳芳泗这回凑上来态度好上了不少,“方才是我话多了,大嫂能否给个面子也一起去吃茶说话?”   宁茴微微一笑,话却是冷漠无情,“不能,不给,不去。”她就是这么有脾气:)   说完当真是不给面子转身就走,徒留柳芳泗在后头僵着脸听着裴昕的扑哧笑声,一肚子的话全堵在了喉咙口。   26.第二十六章   裴昕只管笑,连带着裴珍裴悦两个面上也有些变化, 只是不如她明显罢了。柳芳泗脸烧的厉害, 抓着夜竹的手勉强牵出一丝笑掩饰尴尬和不忿。   到底裴昕还顾及着裴都这个哥哥的颜面, 没如往常一样直言不讳,裴珍也没暗着落井下石,一群人表面和和气气地去了柳芳泗如今住的芝兰院喝茶说话。   这边如何宁茴没放在心上,在花园子里逛了几圈就回去躺着了。   深秋草木渐黄,落叶飘飘,树木枝头光秃秃空荡荡的只零星的挂着几片要掉不掉的叶子, 外头瞧着越发萧瑟冷清, 这样的景象叫宁茴想起了水蓝星, 每日提不起一点出去的兴致, 从早到晚窝在屋子里的榻上, 听青丹青苗说些京都里的趣事儿的同时一心二用和青青草原商量下一个高绿化值植株。   青青草原把界面拉开,捞了根棍子在屏幕上指指点点, “我们现在地处京都也就这个位置,先前定位下的清水庵后山梨花树有主暂时就先放到一边不考虑,其他几个依次在齐州, 江都, 南江,长宜等地,最远的一个还在南罗。”   宁茴听的很认真, 乖巧可爱的很, 熊猫欣慰地点点头又拿着棍子戳开标有齐州的版块儿, “齐州离京都最近,我大概换算了一下路程,按照现在的马车速度,最起码也要走个两三天,这处显示的植株是这个样子的。”青青草原戳了一下发着绿光的小标点,图面瞬间放大。   山茶花重瓣堆叠凝着清晨水露洁白温润,干美枝秀,碧叶重重。   这白色山茶开的真是好,隔着屏幕光看画面似乎都能闻到盛绽的芬芳。宁茴目带神往,“青青草原,好漂亮啊。”   青青草原也稀罕的伸着爪子摸了摸,“就这么一棵,系统显示的绿化值高达十二万。”   它其实不大明白这个绿化值到底是按照什么来算的,茶花也不是就只有齐州有,但其他地方的茶花却远远达不到十二万的高值,一般能上百也是基因相当不错的了,就连有茶族皇后之称的金花茶也才堪堪三千而已。   再说上次在红绫河的船上拿回来的大红花,听青丹从管船的人那儿打听回来的,那花是前月他们画船从红绫河汇入蒲花江的时候搭乘的客人带上去的,后来那位客人莫名其妙跳江死了,那花才一直留在了船上当个新鲜摆设。   花是什么花不清楚,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这绿化值为什么那么高更是无从可考。   青青草原瞪着眼儿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个结果转眼就又把这事儿丢到了脑后,“宿主,你得好好想想法子看怎么去齐州一趟。”   宁茴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含糊地应了声,无缘无故要跑齐州去她确实得好好想法子。   “青丹,咱们有什么亲戚在齐州吗?”除了走亲戚她暂时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   青丹坐在榻边的绣墩上,听到齐州两个字手里的线正巧穿过针孔,她捻着线绕了个结,回道:“你外祖家就在齐州啊,少夫人你忘了?”   细小绣花针挑了挑绣面儿,“也是,那家子人也不算什么正经亲戚,忘了也就忘了。”   听着青丹那淡如水的语气宁茴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原主的母亲韩氏便是齐州人士,只是与家中关系极是淡薄,原主父亲战死沙场一年母亲病逝,那家子没一个人来瞧过,那之后也就算是彻底断了。   青苗端了银耳红枣汤进来,“不过奴婢听侯府夫人说,当初将军和夫人在世的时候倒是经常提起二舅夫人,听说夫人未出阁时候,就那位嫂嫂最疼她。”   宁茴若有所思,将她二人的话放在心底,琢磨着近些时候可能要借那位二舅母走齐州一趟了。   青丹绣着花样好奇道:“少夫人怎么想起问齐州的?”   宁茴探出身子看着她绣花,眉眼弯弯,“呀,闲来无聊胡思乱想呢。”   她玉颜娇靥上眼波脉脉,青丹扑哧一笑,“少夫人如今越发像是往日未出阁时候的样子了。”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叫人一看就柔缓到心坎里去的。   秋日越来越凉,里间的窗户都关紧了还有些微的凉意,宁茴拉着薄被又回了榻上,拿起一边搜罗来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春桃快步绕进屏风,轻声禀道:“少夫人,安陵郡主身边的莺儿姑娘来了。”   宁茴合上话本,莺儿?   莺儿来这一趟出乎宁茴的意料,她是挺奇怪安陵郡主为什么抽风请她去说话的,也懒得出门走这一趟,只是对方是郡主如今卧病在床,又叫了向来贴身伺候的侍女亲自来请,言辞恳切,她若不去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宿主,你真的要去啊?”青青草原有些忧心。   宁茴答道:“去啊,人家都请到这个份上儿了,不去也得去。”   “她万一要是干点啥怎么办?”   宁茴捋了捋袖子,“那咱们就看看谁干的过谁。”   青青草原:“……”   宁茴出府的时候青丹青苗随行还叫上了楚笏,另外还带了好几个侍卫,虽然她自己本身就也很牛逼,但有时候还是可以多借点外力助长一下威风的。   安陵郡主暂居的府邸离国公府也不算太远,坐着马车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   莺儿是随着她一起回来的,待她下了马车就引着穿入了府中。   这府邸本就安陵郡主一个主子,规模不大,从大门口绕至闺房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守在房门外的侍女都是些生面孔,穿着素青的襦裙,和上次在庄子里见着的没一个相同。   其中一人屈膝打起竹帘子,恭敬请安,“问裴少夫人好,郡主正巧醒着,您里面请。”   她规矩妥帖礼仪周全,一举一动都跟尺子量过似的,宁茴目光微动颔首道好举步入了里去,青丹青苗莺儿楚笏也紧随其后。   里间儿的门开着,莺儿走在前面帮她掀了珠帘,宁茴一进去就对上了安陵郡主清冷冰冷的视线。   她坐在床上,手里抱着暖炉,漂亮的脸蛋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瞥了一眼身后的人,“不过叫你来说说话,也犯得着带这么多人?”   宁茴坐在莺儿搬来的圆凳上,端直着身子笑道:“青丹青苗一向是我走哪儿跟哪儿的,至于楚笏嘛,夫君特意给的人自然也要带上的。”   听她这一说,青青草原明显感觉到安陵郡主的气息又沉了几分,它苦恼地抓了抓耳朵,“宿主,你可别再刺激她了。”这个时候提起裴郅你确定你不是故意的吗?   宁茴:“好,我尽量。”   安陵郡主低垂了眼睑遮挡住眸子的冷凝,尽量放平了心绪,平声道:“我想和裴少夫人单独说说话,莺儿,你们都出去候着。”   莺儿自然应是,但楚笏却是看向宁茴,她的主子不是安陵郡主,她主子给她的任务也不是安陵郡主,她跟在世子身边也是督御司一员,以安陵郡主的身份还指不动她。   宁茴笑着颔首,“楚笏你也出去,没事儿。”   楚笏迟疑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安陵郡主见此指尖指甲从暖炉上哧拉一声划过。   房门轻阖的声音传来,屋里又陷入了沉寂。   “为什么要推我入水?”安陵郡主蓦地抬眼问道,声音因为久病有些低哑。   她这个问题叫的宁茴抓着帕子的手一动,惊声道:“郡主何出此言?在这世上东西可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   安陵郡主从软绵的靠枕上抬起身子,冷声道:“你我都一清二楚,如今也不必装模作样了?”   宁茴猛地站起身来,面上的笑隐了下去,不卑不亢,“郡主今日特意寻我来就是专门与我说这些莫名其妙子虚乌有的话?”   “是子虚乌有还是事实,我不清楚?你不清楚?”   宁茴满脸怒气,一副被污蔑的模样,“你说我推你入水?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是疯了推你安陵郡主落水?”她疾言厉色,“郡主说话的时候不妨摸着自己良心,莫要欺人太甚。”   安陵郡主手紧握成了拳头,心里头有些急了,她是没想到都两人独处可这宁茴居然也打死不承认。   她仰抬着头,“往日是无怨,这近日可未必无仇,当日我在船尾与世子表明心迹,想来定是叫你听到了。”那双泠泠眉目闪着寒光,“裴少夫人心头必是不悦极了,拿蛇吓我不说,更是明晃晃的将我推入河中,欺人太甚说的是裴少夫人你。”   宁茴诧异地床褥间的病美人儿,“裴郅与你如何我有什么好不悦的?”她挑眉,“郡主久在江都怕是不知道,说句不好的听,这满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宁茴心悦的是哪个。”   嘻嘻,不好意思哦,‘我’喜欢的是裴都,你和裴郅怎么了干我屁事儿啊!这个动机不成立不成立。   安陵郡主气的身子一颤,手指着她恨恨道:“好好好,宁茴你好得很!”   宁茴表现的却是比她还要愤怒些,“郡主这般说话,竟是铁了心要往我头上扣帽子污蔑我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和她多说,径直拂袖而去,“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宁茴气冲冲愤愤然地撩起珠帘出去,临走的时候往边角搭着衣衫裙襦的木质浮雕夏日荷花五扇屏风偷瞥了一眼,啧啧啧。   宁茴前脚出去,屏风后头就出来了人,文嬷嬷仍旧板着脸,但还是有些一言难尽,她方才被安陵郡主叫到屏风后拾掇衣物,没想到听了这么一场话。   文嬷嬷是宫里人,原也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人,后来更是在昭元帝跟前随侍,看的东西多了去了。   今日这郡主分明是诚心弄这么一出给她看,这明晃晃的栽赃陷害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别的不说,裴少夫人为了裴世子推她入水……这可能吗?宁氏惦念裴家老二的事情当初闹得满城风雨,谁人不知?圣上都一清二楚的。   哦,可能只有郡主久居江都不大清楚。   哦,也有可能心里清楚,一时情急忘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作态是真难看!   别不是想要栽赃原配把人弄下来,自己上位?文嬷嬷脑洞大开,面色越发严肃。   圣上说的对,这安陵郡主根子都有些坏了,她确实得把人看紧些将人努力掰正了才不算辜负圣上的重托。   文嬷嬷的视线里夹杂着厉色,安陵郡主紧咬着牙关,一把扯过被子翻身过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外头宁茴几人准备打道回府了。   “宿主,你怎么知道里面有人?”青青草原惊了一下。   宁茴眨了眨眼睛,“猜的:)”用她二百五的智商,聪明绝顶的小脑瓜猜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郡主, 如今天凉你还是好生歇着的好, 多忧烦思于身体并无益处, 奴婢先行告退。”文嬷嬷板着脸说了两句,屈膝就要退下。   安陵郡主却是突地翻过身来,冷看着她, “你肯定在心里笑话我, 是不是?”   文嬷嬷,“郡主是主子, 奴婢岂敢。”   “不敢而不是不会。”安陵郡主呵了一声,“带着你的人自己回宫去,我不需要你们伺候。”   文嬷嬷不卑不亢, “奴婢等皇命在身,恕难从命。”   房间里的苏合香已经燃尽, 文嬷嬷又亲自添了些在炉子里,恭敬地退了出去。屋内无人更没有声音, 魏成晚盯着桌上的香炉瞧了半刻, 喉间突地发出几声咯咯的笑声,猛然坐直了身体,抓着身前的帐子狠狠地揪扯两下, “该死!该死!该死!”   她散着长发垂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妆镜里人面白唇干, 眉间寂寂无神, 这一场大病将她磋磨的没了大半的精气。   魏成晚对着镜子画眉, 久病发软手也有些抖, 一下,两下。   一边扯着嘴角笑,一边喃喃道:“不急,不急,不急……呵呵呵哈。”   莺儿端着药进来的时候魏成晚早已画好了眉,还涂了唇脂敷了淡粉,整个人气色大变。   “郡主,你下床来怎么也不披件衣裳?”莺儿连忙把药放下从屏风边的架子上取了件披风来搭在她身上。   安陵郡主扭头看着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回坐在床上问道:“裴少夫人走了?”   莺儿应道:“走了,瞧着脸色不大对呢?”她有些犹疑,“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陵郡主不答,而是另说了话道:“文嬷嬷她们来了几日了?”   莺儿帮她理了理被子,“郡主落水后第二天就来了。”   安陵郡主偏着头,冷冷地移了视线在房中的香炉里,“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啊。”   今日是她相差了,原以为直接和宁茴撕破脸好叫这文嬷嬷回去禀报给圣上听,没想到这宁茴长了几分脑子,在她面前都不承认。   文嬷嬷的用处没了,留着这里污了她的地儿不说还敢管东管西,一双鱼珠子没地儿放总盯着她,行动不方便至极实在叫人恼火,现在也是时候让她滚远些了。   方才要你走不走,那接下来该怎么滚可就由不得你自己了。   魏成晚把蜜饯直接咽了下去,吩咐莺儿道:“你去取了小案和笔墨纸砚来。”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叫你去就去,怎么那么多话?”魏成晚不悦地看着她,斥道。   莺儿噤声,暗道自己又忍不住多嘴了,依着她的意思连忙去取了东西。魏成晚坐在床上身披加厚的披风,半伏在小案边儿上提笔蘸墨。莺儿偷瞄了一眼见她在默写佛经旋即又警醒地收回了目光。   期间文嬷嬷进来瞧了好几眼,劝了两句叫她好生歇着见人不听又退出去了。   ……………………   “难得出来一趟,少夫人要不要去逛逛?”青苗是个喜欢热闹的,她偷偷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了两眼,提议道。   宁茴不大感兴趣,手肘撑在案几上捧着脸,“有什么好逛的,没意思,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青苗笑道:“那奴婢回去给你做糕点,新学了几道,你给尝尝。”   宁茴软哒哒地偏着头,“哎,好啊好啊。”   “吃了睡睡了吃,你再这样下去都快变成猪了。”青青草原恨铁不成钢。   宁茴很生气地吃了一大口栗子糕,“猪怎么了?猪猪那么可爱,凭什么看不起猪?”   青青草原骄傲地抬了抬圆的没有下巴的下巴,扛着锄头给宁茴留下一个圆润的黑白色背影,就凭它是一只勤奋勇敢坚强努力拼搏向上顽强不屈的熊猫!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靠智慧靠双爪劳动,说的就是它了。   青青草原嘚瑟的不行,走了两步跳进了自己挖的深坑里。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宁茴从里头出来正巧碰见裴都和柳芳泗归宁回来。他俩人走的要快些先一步进了大门,宁茴只远远瞧见了个背影,柳芳泗最喜欢带在身边的夜梅夜竹缀着后头。   青苗也瞧见了,她从马车上下来指着后头那个穿着浅绿色襦裙的丫头与宁茴闲话道:“二少夫人陪嫁来的那个丫头是叫夜梅?也真是巧了,和二公子身边的叶眉一个音呢,说出来可是容易混着。”   宁茴笑道:“怪不得能成夫妻的,连身边人的名字都一个样。”   她只是感慨一句,青丹青苗两人相对一笑,现如今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少夫人如今是真的不再惦记那些个人和事儿了。   一行人回了院子,青苗歇会儿就去了厨房捣鼓她新研制的糕点,青丹继续她没完成的刺绣,宁茴又坐在榻上边吃东西边看话本。   她们这一处悠闲自在,刚从柳府回来的裴都和柳芳泗径直去见了裴朱氏。   柳芳泗觉得疲累,请了安就先走了,裴都独自一人留下说了些在柳府的事,他说了半天久听不见动静遂往裴朱氏面上瞧了一眼,见她眼睑半垂怔然出神,犹豫着轻声连叫了好几声母亲。   裴朱氏恍然,抓着珠串勉强露出些笑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裴都摇了摇头,“母亲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裴朱氏心中忧虑重重却不敢与裴都说道一二,招了他近前来拉着儿子的手眉眼温和,“二郎成家立业母亲本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柳氏性子要强喜欢掐尖儿,素日行事更是没个章法。”   说到这儿难免又想起当初在华阳长公主府遭算计的事,裴朱氏嘴里发苦,“她是个威风惯了的,一不留神就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有这样的夫人依我儿的性子以后怕是得吃不少苦头。”   裴都笑笑,“母亲多多提点她,她还年轻性子不定,以后总会好的。”   裴朱氏拍了拍他的手,扯着嘴角苦笑,怕他发现又压了回去,“算了,左右这日子还是你们自己过的。桐叶,你替我送二公子出去。”   桐叶脆声应,裴都走至堂前屏风一角正要绕过去,身后传来裴朱氏的喊声。   他回头道:“母亲怎么了?可还有什么事儿?”   裴朱氏已经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抿着泛白的唇,突然笑道:“没事儿,只是突然想起你妹妹。二郎,你如今是成了婚有了家,但昕儿那里你也要多多照看,她最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她总是乐意听进去的。”   裴都浅笑,“儿子晓得。”   裴朱氏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松缓了下来,厚粉都遮不住的疲惫才稍微散去了些。   裴都出了门立在阶前,问桐叶道:“母亲最近气色不好,可有请大夫瞧过?”   桐叶也是担忧,答道:“瞧了,说是郁结于心又忧思过重每日不得安眠,开了药日日都熬着呢。”   裴都眉头一拧,“我新得了些安神的好香,一会儿叫叶眉送过来,晚间时候你替母亲点上。”   “是,奴婢记着了。”   …………………………………   裴郅最近忙着圣上万寿的事情,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下来,刚回到府中书房坐下,齐商就拿了信件进来。   裴郅撑着头按了按眉心,“哪里来的?”   齐商将信件放在案上,“秦州。”   裴郅动作一顿抬手取了一只狼毫,“信上可有说些什么?”   齐商小心翼翼地拱手答道:“那人已经找到了,在秦州的一个小山村里。”   聚在笔尖的水墨滴落在案上宣纸面儿上洇染了好大一团,他将笔搁下,下颌收紧,“继续说。”   “人生了重病不大好,秦州过来有好些路程,最近的天气更是变幻莫测,云六说不敢贸然带人赶路进京来问话,叫人快马加鞭传了信来,看按着原计划带人回来还是直接在那处将话给问全了。”   裴郅脊背挺直,吩咐道:“京中事多,明日又是圣上万寿我走不开,你代我亲自去一趟。”   齐商点头,“属下即刻启程。”   裴郅又交代了齐商一些事,齐商一一记下,外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侍女在门口启声道:“世子,夫人身边的桐叶姑娘来了。”   “进来。”   房门从外被推开,桐叶小步快走了进来,还没入冬书房里便已经点了一个小碳炉子,热烘烘的,她舒了两口气低埋着头请安问好后说起了正事儿,“世子,夫人叫奴婢来请你去祠堂一趟。”   裴郅放在案上的手指轻点着纸面,冷声道:“是什么事?”   桐叶头埋的越发低了些,“奴婢也不知晓,夫人什么也没说就让奴婢请了你过去。”   裴郅不耐烦将方才滴了墨汁的宣纸拨到一边,“不去,出去。”   他话音落齐商便抬手要桐叶离开,桐叶急急忙忙摊着双手将东西递上前去,“夫人说请世子瞧瞧这个,务必过去一趟。”   齐商近前一看,桐叶手上捧着的是一支和田玉莲蓬发簪,他就要将东西给裴郅拿去,手刚伸至一半却叫裴郅截住了。   裴郅立在书案前冷着脸,看向桐叶的目光阴鸷冷戾,“裴朱氏给你的?”   这冷沉沉的气息氛围叫桐叶头皮发麻,她应道:“是、是夫人给的,夫人说……”   她话还未说完,身周略过一阵风,裴郅已经大步走了出去,齐商握着长剑追上,“世子?”   “不必去秦州了,传话给云六,叫他直接带人回来不必管人死活。”   齐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憋着满肚子疑惑点头应是,“属下这就去办。”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外头秋风吹的厉害, 宁茴出去站了一会儿就又跑回了屋子, 褪下外头罩着薄绒披风坐在榻上看几个小丫头整理内务。   春桃绕过屏风进来, “少夫人,正院儿来了人,说是夫人请你去一趟祠堂。”   宁茴忙又站了起来, 疑惑不解, “平白的去那儿做什么?”   春桃哪里晓得,听见这话也只摇头, 倒是青丹又将她方才搭在榻边的披风重新拿了起来问春桃道:“是使得谁过来请?”   “桐枝姐姐,听她说桐叶姐姐去的书房世子那边儿。”   青丹闻言明了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少夫人咱们也快去, 免得叫人空等着。”   显国公府大得很,从西锦院一路走过去还是费了时候, 桐枝领着她到祠堂外院儿门口的时候裴郅已经先一步进去了,桐叶立在大门的门槛处远远地就对着她屈膝问了好。   “你怎么站在外面?”宁茴问道。   桐叶从书房过来跟着裴郅走了一路, 那低冷的气息到现在都还叫她惊魂不定, 如今到了宁茴跟前听她软声一问倒是好了不少,她忙答道:“夫人吩咐了,奴婢等请了世子少夫人过来就回正院儿去不必在这儿守着, 正是候着少夫人来, 一会儿好随着桐枝一起回去。”   宁茴不明白裴朱氏为什么搞这一出, 怀揣着满腹疑惑对桐叶点点头举步往了里去。   大白日的, 祠堂内里的供案烛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点着了两根手腕粗的蜡烛, 被这穿堂秋风一吹, 摇摇曳曳的好几下都差点儿灭了下去,裴郅和齐商就在门口立着不动,瞧见宁茴过来也只是淡淡地瞥过一眼。   宁茴走近了就看见内堂中裴朱氏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隐约还能听见一两声轻拨珠串的声音。宁茴盯着裴朱氏看了会儿见她一动不动的又歪头看向裴郅,轻声道:“咱们是过来干什么的?”   裴郅袖摆下握着发簪的手一紧,冷声回道:“这就要问叫我们过来的人了。”   他一脸冷然,眉梢眼角都堆敛着阴戾,宁茴不着痕迹地往边儿上移了两小步。   “既然来了就进来,站在门口像什么样?”裴朱氏并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齐商你们几个去外头候着。”   裴郅和宁茴没有反驳她的话,齐商青丹便一起去了外头的大门。   宁茴跟在裴郅后头进了内里就站在裴朱氏左侧不远的地方,祠堂内点了香烛要稍比外头暖和些,站了一会儿捏着的手心都微冒了些汗,宁茴在心里和青青草原你一言我一语猜测裴朱氏叫他们过来干嘛,跪坐在地上的裴朱氏总算是站起了身。   她取了香在烛火上点着,轻晃了晃插在长案中间的香炉里。   “我叫桐叶给你的东西瞧见了?”   裴郅不答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又开了口,“当初放王嬷嬷走后来又眼见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的儿子刚刚成亲,她的女儿天真烂漫还尚在闺阁,还没来得及送她出嫁,这一天就这么始料未及地来了。   裴朱氏转过身来,她今日敷了厚粉画了浓妆,看起来比这些日子精神了不少,能生出裴都裴昕那样的儿女她本就生得不差,这般装扮下来倒是比往日还要好看上两分。   “你的人去了秦州,今日又有人匆匆地送了信到门房那儿,想来是已经找到王嬷嬷。”事到如今她竟是异常平静,“你不必去问她了,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查到的你疑惑的你不解的,我通通都告诉你。”   宁茴听得云里雾里,“青青草原,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青青草原摊了摊爪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不知道哎。”   裴郅冷看着裴朱氏,裴朱氏拎着撒花裙摆坐在蒲团上,抬头凝视着上头显国公嫡妻原配萧如双的牌位,面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的身影,“这些年我常在想我都得到了些什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到了如今竟然发现除了一双儿女我什么都没得到过,世事到头一场空,百般心绪皆付东流。”   裴郅不耐至极,“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裴朱氏不为所动,继续慢吞吞说道:“都到现在了如今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急这一时半刻?”   她转动着眼珠子瞅着跳跃的烛火,“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在文德十九年的春天,北长街两道桃李开的正好,朱家旁边的旧院子里迎来了新的主人,她第一眼看见的萧如双动人的好比维扬芍药,哪怕穿着素服也抵不住本身的秾艳。   萧如双是真的美,裴郅的容貌大都遗传自她,艳绝江淮这个名头当初就是冠在萧如双头上的,她和江都郡王府的魏云暖一度被好事者传为大衍的倾城双花。   现今这一辈里就是被奉为江都神女的安陵郡主身为微云暖的侄女儿也不过她们七分颜色。   当年萧如双和魏云暖先后进京,那一阵子京都的热闹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朱家和萧家毗邻,她日日都能听见马蹄哒哒和接二连三的吆喝,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上门见一见倾城双花的颜色,微云暖虽然未被封为郡主却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这些人便把心思都旁落在了家道中落的萧如双身上。   也是好在他们朱家是有名的御史之家,那些公子哥们才没敢明目张胆地在旁边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萧如双曾亲自上门致谢,她是个性子软和又害羞的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微红着一张脸,看起来温柔又美好。   她承认这样的姑娘很容易让人喜欢。   而年轻时候的裴敬就像如今的二郎,风姿翩翩就像是玉琢出来的一般,他看着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只不过二郎天生是块暖玉,裴敬却是块冷玉,冷的透心凉,她甚至怀疑那玉里掺了冰。   裴敬骑着高头大马表情平静淡漠地迎娶萧如双从朱府门前走过的时候,她就站在大门口目送着这艳艳红妆。   “郎才女貌多叫人羡慕啊。”裴朱氏怔怔地看着前头,“羡慕地叫人嫉妒。”   喜欢的人成亲了,新娘不是她。   爱的人走远了,身边人不是她。   夜深人静,同榻共寝的,也不是她。能不嫉妒吗?她嫉妒的都快发疯了。   “深埋在一个女人心底的嫉妒,掩盖在杂乱荒芜之下暗暗滋生。”她突地转头,抹了口脂的双唇一张一合,“在那一刻,我这只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力道推了她一把,把她和我自己一起推入了万丈深渊。”   她落入死亡的地狱,我挣扎在人间的炼狱。   裴郅心中暴戾翻涌,握着发簪的拇指狠狠错开,指腹从发簪的尖头滑过拉出一道血痕。   果然是她!   “那一批匪徒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屋子,她也进来了,但我推了她一把。”春日的午后,她伸着手把那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推给了一窝亡命之徒。   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时候萧如双拉了她一把,逃出来后她却推了她一把,鬼使神差地就把人推了出去。   真可怕,她真可怕,可怕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   同行的几个贵女夫人们连续经历了掳劫奔逃和追杀,都躲在屋子里惶惶不安,没有人看到她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教养她的王嬷嬷。   “那一日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那些匪徒就像财狼虎豹一样对着腐朽破败摇摇欲坠的朝廷露出他们锋利的爪牙,当时来了很多官兵,也死了很多的人,泥地里浸满了血,暗红一片。”   多年前的天下还不是如今的海晏河清,先帝年纪愈大愈是昏庸,内廷朝政**外敌也虎视眈眈,那几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若非圣上和镇国长公主里外力挽狂澜于即倒,现今这片天下到底是叫大衍还是南罗也为未可知。   “回程从千叶山到京城的路明明很近,我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忘不掉萧如双最后看她的眼神,动人的美目里有错愕有不解还有满满的茫然,她没想到,谁也想不到,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宁茴在一旁睁大了眼,双唇微张着说不出来话,她愣愣转过头看着旁边紧抿着唇颈部青筋暴起的裴郅,呼吸急促的厉害,额角都已经渗出了不少汗来。   她又转过头来看着裴朱氏,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平静的近乎冷漠。   “青青草原,我……”宁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题有些超纲了,她很茫然,水蓝星的环境简单的可怕,几乎每个人的心里想的都是建设未来努力生存,在那样和谐的大环境下就算有些摩擦也是直接操着枪和各种高科技上去刚,她很少体会到人性的可怕。   裴朱氏和安陵郡主不同,安陵郡主的狠有点儿像水蓝星的异兽群,没有任何理由几乎就是本性使然,但裴朱氏……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算有些了解,她虽然有些溺爱裴昕这个女儿,其他方面却几乎无可指摘,端庄温柔脾气好又贤淑,饶是一向挑剔又刻薄的老夫人也甚少在她身上挑得出什么毛病来。   青青草原在里头撅着屁股,捧着熊猫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光这么看是完全想不到裴朱氏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在曾经的一段时间我很惶恐也很后悔,费心费力成功地嫁进了裴家后我又平静了,后悔有什么用,做都做过了,带着那份虚伪恶心的后悔又有什么用?”是啊,她平静了,可最终她还是后悔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祠堂里安静的可怕, 宁茴秉着呼吸, 她听到裴郅冷戾的声音像是从那些个幽鬼深渊里传来一般, 阴凉渗人的可怕。   “确实没什么用。”这世上后悔若是有用的话,天牢暗房里哪来的那么多阴魂恶鬼?   裴朱氏轻笑出声来,笑声凉凉的, “是没用, 但人走过了总是喜欢往回看,看一看过去的自己, 然后疑惑不解又难受,明明有另一条康庄大道,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偏偏要在如今的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呢。”   裴郅看着裴朱氏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裴朱氏一向有些怕这个孩子,但如今倒是淡定地迎对着他的视线, “我今日跟你说这些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道门,裴郅, 我所做的事情和二郎昕儿无关, 他们是你的弟妹,万望你还有些怜心。”   今日的结局她早有预料,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多年, 每过一天她便难受一分, 日复一日的煎熬是真的很难受。   她这辈子做了很多善事, 但这一件就足以把她彻底打落深渊, 在这人世间功能抵过, 但善却不能抵恶,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恶人也许会做善事,但真正的善人不会做恶事,也许从根儿上她就是个恶人。   裴朱氏看着素来不惊不慌的裴郅面色隐隐狰狞,她淡淡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我理解你,但不建议你这么做。我虽然不打算活下去,但裴郅,我这个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害怕,这些年她从来没关注过这个继子,她看着他总能想起萧如双来,想起她最后那一刻投来的目光。   裴朱氏抿了抿唇,上头的口脂有些花了,深一点浅一点的,她从袖中将一早便准备好的瓷瓶取了出来,慢慢揭开了盖子,“我自己走,也免得叫你平白多担个弑母的名声。”   这些经年往事早不可查了,哪怕有一个王嬷嬷,谁会信这些事呢,说出去也不过又是叫满京上下看一场笑话罢了。   裴郅还来不及反应她便举着瓷瓶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咽了下去,手上的白瓷瓶顺着裙摆落到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供案下面。   她服了毒!宁茴一颗心微提着,又看了眼裴郅。   裴郅一脸冷漠,她连看了几眼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去死。”他阴着声,她死得痛快,他心里头却极是压抑极是不爽快,他整个人都很暴躁,暴躁地想要直接拿着剑砍死这个女人。   裴朱氏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笑了笑,“你说好便好,在这地方死去也不亏我嫁进裴家这一遭了。”   她说着话身子却是突然一个抽搐,嘴角渗出暗红色的血来。   比起待裴郅查出来叫她生不如死,她就在这儿在今日当着萧如双的牌位踏进鬼门关里去也是好的了。   她说完这句话已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手肘一软整个人都倒在了地石板上,她半是喘气半是咳血,心里头竟是松快极了,“死了好啊,死了好,人活着才是受罪呢。”夜夜梦回的时候她就在想死了也许就好了。   裴郅胸膛剧烈起伏,看了一眼手上沾血的和田玉莲蓬发簪又盯着上头的牌位看了许久,裴朱氏的气息越发弱了,他突地垂下头来,冷瞧了她半晌撩开袍子走了。   他走得极快,宁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裴朱氏却是弱着声音道:“去,跟着他出去。”   宁茴啊了一声,裴朱氏的手指紧抓着地面,“以后这个府里都是你当家了,昕、昕儿那里,还望你、你多担待啊。”   宁茴目光微闪没有应她的话,这时后头却转出来一个人影,身穿着蜀锦暗花流云大氅,不慌不忙地踱步出来,他对着宁茴淡淡开口道:“你去看看郅儿。”   显国公的突然出现叫她一怔,如此她倒是点头道了好,末了又看了裴朱氏一眼才追了裴郅出去。   刚跨出内里的门就看见躲在外面咬着牙泪流满面的人,宁茴脚步微顿,拎着裙摆小跑了出去。   青青草原惊了一声,“她什么时候来的?”   宁茴弱弱地应了声,“……不、不知道啊。”   青青草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躺在坑底叹气,人啊真是复杂的很。   宁茴走远了,躲在外面的人捂着嘴蹲下身子,含着泪水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惊惶茫然,她无措的很,里头却是又响起了细微的说话声。   “听、听全这些事你有些什么感想?”裴朱氏躺在地上虚瞧着眼前的男人,有些费力地问出了话。   显国公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没什么感想,只是有些惊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连音调都没有升降,平的像是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丝毫的起伏。   裴朱氏怔然,突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口绞痛喉间猛地涌出血,   她的视线渐渐的模糊起来,“裴敬啊裴敬,我亲手害了你的结发之妻,你居然没什么感想?哈哈哈……”   显国公蹙着眉头,不是很明白她这又是干什么,缓缓道:“你当年害人如今偿命,也是理所应当。”   裴朱氏听着她的话一颗心空的厉害,她这些年常在想,裴敬这些年放浪形骸理应是还惦记着萧如双的,惦记着当年那个堪称风华绝代的女人,到现在她才算是明白,他不是惦记着她,他是压根儿就没惦记过任何人。   这个男人是块冷玉,里面什么都容不下的。   看,她猜对了,她就是死在她面前他也依旧是这副表情,裴朱氏怔怔地看着他,心口疼的厉害。   眼中蓄着的泪水还是掉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悔的,总归是难受的厉害。   “裴、裴敬,你爱过人……吗?”她哆嗦地问出这句话,再是没了丁点儿力气。   显国公看着她,冷静的,淡漠的,无情的,没有回答。   裴朱氏泄气地落下搭在腹前的手,一时间祠堂里安静的连根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她心里翻涌着无尽的痛苦与悲愤,眼泪混着嘴边的暗血又是哭又是笑,她羡慕萧如双与他的结合,她嫉妒萧如双与他恩爱,同样的她也自豪,自豪于自己选择男人的目光,自豪于这个男人的深情,但是现在他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深情没有恩爱,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基本的喜怒哀乐,这个人连自己都不爱,他怎么爱别人?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强加在他身上的虚无,她这些年的坚持都是妄想,这些年的自我安抚都是笑话。   她的这半生是真真正正的一场空。   “哈哈哈……”裴朱氏仰躺在地上,目光里尽是空虚,手指着他,“我竟然为了你这样的人,竟然,竟然因为你这样的人变成了年幼时最痛恨的女人。”   信念的瞬间崩塌让她有些癫狂,“裴敬啊裴敬,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显国公低眸看着她,依旧平静,“你应该问,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裴朱氏低弱的笑声叫他这话戛然而止,狰狞的面容缓缓平静下来,她的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浅,她怔然,他说的对,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显国公的目光从裴朱氏身上移开,落在祠堂里萧如双的牌位上,看了好一会儿又虚落在供案上,他不说话,裴朱氏也只是半口气吊着。   里面又安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外面的人惊恐万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却因为蹲的太久双腿发麻噗通跪在地上,她也顾不得膝盖被地石板磕的生疼,手脚并用着爬了进去。   “母亲……母亲……”   裴昕一早便化好的精致妆容早就被哭花了,今天这一切彻底将她原本的人生翻转了个面。   裴昕往着裴朱氏躺倒的地方跪行过去,裴朱氏本来缓缓闭上的眼睛在瞥到裴昕身影的时候瞬间被刺激猛地瞪圆。   昕儿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能在这里!!   裴朱氏身体一个痉挛抽搐,看着裴昕的方向含带着惊痛死不瞑目。   “母、母亲……”裴昕出声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她哆哆嗦嗦爬过去,看着裴朱氏的尸首满脸呆滞。   她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难得母亲不拉着她学习那些繁琐的杂物,她也就乐得和几个小姐妹约着出去玩儿。   今日秋风大,她们也没走远,去珍宝阁里转了转,买好些摇动女儿心的珠宝首饰,又去香料铺子里搜寻些新调上来的胭脂水粉,本来是约好了去梨香园听戏,可是一个小姐妹临时有事走了她也没了什么兴致早早地便回来了。   她今日买了不少东西,也给裴朱氏捎带了不少,一回来就兴冲冲地去了正院,结果里头根本没人,她干脆就回自己院子去了,刚坐下没多久宁茴身边的小丫头春桃就来了说是母亲和宁茴在祠堂,顺便叫她也过去看看。   她去了,路上还碰见了回正院的桐枝桐叶,她还在想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想了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种。   裴昕的浅蓝色襦裙上已经沾了些属于裴朱氏的血,本来还不觉得秋风多冷,现下跪在这里却是觉得刺骨极了,比起冬日寒风还要来的凛冽些,她下压着唇角,下唇上有着明晃晃的齿印,撑在地上的双手沾满了尘土,面上怔惶,她如今是真的茫然无措的厉害。   她不喜欢裴郅,全然是因为裴郅对她母亲的态度行事让她非常不高兴,在很小的时候,她甚至有好几次都看见裴郅站在暗处盯着她母亲那阴戾冰冷的像毒蛇一样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太可怕,又有裴都的对比,她怎么可能能喜欢这个兄长,她爱她的母亲,尊敬她的母亲,在她心里母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她温柔善良端庄贤淑,父亲向来不管事,是母亲顶着她与兄长头顶的那一片天。   可是现在,就在方才……天翻地覆了。   裴昕双唇嗫嚅,无措地抬起头,看着祠堂内唯二的两个活人之一,“父、父亲……”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做,她该做什么?   显国公转过来,“现在马上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裴昕惶惶,“可是……”   显国公点了点头,平声道:“回去。”   说完这话他又转过了身去,目光再次落在牌位上,眉头微皱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舒展了。   他的平静叫裴昕惊愕甚至不可置信,终是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面放声大哭了出来,手上沾惹的泥尘抹进了眼里,有些疼又有些痒,但更多的是难受,难受地叫她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第三十章   裴昕现下只顾着哭, 显国公便大步踏出了祠堂去,过一会儿叫了贴身小厮安子进来,吩咐他暗中叫几个侍女过来把裴昕架着回了院子, 耳边才彻底清静了。   “老爷,这、夫人这事儿该如何……”安子从得知裴朱氏身死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吞吞吐吐地开口。   显国公站在门槛外头, 单手扶着门框,抿了抿唇,“你把人移到旁边的旧院子去收拾收拾。”他顿了顿又道:“我去一趟福安院。”到底还是得叫母亲出来理事。   他说着便转出房门,一路目不斜视往裴老太太的与院子去了。   ……………………   宁茴方才一路追了裴郅出去, 齐商和青丹给她指了个方向,她顺着走过去, 远远地便瞧见圆月门旁边柳树下的人影。   裴郅立在树下, 面无表情地看着圆月门正对的漆红长廊。   宁茴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小步小步走了过去, 裴郅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瞧她,他半垂着眼睑尽最大程度地遮掩住了内中的红意,“你跟着过来做什么?”   宁茴轻唔了一声,又走近了些看着他,“那你又站在这儿做什么?”   裴郅抿了抿唇, “吹风。”顺便让他的脑子清醒清醒。   围砌着的小花坛里种满了吉祥草,叶青色翠,掩映着好些淡紫色的花儿,开的很是不错。   宁茴没修过语言的艺术, 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又怕自己说错话再把人给惹急了就不好了,她移了两步到小花坛边儿扯了自己的帕子摊开在石头上,冲着他问道:“坐一会儿好不好?”   裴郅看了她一眼,举步走了过去,伸手将她的手帕捡了起来,撩了撩袍子随意坐下,掸开身上的披风一角搭在花坛垫上,对着她冷声说了个坐字。   宁茴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着他的披风有些纠结。   “青青草原,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好?”   青青草原缩在坑里斜着眼睛看她,“人家都给垫好了你就坐着呗。”它揉了揉耳朵,“我先睡个觉,你自己看着办,不过……崽啊,你可千万别刺激人家知道吗?”   宁茴暗里乖乖地点头走过去坐下,裴郅的披风里头已经附了薄绒,指尖突然轻触着还有些细微的痒意。   裴郅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如今更是沉默的很,宁茴也跟着沉默,抿着唇半低着头凝视着脚边的枯叶。   冷风飒飒,裴郅抬手摁了一下太阳穴,余光瞥到旁边的宁茴,她手中握着腰间的粉色宫绦,满脸严肃一个劲儿地瞅着地上,他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事儿就回去。”   宁茴收回目光,见他面色苍白沉寂连唇色也发白发干的厉害心里头难免有些担心,眼尖地看到花坛子角落里盛开的白色小野花,便伸着手指将周边的枯叶拨开,小心翼翼地刨了土,将那小野花连根带土一起刨了出来。   宁茴伸手递了过去,“送给你,”   她手心凹落着土,土里长着花,那花小小的不过拇指般大,茎上连着几片更细小的叶子,它太小太弱了,似乎一阵风来都能折断。   宁茴的手很白,这些姑娘小姐们的手都保养的很好,嫩白的葱尖儿似的,只是方才刨土,指尖上沾了好些微有些润湿的黄土。   他恍惚回想楚笏说过她一向喜欢侍弄花草又有些了然,甚至不止楚笏,府里不少人都知道她整日把西锦院儿的那些植株当宝贝一样地伺候着。   只是这还是裴郅头一次瞧见送人花的时候手上还捧着土的,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他唇角动了动伸手接了过去,泥土在她手心煨热了落在他这里也不觉得冷。   “就这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宁茴含着笑点头,“对啊,我父亲母亲常说这都是上天给的恩赐。”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裴郅听到说起父母瞬间想起了当初战死沙场的宁将军,圣上和镇国长公主说起那一场战役时也颇是感慨。   宁茴她自小父母双亡却有伯父伯母一腔爱护也是少有的幸运了。   只是……裴郅眉眼一动,“隔了这么多年,这些话你倒是还记得清楚。”说实在的,在他的印象里就是母亲的样子也都有些模糊,当时年纪太小,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   宁茴心里一个咯噔,哎呀,一时嘴快忘了原主父母离世的有点儿早了。她只得干笑了两声,“我记性一直都这么好,能从三岁记到老。”   裴郅看着手里的花,“是吗?”   宁茴点头,“是啊。”   她歪着头装傻,裴郅莫名心情稍霁,握着那细白的手腕儿将人拉了起来,大步回走。   宁茴被他突然一拉有些懵,“这是干什么去?”   裴郅眼眉一压,简洁道:“进宫。”   宁茴:“哈?”   两人顺着鹅卵石铺的小道疾步往前,齐商青丹两个一直在路的那头静候着没过来打扰,他们见着人影急忙迎了上来,“世子,少夫人。”   裴郅顿下脚步,将手中的花土递给了齐商,“马上叫人备好车马。”又转向青丹冷声道:“立即去取些水来。”   齐商急匆匆地就跑了,一手摊着土一手挡着风,走的老远了还莫名其妙回头看了裴郅一眼,挖了棵小野花回来是啥意思?   这头离厨房很近,青丹很快便取了一铜壶兑的温热的水来给两人将手上的泥土淋洗干净。   待裴郅带着宁茴出了府中大门,齐商和楚笏两人已经备好马车候在一旁了。   ……………………   福安院里气氛有些凝滞,榕春伸着手给裴老夫人顺气,在一旁的榕夏也忙递了茶碗到她嘴边儿,裴老夫人被气的够呛,就着榕夏手上的茶杯喝了连喝了好几口热茶才顺下去。   她抬手在案上狠狠一拍,吓得榕夏差点儿手一抖把茶杯丢到了地上,她满定下心神将手中东西放下就听见老夫人的急怒之声,“谁给她的胆子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自裁?好他个朱氏,真是朱御史家养出来的好女儿!”   裴老夫人脸都快被气歪了,“明日就是圣上万寿,她今日就整这么一出是存了心的来折腾人是不是?!”自裁也不知道寻个好地儿寻个好时候,死了还给活人找罪受。   好歹裴老夫人还知道在儿子和下人面前端着面子,将后头的话憋在了心里,暗暗地埋怨了好一番才堪堪冷静下来,却也突然惊觉不对,开口疑问道:“我儿可知道她为何做出这事儿来?”   裴敬可没有替裴朱氏隐瞒的意思,将那些事情与裴老夫人一一细说了个遍,裴老夫人直接气的一个倒仰,被榕春扶着狠喘了几口气半天都没能缓过来。   裴敬坐在对面的圆凳上静看着围上去的人,等着老夫人拿个主意。   裴老夫人是真没想到裴朱氏居然干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家世她对萧如双这个儿媳妇是不大满意但也不至于有多厌恶,毕竟长的是真漂亮,看起来赏心悦目的,老太太她眼睛还没老眼昏花,对着那张脸连气儿都生不起来。   萧如双死后她还可惜了好久,但他儿子还年轻的很,自然又说了门亲事,说的就是因为祖母离世守孝耽搁下来一直未嫁的朱氏。   她这是给他儿子说了个毒妇呢!   老夫人越想越气,“二郎和昕儿可知道这事儿?”   显国公摇头,“二郎不知。”   老夫人到底心疼裴都,“这事儿也不必让他知道,对外头就宣称她病逝了……”   显国公道:“郅儿怕是不肯……”   他话还未说完,安子就跑了进来急忙禀道:“老爷,世子和少夫人进宫去了。”   老夫人惊呼一声,“什么?!”   显国公倒是平静的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待到安子退至一旁他才缓声道:“那就不急,等郅儿回来再说这事儿。”   老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显国公,她这个儿子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该说个好还是不好。   显国公拱手作揖告辞,裴朱氏的丧事问题便如他所言暂时不论。   一路雕梁画栋,所见皆是琼窗玉宫,宁茴头回进到皇宫里来,心里头砰砰地跳得厉害。她和裴郅并站在紫宸殿的正门外头,满心满眼的都是这金碧辉煌之景,早忘了裴郅自下马车开始就一直拉着她的手。   她忘了,裴郅一心思虑着待会儿的言行也忘了,就这么牵拉着,莫说随行的齐商楚笏,就是紫宸殿门口的侍卫都忍不住往二人频频看去。   总管太监张公公从里头出来请了他二人进去,“陛下正等着呢。”   听到这话宁茴还是有点儿小紧张,她一紧张就想和青青草原瞎扯皮,无奈青青草原睡的正香,她只好又放弃了,一心低埋着头看殿中地毯的不知名花纹。   裴郅拉着她请安,叫了人起来的昭元帝却是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蘸了朱砂的毛笔搁下,“脸色怎么这么差,这天越发冷了,你也该好生顾着自己一些。”   昭元帝说了话见他和宁茴还跪在地上不起,他抬着手点了点御案,“怎么的,这是有什么事?”   裴郅放开握着宁茴的手,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他虚看着前方,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此次来意,“陛下,微臣继母骤然离世,但微臣夫妇不愿服丧守孝,还望陛下恕臣之罪。”   这可不是小事,昭元帝闻言面色一肃,但他熟知裴郅的性子,沉默了半晌端着茶盏抿了半口,看着下方的夫妇二人严声道:“你且把这话说个清楚明白。” 第三十一章   昭元帝问起了这事儿裴郅自然不会替裴朱氏隐瞒,这也算是家丑, 但在他这儿可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若他是个根正苗红一心为了家族而奋斗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青年比如裴都那样的, 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但他恰恰好和这类人相反。   裴郅依旧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对着昭元帝叩了首, “害母之仇, 不共戴天。”   昭元帝眼皮子一跳,没有打断他。   裴郅也不添油加醋, 直接将裴朱氏说的那些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他面无表情只是紧绷的下颌和脖颈上暴涨的青筋明晃晃地显示着自己的愤怒, 张公公站在御案边儿上偷偷瞧去都替他憋的慌。   事情一说完裴郅又伏身拜了下去, 宁茴也跟着叩拜, 额头轻抵着手背眼睛使劲儿往旁边的裴郅身上瞥看他什么时候起来。   “砰!”   昭元帝猛地站起身来, 随手抽了一本奏折摔在御案上, 尤嫌不够还狠狠地一掌拍下去, 怒声道:“简直是不知所谓!”   裴郅的母亲萧如双和魏云暖并称大衍的倾城双花, 两人都是好性子, 非但不因为这称呼生出龃龉反倒相知相交感情相当不错, 连带着昭元帝对她也高看几分。   说到萧如双,昭元帝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魏云暖, 他心中烦躁,“朱御史家真是养出来个不仁不义的好东西!”   昭元帝年轻的时候是个有着铁血手腕儿的君主,如今天下安定, 他便渐渐地朝着盛世仁和明君的方向发展,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了,张公公低垂着头对于皇帝现下这副态度心里门儿清,心里头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   “你们先起来。”昭元帝又怒瞪了两边候着的宫女太监,“没看见吗?还不把世子夫妇搀起来。”   上头都这样说了,裴郅也就顺着小太监的搀扶缓缓了起身,宁茴见他起身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站在大殿正中,昭元帝在案边轻踱了两步,手撑着沿角沉声道:“你不愿守孝服丧也是人之常情,朕准你所奏。”   裴郅眼睑动了动,“多谢陛下。”   昭元帝听他应声便又坐回到了龙椅上,喝了口热茶情绪稍缓,视线下瞥看到案上摊开的奏章时又心绪纷杂了起来,方才裴郅两人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朱御史上的折子。   不是弹劾谁也不是说什么时下正事儿,这是一道明日早朝告假的折子,朱老大人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病了好长一段日子了,近两日身子越发不好更是昏沉的厉害,他不敢离身得时时守着。   折子上的“病骨支离,危在旦夕”看的昭元帝眉头都蹙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终是启声道:“朱老大人那儿……哎,朱氏病逝,其他的你且自己看着办。”   病逝二字实在意料之中,裴郅连眼睫都没动一下恭然应是。   朱老大人原也算是圣上的半个恩师,在当年也是出过大力气的,昨日早朝还有人说起老大人病重,圣上年纪越大越惦念旧情,全他颜面念他病情也是正常,他在来之前就约莫猜到会是这样了。   一时的病逝之名而已,只要朱家没了朱老大人或是朱老大人痊愈,他随时都能把这病逝二字扳掉,随时都能把朱氏迁出宗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等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但就目前而言这件事上是圣上委屈了他,依他的了解这位天子自然会从其他方面补回来,事实上与他而言其实并无亏损。   昭元帝看着自己的宠臣埋头不语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他开口道:“明日你早些进宫来,朕和你好好说说话。”   裴郅回道:“家中白事怕是冲撞陛下,微臣惶恐。”   昭元帝虽身为天子却一向不在意这些,年轻时候天下动荡,他的寿辰还在坟地过过的,当即不悦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朱氏作恶你不必服丧守孝,自然跟在朕身前,也叫那些人知道这是朕亲口允了的。”   话都说不到这份儿上了裴郅当然拱手应是。   宁茴听了半天,前面还好,听到后面是越听越不高兴。   原没写过这么一出,但应该也是这么处理的。   原主因为惦记着裴都正儿八经地守够了年月,倒是没什么风浪落在她身上,然而裴朱氏病逝,裴郅不守孝不服丧,在所有人看来那就是不认裴朱氏这个继母不认她显国公府当家夫人的身份。   因为一条病逝,在外人眼里裴朱氏是兢兢业业操持府上的当家夫人,膝下更有一双优秀的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不守孝不服丧算什么回事儿?   孝字顶天,继母也是母,一人一口唾沫都唬人的够呛,裴昕更是恨不得吃了裴郅。   后来老大人死了,裴郅直接把裴朱氏移出了宗祠连坟也迁了,这算什么?!裴昕直接是恨死了他,这对她来说就不是什么哥哥了,这简直就好比杀母仇人了。   再后来裴昕无意之间知道裴朱氏死的时候裴郅和原主夫妇就在现场,得,也不管有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有了前面的铺垫,这下不是好比杀母仇人了,这直接就是杀母仇人了,不共戴天!我弄不死你我不算完!   她要是裴郅,她一准儿得委屈死啊!   宁茴越想越那个气啊,两人告退的时候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裴郅过去拉她,她一甩袖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裴郅惊了一下,昭元帝也注视着下方跪的端正的人,张公公适时开口,“少夫人这是做什么?”   身为一个一直活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氛围里的水蓝星人,宁茴觉得自己都快气成包子脸,青青草原睡的正香呢也没人压着她,她便鼓着气开口道:“陛下,您怜悯朱老大人,您为何不怜悯怜悯您其他臣子呢?”   昭元帝眉头一皱,那视线里威严压迫颇重,宁茴抚慰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儿,又道:“错的本就是朱氏,我和裴郅不守孝也是情理之中理所当然,然而您这病逝一出,我们就成了猪狗不如不仁不孝。”   宁茴挺了挺脊背,“是,这事儿是过了您的金口,是您亲口允了的,你看重他给他脸面明日也叫他在跟前伺候着,但那又如何,唾沫星子照样能把我夫妇二人淹死。”   她不待上面言说又接着道:“是,裴郅名声本来就差,别人就差往他脑门儿上拿着个烙铁戳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八个字了,也不差多这么一条。但这事儿是他的错吗?凭什么因为这个被人暗里戳着脊梁骨骂啊?”   紫宸殿里只有宁茴的声音,虽然尽量收敛了但还是说的些急,说了好长一段话她舒了一口长气缓了缓。   又开了口,“他被骂,臣妇也要被骂,教养出臣妇的路陵候府也要受牵连,连带着臣妇逝去的双亲说不得也同样被那些人扯出来说道,凭什么呀?朱老大人功劳甚重,臣妇的夫君,伯父伯母和父母双亲这些年不说功劳难道就没有苦劳吗?”   又说了一段长话真的是很累了,宁茴暗暗小喘了两口气,立在上头的张公公偷瞄着昭元帝的脸色,见他虽沉着脸却并无怒色心下稍安,又偷瞥了一下明显有些惊诧的裴郅,心里直哎哟,这位宁家出来的小姐真不愧是宁将军的种。   宁茴歇了歇,当然要是能给她喝口水就更好了,她抿了抿发干的唇心中暗想。   昭元帝听她说了半天,沉吟一声道:“所以呢,你待如何?”   宁茴答道:“朱老大人听不听得到这消息,会不会因为这个消息而病情加重这是朱家该考虑的问题,他们难道连瞒着消息卧病在床的老人不让他知道的本事都没有吗?还是说陛下您其实就是想帮着朱家掩着脸面而已?陛下,朱家是御史之家,御史有监察弹劾之职,更应肃清家宅之风,有严教子女之则。”   宁茴说到最后自己都快给自己跪服了,天呐,书上说的对,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原来她口才这么好!   昭元帝沉沉地看着她,“说完了?”   宁茴点头,“说完了。”   紫宸殿里一阵安寂,昭元帝掩住眼中的复杂,他确实有替朱家遮掩的心思,他也确实认为裴郅不会在意这些外头的骂名,这些他不否认,裴郅也应该是心里门儿清的。   但宁茴这么戳破出来说了个亮堂,他眉心跳了跳,久久没有出声。   “你倒是为裴卿着想。”昭元帝怪异地看着她,不是听说惦记着家里头的另一个吗?   宁茴啊了一声,睁大着眼睛回道:“我这也是为自己着想。”她是肯定不会给裴朱氏守孝的.   “确实是朕思虑不周。”昭元帝是真的看重裴郅,宠臣是真的宠臣,从他方才说叫人明日照常参加他的万寿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按了按太阳穴,“你所言不无道理。”   昭元帝冲着张公公沉声道:“叫翰林院来人拟旨。”   张公公连忙哎了一声,摇着圆圆的身子出去忙指了个跑得快的小太监去翰林院叫人,宁茴听见这话当即笑开,恭维道:“陛下,您真是位明君。”   昭元帝听她那敬着声儿的赞美呵了一声,“是吗?朕当初给你指婚的时候,心里头怕不是这样想的?”   宁茴眨了眨眼睛,原主当初肝肠寸断,在心里好像是埋怨了千百遍昏君啊瞎点鸳鸯谱什么的来着,嗯……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第三十二章   这里说着话, 张公公从外头回来亲自取了描着花的香料瓷盒, 给香炉子里加了一小勺子进去, 淡淡的香味儿很快就漫溢了整个紫宸殿。   山茶花的清香萦绕鼻尖, 昭元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他独好这个味道,行居坐卧之处都喜欢叫人点着,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   他习惯性地轻嗅了两口, 叫了地上的宁茴起身, “起来,还跪在地上做什么?”   一听说不用跪了, 宁茴手脚麻利地站起身, 真诚地开口道:“多谢陛下。”   昭元帝也不再理她,将搁下的笔握着手里, 缓缓问起了另一人道:“裴卿, 你夫人这番话你觉着如何?”   裴郅拱手作揖, “微臣惶恐。”   昭元帝勾画的间隙之中下瞥了一眼,见他说着惶恐的话面上实则还是无甚表情, 摇了摇头有些无趣道:“算了,逗你也是真没意思。温兰日前摔伤了腿,贵妃最近担心的不行, 正好现在得空就带着你媳妇儿过去瞧瞧,好歹也算是她给你们扯的线做的媒。”   裴郅和裴贵妃还有五公主关系算不得有多好,但昭元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拒绝。   “是, 微臣告退。”裴郅看了一眼宁茴,宁茴也屈膝行了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昭元帝抬起了头,曲着手敲了敲桌面儿,咚咚作响,眯着眼说道:“其实朕也不算是乱点鸳鸯,你说是不是?”老宁家的闺女和他最得意的下臣这么瞧着不是配的很吗?他家裴卿卓荦超伦风流倜傥,好得很嘛!   张公公将批改过后的奏章一一堆叠好,笑道:“陛下说的是。”   昭元帝难得展露笑颜,面上的威严之色散去不少。   就在这时翰林院来人了,他立时收敛了表情叫人进来研墨拟旨。   ……………………   裴郅和宁茴出了紫宸殿的大门便有小太监领着他们往裴贵妃所在的瑶华宫去。   齐商不好随行跟去内宫,直接转去了官署等着,只留了楚笏一人跟在后头。   朱墙黄瓦,高阁飞檐,皇宫的大气森严叫宁茴忍不住攥着手,置身这样的地方,她绝对算得上是水蓝星第一人,简直是太光荣了!   路上也没什么人,她便大大方方的转着眼珠子瞧,裴郅走在她旁边,面上看着很是平静,只是这心里头因为方才的事难免起了些波澜。   这次裴朱氏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分析好了,原先的结果也与他所想的相差不大。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像她说的,这帽子在他头上早就顶好了。   口诛笔伐流言蜚语于他而言实在无关紧要,这些年骂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   那些人除了动动嘴皮子也干不了其他的事,总不能把人家唯一的本事给剥夺了,况且来来去去的损不了他的丝毫利益不说,甚至还能让圣上对他心怀愧疚愈发看重,就随他们去了,爱怎么骂就怎么骂。   但是……裴郅偏头看着她,嘴角微动了动,这次倒是一种格外新奇的体验。   “唔?”宁茴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事儿吗?”   裴郅与她的杏眸对了一瞬又平看向前方,“到了。”   宁茴顿住脚步一瞧,果真到了地方,门匾上的描金三字正是瑶华宫。   瑶华宫的主位裴贵妃是老国公爷唯一的庶女,前几年还是个美人,因为有裴郅这么个年轻有为的侄子,在昭元帝面前颇得脸面,一路蹿升到了贵妃位,这满宫上下除了太后皇后就数她位份最高。   裴贵妃膝下只得了一个公主,今年刚满八岁,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这位五公主性子顽皮,前儿个在御花园摔伤了腿,素来谨小慎微的裴贵妃连给皇后请安都不去了,一心在跟前亲自照看。   “你啊,再不收收性子,以后有的苦吃。”裴贵妃伸着手没好气地点了点五公主的额头。   五公主吃了口糕点对着自家母妃吐了吐舌头,转头叫了声雾心。   掀着帘子走进来的雾心笑了笑,“娘娘,世子从紫宸殿过来了。”   裴贵妃闻言瞬间站起了身来,叮嘱了不安分的五公主两句便转了出去。   裴贵妃原以为只来了裴郅,出来看到坐在裴郅身边的人才知道宁茴也来了,这两人同时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日撮合的婚事,这可真真儿是拍马屁拍在了马腿子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上首,沉默了一会儿面上还是扬起了笑,道:“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   “内宫禁地,哪能随意走动。”   裴郅态度冷淡,裴贵妃也习以为常,她干笑了两声,“本宫找皇后娘娘有事商量就不和你们说话了,碧心,带世子和少夫人去公主那儿。”   裴郅直接起身,宁茴也跟着起来,两人便随着碧心一道去了五公主住的屋子。   这两人不见了身影裴贵妃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伺候的雾心无奈的很,“娘娘,你怎么说也是世子的姑姑,不要每次见着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奴婢看着都不对味儿。”   裴贵妃拎着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茶水,“好了,别说了。”   雾心闻言心中叹气,她这主子的胆子也是小的没边儿了。   五公主靠在床上正玩儿着宫人搜寻来的猫儿狗儿的木雕,裴郅一进来她立马便将手里头的东西扔了,规规矩矩地冲着来人大声叫道:“表兄!”   裴郅点点头,走前两步露出了身后的宁茴,五公主圆溜溜的大眼睛露出一丝疑惑,旋即恍然,对着她叫了声表嫂。   这是五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表嫂,她扒着床沿探出身子,紧盯着宁茴左看右看,对她的好奇甚至淡化了看到裴郅的害怕。   她看着宁茴,宁茴也看着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差点儿没把眼睛瞪穿了。   屋内沉陷在诡异的安寂之中,裴郅坐看着宁茴又瞥了一眼五公主,扯了扯嘴角没打扰她们比谁眼睛更大。   宁茴瞪得眼睛有点儿酸,她眼睛虽然大,但这么瞪还是有些受不住,垂下眼帘眨了两下缓解酸乏,她和五公主不熟,也挑不起话头,真是尴尬的不行,遂凑到裴郅身边小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皇宫虽然好看但怎么地也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突然斜着身子凑近来叫裴郅拎着茶盖儿的手一顿,不紧不慢地又将茶盖儿放了回去,回道:“随时都可以。”   宁茴捻了捻他手边的袖子,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   裴郅颔首,他们这个时候慢悠悠地回去,想必圣旨也已经被送出去了。   在瑶华宫待了不到一刻钟两人又正门口离开径直前往宫门,皇宫之景里里外外的其实都差不多,看了两回新鲜感也没那么强了,裴郅又不说话,青青草原窝在深坑里睡的天昏地暗,这只熊起床气特别大,宁茴是一点儿不敢吵它的,一路无聊得她直打呵欠。   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明天是昭元帝万寿,她侧了侧头看着裴郅,“明日你要进宫来,我要来吗?”   迎面搬送木桶的推车过来,裴郅抓着她的手腕儿把人往边儿上拉了一把,轻抿着唇回道:“自然要来的。”   宁茴被吓了一跳,哦了一声注意力又被旁边的推车吸引去了。   源源不断的暖意让裴郅脚下一顿,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目光平视着前方思绪飘忽的有些远。   宁茴这些天每到午间都要睡差不多半个时辰,今日事多耽搁了,马车轻微摇动着,很快就靠在角落里打起了瞌睡。   裴郅斜靠着另一侧,脑子无比清明,他半垂着眼帘,视线正好定格在对面的人身上。   她歪着头搁在木质的车壁上,蹭晃着发髻难免有些散乱,缀了一缕下来搭落在侧脸上,那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好笑。秋风掀卷起车帘子的一角偷偷钻了进来,那缕头发便在脸上忽上忽下,宁茴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睛,手指一勾捋在耳后,很快的下一刻又阖上了眼。   裴郅看着她颤动了一下又很快趋于平静的眼睫,想起她方才在瑶华宫和五公主瞪眼睛的样子。   马车里有些发闷,裴郅半掀着帘子虚看着外头,远处的天阴沉着像是要下雨,近处的树枝头摇晃落了一地枯叶,他抬手将沾在帘布上的叶子拂落下去,又有些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来往里头偏去。   青青草原从美梦中醒来窝在坑里伸了个懒腰,调转视角正好迎上裴郅的目光。   它眯了眯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抓了抓大脑袋,今天好像睡的有点儿久啊。青青草原晃了晃头稍微清醒了些,从坑里爬出来找到自己的小锄头给草原松土。   它往外探了探头,又正好对上裴郅,熊猫眼里有些茫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是它睡昏头了吗?   “崽?崽?你醒醒。”青青草原叫了两声,宁茴没有回应,它便收了声儿一边挖地一边在心里腹诽。   圣旨确实要比裴郅他们先一步出宫,朱家接到的是张公公亲自跑腿儿口传的训斥,朱大人听到那一连串的话从张公公嘴里滋溜出来,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朱夫人身体要强健些还能撑着,战战兢兢地送走了一行人才软下腿去。   朱府里乱成一团,显国公府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朱家传的是口谕,这边来的是圣旨,裴朱氏是家宅妇人,昭元帝自然不可能自降身份直言训斥,而是正面苛责了显国公这个臣子,明里暗里的却也把那些事情点露出来。   再加上朱府里的那一通训斥,外头的人该明白的都会明白。   公公刚走,宁茴和裴郅进了府中就看见庭院里显国公手上的明黄圣旨,在这色调微暗的秋日里显得格外扎眼。   其他人都已经起身了,下人们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在一边窃窃私语,只有裴昕和裴都还呆呆地跪在地上。   裴昕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愣愣地抬头,她整个眼睛都是红的,脸上也俱是泪痕,“为什么长兄要如此无情?”   母亲都已经死了,她已经为她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了不是吗?以父亲的无情,外祖的刚直和人言的可畏,裴昕现在就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这通圣旨的后果。   裴郅冷眼看着她,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她又不是现在才认识他,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他不说话宁茴却是开了口,“你难道不应该是问你母亲当年为何要如此狠心无情吗?”   宁茴这心里的气又被挑了起来,语气难免有些重,“身为朱氏的女儿,你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对着裴郅问出这句话。”   裴昕跌坐着,整个肩膀都颓然地松放了下来,再没有说一个字,只垂着头默然地抹掉脸上的眼泪。 第三十三章   因迎接甚至而聚集起来的人很快便散去了, 庭院里只留下裴昕兄妹和一个柳芳泗, 这事发突然将柳芳泗打了个懵,她被夜梅搀着, 满脸的惊疑不定。   裴都亲手将地上的裴昕拉了起来,扯着袖子给她擦了擦面上的泪水, 低低地哽咽了两声,轻语道:“昕儿,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得受着。”   他的言语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 惶惶无助甚至有些绝望的裴昕抱着他嚎啕大哭,“哥,怎么办?怎么办?”   裴都动了动发僵发冷的手轻抚着她的脊背,默然无声。   从庭院这边离开后宁茴和裴郅两人就分开了,凉风寂寂,裴郅拢着披风回了书房, 房里烧着碳,一踏入里间有些发凉的身体便开始渐渐回暖。   府里的事情他不打算管, 老夫人和父亲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他又何必去多找烦心呢?   垂帘后头的黄花梨木榻椅边的镂花木窗半开着,屋里虽暖和却也不觉得闷, 裴郅坐在书案前从袖子里取出了那支和田玉莲蓬发簪, 取帕子沾了水将尖头上的丁点血污擦洗干净。   他心绪沉缓,将簪子握在手上细看了半天才小心地放在一个木盒子里。   他刚把东西放下,齐商便大步走了进来, 一手握着剑一手端着个茶碗。   裴郅抬眸,“拿的什么?”   齐商将茶碗搁在桌上,回道:“进宫前世子你交给属下的花儿啊,你忘了?”   听他一说裴郅也想起来了,茶碗里的小花柔柔怯怯的,不说丑却也说不得有多漂亮,就是一朵春日草丛里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只是如今已是深秋,能长得这般好也是难能可贵了。   “叫人养着。”裴郅低着眉目瞧了片刻,转过身去拿了一本书,突地又指了指榻椅边的窗台,“就养在那儿。”   齐商应了一声,有些犹豫道:“世子,这马上就要入冬了,花儿可不好养。”还是这种看起来吹口气就要倒地的更加难伺候了。   裴郅斜睨着他,“那就好好养。”   真是任性!齐商无奈的很,端着茶杯到了窗台,忙出门找了个会侍弄花草的小厮叫他务必日日小心照看着。   ……………………   相比于其他院子的安静,福安院里要热闹的多,老夫人发了通脾气后便扯着显国公问他现下打算怎么办。   显国公刚把圣旨供在祠堂,进门来坐在凳子上歇了歇,慢条斯理地回道:“自然是休妻除族。”萧如双是他的结发嫡妻,朱氏在萧如双面前根本没有可比性,休妻除族是最好最妥帖的法子。   裴老夫人心里头还有些犹豫,她扣着扶手坐直了身子,“要不要先叫人去朱家通个气儿?”   显国公冷淡地摇了摇头,“不必,快则傍晚最迟明日,朱御史夫妇必定亲自登门。”朱家女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不可能坐得住。   他语气笃定,裴老夫人也把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既然你心里头有主意,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她有些头疼的靠回椅背上,“明日圣上万寿去不得了,你莫忘了叫人把寿礼递上去。”   “儿子记下了。”   这两人商谈完毕,显国公便大步出了福安院准备着手休妻除族之事,裴老夫人由着榕春替她捏肩,忧心忡忡,她估计这近几年怕是没有能越过他们国公府的笑话了。   “今年莫不是撞了瘟神?”从宁氏和郅儿成婚长嫂惦记小叔子开始,到柳氏设计二郎,还有今日这事儿,接二连三的,赶着趟儿来招呼呢。   裴老夫人越想越头疼的厉害,哎哟了好几声,干脆叫榕春扶着她回床上躺着去了。   国公府里一直到傍晚都热闹的不行,宁茴吃了晚饭在院子里晃荡了几圈消食,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准备沐浴睡觉。   宁茴缩在浴桶里,青青草原已经提前关了视频,缩在坑里问话道:“崽啊,今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宁茴拨了拨水,摇头道:“没有啊。”又细想了一会儿,“就去了趟皇宫,见到了皇帝,那位皇帝陛下还挺和气的。”   青青草原皱着熊猫脸,没再出声儿,它在坑里翻滚了两下,小声道:“没有就好。”   对于许多人来说今晚注定是个失眠夜,但偏偏宁茴睡的贼香,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里打滚儿,浑身都是青草的淡香味儿。   睡得好早上也起得早,简单梳洗过后宁茴便坐在圆桌前用早饭,一边喝着粥一边听春桃说话。   “天边儿刚亮的时候朱府就来人了,是朱御史和朱夫人一道过来的,听福安院里的云丫说,两人一见到老夫人差点就当场跪了在地上呢。”   春桃能说会道人缘好,消息灵通的很,这府里上下就没有她探不出的八卦,站在圆桌边兴致勃勃地接着道:“少夫人你可不知道呢,朱御史夫妇要和夫人……不不不,是和已逝的朱氏断绝关系呢。”   宁茴放下手里的勺子,握着双筷加了个包子一口咬在嘴里,听见话慌忙嚼了两下咽进肚子里,惊讶道:“不是?”再怎么样朱氏也是他们的女儿啊。   春桃以为她不信,急急道:“是真的,府里现在差不多都传遍了,奴婢刚才进来的时候听说大小姐那边也已经接到了消息,带着橘杏和梨蕊跑过去了,现在还跪在福安院门口堵着朱御史夫妇呢。”   青丹接嘴道:“朱家还有好几个未嫁女,朱御史夫妇想必是为着那几个小姐着想。”   虽然朱家女儿的名声已毁的差不多了,将朱氏除名作用也不大,但多多少少还是能挽回一些的,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朱御史向来刚直不阿,在朝中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如今自家女儿做出这样人格败坏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咽的下那口气?   宁茴闻言心中唏嘘不已,默默地吃着东西,心想着这样的结果也不知道朱氏泉下有知该作何感想。   果真人是不能做恶事的。   昭元帝的寿宴在日落酉时,宁茴闲来无事跟着青丹学起了剪纸,青青草原见她坐在绣墩儿上乖巧温顺的样子乐呵呵地捂着嘴笑,它在坑里拱来拱去的,这时候系统却出现了铃声提示。   青青草原屁股一撅,腾地从坑里爬了出来,拿着小棍子点开了系统屏幕。   宁茴打算剪一朵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可言简单粗暴的大红花,刚落下第一刀就被青青草原一声吼吓得直接把剪刀丢在了双膝上的竹篓子里,青丹青苗都惊了一下。   宁茴:“……”这个可恶的熊猫!   青青草原激动地差点儿没蹦上天,“宿主,宿主,有十万正在向我们移动!”   听到这个消息宁茴也兴奋了,为避免叫青丹青苗表现不对劲,她借口说要睡个回笼觉又滚回到床上去了。   “青青草原,你说真的?”   青青草原将屏幕点了出来,握着小棍子砰砰地点了两下,“真的,看到这个绿色的小点儿了吗,就是它,十万!”   “这十万是原来定位过的其中一个吗?”宁茴抱着枕头问道。   青青草原把空间地图打开,那些显示高绿化值的点一个都没少,回答道:“好像不是。”   宁茴:“那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   空间系统能力有限,青青草原找了半天也没调出来,抓了抓头,“不知道。”   宁茴:“你把它点出来,我看看长什么样。”   青青草原依言戳开了图,显示在屏幕上的是一棵光秃秃差不多半人高的小树苗,它看了一下左边的小字,“这是梨花树。”   宁茴挺直了腰板儿,想起了千叶山上的那棵不能挖的梨花树,草原空间的绿化值如今不过十万多离百万还差得远呢,她必须得加紧加快些才是。   她把枕头丢回去,急忙穿好绣鞋,“你定好位,咱们现在就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   青青草原点头,“行。”   宁茴突然想出去,青丹青苗虽然疑惑却也不拦她,左右府里的那些糟心事儿碍不到她们。   青丹手脚麻利地取了件浅蓝色的披风给她套着,一行人就要出了门去,却没想到和齐商撞了个正着。   齐商仍旧穿着他的暗色衣袍,握着剑拱手与她问好,“少夫人,你这是要出门去?”   宁茴手扶着院门,风吹的发髻间插着的步摇坠子轻晃,碰撞着发出些细碎的声响,她弯着眉眼含着笑回道:“府中烦闷,想着去外头见些新鲜景色,你来是有什么急事儿?”   齐商回道:“世子一早就进宫去了,方才使了属下回来,说是送少夫人你往长公主府去,晚些时候和长公主一道入宫。”   长公主?   听见这三个字宁茴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柳芳泗和她母亲华阳长公主那张脸,扯了扯嘴角道:“你确定华阳长公主愿意和我一道?”   齐商摇头,“不是华阳长公主,是镇国长公主。”   宁茴睁大了眼睛,“镇国长公主?传闻不是说她游历天下去了吗?”这个长公主差不多就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了,肩头压着家国,心里装着黎民。多年戎马天下,女儿家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她却全部都奉献在了战场上。   “长公主今日方才回京。”齐商抱着剑侧立在台阶下,顿了顿又道:“长公主是个温和的人,少夫人也是见过她的,不必紧张。”   宁茴啊了一声,“我还见过?” 第三十四章   听见齐商的话, 宁茴是一脸懵逼,她什么时候见过镇国长公主?哎,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心下疑惑的很, 宁茴却也没有多问,反正一会儿要过去, 总是会知道的。   只是……   原本的三人行又多了一个齐商, 今日事忙, 楚笏一大早就跟着裴郅进宫去了, 宁茴起来的时候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因为楚笏不在,青丹特意叫了好几个侍卫随行,如今有齐商跟着倒是省了。   从西锦院出府去有一段不短的路,宁茴远远地就看见裴昕被橘杏和梨蕊搀着迎面过来,她穿着素净的长裙,发髻上不见钗环,行走间也略有些颠簸, 想来是在福安院门口跪的久了伤了膝盖。   走得近了些,裴昕抬头看了她一眼, 双眼发肿泛红,眼下一片青黑,未施粉黛的脸显得格外颓败疲惫。   橘杏和梨蕊叫了声少夫人, 裴昕也随着声音嘶哑地叫了声大嫂,很快便又垂下了头去从身边离开。   裴昕走的有些远了,突地勉强站直身子,转过去看了一眼, 宁茴走在最前面,齐商就握着剑走在她右后方,齐商和楚笏都是裴郅身边最得用的人,什么时候都往宁茴身边凑去了?   裴昕扯着嘴角苦笑两声,又想起方才外祖父的那番话,喉头涩涩万般不是滋味儿。   “大姐姐这是怎么了?”裴珍从另一条道上过来,见裴昕这狼狈不堪的模样明知故问。   有句话叫痛打落水狗,还有词儿叫落井下石,她和裴昕素来不对付,如今这个情况不说个两句都实在是对不住自己当初在裴昕那儿受得起。   裴昕漠然地瞥了她一眼,一反常态一声不吭默然离开。   裴珍身边丫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道:“大小姐摊上那样的母亲也是可怜。”   裴珍揪了揪手里帕子冷笑,“她有什么好可怜的?要没有朱氏,就她那样子这十几年能活的这样自在?笑话!”要没有朱氏撑着,她去哪儿摆她嫡出大小姐的脾气,谁又会理睬她?   裴昕走了,裴珍也不想站在路上吹凉风,心情不错地带着丫头转回了周姨娘的院子和她分享喜悦。   原本尚有些拥挤的鹅卵石路上很快便没了人影,枯叶纷甚是凄凉。   宁茴坐在马车里吃着橘子,心里头还是惦念着自己的十万,“青青草原,定位出来了没有?”   系统空间的绿化值渐渐丰裕了起来,前些日子青青草原用着自己的一双巧爪配合绿化值再一次进行了系统设置,现在不止能精准定位高绿化值植株还能提供最佳行动路线,美得很。   青青草原停下噼里啪啦地敲着屏幕的手,从另一边拉出一块绿屏,“出来了,你看,就在这里。”   它握着小棍子戳了戳,谁知系统失灵没能戳开,气得熊猫直接把棍子扔了,一爪子拍在绿屏上才弄出来。   青青草原恨铁不成钢,“这玩意儿就给宿主你一样,不打不争气,真是气死我了!”   宁茴:“……”我打你信不信?   青青草原很快又正经了起来,“这次的绿植我们姑且呢可以称之为小梨花树,虽然和千叶山的那个体型相差的有点儿大,但这个价值都是一样的,大的动不了,这棵小的绝对不能让它跑了!”   高绿化值的植株难得,错过了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宁茴狠狠地点了两下头,“青青草原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青青草原一脸慈祥,“很好。小梨花树的最终停留地点已经出来了,看,就是这儿!”   宁茴不是很懂系统空间的内部操作,开口问道:“是哪儿?”   “嗯……”青青草原凑近屏幕去看边角的小字,一字一顿道:“镇国长公主府。”   宁茴:“咦……”Σ(⊙▽⊙这么巧的吗??!   ……………………   镇国长公主府位于东榆街,这处比起其他地方来要安静的多,镇国长公主地位超然,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明百姓没人敢在这条街上放肆,哪怕长公主久不在京都,她的威名依旧重压在头顶。   和原主记忆里华阳长公主府的奢华富丽不同,面前的这座宅子格外的萧瑟冷清。   守在描金匾额下漆红大门边的只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嬷嬷,穿着藏青色的褂子,面颊微向里凹,比起一般人来实在是瘦得很。她双手交叠在腹前,一副沉稳冷静的模样。   宁茴一下马车她就迎了上来,含着两分不显疏离也不显亲近的笑领着她往里去。   穿过木桥假山,又走过水榭长廊,老嬷嬷领着她停在了一个并未挂名的院子前。   “长公主就在里面,裴少夫人自去,府中人手不足,老奴还得去厨房照看。”   老嬷嬷很快便退下了,宁茴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会儿周边景色。齐商推开半掩着的木门请她进去,宁茴提了提裙摆,刚入了里就看见坐在老树枯枝下的人影。   石桌石凳,枯枝落叶,那人手中执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回头见着来人微露出些笑意,她取下手腕儿的佛珠轻拨了两下,“好久不见夫人,近日可好?”   宁茴看到法真有些惊讶, “法真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法真将落在素袍青衣上的落叶捻去,也不回声儿只看着她,宁茴偏头看了一眼齐商,恍然大悟,“你是……长公主殿下?!”难怪齐商说她见过的。   法真侧身坐着对她抬了抬手,宁茴顺从地坐在她对面。   “会下棋吗?”   宁茴摇头,“不会。”   法真闻言便自己又捻了一颗白子轻放下,齐商有事儿忙请辞离开,她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整个心思都落在了棋局上。   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见秋风卷起落叶的轻响声,法真又问道:“想学吗?”   宁茴还没反应过来,她却是抬眼看着那双清澈的杏眸突地一笑,“算了,就算学也不能是我来教你。”棋局于她而言便如同生死战场,那种血腥厮杀阴谋算计若真交给她,裴卿嘴上不说,心里怕也是要怨怪她的。   宁茴听的有些迷糊,这些古人说话总是不清不楚的,她有时候听起来真的很茫然啊!   宁茴有心问两句,法真却是不再说话,低埋着头钻研棋局,她也不好打扰,在心里琢磨起了正事。   说起来也是缘分,大梨花树是法真的,这小梨花树青青草原定位就在公主府,极有可能也是她的,就算不是她的,也肯定和她有些关系。   这样想着宁茴便越发有些坐立不安,她犹豫要不要开口直接问。   对面的人时不时就飘个视线过来,法真五识比常人敏锐自然有所察觉,握着棋子的动作一顿,有些不解地问道:“是有什么事?有话不妨直说。”   她语言温缓,在庵庙里沾多了佛珠的慈悲,再加上本身心性沉稳端正,很是能安抚人心。   宁茴抿了抿唇,问人家有没有梨花树实在是太过唐突了,遂笑着道:“没什么,我是想着那日在千叶山看见的梨花树呢,当时回来还念叨着要在院子里种一棵,待来日梨花开了,一定和清水庵后头的一样好看。”   法真轻笑着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丢下的话却叫宁茴差点从石凳上跳起来。   “可巧我从山上带了一株小苗回来,原是和山后头的那个同根而生,料想也会和它一样生的极好。”   宁茴袖子里头的手紧扣着,掌心都叫抓出了印子才勉强压下心里头的激动,她眉眼弯弯,脸上的笑真是甜的叫法真都有些愣神。   “长公主,我想……”   宁茴话说了一半,法真却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启声打断了她出口的话,“时间不早了,再过会儿就该进宫去了。”   她对宁茴面上掩饰的并不算特别好的喜色视而不见,平和的目光下落在她身上,好似那静静流淌的溪水,转动了两下佛珠又接着道:“你这一身也太素净了些,翡云,带少夫人进里屋去重新拾掇拾掇。”   她话音刚落,一直立在枯树下充当背景板的婢女应了是,走到宁茴身边对着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宁茴心里急,但长公主手握十万巨资,不不不……是二十万巨资,人家现在明显不大想理她,她也不敢得罪人,只得三步一转身,一步一回头地随着翡云进了里屋去重新梳妆打扮。   宁茴一走法真就又坐回到了石凳上继续未完的棋局。   裴郅来的时候她手上的这一盘刚刚下完,正捡着棋子丢回棋篓里,玉石的轻撞声很是悦耳,法真微眯着眼有些享受。   “长公主,圣上叫微臣接你入宫。”今日是圣上万寿的喜庆日子,裴郅换下了日常的玄色衣袍,也褪下了御寒的披风,身着一袭蓝色的暗花祥云大氅,身姿挺拔,正是玉树临风的好儿郎。   法真也没纠正他的称呼,视线中隐含欣赏,“合该这样穿的,大好的年岁,尽叫那些黑不溜秋的衣裳掩去了。”   裴郅在她的示意下落座在宁茴方才的位置,他左右看了两眼没见到宁茴的身影眉头微蹙,法真见此轻笑,“在里屋收拾,咱们且再等会儿。”   裴郅颔首,“是。”   他的眼睛虚看着地面的几片叶子,面无表情眉眼沉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外人在他脸上瞧不出什么门道,但法真也算是亲手教导着他长大的人,只淡淡地瞥这么一眼便能知晓个二三分,她含着笑,缓声道:“裴卿,我特意从千叶山带回来了一株梨花树苗,本是打算送给你的小妻子的,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裴郅抬起眼睑,长睫一颤,没有说话。   法真轻笑一声,“想来想去,还是送给你。”   裴郅眼含不解,“长公主?”   “她喜欢极了那东西,我送给你,你送给她,叫她心悦,也能叫你得个欢喜,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三十五章   法真说话的时候微阖着眼, 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叫裴郅怔了怔,檐角三两只麻雀骤然腾飞,叽叽喳喳乱鸣了好几声, 裴郅回过神来捏住棋盘上剩下的最后一颗棋子, 微曲着的手指轻轻一松,玉石子儿便从指尖落进了棋篓子里。   叮的一声响, 落在法真耳中, 唇角的笑意倏忽之间便深了些许。   “裴卿怎么不说话呢?”她目光平缓如水, 缓缓道:“难不成是看不上我的礼?”   裴郅垂目, 缓缓摊开手, 掌心微凹着,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纹路,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悬在棋篓上的手,冲着法真道:“怎么会?微臣却之不恭, 多谢长公主。”   法真又取了棋子,“姑娘家梳妆打扮总是费时,来一盘,也好叫我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本事了。”   裴郅确实许久不曾与她对弈了, 摒弃心中杂念, 依着她的意思落了子。   翡云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在镇国长公主身边伺候,这些年长公主居在清水庵她不便随时过去伺候,但这一身手艺却是从未落下过。除开那一头青丝初初上手的时候因为天冷动作有些僵硬外,很快便手指利落穿梭玩起了花样。   宁茴盯着妆镜,“青青草原, 我好捉急啊!”   青青草原举着锄头哼哧哼哧地挖了两下,为小梨花树埋坑做准备,它也是急的不得了,但嘴里还是安慰宁茴道:“不急,反正一时半会儿跑不了,看这个情况长公主暂时是不会走的。”   宁茴很信任熊猫的,听它这么一说,心里头的焦躁感瞬间散去大半。   就在这个档口翡云已经给她梳好了发,开始着手描妆,翡云只给她施了些淡粉,省了好些步骤,笑道:“这样便好了,少夫人年轻,那些东西少擦些更好。”   从头到脚翡云一手包了,青丹青苗两人站在一边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就安安心心地静瞧着翡云取了衣裳裙襦来,又将那一件绣着落花扇的浅蓝色大袖衫给宁茴套上。   这些衣衫都是新的,司衣司每年都会送好些到长公主府来,可惜长公主一心着了素袍青衣,这些红妆绸裙看也不看,几乎都堆在柜子里搁置下了。   “正是合适的。”翡云越看越高兴,从一边的盒子里取了玉雕白蝶缀月白色流苏的禁步与她配在腰间,叹道:“这还是殿下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太后娘娘送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宁茴闻言有些局促,“这怎么好,这样贵重的东西如何使得。”   翡云笑着将人往外推去,“早时接到消息说是少夫人要过来,这一身儿都是殿下预先亲自挑出来的。”她将宁茴发髻上的莲花缠叶步摇往里推了推,“殿下拿世子当子侄,少夫人大方出去就是了。”   这种梳妆打扮出去给人瞧的感觉有些新奇又有些怪异,尤其是青青草原还坐在土里瞪着两只眼珠子幽幽地盯着她,手爪子撑着锄头,有些凝重,“哎哟,不得了哎宿主,这么一瞅竟然还挺好看的,完了,我的熊眼睛大概是瞎了。”   宁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居然现在才发现我的美?是的,不要怀疑,你确实是瞎了:)”   青青草原:“呵。”   “裴郅?”宁茴一出房门就叫坐在石凳上的裴郅吸引了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罗衣璀璨,瑶碧玉珠,像是将秋日的沉谧都尽数驱散了去。   法真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极好,她满意地转头看着裴郅,笑道:“到底是年轻的好时候,挺好看的,裴卿你说是不是?”   裴郅阗黑的眼眸动了动,扣着衣袖,异常平静道:“长公主说的是。”   法真瞥了他一眼,丢下棋局站起身往宁茴那边过去,路过裴郅身旁的时候佛珠一动,低声道:“愣什么神,还不起来?”   裴郅闻言摸了摸腰间玉佩,立时便站起来,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法真和宁茴说话。   宁茴对着长公主道谢的时候察觉到裴郅的目光,她冲着他笑了笑,裴郅把玩着玉佩的手指确是叫上头的穗子缠住,他沉着脸对她微微颔首,低垂下视线慢条斯理地将缠起来的穗子给理顺了。   “青青草原,裴郅的脸好臭啊。”宁茴在心里头感叹了两声。   青青草原还记恨着宁茴刚才说它眼瞎,“哦哟,小狗狗的鼻子挺灵的嘛,这么远都能闻到。”   宁茴:“……”很好,熊猫,这下我们梁子结大了!   离酉时其实还有些时候,但昭元帝惦念长姐,早早地就遣了裴郅来请人进宫去,几人也不好耽搁,这便出了府门去,乘着马车直往皇城。   长公主坐昭元帝派来的车驾,裴郅和宁茴两人坐的一辆。   裴郅仍旧垂目玩儿着他的玉佩,不说话也不理人,宁茴偏头连瞅了他几眼,裴郅指尖一顿,分给她一丝儿轻飘飘的目光,平声道:“有事?”   宁茴摇了摇头,“没事。”   马车又恢复了安静,宁茴其实是个挺喜欢说话的人,平时一有空就和青青草原瞎扯皮,但是她现在和那只熊猫结梁子了,准备把它暂时拉入黑名单,没人说话又没事儿做也是无聊的很。   她干脆从马车小几下摸出了小镜子玩儿,撑着头无聊地对着自己左看右看。   好在长公主府离皇城不远,没用多少时候就到了目的地。   进了皇城到达宫城门口,昭元帝身边的张公公已经候等着好一会儿了,见到法真穿着一身素青色的长衣从车里下来,他当场红了眼睛,“长公主殿下,奴才可是好些年没见着你了。”   镇国长公主在清水庵的事情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法真也不愿别人来千叶山打扰她,昭元帝若是去了她直接不见,也只有裴郅过去她才肯露个面,算来算去张公公确实是许久没见着她了。   昭元帝一心要叫法真去说话,张公公和裴郅问了好就领着人回去复命了,他二人站在宫门口,宁茴望了望天色,问裴郅道:“那我现在去哪儿呢?”来的实在是早了些。   裴郅转头往皇城官署去,走两步顿住叫她,“不走?”   人家都叫她了,她当然是过去呀,宁茴眨着眼睛小跑到他身边,禁步上的玉佩缀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督御司位于官署最西侧,其他官员都不喜欢往这边凑,一路上所见的人倒是少。   大衍民风开放,但把自己女人往官署里带这裴郅也是开了这头一遭,瞧见的大人多是心底冷笑但难免又有些好奇,御史府的人则是直接暗戳戳地给裴郅记一笔,想着待到明日就将手里头的折子递上去好好参他一本。   裴郅冷冷往御史府的大门口扫了一眼过去,站在门口的那位年轻大人连忙别过头去装作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顺便又在心里骂他十几遍。   宁茴都快好奇死了裴郅上班打卡的地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顺着长道过去,拐了几个弯停在了督御司的门口。   宁茴一停下来就感觉到一股阴森骇人的气息,明明刚才走一段路挺暖和来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上头的牌匾黑色的大字上泛着森冷诡异的红光,又不知道从哪里来了风,吹的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茴收敛了表情,白嫩的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慎重,面上还好,只是这心里都快吓哭了。   天呐,这地方好像鬼屋啊!救命,她后悔了,可不可以不进去!   青青草原在空间草原捧着自己的大肥脸,对于她这副样子见怪不怪,吸血鬼魔鬼各种鬼就是她家宿主的克星,正常。   想当初这可怜的娃可是被鬼片吓晕过去的,还是烂到渣,特效极有可能三分钱都不到的鬼片。   一个在实验基地,在众多科学文明包围熏陶下长大的人居然被鬼片吓晕过去,它家崽真的是很棒棒哒:)   宁茴很有骨气地没有向青青草原寻求安慰,她是不会忘记她俩之间的梁子的,她就是这么有脾气:)   裴郅举步往里去,广袖却是叫人扯住了,他垂目就看到抓着袖子的手,手指细白,很是好看。   裴郅看向她,眉眼微动。   宁茴就冲着他笑,一声不吭,权当做不明白他看过来什么意思。裴郅漆黑的眸子一动,平静地收回目光踏上了台阶。   宁茴随着他往前走一步,手里又抓的紧了些,心里还默念了两句南无阿弥陀佛。   刚才还在暗自嘲笑自家宿主的青青草原霎时脸色一变,熊猫脸全怼在了屏幕上,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   “宿主,快把你的爪松开!”抓着他干什么,靠那么近干什么!   “你上次不是还说他像魔鬼来着吗?”   “进鬼屋手上还牵着魔鬼你是认真的?”   “吓不死你哦!”   青青草原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宁茴左右看了看,“啊,信号不好,我怎么好像听到谁在说话呢?”   青青草原:“……”小坏蛋!怎么那么记仇呢   宁茴到底还是牵着裴郅的袖子走了进去,里头瞬间聚拢来的各方视线叫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她一向心大也没什么影响。   刚走进大堂里就看见楚笏齐商两个人抱着剑的同款冷漠脸。   宁茴还以为他们这是又要干仗了,谁知道两人竟是一致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宁茴莫名其妙,顺着他二人的视线看过去,入目的便是一抹茜色身影,在这一片黑沉之中格外扎眼。   她顿了顿,歪着头啊了一声有些忧愁,哎呀,这人病好了,手有点儿痒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魏成晚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人, 挺拔的身姿好似她曾在江都庭院里种下的那棵白杨,她并不喜欢白杨,但是现下倒是生出几分白杨甚好的错觉。   她从椅子上起身,覆了霜雪的眉目绽出春花,叫放了视线在她身上的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魏成晚心里头积蓄多日的郁气渐渐消散, 却在视线偏转看到宁茴和她扯着袖子的手的时候又聚拢了来, 绕着心口, 甚是不悦。   她看着宁茴,宁茴也盯着她,还弯着唇冲她露出笑来, 好似根本没把她们之间的那些恩怨放在心上, “呀,安陵郡主?你怎么在这呢?”   魏成晚不喜欢看到宁茴笑,那种笑落在眼里格外刺眼的很,哪怕心底厌恶甚至于隐隐有些恶心, 她面上的表情却是没什么大的变化,双唇一动, 回道:“晚宴尚早,到处走走, 怎么,少夫人看到本郡主很惊讶?”   宁茴点头,“是挺惊讶的。”这安陵郡主真有恒心,追人都追到官署来了。   魏成晚懒得和宁茴说话,她整个心思都落在裴郅身上。   裴郅被她看的心烦, 冷眼在屋内众人身上一一掠过,阴沉着脸厉声道:“谁让她进来的?”   内里正忙着的诸人忙低下头不敢说话,手下翻阅卷宗书籍的动作越发快了些,声音哗唰哗唰的此起彼伏。   没人出声儿齐商便回了话道:“世子,咱们可是冤枉,真没人让她进来。”她自己进来的,拦都拦不住,这个锅他们不背的好不好!   “出去。”裴郅没有和神经病同处一室的习惯,直接让魏成晚滚。   魏成晚站在堂中一动不动,自带着塘中芙蕖遗世独立的孤高冷清,裴郅看向傻站着的侍卫,“扔出去。”   裴郅只听昭元帝的,督御司只听裴郅的,方才那是因为顶头上司不在,碍于郡主的身份不敢动作,如今裴郅都发话了,他们直接便上了前去。   魏成晚淡淡笑了笑,“出去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宁茴看到魏成晚这个说话作态牙都快倒了,她无意识地揉捏着手上属于裴郅的袖子缓解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裴郅淡定地伸手扯了扯快要从肩头滑下去的大氅,正好衣襟。   魏成晚莲步轻移,娉婷袅娜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美人就是美人,一举一动都叫人赏心悦目的很,可惜……   宁茴默默地埋下头,又默默移了移自己的腿往边儿上一挪。   魏成晚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裴郅身上,哪里想得到面前会突然出现一只脚,右脚刚抬,脚尖一勾,一个踉跄就往前扑了下去,后面跟着送她出去的侍卫都惊了一下,还好业务能力相当过关,一个健步上去拎住了她的后颈,才没叫人摔个狗吃屎。   被人拎着的姿势实在是狼狈不雅,魏成晚不用睁眼睛都能想得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她气得手都抖了抖,心里的戾气挡都挡不住。面冷如冰地转过头去,刀子般的视线直冲向宁茴。   宁茴无辜地回看她,有些担忧道:“郡主当心啊,走路的时候还是要看路的,这要是真磕下去可疼了。”   魏成晚都快气笑了,但事实上根本笑不出来,憋的胸口有些疼,很好很好,非常好!宁茴!   魏成晚甩袖离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动作里的愤然宁茴还是看的很清楚的,她暗暗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棒!   魏成晚不高兴,她就很开心了。   裴郅虽然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大概想象得到宁茴使了什么坏,他也没说什么,凭本事让人吃的瘪,有什么好说的?   他似笑非笑地低眸看着她,还拍了拍她的头,赞道:“不错。”   宁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郅轻嗤了一声,拉着人往内堂他办公的地方走去,他自坐在案前处理公务,宁茴就坐在不远地方无聊地环顾打量。   魏成晚压着气出了督御司,径直往宫城门口去,文嬷嬷和莺儿带着几个侍卫丫鬟一路寻来,看到她独自一人走在长道上当场黑了脸。   文嬷嬷也没想到自己一个转身的时间魏成晚就没了身影,这一跑还跑的这么远,直接到了皇城官署里来。她身上穿着绛紫色镶黑边儿的长褂子,配着那张黑沉沉的脸,叫随行的莺儿和几个小丫头都不由咽了咽口水。   “郡主无故到官署里来做什么?”   魏成晚看到文嬷嬷那张脸就厌烦,但想到很快这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又平缓了心绪,冷声道:“与你有什么干系,本郡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文嬷嬷不卑不亢,“郡主的心思奴婢自然是管不着的。”   魏成晚闲闲地理了理身前的长发,“知道管不着就闭嘴。”   文嬷嬷又道:“奴婢上承皇命,郡主去哪儿奴婢就得跟到哪儿,管不着是一回事,贴身伺候着郡主又是另一回事。”   魏成晚嘴角含着半分讽笑,慢慢地往前走,“随便你。”   ………………   晚宴于酉时正式开始,显国公府只来了裴郅和宁茴两人,他二人相携进来的时候正殿里已经落座了不少人,皇室的人都还没到,路陵候夫妇看见他们直接站了起来,宁夫人更是将宁茴拉了过去说话。   裴郅去了自己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处,压根儿没人敢靠过去说话。   宁夫人拉着宁茴左看右看,“你如今这般,伯母瞧着真是欢喜。”   宁茴挽着她胳膊直笑,宁夫人眉眼也染上了些悦色,往前头看了两眼,裴郅身为宠臣地位超然,他的位置一向在前,遂笑道:“好了,陛下他们怕是快来了,去前头坐着。”   宁茴自然听她的话,起身就要过去,宁夫人握着她的手却还是未松,压低了声道:“要警醒些,莫失了规矩礼仪。”   宁茴含笑道好,带着人坐到了裴郅身边。   果真如宁夫人猜测的那般,昭元帝很快就带着一大票人走了进来,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迎着人坐在上首。   气氛很快就热了起来,歌舞轮番上阵。   宁茴兴致高的很,盯着中间罗裙翠珠手执羽扇的舞女,瞧着人家的柔美舞姿放在下头的手指头也跟着悄悄比了比翘了翘。   除了和裴郅站起来给昭元帝祝寿外根本就没宁茴什么事,她安心地吃吃喝喝顺便看看舞蹈,整个大殿就数她最自在,青青草原在草原空间里都忍不住捂了捂眼睛。   “哎,怎么没看到长公主殿下呢?”宁茴往前看了看,以为自己瞧错了又多瞥了两眼,确实不见长公主人影。   裴郅自斟了一杯酒,饮了半口,“回公主府去了。”   宁茴也喝了口果酒没再多问,内里却是琢磨着怎么回去抱大腿求巨资。   寿宴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昭元帝本还打算留裴郅说两句话,但瞥见他身边的宁茴红着脸不停半掩着打呵欠,大手一挥,算了回去走走。   宁茴将桌案上的一壶果酒喝了个干净,脑袋有点点晕,不过也还好没什么大碍,但青丹青苗还是怕她摔了,两个一左一右的把人搀上了马车。   晚间路上没什么行人,马车走的要快上许多,等到了国公府门前也不过亥时一刻。   宁茴从晕乎乎的状态里缓过来,走到西锦院里头了才发现裴郅也在。   裴郅站在有些黑夜的阴影,看着两步外站在檐下灯影里的人,宁茴被看的发憷,阿飘们昼伏夜出,晚上总是比较吓人的。   “你是还有什么事?”   裴郅叫了声齐商,齐商又不知道叫了谁,很快就有两个小厮搬着东西送了进来。   陶土瓷里装着黑褐色的泥土,土里埋种着一棵半人高的树苗,因为是秋日苗上的叶子落了干净,光秃秃的很是难看,瞧不出什么稀奇的地方。   送来的两个小厮还在心中腹诽自家世子送礼寒碜,本来有些晕乎乎的宁茴却是在青青草原的炸声里揉了揉眼睛,这、这这不是十万梨花树吗?为什么会在裴郅手上?!   她呆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梨花树苗,傻了唧的,裴郅微有些嫌弃地往旁边侧过头去,道:“这是长公主特意从千叶山带回来的,午间时候赠与我的。”   宁茴啊了一声,眼珠子瞬间黏到了裴郅身上,眸子里润着水噙着光,喝酒有些上脸微带了些红晕,整个人瞧起来软乎乎的,裴郅目光一顿,很快就别了过去,淡声道:“现在是你的了。”   宁茴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她不大确定地又问了一遍,“送给我吗?”   裴郅异常平静地颔首。   要不是这么多人在这儿,宁茴差点儿就抱着梨花树亲两口了,她强抑住满心激动,乖乖巧巧地蹲在树苗旁边,瞧了会儿还是有些受不了地伸出手,再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手握十万巨资的舒爽。   裴郅瞧她欢喜,恍惚想起那日在千叶山他避在掩映树枝里,看见她抱着梨花树的样子,他远望了一眼,嘴角微翘。   宁茴从满心喜悦里分出心神来,抬头转目瞅着几步远处身姿挺拔的裴郅,暗影里面容轮廓不显,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单手捧了捧脸,“青青草原……”   青青草原从坑里探出头,“啊。”   “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   宁茴歪着脑袋,“裴郅他好像在发光嗳!”光芒万丈!   青青草原:“哈?!!”你认真的吗=.= 第三十七章   月色朦胧,星光零落, 站在暗影里的人身后是夜幕星空, 宁茴眼睫微微颤动, 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发光的裴郅真好看。   裴郅不知道在宁茴心里已经给他加上了八毛钱闪亮亮发光特效,轻咳了一声打破了庭院里的莫名安寂。   宁茴回过神来有些恍惚, 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好叫脑子清醒些,然后万分真诚地给他道了谢。   裴郅冷厉的眉眼泛染上了月光, 上挑了挑, 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他侧过身眼见着她乖巧和顺脸泛红晕的样子, 背在身后的右手轻捻了两下袖口, 他从来就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心中有想法手上便也有了动作。   手落在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轻轻揪了揪, 手感极好,实在是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揪了人裴郅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迎着她有些迷蒙的目光点了点头,轻抿着唇转身走了。   宁茴捂着脸,自己又捏了自己两下, 茫然的很,偏头问青丹青苗道:“我是说错了什么话, 哪里惹到他了吗?”   上次他捏她是因为她把安陵郡主推下了河??这次是为啥?   青丹青苗对视一眼,笑道:“少夫人怎么会这么想呢?”   宁茴头晕晕的,她们再这么一笑觉得更晕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她叫了春桃先把小梨花树照看好, 半靠在青丹身上进了里屋去,被硬逼着喝了半碗极其难喝的解酒汤方才卸妆沐浴。   裴郅不疾不徐地回了西边儿院,月光填满了窗棂,透彻明亮。巴掌大的青瓷小碗里栽种着的白色小野花在清光沐浴下显得格外娇小怜弱,他搭在窗台上的手往右移了移,端起院里小厮叫人特质的小滴壶,轻晃了两下,水滴浸落进去,泥土的颜色随之渐渐变的黑亮。   裴郅垂眸凝了会儿,取了书来坐在小榻上。   ……………………   因魏成晚久病不愈,昭元帝已是许久未见她,转头便留她多说了几句话。   她坐在小太监搬来的椅子上轻嗅了两口紫宸殿中的山茶花淡香,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昭元帝一身酒气,被张公公伺候着喝了杯解酒茶,有些闲散地靠在龙椅上。写满了佛经的纸张堆叠在御案正中,他取了几张细细翻看,纸上的字迹叫他目光一顿。   “安陵的字是越发好了。”昭元帝声音平缓,叫人压根儿品不出里面的味儿。   魏成晚弯唇笑了笑,“都是小时候姑姑教得好。”   昭元帝看着她,语气有些冷淡,“你倒是还念着你姑姑。”   魏成晚细长卷翘的睫毛飞快地上下煽动了两下,回道:“姑姑疼爱安陵又费心教导,安陵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她这副样子真是像极了当年的魏云暖,昭元帝瞧了半晌又不由想起红绫河蛇袭和文嬷嬷上报回来的那些话,他心中微叹,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然而你却有负于你姑姑当年的教导。”   魏云暖当初喜欢极了这个肖似她的侄女,未免不着调的兄嫂带坏了孩子,特意将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当年还曾当着不少人的面说这个孩子与她亲女无异,小时候的魏成晚也确实乖巧。   可是……   “随着年长,你这性子是越发乖戾了。”   魏成晚抬眼望着坐在上首的威严帝王,若是旁的晚辈听见这样的话只怕早就跪地请罪了,她却是波澜不惊仍旧安坐在椅子上,很是平静地说道:“陆叔,安陵一直都是这样的。”   从小到大,所有加在她头顶的名声都是外人自以为是地给她安上的,她从来没有承认过也没说过她是他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昭元帝气息微滞,他是没想到这孩子会直说这样的话来,心中五味陈杂,目光更是复杂难辨。   紫宸殿陷入了沉寂,张公公半弯着腰换了杯热茶,昭元帝轻抚着沾染着热气的杯沿,半晌才开口缓缓道:“早些启程回江都去。”   魏成晚哪里能愿意,起身站在殿中间,屈膝跪在地上,她道:“陆叔,您一向爱护安陵,这一次也求您成全。”   昭元帝刚拎起的茶盖又砰的落了回去,声音微有些发冷,“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魏成晚挺直了脊背,精致的面容上表情执拗,“安陵喜欢他。”她顿了顿,幽幽道:“很喜欢。”   昭元帝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裴卿已经成婚了,难道你还想以郡主身份为妾?”   魏成晚闻言自然而然地想起宁茴,道:“我和他才是天生一对。”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最合适的,宁茴那样的人和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这话真是相当的不中听,人家一个有妇之夫怎么就和你天生一对了?   昭元帝沉下脸,抬手拂袖将案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江都。”末了又道:“安陵,朕不想再说第二遍。”   魏成晚跪着不肯起,昭元帝翻涌着火气,广袖一甩丢下一句送郡主出宫就直接回了后殿。   魏成晚还是一动不动,张公公摇着圆滚滚的身子小跑下去,道:“时候不早了,再晚些宫门就该落锁了,郡主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晨起就赶快回江都去,陛下也是为了你好。”   张公公还要伺候昭元帝,又举着腿跑去了后殿,魏成晚垂下眼睑遮敛住内中的阴寒,瘦弱的身子在烛火灯光里轻晃了两下。   文嬷嬷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她一站稳立定就将扣在她腕儿上的手打落下去。   好似覆了冷霜的面颊上浮现出几许看不大清的嫌恶,“别碰我!”   从紫宸殿出去魏成晚一行人就直接回了府邸,她坐在府中小湖边的六角亭里半趴在美人靠上。   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亭中只留下了一个莺儿。   凉风从湖面吹来携裹着些许水汽,魏成晚将掐在手中的橘子扔了出去,很快远处便传来咚的一声响。   不,她不回江都。   裴郅在这儿,她为什么要回去?   想到那个人魏成晚有些恍惚,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地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她怎么可能回去,怎么可能放弃?   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姑姑没有成婚没有孩子,她是她唯一的侄女儿,因为有姑姑在,她从小就享受到了许多荣光。   他们都说她乖巧懂事,聪明剔透,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事实上她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她阴暗,偏执又凉薄,从始至终都是个疯子。   上辈子她活了十几年,就像是在淡水里走了一遭,无滋无味儿,直到那年春夏交替之际,江都的海棠开的正艳的时候,郡王府里就如同残花破落,哀声遍地。   她看着打大门外走进来的裴郅。   他一路走来,鲜血濡湿了衣角,阳光渐染了黑发。无论是眉目间的阴戾狠辣,还是手中长剑上的鲜血淋漓,甚至于是鞋面儿上沾落的几粒尘埃,每一点每一寸叫她从里到外连头发丝儿都颤抖了起来。   这个男人和她一样,他们都一样地活在阴暗里,一样的凉薄偏执心狠手辣,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才是良配。   原本如淡水无味的人生好似突然涌进了一片烈火,那种感觉美妙极了,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她也压不住心神摇曳。   父亲身死,郡王府被抄家,她的心绪毫无起伏,本就是活该,也没什么好说的?   后来她被拘在道观里出不得一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些人看得太紧叫她连个外出的机会都没有,再后来的某一天外头传来了陆叔驾崩,定王继位,裴郅被斩的消息,她坐在石阶上可惜了好久。   真可惜,真是太可惜了,这个世上她唯一惦念着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   可是没想到上天恩赐,一闭眼一睁眼她又回到了年华正盛的时候,这样的好事竟是叫她遇上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的姻缘天注定,这说明正如她想的那样,他们是天作之合。   她喜欢他,她真的是喜欢极了他,就像是喜欢着自己一样。   魏成晚想起了上辈子的事,平视着前方出神,到最后眉眼之上泛着冰霜,唇角却是不自觉地上扬。   莺儿被她诡异阴冷又暗藏着兴奋的表情吓的身子一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暗搓了搓被秋风吹的发凉的手,很是小心翼翼地道:“郡主,湖边风大,咱们还是回屋去。时辰不早了,是时候歇息 了,明日、明日还要早起回江都去呢。”   “我叫你准备的东西呢?”魏成晚好似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幽幽启声问道。   莺儿两只手紧紧扣叠在一起,有些犹犹豫豫地回道:“准备好了,只是……那种东西郡主要着做什么?”   魏成晚幽深的眸子冷睨着她,开口道:“莺儿,你的话太多了,你只需要照我的吩咐办事,其他的别管也莫要多问。”   今日只不过是要办一件小事罢了。   她是绝对绝对不会回江都去的。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莺儿不敢再多说什么, 小心地提着灯笼走在魏成晚身边半低着头掩下满腹担忧。   只愿郡主不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否则到头来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在跟前伺候的下人。   魏成晚一回到房间就半躺在榻上, 冷看着候立在珠帘前的文嬷嬷道:“你明日是回宫去还是随我走?”   文嬷嬷回道:“奴婢是宫中人,自然是回宫中去。”   魏成晚眯着眼,“甚好。”   她语气态度都不大好, 文嬷嬷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的主子是圣上,只需要尽心竭力地替圣上分忧便是,至于郡主开不开心高不高兴,与她并无多大干系。   魏成晚不耐烦看到文嬷嬷那张脸,也不喜她在跟前贴身伺候,摆了摆手叫她出去。   文嬷嬷绕出屏风去,扯着袖子半掩着打了个呵欠, 吩咐守夜的几个丫头一定要小心照看,“最后一个晚上, 你们提着精神警醒些。”   这些丫头素来怕她,听这么一说连忙道好。   文嬷嬷回到自己住的单间儿, 一番洗漱后将小桌前上的蜡烛吹灭了方才躺回到床上,她年纪大了, 今日一番折腾很是疲倦, 盖好被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房间里暗香漂浮, 窗棂填满了凉淡的月色。   文嬷嬷晚间有起夜的习惯, 摸黑起身解决了问题, 回床上去的时候有些口渴又饮了半碗冷茶。   “郡主, 子时已过还不歇息吗?”莺儿早已呵欠连天,但是魏成晚仍旧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她也只得在旁静静候守着,守了一个多时辰,到底是有些撑不住了。   魏成晚眼珠子动了动,“过子时了?”   莺儿擦掉眼角泛出来的泪,指着那头小案上摆放的漏刻道:“是啊,都快到丑时了。”   魏成晚轻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上床睡觉的意思,直到外头传来了三三两两的寒鸦鸣叫声她才腾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莺儿,“东西呢?”   莺儿被她这么一瞧睡意瞬间散了个干净,忙把藏在袖中的两个小纸包递给她,“这是郡主你要的这一份儿,另一份今儿个一早奴婢就交给彦苛了。”   彦苛是魏成晚的暗卫,这些日子被看的紧,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人了。   魏成晚面上露出几分满意,往紧闭的窗户边儿望了一眼,这才如了莺儿的意入寝。   ………………   这日又是阴天,早起的时候还落了一阵雨,又快又急。楚笏过来当值的时候正好撞上,幸是跑得快才没成了落汤鸡。   青苗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很是羡慕道:“楚侍卫什么时候有空也教我两招。”   楚笏擦了擦脸,“可以,姑娘家学点儿功夫也是好的。”   青苗闻言高兴得很,直接从楚侍卫变成了楚姐姐,殷勤的叫青丹连翻了几个白眼。宁茴正在伺候着她的小梨花树,本就开心的很,见她们热闹着更是心情愉悦。   “楚笏你今日来的好像要比平时晚些。”   楚笏走近了答道,“属下寅时随着世子去了一道官署,才刚刚回来。”   大衍官员卯时上朝,离的远些寅时早就得起身然后匆匆往皇宫里赶,显国公府离皇宫不远,倒是要好上一些,不过也是很早了。   宁茴这样算了算真是万分惭愧,在水蓝星的时候还好,如今是越发堕落了,青丹若是不叫她她能一觉睡到日晒三竿去。   宁茴在心里默默唾弃了一番自己好吃懒做是个猪,又对着楚笏道:“寅时也太早了,我平日待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你若是疲乏自去休息便是。”   楚笏拱手,也不拒绝也不应下,只道:“多谢少夫人。”   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楚笏又说起了正事儿,“今日下午长公主又要回千叶山去,南罗来使现下已经入京了,世子要忙着接待恐是抽不出身来,说是请少夫人代他去送送长公主。”   宁茴诧异道:“长公主这么快就又要走了?”   她见楚笏点了点头便将手里头的东西放下,“那我们是现在过去还是稍晚点儿过去?”   “都可以。”   宁茴犹豫了一下,“那一会儿就过去。”   不过既然是送人的,总不能空着手去,更何况小梨花树还是长公主亲自带回来,她心里也是感激,可惜坐在榻椅上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好要送什么。   “青青草原,你帮我想想。”   青青草最近爱上了翻滚的游戏,缩成团滚了好一圈儿不小心又掉回了坑里,有些费力道:“空间系统里还有一瓶泡泡水,你可以给她吹泡泡呀。”   宁茴:“……算了,我还是自己想。”   想来想去宁茴还是忍痛把养在院子里的秋菊搬了一盆送过去,法真看到小厮搬进来的白色菊花微含着笑意,招了她近前来,“这花养的很好,很漂亮。”   宁茴听她这样一夸,高兴得不行,“长公主喜欢就好。”   法真没有带多少行礼回来,也不打算带多少东西回去,除了两身衣裳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现下空闲得很,她便拉着宁茴道:“陪我出去走走看看?”   宁茴当然应好,她的马车就在外面,也不需准备什么直接出去便是。   法真拨着佛珠不打算叫青丹翡云她们跟着,就连楚笏她也打发了,“你自去,不必跟着我们,我与你家少夫人随便走走。”   有镇国长公主在楚笏其实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恭声应是,“那属下就先回官署去了。”   法真颔首,放下车帘挡住了外头的视线,转头淡笑着看向宁茴道:“我本是打算一个人去的。”   宁茴心下疑惑,有些好奇,“咦?”   小姑娘看起来软的就像是她曾吃过的软松糕,法真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可想来想去还是叫个人陪着的好。”   秋日的天总是阴沉沉的,伴随着阵阵凉风,虽不像冬日般刺骨却有一番独特的萧瑟凄凉。   马车穿过一条一条街道,最终稳稳停在了一个简陋的茶楼边。   外面安静根本听不见什么人声,只有一两声马蹄哒落在青石路的响声,宁茴掀着帘子往外看了看,这条长街幽深比起东榆街更要来的安寂些,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   宁茴先一步下去,抬眼就看见迎风招展的素布旗子,上头写了个大大的墨色茶字。   这茶楼实在是破旧,檐角边儿的青瓦好几处都缺了口,门前青石缝儿里还生了不少杂草,愣是没人收拾,两扇破旧的木门半开半掩着,无论是里头还是外面都清冷得很。   “这里看起来没什么人。”宁茴话一说出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还听到了点点回声,她笑道:“会有人来喝茶吗?”   法真抬手将半掩着的那扇门推开,含着淡淡的笑意,“我就是来喝茶的啊。”   宁茴跟着法真走了进去,正堂里摆着几个简单的桌椅,年轻的掌柜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书,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曲儿。   掌柜的见到客人也不热络,随意地瞥了一眼,“要什么茶?”   宁茴看向法真,法真道了声花茶就顺着木楼梯上了二楼,宁茴左看看右看看也提着裙摆走了上去。   那掌柜的慢悠悠地晃荡去了后厨准备茶水,嘴里依旧唱着小曲儿,端的是悠闲自在。   法真和宁茴两人坐在靠窗边儿,很轻松就能看见外面的青石长街和街边的各色铺子,在繁华喧热的京都竟是有这样安宁清静的地方,宁茴撑着头看着远处屋顶上四处乱蹦的麻雀发呆。   这茶楼里没有小二,煮茶送茶都是掌柜的自己动手,他托着盘几将茶杯茶壶送了上来,又拿着空了的托盘下去,望了望天说道:“快要下雨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外头果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渐渐的更是越下越大,宁茴惊讶的很,这……这可比水蓝星的测雨器还灵呢!   “青青草原,这些古人好厉害啊!”身为水蓝星人她真的好惭愧。   青青草原翻了个身很是敷衍的应了两声,又玩起了左翻滚右翻滚的小游戏,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宁茴看着青青草原那圆滚滚的蠢样傻乐了一会儿,为避免自己笑喷出来干脆直接关了显示屏。   法真不知道在想什么,端着茶盏轻抿了两口茶水后便一直望着远处,她不说话,宁茴便低着头研究杯中的花茶,也不知道这茶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叫长公主特意过来这么一趟。   外头的雨声又大了些,噼里啪啦的砸落在瓦顶和石板路上,雨幕中有两个人影并肩而来,宁茴无聊地偏着头瞧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两人停驻在茶楼前她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容。   身穿着玄色暗绣祥云披风的男子手执油纸伞站在长街雨幕里,好看的叫人心惊。   “裴郅。”宁茴双手抓着窗沿探出头,弯着眉眼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她在这儿坐好久了,茶也都喝三杯了,没人陪着说话,掌柜的这里也没糕点吃,青青草原忙着翻滚也不理她,真的很是无聊。   裴郅后仰了仰手中的油纸伞,闻声抬头往上看去,伞檐上的雨珠隔断了他的视线,趴在二楼窗沿上的人正冲着他笑,好似见着他当真欢喜。他见着她笑,冷淡的面色也不由缓和下来,嘴角微微上扬着,冲着她招了招手,“下来。”   长公主还在这儿,宁茴有些犹豫。   法真也看到了人,笑道:“去。”   宁茴从楼上下去的时候,正正好有人上楼,她走的有些快也没怎么注意那人长什么样,最后走到大堂的时候往后瞥了一眼,只看见一个有些瘦削的背影,身上外罩着那一件的浅灰色大氅和手里还滴落着雨水的油纸伞。   裴郅站在茶楼外面的石阶上身姿挺拔,歪侧着伞静等她过来,见着人眉眼舒展,说道:“旁边就是花草街,要不要去看看?”   “留长公主一个人在这儿不大好?”宁茴听见花草两个字眼睛都亮,但是想着上头的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裴郅执着伞往前下了一步石阶,平声道:“无妨,长公主有自己的事,我们一会儿过来就是了,走。”   裴郅都这样说了,宁茴便小跑到了他跟前去,问道:“坐马车过去吗?”   裴郅抬眸看了看外面的马车又慢慢移开,眼睑半垂,薄唇轻抿着,“不,我们走过去。”   宁茴:“为啥呀?”马车不是没坏吗?   裴郅伸手将人拉近些,两人站在同一把伞下,油纸伞隔绝了雨幕,他往前走了两步,宁茴怕淋雨也连忙走了两步挤在下面,刚刚立定就听见那不紧不慢的声音。   “我喜欢走路。”   宁茴:“……”毛病!下着雨哎!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雨势渐渐变的小了许多, 淅淅沥沥的下着,被大雨洗涤过的长街更添了几许凉意。   蓝面儿的绣鞋小心地避过浅坑里的积水, 落在缝隙里冒着一株半黄半青的野草边的石板上, 宁茴走在裴郅旁边, 伞檐上不时有聚凝的雨水滴落下来,没入一晃而过的裙摆里,她偏头瞧了瞧,忙是又往裴郅手边靠了靠。   裴郅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又快速地收回了视线。   “还有多远?”宁茴捻着他的玄色披风, 紧跟着他的脚步。   裴郅慢悠悠道:“转过这条街就是了。”   宁茴哦了一声, 伞角聚着的一滴雨水从她肩头滑落,沾湿了腰间的宫绦, 她上看着伞左右对比了一下, 真诚地建议道:“其实,裴郅你可以把伞稍微往我这边儿移一点点。”   裴郅举着伞的手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男人该有的风度, 不紧不慢道:“其实, 你也可以动动腿往我这边儿靠一点点。”   宁茴:“啊?”   裴郅扬了扬眉, “有句话叫作求人不如求己。”他披风下探出另一只手来, 捻掉身边人发髻上轻浮着的不知从何处沾来的约有指甲盖大小的半碎枯叶,曲着指尖轻轻掸去,又道:“还有句话叫做‘山不就我, 我来就山’。”   宁茴愣了愣, 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她伸手到伞外探了探,“雨好像已经停了。”   她又晃了两下,最后干脆离开了油纸伞抬头望着天,对着裴郅点了点头,“还在下,不过已经差不多了,犯不着用伞了。”   裴郅动作一顿立在原地,嘴角轻抿着成了直线,盯着宁茴轻嗤了一声,慢吞吞地把伞竖起来上下提晃了晃,雨珠顺着交叠起来的褶子汇落在顶端,慢慢地渗落进石板间的细缝里。   他面无表情道:“走快点儿。”   宁茴高高兴兴道了声好,她本就满心想着去看花花草草,当下就加快动作,走着走着甚至走到了裴郅前面。   看着前面的素青色身影,裴郅轻呵了一声,还是握着伞大步赶了上去。   花草街是京都人口头上的称呼,实际上官方的名字是文渠。   因为刚下了一场大雨,摆在外头的盆栽绿植好些都被收了进去,街上瞧不见买客,安静冷清的不行。   如今已是深秋,正是菊花的主场,一路过去只能零星地看到些别的花卉,常绿类植株倒是有不少,好些常绿藤本类的都长的不错,但还是菊花更扎眼些。   宁茴自己也在院子里种了菊花,但比不得这里的品种多,她铺子里转了转,那掌柜的还邀她去后院子里瞧了瞧,一排排的花看得她眼花缭乱。   掌柜的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嘴皮子翻溜的厉害,说的是唾沫横飞。秋日生意不景气,没什么新鲜货,一条街都是秋菊的淡香味儿,再加上近些日子天气不行大雨大风的,更是恼火的很。除了给那些王公贵族们供些出去,平日里能卖出个一两盆也是难得的好进项了。   “小夫人看的可还满意?”掌柜的脸上堆着笑,生怕她跑了到别家去,“若是不中意,还有其他的您再瞧瞧?”   宁茴其实都挺中意的,她摸了摸青丹给她的小荷包,有些纠结地左挑挑右选选,打算只先挑几盆绿化值高的端回去。   府里人多眼杂实在是不方便往空间里塞,等过两天给青丹说说,叫她拿着银票到这条街上来多买些直接一车子拉送到梓县那边去好好种养着,待她有空了就过去悄悄来个大丰收。   她乐得不行,裴郅一个人站在石几边儿冷漠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时候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是摄人,掌柜的被他瞧了一眼,顺溜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宁茴来来去去逛了好几圈才才把东西挑好,转头付了银子,两人才一前一后往外走。   裴郅要比她慢上一步,顿了顿又转过身去,在里头大概扫了一遍,握着伞指了指院子里的花,冷声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这些都送到东三街显国公府上去,到了叫人给我搬到书房外头的院子去。”   他又从袖子里摸出钱袋子丢到了掌柜怀里,“应该是够了。”   掌柜的颠了颠手中的银钱,这分量是足足的,抚着胡须笑呵呵道:“够了够了,公子慢走,我这就叫人送过去。”   宁茴给了银钱还没说往哪儿送,掌柜便又对着裴郅问道:“那方才小夫人挑的……也是送到东三街显国公府上?”   裴郅颔首,挑眉道:“一道送过去,告诉门房一盆不落的全部给我搬到书房去。”   掌柜的连声道:“是是是,记下了。”   两人在文渠街逛了将近小半个时辰,裴郅料想长公主那边差不多了,便带着宁茴往回走。   挑到了称心的绿植,还顺带为未来打算了一下,宁茴心情很好,走起路来都轻快了不少。   裴郅半垂着眼,瞧她步子挺小跑得倒是快,不知想到什么,扯着嘴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宁茴:“你笑什么?”   裴郅拍了拍她的脑袋,“小短腿捣的还挺快。”长度跟不上,速度还是可以的。   宁茴:“……”裴郅!你是猪吗?!她的腿一米八谢谢!   宁茴觉得自己气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哦不对,她没胡子,哎呀不管了,反正就是很气呀!脑壳痛!   宁茴有些炸了,裴郅捏了捏她的脸,软软嫩嫩的,手感还是一样的好。   面上尚算平静,眼里却渗了些笑意。   慢吞吞地转移话题道:“长公主和宋将军肯定都等急了。”   宁茴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别过头不说话。   裴郅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他完全不能理解一个女人对于大长腿的执念,道:“没关系,虽然短了点但上下配起来还是挺好看的。”   宁茴:“……呵呵。”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宁茴深受打击,整个人都焉耷耷的提不大起精神,裴郅瞄了两眼,又道:“不碍事,这两年还会再长的。”   宁茴:“哦。” 第40章 第四十章   本来风吹着还有些凉, 被裴郅这么一气宁茴头顶都快冒烟了,周身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她紧抿着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郁郁寡欢地扯着自己的裙子,安慰自己都是裴郅眼瞎,她明明一米八呀, 对!她一米八!   裴郅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大对了, 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最终还是闭上了自己的嘴。   他好似若无其事地借着余光瞄了瞄, 喉间又涌了些话来,眉心微蹙脸色微沉……算了, 还是憋着不说。   待他们二人回到茶楼的时候掌柜的正拎着大扫帚划去檐下门前的积水,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水溅的到处都是,掌柜的见着人来拄着扫帚暂时停下了动作,两人便从他右手边儿绕过转踏进了内堂, 而后顺着木梯上了二楼。   二楼比大堂还要来的安静些, 宁茴抓着扶手上来就看见床边对坐着的两人。   一个素衣青袍握着佛珠, 一个浅灰大氅摸着茶盏。   宁茴正要过去, 裴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儿将人往旁边带了带。   “时候不早了。”长公主将身前的杯盏往旁边推了推,率先站起了身来言语温和平淡。   坐在她对面的人也缓缓起身, “是不早了。”   男人的声音如同穿过竹海深林的风, 飒飒微凉。   他说话的时候微侧了侧身子对着裴郅颔首示意, 宁茴这才瞧清楚他的模样。   剑眉星目, 薄唇短须, 约是已过不惑。他肃沉着脸, 岁月打磨沉淀下来的气息像是深埋多年的酒,醇香而深远。   宁茴觉得这人和长公主很像,倒不是说容貌,而是给人的感觉,沉静平和叫人不自觉地亲近信服。   “裴卿带着宋将军回去,我也该准备走了。”长公主转了转手中的佛珠,轻含着笑,“不然天黑之前就该上不了山了。”   裴郅转眼看着宋匀,宋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四人依次从木梯上下去付了茶水钱。外头天色暗沉,乌云堆积,一副要下不下的样子,老天爷喜怒无常也不知道前路是风还是雨。   长公主先一步上了马车,宁茴就要上去,宋匀却是举步挡在了前头,有些抱歉地对着她道:“宋某想亲自送长公主一程,不知道裴大人和小夫人可否移步另一辆马车。”   宁茴看了看裴郅,见裴郅点头她也没什么意见,两人便转去了他们来时的那一辆马车。   宋匀也没有入里去,反而是坐在外面手执着缰绳替了车夫的位置和活儿。   轻晃了两下,棕色的骏马低鸣两声,马尾甩了甩,慢慢动了起来。   宁茴掀着车帘子探出头看着前面的马车,悬挂在边角上的缀着细竹管子的风铎轻撞着发出些声响,咚咚的一声接着一声。   “那位宋将军我好像没见过……”大衍好像也没有姓宋的将军,倒是南罗好像有一位姓宋的名将。   裴郅道:“宋将军便是这次南罗来使之一,也是长公主旧识。”   宁茴顿了顿,“不是传闻长公主和宋将军对阵多年,水火不容吗?”   大衍和南罗开战那些年,镇国长公主和宋匀便是两方主帅,打起来的时候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原主那个时候年岁小,但她父亲也是大衍的虎狼之将,来来往往的听得多了还是有些印象的。   裴郅知道的自然要比宁茴多得多,此刻也难得的有耐心多说了两句,“战场上是,战场下不是。”   抛开国仇家恨,他们二人曾经也是一对两心相知的旧人。   宁茴听得有些迷糊,她将帘子放下很快就把心中的疑惑抛到了脑后,拨弄着腰间襳褵。   裴郅回想了一下今天的事,心情微有沉郁,干脆拉过一边的薄毯闭目养神。   这马车是裴郅的,宁茴上次留下的小镜子还在,反正无聊没事她又从小几下摸了出来,拐肘撑抵在小几上,单手捧着脸照镜子。   镜子里的人还是那么漂亮!   她有些自得地扬了扬唇角,她和原主长得还挺像的,都是一样的美丽,一样的动人。   裴郅掀了掀眼帘,眼见着她那副自我陶醉熏熏的样子不由冷嗤了一声,宁茴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又干嘛呀?”   裴郅将她手里的镜子夺了过来,半举着在身前晃了晃,霜冷的眉眼渐染上了些笑意,“我还想问你在干嘛呢。”   宁茴一脸冷漠,又将镜子抢了过来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你说。”   手上陡然一空,裴郅便拐过来撑着头,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淡高深的模样,眼睑慢慢低垂。   啧,脾气可真大。   青石板接连的路上马车行走起来微有些摇晃,裴郅和宁茴这边安静了下来,前面的马车也没有人声。   长公主坐在里头,手里的佛珠捻动得飞快,如溪水缓流的眼眸紧紧地看着前方用双层蜀锦裁缝成的马车帘门,锦布上绣着簇簇繁花大开大绽将外头遮挡的很严实,只有一两下时候会从两边角上涌进来些风。   即便如此,她似乎也能看得到外面车板上坐着的人挺直的脊背,宽阔的双肩。   今日从见面到现在他们除了刚见面时候的“好久不见”和“别来无恙”外什么都没说。   她品两盏茶,他斟了两次水,余下的时间就坐在那儿等着那两个小辈了。   到现在她也依旧是静默不言,不是无话可说,也不说一言难尽,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她即使是一个字不说他也应该明白的,同样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是懂的,如此又何必多说些什么呢。   “再过两条街就该到了。”宋匀平视着前方干净整洁的大道,面上带了些笑,“这么多年了,大衍的都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开口说了话,长公主指尖微顿放下了佛珠,转而掀起窗帘子,街道边楼阁林立行人接踵,热闹繁华。   她眼中像是落了星光,“不,如今的大衍比当年好太多了。”当年的风雨飘摇和腐朽破败如何能与今时今日的太平之世相比较呢。   宋匀甩了甩手中的缰绳,回声道:“是你的功劳。”   听他这样说长公主不由想起那些在刀口舔血的日子,坐在外面的男人有好几次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也曾经好几次重伤他。   阴谋阳谋三十六计,招招要命。   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真是怕一不小心就没了命丢了城。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这是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是那些远赴边疆保家卫国的将士,是那些朝廷上下拼命力挽狂澜的志士。   宋匀也笑了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快要到冬天了,这里还下雪吗?”他记得以往的时候几乎日日都不停歇的。   “下的,十天里有五天都是在下雪的。”千叶山上整个冬日都覆着雪的。   “真好真好。”宋匀睁大了眼睛,咽下喉头的涩意,“我已经好多年好多年没见过雪。”南罗的冬天只有冷风冷雨,从未飘下过一片雪花,自从当年从大衍回到南罗,他就再也没见过琼瑶满地的霜雪之景了   长公主将帘子放下,“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   “二皇子说冬日雪路难行。”   “也是,山高水远不好走。”   两人又安静了下来,马蹄哒哒夹杂着车轮滚动的声音消散在街道热闹之中。   宋匀扯了扯绳子驱着马车拐进了东榆街,他手上送了送,那马霎时便懒散了下来放慢了动作。   他望着高树上光秃秃的枝桠,“这棵树老了。”   长公主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眼角,笑道:“我也老了。”   宋匀深吸了一口气,“我也老了。”   是啊,他们都不年轻了,同辈的早就是儿孙满堂,安享天伦了。   马车慢悠悠地停在长公主府的大门口,两人坐着没有动,直到宁茴和裴郅相继下来,他们才缓缓有了动作。   翡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就等着长公主回来就可以往千叶山去了,长公主立在石阶下甚至不打算再往府里走,直接转身就去了另一辆马车。   她走到下马凳旁边,对着裴郅和宁茴道:“得了空就来千叶山走走。”   这夫妇二人自然道好。   长公主上了马车,手中的佛珠动了动,突然转过身去冲着不远处的人一笑,“我很好。”你安心。   宋匀也笑了起来,轻声道:“我也很好。”你也安心。   帘子放下,马车又往街头去,宋匀目送着她离开,面色平和。   直到那影子瞧不大清明了,他才向着裴郅拱了拱手,“宋某久未来大衍,想一个人走走。”   裴郅颔首,“请便,但晚间大宴宋将军莫要忘了。”   宋匀应下,当即便转过身去顺着东榆长街漫步,裴郅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会儿,还是对着齐商使了个眼色,他虽然相信宋将军的人品,但职责所在该做的还是得做,即便明面上不跟着人,暗处总归还是得看着的。   不说礼节,大衍和南罗还没融洽到能对方将军在京都独自行动四处乱走的地方。   齐商接下了裴郅的示意,很快便离开,叫了人暗中跟上。   长公主一走,上次迎宁茴进府去的老嬷嬷对着他们屈膝行了行礼,很快长公主府的大门再一次闭上,主人家不在这府上自是不待客了。   宁茴两边看了看,有些好奇,“长公主和宋将军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她总觉得那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裴郅勾了勾披风,挑眉道:“你在问我?”   宁茴点头,“是啊,我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裴郅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又转回了马车去,宁茴刚上去就听见他道:“当年大衍和南罗歇战后两边有意联姻,大衍这边推的是长公主,南罗那边推的是宋将军,因为他们二人原本便是两心相知。”   他神色冷淡,“只是,后来长公主拒绝了,宋将军……也拒绝了。”   宁茴拧着眉头,“为什么呀?”   裴郅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薄唇里轻溢出一个字来,“笨。”   大衍和南罗开战多年,长公主和宋将军手上都沾满了对方将领士兵的血,有些是友人有些是亲信。   他们可以不在乎自己抄戈相向时候受的伤,流的血,咽的泪,却不可能枉顾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尸山血海。   心无芥蒂地百年好合?   怎么可能。   宁茴咬了咬牙,她又没谈过恋爱,她怎么知道啊!裴郅你个猪,气死个人了!   那气愤的视线实在是太有存在感了,裴郅扯了扯嘴角转过头去不看她。   从京都到千叶山顶也有一段不短的路,法真到的时候天色刚刚好暗下来,她和庵主说了两句话就一如往常地转去了后山。   后山安寂,秋风发冷。   她靠在梨花树上,默了半刻缓缓一笑,“霜雪满树,人间白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裴郅这两天事情比较多, 和宁茴一起回到国公府没一会儿就又出了门去。   朱氏被休被除族,后头朱御史也和她断绝了关系,她的丧事两家都没怎么多加费心,全是裴都和裴昕兄妹俩在外头找了间院子一手简单地办了。   虽说如今朱氏已经和裴都兄妹没了关系,但这两人到底是个孝顺的, 日日都要过去守着。   府里私底下闲言碎语多的厉害,不过这也不关宁茴的事, 她听听过了过耳也就算了。   “二夫人不愿过去守灵, 今早上那边院子里闹腾得厉害呢。”春桃日常在宁茴身边唠嗑八卦,宁茴坐在院子里剥着橘子, 好奇得很, “你是说裴都和柳芳泗?这两人能吵的起来?”   裴都的性子再是温和不过了,要是换个人还好说,他?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   春桃笑道:“二公子可不是个会吵架的人, 只是……”她压低了声音, “二夫人厉害着呢,听叶眉说闹起来她都不敢近身去的。”   宁茴吃着橘子不做评价。   人家是华阳长公主的幼女, 当今圣上是人家的亲舅舅,后台大底气足,正常得很。前两天她还在想呢柳芳泗是不是改脾性了呢,安分像是换了个人, 结果今日就闹起来了。   春桃见她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便歇了声下去干活儿了, 宁茴在院子里左等右等都没人送菊花过来, 她叫了个小厮, “你去门房那里问问,送花儿的来了没有。”   那小厮忙是应下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在外头坐得久了些,身上凉飕飕的,宁茴端着橘子转回了屋里去,门前挡着屏风,冷风进不来,瞬间好上了不少。   那小厮果真是个跑得快的,她刚在榻上坐下一会儿,手中的橘子也才刚刚吃完,他就又转回来了。   小厮立在屏风外面,道:“花早送来了,不过都搬到了世子的西边院书房那处。”   宁茴去盥洗架子上的铜盆里洗了洗手,准备叫了青丹青苗还有院中其他人一起过去把她的那几盆儿花搬回来,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春桃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少夫人,榕春姐姐来了,老夫人唤你往福安院去呢。”   话说着榕春便从她身后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对着宁茴俯了俯身,“少夫人请快些,老夫人正等着呢。”   榕春都亲自过来了,宁茴将帕子放下,点点头道了声好,见着装没什么问题当下就随着榕春径直去了福安院。   老人家怕冷,福安院里早点了炭火,宁茴踏进里去竟是觉得热得慌,她将外头的薄披风解了递给青丹,这才上前给半躺在榻上的裴老夫人请安。   裴老夫人随意地摆了摆手叫她起来,喝着厨房刚送上来的热鸡汤,也不拐弯儿抹角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她将手里的白瓷小碗递给榻前候立着的榕夏,面上有些疲倦,“这府里上下的事原本是朱氏一手掌着的,她一撒手就落到了我手上,我如今年纪大了,到了这秋冬日日都想在床上躺着,照看了两日到底是力不从心,你看看什么时候接过去。”   裴老夫人向来不是个勤快的,更何况府中琐事极多,费时费力又恼火得紧,老了老了就该是啥事儿不管享清福,这些操心事儿做多了可是要减寿的,她可是还没享够福没活够呢。   这样想着,她真是恨不得立马就把管家权交到宁茴手上去好叫自己讨个清闲。   但她心里也知道这一时半会儿地宁茴还不大熟,急不来。   “你公爹是个混不吝的,他那儿给了准信儿不准备再娶。”裴老夫人掩着唇打了个呵欠,“这府上以后都是郅儿的,你是长媳长嫂现在也该慢慢掌起府来了。”   宁茴听到裴老夫人的话懵了一下,“可是……”   裴老夫人以为她要拒绝,连忙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好可是的,你若真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来找我,这几日榕春也可以过去帮着你上手。”   言罢她又叫了一声榕夏,榕夏应了一声,转过去将准备好的账册钥匙等一系列东西尽数端了上来递给了青丹青苗。   榕夏一松手,裴老夫人就扯着被子对着宁茴道:“好了好了,我也乏了想睡一觉,回去。”   裴老夫人把人赶了出去,宁茴站在福安院外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掌家什么的,原主都是个半桶水,她?她只在水蓝星掌过飞机,没掌过家。   她心中发愁,待回到西锦院去,便坐在正堂里盯着那厚厚的册子发呆。   裴老夫人把手里头的东西送了出去,心里松快了不少,榕春又倒了小半碗鸡汤来她也没拒绝。喝了汤又嚼了炖烂的鸡肉,胃中存了些东西她便不躺着了,叫人多取了几个软枕来直坐着。   “榕春这几日多看着那边些,宁氏这些日子还算安分,只是这根儿上到底还是个不着调的。”裴老夫人不大放心地嘱咐了两句,马上就是冬日了,该置办的东西都得置办着。   榕春正给她捏着肩,半弯下腰笑道:“您既然不放心少夫人,怎么不干脆叫二夫人先掌着?”   裴老夫人冷笑一声,“宁氏只是不着调,那柳氏可是要窜上天的,老太婆我又没瞎,如今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老夫人说话一向不客气,榕春也是听习惯了,笑了笑又道:“您也不必担忧,您瞧少夫人这些日子不是摘花弄草就是在西锦院待着不出门,奴婢瞧往日的那些风言风语是有些言过其实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人心隔肚皮,谁又说得准?”经了朱氏这样的事情,她可是再不敢随意给人定性了,指不定眼里温良恭俭的,暗里实际跟她儿子裴敬一个货色一个德性呢。   榕春听她这样说自然而然也想起了朱氏,手上按捏的力道轻了些,“老夫人说的也是。”   …………………………   “青青草原,我心里好焦灼啊。”宁茴烦恼地撑着头,连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就连她最喜欢的开水白菜都只吃了几筷子就停下了,“我还要挖草,我还要挖树,我哪里来的时间搞什么中馈啊”   青青草原滚得满身都是泥,嗒嗒地跳进了水池子里洗澡,提醒她道:“崽啊,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想想怎么把小梨花树塞进空间里,我坑都挖了好久了。”   宁茴啊了一声,更是头疼了。   梨花树是长公主送给裴郅的,裴郅又送给她的,这和上次从红绫河画船上抱回来的大红花不一样,不说青丹青苗,西锦院里几乎所有人都盯着,可不能跟上次一样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我得好好想想。”宁茴摸了摸长了些肉肉的脸,一脸深沉。   ………………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妃色的绫罗帐子后头慢慢露出了一条腿来,这人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广袖留仙裙,拖着长长的黑发一步步地朝着……”   “你这个可恶的熊猫!”   夜色沉沉,月亮躲在层层乌云后头,这条小径上一片漆黑。   宁茴拎着裙摆一路往花园里狂奔,本来不怕的,现在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熊猫阴着声说这么一段绝对是故意的!   能把它从里头拖出来揍一顿就好了!   青青草原,“啊?不喜欢?好,我重新再编一个故事。”   宁茴:“不用了,我谢谢你嘞:)”   西锦院儿离花园很近,宁茴很快就到了地方。   她依着记忆去了花园里的梨花树下,睁大着眼睛找了半天才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株和小梨花树差不多高的小树苗儿。   这时候忙起了正事,青青草原也不闹了,手脚麻利地把空间里的小锄头递给了她。   黑灯瞎火的实在不大方便,青青草原还贴心地给她开了个小手电,光束虽然小但好歹能看见,宁茴秉着呼吸,一边注意四周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树苗挖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散出来的土填了回去。   宁茴扯着裙子把小树苗带着土兜了起来,做贼一样地抱回了西锦院儿。   西锦院儿里安静的听不见人声,原本应该守夜的丫头嬷嬷都坐在地上,双眼紧闭靠着门框。宁茴往台阶上瞄了两眼,赶快跑到了院墙边儿把裙子包着的树苗放了下来,又叫青青草原递了锄头出来。   电棍的特殊麻痹模式持续的时间不长,她这一去一回时间也用了不少,更得快点儿才行。   好在这些日子薅了不少草挖了不少树,她业务的熟练程度一提再提,行动起来简直得心应手。   宁茴有些小得意,她一定是水蓝星最成功的挖草栽树人,也许将来还可以出本技术指导书让青青草原从绿化通道里一起传送回去,她和青青草原肯定会名垂水蓝星史册的。   宁茴美滋滋地把小梨花树塞进空间递给了青青草原,又把从花园里挖回来的树苗栽回了土里去。   她抿了抿唇歪着头小声道:“这叫做……偷梁换柱,偷龙转凤,偷天换日。”   青青草原把小梨花树埋进了坑里,熊猫脸上满是慈祥地看着她:“乖崽,不得了啊,都会用成语了。”   宁茴:“呵……”   系统空间的智能提示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绿化值上升十万点,累加共计205023点,道阻且坚,请务必再接再厉。”   宁茴霎时心花怒放,快速地拍了拍身上的土顺便将地上的痕迹也消灭了个干净,这才慢悠悠地飘回了房间。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房间里灯烛未歇,灯架台子上堆积的蜡泪, 灯罩里烛光摇曳。   宁茴悄悄看了一下外间榻上睡得正香的青丹, 见她呼吸平缓这才放下了心来,一边轻掸着衣裙上沾的泥, 一边绕进里间去。   内间的小圆桌上铺着碎花青布, 素白的瓷杯里倒满了茶水,热气氤氲, 茶香扑鼻。坐在旁边梅花凳上的人手指微曲轻点着桌面, 他看着杯中溢出的水汽, 气息沉敛。   珠帘轻撞发出的声响便随着轻巧的脚步声骤然入耳,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回来了?”   宁茴吓了一跳, 抓着裙子掸土的手一顿, 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她循声看过去,坐在小圆桌旁的人早褪了玄色披风, 外头只罩了件冷黑色的大氅, 看起来有些单薄。   “裴、裴郅?”宁茴反射性地丢掉手里的衣角绷直了身子,咽了咽口水, “你、你, 大晚上的, 你你怎么在这儿?”   裴郅偏过头, 缓缓地抬起了视线, 冷着一张脸也瞧不出什么意思来, “刚从宫里回来,不过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宁茴心里有些发虚,讷讷道:“我,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哦,是吗?”裴郅起身朝她走了过去,看着她衣裙上的泥土扯了扯嘴角,“只出去走了走?”   他身上酒气熏人,宁茴别过头,弱弱道:“路、路上摔了一跤。”   裴郅抬手捧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珠子在她身上转了转,沉声又道:“那摔疼了吗?”   裴郅体质偏寒,到了秋冬日的时候身上总是透着凉,他手心的温度比起常人要低些,哪怕先前在宫中大宴上喝了不少酒,身上也没能暖和起来。   宁茴半边脸被他带着凉意的手掌包着,呼吸都滞了滞,撒谎的时候总是底气不足的,如今站在裴郅面前她觉得自己的身高都缩短了一半,半垂着眼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裴郅凑近了些,转抬着她的下巴,酒气吹打在她脸上,叫人很是不自在。   宁茴心里快呕死了,她就是出去挖了棵树,鬼知道裴郅为什么莫名其妙大晚上的跑过来!!   他不是在宫里迎接南罗来使的晚宴吗?   他回来不是应该去西边院儿书房洗洗就睡的吗?   他走哪儿齐商不都应该跟着的吗?   他来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吱个声儿吗?   啊?啊?啊啊?   她和他有仇吗??每次晚上活动都被逮个正着!!宁茴又想起上次在城郊庄子里挖昙花的夜晚,小心脏抽抽地疼。   宁茴心里痛,脑壳也大了。   门口坐着睡得正香摇都摇不醒的丫头嬷嬷她要怎么解释?   “青青草原,完了完了,我可能要狗带了。”   青青草原也有些懵,慢吞吞道:“别别怕,崽、崽啊,稳住!稳住!”   宁茴欲哭无泪,裴郅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动不动,她勉强稳住快要崩掉的表情,对他干笑了笑,尴尬地转移话题道:“时候不早了,明日你还要上早朝,早些休息?”   裴郅垂着眼帘,长睫投影下一片碎影,他松开手,“是该休息了。”   听他这样说宁茴松了一口气,但裴郅却没有出去的打算。外头小榻上的青丹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摸了摸额头听到里头的说话声惊觉自己竟是睡死了过去,连忙小跑进了里间,“少夫人。”她掀着珠帘进来,看到站在旁边的裴郅心头一惊,“世子?世子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郅冷看着她,“去打水来。”   青丹飞快抬头偷瞥了他一眼,见他面无怒色才稍稍放下了心,恭声问道:“世子要水是……”   裴郅坐回到凳子上,抿了两口茶水,淡淡开口道:“沐浴。”   “啊!”青丹惊叫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宁茴。   宁茴拎了拎自己的脏裙子,连连摆头道:“不需要,不需要,不用沐浴,我换身儿衣服就好了。”   裴郅定定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无情道:“我用。”不是替你叫的,你想多了。   宁茴:“!!!”裴郅你个猪,说话就不能说全吗?   宁茴憋着气,脸都憋红了,自作多情了……哎呀,好尴尬呀!   青丹低头掩住脸上的笑,临走前很是欣慰地对着宁茴点点头,世子要在这儿沐浴,那肯定在这儿就寝啊!   青丹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将青苗从床上拉了起来,两人一个去小厨叫人备水,一个连奔带跑去西边院儿取要用的衣物,西锦院本来已经灭了不少的灯尽数都亮了起来。   宁茴被青丹那万分欣慰的一瞥看得从尴尬里缓过了味儿来,“你要在我这儿沐浴?”   裴郅手握着茶壶的提梁又给自己倒了半杯茶,“不行吗?你刚才在外面……”   宁茴:“行啊,当然行!”你就是想在我屋里打滚儿都没问题的,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裴郅呵了一声,还挺识时务的。   下人们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会儿就在隔间里备好了水,裴郅也嫌自己一身酒味儿难闻得厉害,径直去了里头。   宁茴在青丹的照看下换了外头的裙子,青丹看着那上头的泥叹了一口气,“少夫人,大晚上的你怎么能自个儿跑出去呢?也幸得好今日之事摔了一跤,要是撞见什么歹人或是黑灯瞎火里叫人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青丹说着又叫小丫鬟拧了帕子递过来,又自惭道:“奴婢们也是失职,竟是连你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宁茴心虚气短,“是我不好,不干你们的事儿。”   青丹摇了摇头没再说这事儿,看向隔间儿那边时微带了些笑,“不说这个了,时候不早了,世子一准儿歇在咱们院子里。”   宁茴:“……他还要在这儿睡?”她呃了半天,“那偏房收拾出来了吗?”   青丹嗔怪地虚着她,“哪能叫世子睡在偏房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床上的被子抱了下来,很快又从柜子里翻了一床既厚实又宽长些的叠放在床上。   世子体质寒,可得换床厚的。   贴心的青丹又再取了个枕头来铺放整齐了,裴郅这个时候已经洗好,穿着白色中衣外披着披风走了进来,青丹屈膝告退。   “青青草原,裴郅他不会要睡这儿??”宁茴穿着亵衣站在床边手里拉着绫罗帐子问道。   青青草原立马扛起锄头,两只黑耳朵在脑袋上蹦了蹦,满脸警惕,“他敢!”一锄头锤死他,锤不死他熊猫就一屁股坐死他!   青青草原话音刚落裴郅就坐在了床沿上,问道:“快要过子时了,还愣着干什么?”   宁茴:“青青草原,他真的要和我睡一张床哎!”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崽啊,你还小,一定要对这种事情说不!”青青草原急得抓耳挠腮,孤男寡女黑灯瞎火的可是很容易出事的!   宁茴觉得青青草原说的很对,一脸郑重地看着裴郅,一字一顿道:“我不和你……啊!裴郅你个猪!”   裴郅一抬手轻而易举地就将人拉倒在了床上,居高临下地冷看着她,“你说什么?”   宁茴愣了一下,蹬掉鞋子往里缩了缩,连忙义正言辞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说你是猪的,是你自己拉我,一不小心就从嘴里冒出来的!”   裴郅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无意识?不是故意的?”   宁茴:“是啊。”   “呵,看来这些日子没少在心里面骂我?”要不然能说得这么顺口?裴郅上了床,将披风解了下来丢在旁边矮桌上,心里这么一想脸色便有不大好了。   宁茴察言观色还是厉害的,“……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嗨呀,裴郅你可真聪明!   裴郅看着她装模作样真是一言难尽,拉下帐子率先躺下,冷瞥着她,“还不睡?不困?”   宁茴:“……”她困啊,她特别困,可是……   “青青草原,我睡还是不睡?”   青青草原见她耷拉着脑袋打着呵欠小委屈的样子,小心肝儿有些疼,“睡睡,我盯着他,有事儿我叫你。”   宁茴在这些事上还是很听青青草原的话的,听它这样说忙是点头扯着被子缩了进去。   两人之间隔得有些远,但还是不大习惯,裴郅自刚才开始就没再说话了,宁茴以为他睡着了偷偷偏头掀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谁知正好和人视线对了个正着,她有些尴尬地闭上眼睛。   没事没事,只要她装得像,谁都发现不了她的尴尬。   裴郅忍不住扬了扬眉,沉敛的气息散去带了些笑意,他长臂一伸将人捞近了些。   宁茴一向不喜欢睡枕头,被他这么一圈直接滚到了他肩腋下,睁开眼茫然地看着他,“你干嘛?”把她瞌睡都晃醒了!   裴郅静静地看着她,好半晌才抬手捂着她的眼睛,歪了歪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晚间路黑,别一个人出去。”   宁茴挣了两下,“啊?”   裴郅顿了顿收回手又恢复刚才直挺挺的睡姿,扯了扯绣着团花的被子,盯着顶上的帐子瞧了会儿又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缓缓道:“真要出去挖东西可以叫上我。”   宁茴:“……!!”果、果然被发现了。   青青草原:“……”让熊猫先去泡个澡静一静。   “青青草原,我把小梨花树塞进空间里的时候,他、他没看见?”宁茴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她还是好好睡一觉迎接明天的太阳QAQ   青青草原:“……”呵。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天还未亮, 齐商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提着灯笼, 嘴里不停地打着呵欠。   昨天大宴结束的有些晚, 赶着宫门落锁回了府,把世子送到西边院他才回了自己住的地儿, 待到洗漱完上床已然将近子时了, 统共也就睡两三个时辰。   这几日接连着圣上寿辰南罗来使还要兼顾督御司的事,又忙又累,每天都嫌睡不够, 实在是困得慌。   齐商到西边院的时候正好碰见从另一条道上过来的楚笏, 见她神采奕奕精神饱满的样子不由羡慕,“来的挺早啊。”   他晃了晃手里灯笼, “真想跟你换个活儿干。”   楚笏率冷漠地环肩抱剑, 率先走进了院子,齐商早习惯了她这副样子, 啧啧两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菊花的清香在鼻尖萦绕不散,齐商拎着灯笼在院子里照了照, 笑道:“世子真是越来越有情趣了,居然想起来叫人搬了这么多花过来。”他抬着胳膊肘碰了碰站在旁边的人, “嗨, 我跟你说了这么久,你好歹吱个声儿。”   楚笏:“大清早的,你就不能少说点儿话?”   齐商翻了个白眼, 叫了声已经起来的小丫鬟, “屋里怎么没亮灯?这个时辰了世子还没起?再慢些可是赶不上早朝了。”   小丫鬟有些诧异, “世子不在这儿,齐侍卫往西锦院儿去,昨晚世子歇在少夫人那儿,少夫人身边的青苗姐姐昨晚已经取了朝服过去了,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齐侍卫过去想来正好赶上的。”   齐商:“?!!”   不是……   他不是亲自把世子送回院子来才走的吗?不是头疼得厉害吗?不是动都不想动吗?大晚上的,怎么又跑到西锦院去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楚笏嫌弃的视线从齐商身上一扫而过,干脆利落地转身和他拉开距离,“还不走啊?”   齐商有些懵地哦哦了两声,一头雾水地跟着楚笏去了西锦院儿。   裴郅已经起了好一会儿,他站在床边整了整衣冠,盯着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宁茴瞅了半刻,有些无语地套好披风的系带。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大的人呢?   前一秒还慌得要死,下一秒就能睡的跟只猪一样。还好意思骂他是猪?   呵!哪来的立场???   “世子?”青丹瞥了瞥房中漏刻,眼看这个点儿已经有些晚了连忙出声提醒。   裴郅沉着脸点了点头,大步往外走去,空间里盯了一晚上的青青草原觉得自己的黑眼圈好像又加重了,它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小水池边,缓了半天才跳进去洗了澡。   洗到一半实在是困得不行,调高了些水池的温度,趴在边儿上就睡了。   裴郅在外间吃着早膳的时候齐商和楚笏过来。齐商看到桌上的饭菜反射性地就要掏银针,手刚放进袖子就被那半含不悦的锐利视线定住了。   齐商有些无辜地收回手。   少夫人那边送来的东西世子你以前不是都要试毒的吗?习惯了都……   裴郅早上一向吃得少,没一会儿就放下了筷子,漱口后便直接举步绕过屏风往院子去。齐商看着被青苗拉着坐下亲亲热热叫姐姐,手里已经被塞了一碟子糕点的楚笏,万分嫉妒地跟着裴郅跑了出去。   如今是一日比一日冷了。   外头罩着薄雾,脚下覆着秋霜,裴郅在石阶下微微驻足。   墙角的半人高树苗上挂着两片枯黄的叶子,要掉不掉的在冷风中发颤,裴郅走过去凝神看了会儿,罩在披风下的长臂一伸,骨骼明晰的手指将上头的叶子扯落在了地上。   “世子?”齐商凑过来,“哎,这是上次长公主送的树苗?”   他有些疑惑,“我记得上头的叶子不是掉光了?”   裴郅转身就走,“是掉光了。”   齐商:“可刚才我怎么看见上头挂着黄叶子来着?”   裴郅脚步微顿,一脸冷漠地看向他,薄唇微动,“眼瞎。”   齐商:“……!!”就不能是没睡醒吗?!人身攻击可还行?!   ……………………   宁茴这个晚上睡得相当安稳,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来着,看来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自己本事。   一觉睡到自然醒不说,晚上还做了个被鲜花砸死被绿植掩埋的美梦,宁茴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叹了一口气。   “少夫人,今日天气好,外头太阳都出来了。”青丹给她准备好了衣物,“快起了,再不吃早膳就该用午饭了。”   宁茴被青丹硬拉着起了身,梳洗过后已经是巳时一刻了。   昨晚上睡的舒服了,如今清醒过来就有些不大得劲了,宁茴郁郁寡欢,青丹青苗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便叫人将榻椅抬到了外头,拉着她出去晒太阳。   宁茴坐在院子里,日头不算大,但笼罩在身上暖烘烘的,她撑着头看着石几上琉璃盆里盛满的日光心情突然就好了些。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少夫人,你看那树苗……”青丹寻着话叫她开心,知道她这几日喜欢守着小梨花树苗便笑着开了话头,“像是长高了些,你看是不是。”   宁茴刚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去,“……”不想说话,听见这个就好丧啊!   她耷拉着头像是没多大兴致,青丹对着青苗摊了摊手,青苗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也是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春桃从外面进来,“少夫人,榕春姐姐来了。”   宁茴听到榕春两个字就想起了屋里的那一厚叠册子,飘回了屋里认真地坐在桌子前对着册子。   没关系,她还要挖更好的坑,种最好的草,她还要攒够绿化值,还要为水蓝星做贡献,她是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狗带的!   …………………………   裴郅到紫宸殿来的时候太子陆珏正好从里面出来,“父皇现在心情不大好。”   裴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在张公公圆润的笑脸里举步入里。   昭元帝坐在御案前气息沉沉,殿内伺候的人个个都提心吊胆。今日早朝裴郅就发现了,不对,是自昨日起圣上的心情就不大美妙。要不是因为南罗来使须得在大宴上端着面子礼节,想来昨日就该是现在这种状态了。   “陛下。”裴郅请了安,昭元帝摆手免了他的礼,“起来。”   裴郅恭声道:“陛下叫微臣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昭元帝沉吟片刻,沉声道:“是有事。”   裴郅不言,静候吩咐。昭元帝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他这心里是又气又怒,缓了会儿才厉声道:“事情你也应该听说了,你带着人亲自去趟南街安陵的府邸。”   听到安陵两个字,裴郅皱了皱眉,他没应是也没说其他,只等着昭元帝的下语。   大概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昨日安陵郡主本应该返往江都,结果出了城门不久一行十几人连带着魏成晚全部出了事儿,宫里吴太医诊断是中了毒,不过沾的不多中毒不深又救的及时,除了一两个比较倒霉外几乎都没什么大碍。   当朝郡主遇见这样的事还是在京都地界,更涉有文嬷嬷毒疑似畏罪服毒身亡,昭元帝想起这些不可谓不恼怒。   这事儿得查,还得细查!   “你给朕好好查!”昭元帝压抑着心里头的火气,“朕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妖魔作祟。”   天子脚下就敢干出这样的事儿来,无论是谁,都绝不姑息!   昭元帝垂目掩住内中厉色,如果……如果是安陵为了留在京都自导自演,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他的忍耐是有限度有底线的。   裴郅拱手应诺,随后告退。   他站在紫宸殿外面,眉眼带着冷笑,在他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魏成晚做的,但万事都讲究个证据,只是以魏成晚的警觉和抹掉首尾的本事,这个证据大概率不好找。   不过没关系,这个世上找证据难,造证据可简单得很。   裴郅慢慢地下了台阶,疯子的戏他在天牢里看过不下百场,无聊又乏味,他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一个根本听不懂人话不知道分寸的疯子。   既然不懂得适可而止,那他就好心地帮帮忙好了。 第四十四章 两更合一   魏成晚所居的南街府邸门前自昨日开始就人来人往, 身为当朝唯一的一位异性郡主,聪明的人稍微动动脑瓜子就知道这位在当今心里面的地位, 这个地位是看在魏云暖的面子上也好, 是打心底里疼爱也罢,总归卖几分好是没错的。   裴郅的檀木马车在阶下不远的地方停下,宋青清刚从里头出来, 她站在边儿上瞟了好几眼, 穿袍戴帽腰间佩戴着黑鞘长剑的黑衣侍卫跟了两列,面无表情活像是那棺材里的死人脸,宋青清想起自家老爹每天在府里跺脚揪着胡子骂督御司就是一群僵尸那气急败坏的样子,眼皮子不自觉地跳了跳。   “县主?”   她提着裙摆久没有动作,站在上头的侍女掀着车帘子叫了她一声。   宋青清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了出去, 这才踩上了下马凳, 临走的时候她探出头往大门的方向望了望,因为最近天冷而有些沉郁的心情又美妙了起来,魏成晚躺在床上的样子引起了极度的舒适,她真是想不高兴都难。   不过……   “裴郅不知道是过来做什么的。”   侍女将座上的垫子铺好, 笑着回道:“想必是来查探郡主中毒之事的。”   宋青清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你说怎么不下手狠点儿把那祸害毒死了了事呢?”   宋府里的主子私下里嘴上都没个把门,侍女无奈, “县主……”   宋青清偏过头去不说话,算了,左右以后魏成晚要回江都去和她扯不上什么事儿, 不提她也罢。   裴郅会奉命过来全然在魏成晚的意料之中,屋内弥漫着山茶花的清香,她轻嗅了两口,半靠在软枕上听到莺儿的禀报微微颔首,精致的容颜上浮掠出几许笑意,她动了动嘴角道:“去请他进来。”   外男哪能随意进这闺房之地的?   莺儿顿了顿,心中腹诽得厉害却不敢出声儿。   以往的时候她只知道郡主心思难猜,如今她是发现了,就没有这位主儿不敢做的事,只是文嬷嬷的下场还历历在目,她就是有满肚子的话在这跟前儿也是能不说就不说了,能不吱声儿就不吱声儿了,万一要是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莺儿听着吩咐埋着头屈膝出去请人。   “郡主请世子进里间去。”   裴郅立在门口扯了扯嘴角冷笑,锐利的视线在身后几个侍卫身上扫过,“既然郡主盛情相邀,那你们就进去好好搜查,千万别辜负了郡主的一番美意。”   几人异口同声答了是,步调一致地上前,莺儿看着面前的几个身高马大的男人急得额上直冒汗,袖子下的手紧攥着,“这如何使得?”   裴郅懒得开口,在他右手后的齐商反问道:“郡主金口玉言如何使不得?”他们和世子都是一个男性属性,该有的物件他们都有,世子能进得,他们进不得?   莺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那几个侍卫已经掀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裴郅没再理会莺儿,带着齐商和余下的人直接转去了文嬷嬷住的房间。   文嬷嬷的尸体昨天就运走了,里间干干净净的,小木桌上规规整整地摆置瓷壶圆杯,床头搭着两件灰锦褂子,床前的小案几上置着其他零碎杂物。   裴郅进来大概瞧了两眼就收回目光走了出去,果如他所猜测的那般,魏成晚已经将首尾抹干净了。   太阳半躲在云层里,裴郅揽了揽披风,虚瞧着地上携裹着阳光的落叶。   “世子。”齐商斜抱着剑开口道:“咱们这要怎么查啊?”   说起来只要是和安陵郡主沾上的事儿,一般他们都找不到什么直接性证据,说起来这安陵郡主还是挺有本事,只是整天跟脑壳有屎一样从来不放在正途上。   裴郅冷瞥着他,“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想要什么就查到什么。   齐商惊诧道:“你的意思是……”   裴郅:“耳朵也聋了?”   齐商:“……”老大,人身攻击你还上瘾了是。   齐商郁闷地接下了自家老大的指令,心里头是越发羡慕楚笏,心想着还是什么时候跟她商量商量来换个班,到底是待在府里舒服啊。   齐商等人在府里转了大半天,裴郅一直站在外头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撩了撩袍子带着人回宫。   莺儿拦在前头想要说什么,齐商举着剑将她抬起的手臂打落了下去,一行人便这么目不斜视地穿过庭院出了府邸去。   好几个人手里都拎了东西,有些是文嬷嬷的衣物,有些是茶具糕点,甚至于还有马房的马鞍。   莺儿捂着有些发疼的臂肘看着远去的背影跺了跺脚,飞快地回了屋。   魏成晚上次落水本就落下了病根,身子骨比起以往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昨日沾了一点儿毒药,哪怕救治及时也一时半会起不得身。她脸色苍白看不见血色,细长的手指点了点被面儿上的滚针绣大红牡丹,“怎么样?”   “郡主,他们拿了好些东西。你说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魏成晚动了动眼珠子缓解干涩,“你只需要闭上你的嘴,他们就什么都查不到。”   莺儿紧绷着身子,惊疑不定地咽了咽口水,“可是……”   “没有可是。”魏成晚的视线如同冰天雪地里刮过来的一阵凛冽寒风,割刺在她身上,生疼生疼的。莺儿紧咬着牙根,硬生生地把涌袭上来的惊慌压回了内心深处去,叫自己露不出一丝端倪。   莺儿再不说什么,恭敬地候立在床架子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清心咒。魏成晚见此满意地阖上眼帘半躺着休息。   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能找到证据。   彦苛办事她相当放心。   然而她没想到就在裴郅他们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穿着绣猛虎飞鹰缎袍的御前侍卫就冲进了府来。   魏成晚是被莺儿摇晃醒的,她睁开尚有些迷蒙的双眼,望着帐子上悬吊着的青色流苏。   方才她做了个梦,做了她重生回来的第一个梦。她梦见了姑姑,那个名动天下有着倾城双花之称的姑姑。   姑姑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朵纯白色的山茶花正冲着她笑,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温柔动人,倾城绝色。   梦境被人打散,缓过神来的魏成晚很是不悦。   莺儿顾不得她有些难看的脸色,半跪在床前神色焦躁惊急,说话时还隐带了些哭腔,“郡主郡主,不好了!外面……”   她话刚说了一半,另一段儿卡在喉咙口,外头的人已经掀起了珠帘毫无顾忌地大步走了进来。   莺儿被身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吓的腿软,跌坐在了地上,床上躺着的魏成晚一抬眼就看见了来人暗红缎袍上栩栩如生的猛虎飞鹰,她目光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来。   比起莺儿的惊惶无措,魏成晚要平静的多,对着来人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领头的人回道:“郡主闺房。”   魏成晚沉声道:“既如此,又可知擅闯入内是个什么罪名?”   那人不卑不亢,又回道:“我等上奉皇命,特意请郡主入宫一趟。”   魏成晚冷看着他,“出去。”又对着莺儿道:“换衣梳妆。”   魏成晚撑着发虚发软的身子下了床,莺儿给她穿衣的双手都在发抖,虽然这事儿不是她做的,但药是她买回来的,文嬷嬷好歹也是御前伺候的人,真查出来,她身为郡主的贴身侍女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   莺儿心思惶惶,魏成晚干脆从她手里将眉笔夺了过来自己对着镜子轻描了好几下。   她那镇静的样子叫莺儿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郡主到底是郡主,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比得的。   描画了妆容,魏成晚一扫之前的苍白无力,整个人似乎都精神了起来。   莺儿扶着她出门,临走的时候抬眼望了望微暗下来的天,希望陛下没有查出郡主做的事,希望她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紫宸殿内没什么声音,裴郅静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殿中央鎏金刻麒麟兽双耳三足炉。   张公公握着拂尘,手心儿里都冒了汗,他转回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小心地给昭元帝新换了杯热茶。   殿中的人各怀心思,小太监小跑进来禀报安陵郡主到了的时候,张公公瞬间挺直了脊背,精神和身体高度紧绷。   裴郅无所谓她来或是不来,一丝目光都没给她。   魏成晚半靠莺儿走进来,脚步虚浮身子摇摇欲坠,近至阶前微喘着跪下请安。   上头久久没有叫起她也不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昭元帝身上的气息暗沉得厉害,他将手中蘸了朱砂的毛笔搁下,拿起奏折慢慢合上随手丢在旁边。   “知道朕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魏成晚俯了俯身,淡声回道:“安陵不知。”   昭元帝下颌收紧,“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魏成晚又俯身答道:“安陵不知。”   “好好好!”昭元帝啪的一掌拍在御案上,茶盏和笔架都是一颤,他站起身来将裴郅方才上的折子丢了下去,刚好落在魏成晚面前。   魏成晚将其捡了起来,一一看罢,在最后落下的“裴郅”二字上略停了些时候。   昭元帝眸光暗冷,“上头所述,你认还是不认?”   魏成晚挺直了腰肢,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安陵不认。”   都这个时候还是这副样子,昭元帝真是忍不住冷笑了两声,“难不成还污蔑了你?”   魏成晚偏了偏头瞥了眼裴郅,朗声答道:“是。”她把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踪迹都抹得干干净净,这上头所述所言的证物全都是假的伪造的,当然是在污蔑了。   裴郅挑了挑眉,双唇里轻溢出笑声来,从披风下探出手来对着昭元帝拱手作揖,“陛下,郡主如此言语岂非是要给微臣扣上个欺君之罪?”   他微有些苍白的面上浮染了几分嘲讽,“也不知道微臣是在什么时候得罪了郡主。”   魏成晚也轻笑了两声,动人的美目里隐蕴着阴霾,“应该是我问世子,安陵是在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你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子须知人在做天在看呢。”   听她说起人在做天在看这几个字,莫说裴郅就是殿中的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裴郅稍沉敛了神色,向昭元帝道:“陛下,微臣一人之言确实不妥,既然郡主不认,臣恳请移交大理寺二次查办此事,也免得臣就这么被安上个欺君罔上的天大罪名。”   魏成晚听到裴郅的话心头一沉。   底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坦荡,昭元帝气得肝疼,他端着茶盏掷在地上,怒指着魏成晚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安陵没做过,府里都是陆叔你派过去的人,安陵没那么大的本事给暗害文嬷嬷,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给自己下毒来自导自演。”魏成晚被茶水溅了一脸,她也不擦,端端正正的跪着。   昭元帝都快被气笑了,“你指量着朕不知道你姑姑把彦苛给了你?”   提到了魏云暖他气息微滞,“你姑姑叫他跟在你身边是为了保护你,你却指着他暗中胡来,安陵啊,你多大了?朕的五公主不过八岁都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而你居然连一个八岁幼童都不如!”   彦苛两个字出口,魏成晚一怔。   昭元帝居高临下很容易就看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心中被失望和恼怒塞得满满的,“彦苛本是从朕的暗卫营出去的。”   魏云暖名声在外,昔年时局动荡祸乱四起,总有不长眼不怕死的人觊觎,他担心力有不逮便将那一批里最出色的彦苛送给了她。   他一向尊重魏云暖,人送出去自然便没了丝毫联系,他一直以为彦苛还跟在魏云暖身边保护她,却没想到她居然在离开的时候把人丢给了自己的侄女儿。   要不是上次红绫河蛇患显出端倪,他恐怕还一直蒙在鼓里。   “安陵啊安陵,你太让朕失望了。若是你姑姑知道你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她该有多难受啊!”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心无仁义,毫无良善,转手就要置人于死地,,一个念头就想着要了别人的性命,冷血凉薄得可怕。   昭元帝说了这么多其实算是变相地给她定罪了,魏成晚的心一沉再沉,双唇嗫嚅了两下,到底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上头的人知道彦苛的存在,她说再多都没什么用了。   只要把彦苛招来,所有的事都会真相大白。   魏成晚默认了。   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但……没办法。   她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裴郅居然会造伪证,也没算到彦苛竟然是陆叔送给姑姑的人。   魏成晚眸色沉沉转头看向老神在在看戏的裴郅,裴郅难得好心情地对着她扯了扯嘴角。   昭元帝对魏成晚是失望至极,他背靠着龙椅,手心撑抵着额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他缓缓地将手放下,又恢复成了平日里运筹帷幄威严甚重的君王,沉声道:“从即日起褫夺郡主封号,贬为庶人幽居府邸。”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昭元帝到底顾念旧情,没舍得下狠手。   这个结果和裴郅所预料的相差不大,但对于魏成晚来说无异于一记重击,只是她自小便能喜怒不形于色,叫人也瞧不出什么异常来,落在外人眼里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张公公看着她心中叹气,他先时还觉得这安陵郡主和魏云暖除了一张脸外无甚相识,如今看来,到底是姑侄,这份骨子里的不屈真是像极了。   只是魏云暖是一身傲骨宁折不弯。   这安陵郡主……唉,不说也罢。   裴郅正好要出宫回府,昭元帝便叫他顺道将魏成晚带回去。   出宫的路有些长,魏成晚跪久了双腿越发不利索,莺儿艰难地扶着她,既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又心酸以后的日子。   “为什么?”魏成晚有些不解,“裴郅,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郅睨了她一眼,他一点儿也不想和疯子说话。   魏成晚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比宁茴漂亮。”   “我比宁茴聪明。”   “我比宁茴更懂你。”   “我们才是天生一对,才是天作之合,才是个世界上最般配的人。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做?”   裴郅拧了拧眉,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魏成晚反问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裴郅嗤笑一声,“是不是事实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一个铜板儿的关系都没有,不是吗?   你漂亮又怎么样,你聪明又如何?和他有关系吗?   既然没有关系,说这么多狗屁话做什么?   魏成晚怔怔然地看着大门闭合上锁,想起那些嫌弃讽刺的话,平静的面容终于龟裂。   她跌坐在地上,扬着唇角,那双和魏云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里凝聚着阴冷。   魏成晚如何裴郅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他回到书房照例取了本书坐在小榻上翻阅。   负责收拾书房的侍女将书案上的东西整理好,犹豫了一下还是近前屈膝道:“世子,今日午时少夫人派了人来搬外头的菊花。”   裴郅进来的时候也没注意院子里的菊花少没少,他放下书,淡淡道:“你让他们搬走了?”   侍女眉心一跳,忙回道:“世子不在奴婢岂敢自作主张,一盆也没叫西锦院儿那边拿走。只是少夫人那边怕是不大高兴……”   裴郅满意地唔了一声,轻抿了两口茶水,放下茶盏扯过帕子将手擦了擦,嚯地站起身来,“叫人搬好花,随我过去。”   侍女低眉垂目:“是。”   有裴郅的吩咐,小厮丫鬟们动作都很快,搬着花利索地跟在裴郅身后。   这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宁茴正在用晚饭,她捧着小瓷碗,小口小口地抿着里头浓白的鲫鱼汤。   今日天气不错,青丹便将挡风的屏风撤了,房门大开,摆放菜碟的圆桌正对着外头。   宁茴本来今天就因为昨晚的事情提心吊胆得厉害,看到外头那一排一排的菊花更是吓了一跳,心脏都差点蹦了出来,眼见着裴郅大步走了进来,面无表情一脸淡漠。   宁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嗝,捧着碗的手都抖了抖,这一动就洒了些汤汁在碎花桌布上。   “青青草原,这么多菊花送过来,他、他这是要给我上坟吗?”完了,完了,这次她可能真的要狗带了QAQ   青青草原:“……啊。” 第四十五章   “少夫人?这是怎么了?”青丹忙将她手上的汤碗拿放了下来, 扯着帕子将碗外面儿上汤汁擦干净。   宁茴强自镇定地摆了摆头,“没什么, 没什么。”   裴郅进来径直落座在她旁边,得知他还没用饭,候着的春桃立马取了新的碗筷来。   宁茴垂着头,手捏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瓷碗里的鱼汤,裴郅接过青丹备好的汤碗喝了一口, 对着外面微抬了抬下巴, “你要的菊花。”   宁茴:“我只买了三盆,没、没这么多……”   裴郅拧了拧眉,“额外送给你的。”   宁茴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见他端坐着举止优雅, 轻咬了咬下唇, “为什么要送给我呀?”   裴郅夹了一片糖醋藕放在碗里, 冷淡, “想送就送,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他表情尚好没有杀意也没有什么不悦, 宁茴稍稍放心,管你为什么, 反正只要不是给她上坟就好,不是就好。   宁茴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又捧着碗继续喝剩下的小半碗鱼汤。   裴郅等了半天旁边这人别说给个笑了,连个谢谢都没有,他有些疑惑地转眼, 她正襟危坐着喝完汤,只管埋头吃东西,外头的菊花看都没看一眼,不正常。   裴郅盯着瞧了一会儿,直看得宁茴头皮发麻才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用饭。   两人安静地用完了晚饭,有裴郅这么个不定时炸|弹在,宁茴相当不自在,就怕他突然提起昨晚的事儿,心里又慌又焦灼,可真是要命。   宁茴趴在上首榻椅旁边的桌几上,手转着橘子玩儿,心里却在和青青草原瞎扯皮缓解慌张。   “青青草原,如果我要死了,你怎么办?”   青青草原翻滚了两圈,伸着爪子揉了揉肚皮,“能怎么办,只能看着你死了嘛。”身为一个绿化系统,它唯一作用就是挖坑种树,填坑埋草。   宁茴:“……你可真行。”凭我们的交情,看着的时候再怎么样也得留两滴泪,这才对得起这么深的革命情谊好不好!!   熊猫摆了摆手爪子,安慰她道:“崽啊,你其实不用这么害怕,你想啊,你被雷劈成渣都还能从一个世界蹦到另一个世界活的好好的,说不定在这个世界完蛋了,老天再给你一次机会还能蹦到下一个世界呢?”   青青草原点了点脑袋,两只黑耳朵蹦了蹦,“古话说得好‘祸害遗千年。’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宁茴:“……我信了你的邪!”   宁茴趴在自己微曲着的臂肘里,被青青草原气的吹鼻子瞪眼,心里的那些慌张害怕倒是消散了不少。   裴郅沐浴完出来就看见她伸着手指不停地戳着桌上的橘子,散开的长发顺柔黑亮垂落在肩侧,如绢如绸,整个人乖乖软软的一塌糊涂。   他坐在榻上,侧着头瞧了许久,久到冷淡的眉眼覆上了暖色,消融了霜雪。   屋子里很安静,青丹青苗自觉地退了出去,里头连呼吸声都浅了几分。   实在是太安静了,宁茴甚至能听到椅子旁边灯架上灯烛燃烧的声音,她疑惑地抿了抿唇,抓住被她戳的滚来滚去的橘子偏头一瞧,屋里已经没了其他人,除了她只有裴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沐浴完的,她一点声儿都没听到。   裴郅靠坐在榻上,身上搭了条浅碧色的薄绒毯子,一腿半曲着,手里拿着书,笼罩在榻边雕花桌灯的暖橘色烛光里,像极了她当初在实验基地里看过的古老画面里矜贵的年少公子。   宁茴撑着头,眨了眨眼睛。   手肘抵的久了有些酸,她干脆放下又趴在桌子上偏头看着他。   她看的愣神,裴郅察觉到她的视线,举着书的手落在腿上,注视着她平静地开口道:“过来。”   宁茴回过神,坐直身体犹豫了会儿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她走得很慢,裴郅也不着急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书,直到人在榻前立定,淡淡的清香从旁边传来他才把手里的书往旁边一丢,探手抓住她的手往身前一拽。   怀抱被填满的感觉很奇妙,他环手搂住她的腰免得叫人从榻上摔下去。   宁茴有些懵,茫然道:“裴郅?”   裴郅半垂着眼嗯了一声,靠的太近,宁茴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有些苍白的脸,颜色比常人略浅的唇,比三月桃花还要动人的眼,氤氲着朦胧烟雨的长睫。   不知道为什么,宁茴突然有点儿小紧张,但还是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小声道:“抱得太紧了……”力气太大了,腰有点儿疼QAQ   裴郅顿了顿,手上的力道立马松了下来,掀开薄毯叫她坐上来。   宁茴:“不大好。”   裴郅:“哪里不好?”   宁茴:“就是不大好啊。”   裴郅呵了一声,“昨天晚上躺在一张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茴:“……”你是猪吗?她昨天晚上明明也是拒绝的!   宁茴最终还是被裴郅拎了上来,看着面前书里的之乎者也,整张脸都垮了下去。   裴郅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个暖炉,暖和得不行。   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无聊地看着握书人的手,一个看着身前的人,很是安静。期间青丹进来了一趟,给里间炉子加了一勺香料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和青苗凑在一起一边往里瞄一边小声说着话。   …………………………   府中人大都歇下,再加上如今正是深秋初冬,晚间走在路上连虫鸣鸟叫声都难闻了。   裴昕穿着素服,发髻上只插了一朵青白色的绒绢花,眼见着裴都带着人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她才和佩儿转向了回竹漪院的鹅卵石道。   梨蕊在前头提灯引路,橘杏便在一旁搀着她,这几日一直在小院儿的灵堂跪着,腿脚难免不便。   回竹漪院的路要经过周姨娘和莲姨娘的院子,周姨娘的院子歇了灯,见不到一丝亮光,倒是莲姨娘那儿还热闹得很。   这几日见惯了府中热闹,裴昕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这府里上上下下除了她和哥哥竟是没一个人惦记着母亲一分两分,长兄他们理所当然无可指摘,但那些曾经受过她母亲恩惠的人呢?   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   “小姐?走。”橘杏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开口提醒道。   裴昕沉默地顺着路离开,从大厨房拎了夜宵回来的佩儿远远地望了一眼,进了院子将食盒里的蝴蝶卷子,凉拌翠丝和鸡丝粥端了出来。   “奴婢方才瞧见大小姐呢,好似刚才外头回来。”佩儿摆置好碗筷又道:“大小姐和二公子到底是孝顺,都这样了一日不落的过去守灵。”   莲桑在铜盆里洗了手,擦干了后坐在桌前,握着筷子夹了菜,笑道:“是孝顺。”朱氏做的事儿如今也算是全城皆知,人人嫌万人憎,这兄妹俩也是难得了。   佩儿守着她用宵夜,不知想起什么,拍了拍额头转身将放在窗台前小案上的糕点盒子取了过来放在圆桌上道:“奴婢都差点儿忘了,方才天快黑的时候有人送到门房那儿来的,是吉祥斋的糕点呢,也不知道谁送的。”   她将上头的木盖打开,一一取了出来,念道:“枣泥山药糕,芸豆卷,鸳鸯酥,呀,还有姨娘你最喜欢的果酱金糕呢。你瞧瞧……”   莲桑咽下口中的粥水,怔了怔,不自觉伸手摸了摸腰间吊挂着的荷包,瞬间没了胃口,眉头微蹙着站起身来,转身进了里间去。   佩儿将糕点盒子放好,叫了她一声,“姨娘?”   莲桑摆了摆手,“没什么胃口,那些东西你拿去和院子里几个守夜的分了。”   佩儿闻言喜不自胜,连道了几声好,吉祥斋的糕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到的,一样的东西别家的糕点铺子就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莲桑没心思关注佩儿如何,她坐在床上将荷包里的东西取了出来,琢磨着自己该如何行事。   这一琢磨便是一宿,翻来覆去直至天明都没能入睡。   ……………………   宁茴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的时候窗棂里已经填满了亮光。   她抱着被子打着呵欠坐起身来,半天都没能睁开眼睛。   “少夫人今天起得早啊。”青丹亲自端了铜盆进来,含着笑,“奴婢都还没进来叫你呢,你就自个儿醒了。”   宁茴努力地睁开自己的大眼睛,视线有些迷蒙,“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早。”   青丹点头,“是呢,看书看着看着就睡了,还是世子将你抱回床上的,不然可就得在榻上躺一晚了,现在就准该难受了。”   宁茴呆呆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啊,那我得谢谢他。”   青丹:“……”她怎么觉得少夫人的想法和常人不大一样呢?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害羞一下下的吗??   青丹心里有点儿小郁闷,给她搅了湿帕子净了面,又伺候着人梳洗换衣。   用完早膳也不过辰时一刻,宁茴从转管花草的侍女手里接过了小铜壶,这边转转那边转转着浇水。   浇完了水她就进屋子里拖了把小椅子出来,陪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起迎等待云层里的太阳露脸。   青丹怕她冷,从柜子里翻了一件月白色绣羽扇的缀绒披风给套着,宁茴刚穿好,春桃就从外头走了进来,道:“少夫人,莲姨娘过来了。”   宁茴听见“莲姨娘”三个字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她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第四十六章   莲姨娘今日穿着淡粉色绣落花的长裙,行动间似弱柳扶风颇有风韵, 她带着佩儿走进来, 院子里开的甚好的秋菊着实引人注目, 瞧着比萧条的花园子都好看了不知道多少。   菊花暗香盈人,倒是舒缓了些内心的焦躁,带着惯有的随和笑意与坐着的人曲了曲膝,樱桃小口溢出来的声音比出谷黄莺还要来的悦耳些, “妾叨扰了。”   宁茴将手里的账本探开, 闲闲地看了她一眼揽着披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春桃已经搬了小凳来, 莲桑便理了理裙摆坐下,声音柔缓, “近几天身子不大利索,好些时候没来少夫人这儿串门子了。”   “难怪莲姨娘看起来脸色不大好, 原是病了?”青丹见宁茴低着头看账册不说话,忙接了声儿。   这莲姨娘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依着国公爷那样不定的性子, 得了什么新鲜好物都爱往她那儿送,压的周姨娘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同在一府免不得打交道。虽说身份摆在那儿交好大可不必, 但也不能太过冷待。   莲桑捋顺了袖子,无意识轻抚着边角上的缠枝绣纹,摇了摇头回道:“也不是,只是整日难眠提不大起精神,昨晚一宿都没能睡着。”   “可请大夫瞧了?”青丹一边整理宁茴看过的册子, 一边又道:“姨娘也可以用些迦南香,很是能安眠。”   莲桑含笑,听青丹说了这些,满是谢道:“多谢姑娘惦念,大夫开了些药,今儿早刚熬了喝了头碗。”   宁茴听着她们东一句西一句根本就看不进手中的册子,当然,她们不说话她其实也看不大进去,只是她对莲桑有些偏见,这声音再动听姿仪再动人她也有些烦腻。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莲桑看着宁茴侧后方的一排排菊花,捻了捻耳边头发,“华阳长公主过几日要在长公主府办秋日宴,少夫人想是已经收到请柬了?”   宁茴想起昨日午时老太太丢给她的那张面儿上描着墨菊的请柬,说道:“收到了。”上头确实是写着华阳长公主府秋日宴。   这华阳长公主最是喜欢招了人去办什么宴会,一年四季都要整这么一出,秋日宴本该早些,只是近些日子幼女嫁人,朱氏离世,再是昭元帝万寿,南罗来使入京,忙来忙去的一直不得空,如今一闲下来可不就记起来了。   莲桑坐在位置朝她俯了俯身,“国公爷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张,昨儿个下午顺手给了妾。”   她神情微是落寞,“妾出身凄苦,后来卖身玉春楼那样的污糟地儿,虽是个清白身却也比不得正经歌舞坊的那些姐姐妹妹们能出入高宅深院,也不懂这些个事儿,想着到时候跟了少夫人一道过去,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宁茴抖了抖披风叫飘落的黄叶落在了地上,“你若要去自然是得跟着我的。”国公夫人的位置一空,除了福安院里的老夫人,这府中女眷就数她身份最正最高,跟着她去才是常规操作。   只不过……华阳长公主看见她们俩大概率会很不高兴。   莲桑是身份使然,玉春楼歌姬国公府姨娘,可不叫人低看?   至于她嘛……这不是和那边还有旧仇呢嘛。   原主当初一巴掌扇的柳芳泗脸都差点儿歪了不说,还各种明嘲暗讽不要钱的往外撒,就差指着柳家的门楣骂家风不正了。   这位长公主可不像镇国长公主那样随和,能给她好脸色才怪呢。   宁茴一点儿也不想过去,但裴老夫人说她刚接手府中事物,得出去在那些夫人小姐们面前露露脸赚赚面子,不去也得去。   难受啊……   莲桑得了准信儿,目的达到了,眼见人家也不大欢迎她干脆起身告辞,她站在西锦院外头,手攥着身前的荷包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姨娘?”佩儿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莲桑松开手,“没事儿,走,我想着回去躺会儿”   佩儿闻言忙随着她回了那边院子,伺候着人上了床榻。   华阳长公主府的秋日宴在两天后,这宴不用去的太早也不能太晚,待宁茴收拾好了出门刚到巳时。   柳芳泗一看到她就埋怨道:“大嫂你这动作也太慢了些。”   你不是也才刚到??   宁茴暗自翻了个白眼,懒得和她说话,转身就踩着下马凳上了自己的马车,在柳芳泗身边带起一阵冷风留下个背影。   柳芳泗最近这日子过的不大美妙,看到宁茴这副做态心里更是憋得慌,恨恨地跺了跺脚,拨开夜梅伸过来的手上了后面的马车。   宁茴和柳芳泗各坐各的,莲桑和裴珍裴悦俩个坐在一起。   一行三辆马车慢悠悠地往华阳长公主府驶去。   长公主的面子在那儿摆着,京都圈子里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过来了,宁夫人自然也在。   她来得早些,已经在园子里落了坐,身边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姑娘,穿着一身儿鹅黄色的襦裙,容颜娇俏的很。宁茴瞧了两眼愣是没认出来,还是宁夫人拉着她介绍了两句,“这是你妹夫的堂妹,名叫玉菱。”   “姐姐好。”江玉菱是随着江槐安一道来京的。   难得有这么自在的时候,江槐安这几日带着宁湘四处游山玩水,两口子乐不思蜀早忘了自个儿的堂妹了,宁夫人见她日日无聊就带着人一道过来了。   莲桑裴悦她们自有人安排,江玉菱与她问过好就走远了些和楼扇宋青清几个在一处说着话,宁茴便挤在宁夫人身边好奇道:“这江小姐来京都是干什么的?”   宁夫人笑着点了点她白嫩的脸,“你啊,如今握着国公府的权,外头这些消息竟是一点儿都没听说的?”见宁茴一脸茫然,她方才小声道:“皇家那几个到年纪的府里也该添人了。”   太子东宫就一个太子妃一个侧妃,景王定王府里王妃的位置也还空悬着,不少人都盯着呢。   宁夫人又道:“这个是冲着东宫另一个侧妃去的。”   宁茴呀了一声,听宁夫人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了,这江玉菱不就是江家准备送到太子东宫却阴差阳错到了男主定王身边的那个江侧妃吗?   整天和女主作对的正儿八经的女配啊!   宁茴拧了拧眉头,哎呀,最近没怎么看到裴昕,她都快把这些事儿给忘了。   上次宫宴宁夫人也只拉着宁茴说了几句话,她本就惦记她,不再说这些外事儿,爱怜地半搂着自家姑娘问她这些日子好不好,朱氏的事情闹得挺大,再加上原本显国公和裴郅父子俩的糟糕名声,这国公府的啊也是一团糟。   宁茴很喜欢宁夫人,她身上真的有母亲的感觉,听她问起便回道:“裴郅不在意,国公爷也不在意,老夫人、老夫人也不大放在心上……糟糕不糟糕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宁夫人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道:“心大。”这是心大的全凑一堆了。   “等你有了孩子,看你操不操心。”   宁茴瞪大了眼,“伯母,我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能跟我说这些呢??   她还没立业,草还没挖完坑没填好,还没为水蓝星做出贡献,成什么家呀,孩子什么的还早着呢,她连孩子他爸都还没找着影子。   宁夫人好笑地瞪了她一眼,“是啊,还是个孩子,都嫁人了的孩子。”   宁茴轻哼了一声没说话,宁夫人看着她小女儿家的样子却是越发的高兴,眼里的柔色更盛,这样才好呢,这样才好。   西风飒飒,蕊寒香冷,园子里飘散这若有如无的菊香,华阳长公主和柳芳泗说说笑笑地走来。   她们母女二人生的很是相似,就连那周身的傲气都如出一辙。   所谓的秋日宴不过就是吃些东西看点儿花再东扯扯西扯扯瞎说点话,宁茴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可华阳长公主和柳芳泗非要一口两口夹带着她。   她们在上面说,宁茴就在下面哦。   她们说一句,宁茴就哦一声,反正她也猜不出来也难得猜她们话里七拐八拐的意思,干脆就顺着她们的心思应好了,无所谓啊,显国公府的男人们不要脸脸皮厚名声差,显国公府的女人也无所畏惧:)   华阳长公主看着下方一心一意用螃蟹,时不时抽空敷衍地应一声的女人,实在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脸色有些难看。   宁夫人用手肘微碰了碰宁茴,给她使了个眼色,宁茴放下筷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上头的华阳长公主,“长公主脸色有点差,是不舒服吗?”   华阳长公主冷看着她,“无事。”   宁茴又哦了一声,拿起筷子又开始戳螃蟹,宁夫人想笑又不能笑实在是憋得慌,宁茴好奇地偏着头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盯着她的螃蟹去了。   华阳长公主母女被气了一通,有志一同地撇开她,开始和其他夫人小姐说起了话。   这些夫人小姐们的宴会总是无聊,吃了两个螃蟹后,青丹就再也不肯让她继续,宁茴干脆撒手玩儿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发呆。   柳芳泗坐在华阳长公主旁边,看见她这模样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笑着开口对长公主道:“母亲,东西也吃的差不多了,无聊得很,女儿带着楼扇她们在园子里转转?”   华阳长公主颔首,“去。”   说走就走,柳芳泗一起身,其他年轻的姑娘小姐们也站了起来,江玉菱探头叫了宁茴一声,宁夫人也知她现下无趣,叫她也跟着去走走。   她走了,莲桑一个姨娘也不可能待在这儿,起身也跟了去。   柳芳泗的亲爹是个爱好附庸风雅的人,华阳长公主跟他待久了也喜欢搞什么琴棋书画,诗书酒茶,空了的时候喜欢对着花花草草吟两句,这长公主府里时令花卉相当丰富。   尤其是菊花,一路走来都不带重样,好些品种还甚是罕见。   宁茴看的眼睛落在上头几乎挪不开,柳芳泗在前面走着走着却是突然转身叫住她,“大嫂?”   宁茴把自己眼珠子撇了回来,“有事?”   柳芳泗笑着点了点头,稍显亲近道:“我衣裙沾了酒,你陪我过去换一身。”   宁茴摇头,“不去。”   柳芳泗上前挽着她的胳膊,“我们妯娌这几日也没能好好说些话,你就陪我走走。”   她说的诚恳,宁茴听着却是想笑,只是迎着她的目光,本又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骤然咽了回去,冲着她微笑着颔首,“好,我陪去一趟。”   柳芳泗见她答应,笑意更浓。那模样叫宁茴无语地动了动嘴角,还很贴心顺便地遂了她的心思,没叫青丹青苗跟着。   “宿主,她肯定没安好心,别跟她去。”青青草原见她真跟着柳芳泗去,猛地从坑里窜出来,捶了捶地正色道。   宁茴瘪了瘪嘴,“这么明显是个人都知道她不安好心啰。”   “呃……那你还去??”小屁孩儿胆子挺大啊!!   宁茴脸上笑嘻嘻,“我也不安好心呀。”她坏起来自己都会瑟瑟发抖的,又不是没玩儿过,谁怕谁啊:)   青青草原:“……”小坏蛋!   柳芳泗满意地和宁茴心里各怀鬼胎,表面“相亲相爱”地往院子里走,莲桑犹豫了一下还是支开了佩儿,“我好像落了玉佩在方才的位置上,你快替我去找找看看。”   佩儿往她腰间一看,今早她亲手给挂上去的玉佩果然不见了,她忙应了声是,转身小跑了去。   眼见着佩儿按照她的吩咐去取东西不见了人影,莲桑若无其事地在原地站了会儿,趁着无人注意快速闪身跟在走远了的宁茴柳芳泗两人后头。   已经好几天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崽啊,那个莲桑跟着你们哎。”青青草原在空间里不停转着视角替它家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精神高度集中,熊猫眼努力睁到了最大,莲桑的影子一瞥而过,它立马给宁茴打了个报告。   宁茴哎了一声,有些茫然,“青青草原,你猜她又要做什么?”   青青草原叹了一口气,捧着自己的肥脸,“大概是做你。”   宁茴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果然长得太招人嫉妒了。”一个二个,两个三个,都喜欢盯着她!   青青草原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翻了一面镜子出来,举在她面前,“……崽啊,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宁茴:“……”好气啊,你这个可恶的熊猫,她难道不可爱吗?!   可爱就不能遭人嫉妒吗! 第四十七章   宁茴真的很生气,但因为目前还有正事儿要办她决定先暂时不跟这只熊猫计较, 等事情办完了, 她一定会把这个家伙拉黑二十四小时!   柳芳泗要去换衣的地方临近花园, 墙外高树光秃秃的枝桠横斜割裂了暗沉的天空,积了落叶的矮墙上栖了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声儿接着一声儿的平白多添了一两分热闹。   宁茴一看到这半掩着的原色木门眼皮子就连连跳,这地方在原主的记忆里划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为别的,这里正是当时柳芳泗设计和裴都躺一块儿的院子。   思及此, 宁茴借着余光瞄了旁边的人一眼, 柳芳泗面上带着笑, 不知道的外人瞧着怕是还真以为她们妯娌一家亲呢。   院子里头很安静,长公主府今日设宴, 来往客人大都身份不低, 这种专门供人整理衣物或是小憩的地方理应随时守着人,然而入门的时候环顾四周竟是瞧不见一个人影, 她眨了眨眼睛, 如此看来是早早地就被柳芳泗支出去了。   院子里有好几个房间, 柳芳泗走在前面, 推开正屋率先走了进去。   迎面便置着榻椅,铺了一层浅灰色的薄毯, 榻上的漆红小几摆放着青白釉双耳小香炉,闻着味道里头添的好似苏合香。   一行四人进来,柳芳泗松开挽着宁茴胳膊的手, 笑道:“大嫂先坐会儿,我进里间去收拾收拾。”   宁茴点了点头道好,也不跟她客气,顺了顺裙子坐在搭着软垫的圆凳上。柳芳泗见此轻笑了一声便带着夜竹转进了里去,很快便有珠帘相碰的清脆响声传来。   柳芳泗身边最得用有两个,一个是夜竹一个夜梅,她带走了嘴钝的夜竹,留下了夜梅在旁边守着她。   夜梅身穿着浅青色的婢女服,行动起来非常利索,她几步走过去将窗户推开,又忙不迭地地端着托盘取了杯盏和青瓷茶壶来。   一边握着提梁倒茶,一边含笑道:“长公主和驸马到了秋日总喜欢以菊花作茶,日子久了连带着府里上上下下都喝习惯了,这是天山雪菊泡的,很是难得,少夫人尝尝?”   天山雪菊生长于冰峰峭崖之中,与雪莲花一样颇负盛名,一般人家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用来泡茶了。   绛红色的茶水缓缓注入杯中,水汽缭绕氤氲而上,一个呼吸间便能嗅到那一股独特的清香。   诚如夜梅所言这茶很难得,但是……   宁茴将茶杯推远了些笑着摇头道:“我不渴。”   夜梅捋着袖子放下茶壶,双手扶着装满了茶水的杯子又推了回来,“少夫人尝尝味道,若是喜欢正好拿些回去。”   宁茴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得夜梅头皮发麻,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少夫人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宁茴握着桌上的杯子笑而不语,夜梅来来去去又劝了几回,宁茴这边转一下头那边偏一下就是不理她。   夜梅没能完成柳芳泗交待的任务面上没什么异常,心里却有些着急,就在两人来回打太极的时候柳芳泗终于从里头出来了。   她也没换衣裙,只是在外头另罩了一件披风,掀着帘子缓步出来,难得没有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这是怎么了?”   她说话的时候暗暗剜了夜梅一眼,夜梅慌忙心虚地垂下了头,回道:“奴婢正给少夫人斟茶呢。”   “哦?”她走近了坐下,目光在绛红色的茶水上顿了顿,抬手另给自己取了个杯子,拎着壶倒了小半,轻吹了两下飘悠的水汽,附唇呷了一口,“这味道果真是和别的不同,到底是沾染了天山灵气精华的。”   宁茴端坐着身子动了动唇就看着她演,直到柳芳泗将手中杯子里的茶水都饮尽了她依旧没有什么动作。   柳芳泗耐心耗尽,眉宇间浮露出几许不耐和烦躁。   这时,宁茴伸着手指在杯沿上划过,猛地起身往外走去,就在柳芳泗以为她要出去的时候,宁茴却是停驻在门槛前反手就将房门关上了。   她转过身来背抵着门歪头看着她们笑。   柳芳泗细眉一挑,不悦道:“宁茴你干什么?”   宁茴反问道:“你想干什么?”   柳芳泗沉默了片刻双唇里突地溢出一声冷笑,“发现了?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呀。”   宁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分明是你太蠢好不好?”   柳芳泗脸一僵,华阳长公主和柳驸马也经常指着她脑门儿骂她蠢,但一个是她娘一个是她爹,她爹她娘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骂怎么骂,可她宁茴又算个什么东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气恼的很,素手拍桌,力道大的自己都手疼得厉害。   柳芳泗狠狠地瞪了夜梅夜竹两人一眼,“没长眼睛没生脑子吗?还愣着干什么?等我八抬大轿请你们吗?”   夜梅夜竹被她这么一吼也缓过了神来,两人对视一眼便大步朝着宁茴走了过去,嘴里还念着,“少夫人,得罪了。”   宁茴从袖子里把已经被青青草原模拟过形态的太阳能电棍取了出来,微微笑道:“青青草原,十万伏特,谢谢。”   青青草原:“……你疯啦!”   宁茴:“开个玩笑嘛。”   柳芳泗坐回到凳子上冷眼旁观并不准备参与,上次在千叶山她已经和宁茴打过了,这次她不想和她动手,有夜梅夜竹两个对付她绰绰有余。   她悠闲地饮茶,眼里满满地都是幸灾乐祸。   这些日子在显国公府里她没做什么并不代表她就忘了和宁茴之间的那些仇怨。   在这个院子里的羞辱,在千叶山的羞辱,她可是一点儿没忘的。   不是骂她不要脸吗?   等到自己和男人躺在一张床上醒过来,她倒要看看她宁茴是不是也有那个气节甩自己一巴掌,再骂声不要脸的荡|妇。   柳芳泗又抿了两口茶水,有些等不及地吩咐道:“夜梅夜竹,动作快些。”   夜梅和夜竹应了声的同时已经伸出了手,宁茴伸出自己的小棍子刷刷地往她两人身上招呼,夜梅和夜竹两人惊叫出声直接浑身发麻发疼,脑子都来不及反应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宁茴哎了一声,“青青草原,你开的多大电啊?”   青青草原懒得爬到操作系统去看,“不知道,反正死不了就是了。”   宁茴:“……”这熊猫真的好草率啊!   柳芳泗被突然莫名其妙倒地的两人吓了一跳,她艳红唇脂里掺多了一分惨白,狠下心捋了捋袖子准备自己上。   宁茴嘻嘻地笑了两声,这才对嘛,一对一正面上嘛,搞那么多假把式干什么呀,费时又费力。   竞技在于公正公平,宁茴丢掉了自己的小电棍,给自己说了声棒才对着柳芳泗招了招手。   她抬着下巴不说还斜着眼看人,柳芳泗气的心肝儿疼,铁了心要一血前耻。   打架嘛讲究的就是个快准狠,柳芳泗是个娇小姐脾气大力气小,嘴巴强身体糟,宁茴不一样啊,身为水蓝星的新一代,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整个人都厉害到飞起的。   踩脚扯衣服,挠脸抓头发,这些都是全套,柳芳泗重蹈覆辙被压在地上,除了软趴趴地捶地泄愤外毫无还手之力。   “你等着……啊!!宁茴,泼妇!我要你的命!”以前的柳小姐现在的裴二夫人她长这么大除了爹娘外敢这么一而再再而三揍她的人也只有这个泼妇!   宁茴坐在她腰上用力地往下压了压,拍了拍她鸡窝一样的头,讶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骂我呢?不是应该求我放过你吗?”   柳芳泗艰难地扭过头尖着声道:“你什么东西,我什么身份?我警告你,这里是长公主府,你敢这么对我,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对于柳芳泗的不识时务宁茴默然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她,手指头在她脑门儿上狠狠戳了一把,“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呢?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蠢呢?识时务者为俊杰没听说过吗?没读过书吗?我要是撕票你现在就完了知不知道?”   柳芳泗都要疯了,“你、你、你个贱人!”   宁茴听到“贱人”两个字很生气,一把揪住她的脸,“你有本事再说一遍!”怎么能骂人呢?   柳芳泗被她蹂|躏的都快哭了,但嘴里还是不屈的,她还有着她最后的倔强,“宁茴你个贱人,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涕泗横流痛不欲生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青青草原抱着自己的头缩成一团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到最后还是噗的一声大笑了出来,在地里直打滚了。   宁茴觉得这个柳芳泗简直没有办法交流,她叹了一口气,夹着胳膊把人拖到了榻上,伸手将桌上柳芳泗特意给她准备的那杯雪菊茶端了过来,“说,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柳芳泗很有气节地呸了一声就是不说,打定主意坚持到底。   宁茴呵了一声,“你不说我就给你灌下去。”   柳芳泗被迫趴在榻上,转头咬了咬牙,“你敢!”   宁茴:“你看我敢不敢。”   房间里有一瞬间沉寂,柳芳泗到底还是有些怕的,万分不甘心地开口道:“蒙汗药。”   宁茴:“还有呢?”   柳芳泗顿了顿,“没有了。”   宁茴挑了挑眉,“真的?”   柳芳泗:“真的!”你以为那些药很好弄吗?这蒙汗药还是上次她弄裴都的时候剩下的!   “所以,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柳芳泗恨得牙根痒痒,但她并不想透露出自己的计划,转移话题道:“宁茴我警告你快点放开我!”   宁茴端着茶杯就要往她嘴里灌,“你说不说?”   柳芳泗紧闭着嘴,怒瞪着她好一会儿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出来。   她打算先给宁茴灌杯茶,然后再叫一早就准备好的男人进来,再然后她就带着园子里的那些夫人小姐们杀过来,当场捉奸,最后学着当初宁茴扇她那样扇回去,顺道再骂死她。   宁茴听完啧啧了两声,仰看着房梁重重地叹了口气,。   柳芳泗挣扎了两下,“行了?快放开我!”   宁茴无语地看着她,“你是猪吗?你都想对我这样那样了,你还想我放开你?”   “那你……”柳芳泗嘴里含着“还想干什么”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宁茴一杯雪菊茶给她灌回到了肚子里。   咕噜咕噜的声音不停,因为灌得太急,有些还顺着嘴角滑进了衣领里。   宁茴把杯子丢到一边松开桎梏,柳芳泗立马捂着喉咙猛咳了起来,“你、你……”   宁茴摊了摊手,“是我的手自己动的,不关我的事。”   柳芳泗又急又怒,宁茴看着她那样摇头晃脑的哎呀了两声。   那药效似乎不错,柳芳泗在榻上低着声啊啊怒叫了一会儿就晕了过去,宁茴把屋子里散乱的东西摆正了,又拖着不省人事的夜梅夜竹塞到里间的柜子里。   宁茴顺便在柜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一条和她身上颜色差不多的裙子拿出去给柳芳泗换上,还贴心地给她顺了顺头发,把人往里头推了推面朝里,临走的时候很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乖呀。”   她准备的那些东西还是她自己留着享用,现在该弄外面那个了。   宁茴叹了一口气,她怎么那么忙呢?   莲桑在院子外面等了许久都不见动静,她手里抓着纸包心里有些慌张,这里面的药是什么她很清楚,她只需要把宁茴……   “莲姨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宁茴笑着从里面走出来,身子一闪顺道带上了门。   莲桑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身体打了个激灵,好一会儿才缓缓笑道:“妾身子有些疲乏,正准备过来这边小院儿休憩片刻,我方才见着少夫人不是和二夫人一起的吗?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呢?”   宁茴走近她,弯弯唇微笑道:“她在里面换衣服呢。”   莲桑今日本就穿的漂亮,现下眉眼柔柔的,配着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真是好看极了,“原是这样啊,哎,少夫人你……”   刚才在柳芳泗那儿耽误了不少时间,宁茴那里还耐烦和莲桑唧唧歪歪,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捂住她的嘴就把人往墙上按了过去。   “说,你到底想干嘛?”   被捂着嘴的莲桑:“呜呜呜呜……”   青青草原:“……”你倒是放开她的嘴啊。   “宿主,快抠她手,我看到了里面有东西!”青青草原无语地转着视角,却没想到突然看到了莲桑的手,眼珠子一动,激动地在空间蹦了蹦。   莲桑似乎察觉到宁茴要抢东西的意图,挣扎的厉害,宁茴单手反拽着她往回压,活生生地把东西从她手上抠了下来。   宁茴拧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依旧被捂着嘴的莲桑:“呜呜呜呜……”   宁茴:“不说是,好!你不说我就全给你喂下去。”   还是被捂着嘴的莲桑:“呜呜不……不呜呜……”   “算了,不跟你瞎扯了。”宁茴凑近眨了眨眼睛对着她小声道:“最后再跟你说一句,害人终害己啊。”   言罢宁茴扳开她的嘴,把一整包药粉尽数倒进了莲桑的嘴里,莲桑挣扎来挣扎去也没什么用,几乎全和着口水咽了下去。   宁茴给她倒完拍了拍手后退,莲桑蹲在墙边伸着手指不停地抠喉咙,一边抠一边吐,但效果似乎不怎么好,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意识就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自打莲桑入显国公府开始,她就是一副温柔知礼的模样,倒不像是从青楼出来反倒像是个一般门户里的闺阁小姐。然而现在,她半靠着墙气喘吁吁,双颊微红,眼里像是蘸了春江水,一边扯着衣服一边念叨着热。   “她、她怎么了??”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宁茴都惊呆了。   看了无数心里门儿清的青青草原:“(⊙o⊙)…”   听的全是青青草原特意整理过后,感情戏忽略不计动作戏一点儿没有的删减版的清清白白宁茴:“她是疯了吗??”   青青草原:“嗯,对,是的,没有错,她是疯了!那个药的问题。”   “青青草原,我觉得等今天回去老夫人可能要被气死。”完了呀,里面躺着一个,外面疯了一个,她一会儿还得蹦跶几下,身为显国公府最后希望的女人们终于也步上了男人们的后尘了。   青青草原:“……”   好半天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的宁茴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也不再管莲桑如何,拎着裙子飞快地跑出了院子,她一路避开人最后停在了小湖边儿。   青青草原:“宿主,你要干什么?”   宁茴左右看了看:“跳湖啊,你帮我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呀。”现在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了,她蹦跶演戏的时候到了!   青青草原的小肚子都跳了跳,“有啊,裴郅……湖对面。”   宁茴:“他怎么在这儿?”   青青草原叹气:“鬼知道哦??”   “那我跳下去他会救我吗?”   “不知道,不过他不救也没关系,青丹青苗所在的院子距离这里也不远,你跳下去的时候大喊一声,预计很快就能跑过来救你的。”青青草原抓了抓耳朵顿了顿,“唉,不对啊,你不是会游泳吗?自己爬上来不就好了?”   宁茴摇了摇头,“原主不会游泳啊,就算青丹青苗不来,我也得多在水里飘一会儿等人把我捞起来。”   青青草原还来不及反应,她一说完很是干脆利落地咚的一声就栽进了水里,顺便很惊慌的叫了一声。 第四十八章   这些日子忙来忙去, 难得有清闲的时候, 南罗来使明日就要启程离开了,正事基本上也都已经谈妥。难得闲暇无事, 正巧华阳长公主得了不少雪菊茶, 柳大公子便邀了几个皇家表兄一道过来煮茶温酒消遣时光。   几人从宫门出来遇上裴郅, 太子叫他一起,裴郅本想着拒绝的, 突然想起早晨出门时候青丹提了一句华阳长公主府宴会的事情,心思一转又应下了。   太子陆珏一身褚色的交襟长袍走在前头,看着府中随处可见的秋菊盆栽,一边笑说着道:“华阳姑姑府里四季花常开, 春赏桃李夏赏荷,秋菊缀露,腊梅望雪, 花园子里逛一遭不比御花园差的。”   定王陆琅身高八尺, 嘴角常含着笑附和道:“长兄说的极是。”   皇家子孙里太子占嫡占长最受看重, 前头的老二景王陆瑜整天吃喝玩乐是十足十的纨绔,而他行三, 生母是已逝的韩顺妃,自小养在楼静妃膝下,楼静妃是个孤僻安静的性子, 连带着他在外人面前也不大有存在感。   太子和这个弟弟不亲近也不算疏离,听他应声也只颔首一笑。   柳大公子也最是喜欢这府中的景色,闻言也是高兴, “太子殿下喜欢便多来走走,母亲平日没什么事就……”   他正说着话呢,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是噗通的落水声。   栖满高树围墙的雀鸟被骤然的声响惊飞,扑棱着翅膀四散开去。   柳大公子惊了一下,快两步走到小湖边儿上探着身子看去果见湖中绿水里有人挣扎,“有人落水了!”   落水的是女客,他们下去便有些不合适了,太子眉头一蹙,忙吩咐身边的何公公救人。   何海福方哎着应了一声还未来得及动作,握着剑的齐商眼尖地在水里撇过便惊出声,“世子,是少夫人!”   裴郅方才正|念着督御司的事有些走神,也没注意那一声尖叫,齐商这么一说他倒是回神过来了,怔了怔,回问道:“什么?”   齐商急急地往青石堆砌围绕的岸沿边儿上小跑了两步,手指着里头道:“是少夫人!”   他话音刚落便被砸过来的玄色披风劈头罩了一脸,手忙脚乱地从头上将披风扯了下来,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人。   何公公有些懵圈儿地收回自己已经往里栽的小肥腰,翘着兰花指晃了晃,“哎,世子!”   太子和柳大公子也有些诧异,尤其是柳大公子,众所周知显国公府就是一锅烂粥,以裴郅的脾气就是他亲爹显国公掉在水里大概率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说不定还站在旁边看好戏,全京都都知道这裴宁氏惦记着裴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他带绿帽子,现在这个情况几个意思?   宁茴一跳进水里就有些后悔了,深秋的水真的好冷啊!   她两只手在水面上胡乱扑腾看起来真像个落水的小可怜,水面下的两条腿儿一蹬一蹬的让自己不要沉下去,为了演得像点儿还强忍着心痛往嘴里灌了几口水。   “青青草原,有没有人来啊?我快冻死了。”水是生命之源,被它浸泡着其实是一种幸福,但是太冷,这个情况下原谅她实在是感受不到。   青青草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把自己缩成一团滚进了深坑里,“来了来了,好多人都过来了。”它看看水里的裴郅,砸砸嘴,到底没说什么。   裴郅的动作很快,宁茴在水里划了两下转了个身就看见了他,她有些惊讶一时忘了蹬腿,人猛地下沉了沉,这下用不着装了,真结结实实灌了一大口水,呛得她话都说不出口。   裴郅绕到她身后,长臂一伸揽住她绷紧的腰肢,他心里有些急,“宁茴?”待听到她呛咳着轻应了一声,他才微微放下心来,捞着人往岸边游去。   青丹青苗和楼扇等人闻声过来也是吓了一跳,青丹青苗急得就要往水里跳去捞人,还是宋青清拽住了她们,“有人去了。”她凝神细瞧了会儿,脸色却是陡然变了变,“好、好像是个男人。”   这话一出青丹青苗都快吓傻,甭管是已婚未婚,这落水被个男人捞起来那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青丹青苗?”齐商已经从另一边跑了过来等着裴郅,看到呆傻的两人不由叫了两声。   青丹胡乱在身上擦了擦冒汗的手,“齐侍卫,你怎么在这儿?”   齐商正要解释裴郅已经捞着人上岸了,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裴郅一向体弱,齐商忙闭了嘴上前将披风递了过去,裴郅扯过披风揽在宁茴身上,垂着头拍了拍她的脸,轻声道:“还好吗?”   宁茴冻得发抖,缩在他怀里苦兮兮耷拉着脑袋,刚想要回声没事儿,却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她抬着有些软哒哒的双手环着他的腰,不自觉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有些难受……”   裴郅探了探她的额头,沉着脸将人抱了进来,临走时候冷看着惴惴不安的青丹青苗两人,“过会儿再跟你们算账。”   青丹青苗慌忙垂着头,与楼扇等人曲了曲膝,拎着裙摆飞快跟了上去。   宁茴忍不住抬头解释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   裴郅沉着声,脸色不大好,“你现在就给我闭嘴!”   宁茴被吓了一跳,自知理亏地缩回了头。   裴郅一路抱着人,华阳长公主和宁夫人几个听了下人传来的消息慢一步赶了过来。   宁夫人看着**的两人急得不行,“大冷天儿的,好好的怎么掉水里了?”她这一急浑然忘了这处是长公主府不是路陵候府,道:“快、快去换身衣服,这么穿着可怎么好受!”   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柳芳泗的华阳长公主听到宁夫人这么一说也缓过神来了,吩咐几个丫头引人去不远处的小院儿里,又赶忙对着柳大公子道:“大郎你快去取一身你的衣裳过来。”   柳大公子忙应了是,出了这样的事太子也没心情继续留在这儿品什么茶了,对着裴郅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定王含笑转头看了一眼,捻了捻衣袖在诸位贵女的注视下也随着太子一道出了府去。   长公主府的小丫鬟在前面引路,急急忙忙推开小院儿门,方一踏进里去就捂着嘴接连发出几声刺耳的尖叫。   裴郅身形一顿,他本不欲往里去,只是怀里人冻得厉害总归要先换一身衣裳才好回府去的。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抱着人走进去,宁茴想要看看莲姨娘怎么样了,她微微偏了偏头,却被裴郅一眼扫了回去,“闭眼,不准看。”   宁茴:“青青草原,他好凶啊!”   青青草原捂了捂自己的熊猫眼,“他说得对,闭眼,不准看!”看了要长针眼儿的。   裴郅目不斜视大步往前直接踹开了一间房门,里面榻上躺着的男人被这震声响吓得忙坐起了身来,柳芳泗的蒙汗药原是好几个月前准备给裴都的,放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过期了,药效不大好,被猛地这么一吓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转醒了过来。   她侧过身,脑子还有些钝,愣愣地看着身边同坐榻上的男人半天都是一副怔怔然的模样,那男人也没想到身边躺的是柳芳泗,也木楞着一张脸反应不过来,四目相对震惊又尴尬。   男人是华阳长公主府的小厮,是个非常非常敬业的小厮,哪怕外面有个活色生香勾人得不行的莲姨娘,他也硬是记得柳芳泗的吩咐偷偷摸摸钻进了屋子里,进来果然见到榻上躺着一人,也没多想便按照一早就安排好的那样躺在了榻上,谁知道……   “小、小姐?你、你这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是你呢?”   柳芳泗颤抖着手指,“你、你……”   裴郅站在门口恼火地闭上眼,压住心里不耐烦,也不管里头的人转身另寻了一个小间儿将宁茴放下。   待到青丹青苗手里一人拿着一套衣物小跑了进来,他才接了青苗手上的男装转身去了屏风后。   因为有裴郅在青丹青苗俩也不敢说话,只能抽着眼皮使劲儿给宁茴使眼色,宁茴也忙给她们回了几个眼神。   屋子里全靠眼神眼皮子交流安静的很,外面却是已然乱成了一锅粥,华阳长公主看到院子里脱光光的莲桑气得是一个倒仰,再看到屋子里和别的男人同在一榻的柳芳泗气血上涌,什么都还没说出口,心头一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   还是宁夫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叫人磕在地上,长公主府出了这样的事,主事的晕了,这院子里更是乱了。   宁夫人刚开始还皱着眉头,毕竟出事的几个都是显国公府的女人,除了这些事儿糟糕的名声难免会牵扯到宁茴身上,不过她转瞬想到宁茴说过的那些话又释然了。   显国公府的名声本来就差不多是一坨狗屎,再加几坨它也还是狗屎,变不了质,无所谓了。   宁夫人正想着呢,有机灵的丫鬟已经去请了柳大公子过来,柳大公子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不善和女眷打交道,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各位贵女小姐,半天也没能弄妥当。   宁夫人往外头瞥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出去帮忙了。   男装样式简单穿戴起来也要方便些,裴郅从屏风后头出来宁茴还在穿着大袖衫,他眸色沉沉,背对着他给宁茴理衣服的青丹都察觉到了其视线中极度的不悦。   青丹青苗与宁茴穿戴好,两人一起转身跪在地上请罪。   裴郅走到宁茴身边又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才喜怒不明地开口,“说,怎么回事。”   青丹就要开口,宁茴却是抢先答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柳芳泗说她衣裳沾了酒拉着我陪她换衣裳,是我自己没叫她们俩跟着的。”   裴郅冷看着她,“怎么落的水?”   宁茴眨了眨眼睛解释道:“柳芳泗在里面换衣服,我懒得等她就出去转转,莲桑不知道为什么疯疯癫癫的,她把我推下去的。”这些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她还是个特别无辜的受害人!   裴郅把人搂在怀里,发凉的手掌捧着她的脸,眯着眼道:“胡说八道。”   宁茴万分真诚地看着他,“真的,是真的。”   裴郅轻嗤一声,“柳芳泗想算计你被你反算计,那个叫莲桑的也是,是不是?”   宁茴紧抿着唇直摇头,“不是不是,不是的。”她没有,她那么柔弱,那么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是她做的!   裴郅圈住人,低埋下头,眉宇间的阴戾叫宁茴身子一僵,他凑在她耳边,沉沉的嗓音里含带着凛冬腊月寂寂寒夜里浮掠的森冷,“是你做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宁茴轻咬下唇不说话,裴郅轻附着他的唇贴在她的脸颊上,“跳湖不过是多此一举,蠢。”   宁茴:“_(:з)∠)_”那她能怎么办嘛,她要把人引到院子里来,但又不能直接叫人,情急之下脑子一抽才想了个损招就跳了嘛!想着到时候有人送她过来换衣服,柳芳泗和莲姨娘不就能毫无违和地被众人逮个正着吗?   虽然……她泡在水里被那么一冻就后悔了来着。   裴郅看着她有些气又有些悔的表情,独独没有因为过分亲近的羞涩,他心头沉甸甸的,扯了扯嘴角把人拉了起来,“先回府。”   宁茴乖乖地跟在他身边从屋里走了出去,外头宁夫人和柳大公子都等着,裴郅率先对宁夫人出了声,“伯母,我先带她回去。”   宁夫人被裴郅的态度弄的有些不自在,干笑了两声,“去去,记得叫大夫好好看看,开些驱寒的药。”   裴郅点了点头,拉着宁茴的手就要往外走,柳大公子却是挡在前头,“裴世子就这么走了?这些事情还未查清,还得劳烦夫人……”   裴郅色似冷霜,齐商举着剑将人拂开,待到裴郅和宁茴走远了他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大公子道:“这事儿怎么查和少夫人有什么干系?”   说着他挑了挑眉,把只有面对楚笏才会发作的贱嘴发挥了十成十,“其实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二夫人干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回了,要不然也不能遂愿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一回生二回熟嘛,大公子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   他又望了望被几个小厮绑了,外头裹了一件大氅有些不知人事的莲桑,“至于这个……本就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更没什么可奇怪的了,大公子想查就自去查呗,拦着我们算怎么回事儿?”   齐商对着宁夫人拱了拱手,飞快追了裴郅去。   柳大公子脸色不大好看,这齐商说话实在是不好听的很,就连宁夫人听了半天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事儿柳大公子当然要查,但现下还有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气恼地甩了甩袖,对着宁夫人道了谢又慌慌张张地去看华阳长公主和柳芳泗了。 第四十九章   华阳长公主怒极攻心, 大夫坐在床前矮凳上给她扎了好几针人才幽幽转醒, 她看着顶上的翠帐,喉间不停地发出呜呼呜呼的声响。   大夫一起身让开柳大公子就近前了去, 半弯着腰叫了好几声母亲。   华阳长公主喘着气偏过头看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跪在床前的柳芳泗身上。   柳芳泗又急又慌哭的脸上妆容都花了, 不停地抬着手抹掉眼角的眼泪,身子一抽一抽地好不可怜。华阳长公主看到她这副怂样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头晕目眩得更是厉害。   “孽女!蠢货!”要不是现在身体条件不允许, 她一定爬起来戳开她脑子看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玩意儿,“我会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玩意儿?!”   柳芳泗呆愣愣地看着华阳长公主手腕儿上一晃一晃的血玉手镯,哭着结结巴巴道:“母、母亲……”   华阳长公主一顺手就将脑袋下的枕头拖了出来,当着柳芳泗就砸了过去, “你还有脸在这儿哭?!”   柳芳泗抱着砸在怀里的绣花软枕, 被华阳长公主这么一骂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双膝前行到了床边,“母亲, 你要给女儿做主啊!”   她哭啼的声音有些尖利,落在耳中突突地作响, 现在这个场景何其熟悉?当初这个孽女和裴都躺在一张榻上醒过来可不也是这副模样?   华阳长公主前头生了三个儿子, 得了个姑娘后是当眼珠子一样疼,没想到宠过了头宠成了只猪!不对,说猪都是抬举她了,哪只猪跟她一样蠢的??   华阳长公主狠狠喘了口气,才一巴掌拍在她脑门儿上, “你个蠢货,你还有脸叫我给你做主?给你做主让你一女嫁二夫吗?!”   拍了一巴掌尤嫌不够解气又拍了一巴掌,“我办一次宴你搞一次事,下一次老娘死了办丧宴,你是不是也要吹拉弹唱的来一场?你存心不要我好过是不是?”   柳芳泗被华阳长公主拍得眼冒金星,“母亲,你听我解释啊……”   柳大公子被华阳长公主的话吓得狠了,“母亲息怒,这事有些蹊跷,先查摸清楚了再责罚泗妹不迟。”   华阳长公主正是在气头上,看着自己儿子也是一肚子火,指着人就开骂道:“你眼睛瞎了还是脑子瘸了?还查什么查,摸着你的脑壳不用想都知道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混账!”   柳大公子算是遭了无妄之灾,被骂的有些懵,连连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是儿子蠢是儿子瞎是儿子瘸,您快别气了。”   他这副样子倒真是叫华阳长公主气消了不少,靠在床上慢慢平复了下来,看着哭哭啼啼扯着袖子抹眼泪的柳芳泗没好气道:“再哭就给我滚出去,出了事只会哭的没用东西!”   柳芳泗忙放下手,睁着红肿的眼睛委屈道:“母亲,都是宁茴,都是她害我的!”   她紧咬着牙关,恨恨道:“她就是个泼妇!”   看见她这个样子,华阳长公主真的很怀疑自己当初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她抬手狠狠戳在她脑门儿,“你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我是让你说这个?”   柳芳泗疼的直叫唤,根本不敢顶嘴,将事情的大概经过复述了一遍,末了恳求道:“……我也没想那么多,母亲,你得帮我!”   华阳长公主虽然猜的差不多,但真听得她说出来还是头疼得厉害。   “本事啊,柳芳泗你真有本事!”华阳长公主呵了一声,“能想出这么蠢的招儿你也是厉害。”   骂了这么久火气也散了大半,到底是最疼的女儿,除了骂两句打了两下也就是了,真要她什么都不管哪里撒得开那个手?   她沉声道:“裴都那儿你打算怎么办?那边得到消息一准儿得写了休书等你。”   柳芳泗急道:“母亲,不行不行!我和那小厮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休我!”   华阳长公主呵呵两声,“你当初和裴都躺一张榻上,人家凭什么娶的你就能凭什么休了你!”   柳芳泗哪里能依,她为了嫁给裴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不到半年呢!   她惊惶无措,华阳长公主心下叹气,儿女都是债啊!   华阳长公主思虑半晌到底给她支了法子,“你现在马上回去找裴都,然后这样这样……”   柳芳泗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末尾气道:“母亲,我全都记下了,可是……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推到莲桑身上,分明是宁茴那个贱人!”   华阳长公主看她蠢样实在是忍不了又一巴掌糊了过去,“蠢货,这事儿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你自找的吗?还看不明白吗?你该庆幸今天宁茴没着你的道,是你自己躺在那儿不是她,否则裴郅能当场要了你的命你信不信!”   长公主那个气呀,“你以为裴郅是什么人?你现在就给我夹紧了尾巴,就当这件事里从来没出现过宁茴这个人,这才是最好的应对懂不懂蠢货?!”   柳芳泗缩了缩肩讷讷应是,“女儿知道了。”   长公主使劲儿摆了摆手,“滚滚滚滚!”   柳芳泗今天是被她老娘吓到了,听到这话忙不迭地地就滚了。   柳大公子站在旁边听完了全程那表情当真是一言难尽,华阳长公主被侍女伺候着喝了几口茶降火气,眼望着他道:“你也别摆出这副样子。”她暗着脸色,“莫愣着了,接下来还得你去收尾,打点一下,莲桑那个女人你亲自送回到显国公府去交给裴郅,该怎么做什么态度你自己要有数。”   柳大公子深吸一口气,“母亲放心,儿子晓得。”   柳芳泗和柳大公子相继离开,房内安寂了下来,华阳长公主这才眼色一狠叫了贴身侍婢来,“把那小厮处理了。”   侍婢屈膝应了是。   ………………………   裴郅带着宁茴回到国公府当即就叫齐商去叫了方随过来。   他坐在榻椅上面无表情盯的宁茴浑身不自在。   “青青草原,我有点儿慌。”   青青草原瘫在新挖的小土坑里,“不慌,跟着我来……吸气呼气,很好就是这样,没事的乖崽,好好放松一下。”   宁茴瘪了瘪嘴,俯身趴在小几上头埋在臂肘里时不时偷偷瞄对面的裴郅两眼,裴郅静坐了会儿站起身来,从里间的架子里取了条干晌的长巾撩着帮她擦了擦未干的长发。   宁茴忙坐直身体侧身伸手,“你太客气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裴郅冷看着她,“闭嘴!”   宁茴嘴里的话一咕噜咽了回去,裴郅半垂目给她擦了个半干,这个时候齐商带着方随过来了。   方随微喘了两口给两人请了安,待裴郅颔首应了一声他方才坐下给宁茴诊脉。屋内安寂无声,裴郅将手中的长巾丢给青丹,斜靠着身子等他回话。   半晌方随才收回手,回禀道:“少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深秋落水难免入了些寒气,属下开些补身驱寒的药茶,熬煮着喝了便是。”   宁茴笑着给方随道谢,“麻烦方大夫了。”   方随忙又拱手,“少夫人客气。”   裴郅知晓无甚大碍面色微缓,对方随道:“这几日无事你都过来看看,一会儿叫青丹去你药房去取了药茶来。”   他这一说青丹和方随齐声应是,两人一道退了出去。   裴郅拉着宁茴在身边,大手扳过她的脸顺带着狠狠捏了一把,宁茴龇了龇牙道:“裴郅!”   她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来,裴郅站起身避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抬手帮她揉了揉,接过青苗手里的缀绒披风将她包着,这才拉着人转过屏风到了外头。   宁茴站在屋檐下石阶上不解地道:“你拉我出来干什么?”   裴郅站在她旁边对齐商使了个眼色,齐商明白地点了点头叫齐了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嬷嬷,朗声吩咐道:“把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全部搬到西边书房院子里去,一棵都不准留下!”   院子里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忙道了声是,井然有序地你一盆我一盆往外搬。   宁茴:“裴郅,你疯啦!”她的花呀,她的草呀,她的天呐!你这个猪!   裴郅很是冷漠无情地瞥了她一眼,“你好好看着,然后好好反省,反省透彻了再搬回来,记住,它们今天之所以会从这儿离开都是因为你……”   宁茴:“……”裴郅,你是魔鬼吗?放开她的花放开她的草QAQ   “青青草原,你看他!”   青青草原默默地看着裴郅,抱着熊脑袋半晌才慢吞吞道:“宿主,他真是个狠人!”   宁茴:“……”   搬走了花又放了话的裴郅转身离开西锦院去了自己的书房,方随已经在里头候了一会儿了,见他进来忙上前去给他诊脉。   他诊脉的间隙齐商出去了一趟,进来时候身边跟在刚从督御司赶回来的楚笏。   楚笏拱手对着坐在书案前的裴郅道:“世子,柳大公子送了莲姨娘过来。”   裴郅不言不语没说叫人进来也没说出去,方随收回枕放的小软垫,“世子的体寒之症有些加重了,可得细细调养再不能受凉了。”   裴郅不大在意地点了点头,十指交叉在身前,眼中含着锐利冷光,与堂前三人道:“去查,日落之前回来禀报。”   如今午时已过时间有些赶,三人应了是忙齐齐退了出去,楚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齐商一边与她细说一边往外走,很快就到了柳大公子候着的地儿。   齐商几人离开,裴郅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微眯着眼凝视着门前的光,好一会儿才叫了人备水沐浴。   柳大公子将人送到没多久就走了。   方随配了药,给莲桑服下后人很快就清醒了过来,想要从她嘴里掏出些东西很简单,再顺着这些东西查下去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紧赶慢赶几人在日落之前准时回到书房复命。   裴郅已经换了身了衣袍,重新束了发,坐在黄花梨木椅上淡淡地看着几人道:“说。”   最先开口的是齐商,“莲桑是安陵郡主的人。”   楚笏接着他的话道:“吉祥斋原是当初魏云暖名下的糕点铺子,生意一直都不错,江都郡王和郡王妃夫妇都不是什么拎得清的人,后来她离京就把铺子的契书交给了唯一的侄女安陵郡主,莲桑就是在去吉祥斋买糕点的时候和她碰上的头。她求荣华富贵,而安陵郡主则是要她盯着少夫人和……世子,一拍即合,为掩人耳目两方私下里通过吉祥斋一直有消息往来。”   裴郅眼珠子一动,“继续。”   “安陵郡主离京中毒那日叫人递了药给她先放着说是以后有用,几天前又通了吉祥斋给她传了消息要她把那药用在少夫人身上。”楚笏握着剑的手微抬了抬,“结果没想到被少夫人全部塞到了她嘴里,这才有了长公主府那么一出。”   裴郅想起在长公主府小院儿里神色暗沉,眉宇间掠过一丝阴戾,问方随道:“什么药?”   方随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连江湖上都甚少用的下流物,那些污糟地儿倒是极喜欢使的……药快性烈的很。”   裴郅紧抿着唇,搭在扶手的手渐渐收紧,日落余晖洒满庭院,他睨着门槛的地方,阴艳的脸上散着寒意,默了半晌终是从嘴里溢出阴森的冷笑来。   齐商咽了咽口水,在楚笏和方随的眼色下硬着头皮小心地唤了一声,“世子?”   裴郅抬眸盯着他,齐商反射性地立直了身体。   坐在椅子上的人却是没理会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绕过书案走到他面前顿了顿,反手从他手里夺过长剑,面无表情地大步往外去。   齐商手上一空,叫道:“世子?”   裴郅停在门外,半逆着光,微抬了下巴扯了扯嘴角,“跟上。”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裴郅:“有人一心求死,自然是去成全她啊。”   齐商:“???” 第五十章   庭前梧桐落尽, 没人收拾的残叶浸润在落日的灿灿余晖里,魏成晚在榻上醒过来, 美目里轻蒙着水雾。   头顶枯枝横斜割裂了目之所及的天空, 最后一片吊挂在枝尖儿上的叶子也随着风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深秋即将过去,寒冬近在眼前。   她抬手捂了捂发凉的额头,拥着身上搭盖的绒毯缓缓坐起身来, 听着远处寒鸦的三两声鸣叫微眯了眯眼睛。   “莺儿, 现在什么时辰了?”   在屋里头整理东西的莺儿闻声慌慌忙忙小跑出来,答道:“马上就是酉时了。”   昭元帝这次存了心是要好好治一治魏成晚, 府邸里伺候的人手抽走了大半,每日里几乎就莺儿一个人忙活着, 折腾来折腾去日渐消瘦, 连气色也大不如前。   她扯着帕子擦了擦手, “郡主……小姐,奴婢去厨房准备晚膳了。”现在已经不能叫郡主了。   魏成晚点了点头侧坐在榻上远望天际渐渐敛去的橘色光辉,脸色渐沉。   现在都没消息传来, 很显然失败了。   没用的东西,枉费她费了那么大力气把人送进国公府, 享受了锦衣玉食仆从环伺,结果连这么点儿事都办不好,她到底是高看她了,低看了那个女人。   魏成晚坐了会儿便扯过一边的披风套上从榻上下了地,她站在梧桐树旁, 手握着小刀在斑驳干枯的树皮上狠狠划了两下,窄锐的痕迹叫她嘴角微动,将刀子小心地收进了袖笼里。   细瘦的腰肢轻抵着树干,她的目光四转了一圈儿最后停留在正对着的围墙上,那里停着三两只麻雀,时不时扇抖一下翅膀,闲腻了就穿过不远处的枝桠,自由自在的不像话。   她低垂着头开始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百倒数回一,来回了好几次,半掩着的院门总算是传来了声响。   门是被人踹开的,木门不堪重负来回晃荡,披着余晖的颀长身姿骤然跃入眼帘。   魏成晚有些晃神,她想着这京都的女人们大概都瞎了眼才会白白地叫这样的男人便宜了宁茴。   他的眼睛像是三月里凝着晨时霜露的桃花,又艳又冷。   好看又叫人心悸。   魏成晚突然想起他的母亲萧如双,和她姑姑并称大衍双花的女人。   她微抬着眼轻然一笑,姑姑嘴里的萧如双性子软和害羞,明明是母子,这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也是,她和姑姑不也相差甚远吗?   “你来的有些晚,我等了好一会儿了。”她语气熟稔,落在耳中真是让人相当不悦。   裴郅锋利的眉尾一扬,瞧着着实凌厉骇人,披风下拇指轻轻摩挲着剑柄上的繁复刻纹,嘴角轻轻扯着意味难辨,“是吗?”   魏成晚懒散地半靠着,绣着大朵芍药裙摆动了动,绣鞋轻点着地面的枯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她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涂抹着朱红口脂的双唇一阖上,唇角便紧接着往边儿上扯了扯,浅浅梨涡里盛着一两分讥笑,“裴郅,没看出来啊,还是个情种呢。”   裴郅听着她的话脸上无喜无怒,平静的很,整个人罩在黑沉的披风逆着仅剩的那么几缕余光,如同一把横亘在繁华糜丽里泛着森寒的利刃,“你似乎对我有很多误解。”   “怎么会呢?同类总是能一眼看穿同类的。”魏成晚笑了笑,像是秋江芙蕖般动人,“上天恩赐的羁绊拆不了也解不断。”   裴郅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唇边荡开幽暗的笑影来,“那郡主不妨扯着你心头的羁绊好好猜猜我接下来会干什么。”   魏成晚摸了摸袖中的刀子耸了耸肩,“大概会让我很不好过。”她曲着腿,“毕竟你都亲自走到这儿来了。做了事又被逮了个正着,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裴郅看着天上已经现身月亮淡影,连丝毫的余光都不想给这神经病,他手中的长剑丢给身后的齐商,语气冷淡的好像在说着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是个好时候,现在送魏小姐上路说不定能赶上今天晚上的鬼门关黄泉路。”   齐商接了剑,冷光幽幽的剑刃映着人影。   魏成晚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裴郅,你要杀我?”   裴郅懒得理她,揽了揽披风想着今天晚上西锦院儿的晚膳桌上会有什么菜色,估摸着还是会有水煮白菜。   她不解的很,“为什么要杀我?活着折磨我不是更好吗?”如果换做是她,有人对她的人动手,她一定让那个人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裴郅嗤笑一声,“你以为什么东西都有资格浪费我的时间吗?”   一个无关紧要的疯子,当然是直接杀了了事啊,折磨你?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的精力来折磨你?可笑,哪里来的脸呢?他有那个空闲还不如坐在榻上看他夫人睡觉来得实在   裴郅轻阖着眼不再说话,齐商便准备着动手了。   魏成晚还不想死,她又道:“若是让陆叔知道你以为这事儿会就这么简单的略过吗?”   当黄昏余晖最后一缕敛尽,艳红的鲜血喷溅了一地,魏成晚捂着脖子有些茫然,她袖子里的刀子落在地上,裴郅提着脚跟儿踩了上去,低垂着的目光里噙着冷笑,“安陵郡主,不,是魏小姐,这种小玩意儿你是准备拿来绣花的吗?”   他的笑在暗下来的天幕里显得格外冷酷,勉为其难纡尊降贵地弯了弯腰,“同类?真是让人厌烦啊,明明都警告过你了,怎么连人话都不会听呢?我的人,你哪来的资格动呢?”   他慢悠悠地站直了身体,转眼看着门口瘫坐地上的莺儿,她拎回来的食盒歪斜倒着,饭菜洒了一地。   裴郅撩了撩外袍,端的是矜贵清冷,与齐商道:“叫人善后,我不希望传出一丁点儿不好的风声。”   齐商收好长剑,“属下明白的,世子放心。”   裴郅没再看魏成晚也没管莺儿,一步一步慢慢地出了门去。   魏成晚因为疼痛而浑身痉挛,她有些不解和疑惑,生命的流逝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慌乱,她倒在地上双手依旧捂着脖子,血从手缝里漫溢出来将白嫩的手指彻底染红。   为什么?她不明白。   挺拔修长的身影在消失在视野里,她艰难地张了张嘴,惨白的面容上滞留着恍惚。   难得碰见这么一个人叫凉薄寡恩的她心潮涌动,这一辈子,不,是两辈子就这么一个,多难得啊。   可惜了。   魏成晚在闭上眼之前迷迷茫茫地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姑姑现在在哪儿?荆州?蕲州?还是南江?   算上上辈子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是不是还是一如当年的模样呢?   她想啊姑姑要是在就好了。   能像魏成晚一样死的这么平静的也是少有,齐商啧啧了两声将目光转投在莺儿身上,慢步走过去,“莺儿姑娘是个聪明人,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里应该有个数?”   莺儿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一颗心砰砰地直作响,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   齐商将人拉了起来,言语间压低了声音。   …………………………   裴郅回到府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除了身边的那几个没有人知道他出去干了什么,小厮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直到了西锦院儿里头才撤下去。   少了盆栽绿植的院子平添了萧瑟,裴郅斜睨了一眼方才入了正屋。   灯烛倒影这人影在屏风上,他从侧边转过就看见宁茴坐在桌子旁边用晚膳,今日因为落水早早地便沐浴了,黑发散着不见钗环,正戳着碗里的肉丸子。   他一进来屋里的说话声便戛然而止,春桃慌忙近身退到了一边。   “世子。”青丹见他忙叫人上了碗筷来。   宁茴正听在兴头上呢,叫了春桃道:“你接着说呀。”   春桃借着余光偷瞄了瞄正端着汤碗的裴郅,见他并无不悦方才继续道:“二夫人自今儿个中午回来就一直跪在二公子的书房院子,听里头的叶梅说二夫人死活不愿起来,非要在院子里等着二公子回来。”   宁茴舀了一勺碗中的粥说道:“那裴都回来了吗?”   春桃摇头,“二公子和大小姐每日得要戌时才一道回府来,还有些时候。”   宁茴闻言有些幸灾乐祸,“挺好的,挺好的。”   裴郅反着筷子敲了敲她的头,轻挑长眉,“挺开心啊。”   宁茴一看他就想起自己的花,笑容渐渐消失,“不开心。”她现在很疲惫很忧伤很难过。   裴郅轻唔了一声,不做应对。   宁茴给他夹了一筷子自己最喜欢的白菜,小声道:“我已经反省好了,你把花还给我。”   裴郅满意地看着碗里的菜,“说说看。”   宁茴叹了一口气凝视着灯架上的新换的灯烛,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她真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她那么棒地弄了柳芳泗,又那么棒地弄了莲桑,更那么棒地把所有人都引了过去,她简直厉害到飞天了好吗?   “青青草原,我难道不优秀吗?”   青青草原扛着锄头在土地上瞎蹦跶,“优秀啊,毕竟有一个优秀的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个优秀的你呢?”   宁茴:“……”你就使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   “怎么?还没想好?”裴郅已经放下了碗筷,侧身看着她等她开口。   宁茴手肘撑抵在桌上捧着自己的脸,非要一个优秀的人来反省自己,裴郅这分明就是嫉妒她的聪慧呀!   她撇了撇嘴,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绞尽了脑汁,最后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想不出来。”   她果然还是太优秀了(`ω) 第五十一章   宁茴为自己的优秀而感到骄傲的同时又有些发愁, 努力说服裴郅道:“你把花还给我,还给我了我也可以反省的嘛。”   “不行。”她说的认真,就差比着手指头赌咒了, 裴郅瞥了她一眼,一边冷漠无情地拒绝了她把花搬回来的请求, 一边忍不住起身的时候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宁茴手忙脚乱地捋顺了自己头上的毛,也跟着站起身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 “裴郅, 我说真的, 我会努力反省的。”她努力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的优秀, 让人如此发愁!   裴郅虽然不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但光看这态度就不怎么值得信任, 他微俯着头凑近了些瞧她,微微一笑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他笑扬着眉眼, 宁茴冷不丁被这张好看的脸闪了一下, 她捂了捂眼睛有些生气地转身坐回到饭桌前。   “算了, 我还是吃饭。”   青青草原撑着锄头,两条腿儿蹦了两下, “你还吃啊?你都吃了两碗了!”   宁茴:“……”就吃就吃!吃成胖子压死你个臭熊猫!   裴郅斜坐在榻上,从袖中取出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子含在嘴里,喉咙一动就咽了下去。春桃忙要取了水来, 他摆了摆手,“不用。”   宁茴听见说话声转过头来,“你在吃药?”   裴郅微点了点头, 宁茴恍然记起青丹总是在她耳边念叨着世子身体不大好之类的话,忙放下筷子转过来正对着榻上的人,想着今日他还跳水把她从小湖里捞了起来心里头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走过去万分真诚地为今天的事情道了谢,又从春桃手里接过刚从小厨房灌了水的青瓷壶给他倒了杯水。   “药很苦的。”   裴郅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倒是接过来抿了两口,末了还是开口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花搬回来。”   宁茴:“……”你是猪吗?我现在明明有一颗很真诚的心好不好?   宁茴觉得自己心啊肝儿啊什么的有点儿疼,算了,她还是继续去吃饭。   来来去去好几回她又回到了餐桌上去,裴郅撑头看着她坐了一会儿,   见那头还没停筷子不禁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人挺小的,胃口怎么那么大呢?   宁茴吃饭一向挺费时间的,等她吃完齐商和楚笏方随几人都已经从魏成晚的府邸收完尾回来了。   裴郅看着进来的楚笏点了点头,又伸手在宁茴脑袋上揉了一把才与他们一道去了书房。   宁茴顺着自己的头发,很生气地对青丹道:“下次就在我头上扎几根针,我就看他疼不疼!”   青丹:“世子疼不疼奴婢不知道,但少夫人你肯定是会很疼的。”   一个扎头,一个扎手,你认真的吗?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   宁茴:“……那还是算了。”   西锦院儿这边今天早早地就歇了灯,东边院裴都的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   柳芳泗跪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勉强挺直的身子摇摇欲坠,夜梅夜竹也跪在她身后时不时抬手扶一下。   身穿着素青襦裙的叶梅站在门口,檐下悬挂的方灯映照着她紧蹙的眉头和万分无奈的脸色,自午时开始到现在不知道第几次开口说出了同一句话。   “二夫人,二公子还得要些时辰才能回来,你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先起来坐坐,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   柳芳泗一向不喜欢这个在裴都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她牢记着自家娘亲华阳长公主的话,白着脸冷看她了一眼不说话。   再一次受了白眼,叶梅叹了口气返回房中看了看窗边的漏刻,估摸着时候差不多裴都快回来了她也就干脆不管了,叫人准备吃食的准备吃食,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   整个院子都忙了起来。   裴都和裴昕今日一直都待在相国寺为朱氏念经,尽最后的孝道,两人从外头回来国公府内各院儿的灯火已经歇了大半,裴昕跟在裴都后头,听到留守府中的梨蕊禀报今日发生的那些事儿和如今已经传的到处都是的风言风语当即是怒火中烧。   自打朱氏的事情发生后裴昕愈见沉稳,但事情涉及她的嫡亲兄长,这火气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她还在书房那边?”   梨蕊答道:“在的,二夫人自从华阳长公主府回来就一直跪在那儿,叶梅姐姐劝了好久,二夫人铁了心要跪在院子里等二公子回来。”   裴昕冷着脸,“叶梅劝她做什么?她想跪就让她跪着,还指望谁怜惜她?”   她紧攥着手里的帕子,转头看向紧抿着唇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什么的裴都,“哥你可不能心软。她不敬母亲也就罢了,如今又生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何能忍得?你听听梨蕊说的外头那些话可是难听了,这是叫你的面子里子都踩在地上呢。”   手中灯笼里的烛火燃的正好,裴都看着,声音轻缓,“昕儿,事情是不是如传言那般还不一定。”   裴昕甩了甩袖子气恼道:“哥你是不是忘了她当初是怎么设计你的!”   她这几日异常沉默颓丧少有这么烦躁的时候,裴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不一样。”眼见着裴昕又要说什么,他先一步截断了她嘴里的话,“好了,咱们先过去看看。”   裴都先迈开了步子,哪怕一身素服走在夜色下也仍旧风采清越。   自打朱氏离世后裴都就一直独身住在书房这边,柳芳泗不愿跟着他去守灵,也不愿跟着他去相国寺念经,虽说朱氏被除族从大面儿上来说她的行为也不算有错,但这两夫妻到底生出了些嫌隙。   裴都连着许久早出晚归,柳芳泗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从院子外头走进来的男人已然消瘦了许多。   “夫君……”柳芳泗轻咬着干白的嘴唇,万分委屈地对着他叫了一声。   裴都进来的脚步微顿,见她面色惨白还打着哆嗦的狼狈模样心下叹了一口气,清润的眸子动了动,还是开口道:“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柳芳泗听着他温和的嗓音眼眶发红,摇了摇头不说话,裴昕瞪了她一眼,“你现在这个样子装模作样给谁看?”   柳芳泗看到裴昕就来气,但这个时候由不得她的脾气,只能把到嘴的话憋咽了回去硬生生地受了。   她这模样也是少有,倒叫裴昕提不大起劲儿来。   裴都立在一旁叫叶梅新拎了盏灯来,又叫把昨晚抄写的经书给了裴昕,说道:“昕儿你先回竹漪院去,用些吃食便早些睡。”   裴昕也知道这件事儿她不大好掺和,接了东西就带着橘杏梨蕊走了。   裴昕一走院子里便又安寂了一分,裴都轻捻去衣袖上沾染的枯叶还是近前朝着柳芳泗伸了手。   柳芳泗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叶梅忙上前帮着搀扶,两人便一前一后进了里间。   裴都坐在圆桌边的梅花凳上,等着叶梅将柳芳泗安置在榻上他方才开口叫屋内候着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叶梅带着人恭敬离开,房间便只剩下这成婚不到两个月的夫妇二人。柳芳泗紧紧地揪着腰间垂掉着的红色襳褵,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了出来。   她偷偷瞥了眼裴都,侧坐着的公子手握着白瓷杯子,端方如玉,轩轩然如朝霞举。   他久不开口,到底还是柳芳泗自己出声儿打破了这安静的有些过分的氛围,“夫君你听我解释……”   裴都喝了两口茶水润了润寒日发干的嗓子,颔首道:“我听着。”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信我!”柳芳泗说的有些急,言语之间也没什么逻辑关联,听起来乱糟糟的。   裴都理了一下她口中的话,大概能明白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一事情与她无关,她是无辜受害者,并不是外头传言的那样又是她故技重施。   二她和那小厮什么都没做过,除了同坐一榻外两人清清白白。   三这件事和父亲房里的莲姨娘有很大关联,连大嫂也遭了事儿。   柳芳泗惴惴不安地等着他表态,裴都将手里的杯子放下,淡色的双唇轻抿了抿,“既然此事不是你的错,你又何苦在外头跪那么好几个时辰?”   柳芳泗摸了摸疼得难受的膝盖,眼里涌出了泪来,“出了这样的事,我、我实在无颜面见夫君。”   这事儿不只是丢了面子,这简直无异于戴帽子了,要是换个别的男人知道自己妻子和外男躺在一张榻上,无论感情好坏都是不能忍的。   也就裴都这样的好气性儿能这么平静地听她解释。   裴都从袖中掏了帕子递给她擦眼泪,言语是一贯的温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无需如此,我知不是你的过错。”   他眉梢眼角微带软缓的笑意,那模样真真是和臆想中的谪仙别无二致,柳芳泗听着他的话正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味儿,末了抬头看着他那白玉般的面容霎时便什么都忘了。   她抓着裴都给的帕子,不大确定地问道:“你、你不怪我吗?”   裴都又回到了位置上,微微笑道:“没关系的,无妨,不必放在心上。”   柳芳泗闻言那股奇怪的感觉又从心底钻了出来,但终究被对方的理解大肚和包容所带来的欢喜尽数掩盖了过去。   她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紧绷了一下午的身子总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一颗心也稳稳当当地落回了肚子里。   裴都抬眼看着她,柳芳泗舒气的时候视线正好和他对上,他又对她笑了笑,那笑容清淡的很却格外动人,哪怕这些日子见惯了她这心跳声也仍旧缓了缓。 第五十二章   叶梅提着食盒进来, 烛光摇曳晃了晃眼睛,她将菜碟子和碗筷置放在铺着青花布的圆桌上,转向里间叫了两声二公子。   裴都轻应了个字, 他见柳芳泗坐在榻上没有动作便起身开了口道:“时辰不早了, 你且回去休息,叶梅,送二夫人出去。”   柳芳泗本是不大愿走的,但是他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况, 她也做不到舔着脸留下来,借着叶梅搀扶的力道走了出去, 到了门前又换了夜梅夜竹两人。   她看着手打起珠帘后一步走出来的裴都,哪怕男人不计较今日之事, 她这自打入府以来就一直高涨着的气息也还是彻底歇沉了下去,少了几分嚣张傲气多了几许温顺,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裴都浅含着笑点了点头, 眼见着人没入夜色他才对着叶梅温声说道:“去打些水来。”   叶梅回道:“二公子, 水已经备好了。”   裴都闻言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去了盥洗处,洗干净了手方才落座用饭。   叶梅与他盛了饭,观摩了会儿裴都的脸色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公子,二夫人她跪了一个下午,就是等着你心软呢。”   他握着筷子,指尖微动了动, “好了,这件事情不必多说。”   叶梅闭了嘴,但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忿,她这样的好性儿都在裴都耳边掺和拨弄两句,如此可见柳芳泗在府中各房各院儿里确实不大得人心。   桌上不见荤腥都是些素菜素汤,裴都就着菜用了半碗饭便没了胃口,他漱了口站在外头扶着门框,突然开口问道:“莲姨娘现在何处?”   叶梅答道:“莲姨娘今日是被柳大公子捆绑着送回来的,叫世子接手了,现下应该困在柴房里。”   裴都敛了敛青白色的大氅,“知道了。”   他饭后喜欢在院子里闲逛,举步下了石阶长靴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提着脚往旁边移了移,镶嵌着芙蓉红玉的银丝双飞雁发簪在檐下方灯的些许微光下凝着点点亮泽,柳芳泗经常戴着这支发簪他倒是有些印象。   想来是刚才落下的。   裴都没管地上的东西,望了望挂着半圆月亮的夜空,看久了也觉得乏味,转身回了屋里。   连着来回被踩了两下的簪子双雁翅断,红玉蒙尘。   裴都进了房门却没入里间,他坐在小几旁边的椅子上,手撑抵着下颌,人罩在桌灯的烛光里,真像是玉一般。   叶梅收拾完了东西打外头进来,一边撑着衣裳搭架在熏笼上一边与裴都道:“二夫人身边的夜竹寻了回来,正叫人寻什么发簪呢,外头的声音可扰着二公子,要不要奴婢出去说一声?”   裴都笑着摇了摇头,“无妨。”   叶梅顺着手中衣物的镶边儿,叹道:“公子就是好性儿。”若是换了世子的院子早把人打出去了。   裴都轻笑没再应话,屋子里又陷入了安寂。   ……………………   宁茴昨晚上睡的不大好,连着做了好几个裴郅抢她东西的梦,她挖一个他抢一个,她挖两个他抢一双,可恶的强盗!   宁茴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半天才睁开沉重的眼皮。   被抢了被子的裴郅坐起身来,身上还穿着亵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这还是宁茴头一次大上午的从床上醒过来发现旁边还有个人的,她懵了一下,紧接着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也慌忙坐了起来,惊道:“裴郅你什么时候过来睡的?”   昨天晚上他不是去书房了吗?   房中大亮,雕花窗格里一片白光,再看窗边长几上的漏刻辰时已经过了大半,“哎,不对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没去上朝呢?”   她一头乱毛,又在被子里闷久了脸红红的,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这模样看着软乎乎让人很想上手,裴郅也确实是上手了,一手拉着被子一手把人从里面拎了出来。   抬手在她本来就乱糟糟的脑袋上又抓了两下,“今天休沐。”   宁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从魔爪里解救了出来,恍然大悟,“哦,你今天放假啊。”   裴郅嗯了一声又换手改捏了一把她的脸才下了床。   青丹青苗带着小丫鬟鱼贯而入,一应物件都备了双份。   青丹搅了热帕子笑道:“外头打霜,冷得慌,少夫人今天得在里头加些衣裳。”   宁茴平日穿什么一向都听青丹,她说什么她就笑应着,青丹每日见着她笑便觉得自己心情都好上了不少,手上又麻利地换了一条帕子。   裴郅梳洗穿戴好了便坐在一旁看着她,待她也收拾好了才一道去了外间用早膳。   春桃从外头进来在碳炉子旁边暖和了一会儿才靠近了些,宁茴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是一大早出去和府中那些小姐妹唠嗑回来了,她捧着热乎乎的粥碗好奇道:“今天早上回来的有些晚。”   春桃忙回道:“路上碰见了叶梅,就多说了两句。”   这话头一开她就有些停不住,嘴皮一溜就说了柳芳泗和裴都的事儿,言罢有些感慨道:“二公子也是性子好,这事儿就这么揭过了。”   宁茴喝了粥没说话,权当是听了场戏,听过就抛到脑后了,管他们呢。   没了春桃说话屋里头再没了声响,裴郅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间或看她一眼。   宁茴察觉到他的动作,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裴郅放下筷子斜睨着她,想起昨晚心情瞬间又有些不大美妙,冷声道:“你想去齐州?”   这话叫宁茴愣了一下,她有说跟谁过她要去齐州吗?不应该啊,她虽然念叨着齐州的那株十二万的山茶花,但除了两个月前她问了一嘴齐州外祖韩家的事儿外就再没有提过了,连青丹青苗都不知道她有去齐州的心思。   裴郅是怎么知道的?   她越想越纳闷儿,不过既然裴郅都提起了,她干脆也就顺着问了,“你怎么知道的?”   裴郅握着瓷勺搅拌了两下碗里的粥水,语气凉凉,“听了你一晚上的梦话。”   宁茴惊了,“青青草原,我真的说了梦话吗?”   青青草原慢吞吞地从坑里爬出来,抱着自己的熊猫头应了一声,“是的。”   宁茴筷子一抖,上头的包子都差点儿掉粥碗里,“除了齐州,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青青草原的大肥脸甩了甩,黑色的耳朵动了动,“不啊,你说了挺多的。”   宁茴:“我还说了啥?”   青青草原立马瘫倒在地上,扯出自己的小被子给她来了个现场模拟。熊猫缩在被子里滚了两下,闭着眼睛娇气巴拉地哼唧了两声,“裴郅,你是猪吗?”   翻过来,“你个猪。”   翻过去,“你是猪吗?”   再翻过来,“你个猪,把花还给我!”   戏还没完的熊猫揽着被子又往旁边滚了两圈,小被子全裹在了它身上,非常努力地把熊脑袋往被子里缩,无奈脑袋太大埋不进去,它干脆就放弃了这一趴,委屈巴巴地撅了撅不大能噘得起来的熊嘴巴,拖长了声音,“猪……”   宁茴:“??!”好吓人呐我的天!   戏总算完了的青青草原叹了一口气,“裴郅真可怜,被抢了一晚上的被子不说还被骂了一晚上的猪。”   熊猫它本来是盯着裴郅以防他对自家崽欲行不轨的,结果……哎,它看着裴郅都觉得好心酸哦,熊猫摇了摇头,难得给裴郅说了两句好话,“他居然能忍这么久,换做是我啊,我很有可能会当场一屁股坐死你。”   宁茴:“……”长得胖了不起哦!   裴郅又喝了一口粥,落下的手搭在圆桌上,指尖轻点了点,挑眉轻嗤一声问道:“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宁茴:“_(:з)∠)_”她现在要说什么,要不要夸一下猪猪来拯救一下自己? 第五十三章   裴郅久等她不语,看她异常周身气息凝滞, 拧着眉头反着筷子在她额头上敲了敲, “傻了?”   宁茴把包子放回到旁边的小碗儿里,一筷子插进去的时候飞快地偷瞄了瞄他, 见人表情异样不显, 干脆就咬着包子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梦话什么的, 她不记得啊。   你晚上说梦话白天醒过来还记得吗?哎呀,反正她是不记得的。   屏幕里青青草原还在对着她哼哼唧唧地表示嫌弃, 她别过头和裴郅说起了正事,“我是想去齐州来着, 好些年没去过了,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瞧瞧的。”   宁茴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些虚,就是因为好些年没去过没联系过,这突然想着去走一遭才觉得奇怪呢。   只是她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绿化值才堪堪二十来万, 这地方不比水蓝星高科技横行,开个小飞机咻的一声就能到达目的地去,高绿化值植株分布各地,山高水远的来去一趟也得花好些时候, 这样想着难免有些焦躁。   可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尬说了。   裴郅舀了一勺粥慢悠悠地送到嘴边, 又不慌不忙地轻吹了吹热气,待咽下了喉咙才在她满含着期待的目光下淡淡开口道:“有什么好瞧的?”   宁茴答道:“没什么好瞧的, 就随便瞧瞧。”她殷勤地夹了一个包子给他,“行不行啊?”   裴郅看着碗里的小肉包子啧了一声,放下勺子改换筷子夹了起来往边儿上轻轻一掷, 那小包子便准确无误地落进宁茴手边儿的小空碗里,不咸不淡道:“想什么时候过去?”   “就这两天。”   宁茴以为还得磨两句,没想到裴郅直接就应下了,“可以。”   宁茴准备的话卡在喉咙口,呃了半天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会这么顺利,遂多问了一句,“真的?”   裴郅已经用好了早膳,起身漱口,“真的。”   如果没有差池,他大概率这两天也会去趟齐州,魏成晚一死,圣上少不得要叫个人往齐州送信去,既要表现自己的慎重又不能叫外的人知道,算来算去这差事多半会落在他头上。   宁茴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对于这事儿出乎意料的顺利,喜不自胜,兴冲冲地对着他道:“裴郅,你真是个好人!”   等到通道打开,她一定会在实验基地的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哥哥姐姐们那里给他表功的!   裴郅擦干净了手,听见她的话放下帕子的动作顿了顿,本来都要准备出去了,犹豫间还是走近了两步,半弯着腰凝视着她因为高兴有些发红的脸。   宁茴转过头有些疑惑,他眯了眯眼伸手捏住她的脸扬了扬眉,“好人?你心里真是这么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是猪吗?”   他冷笑了一声,“你们女人啊,是不是都这么心口不一的?”   宁茴捧着自己的小饭碗瞬间绷直了身体,眨了眨眼睛惊声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裴郅想着昨晚上的绕耳魔音,又看她如今这无辜的样子当真是被气笑了,“装,接着装,我就看你还能装出个什么花样来。”   宁茴:“你别这样啊,别生气嘛,别生气……”   你就算是猪,在她心里也是最美最俊俏的那一头,和别的猪是绝对不一样的,真的_(:з)∠)_   当然后头的那些话宁茴没敢说出来,她觉得自己要是真敢说的话,裴郅大概率会把她丢到猪圈里去和猪猪们来个相亲相爱。   外头齐商等得有些久了,从屏风后头探出头来又叫了一声世子,裴郅冷瞥着宁茴支支吾吾半天,轻呵了一声方才直起了腰来倒是没再说什么,由着人给他套上了外罩的披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裴郅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头,宁茴松了一口气,夹起自己碗里的包子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她还是继续吃东西好了。   青青草原捂着脸,“能吃的跟猪一样,心大的跟猪等死一样,真想不明白你怎么有脸说别人是猪的=.=”   宁茴:“……”好气呀,这只熊猫怎么那么多话呢!   今日外头果然打了霜,白色的霜露凝结一片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散,裴郅一走出来,迎面而来的冷气就叫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虽是如此脚下动作却并未有停顿。   “宫里有消息了?”他问道。   齐商也是刚刚才晓得,往手上哈了一口热气,回道:“圣上不相信魏成晚会自杀,一大早的也没跟咱们督御司的人打招呼,直接就招了大理寺的人去查探,这会儿那些人已经回去了。”   裴郅隐在袖子里的手指轻捻了捻,“意料之中,上次的事儿是咱们查,这次的差事自然不会落到我们头上,这样就挺好,什么都不用管才能摘得更干净,今日休沐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商笑道:“属下明白的。”   两人说了会儿有关魏成晚的事,转眼便到了府中关着莲桑的柴房院儿门口,守着的小厮见着来人忙弯腰问好,“世子。”   裴郅看着半开的院门,“有人在里面?”   小厮笑着道:“国公爷刚来,正等着世子呢。”   齐商抬手借着剑柄将湿漉漉的木门推开,显国公身穿着浅灰色绣祥云大氅的身影便骤然出现在眼前,裴郅进了门去淡淡地叫了声父亲。   显国公正垂目看着墙角翠竹,闻声抬眸颔首,“早早地叫人唤了我来,你倒是来得晚。”   裴郅随手揽了揽外袍,不甚在意道:“难得休沐便多眠了会儿。”   这两人说话口吻都平淡的很,不像父子,倒像是哪个街口碰见的陌生人。   府里的人倒也习惯了,这两人要是有一天真亲近起来才是骇人呢。   “说,叫我过来什么事。”显国公唇上短髭动了动,“晋侯还在楼外楼等着我过去呢。”   裴郅眉眼间凝着几分冷意,“父亲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齐商,把人弄出来。”   显国公抖了抖广袖,看了眼叫晨露寒霜半湿的靴面儿,“昨晚回来听安子说了两句,似乎是莲桑做了些不大好的事,叫宁氏和柳氏都遭了罪。”   裴郅没说话,显国公在院子里走了两步缓解脚上的寒意,缓缓道:“这事儿你自处置便是,又何必多生事端再叫我过来一趟?”   “人是父亲房里的,自然得叫了你来。”   冷风飕飕,显国公眉头微蹙,背着手在后头。莲桑是被两个小厮从柴房里拖出来的,她自昨日晌午被柳大公子送回来就狼狈的不像样,后来又叫齐商楚笏招呼逼问了一顿,再是瞧不出来一丁点往日动人的模样。   她身上只罩了两件单衣,半趴在冰沁人骨的地石板上冻得直发抖,连脸都僵的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她动了动乌紫色的双唇,盯着眼前被风吹晃得有些厉害的浅灰色衣袍,迎着风吹来了些檀香的味道,她又动了动鼻子,呼出两道热气来,下一刻白底黑面儿的厚靴便落在了她近前三两步远的地方。   “国、国公爷……”莲桑的声音飘忽的近乎出口就要消散在冷风里,“妾、妾……”   她实在是太冷了,哆哆嗦嗦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显国公低眸看了她一会儿,半阖着眼帘转向裴郅,“你要干什么就快些,晋侯手里头的酒可不等人。”   裴郅眉梢缀着的阴冷稍散了些,“父亲可真是无情呢,枕边人还比不得晋侯手里的一壶酒。”   显国公也不在意他话里的隐含的嘲弄,平声道:“无情有情是其次,做错了事本就理该受罚,她既做了,自个儿受着便是。”   他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听得欲想要向他寻求庇护的莲桑是胆战心惊,手指紧紧地抠着石板,浑身僵冷,手指头磨破了皮都没能觉出丁点儿疼意。   裴郅看着地上不可置信的女人,眼尾下压纠缠着冷戾,“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那儿子也就不客气了。”   显国公点了点头,裴郅便与旁边手握长棍早就准备的两个小厮寒声道:“打,打死了就扔乱葬岗去,打不死就扔回玉春楼去,这命好不好全看她自己争不争气了。”   “国公爷……”莲桑被小厮拖拽着摁在长板凳上,舞着手挣扎的极是厉害。   显国公听见她叫他,转过身似乎回应般地点了点头,旋即便径直出了门去,裴郅也拂开披风跟着往外走,院子里只听得莲桑的痛呼。   这父子二人往外走,裴都却是正推门往里来,撞上两人忙拱手作揖,温声道:“父亲,长兄。”   裴家这三人都生的极好,姿仪风度也是少有,随行的叶梅抬眸看了一眼,忍不住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院子里的莲桑也看见了门口的裴都,这位二公子素有鸿轩凤翥的名声,惯有芝兰玉树的美称,府中人也说最是好性温雅,她眼中含着最后的希望,“二、二公子……”   裴都听见她的声音,也对上了她的视线,然而只微微一笑便别过了眼去,在莲桑瞬间瞪大的双眸注视下由着齐商将院门拉阖上,砰地闭合严实。   站在一旁的裴郅扯了扯嘴角,拨弄着袖摆嗤笑了一声。   这父子三人心里头都有块明镜,照得清楚别人也照得清楚自己,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第五十四章   老旧的木门根本隔不断院子里头的哀叫声, 周围的下人们头埋得极低, 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将耳朵堵上,也免得落在耳里叫这一颗心上上落落的难捱。   显国公倒真是惦记着晋侯手里的好酒, 与对着问好的二儿子点头示意后就带着小厮安子举步离开。   裴郅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道的尽头,扭过头来, “你来这儿做什么的?”   裴都温声道:“今日无事,随便走走罢了,听见这院子里头有些声响正想着进去瞧瞧, 未曾想撞上了父兄。难得这个时候父亲和长兄还在府里头。”   “随便走走?”裴郅从他身侧离开带起一阵凉风, “确实挺随便的。”   裴都立在原地轻笑着摇了摇头, 看了眼紧闭的木门与叶梅道:“走,外头有些冷, 还是屋子里头暖和。”   几人相继离去, 本就位置偏僻的小院儿在这初冬里更显萧条凄冷,没了几位主子,守门的小厮便在石阶上随意地寻了块地儿坐下,听着里头的声音脊背发寒,嘴里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热气来。   宁茴得了裴郅的首肯连被搬走的花花草草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一门心思地催促着青丹青苗还有其他几个小的收拾东西尽早地准备往齐州去。   青苗一边收拾衣物箱笼一边说道:“少夫人怎么那么高兴呢?你外家的那伙子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何必费了力气过去一趟呢?”如今天寒,往齐州一来一回稍慢些也得要个七八天呢。   宁茴帮着她递拿东西还未说什么, 包着香料的青丹却是笑道:“什么好不好相与的?咱们又不住他们府上,还能掺和进什么不成?”   她起手放好了瓷盒,“要奴婢来说啊, 少夫人你去看外家是假,想着出去走走才是真?以前未出阁的时候还能到处跑,得了空就往盛州祖宅去瞧老太爷老夫人,如今嫁了人到底不比从前了,是闷得慌。”   宁茴歪着头一笑,附和道:“可不是闷得慌吗,我身上都快长蘑菇了。”   里间正说着话,将传往齐州韩家二房的书信送出去的春桃走了进来,在珠帘子外头探了探头。   青苗盖好箱笼盖子,问道“探头探脑的做甚?信送出去了?”   春桃掀着帘子进来,鼻尖儿冻得红红的,“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少夫人,奴婢路上碰上榕春姐姐了,老夫人叫你去福安院呢。”   她说话的速度有些快,“榕春姐姐说老夫人知道了昨日的事儿,在屋里发脾气,让你快些过去。”   这话一说青丹忙从架子上去了缀绒披风来给宁茴披上,一行人脚下不停地往福安院去。   宁茴原本以为福安院那头没什么人,没想到里头满满当当地做了一屋子人,周姨娘张姨娘,裴昕裴珍裴悦和年纪不大却也知事的裴云裴朵也都在。   榕春亲手给她打了帘子,隐晦给她使了个眼色,宁茴冲着她微微笑了笑这才进了里去。   她给老夫人见了礼,裴昕等人也与她问了好。   老夫人坐在榻椅上,一直到她落座在凳上都没有吱声儿,双眼闭着面上也瞧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她这不说话宁茴想着应该是在等柳芳泗过来人到齐了再开口,果然等了一会儿柳芳泗便被夜梅夜竹半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昨日是实打实地过了好几个时辰,现在还能利索地下地也真是了不起了。   柳芳泗半俯着身请安,老夫人这个时候总算是睁开眼睛,眼角皱纹堆叠。   也没叫她坐,只不咸不淡道:“你倒是有本事,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能叫二郎悄无声息地放下。”   柳芳泗面上一怔,朱氏死了老夫人平日里又是个不喜欢出院子的,她娘华阳长公主便只教了她怎么应对裴都这个丈夫,她当时也是懵得厉害,早就忘了福安院里还有这么一个太婆婆了。   她这怔愣的档口裴老夫人又不客气地开了口,“这么瞧着老太婆做什么?你这模样还指望着我跟二郎一样好好怜惜你?”   柳芳泗蹙着细眉开口辩解道:“祖母你误会了,孙媳没有……”   裴老夫人对柳芳泗的印象本来就不好,冷笑一声道:“误会什么?老太婆是不管事儿了也不喜欢出去晃悠,但该知道的事儿你还指量着我耳聋眼瞎什么都不晓得?”   老夫人说起话来惯是刻薄,想起一早起来榕春从外头传回来的那些疯话这心里头的火气是怎么挡都挡不住,老国公挣下来的面子里子都叫这些不肖子孙们败了个一干二净了!   一个两个的存心看不得她好,要气她早些驾鹤西去是不是??就不能让她多享受个三年两载的!   “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心里头没数,不清楚?”   柳芳泗听得委屈,满含怨恨地看了宁茴一眼,“祖母说这些竟是把所有事都怪罪在我头上了?分明是、是莲姨娘的过错,害苦了我。”   老夫人挥退了端着茶水的榕夏,冷声道:“你这话也就拎出去骗一骗那些个脑子糊了浆子的男人,拿在我这儿说也不怕笑掉老太婆我剩下的牙。”   柳芳泗双腿打着颤,身上痛心里急,声音里便也就带上了不少怨怒,“这话里话外的,全是我的不是,我还能上赶毁了自己的名声不成?”   老夫人一拍桌子,“你那名声毁不毁难道还有什么差别?”   柳芳泗本就腿疼的厉害,从自己院儿里过来还动用了小轿,这方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就有些晃了,再老夫人这明里暗里来回嘲讽嫌弃便有些站不住了,身子一仰差点儿就倒了下去,也幸亏得小丫头们眼睛尖动作快。   宁茴看见她那惨样在心里小小地幸灾乐祸了一下,理了理袖子端坐在一旁看戏。   哪晓得老夫人见柳芳泗战力不够紧接着就转向了她,“咱们显国公府迎进来的媳妇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看看,个个都是不得了的。”   她这话是对着宁茴说的,猛地听见宁茴还愣了一下,旋即笑的很是谦和,“祖母这话实在是谬赞了。”   她虽然也觉得自己不得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呢就夸她,多不好意思啊。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提高了声音,“我是在夸你?”   宁茴:“难道不是吗?”   老夫人:“……你、你很好!”   宁茴:“真的吗?”原来不是她自我感觉良好,别人也这么认为的呀。   老夫人:“宁氏,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宁茴:“不啊,孙媳听得懂您的话。”   老夫人抖了抖手:“你、你……”   老夫人双唇嗫嚅了两下,心口堵着气不上不下的,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扭过头来不看她,一肚子炮火全对着柳芳泗开了。   “这事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也别想着哭两声就这么算了,华阳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谁比你更清楚?办一次宴出一次事儿,我显国公府是生来和你华阳长公主府相克是?”   老夫人可不信她那套无辜的说辞,现在圈子各门各府里坐镇的夫人们也曾经都是走过那一段青春年岁的,谁还不知道谁肚子里头的那点儿花花肠子?不过都是前人玩儿剩下的手段罢了。   老套得连点创新都见不着的。   “老夫人歇歇火,气大伤身。”这屋里气氛有些凝滞,周姨娘侧着身柔声安抚了两句,却没想到老夫人冷瞪了她一眼,   “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劝我?出了这样的事儿,全府都是京都圈子里的笑柄,你连着你的两个闺女个个都逃不脱这干系。”   周姨娘脸一僵,倒是旁边的张姨娘紧绷着的心微缓了缓,她没女儿,自然没这一层顾虑,可周姨娘不同,她膝下就两个闺女,左盼右盼的,就指望着裴珍裴悦能有个好前程给她撑两分面子的。   就连裴珍裴悦瞧着柳芳泗和裴昕的脸色都不大好了。   老夫人刚才确实是被宁茴气着了,不过现下缓了过来又忍不住对着她怒声了,“我是怎么交待你的,你一个当家夫人带着人出去闹出这样的笑话丑事,你倒是坐得住,从昨日到今天,愣是没指一个人来跟我把这事儿说道说道的?有你这么办事儿的?你还记得自己头上顶的姓氏?”   宁茴抬了抬眼,点头道:“孙媳记得的,孙媳原是宁姓,现如今又在前头冠了个裴字。”   她这么认真的回答直接叫老夫人卡壳了,原以为这宁氏只是昏了点儿,现在看来这莫不是个傻子?   宁茴看着老夫人那气愣愣的样子心里头微叹了口气,站起身从披风下头探出手来接过了榕夏手里的茶亲自送到了老夫人手边儿。   甜声软语地安慰她道:“祖母你也别生气了,咱们家又不是头一次发生这些糟心事儿,哪还有什么面子里子的啊,你看前头那些男人们,不早就是个笑话了嘛。你都在这府里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习惯吗?我这才嫁进来半年我都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她摊了摊手,晓得那叫一个单纯不做作,“你看孙媳我多自然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脸皮掉在地上眼都不眨,看呀,她多自然呀(*^▽^*)   老夫人抖了两下,掐着手差点没忍住把茶几上的装着热茶的杯盏扫了下去。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给她闭嘴!   宁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呀,我生下来就会啊啊啊哇哇哇咿咿呀呀的。”她母亲曾说过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叫嚷地可大声了。   老夫人:“……呵!” 第五十五章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榕夏慌慌忙忙上前抚着她前襟顺了会儿气,估摸着要一口气背过去。   老夫人青筋明显的手扣着身上精绣吉祥雀鸟的毯子一把拂开了榕夏去, 榕夏被这么一丢开微有些踉跄, 手扫到了桌几上宁茴刚放下的那盏茶, 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哐哧一声落到了老夫人的怀里, 洒了人一声的茶水。   旁边瞧着的裴珍裴悦等人低着声惊呼,老夫人狠狠地将茶水倒尽的茶盏扫落到地上, 手猛拍在桌几上,连着上头摆放蜜饯儿果子的蓝面儿瓷盘都颤了颤。   “混账!!”   榕夏是被吓着了, 连忙跪地请罪握着手帕给老夫人擦拭, 周姨娘也这一声唬了一跳,有些埋怨地向着宁茴道:“老夫人本就是在气头上, 少夫人又何苦火上浇油说些惹人恼的话呢, 做晚辈的还是得顺着长辈的心。”   宁茴掀了掀眼皮,反问道:“我都说什么了?我这每一句话不都在顺着祖母的话说?”   老夫人身边围着伺候的丫头手忙脚乱也没有宁茴可操作表孝心的空间,她便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坐在她下首的周姨娘慢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姨娘说话的时候可得细细琢磨了再出口才是,平白的冤枉指责可莫想往我头上扣。”   她明明这么孝顺, 句句话都顺着老夫人的口说的。   “少夫人你……”周姨娘又是要开口,裴珍却是在旁边拉着她一把,低声道:“姨娘别说了。”   周姨娘瞪了她一眼,“你做什么呀?”   “够了,都给我闭嘴!”老夫人如今是真肝火大动,看这一屋子里谁谁谁都不顺眼, 被淋了一身茶水都浸到衣裳里头去了,她是没心思跟这群女人瞎咋呼了,指着门帘子怒道:“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听见可以滚了宁茴心里头一喜,但面上还是恭顺地平着声儿对着老夫人道:“你别气,孙媳这就滚。”立刻顺从你满足你。   老夫人:“……”这一听更气了好不好!   老夫人梗了一口老血,抖着手指了指她,“滚!”   宁茴连忙起身屈膝,“那孙媳就先告退了。”说着便头一个掀着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夫人喉咙里嚯嚯了两声,看着屋子里的姨娘小姐们横看横不顺眼,竖看竖不是个人,周姨娘张姨娘几个见如此状况也不敢多待了,宁茴一没了身影她们也麻溜地告辞。   裴昕走在裴珍裴悦后头,柳芳泗夜梅夜竹主仆三人都不同程度地伤了腿,动作哪里能比得上她们利索?   裴昕嘴角牵扯起两分冷笑,看都没看柳芳泗一眼就由橘杏掀着帘子出了门去。   柳芳泗落在后头,每走一步膝盖都针扎似的疼,她方才行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老夫人夹杂着残余怒火的声音,“这两个月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反省己身,没有老太婆我的意思,你若敢踏出来一步,就领着我国公府的休书滚回你们柳家去。”   柳芳泗身子一僵,步子也顿在了原处,紧咬牙关半天才在夜梅夜竹两人的暗声提醒下不甘不愿满心怨愤地应了声是,强撑着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夫人,你瞧是不是换这件褂子?”待到柳芳泗一走福安院便闭了门,榕春几人有条不紊地给裴老夫人换一身儿干晌的衣服。   老夫人烦躁地摆了摆手,“一大把年纪了还挑什么颜色花样给谁看。”   榕春惯是会揣摩她的心思,知晓这个时候不说话笑笑最好,她拿着褂子上前动作轻柔地替她换衣。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穿着绿色襦裙的侍女走了进来低声与老夫人说了两句话。   老夫人细细听了,皱眉道:“莲桑死了?”   “是,世子叫人施以杖罚,没捱多久就撑不过去了,叫人随手裹了,现在已经往乱葬岗送去了。”   老夫人挥退了给她整理衣襟的榕春,扶着桌几一角。她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在有些干涩的眼眶里动了动,“我这大孙儿一向不管府里的事,就是国公府的牌匾叫人砸出个洞这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这样行事还是头一遭?”   那侍女颔首认同道:“可不是吗。”她似想起什么了又启声,“对了,老夫人还不知道,世子这些日子好似都歇在西锦院儿呢。”   老夫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侍女低声道:“有些时候了,只是每日过去的有些晚,多数时候西锦院都歇灯了,府里的人知道的也不多。”   老夫人神色变换来变换去,轻哼了一声,“这宁氏还真是个厉害人,这是叫母猪都上树了。”   母猪上树?这话侍女不敢出声儿往下接,她不说话老夫人也不再开声,这屋子里霎时便沉寂了下来。   柳芳泗被禁足两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上下,不说其他人诸如裴昕等反应如何,青丹青苗知晓后收拾东西的动作都麻利不少,还没到晚上就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想着明天就要启程上路,宁茴躺在床上扯着被子有些激动地滚了两圈,“青青草原,我睡不着。”   青青草原打着呵欠,顶着熊猫眼无语道:“睡不着不睡不就好了,瞎嚷嚷个啥呀,傻了唧的。”   这只熊猫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宁茴瞪了它一眼,关上屏幕不看它那张大肥脸,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自娱自乐。   裴郅从西边院儿梳洗完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被窝里瞎折腾,他伸手把人从里头捞了出来,难得好心地给人顺了顺头上的毛。   “明日走?”   宁茴点头,“是啊。”   裴郅轻嗯了一声也进了被子里,她在里头搅和了半天暖和得很,这甫一进来哪怕灌了些凉风也不觉得冷。   青丹很快就进来放了帐子熄了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本来挺精神说自己睡不着的宁茴自打脸很快就入了眠,倒是裴郅没什么睡意。   昨日睡得早今晨又起得晚以至于到现在他都精神奕奕。   裴郅侧身看着旁边的人,借着几分透过雕花窗格照进帐子里的昏暗月光盯着她瞧了会儿,好半天才慢悠悠偏转了回来。   齐州,有什么花有什么草还是有什么树?   他嘴角轻扯了两下,想着这人明日就要往外头去,便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听得人轻哼了两声这才闭上了眼睛。   ……………………   ……………………   齐州之地和京都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这冬日天寒风冷的,路总是不大好走,速度便尽可能地减缓了些。   这是宁茴自到这个世界来头一回出远门,和千叶山京郊庄子那点儿距离不同,往齐州去一走就得走好几天,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兴奋,后来就恹恹地躺在马车里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   本来坐马车坐的就快要吐了,路上又吹多了风着了凉,这下是真的难受得吐了。   宁茴躺在马车里垫着的褥子上,整个人都缩在皮毛毯子里也仍旧觉得浑身发凉,冻得发抖,身乏力怠感觉自己被掏空。   水蓝星环境恶劣,适者生存,水蓝星人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在宁茴的记忆里她的身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糟糕的状况了。   不过才连打了几个喷嚏,就喷的她都快眼冒金星往地上栽了。   她难受,青丹青苗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样子也是担惊受怕不大好过,青丹手脚麻利地倒了杯热水喂她喝了,坐在边儿上掀开车窗帘子朝着外头喊了声被裴郅叫来随行的楚笏。   楚笏还是一身黑色的劲装,坐在红棕色的马匹上听着其他几个随行的侍卫侃大山打发时间,听见青丹的声音她立马便回神动了动缰绳靠近,见她面有焦躁,直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青丹反问道:“还得多久才能进入齐州平春主城?路上那大夫开的药没什么用处,少夫人这风寒没转好不说反倒越发加重了。”   楚笏去过几次齐州,对这条路很是熟悉,大概估算了一下路程回道:“快了,顶天儿两个时辰。”   青丹紧绷着的心微微松缓,“那就好。”   济安堂位于齐州主城平春城东十二街之一的长引街,这几日温度骤然猛降,城中不少人都身体不适,往济安堂来看病取药的人比起往日多了两倍。   刻着韩家标志的马车在门口慢悠悠地停下,身穿着樱花白底交襟束腰广袖裙的年轻女子扶着婢女的手踩着下马凳缓缓地落了地。   她正是最好的年岁,雪肤樱唇,容貌只算得个中上,但这周身气质倒是极为独特。   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对她似乎都很是熟稔,不断有人唤着韩小姐,她也一一应了,末了含笑与拎着药包最后走下石阶的大娘问了声好方才走入了济安堂内。   堂内的学徒正各自打扫,时不时弄出哧哧的声响。   见她进来便有人放下手中东西半弯着腰恭请她在一边挂着的帘子后头就坐,“韩小姐今日这个时辰怎么有空过来义诊的?”   韩意兰落座在椅子上微微一笑,“府里有事,不过与我没多大干系,趁这个空挡就出来了,你去外头把坐诊的牌子挂上。”   “好嘞。” 第五十六章   那学徒笑着与她做了个揖, 这便抖了抖袖子拎着木板牌子挂在了正门外头,正要往屋里头去的瘦弱妇人一眼瞥见了,略是苍白藏有疲怠的面容微展,“小哥, 是韩大夫来了?”   学徒摆正了牌子,“是嘞, 韩大夫刚到。”   那妇人忙是点了点头,“那我可是赶巧了。”一边说着便一边进了里去, 到了韩意兰坐着的那处十分恭谨地道了礼。   韩意兰在齐州平春素有名声,世人重士轻商, 她虽生于商人之家却偏偏有着士人都艳羡的好名声。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大半的时间她都在东十二街长引街的济安堂坐诊,别人家的小姐身上是脂香粉黛, 她的身上只有散不去的草药香。   妇人一在帘子外头的凳上坐下就能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幽药香。   她有些焦躁的心绪稍稍平缓将手穿过帘子搭在桌面儿上, “韩大夫身上的是什么香?有点儿药味儿,不觉苦反倒香幽幽的。”   韩意兰轻搭在她脉搏上,分神与她道:“闲暇无事时候自己捣鼓出来的, 能清神醒脑, 阿婶儿若是喜欢我便说与你听, 都是些常见的东西, 也是方便的。”   妇人忙道:“那敢情儿好啊。”   帘子后头的韩意兰一笑, “阿婶回去取了晒干的银丹草三两,先将它碾碎了,再去取些苍耳子……”   她声音温缓少有起伏, 落在耳里却是意外的叫人舒服,妇人听得认真,那些说起的配料果然都是些常见的东西,“韩大夫是从哪里想出来的妙点子?苍耳子那种东西原也是能这么用的!”   韩意兰将帘子扯开看了看她的脸色,含笑道:“老天爷叫我们来世上走一遭,早早地就给我们备了不少好东西的。”   妇人笑着直道是,心中盘算着回去给自家闺女也弄弄那什么香。   妇人是韩意兰今天的头一位病人,送走了她又迎来了其他人,一直到酉时一刻左右才堪堪闲了下来。   侍女小漓闲得无聊从外头买了根糖葫芦进来,她边走边对着韩意兰眨了眨眼睛,“小姐,你看外面。”   韩意兰偏着身子往她身后一瞧,视线触及到门外头的那道影子的时候微微顿了顿,小漓坐在她旁边,咬着糖葫芦的时候含含糊糊地说着数,“一,二,三,四……”   韩意兰收回视线理了理细白手腕儿上的袖子,耳边是小漓有些不清的数数声,她如往常一样数到了二十,嘟囔道:“果然走了,小姐你说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数着数呢?不差一个数不多一个数,每天都是刚刚好在外头停够二十下。”   韩意兰懒得理她,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又坐着等了会儿见没了什么人方才站起身来准备回府去。   她要往外走,小漓啊了一声慌忙跟上,两人往外走有人正巧了往里来。   “你们这儿的大夫是哪位?”楚笏抬手抚了抚差点儿被撞上的韩意兰,道了声抱歉,转头问向药柜前的学徒。   那学徒正要答话,韩意兰却是问道:“姑娘是来看诊的?”   楚笏微拧着眉头看向她,抓药的伙计忙指了指韩意兰开口道:“这位是韩大夫。”   楚笏闻言有些诧异,在这药铺里扫了一圈儿后方才回道:“不是我,是我家夫人。”   马车就停在外头,随行皆是穿袍戴帽腰佩黑鞘长剑的侍卫,哪怕是在这寒风飒飒枯叶飘飘的外景下那气势也格外摄人,惹得外头行人驻足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   韩意兰叫小漓在外头等着,她一个踩着下马凳上马车去。   冬日的马车帘子略有些厚重,她半掀着进了里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热气,暖熏熏的。   躺在上榻的人背对着她,缩在绣着锦绣祥云的被子里叫她只能看见半散开的乌黑长发。   “这是大夫,让她先给少夫人瞧瞧。”楚笏从外头掀开窗帘子对着里剑抬了抬下巴示意,青丹点了点头也没问为什么这个大夫的穿衣打扮一点儿不像,直接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立在一旁弯腰叫了宁茴。   宁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缓了半天都没听清楚青丹在说什么,她抿了抿干得难受的双唇,慢吞吞地侧过了身来,抬着眼皮也没看清眼前的人,轻声道:“青丹,我好难受啊……”   嘴里呼出的气好像跟带着火一样灼烫,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没什么。   青丹看着她这样子忙将韩意兰拉近了些,“你快瞧瞧。”   韩意兰没想到那女侍卫口中的夫人如此年轻,这年岁瞧着和她相差不了多少。   她顺着青丹的力道到了榻前,启声道:“夫人,手。”   宁茴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话但不知道在说什么,在被窝里蹭了半天都没有动作,还是青丹上前硬将她的手扯了出来。   韩意兰搭手把脉,马车里又没了声儿,青丹青苗满面忧色,就连空间里的青青草原都坐在地上握着两只爪一脸严肃,眼珠子都没舍得动一下,有时候人类太脆弱了,脆弱地轻轻那么碰一下就可能哐当落地碎了。   “大夫,怎么样?”青苗见韩意兰蹙着眉头,心里头一个咯噔,就怕她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韩意兰将宁茴的手放进了被子,“这风寒拖得有些久,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我给夫人扎几针,再开几服药回去煎熬,按时服用就是了。”   青苗长长地舒了口,“有劳。”   扎针费了些时候,待到韩意兰将银针取了下来,被青苗亲自送出了马车外头的天已经半黑不黑了,她拒绝了楚笏递给来的分量颇足的诊金,转头和小漓上了韩家的马车。   小漓好奇地问道:“小姐,你知道那是哪家的吗?”   韩意兰摇头,“不清楚,估摸着是从外地来的。”   ……………………………   宁茴他们这次到齐州来暂住的地方在东十二街的茂花街,裴郅因公事到过平春好几次,他不喜欢住在别人府上也不乐意待在客栈里,便在这处买了个小院子,院子不大,但住下这么些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这地方早早地便叫人先一步过来打扫了,一行人到了目的地,自觉分工,楚笏带着人拆卸搬运马车上的行李,青丹青苗搀着包裹严实的宁茴直接去了主院。   韩意兰施针后没多久她身上的热就褪了不少,只还是昏沉的厉害,青丹将人强拉了起来,给她喂了药又喂了些易克化的粥水后才由着她睡了过去。   宁茴睡的不大好,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跟冰火两重天似的难受。   她翻来覆去的不安稳,青丹青苗候在边儿上对视了一眼想着上前,站在床边的男人褪下披在肩头的外袍却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吩咐道:“退下。”   青丹青苗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屋里很快就没了人,裴郅坐在床上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掌心沾了冷气微有些凉,正觉得浑身发热的宁茴动了动脑袋在他手上蹭了两下。   裴郅动作微顿,躺下的时候干脆长臂一伸将人搂在怀里。   他半垂着眼,一手圈着人,一手轻缓地顺抚着她的长发。   灯烛暖橘色的微光明明灭灭地落在他漆黑的眸子,像极了夜幕里叫云层半遮半掩的不明星辰。   他低埋着头凑近了些,鼻息间尽是梅花暖香的味道。   裴郅唇角上扬,尾尖儿的声音咬得极低,“宁茴?”   她似乎听见了,缩在他的臂弯里含糊地轻轻嗯了两声,声音又软又弱。   裴郅听着她的声音,原本抚弄着头发的手落在了她脸上,指尖轻点了点她的眼角,慢瞧了许久。   宁茴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是在做梦,因为昏昏沉沉间好像看到了裴郅,而这个时候裴郅是不可能在这儿的,他几乎每日都要上朝,天天都忙得很,哪里有空闲往齐州来?   她摆了两下有些发沉的脑袋,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哎,不疼哎,她果然是在做梦。   裴郅无语地捉住她揪自己头发的手按回了被窝里,宁茴茫然地掀开眼皮子,勉强看清了眼前虚晃的影子,“裴郅?”   裴郅捏了捏她有些发红的脸,应了一声,“睡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他的声音里掺杂着几分惯有的清冷,这么近地落在耳里就像冷雨滴了两滴在脑子里,倒是叫她稍稍清醒了些,只是睡久了的眼睛里好像一直蒙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感觉,意外动人得很。   裴郅估计这人现在还有些糊涂,问话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声音,“怎么不说话?”   宁茴没回话,抓了两下头发迷愣愣地盯着他,明显还是头昏昏眼茫然。   他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盖住她的眼睛,双唇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声音低沉,“睡。”   宁茴听声儿拉着他的亵衣,往他怀里靠了靠,很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日晒三竿,外头响起了杂七杂八的说话声实在闹嚷得厉害,她堵着耳朵闷头闭眼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揉着眼睛坐起了身来。 第五十七章   房间里没有人, 宁茴拍了拍了自己的额头,转了两下脖子。   透过雕花窗格的阳光静落在漆红台案上,笼罩着鎏金三足小香炉的镂空花叶盖子里飘悠悠出来的缕缕淡烟。   外面的声音还没有停,宁茴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抚掉眼角沁出来的泪,慢吞吞地穿好绣鞋拎了一件披风走了出去。   外间儿站着的小丫头正扒着门前的屏风斜着身子往外瞧, 宁茴不识得这丫头,裹紧了手上的衣服问道:“怎么回事?”   她声音有些沙哑, 骤然响起显得很是突兀。   小丫头猛地回过身来,发髻上的素绢花都狠颤了几下, 她惊声道:“少夫人, 你怎么起身了?”   宁茴喉咙有些发疼,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小丫头便跑了出去, 不过须臾青丹急急忙忙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拉着人进了里间, 又把她塞回了被子,“外头有些吵闹,定是扰着少夫人你了。”   外头的声音确实恼人, 宁茴面色恹恹却又掺杂了几分疑惑, “是来了什么人?”   青丹将手里的热帕子递给她, 不悦道:“韩家的人, 不像话的很。叫她们在前厅等着, 非说要过来院子里。”来就来,安静等着也就是了,还瞎嚷嚷个不停, 真是烦人。   也亏得是出门在外,这处宅子伺候的人少,要是在国公府或是侯府,早把人丢出去了。   韩家?外祖家?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   宁茴又接了新换的帕子蒙在脸上,心下疑惑便又问了一句。   青丹回道:“咱们来平春前不是给二舅夫人递了信?那头人送错了府门,直接送到韩家老宅子里去了,那呼啦啦地一大串儿这不就来了。”   说到韩家那些人青丹就来气,简直听不懂人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来的人有谁?”宁茴问道。   青丹从箱笼里取出了衣裳,“来的可不少呢,除了韩老太太韩家女眷来得差不多了。”   宁茴浑身发软有气无力的,“她们来做什么呀?”   青丹冷笑一声,“能来做什么,自然是来看笑话的。”只可惜想象中的情况不大对,没能如她们的意。   “笑话?”宁茴一头雾水,因为生病有些迟钝的脑子转都转不动,“看谁的笑话?”   青丹给她套上丁香色的大袖衫,抚了抚襟边儿上的绣纹,“还能看谁的笑话?看将军夫人,看将军夫人的女儿少夫人你的笑话呗。”   宁茴轻抿着唇啊了一声,慢想了半刻才恍然。   原主的母亲韩氏瑜心在家中行三,亲爹不喜亲娘不疼,虽是嫡出过的却是相当不如意。   一到了年岁,韩家人就给她整了门亲事,要把人送给平春一儿女双全的地方乡绅做填房,她娘眼不瞎心不盲,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什么都能忍,这绝对是忍不了的。   任是韩家人左劝右劝,韩瑜心意志坚定绝不动摇,不嫁就是不嫁,韩老夫人一气关了她紧闭,铁了心要把她嫁过去,结果她娘半夜翻墙跑了。   这一跑就碰上了她爹,英雄救美,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当时的盛州宁家路陵候的牌子叫昏庸的老皇帝摘了,一家子都无官无爵还没几个钱,可架不住姓宁的争气啊。   乱世飘摇她大伯和她爹一个文一个武,一个朝堂一个边疆,一个拿回了路陵候的牌子,一个直接混成了戍边大将。   一品诰命夫人,大将军夫人,多风光啊!   她娘一嘚瑟就带着人回齐州来显摆,当年不是说她眼瞎才看不上那个中年鳏夫吗,她现在就回来晃瞎他们的眼,看看到底是谁眼瘸,一得势便猖狂,她有势啊,可不得使劲儿猖狂吗,气死他们最好了。   当时听说把韩家那一家子也确实是被她气得够呛。   当初韩瑜心回韩家显摆的时候也没怎么说清楚,他们只知道韩瑜心嫁了个将军过得很好,京都的将军一抓一大把,具体是哪个他们远在齐州也不清楚。   后来她爹战死沙场,她娘病逝而亡,将军府这一门就留下个孤女,韩家也是听过些风声的,只是这韩家一家子没出过齐州,也不怎么关注京都门第的变化,好些都是不明不白的。   本来齐州距离京都就远得很,再一看到丧报里说只剩下个孤女,唯恐接了手,全然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今接到那封信知晓韩瑜心留下来的那个女儿回来,这不就准备像当初韩瑜心那样跑过来看热闹看笑话了吗。   宁茴已经穿好了衣裳,青丹给她抹了些润肤的梨香膏,又取了些唇脂给她提提气色,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边与她簪着发钗一边说道:“你别管他们,你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将他们赶出去。”   宁茴指了指外头,“都好一会儿,你听这声音,咱们还是出去看看。”   “你还没用早膳,还没用药呢,说起来那女大夫有些本事,药才喝了一回少夫人就好多了。”   这几日也没怎么吃东西,宁茴是有些饿了,被青丹扶着到了外间,她道:“外头出太阳呢?把屏风撤了。”   青丹点点头走了出去。   楚笏带着侍卫刚从外院儿过来,是青苗叫过来的,她手握着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群穿金戴银的女人窃窃私语,依着她的脾气这样不懂规矩的直接拎着人丢出去才好。   可惜不能。   再怎么样也是少夫人的外家,别说她就是青丹青苗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也做不来主,该怎么做还得里头人发话才是。   一向沉稳的楚笏冷飕飕的眼刀子直接往那些人身上扎,“少夫人身体不适,诸位夫人小姐还请回到前厅等候。”   其中一个穿着浅碧色襦裙的女子轻哼了一声,“你又是谁啊?哪儿来的?”   楚笏冷眼看着她,抬手拔了剑,闪着冷光的剑尖正对着面前人的咽喉,“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你干什么!”那女子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楚笏冷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回到前厅等着,要么立刻滚出府去,扰了少夫人歇息休怪我等不客气。”   她话音一落院子里的几个侍卫同一时间拔了剑,院子里的人花容失色,瞬间噤声。   一旁的青苗凑到楚笏身边,小声道:“还是这法子好使,楚姐姐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拿把剑。”   楚笏闻言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青丹从里头出来,叫了两个人进去移开屏风,“少夫人起了,青苗,去把小厨房里的早膳和药取来。”   青苗应了一声,小跑着便去了,看着院子里的人微微俯了俯身,“少夫人说了,请诸位里间坐。”   宁茴歪着身子坐在上首,屏风一移开就看见了院子里的人,当头的是三个中年妇人,旁边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金光闪闪地立在太阳下头晃眼的很,宁茴抬手挡了挡眼睛,勉勉强强看清了她们的样子。   “这就是三娘的闺女?”说话的是韩瑜心的大嫂,宁茴应当叫一声大舅母,但她实在是提不大起兴趣,兴致缺缺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娘问你话呢!”韩意梅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不高兴地开口,“你怎么不说话?”   宁茴撑着头,抬了抬眼皮子,“你谁啊?”也不待她回答,转头看向其他两个妇人,“不知道哪位是二舅母?”   没人出声儿,倒是韩意梅瞪着她,“二婶一家子没过来,忙着给韩意兰说婚事呢。”   宁茴啊了一声,“我还以为二舅母也一道过来,既然没来……”她冲着楚笏摆了摆手,“那就送客。”   几人刚进来还没坐下,韩意梅惊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儿规矩都不懂的吗?”   宁茴掩着唇打了个呵欠,一副疲懒的模样,裴郅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她。   “世子。”青丹见人忙曲了曲膝。   宁茴惊了一下,“裴郅,你怎么会在这儿呢?”她昨晚上不是在做梦吗?   裴郅没应她的话,而是扫了屋里的人两眼反问道:“这些是?”   宁茴蹙眉摇了摇头道:“韩家的,正要让人送客呢。”   裴郅摸了摸她的额头,扭头看向楚笏,楚笏连忙拱了拱手请韩大夫人她们出去,韩意梅不大愿意走,她娘韩大夫人一把拽着她手狠狠地拉了她一把,隐秘地瞥了眼堂中立着的男人,心下惴惴。   韩家那群人一走堂中便空了下来,青苗已经拿着药和早膳去了里间,裴郅和宁茴也跟着进了里去。   宁茴腹中饥饿却没什么食欲,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碗,她走到裴郅坐着的榻边,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莫名其妙就到齐州来的?   裴郅将她拉近了些,扯过旁边的薄毯子将人包着搂坐在怀里,眉眼上扬,“你猜猜看。”   宁茴懒得动脑子,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他手环过她的肩头,指尖点落在她的眼角,微微一动拂去上头沁出来的眼泪,“来给一个人送份丧报。”   宁茴歪着头,“给谁送啊?”   裴郅动了动唇,眼中映着她的面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魏云暖。” 第五十八章   魏云暖?   宁茴有些晕乎乎的脑子转了半天, “是哪个魏云暖?”   这一病真是傻了, 裴郅捏了捏她的脸, 入手是细腻温热的肌肤, “还能有哪个魏云暖, 自然是魏成晚的姑姑。”   这人整日整日地不是捏她的脸就是揉她的头, 真是气人!宁茴双手抓着他的手腕儿往下拉, 裴郅便顺着那微小的力道落在腰间将人搂紧了些。   宁茴捂着自己的脸,“不是说魏云暖早就离世了吗?”   裴郅瞧她在自己怀里这般乖顺自然心情也好了不少, 低垂着眼眸笑道:“市井传言你也当真?”这些事儿也不是什么机密,他也不瞒她, “她好好的活着,就在齐州平春。”   宁茴仰着头看向他, 眼波莹澈, 内里散着几分讶异之色,“啊?”   裴郅心头一动,俯身附唇在她眼尾轻轻浅浅地碰了一下。   这猝不及防,宁茴紧捂着半边眼睛有些惊奇。   “青青草原, 他亲我哎!”   坐在坑里的青青草原默默地看了好半天, 憋了又憋还是抓了一坨土在爪子里戳过来捏过去,恨恨道:“熊猫有眼睛, 熊猫看见了!”   宁茴抓了抓头发, 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亲我呀?难道是……”   青青草原心里很难受,这个小崽子不知道安慰它还在它耳边叽里呱啦, 熊猫愤恨地瞪向她,大声控诉,“又不是第一次亲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快气死了都!   宁茴震惊了,“我怎么不知道呢?”   青青草原抓着手里的泥巴砸过去,气道:“你是猪吗?什么时候被人家占便宜了都不知道吗?”   虽然知道泥巴丢不出来宁茴还是反射性地偏头避了避,反驳道:“我又没有注意啊,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青青草原熊猫头都要炸了,随手抓了一大坨泥巴又砸了过去,“你是猪吗?这种事情你自己没感觉还要我来提醒?!!”它还以为这只猪自己知道,只是没有放在心上而已,这种情况下它当然什么都不说,让那种事情随风飘走啊!   青青草原抱头痛哭,“我是一个失败家长!”它真的太失败了,真的。   宁茴:“……”家长?你是谁家长?她怎么不知道呢?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宁茴这次的反应可以说是相当给面子,裴郅诧异地挑了挑眉,“嗯?”   他这挑眉的动作极具诱惑力,宁茴眨了眨有些恍惚的眼睛摇头道,“没、没什么。”   青青草原听见她话在坑里一蹦三尺高,“你是猪吗?这种占你便宜的男人,不一巴掌扇过去还等什么?”   宁茴啊了一声,不是很能理解青青草原的暴躁,“青青草原,你怎么这么生气啊?”她突然睁大了眼,“天啊,你不会是喜欢我?!”   青青草原一呆:“???”   宁茴:“跨种族的恋爱百分之九十九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还是死心。”   青青草原:“你是猪吗?!!”   宁茴:“不是,我是人。”她顿了顿,“就算我是猪,我俩也不是同一个种族。”熊猫和猪中间也隔着王母娘娘划下的银河o( ̄ヘ ̄o#)   青青草原:“……”它无话可说。   青青草原缩在坑里痛哭流涕,它错了,它真的错了!它不应该和这个智障瞎逼逼的。   它为什么要跟这个智障瞎逼逼呢?   青丹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炭,半掩着窗户留了一条细缝,安静地退到外头。   裴郅摸了摸宁茴脑袋,有些事情只能慢慢来,做得太过了到头来事倍功半尚还好,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叫人恼火了。   人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他是都要的,少一丁点儿都不行。   她还半捂着眼睛瞧他,见这人神色淡淡自然的很,张了张嘴眉头都拧成了疙瘩,无意识地揪着垂落在衣襟上的头发。   裴郅动作一顿,半低着头在她的视线下,声音低沉地开口道:“宁茴?”   宁茴:“啊?”   裴郅把自己的头发从宁茴手里扯了出来,拨弄到背后,“下次记得看清楚了再揪。”   好尴尬……   宁茴屏着一口气,忙抬手在他白玉发冠旁边揉了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扯你头发的。”她就说为啥不疼呢!   裴郅捉住在自己头上乱摸来摸去的手,“别乱动。”   宁茴闻言忙停了下来,裴郅便微垂着眼重新将话题拉回到了魏云暖身上,“魏成晚是魏云暖最心疼的侄女儿,人死了自然是要给她递一份丧报的。”   宁茴愣了一下,“魏成晚死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好些天了,你离京的时候宫里还压着消息,不知道也是正常。”   宁茴坐直了身子,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死的?”   裴郅不甚在意道:“那本就是个疯子,弄死自己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给她正了正髻上的发钗,言语平淡的近乎冷漠,“玩儿脱了,玩死了自己,就这么简单。”   宁茴很怀疑裴郅的话,把自己玩死了?你认真的吗?不会!   她迟疑道:“真的假的啊?”   “自然是真的。”裴郅眉眼一扫,“要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   宁茴摇了摇头,她哪儿知道啊。   “不过,送个丧报而已,怎么还要你亲自往齐州过来?”   裴郅微微一笑,“你猜啊。”   “我不猜。”   宁茴一点儿也不想动脑子,她本来就因为生病焉耷耷的,说了这么久的话精力已经耗费的差不多,体力活目前干不了,脑力活现在也不行。   她不说话,裴郅也没有在接着继续往下说,见她精神不济便干脆将人放到了床上休息。   韩家老宅子里也是热闹得很,韩意梅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上头花白发髻上斜插着翠玉飞燕绕金丝发簪的老妇人气道:“祖母,那位表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我们好心好意去看她,连盏茶水都舍不得端出来,坐都没叫坐一下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她越说越是不开心,上前去弯腰搂着老妇人的胳膊晃了晃,“那位宁表姐眼睛长在脑门儿上呢,明知我们在外头等着,偏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气人了,她还叫人拔剑吓唬孙女儿呢!”   老妇人便是已逝将军夫人韩瑜心的亲娘,宁茴的亲外祖母韩老夫人,她皱着眉头,“张氏,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大夫人张氏犹豫了会儿,终是回道:“娘,三娘那闺女已经嫁人了,嫁的好像还是高门。”她压低了声音,“我们临走的时候来了个男人,那里头的侍女叫人世子呢。”   韩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我叫你过去看看,好好的怎么叫人赶出来了?”   韩大夫人没开口,倒是韩意梅酸溜溜道:“谁知道呢,那宁表姐问了一声二婶在不在,我说了声不在她就摆手赶人了。”   韩二夫人真是干坐着也遭灾,今早有人上门说亲,她总不能撇下人去那头,那不是太失礼了?   她面含不悦地说道:“这怎么说的,意梅你怎的还怪我头上了?”   韩意梅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翻了个白眼,“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给祖母说说这事情经过罢了。”   本来低埋着头念着府中小院儿里药材的韩意兰听到她那阴阳怪气的话冷看了她一眼,拉着韩二夫人站起身来朝着韩老夫人道:“孙女儿和母亲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也不待韩老夫人回答就拉着人大步出了门去,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但韩意兰翅膀硬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面看着那背影瞧了会儿,又烦躁地瞪了瞪说话的韩意梅,拄着拐杖直接回了里屋去。   老夫人坐在里间的榻上,身穿褐灰色长褂子的嬷嬷取了绣着宝相花的毯子搭盖她的双腿上,她半靠在软枕上,慢悠悠道:“你说三娘这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说好,一生下来便克死了同胞同胎的亲哥哥亲祖父,搅和的满府上下都不安宁。说不好,她嫁了将军封了诰命,哪怕早逝留下个孤女也能高嫁公侯府门,一辈子该享受的荣华权势也都享受的差不多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   那嬷嬷束手站在一边,“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韩老夫人冷哼一声,半闭着眼没再提韩瑜心,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喝了两口,“老二家的意兰不是在相看婚事了?”   嬷嬷:“是呢,兰小姐名声在外,上门说亲的人都快踏破二老爷府上门槛了。”   “你去告诉杨氏,意兰的婚事我来做主。”   “二夫人和兰小姐那里怕是不好……”   老夫人斜了她一眼,“去。”   老嬷嬷无法只得退了出去,那头韩二夫人杨氏和韩意兰很快就接到了消息,杨氏心头愤愤,韩意兰倒是神情淡淡。   齐州天气要比京都好得多,哪怕已是冬日也连着出了几天的太阳,宁茴窝在床上养了好病,身体一康复就把全副心神放在了十二万的山茶花上。   青青草原从坑里蹦出来,看着外头那人的样子恨不得提起自己的小粗腿儿踹一脚过去。   它一边哼唧一边拉开屏幕点出最佳路线图,握着小棍子戳了戳发光发亮一闪一闪的目的地,没好气道:“就是这儿了。”   宁茴觉得青青草原最近脾气又见长了,她叹了口气,这只熊猫的脸就像六月天说变就变。   宁茴长吁短叹了一番,摇着头从里间出去吩咐青丹青苗准备马车。 第五十九章   外头寒风迎面吹着, 即使阳光笼罩在人身上也仍旧觉得寒凉刺骨, 宁茴一上了马车就抱着自己的小毯子不撒手,青丹给内里的暖炉添了些炭, 掀着帘子看向外头干净的长道,问道:“少夫人, 你还没说咱们去哪儿呢。”   宁茴瞥了瞥显示屏上的路线, 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平春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   青丹青苗俩趁着这几日她卧病在床是做足了攻略, 听她问起当即说道:“城中飞燕塔居高临下能一览平春, 少夫人要不要去看看?”她探头外瞧,指了指远处的尖顶有展翅飞燕, 于环阁屋院中脱颖而出的高塔,“你瞧, 就是那个。”   宁茴弯着眉眼一笑,最终拍板, “就去这儿了。”   能一览平春确实是个好去处。   齐州平春除了制扇的工艺外就数着这飞燕塔声名远播,大衍乃至于南罗都再也找不出比它更高更精致的塔来,塔顶绕飞燕,塔身缠佛莲,就连每一层每一处的檐角都精美绝伦。   这塔建于前朝, 历经风霜雨雪, 哪怕几经修葺,也挡不住岁月的痕迹,一踩在木质楼梯上,脚下便吱悠吱悠的作响。   青苗吓得腿肚子打颤, 紧紧地拽着青丹的袖子,生怕这地方突然间就塌陷下去了。   宁茴一个人在前头健步如飞,抓着扶手噔噔一会儿就上一层。青苗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少夫人你慢点儿!”   她话音恰恰落下,前头的人影又远了些,紧接着楚笏三两步追了上去。   青丹青苗对看了一眼也忙跟上,她二人气喘吁吁的到了顶层,迎面而来就是从大开窗口贯穿而来的一阵夹带着水雾气的冷风。   冬天少有人会到飞燕塔来就是因为风大,青丹本来因为跑了这么跑了这么一趟浑身暖烘烘的,被这么一吹竟是又觉得周身发凉了,她怕宁茴又着了寒气,忙道:“少夫人,莫要站在风口上。”   宁茴应了一声,看了这边窗又换到另一边,“青青草原,你对一下路线,看看是在哪儿啊。”   涉及到十二万,青青草原正经起来,板着一张大肥脸很认真地划拉屏幕上的路线图。宁茴没有打扰它,抓着窗沿静静地俯瞰着整个平春城。   “找到了!”青青草原握着木棍指着前方,“没有错,就是那儿!”   宁茴循着它的小木棍子看过去,“哪儿啊?”   青青草原努了努嘴,“颜色不一样的那地儿,隔得也不是很远,看到没有?”   它这么一说宁茴就瞧见了,伸手指了指那处,问着旁边的人道:“楚笏,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楚笏虽然来过平春但也不算熟悉,就这么看她也不大能分得清放下,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道。”   倒是旁边一位摆着小案作画的书生往那头瞥了一眼,笑道:“夫人是外地来的?那处是茶花园,我昨日过去了一趟,如今正是好时候,平春冬日没有梅花,就那处的茶花开得好呢。”   听见茶花二字宁茴搭在窗沿上的手又抓紧了些,笑着与那书生道了谢,扭头与青丹青苗还有楚笏道:“左右无事,我们就去那儿走走。”   今日本就是出来玩儿的,青丹青苗自是没有异议,楚笏听那书生说了一番话却是细眉一动,看着宁茴双唇嗫嚅了两下想说些什么,见她兴致颇高默了会儿还是没有开口。   算算时间世子这会儿应该也在茶花园那边。   从飞燕塔到茶花园不过小半个时辰,宁茴靠坐在马车上恍惚间十二万巨资好似正在对着她挥手,她有些小激动搂抱着自己的小毯子,想着再加上这十二万空间绿化值又会有一个质和量的飞跃就忍不住满脸带笑。   青丹给她倒了杯热茶,说道:“少夫人怎么那么高兴呢?”   宁茴捧着暖热的茶杯,对着她眨了眨眼睛,“你猜啊。”   青丹笑道:“奴婢可猜不出来。”   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慢悠悠地停了下来,宁茴踩着下马凳落了地,入目的便是紧闭的木门和及至肩头高的篱笆栅栏,透过竹条间的小缝隙隐隐能窥见里头的一两片绿叶。   这个时候楚笏已经敲了门,等了一小会儿木门被人从里头拉开走出来一位鬓发夹杂着白丝的男人。   他穿着褐色的布衫,看到门前站着的楚笏愣了一下,随即冲着她做了个揖,“楚侍卫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楚笏回道:“茶花诱人清香随风,听闻茶花园花开正好,我家少夫人便想着过来瞧一瞧,也不知道李叔现在方不方便。”   被楚笏唤作李叔的男人飞快了瞥了眼旁边立着的女子,“少夫人?啊,原是世子夫人,没什么不方便的,主家在里间谈事儿,你们几位里边走。”   没想到楚笏和这里的人认识,宁茴有些诧异,但很快她的心神就被里头那一片花海尽数吸引了过去。   除了开辟出来供人行走的几条小道,入目之处皆是茶花,清香缭绕,宁茴扯了扯自己的裙子,估摸着一会儿出去这身上都满是幽香。   李叔将人带进来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楚笏只来过这里两次,绕来绕去倒也能大概分清方向。   宁茴看着这一片花直咽口水,“楚笏,这里的花卖吗?”   楚笏回道:“卖的,少夫人若是喜欢一会儿叫李叔给你收拾几株出来便是。”   听她说卖,宁茴心里松了一口气,卖就好卖就好,能用钱买来的那都不是问题。   “青青草原,快快快扫描绿化值看看我们的十二万在哪儿。”   到了具体的目的地路线图就不管用了,青青草原麻溜地关掉了小屏幕开启了绿化值扫描,宁茴往哪儿走它就往哪儿扫,一扫一大片。   绕来绕去扫瞄了大半天,这里面的茶花不是三十就是四十,最高的也才堪堪一百二,十二万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宁茴有些郁闷地继续到处晃悠,青青草原突然一蹦三尺高,“在那边,在那边!宿主快过去!”   宁茴听见这话眼睛一亮,不由心花怒放。   ……………………………………   茶花园深处的小院儿里勾翘的檐角下悬挂着碎玉风铎,含着茶花清香的冷风一过,叮铃铃地清脆作响。   坐在窗前小凳上的女子外罩着雪青色的大袖衫,捏着红纸的手细白如玉,红白两色两相映衬着格外明显,皓腕一转,剪子落在红纸上轻轻动了动便没了一角。   她只顾着手中的剪纸并未抬头,“你还是没有说实话。”   裴郅离了她几步远,“我说的都是实话。”   女子动作一顿停下了手里头的活儿,抬眼转看向他,唇角微带了些笑,“实话?”她将剪子和红纸放在窗前台几上的竹篓子里,拂去身上的纸屑站起了身来,“成晚到底是怎么死的?”   庭院里的风铎又响了起来,裴郅面色淡淡,“自刎。”   魏云暖扯了扯嘴角,“为什么自刎?”   裴郅道:“不知道。”   这对话又回到了开头,魏云暖叹了一口气,“依她的性子是不可能自刎的。”她这个侄女什么样的人她是清楚的,那孩子从来都只会把刀剑指向别人,而绝不可能正对着自己。   “既然你不愿多说那便算了,总归都是天定的命数。”   魏云暖倒了两杯茶,推给了裴郅一杯,她抿着茶水心中思绪万千。   魏成晚是她兄嫂膝下唯一的孩子,世人都说她是怕混不吝和拎不清的兄嫂带坏了孩子才会把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其实不然。   她会把成晚带在身边全然是想掰正她的性子。   那孩子天生心思重,薄凉寡心的很,极度地以自我为中心,全凭着自己的心思喜恶行事,半点不把他人放在心上,这样的性子一个不好那便是伤人又伤己的。   可惜啊……   她到底是没能掰过来。   “你上一次过来还是三年前。”魏云暖言语温和,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倾城容色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去反倒愈发成熟动人,“听说都已经成亲了,还是宁家的姑娘?一转眼你就成家立业了,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裴郅摸着茶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魏云暖看着他,问道:“消息送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还有几天。”   魏云暖轻轻一笑,秀眉昳丽眼波盈盈。   裴郅漆黑的双瞳里静无波澜,问道:“魏姨可要我捎些什么东西回去?”   她捻了捻袖子,微笑道:“我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一园子的花儿了,你若不嫌麻烦便替我给陛下送几株山茶花,这么多年了,难为他还记得我,为着成晚这事儿还特意叫你过来跑这一趟。”   裴郅道了声好,喝着花茶又和魏云暖说了些话,眼见着时候不早了他方才起身告辞。   魏云暖也打算出去看看自己的花儿,取了挂在架子上用来遮阳的篱帽搭在头上与裴郅一道出了门去。 第六十章   茶花园的路弯弯绕绕, 若非来过两次他都不一定能自己走出去, 一眼望过去漫山遍野的尽是绿枝盛花,也算是冬日难得好景。   从另一条道上四处张望着过来的楚笏看到绿丛中的裴郅忙拱了拱手,“世子。”   裴郅目光从她身上缓缓扫过, “你不是应该留在府里?”   楚笏不敢有所隐瞒,简单几句叙述了前因后果, “少夫人这几日闷坏了, 在府中待的无聊便琢磨着出来走走, 方才去了飞燕塔,又听人说这处有个茶花园就过来了。”   “人在哪儿?”   楚笏握着剑的手微顿,无奈道:“方才还在园子里瞧花的,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兴冲冲地钻进了花丛,属下和青丹说了两句话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裴郅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责备她,那两条小短腿儿捣得可快了,这里头的路也不好分辨,看不住她也是正常。   魏云暖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扶了扶头顶的篱帽,半抬着头瞧了瞧薄云里的太阳, 笑道:“看来今日午食我得多准备几份儿。”   横斜出来的小枝桠勾住了她身上丁香色的大袖衫, 她不在意地解了下来,与裴郅说话间又率先往深处去, “要不要跟我一起逛逛, 顺便去把你的小夫人找回来?”   裴郅自然是要去找人的,凝着手边盛放的红色山茶花瞧了会儿也大步上去没入花丛。   齐商和楚笏落后了些,这些日子他们二人难得有一起外出办事的机会, 两下对眼儿果不其然看到彼此眼中的嫌弃。   青丹青苗从他二人莫名紧张的氛围中穿过,劝道:“齐侍卫楚侍卫,这儿的花可值钱了,你们还是悠着点儿比较好。”要是伤着了花花草草,依照他们的月俸可不一定赔得起。   齐商楚笏两相视着翻了个白眼撇过头去,到底没有嘴贱大开嘲讽。   魏云暖视察着花田的情况,察觉到旁边的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给一棵花叶萎靡的茶花树做了记号,如蝶翼的长睫蹀躞,温声问道:“在想什么?”   裴郅摇了摇头,将落在地上的玉佩捡起来递还给她。   魏云暖伸手接过重新挂回腰间,带着他继续往前走,“你这性子啊也不知道像谁。”   不像他父亲裴敬更不像他的母亲如双。   裴郅阒然无声,魏云暖想起月前长公主从千叶山传来的那封信里提到的话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引着他在花田的小径上穿过,“这边没人,想来是到后山去了,走,我们去看看。”   宁茴从花园里一路绕到后山,因为走得有些急踩滑了一屁股坐下去直接从小山坡上滋溜地从顶上滑到了底。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也顾不得粘在身上的枯草叶,在青青草原的吼声和小棍子的指引下往前走。   后山的茶花比起前面要少得多,但花开的更盛更好,尤其是正中间那株白色山茶花,在阳光下重瓣堆叠比起琼玉还要来的温润动人些。   宁茴光顾着看闪闪发光的十二万去了,被地上的泥土块儿绊了一下跪坐在地上,此处泥土松软倒也不觉得疼,她定定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花,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直接上手。   青青草原的屁股墩儿坐在自己的小被子上,两只爪子捧着肥脸,“宿主,我们挖不挖?”   宁茴的眼珠子黏在上头抠都抠不下来,拍了拍青丹给自己准备的小荷包,“我们有钱,我们买。”楚笏说了这里的花都是要卖的。   青青草原闻言激动地握紧了自己的爪子挥了两下,抓起锄头就开始挖坑为迎接十二万做准备。   裴郅和魏云暖过来,远远地就瞧见了跪坐在山茶花旁边的人。   “宁茴?”裴郅走近她都没有转过身来,他冷笑看了眼那棵山茶花,这是又叫朵山茶花儿给勾了魂儿。   宁茴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拔掉了和山茶花缠缠绵绵温柔缱绻的视线,扭过头看到男人那张冷脸愣了一下,“裴郅?咦,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怎么在这儿?”   她抬着头,脖颈修长,眼眸里全然叫他一个人填满了去。   裴郅面色稍缓,弯腰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手抵着她的下巴将梨涡边沾染的泥屑一下一下地拭去。   再看她身上沾的枯草叶,他有些嫌弃地抬手将肩头上的拂去,“我还没问你在做什么。”   宁茴有些尴尬了,这每次挖花挖草挖树干正事儿的时候总是能碰见他,这该死的孽缘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我、我出来走走,就走走……”   青青草原最近一看到这俩人同框大圆脸上肥嘟嘟的肉就忍不住颤抖,狠狠地一锄头挖下去,扭了扭熊屁股。   裴郅眼尾微翘,侧身瞧着山茶花的眼睛阗黑深邃,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轻笑了笑,“是吗?真是巧了。”   宁茴硬着头皮点头,“是啊是啊。”巧过头了QAQ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魏云暖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氛围异常和谐融洽的两人。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这一辈走的走散的散,当年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物是人非,一代转过一代。   她离京的太久了,一个人每日除草种花的日子过的逍遥自在倒没什么感觉,如今一瞧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   魏云暖一直平静的心中泛起涟漪,突然这么一刻她竟是有些想念当年那段飘摇不定的日子。   寒风吹起别在篱帽上的素色短纱,有些冷。   良久,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出声儿提醒他二人道:“时候不早了,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呢?”   宁茴拍掉裴郅捏她脸的手,循声看去。   站在一株红色山茶花旁边的人头上篱帽欹斜,帽下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朵浅紫色的绒绢花,瞧着身姿袅娜,甚是温婉端丽。她的容貌和安陵郡主魏成晚有几分相似,但全然没有她的冷傲清高不说,哪怕一身简单的行头也能穿出倾国倾城的风姿。   清雅和暖,和阳光下的山茶花竟是别无二致。   宁茴不由自主地往裴郅身边靠了靠,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悄声问道:“这不会是魏成晚的姑姑魏云暖?”   裴郅颔首,“也是这园子的主人。”   宁茴又问道:“你和她很熟吗?”   裴郅:“一般。”   宁茴抓着他的袖子哦了一声,转着最近因为生病有些生锈不大灵光的脑子没有再吭声儿。   裴郅低眸看着她垂着的脑袋,对于她打的什么主意心里门儿清,临走的时候往后又看了一眼那株山茶花,眯着眼唇角微动。   魏云暖一向都是亲自下厨的,宁茴和青丹青苗也有过去帮忙。   水蓝星草都没有更别说什么菜了,宁茴从来没有下过厨,干脆坐在灶火间烧柴火。   她看了看别人能把菜玩出花儿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两只爪,哎呀,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水蓝星她能开小飞机开挖掘机,还能拿着激光枪突突突……   这里的话,她果然只适合刨坑挖土o(╥﹏╥)o   除此之外一无是处……这真是一个异常悲伤的觉悟。   魏云暖切菜的间隙也有在看她,声音轻软,“你和你母亲很像。”   宁茴茫然地抬起头,魏云暖将切好的细丝放进手边的碗碟里,笑道:“尤其是眉眼,像极了。”   她和宁镇的交情倒是不错,当初老宁跟着长公主上战场,韩瑜心也去了,她和当初还只是个皇子的陆霄留在京都,两人很少有交集。   还是后来世道渐渐平稳,老宁成了戍边大将韩瑜心才重新回到京都来的,这才渐渐熟识起来。   魏云暖想起当年那些日子不免有些恍惚,摇了摇头又将心思放在了菜上,“你和裴郅是年中成的亲?”   宁茴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五月初六还是五月初八来着。”   正在洗着蘑菇的青丹偏头道:“都不是,是五月初十。”   厨房里一片寂静。   宁茴:“……”好尴尬,她最近尴尬的次数好像有点儿多。   她埋头握着火剪捅了捅灶里的柴火,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魏云暖好笑地看了她两眼,难怪月前长公主送过来的信里说裴卿有得熬,这像是压根儿没把这样的人生大事儿放在心上呢。   宁茴莫名有些心虚,盯着旺火避开她的视线。   “到底还太小了些。”心思但纯澈的很。   魏云暖往碗中拨着调料,走到灶台前揭开了木盖子,“过些时候就好了。”等到了时候自然而然就懂了。   说起来陆霄乱点鸳鸯谱,幸得是点对了,否则一对怨偶磋磨一生,那后果就难测了。   想到陆霄,魏云暖握着葫芦瓢的手一顿,大概做皇帝的人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是有些自以为是的。   魏云暖想着事情没有再出声,厨房里便只能听见水哗啦啦的声音。   青青草原已经把准备十二万山茶花的豪华大坑挖好了,催促着一心烧火的宁茴快些干正事儿。   宁茴抓着蒲扇对着炉灶扇了扇,问道:“魏姨,你园子里的山茶花是要卖的?”   魏云暖回道:“是啊,你这么问莫不是打算照顾我的生意?”   宁茴抵着扇子,眉眼弯弯,“后山的山茶花可漂亮了,我能买吗?就是那棵白色的。”   听她一说魏云暖便知道是哪棵,含笑道:“不行哦。”   宁茴忙站起来,扯掉自己腰间挂着的小荷包,急急道:“为什么呀?我有钱的。”别这么对她呀,说好的卖呢!!   魏云暖往锅里到了些油,不紧不慢地回道:“这个嘛,后山的花是要带回京去给陛下的。”   她腰间系着围布,袖子半挽着手里拿着锅铲,即便这样立在灶前,容色风仪也丝毫不减,缓缓一笑接着道:“至于那株开得最好的那株白色的,有人先一步向我讨要了,我总不能再讨回来?”   宁茴:“??!”好过分啊,是谁截了她的胡QAQ 第六十一章   菜已经入了锅, 滋滋的声音伴随着诱人的香味儿溢满了整个厨房,魏云暖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 一边分神看向坐在灶火间小板凳上郁闷地戳着柴火的宁茴。   “莫要再往里添柴了, 这个样子刚刚好。”   宁茴放下火剪, 问道:“魏姨, 向你讨要山茶花的是谁呀?”十二万啊!眼看着都要到手了,她绝对绝对不能让它从手边儿溜了!   魏云暖微微笑道:“裴郅啊。”   宁茴倏忽睁大了眼,“咦?裴郅??”   魏云暖手腕儿一转将菜起锅, “是他。”   她将碗碟放到窗格前的案几上,说道:“他可是从未向别人讨要过什么, 难得向我开这个口, 我自然给他了。”   她远在齐州其实与裴郅交情疏淡, 但是京中有长公主,她们二人隔三差五便会通信,难免会提及到老友们的那些后辈。再者她看人一向通透, 两三次的接触能摸个大概。   她又道:“你们是夫妻, 给他或是给你也没什么差别,快看着我的火,莫闷气了。”   宁茴放了几根小木棍进灶, 心绪稍缓。   “青青草原, 我问裴郅要, 他应该会给我?”   青青草原刚开始听到魏云暖说山茶花被别人讨要了的时候就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很快她嘴里就说出了裴郅的名字。   青青草原熊猫脸的表情开始有些不大好,这个裴郅会莫名其妙讨要山茶花绝对不安好心, 依它看过无数本的经验,它敢举着自己的四条短腿儿发誓,那个臭男人绝对不安好心!   它丧气地丢下锄头一屁股墩儿坐下,“不一定,他不一定会给你。”   宁茴对它的话表示怀疑,“上次长公主的梨花树他都送我了。”   熊猫连连冷笑,“上次是上次,上次和这次是不同的。”上次那个臭男人还没有什么心思,这次,呵!   魏云暖和青丹青苗一起,很快就收拾出了一桌菜,她多年练就的手艺不比京中的那些大厨差,虽是些家常小菜却相当可口诱人,宁茴今天又爬飞燕塔又在花园子里绕了一大圈,用了满满的两碗饭方才饱腹。   他们暂时还不会回京去,山茶花要过两天再过来拿。   待到所有人用完饭又帮着把东西收拾了,这才向魏云暖告辞。   魏云暖将人一路送到了大门口,扶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穿透云层的阳光照落在她的身上,雪雕玉琢般的容颜上也浸了暖色,侧身立着帧帧入画。   宁茴在里头掀开窗帘子,她从未见到过这样好看的人,瞧一眼只觉得心都醉了,被江都儿郎奉为神女的魏成晚在她面前都黯然无光。   宁茴对着她挥了挥手,不禁扭头看向裴郅,裴郅的长相算是裴家三父子里最好的,只是他平日尽端着阴戾冷鸷,生生将十分的容貌压到了七分。   他闲散地靠在车壁上,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搭在小几上,风流天成。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外头传来马蹄哒哒和车夫甩着的鞭子的声音,宁茴偏着头,暗想着那位和魏云暖齐名的萧如双又该是何等绝色。   宁茴神色拉了拉他悬晃的广袖,好奇问道:“魏姨家在江都,为什么要到齐州来呢?”   裴郅先是掀了掀眼皮子看了青丹一眼。   青丹忙上前将隔在两人中间的小几撤了,坐回到自己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   他顺着袖子将人拉近了些,“你不妨猜猜看。”   宁茴:“我要是能猜我就不问你了,我哪儿知道啊。”   裴郅轻笑一声将人搂进怀里,埋头凑近了些亲了亲她的脸蛋,轻咬耳语,“巧了,我也不知道。”   宁茴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眼瞧着人就要沉迷美色不可自拔了,青青草原蹲在花草丛里暗戳戳地说了一声山茶花才把她的心神给拉了回来。   差点儿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听魏姨说她那株白色的山茶花是被你要了?”   裴郅就等着她问呢,闻声轻嗯道:“是啊,我瞧那花极是喜人,便厚着脸皮讨要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宁茴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目光澄澈,言语间有些踌躇,“我也极喜欢那花,你能割爱卖给我吗?”   裴郅也冲着她一笑,微摇了摇头,“不能。”   宁茴表情垮了下来,“啊?”她轻咬着淡粉色下唇,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杏眸弯成了月牙,“为什么呀,你卖给我我也会照顾好它的。”   裴郅喜欢极了她笑着的模样,甜丝丝的像是蜜糖,尽管他并不喜欢甜食。   “我不卖,但是……”   他这一松口,宁茴歪着身子忙问道:“但是什么?”   发髻边的珠花凝着浅光,他修长的手指在上头轻点了点捻着取了出来,长发散了半边,穿过帘角的风从发间吹过,他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下一下顺着那几缕在微红的脸颊边散乱躁动的头发,规规整整地别在耳后。   这动作太过温柔,触过耳尖微有些痒意,马车内愔然无声,她偏偏头有些不自在。   裴郅眼睑半遮着眸光,“我不卖,但是……可以送。”   宁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满心惊喜,“真的?裴郅你真是个好人!”   “高兴的太早。”裴郅无情地打断她的话,于耳畔轻声道:“世人都知道我裴郅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要我心甘情愿地送出一样东西,很难的。”   褪去平日的阴戾寒凉,他的声音实在好听,像她最喜欢的清泉泠泠,不急不躁又沁人心的恰到好处。   宁茴听着他的话却不买账,拆台道:“你上次不也把梨花树送给我了吗?”   裴郅墨眉一挑,“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天不同地不一,本就是不一样的。”   宁茴瘪了瘪嘴,微蹙着眉头,心里唉唉唉地直叹气。   有钱的是大爷,有绿化值的那就是大大大爷,得放脑门儿上供着。   她又弯起了眉眼,软声软气道:“那世子爷,您就直说,怎么样才能把山茶花给我。”   裴郅阗黑的瞳眸中笑意点点微不可察,很快又隐没了,“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宁茴:“?!!”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裴郅闭口不言,松缓下脊背半靠在青墨色的软枕上,淡淡地看着她。   偏向苍白的面上叫人瞧不出内里心绪,冷淡而又慵懒。   宁茴连连偷瞥了他好几眼,“青青草原,亲不亲?”   事情发展成这样,青青草原整只熊都斯巴达了,它的水蓝星母亲啊,这个男人真的好不要脸啊!!   屏幕里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宁茴又问了一声,“熊猫诸葛,你倒是拿个主意说句话啊。”   青青草原攥着熊爪子心头愤愤地捶了捶地。   一边是自家崽崽,一边是十二万绿化值,要怎么办?怎么办?它的母星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一只熊猫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   青青草原抱着自己的熊脑袋蹲在自己洗澡的小水池边,哎哟,它脑壳痛!   宁茴等了又等,青青草原都没能从选择中挣脱出来,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肯定有选择困难症。   宁茴缩在袖子的手握了握给自己打了个气,直起腰向着裴郅的方向靠了靠,在他的浅淡的目光下飞快地落在他面颊亲了亲,下一刻身子又飞快地移回了原处。   她眨了眨眼睛,小心试探地问道:“可以了吗?”   她倒是自在,哪个姑娘家能这般自在的?   裴郅摸了摸自己的脸,眼尾微微下瞥,唇中溢出一丝轻叹,“尚可。”   宁茴舒了口气,“那你快说。”   裴郅长臂一伸将人捞进怀里,一手搂着腰一手捧着脸。   他圈着人,叫她整个人都笼罩他的阴影里,眉梢眼角都缠绕着他身上惯有的暖香味儿。   腰上的手搂的有些紧,宁茴挣扎了两下又被镇压,她有些泄气道:“裴郅,你干嘛?”   “告诉你……怎么样才能让我心甘情愿地把花给你。”   宁茴回望着他,目光干净澄澈不染尘埃,小声嘟囔,“那就直说啊,我听……”   含在口中的话尚未说完,便湮没在温凉柔软的双唇里。   她怔愣着,对上了那双足以叫人心神漾漾的桃花眼。   长睫轻颤着,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微微用了些力,动作却依旧轻软,哪怕是含着唇瓣轻啮的时候也只是轻轻浅浅的一下。   呼吸交缠,双唇相依,陌生又新奇。   宁茴攥着他的衣襟,耳边尽是心跳声,蜀锦裁成的车帘摇晃而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窗外飘悠悠的黄叶。   青丹青苗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空间里显示屏突然一黑,浮现出几个大字来:“系统提示,非礼勿视。”   青青草原炸了一圈,最后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小手绢蹲在小水池边啜泣,它的崽啊,崽啊!完了完了,这次它怕是真的要嫁女儿了!   …………………………   长路尽头的茶花园里,丁香色的裙摆散落在地,送走了裴郅和宁茴的魏云暖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小山坡上,李叔扛着锄头从她身后路过叫了一声小姐,她笑着点了点头揭下头上的篱帽静静地看着下方的山茶花。   她坐在那处吹了许久的冷风,直到飞燕塔上的钟声咚咚咚的传来方才起身,顺着小木梯慢慢走了下去。   繁花绿叶间她突然扭过头,回眸间轻轻一笑。   小山坡后头是碧蓝的一片天,那上头仿佛站好些人,有老宁,有宋匀,有长公主,有韩瑜心,还有陆霄。   天地间阒然无声,当年的他们都在,一个不少。 第六十二章   长街两道的梧桐早落尽了, 光秃秃的枝头立着几只麻雀,韩意兰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自由振飞的雀鸟弯了弯唇, 扶着小漓递过来的手上了济安堂的几步石阶。   她今日来的稍晚些,但总归离天黑还有些时候。   和里头的伙计打过招呼,照常开始了坐诊。   小漓是个坐不住的,和她一起坐了会儿就压不住性子转出了门去。她一贯如此,韩意兰也没说什么,只含着笑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冬日的凛冽寒风叫人心生愁绪, 她捂着手搓了搓, 又放在桌椅下的小炭盆上方晃了晃。   今日下午没什么病人,她也难得清闲, 提笔蘸墨在用来开药方的纸上画下了一只鸟雀。   人啊, 还比不得一只鸟呢。   她轻笑一声, 自娱自乐着也不觉烦闷,反倒比起待在府中更要来的舒心自在些。   学徒拿着医书从她身边走过问了两位药草搭配的功效,她点缀着画中雀鸟的眼珠子,头也不抬的答了, 末了随口问了一句, “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学徒答道:“约莫酉时一刻了。”   韩意兰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 抓起桌面儿上的画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炭盆里。小漓在外面玩够了,今日买的是嫦娥奔月的小糖人儿,含着嘴里咬掉了一口,吸了吸鼻子, “是什么味道?小姐,你在烧什么东西吗?”   韩意兰撑着头,“不过一张废纸罢了。”又劝道:“你少吃点儿这些东西,仔细你的牙。”   小漓不在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糖人儿,搬了小凳坐在她身边,颇有兴致地盯着门口,“小姐,已经酉时过了,你说他今天还会过来吗?”   韩意兰:“不知道,你这么关心他过不过来莫不是看上了人家?”   小漓咽了咽口水,“可是他分明是来看小姐的呀。”她虽然脑子不灵光却也有长眼睛的,蠢就蠢也罢,再不能当个睁眼瞎了,否则可怎么活才好。   “不是,莫要胡言乱语。”韩意兰斜睨了她一眼。   小漓也不知听到她的话没有,凑近了些小声道:“来了来了,小姐你快瞧。”   她说了这话后连糖人儿都顾不得吃了,嘴里不停地又数起了数,“一,二,三,四……”   韩意兰眉头一皱,到底还是抬头往门口瞥了一眼过去。   如往常一样,她头一眼看见的还是那一把剑,她不懂剑,但不妨碍她觉得那是一把顶好的利器。   她忍不住再往上抬了抬眼,触及的却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这个时候小漓的嘴里恰恰好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二十。”   小漓喊了喊,“哎,又走了,他时间怎么抓的那么准呢?”   韩意兰垂了垂眸,“你怎么那么多话呢?”   小漓有些委屈,“小姐你不就是因为奴婢多话才把奴婢留在身边解闷儿的吗?”   韩意兰不理她,又提起了笔,点下一点落了墨。   “韩大夫可在?”外头传来人声,紧接着便是束扎长发的女侍卫跨门进了里来。   楚笏看到韩意兰的身影拱了拱手,又转头出了门去。   她这一来一去不过眨眼间,就在韩意兰怔愣间门口骤然又多了几人。   青碧色边绣缠枝莲下裙在门槛边曳曳而过,如夏日荷叶凌波初绽。   眉是青黛柳叶眉,眸是含水润花春杏眸。   来人梳着简单轻巧的女儿家发髻,两颊生晕,目光飘浮得厉害不知道在想什么,颇有几分心不在焉。   韩意兰能将医书圣典倒背如流,记性一向很好,哪怕只见过一面她认出了来人,正是好几日前她在马车上医治的那位夫人。   青丹半扶着宁茴,生怕她不看路摔下去,安顿着人坐在小凳上方才开口跟韩意兰问了好,“上回韩大夫开的药都用了,我家少夫人身子大好,只是晚间还是不大安稳,心闷难受,你再给瞧瞧。”   韩意兰闻言一笑,“我瞧夫人气色不错,且抬手来。”   宁茴紧抿着唇垂头盯着自己腰间白色襳褵发呆,青丹冲着韩意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放在了软垫上。   韩意兰坐得久了手有些发冷,触及到手腕上这么一下倒是把宁茴四处飘散的三魂六魄给拉了回来,微睁大了眼看着低目的韩意兰。   她发呆的时候眼角微微上翘,乖巧的像是好些年前她还小的时候在一位贵夫人怀里瞧见的雪猫儿。   韩意兰微笑了笑,不自觉柔缓下声音,“无甚大碍,只是天寒地冻难免伤身,开些药温养着,仔细莫惹了风便是。”   宁茴轻应了声,目光下放在桌面的药方子上,韩意兰写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间尽是洒脱大气。   “韩大夫这字写得真好。”   韩意兰搁下笔,自嘲道:“也就这个能拿得出手了。”她这双手绣不来花作不来画更弾不来琴,就会写个字儿。   宁茴羡慕道:“那也好呀。”不像她,她就会刨土挖坑。   写出一笔好字儿好歹也是个雅致活儿不是?   韩意兰惊奇于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羡慕,笑道:“夫人说得对,我得知足常乐。”   两人说话愈见融洽,楚笏想着还在马车上的世子拎着已经抓好的药提醒道:“少夫人,该走了。”   宁茴有些踌躇犹豫,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和韩意兰告辞。   韩意兰也站起了起来目送着她离开,人及至门前,她突然出了声,“夫人……”   宁茴回头,“嗯?”   韩意兰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朵淡蓝色两个指头般大的小绒花,分明是晒干后的,却如生般鲜活。   她捻着花别在她发髻上,含笑道:“这花名叫夜夜香,晚间幽香慰人,比安神香更是好用。只是这花不多,还望夫人莫嫌我吝啬。”   宁茴摸了摸头上的花,忙道:“怎么会呢。”   送走了宁茴等人韩意兰又坐回到了位置,小漓瘪了瘪嘴,“小姐怎么舍得的?”她磨了好久都没讨得的,这倒好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反得了去。   韩意兰又从荷包里取了一朵出来递给她,说道:“真是个小孩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去了。”   “小姐,咱们明天还过来吗?”   “有空就过来。”   “我赌一串糖葫芦,有人明天还是会来。”   “你说谁?”   “小姐你这是明知故问。”   “我确实不知他是谁。”   ……………………………………   马车里寂然无声,裴郅斜靠着软枕,眉梢缀着几分不耐,直到外头传来声响,车帘被掀了起来他才微缓下来。   宁茴一进马车便有些心虚,眼睛四处乱撇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裴郅将人拉进怀里,她慌慌忙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见她这样裴郅眉心一跳,冷声道:“你以为捂得住吗?”   宁茴瞪了他一眼,捂不住她也要捂。   空间显示屏重新恢复了正常,青青草原一言难尽地看着外面,抹了抹眼角的熊猫泪,把头埋进挖好的坑里,它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它不看不看,一会儿乌龟王八全滚蛋。   裴郅扳下她的手,手指从樱粉色的唇上划过,轻抬着她的下巴。   那眉轻轻一扬,端的是人比春山,风流蕴藉。   宁茴被扳下的手这下又去捂着自己被晃的有些花的眼,又被裴郅握了下来。   将人裹进披风里,一时之间再没了动作。   “哪儿来的花?”裴郅问道。   宁茴将发髻上的小花儿取了下来,“济安堂的韩大夫送的,说是叫夜夜香。”   这花她是没见过的,青青草原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地不理她,也不能看看到底是什么。   裴郅垂眸,“这样好的东西白送给你了?”   宁茴轻嗯了一声,“韩大夫说夜间安神好。”   “一朵值百金,自然好的。”   宁茴满眼惊诧,“百金??”天呐!   裴郅捏了捏她的脸,“生在深渊峭壁,能得一朵也不容易。”   未曾想这样珍贵,宁茴道:“这多不好意思,早知道就不接下了。”韩大夫这出手也太阔绰了!   这夫妻二人说起夜夜香,宁茴倒是暂时忘了前一刻的尴尬,青青草原念了一通乌龟王八,结果抬起熊脑袋就看见外面相依相偎着异常和谐。   它暗戳戳地开口提醒宁茴道:“宿主,山茶花山茶花山茶花山茶花……”   宁茴刚被夜夜香勾去了魂,猛地一听见山茶花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裴郅,山茶花。”   裴郅顺了顺她的头发,薄唇轻抿着弧度,微淡的颜色又浅了些,心有不悦道:“就这么惦念着?”怎么不见她想别的想得这么紧?   宁茴抓着他的胳膊,“该给我了?”   再不给她是真的要暴躁了。   裴郅心中不忿,捧着她脸埋下头去,“给,你既如此惦念,给你便是了。”   宁茴冷不丁又被捉着亲了两口,人都软了下去。   空间里显示屏又黑了下去,青青草原看着上头的“系统提示,非礼勿视”气的拎起锄头就薅了过去。   你大爷的,还来!   十二万的山茶花也不能掩盖你的罪行,啊啊,混蛋,气哭! 第六十三章   宁茴被人亲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里头水雾蒙蒙的一片。   感觉有点儿奇怪, 不, 是很奇怪。   他细长的眼睫轻颤着,投下一扇浅浅的淡影, 好看的不像话。   裴郅直起了身子,又将人有力地摁进了怀里,下巴轻搁在她发顶,紧箍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用了些力道,直到半晌气息渐缓才慢慢柔缓了下来。   宁茴缩在他的怀里, 揪着他的腰封半天都没出声儿。   裴郅将她身前的青丝捋到身后, 手心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垂眸看着她恍惚的脸色薄唇微动, 犹豫片刻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宁茴突然抬头望着他叫了他一声,“裴、裴郅……”   裴郅喉间轻溢出声响应了, 她却又是一副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的模样。   “想说什么?”裴郅问道。   宁茴给自己坐了半天的心理建设,临到头还是有些不大敢说出口,万一要是猜错了她不得尴尬死啊?   可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唇, 秀眉蹙了蹙。   裴郅静等着她开口,“有话就直说。”   宁茴心一横, 头微仰着,眸光湛湛,很是认真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和我生崽崽啊?”   马车里本就是安静的,这话一出连呼吸声都没了。   裴郅的表情有一瞬间龟裂, 双唇紧抿着,许久都没出声。   青丹青苗两人避在马车一角,用尽力气捂住了嘴最后还是把声音堵住,“噗……”   空间里的青青草原更是被这话震住了,脚下一滑直接栽进了小水池里。   宁茴看了眼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拼命捂嘴的青丹青苗,又看了眼在水里沉沉浮浮的熊猫,有些局促地扯了扯手里的腰封,完了完了,果然尴尬了,不应该问的QAQ   骨骼明晰修长的手摁住了在他腰间揪来揪去的手指,宁茴脸贴着他的胸膛,能明显感觉到那骤然的起伏。   宁茴头一次看到裴郅这样,笑声低醇动人,那面上的笑比春花还要来的灿烂些。   他越是笑她就是越是尴尬,抓着袖子蒙住自己的脸,隔着袖子有些气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裴郅笑够了,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埋首在她耳边,总算是回了她的话,那声音里竟是带了些说不出的缠绵味道,“是啊,夫人。”   宁茴愣了愣,外罩着薄纱的广袖从面上滑落,又点儿凉又有点痒。   “可、可是我还小……”还没到水蓝星的法定年龄。   “不能、不能……”不能生崽崽。   她才不要知法犯法!   而且、而且她还没凑够花花草草,她还没完成实验基地交给她的任务,宁茴猛然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裴郅哑着声儿问道:“那夫人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宁茴回看着他,“还、还有些时候。”   裴郅扬了扬眉搂着她轻笑两声没再说话,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她腰间的玉佩。   宁茴刚开始还有点儿紧张,但她素来心大,一会儿便又好了。   马车里又安静了下来,青丹青苗也总算是平复下闷在胸腹里的大笑,对视一眼,觉得好笑的同时却又颇觉欣慰。   如今方才算是彻底放下心了。   晚间越发的凉了,沐浴后宁茴在小榻上坐了会儿就移到了床上。今日下午一回来青丹就把那朵夜夜香穿挂在茜色的帷帐上,随着她撩着帐子的动作在眼前一晃一晃的。   这花也忒是神奇,白天香味淡淡微不可闻,到了晚间却是馥郁馨香沾染的到处都是。   宁茴蒙着被子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帐子外面影影绰绰,问道:“你还不睡吗?”   青苗撩开了双层轻纱帐子,裴郅颀长的身子便清晰地映入眼帘,他接过青丹递来的灰黑色大氅套在身上,“有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   宁茴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给他挥了挥手,打了个哈欠。   裴郅方走了两步,见她如此心里头也升起了些气性儿,冷呵了一声转过来在她脑袋上狠狠地揉了一把才大步离开。   宁茴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气得不行,“裴郅你个猪!”   青丹笑着坐在床边给她顺了顺头发,嗔怪道:“少夫人说话也没个遮拦的。”   宁茴被顺了毛,轻哼一声又倒回了床上。   青丹掩着唇,“嗳哟哟,瞧瞧,咱们少夫人这是越活越孩子气了。”她嘴上揶揄着,手上掖了掖被角,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少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韩家瞧瞧?”   “去韩家做什么?”宁茴侧着身,“咱们直接去二舅母家就是。”   “韩老夫人那里不去瞧瞧吗?到底是外祖,这一趟不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青丹说道。   宁茴摇了摇头,“不去,明日一早叫人给二舅母家递个信儿,我们巳时过去。”稍晚点儿还能睡个懒觉呢。   青丹见她拿了主意便也不多劝,应了声好,放下床幔又歇了房间里的灯烛。   裴郅从里间出去就带着齐商楚笏转去了隔壁的小书房,他坐在红木椅子上,胳膊肘搭搁在扶手上,轻抬眼看着两人,“说。”   齐商忙拱手回道:“世子,最近平春城有异动。”   裴郅捋了捋袖子,淡淡道:“细说。”   “城内有瑨园人手的踪迹,还不止一个。”齐商细细思索了一番,“极有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根据瑨园一贯以来的作风极有可能会在他们回程路上动手。   瑨园里人都非泛泛之辈,在江湖杀手刺客这一条道上一门独大,朝廷好几次想暗里将其一锅端,但几乎次次都铩羽而归。   裴郅轻嗤一声,“你猜猜看这次是咱们哪个对头下重金来买我项上人头?”   齐商皱着眉头想了半刻,真心道:“属下觉得,很有可能是他们一起集的资。”凑了一笔钱来买世子你的项上人头。   瑨园的价钱不低,一般人根本出不起,想来想去还是这个猜测比较合理。   齐商心中叹气,所以啊,为什么要做选择呢,世子你有多少对家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的吗??   裴郅冷眼瞧过去,齐商瞬间站直了身子,楚笏在一旁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万分嫌弃。   灯架上的烛火摇曳,拉出一片倒影,裴郅撑着头略沉吟片刻,眸光从堂前二人身上幽幽掠过,他倒不怕什么,左右来一个杀一个便是。   但是宁茴……   “过几日回程,楚笏你务必守在少夫人身边。”   楚笏有些迟疑,“世子,要不然让少夫人暂且留在平春?”待他们弄死了那群人再转回来接人。   裴郅摇了摇头,“不可。”瑨园的人已经开始在平春踩点,她若留下更是糟糕,还是带在身边的好。   这样想着,他面上阴戾之色愈显,大理寺麾下暗部的那群废物,打了几年也没打下来,也许他该向圣上请旨将扫平瑨园的任务移交督御司。   以前他一个人,一回两回的刺杀权当做过家家了,如今和以往大不相同,他可没什么心思再陪他们玩儿。   定好了回程之事,余下时间裴郅又和齐商楚笏两人商谈了些正事,直到临近子时才撩着袍子回了房。   房间里暗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青丹在外间给他取了桌灯,引着人进了里,及至他褪了外袍上床,她方才又端着桌灯退了出去。   床上的人早睡了,他扯被子的时候宁茴似有所觉,嘟囔了两句什么,他凑近想着细听,她又闭了嘴再不出声,翻了个身往他身边靠了靠。   裴郅轻笑一声,摸着她的脑袋很快也来了睡意。   …………………………   第二日一早裴郅就出门办事儿去了。   宁茴一觉睡到大天亮,从床上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屋里烧着碳也不觉多冷,她穿着亵衣便下了床,眼见着窗外透亮的一片,对着青丹道:“齐州的天气真好。”这几天日日都有太阳呢。   青丹笑着道:“是呢,如今这个时候京都怕是在落雪了。”   宁茴在水蓝星的时候就很喜欢下雪天,白茫茫的一片漂亮得很不说,那些异兽群畏寒也乖乖地缩在自己窝里不到处晃荡,他们才难得有清闲的时候。   梳洗完两人便出了外间,用了早饭后便按昨晚的计划往韩二夫人家去。   韩家早分了家,但几房住的地方都在一条街上,至多也就隔一两个门户。   马车还未在门口停下,里头韩二夫人便亲自迎了出来。宁茴掀了帘子下来,一眼便看见了石阶上的妇人,穿着黛蓝色的织锦缎大袖衫,身形偏瘦,面容轮廓柔和。   她瞧着韩二夫人,韩二夫人也正瞧着她。   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和她家意兰差不多大,只是已经梳了妇人发髻。   远看着眉眼盈盈,娇俏的很,隐约可见两分三娘的影子,再近了看眸光清澈如泉不惹尘埃,一瞧便知道自小被养护的极好。   到底不熟,韩二夫人甫一见着她还是有些局促,宁茴倒是弯着眉眼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二舅母。   韩二夫人连应了两声,请人里头坐,“外头风大,还是先去屋里说话。”   宁茴点头道好,“听二舅母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往里去,坐在街边的婆子又多瞅了两眼这才一溜烟跑回了韩家去,径直进了老夫人的院子传了消息。   “老夫人,人往二爷家去了,二夫人已经领着人进去坐了。”   韩老夫人闻言立时从榻上坐起身来,招了小丫头好生梳洗了一番,端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一边等着她那从京都来的外孙女来给她请安问好,一边琢磨着待人过来了又该如何行事。   她握着茶盏,水汽氤氲的老眼愈加昏花。 第六十四章   韩家二房没有继承家业, 但手里也有些铺子, 虽说比不得大房却也过得去。宅院不大胜在别致, 沿墙边种着好些药草, 园子里处处都飘着清新药香。   宁茴随着韩二夫人一路直接去了正院儿,厅前已经摆好了茶点。   两人落了座,刚开始还有些陌生尴尬, 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了好过后便也就渐渐放开了来。   韩二夫人说着说着便忆起了早年好些事儿,不免感叹一声,“这时间过得真快, 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依稀记得三娘还是个不大的姑娘, 转眼她闺女都嫁人了。   宁茴含着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附和两句, 外头却是传来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母亲。”   自外头走来的人身穿着简单的襦裙,发上簪着红玉玲珑钗,面容中上气质却是卓然, 宁茴盯着外头有些诧异,“韩大夫?”   韩意兰倒是平静些, 笑着道:“不曾想夫人便是母亲口中的那位宁表姐。”   宁茴也弯了弯眸,“真是巧了。”   “怎么的, 你们俩什么时候还见过面了?”韩二夫人面露疑色, 一把拉过韩意兰的手拍了拍, 询问道。   韩意兰毫不隐瞒地将治病之事尽数说了,韩二夫人听闻脸上笑容又多了些,“原是如此。”   韩意兰日常和各种病人打交道, 练就了一身说话的本事,总能适时地挑起话题,叫这前厅氛围一刻也不曾冷下来,本来只打算过来瞧瞧顺便送个礼的宁茴愣是多留了些时刻。   将近午时,韩二夫人拉着宁茴留她用饭,“都这个时候了,用了饭再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宁茴本要应下,一边的青丹却是暗暗拉了拉她的袖子,“少夫人,你忘了,早时和世子约好了,中午去城中的燕回楼用饭的,这个点儿那头怕是正等着呢。”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韩二夫人和韩意兰两人都离得近,倒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便不好再留人了,韩二夫人笑道:“既如此待有了空闲咱们再另找时间。”   宁茴边往外走边小声问青丹道:“裴郅什么时候说了要去燕回楼用饭的?”   青丹扶了扶她的手,“今晨起身的时候啊。”   听她这么一说,宁茴细想了想,脑子里还真微浮出了点印象。   马车从韩家门口路过,因为怕裴郅久等,速度有些快,守在老宅子门口等着迎人进府的婆子丫鬟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马车消失在街头。   韩家里正是热闹,老夫人坐在上首,特意穿了前两日刚裁的织锦新衣,花白的发髻上是新打的金簪子,这从头到脚除了手中的拐杖尽数焕然一新,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难得堆了几分真切的笑。   韩意梅揽了丫头的活儿在旁边伺候着,尽心尽力地讨她欢心。   “祖母,那宁表姐怎的还没过来?果真是个没规矩的,再怎么地也应该先来拜见祖母的。”   韩老夫人深以为然,但这面上却是不显,张嘴还斥了她两句,“就属你话多,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韩意梅委屈得紧,却也不敢顶嘴,她比不得韩意兰有资本有底气,婚事还得仰仗着这老太婆。   “老夫人,老夫人!”穿着灰褐色褂子的婆子急窜窜地跑了进来,不等上头人出声儿喘了半口气就说道:“人走了!”   韩老夫人猛然睁大了眼,瞬间拔高了声音,“走了?!”   她有些不大相信,老脸上的纹路随着怒气升腾又加深了些,“就这么走了?!”   那婆子回道:“走了,出了二爷府上的门乘了马车直接就走了,奴婢们拦都拦不及。”   韩老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好一个外孙女儿!真是她韩瑜心的好闺女!”   桌上的茶碗果碟被砸了一地,堂中下人个个都战战兢兢,韩意梅立在边儿上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成了出气包。   韩老夫人拄着拐杖走来走去,心里头的火气是怎么挡都挡不住。   好啊,好啊,这当真是不把她这个外祖母放在心上的,跟她娘一样,都是混账货!   “老夫人你消消气,没得气坏了自己身子。”   嬷嬷劝了又劝,韩老夫人这才渐渐收敛了些坐回了椅子上。   她浑浊的鱼目珠子转了转,冷哼了一声,转头吩咐人道:“去,叫人跑一趟,把二房的意兰和三房的意竹都叫来。”   “老夫人这是……”   “我那好外孙女儿不来见我,那我这老婆子就亲自去见见她。”   …………………………   平春城的燕回楼离飞燕塔极近,是城中最大的酒楼,宁茴到的时候齐商已经在外头候了些时辰。   宁茴推开雅间闭着的房门往里瞥了瞥就看见侧坐在窗边的裴郅,他今日穿了身白色的交襟袍子,外罩着霜色暗花大氅,这样清雅的颜色眼瞧着和往日真是大不相同。   “愣什么神?”裴郅与她招了招手,“怎么这般晚?”   宁茴自觉地坐到他对面,握着筷子回道:“去了一趟二舅母家。”   裴郅轻嗯了声,给她舀了碗汤,“人也瞧过了,该回去了?”   山茶花到手,宁茴自然没什么意见,“跟你一起走么?”   “自然。”   两人用完饭也没急着离开,商定好明日去取山茶花后日一早离开后就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裴郅抱着她,瞧她捂着嘴打呵欠眼泪汪汪的模样,脸上淡淡,瞳孔里却是不禁泛了些笑意,“吃完就想着睡,你是猪吗?”   宁茴懒得理他,毕竟她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这些天吃了睡睡了吃整天无所事事,这不是猪是啥呀,反驳的话根本没有办法恬不知耻地说出口嘛_(:з)∠)_   居然没有炸毛?裴郅有些诧异。   见她确实来了瞌睡精神不济,点了点光洁的额头还是带着人离开了燕回楼。   裴郅来时也坐了马车,他和宁茴去了前面那一辆,青丹青苗犹豫了会儿还是避开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厢里只他两人,她靠在他怀里自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半阖着眼,裴郅怕硌着她遂将那发髻上的钗环都卸了,连盘着的长发都给她散了。   宁茴摸着自己的头,睁开迷蒙的双眼,“你干嘛?”   裴郅亲了亲她额角,“没什么,睡。”   马车摇晃着很容易入眠,她是睡的香了,裴郅却是精神极好,他每日事忙少有午睡的时候。   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了,午睡是,怀里这个人亦然。   他垂着眼眸,羽睫颤如蝶翼。   半晌方才轻叹了一口气,昨日就应该再问问,还有些时候到底是多久,憋久了也是很难受的。   温凉的手心紧贴着她微红的脸蛋,眼瞧了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亲了亲那如樱花初绽的双唇。   宁茴有些难受地轻哼哼了,视线有些模糊,隐约看见他如三月桃花醉人的眼睛,唇上有些酥麻的痒意,她不禁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往后推了推,“裴郅……”   那人低压嗓音轻应了一声,动作却是没停,轻啮着唇瓣趁她说话的时候进一步加深了吻。   宁茴呼吸不畅,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眨了眨水濛濛的眼睛,不大明白裴郅最近为啥老亲她,都说了现在还不能生崽崽了!   裴郅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半支起身子,眉眼间惯染的霜雪早便散了个干净覆了些许暖色,就连身上的冷寒都消匿了大半,他微挑了挑眉又将人往上搂了搂。   嗅着她脖颈间的清香,哑着嗓子附耳低声道:“就亲几下。”   现在不能生崽崽还不能叫他多亲几下吗?   一路攀爬到今天,他裴郅什么时候这样委屈过自己?   宁茴浑身发软,有些呆愣愣地轻哦了一声,散下来的头发微微蓬松,毛绒绒软乎乎的样子。   “世子,到……?!”   马车方才便已经停了,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人出来的齐商以为里头睡着了,掀开车帘子准备给他家主子提个醒儿。   话刚出就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憋得通红,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一不小心坏他家世子好事儿了!   果不其然,里头的人抬起头,眉宇冷厉的很,眼刀一扫吓得齐商连忙丢开帘子蹦了下去。   楚笏从后头过来,看他一副被火烧屁股脸扎刀的样子有些纳闷,“你没毛病?”   齐商抹了一把脸,“现在没有,但估计等一会儿可能就有了╥﹏╥。”   楚笏:“??”这怕不是个智障!   这两人嘀嘀咕咕的说着话,里头裴郅理了理宁茴散乱的长发,取了自己的披风将人半包着,方才拉着人下了马车。   他眯着漆黑的瞳眸,临进门前那半是烦躁半是冰冷的视线差点儿没把齐商戳穿。   出了一身冷汗的齐商抱着剑站着门口,寒风飒飒间衣袂飘飘,他比对着相携进去那两人的今时往昔,终究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呵,男人啊……”果然不是好东西,变得真是贼他娘的快!   楚笏抽了抽嘴角,“……”这果然是个智障。 第六十五章   冷风吹得头有些疼, 齐商幽幽地瞥向楚笏, “你那是什么表情?”   楚笏嫌弃地啧了一声,“看傻子的表情。”   齐商嘿了一声, “你这是要上天了?”   楚笏抽出剑, “不, 我是要送你上天。”这家伙嘴特别贱, 这几天她已经忍很久了,不说了, 还是拔剑。   刀光剑影也不过一瞬间,青丹青苗淡定地从大门中间穿过, 利刃带起的劲风从身后一扬而过,她二人有些无奈地顺了顺头发。   青丹:“打是亲骂是爱……”   青苗:“不打不相爱……”   双双握剑的齐商楚笏闻声愣了一下, 对视一眼霎时一个激灵,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同时翻眼皮子撇头道:“我呸!”   …………………………   韩老夫人派人过去叫韩意兰的时候她还在用午饭,韩二夫人杨氏有些莫名, “这个时候她叫你过去做什么?”   那老人家心胸狭隘的很,往些年没分家的时候住在一起杨氏没少受她磋磨, 她皱着眉, “那心里头不知又是生了些什么主意。”   韩意兰给杨氏添了些菜,不甚在意道:“总不能吃了我去。”   “她非要捏着你的婚事, 为娘的这心里总有些不舒坦。”能想着把好好的亲生闺女送给人做填房的,这孙女儿还隔了一辈呢,又能生什么好心思。   韩意兰盯着碗中的白米饭轻笑一声,“你别多想。”   她自小研习医术, 在平春城费心经营多年,为的不就是能行事自主吗?   韩家商户,虽然有钱但这名声比起其他门户总是低贱些的,一家子人都还得靠着她来提些身价,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者……韩意兰咀嚼着饭菜,就算她那老眼昏花的祖母真蒙了心,她那一朵价值百金的夜夜香可不是白给的。   韩家老宅子里韩老夫人等了许久,韩意兰才姗姗来迟。   “祖母叫孙女儿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她瞧了瞧屋里坐着的韩意梅和韩意竹,眼皮子微跳了跳。   韩老夫人心中不悦的很,但这丫头她一向压不住,思及正事还是憋了憋火气,“收拾收拾,随我出道门。”   “去哪儿?做什么?”   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不说话,倒是韩意梅插嘴道:“那位宁表姐没规没矩的,也不知上门来拜见,祖母要亲自过去见见她。”   韩意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特意叫着我们又是作甚?”   韩意梅和韩意竹也有些疑惑,转眼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目光炯炯,“去给你们搏个好前程。”韩家一门在平春这一片困得久了,也是时候另寻个出路了。   另两个姑娘尚不解,韩意兰心底却是一片透亮,她回道:“孙女儿就不去了,这好前程还是留给姐姐妹妹们。”   她曲了曲膝,“济安堂那边还等着我过去,孙女儿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就走,干脆的很,老夫人气的直打摆子,养不熟的白眼狼!跟她老爹老娘一样,生来就是气她的!   “没眼界的东西!”   老夫人郁愤非常,一直到出了门上了马车,被冷风一吹才稍稍消了些火气,她望着里头低眉顺眼的韩意梅和韩意竹说道:“一会儿说话行事机灵些,若能叫她带了你们去京都引着进了那富贵圈子,寻得一门如意婚事,你们这一辈子也就是真的不愁了。”   还能连带着韩家满门一跃而上。   韩意梅恍然,才晓得她是打的这主意,满口应道:“祖母放心。”   这几人过来的时候宁茴在榻上听裴郅念着平春的风俗小传,他念的极是好听,声声悦耳字字清越,哪怕对那书上的内容不大感兴趣,她也听的甚是认真。   宁茴拉着他衣衫半趴在他胸膛上,脸贴着他身前衣襟,见他停了下来便问道:“念完了?”   裴郅把书递给她,“没有,剩下的换你来念。”   左右无聊,宁茴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捧着书接着他断的地方往下念。   她声音轻软,一字一句的像是含着糖丝儿,裴郅微阖着眼,懒散地顺着她的长发,神情淡淡。   青丹掀着帘子进来,俯身道:“世子,少夫人,韩家那位老夫人过来了。”   宁茴丢掉手里的书,好奇道:“是我那外祖母?她过来做什么?”   青丹摇了摇头,“只说是想见一见少夫人。”   她是不大想见那头的人,但老人家都上门来了,见一面也无不可,宁茴直起身来,“那就去看看。”   裴郅目送着她出去,再也没了什么看书的心思,叫人摆了棋盘来,自执黑白子对弈打发闲暇时光。   宁茴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侧边的老人,身形富态圆润,精神矍铄,脸上带着些笑,周围人言说中的刻薄人一瞧竟是个慈和模样。   宁茴兀自坐下,手捧着青丹塞给她的小手炉,看着堂中来客面有好奇,她也不叫人,直接开口说道:“有事便直说。”   内里氛围有些凝滞,韩老夫人在外头被风吹的有些发干的嘴皮子抖了抖,心里头气她没半分礼仪孝道,但碍着正事儿还是满面和蔼地瞧着她,“果真是三娘的闺女,和她年轻时候一般模样呢。”   宁茴半歪着头不接话,那老夫人却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会儿说韩瑜心小时候多乖巧如何如何,一会儿又说自己多念叨着她这个外孙女,感情牌一张接着一张地打,这若是叫外人听了不得说她好一副慈母心肠。   青丹青苗看着她那恳切又慈祥的做派都惊呆了,宁茴听着她叽里呱啦却是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她今日午睡本就被裴郅扰了,老太太的声音也不比裴郅的悦耳动听勾人心,这听了一大箩筐,半天没说到正头上倒是把她的瞌睡说出来了。   宁茴有些无奈地掩着唇,又重复了刚开始的那句话,“有话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被打断的老夫人尴尬又恼怒,“老太婆不过是来看看自家的外孙女,丫头你这样说话可是叫人伤心恼火。”   宁茴睁圆了眼睛,眼角渗着点儿泪,“啊,是我想差了,您原只是来瞧瞧我的?”她一边说话一边抓着披风站起了身来,“既如此,如今瞧也瞧过了话也说了,那我便先走了?”好困啊,她要去睡觉=.=   韩老夫人:“……”   宁茴说走便是真要走,韩老夫人连忙拄着拐杖站起身了,一把拉住了她。   她手劲儿有些大,这样猛地一扯叫宁茴手里的小暖炉都甩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青丹青苗惊呼出声,宁茴深吸了一口气,身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水蓝星好公民,她要时刻谨记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宁茴拉下老夫人扣着她胳膊的手,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韩老夫人被她那眼神照得脸上的肉都颤了颤,到底还是把来意说了。   听了半天宁茴总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要她们俩跟着我回京都?顺便帮她们相看相看婚事?”   老夫人微调了一下表情,含笑道:“意竹意梅是你表妹,我老了,也要不着你的孝顺,多给妹妹们找条路子,也对得起你体内流的韩家血了。”   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宁茴表情愈加古怪,轻拧着细眉,回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孝顺你的打算。”   韩老夫人:“……”你这话没法接呀。   宁茴也懒得和这老人家瞎扯掰,正色道:“你当年全然没将母亲当做女儿瞧,如今也合该不把我当外孙女儿才是。你当初不愿意给我母亲找条路子,如今也不应惦念着她的女儿给你找路子。”   宁茴挺直脊背,微抬着下巴,“昔日母亲给了韩家钱财,早便将生养之情还清了,她都不乐意孝顺你分毫,女承母业,她累死累活生下来的女儿也自当继承她意志。”   韩老夫人有些懵,“你……”女承母业??   宁茴轻哼了一声,十几年怎么没见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外孙女,如今巴巴地贴上来就想着嘴皮子一动叫人办事,美得你!   “您不妨出去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瞧瞧,看看那上头会不会平白掉些馅饼儿下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和老夫人拉开距离,免得她又拉拉扯扯的,肃着脸道:“就算运气好碰上了,也须知道天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馅饼可是会砸死人的。”   老神仙们丢馅饼儿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远呢,施个法咻的一声丢下来,再勉强算个重力加速度,保准儿砸一个死一个的。哎呀,可就别想着吃了。   老夫人一张老脸通红,气的。   “你、你这后辈真是、真是……”   宁茴替她接话感叹道:“真是聪慧呀!”   韩老夫人抖了抖手,“你、您……”   宁茴该说的都说了,摇了摇头和堂中候着的小丫头说了句送客便带着青丹青苗走了,徒留下几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韩老夫人,脑子都快充血了,那当真是万分气恼。   裴郅在房间里早下完了一盘棋,无聊地又重来了一局,抬眼间见宁茴敛着披风从外头进来,暂时停下淡声问道:“人走了?”   宁茴坐在他旁边,抓了两颗黑棋子捏着手里玩,弯弯了眉眼冲着他点头道:“走了走了。”   韩家全然不必多放在心上,裴郅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便不再谈这事儿,将人拉坐在腿上,亲了亲她的脸,握着她的手将她指尖的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青丹青苗瞧他二人悠闲自在,也不在屋里伺候了,半退着到了帘子外头。 第六十六章   宁茴不会下围棋, 盯着棋盘瞧了会儿就有些懵圈儿,兴致缺缺地别过头。   裴郅也觉得没甚意思, 将手里刚捻起来的棋子又丢回了棋篓里。   两人又转到了榻上继续那本还没看完的平春风俗小传, 宁茴褪了外头的披风和大袖衫,扯了绒被搭盖在两人身上, 又抱了小手炉, 这才觉得暖和了不少。   她听着听着不禁睡意朦胧,捂着嘴不停地打哈欠,眼中水波轻荡。   裴郅盯着她瞧了会儿, 从雕花窗格里投进的阳光落在铺着团花毯子的地板上,覆上一层斑驳的影子,他手握着书垂眸轻轻一笑。   …………………………   韩老夫人此行会碰钉子全然在韩意兰的意料之中, 听到小漓过来说起这事儿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握着毛笔誊写医书。   落日余晖, 残阳满地,略微减缓了冬日的萧瑟。   小漓又出去玩儿了,她搁下毛笔, 看着济安堂的正门,手握长剑穿着青衣长袍的人影逆着光, 平添了几分暖意。   这么多天算了算去已然将近半月, 韩意兰微眯了眯眼,直到今日方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这不是……   她愣了愣,突地站起身来。   外头人只微微驻足了片刻,很快又转身离开, 韩意兰犹豫踌躇间到底还是绕过小桌快步追了出去。   她踏出门槛,叫陡然而来的冷风吹了个满面,抬手捋下脸颊边扬起的长发,袖摆一挡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瘦高的背影跃然上了屋顶,不过一个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这人来得快,走得更快。   韩意兰站在行人早已散尽的青石长街上,轻扯了扯嘴角。   小漓握着糖葫芦从街头那边走过来,见她握着腰间装着夜夜香的荷包一动不动,好奇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韩意兰猛然回神,红唇微动,笑了笑,“没什么,里头待着有些闷,出来吹吹风罢了。”   小漓哦了一声,虽然不大相信却也没有追根究底,咬了一口糖葫芦陪她在外头站了会儿。   因为这一出,韩意兰也没了什么心思继续坐诊,在里头待了将近一刻钟就又乘着马车回了府去。她刚入了门,韩二夫人就急匆匆地往外来,头上珠翠颤得厉害。   韩二夫人拉住她,“你祖母是在你宁表姐那儿吃了气,这一回来就在那府里头闹呢,你快些去屋里,莫叫人知道你从济安堂回来了。”   她那婆婆对家里的女娃没一个看得上眼放得上心的,就会冲着这些姑娘家泄火,也好在她是跟着大伯那头住的,她家意兰才没日日跟着受气。   韩意兰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你别急啊,她老人家又不是只今天才闹的。”这往些时候宁表姐没来不也天天在宅子里作天作地?早早得便习惯了。   “这哪能一样?”二十几年的婆媳,韩二夫人比起自家女儿更了解那老太太,嘴角噙了几分冷笑,“平日里那算什么事儿?今天她那老脸可都是叫人打肿了。”   韩意兰笑而不语,韩二夫人有些埋怨地瞪了她两眼,“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张夫人还在燕回楼等着我呢,我这便走了。”   耽搁了好一会儿,韩二夫人怕人等急了,匆匆忙忙地出了府去。   小漓凑到她旁边揶揄道:“张夫人?是城东盐商张家?对了,上回张公子还叫人送了一幅画来呢,小姐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韩意兰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小漓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但难免还是多提了两句,“一辈子的事儿呢,小姐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些。”   韩意兰闻言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她,话语干脆,字字雪亮,“没什么注意不注意的,我不想嫁的谁也逼不得我,我想嫁的谁也拦不住我。”   一生那么长,她必然是要找个她喜欢的,也喜欢她的。   宁缺毋滥,她一向不喜欢凑合这两个字。   小漓被她的话惊了一下,忙是左右看了看,“小姐,你小声些。”这话叫人听见可不得了!   韩意兰举步踏上庭院石阶,“我便是再说一遍也使得。”   小漓暗含警告地瞪了瞪往这边投来视线的丫头,待她们都低下了头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   一早起来天上便阴沉沉的厉害,一过辰时便下起了雨来,及至午时才堪堪停下。   外头冷得厉害,裴郅都不大想动,偏偏宁茴一心惦记着山茶花激动得很,连午睡都省了。   坐在榻上拉着他袖子,一个劲儿地冲着他笑。   盈盈眉眼,语软声甜的,尽是催促着快些往茶花园去。   求人的时候也不知道走点儿心,笑两下就想着叫人遂她意顺她心了?想得挺美的呀。   裴郅轻嗤一声,从她手里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指尖轻扣着边角细密的暗花绣纹,暗幽幽的眸光往坐在榻上的人身上掠过。   宁茴见他看过来,笑的愈发真诚了些,月牙似的眸子里浸着浅光,明亮动人得很。   裴郅微顿了顿,别过头撇开视线,到底还是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来,随手接过青苗递来的披风套在身上,面无表情,“走。”   雨后的平春笼罩在一片烟水朦胧里,和平日的艳阳清明相比又是另一幅景象。   地上湿漉漉的,马车穿过城区的石板路到了近郊泥地上,滚落出两道明显的辙痕。   两人方一下了马车,李叔便迎了上来,俯身作揖,“世子安好,少夫人安好。”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路,“小姐还在后山忙,遂叫老奴来领了二位过去。”   园中茶花上聚着水珠,反耀着细细碎碎的光斑,宁茴一路走一路瞧,心神尽数被吸引了去,本来挺长挺绕的路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走过了。   他们一行人过去的时候魏云暖正半蹲在花丛修剪枝叶,裙摆湿了大半,长发也沾了雨水,她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转身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她放下手中剪子,绕着手绢擦了擦手中沾上的露水,“来得早了些,你瞧,花还在土里呢。”   裴郅叫了手下侍卫过去收拾,魏云暖也乐得清闲,只嘱咐了齐商两句动作小心莫伤了根。   宁茴在一边看得手痒痒,控制不住也凑了上去。   青青草原大概嗅到了十二万的味道,时隔几天总算是再次上线了,屏幕里的熊猫恹恹地趴在水池边,小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宁茴哇了一声,“青青草原,你生病了?”   青青草原撅了撅屁股,瓮声瓮气道:“没有啊。”   它只是这几天深受打击有些承受不住,再加上思考人生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稍微显得憔悴了点儿而已。   宁茴怀疑地看着它,“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得了绝症的样子,唔,真的不要紧吗?”   青青草原难过地别过头,眼泪汪汪,“不要你管。”小坏蛋!   宁茴:“……”   熊猫的心思真难猜,算了,她还是挖花。   宁茴蹲在地上握着小锄头一点儿一点儿地刨土,卖力得很。   齐商本来准备一锄头就薅下去的,察觉到自家世子那唰唰过来的眼刀子举到半空中又顿住了,默默地蹲下学着宁茴刨土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魏云暖笑看着那处,“是明日一早走?”   裴郅微微颔首,“约莫辰时。”   “天寒地冻的,一路上小心些,代我向圣上和长公主问好。”   裴郅应下,两人便又沉默下来。   宁茴的动作极快,齐商才刨了不到一半她就已经把花刨出来了,这挖上了头,一时半刻停不下手,还自告奋勇地蹲旁边帮齐商刨了几锄头。   齐商,“……少夫人,快、快停下你的锄头!”   宁茴茫然望向他,“怎么了?”   齐商:“……没、没什么。”你只是成功地让我再次引起了世子的注意。   楚笏扛着锄头从他背后路过,嘲笑般地啧了一声。   齐商翻了个白眼,万分嫌弃地嘁了一声。   宁茴觉得这两人特别好玩儿,难得在挖土的时候还能分出心神关注他们。   齐商被她满满好奇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索性闭了嘴不理会楚笏,专心致志地刨起了土。   人挺多,挖完了齐商着手的这棵其他地方也用不着人了,宁茴在木桶边洗净了手,围着白色山茶花喜滋滋。   绿光闪闪的十二万,真的好耀眼啊!   只不过……   这十二万的特征性太强了,要不惹人怀疑的放进空间草原还是有点儿难度的。想到这儿宁茴又有些发愁,低着头琢磨起了正事。   裴郅看着那花那人嗤笑了一声,墨眉轻轻一挑。   宁茴闻声偏了偏头,不懂他在笑什么。   她正要问呢,这个时候魏云暖拎着小篮子过来,请他们去小院里坐坐喝点儿热茶暖暖身子。   小院儿里烧着炉子,进门不过片刻身上寒气便散了大半。   坐了一会儿便该走了,魏云暖站在檐角叮铃铃作响的风铎下目送着他们离开,暗红色的裙摆风中曳曳,柔雅的笑意隐含着几分怅然,旋即又隐去了。   远处暗云叆叇,阴阴沉沉的,看着叫人难受。   她回了屋里半躺在藤椅上虚望着前方,久久没有动作。   …………………………   左右不赶时间,马车走得很慢,裴郅解了身上披风丢在角落里,斜靠在软枕上。   他眉目清冷,眼角微微上扬。   从齐州返回京都约莫需要五日,阆陵是个好地方,瑨园估计会在那处地段动手。   他寻思着回程之事,思及瑨园和京中的那些对头,眉间神色诡谲,眼中也甚是阴冷骇人。   宁茴咬了口手中的绿豆糕,顺手端着碟子给他,“要吃吗?”   裴郅摇了摇头,待她把那碟子放下后将人揽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宁茴,你是猪吗?”又在吃了。   宁茴看了看手里的糕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   她咬了一口,“……是的,我是。”   哎哎,她大概率是过不去猪这个坎儿了。 第六十七章   她这样直白又自然地应了, 倒是叫裴郅轻笑出了声来。   搂着人近了些,眼中噙着点点笑意,“可真是难为你了。”为了点儿吃的,也是真不容易。   宁茴别过头将手里剩下的那点儿丢进嘴里, “还好啦, 咱俩住一个圈的嘛, 也没什么难为不难为的。”   裴郅眼角一抽, “住一个……圈?”   宁茴绕着他腰间荷包上的墨蓝色穗子,歪了歪头,“对啊, 猪圈啊。”猪猪住的地方不就是猪圈嘛?   她弯着眸,话说的是诚恳非常。   裴郅定然瞧了她一会儿, 轻掐着她的脸往边上扯了扯,冷笑一声, “你是猪, 我可不是。”住一个圈也不是, 可别拐弯抹角地给他玩儿什么共沉沦。   宁茴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来,揉着自己可怜的小脸蛋不服气道:“你不是猪是什么?”   裴郅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懒散半靠在软枕上,盯着她水润的眸子眯了眯眼,似笑非笑,“自然是养猪的人啊。”   “?!!”   宁茴揪着他的荷包的手都抖了抖,坐直了身子有些气恼地瞪着他,“谁要你养了, 我有钱!”   她身家丰厚着呢,上次青丹拎出来的地契房契都装了好大一个盒子,有房有山有地,她当个包租婆随便收点儿租都不得了好不好!   裴郅淡淡一笑,“山茶花……”   宁茴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听见这三个吓得一个咕噜又咽了回去,默了片刻,“……猪农,算你狠!”   裴郅挑了挑眉,“还好,客气了。”   宁茴有些泄气地扭转过头,裴郅这个人真是太阴险了,说不过她居然拿山茶花威胁她!   裴郅单手支颐,看着她那有气有火又没地儿撒的样子出奇地愉悦。   飞燕塔上的钟声穿透帘子,疾风骤然从边角掠过,衣袖上的淡墨花也曳曳扬扬起来。   他俊秀的眉眼微微动了动,抿了抿唇,还是长臂一伸再次搂过来,修长的手指穿过后颈,扣着人亲了亲。   宁茴愣了一下,入耳的声音低低沉沉的,煞是好听。   “我帮夫人泄泄心里的火气。”   密密地眼睫轻颤了两下,他复又附了唇。   马车檐角上聚着雨水珠子,被西北边来的风卷落在青石板上没了影子,只有微不可闻的丁点儿声响。   宁茴紧扣在车窗上的手叫夹杂着冷水气的寒风刺的有些发疼,她不自觉地又收了回来环在了他的腰上。   青丹青苗使劲儿地埋着头,直到前边儿响起了说话声才渐渐端正了身子,放平了视线。   裴郅:“这下心里的火气都散出来了?”   宁茴有些懵,“??”   裴郅:“不用谢我。”   宁茴:“……”臭不要脸的!(#`皿)   谁要谢你啊!   因为这一出直到第二天早上宁茴都没跟裴郅说过一句话,青青草原说得对,这个人真的好不要脸!   离开平春的这日又是个好天,外头暖融融的一片,连麻雀的叫声都欢快得紧,宁茴站在屋檐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中泛了些泪意。   一辆马车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下,里头的人掀开帘子冲着她叫了声表姐。   是韩意兰。   她今日穿着樱草色的裙子,发上斜插着绿雪含芳簪,比起前几次见着的沉稳又多添了几分丽质。   宁茴见她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韩意兰将手里装着药丸子的瓷瓶还有小漓提着的食盒递给她身边的青丹青苗,笑着回道:“听说表姐要回京了特来送一送。”   她指了指瓷瓶,“路上不好走,风大天冷,这是些退热的药丸子,备着用。”又指了指食盒,“这是我和母亲做的一些适合带在路上用的平春小食,都是些新巧的样。”   她想的周到,宁茴笑着道了谢,两人又凑在一起说了些离别话,不过一会儿那头齐商就在喊着启程了。   宁茴这才点了点头与她告辞,拉着披风踩着下马凳上了最前面的马车去。   韩意兰站在原地,面带着笑。   宁茴从窗子里探出半个头,冲着她挥了挥手。   韩意兰也抬手招了招。   从车顶上振翅跃飞的麻雀落在了街道对面的围墙上,抖了抖翅膀穿过横斜的枝桠消失在远方,她目光里微含了光,隐掉那泛起的点点艳羡。   平春之外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终有一天,她也是要去远方天际走走看看的。   要不然这一辈子便是真的白活了。   “小姐?”   韩意兰转头,“走,回去了。”   宁茴从荷包里掏出那朵夜夜香,有些感叹,“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   裴郅手搭在膝上看着那朵夜夜香,眉间淡淡,想起什么突地轻嗤了一声,“有点儿意思。”   宁茴皱着眉头看向他,“你说什么?”   裴郅往后靠了靠身子,“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点儿事。”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他撩了撩窗帘子,凝着外头飞逝的长街瞧了瞧,却是又开了口,“你那表妹你恐怕是见不着了。”   宁茴抬眸回望,“啊?”   裴郅丢下帘子,余光掠过,“不过也不一定,如果她够聪明又够本事运气又顶好的话。”也许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光景了。   好与坏,八二开,有点儿难。   宁茴眨了眨眼睛,满头雾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没头没尾的完全听不懂。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神色冷淡,“无事,左右与你我没什么关系。”   ………………………………   队伍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走了一半路程到达了阆陵地界,晚间直接歇在了城南门外的驿站里。   驿站虽然简陋但比起马车还是要舒服多了,宁茴无力地躺在床上,连翻身都不愿多动个一两下。   裴郅沐浴后披着外衫站在窗口吹了会儿风,阆陵驿站靠近长河,从这儿望去还能望见船上明明灭灭的灯影,听见隐约的桨声。   他很快就关上了窗,也没有去床上,反而是坐在圆凳上慢悠悠地擦着宁茴从未见他用过的长剑。   利刃映着烛光,冷意森森的。   宁茴伸手挡了挡反过来的冷光,从被窝里探出毛绒绒一头乱毛的脑袋,问道:“裴郅,你在干嘛呢?”   裴郅抬起头,面上的阴冷还未来得及散尽,“许久未用,擦一擦上头的灰。”   宁茴下巴抵搁在交叠的手背轻哦了一声,又多看了两眼方才重新拉盖着被子躺下。   他握着帕子来回擦了许久才重新插回了剑鞘里,抿了一口茶水,握剑起身慢踱两步灭了豆大的烛火上床睡觉,那剑便放在了身侧。   宁茴很快就睡熟了去,倒是裴郅在黑暗中半阖着眼,直到将近卯时才睡了一个时辰。   宁茴一早起来用了完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面,上头撒了些绿油油的香荽和切细的小葱,瞧着可是喜人。   她吃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   裴郅看了她一眼,微笑了笑,将装着小菜的碟子往她手边移了移。   他吃得快些,一完便握着剑下楼去了。   宁茴也没去找他,而是一溜烟儿地跑到后头去看了两眼自己的山茶花,见它们没有因为路途颠簸而萎靡,精神样貌比她要好上不少,这才将一颗提吊着的心咽回了肚子,慢悠悠地转了回来。   今日外头乌云一片连至远方,暗沉地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堵闷得慌。   从阆陵到京都还约莫要走两天,离京越近这天儿越冷,在路上愈久愈是难捱,早一天到京都早一天解脱,即便天气不大好也仍要继续前行,总归除了一小段路外都是官道,也还好走。   辰时一过队伍便又整装待发,宁茴在外头站了会儿,跺了跺有些发僵的脚,再是不愿在这外头吹风了,带着青丹青苗手捂着小暖炉飞快地上了马车。   她歪靠着身子,半掀帘子往外瞥了瞥,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侍卫,面上不由浮现出几缕疑惑。   虽然说裴郅手下的这些人平日里从上到下也都是这么一副不苟言笑的冷酷模样,但今日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宁茴虚看着青丹往车内炉子加炭,搂着毯子静默无声。   裴郅顶着冷风也进了里来,他坐下叫了青丹青苗下去,“今日你们去后面的那辆马车,下去的时候叫楚笏上来。”   青丹青苗飞快地抬了抬眼,忙应了是。她二人将内里的东西碳炉子收拾好,又将路上可能需要的东西摆置了出来,这才相继拎着裙摆出去。   厚重的车帘子微晃了晃,不过须臾楚笏微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世子,少夫人。”楚笏问过好后便不再说话,抵着长剑挺着脊背,微垂着视线坐的笔直笔直的。   裴郅则是斜睥了宁茴一眼,剑一放,袍子一撩,半靠身子,干脆地闭目养神去了。   车内安静的不行,甚至能听见平缓有序的浅浅呼吸声。   宁茴左看看右看看,揪了揪自己散下来的头发,一时之间茫然的很。   这是要干啥呢?   莫名有点儿小紧张。 第六十八章   一路上平静的有些过头了。   周遭的氛围影响了宁茴,她裹着小毯子半低着头, 也不打扰他们, 转而和青青草原商量起山茶花的事儿。   “青青草原, 你说咱们怎么办?”   后头那一车山茶花除了那棵白色的全部都是送给皇帝陛下的, 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人轮流换班守着,她想偷偷摸摸过去塞进空间草原里根本都找不到机会。   路上要是塞不进,等回了国公府就更恼火了, 就这么一棵摆在院子里花枝招展的比那光秃秃的梨花树可要扎眼的多,难度系数至少得是五颗星呀。   宁茴发愁, 青青草原也有些发愁。   它躺在自己的小被窝撅着屁股拱了两下,爬起来的时候扭了扭自个儿的小肥腰。   勉强安慰她道:“没关系, 天无绝人之路, 车到山前必有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总会有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宁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棵山茶花十二万, 加上她前些日子攒的,统共也就三十来万, 时隔这么久连一半都没凑到, 他们俩简直太失败了。   “没办法,时代造就英雄,时代也会泯灭英雄。来,跟着我深吸两口气,我们要相信这个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熊猫抬着爪子吸气呼气, 小肚子一动一动的。   宁茴奇怪地看着它,“我发现你现在说话奇奇怪怪的。”   青青草原揉了揉眼睛,感觉黑眼圈儿又加重了,“哦?是不是感觉我的学识比以前又丰富了不少?”   宁茴斜着看了它一眼没吱声儿。   青青草原两只腿儿交叉,一扫刚才的懒怠,得意地撑着锄头,嘲笑她道:“看,在你荒废时光沉迷早恋的时候,我闭关修炼努力学习丰富自己,已经远远地超在了你前头,无论是气质还是内涵早就不是你能比的了。”   它哼哼了两声,拨了拨自己的耳朵,“年轻人,你要记得,别人不会等你,这个世界也不会等你。”   宁茴:“呃……”这个熊猫脑子瓦特了??   这家伙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宁茴觉得青青草原最近状态有些不大对,她从碟子里捻了蜜饯儿丢进嘴里,说道:“要不你还是在空间药箱里取一支药剂给自己打一针?”   青青草原:“……”气人!   熊猫缩紧被子里连脑袋都蒙住了,没人陪宁茴说话,她靠在马车一角百无聊赖地玩儿着腰间玉佩,没过多久也来了睡意。   外面的风似乎又大了些,马上的侍卫们皆罩了抵御凛冽寒风的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双黑漆漆透着寒光的眼睛。   齐商驾着红棕色的骏马走在马车旁边,目光平视着前方。楚笏没在外头,没人跟他瞎扯话,颇觉无聊。他呵出一口热气,眼前白雾呜呼呼从嘴里冒出来,模糊了一瞬视线。   “齐哥,你说瑨园的人是不是不打算来了?”   有人有些不耐行程寂寞开口出了声儿。   他话音刚落齐商却是突然扯住手中缰绳,双耳微动,听着树叶的沙沙作响声轻哼一声,“急什么,你看,这不是来了。”   疾风中夹带着些许牛毛细雨,所有人在听到齐商的话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拉住缰绳原地停下。   马儿前蹄高抬,仰头嘶鸣,声音又急又快。   宁茴是被这般动静弄得直接清醒了过来,脑子里的那点儿朦胧睡意霎时间便散了个无影无踪,她坐直身体,反射性地就要掀起车窗帘子往在看看到底打什么什么事。   手伸至一半,套着刻兽长鞘的剑搭在她手背上不容置疑得给压了回去。   宁茴转头看向长剑的主人,裴郅面无表情,只道:“先呆着别动。”   外头已经响起了拔剑声,宁茴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恍然道:“有刺客!”   裴郅点点头并不多言,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顶棚上脚步咚咚的声音传来他才起身,长剑挑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   宁茴尚不及说些什么,楚笏便握着剑挡在了她面前,将裴郅的身影尽数遮了去,只叫她眼角余光瞥见一扬而起地披风一角和上头的繁复绣纹。   楚笏护着她,注意力尽放在前方,这次没人阻拦宁茴,她坐在角落里掀开了方方整整的窗帘子。   外头打得正热闹。   和侍卫们交战的是一批身着蓝色衣袍,头戴蓝黑色短纱斗笠的人。   他们的身形并无太大相差,就连武功路数下剑动作都一套。   这些人招式干脆利落的很,普通的杀手刺客大不相同。   这不是宁茴头一次碰见,上次从千叶山回来也有碰见过一批,但那一批和这一批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异。   简而言之……这批看起来就要比上一次的那些要厉害得多。   宁茴从帘子后头一眼就看见了齐商游刃有余的身影。   在他不远的地方站着的是裴郅。   杀手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侍卫是冲过去护人,其他的是冲过去杀人的。   这是宁茴第一次看见裴郅杀人。   传闻中他冷血无情,阴鸷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勾魂夺命的活阎王,是圣上手里最利的刀。   此之等等都是京都人口耳相传的话。   但是……耳听为实眼见为虚,如今这一场倒是叫她真真正正地瞧清了。   风吹的衣袍簌簌作响,艳红的鲜血溅了一地,他左手握着鞘,右手拿着剑,剑尖儿上还滴落着血像是滚珠儿一般。   墨发玉冠,沉沉如水的面容无比阴艳,黑面儿的厚底长靴踩落在淌着血的枯叶上,一个反手抬剑便穿肠而过,被沾湿的披风颜色霎时便暗了些许。   他唇角微勾像是在笑,但眼神却是冰凌凌的寒人,饶是宁茴隔了些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里面的满满的阴冷。   宁茴揪扯着帘角,看着看着便有些发呆。   这个时候马车上又有了不小的动静,楚笏当即抓起宁茴的手将人搂带了出去,轻轻一跃落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马车已经被两个刺客掀翻了,里头的炭火落了出来,没过多久便隐隐冒出了些烟还伴着些火触木材的味道。   大范围的攻击都在裴郅那儿,但宁茴这边也并不是没有人。   刺客人来得多,分了两拨,这已经是第二拨了。   以楚笏的功夫一打五完全不是问题,但动作间要顾及身后的宁茴,难免有些受制。   “青青草原,快快,我的太阳能电棍呢?”   青青草原把东西掏出来,模拟了一下形态,伸着熊爪子给她支了出去。   宁茴借着袖子遮挡把半人高的棍子取了出来,看着刷刷举着剑冲她过来的人眯了眯眼。   “青青草原,来,十万伏特!”   青青草原两只爪子在虚拟键盘上敲了敲,“开口就是十万伏特,要那么大干啥呀,多浪费啊。”   宁茴撇了撇嘴,她只是觉得十万伏特听起来比较牛逼嘛。   楚笏横着剑刚抹了一个人的脖子,转头就看见有人冲着宁茴过去了,她脚步一顿翻身就要过去,宁茴却是先一步举着棍子冲着那把锋利的长剑迎了过去。   “少夫人!”瑨园的剑可不是一般的破铜烂铁,一根棍子过去不是找削吗??   楚笏有些急,面上便也带了躁色,然而下一瞬间却变成了惊愕。   剑刃刚刚一触碰到棍子,那名刺客便浑身一颤,抖嗦两下。   他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本来戾气满满的长剑仿若没了软了骨头般失了气势,哐当一声砸落在了地上。   刺客相当的有职业素养,刚刚只碰了一下,电流持续不够长断的又快,他很快就反映了过来,见来不及捡起地上剑便直接抬着手又冲了过来。   宁茴心中叹气,少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执着呢?   她是很可爱,很聪明也很能干,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命一样冲过来来呀。   掌风已经带扬起了她的额间碎发,这人竟是径直冲着她脑袋来的!   宁茴冲着他鄙视嫌弃吐了吐舌头,略略了两下,举着长棍用了十足的力道砸在他的手腕儿上。   那种全身麻痹的感觉又来了!刺客蓝黑色短纱的脸上露出些惊骇之色。   踉跄地退了两步又要上来,宁茴一棍子正敲在他脑门儿上,这一下是脑子都昏昏了。   其他的有楚笏解决,宁茴就逮着这一个揍。   打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来,打一下又把棍子收回来,一会儿电一下,叫人要死不死要晕不晕的,折磨的人够呛。   楚笏已经收拾掉了其他四个,看着地上直打摆子的刺客呃了一声,“少夫人,这……”   宁茴眨了眨眼睛,手上又砸了一棍子下去,回道:“他、他好像有羊癫疯!”   楚笏:“?!!!”瑨园老大还收有羊癫疯的杀手?   宁茴一手拿着棍子戳了戳那人的下巴,戳一下抖嗦一下,“你看,癫得可厉害了。”   楚笏:“……”果然还是她见识太少了吗?这样的也能当杀手的?   楚笏似信非信,半信半疑地看了眼宁茴手里的木棍子。   羊癫疯什么比起她家少夫人用一根棍子干掉了瑨园杀人好像确实有说服力的多??   楚笏勉强相信了,把地上的人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困了起来丢到了树底下。   她们这边解决的差不多了,另一边依旧奋战。   裴郅从地面儿跃到了马匹上,动作潇洒,一派冷冷濯濯的样子。   宁茴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转移视线,青青草原叫了她好几声她勉勉强强地应了应。   青青草原把电棍收了回来,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好看的?”   宁茴咬了咬下唇,“青青草原,我觉得……”   “什么?”   “裴郅这个样子好帅啊!”好养眼!   青青草原:“……呵呵。”女人啊。   熊猫幽幽地叹了口气,往外头瞥了瞥,捂住自己的大肥脸。   青丹青苗一直躲在路边的巨石后头,战战兢兢地往宁茴看了眼,两人忙互相搀扶着软着腿小跑了过来。   刺杀这种事情没有什么所谓的一回生二回熟,头回怕,再来一次还是怕的。   她们俩近了前,微松了口气的时候直接腿软着跪在了地上。   楚笏半蹲着身子安抚了她们两句,青丹抓着她的袖子稍稍安下心,“奴婢这心都快蹦出来了,少夫人可还好?”那满地的血可是唬人。   宁茴啊了一声,摇摇头,“我没事啊。”   在水蓝星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过人类大战异兽群,直接突突突扫一片的。   她冲着青丹笑了笑,青丹微睁大了眼,少夫人胆量倒是愈发大了,莫不是与世子待久了的缘故?   宁茴的视线又往着裴郅身上扫去,和方才人手的集中不同,这次大散了开来。   打了这么久还没完,宁茴微蹙着眉头有些担心。   齐商和一个人纠缠着从树上落到地面,又从地面飞到另一辆马车顶上,来来回回过了许多招。   宁茴不懂古代的这些武功怎么样才算一招,反正看起来有些眼花缭乱就是了。   长剑交错发出的滋滋声不绝于耳,凌厉的剑风扫过,叫旁边本来就受惊的马匹愈发慌乱躁动。   仰天嘶鸣了两声,马蹄烦躁地砸着泥地,又是一道剑风扫过,那匹马鬃毛一颤,有些狂乱地跑了起来。   宁茴被这声响动作惊了一下,扭头过去更是直接瞪大了眼。   拉着茶花的马车被不管不顾的马死拽着,从路上穿过。   她的茶花,她的十二万啊!   除开那朵大红花和梨花树,其他零零碎碎的约莫五千多点儿绿化值就用了差不多半年的时候   十二万啊,她得挖死挖活多久才能挖到这么多??   水蓝星交给她的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又得多久就才能完成?好不容易才拿到十二万,到嘴的鸭子飞了,怎么可以啊!   宁茴又是急又是气,直接撒丫子就追了过去。   她跑得挺快,正好堪堪赶上马车尾巴,双手死死地抠着沿壁整个人被半拖着,双脚抵着地面,在两道车辙子中间也划拉出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这冬日寒风刮着刺人竟是和那刀子割在皮肤上别无二致,宁茴闭着眼有些难受地紧抿着嘴,身体紧绷着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松手是不可能送的,死都不能松!   “少夫人!”楚笏的喊声惊动了另一边的裴郅。   他脸色陡然一边,手下动作越发狠厉,扭头看了眼被马车拖拽着的影子,当下面色冷沉如墨。   最先发现的是楚笏,最先追出来的也是她,她跑了两步跃上了一匹马,甩着鞭子便冲了过去。   齐商拦下了一两个人,裴郅也摆下了余下零星几个刺客的纠缠跃马追了出去,玄黑色的披风里灌满了风,寒冻得叫他握着缰绳和剑的手都颤了颤。   楚笏的喊声就在身后不远地方,在急啸的风里有些破碎模糊。宁茴微微抬了抬眼皮,小弧度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崽啊,快快,快爬到马车上去。”青青草原在系统空间里急的身上的熊猫毛都炸了,但它又不能蹦出去只能转着视角给她看路。   往马车里爬实在是费力,更何况还被拖着走了这么一段她都快要吐了。   但是一想到车里的十二万,她还是很顽强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上爬。   看到她很是艰难地上了马车,后头半扶着马身上的楚笏微舒了口气,但想到现在状况,这一口气又给生生地咽了回去。   十二万的白色的山茶花放在最前面,这些话本来就被养育得极好,枝繁叶盛拦亘在前头。   楚笏就在后头,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把这些花往空间草原里丢,在花叶里探着身子往前挤,以期摸到白色山茶花的花盆。   只要她碰到青青草原马上就可以收进空间。 第六十九章   棕色的骏马在林间狂奔, 马车的木轮子时不时猛然磕上路面凸出的碎石, 左拐右拐的, 连着车也歪来歪去, 好几次宁茴都差点儿被甩出去。   她探着手,片片绿色的叶子堆在她脸上, 挡住了往前的视线,也不知道有没有摸对花盆儿。   “不是这一个, 再往左边点儿。”青青草原点着屏幕来回转动视角, 给她指方向。   宁茴嗯了一声, 马车又颠簸了一下, 带着她身子一仰,险些从车板上后翻出去, 她双手在空中划腾了几下, 好险马车往左拐了个弯儿,又将她晃了回来。   青青草原吓都快被吓死了,宁茴尚且还好, 她一手寻了个地方扣着, 一手拍了拍自己有些发冷发僵的脸, 再次俯身探手去摸白色山茶花的花盆儿。   后头跟着的楚笏看的是心惊胆战, 她有心跃过去, 无奈那马发了狂,又被身上妨碍行动车架子弄得相当暴躁,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更是突然一个左拐直接把她甩下了一大截。   裴郅本来是落在楚笏后面的, 后来渐渐地便越过了她。   他双唇已然紧抿成了一条直线,眼尾下压着,看起来格外渗人。   也不知道这马儿怎么这么能跑,跑一段好歹也停下来歇歇喘口气啊!宁茴心中腹诽得厉害,但也只那么一瞬,很快又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前头。   她往前挤了挤,勉勉强强的把自己的头盛花繁枝里塞了过去,山茶花就在眼前,十二万绿光闪闪。   虽然现在这个境地确实是有些危险,但不得不说如今这个时候绝对是她把花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进空间草原的好时机。   楚笏他们就在后头,但更多的心思注意都放在发狂的马上,又有其他山茶花混扰视线,大概率是不会注意到这一盆儿怎么了。   就算后头想起来琢磨怎么少了一棵,也只会猜测是这一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颠簸掉了,和她绝对不会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就是这个!”青青草原在空间里蹦了蹦,在宁茴手碰到那花盆儿的瞬间就把山茶花收了进来,它抓着山茶花放在一边,突然两只爪用力地揪着自己的耳朵尖叫,“崽啊,快跳车!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宁茴懵了懵,“哈?”   她看不到前头的路,只隐隐约约透过枝叶缝隙能瞅见马屁股和甩起的尾巴。   她也没问青青草原为啥要跳,但总归熊猫不会害她,她当机立断,直起腰松开手瞄准了时机就要往下跳,然而这个时候那马却是突然一抖,绳子一断,费了半天力气总算将身后的车架子给挣脱开了。   马蹄哒哒之声又快又急,一骑绝尘。   这头的车板儿却是直接翻了。   整个人悬空失去支撑的时候宁茴简直欲哭无泪,她学着小鸟伸着两条细胳膊扑腾了两下,飞是肯定没有飞起来的,倒是装了一袖子的风,呼呼地争先恐后地往衣裳缝儿里。   她迎着风叹了一口气,同一时间视线往下面一眼不可见底的深渊瞥了瞥,啊哦哦,她的水蓝星母星啊,这下要完犊子了。   她今天出门前果然应该叫青青草原翻翻老黄历的。   这也太背了!   “崽啊!!”   “宁茴!”   裴郅脸色煞白,看到她从车板儿上被甩飞出去根本顾不得什么,丢掉缰绳,径直跃身扑了过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儿,但自己也半个人悬了空。   陡然看见裴郅宁茴有些诧异,再见他冲下来更是睁大了眼。   裴郅抓着她一捞将人圈在了怀里,长剑在峭壁上哧哧作响。有了这个做阻力,他们往下掉落的速度慢了些许。   宁茴双手紧紧地环在他腰上,一抬眼就能看见他紧绷着的下颌和抿着的薄唇。   “裴、裴郅……”   裴郅应回的声音被疾风吹的有些破散,放在她腰肢上的手又收紧了一分。   宁茴咬着唇,在她腰后的手紧紧地攥着。   这样掉下去百分之一百是要挂掉的,可是……她又有些艰难地抬头看了眼裴郅,被急流冲击得发疼的眼珠子涩涩地难受。   “青青草原,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青青草原在空间翻着雷劈之后仅剩的那么点儿存货,全身的毛都炸开怎么收都收不回去,它急急道:“我在找,在找呢,崽啊,你们再撑一下!”   这一路往下掉根本找不到落脚点,裴郅只能尽可能地把她往怀里按挡掉峭壁缝里伸展出来的枯枝,同时忽略掉手上的酸痛,尽量寻找可以暂时停歇的地方。   “找到了!找到了!你快拿着!”   青青草原总算是在角落找出了一把颜色相当艳丽的伞,传进通道直接递到了她手上。   宁茴的手在裴郅身后,瞧不见是什么东西。   她只能凭着感觉握住,甫一入手只觉得冰冰凉凉的有些沁人。   两人还在继续往下掉,耳朵里不停地灌着风,嗡嗡的,刺得耳膜发疼。   “你给我的是啥呀?怎么用?”   青青草原拉开显示屏把那把大红伞的使用方法点出来放给她看,宁茴瞄了两眼,心里大概有了个谱,她点了点头,“我懂了。”   现在的情况相当糟糕,坠落的感觉有点儿像等死,裴郅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峭壁上少有能落脚的地方,阆陵地势复杂,现在只希望下面江河水流。   裴郅拧着眉头,怀里的人却是突然叫了他一声。   他握着剑暂时插进峭壁裂缝里半悬吊着,低眸哑着声问道:“怎么了?”   宁茴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把青青草原递给她的太阳能伞拿了出来朝着天举了起来。   “这个。”   她掉下来的时候手里绝对什么东西都没有,这一点儿裴郅是能百分之百肯定的。   但是……   他看着这般颜色相当扎眼的大红伞眸子微动,没有说话。   宁茴心虚得厉害,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死就死,再怎么样也比从这儿掉下去摔成肉酱强多了呀。   宁茴心中凉凄凄,嘴里却也不多解释,咽了咽口水只继续说道:“我们、我们用这个下去,你……你要把我抓紧了。”   裴郅还是没有吭声儿,宁茴曲着食指摁了摁伞柄上的金属按钮,偷偷喊了一声青青草原,青青草原会意地点了点头转着视角给她寻找最佳降落地点。   红伞腾的一声铺张开,完完全全将两个人罩在了下面,很快裴郅就听见了吱悠的奇怪转动声,他怔了一下,发现上面居然飞速旋动了起来。   裴郅:“……”这是什么玩意儿?   宁茴压根儿不敢去看他表情,转着心思往下看路和操控方向。   青青草原一边帮她定位一边拿着棍子给她比方向,“往右走,左边是个大水潭,下去就成落汤鸡了!”   宁茴哦了一声,不免吐槽道:“咱们为什么不干脆原路返回往上升呢?”   青青草原动了动黑色的小耳朵,“没办法,这不知道是实验基地哪个小不点儿瓜娃子的失败游戏产品,引擎太差,动力不足,只能降不能升。”   说实在,熊猫它也有些纳闷儿这玩意儿怎么会在系统空间里。   宁茴:“……好。”虽然是个失败品,她举着手也很不舒服,外表也很丑,但是好歹能救命呀,她还是应该真诚地表示感谢的。   “青青草原,等绿化通道打开了,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给这把伞的研发者写一份感谢信。”   青青草原瞅了她一眼,拉出虚拟键盘敲了敲,“哦,给你记备忘录上了。”它又看了眼方向,提醒她道:“马上到底了。”   宁茴闻言立马停下了话,集中注意力。   青青草原在正经儿事上还是很靠谱的,给他们定的降落地点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平坦没什么障碍物尖锐物的地方。   降落的时候很顺利,在水蓝星的时候还是来过几次高空下降的,总的来说不算生涩。   夫妻俩人双脚沾地的时候上头的大红伞还在吱悠吱悠地转,只不过转速比起刚开始的时候已经慢了很多,宁茴摁掉金属按钮,大红伞又腾地收拢了起来。   这块地方长了好些不知名的细草,不远处流水淙淙,竟有种初初开春的错觉。   裴郅自落地之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垂着眼帘,面上也瞧不出如今是个什么心情。   宁茴偷瞥了他好几眼,心里问道:“青青草原,我是直接跑还是说两句意思意思客气一下再跑?”   青青草原撑着熊猫头暗幽幽地叹了口气,“跑是跑不掉了,你还是找个地儿蹲下降低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比较实在。”   熊猫的话说得很有道理,她默默地放下大红伞,默默地蹲下,默默地抱头,再悄咪咪地往旁边螃蟹走。   裴郅眼皮子动了动,剑撑着地,“往哪儿去?”   宁茴头埋在膝盖上,瓮声瓮气道:“没有往哪儿去。”   裴郅的目光在那把大红伞上微顿了顿,很快就撇开了,转眼看着石滩上的流水,淡淡道:“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现在蹲在那里算怎么回事?”   宁茴声音弱弱,“对不起……”   裴郅走了两步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唇角微动了动,“一株花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性命都顾不上了?   宁茴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又埋了回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当然重要啊,那可是救命的东西,能救好多人的命,还能救水蓝星。   叔叔伯伯们都在实验基地等着,等着她把青青草原带回去呢。   周遭安寂无声,只有流水击打石头的响声,裴郅目光定定,良久才启声,“行,过来。”   宁茴犹豫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慢吞吞地了站了起来,低着头抓着袖子小步小步地走到了他面前。   她一头长发早乱的不成了样子,发簪也没了影子,乱糟糟的披散着,脸白白的,是不是偷瞄过来的视线里还带着些许的慌乱。   他心里的气火被这一通折腾散的差不多了,再瞧她这副模样,就是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他起身,冷着脸抬着有些无力的手给她顺了两下头发,滑落到身后将人拥进怀里,半低下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裴郅?”宁茴微微挣了两下想抬头和他说些什么,被裴郅武力镇压了。   她额角贴在他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那里头心脏的急促跳动声,她想了想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默然地揪着他腰际两侧的衣袍。   裴郅目光平视着前方浮掠着水汽的石滩,黝黑的瞳仁里寂寂深深。   深渊峭壁下的两人寂然无声,顶上的楚笏却是半跪在崖边儿上发呆,   要带进京给圣上的山茶花歪散在一边,拉花的车板子翻了个底朝天。   两匹马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马尾巴。   齐商善完后收拾掉残余的瑨园杀手带着人赶过来就看着这样一幅场景。   “你在发什么呆?”齐商走过去伸着手指戳了戳她瘦削的肩头,“问你呢,世子和少夫人呢?”   楚笏僵着脖子,艰难地开口回道:“下、下面,世子和少夫人掉下去了……”   齐商大惊,伸出头外下瞧了瞧,表情剧变,“下面?”   楚笏眼眶微红,“咱们现在怎么办?”   齐商显然要比楚笏冷静得多,他握紧了手上的剑,“能怎么办?自然是绕下去找人啊!”这地方虽然高,但也不至于是什么极险之地,世子掉下去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无论如何都要先下去看看。   “我们先去阆陵主城。”   “走。”   …………………………   如今天色尚早还未过午时,两人在底下坐着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起身寻找出路。   这处地方沿水流两岸俱是怪石碎粒,路很不好走,裴郅拉着她走走停停,半天都不见尽头。   天越来越暗,估算着也约莫是将近酉时了。   他拧着眉头停下,“找地方过夜。”今天是走不出去了。   好在如今是冬日,天寒地冻的,河滩边没什么蛇虫,离水流稍远些找个干晌的地方也能凑合过。   宁茴自然是听他的,两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儿,将过夜的地儿定在了两棵相依偎着的老树下。   这下面也没什么吃的,河里一条鱼都没看见。   宁茴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蹲在地上捡柴火,她还有个青青草原帮忙,很快就捡了一大堆。   裴郅坐在石头上取出火折子用干草点了火,宁茴蹲在旁边给他选了些干晌的小棍子,看着慢慢窜起来的火苗,听着肚子里的空城计,她神情恹恹。   “青青草原,空间草原里的菜能吃吗?”   青青草原抠了抠脑壳,“哈??” 第七十章   横穿过长河的晚夜寒风比起白日里要凛冽得多, 宁茴在火堆边往里加柴, 火烧的越来越旺,在这一片安寂的天地里呼呼作响, 是他们唯一可供取暖的热源。   “行不行嘛?”宁茴再一次问道。   她是真的很饿, 今天能量消耗太大了, 已然是前胸贴后背。   空间草原里有着最适宜的生存条件, 无论是阳光土壤还是其他什么都是经过精密设定的, 再加上青青草原整天都盯着当亲儿子亲闺女一样照顾,花花草草都长得很好,尤其是那些青菜, 水灵灵的,跟开了美颜加了特效一样。   青青草原蹲在小泥塘边戳了戳绽开的荷花, 不大确定地回道:“应……该可以??”   说着它又走到了种着小青菜的地方, 试探性地掰了一片绿叶子下来,转着脑袋左瞧瞧又瞧瞧, 等了好一会儿系统空间也没有亮红灯叫警告。   “咦, 真的可以哎。”青青草原在小菜地里转来转去,每棵菜上只撇一片叶子,还很贴心地用空间里的水洗的干干净净后装在小篮子里。   熊猫拎着菜篮儿看着往外传递的通道,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动着, “不对啊,拿出去的话会被裴郅发现的。”   宁茴刨了刨火堆,那火苗子霎时蹿得极高,“你的意思是他现在还没有发现吗?”   她的底都掉了一半了好不好。   熊猫:“说的也是, 但是……我还是有点儿担心。”   宁茴:“担心什么?”   熊猫抹了抹肥脸,“我担心咱们出师未捷身先死,你现在的这些行为很容易被人当成怪物的,到时候被火烤被符烧,想想都很惨了!”   宁茴埋在臂弯里偷偷瞄了瞄从暗影里走出来的裴郅,想了想还是说道:“不会的,裴郅不是那样的人。”   青青草原放下篮子不置一词。   裴郅坐在树底下的石头上,他去找了一圈儿也没寻到什么能吃的东西,今晚注定是要挨饿了。   “过来些。”他和宁茴说道:“小心衣裳烧了。”   宁茴捞了捞裙子走到他旁边,他火光映照的面色异常苍白,眉宇间也甚是疲惫。   她蹲下去,半仰着头瞧了会儿,心头有些难受,本有许多话想要说却又无从说起,临到口化作了一声对不起。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划过她额角的时候,肌肤相触,凉气幽幽叫宁茴倒吸了一口气。   她忙握住他的手,惊觉像是一块寒冰。   裴郅将人拉起来抱着怀里,“无事,已经吃过药了。”方随给他配的药丸子一直都带在身上,方才已经用过两粒了。   哪怕离火堆就这么近,他的怀抱也寒浸浸的,全然没有平日的暖意,叫宁茴双唇微抖了抖。   她紧紧地环着他的腰,直到他身上的那股寒意稍散了些才不解地开口道:“裴郅,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呢?”   裴郅:“问什么?”   宁茴:“就、就今天……你不问吗?”   裴郅:“没什么好问的。”   他出乎意料的平淡,宁茴微仰着看他,“你不好奇吗?”   裴郅:“还好。”   顿了顿,伸手揽了揽披风,“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便罢了,你想做什么我也不拘着你。不过,宁茴……”   宁茴听到自己的名字反射性地便去瞧他的眼睛,眼眸漆黑犹如夜幕。   “你从哪儿来的我管不着,你到哪儿去我也管不着,但是……”他很是平静,“在你跑得无影无踪之前,我一定会……”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也做不来什么仁慈事儿。   和他说成全?笑话,怎么不见人成全他呢?   后面那几个字他声音咬得极低,微不可闻,宁茴没怎么听清楚,她在他双腿坐直了身,扯了扯自己的头发,轻啊了一声,注意力尽放在了那上头,她微微睁大眼睛,摇了摇头,“会什么?你大声些呀。”   裴郅抿了抿发白的唇,却是没再说先前的话,只低声道:“没什么,你只要记得莫要叫我找不着便好。”   他唇中轻溢出来的气息都是微带着凉意,宁茴抬手捧着他的脸搓了搓,掌心生了热,她看着他道:“不会的,我能去哪儿呢?”   除了这儿她还能去哪儿?   她根本就回不去水蓝星了,绿化通道只能传输植物,又不能把她塞过去,当然了实验基地的叔叔伯伯们如果研发出穿梭时空的机器那又另说了,只是难度系数太大,危险性太高,这个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   她好像魂穿来着,就算能穿回去好像也只能当阿飘了??   她极有可能自己被自己吓死。   “再说了,你……”说到这个话题难免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裴郅天天都抱她亲她,这个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宁茴眨了眨眼睛,“你不是说要和我生崽崽的吗?”   她说话倒是坦然,裴郅扯了扯嘴角,久看他半晌沉着嗯了一声,“你要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宁茴点了点头,转过心思就叫青青草原给她记备忘录上,人的脑子记忆最不靠谱了,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忘了呢。   青青草原很是一言难尽地把这一排字给她输了进去,看着外头叹了一口气。   照今天这个情况来看,这个女婿还是挺不错的,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   熊猫撑着脑袋,动着耳朵左晃晃右晃晃,一时深思。   宁茴捧着他的脸捂了会儿,见他面色好些了才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给火堆又添了几块大柴。   肚子又咕咕地叫唤起来了,她思忖了片刻还是转头看了看裴郅,“青青草原,菜呢?”   熊猫也没说什么,直接把篮子递了出去,“刚才又刨了两个红薯,在青菜底下,将就将就。”   空间草原里能吃的东西也不是很多,毕竟又不是搞大面积种植的,他们只需要采样保存到完整的基因。每次挖的时候同一品种最多挖两株,多了空间草原直接认定重复占用资源不计入绿化值,所以挖多了也没用。   突然出现的菜篮子让裴郅眉心一跳,他盯着里头的青菜不作声,非但没显现出什么喜色,反倒升起些许烦躁。   他撇开眼去,这种感觉真糟糕。   宁茴两个红薯埋在底下的火堆里,拎着小篮子坐到他旁边,把小青菜往熊猫在一堆破铜烂铁里找出来的小细棍子上穿,她略有些局促地小声解释道:“这都是我以前挖的,在火上烤烤就能吃了。”   裴郅背靠着树,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眼望着树叶缝隙间的斑驳夜空,“我知道了。”   宁茴疑惑地偏头,看着手里的菜串儿,走到火堆旁在火苗子上烤了会儿,她尝了一片,还有些脆嫩,虽没有调料,但胜在口感好。   她剩下的递给裴郅,他也没拒绝,无甚表情地将上头的菜叶子丢进嘴里。   她又将红薯扒了出来,黑乎乎的焦了一半,她不大好意思地往裴郅那儿递了递,她手上沾满了黑灰,左边脸上也落了些痕迹,叫裴郅瞧着心情竟然略是好了一分。   他接了过来,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也染上的灰黑,拐了个弯儿在宁茴另一边干净的脸上捏了捏,“这下两边都齐全了。”   宁茴忙捂着脸,气道:“你个猪!”   她手上本就脏兮兮的,这往自己脸上一抹可真是好看,裴郅牵着嘴角露出丁点儿笑意,伸着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脸,“在你面前实在是受之有愧。”   宁茴怔了怔,青青草原及时捞了一面镜子对着她亮了亮。   宁茴:“……”镜子里的那块黑炭绝对不是她!   闹了一回两人之间的氛围倒不像先前那么凝滞。   一道将热腾腾的半焦红薯吃完了,又一起去水边洗了手和脸,然后才回到树底下准备歇息。   这晚上是极冷的,饶是柴火就在旁边整晚不歇也仍旧免不了寒意。   两人靠在一起,宁茴刚开始还注意着裴郅,撑了一会儿就再也止不住睡意了,搁在他肩头的脑袋一下一下往下滑,裴郅微微掀开了眼,拉着她倒伏在自己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叫她痒痒地哼哼了两声。   裴郅的剑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冬日虽无蛇虫但并不是没有觅食的猛兽,甭管是春夏秋冬,荒郊野外总归是不安全的。   他半低着头,过了些时候也闭了双目。   他两人都睡了,青青草原却是打着呵欠帮忙留意着周围,一会儿看看火,一会儿看看人,间隙时候还顺带瞅瞅天。   后来实在是太困了,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儿翻腾了半天就又来了精神。   宁茴睡得迷迷糊糊的,正做着左手十二万右手二十万的美梦,隐约间却是听见有谁在叫她。   她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火光落在眼里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青青草原?你在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青青草原努力伸直自己的脖子,“我女婿好像不大好,你快看看!”   女婿?熊猫的女婿?熊猫什么时候有女婿了?   宁茴懵懵地,“谁、谁啊?”   青青草原跺跺小粗腿儿,“裴郅啊!”   “啊!”宁茴立时便清醒了过来,唰地直起身子扭头看向旁边的裴郅,裴郅看起来确实不大好,他微瞌着眼,面色惨白,双唇紧抿着,这个时候额角竟是还渗着冷汗。   宁茴探手去摸他额头却叫他突然一把握住,骤然睁开的眼里含着冷光,稍缓了缓才松了下来,他一松开宁茴便摸着了他的额头。   有些发烫。   宁茴担心得很,摸着找韩意兰给她的药,裴郅捉住她的手,摇头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多吃了颗方随制的药丸子,反应有些大。”   宁茴不大信,但见他神色淡淡又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真的?”   裴郅轻嗤了一声,“骗你做什么?”   宁茴点了点头,现下睡意已经散了,她便坐在一旁看着他。   青青草原在里头翻了个白眼,“你干坐在这儿干嘛呀?”   宁茴茫然,“啊?怎么了?”   青青草原握了握爪子,“我女婿现在这么难受,你就不能抱抱他亲亲他吗?” (`ω)   宁茴:“咦!!!” 第七十一章   青青草原的话像是一道雷炸开, 宁茴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惊觉自己现在可能还没有醒过来,她肯定是还在做梦的。   可是扯着头发揪了两下,她吸了口气,是疼的哎, 没做梦。   “青青草原,你没睡醒吗?”这个转变真的是好吓人呐!   她分明记得就在不久前熊猫看到裴郅连臭的都跟青团儿一样来着, 早时从阆陵驿站出发在马车上的时候她说了一大串儿阴阳怪气的话。   青青草原拉着小被子搭在身上, 斜斜的一眼,“我还没开始睡,谢谢。”   宁茴更是不解了,“那你为什么突然跟变了一只熊一样?”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熊猫啊!   她记忆中的熊猫不可能是这样的。   熊脑袋枕在小枕头上,轻哼了一声,“大人的世界是比较复杂,你啊就不要多想了,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要睡觉休息了,别打扰我。去,好好照顾照顾我可怜的女婿。”   宁茴:“……裴郅不是你女婿。”整天想方设法左拐右拐地就知道占她便宜!   熊猫哼唧, 不做理会翻了个身, 后脑勺正对着她,宁茴瘪了瘪嘴,倒是再没说什么,暗暗道了声苦可恶的熊猫后就将心思俱是放在了裴郅身上。   火堆燃了大半, 她又过去添了些柴,眼见着又火窜了上来才脱了身上外头的披风和大袖衫罩在裴郅身上。   裴郅半睁开眼,将身上的衣物又搭回了她身上,他的手依旧是冰凉凉的,就像是那河里的水一般,宁茴披风给摁了回去,手指飞快地给系绳打了个结。   裴郅微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她又撩起一黑一红的披风钻了进去,双手环着他的腰,支出来的脑袋半仰着冲他笑,软乎乎的,“这样就好了。”   他摇了摇头,“我身上冷,你离远些,免得入寒。”   那说话的双唇颜色淡白,几近瞧不出往日的模样,看在眼里,宁茴心头不舒服得很,她执拗地环着他又靠近了些,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不要!我就喜欢在这儿。”   一棍子打不出来半个字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落在耳里实在是叫人欢喜,裴郅轻呼出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抱着人笑了笑。   他不出声儿,宁茴这才松下了抱着他的力道,空出一只手来扯出腰间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冷汗。   擦了一会儿又有,擦了又有,裴郅看起来也还是难受,宁茴把帕子丢在一边儿,身子往上拱了拱,捧着他的脸在唇上亲了亲。   裴郅愣了一下,把人捞下来抱在怀里,问道:“做什么呢?”   宁茴又直起身亲了亲他,顺着埋在他脖颈里,灼热的呼吸像是在肌肤上头烙下了个抹不去的印子。   她闷声道:“我、我就是、就是……”   她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裴郅半垂着眸,反手捂紧了披风,转了转脖子,下巴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隐含着安抚,“睡,明天还有走挺长的路呢。”   宁茴靠在他怀里,一边儿是他的心跳声,一边儿是冷风飒飒吹叶拂火的声音,明明是有声儿,却偏偏又觉得莫名安宁寂静,天地间什么都没有,只有身边这么一个人。   她恍惚间睁了睁眼,蹙了蹙眉,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风火相交,烈烈作响直到天明。   最先醒过来的是青青草原,它伸了个懒腰,捏着梳子刮了刮自己身上的毛毛,满意地看着外头相依相偎的两人。   郎才女貌,美得很,美得很!   宁茴是被青青草原哼歌儿的声音吵醒的,努力挣扎了半天还是掀开了万分沉重的眼皮子,入目的是黑色的袍子,暗沉沉的。   “早啊,崽。”   宁茴捂了捂耳朵,“青青草原,你好吵!”   熊猫翻了个白眼,给她刨了最后能提供的两个红薯,嫌弃道:“早点儿起来早点儿找路,再这么耽误下去你迟早得饿死。”   宁茴哦了一声,轻推了推裴郅,裴郅睡的浅,方才她一动便睁开眼。   “醒了?”   宁茴轻轻应了,问道:“你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裴郅揉了揉眉心,落下手将她身前的长发捋到了后头,回道:“好多了,一会儿去河边收拾一下,坐会儿就该走了。”   宁茴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在他怀里拱了拱,昨晚那周身萦绕的寒气确实散的差不多,她放下心来,脸上带了笑,点头道好。   柴堆还冒着火,弱弱的一簇叫宁茴拿着棍子戳了戳便灭了,裴郅挥着剑拨了些土将炭火半埋了,两人才去了河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这条河涧绵延不见尽头,裴郅牵着她往前走,一路上都不见人烟。   宁茴又饿又累,咬牙撑着。   两人寻了个块干净的地方暂歇,坐了会儿继续往前走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宁茴握着裴郅的袖子直喘气,看着远处小小的人影激动地差点儿就一口气没提起来。   裴郅忙扶住她,待她呼吸平缓下来方才一道往那处坐着的人影走去。   两人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姑娘,约莫**岁的模样,手里拿着镰刀,身后的背篓里装满了半青半黄的野草。   她看见他们尤其是看见裴郅和他手里的长剑,霎时便有些惊慌,握着镰刀的手紧了紧,面露警惕之色。   裴郅冷着脸的时候很容易吓坏小孩子,听说早些时候五公主温兰每见着他都被吓得哇哇直哭。   宁茴挡在他面前,半弯了腰,眉眼弯弯很是可亲,“小妹妹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迷了路,像那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也不见路有尽头,请问此处离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呐?”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未见松缓,回道:“最近的就是扶杨镇,远着呢,从这里走过去起码也要一天。”   宁茴听见一天万分泄气,“还有这么远呐?”   她扭过头,“裴郅,咱们怎么办?是接着走还是找个地儿过一夜啊?”   如今不过未时,尚且还早,只是天色暗暗像是要下雨。   裴郅拧着眉头看向那小姑娘,“不知近处可有村落?”   小姑娘飞看了他一眼不说话,还是宁茴问了一句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有的……”   宁茴轻舒了一口气,“还劳烦小妹妹你指个路呀。”   她声音软软的,生的也好,长发搂在一边,瞧着毫无伤害力,只是眉宇间掺着疲倦,这个时候肚子里还发出一声羞人的咕咕叫声。   宁茴自觉丢脸,脸红得厉害。   小姑娘左瞧了瞧右看了看,到底还是应下了,抬手指了个方向,“往那边一直走。”   宁茴谢了两声,挽着裴郅的胳膊就要继续赶路,他往那方向看了眼却是停了下来择了个地儿坐下,顺道将她也拉了下来,“不急,咱们先歇会儿。”   宁茴以为他累了,乖乖巧巧地软骨头一样地半靠着他。   裴郅轻笑一声,目光穿过她的发顶低落在地面细石缝里生出来的野草上。   那小姑娘隐晦地看了看他们,很快就背着背篓走了,边走还边扭过头。   裴郅坐着不动,直到人走得远了他才叫了宁茴起身。   宁茴走了两步惊觉不对,“走错了,刚才那小妹妹给我们指的这边。”   “但她走的这边。”裴郅摇头微叹,点了点她的额头,“竟是和幼童一个心智的。”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   这、这句话是在人身攻击??   青青草原在空间里捂着嘴嘲笑,宁茴气得剜了裴郅一眼,水眸中怒火腾腾,甩着袖子道:“裴郅你个猪!”就问个路而已,她哪里知道这么小的妹妹会骗人啊!   裴郅走在前头,“猪都比你聪明,可是该好好反省了。”   宁茴:“……”   “青青草原,他说话好过分啊!”宁茴忿忿不平,抬脚踢走一颗小石子儿。   青青草原正在给植物浇水,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他又没说错啊。”   宁茴:“你到底是谁那边的?”你这立场真的很奇怪哎!   青青草原抬着头,沐浴着空间里小太阳洒下来的淡金色光芒,“你在问我?我当然是属于真理。”   宁茴:“……”可拉倒你个臭熊猫ヽ(#`Д)   宁茴不开心地跟在裴郅后头,有些丧丧的,她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可怜弱小又无助。   两人远远地跟缀在那小姑娘后头,那小姑娘似乎发现了他们,没一会儿就甩开了人不见了影子,好在这地儿已然离村落不远了,他们走了约莫两刻钟见着了农田。   空间里的屏幕闪了闪引起了青青草原的注意,“崽啊,有绿化值哎。”   小禾背着满满的草回到破烂的小院子,拴上门后才将东西放下,从筐里抱了一堆丢给小棚子里的老牛。   老牛趴在那处不动,只头一转一转的吃着新鲜的草。   从屋里出来的妇人擦了擦手,一边咳嗽一边问道:“小禾回来了?今天有些晚啊,我差点儿就出去寻你了。”   小禾眯眼笑笑,“娘你歇着,我去给你熬药。”   妇人拉着她,“用不着你,去玩儿,等到了晚饭娘叫你。”   这娘俩说着话,天上也飘起了细雨,这时外头却是响起了敲门声。   “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有点儿熟悉,小禾拉着她娘的衣服不叫她过去,小声道:“我在路上又碰见,奇奇怪怪的,娘你别给他们开门,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那妇人却是笑道:“你去屋里,我到门缝瞧瞧。” 第七十二章   透过细细的门缝率先看到的便是一个年岁不多大的姑娘, 外头罩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那颜色扎眼的紧。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闩将院门打开了, 没了木门的遮挡,迎面便将外头瞧了清楚。   方才没注意, 外头原是两人, 一男一女, 虽然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泥灰,但全然无碍周身的气度,那容貌这千乡万家也难找出比得上的。   妇人微微怔神,宁茴也正看着她。   手握着两扇门的年轻妇人约莫二十来岁, 穿着灰色的布衫,腰间围着裙布, 发髻上捆着暗褐色的头巾,消瘦憔悴, 气色暗淡, 饶是宁茴不懂医也能瞧出她身上的病气。   “姐姐,我与夫君路遇祸事流落此地,想着在您这儿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宁茴上前了两步,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往那妇人处递了递, 试探性问道:“您看如何?”   这妇人惯是个心软的性儿, 面前两人不像什么坏人,这处离城镇确实有些路程,坐着牛车去也约莫要半天时候, 极是不方便的。再者她家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东西,不过只几片青瓦几捆稻草罢了。   她侧身让出路,避开宁茴手里的银子,忙推道:“不过一宿,不值当什么,哪须得这么多银钱!夫人和公子进来,一会儿该是要下雨了。”   宁茴将银子硬塞给了她,“占了姐姐的地儿,哪里不值当?”   好说了两句妇人才将银子收下了,在屋里的小禾听见外头的声响跑了出来,拉着她娘的衣裳躲在身后头一声不吭。   宁茴冲她笑了笑,紧接着几人便一道入了里去,   堂屋里摆着一张漆色斑驳的方桌,几乎瞧不见什么能用的东西,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水蓝星是高科技时代,她住的实验基地更不用说了,各种自动化。穿越后住的也是高门楼阁,一应用的都是极好,便是魏云暖所居的茶花园里间也是精致的紧,这样简陋的地方宁茴还是头一次见,她左右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接过小禾倒在粗瓷碗的开水。   双手捧着碗,热气扑了一脸,湿热湿热的,喝了几口下去,只觉得热气乱窜连骨头都暖和了些,很是舒服。   喝了些热水,精气神似乎都不大一样了。   那妇人去外头将笼子里的母鸡开了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进来问道:“夫人和公子是从哪儿来,咱们村儿地势偏,好些年没生人来过了。”   裴郅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宁茴偏头见他端着碗不做声儿,便自个儿出声儿道:“是从平春过来的,路上遇了些事儿,和家中其他人走散了。我们也不认得路,四处乱转到这儿来的。”   妇人道:“原来是这样。”   宁茴笑笑,“还没问姐姐怎么称呼呢。”   “夫家姓何,妇人原姓吴,这是小女,名儿叫小禾。她爹出门去镇上做工了,半个月才回来。”吴娘子坐在长板凳上搂着小禾回道。   相互说完两人又坐着聊了会儿天,大概问了一下扶杨镇的情况。   说话间外头已经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落在青瓦上庭院里,刚出来没多久的母鸡乱蹦了两下又钻回了笼子,留下几根飘落的鸡毛。   宁茴瞧着有趣,偏着头看了好一会儿,裴郅拍了拍她的头,问道:“怎么了?”   她指了指外头,“那是鸡。”说来惭愧,大半年了她只在碗碟子里见过鸡,这活腾腾的还真没见过。   水蓝星其实是有鸡的,虽然数量少但质量大,三个她加起来都比不过一只鸡大,变异后的小鸡直接变成了巨鸡,鸡毛堪比钢刀,鸡嘴还带倒刺有毒,发起疯来吓死个人,拿着枪突突突都得突好久才毙掉一个,比那些巨蛇都要难缠。   宁茴心中叹气和青青草原扯道:“真的很难想象外头那个是巨鸡们的老祖宗,真是太魔幻了!”   青青草原认同地点点熊猫头,想起当初自家崽崽被追地开着小飞机到处乱窜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往事啊……真是太不堪回首啊。   裴郅听着她的话却是挑了挑眉,啧了一声,“真可怜,夫人你居然连鸡都没见过。”   宁茴冲着他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没见过?”她轻哼了一声,“我还和鸡群打过架呢。”虽然没打赢,还被鸡群追的到处飞。   她半抬着下巴,挺得意的样子,裴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随心笑出来。   他清咳了一声,给她顺了顺毛还是憋住了没说话,这声儿一出他要真说了心里话估计某的人又要恼羞成怒。   和吴娘子坐在一起的小禾隐晦地瞥了她一眼,附耳在吴娘子那儿说道:“娘,这个夫人是不是傻的?”和鸡打架有什么好得意的吗??   她打赢村子里的二狗子和三蛋儿都没说什么呢。   吴娘子一把捂住她的嘴,责怪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道:“别胡说八道。”   她们说话的声音极小,宁茴什么都没听见,但架不住空间里有只熊猫啊,熊猫非常贴心地给她复述了一边,捂着肚子大笑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宁茴:“……”小妹妹,你这样会没朋友的我跟你说。   裴郅也听到了,他其实挺认同那小姑娘的话,难道不傻吗?他完全没有立场去反驳啊。   宁茴:“……”我跟你们说,此鸡非彼鸡,能毙掉一个是很了不起的,和它们打架是很需要勇气的!   她的水蓝星母亲啊,这时代的鸿沟真的是好难跨越啊!   屋里骤然就没了声儿,只听得疾风骤雨声声响,遭受打击的宁茴趴在方桌上不开心地看着外头雨幕。   这场雨来得急,走得快,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停了。   吴娘子坐了一会儿就去厨房收拾今晚的饭食了,宁茴在正堂待的无聊也跟了过去。   “小禾,去地里扯了两把葱子,再拔两个萝卜回来。”   小禾正看着案板上的肉咽口水,听到她娘的话忙应了两声,宁茴念起青青草原说的绿化值,便小禾一道出了门去。   种菜的地就在周围,裴郅靠在院子的门框上也能瞧见人便没有过去。   这地里的萝卜长的不错,宁茴拔了一个,沾了泥的白萝卜比她手臂还要粗些。   “青青草原,这个萝卜绿化值多少?”   青青草原看了看屏幕,慢吞吞道:“五十,不过……”   “不过什么?”   熊猫看向旁边角落里那小半块地的葱,绿油油的,生机勃勃。它有些疑惑地说道:“那个葱倒是挺高的,四万整。”   宁茴有些惊喜,一根儿葱四万!   “夫人,你怎么了?”小禾一手拎着萝卜过去拔葱,见宁茴一动不动有些莫名地问道。   “没什么。”宁茴拎着裙子也走了过去,“这葱长得真好。”   小禾闻言有些得意,“都是我和娘种的。”   吴娘子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笑着道:“都是我家小禾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小禾冲着吴娘子做了个鬼脸,逗得她直笑。   宁茴看着她们母女也是一笑,半蹲下伸手也扯了一小株,刚下过雨,小葱很容易就被完整地揪了出来,她冲着小禾晃了晃,弯唇问道:“那小禾,这个能送给我吗?”   小禾觉得这个夫人真是奇怪,她抓着葱走上了田埂跟在吴娘子后头,不甚在意,“可以啊。”   她说完便飞快地跑进了院子,宁茴将葱罩进袖子里,青青草原成功接收栽进了挖好的小洞里。   小葱一落土系统空间的智能提示就伴随着音乐响起,“绿化值上升四万点,累加共计366257,道阻且坚,且继续再接再厉,更上一层!”   马上就要将近一半了!   想到这个宁茴走路都带风,裴郅欹斜在门口,缓缓垂下了眼帘。宁茴都进去了洗个手他都还是没有动作,她又小跑过去,“裴郅?”   “走,进屋里去。”裴郅转身对着她道。   两人一道进去,方走了两步,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歌声。   那声音极好听,莲桑是玉春楼有名的歌姬,她的声音自带蜜糖,确实动人。   但比起莲桑现下这个又是另一种味道,莺声呖呖,醉韵凄婉,落在耳里叫身上都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别致又莫名悲凉。   宁茴顿住脚步,四处张望。   空间里突然又闪了起来,青青草原打了个嗝,一巴掌呼在了操作台了,这才恢复了正常。   熊猫:“果然多揍几下就好了。”   宁茴:“你别揍坏了。”要不然咱俩都玩完儿。   熊猫:“放心放心,卧槽!”   宁茴被青青草原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差点儿把裴郅身上的大氅都拉了下来,她抱着裴郅的胳膊,没好气道:“熊猫,干嘛呀你!”   青青草原看着显示屏咽了咽口水,“崽崽啊,你这悬崖掉的真是太值了,呜呜呜呜。”它熊猫都快掉下了,“二十万哪,整整二十万!我的苍天啊!”   宁茴:“(⊙o⊙)…”她昨天晚上是有做梦梦见自己左手十二万右手二十万来着,这、这难道是大型圆梦现场??   不应该啊……   “你不会是骗我的?当初高绿化值初步选定的时候阆陵这边根本就没有啊!”   青青草原抓着帕子直抹眼睛,“真的,是真的,就在旁边,刚才操作台抽了两下,突然就闪出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为啥,但是二十万绝对是二十万!”   宁茴捂住心口,差点儿被这从天而降的巨款砸背气,裴郅惊了一下,忙搂住人,“怎么了?”   宁茴喘了喘,现在反正在裴郅面前底儿都掉的差不多了,她也不瞒他,颤着手指头指了指旁边,“那、那边有……”   “青青草原,有什么来着?”   “枇杷,枇杷树!”   “对对,那边有枇杷树!”   裴郅闻言搂着她的手臂一僵,再见她抬起头双眸亮晶晶的,已是一副高兴的找不着北的模样。   他捏了捏她的脸,“毛躁,一会儿先问问再说树的事。”   宁茴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但是正如裴郅所言,现在尚不知旁边情况就如此行为实在是太过于莽撞毛躁。   两人进了里去,宁茴坐在小矮凳上听着飘荡的歌声,那字字间的哀婉叫人心惊,她伏在裴郅肩头,越听越觉得心情抑郁,后来干脆捂了自己耳朵。   末尾停了,她竟是松了一口气。   吃晚饭的时候外面天还未完全暗下来,屋里点了油灯,一室昏黄。   宁茴本就是极饿的,但念着二十万的枇杷树她还是先把嘴巴空了出来说话,“吴姐姐,你们这院子旁边住的是……”   吴娘子给小禾夹了一片肉,笑笑道:“我在厨房也没听见,你们是不是听到有人唱歌?”   宁茴点头,“是啊,唱的极好,就是听着心里头不舒服。”   吴娘子皱了皱眉头,往外头看了眼,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吗,听了半天都没个好心情,我也给她说了好几次叫她不要唱或者小声些,她偏是不听,疯疯癫癫的日日都要唱两声,日子久了也就随她去了。”   她又道:“不过说句老实话,这歌声儿十里八乡没人能比得过。”   裴郅抬头,“何止十里八乡。”整个大衍怕是都难再找出这样好的声音。   吴娘子吃两口饭菜,也来了说话八卦的兴致,“听小禾她爹说啊,当初是被何三杯在路上捡回来的,长的标志,身上穿戴的也都是好东西,大家都猜是哪儿来的大家小姐,何三杯本来是想讨个恩挣点儿钱,结果人醒过来失忆了啥都不记得,后来成了何三杯媳妇儿在咱们村儿住下了。”   她去给小禾添了碗饭,“这人也不知道名姓,给取了个名儿叫阿锦,我们呐都叫她锦婶儿。”   宁茴吃了一片白萝卜,又问道:“那她是什么时候被人捡过来的?一直都没家人过来找她吗?”   “且不说那些家人有没有那个心,就算有,这人海茫茫哪那么容易就能找得到啊。”吴娘子大概算了算,“至于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看看,好像是昭平五年,不不不对,应该是昭平六年。对了,小禾她爹说那年婆婆去世来着,就是昭平六年,没错。”   裴郅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昭平六年,昭平六年离得有些远了,那个时候他的年岁也不大,记得那一年他大半的时间都在千叶山长公主那儿习武,隐约……   脑子有什么一闪而过,然而快得没能抓住,裴郅拧了拧眉头,用着饭食没有出声儿。 第七十三章   “何三杯这边儿上没老下没小, 他这人年轻时候混不吝,身子亏的厉害走得早,现在旁边院子就只留下锦婶儿一个。她性子怪得很, 又有些疯癫,村子里的人都不喜欢往她跟前凑。她现在眼睛半瞎不瞎的, 也就凭着那点儿何三杯留下来的积蓄勉勉强强过日子。”   吴娘子说话间拍了拍身边的小禾,“哎哟,我都差点儿忘了, 小禾, 等会儿你吃完了把锅里的那半碗饼子给你三奶奶送去, 我中午过去看了一回,人着了凉, 晚饭怕是没着落。”   小禾扒着饭, 小脸上满满的不高兴,小声反驳道:“刚才唱歌不是挺有力气的吗?怎么晚饭就没着落了?娘,你能不能别管她!”   吴娘子虎着脸, 伸着手指戳了戳她脑门儿, “这话要是叫你爹听到了, 不得抽你, 怎么说你也要叫人家一声三奶奶的。”   小禾端着碗跳下凳子跑远了避开,大声道:“本来就是啊,听九阿婆说三爷爷活着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啥都不干。现在几十岁的人了,一大把年纪还没有我会干活呢, 整天就知道等着人给她送吃的!干什么给她呀!”   吴娘子瞪了她两眼,不接她的话,只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去。”   小禾跺了跺脚,“娘!”   吴娘子叹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三奶奶是个可怜人,能帮些就帮些,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懂,别听村儿里的那些长舌妇胡说八道。”   吴娘子放软了语气,这一软下来,小禾的底气便有些不足了,她戳着碗里的饭菜僵了半天的话,到底还是不甘不愿地应下了。   宁茴的注意力不似裴郅一般在昭平六年这个点儿上,听了挺长的一段话,也就最后那么几句叫她来了精神。   用完了晚饭,吴娘子自去收拾碗筷,小禾便依着她的意思去把锅里的那半碗饼子端了出来。   外头薄云遮着月亮,只落了浅浅的一层光,不算明亮但也尚能视物,走在路上也不至于磕着碰着。   宁茴和裴郅也跟了过去,二十万绿化值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她要是不去看两眼今天晚上绝迹是睡不着的。   吴娘子这边院子和那头只隔了一条小路,出了院门往右也就几步路。   三人刚到半歪半斜的木门口刚刚立定,里头就响起了一阵犬吠声,小禾推开破木门就看见院子里立着的大黄狗,干干瘦瘦的,但那眼神却是又凶又狠,隐在暗夜里狂叫着,还真是有些吓人。   小禾是老熟人了,她冲着里头的狗唤了两声,大黄狗分辨出了声音,拖着链子摇着尾巴跳进了稻草堆。   宁茴打量着这个破败的小院子,墙边儿并排立着好几个及墙般高的树,光线太弱,瞧了半天也没能分辨出到底哪一棵才是二十万的枇杷树,久看无果她又转了视线,抬眼穿过瓦顶,残月下寒风呼啸,冷得沁骨,她抖了抖身子莫名觉得这里有些阴森诡异。   宁茴忙拉紧了裴郅的手,把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抛了出去,跟着小禾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堂屋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小禾又端着碗转去了右手边的屋子。   门缝里透着微弱的暗黄烛光,细细长长的一条,小禾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抬手敲了敲门,大声叫道:“三奶奶,开门!我是小禾,我娘叫我过来给你送吃的!”   小禾叫了好几声,屋子里都不见有什么动静,甚至都听不到什么声响,宁茴问道:“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   小禾继续砸门,“她耳朵不好使,听不大见声音。”   说着声音又拔高了些,“三奶奶!开门!”   好大一番折腾,屋里总算是传了声音来,“来了,来了……”   门先是被拉开了一点点,里头的人磨磨蹭蹭了半天才把里头的闩拉了下来,率先露出来的是一张算不得多好看的脸,这人太瘦了,脸颊凹陷,颧骨高突,像是在脸上只蒙了一层干皮,那眼珠子凹陷在眼眶里,不大灵活地左转着。   也是看得出来她底子好,要不然这就不只是不好看而是吓人了。   锦婶儿像是没看见宁茴和裴郅,她舞着手挥了两下,摸在了小禾的头顶上,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细细看去却又觉得不大像,那脸皮子绷得紧紧的,分明没什么笑影子。   “进来。”她算不得热情,声音里也没多大情绪,侧过身拄着根棍子慢吞吞地走到了木板床上坐下。   宁茴和裴郅就站在门口,她原以为吴娘子话里的锦婶儿也就四十来岁,这么瞧过去竟像是花甲老人。   她坐在床板上,一下一下地摆弄着手里的棍子,白了大半的头发梳成了简单的髻扎在灰褐色的头巾里,也不是在床上睡过弄乱还是本就没弄好,散了好些出来,看起来着实凌乱。   小禾放下碗也没急着走,她是挺嫌隙挺不喜欢这个三奶奶,但过来了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难免生出些恻隐之心。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嘴巴噘得老高,还是提着桌上空荡荡冷冰冰的铜茶壶去了灶间,点火烧水的忙来忙去。   锦婶儿也没什么反应,握着木棍子在地面儿上敲了敲,虚了虚眼睛往门口看了许久,半晌才动了动干枯开裂的嘴皮子,“你们是谁?”   宁茴来回斟酌了一番,正要开口回话,小禾突然从后边儿钻了出来,凑到她耳边大声道一句,“你不认识。”   说完又端着屋里的铜盆走了出去。   锦婶儿点了点头,这下便又不作声儿,她脱了鞋半躺在木板床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哼着不知道什么名儿的曲子。   这次的曲子要比傍晚那一首平淡的多,不哀不伤,也不叫人难过。   她的声音实在好听,和外表简直天差地别。   嗓音动人婉转堪比天籁,容颜枯朽落魄好比残花。   “宿主,你别忘了正事儿。”宁茴来了半天都没出声儿,青青草原看着显示屏上二十万闪闪发光的点握着锄头是两只爪格外有力。   它一锄头下去挖了一大坨泥,“我在努力挖坑,你也要努力挖树啊。”   宁茴从锦婶儿的小曲子里缓过神来,松开挽着裴郅胳膊的手,抬脚就要准备进去近距离地和对方交流交流。   裴郅反手拉住她将人拽进怀里,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不急。”   宁茴眨了眨眼睛,不啊,她很急的。   宁茴不解的很,裴郅却不说话,他阗黑的眸子紧盯着屋里的人,一直没有移开。   直到小禾提着灌满了热水的铜壶放在桌子上,倒了满满的一碗水又把装着饼子的碗并排放在一起,边叫边将木板子上的人拉了起来,他才收回了视线。   锦婶儿坐在长凳上,默不作声地抬了抬手,小禾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手上动作不停地给她递了筷子,小声嘟囔道:“架势端的倒是挺足的。”   这是把自己当做了那些大门户里的小姐太太了,啥都不做近等着人伺候呢。   锦婶儿握着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夹了许久都没能挑起一块小饼儿,她不送筷也没有改用手的打算,来来去去好多回一点儿也不气馁。   耗费了好些时候总算是挑了一块起来,她递到嘴边秀气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了下去,另一只手又端着水碗喝了两小口。   看着她这样子小禾无语极了,宁茴则是惊讶。   这锦婶儿吃东西的时候隐约能瞧见几分京都贵女的作态。   和宁茴这个半路出家的不同,真正的贵女们自小耳濡目染身体力行地学习礼仪,那些东西都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睡觉的时候都忘不得,半生都丢不掉。   宁茴努力踮起脚附唇到裴郅耳边,压低着声音,“锦婶儿没失忆前肯定有个好出身。”   裴郅扬了扬眉,昏暗的烛光落在眼里明明灭灭的叫人看不清,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不是吗。”   这个出身可不得了呢。   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他原本以为这次怕是不大好了,没想到安安稳稳下来了不说,走过来还平白地叫他撞了个大运,发现了些不得了的大事儿呢。   大概他的运气确实不错。   啧啧啧,裴郅眯起漆黑的双瞳,眉宇间泛染了些笑意,所有人都知道应该在昭平六年就死去的人却出现在阆陵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又是失忆又是嫁人不说,还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想想这里头弯弯绕绕的事情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宁茴好奇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笑什么呢?”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垂眸道:“你不妨猜猜看。”   宁茴一头雾水,“我哪知道啊。”   裴郅也不逗她,直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发现了一件挺好玩儿的事罢了。”   好玩儿的事?宁茴有心想问两句,小禾却是准备回去了。   宁茴纠结地看了看院子里的那一排树,裴郅知她所想,牵着人往外走的时候转头又往那屋里瞥了一眼,淡淡道:“跑不掉的。”   那枇杷树在这儿跑不掉,人也是如此。 第七十四章   院子里的大黄狗如来时一般又冲着他们汪汪叫了一通,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显得格外响亮。   裴郅目视着前方, 暗夜下也瞧不大清楚他的表情, 宁茴皱着脸, 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还是乖乖地跟着他回了那头去, 左右在这儿干呆着也没什么用。   这来回一趟已然去了不少时间, 吴娘子已经烧好了热水就等着人了。   热水洗去一身疲乏,宁茴穿着吴娘子取来的干净衣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走过去和她一起铺床叠被。   “这被子前些天刚翻出来晒过, 热和的。”   “麻烦你了。”   吴娘子摆摆手,“夫人给的银钱可不止这些。”那些银子够他们家用好些时候了, 当家的在镇上做活儿连着两月也比不得她这手里头的一半。   宁茴笑笑,压了压被角, 小声问道:“吴姐姐, 我方才跟着小禾往旁边去,看见那院子里种了好些树, 你这院子里怎么也不种两棵?像什么枇杷啊枣儿啊什么的, 到了时候还能摘了吃呢。”   吴娘子又从掉漆的木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摇头道:“我院子里的地儿留着种菜的, 枇杷什么的锦婶儿那儿不是有?长得可好了, 结出来的枇杷又大又甜, 她又不吃尽给了我们,夏日的时候能摘小半箩筐呢。”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锦婶儿人其实不错的, 就是性子古怪孤僻了些。听小禾她爹说刚开始也不是这样的,都是被何三杯磋磨坏的。”   吴娘子嫁过来的时候何三杯早不知道在哪儿死透了,但她娘家离这处不远,大姑嫁的就是村西头的秀才,她小时候逢年过节也是跟着自家爹娘来过的,何三杯可不是个好的,要不然当初锦婶儿晕在路上也不能叫他直接捞回了村儿来。   反正吴娘子是横看何三杯不顺眼,竖看他不是个东西,呸了两声道:“也是锦婶儿运道不好撞上了个何三杯。”   宁茴本来是要问枇杷树的,说着说着就被吴娘子给带歪了,顺着她的话又问了两句有关何三杯的事情。   吴娘子道:“这人早死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小禾她爹说是亏了身风寒一染就去了,谁管他呢,都巴不得少个祸害,死了最好。”   吴娘子满嘴的嫌弃,收拾好了床铺就出去了,宁茴倒在床上左右滚了两下,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分明是想问枇杷树来着,怎么转到何三杯这人身上去了?   吴娘子刚刚出去不久,裴郅也喝完水进来了,探身吹灭了油灯,借着方才灯光残留下来的亮影快步到了床边。   白日里行路疲乏不堪,理应早早地就睡了,然而两人躺在床上,一个惦记着二十万,一个也兀自想着事儿,愣是没有丝毫睡意。   这里的条件比不得国公府,在床上躺了许久还是手脚冰凉,宁茴自觉地往身边的人怀里靠了靠,又往下移了移,大半个头都塞进了被子里。   她怎么的都睡不着,想着晚间裴郅说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话,翻了两下身,小声唤道:“裴郅,裴郅?”   这般小心轻语活像是在做贼似的,裴郅扯了扯嘴角,掀开半闭着的眼皮子,被她这么一带,也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你今天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是半天都没想明白,“我琢磨着你莫不是认识那个锦婶儿?”   裴郅侧身,长臂环在她腰上把人圈紧了些,回道:“不熟,见过。”   “啊?!真的?”   宁茴半支起头,凑到他脸边,努力瞪大了眼睛也只瞧见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她又靠近了些,在他耳边问道:“那她是京都人?”   被窝里直灌着风,裴郅毫不留情地把她的脑袋给摁了回去,又往上拢了拢被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她原是阆陵卫氏一族,后来嫁到了京都。”   阆陵卫氏?   原主对这个都没什么印象更别说她了,宁茴扒在裴郅身上,下巴抵在他肩头,“嫁的谁,我知道吗?见过吗?”   裴郅:“见过。”   她又追问了一次是谁,裴郅却避而不答一个字都不肯说。   宁茴好奇得不得了,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整个人都快压在了他身上,闷久了呼吸不顺,又从他胸膛上探出头来,无辜道:“睡不着,你就给我说一下嘛,又不是什么朝廷机密。”   裴郅双手环住她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仍是不为所动,微微一笑,“不行。”   他这么坚定的拒绝,这些日子以来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宁茴瘪了瘪嘴,知道今天晚上是不可能从他嘴里套话了,慢吞吞往被子里缩。   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落在耳里带起一股浅浅的痒意,裴郅扣紧了人,脸色微变,低声道:“别乱动。”   他的力道有些大,宁茴挣了两下,“我要睡觉了。”   裴郅闭着眼没有出声儿,宁茴就这么一直趴在他身上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那箍在她腰间的手,实在是勒得慌。   “都叫你别乱动了。”裴郅无奈地叹气,一个翻身将人反压了回去。   视线不清,他尽凭着感觉在她脸上胡乱亲了一通,良久方才停了下来,头埋在她脖颈里,急促的呼吸灼热得吓人。   宁茴抿了抿有点发疼的双唇,偏了偏头,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伸手就要推他,那力道极小极尽可以忽略不计,裴郅微微张开嘴在她脖子上轻咬了一口,闷声道:“夫人,我说了别乱动……”   他自制力虽然极好,但这样下去迟早会短命的。   听见这话宁茴有些糊涂,但倒是依了他的意思躺在床上不动了,他轻啮着脖子上的肌肤,泛着丁点儿的疼痛和不知名的酥麻,宁茴轻哼了一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这般动作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裴郅猛然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下了床去。   宁茴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地“你去哪儿?”   他在床边摸黑披了一件外衫,声音低哑,“出去待会儿,你先睡。”   宁茴茫然扒了扒头发,指尖摸了摸脖子上被咬了一口的地方,越发没什么心思睡觉了。   裴郅很快就转到外头院子里,叫那冷风一吹霎时便好了一些,发凉的指尖勾了勾袖子,仰望着天上薄云笼罩的弯月,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外头实在是冷得慌,他并未久待,进了里头宁茴还睁着眼精神甚好,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没什么多余的时间给她细思慢想,锦婶儿是什么人,往日又干了些什么事儿,这些与她其实都没什么相干。   最重要的还是那棵枇杷树。   待裴郅一躺下她便又开了口,“咱们明天什么时辰离开啊?”她得早早地起身去找锦婶儿把那树买下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卖。   裴郅却是回道:“明天早上不走,等齐商他们来了再说。”   她言语里含着疑惑不解,“下午的时候你不是还说明日一早走的?”怎么突然变卦了   裴郅道:“天寒地冻的,不大想动。”   宁茴直觉他没有说实话,这人自打去了那边院子后就奇奇怪怪的,她估摸着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和锦婶儿应该有些关系,至于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不肯说她一撇嘴也不再对这件事情追根究底,转而念叨起了齐商楚笏。   “齐商能找到我们吗?”听吴娘子说他们这村子偏僻,往镇上去便是坐牛车都需得两个多时辰,扶杨镇也不是什么好找的地方,可不一定能寻过来。   裴郅已然和吴娘子商量好了,“明日吴娘子要往镇上去,我叫她往府衙递个信便是,齐商他们应该已经到这边了。”快则当天就能过来,便是稍晚些第二日一早也能到了。   这样安排其实也好,就算锦婶儿不愿将树卖给她,她也有空闲时间想别的法子。   裴郅探手过去在她脑袋揉了一把,又落下捏了捏脸,“不会少了你的树的,睡。”   听他这样说,宁茴笑了两声,往他怀里一滚,揪着衣衫闭上眼睛。   怀里是软玉柔花,裴郅憋了会儿长舒出一口气,思索着锦婶儿的事转移注意力。   ……………………   第二天宁茴从被窝里爬起来,约莫已经过了辰时,她拥着被子,手揉着眼睛,立在窗前的人挡住了大半的光亮,在地面上投落下一片浅影。   她不停地打着哈欠,眼里泪汪汪雾蒙蒙的,半天都看不明晰。   裴郅身上换的是样式简单的上衫下裤,腰间麻灰色的长腰带打了个结,这是吴娘子家里新裁出来给她丈夫准备着过年穿的。   只是他身高腿长,这一身儿尺寸不大合适,裤子短了好长一截,幸得裴郅穿的是黑面儿长靴,才没叫露出一段光腿来。   这样看着实在有些奇怪,宁茴捂着嘴直笑不见停,裴郅黑了黑脸,“适可而止啊。”   宁茴接过裴郅递来的衣裳,硬生生地把到嘴的笑给憋了回去,哼哼了两声开始套衣服。   她的是一身浅红色的裙衫,虽然也不大合身,但到底比裴郅好了许多。   宁茴不会绾发那种高难度的技术,无聊的时候跟青丹学过好几次都没成后来就很干脆地放弃了。她拿着梳子也不须铜镜,在头上随意刮拉了几下,只要梳顺溜了不乱糟糟的就成。   披头散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待到宁茴把她那一头毛理顺了,吴娘子早坐着牛车往镇上去了。今日天气不错,蓝天白云,太阳的影子时隐时现,小禾把早饭从锅里端出来,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子找自己的小伙伴耍去了。   用了早饭宁茴就撺掇着裴郅往旁边锦婶儿那里去,裴郅把凑到他面前的脑袋推开面无表情道:“不去。”   宁茴又凑过去,“说好了要帮我的,陪我过去问问锦婶儿卖不卖,要是不卖还得想其他办法呢,你不是说……”   耳边絮絮叨叨的不停,裴郅捂住她的嘴,无奈低声道:“这个人我要带回京都去,人都走了,你看那棵树如何?”   宁茴没想到他居然要把锦婶儿带回京都去,她拉下他的手,惊诧道:“你带她回去做什么?”不是说不熟的吗?这人会这么好心?   裴郅反握住她的手腕儿,微仰着头望着天,凝视着飘悠悠的白云不由轻笑一声道:“自然是有用处的。”   这卫氏回京可有得好戏瞧了。 第七十五章   宁茴的好奇心是彻底叫裴郅勾了起来, 不过既如他所言, 不过去便不过去, 她在院子里围着他绕来绕去, 直晃的裴郅眼都花了,手摁住她的肩将人拉近了来, 捏了捏她的脸, “晃来晃去的作甚?”   “你怎么就是不肯跟我说呢?”宁茴抱着他的腰往后仰着身子, 突然睁大了眼, 踮起脚在他耳边小声道:“不会真是什么不能说的皇家机密?”   裴郅挑眉,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被这么一看,宁茴两只脚往上蹦了蹦,捂着嘴悄声试探性地问道:“难道被我猜中了?”她今天脑子这么好使的吗?   裴郅偏过头不理她, 眼瞧着鸡笼里两只叼着青菜的老母鸡斗来斗去。   宁茴自觉猜对了, 他昨晚不是说了吗,锦婶儿乃是阆陵卫氏之人,嫁到京都的夫家她认识。   她认识的人可没多少, 她对阆陵卫氏不大了解也没什么印象, 但也知道是一方大族,再加上吴娘子说锦婶儿被何三杯带回来的时候穿衣打扮皆是上等,昨晚又见她举行坐卧颇有规章,这所嫁之人的身份绝迹低不了的,说不得还真就是那一位??   若真是那的的确确是不能说的皇家秘辛,宫妃出现在民间, 还嫁了人,成功给皇帝陛下戴了一顶闪闪发光的绿帽子……这,这可真刺激!   只是,宫里有姓卫的嫔妃吗?   宁茴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也不见影子,她咬着唇直摇头,青丹青苗若是在这儿就好了,她还能问一嘴呢,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裴郅知她在胡思乱想,温言道:“想那些做什么,又与你没什么干系,过来,一起出去走走。”   宁茴把堆了一脑子的绿帽子甩出了头去,小步上前去挽着他的胳膊。他们没有房门的锁匙,半掩着院门也不走远,只在周围透气晃悠。   入眼是交错的田埂,往来的农人,阳光下远望着,温暖苍茫的一片。   宁茴走走停停,握着小瓦片时不时挖一棵不知名的小野草,蚊子再小也是肉,听着空间系统提示绿化值一点一点地往上加,心情愈加美妙。   青青草原在里头挖坑也是高兴,嘴里唱着歌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滚到了水池边屁股一撅一撅的,两只黑耳朵晃动着格外招人。   在外头转了两圈,两人原路返回。   宁茴在院子里的水桶里取了水洗手,水刺骨的寒,冻得她两只手通红。   裴郅给她搓了搓,门外却是响起了些声响,光溜溜的木棍子一下一下的打落在地面上探路,那大开的一方门前便出现了有些佝偻的人影。   锦婶儿还是昨日的那一身儿,花白的头发规规整整地挽着倒不像晚间那样散乱,她虚着眼,慢吞吞地跨进了门来,边走边叫道:“小禾?小禾啊。”   宁茴回道:“小禾不在,她出去玩儿了。”   锦婶儿没听见,继续叫道:“小禾,小禾。”   宁茴就要到她旁边去,裴郅拉住不叫她动,目光锐利地看着在院子里戳着棍子往前的女人,冷声道:“人不在。”   宁茴不懂裴郅干嘛突然这副阴冷阴冷的样子,那锦婶儿似乎注意到了他,抬眼往这边看了看没再出声儿了,她一步一步地转了回去又往外走。   刚巧小禾从外头回来了,一看见锦婶儿就翻了个白眼,大声问道:“三奶奶,你有什么事儿啊?”   锦婶儿哎了声,手指了指旁边,“墙塌了,墙塌了,你爹回来了没有?”   小禾就知道她过来准有事儿,回道:“我爹今天就回来,回来了我就跟他说。”   锦婶儿点头,“好好好……”   “你就在这儿坐会儿,娘今天早上就说叫你在咱们家吃饭。”小禾跑进屋搬了条板凳出来放在院子里,扶着她坐下,“坐着晒晒太阳。”   锦婶儿只包了一层皮的脸上带了些笑,又连道了几声好。   小禾平日没事儿喜欢遍山的跑,方才在外头玩累了,喝了两口后搬了个四腿儿的小凳儿坐在堂屋外头用竹条编笼子。   别看她年纪小,却是学了不少本事,宁茴看的稀奇也凑了过去。   裴郅立在院子里,走两步到了长凳边,他声音极低,但咬字却格外清楚。   “听说锦婶儿年轻时候失忆了,好些事情都不大记得了?”   锦婶儿似是没听见,默不作声,裴郅面色沉沉,俨然又恢复了平日那副阴冷寒戾的样子,他道:“锦婶儿与故人长辈颇有几分相似,阆陵卫氏,恭顺柔嘉,你听听可有什么印象?”   锦婶儿握着棍子一动不动,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裴郅又问了句,她扭头往她看了一眼,很快又转了回来,默然半天方才弱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说的又是些什么话?什么阆陵卫氏,什么恭顺柔嘉,妇人我着实听不大懂。”   裴郅背着手,身姿颀长修如翠竹,他慢声道:“如此,想是在下认错了人。只是身在阆陵地界却说不知阆陵卫氏,这话要是叫卫氏门族听见了少不得要给锦婶儿难堪的。且……”   那长眉一挑,凛然有神,“听小禾说锦婶儿你听觉不显,在下方才声音这般小,锦婶儿竟是能听见的?”   锦婶儿闻言一怔,旋即又紧绷着脸,再不肯多说一句。   阳光落在身上分明带着暖温,她却还是觉得阴凉凉的不舒服。   阆陵卫氏,阆陵卫氏,压在她身上的门第就像是魔咒一样,前半生,后半世,再一次穿透了用岁月交织出来的厚重盔甲,将她掩盖在层层伪装下最卑弱最痛苦最绝望的记忆和那个最真实的自己尽数剥露了出来。   她抖了抖,有些慌张地闭了上眼。   忙乱地拄着棍子站起身来就要走,裴郅扯着嘴角轻嗤一声并不留她。   他眼里含着讥讽,听听昨日傍晚那歌,现下再瞧瞧这人,可不像是失忆的,怕是早早地就想起了。   至于为什么装聋作哑……   裴郅眯了眯眼,看着她走出门外轻笑了笑。   “裴郅,你笑什么呢?”宁茴从里头出来,“咦,锦婶儿呢?”   裴郅侧头,“走了。”   宁茴哦了一声,往他嘴边递了一粒花生米,裴郅微张开嘴含了进去,抱着人坐在长凳上晒太阳,惬意非常。   吴娘子天未亮就出门,将近午时才回来,一道回来的还有她丈夫。   “按着公子的意思往府衙递信了。”她道。   宁茴道了谢,“有劳姐姐了。”   又是一番客气后,吴娘子匆匆忙忙地进了厨房,烟囱里炊烟袅袅悠悠扬扬,被风吹散在蓝天下。   午饭很丰盛,小禾飞快地跑出那头叫锦婶儿又飞快地跑了回来,坐在板凳上道:“三奶奶说她不想动,不过来了。”   吴娘子皱了皱眉,“那我挑些出来,小禾你一会儿吃了给她送些过去。”   自家爹在,小禾可不敢露出丁点对那头的不满,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吃完饭也没什么事儿,坐在太阳底下晒着晒着愈是困懒,她懒懒散散地不想动,半靠着裴郅眼皮子一会儿往下搭,睁开了一会儿又往下搭,后来直接便趴在他双腿上睡着了。   今日温度不算低,这般也算不得多冷,裴郅便没出声儿,由着她去了。   摸了摸她有些发红的脸,手指穿过披散在背上的黑发,一顺到尾。   问了一路人总算是找到吴娘子家门的齐商几人一到门口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青丹青苗直接把他挤到一边儿去最先跑了进去。   宁茴睡的迷糊,隐约听见谁在哭,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又使劲儿地揉了揉。   “青丹青苗?”宁茴打了个哈欠,视线还是模模糊糊,但也能瞧见面前两人的样子。   “少夫人!”说话的是青丹,带着哭音双眼通红。   宁茴听见声音又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看着两人眼泪汪汪的样子手忙脚乱,抬手给她们将眼泪擦了,忙道:“别哭呀,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都是我不对,是我的错……”   裴郅有些无语地看着好话一箩筐哄着姑娘的宁茴,起身看向齐商。   楚笏人阆陵府,此行只他带了几人来了,齐商见他无事气色也尚好,提心吊胆了两三日,总算是松缓了下来,他拱手,“世子。”   “出去说话。”裴郅往里看了一眼,举步走出了院子。   齐商跟着出去,“世子是有事吩咐?”   裴郅直接问道:“带了几人过来,几辆马车?”   齐商回道:“除了青丹青苗还有侍卫六人,两辆马车。”   “正好,你带两人一辆马车替我先行送个人回京。”裴郅吩咐道。   齐商啊了一声,还不大能反应过来,“世子说的是谁?”   裴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另一边院子瞧,两人一起往那边走去,驻足在院子门口,院门未关,听见响动的大黄狗拖着铁链子冲他们狂吠,裴郅微微笑道:“就是院子里的那个人。”   齐商一脸懵,不大明白为啥要他特意送这么个农家妇人进京,“叫两个侍卫送去京都就是了,属下还是跟着世子一道先去阆陵府。”   裴郅摇了摇头,“不可,此人极是重要,你先把她带回京都好好照看起来,千万莫叫人发觉,一切事情待我回去再行商量,待寻个合适的时候,有大用的。”   齐商抱着剑,“那这人到底是……”   裴郅眼尾微翘,勾了勾唇,“阆陵,卫氏顺妃。”   齐商起先还没回过味儿来,愣了半刻陡然睁大了眼,结结巴巴道:“卫、卫氏顺、顺妃??是那个早就死了的卫氏顺妃?”   那个在镜画阁葬身火海的卫顺妃?她不是都烧成块碳了吗?   按理说一个妃子死了都好十几年了,早该没人记得了,但这位不同,她死在镜画阁啊。   镜画阁是什么地方?   先帝骄奢淫逸,昏庸无道,建了个镜画阁专门收集无价画作,里头随便拿出一副画来都是当世珍品。   当今也是个好附庸风雅的,登位后那一处也一直留着。   卫顺妃死在镜画阁,还是被火烧死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无数举世佳作为她陪葬了。   虽然这事儿被压了下去,但官署里那些老头私底下还是会经常痛心疾首地念叨着哪个大家的什么什么画,难免提起那些个事儿,你一言我一语的,他就是不想记得都难。   齐商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惊道:“天呐,世子,卫顺妃居然还活着?!!”   裴郅斜看着他,“要不然你以为呢?”   齐商张了张嘴,“世子你会不会认错了?”   裴郅嗤笑,“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眼瞎?”   齐商:“……”说话就说话,大哥你不要人身攻击行不行?   “叫人过去与村长交涉,马上就走。”裴郅一言定下,齐商迟疑问道:“她若是不肯走,属下该如何?”   裴郅冷笑,“不走也得走,由不得她。带回京都严加看管,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齐商忙应下,“是,属下明白了。”   这两人寻了个僻静的地儿又商谈了些事,宁茴在院子里安抚了两个泪汪汪的姑娘,抿着唇笑道:“这下好了,你们这样可是吓坏了我。”   青苗没好气道:“你还说呢,你才是吓坏了奴婢们!”她伸手将那一头披散的长发捋到身后,又含了泪。   宁茴拉着她道:“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我怎么没见着楚笏呢?”   青丹回声儿,“楚侍卫留守在阆陵府,没过来。”   宁茴哦了一声,又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裴郅回来,她转了转眼,拉了两人近些,小声问道:“我问你们个事儿。”   “少夫人你说。”   “你们可知道宫里有没有姓卫的嫔妃?”宁茴怕说得不明白,又低低加了句,“是阆陵卫氏一族的。”   青苗摇头道:“如今宫里的主位娘娘们并没有阆陵卫氏门族的,至于其他低阶的就不清楚了,少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宁茴眨了眨眼睛,“我就问问,真的没有吗?”   青苗愣是没想出什么来,倒是青丹细细思索了半天,接过青苗的手给她顺着长发,回道:“其实是有一个的,卫氏顺妃,只不过早些年没了,时间隔得有些久。”   宁茴抿了抿唇,奇道:“我竟是一点儿不晓得的。”   青丹偷瞄了她一眼,“少夫人嫁的是公府侯门,这些出嫁前侯夫人都有说过的,只是你当时浑浑噩噩的,心思不在上头,什么也没听进去,一个已逝的宫妃,侯夫人也只顺带提了一嘴,不晓得才正常呢。”   宁茴恍然,“是这样?”   青丹笑着点头道:“卫顺妃虽然是定王殿下的生母,但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定王殿下尽心侍奉静妃娘娘这个养母,当今圣上又不耐阆陵卫氏门族久矣,谁敢找不自在提起卫顺妃?记得的也当不记得了。”   宁茴愣在原地,“定、定王生母??”   定王陆珏他亲娘?!裴昕她婆婆! 第七十六章   宁茴蹲在地上满脸茫然, 这怎么和书里写的不大一样呢?   “青青草原, 是我记错了吗?”男主他娘不是宋静妃,也就是宋青清她姑姑的吗?怎么还有一个卫顺妃呢?   青青草原打了个嗝, 趴在水池边有些心虚地伸着爪子拍了拍里头的水, “这个, 这个嘛,其实我给你念的都是删减版的。”反正它删的挺多的,四十万字对半砍,只剩下了二十万,有些情节连拖带拽的, 难免有些地方连不大上。   宁茴想了想,问道:“为啥是删减版的?”   熊猫对了对手爪子,正了正脸色,“有些地方不适合你这种小年轻。”   宁茴很怀疑地看了这只胖熊一眼, 握着小棍子刨了刨地上的蚂蚁,“是吗?”   青青草原很生气, “我难道会骗你吗?我骗自己我都不会骗你啊,你个小坏蛋!”   宁茴, “呃……”我要不要装作很感动的样子意思意思一下呢?   发现了皇家秘辛,宁茴整颗心都沉甸甸的,她得把自己的嘴闭紧了,万一出了儿啥风声可不关她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皇帝陛下被带绿帽子了, 真的不知道!   裴郅和齐商出去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只有裴郅一人,宁茴丢掉手里的小棍子,顺着他的手站起来,问道:“齐商去哪儿了?”   “有事叫他去办。”裴郅看她没什么精神样,“一会儿咱们就走,去阆陵府和楚笏会和。”   “那枇杷树呢……”   裴郅亲了亲她的脸,“齐商会一道带回去。”   脸上痒痒的,宁茴推了推他,“真的?”   “骗你作甚?”   未免多赶夜路,青丹青苗与他二人收拾好了衣裳便准备走了,与吴娘子道了谢,走之前宁茴又在自己的小荷包里取了银子塞给她,这才挥了挥手与裴郅出了门去。   田间小路不好走,马车停在村口,走了一小段路,一行人方才到了地儿。   宁茴踩着下马凳上去,眼尖地瞥见了锦婶儿,她身边立着的是齐商,那严肃冷酷的脸色与裴郅如出一辙。   锦婶儿也被人带着上了马车,宁茴又掀着帘子偏头瞧了瞧,回过头扑到裴郅怀里帖耳问道:“你是要带她去见陛下吗?”   裴郅抱着她,回道:“当然。”他眸子里噙着笑,低语声声,“我可是为君分忧的大忠臣。”   宁茴哎了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可别人不这么认为。”   裴郅不甚在意,“那是他们嫉妒,被嫉妒冲昏头脑的人说出来的话没什么可信度。”   宁茴揪着他衣衫直笑,边笑边点头道:“对,他们嫉妒。”   她笑得两颊生晕,秀眉弯眸好看的紧,裴郅也笑了笑,习惯性地捏了捏她的脸。   到扶杨镇上的时候天便已经黑了,在客栈暂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才前往阆陵府,楚笏那头一早便接到了消息,特意骑马在主城外接引。   当晚歇在阆陵府,又休整了半日队伍再才再次启程回往京都。   欲至隆冬,寒风摧树,雨雪瀌瀌。   宁茴伸着手出去,冰凉凉的雪花落在手心慢慢融化,她收回冻得通红的手,掀着车帘子一角露出两只眼睛,瞧着外头云低薄雾,雪舞回风,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厚雪碍路,他们慢悠悠走了将近三日才到了京都郊外,官道上的积雪未清,枯树倒地,马车便暂时停了下来。   寒天日短,这样耽误了一段,待到了国公府门口,天色翳翳已是不大明亮。   裴郅使了人进宫去传话,他今日是不打算去面圣了。   两人径直回了院子,开门儿的春桃面上一喜,转头就跑进小厨房炉子里熬了半天的鸡汤端了出来,又忙叫人准备热水。   热气腾腾的鸡汤入口,整个胃都暖烘烘的。   离开京都一月,宁茴端着碗,手握着瓷勺,一边喝着鸡汤一边打量屋子,只觉亲切舒适的很。   用了一碗她便不要了,爬上榻瘫着不肯动,裴郅也放下碗上了去。   旅途疲乏,不过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昭元帝在接到裴郅回京消息的时候正在皇后郑氏的寝宫,郑皇后半靠在软枕上,长发披散素面朝天,眼下青黑面色苍白。   她已经病了好几日,身体上的不适和心头对太子的担忧叫她精神萎萎。她握着床边帝王的手,发干的双唇微动了动,“陛下,太子……”   昭元帝知她在想些什么,沉声截住了她就要出口的话,“皇后,此事莫提,好好养着身体。”   郑皇后面露急色,捂着帕子连连咳喘,“可是……”   昭元帝见此叹了一口气,“此次雪灾,他处理不当犯了大错,理应受罚方能服众,慈母败儿,莫要多言。”   张公公从外间进来,握着拂尘弯着腰,“陛下,外头捎了话来,显世子回京了,只是天色渐晚,明日再进宫与陛下问安。”   说起这事昭元帝站起身来,与郑皇后摆了摆手大步离开,边走边道:“裴卿回来了?这一趟耽搁的实在是有些久。”   张公公忙道:“雪天路不好走,走走停停的总是费时候的。”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头,听着远去的对话郑皇后拧了拧细眉,她招手叫来了贴身大宫女冬砚,低声道:“叫人往东宫递个信去提个醒儿,就说裴大人回来。”   她神色忧忧,眼中含泪,“再把库房里的那瓶暖玉膏带去,天冷地寒的,每日在院子头跪半个时辰可怎么受得了。”   冬砚忙安慰道:“娘娘别担心,奴婢这就过去。”   郑皇后拉着她,嘱咐道:“你可小心些,若叫人发现了,少不得又是些说道。”   冬砚又点头道是,揣着库房的钥匙去寻那暖玉膏。   冬砚悄悄到东宫的时候太子陆琅正在庭院跪地,太子妃周氏站在屋檐下双眼通红,任宫人劝说也不肯到里去。   冬砚快步过去跪在太子旁边,双手递上了暖玉膏,恭敬道:“娘娘忧心殿下,特意叫奴婢送了暖玉膏来。”她又低声说了几句话方才离了东宫去。   时候一到,太子便被宫人搀扶了起来,僵着没有知觉的双腿被人抬进了里屋去。   太子妃要跟着进去,陆琅一个冷眼扫过来叫她动都不敢动,“出去。”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和她说话。   一向敦和的太子头一次对她冷言冷语,太子妃惊然抬眸,一时未有出声。   内宫种种裴郅并不知情,但这一个月京都发生的事情他却是一件不落。   又听起太子办砸差事酿成大错的事儿不由轻嗤一声,“太子殿下素来仁恕温谨,事必躬亲,居然也栽了个跟头。”   齐商道:“祈北雪灾之事甚重,虽然实际上于殿下关联不大,但朝臣喋喋不休,外头也是风言流语,圣上如此也是为了挽回太子声誉。”   一众皇子里昭元帝殊爱太子,对这个儿子极尽栽培,毕竟是多年心血啊,若是换了个儿子出了这等事,那可就不一定了。   裴郅曲着手指敲了敲书案面儿,“卫氏如今安排在何处?”   齐商回道:“在东巷那边,叫了人十二个时辰看着,好吃好喝养着。人在路上跑了几次,在东巷也闹了几回,这两天倒是消停了。”他下巴抵着长剑,“世子是打算明日便带她进宫?”   裴郅摇头,“不,还是过两天再说。”   第二日上朝后昭元帝独留了裴郅,叫他到紫宸殿说话。   “魏姨感念陛下,叫微臣自平春捎回来山茶花六株,只是路上出了些事儿,耽搁许久,花容失色玉颜不佳,还望陛下恕罪。”   昭元帝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笑道:“这有什么碍事的?现下可带进宫了?”   “是,方才已经交与张公公了。”   张公公在旁边应道:“是,奴才已经叫花房的人接手了。”   昭元帝沉默一瞬点点头,“好,务必叫人好生照看。”   “奴才记下了。”   “裴卿一路辛苦,午间与朕一道用膳,你我君臣再说说话。”   裴郅作揖应是,去往官署前面露犹豫,昭元帝又开口问道:“可还有事禀报?”   裴郅俯身拜道:“微臣自平春回京,路上遇了一人,本想带来与陛下瞧瞧,转念一想有些事情还未查证清楚,不敢贸然带人觐见。”   昭元帝握着朱笔抬眸看了一眼,“既如此便查证明白了再带来见朕。”   “是。”   ……………………   裴郅回府的时候已然是戌时,他一进门就叫宁茴扑了个满怀,仰着头一个劲儿地冲他笑,他好笑道:“怎么,半日不见就如隔三秋了?”   宁茴不接他话,眉眼弯弯道:“裴郅,我的树呢,我的树呢?”   哪怕心里清楚她就是一心惦记着那些花花草草,裴郅瞧着她这样再听着那话心里还是不大爽快,撇开眼,“谁知道呢,估摸着齐商半路给扔了。”   宁茴哪里信他,搂着他脖子踮起脚直摇头,“你这谎话好没水准呀。”   裴郅冷呵一声,扣着她的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伸手接过绣着狸奴的正红色斗篷,他将缀着雪兔毛的兜帽搂了上来罩在她头上,搂着人又亲了亲方才带着她出门去。   宁茴被罩得严严实实,两颊边堆着兜帽边沿的绒毛,便是去了外头也不大觉得冷,府中小路上又积了雪,踩在上头一步一个脚印儿。   裴郅带她去的府中一个空着的院子,里头不住人也没什么东西,空落落的只他们两个。   宁茴一进去就看见了里头放在土坑里,半歪着靠在墙上的枇杷树,这棵树不大粗,但枝繁叶茂看起来着实不小。   她拎着裙子快步走过去,稀奇的左看看右看看,结果发现这个二十万和一般的树好像没啥不同。   裴郅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斜睨着她,沉声提醒道:“快些。”   宁茴应了声儿,两只手抱着树干,“青青草原,快,你快拿进去。”   青青草原点下了操作台上的按钮,她手上的树就这么一个转眼间便出现在了空间草原,熊猫有些难受地看着地上的枇杷树,又看了看自己粗短的胳膊腿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树拖到了挖好的坑里。   枇杷树一入坑,显示屏上的绿化值飞快地往上蹿,直到5663001才停了下来。   听着里面的系统提示声,宁茴脸都快笑僵了。   裴郅叹了口气,把已经快傻了的人拉着走了出去。   青青草原在空间努力埋土,间或往外头瞥上一眼,看着她傻不愣登的样子说道:“我女婿帮了这么大的忙,你都不知道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吗?”   宁茴这才恍然,总算是从暴富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真诚地开口道了谢,还认认真真地给他鞠了个躬。   见她道谢如此郑重认真还有些莫名的喜感,裴郅扭头,方才本来是有些气闷的,这么一瞧,薄唇扯了扯,还是没绷住脸笑出了声来。   一片雪花落在他眉间瞬间消融,那桃花眼都带了些春日暖光的味道,映着身后树枝掩映间的白茫茫雪地,这容色瞧着越发惊艳动人。   宁茴突然顿住脚步,呆愣愣地看着,裴郅见她不动,停下来挑眉问道:“怎么了?”   宁茴摇了摇头,她半藏在毛绒绒的兜帽里的脸蛋白里透红,双眸微弯着清亮莹澈,看着看着就踮着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在外头待久了,是凉凉的。   宁茴亲了亲就要收回来,方一离开,裴郅便埋头追附了下来,他尽力压抑着心头游弋着摸不透弄不明的炽热,含着唇瓣汲取温热。每每亲吻的时候他都怕吓着她,动作时候总是极尽温柔,倒是和他平日的行为处事截然不同。   她伸出手环着他的腰揪着他的衣袍,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啊!”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了宁茴一跳,忙睁开了眼。   裴郅把人扣进怀里,锐利冷沉的视线扫过去,如刀子般落在发出声音的人身上。   橘杏被他看的浑身僵冷,发着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战战兢兢道:“世、世子,奴婢、奴婢……”   她说了半天也没能完整吐出一口话来。   一边路过的裴昕尴尬地揽了揽身上斗篷,曲身行礼问好,“长兄。”   听见裴昕的声音,宁茴好久没见她了,从裴郅怀里扭过头来瞧,她外罩着米白色的斗篷,下头露出了月白色的裙角,素净的很却也不掩丽色,和前段时间裴朱氏刚离世的那会子比起来,精神气貌都好了不少。   裴昕的视线与她对上,又叫了声大嫂。   宁茴刚才是真被吓着了,愣了愣没与她没说话,反倒是瓮声瓮气地与裴郅道:“裴郅,我们走。”   裴郅点点头没再管那三人,只是临走前眯着眼满是冷厉和警告地瞧了她们一眼。   裴昕默默地看着那两人走远,皱眉叫梨蕊扶着橘杏站起了身来。   她半垂着目,不知怎的莫名就想起了还被关在院子里不准出门儿的柳芳泗。 第七十七章   橘杏站在雪地里腿抖得厉害, 裴昕兀自思量着一动不动,她好半晌才压下心头的慌张吐出一口气来, 连着声儿叫道:“小姐?小姐?”   裴昕回过神应了一声, “怎么了?”   橘杏回道:“外头冷, 咱们还是回院子去。”本来就天寒,暮风凄凄, 方才再被世子吓了这么一遭, 她如今是心头都凉的厉害,只望着回去灌一碗热汤才好。   “橘杏, 下次在这么莽撞就自己去管家那儿领罚。”裴昕目光平静的看了她一眼, 这才举步踏上铺了一层薄雪的小道上,月白色的裙角摇摇曳曳。   橘杏心里委屈,跟上她道:“四周并无丫头奴仆,奴婢陡然一见那副场景难免惊诧。”   “你还委屈上了?”裴昕掸去对襟边儿的雪花说道。   橘杏忙道:“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觉着惊奇,刚成亲那会儿少夫人闹得多厉害啊, 再瞧如今,这对比着里头的那些个事儿, 差别着实大了些。”   六月天的时候还要死要活呢,还未翻过年头就你侬我侬了。   裴昕沉下了脸,斥道:“这事是你该编排的?”   橘杏到底跟了她好几年, 这一听便知是动气儿了,忙闭了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风中带枝头雪落声,沙沙作响。   裴昕看着堆落在脚边的白雪, 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是世事难料啊。如今看来,到底还是她宁茴命好,万事无忧。   主仆三人回到院子里,裴昕照常坐在书案前提笔抄写昨日未完的佛经,炼心又练字。   不过刚写了两句,外头便有婆子来报说是东边儿院二夫人使了贴身婢女夜竹过来。   裴昕头都没抬一下,一心盯着纸上墨字,与那婆子说道:“没空,不见。叫她没事儿别隔三差五的叫人往我这儿来,叫她闭门思过的是祖母,不愿去她院子的是兄长,我帮不着她,也没心思跟她扮什么姑嫂情深。”   裴昕愈见成熟稳重,但是一旦对上柳芳泗这个二嫂还是有些按捺不住性子,冷嘲热讽也是常事。   如今这世上,她唯一在意的也不过兄长一人,柳芳泗?就差把绿帽子给她哥哥戴严实了,可就别指望着她能给个好眼色了。   那婆子犹犹豫豫还没走,她这才抬了头,冷声道:“看什么?还不去回话。”   眼看着人退了出去,裴昕搁下手中毛笔,略带讥讽的笑了一声。   如今这样,自作孽罢了。   ………………   宁茴回到西锦院儿脱掉外头的大红色斗篷便钻进了小榻上的被子里,半捂着头。   裴郅坐在边沿伸手将被子扒开,将人拉了出来,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宁茴扯着腰间的襳褵,手指头在上头绕过来绕过去缠了好几转,低埋着头闷声道:“没什么,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裴郅看着她发间的梅花玉簪,捧了她的脸起来,入手烫呼呼的,温度莫名有些高,再看脸上发着红,一片浅浅的胭脂色,漂亮得就像是天边晚霞。   指尖在上头捻了捻,又轻托过来亲了亲,耳边的轻语温柔缱绻,“怎么不说话?”   宁茴扑进他怀里,不大好意思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仰着头小声道:“下次还是不要在外头亲亲了,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裴郅顿了顿,抿着笑道:“哦?那今天这事儿怪谁呢?”   宁茴瘪了瘪嘴,“怪我。”怪她定力不稳,怪她没有经受住诱惑,怪那美色该死的惑人!   想到这儿她突地一愣,直起身道:“不对不对,该是怪你的。”   转瞬就把锅甩到了裴郅身上,她还又点了点肯定了一下自己,这不怪她呀,她只亲了那么一下下啊。   裴郅闻言又看她那副样子,颇觉好笑面上却不显,顺着她的话问道:“先动的不是你?如何能怪到我身上的?”   宁茴眨了眨眼睛,长睫蹀躞好似蝶翼轻颤,轻咬樱粉色的下唇。   她伸了手上去,两只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微弯的眸子里水润明亮,“还不是怪你生的太好看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言罢还似有感慨地叹了口气。   裴郅扬了扬眉,抓住她动来动去的手压了下去,连着手臂都一道圈了起来,他俯身下去,两额相碰,轻笑着不出声儿。   宁茴也跟着笑,抬着下巴又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双唇。   青丹端着小厨房熬好的燕窝进来,他俩人闹了一阵后已经半躺在了榻上。   她笑着将漆红托盘放下,端出了翠玉碗。裴郅从宁茴手里将自己的头发抽了出来,半拉半抱地叫了人起身下榻去用些吃的。   宁茴握着瓷勺在碗里来来回回地搅动了好几下,刚吃了没几口春桃便从珠帘子后头探出脑袋,说道:“世子,齐侍卫在外间说是有事禀报。”   里间到底要比外头暖和些,裴郅不大想动,更不想出去,用了一口燕窝颔首道:“叫他进来。”   春桃很快便去外头叫了人,不过一会儿齐商就撩着帘子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他似乎跑得有些急,这大冷的天儿额上竟是还渗出了些细汗。   宁茴有些好奇,裴郅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放下手中的勺子慢问道:“说,这么慌慌张张的是做什么?”   他微蹙了蹙眉,总不能是卫顺妃那头出了什么事儿?   裴郅心思快转,齐商闻言忙拱手快速回道:“世子,树不见了!”   “树?枇杷树?”   齐商又道:“是啊,就是那棵你特意叫属下挖回来,从阆陵搬回京都的那个枇杷树,属下把它安置在院子,方才过去一瞧那贼偷儿连片叶子都没留下,简直好大的胆子呐!”居然敢跑到他们国公府来偷东西,还偷树,本事大啊。   宁茴自觉地不掺和这个话题,默默地端起自己的碗,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耳边是裴郅一如往常的冷淡声音。   “没人偷,我送人了。”   齐商愣了愣,表情一滞,颇有些一言难尽道:“送、送人了?!”   裴郅点头,“是啊,怎么,你有意见?”   齐商紧抿着唇,摇了摇头叹道:“世子,你真的好抠啊。”京都街道边儿一抓一大把,一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枇杷树居然也能拿去送人,这也能送的出手?也不知道是谁有如此的‘荣幸’。   裴郅面带讥讽,“……呵,你一个老光棍懂什么?”   宁茴也很是不大赞同地看着齐商,说道:“齐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这是污蔑,裴郅明明很大方。”随手就是十万二十万,他明明大方哭了好吗,谁说他抠她跟谁急!   齐商有些无助地摸了摸后脑勺:“……”他难道说的不是实话吗!   夫妻感情好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颠倒是非黑白吗?少夫人,我齐商果然还是看错你了:) 第七十八章   被打击了一通的齐商苦兮兮地从里间出去,立在檐下台阶上, 黑面长靴的厚底抵着石阶棱角刮了两下, 幽幽地望着暗翳翳的天空。   楚笏顶着落雪踏进院子, 抖掉伞面儿上积了一层的薄雪的间隙瞥了他一眼, “脸这么臭,你是掉粪坑里了?”   齐商抱着剑, 斜眼一瞧她立马变了个表情,贱兮兮道:“哪里掉粪坑了?我这不是刚看到你了吗。”   楚笏抬腿就是一脚踹在他膝盖窝, “可死远些你!”   齐商没防备她突然动手, 差点儿就被这一脚踹趴进雪堆里, 他踉跄两步在阶下站稳,咬牙切齿,“楚笏, 你有病是!”   楚笏冷哼的两声, 虚斜着视线从他脸上飘悠悠一过,跨步转身往里去,给他只留下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边走边幽幽道:“是啊,我还病的不清呢。”   齐商唰地拔了剑,那人却是已经进了屋, 他又愤愤地把剑戳了回去, 在雪地里跺了好几个脚印子,尤觉得不解气又提着脚一划拉过去,雪花四处飞散。   楚笏这家伙现在的脸皮真是越来越来厚了, 比猪皮都要厚!   春桃扒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转头冲着青苗问道:“青苗姐姐,齐侍卫疯了。”   青苗还以为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抱着绣篓子走过来,一手里还握着针,瞥了眼外头兴致瞬减,“又不是头一回这样了。”每回吵不过楚侍卫不都这样吗。   春桃一想,噘着嘴道:“说的也是。”   齐商:“……”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太过分了!!   齐商在外头郁郁愤愤,楚笏在里头拎了个板凳,坐在堂前屏风边吃着青丹递给她的鸡蛋煎饼,看着大门外头的人翻了个白眼,张了张嘴无声嫌弃道:“蠢货。”   齐商气得蹬脚,“……卧槽,出来单挑!”   宁茴用完了吃食将碗放下,握着帕子擦了擦嘴,“我好像听到齐商在说些什么。”   裴郅听力一向很好自然也听到了,他面无异色,“吃饱了没事干,也就干吼吼了。”   宁茴微睁大了眼,“哎?是吗?”   裴郅不想提那个傻缺,半靠在榻上取了药丸子丢进嘴里,干咽了下去,拿了榻边小几上的书翻了两页,冲她微微笑道:“你管他做什么?过来,和我一道看看。”   左右无事,现在洗漱睡觉尚有些早,宁茴便依他所言靠近了去。   …………………………   紫宸殿灯火通明,紫檀木祥云飞龙灯架上的烛火又已经新换了一茬,张公公侍奉御案左右,嗅着殿内幽香敛眉低目。   酉时一过,昭元帝总算是放下了朱笔,抬手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靠在龙椅上捏着鼻梁。   张公公垒叠好案上的书文,询问道:“陛下晚间一直忙到现在还未曾用膳,还是先去侧殿用些东西。”   昭元帝胃口不佳,摆了摆手,面露疲倦,骤然起身下阶,“朕不饿,在屋里头闷得慌,出去走走。”   一旁候着的宫人们闻言连忙取了金线绣龙纹的黑色披风和御寒皮冠来,一番穿戴也未费什么时候,龙行虎步方出了紫宸殿正门便遇上了冒着风雪过来送汤的宋静妃。   宋静妃一身对鸟菱纹的月白色宫装,细眉水眸,气质和雅。   她好礼佛,佛香浸染出来的温婉沉静实在是叫人心喜。   “臣妾好似来的不大巧。”宋静妃恰恰在门前立定,她微噙着笑俯身请安。   这个时候昭元帝没什么心情心思,也不多言,只道:“天寒地冻的,早些回去歇着,朕出去透透气。”   宋静妃含笑道了是,目送着他和张公公几人没入天地暗色里。   宫人又将手里刚刚合上的大伞撑开,护着她上了轿撵。   贴身宫女随着走在轿撵一侧手中也提了灯,小声道:“都这个点儿了,又落着大雪,也不知道陛下这是往哪儿去,娘娘今儿个晚上算是白跑一趟了。”   宋静妃腿上搭盖着狐皮小毯,不甚在意道:“明日寻了个时间再过来一趟就是了,到底是珏儿的婚姻大事,也差不多叫陛下把主意拿定下来了,我看那楼家孩子着实是不错的。”   宫女闻言有些犹豫,心里堆着话也不知该说不说,迟疑不定的样子引起了宋静妃的注意,她微蹙细眉道:“有什么话便说,吞吞吐吐的作甚?”   “奴婢最近几日听了些风言风语,是有关定王殿下的。”   宋静妃看着飘进来的一片雪花,“说说看。”   宫女回道:“传言说定王殿下和裴家的大姑娘似乎有些往来,闹得似乎还挺厉害。”   宋静妃一怔,“裴家大姑娘?是裴贵妃的那个侄女儿,朱氏……的闺女?”   她刚问完宫女便忙点了头,“是,是她。”   四周光线不明亮,宋静妃脸色不大好,“明日下了早朝你去叫了珏儿过来,本宫得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要说以往裴家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偏偏生了朱氏那档子事,哪怕朱氏被休被除族也掩盖不了她是朱氏教养出来的女儿的事实,这事儿方才过去几月,这满京上下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她只望着老三是个清醒的,可别真猪油蒙了心不清不明的瞧上了人家。   宋静妃神色微暗,一时不大得精神,陆珏虽只是她膝下养子,但这么多年感情,她到底还是盼着他好的。   “你说真的?”宁茴从裴郅怀里坐直了身,听着春桃说起裴昕的事情面露惊讶,“是什么时候的事?”   春桃这些日子独自留在府中,攒了一肚子的八卦没处说,她见宁茴颇有兴致的样子也来了精神,忙是回道:“少夫人去平春没多久,大小姐去佛寺上香祈福,马受了惊,马车差点儿翻了,是定王殿下救的人。”   宁茴恍然,哦,英雄救美呀。   春桃嘴里还没停,继续说道:“殿下后来还亲自把大小姐送回了府里呢。”   宁茴歪着头,“就这样吗?”这听起来目前为止男女主好像也没什么感情纠葛呀。   春桃捂着嘴偷偷笑了两声,“若真是这样也不值得拿出来说道了。”她圆圆的脸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比了比手又接着道:“京都最近最热闹的还是大小姐叫丞相府的楼小姐扇了一巴掌。”   宁茴睁大了眼,“楼扇吗?”   春桃点头,“是啊。”   那日正是入冬以来难得的一个晴朗天,暖阳高挂着驱散了一连多日的冷冽森寒,裴昕带着抄写的佛经往寺里去,刚下了马车就正好撞上同样往庙里去的楼扇。   以前的京都贵女圈子隐隐分了三派,一边是以丞相府楼大小姐为首琴棋诗书画样样精通的清高才女,一边是有两个不得了的哥哥的显国公府裴昕为首的心高气傲的世家贵女,再有便是像原主这种从来不搞小团体,一个人就顶一个团,我行我素,想干嘛就干嘛的自由派。   楼扇和裴昕是天生的不对付,以往的时候只要这两人在宴会上碰头那就是炸|药遇上火柴,火花四溅还雷响震天。   这次也不例外,就在所有围观群众都以为是又动动嘴吵吵架,你看我不爽我给你个白眼的,没想到楼扇一落地看见人直接上去一把巴掌就糊到了裴昕脸上,啪的一声清脆得很,莫说作为当事人的裴昕,就是旁观的其他人都被这突然的一出搞懵逼了。   “据旁观的宋小姐说,扇的大小姐差点儿就趴地上了。”春桃唏嘘,这些高门大府都讲究打人不打脸的,一向都是“我不与尔等凡人计较,那降低我格调”的楼大小姐这次可以说是真的气得很了。   宁茴也见过楼扇两面,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大中听到也不至于这样。   她问道:“平白无事的,楼扇干什么打她呀?”   春桃尚未回声,倒是裴郅拉了她倒下来淡淡道,“定王殿下年幼时在丞相府住过一段时间,两人青梅竹马感情颇深,这半年静妃常叫丞相府小姐入宫说话,定王与丞相小姐也时常走动,王妃的位置虽然没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圣上也是乐见其成的,丞相小姐动手自然和定王脱不了干系。不过……”   裴郅身在朝堂知道的自然比她们多得多,宁茴抵在他胸膛上,额头在上头轻轻蹭了蹭,“不过什么?”   裴郅嗤笑了一声,“不过定王和裴昕这俩人确确实实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说起来他这所谓的妹妹当初能这那么顺利地勾扯他和宁茴以至于叫陛下都信以为真圣旨赐婚,这里头除了裴贵妃出力可也是少不了陆珏搅和的。   其一是顺手帮裴昕的忙,其二嘛他和陆珏一向不大对付,自然是为着给他添添堵的。   裴郅挑了挑眉,不过可惜好像这个堵添得不大成功。   他搂着怀里的人亲了亲,他刚吃了药丸子,还带着点儿苦味儿,宁茴眨着眼睛皱了皱眉头偏过脸别到一边去。   裴郅半垂着眼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从她唇角划过。   宁茴听见笑声不禁又转过头来瞧他,瞅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瘪了瘪嘴,伸手描着他衣襟上的绣纹。   一时间颇觉无聊,趴在他怀里微侧着头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睡意朦胧。 第七十九章   裴郅极喜欢看她睡觉的样子,乖巧柔软的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崽儿, 尽管他并未养过猫, 但想着应该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骨骼明晰的手指穿过满头青丝托住她往下滑落的脑袋, 鼻尖尽是沐浴后残留的幽幽淡香, 裴郅轻嗅了两口,将人抱了起来下榻转到了床上。   青丹青苗早铺叠整理好了被子,事先便塞了汤媪在里头, 被窝里暖烘烘的, 宁茴一进去便舒服地微张了张嘴, 半昏半明地舒了一口气。   她隐约间也瞧见了裴郅,正站在床边褪去外头披着的大氅,沐浴后他在里头只着了亵衣, 刚刚又取了束冠的玉簪, 墨发披散着更添了几分柔美。   宁茴虚虚地瞧着, 拉开身上的被子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 迷迷糊糊道:“快,睡觉了。”   裴郅上了床将被子捻好,青丹放下了烟青色的床幔, 外头只在圆桌上留了一小盏桌灯,不扰睡眠又恰恰好能视物。   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朦胧的烛光下这意境也是相差不大。   宁茴觉得裴郅是真好看, 一天又一天的瞧,却是越瞧越好看了。   她慢吞吞挪着靠近去,努力睁了睁有些沉重的眼皮, 眼睫颤了两下很快又归于平静。   裴郅看着她又睡着了过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可真行。   第二日依旧是漫漫风雪天,天不亮便去了早朝,候在殿外的大臣们大多还披着御寒的厚重外衣,楼丞相立在前头,暗翳的天色都挡不住他那张黑沉郁郁的脸,礼部尚书在一边打着呵欠和他时不时说两句话。   朝臣们大都扎堆凑着,独独裴郅身边空了一大圈。   没人喜欢往他身边来,万人嫌万人恨说的就是他了,不过他也不喜欢别人往他跟前凑就对了。   定王如今在户部任职,他来时先与户部尚书打了个招呼这才站到了前头,楼丞相和他对了一眼,脸上又黑了一分。   定王视而不见,对着他笑了笑。   看见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楼丞相心头一气,胡子翘得老高,再想起自家闺女,这脖子都梗了梗。   裴郅在一旁看戏,颇觉有趣。   太子被禁东宫,这些日子最出风头的也就是定王了,只是……他心中轻嗤了一声,风头太过可是要栽跟头的。   他眯着眼,透出几分锐利的冷光,他可没忘记路上瑨园杀手的事,他就不信这里头没有定王的掺和。   不过,就算真没掺和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一天两天的看不顺眼了,完全不必要手下留情的。   昭元帝昨日睡的有些晚,早朝略迟了些,大雪不停,几乎整个早朝都绕着雪灾之事。   商定了个大概,一一吩咐各司各部,昭元帝便摆手退朝。   定王陆珏一出了朝政殿大门便远远地瞧见宋静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言书。   言书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过来寻他的,定王抬手捋了捋袖袍径直下阶过去,楼丞相憋了一肚子话都还未来得及开口,分外气恼地呔了一声。   宋静妃居露华宫,定王随着言书绕路过去的时候,她刚从皇后寝宫问了安回来,坐在正殿的椅子上,手里抱着小巧的紫铜暖手炉,眉头微蹙,似在想着些什么。   定王上前拱手请安,宋静妃回过神叫人置座,她半天未有开口,定王还惦记着官署公事便先出声问道:“母妃特意叫儿子过来所谓何事?”   宋静妃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公主,对定王这个样子虽说不见得如亲子一般,到底还是不错的,至少叫人挑不出错来。   她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和裴家那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身处内宫,外头的事也不能头一刻就晓得,你若有什么想法也合该先与本宫说道说道。”   宋静妃提到裴昕,定王明显愣了一下,他手摸着茶盏,半晌才回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以楼家那丫头的脾气会闹出那么一场事儿来?”她面色浮现几分气火,“老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和谁惹上关系不好,怎么偏偏是她裴昕?”   是,裴昕她亲姑姑是贵妃,地位在她之上。   她父亲是当朝国公,哪怕没个实缺,位置也摆在那儿动不了。   她同父异母的大哥是天子宠臣,她们这些吹枕头风的还比不上人家嘴皮一碰丢出来的话。   她一母同胞的二哥刚刚奉命任教京都应天书院,这以后圈子里的后生们大都得叫他一声老师。   这么一看起来,京都贵族门第里是很难再找一个来,可百般好千般好,就她母亲朱氏这一个,那就是万万不得好的。   出了那一档子事儿,她裴昕这辈子就别想着高嫁了,谁不膈应啊?况且,朱氏弄死了裴郅生母,指不定就遭了裴郅的嫌呢。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这事儿若传到你父皇耳中,你叫他怎么想?”   宋静妃心里所想定王门儿清,他抿了抿唇,俊逸的脸上布了些暗色。但凡是龙子凤孙,对那个位置总有几分念想的。   定王志高远,只是平日深藏于底丝毫不显罢了。   太子不在朝堂名誉受损,于他而言正是好时候,他道:“儿子知道母妃担忧什么,儿子心里有数,所以才没有贸贸然到母妃这儿来求个成全。”   他与裴昕确实心意相通,可形势比人强,现下确实不是好时候。   他微敛着目,神色中含了些挣扎,宋静妃叹气道:“你若是真喜欢,待成了亲后给个侧妃位置也就顶了天,王府主母是万万不能的,如今收敛些,可莫要再弄出些什么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定王从露华宫出来并未往官署去,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上挂着“云泉宫”三字的地方。   昭元帝后宫人少,好些地方都没住人,这处原是卫顺妃住的地方,她死后就一直空着。   里面落了一层厚厚的雪,殿门口还挂着些蜘蛛网,任着冷风吹。   定王也没进去,只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他轻声道:“母妃,你若还在就好了……”   裴郅身在紫宸殿中正与昭元帝说着话,他也是不知道现下定王心中所想,否则定然会在心里头说一句“别急啊,很快就满足你”的。   昭元帝将手里头的东西一丢,笑看着他,“走,陪朕去花房看看。”   裴郅拱手应是,跟在他身侧踏着雪在路上慢行。昭元帝身上还是明黄色的龙袍,在这萧瑟灰暗的冬日是鲜亮的很。   他问道:“她一个人在那边还好吗?”   这问的自然是魏云暖了,“魏姨还同以往一样,每日摘花弄草,还算惬意。”   昭元帝闻言微微含笑,“如此便好。”   一路未停,未费多少时候便到了花房,花房里的小宫女见着来人当真是吓了一跳,好在管事嬷嬷眼疾手快拉着人跪了下去才没叫闹出事来。   昭元帝叫了免礼便不叫他们退了下去,只带了张公公与裴郅一道去瞧从平春带回来的山茶花。   这些花精气神已经见好了,枝美叶秀,花容娇艳,将花房里不少花种都比了下去。   昭元帝背着手,凝视着那花出神,良久才说道:“好多年了,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她了,这一年一岁的,竟是这么快就过了。”   这话裴郅只听着并不答声儿,昭元帝沉默着,突然叫了他一声,“裴卿。”   裴郅答了声在。   “老宁和瑜心就你夫人这么一个闺女,你要好好待人家。”他声音沉沉,“朕当初与你们赐婚确实有欠妥当,但裴卿,这个世道总是对女儿家更苛刻的,朕信任你知你的性子看重你,才会不做他想就把老宁的宝贝女儿嫁给你,无论发生什么,过日子里你便是看在朕的面子上也多担待些。”   他们几个人走的走散的散,皇姐独居千叶山,宋匀南罗孤寡,云暖也是半生伶仃,独独老宁和韩瑜心有这么个孩子。   裴郅回道:“陛下多虑了。”   昭元帝看着他笑了笑,“行,朕也没什么事儿了,你自去。”   从宫里出来裴郅去官署转了一圈,临近年关督御司清闲得很没什么事做,他便又带着未处理完的公文转了出来径直回了府去。   齐商也不大想在外头吹冷风,死皮赖脸地也钻进了马车里。   裴郅斜睨着他,“事情进展如何?”   齐商手拄着剑,回道:“时间隔得太久了,不大好查,如今只有些苗头进程有些慢,怕是得费些时候。”十几年前的事情,不是那么好查的。   裴郅颔首,“实在不行就直接从卫顺妃嘴里撬出话来,再悄悄派人往阆陵卫氏门族走一趟,务必尽快查清原由。”   齐商应是,“属下知道了。”   裴郅回到府中宁茴才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她刚看完了老夫人叫榕春送过来的一本账册。   “你手里拿的什么?”宁茴看着裴郅手里的东西问道。   他伸过去递给她瞧,“丞相寿辰在即,这是丞相府递过来的请柬。”   宁茴看了看里头的字,眼瞅着他,“我也要去吗?”   裴郅解了斗篷在她旁边坐下,先是吩咐齐商将带回来的公文放在隔间儿的书案上,这才转过来摸了摸她的头,“这是自然的。”   宁茴神情恹恹,好麻烦,又要去听她们拐弯儿抹角瞎扯话了。   裴郅喝了口热茶,又想起了些事情,微蹙着眉头道:“你可莫又跑去跳湖了。”   宁茴啊了一声,迷瞪瞪地看着他,“我又不傻,没事跳什么湖啊!”这个天气跳下去,她大概率就爬不上来了好吗!   裴郅吹了吹杯中冒出来的热气,“那上次跳湖,跳崖的那个大概是个傻子。”   宁茴:“……”╰_ ╯ 第八十章   对于裴郅这种极不人道的翻旧账, 宁茴忿忿不平, 将请柬放在一边, 生气道:“你在骂我?!”   怎么能骂人呢!   裴郅淡定地将手里的杯盏搁在桌面儿上, 盖子也落了回去,他眼瞥着红脸瞪眼的人, 回道:“我这不是在顺着你的话说吗?怎么就骂你了?”   宁茴被噎了一下,掩在裙摆下的脚跺了两下, 一转脖子便扭过了头去不瞧他,叫青丹给她拿件斗篷过来。   屋里烧着炭火并不觉冷,也犯不着再多添一件御风挡寒的斗篷, 裴郅抬了抬手,食指勾住青丹拎过来的大红色斗篷一角,问道:“要出去?”   宁茴冲着他哼了一声, 手指飞快地系好带子, 看也不看他举步就要往外头走。   这是真生气了, 裴郅一啧, 牵着她的手反扣着将人拉坐到了怀里。   宁茴受到了惊吓,愣了会儿, 反应过来气得攥着手捶了捶自己的腿, “裴郅你个猪!”吓死人了知不知道!   裴郅上手揉了揉她的脸,捏着两颊轻揪了揪, 冷笑一声,“再说一遍,谁是猪?”   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某些人起得比猪晚,睡得比猪早,也好意思。   宁茴瞪了瞪他,无奈脸皮子受制于人很不方便,“你,就是你!”   裴郅挑眉,“嗯?”   叫他这样一瞧,宁茴瞬间垮下肩膀,心虚道:“我,是我。”气人!你说她怎么就是个猪呢??连说裴郅是猪的立场都没有!   裴郅轻笑了笑,松开手转而捧着她的脸亲了亲。   青丹候在旁边无奈地低看着脚下的羊毛地毯,暗暗想着这可真是一心一意地要跟猪过不去了。   宁茴最后还是出门去了,裴郅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会儿便到了隔间儿的书案前处理公文,时不时和齐商说着朝中事宜。   外头的风雪已经停了,只是天上暗云翻涌,仍是一副风雪欲来之景。   宁茴在屋里待了大半天,闷得慌,站在覆盖了厚厚一层雪的花园里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沁凉了大半。   她头上扣着斗篷的兜帽,白雪般的绒边盖住了大半的脸,伸手出来捂着脸哈出热气,像是从双唇间逸出了一口白雾。   青苗冻得手都快僵了,再瞧见她鼻尖发红,劝道:“少夫人,咱们还是回院子去,这外头也太冷了。”   宁茴却道:“青苗你先回去,我再待会儿。”回了院子她又该要躺榻上了。   花园子里大半的草木都掩映在白茫茫的雪花下,宁茴蹲在一棵光秃秃掉光了叶子的小树苗旁边,手指拨了拨它细细的枝桠。   冰凉凉的雪落在她手背上,转瞬消融遗留下淡淡的水渍。   裴都刚从应天书院回来,手中收拢着淡青色的油纸伞,平和地往前看了一眼,半垂着眼睑没有出声儿。   还是青苗余光瞄见了那丰神如玉的人,忙转身请安问好,“二公子。”   他微微含笑点头,手中的伞掸开外罩着御寒的披风,立在离宁茴不远的地方,“大嫂。”   宁茴刚在地上抓了一把雪,闻声儿见这裴都先是一怔,下一刻又平复了下来,冲着他笑了笑以作回应,很快便又转过头瞧着眼前的树去了。   裴都也不多留,径直往东边儿院的书房去。   走至小路尽头他微微顿足,笑着摇了摇头,眸子里的平静无波。   这姑娘到底命好,没嫁给他才是幸事呢。   回去的路上裴都碰见了裴昕,她身上还是素面儿青裙,只是发髻上簪了朵粉白色的绒绢花,步履匆匆地像是要出门去。   裴昕不期然和裴都撞上,看见本应该在应天书院的兄长不禁惊了一下,她忙在脸上牵出笑来,“哥,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她记得今日在应天书院不是有课吗?   裴都言语温和,“风雪逼人,书院学子都暂时各回府去了,我也没什么事便回来了。”他的视线在她发间的绒绢花上扫过,缓声问道:“怎么,这是要出门去?一会儿怕是有一场大雪的。”   裴昕扯了扯嘴角,“出去走走,不耽误什么,很快就回来。”   裴都点头没有说什么,目送着她远去了方才与小厮道:“你说昕儿这是去哪儿?”   小厮犹豫着要不要回声儿,下一刻裴都便踏在雪上,自己接了自己的话,“我猜她肯定是去见某个人了。”   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叹一句不愧是母亲的女儿,情情爱爱的可真教人恼火。   他抬眸望了望远处的天际,轻笑一声,也是蠢的。   “待小姐回来,叫她到书房里来,我有事与她说。”   小厮应了是,一路上主仆俩便再没人说话了。   裴昕越过裴都又撞见了宁茴,明明这几日也没见着花园里有什么人,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心下烦躁,拧着两处细眉,又想起刚才的裴都,虽然理智上觉得这俩人应该不会有什么联系,但看着宁茴的时候视线中还是不自主地带了些犹疑。   宁茴有些郁闷,“你这是什么眼神儿?”   裴昕收回视线叫了声大嫂,宁茴蹙眉不应她,反倒是不大高兴地开口说道:“眼睛若是不大好使,还是尽快请个大夫好生看看比较好,拖久了可就不好治了。”   宁茴隐晦地翻了个白眼,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直到她影子都瞧不见了,橘杏方才说道:“少夫人这说话可真是不中听。”   裴昕并未反驳,只看着她道:“橘杏,慎言。”   橘杏小声道:“奴婢又没说错。”   裴昕又淡淡地看了一眼,迈开了步子,裙摆轻荡。   ……………………   人畏寒冬,这样的时节气候,除了必须得出来讨生活的,多是躲在家里避寒,便是平日里客似云来的百味楼也冷冷清清的不像样。   小二端着煨暖的酒壶进了三楼雅间,里头的人一接了酒,他就自觉地退了出去,顺带掩好了门。   下楼时候恰好和裴昕擦肩而过。   定王在百味楼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他端着酒杯饮了两口,发凉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   有人在外头敲了敲门,候着的侍卫上前拉开,“王爷,是裴小姐。”   定王把酒杯放下,转看着门前的人,“进来。”   侍卫知晓他们有话要说,退了出去。   屋里只他们两人,裴昕并未近前去,立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安寂无声。   裴家的人就没有生的差的,有两个那样的哥哥,裴昕也是相当出色的。   额秀颐丰,玲珑秀美,虽比不上魏成晚惊艳世人,却也是盈盈冉冉,丽质出众。   陆珏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却听裴昕出了声儿,声音微哑,“定王殿下特意叫我来所谓何事?”   “本王……”他嗓子发紧,垂下眼,人来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昕有些失望,后退一步,“殿下若无事,我这便走了。”   陆珏闻言当下起身大步过去拉着她的手沉默了片刻,“昕儿,你听我说……”   裴昕上楼的时候把橘杏和梨蕊留在了马车里,并未叫她们跟着,她神思恍惚地从百味楼出来她们二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靠在车壁上,想着从陆珏嘴里出来的“侧妃”二字便不禁心酸。   “小姐,你没事?”梨蕊担忧地给她奉了杯热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裴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听见她说了什么,眼眶泛着红,攥着手帕面上沉寂。   男人的话果真是不可信的。   ……………………   显国公府的请柬是最后送过来的,明日便是丞相生辰宴,用完晚饭青丹便拾掇着须得的衣物。   宁茴接过一条新作的裙子在身上比了比,看起来挺高兴的样子,再听了春桃传来的八卦,笑得更是灿烂了些。   她很少关注裴昕和陆珏他们这些人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不爱听,相反,她特别爱听的,窝在被窝里听人讲故事可是舒服的。   她把裙子递给了青丹,飞快地钻进了软被里,裹了一圈儿只露出个脑袋,横着身子,头枕在榻边裴郅的双腿上,问他道:“定王真要和楼扇一起了?”   裴昕不应该是定王妃的吗?   裴郅摸摸她的头,回道:“百分之百,楼家小姐定王妃的位置稳稳当当。”依他对定王的了解,这样的时间点儿,这样的状况下,他是绝对不可能娶裴昕的,最多婚后给个侧妃位置。   宁茴认真地摇了摇,满头的青丝蹭过来蹭过去,裴郅摁住她不叫人乱动,挑眉问道:“动来动去的做什么?”   “不对,我觉得不对。”   “怎么不对?”   宁茴从裹着的被子里抽出手来,拉着他袖子,弯眸笑道:“定王妃肯定是裴昕。”   裴郅拥着被子一起将人抱了起来,“哦?既然夫人有不同意见,那咱们不妨来打个赌。”   宁茴觉得挺有趣,搂着他脖子笑眯眯道:“好啊,赌什么?”   裴郅淡淡凝着她,双唇微动,“赌身。”   “什么意思啊?”他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简要了,宁茴有些茫然。   裴郅含着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赢了,我陪你生崽崽。我赢了,你陪我生崽崽。”   宁茴听了愈加茫然,“这有什么区别吗?”   裴郅摸给她顺了顺一头毛,在唇上亲了亲,“当然有啊,你陪我和我陪你的区别。”   宁茴:“……是、是吗?”这么说其实好像、好像也对,主谓宾她还是学过的,倒了个儿,是不大一样。   裴郅轻轻一笑,眉眼都好似绽开了花,“难道不是吗?”   宁茴被闪到了眼睛,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哦哦。”   睡醒了刚从坑里爬出来的青青草原小短腿儿一滑,又栽了回去,“……哎哟!”简直没眼看:) 第八十一章   裴郅沐浴去了, 宁茴趴在床上, 整张脸都埋在了青丹新给她做的软枕里。   青青草原屁股墩儿垫在水池边,握着爪子狠狠地捶了捶地, 力气有点儿大,砸的有些疼, 它又讪讪地收了回来, 把疼得咧开的嘴角合上。   “你傻啊,你是不是傻啊?!”熊猫特别想冲出去拧拧她的耳朵,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呀?”你陪我和我陪你有个屁的区别??还不都是你俩一起上床吗?你个智障!   宁茴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红晕, 她看了青青草原一眼又埋了头下去,闷声闷气道:“花。”   青青草原抠了抠头,“???”   宁茴又反手扯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蒙了起来,小声道:“他一笑, 我脑子里装的全是花,嘣嘣嘣,全炸开了……”然后、然后就啥都不晓得了〒▽〒   青青草原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两只爪捂住自己的大肥脸, 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的崽啊……”   宁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我不是你的崽!”   熊猫又不知道从哪里扯住一个小手绢儿咬在嘴里, 呜呜了两声,“有了男人连爹妈都不要了,不孝女!”   青青草原这么一搞, 宁茴脑子开得正好的那些花瞬间全焉耷了,很是好奇地瞅着屏幕里的熊猫,“青青草原,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雌的还是雄的啊?”   青青草原怔愣了片刻,抓着手绢儿慌慌忙忙抱住胖胖的自己,熊猫眼瞪得老大,“你个臭流氓!”   宁茴:“……”我就问一问,我怎么就流氓了?   这个可恶的熊猫,整天不是占她便宜就是污蔑她!   宁茴气得想捶它,青丹在外头将她蒙得紧紧的被子掀开了一条缝,无奈道:“少夫人,这么闷着可不好。”   听见她说话,宁茴忙钻出了头来冲她笑了笑,“没事儿没事儿。”   青丹捂着嘴也直乐,倒是没再说什么,到窗台案几边往小香炉子里添了暖香,眼瞧着裴郅随意地披着件大氅进来了她才俯了俯身退出里间去。   他长发未干,坐在床上也不急着睡,曲着手给她捋顺了在被窝里弄乱糟糟的一头毛。   宁茴埋抵着头在他腰间,想了想还是坐起来往他怀里靠了靠,裴郅往她身上拢了拢被子,低声问道:“怎么了?”   宁茴摇了摇头,裴郅也多不问,额头抵着她发顶蹭了蹭,“明天待我回来再一道去丞相府。”   她抬眼,“明天不是休沐吗?还要上朝?”   “不上朝,只是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   宁茴嗯了一声,“知道了。”   寒天雪夜,所有人都早早地上床上榻,便是值夜的丫头婆子们也各自点着火炉子好好地待在屋里。   今年的冬日雪大风冽,每到晚间,片片雪花大如席,夜空下隐隐能瞧见簌簌落下的影子。   梨蕊提着糊纸灯笼,从里头透出来的昏暗晕黄烛光不疾不徐地引出了脚下路来。她们一行人刚从东边院儿出来,和裴都一番彻谈,裴昕的脸色比之今日下午见过陆珏之后更要难看几分。   裴都如今奉命任职应天书院夫子,其内学子一大半都是混迹京都的名门子弟,消息灵通的很。   裴昕和定王还有楼扇的那些事儿,甭管真的假的,都传得沸沸扬扬,哪怕裴昕瞒他瞒得紧,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梨蕊向来是个话少的,见裴昕心情不佳,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没有理会橘杏使过来的眼色,依旧选择闭口不言。   橘杏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叫了裴昕一声,“小姐。”   裴昕眼睫轻颤,没有应她,而是反问道:“你也觉得兄长说的有道理?”   橘杏虽然行事有时不妥,心性也不大稳重,但到底是为她着想的,回道:“小姐,二公子也是为你好。定王殿下那边就算了,皇家的侧室再是高贵,哪里又比得世家门族的当家主母自在?”   她言辞恳切,“晋安伯府虽然没落了,但那小伯爷你也是曾见过的,人品容貌都是上佳,二公子说了本事也是有的,迟早能重耀门楣,不比到那王府去受人气强?”   橘杏见裴昕咬着发白的下唇不语,又说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那楼大小姐素来与你不对付,她成了王妃还指不定怎么折腾你呢,到那个时候你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难道就指望着定王殿下那丁点儿子情谊吗?”   “别说了!”裴昕紧紧地拧着眉,面露苦色地斥了一声,打断了橘杏的话。   她一把拨开橘杏撑着的油纸伞,眼含着泪大步走在前头,橘杏和梨蕊来不及追,一转眼间就见她的身影湮没在夜色里。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叹气。   ………………   这日停了风也停了雪,叆叇暗云也散的差不多。   自打上次华阳长公主府秋日宴后,裴老夫人现在是一接到外头各门各府递来的请柬就脑子抽抽的疼,但这样的宴又不能不去,她只能强撑着头,又是恼又是忧地把人都叫了过来。   楼丞相的生辰自然比平日夫人小姐们的赏花宴更要来得慎重些,她不提点两句说点儿什么,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实在是不舒服。   宁茴由着榕春引进来的时候,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   穿着浅蓝色长裙低垂着头的裴昕,坐在她旁边面上含笑的裴珍裴悦姐妹,还有被罚了禁,许久未见的柳芳泗。   裴老夫人靠坐在榻上,一看见她进来就气闷地撇过头,“坐,趁着这么一会子,老太婆跟你们说说话。”   宁茴应道:“好的,祖母。”   柳芳泗忙热络地接了话,“祖母说,孙媳听着呢。”   裴老夫人横看竖看她都不顺眼,往她脸瞅了瞅又转眼落在了宁茴身上。   宁氏虽然也不着调又气人得很,但到底比柳氏看起来舒心得多。   别人家的儿媳孙媳各个省心,就他们显国公府上,一个比一个飞得起,现如今她居然已经沦落到觉得宁氏这样的都不错的地步了??真是、真是……呔!   这样一想着,老夫人满是褶子的脸上又不大好看了,她冷哼道:“今日是丞相府办宴,你们要是再像上回那样搞出什么幺蛾子,一个个的就自己跪到祠堂里去朝着列祖列宗们谢罪。”   宁茴点点头,“好的,祖母。”   老夫人嘴巴一闭,瞪了她一眼才又开了口,“宁氏,你是长嫂,府中几个妹妹都到了婚配的年纪,这些日子你也该好生地帮着相看。”   宁茴又点了点头,“好的,祖母。”   老夫人听见她这一字不改,完全不走心的回声儿,脸又是一垮,旁边的柳芳泗接道:“祖母放心,孙媳也会帮着相看的。”   裴老夫人冷呵了一声,一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管其他的,她瞥向她道,“你?可拉倒你,你把你自己不安分的腿和手给看住啰,我老太婆就谢谢你柳家的祖宗。”   柳芳泗被堵得说不出话,恼恨地捏着帕子扯了两下,在夜梅轻推肩膀提醒下按捺住了心中愤愤。   裴老夫人又说了几句叮嘱的话,隔一会儿又冷着脸剜柳芳泗一眼,瞪宁茴一下,将近小半个时辰才叫她们离开收拾收拾准备往丞相府去。   宁茴起身就要出去,裴老夫人却是叫一声留了她下来。   柳芳泗几人已经走了,屋内霎时便空了下来,宁茴疑惑问道:“祖母可是还有什么事?”   裴老夫人道:“昨儿个二郎来跟我说了些话。”   宁茴:“嗯?”   裴老夫人喝了口热腾腾的鸡汤,“他与我说了一番晋安伯府的陈小伯爷,你最近好生看看探探风。”   宁茴迟疑道:“你这是……”   裴老夫人由着榕春递了帕子来与她擦了擦嘴,“昕儿的婚事也该定下了。”左右也用不着给朱氏守孝,早点儿嫁出去也好。   宁茴惊了,“啊?”   裴老夫人皱眉,怪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你个做嫂子的不去帮着看看,难不成要我一个老人家整日操劳?”   宁茴缓神儿,“好的祖母,孙媳知道了”   裴老夫人看着她那样再听着她那话就来气,连连摆手。   从福安院出来宁茴还是满头雾水,这是怎么搞的,裴昕怎么还和晋安伯府的小伯爷扯上关系了?那定王这个男主可怎么办呢??   宁茴慢悠悠地回西锦院儿去等着裴郅回来,半歪着榻上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裴郅从东巷扣着卫顺妃的院子回来,他揽了揽身上斗篷,黑面儿厚底的长靴踩落在下人尚未来得及清理的雪面儿上。   齐商外头也罩了件灰黑色的披风,他跟着裴郅,开口道:“这卫顺妃的嘴倒是严实的很。”   裴郅冷笑,“越是咬的严实,越是证明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瑨园之事暂且放下,阆陵那边立马派人过去,一定要查探个清楚。”   齐商点头,“是,属下明白。”   裴郅进门一绕过屏风就看见了半歪着小榻上的宁茴,他将身上的斗篷褪了,另换了一件玄色的。   冰凉的指尖落在她额上点了点,“快起来,准备走了。”   宁茴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借力坐直了身子下了榻来。   青丹给她捋了捋发髻,顺手又簪了朵绒花儿,她披上斗篷,往镜子瞧了瞧,自觉不错。   今日要比前两日稍稍暖和些,宁茴抱着小暖炉走在裴郅旁边,抬着手肘隔着斗篷轻碰了碰他,小声说道:“方才祖母叫我过去,叫我帮着裴昕看看晋安伯府的陈小伯爷呢。”   她杏眸偏瞅着他的侧脸,抱着暖炉的两只手探了出来,两只食指比了比,“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真想给这俩撮合一起?那定王那儿可怎么算呢?”   她好奇的紧,裴郅伸手在她手指上勾了勾,“陈小伯爷陈域?裴昕怕是不应。”   他手指冰凉凉的,宁茴反手把自己的暖炉子塞给他,又挤近了些,问道:“你又是怎么晓得的?”   裴郅一手抱着她的小炉子,一手牵住她,握着暖乎乎的手轻捏了捏,略有些嘲讽道:“裴昕是个什么性子,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宁茴微弯着眸子瞧他,裴郅脚步微顿,慢悠悠道:“你若不信的话,其实我们也可以打个赌。”   宁茴听到打赌两个字微微睁大了眼,忙摇了摇头,“不赌,不赌,我不赌”   她说了这话又盯着他道:“你别冲我笑,你冲我笑我也不赌!”   裴郅这么听她一说,停了下来看着她抿唇笑了笑,桃花眼里的滟滟动人,他问道:“是这样笑吗?”   宁茴哎呀一声,别过脸去,紧闭着眼小声道:“嗨呀,又来了。” 第八十二章   这样的日子可真是难捱, 宁茴虚着眼睛走路,心中苦兮兮地想。   裴郅眼中微含着笑, 没再逗她,一路牵着她出了府门。他刚回府的时候就有下人去告知了裴昕裴珍几个准备走了, 待到他们两人踏出了正门门槛, 几人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会儿。   裴郅平日多是早出晚归,府中过节的时候他也从不出现, 哪怕同在一府, 事实上裴珍几个也很少见到这位长兄, 如今甫一见着,屈膝问了好后忙闭了嘴再不敢吱声儿说话。   马车早已备好, 裴郅率先踩着凳上了去,伸手又拉了宁茴上来, 待他们进了里头, 下面几个方才各上了马车。   裴珍裴悦姐妹俩一处, 柳芳泗和裴昕一处, 裴昕半垂着头掩住微有些红肿的眼睛, 由橘杏搀着从柳芳泗面前走过。   柳芳泗看着前头的马车,沉着脸跺了跺脚。   她一上去便对着裴昕冷哼了一声, 歪着身子掀了窗帘子看看外头, 因得被禁足了些日子,眉间的盛气凌人比之以往淡了许多,但眼中的尖刻却是一如往昔。   她半笑半嘲道:“我还以为小姑以后还能成我娘家小表嫂呢,看来是我想差了。”   她那三表兄眼光可真差, 瞧谁不好啊,瞧上裴昕这么个祸害精,还许什么侧妃位。不过这下好了,裴老太婆既然叫宁茴给她相看相看,这事儿估摸着就要不成了,裴昕十有八|九不会往王府里凑。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恁的什么人都能往皇家里头塞了?   柳芳泗这掐尖儿把横的样子看着着实叫人心烦,裴昕侧了侧身子,半闭着眼淡声回道:“二嫂还有心情念叨着我的事,有这个空闲不妨多捯饬捯饬自己,免得叫人见着就恨不得剜了眼睛。”   “裴昕!”柳芳泗气得一巴掌砸在小几上,“你会不会说话?”   裴昕偏头扯着嘴角讽笑了一声,“再怎么着也比二嫂子你强多了。”   “你……”柳芳泗被关得久了,平日里常使人去裴昕的院子想着叫她帮忙去裴老夫人和裴都那儿说两句好话,但每次去的人都叫裴昕明嘲暗讽地打发了回来,无一例外。   她心里头本就对这个好似唯恐天下太平就喜欢给她添堵的小姑积了不少怨,现下被这么一嘲,更是火大,抬手就要扯她。   夜梅面皮子一跳,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摁了下去,使劲儿地给她使眼色,悄声道:“二夫人,你可才刚从院子里出来呢。”   这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依老夫人的脾气知她又找事儿,可不得又被丢回去禁个个把月?   手被夜梅使劲儿摁着,柳芳泗脸都歪咧了。   裴昕冷瞧了暗里较劲儿的主仆两人一眼,又转过头半阖着眼再不说话。   显国公府和丞相府离得近,穿了两条街,没费多少时候就到了府门前。来的人实在是不少,尽是钿车轿马的影子,他们正是来得巧,前头便是路陵候府的马车,路陵候和宁夫人一落地就听见一阵清脆的唤声,“大伯母!”   宁夫人刚上了个台阶,循着声儿一看便瞧见了掀着车帘子探出头来的宁茴,她一笑,冲着自家侄女儿招了招手,“快下来,咱们一道进去。”   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了下来,宁茴放下帘子第一个下去,她很喜欢宁夫人,上前去又细声细语地叫了一声大伯母,转头才对着旁边笑着摸胡子的路陵候屈膝唤了声大伯父。   宁夫人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看着走近来的裴郅,又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刚刚下来的裴昕。   裴郅将手里圈着的小暖炉递给青丹,与这二位拱了拱手,“伯父伯母。”   路陵候轻咳了一声,脸上的笑意散了些,板着脸稍显严肃地点了点头,宁夫人抬着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路陵候脸上立时便又带了笑,说道:“裴大人这边走,我们俩一道。”   他们二人先往里去,裴郅放缓了声音,“伯父客气了。”   女客和男客不在一处,宁夫人与宁茴走的是另一边,她问道:“你去了一趟平春见着韩家的人了?”   宁茴就知道她会问起这事儿,点头回道:“见着了。”   宁夫人抬了抬裙摆走下石阶,“如何?”   “不大好,不过二舅母和二舅母家的意兰表妹倒是个亲切的。”宁茴细想了想回道。   宁夫人眼中含了些不屑,“那一家子真是不提也罢,尤其是你那外祖母,眼皮子浅不说了,心也不是个好的,以后莫再往那边去了,费那个心力做什么?那样的亲戚断了也就断了。”   宁茴笑笑,“晓得了。”   楼扇今日穿着紫色的仙鹤绣花暗纹长裙,襟边儿缀着狸绒,臂弯挽着淡了些颜色的粉紫挑线披帛,眉眼染着喜气,静立着陪站在楼夫人身边。   她面上原是带着笑的,却在见着裴昕进来的时候瞬间散了个干净,嘴角动了动,半天都没能扯出笑影来。   裴昕面色也不大好,眼神微暗。   宁茴和宁夫人坐的一桌,一同的都是公门侯府的当家夫人,现下还没开宴,大都吃着点心瓜果说些八卦打发时间。   这么大天白亮明摆着说八卦那当然不行,好在大家都是练过的,一句话就算转八个弯儿,你来我往的也能说得热闹,宁茴听的是满头雾水,根本就掺和不进去,心头叹了一口气撇过头,算了。   青丹怕她干坐着冷,将暖炉塞给了她,低声道:“还得好一会儿呢,再快也得有小半个时辰。”   宁茴拧了拧眉,一偏头正巧瞧见了陈小伯爷的母亲,晋安伯府的夫人严氏。   晋安伯早逝,这位伯夫人一手拉扯着陈小伯爷,行事说话颇为爽利,虽然晋安伯府没落了,却也没能叫人轻看一两分。   她身形偏瘦,和楼夫人站在一块儿稍显得有些单薄,但这气度却是分毫不落。   晋安伯夫人落座在柳芳泗那一桌,那头尚未坐满,空了好几个位置,宁茴犹豫了两分,与宁夫人说了一声才往那边去。   柳芳泗放下手中吃了两口的如意糕,还以为宁茴是来找她的,在夜梅夜竹灼灼目光下压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平声平气问道:“你往我这儿来做什么?有事儿?”   “没什么,就是无聊的很,想着过来和你说说话的。”宁茴抱着自己的小暖炉在她旁边坐下,眼角的余光尽往晋安伯夫人身上瞄。   柳芳泗呵呵笑了一声,“和我说话?大嫂,今儿个没出太阳啊。”更遑论从西边儿出来了,真是奇了个怪,她这才被关了多久啊,怎么一出来这姓宁的这么温和?   她们俩打了可不止一架,和平相处什么的那都是放屁,这样想着她立马浑身戒备起来。   宁茴一肚子装的尽是坏水儿,心肝儿都黑得滴墨了,别是又想搞些什么事儿来整她?!   上一次被摁着打的事儿还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柳芳泗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眯着眼打量她,“你又在想什么坏招儿?”   宁茴奇怪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像她这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姑娘,正直坚强又勇敢,聪明美丽又善良,怎么可能想什么坏招儿呢?她是那种人吗?当然不是啊!   柳芳泗咬牙切齿就要回嘴,一边儿坐着的晋安伯夫人却是突然开了口,“这是裴少夫人?”   宁茴闻声儿冲她笑了笑以示回应,便不再理会脑壳有包的柳芳泗。   晋安伯夫人是个健谈的,说话时候不急不躁,既不冷淡也不热络,那个度把握的极好,某些地方和宁夫人倒是有些相像。   人越来越多,宁茴也不好在这处久待,很快又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大概了解了一下晋安伯夫人,她心里有了个底,又悄悄地问了宁夫人两句那位陈小伯爷。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祖母叫我帮着裴昕看看。”   宁夫人面露讶色,“不是说要进定王府的吗?我从玉菱那儿听说王府里都已经在收拾院子。”   宁茴道:“我也不晓得,是裴都给老夫人提的陈小伯爷。”   宁夫人皱了皱眉不再多问,只道:“陈小伯爷我也知道的不怎么清楚,只听说人品上佳,挺是不错的。”   她家的两个闺女都嫁了,也需不着探听这些,就算宁茴宁湘两个还没嫁出去,以他们的门第也不会把目光着落在一个马上就要被摘牌子的落魄伯府上。   人品上佳这两句还是她和其他夫人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的。   “再别的得要叫人暗里去查查才知道了。”   宁茴连连摇头,“不查了,不查了,这样便好,查那么多做什么?”这几句也够回去在裴老夫人那儿交个差了。   宁夫人疑惑地看着她,宁茴挽着她的胳膊瘪了瘪嘴,凑到她跟前细声道:“我没给她使绊子便是好的了,还指望着我给她相看?可是想得美呢!”   这要是给裴珍裴悦找婆家,她定然叫人好好查,细细查,但裴昕……可拉倒。   裴昕搅和原主那婚事她又没忘,虽然裴郅很好,但就原主来说,裴昕就是毁了她一辈子。   宁夫人略略思索了片刻便大概知晓她心里想什么,她其实看那裴家大姑娘也不顺眼的很,遂拍了拍自家侄女儿的手,“行,你自己有分寸便成。”   这宴上吃酒说话渐渐热闹了起来,刚才点心吃的有点多,这会儿菜上了宁茴夹了几筷子便有些撑。   小姑娘们不大坐得住,宴至一半便各处凑拢着说话去了,由着楼扇在一旁作陪。   这宴就设在花园子旁边,宁茴实在是闷得慌,问过楼夫人后便去了外头透透气。   有了上次华阳长公主那事儿,青丹青苗可不敢叫她一个人出去,赶上去寸步不离地跟着。   丞相府种着好些玉兰树,还没有开花,再看其他的植物,空间里大多都有,她转了一圈,连课新鲜的草都没找到。   宁茴站在假山边望天叹气,果然,宴会什么的最无聊了。   她就要迈脚往回走,这头却传来了说话声。   “你拦着我所谓何事?有话不妨直说。”   裴昕站在小湖边的玉兰树下,神色不渝。   楼扇的脸色要好得多,柳叶眉微上挑了挑,手中把玩着披帛上悬缀着的流苏,“瞧瞧,瞧瞧,这还没进门呢,就对着我摆宠妾的脸色了。”   楼大小姐和楼夫人昨日刚被宋静妃叫了宫去,临走前还碰见了昭元帝,这定王妃的位置已经改不了人了,她说话的时候底气足得很,再加上现下周围也没人,言语间更是相当不客气。   裴昕当下便寒了脸,“这样的话居然是从楼小姐的嘴里吐出来,真是叫我惊讶,看来所谓的才女,所谓的知书达理,所谓的京都贵女典范,这种漂浮的名头果真是掺了不少水分的。”   楼扇不甚在意地斜着眼,笑中含带着不屑,“那也比裴小姐好呀,男未婚女未嫁,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哎呀!”   她拍了拍手,“裴小姐沉溺其中没瞧见我,我可是把你瞧的一清二楚,就在暗处瞥见那么一眼都羞得耳红脸臊,到底还是裴小姐厉害,还能拉着不叫人走呢。”   “楼扇!”裴昕还不知道她居然瞧见过这么一茬,当下脸上便如云火烧,也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恼的,紧抿着有些泛白的双唇怒目而视却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有说错吗?”楼扇拎着披帛轻甩了两下,似笑非笑,“说起来裴小姐还在孝期?”   她不待裴昕出声儿,又道:“你母亲生前可是把你当个宝,便是被除了族抹了名,裴小姐也不该这个时候就紧着男人不撒手啊。你母亲朱氏不是个什么好的,我瞧着裴小姐你……也不遑多让嘛。”   楼扇平日说话都有一股子清高的范儿,哪怕两人以往也是不对付,也就最多隐晦地翻个白眼,拐弯儿抹角地贬低几句,这样直白又尖利倒是头一遭。   裴昕叫这些话戳的心坎儿疼,再听她连稍带扯了朱氏,当即便怒了,“说话便说话,做什么扯上我母亲!”   楼扇冷嗤,“那些事情她做得,凭什么我说不得?裴小姐如此气恼,那不妨说说看这里头的话我哪一句说错了。”   裴昕沉着脸,眼中视线如雪中寒刀,又利又冷,“你今天拦着我为的就是说这些?”   “不。”楼扇勾起唇角,抬着下巴,凤眼上挑气焰嚣张,“我今天是想告诉你,我很期待在定王府见到你,并且喝上裴小姐你亲手给我奉的茶。”   她动了动身子作势便要走,末了又添了一句,“当初在寺前的那一巴掌算是本小姐提前教你怎么做人,不用谢我。”   她冷笑了一声,仿若闲庭散步般离开,独留下裴昕站在原地心中怒火翻腾,手撑着树干,咬的下唇发白。   假山后头的宁茴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扭头看了一样同样捂着嘴的青丹青苗,小心地又往边上靠了靠。   这楼小姐战斗力真的好强啊,我的天!跟开了战斗机一样。   “青青草原,这位楼小姐原本该嫁谁来着?”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撅了撅屁股,“她本来也是内定的定王妃,但是没争过女主,后来嫁给昭元帝最小的弟弟,成了男主他皇婶儿。”   宁茴:“……六六六。”   看看这个情况,裴昕现在这个处境有点儿悬啊。   女主真要选择进定王府的话,她总觉得要被楼扇收拾,再加上定王府还有一个厉害的女配江玉菱江侧妃,呃……她估计楼扇和江侧妃大概率要二打一。   对了,还要再添个卫顺妃,哦哟,不敢想不敢想……   裴昕在外头待了许久才把气儿喘匀,临走的时候脸色都还差得很。   她这走了,宁茴才捧着自己的脸长呼出一口气,带着青丹青苗从假山后头转出去,结果在方才裴昕和楼扇待的地方跟柳芳泗撞了个正着。   柳芳泗脸上发红,眼含兴奋,宁茴顿了顿,估计这人也听了半天墙角。   “宁茴?你怎么在这儿啊?”柳芳泗看戏看到兴奋的表情还来不及收,突地和宁茴撞上,脸色霎时一变,看上去有点儿扭曲。   宁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小炉子,“里头闷,随便出来逛逛,你又怎么在这儿?”   柳芳泗转了转眼珠子,她其实就是看到楼扇跟着裴昕出来觉得可能有好戏才偷偷跟来的,但话不能直说,“啊,我也是出来透气的。”   宁茴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看着湖面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柳芳泗看着她那样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中轻哼了一声,眼见着宁茴就要往这边走了,借着裙摆遮挡,她偷偷地往边儿上移出了一只脚。   宁茴从她身边路过的时候微顿了一下,本来想算了的,但细想了想人啊还是不能做一个睁眼瞎,这也太对不起自己的眼睛了。   她一边走一边抬高了腿,狠狠的一脚跺了下去。   “啊!!”柳芳泗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宁茴又不自觉地多踩了两下,才勉为其难地跨了过去。   柳芳泗脸皮子直抽抽,要哭不哭地蹲在地上摁着自己的脚,一时半会疼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缓过痛来,她抖着手指着宁茴,要不是行动不便恨不得冲上去一口咬死她才好,“宁茴!”   宁茴无辜地回看着她,在她的注视下又慢慢抬起头望了望天上飘悠悠的云。   没办法,这都是她在安陵郡主身上玩儿过的,想装作看不见实在是有些为难她。   宁茴眨了眨眼,哎,她的眼睛真的是太亮了,一百瓦的那种。 第八十三章   柳芳泗是被夜梅夜竹两人半搀半扶架着走的,那眼珠子里的视线能把人戳穿了去, 宁茴可不管她, 她逛了这么一趟消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带着青丹青苗便悠悠着回去宴席上。   宁夫人身边候着的丫头柳枝忙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果酒, 她回了凳儿上,端着杯子浅抿了两口, 入口有点儿酸甜,酒味儿也不大重。   宁夫人见她握着杯子不说话, 问道:“味道如何?”   宁茴又饮了一口, 低低回道:“比上次在宫宴上的味道还要好些。”   “这都是楼夫人亲自酿的, 别处可寻不到。”宁夫人拎着帕子点了点她的脸,见她又给自己斟满了杯,道:“宴上稍饮些暖身也可, 平日里可不能多用。”   “青丹不给我酒的。”那丫头管的可厉害了,她有些小委屈地往宁夫人身边移了移, “这两个月一丁点儿都不叫我沾。”上次想偷偷从裴郅的酒壶倒半杯尝尝是个什么味道都叫她两眼一瞪给截胡了。   青丹闻言哭笑不得, “又是落湖又是生病的,身子都还没养透彻,哪能沾得这些玩意儿。”   宁茴也就是突然提到随口这么一说来着, 宁夫人却是在她胳膊上轻拍了两下,嗔怪地瞧了她一眼,赞许般地与青丹道:“还是你稳妥的。”   言说间更是要把她桌前的果酒撤了,宁茴忙摁了下来,比了比手指头, “就喝一点点……”酸酸甜甜的味道那么好,这么拿走也太可惜了。   她又看向青丹,青丹回道:“用一点点儿还是可以的。”   宁夫人在一旁瞧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热菜,笑道:“那便成。”   她们这儿说着话,那头柳芳泗休息了半刻一瘸一拐地回来了,那样子当真是唬了楼夫人一跳。   柳芳泗在京都名声垫底这可不是说说的,她的名字在这些夫人小姐们眼里间接就等于“惹是生非”这四个字了,楼夫人一看见她就眼皮子直跳,忙上前了一步问道:“裴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柳芳泗坐在位置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她牙根儿痒痒得很,说话的时候几乎是一个字儿接着一个字儿蹦出来的,“没事儿,脚、脚崴了一下,不要紧,歇歇就好了。”   楼夫人将信将疑,但见她并没有作妖便也就没再追问。   柳芳泗隐晦地剜了宁茴一眼,宁茴抿着果酒,冲她笑笑,她气得一跺脚,又是一阵疼。   楼扇一直在厅中陪着各家夫人小姐聊天,倒是裴昕不见影子,宁茴叫青丹去往裴珍裴悦那儿问了两句,才知道她借口不舒服到小间儿暂歇去了。   一直临近午宴结束宁茴才瞧见她出来,精致妆容都掩盖不住面上的憔悴。   楼扇眼瞥着,手帕掩面冷笑了一声,转头便当她不存在和宋青清说起了闲话。   宁茴一会儿抿上一口,竟是不知不觉喝完了一壶,宁夫人晃了晃玉白瓷壶,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真是没个分寸!”   宁茴自觉的没有出声儿,拎着帕子捂住嘴,眼瞅着她弯眸直笑。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宁夫人也拉了宁茴起来往外走,庭院里聚了不少人,宁茴一眼便看见了和路陵候站在一处的裴郅,人群里只他二人周围空了一圈儿,实在是显眼得很。   宁茴小两步上去拉住他的手,叫了一声裴郅。   她的手暖和的像是个小火炉子,轻捏在掌心舒服得很,裴郅微微低了低头,果酒的清甜味儿便争先恐后地涌入鼻息,再见她面色红润,眼神亦有些迷离,眉心微蹙了蹙。   宁夫人也近前了来,“果酒多饮了也是醉人,回府去记得喝碗解酒汤,要不然缓过来头就该疼了。”   裴郅点头应下方才与他二人告辞,牵着人出丞相府去。   宁茴边走边转身挥挥手,宁夫人笑着与身边的路陵候道:“你今日一见,如何?”   路陵候的人缘儿可比裴郅好太多了,宴上多的是人跟他一起喝酒,你一杯我两杯的,现下已然有些上头,乐呵呵地抚了抚胡须,“挺好挺好,我大侄女儿和我侄女婿一样好。”   宁夫人知道他这是喝高了,难得没有像平日那样板着脸说教一顿,在路陵候硬邦邦的胳膊上掐了一把,笑着和楼丞相夫妇多说了几句话才相携离开。   随着客人的离去,丞相府的喧嚣散去,整个庭院都渐渐安寂了下来。楼扇亲自送走了宋青清,刚踏入门来就被楼夫人叫住。   这母女二人并肩走在花园里,下人们远远地缀在后头。   楼夫人问道:“你今日是不是跟裴家的那个说了什么?我瞧她后头脸色怪怪的。”   楼扇一向与自己母亲亲近,有话便说,听她问起也不隐瞒,直言道:“就是随便与她聊了两句,大约是哪句刺了心,叫她不高兴。母亲,你管她做什么?”   楼夫人温秀的眉眼隐含着不赞同,“我儿,你如今早早便与她交锋可不是明智之举,待入了府怕是不得安宁。”   楼扇一笑,“母亲,我如今便是不与她交锋,入了府也是不得安宁的。”   她扯下搭挽在腕臂间的粉紫色披帛,行走间荷袂翩跹,“左右结果都是一致的,何苦叫自己委屈,咱们丞相府虽比不得她国公府这样的世家公门底蕴深厚,但除此之外再论其他却也差不到哪里去,怕什么?”   她这个女儿惯是个有主意的,楼夫人并不多劝,只提点道:“定王中意她,你给她难堪,定王便给你难堪,男人什么样的,看看你大哥那个混账就知道了,你啊到底还是莽撞了些。”   楼扇哈哈笑了两声,“她裴昕哪来的脸去定王那儿告状?”她说的每一个字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没得添油加醋污蔑她。   楼夫人叹气,“扇儿……”   楼扇收了笑,将自己的披帛给楼夫人搭上,挽着她的胳膊走青石小道上,看着扫聚在两边的雪放软了声音说道:“你就别担心了,我是妻,她是妾,她得靠着定王过活,我可用不着死乞白赖地贴男人冷脸,该怎么做女儿心里有杆秤的,吃不了亏。”   指望男人的那颗心还不如指望一头猪呢,也就裴昕心心挂念了。   她见楼夫人面上忧色不减,又安慰道:“大哥是个混账,大嫂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更何况在皇家?只要女儿不行大错,一辈子都是定王妃,你亲外孙才是王府的世子爷。”   楼夫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斥道:“愈发不知羞了,这些话能这么往外说的?”   楼扇含笑,“这不是在母亲跟前嘛?”   这母女俩一言一语地说着裴昕,坐着马车回府的宁茴与裴郅也提起了她。   宁茴一挨着他就习惯性地往他身上靠,双手环着他的腰,额头抵着胸膛蹭了蹭,“那楼小姐说话好生厉害,裴昕在她面前像个小蚂蚱一样。”   裴郅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他伸手托了托她的脸,“管她是小蚂蚱还是小蛤|蟆,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宁茴晕乎乎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她说话间都带着淡淡的酒味儿,裴郅凑近了些,附唇亲了亲,沉声问道:“喝了多少?”   宁茴睁大着眼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勾起斗篷连着的兜帽盖住自己大半个头,“就一壶啊。”   裴郅冷瞧着她,“真不得了。”   宁茴:“……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我。”   他揪了揪她的脸,“看来还没醉,脑子还是清醒着的。”   宁茴:“我本来就没醉呀。”她只是有点儿晕而已。   裴郅盯着她轻笑了笑没说话,宁茴两只手抓着兜帽毛绒绒的边缘歪着头也冲他笑。   眸子漾着水光,晕红的两颊在兜帽下若隐若现,笑着活像是个二傻子,裴郅扬眉,指尖点着她额头往后戳了戳。   宁茴摸着自己的额头,愣了片刻才扑进他怀里赖着晕神,隔一会儿抬手摸摸他的脸,再一会儿又笑嘻嘻地凑上去亲亲。   “裴郅你真好看……”   被她折腾来折腾去的人眼角微勾,笑而不语。   空间里青青草原把小被子披在肩头上当披风,扯了块布绑在大脑袋上,撑着锄头很努力地朝着外头翻了个白眼。   待到宁茴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了,外面的天早早便黑透了,她往雕花窗格那处瞧了会儿,头又埋在被子里缓了缓才慢悠悠地披了件外衣下榻倒了半杯茶。   茶水是灌的,热气腾腾入不得口,她便撑着头发呆。   外间的青丹听见声响撩了帘子进来,“少夫人醒了,头还晕吗?”   宁茴木楞楞地回道:“还好。”   青丹叫青苗端热水进来,自己转头去取了衣裳,“那便好,榕春下午时候来了一趟,老夫人叫你晚间过去呢。”   宁茴啊了一声,“又叫我过去做什么,早上不是才说过话吗?”   青苗从铜盆里新拧了热帕子,说着探来的消息,“榕春说也叫了大小姐,估摸着是今天晚上就要给大小姐定下前程了。”   热帕子一搭在脸上,宁茴的精神瞬间好了些,她微是惊讶道:“这么急的吗,是不是太赶了?”   青苗接话道:“再捱下些时候定王府那边就该落话了,待那会儿可就由不得大小姐在两条路里头挑拣了,这动作自然得快些,早一天可不就早了事嘛。”   宁茴想想觉得也是,她站起身由着青丹给她套了两层衣裳,“那我这便过去了。” 第八十四章   福安院里灯火通明, 榕春看了看房中漏刻, 已然是戌时末了, 她捻了捻榻上的锦绣团花萝纹被,柔声道:“西锦院儿那边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声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老夫人不若眯一会儿, 待少夫人到了奴婢再叫你。”   裴老夫人平日睡得早, 约莫酉时便要收拾着上床的,熬了半个多时辰, 呵欠连天, 精神不济。   她扯过帕子擦了擦眼,摆手指了指小几上的杯盏, 说道:“真要我睡也睡不着,这事儿总得先拿个章程出来, 这些个小兔崽子总不叫我好过!”   榕春忙循她意端了茶来奉前伺候着她喝了两口提神, 建议道:“大小姐在侧间坐了小半刻钟了, 老夫人不若先叫她进来说说话解解乏?”   裴老夫人兴致缺缺, “有什么好说的, 等宁氏到了再叫她们一起进来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榕春点头应是不再多劝。   宁茴到了院子, 小丫头接了春桃手里的灯笼,半俯身道:“老夫人等半天了,少夫人快里面走。”   屋子里牡丹灯架上轻纱罩子里的烛光微曳,镂雕飞燕的三足暖炉里悠悠腾着热气。   老人家怕冷, 到了晚间尤甚,炉子里的碳火颇旺,宁茴一进里去青丹便帮着给她解了外头的红色勾花斗篷。   候在外间的榕夏见着她忙迎了上来,面上微带了笑,“少夫人可算是来了,方才又飘了雪,外头可冷得慌呢。”   裴老夫人不是个慈祥温和的,但她身边伺候的榕春榕夏各个都温厚的紧,宁茴轻抿了抿唇,笑眯眯道:“还好,比前几日要好得多。”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裴昕还没来吗?”   榕夏答道:“来了,在侧间儿,少夫人先进去。”说着一手撩起了珠帘子。   宁茴给裴老夫人请安问好,在榻边的梅花凳上落了座。   她理着裙摆不说话,裴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个声儿,没好气地问道:“我是叫你来发呆的?”   宁茴啊了一声,“祖母没开口说话,孙媳哪敢吱声儿啊。”   裴老夫人翻过眼冷哼,瞧着裴昕也由着榕夏引进来了,方才慢声道:“人都到了,想来都清楚我叫你们过来是为着什么,既然大家心里都门儿清,我也就懒得拐弯儿抹角地废话了。”   她说两句话便打一个呵欠,干脆又喝了口茶,“我原想着这事儿不急,慢慢相看也没什么关系,可今儿个晌午二郎与我说拖不得了,就这两天定王那头怕是就要往上提侧妃的事情,过了明路可就由不得咱们说不了。”   裴昕坐在她右侧,两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掩压在下面的左手紧攥着蓝白碎花罗裙,面上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但长睫飞颤,也尚能窥见其内里一二。   裴老夫人的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旋即又转了过来,放下身子靠在软枕上,道:“我的大孙女儿,说,你搞出这么些个事情来,如今是打算怎么着啊?”   裴昕这两日心乱如麻,今日在丞相府再叫楼扇嘲讽了一通更是心烦意乱理不出头绪来,她哑着声,“孙女儿、孙女儿也不知道。”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的事儿你不知道?这是指望着老太婆我给你琢磨呢?啊?”   裴昕默然不语,老夫人眯着眼,“你这是哑巴了?我告诉你,裴昕,老太婆我精力有限,没那工夫操心你的那些个事情,今儿个晚上你要拿不出个主意,明儿个怎么样我可不会管你。”   她年轻时候累死累活,老了老了是来享受的,可不是来操心这些个混账玩意儿的。   裴昕垂头,屋里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宁茴拨弄着腰间襳褵,时不时往裴昕那处瞥上两眼,裴老夫人眼瞅着她,“你怎么瞧的?说出来给你小姑子听听。”   “这可是小姑的人生大事,我哪能说得?”宁茴眸子微动,不懂老夫人干啥问她,明明她和裴昕有仇的好嘛?这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就夹带私货的。   问这个这个不说,问那个那个也不说,合着她一个人唱独角儿呢?   裴老夫人心头恼火的很,重重地拍了拍小几,“我叫你看看晋安伯府的事儿,你就没一点儿能说的?!”   宁茴蹙了蹙眉,正瞧着老夫人沉下来的脸,唔了一声,把今日听到见到的搬扯糅合了一下,回道:“晋安伯夫人是个爽快人,挺好的。陈小伯爷人品上佳,也挺好的,只是晋安伯府的门第到底还是低了些,怕是和咱们府上不大……相配?”   裴老夫人面色稍霁,扯了扯嘴角,“门第倒是其次,关键的还是要自己有本事才好。”   呵,像他们显国公府,门第是高,生了一窝的败家混账玩意儿,有个屁用。   宁茴点头,吹道:“祖母说的好。”   裴昕微抬了抬眼,对面坐着的人身穿着流云纹广袖罗裙,面含着笑一本正经地附和着祖母的话,她发现她越发看不懂宁茴,如今便是这么笑一笑,她也不知这内里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裴老夫人哈欠连天,“陈小伯爷在应天书院进习,二郎也说不错的。定王府那边侧妃名头说得好听,但一入皇家深似海,那里头的勾勾绕绕剪不断理不顺,定王向着你还好,若不然裴昕啊,以你的脑子和脾性应付不来的。”   老夫人这话是明显偏向晋安伯府的,她道:“话就说到这里,你琢磨会儿给个定话。”   榕春换了一盏方灯,屋里的光又亮了些,宁茴掩了掩眼睛,取了一块酸果米糕吃着打发时间。   又过了将近一刻钟,老夫人敲了敲身边小几,望向裴昕,“说,你待如何。”   裴昕虚虚看着地毯上的锦绣花纹,眼前好似蒙了一层迷雾,她起身行至榻前屈膝跪地,整个人都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   理智告诉她,兄长祖母说言句句在理,所言不虚。   但情感上却又大不相同,当所有人好像商量好了一样的想要把她和定王府还有定王划分开,她就愈发惦念愈发不忿。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定王府是虎窝狼窟?为什么他们总认为进了那里她会过得不好下场凄凉?为什么别人进得她就进不得?   明明她喜欢陆珏,陆珏也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道德上情理上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一个落魄的伯府小爷,一个是皇家金尊玉贵的王爷,为什么所有人都乐意瞧她低嫁?   这两日她甚至有时候会阴暗地想这些人是不是都存了心地要看她笑话,才会这样不遗余力。   可是下一刻她又清醒了,宁茴柳芳泗暂且不说如何,但祖母虽然言辞刻薄却不会害她,她是兄长一母同胞感情甚笃的妹妹,也不会害她,也许晋安伯府确实是适合她的。   裴昕紧抿着唇,这个时候额上身子冒出了细汗,她满腹牵扯,情感与理智的交锋让她身心俱疲。   她叩拜在地,前额抵着交叠的双手,闭着眼泄气道:“祖母,孙女儿、孙女儿真的不知道。”   人生的前路还那么长,她的一句话就要定下一辈子,太难了。   裴老夫人眼看着她,“我说了这么多,你想来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自个儿没个清醒脑子,人的话你也不听,既然如此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好了。”   裴昕慢慢直起身,片刻后心一狠,“好。”   裴老夫人见她答应便叫了一声榕春,榕春会意地退去了侧间儿,宁茴挺好奇这是要干什么,收回飘悠悠四处乱窜的思绪,眼瞅着榕春手捧着漆红托盘,呈了笔墨纸砚来。   裴老夫人端坐了起来,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即一撕为二,在手中搓捏成团。   她往地上一掷,两个纸团儿在地毯上滚了几下,相继落在了裴昕荷叶纹绣的裙角边儿。   裴老夫人伸手指了指,冷声道:“选一个,定王府还是晋安伯府,全看你自己这条命了。”   裴昕垂在身侧的手一抖,指尖颤了颤,在裴老夫人不耐烦的催促下闭眼伸手摸索着抓了一个起来。   她手心早出了汗,叫纸团上都沾了不少。   皱巴巴的纸团在有些僵硬的指头间慢慢展开,裴昕看着里头的墨字陡然垂下了眼帘,宁茴盯了半晌也没瞧出个什么来。   榕春将地上剩下的纸团拾起来递给了裴老夫人,裴老夫人打开瞥了两眼,轻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下了,以后如何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她不耐再多说些什么,摆手道:“回自己院子去,别在这儿碍眼了。”   裴昕抓着纸,对着裴老夫人又拜了拜,被榕夏搀着起身,沉默地退了出去。   宁茴左看看右看看,放下手中的茶盏,“祖母,这是……”   裴老夫人把手里的纸递给榕春,榕春又递到了宁茴手上,墨字上尽是皱褶却也不妨碍。   “晋安伯府?”   那裴昕抓到的不就是定王府??   果然男女主的姻缘是天定的=.=   珠帘晃动撩起道道暗影,裴老夫人扯了扯身前的被子,嘴角的皱纹动了动,“也好,左右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意,自己选的路自己哭着也要走完的。”   她话虽说是交给老天爷来选择,然她但凡有一丁点儿的不愿,刚才她叫她回院子去也不会这么痛快。   说到底这内心深处还是惦念着那头的。   裴老夫人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使,但这心里头可清明的厉害,她似嫌弃道:“这果真是朱氏的亲闺女。”不像她老子裴敬,尽得了她老娘那一身儿。   一旦涉及到男人,情感总能战胜理智,明明都不是什么愚笨的蠢人,偏偏有一颗蒙了猪油的心。   宁茴点头,吹道:“祖母说的对。”   这种全然没有技术含量的敷衍附和听得老夫人脸皮子直抽抽,她发现她老裴家的种全是眼瞎的,还一个比一个瞎得厉害。   要不然怎么尽瞧上些“歪瓜裂枣”??   她儿子裴敬,二郎还有裴昕就不说了,一向精明的很,在朝堂上混的如鱼得水的她大孙子居然也能母猪上树铁树开花莫名其妙瞅上这么一个……憨货??   哦,也不对,这家伙憨是憨了点儿,气起人来一个顶俩还嫌少的。   裴老夫人撑头捂额,她老裴家男的不是个东西,女的一个比一个能蹦跶,完了,真的完了,大概率是救不回来了。   老太婆她还是好吃好喝好享受的过完这辈子,等死了再去跟老裴家的列祖列宗请罪。 第八十五章   老夫人今儿个晚上实在是熬得久了, 呵欠连天不说还带着头晕眼花的, 她撑在榕春手上下了榻往床上去, 边走边与宁茴道:“你也回去。”   宁茴俯身拜了拜,青丹将臂弯的斗篷给她披了上去。   这人一走屋里便彻底空了下来, 榕春给老夫人解了身上的袄子,“老夫人?老夫人?”   裴老夫人坐着不动, 被她叫了两声才动作缓慢地往床上移了移, 她躺下去翻来覆去好半晌才挥开床幔,“榕春, 明日往贵妃宫里递个信儿去。”   榕春有些诧异, “老夫人这是要……”   裴老夫人鼻中哼出一声,“总得跟她通个声儿, 裴昕再怎么着都是她侄女儿。”   榕春将手里握着的帐子轻放下,道:“老夫人到底还是念着大小姐的, 只是既然不想叫她入了定王府, 何不直接给大小姐定下婚事。”又何必来今晚这么一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谁又能说些什么?   裴老夫人摇头, 闭上双眼,“我要真如你所言给她直接定下, 往后她可得恨死我的。”那可就真是平白惹个一身骚了。   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自己种的因,这得的果是苦是甜都自己受着,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瞎掺和个什么?和她又有多大的关系?   老夫人又打了个哈欠, 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些个事真是恼人的很,都退下,我自己眯着。”   “是。”榕春灭了两盏灯,与屋子里其他候着的丫头一道悄步退了出去。   宁茴从福安院出来,迎面来的冷风吹得人直哆嗦,里外巨大的温差让人一时难以适应,她掩紧斗篷,一路小跑回了西锦院儿。   西锦院还点着灯,里间的莲花缠枝红木灯架上的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裴郅坐在榻上,身上只披了一件月白色暗云流纹的大氅,发冠取了,长发散着身后,手中握着书,时不时无聊地翻个一页。   “少夫人。”青苗本在外间守夜的小榻整理东西,见到快步进来的人满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倒了杯热茶。   宁茴在三足暖炉前暖了会儿身,这才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两口,热流席卷五脏六腑,似乎将一路上沾惹的风雪尽数驱赶了个干净。   她进里间去的时候,裴郅刚刚把手里的书放下,偏头见着她抬手招了招,宁茴过去坐在长榻边缘上,将两只尚还微微凉的手揣进他怀里,问道:“你怎么还没睡呢?”   裴郅由着她将下巴搁抵在自己肩头,眼帘微抬了抬,“还早,想着再等会儿。”   宁茴哦了一声,两人靠着坐了会儿,青丹便来叫她去沐浴了,等她完事儿了再回来,裴郅已经转到了床上。   她头发未干,在暖炉边坐了将近两刻钟才散完了水汽。   裴郅明日一早要早起上朝,不比宁茴这个无业游民,他搂着人躺在床上,手摸着她有些毛躁的头发,宁茴被顺毛顺得很舒服,只是裴郅的动作却是一下慢过一下,她瞧了瞧,却见人已经慢慢阖眼了。   宁茴睡了一个下午,现在精神好得很,是一丁点儿的睡意都没有,她惯是不睡枕头的,脑袋在他肩头旁,大半个头都在被子里。   青丹照例只给屋里留了一盏小桌灯,烛光朦胧穿过帘幔尤甚,她微动了动,半支起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点点亮光。   宁茴支着不动,直到撑抵的手都有些麻了她才偷偷凑过去,伸着手指头轻碰了碰投映下一片密密青影的长睫。   青青草原趴在自己的小被子里,两只黑色的小耳朵晃了晃,“你干嘛呢?”   宁茴歪头,又小心翼翼地碰了两下,“没干嘛呀,就是睡不着嘛。”   青青草原震惊了,“你也有睡不着的时候?”   宁茴没好气地瞪了熊猫两眼,“猪也不是从早睡到晚的好不好!”   熊猫两只爪子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缩进被子里,“不管你个猪了,我先睡了。”   青青草原说睡就睡,没隔一会儿宁茴就听见了它低低小小的呼啦呼啦声。   她干脆关了显示屏,继续撑着头。   裴郅朦胧间察觉到有人支手在他脸上作怪,他陡然睁开眼,面前的迷雾散去,视线渐渐聚焦。   宁茴忙顿住手飞快地收了回来,身子往下缩。   裴郅侧了侧身,扯开被她半蒙在脸上的被子,声音里还带着残留的睡意,“还不睡?”   宁茴挪了挪头又往他面前靠近了些,近乎缩到了他肩腋下,脑袋一动一动的,有些痒,裴郅抬手摁在她脑门儿上,她方才小声回道:“我睡不着,你睡,我不乱动了。”   裴郅闻声半阖着眼轻笑了笑,勾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叫她头枕在自己手臂上,侧头附唇亲了亲她的脸,“你这样叫我也睡不着了。”   宁茴也偏过头,正对着他阗黑的眸子,晕着光,好比夜空下长河里的孤灯。   她弯眸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扑在他怀里蹭了蹭。   裴郅眯了眯眼,突然开口问道:“今天晚上你过去一趟怎么说?”   宁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裴昕的事儿,恍然道:“裴昕抓阄抓着了定王府。”   “那如今你觉着她进那府是为妻为妾?”   宁茴揪着自己的头发,“现下看来定王妃的位置是肯定没有指望了。”   她话音刚落,裴郅便托住了她的脸,“既然如此,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宁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满面茫然,“什么输了不输了的?”   裴郅垂眸,“怎么,这么快就把那个赌给忘了?”   宁茴半天才回神儿,啊了一声,眉眼间可见玉色盈盈,“现在还是没有定论,不算你赢,也不算我输,好歹得等给定王和楼扇赐婚的圣旨真下才是你赢。”   裴郅挑了挑眉,含唇亲了一口,“行。”左右等了这么久,再等两天也无不可。   这么闹了一会儿,宁茴的精神头也渐渐歇了下来,她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脸贴着他胸膛,暖热的呼吸间还掺杂淡淡的药香。   她舒服地眯着眼,半梦半醒间叫裴郅捞了上去,把脑袋露在了外头。   ……………………   冬日多是赖在屋子里不愿出门去,连着几日大风大学不停,宁茴更是连榻都懒得下了,青丹每每瞧着直摇头,“少夫人,你这样可不好。”   宁茴窝在被子里,叹气,“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真的好冷啊……”   水蓝星的衣服能自动调节温度,她就穿一层在雪地里打滚儿都没问题,在这里的话,滚成球出去照样冷飕飕,想来想去,还是蹲在她的猪窝里比较好T^T   唉,她真的是堕落了!   “青青草原,要不然你还是指个稍微近点儿的花草树什么的给我挖一挖来拯救拯救我好了。”再这样下去,她可能真的要废了。   青青草原从坑里蹦出来,噼里啪啦地敲了敲自己的键盘,摇了摇胖头回道:“周围该挖的都挖了,值钱的都离得很远,抱歉,崽,爸爸暂时也拯救不了你。”   宁茴:“……” 第八十六章   这些日子宁茴没有树挖, 青青草原也没有树种,熊猫闲得慌整天不是在水池里泡澡游泳就是在泥地里打滚儿, 宁茴扯了个软枕垫在身下,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头发。   青苗提着点心进来的时候,她恰恰好数到五百,焉耷耷地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少夫人若是无聊不若去外面逛逛?”青苗从食盒里将刚出锅的糯米糕端了出来,夹了一小块给她试试口味。   宁茴咬了一口,咀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问道:“能去哪儿逛呢?”这冰天雪地的, 去哪儿都没意思的紧。   青苗思忖了半刻, 试探道:“不若去珍宝阁?听说又来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呢。”   宁茴提不起兴致,去一次还好, 去两次也罢,可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她的那丁点儿好奇心早就消磨殆尽了。   顶着风雪去看那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不如就让她和床榻锁死共沉沦呢。   手指头描了描被毯上的青莲绣花, 偏着头懒怠地叹了口气,感觉春天还有好远呢。   青丹还好,青苗和春桃这几日在屋子里也闷得够呛,两人凑到一堆儿叽里呱啦地说着话,突地又出了声儿, “少夫人,要不然咱们去鸣翠坊瞧瞧?”   宁茴双手抵着软枕坐直了身,“鸣翠坊?”   鸣翠坊是新开在城南浮云街的歌舞坊, 和玉春楼那种烟花柳巷的地儿不同,歌舞坊在大衍的地位要高的多,也雅致得多,不失为一个消遣解闷儿打发时间的好地方。   宁茴也去过两次城中的歌舞坊,这新开的鸣翠坊倒是还没见过。   外头风大,刚出了门就叫风雪扑了一脸,待到了马车里,沾粘的雪花消融,外罩着的斗篷都被洇湿了点点。   从国公府到城南得有些时候,宁茴抱着暖炉子本来没有睡意的,这一摇一晃的倒是叫她打起了哈欠。   眼角渗出泪她也没理会,外头陡然响起的阵阵马蹄声吓了她一跳,眼泪也就顺着滑了下来,宁茴抬着袖子擦了擦,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了瞧,黑色的披风从视线中一掠而过。   她哎了声,“齐商?他走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马车里随行出来的楚笏手心撑着剑柄,只往外略略瞥了一眼,“皇城,想来是去官署的。”   宁茴歪歪头,“那也用不着这么急呀,跑那么快摔了怎么办?”   楚笏:“没事,他肉厚,再爬起来就好了。”   宁茴:“……”   青苗和春桃捂着嘴相对而笑,一反刚才的安寂。   约莫用了将近小半个时辰马车才慢悠悠地晃到了鸣翠坊,青苗给要了个上间儿,正对着白纱飘飘的台子。   在歌舞坊无非就是听听曲子看看舞蹈,宁茴欣赏不大来歌舞所营造出来的意境,就纯粹地盯着人看去了,两支舞一过就又准备打道回府去,没想到刚下了楼就看见裴郅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裴郅身边还跟了人,宁茴也认得,正是刚刚解了禁足不过几日的太子陆琅。   宁茴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太子身边乔装打扮过的何公公却是小跑了过来,笑着在她跟前做了个揖,“少夫人安好,我家主子请你过去一道吃个茶呢。”   宁茴循眼往那头看,裴郅也正面对着她,视线相触及的时候冲着她微微颔首。   宁茴笑笑,随着何公公一起下了梯子。   裴郅和太子定的小间儿在西侧的三楼,阻隔视线的竹帘已经被拉着半卷了起来,正好下方舞蹈台子又新上了一批人。   他们二人分坐两边,宁茴进里来与太子问了安,听得他道了声免礼方才到裴郅身边坐下。   裴郅将手里的茶递给她,怪道:“今日倒是舍得出门来。”   宁茴浅抿了一口,瘪了瘪嘴往他身边偏了偏回道:“这不是无聊嘛。”   无聊到长了一身的蘑菇,都能煮好几碗汤了。   她在底下拉着裴郅的手玩儿,言说的时候分了一半注意力在对面坐着的人身上。   太子这些日子天天都要在雪地里跪一遭,饶是有太医守着,各种药物补汤备着,也仍是日渐消瘦,蓝色交襟袍子穿在身上都略显的宽松了些。   陆琅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笑以示回应,一派温和有礼的模样,就这一点上他与裴都惯有些相似。   宁茴曲着手指在裴郅掌心轻挠了挠,便听得陆琅不紧不慢地开口起了话头,“三弟这些日子倒是春风得意。”   裴郅眼中漠然一片,“是挺得意的。”这暗里的手越伸越长,真想拿着剑直接砍了,只是这样虽干脆利索,未免又太过无聊了些,没什么意思。   太子年幼时也曾被昭元帝丢到千叶山长公主那儿待了些年岁,他与裴郅颇有交情,说起话倒也不避讳,“孤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曾想居然是一匹狼。”   陆琅眼中覆着一层薄冰,他少有这样的时候,此次陆珏在雪灾之事上坑他那一手是真叫他生出了怒意。   膝盖上的冻伤还隐隐作疼,每疼一下,心头的怒火便旺上一分。   “也是,都是姓陆的,谁还没几分志向。”陆琅又饮了清茶,茶香沁人,心绪稍缓,“听母后说三弟和丞相小姐的赐婚圣旨也就今明两日了,他这是春笋怒发,好事层出啊。”   裴郅心头微动,“今明两日?”   陆琅点头,“裴昕那儿说不得也会一道下来。”   裴昕如何裴郅并不放在心上,“挺好的。”早些嫁出去也省的碍眼。   这话题暂时告一段落,下头台子上荷袂翩跹,轻纱交缠,人影窈窕纤美,曲声悠悠婉转。   小间儿里几人却是听着不大得劲儿。   陆琅端正身子,终是问道:“听说你在东巷藏了个人。”   裴郅冷淡地抬眼,“嗯?”   陆琅隐晦地从宁茴身上撇过一眼,微微笑道:“今儿个早朝前孤还听得几位大人凑在一块儿,说是你从平春带回来的美人儿,在东巷金屋藏娇呢,日日都要过去一趟。”   裴郅轻嗤一声,将桌上摆着糕点的玉瓷碟子往宁茴手边移了移,“胡说八道。”   陆琅自然知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以裴郅的性子他真要什么人哪里又犯得着做什么金屋藏娇,大大方方地待回府去谁又能说些什么?要不然他也不会当着宁茴的面儿问这一嘴,这一开口不过是有些好奇内中原由罢了。   “那你这是何故?”巴巴地从平春带回个人来养着,总不能是日行一善?   裴郅坦然自若,“年关将至,想着给定王殿下送上一份惊天动地的年礼。”   陆琅神色有变,意味深长,“不知孤可否先行一观?”   “不急一时半会儿,这礼尚未备全,还需得稍待些时候,待完备周全,再请圣上和殿下共览。”   陆琅恍然,“原是如此,孤知晓了。”   在鸣翠坊坐了近半个时辰,太子不能在外久待,很快就起身回宫去了,裴郅其实不大喜欢这地方,坐了一会儿也带着宁茴往附近的酒楼去用了午膳。   回府去的时候风雪不见小反倒是又愈发大了些,为着安全马车走得极慢,宁茴张了张嘴,哈出一口气,动作飞快地又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里再没其他人,楚笏和青苗她们都去了后面,她懒洋洋地往他怀里靠,正巧又听得外面马蹄声过,突然想起了来时看见的齐商,遂问道:“齐商没跟着你一起吗?我方才在路上见着他了。”   裴郅捧着她的脸亲了亲,瞧那白里透红的诱人,显些轻咬上一口,“他自有事去办。”   这番耳鬓厮磨实在是惹人,宁茴埋头躲了躲,不叫他再凑上来。   “宁茴……”裴郅曲着修长的手指在她下巴尖儿勾了勾,声音低哑悦耳。   宁茴仰头,问道:“怎么了?”   “听见太子说的话了?”   她不解其意,“东巷的事儿吗?”   “不,是定王和丞相小姐的婚事。”裴郅手扣在她脖颈上,拇指轻抚着肌肤细腻的脸颊。   宁茴抿了抿唇,秀眉微蹙着,哎,真愁人,裴郅怎么尽惦记着这事儿呢?   她把他的手扒拉了下来,小指头一下一下在掌心轻挠着,认真道:“太子殿下说的也不算数,说好了要等赐婚圣旨的嘛。”   裴郅啧了一声,“圣旨?”   宁茴刚点头道了一声对,抱着她的人轻笑出声,眸光自她面上幽幽掠过,停搁暗色的窗帘子上,他缓声道:“你瞧瞧外面。”   宁茴疑惑地歪了歪头,顺着他的意思将帘子掀了个半开,冷风吹得她脸上一冷。   外头正是丞相府,正门口立着一圈儿侍卫,石阶下还聚了不少打着伞身穿蓑衣看热闹的行人,宁茴眼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她往那头指了指,“是张公公呢!”   手上一松,帘子又放了下来,“张公公去丞相府做什么的,他……” 话出口她便觉得哪里不对,惊讶道:“难不成是来传赐婚圣旨的??”   裴郅抵着她的额头,“不然呢?”   不待她回声儿,眼尾微扬,曳曳动人,“愿赌服输?嗯?”   宁茴正对着他漆黑的瞳眸,眼睫飞快地颤了两下,红着脸有些不大好意思,扯着自己腰间的红色襳褵在手指头上绕了好几圈儿,双唇嗫嚅了两下,声音细弱的很。   裴郅挨得这么近都没能听清,他问道:“怎么?准备耍赖了?”   宁茴睁大眼,“不是!”她一向很诚实守信的好吗?   裴郅放柔了语气,“那是如何?”   她羞怩惭愧地四处乱转的视线,稍稍大了些声,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   水蓝星的时间可宝贵了,大家都在努力地搞重建,很少谈及这些事情,生理课动作教学什么的要拿了结婚的小本本才准去放映室刷卡看的。   生崽崽该怎么生?她没学过呀,没人教过她呀QAQ   她倒是看过异兽生崽崽,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里面啥都没有啊??   裴郅:“……呃?” 第八十七章   裴郅先是有些惊讶错愕, 看着她窘迫的样子下一刻又笑出了声来。   他胸膛起伏,喉间逸出来的沉沉笑声让宁茴愈加不好意思, 捂着自己的脸埋下头再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在心中偷偷腹诽,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还不许她不知道吗?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半天都没能抑住笑声。   宁茴轻咬着下唇,手肘抵着他的胸膛往后推了推,“学海无涯,有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笑笑笑, 再笑你就要抽抽过去了!   裴郅微握着拳掩唇轻咳了两声, 勉强缓了下来, 俯首帖耳低声哄道:“夫人说得对,学海无涯, 这事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他如此顺她的意,不知道为啥,大概也许可能是心里作用,宁茴总觉得他说的是反话, 垂眼抓着腰间襳褵不松手,却听他顿了顿又凑在耳边低语。   暖热的气息叫她不由自主地往边儿上缩了缩。   “所以……这些日子我特意学了,你不会也没什么关系,倾囊相授与你也未为不可。”   宁茴捂了捂自己的肚子,怀疑地看着他, “是吗?原来你也不会的?你是在哪儿学的?”   裴郅附唇亲了亲,“书山有路。”   宁茴抱住他的腰,“什么书?”   裴郅轻笑不语, 饶是她再三追问也一个字都不肯说。   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身上裙子,“你倒是告诉我啊!”气人!你不说她怎么知道啊!   裴郅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宁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却是一伸手将手扣在怀里,望着她莹澈明亮的水眸,微凉的双唇轻轻地在她脸颊上磨蹭。   宁茴眉头微蹙,“裴……唔?”   她刚出声儿,余下的字便尽数湮没在他的双唇里。   丞相府一过,国公府便不远了,马车晃悠了没多久便在门口停了下来。   楚笏与青苗春桃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人撑了把伞往前候着,飘落的雪花在伞面儿上覆了薄薄浅浅的一层,青苗倾斜着伞抖了两下,白雪簌簌地往下落。   “世子,少夫人?”青苗在外面唤了一声,却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   青苗看了眼楚笏,又看了眼春桃,噤声退了两步。   刚刚立定,里头的人便出来了,两人都穿戴着斗篷,连带的兜帽扣在头上罩了个严实。   宁茴被裴郅抱着,一片雪花飘停在她眼睫上,霎时便消融成了水雾,她侧过头埋在他怀里,捂得有些闷了也不肯露出脸来直面这凛冽的风雪。   青苗上前给他们撑伞,却有些赶不及裴郅的步伐,须得快步小跑着才能堪堪叫手上的绀青素伞半遮住两人。   一路回来,青丹正坐在外间的小凳儿上做着绣样,听见屏风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世子。”   裴郅绷着的脸上无甚表情,转过眸子,冷声道:“出去。”   青丹愣神间,人已经进了里间,她片刻恍然,抱着绣篓子踱步出了门去将正屋里走的青苗堵了个正好。   青苗问道:“你干什么拦着我?”   青丹将手里的绣篓子放到她怀里,转身拉好了门,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没有回青苗的话,反是与春桃说道:“去厨房搬个碳炉子来摆在外头,哦,对了,再拿几个小凳儿来。”   春桃动作利索,又叫了几个小丫头,很快就把青丹要的东西搬到了门前檐下。   几人分坐在小凳儿上,青苗翻翻捡捡她的绣样,问道:“屋里好好的不待,在外头吹什么风啊?”   青丹将她的东西又拿了回来,箍好绷子,取针捻线,“安心坐着。”   楚笏坐在炉子边手撑着剑,面露着笑意接过春桃从小厨房特意给她端来的花生糕。   一时无声,只风风雪雪动人。   宁茴身上的斗篷被解开挂在了离床边不远的架子上,她坐在床上双手抱膝,脸红红地看着扯掉自己身上玄色暗纹斗篷的裴郅。   她总觉得现在这个氛围哪里有点儿不对,左偏偏右看看,打算和她家熊猫诸葛沟通沟通,谁知裴郅却突然将她推压在了床上。   他抬手勾下了幔子,轻含着她的唇。   他的动作依然温柔,但宁茴莫名还是有些小慌张,宽衣解带的时候更是不自觉地往里缩了缩。   裴郅一手支在她身侧,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儿放在腰封上,轻声道:“解开。”   眼如桃花,人比春山,宁茴瞅了两眼,手指慢吞吞地帮他解了下来。   裴郅又亲了亲她,心潮腾涌。   人如春柳早莺,声如莺舌百转,风风韵韵的动人,落在耳里,酥麻到了心坎儿。   他指尖轻点在她眼角,看着她蕴着泪微微泛红的杏眸,心头游弋的炙热半天都未有消减。   额角滑落的汗水擦她肩头而过,落在霜色的被单上洇湿了点点,颜色都稍深了些许。   意乱情迷时候,他埋在她的脖颈里,声音闷沉低暗,“宁茴……”   宁茴听见他叫她,软软地应了一声,像是掺了绒羽,挠得心头越发空茫。   宁茴半睁着眼,迷迷茫茫地瞧见床头悬挂着的浅樱色穗子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晃动。   青青草原坐在水池边坐了许久,两个黑黢黢的眼珠子幽幽地转过来,看着在黑暗边缘试探了几分钟,明明灭灭半天最终还是暗了下来的屏幕,非礼勿视几个字晃眼的很。   它悲伤地扯过帕子捂住自己的熊猫嘴,结果发现帕子太小捂不住,一捞手又不知道从哪儿另外换了张大的,一边啜泣一边往自己新挖的大坑里跳了进去。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它的崽再也不是只属于它一只熊的了。   “哇呜呜……”熊猫抱头痛哭,虽然女婿很好是没错,但是它还是好伤心好难过啊……   ……………………   雪迎着风,飘了不少在檐下石阶上,青丹绣了半张帕子,间或抬头一望,便见着齐商打着伞走了院子里来。   他脚步匆快,明显是带了事儿来的。   “你们坐在外面做什么?这么有情趣还赏雪呢?”齐商跨上石阶将伞递给了旁边候着的小丫头,往着火炉子边凑了凑,“我瞧官署没人,世子是不是在屋里头?”   青丹回道:“在的,齐侍卫是有什么事吗?”   齐商伸手在火炉子那处晃了晃,回道:“可不是嘛,有大事儿,劳烦青丹姑娘帮我进去回一声儿。”   青丹摇了摇头,将手边的小凳子拉过给他,“先坐着,一时半会儿地应该是不大成的。”   “怎么了?世子这个时候还在午睡?”齐商心里还是惦记着。   青丹略是迟疑,还是回道:“是在睡午觉,万万不能打扰的,齐侍卫稍等着。”   齐商耸了耸肩,从楚笏手里抢了一块花生糕丢进嘴里,嘀咕道:“这个时辰睡什么觉啊。”   楚笏翻了个白眼,问道:“是派去阆陵的人回来了?”   齐商:“是啊,所以我说是有大事儿。”   “这么说,是查得差不多了?”   齐商咧了咧嘴,笑嘻嘻道:“那是自然的,一清二楚嘞。”   ………………   宁茴睡醒过来的时候,雕花窗格外的那片天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只点了盏桌灯,她睁眼瞧着,只觉一片模糊不清。   青丹打外面进来,忙将灯架上的蜡烛点了起来,擦了擦手,撩起床幔挂在了鎏金弯钩上。   她柔声问道:“少夫人醒了,世子刚刚和齐侍卫去书房了,你要不要起来吃点儿东西?小厨房刚做了翡翠面条。”   宁茴恹恹地,缩在被子里的脑袋摇了摇,“不要,不想吃。”   “那奴婢叫厨房熬些粥来,好歹垫垫肚子。”青丹又出去了,换了青苗进来守着。   屋里没声儿,宁茴一点儿也不想动,双手扣着被子边缘轻唔了一声。   重见天日的青青草原在熊脑袋上套了张大头巾,也焉耷耷趴在水池边。   一人一熊相顾无言。   宁茴探下手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有些怀疑,“青青草原,是这样就好了吗?”   青青草原别过头眼泪汪汪,“什么好了不好了的?”   宁茴问道:“我是不是过些日子就要生崽崽了?”   青青草原抠了抠脑壳,“不一定啊,看运气。”   宁茴惊道:“真的吗?”   熊猫看着她这副蠢样实在是太难受了,爬起来跑到操作台旁边大箱子里,戳着手爪子砰砰砰,把它压箱底儿的东西掏了出来,甩给她,气呼呼道:“自己看自己看!”   青苗离得有些远,宁茴便躲在被窝里哗啦哗啦地翻书,看到最后她恍然大悟,“是这样?”   旋即她皱了皱鼻子,手握拳轻轻捶了捶床板儿,苦兮兮,“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呀?这下丢脸丢大发了!”   宁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条咸鱼一样没有生气半躺着,“我以后还怎么正气十足地在裴郅面前挺直腰杆儿??”   想到这个瞬间矮半截,她捂着脸,脸红得发烫,真的太丢人了!   熊猫幽幽叹气,在被子里的那一坨上努力了一下腰在哪儿,又扯着帕子捂了捂嘴,嘤嘤嘤,“应该是挺不直了。” 第八十八章   房门未关,寒风夹雪从门口涌灌进来, 饶是炭火正旺, 齐商站在里头还是觉得有些发冷, 他搓着手跑过去掩上了门, 又搓着手转了回来, 说道:“世子,你这一觉睡得可真久。”   从青天白日睡到夜幕深深,晚上还睡得着吗?   裴郅坐在书案后的黄花梨木镂雕飞鹰的椅子上, 拐肘抵着扶手,掀了掀眼皮子冷声道:“你懂个屁。”   齐商:“嗯??”哎哎哎, 过分了,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楚笏站在一边跟关爱智障一样地看着他,齐商立马精神抖擞, 梗着脖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裴郅手指微曲轻点了点, “看你这样是吩咐的事有结果了?”   听他说起正事,齐商和楚笏暂时把两人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放到了一边。   “是,属下将查探出来的前因后果都整理出来了,事隔多年,虽不能保证内里完全属实, 但也八|九不离十。”   他从衣襟里掏出折叠好的一小摞纸, 抻展开呈到了书案上,“都在这儿。”   裴郅轻嗯了声,总共十来张,他一一都细看了, 到了最后眉宇间深沉暗敛,眼中亦是满含兴味儿。   伺候的婢女低眉研墨,他铺展开空白的奏折,沉吟片刻,在笔架取了那支惯用的毛笔。   算来算去,也是时候把这事儿了了,定王殿下刚刚兼管大理寺,气焰八丈高,与他添点儿风霜雨雪才能配得上冬日这番盛景。   蘸墨的笔尖落在纸上,鸾翔凤翥,飞动舒展。   齐商楚笏对视一眼,静立两边不再出声儿。   晚风刺骨的寒,露出来的手险些冻僵,从小厨房端了粥来的青丹在外头轻跺了跺脚,在炉子边立了会儿驱寒才撩开帘子转进里间,将装着碧梗粥的浮纹玉瓷碗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她见宁茴还懒在床上不动,眉头轻皱着,一副毫无精气神的样子,半蹲在床前问道:“少夫人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要不然……奴婢去请个女大夫过来瞧瞧?”   宁茴摇摇头,“不用不用。”   “那用点儿粥?”青丹端着碗往她面前送了送,“奴婢喂你。”   她自己好手好脚的可不好叫人喂饭,撑着坐起身伸着双手接了过来。屋里暖和的很,就这么坐着也不大觉得冷,宁茴靠在软枕上小口小口地吃着粥。   青苗端了她喜欢的酸脆萝卜,往她身上瞥了瞥,又飞快地收了回来,余光瞄着她脖颈间亵衣半掩的痕迹神色赧然。   宁茴抿了一口,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有些莫名,“青苗,你怎么了?”   青苗忙回道:“没有没有,没什么。”   青丹把人挤开,握着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萝卜,“少夫人莫理她。”   宁茴看着小跑出去的青苗,疑惑地应了声。   裴郅从外面进来就看见烛光笼罩里她半侧着身子,手中的勺子半舀着粥。   安静和顺的模样。   “裴郅?”宁茴双唇轻碰着瓷勺,想起今日的那些事情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哎,她现在看见裴郅就想起那个愚蠢的好像个二傻子的自己。   宁茴低低头,把碗往递向他,因为底气不足声音细弱得很,“要吃吗?”   裴郅在去书房前就用了一碗翡翠面条,现在并不大饿,但见她双手递着还是坐在床沿边接了过来。   “下去。”他与青丹说道。   青丹会意地屈膝,脚步轻快,带着春桃转眼就没了影子。   他就着她身上的被子把人半圈怀里,舀了半勺热粥送到了她樱粉色的双唇边。宁茴迟疑了一下,还是吃了。   他不说话,宁茴也不知道说啥。   一个喂,一个就吃。   宁茴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倒是裴郅恍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神色半松,微有惬意。   待一碗见底了,他才颇有些遗憾地放下,柔声问道:“要不要再用点儿?”   “不要了。”   她身上虽不大长肉,但每日吃得倒是挺多的,今日只用了这么一小碗,还是不大饱腹的粥水,更何况今日下午还……   吃这么点儿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裴郅摸了摸她的脸,拂过身侧的长发,薄唇紧抿着,“是不是不舒服?”   宁茴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头,“好累啊。”这怎么比她爬山挖树都要累。   裴郅移了移位置,指腹在她眼角轻拭了拭,叫青丹青苗取了漱口茶和帕子来。   眼见着收拾妥当,几人退了出去,他也褪了外衣进了被子。   “后日晚间宫中年宴,莫要忘了。”   宁茴枕在他手臂上,软声道:“后日?年宴?我怎么没听说呢?”没听人提起过这一茬啊,宴群臣不是还有好几天的吗?   裴郅亲了亲她的脸,呼吸间尽是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味儿,“皇家自己聚一聚,只是陛下特意叫了我,顺道再带上个你。”   宁茴:“能不去吗?”虽然听起来很有面儿,但一想到望过去两眼茫茫全是不认识的人,就觉得好麻烦。   裴郅摇头,“不行。”   宁茴撇撇嘴没再说话,皱着脸半躺着,时不时地动一下,她犹豫间还是揪了揪裴郅的衣襟,“裴郅。”   她声音又软又低,裴郅捻开落在她脖颈间的长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宁茴手指在他衣襟边儿上勾了勾,弱声道:“我腰酸……”末了又添了句,“腿也有点儿不舒服。”   她已经是条废鱼了,快来救救这条鱼呀QAQ   裴郅愣了愣,轻咳两声,手落在她腰间轻揉着,动作柔缓。   双唇附耳沉声道:“抱歉。”头一次干这事儿,难免有些不知轻重。   宁茴眨了眨眼睛,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都是为了崽崽。”这点儿小困难是拦不住她的。   她歪歪头,想着以后会有小团子叫她母亲,笑了两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们要努力!”   裴郅:“……”什么叫都是为了崽崽?什么叫要努力?这明明是夫妻应有的正常生活??   裴郅脸色几经变换,最终只剩下满脸无奈,叹了口气,听到这些话完全笑不出来。   …………………   皇家年宴本不应有外人,但昭元帝偏爱宠臣,几乎每年都要叫裴郅一起过来,陪着他喝酒说话,今年裴郅成了婚,这外人里头自然又多了一个宁茴。   当天下午裴郅便带着宁茴进了宫,他要在紫宸殿伴圣驾左右,便叫楚笏带着宁茴去了裴贵妃的寝宫。   她过去的时候,裴贵妃正在给五公主温兰试着司衣司送过来的新衣。   裴贵妃见着她,轻拉了拉五公主的手,“还不叫人。”   五公主温兰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睛,依着她的话脆生生开口道:“表嫂。”   宁茴笑了笑,按理请安问好,又将一早准备的年礼送上。   裴贵妃一向有些怕自家那个侄子,见着宁茴这个侄媳妇儿也有些讪讪,有一搭没一搭胡乱扯着话。   说到后头实在是没什么话瞎扯了,干脆就让五公主陪着她。   五公主还小,又被裴贵妃保护的很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玩着她的小木雕。   直到将近酉时裴贵妃才再次出现在侧殿,带着她们一道先往皇后的寝宫去。   皇后寝宫正殿里聚了不少人,嫔妃公主凑在一起甚是热闹。   上首主位并不见人,想来皇后还在后殿整理仪容。裴贵妃的位置在最前头,宁茴牵着五公主跟在她身后。   “五妹,你这牵的是谁?又换伺候的人了?我竟是没见过的。”   出声儿的是坐在离皇后主座颇近的华服女子,细眉凤眼,语气温和,不听里头的意思,还真以为是个和顺人。   五公主皱了皱鼻子,反驳道:“四皇姐,你不要胡说八道,这是我表嫂。”她捏着手里的小木马,脸上也带了些脾气,“你以前明明见过的,睁眼说瞎话是要被打手板的。”   五公主年纪虽小性子纯澈,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她知道的还挺多。   四公主温惠被噎了一下,隐晦地瞪了她两眼,“还不许我不记得吗?”   五公主又要反驳,宁茴轻捏着她的小手,抬起头看向座上的四公主温惠,笑眯眯道:“四公主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理解理解。”   五公主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附和,“原来是这样啊,温兰也理解了。”   四公主:“……呵呵。”   宁茴大大方方冲着她笑了笑,坐下不再说话。   原主出入宫廷宴会挺多次,她与四公主不熟,但正如温兰所说她们确确实实是见过的。   这位四公主是卫顺妃幼女,定王一母同胞的妹妹,卫顺妃葬身火海后,他们兄妹俩一个归了宋静妃,一个被抱在了皇后娘娘膝下养着,但并没有记名作嫡女。   定王会和裴郅不大对付,有一部分就得归咎于四公主温惠。   四公主温惠的驸马全家都是被裴郅拉下马的,本来也是个世族,被牵扯进了个大案子里,直接被贬谪到了离京颇有一段距离的曲州,那叫一个凄惨。   那个案子全权由裴郅负责,但裴郅这人一向不管谁谁谁,从来都不怕得罪人的,他只听昭元帝的,管他是驸马还是皇孙,该往下拉还是得往下拉。   四公主那是恨得他牙根儿痒痒。   再有就是听说原本四公主曾经很中意裴郅的……那张脸,想着要他当驸马,后来不知道裴郅干了啥,吓得她每每看见人撒腿就跑,恨不得离个百八十丈远,这事儿一度传为笑谈,就连沉迷于裴都无法自拔的原主都听到过。   当然了,这只是传言,是不是真的还需要向当事人证实一下。   宁茴摸了摸自己的脸,晚上回去悄咪咪问两句好了。 第八十九章   正殿内低低窃语, 四公主暗扯着帕子, 总觉得这些女人在笑话她!   她隐晦地看向挨坐在一起的三位皇姐, 见她们个个眉欢眼笑,越发心情郁郁。   皇室公主里,前头四个都嫁了。   坐在最边儿上的大皇姐嫁的是兵部尚书的嫡子,现下步步高升,春风得意。   紧挨着的二皇姐, 长的不比其他几个姐妹,偏偏嫁的最好, 公侯门族, 还夫妻恩爱。   至于三皇姐,生母卑弱宫奴提位, 也嫁了个探花,年中刚添了一双子女,龙凤呈祥。   而她……嫁给了窝囊废, 还被贬谪到了曲州那种破烂地方,抬头只见一方天,低颅只有一方地,想要些好东西有钱都没地儿花,想回宫还得绕几圈儿的山路走几天的行程,早晓得曲州的日子那般不好过, 她当初就不该死要面子和名声,枉顾父皇母后的意思,巴巴跟了那窝囊废一家子过去。   是公主府的床不舒服, 还是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不安逸?她那个时候怕是撞了邪!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四公主越想越是郁闷,咬着牙差点儿一龇啦把舌头磕破了。   她半捂着嘴看向端坐在裴贵妃身边的宁茴,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那个男人,这下是更气了。   都怪那个该死的裴郅,便是她一个身在后宫的公主都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居然如此赶尽杀绝,简直欺人太甚!   四公主的眼睛里冒了两簇火苗子,宁茴拨了拨茶盖儿,心想这位公主上火有点儿严重啊。   “这般热闹,是在说些什么?”   平稳轻缓的声音自上首传来,殿内坐着的人俱是正襟起身,宁茴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也跟着请了安。   皇后郑氏素来有端庄雅善的名声,她生的并不丰腴,再加上这些日子忧心太子之事,身体愈显瘦弱了些,描金勾凤牡丹怒放的宫装穿在身上亦有些空荡。   她面上特意精描了妆容,配上凤凰展翅八叶钗,仍是雍容华贵。   宁茴微微抬眼看了看,便听得裴贵妃和宋静妃相继出了声儿。   “臣妾正与静妃说着老三的婚事呢。”   静妃附和,“是呢。”   郑皇后听到这话嘴角的扬起的弧度微微落了一寸,颔首道:“是了,裴家小姐定了侧妃,贵妃身为姑母,你们俩也算是结了亲。”   裴贵妃听得眉头一跳,忙回道:“哪里算什么亲?静妃和楼淑仪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家呢。”   当背景儿板的楼淑仪含笑以对,“妾身一个外嫁女皇家妇,这话可不大好说的。”   几个高阶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其他人根本不敢出声儿,宁茴听着思绪有些飘,喝了一口茶水又勉勉强强给拉了回来。   “好些日子不见裴少夫人了,听说前段日子去了趟平春?”郑皇后没再听她们你推我来我推你,转而把话头放在了宁茴身上。   宁茴闻言站起身俯了俯,待郑皇后摆了摆手方才再次坐下,回道:“是去了平春。”   郑皇后面上含笑,十分亲和,“平春比这儿暖和多了?这个冬天可是冷呢。”   宁茴:“是要暖和些。”   郑皇后和宁茴一问一答起劲儿,见她们如此和洽四公主却是心有不悦,启声打断道:“母后……”   “怎么了?”郑皇后微转了眸子,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没见着本宫正与裴少夫人说话吗?”   四公主自小便被抱养到郑皇后膝下,但公主到了一定年纪就要搬到专门教养的瑶光殿去,两人其实并不大亲近,四公主比起和其他公主,也就多了个得皇后娘娘亲自教养的名声。   但便是再怎么不亲近,这样斥责也还是头一遭。   四公主远在曲州,刚刚回京不久,并不知道她亲哥定王和郑皇后亲儿子陆珏的那些事儿,一脸懵,不敢置信又叫了一声,“母后……”   郑皇后看都不看她,又与宁茴说起了话。   宁茴莫名其妙承受了四公主钢针般视线,弄得她又多喝了一碗茶。   哎,这真是人生不能承受之重!   时间在交谈声中逝去,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有宫人进来提醒时辰,皇后便带着殿内诸人往置宴的梅园去。   宁茴还如来时一般牵着五公主温兰,走着走着,本该跟在皇后身边的四公主不知怎的到了她们这儿,眉梢暗含讥诮,“本公主还没给裴少夫人问好呢。”   宁茴笑道:“四公主客气了。”   四公主看见她笑嘻嘻的样子就烦,想着这人嫁给了裴郅那个煞神,幸灾乐祸的同时又隐含了些嫉妒。   她想着任是谁嫁给裴郅那个冷血无情的活死鬼都是倒霉催的,说起来这姓宁也着实是可怜。   但又想着,自己当初一心惦记过的人成了别家女人的男人,这心里又实在是有些不好过。   这样的心理再是正常不过了,毕竟,再怎么怨恨害怕,到底当初还是求而不得过的。   现下雪已经停了,只是寒风依旧刺骨凛冽,四公主很快清醒过来,半是怜悯道:“这日子不大好过?”   比起她来,还是这宁茴惨些,那姓裴的长得是好,但那血里淌的性子,指不定睡觉的时候都得担心叫他阴渗渗的一笑拿剑砍了自己的脑袋,或是被那些惨死在他手里的阴魂索了命,啧啧啧,   宁茴:“??”这个四公主是不是哪里有点儿毛病?这表情怎么那么像青青草原拉青团儿的时候?   正在睡觉的青青草原:“我呸!”   “我挺好的啊。”宁茴表情古怪,“四公主,你这话没头没尾的真是好奇怪。”   四公主当然不相信宁茴的话,她笑了一声,“裴少夫人说是就是,我懂的。”   她在曲州过得不好,回来不也乐呵呵地说自己好的很吗?   宁茴觉得这个公主自说自话特别厉害,她完全插不进去,但她一贯有点儿小记仇,开口道:“臣妇还没跟四公主问好呢。”   四公主眉头动了动,总觉这话有些耳熟,她疑惑地出声儿,“嗯??”   宁茴怜悯地看着她,“这日子不大好过?”   四公主眼睛抽了抽,想着在曲州的苦逼日子,嘴里还是回道:“本公主每日悠闲自在,好得很。”   宁茴不在意地笑了笑,“四公主说是就是,我懂的。”   四公主:“……?!”她就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这不是她刚才说过的那些?   “你嘲讽我?!”四公主气得脸有些歪了,“你讽刺我?”   宁茴无辜茫然地啊了一声,“这怎么说的?不是礼尚往来互相问好吗,怎么就成嘲讽讽刺了?”   四公主柳眉倒竖,四周都是人,她也不敢大声嚷嚷,恼愤地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回了皇后身边。   五公主睁着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宁茴,宁茴低头问道:“怎么了?”   五公主挥了挥手中的小木马,悄声道:“表嫂,你真厉害!”   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她们的对话,但能把她一向眼高的四皇姐气得脸歪瞪眼儿,是真厉害!   宁茴手指头勾了勾衣边儿,“我什么都没做呀。”   五公主直乐呵,“对,表嫂什么都没做。”   宁茴强调:“……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她借着袖摆遮掩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万一已经有崽崽了,被听到了,误会她是个坏母亲怎么办?   五公主点头:“嗯嗯嗯!”   梅园繁花簇簇点缀枝头,玉骨冰姿,冷香幽幽,似仙云堕影。   一行人在花枝掩映的阁楼里落座没多久,昭元帝便带着一众皇子王爷过来了。   裴郅与太子在他左右两侧,其他王爷都得靠后,宁茴暗暗唏嘘,这可真是不得了。   一番请安见礼各自落座。   宁茴抓住裴郅的手,手掌相相触,冷得像块冰,她给他搓了搓,又把怀里的小炉子放在了他膝上,小声道:“暖暖手啊。”   裴郅将小炉子递还给她,握着她的软哒哒的手捏了捏,“要甚么炉子,你帮我。”   宁茴依言合扣着他的手指,伸进暖融融的袖摆里给他煨着,“这样好些吗?”   他俊眉含笑,“好多了。”   他左手拎了酒壶给自己倒了酒,又低声道:“今晚有些事端,一会儿散了宴,我回不得,你随着楚笏回府去早些歇息。”   宁茴不解,“不能跟你一道回去吗?”   “这事有些费时,恐得捱些时候。”裴郅道:“你一向早睡,等得怕是难受。”   宁茴想着自己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反正整天无所事事想什么时候睡就能什么时候睡,她摇摇头,眉眼弯弯,“没事儿啊,我等你一起回家去。”   裴郅微是怔愣,看着她莹澈的眸子突地一笑,本想着凑上去亲亲她,但这场合不对,他退出被她掩在袖笼里的手,手指尖儿与她手指尖儿轻勾了勾,愉悦道:“好,一道回去。”   他又道:“你一会儿到裴贵妃宫里暂歇着。”   宁茴弯了弯眸,“知道了。”   他两人低语着,又见一个笑靥如花,一个面色柔和,实在是融洽。   暗自关注着的四公主脸一垮,捏着玉杯的手不由加重了力道,放在膝上的另外的手一抓,隔着一层厚衣都叫腿上一疼。   这个裴郅怕不是撞了鬼?! 第九十章 (捉虫)   外头蕊寒香冷, 冷风一过, 雪地上遍是残红。   小太监们守在回廊檐下,冷飕飕的,连脚都冻得没什么知觉了, 有些僵硬地迎着送菜的宫女们顺着蜿蜒的廊道直入里阁。   昭元帝又叫人取了一壶暖酒,问着几个儿子话, 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裴郅没叫宁茴再喝酒, 连果酒都叫宫人放了下去,倒是他自己微蹙着眉头一杯接着一杯, 看起来着实有些烦忧的样子。   宁茴吃了一口杏仁豆腐羹, 偷瞥了一眼差点儿没笑喷出来,她发现这人演起戏来青青草原都得甘拜下风。   正在睡觉的青青草原:“……”为啥莫名其妙总是要扯上它?   昭元帝和几个儿子说了一圈儿话觉得没什么意思, 本想着举杯与裴郅喝两盅,却见他眉头深锁心不在焉。   他端坐着, 一口饮了一杯,又叫了张公公给满上, 这才问道:“裴卿今日是有心事?好似自下午开始便有些心神恍惚。”   裴郅收敛神思,放下酒杯拱了拱手,“臣、臣……”   他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模样,昭元帝道:“有什么话便直说, 你我君臣好比父子, 父子之间有什么便说什么。”   他这样的话太子都不觉如何,反倒是定王半低着头心中冷嗤,父子之间也不是有什么便能说什么的。   定王觉得这话听在耳中实在是嘲讽, 他转头看了眼裴郅,见他面上仍是阴阴冷冷的,但眉眼间却略有游移,紧接着便又听他开口道:“臣有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   昭元帝掸了掸膝上的衣袍,笑道:“但说无妨。”   裴郅却道:“现下并不是好时候,臣也不想扫陛下的兴,还请陛下恩准晚宴过后再容臣上奏。”   昭元帝见他说的郑重,直觉有事,但也知道若真有事,现下这个晚宴点儿确实不好细说,他面色肃然,“既如此,一会儿便与朕好生说道说道。”   裴郅微扯了扯嘴角,眼帘下落半掩了幽幽笑影,“微臣遵旨。”   这番对话结束内里便又安静了下来,只闻丝竹之声。   太子和太子妃就坐在裴郅和宁茴旁边的长案,他端着杯眉眼含笑,有了些思量。   看来三弟今晚怕是要睡不着觉了,裴郅一向抠门儿得很,素来只要拿进去没有掏出来的,他的大礼,一般人恐是有些受不住的。   陆珏余光从定王身上掠过,定王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刚加起来的菜又落回了碟子里,他眼神微暗,不知道为什么,这心头莫名有些不舒服。   缓过了一阵,嫔妃公主们也开始说起了话,只宁茴一个握着她的筷子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裴郅扣着她的左手,好笑问道:“怎么那么能吃呢?猪。”   宁茴小声低语道:“那也不能怪我啊,不吃的话就没事儿干了。”总不能往她们那些话里瞎掺和。   裴郅给她舀了碗新端上来的热汤,“说的也是,但也不能用太多了,小心撑了晚间不舒服。”   宁茴点点头道:“我只吃个七分饱。”   她眉眼带笑,应话的时候乖顺的很,裴郅心里痒痒,真想摁着人狠狠亲一通,叫她靠在怀里脸红意软才好。   他捏着手,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来,一杯酒灌下去,才稍缓了下来。   四公主冷眼瞧着他们,是怎么看怎么地不顺眼。   晚宴将近半个多时辰方才结束,昭元帝带着皇后还有太子定王几个先去了侧殿,裴郅接过青丹手里的斗篷与宁茴罩上,又勾着绒边儿的兜帽盖在她的头上,低声道:“去裴贵妃那儿,待事情了了,我便使人过去叫你,倒时候让雾心送你过来。”   宁茴乖乖应道:“我知道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去。”   裴郅目送着她与裴贵妃一道出了门,转头瞥了眼同样被留下来的四公主,转瞬便放平了视线,面冷眼利,举步往侧殿去。   四公主远远地冷哼了一声,待他离得稍远了才慢吞吞跟上。   侧殿少有人来,宫人们刚刚才点了碳炉子,温度尚不大高,昭元帝喝了两口茶漱了漱口,手搁在案几上,见裴郅与四公主一前一后进来,沉声问道:“裴卿,说。”   裴郅闻言,撩了撩袍子行大礼叩拜,昭元帝皱了皱眉,便又见他双手呈上了折子。   “陛下可还记得臣从平春回来说过的一句话?”   昭元帝挥手叫张公公亲自去取了折子来,先叫了他起来,这才回道:“平春?”   他沉吟片刻,“朕隐约有些印象,你好像说过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想着查证了些事后再带来见朕。”   裴郅将折子交与张公公,“臣今日所奏正是此事。”   昭元帝轻点了点桌面,“这么说,你是已经查清楚了?”   “起始原由皆在奏折上,请陛下过目。”   他如此郑重,昭元帝也收了些漫不经心,接过折子时看了他一眼,这才打开了来,细细审阅。   裴郅的字极好,笔势有力,灵活舒展,他曾赞过好几次。   只是……   昭元帝看着里面的内容,每过一列,面上便难看一分,这压抑着的情绪叫坐在他身边的郑皇后心惊胆战,呼吸都渐缓了下来。   太子立在一旁眼角上扬,他一向是个温谨的性子,现下居然也生出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郑皇后的呼吸是放的越来越慢越来越弱,昭元帝的呼吸却是急促了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手中折子拍在案上,脸色暗沉,“裴卿,你所奏之事,是真是假?!”   裴郅俯身,饶是已经感受了他的怒火也仍旧是不惊不忙地回道:“微臣已让齐商带人在外头候着,是或是不是,陛下见了这一面,自然真相大白。”   昭元帝忽地站起身来,来回快走了两步,声音冷沉,“带上来。”   “是。”   四公主对于这骤然冷凝的氛围感到疑惑,她左右看了看,只见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就连自家兄长定王也绷着身子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她甚是不解,微微侧头看着大开的漆红木门。   被齐商押进来的人身穿着暗灰色的长裙,她走得极慢,甚至每走一步,身体都在打着颤儿。   四公主想瞧瞧这人长什么样,却见她头上戴了素青色的幂篱,遮挡的严实,实在是看不清模样。   她有心想出声问一句,但现在这个地方根本就没她说话的份儿。   那妇人在堂中跪下,她父皇便从上头背着手慢步走了下来,那眼神如刀,哪怕并没有对着她,也叫他心颤儿。   在这些子女面前,父皇有过严词利语,却从没有这样冷戾过。   四公主有些怕,愈加惴惴不安,她往定王身边悄悄靠了靠,定王则是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昭元帝在那妇人面前立定,看着她抖动的肩头,眯了眯眼,一抬手便将她头顶的幂篱掀落在地。   素青色的幂纱覆盖在团花地毯上,猛颤了颤,叫底下的绣纹朦朦胧胧瞧不清了,诸人的心也跟着一落。   昭元帝冷声道:“抬头!”   他倒要看看是人还是鬼!   旁的人还好,四公主却是被这一声儿吓得好似心跳都停片刻。   她呼吸一顿,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对那殿中跪着的妇人便不免带了些嫌恶,顺道着对特意叫人过来的裴郅也又添了一份埋怨。   大晚上的,这裴郅也是有病,就不能选个好时候吗?   就在心中腹诽的点儿,昭元帝已经失去了全部耐心,直接上手强硬地捏住了那妇人的下巴狠狠地扳抬了上来。   入眼是一张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脸。   这张发黄的脸,皮肤粗糙得厉害,像是布满了砂砾,哪怕仅仅是捏着下巴他都觉得有些硌手。   再看那眼角唇鼻上头的皱纹更是多得叫他根本数不清。那双眼浑浊暗淡,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青黑。   老态,沧桑,疲惫又惶惶。   这些一丁一点儿分开来瞧都是陌生的,陌生得可怕,和记忆中的人全然不同。顺妃卫氏恭顺柔嘉,眉正目秀,修仪有度,是阆陵卫氏倾尽半族之力培养出来的最引以为傲最动人的一朵娇花。   但是……这一眼仿过,呵……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虎目一视,锋利凛冽,口中不断逸出了叫人胆寒的冷笑。   “好好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郑皇后见他如此作态慌慌忙忙站起身来,走前了两步,没了昭元帝阻挡视线,一眼便瞥见那张脸。   她先是怔愣着,约莫过了半晌脸色才有了变化,她双目圆瞪,面部与双唇同一时间失去血色,手握帕子用力地抵着心口,声音发颤:“你!你!你是卫……卫顺妃!”   这一声卫顺妃犹如平地一声惊雷乍响,莫说定王陆珏和四公主兄妹,便是太子陆琅也陡然惊诧。   他反射性地就往裴郅身上瞧去,那人立在左侧,面无表情,只那一双眼眸里隐含着幽幽冷光,端的是森然可怕。   这样一瞧太子陆琅却是定下了心来,他温然一笑,哎呀,希望这个年礼老三会喜欢。 第九十一章   卫顺妃死在镜画阁的时候四公主还很小, 在她仅有的记忆里,她的母妃柳眉如烟, 面有朝霞映雪, 有着世间最动听的声音,随意吟吟哼哼的词曲,也是难得的音韵。   听到郑皇后的那一声“卫顺妃”,她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身边的定王有了动作,她才紧抓着身侧的裙襦一步一顿地跟着他走了过去   她的记忆确实不大清晰了,只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影子。   但眼前的人和她在曲州见过的那些田间劳作的农妇并没有什么相差,甚至于要更加沧桑些,和宫中嫔妃世家门族小姐找不到丁点儿的相似。   她皱了皱眉头,“不可能”三个字便要脱口而出,然而她的亲兄长定王却是陡然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瞳孔紧缩,眉间震然惊诧, 满面尽是不可思议。   四公主直觉不好, 口中的话骤然吞咽了回去,默然沉寂。   “母、母妃?!!”   定王险些跌坐在地,全然失了平日的内敛沉算, 声色不露。   四公主赶忙上前搀扶住他,惶惶轻唤道:“皇兄?”   定王拨开她的手,再一次上前。   卫氏怔怔地瞧着面前这个气质风度俱是上佳,轮廓分明, 眉目疏朗的男子,她的眼眶里隐隐泛出了水光,双唇嗫嚅着,当她被人强制带回京都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的,但她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她就这么愣然瞧了片刻,直到窗外的风雪声惊醒她,才别过了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已经没有资格担起这一声母妃,也没有资格用这种母亲的眼神瞧他了。   昭元帝回了上首座椅,冷眼瞧着殿前之人,目光愈见冷凝,好比严霜冰刃般骇人。   他摆手叫还想与卫氏说什么的定王退至一边,定王这个时候心神大震,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昭元帝双眼一眯,“怎么,还要朕亲自过去搀你?”   四公主忙拉了拉定王的袖子,定王听见这话也暂缓了心神,面容一肃,沉眉敛目与昭元帝告罪。   昭元帝现下根本不耐多理会他,见他恭谨地与四公主退至一边,便撇过了眼,如刀在跪着的卫氏身上凌迟。   “卫氏,好一个卫氏,不愧是阆陵卫家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他冷笑着,搭在木椅扶手上的手掌紧扣,棱角硌得有些发疼也不甚在意。   诈死逃宫,抛家弃族,把所有人都玩得团团转,真是不得了的本事。到底是阆陵卫家堆给资源培养出来的东西,行事恶心起人来和那一家子比起来也不逞多让,甚至更胜一筹。   卫氏眉心直跳,她方才还惊慌不定浑身发颤,事到临头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到了这个地步,那位姓裴的大人肯定把所有事情都查清了,已经由不得她犟着不认了。   不装疯卖傻,摈弃浑浑噩噩作态的卫顺妃俨然换了一个人。   她跪着,在东巷好吃好喝养的丰盈了不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派镇静地叩首回声,“妾身卫氏叩见陛下,皇后娘娘,多年不见,您二位还是一如往昔。”   一个威严甚重,一个端庄大方,和多年前一样,他们高坐上首,她下方叩拜,只是他们保养得宜变化不大,最多也就眼角稍显了些纹路,而她却尘风满面,髻发如霜。   “你倒是认的利索。”昭元帝呵了一声,话中含有讥讽。   卫氏扯扯嘴角,回道:“事已至此,认或是不认已然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   她这样说话无外乎是破罐子破摔了。   “你这心里倒是清楚。”昭元帝嫌恶地偏了偏头,接过张公公递过来的茶水,掀着盖子轻拨了拨,呷了一口,也不多言废话,直接沉声道:“既然如此,说,想怎么死。”   卫氏默然,一息过后再一次行了叩拜大,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妾身该怎么死全凭圣上恩赐。”   天家皇权,生杀予夺,哪里又能叫别人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这么活着,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昭元帝砰地一声放下杯子,冷道:“恩赐?如今你这身骨头架子倒是端的正了,当年做出那些事的时候却是不见有这样的觉悟。”   他抬了抬下巴,“只是,卫氏,你是不是忘了,你早就死在了镜画阁的那一场大火里,和那百种画作一同化为灰烬。这难道不是你早早给自己安排好了的结局?如此,哪里又须得朕做什么恩赐?”   他言语缓缓,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叫人心惊。   定王睁大了眼,扑通一声跪下,“父皇!!”   昭元帝嗤笑一声,“怎么,陆珏,你要给这个女人求情?”   定王其实到现在都还不大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去的母妃突然活了过来,突然出现,父皇突然震怒……这一切完全没有预兆,让他措手不及。   观父皇现在的脸色,多年的经验和理智告诉他当前最好是不问缘由保持沉默,但是、但是……   顶着上头威严的视线,陆珏紧抿着泛白的双唇开了口,“父皇,还请父皇饶她一命。”   昭元帝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最近崭露头角的儿子,拨着茶盖儿慢问道:“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   陆珏垂目未语,昭元帝又自己道:“朕估量着你是不知道的。”   坐在椅子上身穿龙袍的男人半倚着,目光幽幽,他素来严肃威严,少有这样的时候,“卫氏,你来告诉你的好儿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手边便是裴郅呈上的奏折,内中缘由记得一清二楚,只需要丢给陆珏一瞧,卫氏到底做了什么一目了然,但他却偏偏置之不理,非是要卫氏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昭元帝也是个性子恶劣的人,只是做了多年皇帝身不由己,他早收敛许多。   “跟你儿子还有女儿好好说说,你是如何不忠君夫,不孝族父,抛儿弃女,寡廉鲜耻,不知所谓的。”   卫氏埋着头半天都没说话。   莫说帝王就是个普通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都少有耐性,昭元帝抬手拂落茶盏,哐当的瓷器碎裂声吓了卫氏一跳。   他厉声道:“说!”   卫氏猛然抬头,浑浊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竟是慢慢地站起了身来,口中逸出讽笑,无论怎么压着嗓子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   她还是没有说话,昭元帝冷睨着她,“怎么,说不出口来?”   卫氏又讽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做都做得出来,我还怕说道个一两句吗。”   反正都要死了,还管什么东西南北风?   卫氏与昭元帝对峙,裴郅束手立在左侧看戏,眼尾微扬,他暗自理了理袖摆,指尖顺着袖边儿绣纹划过,就在这个时候,又听得卫氏出了声儿。   “我不过是为自己活了一次,纵然如今下场凄凉,我也并不后悔从这个皇宫走出去。”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幂篱,目光穿透轻晃着的幂纱,仿若看见了当初那个立在卫家门庭听着长辈训|诫的自己。   门第荣耀,卫氏荣光,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第九十二章   阆陵卫氏一族自前朝起百年冠裳不绝, 是真真正正的阆陵望族,鼎盛造极,便是后来改朝换代陆家执掌天下亦不曾有碍其繁盛分毫。   世有传言,京都能换主, 阆陵仍姓卫。   那个时候的卫家煊赫难以言表。   只是日中则移,月满则亏, 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先帝昏庸无能, 时值世道大乱, 战火四起, 当时还只是皇子的当今陛下与镇国长公主奉命领军, 行至阆陵,与卫氏一族发生了嫌隙龃龉。   内中到底如何年幼的她并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先帝故去, 当年的年轻皇子陆霄继位, 官家世族大换血, 卫氏便再不复当年荣光。   她是阆陵卫氏门族这一辈嫡系里唯一的女儿。   卫蓉玥上有兄长下有幼弟, 若在普通的富贵人家,必是千娇百宠的长大, 可她生在卫家,世家门阀,每一个孩子的头顶都压着家族荣耀,骨血里都被长辈烙刻下了卫氏的名字。   他们是卫家的儿女,既是卫家生, 也亦该为了卫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是族学的先生每日都会告诉他们的话。   兄长是卫氏的顶梁,身为卫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她是卫氏极力栽培出来,装饰门面的娇花。   卫氏需要她的时候,她必须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   在门族面前,个人往往不值一提,他们都喜欢说:小我成全大我。   所以,在他们要她进宫为卫氏子弟铺路的时候,她去了。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进宫的那天阆陵正下着雪,如同现在外头一样,白茫茫的一片,雪舞苍山,回风呼啸。   她穿着十二位绣娘飞针走线,精挑细勾出来的锦绣华裳,在所有人的含笑期盼下踏上了雕花马车。   他们目送着她走往京都的道路,为卫氏除去那位年轻帝王心中特意为卫氏布下的层层荆棘。   “谁叫我姓卫呢,卫家的荣耀亦或是悲苦和我脱不了干系。”   卫蓉玥嘴皮子掀了掀,面上讥诮遍显。   享受了家族给予的便利,冠加的锦衣,总得有所回馈的。   这大抵可以归结在报恩的范畴里,大概是这样。   从阆陵到京都的路走的很慢,从清台地界赶回来的表兄甚至快马加鞭追得上来送了她一层。   表兄看着她的时候,雪花从发梢消融,滴落成珠,凝落在脸颊上。   他向她伸出了手,她却避开了头。   卫蓉玥大概是站得不舒服了,干脆坐在了地上,裴郅掀着眼皮子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暗中哂笑。   太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疑惑地看过来,他又动了动,眼帘半垂,面无表情。   太子无趣地微摇了摇头,这人可真是没意思。   这般想着他的眼睛又往仍跪在地上的定王身上瞄。   定王在听到卫蓉玥说起什么表哥的时候就直觉不好,理智渐渐回笼,脑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与裴郅素来不和,裴郅选在这样的时候把人带进宫来,绝对不会是为了针对一个嫔妃,矛头直指的定然是他!   定王额头上冒了汗,这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诈死离宫,里头恐怕是还有其他牵扯。   他思绪飞转,以期尽快找出最佳应对之策。   卫蓉玥沉浸在过去了岁月里,也没人逼迫,她便又自己慢悠悠地继续出了声。   “皇宫啊,多好的地方……”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儿更加威严富贵的地方了。   权利中心,人人都得俯身拱手,作揖叩拜。   她呆了好多年,再好的权势富贵,也都腻了。   在卫家的时候,头顶是四四方方一处天,只有那么丁点儿大,蓝天浮云,一抬眼就全落在了瞳眸里。   从卫家到皇宫,抬眼仍旧是一方天,只不过四周的檐角抹了金边儿,门庭上缀了威严。   外头的光景还是和她没有丝毫相关。   她这半生,倥偬蹉跎,孤了寂寞。   这样的日子,她是真的受够了。   “所以我走了,我为卫氏付出半生岁月,也该够了。”卫蓉玥枯黄微曲的手指穿过素色的幂篱,淡淡开口道。   在表兄再一次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决定跟着他走了。   天高海阔,跟他在一起,便是风霜雨雪的日子想来也不比现在差了。   四公主本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听着她说了半晌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到了这儿更是直接跺脚怒视,“所以,你就丢下我和皇兄、丢下我们,自己跑了?”她有些不可置信,“你为了一个男人,遗弃子女,背叛父皇,就为了一个男人?”   听见四公主的质问卫蓉玥顿了顿,回道:“没有我,你们依旧过得很好不是吗?听说四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三皇子也有静妃抚养,衣食住行奢华富丽,外无忧内无虑。”   感情淡薄了,不消多少日子他们便会忘了她的。   四公主退了一步,冷声道:“再怎么说得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抛夫弃子的事实。”   卫蓉玥不再看她,微曲了曲捻着薄透幂纱的手,“这人世间本就是这样的,有舍才能有得。”   四公主都快被气笑了,卫蓉玥诈死离宫的时候她还小,并不像定王一样与她还有什么感情,听着这些话,当下脸色实在是不大好看,冷冷地呵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当初跟他走了不就好了?干什么入宫干什么生儿育女,你说了这么多自己就不觉得好笑吗?”   屁的有舍才有得,屁的为卫氏门族奉献了半生要去追求什么真爱,这些话说出来亏不亏心呐?!   卫蓉玥一愣,倏忽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当初没有跟表兄走?   时间隔得太久,她其实也不大记得了?   也许是卫家的教导太成功了,她确确实实丢不下整个家族。   也许是惶恐。   也许是害怕。   她生在富贵繁荣的卫家,表兄生在馔玉炊金的钟鸣鼎食之家,双手交握,天涯同舟,共济江湖……太难了。   她分不清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也用不来锅碗瓢盆麻桑袜。   那个时候他们都太年轻,走很容易,相互扶持着过下去是很难的。   没有人接着出声,殿内又陷入了安寂,昭元帝喝着茶,冷淡道:“才刚刚说了一半,怎么就停下来了?”   卫蓉玥默不作声,她没有说谎,这些年她从未后悔过踏出皇宫的大门,但是……离开皇宫后的那些岁月她也并不高兴。   她记得那也是个冬天,雪天的路滑不溜秋的,疾驰离开京都的马车掀翻掉落山崖,她刚因为离宫而转了一个弯儿的人生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失忆后的那段日子,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到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在荒芜贫困的小山村,身边还有了一个叫何三杯的地痞流氓的丈夫。   从那个时候起,她便知道自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亲情、爱情、友情,什么都没有了。   她死活不肯再多提后半生的那些岁月,昭元帝随手将折子丢掷到定王面前,定王指尖微颤了颤,拾了起来一一细看了。   他看着后头那一段离宫私奔,山崖坠车,再嫁他人,眉头狠狠地抽了抽,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再抬头飞快了瞥了上首,他心头一坠,苦笑不已。   他的母妃呀,可真是不得了啊。   当日抛子弃女,今日更是直接将他们坑到谷底了。   这一遭,父皇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心宽释怀了。   他放下折子,俯首大拜,陡然心想着,她当年若真是死在镜画阁的那一场大火里便好了。   至少,她还是记忆中的美好模样。 第九十三章   新奉上来的茶盏里水汽氤氲, 淡淡清香飘悠悠的钻入鼻息,这不长的时间段里,昭元帝早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他眼看着下方的定王, 视线轻飘飘地从他俯下来的脊背上滑落在后方的三足鎏金兽炉上,手中茶盖丢回了杯盏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道:“怎么,你还有话说?”   额上渗出的汗擦抹在手背上, 有些黏腻, 定王眼睫颤了颤,长时间的前倾叩拜叫他身体僵硬,黛色长袍上银丝勾勒的鹊纹停留在视野里, 他缓缓闭上眼, 回道:“儿臣无话可说,但是……父皇。”   定王动作迟缓地直起了身, 端正地跪坐在地上, “她是做错了事, 可这十几年的日子, 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 孤苦伶仃贫贱哀戚。儿臣不求您恕免她的罪责, 但父皇仁慈,还是恳请您饶她一命。”   昭元帝剑眉一挑,“你倒是孝顺。”   定王又拜了拜,掩下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孝顺?也许。   现在他除了孝顺这一条路走似乎也没别的法子。   求情亦或者不求情, 其实相差不大。   只不过求了情好歹能像现在这样得个孝顺之名,除此之外,别的暂时也就莫要想了。   大衍民风再是开放,普通人家也受不了这样的事,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父皇再是英明睿智,究根究底也是个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他这往后日子怕是不大好过了。   昭元帝微拧着眉头,轻嗤不语,四周阒然无声,卫蓉玥放下手中的幂篱,复杂地看着身边跪拜的人,“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生恩不及养恩,他并不欠她什么的。   她的这一辈子也就这样,死了还是活着,又有什么差别?   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在那低暗的堂屋里清醒过来的第一眼,她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跌入了地狱。   娇生惯养的世家大小姐,尊贵在上的皇室嫔妃,转眼便成了农家妇,亲情早已抛却,爱情也阴差阳错流失,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留。   清台世族传来表兄成婚消息的那一日,她在小村后头的山上坐了一宿。   她不怪他,也没资格怪他。   怪只怪老天作怪,小人使坏,他们始终有缘无分,明明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携手同舟,偏偏造化弄人,咫尺天涯。   他可以等她一年,等她两年,三年,却等不了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长到他总得找个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   她不恨他,不怪他,却恨毒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恶心低劣地叫人作呕。   她杀了他,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地狱深渊的恶鬼彻底蛊惑了她,她握着那把钝锈的剪刀刺进了他的心肺腹腔。   他终结了她的一生,他也合该把他的一生交付出来,这再合理不过了。   卫蓉玥摸着自己的脸,她原也想着死了才好的,事到临头却又退缩了,她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从皇宫逃脱出来,为的不就是自由吗,为什么要死呢?   她应该好好活着的。   只是可惜,卫家教过她很多东西,却独独没有教过她该怎么一个人生活。   离开家族,她方才知道生活的艰辛,没有人会给你吃给你穿,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伶仃的一人。   好好活着,原来竟是这样的艰难。   卫蓉玥直视着昭元帝,“我早便与他们兄妹没了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陛下你莫要牵连无辜。离开皇宫,原只是我一人的罪过。”   昭元帝轻幽幽地笑了一声,听得殿中诸人心头发紧。   ……………………   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宴散后不久,各宫都早早歇了,只瑶华宫后殿还亮着灯,大小主子都尚还精神。   宁茴盘着腿和五公主温兰相对着坐在榻上,两人之间隔着小几,小几上摆放着棋盘,五公主刚刚开始学习下围棋,兴致正浓,非要拉着她来着她来玩儿。   宁茴从棋篓里摸出黑色的暖玉棋子儿,入手温热,她将棋子落下,五公主甚是泄气地往后倒下,瘪瘪嘴道:“又输了。”   她翻腾了两下,从枕头下面把自己输到最后唯一剩下的嫦娥奔月木雕摸了出来递给了宁茴,“表嫂,你好厉害啊。”今天晚上她就没赢过。   宁茴接过自己的战利品,听着五公主的赞美,有些小得意地搂了搂一堆从五公主那儿赢来的各式木雕,“还好,还好。”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儿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   青青草原塞了一片竹叶子进嘴里,入口的美味让两只小耳朵都来回晃动了好几下,它又嫌弃又无语地看着宁茴,说道:“崽,爸爸必须提醒你,你刚才差点儿就输给了一个八岁的小朋友!”   它恨铁不成钢,“有什么好得意的,你就不能有点儿追求吗??”跟着它女婿学了这么久,脑壳跟塞了豆腐一样,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宁茴愣了愣,“对哦。”忘了对面坐着的是个八岁小朋友了(T_T)   青青草原又吃了一口竹子,唧唧咀嚼完了,半瘫着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看着她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宁茴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看这只每天就知道怼她埋汰她的熊猫。   雾心从外头进来的时候,五公主正眼巴巴地看着宁茴怀里搂着的木雕,这些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一晚上全输光了,难免有些难受。   宁茴被她看得愈加不大好意思,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赢上了头,脑子就有些不大清楚。   她略有些心虚地笑了笑,举着手把怀里的小木雕递还给了五公主,“表嫂跟你闹着玩儿,哪能拿你的东西。”   五公主圆圆的眼睛里闪过欣喜,“谢谢表嫂!”   宁茴:“……不、不客气。”表妹你别这样,你这样,她更觉得自己不要脸了。   雾心见她们停了话,上前将棋子一一分拣进了篓子里,边动作边与宁茴说道:“少夫人,世子那边事情了了,使了小宫女过来请,人正在外殿候着呢。”   宁茴听她说起裴郅,撩着裙子便下了榻,青丹取了斗篷来与她系上,快速收拾妥当了方才与五公主告辞。   裴贵妃已经歇了,宁茴也不去打扰她,随着小宫女一路出了瑶华宫。   寒冬夜色下的宫城依旧不失辉煌威严,宫宇檐角,长廊两侧悬挂着的六角宫灯里烛火铺展出了一条明亮的长路。   她远望过去,便瞧见侧立在长廊延伸过去的水榭上的挺拔身影,柳枝交叠落在他身后摇枝乱颤,像是张牙舞爪的鬼影,跃跃欲试着要把他拆吞入腹。   宁茴脚步慢了下来,又走了会儿干脆停在了原地。   裴郅转过身来对着她招了招手,双唇似乎动了动说了些什么,只是隔得有些远,她也没能听清。   宁茴猜他肯定是在叫她过去。   远处暗阴阴的,配着冷风冷雪,真有点儿阴森凄凉的感觉,那站在暗处的人身披着玄色斗篷,荣光摄人,分明就像是勾人的艳鬼嘛。   宁茴轻咬了咬唇,还是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是勾人的艳鬼又怎么样呢,她还不是得跟着走,谁叫这是她未来崽崽的爹呢??   他的衣袍浸满了风雪,冰冷似铁,她捻了捻两下又缩了回来,裴郅探出手,往她面前递了递,沉声道:“有些冷。”   宁茴捧着他的手搓了搓,掌心生了热,凉意稍散。   裴郅眼中噙着笑,低头在额上亲了亲,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候,他反反握了她的手,牵着人不紧不慢地顺着长廊出去。   宁茴乖乖地跟着他,走着走着突然轻叹了口气,这处本就安寂得很,这一声自然落入了裴郅耳中,他下了台阶问道:“怎么了?”   宁茴摇了摇头,眉眼间带了些惆怅,再看他薄唇轻抿着微有疑惑,暗光下阴艳动人的模样,她忙撇开眼,顺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落了台阶。   她站在他面前,松开手扑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脸贴着冰凉的衣袍蹭了蹭。   裴郅勾扣着斗篷的边沿,抻开将她一并裹了进来,微笑了笑,“这是要我抱你出去?原是这样懒的,连路都不肯走了?”   宁茴知他这话是在开玩笑,顺着话道:“哪里要你抱我出去了,你喝了酒,抱着我栽地上了怎么办?”   裴郅笑而不语,微低着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从皇宫回到国公府已是酉时一刻,待两人沐浴后躺在床上,酉时也过了大半。   宁茴回来时候在马车里眯了一会儿,现下也没什么睡意,青丹青苗早退出了里间,这屋里只他们两人,说话也不必顾忌着什么。   “今日你是跟陛下说了卫顺妃的事情?”   裴郅颔首,放下帘子,“嗯,皇家最看重颜面,你知道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免得惹了祸端猜忌。”   卫顺妃这事外头若是传了一点儿风声,那无疑就是往陛下脸面上招呼。   他摸了摸她的头,“你只记得卫顺妃十几年前就死在镜画阁了便好。”   宁茴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的,不过,她现在也死了吗?”   裴郅摇头,“暂时还没有。”   暂时?   宁茴扯着被子,琢磨着他这话后面的意思。   裴郅将她拉到怀里,头埋在那细白的脖颈间轻嗅了两口,唇含着肌肤到底没舍得下重口,只轻啮了啮,哑声道:“你管那些人做什么,倒不若来管管我。”   宴上昭元帝和太子灌了他不少酒,到了现在呼吸间都还带着些酒气,她闻着都有些醉人。   指尖在衣摆处徘徊,微有些凉,轻轻的还有些痒,她忍不住笑了两下,靠着他臂弯里,小声嘀咕道:“你喝了那么酒,还是早些睡,明天不是还得上朝。”   裴郅压倒了人在被子上,捧着她的脸含唇堵了她喋喋不休的话,直到她气息不均,微喘的时候才退开。   他眼角微勾,“明天不上朝了。”   宁茴双唇微张着,这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开始休年假了,她恍然间,身上的人又俯压了过来。   外头热闹,空间草原因为显示屏熄灭,自动隔绝了声音画面,冷清得很。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目光幽幽地看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翻出来的电动玩具小汽车,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就蹦起来,一身肉肉都跟着颤了颤,它愤愤道:“喝了那么多酒还敢开车,万一翻车撞车了怎么办?!”   珍爱生命,远离酒驾知不知道?!   一群小年轻真是不懂事!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京都的冬日冷得身上都能掉冰渣子, 听青丹说再北边还要冷些,一盆水洒出去刚离了盆儿霎时间就能全变成冰屑, 听起来就觉得应该会很漂亮。   宁茴想着冰屑散开像是什么样子, 从暖烘烘的被子钻出头,听着花璅外寒风呼啸簌簌作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裴郅素有早起的习惯,已经先一步收拾好坐在了圆桌边, 他半撑着头,长眉低偃,看着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就不肯起来的人, 表情淡淡,“时辰不早了, 还不起来?”   宁茴摇头, “我决定了, 今日就待在床上不下去。”   没有防寒服,这日子也太难过了些, 算了,她还是乖乖地缩在她的猪窝里当个猪崽子好了。   裴郅掸了掸衣袍,站起身来,青丹立马便递了大氅上去,紧接着又套了件月白色的披风。   宁茴支起头, 手揉了揉眼睛, 好奇询问道:“你这是要出去吗?”   裴郅作势就要往外走, 举步间回道:“是啊, 手下有人特意寻了些梅花种,叫我过去看看。”   梅花?梅花!   宁茴闻言一把扯开被子从床上蹿了下去,拉着人不叫他走,问道:“是什么品种啊,我见过吗?”她没见过的空间草原里肯定是没有。   她晚间睡觉脚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罗袜,裴郅怕她着凉生寒,圈着腰把人往上搂了搂,一把抱着回了床上,“应该是没见的,特意寻来的,总是些好东西。”   宁茴眼睛一亮,一反刚才的懒态,“那我也去,我跟你一起去。”   裴郅挑眉,“今天不是不准备下床的吗?”   宁茴左右看了看,“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她装傻卖乖,裴郅冲她微微一笑,“不知道,大概是猪说的。”   宁茴:“……”╰_ ╯   裴郅轻笑一声,叫了青丹青苗给她收拾,“快起。”   宁茴惦记的他口中的梅花,这下也不怕冷了,穿衣洗脸梳妆,动作麻利得很,裴郅坐回凳儿上看她只往脸上抹了一层润肤的香膏,连胭脂都省了,唇上抿了点点口脂,也不见什么颜色,淡淡的一层,像极了樱花。   姑娘家收拾妆容总是费时候,他也不觉得烦,饶有兴致地瞧着,到了兴头上,还时不时问一声她手上拿的是什么。   待到宁茴妥当了,他才起身与她并肩一道去了外间。   外头透进来的光照在屏风上,叫那上头的鱼戏莲塘愈多增添了几分光彩,栩栩如生。   宁茴喝着稀粥,看着新换的屏风,心念着梅花,心情又好了一分。   早食|精简,便是像她这样用饭极慢的,也没费多少时候,等两人从西锦院儿出去也不过堪堪辰时末。   这个时候并未落雪,虽刮着风,倒也还好,不见得比昨日冷。   府中路面儿上的雪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不少人敲着树干,打落一地再接着收拾。   两人出府去的路上正巧还碰上了裴昕也要出门去,她身边跟着橘杏和梨蕊,身穿着水蓝色的衣裙,娥眉淡扫,妆容清雅。   侧妃的圣旨已下,过了年她就该从国公府到定王府去了,这段时间宁茴没怎么见到她,听说一直窝在院子里抄经念佛。   朱氏在世的时候也喜欢拨弄佛珠,她总觉得,这一日一日的裴昕是越发像她母亲了。   宁茴想起每日去福安院给老夫人报账册子的时候,那老人家发的牢骚,“什么好的不知道学,尽学了她娘老子的那一身,全拣些糟的坏的,眼睛生着竟是个瞎的。”   “长兄,大嫂。”裴昕见着她们不觉慢了一步稍稍落后。   宁茴才不理她,裴郅也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夫妻两人便有志一同一声不出地往外走。   裴昕眼看着他们走远了,才慢慢往外去。   橘杏在身边又起了唠叨,“小姐,这个时候去见定王不大好。”侧妃的圣旨才刚下了不久就出去会面,叫人见着难免又是些闲言碎语。   裴昕转头看她,“你再多话就别跟着我出去了。”   橘杏这才闭了嘴,耳边总算是清静下来。   马车驶向定王在城郊的别院,裴昕半阖着眼,橘杏话中的道理她是懂的,但是,陆珏突然叫她出去必定是有事的,她若不去,这心里也放不下的。   这个世上除了兄长,她就只有他了。   城郊别院大门前定王的侍卫等候已久,裴昕随着他进了门,绕过小园长廊踏进小阁楼,内间轩窗绮帘掩映,陆珏穿着一身绀青色的缂丝长袍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裴昕阖上木门,走过去握着瓷壶提梁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陆珏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在怀里,头埋在她肩头默不作声。   “你怎么了?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裴昕犹豫间还是问道。   陆珏隔了半刻才答道:“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他不说原由,裴昕也不追问,抬手抚了抚他的脊背状似安慰,陆珏缓缓抬起头,又慢慢移开眼,见到裴昕他便想起了她的母亲朱氏,紧接着昨晚的记忆也再次回笼。   他嘴角一扯,又陷入了沉寂。   这些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奇怪,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会了情爱断送自己的一生。   好好活着难道不好吗?   不可否认,情爱确实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但也仅仅是一部分不是吗?   定王心思沉,刻意隐瞒下,少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这个时候惯是了解他的裴昕也摸不准他现下思量着什么,他想着事,她掺不了话,只得保持沉默。   内里寂寂无声,裴昕陡然心有点儿发空。   …………   裴郅说是有人请他赏梅,宁茴还以为就在内城,结果马车走了半天才发现目的地还在外城郊野,再加上路上不知哪家马车行得太快翻了,又堵了将近了半个时辰。   宁茴叹气,问道:“你手下人怎得住这么远的,平日往官署去赶得及吗?”这怕是得寅时初就往皇城赶才能不迟了。   裴郅喂了她一块红枣如意卷,“不知道,他住在哪儿我可管不着。”   宁茴礼尚往来也给他喂了一块,擦干净了手方才靠近他怀里,马车上靠着腰疼,到底还是他怀里舒服的。   她笑眯眯道:“裴郅,他那些寻来的梅花都是送给你的吗?”   瞎摆着话绕来绕去大半天,总算是绕到了正题上,裴郅轻挑了挑眉,“嗯?”   她又笑道:“我能拿些吗?”   说出口又觉得这样不大诚心,不待他回答又小声儿道:“青丹前几日刚在铺子里收了钱回来,我也能买的。”只要不是太贵,她应该是买得起的。   裴郅抬手轻弹了弹她额头,偏是不回话。   宁茴以为他不舍得那些特寻来的好梅花,摸着他的脸左瞧瞧右看看,认真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的也是你的呀。”   裴郅抱着人点头,“说得有道理,那我考虑看看?”   宁茴弯弯眉,点头道好,他埋头附唇轻啄了两下,微带了些笑意。   两人说话间,木轮子慢悠悠地总算滚到了地儿。   青丹青苗先下了地,宁茴与裴郅才一前一后地下去。   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青丹青苗各举了一把伞与他们撑挡着。   这处院子实在是有些偏僻,街上清冷得竟是看不见一个人影,只这边门前立着一个穿袍戴帽腰佩长剑的侍卫,这身装扮宁茴见过,督御司的各个都穿成这样,想来这就是裴郅说的那个手下人了。   那人见着他们俯身拱手,“世子,少夫人。”   裴郅颔首以示回应,侍卫转身作势就要推门,“是,属下带世子过去。”   裴郅却道:“不必了,你自回去。”   侍卫闻言又拱了拱手,“那属下先行告退。”   侍卫一走,裴郅便抬手接过青丹握着的油纸伞,他与宁茴一道往里去,并不叫人跟着,青丹青苗也留在了外面,只他们两人相携踏着石板路穿过前庭。   宁茴有些局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这是别人家,咱们这样不客气是不是不大好?”   裴郅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这是别人家?”   宁茴歪歪头,“哎?”   他轻笑了笑,“这是我的地方。”   宁茴疑惑间裴郅已经推开了后头的小门,他先一步过了门槛,慢声道:“也是你的地方。”   宁茴抬眼看过去,他身后是一片开得正好的梅花林,花枝明秀,玉骨冰肌,雪冷霜重愈见风姿。   她看见花花草草总是高兴的,听着空间提示不算低的绿化值更是笑逐颜开。   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真是恨不得徒手拔|出来塞进空间里去。   裴郅在侧边瞧着,她眼里都似乎落满了星星,亮晶晶得动人。   他高兴于她的欢喜,举着伞缓步走她近前去,她正扶着一棵,仰头望着。   花树下,霜色斗篷,艳红裙角,随风曳曳沾落了好些梅花。   济济楚楚,好比着烟水孤鸾。   “宁茴。”   宁茴听见裴郅叫她,忙转过头去,裴郅举过伞遮住她,仪范清冷,湛然若神,“你的生辰礼,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的。”   宁茴愣了愣,“生、生辰?”   裴郅握住她已然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抿着笑轻嗯了一声。   他眼角眉梢镌着温煦,路过的风雪似乎都染了余温。   宁茴微张着嘴,心猛跳了跳,咚咚的作响。   梅花枝桠上积着雪,时而便能听见枝折雪落的声音,她眼见着雪花并着梅片片吹落在素面儿的油纸伞上。   雪里温柔,占尽风情。   清香万里,拂了一身。 第九十五章   她一直呆愣愣地不说话, 裴郅放下握着她的手,转而曲着手指轻轻拨落了她发梢上的一片白梅,花瓣混落进雪地里, 一时也分辨不清哪处是雪,哪处是花。   宁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青青草原在空间里握着爪子激动地捶了捶地,本要说什么的, 转念一想又闭了嘴跳进土坑里安静如鸡。   熊猫扯着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这个时候不能打扰它女婿和它闺女。   “这是傻了?”   宁茴恍恍惚惚地啊了一声,不自觉地往他面前多近了一步,他挑眉看着, 竟是叫她微有些赧然, 樱粉色的双唇张了张,“都、都是给我的吗?”   裴郅点头, “自然。”   宁茴傻傻笑了两声, 裴郅半垂着眼, 眸光滟滟, 两人立在一处久没有动作, 直到暗云叆叇下, 素面油纸伞上铺落了一层雪和花,她才扑进他被风雪灌冷的怀抱里。   裴郅单手环着人,隐约听见她声音轻软,“裴郅,我觉得我好喜欢你啊。”   裴郅动作一顿, 落在腰间的手又加了些力道,他低着声,入耳醇郁动人,“我也好喜欢你。”喜欢到了心坎儿里,想着过一辈子,走一生。   宁茴微仰起头,正能瞧见他澹然模样,眼中似有春日水波,清清漾漾。   那样子实在太好看了,她受蛊惑般踮脚凑上去亲了亲他下巴,裴郅尽由着她,抱紧了人也叫她省了气力。   冷雪漫漫,飞花穿庭,竟也是极好的时光。   院子的梅花到底有多少株宁茴也没数完全,种类繁多,观其花色外状各不相同,估摸着能找到的品种都在这儿了。   裴郅特意叫人另准备了梅树幼苗放在这一片梅林后方,给她行了方便,不必费时费力去挖那些大的,只管往空间里送便好。   一顿忙活下来,梅花幼苗被扫荡一空,林林总总地加起来绿化值升高了将近四万,和上次的加起来刚好凑了个604000。   算来还有差不多四十万就能开通绿化通道,运气好再两株二十万的就能大功告成,运气不好也就三五棵,实在不行,大不了她多挖些其他的,蚊子再小也是肉,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少了。   她记得梓县那边已经收拾起来了,听青丹说花了不少银钱买了大把的花草树木种,等翻了年过去应该也有模有样了。   事情进展顺利,连这寒天都挡不住她的好心情。   雪下得小了,裴郅收了伞,牵着她往外走,问道:“就这么高兴吗?”   宁茴嗯嗯点头,回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儿了。”唯一能为水蓝星做的事。   青青草原身上承载着水蓝星的希望,它选择了她,那这也就是她的责任。   这个世界碧草如茵,每见一眼,她便更加惦记着遍地黄沙大漠异兽横行的水蓝星,还有好多人在等她,等她把生命的光送回去。   想到这个她原本的好心情散空,带了些沉重。   她望着远处覆顶雪山,瘪了瘪嘴,有小飞机就好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不至于让这个冬季空落下来。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追问,两人出了院子又乘了马车往回去。   等回了府,青丹青苗才将半月前就备好的生辰礼取了来给她,笑道:“本来一早就要给少夫人的,但奴婢们总不好先一步越过世子去,少夫人可不要嫌奴婢们迟了。”   宁茴这才明了,“原来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青丹笑笑,将青苗亲手做的长寿面端了上来,“还说呢,连自己生辰都不记得了。”   宁茴含着面条,眼睛溜圆,裴郅反着筷子敲了敲她的头,“快吃。”   宁茴摸着额头瞪了他一眼,“别敲了,敲傻了怎么办?”   裴郅:“没事,应该不会更傻了。”   宁茴:“……”气人!她明明冰雪聪明!   生辰一过,便又长了一岁,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的,宁茴自觉自己长大了不少,身高都往上拔了些。   裴郅闲时闻言还板着脸笑话了她一顿。   裴郅这些日子都不用上朝,但也不是说就什么事儿都没有,每日仍是得花不少时候在书房处理手头的事情,算上来空闲的时间也不是很多,一直到了除夕这天才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显国公府这一门里头一向不齐心,朱氏在的时候一手紧捏着尚且还好,现下也就是一盘散沙了,不过散不散,根本没人介意就是了。   早前宁茴就开始琢磨了,后来又特意去请教了老夫人,算是确定府里除夕晚宴也就是走个过场,也就没费多大心思,尽按着以往时候办,甚至还稍微精简了些。   当天晚上饭席摆在正堂,老夫人坐在上头,想着今日是个好日子难得摆了个好脸色,没逮谁怼谁。   宁茴和裴郅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他二人从外头进来,裴都和柳芳泗也跟着进了门,紧接着便是裴昕,裴老夫人看着陆续往里来的人,眼皮子都抽了抽,她靠在椅背上,在一桌子人上扫了一圈儿,问榕春道:“还有的人呢?”   榕春知她问的显国公,回道:“国公爷午时与晋侯一道多喝了些酒,现下还在屋里睡呢,一时半会儿的想是来不得了,安子刚伺候着喝了饮酒汤,还得等些时候呢。”   老夫人握了筷子,冷笑道:“他这一天一天可比他老娘过得还舒服。”   老夫人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要她等人,等下辈子比较实在。   “行了,动筷。”老夫人率先叫榕春夹了一筷子肚丝,用了这除夕宴上的第一口菜。   堂中安静无声,各吃各的,排头的几个不说话,又有裴郅在这儿镇着,余下的庶女姨娘也不敢吱声儿。   气氛其实有些尴尬凝滞,但宁茴在宫宴上都能吃得自在,更别说在府上了,她吃了一口面前的莲蓬豆腐,觉得味道极好,顺手往裴郅碗里夹了一块。   裴郅用了,也觉得不错。   他们每日都一起用饭,早习惯了这样,裴都和柳芳泗夫妇就正坐在他们对面,柳芳泗握着筷子戳了戳碗里刚夹的金菇掐肉,心情相当地不好。   裴都在应天书院任职,早出晚归,她连个人影子都逮不到,好不容易书院停了课,他也只待在自己的书房里,她就觉得这人在刻意地避开他。   往日她还对宁茴幸灾乐祸,现下倒好,她倒成了府里的笑话,说来说去还是那姓宁的不好。   柳芳泗又想起了那日在华阳长公主府的事,愤愤地瞪着对面的人,不想竟是和另一双眼睛对上。   冷光锐利,凌厉骇人。   她吓得一哆嗦,忙又低下了头。   她这般动静裴都只当做不知,给自己舀了半碗鸡汤,慢条斯理地饮了干净。   裴郅放下筷子,握着帕子擦了擦嘴,上次柳芳泗算计宁茴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只是宁茴自己反击了回去也不需得他去掺和什么,但心里终归早看她不顺眼就是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冷声道:“眼睛不知道往哪儿使,要着又有什么用。”   宁茴听见他说话,茫然抬头,不明所以。   裴郅沉下脸来惯是吓人,柳芳泗平日几乎就见不着他,这样的情况少有。   她老娘华阳长公主实在是怕这蠢女儿又乱来,自秋日宴那事之后,时不时就拿裴郅的名儿震她,现下被这么一看,三魂都飘了一个走,反射性地就抓住身边裴都的衣袍。   裴都放下手中饮汤的瓷勺,微微笑,八风不动,不做理会。   柳芳泗见他这样,惊慌散了不少,满肚子里尽是委屈了。   晚宴一散,柳芳泗扭头就走,最先出了门去。   老夫人要留宁茴商量事情,宁茴本以为她是要说些关于年节的事儿,未曾想开口便提的竟是裴昕。   她坐在榻椅上,饮茶漱了口,“再过个一月她就该入定王府去,你这个做嫂子的也合该帮她操办起来了。”   宁茴指了指自己,“我?”   老夫人就差翻白眼了,没好气道:“不是你还是我?”   宁茴觉得这事儿不可行,要她给裴昕操办亲事?想得不要太美好不好!   宁茴:“祖母,这不成,要我帮她,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下辈子倒是勉强可以考虑考虑。”她不使坏,裴昕就谢天谢地烧高香。   老夫人原以为她现在和她大孙儿过得不错,往日的事也该释怀了,却不想她还念着当初的事,皱着眉没有出声儿。   宁茴又建议道:“要不还是交给二弟妹来干,她肯定很乐意的。”   老夫人听她提起柳芳泗,这眉间褶皱更深了,冷笑道:“她?她能干个屁。”   宁茴:“这么说祖母你要亲自来?”   老夫人眉头都快拧成了大疙瘩,这府里能办事儿女主子就这么几个,总不能叫个姨娘主事,虽然他们显国公府一向不要脸,但能少丢掉儿还是尽可能地少丢点儿。   但要她老太婆出去办事儿,这是不可能的,她这后半辈子都是不可能。   她气道:“算了,就叫柳氏办着。”   宁茴照常吹道:“祖母英明。”   这小半个月来,几乎听了她将近百遍瞎吹的老夫人觉得自己脑壳又有些痛了,“……你可快给我滚。”   宁茴立马便站起了身,利索的很,高兴道:“滚了滚了,这就滚了。”   老夫人:“……呵呵。”   宁茴从老夫人的福安院出来那是神清气爽,在外头被冷风吹着都不觉什么,雪夜路不好走,等她慢悠悠地回到西锦院儿,裴郅都已经洗漱完懒懒地斜坐在榻上了。   宁茴收拾完再到里间,他又移到了床上。   今天没睡午觉,宁茴泡了澡回来便有些困了,捂着嘴直打哈欠,蹬掉绣鞋上了床,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里。   她躺着,裴郅侧坐着,微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这么早就睡?”   宁茴又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已经有些迷蒙,“不早了,平日这个时候我都已经睡熟了。”   裴郅又道:“今日除夕,不该守岁?”   宁茴清醒了一瞬,支起身趴在他双腿上看了看窗边小几上的漏刻,眼瞅着现下亥时刚刚过了一半,又忙窝回了原处,“不行不行,撑不住了,我得睡觉了。”   裴郅也躺了下去,抱着她亲了亲,鼻尖清香诱人的很,他附耳轻声低语叫了她的名字,声音极低,宁茴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迷迷糊糊的应了应,“嗯?”   裴郅抵着她的额角轻蹭了蹭,又唤了一声,“宁茴?”   她不自觉地应了,他又唤了一声,她在怀里动了动,也应了。   裴郅轻笑着,捧着她的脸,眼中掺了光。   旧岁新年,这样正好。 第九十六章   显国公府的新年气儿很淡, 这一年生了不少事,主子们没什么心思,下人们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喜庆, 开年第一天,与平日比也不过只另换了新衣。   宁茴新作的衣裙是由海棠红色的料子裁的, 绣纹繁复却不累赘,穿在身上少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气, 多添了些女人的妩媚。   裴郅看着她往腰间配上禁步时候乐呵呵的样子, 觉得这不过大了一岁,还真是长了不少。   宁茴这一身收拾好了,她便转过去瞧裴郅。   裴郅的新衣也是她挑的颜色样式, 他穿玄黑色的衣袍确实好看, 但是大过年暗沉沉的总是不大好,她挑挑捡捡半天外头大氅最后还是定的霜色, 虽说颜色素了些, 但外头绣着祥纹, 倒也还说得过去。   他这一身立着, 无甚表情, 冷冷清清的, 当真比外头的霜花琼枝还要来的动人。   人长得好就是不一样。   宁茴拉着他的手,“走走,出去用饭了。”   今日初一,主要用的还是饺子,宁茴喜欢这味道, 用了一碗尚还不够,又叫青丹给她添了几个。   裴郅看着她直摇头,每日吃那么多,也不知道肉都长哪儿去了。   宁茴也觉得自己吃的有点儿多,有些不大好意思挪了挪自己的碗,开口拉转了注意力,“裴郅,你要什么时候才开始上朝啊?”   他答道:“后日。”   “这么快的吗?”   裴郅吃得差不多便放了筷子,捏了捏她的脸,“嗯。”   宁茴咬了一口饺子,叹道:“好辛苦啊。”每日起早贪黑,少有得闲的时候,和他一比,她真的好像只猪。   裴郅含着药丸子咽下,笑笑没有说话,陡然想起什么,说道:“这几日我可能要出门一趟。”   宁茴抬眼,“去哪儿?”   “挺远的地方,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估摸着得一月左右。”   先前大理寺卿告老还乡,圣上没有合适的人选,叫定王暂时兼掌大理寺,只是如今出了卫顺妃之事,莫说大理寺了,以他对陛下的了解,明日上朝定王怕是连户部的担子也要被卸下了。   在新任大理寺卿上任之前,挑来挑去,圣上大概率还是会让他暂代。   他正好名正言顺地接了大理寺麾下暗部的活儿,端了瑨园的狗窝。   裴郅扬了扬眉,半垂着眼帘遮挡住内中阴戾,他这人一向记仇得很,以前全当那些个当蚂蚱跳了,然今时不同往日,也该把往年的账汇在一起好好清算一番了。   “一个月?这么久的啊!”宁茴怔了怔,放下碗筷搬着凳子往他那处移了移,“那、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裴郅摸摸她的头,将人拉抱在怀里,亲了亲微是晕红的脸颊,轻声道:“不行,我把楚笏留下,你乖乖地呆在府上。”   她虽点了头,他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你想要花也好想要树也罢,我都给你带回来,但莫要不知轻重又为了些花树闹出些不要命的事来。”   听他这样说,宁茴连连应好,“知道了。”   柳芳泗一大早就接到榕春替老夫人传的消息,叫她帮着操持裴昕的事,虽然她和裴昕结下了不少梁子,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又觉得这事儿会落在她手上,自己这个孙媳妇儿是受到老夫人的重视了。   她一想到这一茬,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也不去堵裴都了,忙着准备这儿准备那儿,有时候路上碰到宁茴,也没空闲横挑鼻子竖挑眼,抬了抬下巴扭头就走。   她忙里忙外的,宁茴倒是挺闲,除了处理一些琐事,也没什么须得她沾手的。   这天裴郅早早地便去了皇城开始新年里的第一次上朝,宁茴照常辰时过起身,刚用完了早饭跟着青丹青苗一起做荷包,春桃就慌慌张张地掀着帘子走了进来。   青苗手捻着穿过针孔的绣线,微笑着怪道:“做什么?后头是有东西在撵你么?”   春桃哎呀一声,摆手道:“不是不是,是外头出事儿,闹、闹起来了!”   宁茴疑惑地看向她,“谁闹起来了?”   春桃眼睛一瞥回道:“还能有谁啊,二夫人呗。”   柳芳泗?宁茴唔了一声,觉得这事儿和自己好像没什么干系,就又埋下头捣鼓自己手头的针线去了,倒是青丹与春桃提道:“管她做什么,她爱怎么闹怎么闹,与我们西边儿院能有什么牵扯。”   虽然还没分家,但这东西边儿院子早早的就泾渭分明,割得清楚,闹翻天也碍不着他们。   春桃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只是……   她道:“那边闹得挺厉害,老夫人听了也不理,说是现在少夫人管着事儿,叫榕春姐姐过来请你去瞧瞧。”说着又添了句,“榕春姐姐现下就在外头等着呢。”   宁茴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春桃出去果见立在屏风前头穿着浅碧色衣裙的榕春,榕春眼带无奈,屈膝道:“还请少夫人往那边走一趟,听说现在都还没消停呢。”   见她这样,宁茴稍微起了些好奇心,系好斗篷带着青苗和春桃一起往了东边儿院去。   去裴都书房的路上榕春大概说了一下事情的起始原由。   自打上次华阳长公主那事后柳芳泗被老夫人禁足反省,裴都就没怎么理过她,后来任职应天书院更是不得空闲,有事没事儿早出晚归,三五天都不定能见着一面。他每日都歇在东边院儿的书房,便是后来柳芳泗解了禁也不曾去瞧过一眼。   说起来除夕夜还是这半个月来柳芳泗头一回见着他。   本来她就委屈得很,再加上被裴郅冷斥了一顿,裴都都不见替她说个一两句,更是心头郁闷得紧。   当天晚上她硬是拉着裴都去了她的院子,想着借守岁好好培养培养夫妻感情,结果裴都笑着和她说了会儿话就借口还另有要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裴都行事说话惯是温柔,柳芳泗就是有气也撒不到他身上去,倒是把目光转落在了书房的那一伙子人身上。   裴都书房主事的是叶眉,每日贴身伺候的也是她,这算起来叶眉可比她柳芳泗这个正牌夫人还要处得近些。   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名字和她身边夜梅同音的婢女,一个伺候人的比叫人伺候的还端着派,她脑子里弯弯绕绕转了一通就觉得裴都和叶眉两个有什么牵扯。   想她大哥柳大公子原先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大丫头,四个里头就有两个被拔成了侍妾,这种事情她是见得多了。   柳芳泗一向不大聪明,华阳长公主戳着她脑门儿教导了十几年也没能把她脑子里的那根筋拨灵通,她动起脑子来实在是有些唬人,一个人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自觉想得清楚明白了,她当下就要过去找叶眉学她亲娘那样收拾人,好在叫身边两个丫头给拦住了,第二天老夫人又叫准备裴昕的亲事,一时也就把这事儿给丢到了脑后。   本来她都快把那天晚上她费心费力动脑子得出来的结论忘了,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婢女瞎摆话,嬉闹间说起了叶眉,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差要叫叶姨娘了,柳芳泗立时记忆回笼,火冒三丈,这就冲去书房找叶眉算账了。   刚巧又碰上裴昕去裴都书房取书,正找着叶眉说话,三个人凑了一起,就这么起了事儿。   宁茴走上朱红色的长廊,奇道:“榕春,你知道得好详细好清楚啊……”   榕春抿唇笑着回道:“老夫人不喜出门去,但也不能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她老人家在这府上几十年,总是有些门道的。”   宁茴点头,扣着兜帽罩在头上,边走边道:“说得也是。”   他们这一路不疾不徐地过去,宁茴还以为差不多了,未曾想到了书院儿门口里头正是热闹。   天上飘着雪,他们也不嫌冷,都立在院子里。   柳芳泗现在气都快被气死了,她是来找叶眉那小贱蹄子茬的,可不是来受裴昕这个小姑子的气的。   “裴昕,你给我闪开,这有你什么事儿?!”说着直接动手拉扯了起来。   裴昕被扯得晃了两下,冷眼看着她,柳芳泗被她这眼神一瞧更是气愤了。   她才是她嫂子!   她现在费心费力地给她操持婚事,她裴昕在这儿给谁摆脸色呢?!   柳芳泗狠狠地剜着她,“怎么着,我教训个丫头都使不得了?”   裴昕拨开她拉拽的手,“万事讲个理字,二嫂无缘无故动手,当然使不得。”   “无缘无故动手?”柳芳泗跺脚,怒道:“不安于室,勾引爷们儿,我还不能教训她?你一个未嫁的姑娘,谁给你的脸和底气管你兄长院子的事?”   柳芳泗气昏头,口不择言,“怎么的,这还没嫁进王府做妾呢,就和这些想爬床的惺惺相惜了?”   这话刺得裴昕脸色越加不好看,咬牙道:“柳芳泗!”   “嫂子都不会喊,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柳芳泗趁她不注意上手就把她拽了过来,两步上前捏着后头叶眉的手,侧身一反将人推倒在了庭院雪地里。   叶眉跟在裴都身边伺候好几年了,裴昕和她的关系可要比和柳芳泗好得多,哪能看着柳芳泗折腾人的,又上去拦人。   这两人一动手拉扯,两边的侍女也跟着上去,橘杏梨蕊夜梅夜竹,不说真打起来,但拉过来拉过去的也很是不像样。   她们这热水朝天的,本来应该是当事人之一的叶眉倒是逮着空隙退到了一边。   榕春看着院子里混乱的情况,给宁茴撑着伞的手动了动,询问道:“少夫人,这里头愈发不像样了,奴婢去叫她们停了?”   宁茴转了转眼珠子,站在半开半掩着的院门口小声道:“不碍事,大冬天的跳着暖和,让她们多跳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她伸着手指头往里指了指,眸子清亮,“你看,她们跳得多开心呐。”   榕春:“……呃??”   宁茴眨了眨眼睛,又把手指收回了毛绒暖和的斗篷下。   突然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吓了宁茴一跳,她连忙转过头去却见几步远处裴都一手握举着洇染萱花的油纸伞,一手握着书卷,一看便知这是刚从应天书院回来。   一声月白色的外罩披风,清和儒雅。   裴都与她对上视线,含笑唤了一声大嫂。   想到她方才说跳得开心的一个是他夫人一个是他亲妹妹,这还被撞了个正着,宁茴有些尴尬。   为着缓解这份不自在,她伸手就要推门,打算立马进去制止这群瞎蹦跶的女人们,谁知指尖刚触到面前冰冷的木门面儿,就听见里头柳芳泗一声痛呼。 第九十七章   宁茴被她这突然一声弄得手一抖, 门枢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去。   院子里因为突然的状况有一瞬安寂,但很快就有了响动,夜梅夜竹忙是上前搀扶倒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的柳芳泗。   雪地里的人印子明晃晃地摆着, 她绷脸咬牙站起身来,眼里喷着火, 瞧着那架势像是要把对面还未反应过来的裴昕给烧成碳灰。   这一下摔下去实在是有些疼,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 但柳芳泗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早就看裴昕这个贱人不顺眼了,以前也是看在裴都的面子上,有些事情上受了气忍了也就忍了, 但姑奶奶她今天忍不了了!   她挣开夜竹夜梅的手, 一甩袖子,直接就朝裴昕扑了上去, 饿狼扑食, 不外如是也。   她那在雪里蹭得通红的手巴掌扇上去的时候, 裴昕都还是懵的。   裴昕也是真觉得自己无辜, 她刚才只是稍用力把柳芳泗扯着她袖子的手扒开, 可没想着推搡人, 分明是她自己踩地上滑倒的,这怎么把账尽往她身上算的?!   世家小姐少有会亲身动手上去干架的,自小的教养和从始至终端着的仪态不允许她们这么做。   在遇到宁茴之前,柳芳泗混是混了点儿,脾气躁是躁了点儿, 但也从来没跟人干过架,后来、后来……算了!后来的事不提也罢!   到底是有过经验的,柳芳泗动起手来裴昕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她把裴昕摁倒在地上时候,恨恨地想:都是姓宁的那个女人的错,要不然她柳大小姐怎么会沦落到行这泼妇之事!   两位主子打的热闹,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下人们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动作,还是夜梅夜竹反应最快跑上前扒拉人。   但现在柳芳泗明显占大优势把人压着打,这两人拉架的时候自然不大走心,你拉一下我拉一下,愣是没把人拉起来。且这架没拉开不说,反倒又添了柳芳泗的气焰,越打越厉害了。   这是真不像样了,宁茴使了个眼色,榕春会意上前,“都愣着干什么嘛?一个个全眼瞎了?还不快把二夫人和大小姐拉开!”   她这严词厉喝一出口,院子里人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拥上前。   人多力气大,柳芳泗再是扯着人不放也无可奈何。   宁茴站在院子里铺着的石板路上,先是看了眼橘杏梨蕊这边搀着的裴昕。   发髻散乱,脸也肿着,眼红了一圈儿。   她今日本穿着粉色的交襟衣裙,在雪里这么一番折腾早被洇湿了大半,颜色变得深暗了些,束腰的带子松了一半,松垮垮地半圈在细腰上,狼狈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和她比起来柳芳泗就好得多了,只是先前摔得太重,后头又来一场剧烈运动,腿脚似乎出了点儿问题。   宁茴看来看去,与青青草原说道:“看来还是我最厉害。”她们这架打得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斜了斜熊猫眼,“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你可以在裴家的女人圈里称王了,崽。”然后它就是王的爸爸了,嘻嘻。   宁茴谦虚地摇了摇头,“哪里哪里。”   一人一熊猫侃着话,裴昕现下却是头昏眼花。   自打朱氏死后,她一改往日的性子变得沉默安寂了许多,但并不代表着她就没脾气了。   因为上一辈的事,她在裴郅夫妇面前自然气短,但柳芳泗……她可向来不欠她什么!   这样想着,趁着诸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裴昕快步上前将方才柳芳泗甩给她的那巴掌甩了回去。   啪的一声,当真是响亮。   “裴昕!!”柳芳泗气血上涌,整张脸连着被扇的那一块涨得通红。   眼见着事态又起了,裴都总算是撑着伞慢步从门外头走了进来,“这是在做什么?”   他声音是惯来的温和,偏偏就将这两方冒着的火灭了个干净。   “哥……”裴昕又是气恼又是委屈,看着他时眼里蓄满了泪。   她先出了声,柳芳泗不及她快,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裴都将手里的书递给叶眉,微微笑道:“可不要告诉我你们是在玩闹。”   “柳……二嫂无缘无故与叶眉动手,我看不过拦了她,争执间二嫂踩滑倒了地,上来就打人,我……”   “我呸!”柳芳泗捂着脸打断了裴昕的话,“这话说得你裴昕清清白白不得了啊,合着全是我一人的错了!”   她伸着手就差往裴昕脸上怼了,“我教训一个不知事的下人轮得到你来多嘴多话,还有,要不是你推我,我能摔地上?!”   裴都转眼看着她,柳芳泗本来还想说什么,莫名地就噤了声,底气不足地叫了声夫君。   裴都不作回应,看了眼叶眉才问柳芳泗道:“叶眉又犯了何事?”   柳芳泗哪敢在他面前说什么爬床,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能说个所以然,到后头口里连声儿都没了,显得有些心虚气短。   “行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也该是够了。”终是裴都出声打破了凝滞,他表情不变,“你自回院子去,万事适可而止。”   柳芳泗有心和他再掰扯掰扯今日这事,只是腿上的伤实在是不大好,在夜梅夜竹半劝半拉下,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从宁茴身边路过的时候,还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   她走出门,摸了摸自己红肿的侧脸,眼瞥着庭院里的裴昕,牙齿磨得霍霍作响。   好你个裴昕,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论折腾人,她柳芳泗就从来没输过!   “走,回长公主府!”   夜梅惊道:“现在回公主府作甚?”   柳芳泗瞪了她一眼,笨死了,怎么比她还蠢呢?这当然是找她娘出主意啊!   她是蠢,也琢磨不出什么好招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裴昕那个小贱人,但她娘华阳长公主聪明啊!   今日这仇不报,她是怎么地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柳芳泗往回娘家华阳长公主府哭天抢地求老娘支招儿去了,这头院子里少了她瞬间安寂了不少。   裴昕小心翼翼地偷瞧着裴都的脸色,“哥……”   裴都没有应,目光定定,好一会儿才转向看戏的宁茴,缓声道:“让大嫂看笑话了。”   宁茴干笑了笑,她确实看得挺乐呵的。   只是这一趟她倒是白跑了,早知道裴都回来了,她也就不出来吹这么回冷风。   “风冷天寒,大嫂要不要进里屋喝杯热茶?”裴都说得温和客气,笑着时候更是叫人如沐春风,但宁茴却偏是觉得不大自在,拒绝了喝茶的话,又带着榕春几个原路回去了。   院子里没了外人,裴都举着伞上了檐下石阶,抖落伞面儿上覆着的薄雪,与裴昕道:“你进来。”   裴昕紧紧地搂着身上的衣裳,被梨蕊搀着进了里去。   裴都坐在榻椅上,手肘撑抵着小几,温雅清贵,“今日早朝定王被停夺了职。”   裴昕惊了一下,忙问道:“这、这是为何?”新年第一天上朝就被停了职,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现下这模样实在是入不得眼,裴都不着痕迹地移开眼,“内中原由不清楚,总归是惹了圣上厌烦就是了。”要不然也不会选这样个时候,在朝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全然没有给定王丁点儿面子的意思。   裴昕:“怎么会这样?!”   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担忧,裴都不紧不慢地饮了口热茶,他这个妹妹啊,以后的日子可有得熬了。   定王夺职赋闲之事他虽不大清楚,但大概估摸着应该是长兄的手笔,那位素来睚眦必报,可是从不叫自己受委屈的。   再怎么样她裴昕前头冠上的也是个裴字,定王再是不显,这内里也总有几分迁怒的。   她进府便是妾,又惯是和未来的定王妃楼大小姐交恶,到时候也定是少不了磋磨的。她比起其他人又多得了定王几分青睐,必是后院儿众矢之的,孤立无援。   再有方才雪地里那一场闹剧,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以柳芳泗的性子多半记恨,他估计现在应该跑回华阳长公主府找她娘想办法去了,华阳长公主的心思深沉,也说不得要在哪里叫她狠狠地摔上一跤。   裴都心里门儿清,但他当着裴昕的面却只字不言。   他早拉过她好几把,然自己选的路,自己受着,有的人总得吃了些苦头才知道世事艰难的。   自己立不起来,别人掺和进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处?   ……………………   定王卸任,果如裴郅预料那般,由他暂时兼掌大理寺,因为多了一份事儿,他傍晚从官署回来又在书房忙至戌时末才停了手。   半湿未干的黑顺长发散在肩头,眉眼阴艳,身上只批了件素色暗纹大氅,瞧着真像是个美人儿。   宁茴笑着脱鞋上榻,接过青丹手里的干帕子给他擦头发,她动作轻柔得很,闹得他心头发痒,他摁住肩头的手,沉声道:“别闹。”   宁茴从他身后歪了头出来,反驳道:“我没闹。”   裴郅侧身从她手里把帕子扯了出来,把人抱在怀里,软玉温香,入手凝脂,这心头痒乎得更厉害了。   他凑过去亲了亲她微红的脸,呼吸暖热,发梢冰凉,宁茴伸手拨了拨他面颊脸侧滑落下来的长发,顺势环着他的脖颈。   裴郅道:“我后天走。”   宁茴:“嗯?”   他柔声道:“此去一月,夫人不该亲亲我吗?”   宁茴依言仰头印上他的双唇,他喉间逸出轻笑,亲吻间抱着人转到了床上。   夜里无声,只她低语动人。 第九十八章   今晚难得暗云散尽露出了月亮,清辉散了一地, 浮云掠过时, 落在雪里似弥弥浅浪。   宁茴半阖着眼, 手紧紧地抓着绫纱帐子, 难捱时候半偏着头也能瞧见些浅光。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又轻轻拉了回来,十指扣压在罩着霜色薄毡的褥子上,慢慢上了些力道, 摁得她微是有些发疼。   裴郅支起头,细瞧了好一会儿,附耳低声唤道:“宁茴?”   宁茴睁开蒙着淡淡水雾的眼,半咬着唇轻应了声, 每当这个时候, 她的声音总是和白日的清甜大不相同, 像是带了钩子的尾羽, 挠得人痒乎还牵肠挂肚。   他久不说话, 宁茴也习惯了, 慢慢侧头微喘着气。   夜半沐浴后,她难得还有些精神, 半靠在裴郅怀里甚是懒怠,时不时捂着嘴大个哈欠。   裴郅轻拍了拍她的头, 伸手扯过被子将人罩了个严实。   她又往他那边挤了挤,闻着衣襟间淡淡的熏香,小声问道:“裴郅, 你这次出门是去干什么的啊?”一去就是一月,可不像是小事,只是这才刚刚翻了年,再怎么忙也不应该啊。   裴郅手指扣着被子边缘捻在她脖颈下,指尖勾下她脸边散着发丝。   瑨园这事他并不打算与她细说,只平声道:“没什么,正常的公务罢了。”   宁茴哦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又打了个哈欠,泪盈于睫,模糊了视线。   裴郅说是后日走,实际上第二日下午就叫齐商回来给他收拾了行装,天际尚未暗透时匆匆回来了一趟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   宁茴送他出去的时候,灯火夜明,残月带三星,庭院里雪地泛光,映在光秃秃的树干枝桠上也像是缀了几颗星星。   她站在檐下,直到见着他们那一行手里罩了一笼的灯光远去暗淡了才与青丹青苗一起回了屋里去。   以往到点儿就会离开的楚笏今日也跟着走了进去,裴郅留她这一个多月在西锦院儿贴身伺候着,下午便将日常所需之物带过来了。   青丹青苗也不拿她当外人,相处着也是亲近得很。   晚间屋里陡然少了个人,宁茴还真有几分不习惯,和青丹几个学着打了会儿叶子牌,输得她都快没脾气了,不开心地掏空自己的小荷包,焉耷耷地转进了被窝里。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儿,蒙着被子没什么精神,便是青丹端了她最近特别中意的饺子来也不能诱惑分毫。   她在被子里拱来拱去的不消停,空间里的青青草原有些看不过眼了,举着锄头薅地的手爪子一停,“你怎么这是?”   宁茴拧着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青青草原转着大脑袋左看看右瞧瞧,福至心灵,笑嘻嘻道:“难道是想我女婿了?!”哎呀不得了啊,它家崽崽果然是长大了。   宁茴听见这话却觉得奇怪,有些疑惑地回道:“没有啊。”裴郅这不是才刚走半个时辰吗?半个时辰哎,他平日去官署待着也比这久多了好。   青青草原顿了顿,“那你干嘛呀,莫名其妙搞什么忧伤?”   宁茴撇嘴,“我刚输空了我的小荷包,还不许我难过一下吗??”   青青草原:“……我果然还是高看你了。”它怎么就忘了,这家伙的脑子里装得全是豆腐渣来着。   屋里的烛火熄了大半,宁茴抱着软枕半侧着身子,甩了甩头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抛出脑海,和熊猫说起了正事,“青青草原,我们还差三十九万多的绿化值,梓县那边保守估计个九万,其他那剩下的三十万咱们去哪儿找啊?”   冬天就要快要过去了,她得先定好计划,这样开春回暖后行事起来才能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青青草原丢下锄头,把自己缩成个球从小山坡上滚了下来,停到操作台前拉开了大屏幕。   熊猫仔细地了一下,熊爪子狠狠地敲了敲隔三差五就闹脾气罢工的定位装置,直到屏幕上出现里闪着绿光的小点点才停了爪。   它抽出小棍子指了指,“江都,长宜,南江,最远的南罗也有,还有这儿,这里这里……”   宁茴撑头看着青青草原在屏幕地图上把小绿点一个个点开,发现高绿化值的植物不算特别多,但也不算少,只是各地散落着,山高水远路又长的,难走得很,不比水蓝星,就算开不了小飞机也还能开个小型挖掘机滋溜跑圈儿过去。   这里跑的最快的就是马了,速度估计嗯……算了,这个还是忽略不计好了。   “青青草原,你觉得我们先往哪里下手比较好?”宁茴揪着自己的头发,愁得很。   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些地方远得不是一星半点儿,想想上次平春,那一来一回坐马车真是差点儿没把好好的一只猪折腾废了。   熊猫头顶上的两只耳朵来回晃动,比对了一下各处离京都的距离,琢磨了会儿举着小棍子戳开了一个小绿点,“这里,长宜。”   长宜?   长宜在哪儿来着?   宁茴还在想着长宜这个地儿,青青草原拉出了介绍。   屏幕里画面展开,深渊峭壁间雾气缭绕,淡蓝色的小绒花不过两个指头般大小,掩映在椭圆的绿叶下,迎风凌寒。   宁茴转了转眼睛,捧脸道:“这是什么花?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熊猫多瞅了几眼,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它两只爪子又在操作台上敲了敲,发现结果界面上一片空白,“系统数据库没有记载,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崽,我们可能需要给它取个名字。”   宁茴:“取什么?”   青青草原捂着自己的大肥脸,“小蓝花,好听吗?”   宁茴:“……好听,和你上次取的大红花一样好听。”特别的客观,特别的实在!   青青草原得意地抬了抬并没有的下巴,乐呵呵道:“是,我也这么觉得。”   一人一熊猫唠叨了半天总算是确定下了长宜,地方定下了,接下来就该想办法过去了。   宁茴裹着被子,心想着也许可以直接告诉裴郅,只要他应了,这样自然不会有人拦她。   …………   …………   天气渐渐转好,白日隔三差五地也能见着碧蓝的天空。   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比起屋子里的炭火炉子要舒服得多,青丹青苗俩给她搬了一套简单的桌椅放在外头院子里,又摆了瓜果点心,给她吃着解闷儿。   宁茴本是想看话本儿的,只是在太阳底下伤眼被青丹给制止了,她知这是为她好,虽然觉得两手空空无事无趣的实在没意思却也还是乖乖地坐着,半趴在小桌上数起了青花碟子里的干果。   “青丹姐姐,你看这些够了吗?”一早就出门去的春桃拎着篮子进来,绕过摆置着富贵竹的石几,小步过来挡住了半边阳光。   宁茴扭头一瞧,只见那小篮子里装了将近一半的梅花朵儿,其中还夹杂着三两片绿叶子。   青丹探身,“差不多了,拿个筛子摊开晒着,待干晌了再用了。”   春桃哎了一声应下,将篮子放在一边,转头就去找竹筛子了,宁茴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伸进里头捻了两朵白梅花,秀眉明眸间俱是疑惑不解,她问青丹道:“这是拿来做什么的?”   青丹手上刚绣完一株萱草,笑回道:“少夫人不觉床上枕芯里的香味儿淡了不少吗?里头的东西不能用了,也该换新的才是。”   宁茴摊着花放到鼻息下嗅了一口,“我记得不是刚换了不久吗?”   她手中剪子轻轻一合剪短了细线,“三天两头就得换的,这些普通花草和夜夜香那种稀罕物可不一样,夜夜香百日香不散,这些花儿离了枝头最多几日就不大能用了,三两天换一次正好。”   宁茴本来正无聊地戳着手心的花瓣细看其上纹路,听见她的话当下便是一怔,“夜夜香?”   青丹笑道:“少夫人这是忘了?就是平春那位表小姐送你的那个,早几日还挂在床头呢,只是近两日味道淡了奴婢才把它收起来丢装衣裳的箱笼里了。”   她说的清楚仔细,宁茴恍然,猛地站起身来,“是了,夜夜香!”   她这动作突然,唬了青丹一跳,忙放下绣篓近前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宁茴也惊觉自己反应过度,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青丹将信将疑,坐回小凳儿上时还不放心地又出声道:“少夫人若有事便叫奴婢。”   宁茴冲她笑笑,眉眼弯弯的,她这才放下心来。   “青青草原!青青草原!”   在坑里睡得正香的青青草原迷迷糊糊听见自己崽好像在叫它,它慢吞吞蹬着腿儿从坑里爬了出来,熊爪子揉了揉眼睛。   因为没睡醒,熊脑袋重得很,熊猫好几次都差点儿栽地上,“崽,你叫我?”   宁茴又趴回桌子上,“青青草原,我想起来了,长宜那个十五万的小蓝花不就和上回意兰表妹给我的夜夜香长得一模一样嘛!”   青青草原:“咦?是吗?”小蓝花叫夜夜香? 第九十九章   青青草原非常惋惜自己取的小蓝花这个名字派不上用场, 一整天挖坑的时候都在唉声叹气, 宁茴耳朵边嗡嗡的响, 跟蚊子也是没什么两样。   熊猫最后还是改了系统数据, 把已经敲定的小蓝花三个字改成了夜夜香。   “崽,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长宜?”   晚间又开始飘起了雪,白日里的艳阳不过过眼云烟,宁茴喝了一口火腿鲜笋汤,入口滋味儿当真是极好, 她多舀了几勺方才放下,握着筷子搛菜, “总得等开了春, 你看待裴郅回来了我直接跟他说好不好?”   青青草原伸着两条短腿儿坐在水池边儿,咬了一口竹子,吃得哧哧响,回道:“可以的, 女婿应该不会拦着你。”   它又道:“崽,说真的,你应该对我女婿更好一点!男人也是需要呵护的。”它女婿又是送这样花, 又是送那样花,每天跟养娃崽子一样地养老婆也是很不容易的。   宁茴正吃着姜汁鱼片,入口鲜嫩,清香味美,她夹了一筷子,疑惑道:“怎么样对他更好一点?”   青青草原往嘴里塞了一捧竹叶子, 细嚼了半天,“这种事情你问我?那是你男人哎。”   宁茴茫然地将一筷子白米饭搛进嘴里,想破脑袋瓜子也没能想出个一二三四五,勉强理直气壮地回道:“我这也是第一次啊,又没有经验。”   呵护男人?她呵护花草树木比较能行,你要是让她对院子里的小树苗更好一点儿,她马上就能列十几个方案的好不好啦。   青青草原:“……行闺女,现在就让爸爸来跟你上一课。”   宁茴端着碗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一副洗耳恭听样子。   熊猫摇晃着身上肥颠颠的肉站了起来,手动拔高自己的形象,“听好了,我这个可是不外传的。”   宁茴很捧场地哦哦两声,青青草原比了比手爪子,摇头晃脑道:“根据我青青草原多年的经验……无外乎就四句话:洗手作汤羹,执针绣绫绮,晨起束冠发,夜里添个衣。”   宁茴木了一瞬,“青青草原,这个是不是有点儿难度?”做饭,绣花,束冠,这不是在为难她吗??   也就最后那个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靠谱。   青青草原:“嗯??你不是在跟青丹青苗她们学着呢吗?”   “我会烧火。”暂时还不会做饭。   “我会穿针。”暂时还不会绣花,还在长路漫漫地探索。   她前天绣了一片草苗苗,春桃非说她想不开绣了一堆食铁兽的粑粑,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只会扎马尾。”昨天熊猫睡觉的时候她跟着青丹学了两手,想着帮楚笏换个造型,楚笏说这个垮下来的鸡窝很是很别致,少夫人你真有想法   QAQ   青青草原:“……”那你很棒棒哦。   宁茴叹了口气,喝了勺汤压下心里头的郁闷,“不知道是不是锄头这种大家伙拿多了,小东西拿在手里总是不大得劲儿。”   熊猫着自己的大脑袋,唉了一声,“你这个废猪崽啊,真是没救了。”   青青草原说得有道理,在这些精致活儿面前她是挺废的,身为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姑娘,这个她是得承认的。   “少夫人,周姨娘和二小姐过来了。”春桃的声音透过屏风传了进来,宁茴碗里的饭才刚吃了一半,她用饭的时辰一向比别人长些,也是她们不赶巧。   宁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桌面儿上的饭菜,还是回道:“让她们进来。”   周姨娘和裴珍从屏风外绕进来见她还坐在饭桌不免有些尴尬,两人问了好落座在侧边的小椅上。   有人等着宁茴便用得快了些,搁筷子漱口后才坐到正前的椅子上,问道:“周姨娘和二妹妹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   周姨娘先是偏头看了眼裴珍,手里头的帕子紧了紧,这才略带了几分讨好与宁茴道:“是这样的,大小姐这婚事定下不日就要出阁了,二小姐也到了年岁,如今府里都是少夫人主事,老夫人也说都由你拿主意,你看……”她略往前探了探身,“是不是该操持起来了?”   “原是来说这事儿的?”宁茴闻言笑了笑,“昨日我方与祖母提了。”   她说话间青丹已经转进里屋将拟出来的单子取了来,宁茴让她递给了周姨娘,道:“你瞧瞧,祖母的意思是殿中丞张大人膝下嫡次子不错,张大人只两个儿子,发妻早逝,顶上头没有婆婆,家中也关系简单得很。”   周姨娘往纸上只瞟了两眼,听到这话忙惊声,“殿中丞幺子?”京都转个身都能撞见一溜的公侯伯爵,一个五品官员的幺子……这也太不放在心上了些?   宁茴道:“周姨娘是觉得不好?”   周姨娘又瞥了瞥低埋着头不语的裴珍,回道:“也不是不好,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宁茴叫|春桃和小厮出去探听过了,那位张二公子人品不错,学识在应天书院也拿得出手,开春后的春闱多半不说极佳,榜上必定有名,他先祖也是开国县公一脉,也有些底蕴,还是拿得出手的。   其实,宁茴也觉得身份门第稍微低了那么点儿,但是……高门圈子里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了,人品差的就不说了,人品好的不是年纪太小了,身体不好病秧子,就是已经娶妻抱崽了的,裴珍一个庶女真要在这些勋爵里头挑,那只能做妾了。   嗯嗯嗯……国公府的姑娘一个两个都跑去做妾,这说不过去。   周姨娘眼见屋里只一个青丹,到底还是明明白白地回了话,开口间面上稍有些臊意,“这个讨债鬼自个儿有些主意,妾、妾……”   宁茴:“自己有成算便直说,左右这日子以后是二妹妹自己过得,总得舒心才好。”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裴珍也不装隐形人了,她抬起头,回道:“大嫂,你看丞相府的楼三公子如何?”   楼三?   丞相夫人生了三个孩子,除了楼扇这个闺女前头还俩儿子,楼三公子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丞相府的嫡子,未娶妻未纳妾,光这么看那是极好的,但是……   青丹在一旁道:“楼三公子断了一条腿,孤僻得很,听说常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来的。”要不然这样好的家世又是这个年纪也不会还没成亲。   裴珍回道:“我知道,上次楼相寿宴,我无意间见过的。”   “那二小姐怎么……”   裴珍笑道:“大嫂,我觉得他挺好的。”孤僻是孤僻了些,但也不碍什么事,她那日见了,人不错的。   虽然腿不好,但自有伺候的下人,她背后有国公府,只要这牌子一日不拆,也没人会给她气受。   宁茴先前考虑过这人,只是身上有疾,她可不好挑,既然裴珍本人不介意,她自然没有异议,回道:“明日我便与祖母说,看看她老人家的意思。”   裴珍微咬着下唇,“还请大嫂在祖母那儿多替妹妹说两句。”   宁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祖母心里有成算的。”   周姨娘和裴珍说完了事便自回院子去了,第二日一早宁茴就去了福安院,将这事儿跟老夫人提了。   老夫人才刚起身,正由榕春伺候着用早食,榕夏在一旁扯着帕子与她时不时擦一下嘴,那模样可真是享受得很。   宁茴坐在梅花凳儿上听她慢悠悠道:“她若不介意楼三那腿,这亲事不是顶好的?”   过了会儿她又道:“她倒是比裴昕能看人些。”   听她这话的意思多半是应了,宁茴从福安院出去,打琢磨着裴珍这亲事,“青青草原,裴珍原本该嫁谁来着?”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原书了,这些细节东西记忆里实在是模糊。   青青草原伸了个大懒腰,打哈欠道:“不记得了,但肯定不是楼三公子就对了。”身为女主宅斗战场的庶妹,就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宁茴仰头望天,“总有一种一团乱的感觉。”   裴珍若是和楼三成了事儿,那她不就成楼扇的三嫂子了??   ………………   丞相府自定王被罢职后气氛就有些不大对,楼夫人带着人从外头进来就看见自家闺女坐在榻上绣了两针荷包就丢给了身边的丫鬟动手,半倚着身子摸了话本子出来瞧。   楼夫人道:“你倒是还镇得住。”   楼扇翻了一页书,“那不然怎么办,还能不嫁了?不过罢职,那不还是个王爷。”她不照样还是王妃?   她半坐起身,“母亲,你瞎操心个什么呀?”   楼夫人都快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笑了,“我这是为了谁?你爹说了,定王这事蹊跷得很,也不知道这里头究竟生了什么事,但圣上能这么不给面子,想来不简单。”   楼扇侧了侧头,“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娘,我可提醒你啊,思虑过重老得快。”   “我能不多想吗?你这嫁过去咱们家就算是上了定王这条船,这以后行事关联着可是深厚。”   楼扇翻了个白眼,“赐婚圣旨还在祠堂供着呢,要不您拿去退给圣上。”   楼夫人气得拍她胳膊上,“都这个时候你还埋汰我。”   楼扇忙放下书挽住她胳膊,放柔了声音,“你搁这儿天天说,女儿这耳朵听得实在是疼了。”   她又道:“这婚是圣上赐的,马上就要嫁过去了,不是咱们非得上定王这条船,这是圣上把咱们往那条船上扔的,你以为还能跳下来?”   父亲位高权重,离引退还得有好些年,长兄虽然在女人身上拎不大清,但正事上也能立得起来,有个好娘家这用处大了去了,就算博不了那个位置,她也是皇室正王妃,圣上总不能还砍了自己的亲儿子,定王也没那么蠢由着人磋磨作贱的。   如今这个局面,擦亮眼睛看清前路定好位置多给自己划几条出路,谋划些保障才是要紧事,想那些无用的不是浪费脑子吗?   楼夫人还想说什么,楼扇当真是怕了她唠叨了,忙道:“人有旦夕祸福,哪有能顺道一辈子的,事情都这样了,你可莫操心了,还是替三哥多想想。”   这楼扇提起她三哥,楼夫人拍了拍自己额头,“瞧我这都给忘了,前两日显国公府使了人来探口风,有意着想结个亲的。”   楼扇一愣,“谁?”   楼夫人道:“国公府的二姑娘,模样挺是周正,看起来也是个温柔人,就是……是个庶女。”   楼扇道:“三哥那情况,是不是庶女没什么要紧的,关键得是他自个儿中意才成。”   “说的是,我就想着过两日下个帖子给裴少夫人,叫她带着那二姑娘过来。”老三腿脚不便,也不好去外头的地方,左右思量着还是请人来府里玩妥当些。   楼扇笑道:“挺好的。”   噗,这要是真结了亲,她和裴昕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可有得聊了。 第一百章   楼扇想着想着不由笑出声来, 楼夫人怪道:“你这乐呵个什么?”   “没什么, 只是想起了些好玩的事情罢了。”楼扇从碗碟子里捻了半块糖酥递给她, 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三哥说这事儿。”   楼夫人唉声叹气,“能怎么说, 自然是直言了, 男大当婚, 他还能一辈子孤寡一人过活下去?”   楼扇不语,楼夫人在屋里头坐了会儿就走了,径直往楼三住的院子去。   内里说了什么外人也不清楚, 在院子里守着的丫鬟婆子隐隐能听见哭声,末了楼夫人红着眼出来慢慢舒了口气,众人眼瞧着想是三公子松口应下相看了。   没过多久, 宁茴就接到了楼夫人下来的帖子,说是请她去府里喝茶。   青丹刚往香炉子里拨了两勺香料, “奴婢使人去跟老夫人和二小姐说一声。”说着便往院子里去招人了。   宁茴撑着头琢磨这事儿,一想到后日要去丞相府上又有些脑壳痛。   那头裴珍接到消息面露喜色,急匆匆地就去找她娘周姨娘商量, 务必叫这事儿给成了。   这日天气不好不坏,虽见不着太阳却也未刮风落雪,裴珍穿着一身新衣站在马车边儿候着, 倒也俏丽。   “大嫂。”   宁茴冲她笑着点点头先上了马车,待人入了里头,裴珍才拎着裙子跟上。   这辆马车惯是裴郅在用,裴珍坐在里头不大敢乱动, 生怕碰着哪儿到时候惹着那位长兄的嫌,小心点儿总归是没错的。   宁茴和裴珍并不大熟,准确来说她和裴家几个姑娘都不大熟络,不过也没什么龃龉。   裴珍对裴昕一向是表面柔中带刺,内里直接捅刀,除了和裴昕争锋相对外,她也没什么太多值得腹诽的。   用老夫人的话说,撇去和裴昕的那一茬,这也是个挺有成算的人,内里藏不藏奸不知道,但这眼睛生得不错,能看得清东西。   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马车就停在了丞相府门前,相府管家在外头候着,楼大公子的夫人在进门的庭院里头等着,见她二人来便笑道:“好些日子不见了,裴少夫人和二小姐往里走。”   楼扇入定王府的时间要比裴昕早些,过不久就要出嫁了,丞相府这几日忙得很,里里外外都是喜气。   宁茴跟着前头一路穿过回廊,很快就到了花园子里的六角亭,除了中间凳儿上坐着的楼夫人,美人靠上还倚着个楼扇。   楼夫人见人很是客气,说了不久就叫楼扇带着裴珍在园子里四处逛逛,宁茴见此也叫了青苗跟着裴珍,这几人一走六角亭里霎时宽敞不少。   “裴少夫人喝茶,咱们说说话。”   楼夫人最近几天都不得安宁,一边想着自家三儿的婚事,一边都惦记着定王那一茬,现下楼三还没说什么,在这婚事上她也不好应承什么,遂转念在宁茴这儿探起了定王的话。   宁茴听她说了半天,有些茫然疑惑,“楼夫人,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会儿裴昕一会儿楼扇,说了一大堆她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习惯了说话绕圈子的楼夫人:“……”这不是他们圈子里正常的说话方式吗?怎么就听不懂呢?   楼夫人借着喝茶瞅了她半天,见她确实不像是在装傻才有些气闷的放下盖子,也不拐弯儿了,直言道:“不瞒你说,我就是想问问定王殿下的事儿,你也知道扇儿就要往那里头去了,我这心里也不踏实,不晓得世子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宁茴听裴郅提起过,她自然是晓得的,但裴郅说了叫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她便摇了摇头,回道:“我不知道。”   楼夫人隐含了些怀疑,圣上最是信任裴郅,这些事情他应该知道一二才是。   她又旁敲侧击问了两句,宁茴只摇头,当真不提一个字儿。   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答应了不说那是绝对不说的,更何况卫顺妃那事儿一级保密,怕是定王自己都不敢泄露丝毫的。   楼夫人很是失望,但面上不显,又转这话头说到了裴珍身上。   两人瞎扯闲聊着,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楼扇又带着裴珍回来,想来两人已经见过了,此行目的达到,宁茴几人也不在这儿多待,告辞后便打道回府了去。   送走了人楼夫人拉着女人说话,“如何?”   楼扇笑道:“三哥说全凭母亲的意思,我听着像是还成。”   楼夫人这几年一直记挂着楼三的婚事,那是操碎了心,听楼扇这样说脸上霎时便盈了笑,“晚点儿我再去问问他。”   楼扇点头道好,楼夫人心头这事儿一散,眼瞅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回程路上依旧没能聊什么话,刚到了府上就碰见柳芳泗在园子里晃荡,她心情挺不错的样子,看见她们俩人难得给了好脸色。   宁茴也没做理会,柳芳泗这人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她就是下一刻就哇哇大哭出来她都不奇怪的。   …………   …………   楼扇先一步进的定王府,又捱了些日子才轮到裴昕。   这天国公府东院儿是热闹得很,天还没亮就开始拾掇,好在东西边儿隔着一长段距离,宁茴依然睡了个好觉。   她伸着懒腰起身,掀开幔子往外看了看,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她慢吞吞地下了床坐在妆镜前给自己顺头发。   青青草原从坑底爬出来,身上还披着小被子,眼里糊了一层不知道啥玩意儿,“崽,今天不是裴昕出嫁吗?你怎么才起来呢??”   宁茴玩儿着自己的长发,不在意道:“关我啥事儿啊?”   青青草原:“嗯??”   宁茴沉默了会儿,拧着秀眉顿了顿,突然放下玉梳,恍然道:“对了,她今天出嫁我得放个鞭炮庆祝一下呀。”她终于不用在国公府里见着她了!   这样的大好事,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熊猫洗了把脸,扯着小帕子细细地擦了擦,斜了斜眼,“我的意思是你不去那边露个面儿是不是不好?”   好歹是皇子侧妃,宫里也是要来人的。   宁茴摇头,“不去。”   说罢她干脆连头都不梳了,又跑回了床上躲进被窝,说道:“我再睡一觉,今天就不下床了。”   青青草原:“……随便你。”   说不下床她还真不下床,除了用饭的时候,任是谁来她都不动一下,老夫人听到榕春说起她那懒样冷嗤了一声,翻翻白眼儿自个儿拄着拐杖出了福安院的大门。   裴老夫人很少出门,平日最多也就在庭院儿里逛两圈儿,榕春搀着她出来笑道:“老夫人您瞧,再过几日这树上就该抽嫩绿了。”   裴老夫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瞥了两眼收回了视线,“看了几十年,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一个样儿吗?它是能变个色儿还是咋的?   这老人家脾气一向怪得很,榕春笑笑,“老夫人说的是,只是您这有差不多半个月没出院子了,不闷得慌?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裴老夫人不接她话,拄着拐杖慢走着,年轻的时候跟着老国公到处晃悠逛了,这年老了不就想窝着不动嘛,一出门儿总能撞见那些不肖子孙,跟他们撞一块她老太婆是要减寿的。   “行了行了,年纪轻轻的,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裴老夫人走进裴昕的院子,里头的下人忙请安,“老夫人。”   裴老夫人摆了摆手,问道:“都妥当了没?”   柳芳泗从里头出来,笑道:“妥当了妥当了,就等着人来了。”侧妃虽要入皇室族谱,但说到底还是妾室,定王不必亲迎,礼部自会安排迎亲队来接人。   柳芳泗今日也穿的喜庆,玫红色的衣裳在身上很是提精神,裴老夫人看着她这样高兴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眯了眯眼,略带了些审视,“柳氏,你可别给我搞事。”   柳芳泗面上笑容一滞,干声道:“祖母,你这话说得,小姑的大喜日子,我能搞什么事?”   裴老夫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进去瞧裴昕的时候丢下话道:“最好是这样。”   她一进去柳芳泗就垮下了脸,阴阳怪气地哼了哼,夜梅碰了碰她的拐肘,她这才收敛了表情。   裴昕坐在梳妆台前,正看着妆镜里的自己。   “你们都先退下。”   老夫人挥退房中下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裴昕扭转了头,拎着繁复的裙摆起身问礼唤了声祖母。   裴老夫人拄着拐踱了两步,“老太婆可当不起侧妃娘娘这礼,你还是坐着。”   裴昕有些尴尬,静立在一旁没有吭声儿。   裴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又启声道:“坐,你那老娘不是个东西死了还债去了,趁着迎亲的人还没来,老太婆我跟你说两句。”   裴昕应了声,屋里也没其他人,就连榕春都不在,她便先扶着老夫人坐了才搬了凳儿在她面前坐下。   裴老夫人面色稍霁,说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你一个做妾的去了那府上那些东西也轮不到你插手,我只说一句,在皇家,感情那玩意儿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皱纹都深了些,拉长着脸,“你们这些年轻的,都喜欢读些倒坏牙的酸诗,但是我的大孙女儿哎,写出那些个诗句的酸腐文人,又有几个是真的从一而终的?千千万万里能挑出一两个也就了不得了,年轻人就是天真。”   老夫人又是冷笑一声,“你可别给我蠢得把什么都往男人身上压,看看你老爹就知道了,这么压下去那可是赔得你哭爹喊娘求祖宗的。”   裴昕听着她的话,心绪繁杂得厉害,咬唇不语。裴老夫人也不指望她说什么,总归都要嫁出去了,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这条路不好走,就算尽头是屎窟窿,那也是你自己选的。”   裴老夫人一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说罢站起身,裴昕又要上去搀着,她拨开她的手,一人慢吞吞地往门口走去。   裴昕一身盛装立在床前,看着她慢行的背影,再是精致的妆容掩不住面上的落寞,今日是她出阁,她想这个家里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为她真心高兴的。   在那一瞬间她确确实实是有些后悔的。   裴老夫人出去,裴都打外面进来,他道:“祖母,迎亲的队伍到了。”   老夫人点头,摆手道:“送你妹妹出去。”   裴都恭谨含笑应了,婢女们推门而入,又再次热闹了起来,一直到花轿远去天幕渐暗才稍显清静。   “老夫人,咱们这是回院子?”今日吹着风,榕春怕她着凉,想着是不是该回去了。   裴老夫人看了看柳芳泗,眉头一皱,又想起另一个孙媳,“难得出院子一趟,走,去西锦院儿转一圈。”   这柳芳泗今日总叫她不得劲儿,她得去宁氏那里转转,听那憨货瞎吹瞎扯掰几句顺顺心。 第一百零一章   东西边儿院子隔得有些远, 裴老夫人一路慢行过去权当散步活动筋骨了, 老人家眼睛不大好,天未全暗下来也有些看不清楚,榕春招手叫人在边儿上提了灯。   她边走边问道:“老夫人怎么想起去少夫人那儿的?”这可是头一遭。   裴老夫人回道:“想去就去,哪儿来的个为什么。”这人过日子不久图个顺心顺意吗?   榕春笑着应是, 也不再开口讨她老人家烦了。   这一行人到西锦院儿的时候,青苗和春桃还在小厨房跟着厨娘一起准备晚间饭菜, 楚笏青丹两个在里间陪着宁茴吃点心瞎唠嗑。   青丹坐在床边的小凳儿上,挑来挑去用筷子夹了一粒米花粉丸子放进支着脑袋求投喂的人嘴里, 她问道:“少夫人,味道怎么样?”   宁茴手肘撑在褥子上, 捧托着脸点头, “有点儿硬, 不过还是不错的。”   青丹记下了, 琢磨着叫小厨房改进改进, 又搛了块藕粉桂糖糕给她, “这个呢?春桃今日把初秋制成的桂糖罐子搬了出来,捣鼓了一下午做出来的。”   入口软糯香甜, 那甜味儿非但不腻,反夹着清香, 宁茴笑眯眯回道:“好吃, 我还可以再吃一个。”   青丹听罢,笑着又给她夹了一块。   楚笏看着青丹跟当娘一样的做派抽了抽嘴角,“青丹, 快把你脸上那慈祥的笑容给收回去。”她咂摸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儿呢??   青丹脸一僵,“……”不好意思,一时没控制住。   她总算稍微收敛了一些,比着筷子指了指另一盘儿还没动过的点心,“少夫人,要不要再来点儿金糕卷?”   宁茴侧身摸了摸自己的胃,凭经验大概估量了一下,摇头回道:“不吃了,一会儿还得吃晚饭呢。”点心哪有正餐好吃呀,听说今晚是春桃和青苗下厨,她得留着肚子尝尝她们的手艺的。   青丹放下筷子,感叹道:“少夫人每日用的多,这也不知道吃的都长哪儿去了。”   宁茴歪头,她其实也挺疑惑的。   不过这样也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这日子简直幸福得冒泡。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想到这儿乐呵的不行,外头小丫鬟跑进来,急急道:“少夫人,老夫人来了!”   宁茴:“嗯?谁?”   “老夫人!都到门口了!”   宁茴懵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出现了幻听,这丫头嘴里说的是那个恨不得在福安院扎根儿的老夫人??   “瞎嚷嚷什么?我老太婆是鬼吗?叽里呱啦的,没个规矩!”裴老夫人铁着脸拄着拐出现在珠帘门前,榕春给她打起帘子,也斥那叫嚷的小丫鬟道:“还不快下去。”   小丫鬟被吓着了,听见这话忙退了出去,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子。   屋里很是安静,裴老夫人慢吞吞地寻了个地儿坐下,眯着眼打量起这屋儿来。   各件摆置她见得惯了,随意瞥过就定落在了床边的矮桌上,她看着那满满一桌子的点心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又见她那孙媳妇儿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头长发蹭得乱糟糟的,嘴角还留了点儿点心屑。   老夫人:“……”   这日子怎么过得比她这几十岁的老太婆还舒服呢?   宁茴被看得有些尴尬心虚,连忙扯下被子溜下床,随意扒拉了两下自己顶上的毛,跑到圆桌边倒了杯热茶端到老夫人身边,“祖母一路过来走累了?喝茶喝茶,青丹刚灌好的。”   裴老夫人斜睥了她一眼,接过来抿了两口。   “祖母这么晚过来是有事?”这突然过来一趟真是罕见。   裴老夫人握着拐杖点了点地,“没事。”   宁茴:“……”没事儿你过来干啥呀?   裴老夫人口里说着没事儿,也没有走的打算,宁茴接过青丹取来的大氅披在身上,也搬了个凳子坐下,面对着大眼瞪小眼。   裴老夫人冷呵了一声,“瞪什么瞪,眼珠子瞪出来也不怕吓着人。”   宁茴有些郁闷,她觉着这老太太今天火气有点儿重,也不是明火,就是暗冲冲的,她心里叹了口气,想着估摸是因为嫁孙女儿,这老夫人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她垂下眼帘,闭了自己的眼睛只虚露出一条缝儿,勉强看清,问道:“祖母,你看我这样成吗?” 尊老爱幼是水蓝星的传统美德!她不瞪就是了,眼睛大也不是她的错呀。   裴老夫人:“……”你是傻缺吗?!   榕春捂嘴掩笑,青丹直接撇过头不去瞧了,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手中的拐杖又戳了戳地,不想和这人再纠结眼睛的问题,“郅儿什么时候回来?”   宁茴努力地虚着眼,眼瞅着老夫人,回道:“不知道啊,他说是只一月就回来,大概可能就这两天了。”不过也有可能会稍微晚点儿。   得嘞,听着这话老夫人直接哼出声,“你倒是心大得很。”一个多月才能回来,她大孙子这出去要干的事儿肯定不小,指不定就出点儿意外生了什么事 ,哼,这宁氏天天的,比她大孙子在家的时候过得还滋润呢。   要不说她大孙子眼瞎呢,看看!看看!   宁茴在自个儿心脏那处比了比,“没有没有,就这么大,再大了就装不下了。”   裴老夫人脸一抽,“……宁氏,你故意的是不是?”   宁茴疑惑地回看着她,“啊?”   裴老夫人气闷了一瞬,呔,她今天晚上到西锦院儿来到底是干嘛的?   对了,她是打算来听她瞎吹瞎扯顺心的。   老夫人觉得自己可能是撞鬼了,她是有病,来找姓宁的顺心。   屋子里又没了声儿,青苗从外间儿进来,笑道:“少夫人,晚膳备好了。”   宁茴道了声好,转头问裴老夫人道:“祖母,要不要顺便就在这儿把晚饭用了?”   裴老夫人也懒得再回福安院去折腾一顿膳食,拄着拐和宁茴一道去了外间用膳。   因为方才知道老夫人过来,小厨房加紧多做了两个菜,桌上摆了好几个碟子。   五香仔鸽,糖醋荷藕,蟹肉双笋丝,三鲜丸子,金菇掐菜,再配了个龙井竹荪汤,还并着些腌酱菜。   榕春握着筷盛汤夹菜,老人家吃饭讲究个细致,多餐少食,吃得少用得慢。   宁茴坐在旁边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她和裴老夫人在一个桌子上统共就坐了一次,还是除夕夜,一家子全坐在一起的,现在这么坐着还真是不大适应。   不过,她一向适应能力强得很,喝了半碗汤,满足得不行,一会儿就放开了。   上一次除夕宴裴老夫人坐在最前头,也没怎么注意到她,现下挨的这么近,她就是想不往这边瞅都难。   她都放了筷子了,这旁边还在跟绣花儿一样不紧不慢地往碗里搛菜。   吃得慢是吃得慢,但这时间长,加起来吃的真算不少。   老夫人眼皮子都快抽搐了,“我看你刚才不是吃了不少点心的吗?”那一小矮桌花花绿绿的糕点看得她都有些眼花,一个碟子吃一块儿那都不少了。   现在吃了一碗白米饭不够,还得再来一碗?   大晚上的,哪个姑娘家敢这么吃,疯了,她年轻的时候都不敢这么干!   宁茴又夹了笋丝在舀了白米饭的瓷勺里,慢吞吞地一口吃了,才回道:“刚才没吃饱嘛,点心都不大垫肚子的。”   两碗白米饭不多呀,这碗又小,也没多少嘛。   裴老夫人,“……”驴谁呢,点心不好克化,不是最垫肚子的?   裴老夫人越瞅越觉得不对劲儿,眼见着宁茴还在那儿慢条斯理地搛菜戳饭,在她身上转了几圈,视线下落,咂摸了会儿,始终不对味儿。   “我说孙媳妇儿,你这不是有了?”   宁茴闻言茫然抬头,“有什么了?”   裴老夫人抬着下巴努了努嘴,宁茴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好一会儿才恍然,双手捂着肚子,“祖母,你是说有崽崽吗?”   裴老夫人脸一歪,“……?!”崽崽是什么个玩意儿,孩子就孩子,你以为肚子里揣的是个猪崽子呢!   裴老夫人黑着脸半天都没说话,宁茴觉得惊奇,又追问道:“祖母,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突然说这个让她有点儿慌张。   老夫人还在想着猪崽子的事,她没出声儿,倒是榕春在边儿上笑答道:“老夫人这是瞧着少夫人胃口好呢。”   宁茴听榕春这话紧绷的身子松缓下来,原是这样啊,她摇了摇头,端着小碗小小地抿了口汤,回道:“那应该还没有,我每天胃口都这么好的。”   看着她这样,裴老夫人冷哼了一声。   从西锦院儿出来,裴老夫人非但没觉得顺心,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愈发郁闷了。   她老人家想了想,估计是搁宁氏那傻货面前她一向锋利的嘴刀子没能使出来,堵在喉咙口有点儿憋。   晚上路黑,提了灯也不比白日,榕夏搀着她一只胳膊,一路走得极慢。   从西锦院儿回到福安院,没了宁茴在跟前晃悠,老夫人脑子清明地半卧在榻上,这下又想起了柳芳泗来。   她拧了拧眉,问榕春道:“这几日柳氏没在暗地做什么事儿?”   榕春回道:“没的,奴婢依您的意思一直都盯着,二夫人最近都忙着大小姐的事,忙里忙外也是尽心了。”   榕春的话裴老夫人是信的,她眯了眯眼,翻侧了侧身子,思索半刻无果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   打着哈欠,又看了眼房中漏刻,定王府那边现下应该是好时候了。   算了,她还是歇着,这活动了半天也是够累的。 第一百零二章   定王府接连办了两场喜事, 一扫年初那几时的沉郁凝滞。   外头的热闹声稍稍散了,裴昕早换了身上繁复的衣裙, 穿着轻便地坐在床沿边儿上。   侧妃不比正妻, 扯不上凤冠霞帔,该省的都省了, 就连外头办的席比之半月前那一场都少了一大半。   她侧坐着, 梨蕊握着玉梳轻顺着那一头披肩的长发。   屋里候着的下人除了她带来的几个, 余下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穿着暗褐色褂子的嬷嬷打外头进来,与她屈膝请安, “侧妃,水打来了。”   嬷嬷姓陈,生的慈眉善目,脸圆溜溜的,一看就是个和气的性子,这个裴昕是识得的,她往日跟着陆珏曾见过两面。   裴昕冲她点了点头,便穿着同样喜庆的几个丫头一次进来, 国公府的主子向来随意, 比不上这王府规矩大。   眼见着举着东西的诸人半跪在床边她着实有些不大习惯, 东西都是备好的,橘杏上前取了搭在盆沿上的帕子,浸了水,拧得妥当了才递给她。   裴昕慢慢地擦了脸,又由着橘杏一一拿了香膏往她脸上轻轻抹揉开, 托着香膏的面生丫头微抬了抬眼皮子,不过一瞬又沉了下去。   收拾这么一趟也费了不少时候,待人退下,裴昕刚理了理身上玫红色的轻薄衣裙,便听得外头人叫了声王爷。   打外头进来的人在离她稍远的地方站了会儿,面上带了笑。   看得出来,今日他确实是有几分高兴的。   裴昕起身请安,他走近,抬手托了人起来。   很快屋里的下人们便依次退了出去。   九微灯上的烛火,叫她们走时带起的微风掠得飘忽了一下,直到房门闭合才复了原位。   橘杏和梨蕊就守在门外,夜深人静,外头更是连一点儿风声都听不着,倒是里头稍微动静大的时候能轻悠悠地飘出点儿声响来,叫这二人面红耳赤。   天儿也不如往日冷,但大晚上的守在外面还是浑身发凉,陈嬷嬷取了几个暖手的小铜炉子,一人在手里揣了一个。   橘杏握着铜炉子方站了一会儿,突觉得手上发痒,她轻挠了两下,非但没什么用处,反而更痒乎得厉害了。   她这动静叫梨蕊见了,小声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叫什么虫子叮了,手痒得厉害。”橘杏说着伸出手借着檐下挂着的灯笼露出来瞧了瞧。   只见那几根手指头上布着好些红色的小疹子,她哎呀一声,梨蕊也看了眼,惊呼道:“你这是怎么的?”   橘杏又抓了两下,也有些急,“我哪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橘杏话音刚落,里头也生了事儿。   红烛帐暖,**一刻,陆珏与裴昕两人之间确确实实是有些感情的,往日碍着规矩也不好过于亲近,今日这正经儿时候,也没得多说些个什么废话。   裴家无论男女就没有生得丑的,更遑论和裴都一母同胞的裴昕了。   定王眼瞧着那张脸眉黛生春,这前头的动作愈发多了耐心,一步步地水到渠成。   两人都生了热,额上布了细汗,裴昕只觉得身上这火烧得旺,脸面儿上更是热腾腾地像是要燃了起来一般。   她咬着唇抬手从额上抚过,脸上陡然升起了细细密密的痒意。   她挠了挠,有些难受地出了声儿,定王闻声抬头正要与她说话,却是浑身骤然僵硬,撑着的手一软,侧倒在一边。   身上湿凉凉的裴昕也顾不得管了,直起身双手挠着脸也不能缓解丝毫,当下声音里便带了哭腔,“王爷,陆珏……”   看着她那脸上红彤彤的一片骇人,定王整个人还是懵的,好在心性尚稳,忙扯过衣裤胡乱套上,拉起薄被裹将她裹住,又把那不停挠脸的手一道摁了下去。   这才冲着外头厉喝一声道:“来人!”   定王府忙着请大夫,大半晚上都没得消停,亮了整整一夜的灯。   国公府里柳芳泗被裴都三言两语打发回了自己的院子,气得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坐起身,将枕头砸在地上。   她这个样子跟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夜梅捡起枕头放在一边,又去取了个干净的来,小声道:“二夫人若是睡不着,要不要叫小厨房做些宵夜来?”   “吃吃吃,就知道吃!”柳芳泗踹了踹被子,转头就将火撒了出来。   夜梅也知道她这是在裴都那儿碰了软钉子,将枕头垫在她身后,安慰道:“这大晚上的想那些不好的事儿作甚,不若想点儿开心的,入了睡还能做个美梦呢。”   开心的事儿?   经她这么一提,叫裴都在脑子里绕了半天的柳芳泗总算是想起来了,她拍了拍手,立马变了个脸,乐呵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我小姑**一刻值千金,可不是好事儿嘛。”   对她来说,可是大好事儿呢。   不过……   柳芳泗微停了停笑,“不会出什么差池?”   万一没招呼到裴昕身上去,她不是白高兴一场?   夜梅低声回道:“长公主殿下亲自动的手,又怎会出差池。”   柳芳泗这下又高兴了,“那就好。”   她裴昕没少在夫君面前说她坏话,暗地挑拨,哼,这就是报应。   新婚之夜,偏叫你不如意!   夜梅看她这个时候心情不错,又劝道:“二夫人,长公主的意思是如今大小姐嫁出去了,以后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事,今天晚上她替你添手做这一场也算是把以前的怨了了,便莫要再过多纠缠,好好过自己的正经日子才是。”   柳芳泗回道:“知道了。”   她这么回着,面上却还是带了些愤愤之色,“也是可惜了四公主温惠没留在京里,要不得非要叫裴昕也尝尝有个不省心小姑子的滋味儿!”真是便宜她了!   夜梅也由着她说,只要这主子不瞎乱动手搞事,爱怎么说怎么说。   定王府那事被堵得严实,除了裴昕院子里的人也没几个人知道,柳芳泗这边也不会上赶着去认这事儿瞎传。   莫说宁茴,便是老夫人那处也是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   天气渐暖,花园子里的树枝桠上都抽了新芽。   宁茴渐渐地也往外面跑了,和青丹她们几个出门买了些花草回来栽种在院子,每天伺候着,倒也不闲。   青青草原惦念着自个儿女婿和女婿答应了要带回来的花花草草,每天都要期盼地问一句,“我女婿啥时候回来呀?”   宁茴坐在外头晒太阳,抖了抖递回来的书信,“上面写着说还不大清楚,不过快了。”   青青草原泄气地哦了一声,往外头瞅了瞅,问她道:“你回信了吗?”   宁茴认认真真点头,“回了呀,夹公文里一道送过了。”   熊猫又叹气了,把自己团成球滚来滚去打发时间。   宁茴趴在小桌上,侧眼看着石几上新换的盆栽,无聊地戳着面前的果盘。   说起来,好久不见,她还真有点儿想裴郅了。   …………   …………   长道尽头便是水牢,隔得老远便能感到一股子阴暗潮湿,脚下的路上也淌着水,浸湿了齐商的黑厚长靴。   整个瑨园已经被清扫了一遍,除开那几个跑掉的,余下的人不是被捉了就是被杀了,里头安安静静的,已然没了人声,只能听见尽头的叮咚水声。   裴郅站着不动,面色阴沉,眼角下边儿还溅了点血渍,艳红艳红的血,在加上那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是异常森冷。他收了剑,看着前方漫着水的地方并没有过去的打算。   直到那头传来了水流涌动的哗啦声他才慢抬了抬眼,冷声吩咐道:“过去看看。”   身后的两人抽出长剑快步上前,步子浸落在水里带着声儿,越发显得又快又急。   那两人没一会儿就没入了尽头黑暗,紧接着便高声回了话,“世子,有个人。”   裴郅眯了眯眼,齐商看了看他才道:“带过来。”   半拖半架着人的侍卫回来时动作要慢得多,衣物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混合着水声,落在耳中颇为扰人。   人被甩落在距离裴郅约莫一丈远的地方,污水四溅也没挨着身,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凝目沉声问道:“死了?”   那两人回道:“活的,还有气儿,这人是自己从水里爬出来的。”   裴郅看着趴在地上的女人随意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往外走,“是什么人,该怎么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   齐商就要跟上,却叫那两人拉住,“齐哥,这怎么处置啊?”   齐商把他们两只水浸浸的脏手拍开,嫌道:“先把人带回去,查看看是良家还是瑨园的。”   两人应了,那前头裴郅带着人都已经走得老远了,他提步就要小跑追上,黑色的衣袍边角却是骤然被人一把紧攥住,这么一咯腾,险些直愣愣地扑地上来个狗吃屎。   齐商脸都歪了,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就破碎了!   他左右看了看,真是好险楚笏那家伙不在。   齐商板着脸,眼睛下瞥,冷呵一声,抓住自己的黑袍子使了大劲儿从地上那人手里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他半转身退后一步盯着人。   那人觉着手里一空,在半空抓了两下才无力地垂落回去,过后又慢慢地微抬起了头来。   四目相对的时候齐商顿了顿,他瞅了半刻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了这人,但脑子里那印象实在是太淡太模糊了,愣是想不起来。   他拧着眉头,张了张嘴话还没问出口,那人又一头栽下去没了知觉。 第一百零三章   夜幕上挂着零零落落的几颗星星, 全然瞧不见什么光亮,众人来时为着隐蔽并未提灯, 只得半摸着黑出了这条暗冷的长道。   齐商从石壁上扳了弯挂着的铜烛台,还没走到裴郅面前,刚端出去就叫迎面一阵风吹灭了个干净, 裴郅冷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他有些尴尬地把手里的烛台丢地上,麻利地又另取了火来, 点了几个火把。   从瑨园回往暂住的地方有好长的一段路,脚步不停也得走好些时候, 路上齐商问道:“世子,咱们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   苦心苦力一个多月了,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还是楚笏好命啊,在京里过的那都是神仙日子。   裴郅微微颔首,“也差不多了。”   事情了了,只余下些散事,自有人收拾善后。   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他们才到了地儿, 裴郅沐浴出来, 书案上已经摆好了督御司和大理寺一起送来的紧要公文,他抬手翻了翻,从中间取出了书信。   掸开的信纸上写了满满两页,裴郅一一看了,半天才放在案上, 半撑着头又瞧了一遍。   说实在的,这字儿是真丑,虽说能看到底还是不大美观的,有时候写着写着还莫名其妙少了个一笔两画。   他再看了看信封,却见那上头干干净净一个字儿也没有。   裴郅轻笑,还是要面子怕丢人的,知道不在信封面儿上写字儿叫人瞧见看笑话。   齐商打外头进来就看见他家老大撑头垂目还笑得挺开心的样子,乐呵的更喝了二两酒似的。   他笑嘻嘻地走到堂前,问道:“世子,是有什么好事吗?”   裴郅表情一收,将信纸叠好,冷眼瞥着,“你有事儿?”   齐商来确实是有事儿的。   说正事儿的时候他也不嬉皮笑脸的无赖样了,回道:“带回来的那人醒了,说是想见见世子你。”   裴郅没有丝毫兴趣,那女人根本就不像是习武之人,大概率和瑨园没什么联系,“不见,有什么事你去处理。”   齐商点头道是,临退下时候又有些犹豫,还是说了一句,“那人说她姓韩,属下瞧着有点儿像少夫人外祖韩家的那位表小姐。”   裴郅取笔的动作微顿,脑海记忆里翻翻捡捡总算是想起了那人模样,他手腕轻抬,蘸了蘸墨,依旧没打算见她,只微拧眉道:“你自己看着办。”   齐商琢磨了一下他这话里的意思,出门拐向另一边。   屋里点了两盏灯,光线不强却刺得半躺在榻上的人眼睛发疼,她干脆又闭上眼,虚弱地抬手给自己把脉。   瑨园的水牢是用来惩罚人没死任务却失败的人的,他们个个身怀武艺,自然比她要能熬得多,不过好在她只在水牢泡了一天,并未有受什么磋磨外头的人就打进来了。   现下也不过是神疲乏力,行寒气怯,并无甚大碍,会如此狼狈盖因在被丢进水牢之前,还被关在房间里饿了几天,实在是虚气得厉害。   齐商从厨房端了碗粥过来放在小几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见她面目无光,上有浮肿,身上脏兮兮的衣物也还未换,实在是难以入眼,想了想还是叫边儿上看管的人去把厨娘带过来给人换身干净的衣裳。   他们这里全是男人,也就厨房里那老大娘一个能来搭把手了。   那侍卫动作很快,叫人过来收拾一通也不过只费了一刻钟,齐商再次进去的时候榻上的人已经坐起了身,捧着粥碗大喝了好几口。   这一下齐商倒是彻底看清了,不是韩意兰还能是谁。   他与韩意兰不熟,但转念想到这是少夫人亲表妹,关系似乎也还融洽,询问的时候便也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味道。   他问道:“韩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瑨园的水牢里?平春和这里可有一段路的。”   韩意兰喝粥的动作慢了下来,沉寂半晌方才开口,声音嘶哑,“出了些事叫他们给捉去了。”   齐商:“是什么时候?”   韩意兰:“好几天前。”   她本是韩家小姐,和瑨园关系不大,齐商别的也没多问,只简单地走了个流程,末尾道:“明日一早我雇辆马车送韩小姐回平春,今晚你便早些歇息。”   齐商站起身就走,却叫韩意兰叫住了。   “韩小姐是还有事?”   韩意兰撑着虚弱无力地身子往前探了探,“我能跟你们一起去京都吗?”   出了这样的事,她若回平春非得叫祖母捏住,这一辈子也就莫做他想了,至于母亲那里她传信回去,待安定下来再另外行事的好。   齐商有些惊诧,“韩小姐去京都作甚?”难道是要去找少夫人?   韩意兰道:“在平春闷了十几年,想着去别处瞧瞧。”   齐商皱了皱眉,“这事儿我拿不定,还得先问过世子。”   “有劳大人了。”   齐商觉着这韩小姐真是奇怪,从瑨园死里逃生出来,第一反应难道不该是回家去的吗?   去京都?   他摇头晃脑,这些姑娘家的心思可真是搞不懂。   齐商一走,原本守着看管她的侍卫也退到了外面,屋里便只剩下了韩意兰一人。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半晌后下榻,从地上那堆**脏透了的衣衫里捡出了荷包,倒出里面的花籽摊开在摆放着桌灯的小几上,半低着头,默然瞧了许久才又回了榻上。   瑨园之事就此算是了结,即便有些漏网之鱼,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就在江湖朝堂都因为这事儿闹得风风雨雨,裴郅一行人整理行装,返往京都。   …………   …………   裴昕出嫁,国公府里少了个人,却和以往没什么大的相差。   裴珍和丞相府的楼三公子定下婚事,老夫人看了日子商量后将婚期定在初夏,宁茴一边忙着她的事儿,一边还要继续给她那一点儿没有存在感的妹妹裴悦相看,连着几日倒也充实。   开春后便一直都是晴朗天,晚间好难得飘了雨,转眼天亮又停住了。   宁茴一早起来晕乎乎的,待到收拾妥当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青丹看着她用完早膳就耷拉着头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一颗“慈母心”那是揪得发疼,她凑过去柔声问道:“少夫人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宁茴摆了摆头,瓮声道:“没事儿。”   青丹探手摸了摸她的额,温度尚好,没见发热,只是这样子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儿。   “方大夫探亲回来了,要不奴婢还是叫他来看看?”   宁茴听说她要叫大夫忙站起身来,走到太阳下拎起墙角边的锄头,回道:“真没事儿,真没事儿。”   唉,就是因为没啥事儿,她现在才心空得慌。   挖两棵草,刨两朵花就好了。   宁茴想着给自己挖草刨花补充点儿能量,还没开始呢,榕春就笑眯眯地出现在院子门口,往里探头道:“少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呢。”   宁茴只得又放下自己的锄头,洗了洗手跟着榕春去了。   老夫人也没说别的事儿,只道过几日是老国公爷忌辰,叫她好生备着东西,别到时候搞出什么岔子来。   宁茴把需要的东西都一一记下,看她这么认真实在是顺心,裴老夫人少有大方地叫她留下来一起用午饭。   老夫人饭食用得早,但宁茴吃得慢,等回到西锦院洗漱一通,往漏刻上一瞧已然是午时末了。   她一向有睡午觉的习惯,窝在被子眯了小半个时辰,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打着哈欠半天都没能睁开眼。   裴郅刚在侧屋沐浴出来,肩上披着件烟色大氅,他立在晃动来晃动去的珠帘旁边,见她懒洋洋地晕神,打哈欠时候眼角还挂着泪。   想是在被子里闷得久了,脸红红的,瞧着便觉得指尖痒乎得厉害,上手去捏捏才好。   他这般想着,面色柔缓,轻笑出声,“睡醒了?”   宁茴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歪着头,缓了许久总算是看清了人。   “裴郅?!”   这下是真清醒过来了,杏眸瞪得溜圆,瞅来瞅去确信不是做梦没认错人才高兴地丢开被子,跑过去扑进他怀里,眼睛亮晶晶的好看。   裴郅搂着她将人抱回了床上,捧着脸亲了亲,微凉的双唇触到她发烫的双颊上,叫她弯了弯眼,环着他的腰,脑袋搁在肩头上蹭了蹭,“你不是说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的吗?”   裴郅怕她着凉,扯过被子半包着人,修长的手指穿过黑亮的长发半扣着将她怀里轻摁了摁,下巴轻抵着额角,低着声儿回道:“天气好了,路要比雪天过去好走得多,自然就要快些。”   言罢,阗黑的眸子微动,视线下落了两分,他凑在耳边,道:“这么久不见,夫人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宁茴直起身,仰头去吻了吻他唇,回道:“有的啊。”   她停了停话,手指头微曲着,轻轻勾了勾他身后的一缕长发,环着脖子也凑到了他耳边去,小声道:“我可想你了。”   裴郅闻言眼中盛满了笑意,掌心紧贴着她的脸,低低道:“那可巧了,我也可想你了。” 第一百零四章   这话听来还是很叫人高兴的, 宁茴又紧挨着他, 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算来算去已有好几十天未见, 日里夜里是真想得慌,裴郅抱着人乱亲了一通,直到宁茴屏气推了推才停下来。   一会儿还得进宫上禀正事, 他现下却是不大想撒手,轻捏了捏她的脸,哄道:“待在屋里无聊, 下午与我一道去官署走走, 透透气也好。”   不待她反应, 又添了句, “待没了事, 再带你去瞧带回来的花草。”   宁茴刚开始还有些犹豫, 但听到后面那句话立马便点了头, 直道好。   裴郅在她头上狠狠地揉了一把,薄唇中轻逸出一声冷笑, 真是个没良心的, 全惦记着那些花花草去了。   宁茴捂着头, 瞪他道:“别揉了。”再揉下去就真成鸡窝了, 她那么漂亮的头发呀。   裴郅收回手, 不揉她脑袋了, 又改换成捏脸,再时不时给她顺顺刚才被揉的一团乱的头发。   顺毛顺得很舒服,她也不动来动去了, 半扑在他怀里,微阖着眼很是享受,像是窝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那只胖懒猫。   “世子,齐侍卫过来了。”青丹也不进来,只隔着珠帘禀报了一声。   宁茴偏头去瞧她,下一刻裴郅便开口叫她们进来伺候。   青苗取了木架子上搭着的衣裙过来,宁茴穿好月白面儿的绣鞋起身,刚伸手,原本坐着的人也站了起来,拉着她近了些,青苗递过来的斗篷便叫他接了过去。   他轻抖开将人罩了起来,手指飞快地系好带子,忍不住又抱着她亲了亲这才放人去梳妆台前绾发。   外间齐商等了小半刻钟,坐在春桃搬来的小板凳上叹气,“世子现在是越来越磨叽了。”   以前住在书房的时候,那多麻利啊,穿个衣服也就是眨眼间的事,男人,要的就是雷厉风行不是。   裴郅牵着宁茴出来正好听见他这闲话,冷冷瞥了眼,嗤道:“你懂个屁。”   这几个月怎么老听见这几个字??   齐商:“……”我告诉你世子,你老是这个样子是很有可能会失去我的。   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啊!实话!   齐商委屈得一批,楚笏在后头啧啧两声,很是好好地嘲讽了他一脸,两个人差丁点儿就又拔剑了,好在还有正事,又生生把手里的剑给摁了下去。   官署也不是想去就能随便去的,裴郅没叫青丹青苗跟着,楚笏齐商又习惯骑马吹风,马车里便只他们两个。   宁茴扯着他玄黑色的广袖,无聊地描摹着上头的绣纹,她靠在他怀里半垂着头,尽是懒怠模样。   绣纹描完了皇城还没到,她便又伸出小指头去勾他的头发,裴郅捉住作乱的手,与她说起了韩意兰之事。   “意兰表妹?”宁茴眨眨眼,“她来京都了?”   裴郅点头,“与我们一道回来的。”   宁茴诧异道:“是路上碰见了?”那可真是巧了。   “不是。”提起外人,裴郅神色微敛,锋利的眉尾上扬了扬,淡淡道:“她是从瑨园水牢里被救出来的,说想来京都转转。”   听他这么说宁茴更惊讶了,“瑨园?”   裴郅摸摸她的头,“嗯。”   “她怎么会在那儿呢?”   瑨园在大衍乃至南罗都很有名气,江湖杀手,专取人首级,靠这个赚钱的,厉害得很。   她听楚笏说过,他们从平春回来时路上碰见的那伙子带着短纱斗笠的人就是瑨园来的,拎刀砍人就跟拧鸡脖子一样,里头的不是什么好人,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意兰表妹是如何与那里头扯上事儿的?   裴郅从她手里把那一撮被绕来绕去的头发抽了出来,合掌过去十指相扣着,女儿家的手细嫩得很,轻捏着,好比手握着春膏凝露一般。   他放在唇边碰了碰,说话间,呼吸便落在了手上,“具体如何她不说我们也不得而知,不过……总是和那里头的人有了牵扯,惹了祸。”   宁茴旋即又问道:“那表妹现住在哪儿?”   “客栈,她说过两日再上门来看你。”   他说得随意,心思全落在她身上。   宁茴伏在他身上却嘀咕道:“她在京都又没有别的相识的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不直接上门来呢?”   裴郅含唇轻啮,声音低沉,“你那表妹主意大,自有她的事,若出了岔子定会上门来寻你的,你又何必挂念她。”   那一朵价值百金的夜夜香可不是平白无故送的。   他说着话,隔一会儿又凑上来亲亲,跟看见了大肥肉一样,宁茴有些发愁地捂住自己的脸,难道真的长胖了?   不应该啊,明明青丹昨天还说她瘦了来着。   她捂脸的手又被人给扯了下去,并着腰肢箍着,在脸上游移的双唇又附在了那樱粉色的唇上,力道便大了些,内里的气息尽数被夺了去,叫她来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宁茴微仰着头,正能看见他半垂眼帘上蹀躞的长睫,打落下密密的青影,她有些恍惚,好久没见着他,总觉得好像比以前又好看了不少。   …………   马车在宫城门口停下,裴郅把她身后的兜帽勾起来盖在她头上,将刚才被他弄得有些散乱的发髻并着那红扑扑的脸一道掩在了下面,叫她在这儿坐着等他从紫宸殿出来再一起往官署。   宁茴乖乖地点头道好,待他下了马车,还从车窗口伸出脑袋看着他招了招手。   那双眸子水润润的,仿若蘸了春雨,裴郅紧抿着唇,半天才别过头。   他揽了揽身上暗绣祥云的玄黑披风,面目冷沉地凝着前方,走了几步又回头瞥了眼,车帘子随风轻荡了荡,半晌,他扯着嘴角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真是要命。   昭元帝接到他回京的消息,早早地就在紫宸殿等着了,张公公摇着圆滚滚的身子忙请他进去,正正巧和定王擦肩而过。   裴郅眼角余光都丝毫不屑落在他身上,举步入了门槛。   定王表情变来变去,最终还是板着脸下了石阶。   瑨园……   真是可惜了他的那些俸禄银钱。   里头君臣相谈甚欢,刚刚才在紫宸殿被训了一通的定王去宋静妃宫里接了新上任没多久的定王妃和侧妃。   定王府一行人慢步玩宫城门口去,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楼扇转眼,视线刚好和无聊探头出来的宁茴对上,她突地一笑,走前两步叫了声裴少夫人。   宁茴扯着兜帽半捂住还有些发红发肿的唇,只露出眼来,微带笑,声音有些瓮瓮的回道:“王妃。”   顿了顿,“定王殿下,侧妃娘娘。”   定王冷淡地点头上了马车,裴昕还在原地,她本来应该在入府第二日便随楼扇一起进宫来给宋静妃请安问好的,只是那脸实在见不得人,一直挨到昨日才好全恢复如初,这才拖到了现在。   连着几日一直吃药,她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涂了不少脂粉才勉强提起精神。   只是宋静妃对她算不得多喜欢,尽拉着楼扇这个可人心的儿媳说话,虽没说立什么规矩,却也不大理她。   这一通下来,气色愈加不好了。   裴昕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大嫂,本想直接上马车去,然楼扇还没动作,她也只好在外头立着作陪。   怼人也好,不怼人也罢,楼扇这嘴巴惯是会说的,只要她想,随意瞎扯个一句都能说出朵花儿来。   虽然宁茴并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个什么,却也时不时附和附和。   直到裴昕在外头吹着风,眼看着摇摇欲坠了,楼扇才停了口,不紧不慢地与宁茴告别,踩着下马凳上了马车。   裴昕是不和定王夫妇坐在一起,由着橘杏梨蕊搀扶去了后面那一辆。   宁茴也不知道裴昕怎么看起来有点儿虚弱,她摇摇头,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管她的呢,反正和她没啥关系。   宁茴回到马车,内里温度比外头暖和得多,她喝了两口温热的茶水,精神好了些,撑着头听青青草原一本正经地给她讲故事。   两个故事都讲完,楚笏的声音也在外头响起,“少夫人,世子出来了。”   宁茴一手搂着兜帽,一手掀开帘子出去,便见着裴郅站在马车边,冲她伸了伸手将人直接从上头接了下来。   宫城门口有不少人,她怪不好意思地又拉了拉兜帽,把自己包得更严实了些。   “走。”裴郅又把手递给她,宁茴歪歪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紧紧地扯着兜帽的手指头。   宁茴边走边瞧他。   面沉如水,澹漠又含着冷厉,那阴艳的眉眼间,也是冰凌凌的寒人。   她轻抿了抿唇,心想着在马车的时候没瞧错,裴郅果然是越来越好看了。   裴郅移了移目光,淡声问道:“看我做什么,看路。”   宁茴乖乖软软地回道:“你好看嘛。”   好看的不得了了呀,要受不了啰QAQ   她眼波莹澈,秀眉昳丽,盈盈冉冉的模样,再听那话,裴郅眼神愈沉,神移意动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她脑门儿上,哑低着声儿,只叫她能听见,“你莫勾我。”   一个多月了,他是真的受不了了,经不起这样折磨的。   宁茴捂头:“??” 第一百零五章   裴郅面无表情的板着脸, 连点儿笑影子都不愿意给她了, 宁茴茫然地轻咬着下唇, 有些不明所以。   想来想去也不懂他干什么突然变脸,干脆就不想了,费脑子。   这是宁茴第二次到官署来, 上次还是圣上万寿,尤记得她还在这儿碰到安陵郡主绊了她一跤,一转眼都过了好些日子, 安陵郡主的尸身都该是凉透了。   她回想起那位颇有姿容, 号称江都神女的郡主娘娘, 心情着实复杂, 难免生出些感慨, “长得那么漂亮就是脑子不大好。”整天想着搞事情, 她脾气这么好的人都想给她捅两刀。   “现在想来, 果然上天很公平。“   美貌与智慧是不可并存的。   说到这儿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偷偷瞥了瞥裴郅, 弯着眸笑, 嘻嘻, 除了她和裴郅。   裴郅又往她脑门儿上招呼了一下, “叽里呱啦地念叨什么?”   头上戴着兜帽, 他动作又轻, 非但不觉得疼还有点儿像在挠痒痒,宁茴踢开脚边的一粒小石子,换挽着他胳膊, 忙道:“没什么,没什么的。”   裴郅琢磨着她很有可能是在说自己坏话,也就不追问来堵心了。   官署里很热闹,不……应该是说有很多人出来围观看热闹。   除了以往围观各司各部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对吵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了,今年还是头一遭。   官阶低的原以为又是六部里头哪两个地方开战了,丢下手里头的东西跑出来看戏,结果一探头发现是督御司的人,心头一骇,又赶忙溜了回去。   这戏看不起,看不起,还是回去赶公务的好。   下头的那些都溜的溜,剩下各部门庭外挤着的好些都身穿着绛红色的官袍。   尤其是御史台的,就差把笔墨纸砚架在外面了。   裴郅那厮又把自家夫人往官署里头带了,他居然明目张胆一而再地干这种事!这个时候不写些东西往上再掺他一本简直对不起他们自己啊!   御史台的人从来不怕死,宁折不弯,一致对外,非是要往死里掺他不可。   但其他的门庭前又是另一幅光景。   几个人你扯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最后推了一位体型够大的挡在前面好阻挡裴郅那奸贼身上的煞气和冰冷的眼刀子。   最前面的那位大人咬了咬牙,气道:“有你们这么干事儿的?怕个甚!”   躲在他后身后的一位声若蚊蝇,提醒他道:“这厮刚刚端了瑨园。”   那位大人虎躯一震,当下额上就布满了细汗,刚才说话时候的底气瞬间跌到了底。   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他双股站站,“瑨园没有把往年买人头记录存档的习惯?”虽然和做交易的不是他,但他也是凑了钱的,万一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以这厮的性子,他那不是得玩完儿?   “应该没有的,瑨园在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的。”   同僚勉强安慰了一句,他倒是稍微放下了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指不定裴郅这厮抓了几个活的,严刑拷打就问出来了,谁说得准呢?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胖大人:“……”那怕还是要完!   这些来来往往的目光太热切了,饶是宁茴穿的厚实也有些抵挡不住,她拉了拉裴郅的衣袖,问道:“要不我还是回马车去等你。”好像是有点儿不合规矩。   裴郅冷冷地在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用管他们。”   只不过瑨园倒了,慌起来罢了,谁的手上没点儿龌蹉事,除了个那个把个真正高风亮节的,余下的还不就是个表面清高。   他们的账他都记着,但完全没必要亲自动手在这些人身上讨回来,把查到的那些半清不明的东西直接交给陛下不是更好?   圣上愈是怜惜他,他便愈能从中获利。   圣上自然不会为了这些事发落朝臣,但总归是会在别的地方找回来的。   恨不得往死里弄他,却偏偏干不掉他,还要眼见着他简在帝心,步步稳上,啧,多好玩呐。   他又拍了拍她脑袋,“他们就是嫉妒。”   宁茴啊了一声,疑惑问道:“嫉妒什么?”   裴郅挑了挑眉,“嫉妒我能做的事情他们不能做。”   宁茴似懂非懂,他便牵着她道:“比如,我能带夫人一道过来,他们却不行。”   宁茴:“所以你是有特权吗?”   裴郅眼尾微翘,“可以这么说。”特殊的人总有些特殊的权利。   宁茴恍然大悟,笑着吹道:“裴郅你真厉害!”   对于自家夫人的吹捧,裴郅还是很享受的,然而跟在他们后头的齐商却是有些受不住地笑出声来,“噗哈哈……”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夫妻俩就是这么相处的吗?   裴郅驻足,扭过头来,目光锐利好似冰锋雪刀。   齐商被这么一看,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咕噜一下全咽了回去,握着剑的手比了比那些站在外头的大人们,结结巴巴说道:“世、世子你说的没错,这些大人就是嫉妒你。”   裴郅懒得和他说什么,回过头来踏上石阶进了督御司。   齐商舒了口气,楚笏嗤笑,一脚踩他鞋上,慢悠悠地也跟着进了里去。   齐商咬牙,“……楚笏,你给我等着!”   …………   裴郅办公的地方在最里面,挺宽敞的一个房间,里头的摆置有点儿像他的书房。   宁茴来过一次,但隔得有些久了,甫一进来还是有些新奇,在里头晃了一圈儿,抱了本书坐在窗前的小椅子上。   书里的内容晦涩难懂,她看了不过半刻钟脑子里就开始转圈圈了。   裴郅忙着正事,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向熊猫求助,“青青草原,你帮我翻译一下好不好,看不懂。”   熊猫抠了抠脑壳,“我也看不懂。”它比较擅长科学,不是很懂文学,尤其不懂文言文……   难得碰到青青草原也丁点儿不懂的东西,宁茴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她好像养了一只没用的熊猫。   青青草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斜着熊猫眼看她,“不准在心里埋汰我,小坏蛋!”   宁茴心虚地埋下头,哗啦哗啦地翻着书,裴郅搁下笔,“宁茴。”   她抬头,“啊?”   他又道:“你过来。”   她方近前去,裴郅便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双膝,环抱着人,嗅着淡淡的清香,心情异常的好。   他一手揽着她,一手又提笔蘸墨写着什么,丝毫不碍正事。   宁茴看不懂这些东西,兴致缺缺地靠在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搂着腰,头歪在肩上。   她安静的很,只是轻柔温热的呼吸落在颈间,惹得肌肤酥麻,心痒难耐,着实扰人。   裴郅提着毛笔,久久没有动作,尖儿上凝着的墨落了一滴在刚刚铺好的白纸上。   他扯开毁了的白纸,又另取了一张,将该写的东西写完,末了,那支狼毫紧捏在手中咔嚓一声硬生生被折断,他随手丢在一边,脸贴着她光洁的额头轻磨了磨,呼吸微沉了几分。   宁茴本来正数着他的头发,数来数去也没数清,干脆绕了一缕轻轻戳他脖子。   他突然挨过来唬了她一跳,宁茴睁大眼睛瞧他,问道:“怎么了?”   眼睛清亮的像是泉水淌过般,裴郅喜欢她的眼睛,不,准确来说,她哪儿哪儿他都喜欢得紧。   心头游弋着炽热,手上也不自觉用了些力道,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抱着人,紧贴着半天都没动一下。   直到敲门声传来,才将人松开。   齐商拿了好一叠东西,快步进来放在案上,被上头板着的冷脸吓得瞬间挺直了脊背,飞快地说了两句就赶忙跑了。   房门阖上,裴郅也不再给自己找罪受了,给宁茴另找了本书坐着看,取了支新的毛笔,继续手底下的事情。   堆积的事情有点多,及至黄昏,官署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剩下寂寂寥寥的没几人,裴郅才撒手公事起了身。   从督御司出来,一路上宁茴不停地打着哈欠,眼角挂着泪,睡意朦胧的可怜模样,待上了马车,趴在他怀里更是提不起精神。   只是心里头还惦记着裴郅带回来的花草,声音低软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曲着手指拭掉她眼角又渗出来的泪,“回府去。”   宁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哈??那、那……”说好的花草呢?   裴郅轻碰了碰唇,道:“花草在那儿又跑不掉的”   他微眯着漆黑的双瞳,狭长深邃,里头幽幽寂寂,面儿上也是冷冷清清的瞧不出什么,只那尾尖儿的话语却咬含得极低。   他道:“你得可怜可怜我,夫人。”   宁茴愣了片刻,陡然想起他一直忙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过。   他身体本来就不大好来着……   宁茴一惊,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抬手捧着他的脸,凑上去亲了亲,“那、那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明天再去好了?”   裴郅笑一声,埋头在她细白颈间轻啮了一口,“好。”   见他笑了,宁茴也眉眼弯弯,揪着他的衣服,在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青青草原从坑里蹬腿儿出来,在耳朵扎了两个蝴蝶结,想到它女婿做了一个多月的苦行僧,叹了口气颤着一身小肥肉过去主动关了显示屏。   半晌,熊猫坐在水池边咬着小手绢儿,哎呀,他真是个明事理的好丈人! 第一百零六章   回到府里裴郅先去福安院看了眼老夫人, 过后又是用饭又是沐浴, 一通事儿下来,也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晚间只有小小的风,悬月明亮, 星星疏疏落落的,夜色极好。   裴郅披着烟青色的大氅坐在窗边,闲看着天上的星星,半侧身, 取了玉冠,只简单的用檀木簪簪发, 身后那一头披肩的墨发与绢子别无二致。   他起身关了窗,懒靠在椅子上,听见响动偏头回眸, 意外的风流动人。   宁茴呆呆地看着他,受蛊惑般向他走去, 蹲在身边, 抬手埋头枕在他膝上,杏眸圆溜溜的,里头只他一人的影子。   裴郅眼帘半垂, 喉结微动。   手指在她长发间穿梭,来来回回的也不嫌烦。   “腿不酸?”他的音调往下压了压,显得有些暗沉,拉着人起身落在自己怀里,箍着柔软腰肢的手轻捻着衣角。   他看着罗袜松松垮垮落下露出的脚踝, 讶然挑眉道:“长高了。”白日也没注意,不想一个多月不见还真蹿高了。   宁茴很高兴地抬了抬自己的腿给他看,“青丹也说我高了不少。”按照年龄,她应该是还能再长的。   裴郅捏了捏她白嫩的脸,嘱咐道:“衣裤短了些,要记得裁新的。”   宁茴回道:“已经在开始做了。”   里头的这些不交给府里的绣娘,都是青丹青苗两个自己剪裁的,自然会慢上一些。   说话间她随手拿了床边小案几上的玉梳,顺着有些乱的头发,裴郅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执着玉梳与她梳发。   他以往也没怎么用过这玩意儿,金镳玉辔,鸣珂锵玉的世子爷便是在千叶山随着长公主习武念书也有人贴身伺候,绾发换衣从未有亲自动手的时候。   他不大能把握住力道,又怕气力大了刮扯着头发,是一下轻过一下。   动作太轻,不过倒也舒服,宁茴背对着他趴在小几上,叫他梳发更方便些。   裴郅放下梳子,一把搂在手里,叫青丹拿了根粉色的发带来,很是随意地给她头发绑了起来,尽数撩到她身前去。   他亲了亲那细长的脖颈,环腰将人拉了回来,含着肌肤吮吸轻啮间,长发上系着的带子不甚牢靠,霎时散开了来,落开的一片黑发,称得那眉那眼愈是动人。   在府里行事自然没什么顾忌,他呼吸间灼热的气息,还有某些反应叫宁茴脸上升起了红晕。   她忙偏头去看青丹青苗,眼珠子转了一圈,发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去了。   裴郅抱着人转到床上,他摸着她的衣襟边儿,指尖点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轻轻柔柔地描过。   低声道:“该歇息了。”   宁茴回望,眨了眨眼睛。   …………   …………   房里留了两盏灯,一盏在珠帘外头,一盏立在离床不远的圆桌上,晕黄的光穿透新换不久的碧纱帷幔,映出里头的影子来。   宁茴紧咬着唇,头埋在绣着满幅璎珞的软枕里,那沁出的淡淡梅花香,叫她仿佛以为自己变成了迎风的梅花,摇摇曳曳地落了一地。   她抓着身下的被褥,指尖渗白,眼中泛出泪,凝了几滴划开泪痕,枕面儿上洇湿小小的一团,有些委屈地轻泣出声,“裴、裴郅,你、你……”   男人动作一顿,起了起身,拉过人又俯身下去,在面上落下密密的轻吻,唇角抿了点儿笑,柔声问道:“夫人想说什么?”   宁茴下意识地瘪了瘪嘴,眸子里蒙着水雾,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指比在她双唇,往边上移了移,耐心地将那些贴着面颊脸侧汗湿的发丝一一勾落开,掌心合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含着已然微红的唇,怎么也不舍得放开。   他低声哄道:“莫哭了。”   她在外头惯是喜欢笑,乖的能将冰都软化了,然哭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愈发能挑人心火,再想着他家姑娘只会在他面前含泪生春,这心都快炸了。   宁茴只觉难捱得很,他又一直不肯放手,意乱神迷时候有些气恼地攀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哪怕迷迷糊糊,倒也还记得些事儿,咬人用的力气小得很,那牙印子浅浅的,没多久便散了。   裴郅哑然失笑,“夫人果然心疼我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和着哭音的低吟和窗外不知哪儿来的猫儿叫。   她昏睡过去时,外头正是月至中天,清夜朗朗。   裴郅抱着人,擦掉她眼角残挂的泪,取了件外衫来包在身上,才沉声叫人备水。   沐浴清理过后他懒怠地拥着人,昏暗的烛光里,倒是心满意足。   第二日天气大好,早早就见着了太阳的影子。   宁茴一觉睡到日晒三竿,便是醒过来也不愿动一下,继续瘫在床上挺尸。   春桃掀开纱幔,探进头来,笑道:“少夫人要起了吗?”   宁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问道:“很晚了吗?”   “辰时过了。”春桃答道:“不晚,世子也没起多久。”   床上的人木楞楞地偏头,“裴郅?他没去上朝?”   春桃摇头,“没有。”   宁茴两眼微睁,她其实是不大想起的,但裴郅没去上朝,她不起也得起,她还有事情要做,她的花她的草还在等着她,爬也得爬起来啊!   春桃扶着她起来,宁茴穿好鞋下地,双腿直打颤,差点儿没栽下去。   好过分,裴郅太过分了QAQ   “少夫人……”春桃犹豫道:“你没事儿?”   宁茴苦哈哈地坐在梳妆台前,“没事。”不不不,有事,她有事!她很有事!   青丹搅了帕子来给她擦脸,视线触及到脖颈上的那些痕迹手一抖,尴尬地移开眼,转头让春桃找条纱巾子来,也不梳什么髻,只做了女儿家散发的装扮。   宁茴捂着自己的脖子,疑惑地歪了歪头,不知道为啥,裴郅老喜欢啃她脖子。   其实她也喜欢啃脖子,不过她喜欢的那是鸭脖子。   说起来,百味斋的鸭脖子确实很好吃()   青丹可不知道她念叨着什么鸡脖子鸭脖子和自己的脖子,麻利给收拾妥当,才笑着道:“少夫人,该出去用早饭了。”   宁茴确实饿了,说是饥肠辘辘也不为过,用了两碗粥不说,还吃了好几个包子才放下碗筷。   解决了早饭她便问起了裴郅,青丹回道:“世子方才在练剑,现下应该在侧屋沐浴。”   宁茴点点头,又像废鱼一样瘫在榻上。   “少夫人,吃了就躺着不好。”春桃说道。   宁茴想了想也对,她翻个身,“那我趴着。”   春桃:“……您还是躺着。”   她又翻了回来,焉耷耷地躺着等裴郅回屋来。   裴郅今日得了一天假,睡到大天亮起来练了会儿剑,他沐浴完收拾妥当掀着珠帘子进来就看见榻上跟离开水的小鱼崽一样没什么生气的宁茴。   一看到宁茴瞬间来了精神,爬起来扑进他怀里,弯了弯眸,“裴郅……”   裴郅抱着人,眼尾上扬,“嗯?”   宁茴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花花草草。”   裴郅嘴角噙着笑,手拧着她脸上的肉肉往边儿上轻扯了扯,“知道你惦记,这就带你去了。”   瑨园只要有钱就办事,在江湖朝廷的名声都算不得好,先帝昏庸时局动荡时崛起,距今也不过三十载,但其敛收的财富却不可估量,那确实是个好地方,珍奇异宝搜罗了不知道多少,堆了半间暗室,隐隐有富可敌国的架势。   除此之外,里头的那些奇花怪树也多的扎眼。   裴郅走时叫人去搬了不少走,寻常的便罢了,难得一见的那些尽数送到了城郊种着梅花的院子里。   瑨园里头的银钱自然是上缴国库,但这些花草,他随手截下也不值当什么的。   夫妻二人出门径直去了城郊的院子,与上次一样,也没让别的人跟着进去。   院子里的梅花半谢半开,残红铺了一地。   宁茴拎着裙子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落脚,还是裴郅叫了她一声才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裴郅带花回来时足足有十板车,共将近百株,摆在一堆争奇斗艳,瞧着也是壮观,再听着空间里青青草原探测出来的绿化值,宁茴是目瞪口呆。   好些花她都不认识,裴郅不是好花的人,更加不清楚,这下是真忙坏了青青草原,取名儿的时候,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二三四五六七用了个遍。   宁茴听着它取出来的名儿嘴角直抽抽,青青草原做的设定真的很搞笑啊??   她估计等到这些花花草草传回去,实验室的叔叔伯伯阿姨姐姐们的表情肯定很好看。   虽然腰酸背痛腿发软,但宁茴收花花草草仍然收的很开心,尤其是系统提示绿化值升至678536的时候,要不是腿软蹦不起来,她一定要多蹦跶几下以表示自己的喜悦之情!   她拉着裴郅的手晃了晃,高兴摸了摸自己的小荷包,觉得很有必要表示一下自己对他真诚的感激。   她抱着他的腰,微仰头,眉眼间的笑意怎么都遮挡不住,“裴郅,我请你吃饭好了。”   裴郅自然不会拒绝,低埋了埋头,抵着她额前磨蹭了蹭,轻笑道:“听你的。”   宁茴抿着唇歪歪头直笑,微踮脚迎着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心想着,一会儿该吃什么好呢。 第一百零七章   一阵风吹来, 地上的梅花瓣随风打了个卷儿,宁茴又站了会儿, 只觉累得慌, 本来腰酸腿软的, 这么一通下来更是不大好,她懒懒地赖在他怀里竟是连路都不想走了。   但想到还要请裴郅去吃饭,她又坚强地站直了,拉着裴郅往外头走的时候, 步子都有些飘。   裴郅就着手将人拉近, 突然弯身, 手臂穿过膝窝把她抱了起来。   宁茴直摆头, “不好不好, 我自己走。”   裴郅不理她这话, 反唤了她一声,“宁茴。”   “嗯?”   他扯开嘴角, “你好像重了。”   宁茴:“……才没有?!”气人!╰_ ╯   她才不会长胖,她怎么吃都不会长胖的!   “青丹明明都说我瘦了!”   裴郅脚步微顿, “青丹?她看你大概就跟大伯母看你一样。”   宁茴不大懂他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怎么看你都是瘦的。”   宁茴茫然, “为什么呢?”   裴郅挑眉不语, 空间里的青青草原抱着它新滚出来的大泥球, 动了动两只耳朵,上头的蝴蝶结也跟着蹦了两下,“笨呐, 亲妈眼神啊。”   宁茴一脸苦大仇深,“青青草原,我真的胖了吗?”   熊猫往自己怀里的大泥球上戳了几个洞,犹豫道:“没有,爸爸看你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啊。”   难道亲爸眼神和亲妈眼神不一样??   熊猫晃了晃大脑袋,不懂不懂哎。   宁茴:“……”你不随时随地占我便宜是不是熊脑壳会痛?   裴郅带她回到马车上,揉了揉她皱着的脸,伸手撩起她肩头的长发,道:“长高了些,稍微重了点儿也正常。”   他说话说得随意,但宁茴还真听进去了,靠在他怀里眯着眼睛轻哼了两声。   裴郅拥着她,刚开始还好,隔了会儿便忍不住往她挨得更近些。   扯开碍眼碍事的纱巾子,埋首在她脖颈间,在外头他倒也还克制,轻轻柔柔得吻着,落在腰间的手也只隔着衣物动了动,除此之外未做什么别的过分事儿。   饶是这样,宁茴也浑身无力,软在他怀里,紧抿着唇发出一声闷哼,心空得很,只能揪着他腰间的衣裳揉皱成一团,以此缓解这温吞动作带来的折磨。   她半阖着眼,发愁得很,裴郅到底怎么回事呀,就算要努力地生崽崽,也不用这么努力T^T   “在外面呢……”   方才还克制,慢慢地又有些不对味儿了,脖颈间的轻吻动作多了几分别的意思,让她惊然想起昨晚,清醒过来忙抵着他胸膛推了推。   不行不行,她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呢,再来她就不是废鱼了,得直接变成死鱼了。   裴郅喉间发干,愔暗的眼眸沉了沉,抓住她的手,回道:“我只亲一亲便好。”   宁茴对这话持怀疑态度,她犹犹豫豫了一会儿,还是捡起边儿上小几上搭着的纱巾子捂住了脖子,摇摇头。   冷幽幽的目光落过来,一寸都未挪动,仿佛要把那纱巾子戳个洞才肯罢休。   宁茴举着手挡住自己的脖子,探过头去,试探性地建议道:“我们一会儿去啃鸭脖子。”   不要再啃她的脖子了,她的脖子哪有鸭脖子好吃呀!   裴郅:“……随便了。”   对鸭脖子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裴郅靠在车壁上,轻抿了抿唇,喝了几口冷茶压下心底刚蹿起来的欲|火苗子。   宁茴手慢了些没把茶盏抢过来,她拧着眉道:“那是凉的。”   裴郅放下杯子,“挺好的。”正好降火。   “方随说你不能喝凉的东西,尤其现在天儿也凉快。”这些她都记得挺清楚的。   要听大夫的话。   她侧坐在身边,一脸的认真严肃,面上红晕未散,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没什么力道。   裴郅轻笑出声,两手捏着她的脸往边儿扯了扯,“记下了,下次要用热的。”他得好好养着身体,这样才能照养他夫人一辈子,免得叫这傻子被别人骗去了。   宁茴欣慰地点点头,把他捏脸的手拍了下去,取了温着热的小铜壶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马车从城郊到百味楼刚刚巧未时,正好错过用饭的高峰期。   宁茴想着鸭脖子,齐商便转去旁边连着的百味斋买了一纸包回来,楚笏伸手接过来解开系着的绳子放在桌面儿上,偏头就看他脸色不对跟吃了屎一样,问道:“大白天的你出门撞邪了?”   宁茴捧着碗夹了一个鸭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齐商难得没有跟楚笏抬杠,“撞邪倒是没撞邪,我好像撞见了……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   楚笏扣着长剑的手指微动,一时半刻没能想起来这是哪号人物,齐商又比了两根手指头她才恍然,有些不解道:“她?你不是看错了,她平白无事过来做什么?”   齐商摇头,这哪晓得,自己长着腿的,要往哪里跑还不容易吗?   他们打着哑谜,宁茴又搛了一个鸭脖子,问道:“你们俩在说谁呢?”什么许老夫人?难不成是许太傅家的那位?   齐商楚笏对视一眼,还未开口说话,倒是裴郅给她解了惑,“是曾祖父的养女,祖父的妹妹,嫁的是前丞相许房文,许房文辞官后就搬回秦州祖地去了,按照辈分得叫她一声二姑奶奶。”   说到前丞相许房文,宁茴大悟,戳了戳碗里的菜,她好像听春桃说起过来着。   “秦州往京都来可有一段路,她是来走亲戚的?”这满城就只有他们这一家亲戚了?   楚笏却道:“少夫人别听齐商瞎说,指不定就是他看错了。”   齐商不服气得很,“你少挤兑我,两只眼都瞧见了,就在百味斋买东西呢。过两日不是老国公爷忌辰,说不得那许老夫人就是过来拜祭的。”   楚笏抱着剑侧身,“昨年不见她来,前年不见她,前前年也不见来过啊,今年是有什么说道?”   齐商嘁了一声,“我哪晓得。”   他们说来说去也没个定论,全暗里较劲儿了,宁茴偏偏头,裴郅淡淡道:“来也好,没来也罢,又须得做什么理会。”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   齐商摊了摊手,“许老夫人若是来了,老夫人那里肯定不平静,指不得就闹得府上不得安宁了?”   宁茴疑惑道:“这话怎么说?”   齐商回道:“不知道,大概是姑嫂之间天生的不对付。”他往窗边站了站,“就像二夫人和大小姐那样。”你瞅我不顺眼,我瞅你不是个东西,再加上老夫人那脾气,这怎么也没法子和平共处的。   听完他的解释,宁茴勉强算是了解,只是一个陌生人,她兴趣不大,很快就抛到一边儿去了,一心一意地啃起了她的鸭脖子。   裴郅看她吃得开心,微拧眉吃了一个。   宁茴问道:“好吃。”   裴郅放下筷子抿了口酒,“一般。”没甚意思,还没他家夫人的脖子香。   百味斋的鸭脖那么好吃,那么有名的!宁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又高兴地吃了一个,算了,他不喜欢的话,就全部交给她来解决好了。   嗨呀,她真贴心(*/ω\*)   虽然裴郅不吃那东西,但瞧她吃得开心,连带他心情也不错。   说好了请客的,宁茴掏出自己的荷包交给齐商去结账后,又跑到和百味楼大堂相连的百味斋另买了一份鸭脖子,决定晚上再接着吃。   回到府里宁茴睡了个短短的午觉,裴郅去书房了,也没人催她起床,她就裹着被子瘫在床上,和青青草原商量起跟裴郅说往长宜找夜夜香的事情。   青青草原还抱着它的大泥球,爱不释手,看了一下操作台上的屏幕,爪子一抖没控制好力道,捅了个大窟窿,它结结巴巴道:“崽啊,不好了,不好了!”   宁茴拉着被子,“怎么了?”   青青草原把大泥球推开,“不见了!”   它说话没头没尾的,宁茴只得又追问道:“什么不见了?”   熊猫又一爪子往屏幕砸了砸,发现上面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夜夜香啊,长宜地界的夜夜香不见了!”   宁茴猛地坐起来,“哈?!”   不会……   “是不是定位系统被你的爪子敲坏了?”   熊猫:“才不是,其他都好好的,就夜夜香不见了。”   宁茴抓了抓满头乱发,又问道:“难道是跑其他地方去了?你再找找嘛。”   青青草原在地图上翻了个遍,最终的结果很是让熊泄气,它拉着自己耳朵,“没有,真的不见了。”   熊猫推测估计那朵花儿大概率已经翘掉了,连根儿都不在了。   这种情况这俩“父女”还是头一次碰见,两脸懵逼,相对无言。   裴郅进屋来寻她,问道:“这是怎么了?”   宁茴蒙在被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在刚刚,她失去了一大笔财富。   虽然说失去这个十五万还有另一个十五万,但是……还是好心痛啊。   裴郅摸了摸她的头,“是不舒服吗?”   宁茴瓮声瓮气道了声没有,好一会儿抬头看他,从被子出来扑进他怀里蹭了蹭,跟他挨着久了,她的心情倒是渐渐地好了些,开口叫青苗把架子上的衣衫递过来,要准备起身了。   裴郅就坐在床边瞧着她穿衣,看着看着自己也上了手,替她系好腰间束带,垂落襳褵,腰间的手顺势往后移去,环着人往上搂了搂,在樱粉色的唇瓣上亲了亲。   他凝眸啧了一声,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   第一把零八章   下午没什么事, 裴郅干脆教她写字打发时间,他可没忘记这些日子收到的那些信里的字有多丑。   宁茴一向有自知之明,他愿意教, 她也乐得有人当师父。   青丹站在案边研磨,笑道:“少夫人可难得静下心来练字。”也不知道是不是随宁将军,自小读书习字总是静不下来, 非是得要侯夫人压着才肯摸一摸。   只是……   她偏偏头, “少夫人的这字儿是越来越丑了。”   宁茴尴尬地将桌面儿上刚写好的那张纸抓揉成一团,裴郅取了本书过来,摇摇头叫了青丹几个下去。   他握着书点了点她的脊背, 道:“挺直了。”   宁茴哦了一声,端正身体。   他们这里头写字说话, 外头春桃敲了敲门,“少夫人, 福安院的二六来了, 说是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府上来客了。”   宁茴一愣,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 毁了一团, 她放下手中毛笔, 抬着拐肘戳了戳裴郅,问道:“那我走了?”   裴郅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去。”   宁茴反手也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拧完扭头就跑, 动作快得很,裴郅看着她的背影,以书掩面,不由失笑。   现下开始起了风,宁茴一出门青苗便将臂弯里的披风与她套上,边走边与她道:“听二六说那边来了不少人。”   宁茴随口问道:“知道是谁吗?”   青苗回道:“好像说是老国公爷那位嫁了前丞相的妹妹,秦州来的许老夫人。”   宁茴面带讶然,“还真是她?”   “少夫人知道?”   “听齐商他们说过几句。”   一路上说着闲话,不觉间便到了福安院。   榕夏站在屋檐下,见她踏入院门忙迎了上来,“少夫人,老夫人正等着你呢。”说着冲她眨了眨眼睛。   她这个样子,宁茴明了地点点头,看来祖母她老人家现在心情不大好。   守在门口小丫鬟替她打起帘子,宁茴一进去便见着坐在上首的裴老夫人,外头罩着一件从未见穿过的紫檀色菱花的大袖衫,规规整整不见褶皱,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绾着髻,斜插着累丝镶珠万寿簪,简单却不失大气。   她也不像往日那般懒歪着或是躺着,端端正正地坐着,愣是把脊背挺得笔直,手握着双鸾腾飞杖,很是端庄威严的样子,这般倒是和别的府上的老太君没什么大差别了。   极少看见这样的裴老夫人,宁茴呆了呆,要不是榕春就在旁边,她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儿见错了人。   “少夫人。”榕春并几个丫头曲了曲膝,个个都恭谨肃穆得很,和以往大相径庭。   宁茴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老夫人隐晦地瞪了她一眼,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还不快来见过你二姑奶奶。”   宁茴听见她这一声方回过神来,走到她跟前去请了安,扭头看向坐在右手侧首位的人。   她看起来要比裴老夫人稍稍年轻些,穿着烟色镶边儿绣云雀的衣裳,发上配了点翠如意簪,并了水滴翡翠耳坠,面上敛着笑,显得慈眉善目,颇是亲和。   隐约也能瞧见年轻时候是个极标志的人。   宁茴笑着叫了她一声二姑奶奶。   许老夫人目光微闪,笑道:“这就是郅儿媳妇儿?嫂子你也是,妹妹远在秦州,郅儿与二郎相继成婚,也不见你递给信儿与我。”   裴老夫人抬了抬下巴,轻嗤道:“裴云来那老东西死了,我记性不大好,一时也就忘了还有干妹妹这门亲戚了。”   许老夫人听到她刻意强调的“干妹妹”三个字脸皮子都抽了抽,她骨子里是没裴家的血,但好歹名儿里也有族谱里的裴字,好些年没见了,这死老太婆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许老夫人强拉了拉嘴角,又把目光放落在了宁茴身上,笑道:“听说侄孙媳是路陵候府的,二郎媳妇儿是华阳长公主府的,哎哟,嫂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这除了王孙公主,谁家孙媳妇儿能和你家的比呀。”   大孙媳妇不往大孙子身上瞅尽惦记自己小叔子,二孙媳妇给二孙子下药强嫁,听说后头还和个小厮有不干净首尾。   这么精彩,哪家都比不上啊!   许老夫人会比宁茴和裴郅还晚到国公府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机警得很,想到要跟这死老太婆见面,还要在府上住些日子,那是特意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打听这京里的消息,那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别人听着或许就真信了许老夫人这话是在夸赞了,可裴老夫人是谁,她都不需要琢磨,就晓得这老妖婆嘴里的道道,她转了转手里拐杖,冷声道:“关你屁事。”   许老夫人理了理衣服袖子,“嫂子这话说得可是有些不中听了。”   这死老太婆说话还是这么粗俗无礼,果然自小的习性,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裴老夫人眯了眯眼,这老妖婆惯是会装模作样,果然是从小靠着一张脸就会忽悠人的,老了老了还是这个恶心样。   “你大老远的跑京都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裴老夫人不想再跟她东扯西扯,直接开口问了。   许老夫人道:“是这样,我孙儿函之有幸在秋闱得了个秦州解元的好名次,如今春闱在即,自然是要来搏一搏的。嫂子也知道房文当初辞官归家,把京都里的东西该置出去的都置出去了,如今来了总不能在客栈里和别人挤着,妹妹我只好回娘家来叨扰几日了。”   裴老夫人又问道:“你那孙子人呢?”指了指她那边坐着的两个姑娘,“这两个又是什么人?”   “函之在外院等着见敬儿呢,”许老夫人拉过坐在身边一个孙女儿,“这个是我家大郎最小的姑娘,名唤芙安,今年恰恰二八。”   这位名叫许芙安的姑娘体态风流袅娜,面如芙蓉,大大方方地含笑问了好。   许老夫人抬手指了指另外一个要安静沉稳些的,“这是我幺儿膝下的,名唤茹玉,要比芙安大两个月。我老太婆带着函之一人来总是闷得,自然要带两个可心的孙女儿来说说话的。”   许茹玉也一一见了礼,很快便安静回了自己的位置。   裴老夫人嗤之以鼻,前几年许房文在的时候还好,现下……呵,谁不知道她老许家破落了,打的什么门道她心里门儿清,这是就指望着许函之光耀门楣了,甭管许函之行不行,怕都是要仔细琢磨着给她孙子铺路呢。   裴老夫人想着和这老妖婆没什么好说的,与宁茴道:“叫下头的收拾两个院子出来,好好招待着,没得叫有些人暗里编排咱们。”   宁茴点头应是,直觉这个点儿不说话不吭声比较好。   收拾院子什么的自有下人去做,宁茴让青苗带着许老夫人并那两个小姐先去客房那边暂歇着,待院子拾掇好了再搬进去。   忙了好一会儿,裴老夫人留了她用晚饭,吃饭的时候啥也不说,阴着一张脸,吃了就让她滚。   宁茴点头,什么也没多想,很麻溜地滚了。   晚间下起了雨,还刮起乐风,即便是撑了伞,宁茴从福安院回来也打湿了衣裳大半。   她还想着许家的那几人,青丹推她去了侧屋沐浴换衣。   待出来,裴郅已经坐在床上了。   她蹬掉绣鞋跑上床,长发披散着,与他捻了捻身上随意罩着的大氅,晃眼一瞧颇有几分娴雅。   裴郅本想着明日早朝要上奏之事,眉间携带的几分冷厉尽数散了个干净,伸手勾着她脸颊边的长发别在耳后,沉声道:“靠近些。”   宁茴才不跟他客气呢,靠近些就靠近些,他怀里可是舒服的。   裴郅把人抱了个满怀,不再说话,就只这么抱着她。   倒是宁茴想跟他唠嗑,“今天齐商没看错,那位许老夫人真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她孙子和两个孙女儿。”再加上伺候的丫头小厮嬷嬷,并着那些行礼,还真是不少。   府里来客的事早传开了,裴郅今天下午并未出门却也听下人说了两句,知道是他那位二姑奶奶来了,却不晓得还另外带了人的。   对于这些事情他并未没有多大兴趣,但听她说着,便也配合地问了句,“来做什么的?”这可不像是来给祖父拜祭的。   宁茴回道:“这不马上就是春闱了嘛。”找个地儿暂住来考试的。   裴郅随意地颔首,摸了摸她的脑袋,嘱咐道:“不用多管他们。”   夫妻俩说了一会子话,裴郅看她絮絮叨叨不停的样子也觉着有意思。   裴郅半低着头,眉眼微微沉敛,指腹轻抚着柔美如春花的唇瓣,摩挲间心头阵阵悸动。   被摁磨得有些疼,礼尚往来,宁茴微张嘴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磨了磨牙,瞪他一眼。   她咬人好似生怕把人咬疼了,倒是指头尖儿上的酥麻感更来得折磨人些,叫他恍惚想起昨天晚上她攀在肩头哭着咬的那一口。   裴郅瞳孔微缩,眼睫上垂落下来的青影颤了颤。   他收回手紧紧地圈着人,到她有些不舒服地挣了挣才稍松了些力道,将人压倒在床上,含唇深吻。   宁茴连呼吸都不畅了,他才离开,舌尖在唇面儿上轻轻一扬,转身拉过被子盖好,拉人在怀里,唇贴着她的侧脸,沉沉道:“莫闹了,不然一会儿又该哭着要咬我了。”   宁茴半睁着水濛濛的双眼,懵了懵。   过分!太过分了!明明就是他自己在闹嘛,闹得她心都空了QAQ   好气呀,她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十二个时辰她都不给他亲亲了。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气愤,裴郅伸手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醇低哑,“怎么了?”   好看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看的,朦胧烛光下宁茴眼瞅着他,只觉得那张脸真是无一处不好看,尤其是那眉眼薄唇,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看他这么漂亮的份儿上,她就勉为其难大度地原谅他好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宁茴有些心虚缩进被子里,抓着身边人的亵衣又往他那儿靠了靠。   她整个人都在被子里,裴郅抬了抬被子,看着他胸膛上黑乎乎的脑袋,抿唇问道:“干什么,不怕闷的?”   宁茴小声道:“我在反省。”   裴郅眉角微扬,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这个时候又不出声儿,手在他身上摸摸索索,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姑娘家那手心的柔软。   裴郅微皱着眉头,喉间发出一声闷哼,“宁茴?”   宁茴总算是解开了他的亵衣,掌心贴着他的胸膛,钻出脑袋,脸颊红扑扑的。   她去亲了亲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的唇角,犹豫了一下又学着他平日那样含着他脖颈轻吮摩啮。   裴郅气息一滞,下一刻呼吸便乱了起来,他翻身反客为主,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闹的。”   他扬眉间又问道:“你还没说你在反省什么。”   宁茴轻咬下唇别开眼,任他怎么问也不肯说一个字。   面上微赧。   反省什么?   当然是反省自己意志不坚定,没有抵住诱惑呀。   唉,裴郅肯定是传说中的狐狸精变的T^T 第一八零九章   雨越下越大, 打落在瓦檐上噼里啪啦地作响, 小丫头从厨房提着熬了许久的鸡汤撑着伞一路快步穿过庭院跑上了石阶。   另有人接了她的手中的食盒, 掀起帘子进了门去,端了汤盅出来,先盛了半碗端递到小榻边身穿儒衫的年轻公子那处的小几上。   许老夫人与他隔几对坐, 推了推那汤碗,说道:“函之喝了汤再去温书, 今儿这雨下得急,凉飕飕的,一路又舟车劳顿, 你只看一会儿莫要多熬,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许函之满口应了,将碗中汤一饮而尽便告退出去。   房中灯架上手腕儿粗的红烛悠悠亮着, 许芙安捧着汤碗这处瞧瞧那处看看,叹道:“祖母,这府上连根灯烛架子都不一般的。”   比她们秦州的那老宅子可要气派得多。   许老夫人却道:“这有什么, 虽说看不上我那大嫂, 但她那两个孙儿确实有出息, 要知道你那大表兄位极人臣,是当今面前的大红人,谁见着不得礼让三分?再说你那二表兄,现任职应天书院,应天书院是什么地方?假以时日,半个朝堂的人见着都要叫一声老师的, 再者那宫里头还有个贵妃娘娘,算下来,便是一般的勋贵也比不上的。”   她轻嗤,那死老太婆运气是真的好,虽儿子混不吝,好歹孙子一个比一个争气,如今的国公府比之几十年前都要风光不少。   许芙安抿了两小口鸡汤,叹道:“真是不得了。”她转头去看一边沉默不语的许茹玉,“茹玉,你说是不是。”   许茹玉微微笑回道:“祖父也曾位列文臣之首,我们许家虽比不得国公府气派,却也清贵,妹妹又何必艳羡。”   许老夫人扣着碗的手轻点了点,看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满意之色,她虽不大喜欢这个心思沉的大孙女,但这话说得中听。   羡慕别人有什么用,自己有才是真。   许芙安却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惯会装模作样。”   许茹玉听了她的话也当做没听见,兀自用着鸡汤,完了便向着许老夫人告退歇息去了。   她一走,这屋里除了伺候的便只剩下许老夫人和许芙安祖孙两人。   老夫人拉了许芙安近身来,笑道:“臭着张脸做什么,谁又惹着你了?我与你说,平日里莫与你那姐姐凑近了,仔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银子。”   她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就是不长记性,任别人说两句就姐姐妹妹亲了,蠢的,别是落坑里都不知道。”   许芙安疑惑,“祖母,你就这么不喜欢茹玉吗?”她除了喜欢装模作样讨巧卖乖外,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说道。   许老夫人轻哼一声,“我是不喜欢她。”   “那你拒了三妹妹特意带她一起到京都来是为着什么?三妹妹央了半天你都不应的。”   许老夫人老神在在,回道:“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   她大孙女希望有个能垫脚的东西,她给她了,至于垫高了能抓着些什么东西,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晚上雨下得大,凌晨时候却是停了。   裴郅起身上朝的时候宁茴刚巧做了个噩梦给吓醒了,他一下床,被子里就空了一块,宁茴拉着他的手往外头移了移,一个劲儿地瞅着他。   裴郅弯腰拍了拍她的脑袋,“是有话要说?”   宁茴点点头,“我跟你说的那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夜夜香没了踪影,绿化值却不能就此止步,她和青青草原一合计便把目光着落在了别的植株身上,南江的玉兰花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裴郅捻着被角沉吟片刻,“可以,但须得春闱之后,我与你同行。”   大衍朝春闱的时间要往后一些,原本的二月九挪到了三月中旬,算来算去还得有个把月。   宁茴犹豫着要不要应,看他俨然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转念一想她可以在去南江之前先往近处的梓县去,把那些叫人收集了小半年的植株取了,这样安排的话,时间不紧不慢,倒也还好。   “那……说好了,春闱过后去。”   裴郅在她唇上亲了亲,侧坐在床沿边儿上,说道:“君子一言九鼎的。”   宁茴想起什么,捂了捂嘴,支起身子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可他们都说你是小人。”还是奸滑强狠的小人。   裴郅闻言勾起唇角,微微笑道:“他们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的……”   他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慢悠悠道:“夫人和别人本就不同,在夫人面前我自是君子的。”   青苗进来又传了齐商的催促,裴郅也觉有些晚了,说完话很快便出了门去,宁茴一个人窝在被子乐呵呵地笑了会儿,约莫过了半刻钟睡意再次袭来,才又沉沉睡去,一直到辰时初天亮日出之时才起身。   白日里细柳新蒲泛着青绿,阳光融融下是一片生机。   和水蓝星不同,这个世界无论怎么看都还是春日比冬日更得人心些。   宁茴用完早饭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了水,才抱着账册在绿荫下翻翻看看,春桃新摘了桃花回来和青苗琢磨着做些新样式点心出来。   她二人用水浸着花,院子里也逸了淡淡清香,宁茴也跑过去凑起了热闹。   “少夫人,外头来了位韩姑娘说是想见你。”   小丫鬟来禀报的时候宁茴正跟春桃一起清洗着花瓣,听到韩这个姓氏自然而然便想起了那位意兰表妹,她忙擦了手,“快请她进来。”   上次从平春离开还以为一年两年间怕是见不到的,却不曾想才过了几个月这就又见面了。   宁茴看着由丫鬟引进来的人,一身绣孔雀翎羽的淡紫色襦裙,清新温和,发上除了两支昙花木簪,再见不得别的钗环,眼瞧着简单却偏偏舒服得很。   周身的气质仪态亦是和在平春时候未有什么变化。   韩意兰远远地便冲着她笑了笑,走近才唤了一声表姐。   她在旁边的小椅上坐下,表姐妹二人一道在外头晒着太阳说话。   宁茴问道:“表妹现住在何处?是在客栈?”   韩意兰笑着回道:“没在客栈落脚,表姐夫该是与表姐说过了,我在瑨园里头走了一遭,得了丁点儿稀罕东西,换了些银钱在西城那边置办了个小院子。”   听她定了住处,宁茴有些诧异,“这是打算在京都长居了?”   韩意兰摇头笑道:“这可说不准,只是这一两年怕是不会回平春去的。”好不容易离开那地方,现下可不是比在那处自在得多?何苦回去蹲在一方院子受那些闲气。   宁茴挺喜欢这个表妹的,捻了一块翠玉豆糕,轻声道:“那挺好,我闲的时候也可以去找你说说话的。”   同龄的她好像也没什么相熟的,宁湘远在盛州,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除了挖花挖草,每天好像也见不到几个能说话的人。   韩意兰抿唇笑应道:“表姐若是想寻我便到西城三街的香铺子,待开业了,我定是日日都在那儿的。托齐侍卫和楚侍卫的福,那铺子可真不错。”   香铺子?她这表妹不是大夫吗?怎么改行了?   韩意兰知她心中疑惑,解释道:“每日坐诊有什么意思,琢磨着些新奇玩意儿不是更有趣?”   她笑着拿出带来的香膏盒子在宁茴面前晃了晃,“表姐看看。”   那香膏盒子尚未打开便能闻到一股幽香,还有一缕很淡的味道,好似在哪儿闻到过,宁茴凑近轻嗅了两口,“里头加了什么?”   韩意兰用手帕沾了香膏轻抹在她手上,回道:“夜夜香的花籽,研成粉末,又入了三钱白茯苓粉,熬了水作的配料。”   宁茴:“……”夜夜香??   妹妹,你这有点儿太奢侈了!   说起夜夜香韩意兰从腰间束带里取了一个小纸包来,当着她的面儿打开,浅黄的纸面儿上滚动着几颗蚂蚁大小的圆粒。   她道:“这是夜夜香的花籽,送给表姐了,种在阴凉潮湿的地儿,运气好说不定能开花的。”   宁茴睁大了眼,“……”   妹妹,你这也太大方了!   她杏眸溜圆,里头水润清亮,红唇微张,看起来很是惊讶的样子,韩意兰见此莞尔一笑,“我也留了些做种,不妨看看,是表姐这儿能种出花来,还是我运气好些。”   夜夜香的生长条件比较苛刻,因得如此才难寻,叫它在这些地方开花怕是很难的,要不然也值不了百金了。   没什么能比收花收草更高兴的了,虽然这只是花籽儿。   宁茴满口答应,弯眸笑道:“那就谢谢表妹了。”   想来想去没什么好做回礼的,她好像最多的就是地契房契和小钱钱,但这些不好直接送,宁茴转了转脑子叫青丹去把前几日得的那几匹上好的缎子来。   韩意兰推辞了一番,最后叫宁茴随意拿了一匹给她塞怀里了。   她这才不客气地收了,笑言道:“本是叫表姐做劳力种花的,未想还另得了好东西。”   宁茴晓得她这是在开玩笑,乐呵着道:“以后还要这样做劳力的好事儿表妹一定要记得我呀。”她别的不会,这个还是很拿手的。   韩意兰又多待了会儿,用了午饭后才告辞离开。   一送走了客人宁茴拉着自己的锄头按她说的找了个阴凉潮湿的地儿种花。   宁茴兴致很好,一边刨土一边问道:“青青草原,你说我会不会种出个十五万来?”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抠了抠脑壳,“不知道。”   宁茴小声道:“我给你两颗,你在里面也种种看?”   青青草原摇着大脑袋,“不行,里面种不了。”种子的绿化值不可探测,空间草原判定此类属于无用浪费资源,不给种的。   宁茴也想起了这一茬,也就不管它了,蹲在墙角捧土种花,自得其乐精神大好。 第一百一十章   连着几日宁茴天天看着她墙角的夜夜香, 做梦都想着突然给她冒出个十五万来, 青丹看不过眼还特意给她安了个挨着墙的凳子,叫她坐着看。   转眼到了老国公爷忌日,这天晴空万里,湛蓝湛蓝的色儿,跟铺了一层水晶般剔透动人。   墓园里聚了不少人,裴老夫人亲自在前头点香,瞥了一眼旁边的许老夫人和她那两个孙女儿,收回目光时候顺带翻了个白眼, 问宁茴道:“什么时辰了?”   宁茴看了看天色,大概估计了一下,回道:“辰时末,裴郅应该下朝了。”   她一向叫裴郅的时候都连名带姓, 老夫人瞪了瞪她,转头又看向在一边掩嘴打哈欠的柳芳泗,柳芳泗触及到她的目光讪讪地放下了手, 道:“夫君应、应该也快到了。”   她说的有些心虚,事实上裴都每天什么时候出门儿的她都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回来就更不晓得了。   裴老夫人一声冷哼没有说话,倒是一大早跟着过来的显国公裴敬接话道:“这不是来了。”   他这一出口,众人都跟着看了过去, 裴郅和裴都两兄弟倒是巧,一个从皇城一个从应天书院过来,本不同路, 却是一起到的。   一个澹漠阴艳,风骨嶒峻,一个丰神如玉,清贵儒雅。   这两兄弟皆是卓荦超伦,瑶林玉树之辈,再加上个“徒有其表”的显国公站在一起,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许老夫人来国公府恰恰两日,裴老夫人可没心情给她接风洗尘,除了每日无所事事到处浪的显国公,这两个忙得不见首尾的侄孙儿她是一眼也没瞧见的。   小时候是见过几回的,依稀也能分辨出谁是谁。   看了看,她便偏头与许函之低语道:“穿玄黑衣裳的那个应是你大表兄,月白色衣衫的那个估计是你二表兄,学问上若是有什么不解的,你表兄定是能给你指点迷津的。”   许函之点头道是,她将人往前拉了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与二位表兄问好。”   许函之果然上了前去。   裴都倒还与他应两句,裴郅冷冷淡淡地看了眼,叫了声二姑奶奶便举步去了宁茴和裴老夫人那处。   裴郅一走裴都对着许老夫人和许函之微笑了笑也上前去站在了柳芳泗旁边。   人都到齐了,除了裴许两位老夫人,这些子孙后辈洋洋洒洒地跪了一地,独许芙安一个立着没什么动作。   许茹玉拉了她一把,“回神儿了。”   许芙安拎着裙摆在她旁边跪下,也没心思听前面的话,偷偷瞥着前头,一颗心砰砰地直跳,她偏了偏身子小声道:“茹玉你看见了吗?”   许茹玉不动声色,“看见什么?”   “那两位表兄啊。”她努力压住内里的兴奋,两只手紧捏着,又道:“以前还不觉得,现下一看,大哥和两位表兄比起来真的好磕碜啊!”   许茹玉抿嘴一笑,“叫大哥听见该是要恼了。”   许芙安不以为意,“我说的是明摆着的事实。”   她一直盯着前头,看着看着又有些泄气,“可惜了。”两位表兄都已成亲,各有家室,要是祖母早些带她来京都就好了,不管其他,这样的脸,光是这么瞧着都觉得高兴,看一辈子怕是都不会腻的。   许茹玉深知许芙安看人只看脸的性子,她随着众人叩地拜了拜,眼中微凝了暗光,压低了声音侧眸道:“是可惜了,都是轩然霞举纡金曳紫的人物,偏偏又都摊上了不称心的婚事,剪不断理还乱,一团糟。”   许芙安本意不是想说这个,但听完许茹玉这话下来,心里也有些不得劲儿。   虽说住在别人家还这般想不大好,但她也是真看不上这两位表嫂,一个惦记小叔子,一个给男人下药,这……真是好难得才找出这么两个来,居然还凑到了一家子里,更是不容易了。   拜祭这事儿于她们姐妹关联不大,跟着走了一通形式后站在一边听着裴老夫人和许老夫人瞎扯话。   许茹玉观摩了两分许芙安的表情脸色,嘴角微向上扯了扯,眼睑微压着只用点点视线小心地落在正和柳芳泗低声说话的一身月白色大氅的裴都身上,停顿片刻又移到了面无表情的裴郅身上。   她扣着纹花袖边儿的手指动了动,敛目沉思。   没人注意到她内底的心思,但方才扫过来的视线,便是再隐晦那混迹官场异常敏锐的两兄弟也各有所觉。   裴郅只是微眯了眯眼,裴都却是展颜轻笑,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可真有意思。   柳芳泗见他一笑,目光愣愣地,问道:“夫君笑什么?”   他温声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了只苍蝇。”   柳芳泗嘟囔道:“苍蝇有什么好笑的。”   裴都不再多说,柳芳泗又有些委屈,拉拽着他的袖角,“夫君……”   这夫君二字唤的着实哀怨,便是天崩地裂也一张笑脸的裴都都眼角微抽,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扯回袖子,温声道:“祖父墓前,有什么话待回去再说。”   柳芳泗跺了跺脚,她倒是想回去说,关键是回去找不着人呐!   就算找着了人,说两句就又打发她走,新婚之后没多久就出了朱氏那档子事,后来她又被裴老太婆禁足,这都多少个月没躺一张床上了!   原以为那遭人恨讨人厌的裴昕滚了,没她瞎掺和,怎么着也能水到渠成,结果……   柳芳泗郁闷得心口梗梗发疼,烦躁间抬头正对上许家两姐妹的目光,尤其是许芙安,那样子她真是太熟悉了,没别的,她当初就是这么盯着裴都的。   好啊,什么苍蝇狗屎都想往上头凑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什么东西!   因为上回华阳长公主府和小厮躺一张榻上那事,柳芳泗在裴都面前自矮了一截,再者面对着裴都的温言和语,少有人能折腾的起来,夫妻俩在一处的时候,柳芳泗脾气收敛得多。   但这一扫到对面那两姐妹身上,瞬间就变成了刀子,能活生生地剜下肉来。   许芙安被她看得心肝儿都颤了颤,忙撇过眼去,暗道这二表嫂真是名不虚传。   这是想要冲上来撕她的节奏?   许茹玉微蹙了眉,也避开了她的眼刀子。   如此看来,相较之下倒是宁氏好相与些。   许家姐妹皆移了视线,柳芳泗心下冷哼,扭头与夜梅道:“叫人给我盯着那两个小蹄子,看紧了,有什么异动立刻告知与我。”   她听到夜梅应了是,鼻中嗤了一声,最好不是她想的那样,要不然,呵,就是求爹告娘也非给她们好看。   她才嫁进裴家不到一年呢,就敢来惦记,也不看看她柳芳泗应不应。   这次拜祭老国公,叫柳芳泗生出警惕,一路上她也不使劲儿往裴都面前找话了,暗中尽防着许家姐妹。   裴老夫人拄着拐从裴家墓园里出来,又想起年轻时候的那些事儿,阴着脸回院子用了两口饭就躺床上睡了。   许老夫人这去一趟也是乏得厉害,自去休息。   许芙安和许茹玉坐在一处说话。   “那二表嫂跟要吃人似的,可看不出是当朝长公主手把手教导出来的。”许芙安撇嘴,捻了一粒糖包花生米儿含着,“还没咱们知礼呢。”   许茹玉心里也颇是认同,但面上不显,笑道:“那哪是我们能编排的,少说些。”   许芙安也不想多提这些,兴致勃勃地又与她说起裴家那兄弟二人,“我原以为别人口里的话言过其实了,不曾想那些话倒还说的弱了些。”   一个比一个好看,对她这个看脸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友好了。   许茹玉端着茶盏抿了两口,凑她耳边道:“那妹妹觉得谁更好看些?”   许芙安轻咬着嘴皮子,微红着脸道:“都极好的,不过单论容貌的话,大表兄要更胜一筹,舅母在世时名动天下,我估摸着大表兄将舅母的那张容色继承了个十成十。”   虽然气势吓人了些,但撇开了瞧,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许茹玉:“是吗?”   她那张在许芙安映衬下显得暗淡不少的脸上浮现几缕笑意,“我也这么觉着。”她掩住唇,声音低弱,“可惜大表嫂尽盯着二表兄去了,大表兄有权有势什么都好,就是这婚事糟心。”   许芙安紧皱着眉,半晌才埋怨她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人家夫妻的事,我们两个未嫁女扯掰个什么?”   许茹玉唇角上扬了扬,“不过私底下闲话罢了,又没别的人。”   许芙安埋头吃着花生米不答话,她便又接着道:“那算什么夫妻,这满京上下谁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   许芙安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含了一粒花生米。   许老夫人打探国公府消息的时候也没瞒着她,许茹玉说的这话也不假。   “宁家小姐和裴家兄弟之间的阴差阳错,缘分这两个字真是折磨人”   “华阳长公主幼女设计裴家二公子,高门小姐也好风流”   “裴少夫人掌掴柳小姐,为小叔子发疯”   以上三者算是去年京都传得最热闹的事儿,便是京都群众街头巷尾也有耳闻。   毕竟不热闹不震惊的也传不到沸沸扬扬的地步。   总归不是这一圈子里的,许老夫人也只能打探到些边边角角的消息,拿的还是没有更新的旧版资料,别的更是知之甚少。   这许家姐妹二人私下论着早就翻了好几篇的事儿,她们口中主角之一的宁茴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着午觉,梦里墙角的夜夜香开得极好,朵朵都是十五万。   她抱着被子不自觉地笑了两声,裴郅探手取了落在床上的玉佩,他勾着绳子晃了晃,下头的穗子在她脸上挠着痒痒。   她轻哼哼,皱着脸翻身过去,裴郅轻笑一声没再闹她,收回手揽着披风出了门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阴雨绵绵的天, 暗云叆叇一片。   宁茴刚下石阶就慌慌忙忙地又跑了回来,青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将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   宁茴知她又要唠叨, 忙从她手里把伞接了个过来,弯眸冲她笑笑, 一步并两步没入烟雨蒙蒙的院子里。   她快些走,青丹唠叨起来可不得了。   青丹无奈,转头摆手叫|春桃看着些,自己另取了伞往小厨房去。   墙角种着几盆儿白色的风信子, 刚刚开了花, 香气萦绕在这一方角落, 叫掺雨的风吹散了些, 余下浅浅淡淡的味道。   这几盆风信子原也是宁茴的心头好,但自打韩意兰送了夜夜香花籽儿过来, 大猪蹄子就很决绝地移情别恋了。   青丹往日安置的木板凳上落了雨**的坐不下去, 宁茴只好拎着裙子半蹲在旁边, 伞檐上凝着的雨珠子一滴一滴地浸进泥地里。   她发愁得很。   “这都多久了, 怎么连根儿野草都没冒出来呢?”夜夜香不长就不长吗,怎么方圆五六尺内草尖尖儿都没了呢?   青青草原眼巴巴瞅着外头, 小耳朵蹦了两下, 不走心地猜测道:“可能夜夜香自带百草枯。”   宁茴:“……”   熊猫翻了个身,缩成一团,懒洋洋道:“崽啊,放弃, 我觉得这夜夜香是长不出来了。”   种下去都差不多半个多月了,要冒苗苗早冒了。   宁茴叹气,慢悠悠地飘回了屋里,捧着热茶碗喝方喝了两口,春桃从门口屏风后头探出头来,道:“少夫人,福安院那边老夫人请了大夫,好似病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冷暖骤变一会儿一个天,宁茴琢磨老人家怕是着了道。   左右无事,她收拾一番只带了青苗和春桃,自个儿撑着伞就过去了。   路上青苗与她说话解闷儿,笑道:“少夫人不是说要过几日要去梓县看看?听那头庄子的管事说里头的花草生得可好呢,尤其是桃花,现下半开不开的,待咱们过去正是最好的时候。”   空间草原里其实已经有了桃花,但青苗说起宁茴还是很高兴。   一边儿的春桃也接话打趣道:“青苗姐姐怎么只记得桃花,莫不是惦记着以后吃桃子?”   青苗轻哼了一声,偏不理她,转而又与宁茴说道:“少夫人与世子可有说好什么时候去?奴婢们也好将东西收拾齐全了。”   宁茴是想早点过去的,但……   “五日后是表妹生辰,她早早就跟我说了,表妹一人在京里,好歹也得过了那一天再说。”   身为姐姐,总不能在妹妹生辰前跑了,左右离春闱还有半个来月,她去一趟再回来然后再去南江,也差不多。   宁茴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脚下步子都轻快不少,握着伞柄,小指头一下一下地勾着上头缀着的墨绿穗子。   从铺延的石板转榻上朱红色的长廊,梁上悬挂的方灯叫风吹得晃悠了两下,未点着亮,暗漆漆的描画锦帛上浸了一层水汽。   宁茴刚踏上木质的长廊,湿漉漉的鞋底在上头印几个脚印子,她勾着穗子的手指头一顿,慢慢地收拢了回去,偏偏头微拧着秀眉。   她突然停下来,跟在后头的青苗春桃也忙驻足,两人放眼一看,前头那处金黄色的迎春花在雨中摇摇曳曳,它开得极盛,花枝郁美,探了半支穿过长廊的围栏。   二八年华的姑娘双手局促地背在身后,指尖无意识地轻捻着花瓣,碎碎零零落了一地。   她半抬头正对着旁边的人,双唇嗫嚅了两下。   隔得有些远,看不大清表情,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青苗收回目光下意识就去看宁茴,倒是春桃疑惑道:“世子这个时候怎么回府来了?”   宁茴哪知道啊,她慢吞吞地收好伞,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那头。   迎春花旁的裴郅压下喉间的咳意,不耐烦地眯了眯眼,“让开。”   许芙安出院子没带下人,到处走走逛逛迷了路,又恰逢下雨,她便躲避进了长廊里,在迎春花旁等着哪个下人路过拿把伞,却没想到碰见了从官署回来的裴郅。   上次只远远看了眼,现下近了瞧,更是觉得这位大表兄好看得简直惨绝人寰。   她结结巴巴地问了声好,便听到这么一声冷斥。   除了在宁茴和裴老夫人面前稍稍好些,在外头裴郅对人一向无差别对待,管你是谁,他老爹裴敬面前也照样,阴阴沉沉地惯是唬人得很,尤其是不耐烦的时候,眉眼微微下压,冷戾阴鸷,和阴天暗沉风雨甚是相配。   这模样便是官署里的那些老油条也得心头打个颤儿,更莫要说许芙安这样的娇养着的大小姐了。   许芙安僵愣着一时反应不得,“啊?”   裴郅耐心告罄,瞥了眼旁边齐商,齐商抬着握剑的手,套着长鞘的剑一横,直接将人挥拨开。   他用的力道不大,但许芙安正是恍惚的时候,这一下一个踉跄,差点儿磕地上,反应过来有些气恼,脸上也带了情绪,开口道:“齐侍卫未免太过失礼了。”   齐商抱着剑,皱着眉,“叫你半天你不动,帮你一把还唧唧歪歪。”   许芙安本来还没那么气的,听到这话脸都气红了。   裴郅弯腰捡起掉落在红柱子边的荷包,荷包上沾了雨水他也不介意,勾着系绳转头冷渗渗地看向她。   那目光好似利锐刀锋能将人一刀子一刀子地剥割开,许芙安不由自主地半退了一步,整个人都颤了颤。   裴郅色似冷霜,“再用那种眼神看过来,剜了你眼睛。”   他语调平平,却偏偏骇人得很,徐芙安反射性地就收回了眼,腿一软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明明是个凉快的风雨天,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裴郅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齐商突然道:“世子,是少夫人哎。”   裴郅一顿,转头一看,果见着那边手拿着伞循眼看过来的宁茴,他面色稍缓,举步过去。   见他走过来,宁茴转了转手里的油纸伞,犹豫间也迎面走了过去。   她走得稍快些,半低着头盯着自个儿鞋尖儿瞧了会儿,好半晌才抬了起来,眉头仍轻拧着,瞥了眼靠着柱子还有些缓不过来的许芙安,撅了撅嘴,问裴郅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裴郅手微握拳抵着唇咳了几声,淡淡道:“什么也没说,无关紧要。”他又问道:“这是去哪儿?”   宁茴有些不大高兴,杏眸在他脸上瞥了瞥又转开了,回道:“去看看祖母。”   裴郅却道:“我刚从祖母那儿回来,她刚刚歇下,晚些再去。”   宁茴轻哦了一声,又往战战兢兢的许芙安那里看了看,“许表妹没事?”   裴郅眸子微转,“现在应该是好着的。”   他将“现在”两个字微咬得有些重,刚才要剜眼睛的话在耳边回荡,许芙安又是一抖,直到看着宁茴那头皮发麻之感才稍散了些,弱声叫了表嫂,脚一蹬就跑了。   那动作快得很,跟有财狼虎豹在后头追撵似的,转眼间就钻进了雨幕里。   宁茴见她走了,周围也没了外人,扑进裴郅怀里,在他沁凉的衣襟上蹭了蹭,瓮声道:“我不喜欢她,裴郅你别和她说话。”   她心思浅得很,便是不说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裴郅埋下头,耐心问道:“为什么不喜欢?”   宁茴思索了片刻还是有些茫然,她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喜欢她。”   没听到想听的,裴郅微有些失望,他心中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回道:“那可巧了,我也不喜欢她。”   宁茴眉眼弯弯,又高兴了起来,仰头凑上去就要亲一亲,却叫裴郅一根手指头抵住在了她额头上。   他指尖从额间滑过,冰冰凉凉的,再见面色苍白得有些过分,面上带了些忧色,踮起脚探手摸了摸他的额,脸一皱,“有点儿烫,裴郅你生病啦?”   裴郅捉住她的手,轻拉下来十指相扣,也不管旁的人,牵着她径直回西锦院儿去,慢声道:“不过稍有不适罢了,无甚大碍。”   他另一手勾着脏了的荷包递给她,“与其说这个夫人不如重新替我绣个荷包,说不定一高兴就无病无灾了。”   宁茴方才还想着别的事儿,看着面前晃悠那个被春桃说绣的是食铁兽粑粑的荷包,脑子里啥都没了只剩下尴尬,慌慌张张把他手上的那荷包抢过来塞进袖子里,红脸道:“说好了不准戴出去的!”   叫人知道那是她绣的多丢人呐,她不要面子的啊T^T   裴郅扬了扬眉,“没戴在外面,揣在袖子里的。”   宁茴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的小脸皮还在,没在外头丢人。   她轻哼了两声,晃着他的手,挑起他方才的话,“我回去再努力练练给你绣个好看的再戴出去。不过……哪有荷包能治病的?裴郅你别是烧糊涂了!”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说到后头宁茴微睁大了眼。   裴郅接过青苗递来的伞,往她身侧偏了偏,微微笑道:“荷包治不了病,夫人可以。”   他夫人是糖蜜丸子,就算治不了病,也甜得了心。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宁茴就觉得裴郅说话真是越来越好听了,她弯了弯眸,双手挽着他的胳膊紧搂了搂, 轻抿了笑, 走路时候很是高兴地微踮了踮脚。   裴郅咳了两声,“看路。”   宁茴哎着应了声,随他一道踏下青石铺就的石阶, 嫩叶枝头聚的雨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清亮悦耳。   他们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院子, 齐商则是另走一条路去叫方随过来,齐商走得快些, 待他们踏进院子, 两人已经在屋檐下站了会儿。   一番诊脉后方随就回自己的药园子亲自配药去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新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裴郅喝完药靠在榻上休息,宁茴便在旁边一字一句地念书给他听着打发时间。   再说许芙安被裴郅吓跑了后, 一路飞奔钻进雨里, 湿透了一身, 四处乱窜好不容易才找着了路,在一众丫鬟小厮惊诧的目光下,扯着湿哒哒的袖子半掩着面快步小跑,没想到径直过去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慌乱中许芙安一个后仰跌坐在地上,面上精致的妆容叫雨水浸的一团糟,眉黛间晕了好几处。   她残留着惊慌,再被撞了这么一下, 更是变貌失色。   柳芳泗被许芙安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还是夜梅夜竹眼疾手快拉住她,要不然一准儿仰磕在地上。   她站稳了脚,再一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嘿,巧了,这不是许家的那两个小蹄子里头其中一个?   看清了人,当即是柳眉倒竖,摇摇摆摆地过去一脚踩在地面儿散开的裙摆上。   眼珠子下转,对上许芙安目光,趾高气昂地开口道:“这不是许家表妹吗?”   许芙安对柳芳泗的印象都在那日墓园上,凶狠得能吃人一样,她当下本就提吊着的心直接堵到了喉咙口,结结巴巴道:“二、二表嫂……”   柳芳泗很满意她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但转念想起这女人看向裴都的视线,那丁点儿的好心情瞬间又荡然无存。   她嘴一撇,虚着眼睛里透着冷光,嗤笑一声警告道:“许家表妹,嫂子好心提醒你一句,眼睛不知道往哪儿使,要着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相当耳熟了,后头的夜梅夜竹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垂了垂肩。   说真的,柳芳泗学以致用的本事还是很强的,裴郅在除夕宴上警告冷斥她的话,她记得牢实得很,这不,转头就能用别人身上,还威胁力十足。   接连着人拿眼睛说事,虽然这一个没上一个说得骇人,但许芙安还是听得木楞楞的,柳芳泗赶着去裴老夫人那儿端汤喂药刷好感,也不多跟她再说些什么,倨傲地甩了甩袖子,得意地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慢悠悠地走过。   许芙安反应不得,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许家没落也就这几年的事,虽比不得京都这些权贵,好歹在秦州也算是富贵,自小许老夫人就最疼她,就是亲爹亲妈也未敢给她什么委屈受,今日这一遭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又羞又恼,当即抹起了眼睛。   跑回暂居的院子把贴身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许茹玉与她住在一处,见这副模样嘴角一动,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芙安狠狠瞪了许茹玉两眼,都怪她,要不是她整日跟她说那些个事儿,她也不会……   许茹玉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开口就要细问,许芙安却是转进里间沐浴换衣去了。   许茹玉心思沉沉,袖笼着交叠的双手微动了动,她静坐着一直待到许芙安从里头出来方扬起了温浅的笑容,叫了好几声妹妹。   许芙安刚开始还板着脸,被哄了半刻又软下表情,眼眶尚有些发红,嘟囔道:“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大表兄,吓坏了我,你到哪儿另找个妹妹去。”   许茹玉心头一跳,“这是怎么了?昨日你不还道我说得对的嘛?”   许芙安拉着她细说了方才的事,末尾怪道:“长是长得好,看两眼也就算,我是再不敢凑近去瞧了。”她看那大表兄不像是说笑的,说不得真惹着他就剜了自己的眼睛呢。   许茹玉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微微笑道:“看了外头传言不虚,大表兄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许芙安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府里上下,也就那位大表嫂和二表兄看上去是个温和人。   一番话后,这姐妹二人静声不语,各有思量。   …………   裴郅连着几日都不大好,怕吵着宁茴特意搬回到西边院儿书房去住着。   晚间风里头渗着微微的凉意,宁茴用了晚饭,提灯又去墙角瞅了瞅自己的夜夜香,地上还是空荡荡的,一片叶子都没瞧见。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飘回房间呆坐着。   春桃把从小厨房提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将里头的合得严实的汤盅给她看了看,道:“少夫人,汤熬好了。”   她又指了指另一个食盒,“饭菜也装里头了。”   宁茴从夜夜香的忧伤里挣脱出来,罩了件浅樱色的披风,“那走。”她得去给裴郅送饭了。   西锦院儿离书房并不大远,过去也不费什么时间,也就一炷香多点儿时候。   她自己提着灯笼,惦记昨天晚上未说完的八卦,走得飞快。   裴郅早坐在侧间榻上等她了,待她进门坐下,气息不匀,双唇微张小喘着气儿,他咳了一声笑道:“慢慢走过来又能耽误什么事儿。”   宁茴双捧着汤盅取出来,轻轻哼唧了一声,比了比小指头尖儿,说道:“还不怪你昨天只说那么一丁点儿故意吊着我胃口。”   裴郅反握筷子戳了戳她额头,诧然道:“聪明了,知道是在吊你胃口的。”他挑眉,“长了一岁,这脑子也越发好使了。”   宁茴捂着自己额头,气呼呼地瞪他,“我又不是傻子!”   裴郅搛了一筷子开水白菜放碗里,微是调侃道:“可不就是个傻子吗。”都快傻乎得没边儿了。   宁茴握了握拳头,气人!她收回以前的想法,裴郅说话才不招人喜欢呢T^T   逗过了头容易炸毛,炸了还很有脾气的不会叫他顺,裴郅说了两句便打住,问道:“我昨天说哪儿来着?”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宁茴回道:“你说定王又回户部去了。”   裴郅颔首,接道:“没错,圣上叫他重回户部了,只是没几天又被卸职了。”   卫顺妃的事情除了当日在场的几人,再没别的人知道,自然外人也不可能晓得定王当初被撤职的原由。   无缘无故遭了圣上嫌恶赋闲在家,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到卫顺妃上头去。   但堂堂王爷啥也不干白拿俸禄,朝堂上的大臣也不乐意,时不时地就上个奏劝谏一番。   说定王也没犯什么错事,在公务上兢兢业业未有半点儿差池,那即便是犯了事,赋闲将近两月也该是够了,要知道当初太子殿下雪灾之祸,也才停了不过半月。   卫顺妃的事儿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堂堂一国之君叫人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被个女人玩儿得团团转,说出去不是笑掉大牙?   昭元帝听着那些朝臣念叨,自己这心里头也憋闷,不高兴得很,但也还是把定王重新丢进了户部。   阔别两月有余,定王在户部里行事自然没有以往方便,太子殿下是个温谨仁恕的,但也不是没有脾气,该记的账都给他记着,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不,栽了个大跟头,刚刚上任不久又被撤了。   无论如何,定王也就莫要再惦念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了,且不说别的,只卫顺妃被昭元帝赐死火海这一条也就够了。   皇家的孩子无一例外地更与母亲亲近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才是利益亲情的共同体,有着这一层考量在,就是最后太子养废了,昭元帝也不会养一头可能随时随地反过来吃掉他的财狼,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   更何况,太子好得很。   没了在朝堂出现的机会,定王能和太子打擂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郅眼尾微扬,“定王殿下大概是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止步在一个闲王的位置上了,日日抱着酒罐子,倒是和嗜酒如命的晋侯凑在了一堆。”   宁茴捧着脸,不解道:“晋侯?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晋侯?”   裴郅:“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宁茴歪歪脑袋,显国公和晋侯俩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整天一起浪,也就是说……   “这几日定王和父亲在一块儿?”他们翁婿一起浪??   裴郅抿了一口汤,“那倒没有,父亲最近新得了个红颜知己,没空与晋侯一起饮酒作乐。”   就是因为父亲不在场,晋侯直接拉着他大女婿称兄道弟了。   说到这儿裴郅轻嗤了一声。   定王以前有登高梦,素来恪守己身,这下梦碎了,倒是比以往要来得潇洒些,京都消遣的地方总能瞧见他和晋侯的影子,听齐商说,每日过得好似还挺不错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定王的那些个事儿这夫妻二人也只作是闲话笑谈,裴郅一向不会与她往深了说, 说得太多, 她那脑子也装不大下, 估计整日整日就尽琢磨着那些无用的事去了。   裴郅送她出去,檐下悬挂的方灯轻晃, 拉出道道人影, 他摸了摸她的头,手垂落时候下意识捧上她的脸, 本想凑过去碰碰额头, 又怕她染上病气,指尖轻揪了揪白里透着淡粉的脸颊,轻声道:“回去睡。”   待她软声应了好,他又抬手帮着拢了拢披风。   宁茴慢步从院子出去, 又扭回头笑着给他挥了挥手。   他立在朦胧晕黄的光影的, 瞧不大清表情,隐约只能看见上扬的唇角。   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明月半掩,月光淡了不少。   纵然寒冬已经过去, 晚间已经沁凉, 宁茴拉着自己的披风,动作快了不少。   她本埋头赶路,恨不得一溜烟儿就跑回到院子里去。   方穿过拱桥石路,却叫陡然一声低低的惊呼震在远处,她手扶着假山偏了偏头, 廊檐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半弯着腰,正搀着半歪外倒的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这边,看不到脸,但观衣衫发髻和刚刚发出的声音肯定不是柳芳泗。   春桃小声嘀咕道:“好像是许家的那位大姑娘,都这个时候了,她怎么在这儿?”   许茹玉?   宁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很不简单。   前几天许芙安才和裴郅立一处,今天晚上许茹玉和裴都站一堆,这两姐妹和这两兄弟是几个意思??   她愣着想事,春桃轻推了推她,压低声音,“少夫人,咱们是要听墙角吗?”   宁茴:“……才不是。”   她只是想事情一时走神儿了而已。   这么站着确实不大好,宁茴觉得还是大大方方的出去,谁知步子还没提起来,那边两人已经开始说起了话。   许茹玉撑着裴都的手勉强站直了身体,一瘸一拐地退了两步避开,面有痛色却还是含笑道谢,“茹玉谢过二表兄,”   裴都笑看着她没有出声,直看得心理素质极好的许茹玉都有些发毛了,他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润,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那出口的话却叫许茹玉心头一沉。   “许表妹敏思过人,想来所有男人在表妹眼里都是蠢笨混人。”   许茹玉面上笑道:“二表兄这话实在是叫茹玉惶恐,我也不过只会识几个字,连路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哪里敢有这般想法。”   裴都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会呢,在表妹看来我不就是个蠢人吗?”   他言语音调平平,落在许茹玉耳中却是一惊,她睁大了眼,惊疑道:“表兄这话可是冤枉我,表兄瑶环瑜珥,卓荦超伦,哪里又和一个‘蠢’字沾得了边?”   裴都听了她话面上的笑意不增不减,就是唇角的弧度都未有动那么一下,“是吗?”   他状似自语地反问了两字,又温声道:“若我在表妹眼里不是个蠢人,那想必定是个浪荡色胚子了。”   许茹玉眉心直跳,勉强镇声问道:“二表兄此话怎讲?”   她微怒道:“表兄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些话,究竟是作何意?!是故意来埋汰我的?”   裴都仍看着她,玉一般的人,轻悠悠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表妹又因何认为我会来者不拒,美丑不挑的?”   许茹玉内里掩着的心思叫他揭了个一干二净,这下是真有些慌乱了,原本正的视线也开始不定飘移,“二表兄的话茹玉实在是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裴都顺了顺半垂着的广袖,微微笑道:“但人贵有自知,表妹得了空闲的时候其实可以多照照镜子,也许就明白了也说不一定呢。”   这就差没明摆着告诉她你长得丑了,但凡是个姑娘家,少有人能真正不在乎自己容貌的,许茹玉叫他这一番话弄得气血翻涌,饶是她再如何脸皮厚心态稳也不大能绷得主。   “表兄今日是存了心羞辱我的?!”   裴都温和带笑,“此言差矣,若表妹今日未迎上来,我又去哪里与你说这些贴心话?”   这无外乎就是告诉她,是你自己上门来求着人羞辱的,他不过顺势而为了。   许茹玉脸都有些歪了,她不明白,这光风霁月的人物,说些话出来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她今日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二,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大概就是她了。   许茹玉气得浑身发抖,哪里还留得下来,脚也不疼了,拎着裙子转身就跑。   裴都不做理会,掸了掸方才被许茹玉碰过的地方,抬了抬衣袖,笑着冲那头唤了一声,“大嫂。”   宁茴有些尴尬地从那头走过来,局促得很,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真不是!   她不说话,裴都便开了口,“大嫂这是从哪儿来?”   宁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襳褵,干笑着回道:“书房那边。”   裴都也知道裴郅这几日住在书房那边养病,他颔首笑道:“原是去看长兄了。”   宁茴和他不大熟,也不知道该说些啥,点点头就准备告辞了,谁知裴都先一步又开了口,好似无意,“大嫂的性子倒是愈发沉稳安静了,和以往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宁茴转了转眼珠子,正要辩解,裴都却又出了声,自言自语般,“不过也是,人总会变的。”   宁茴微不可闻地轻呼出一口气,圆溜溜的眼睛飞快地从他脸上一瞥而过,直道:“可不是吗,长大了呀。”   以原主与裴都往日的那些事,他们俩说是熟识也不为过,和他谈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危险了,宁茴可不敢再久留,趁着他没说话的时候忙告了辞,带着春桃青苗飞快从石板路那头离开了。   裴都静静地看着远去的人,神色清淡,半晌他微阖着眸子,薄唇动了动,轻嗤一声背过身去。   这边没有光,连月亮都在方才那个时候彻底隐没进了飘悠暗云里,他循眼看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了无所见。   裴都立了会儿,慢悠悠地取了放在地上的灯,烛火驱散了涌动而来的黑暗,他轻抿着唇,摇摇头。   天神人鬼,该是哪一样呢?   灯盏微晃,映路的烛光轻轻摇曳,他突然顿足,眸子凝着脚边儿的石子儿,骤然想起什么,指尖绕着腰间的悬挂荷包解了下来。   那目光倒是要比刚才的月光还要清冷几分,修长明晰的手指从里头捻出了一块小小的鹅卵石,它与别的不同,莹润透亮,竟比玉石还要好看几分。   裴都轻捻着,在指尖儿转了转。   要不是今晚这一遭,他都快把这个忘了。   耳边虫鸣鸟叫略叫人有些烦躁,他手腕儿一转将那颗石子儿撇在了路边的灌木丛里,又提起灯盏慢悠悠地往书房去。   “在别的地方应该过得还好……”   能教养出大嫂这样纯澈性子的地方,想来要比这里有趣得多。   不过……   算了,是天高还是海阔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第一百一十四章   裴都步履缓缓地回到东边院儿的书房已是戌时末, 叶眉迎上接了他手里的灯, 悄声道:“二夫人在里头等好些时候了。”   自打上次的事后, 她是不敢往那面前凑的,劝了两句奉了茶也就由着她在里头。   裴都点头, 举步入里去, 就见柳芳泗坐在小椅上, 手里头不停地搅着帕子。   细眉红唇,妆容精致,身上的衣裙也是从未见过的样式,紫色罗裙上黼黻繁复,裙摆撒开,恰似春日鲜妍盛开的花。   柳芳泗本就生的不错, 这一番装扮下来也确实动人。   裴都叫叶眉打水来,站在盥洗架子边慢条斯理地洗净双手, 又扯过帕子擦干擦净。   他这样不紧不慢稳如泰山, 柳芳泗却有些坐不住了,冲着他叫了一声,“夫君……”   裴都应了,仍擦着自己的手,“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   柳芳泗面有哀怨,“你也说这么晚,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当然是夫妻之事呗!再这么过下去,她迟早得要疯了,   裴都摆了摆手叫叶眉带着人退下, 解了身上披风搭在架子上,眉目温和,“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事。”   每次都说有事,每次都是叫她回去,事到如今柳芳泗哪里还会信他这些鬼话,甩着帕子站起身来,竟是头一回在裴都面前生了火气,她大声道:“你能有什么事,早出晚归整日见不着人还不够,连晚间这些微末时候也也不肯空点儿出来?”   裴都抬了抬眼,平静地看着她。   柳芳泗陡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她在裴都面前一向装得温柔,连说话都少有拔高声音的时候,当下便也有些后悔,又将音调降了下来,有些委屈道:“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好歹得空些时候陪陪我。”   裴都只温雅含笑道:“确实有事要忙,今日课下有学子交了文章叫我帮着看看,一时半会儿没什么空闲。”   柳芳泗上前去拉着他的衣袖,慢慢地往他怀里靠了靠,试探道:“又不是什么急事,哪里又用得着那么赶的?”   裴都扣着她的肩膀将人慢推开,转身坐在首位上饮了半口茶,回道:“今日事今日毕。”   他就是不肯松开,柳芳泗恼得直跺脚,有些口不择言,“裴郅不也每天忙得很,怎么就不同你一样!”   同吃同睡同行同止,就连这几日搬到书房去养病,都叫姓宁的过去,都是兄弟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裴都又抿了茶水,微扬了扬眼,清润的眸子静看着她,“人本就不同的。”   柳芳泗哪里想听他这些话,快步过去又道:“我不想听你这些,你好歹想想我,这也是他们不知道,要是叫外头晓得,我这脸还要不要了?”   说到后面她更是红了眼。   裴都听着她的控诉波澜不惊,声音缓缓,“夫人,这世间之事哪得尽如你意。”   看着柳芳泗这副做派他站起身来,抽出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指尖轻动又飘悠悠地将帕子丢到了地上,平淡如镜湖之水,漫漫无波,“你非要嫁,我娶了便是,至于别的……”   他柔声笑道:“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   柳芳泗是哭着跑出东边院儿书房的,裴都接了叶眉新奉上来的热茶坐在书案边,掀着盖子轻拨了拨,叫了声叶眉。   叶眉忙应了声儿,裴都还是一派温雅,“你去替我收拾行装,明日要出趟远门。”   叶眉诧异,“这几日也没听二公子提起过,如此突然是要往哪儿去?”   裴都推开茶盏,将从书院带回来纸铺展开,看着上头的墨字回道:“要去齐州的明安书院一趟。”   他不多说,叶眉也知道分寸不再多问,恭敬地退出去替他整理行装。   裴都半靠在木椅上,轻点扶手,眸子半睁,看着案上明亮的桌灯。   定王跌入谷底,但又怎么会就此认命,现在想必正摸索着怎么继续往上爬,他估计就这几日国公府上和丞相府上该是要来客了。   可惜啊,长兄一向趁你病要你命,太子殿下也估计不会束手旁观。   他对这些事情可没什么兴趣。   再有今天晚上那位许家表妹无端行事,柳芳泗一会儿回去估计就该接到消息了。   他抬手取了一支笔把玩,眉角一动,笑了笑。   这不,估计又是一场闹剧了。   他还是出去走走的好,闹剧看多也是会腻烦的。   裴都猜得没错,柳芳泗哭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闹着砸了一通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安排过去的眼线就跑过来把今天晚上偷偷看到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   柳芳泗脸一黑,要不是夜梅夜竹死拖住,她拎着裙子就要跑过去扇死那个小贱蹄子了。   这边热闹得很,一直到深更半夜都没消停,西锦院儿那边的宁茴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屋里歇了灯,睁开眼黑朦朦的一片,她习惯性就要探手往旁边去,结果摸了个空,才记起裴郅暂时住在书房那边。   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儿,心茫茫的宁茴把睡着的熊猫叫了起来。   “青青草原,你说裴都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以她的直觉来看,他话里有话,眼神也好像不大对。   熊猫缩在土坑里,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翻了个身,打着哈欠道:“发现什么?”   宁茴揪了揪自己头发,“他是不是识穿我了?”   她不会被当成妖魔鬼怪绑在架子上烧成碳??   青青草原睁了睁熊眼睛,半天也没睁开又算了,回道:“应该没有。”   它说完似乎也觉得不大对。   也是,原主以往那是喜欢惨了裴都,恨不得天天都给他待在一处,那一腔的热切与欢喜做不得假的。   它家崽和原主有相像的地方,但差别也还是很大的。   青丹青苗宁夫人之类的亲近人,会高兴惊喜于她的转变,潜意识地觉得她的性情变化是好事,既然是好事,又怎么会多想。   但裴都不同,熊猫清醒了一瞬,脑壳转了两下。   裴都是个清醒的局外人,虽然成亲后一直避开,但以前和原主熟识,一次两次接触还好,多了怎么样也会觉得不对劲儿。   清醒了一会儿熊猫又撑不住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呀,它又翻了翻圆滚滚的身子,半趴在小枕头上,嘟囔道:“就算看穿了也不怕,有我女婿在呢,我女婿那么能干。”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儿。   熊猫说完又睡得死沉,宁茴轻哼哼了一声,关掉显示屏又在床上滚了一圈儿,算了算了,与其想这些还不如睡个觉来得实在。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没多久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韩意兰的生辰,宁茴起得要比平时早些,一番收拾妥当后又去墙角转了一圈儿。   夜夜香今天长苗苗了吗?   哎……还是没有。   青青草原也许猜对了,这夜夜香怕是种不出来了。   宁茴失望得很,心情郁郁,但转念一想后天要往梓县去,她又能得好些绿化值,很快又多云转晴了。   青丹青苗将准备好的礼带好,从屋里出来,“少夫人,该走了,这个时候过去,香铺子那边应该正热闹呢。”   宁茴道好,拿了春桃递来的油纸伞撑开遮阳。   韩意兰的香铺子办的不错,她的那些香膏香料全是自己钻研调配的独家秘方,很是好用,生意挺红火,前日宁夫人都特意叫人买了些给她送过来。   香铺子在西城,这地方是齐商楚笏帮着找的,地理位置极佳,人流量大又显眼,旁边是绸庄,对面是卖金银首饰的多宝斋。   宁茴过去的时候,韩意兰正拎着算盘给人算账,真是巧了,对面立着的,云鬓翠眉,锦衣华裳,不是定王妃楼扇还能是谁。   楼扇也看见了宁茴,半侧着身子道:“哎哟,这不是裴少夫人吗?”   宁茴也冲她道了声好,“定王妃,好巧。”   楼扇握着香膏瓷盒,笑道:“是挺巧的。”   韩意兰听见声音拨了拨算盘,抬头笑道:“表姐,来这么早?”   宁茴也不和楼扇说话了,近前去看着韩意兰打算盘,弯了弯唇,“也不早了,再过一个时辰都该用午饭了,你看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百味楼怎么样?”顺道还能买些鸭脖子呢。   韩意兰却道:“去百味楼不如去我那院子,今日我是东家,我请表姐做客的。”   宁茴方才也只是提个建议,今日是她生辰,自然是听她的,她道:“那挺好,我正好去看看你种的那花儿发芽了没。”   韩意兰算完了账,与楼扇那一处看了看,“一共五十两。”   眼看着人付了账,她将银钱收好,这才笑着冲宁茴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决不能叫表姐失望的。”   宁茴微愣,旋即发出一声低呼,“真长出来了?”   韩意兰笑道:“表姐一会儿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楼扇倒是听人说过这香铺子的掌柜和国公府有些联系,听到这表姐表妹的称呼也只惊讶了一瞬,过后便在旁边看着她们俩相谈甚欢。   她兀自思量着王府里最近的那些事情,美目微转,跟宁茴打了个招呼便转出了门去,笑着与身边丫鬟道:“走,买好了东西,也该回丞相府看看母亲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定王府的马车在白石铺地的长街上悠悠驶过, 来往行人马匹各自避让。   百味楼三层的“和”字雅间窗户叫人大开着, 半立在左右两侧的人抬手举起半满的酒杯轻碰了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方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底。   “孤就说三弟是个有韧性的人,便是折弯了也能再立起来的。”太子将杯中的酒水尽数倒入了口中, 随性地勾着杯子。   裴郅懒懒地立着,只抿了一口就侧身把酒杯放在了小桌上, 冷淡道:“立起来又如何,总归也伸不长了。”   太子笑而不语,嘈杂的叫卖吆喝声落在耳里竟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半晌,何公公买了糖炊果子上来, 他用了一个,“裴二往齐州明安书院去了, 他倒是爽快。”   裴郅对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没什么恶感,轻嗯了一声,于他突然搞的这一出不做评价。   太子感叹道:“孤看着他迟早得飞升成仙了。”   裴家这两兄弟也是有趣,一个像是天上仙, 寡情寡欲不像个人,一个像是地下魔, 忒是黑了些。   这两个上天入地,再加个在人世间逍遥的显国公, 他们这一门真是占个齐全。   裴郅嗤了一声, 不置一词。   太子自说自话也不闲烦,“他这一天两天的也回不来,三弟怕是要失望了, 就是不知道丞相那府上如何,真是叫人忧心呢。”   口里说着忧心,面上却是一副怡然自得,裴郅合上了手边的窗,回到座位上,“殿下说着忧心,好歹装得像样些。”   太子是昭元帝倾力培养的储君,如今这个安宁时代上位者所需要的仁德谦和太子身上都有。   能叫昭元帝改变下一任帝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太子真的是糊涂透顶了,要不然就是有人造反逼宫。   定王现在这个情况,想去军中历练已经是痴心妄想了,手中没有人,说什么也没用。   说到底,得圣心方能得天下,若定王没遭圣上厌弃,依他的心性本事稍加蛰伏未必不可一争,但如今遭了厌,这厌恶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行事哪里还能方便。   举步维艰,难得很。   太子轻笑道:“希望三弟看清现实,孤与他还是有些手足之情的。”要是眼蒙了雾看不清乱晃荡,那可就别怪他这个做哥哥的心狠了。   太子心情好得很,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酒,也不再说这些事,转头与裴郅说起笑来。   他道:“连着几个月休沐时候叫你出来都愣是不肯,今天怎么有空闲与我吃酒的?”   旋即又笑道:“这成了家就是不一样的,一年前便是休沐都往官署去晃荡不乐意留在府上的,现在待在府上能窝一天,啧,变得可真快。”   裴郅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长眉一扬,“殿下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阴阳怪气了?”   太子:“有吗?孤只是想起某些人当初黑臭的那张脸有点儿感慨而已。”   裴郅冷幽幽地看着他不说话,太子摇摇头,真是无趣呀。   余下时候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见着两人还没打算散场,何公公上前一步提醒道:“殿下,该回宫了。”   回头圣上有事找不着人可怎么是好。   太子点了点头,起身冲裴郅笑道:“我儿半月后周岁,这好礼该早准备着了,你也莫抠,到时候孤还得还你的。”   太子这话本意倒不在礼,全是调侃他了,裴郅坦然回道:“记下了。”   太子一走雅间儿里便只剩下裴郅和齐商两人。   齐商神游去了,裴郅便坐着饮酒想事,不一会儿他问道:“少夫人有说什么时候回府?”   齐商啊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回道:“属下也不清楚。”   裴郅低眸看着手中清酒,指尖微烫,他喝了半口,撩开袍子起了身来。   齐商跟在他身后,问道:“世子往哪儿去?”   “去西城看看。”   裴郅想着去韩意兰的香铺子瞧瞧,谁知不凑巧,过去一问,人已经走了。   齐商问那小伙计道:“知道去哪儿吗?”   活计一边与客人包裹选好的香料,一边回道:“好似回掌柜那里去了。”   韩意兰的住处和这里隔得挺近,齐商钻进马车问裴郅道:“到韩姑娘家里去了,世子,咱们要过去吗?”   他们这么上门去着实不好,裴郅眉心微蹙,“回府。”   裴郅又转回国公府去,宁茴这个点儿和韩意兰刚刚到了她的小院子。   这是处挺清冷的地儿,门前栽着两棵垂柳树,柳枝荡荡悠悠的,几只麻雀停在门口,她们走近了两步,翅膀扑棱一下便飞远了。   韩意兰开了门锁,将两扇木门推开,侧身笑道:“表姐先请。”   宁茴也不同她客气,踏进院子,便有香味儿钻入鼻息,浅浅淡淡的,不大明晰。   她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夜夜香在哪儿,倒是发现了不少别的花种,盛放鲜妍。   院子里摆着竹筛子,尽是些药草,宁茴指着那些问她道:“这都是用来往香膏里添的?”   韩意兰打开屋里头的门,扭头笑回道:“是啊,改天弄出新玩意儿来给表姐送些去。”   宁茴也跟她进去,“我是姐姐,那不能叫妹妹白送的。”   看她眼波莹澈一本正经的样子,韩意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是是,表姐说的是。”   宁茴总觉得她这话跟哄小孩子似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还在笑,心里叹了一口气。   唉,她这表妹怎么傻乎乎的呢?   做生意不会被人骗?   韩意兰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然一准儿还得继续笑下去。   说好了过来用午饭的,韩意兰亲自下厨,青丹帮着洗菜,青苗帮着加火,宁茴转了一圈儿也不晓得自己该干啥,干脆就站旁边当柱子了。   韩意兰将切好的菜摆进碟子里,与她道:“表姐不是想看夜夜香?在屋后头呢。”   宁茴就等着她这话呢,眼睛一亮,“那我过去看看?”   韩意兰自然不会拦着她,宁茴高兴得很,小步子迈得飞快,依着她说的转去了屋后头。   屋后头划了两块小地,一块里头种着葱,绿油油的很是喜人,一块里头淡蓝的一片,小小的绒花被编得细密小腿般高的篱笆围了起来,挤挤簇簇的,比她上次空间显示屏上看到的夜夜香开得还要好些。   这样的景儿和西锦院那一块到现在都还是光秃秃的地比起来,相差甚大。   宁茴蹲在旁边揪着自己的裙角,和青青草原相对无言,气氛一时之间相当地尴尬。   青青草原:“都说术业有专攻,你一个专门挖花种草的,还比不上人家一个搞副业的。”   宁茴:“……”你这话有点儿伤人了,熊猫。   青青草原肥滚滚的身子趴成一团,叹了口气,“崽啊,不是爸爸说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唉呀。”   宁茴:“……”我打你信不信╰_ ╯   熊猫扯住自己的珍藏版手绢儿,就要往眼睛上抹了,宁茴抽了抽嘴角,在它嘤嘤嘤前先说了话,“你快看看这夜夜香绿化值是多少。”   说到正事儿青青草原也正经了,又把自己的小手绢儿塞回了坑底下,蹬腿儿爬出来,在屏幕上戳了半天。   宁茴双手合十碎碎念,“十五万,十五万,一定要是十五万。”   如果有十五万,她以后每天少吃一碗饭。   青青草原撑着熊猫头,盯着屏幕瞅了许久,叫她道:“崽啊……”   宁茴蹲在地上,揪着裙子小步移了两下,勉强定住心神,满面严肃,“青青草原,说,我承受得住。”   青青草原:“……呃。”   宁茴:“快说呀。”   青青草原很努力地冲她翻了个白眼,把里头的显示屏拉给她看。   宁茴眨了眨眼睛,看着上头飞快变来变去的数字很是茫然,“绿化值探测器坏了?”   熊猫摇头,抽出小棍子给她指了指,“不是坏了,你看旁边的葱这里显示的1,完全没有毛病,所以问题实际上出现在夜夜香身上。”   至于夜夜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绿化值非常不稳定它就不晓得了,这个系统设置它也不是很懂,大概只有实验基地的那群科学家才清楚。   宁茴有些迟疑,“那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开口跟表妹要一株?”   青青草原捧着大脸,想了想,“你又不会种夜夜香,暂时不挖,你今天晚上在这里住一晚,我找找夜夜香绿化值变化的规律,等我找到了规律,它绿化值变化到最大的时候我们就直接把它塞进空间草原里。”   植物进入空间后绿化值不会再改变,只要动作够快,运气够好,说不定真的就定在十五万这个点儿上呢。   熊猫得意地撅了撅自己的屁股,两只耳朵蹦了两下,“怎么样,我聪明?”   宁茴拍了拍手,吹道:“聪明聪明,青青草原最聪明。”   青青草原美滋滋地趴在自己的土坑边,虽然这家伙夸得简单粗暴,但怎么说呢,忽略其他,听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自家的崽,自家知道,虽然傻了点儿,但从来不说假话的……嗯??   青青草原在泥地里打了个滚儿噗通一声栽进了坑里,哎呀,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它果然是世上最聪明的熊猫。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青青草原自我膨胀了一会儿, 就开始打起精神办正事儿,它坐在屏幕前一本正经,也不和她瞎扯话了。   宁茴就蹲在夜夜香旁边, 随便用木棍子刨了几株以前没见过的野草。   韩意兰这个把月都是自己动手做饭, 熟练得很, 再加之有青丹青苗帮忙, 没多时就收拾出了一桌菜, 几个人坐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餐。   收拾过后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整理药草。   宁茴也帮着她翻来翻去,笑眯眯说道:“表妹今日能留我住一晚吗?”   韩意兰看了看手里药草, “表姐想在我这儿住一晚?”   宁茴点头,“是呀,今日是表妹生辰,我多陪陪你呀。”   韩意兰闻言一愣, 心头一动,含笑回道:“表姐若是愿意,那自然极好的。”   这两人兀自说定了, 青丹青苗俩却是面面相觑, 忙道:“少夫人, 这怎么好?”   宁茴高兴得很, “没关系的, 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耽误不了什么事的。”   青丹还是犹豫,“可是世子那儿……”   宁茴坐在长板凳上晃了晃腿,笑道:“没事没事, 一会儿青苗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青丹见她兴致高,要劝的话在喉咙口堵了一会儿还是又咽回去了,无奈地看向青苗低声说道:“晚些你跑一趟回去给世子递个信儿。”   这当家夫人夜不归府,这满京上下也就落在显国公府不奇怪了,亏得她家这位嫁的是这府上。   青丹想着也是好笑,摇摇头,静立在一边。   下午黄昏时候,青苗给宁茴吱了一声就回了国公府跟裴郅说了她在韩意兰那处留宿的事儿。   裴郅坐在窗户边的小椅上,肘撑抵着桌面,手上握了一卷书,听完她的禀话,捻起纸又翻了一页,话中喜怒不明,“到底是外头风景好,连家都舍不得回了。”   青苗满心惴惴,垂头盯着地面的团花毯子,可不敢出声回话。   半晌又听得裴郅扔下了书,端了茶盏轻拨盖子,“叫她好生想想今天早上跟我说过什么话。”   青苗连连应是,取了衣物披风,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待乘着马车到了西城,天色将暗未暗,已经很晚了。   宁茴听到青苗带来的话,歪歪头,很是认真地想了会儿自己今天早上到底跟裴郅说过啥,想了半天,脑子里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裴郅一向起得早,他起来时候她都还在睡觉,哪里有和他说什么话?肯定是唬她的。   晚间的膳食还是韩意兰亲手做的,宁茴一直觉得这个表妹很了不得,好像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顺当。   夜深时候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拥着被子夜话,宁茴侧了侧身看她,由衷道:“表妹,你真厉害。”   她是有青青草原陪着才什么都不怕,但表妹不同,她在平春的时候义诊救人,后来被瑨园抓过九死一生,到现在一人顶着一间铺子,相比之下,她真是要自惭形秽了。   她缩在被子里,杏眸亮晶晶的,像极了天上的星星,韩意兰失笑,“哪有表姐这么夸人的?”   宁茴回道:“我说的是实话。”   韩意兰平躺在床褥上,慢慢道:“表姐才厉害呢。”   宁茴咦了一声,虽然被夸很高兴,但是她一向有自知之明,两只手扣着被沿,道:“你肯定是在说反话。”   韩意兰不由一笑,半坐起身扭头看她,“真的。”   “表姐,你知道在这个世上保留一颗赤子之心有多难吗?”她俯下身子,静静地凝着她的双眼,微微笑道:“几百个里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   世间纷扰,七情六欲,等到慢慢长大,都渐渐地忘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宁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韩意兰又是一笑,蓦然道:“表姐这个样子很好。”   不知世情苦,便不会被世情累。   宁茴虽然对她的话没大能理透彻,但听她这样说忙点了点头,她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好的。   韩意兰慢拉着被子又睡下来落在枕上,说了这一会儿话,她心绪纷浮,大约是今日晚间喝了两口酒也有些醉了,沉默良久突然又无头无尾地开了口,   “小时候我就在想,等有朝一日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像母亲,像嫂子婶娘她们一样,在一方院子里,一呆就是一生。”   她顿了顿,将憋在心里的话尽数吐出口来,“她们嫁的不是她们喜欢的,在盖头掀起的时候他们甚至陌生人,就要这样生儿育女。她们在府里忙前忙后,相夫教子,出个门还得三斟四酌,等着丈夫的垂爱,等着子女长大后的回馈。她们把丈夫看作天,把儿子当成地,天变个色,地裂个缝儿,那都是一场大灾难,事实上除了那方天地,她们什么都没有。”   她不否认对自己母亲的爱,但并不认同母亲乃至其他人口里的话。   凭什么就得这样,因为别人这样,所以她们也得这样?   大衍朝的第一位皇后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将前朝对女子严苛的束缚解开,耗尽了那么多的心血给她们这些后世之女争取了那样多的便利,她们明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看很多的地方。   一辈子那么长,凭什么把她的世界她的时间无私奉献给别人?她不是圣人,她没有圣心,她做不到。   有时候她想,母亲她们简直是这世上最坚持最有毅力的人,如果是她,她肯定会疯掉的。   她苦练医术,城中义诊收得名声为韩家带去利益,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某些决定上握有话语。   挺可悲的,她的一生都被别人握在手上。   韩意兰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与宁茴道:“这些想法很奇怪?”有些话从另一方面解读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她从来都不敢与别人说,憋了这么久,今日倒是有些收不住了。   宁茴摇头,“不奇怪。”   完全没毛病!   韩意兰讶然,面上笑容渐渐大了些,“其实我自己也不觉得奇怪,但旁的人肯定觉得我脑子有病。”觉得她是个疯子。   她其实也怕,也怕别人那些刀言利语,可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宁茴看她眉间尚是郁郁,脑子转了半天总算想了起,轻抿着唇小声安慰道:“我读过一首诗,依稀记得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表妹你不必管他们。”   韩意兰神色微怔,片刻默然,心海翻涌得厉害,过了不知多久,她抬手捂着眼,鼻头一酸,口中也不知是笑还是哭,“今日一过便又长一岁了,我想着明年应是更好的。”   宁茴犹豫着,还是大胆地探手轻轻安抚她,“对的,明年会更好的。”   房中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烛光闪烁,一会儿暗一会儿明,没多久便灭了,余光下还能瞧见一缕淡烟。   韩意兰费了些力气才勉力叫自己重归于平静,她微红的眼转了转,在黑暗中看着身边的人,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心的人,便是母亲,她也不敢透个一丝一语,现下话匣子一打开却是难关上了。   “表姐……喜欢姐夫吗?”   宁茴听她提起裴郅,不由弯了弯眉眼,声音欢快,回答得很是干脆,“我喜欢裴郅啊,很喜欢的。”   韩意兰轻笑,“怎么个喜欢法呢?”   宁茴轻咬下唇,悄悄与她道:“喜欢他抱我,喜欢他亲我,喜欢他捏我的脸,喜欢他摸我的头,喜欢他与我说话,喜欢他叫我的名字,喜欢好多好多。”   末了她又添了句,“我真的很喜欢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青青草原外唯一属于她的人,其他的都是原主的。   伯父伯母是原主的,青丹青苗是原主的,就连现在躺在身边的表妹都是原主的。   她是个小偷,她不过是无意偷占了本应该属于原主的东西。   只有裴郅,只有裴郅是她一个人的。   韩意兰也不觉意外,笑问道:“表姐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吗?”   宁茴茫然地抓了抓头上的毛,为什么?   她用脑瓜子翻来覆去地思索了许久,泄气道:“不知道,但我真的喜欢他。”   韩意兰摸索着拍了拍她的头,揶揄道:“也许表姐可以去问问表姐夫,他说不定能告诉你呢。”   宁茴抓住她的手,回道:“那我回去问问,等弄明白了再跟你说。”   韩意兰笑着应好,经她这么一提,宁茴的心思尽数飞到裴郅身上,她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做梦的时候都是那人的影子。   韩意兰几乎没有睡意,她听着旁边人睡语呢喃,一会儿念叨着喜欢,一会儿又念叨着什么花,笑了笑,双眸在漆黑的暗夜里睁着,黑茫茫一片什么也不能瞧见。   她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医馆门外停留二十下的男人,逆着光的颀长身影,瞧不清面容,只那递过荷包来的手上条条刀疤在斜阳下斑驳骇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韩意兰是真的睡不着,又不好翻身吵到身边睡得正香的人, 便就这么直愣愣地躺着。   她想了很久, 直到眼睛干涩得有些发疼了才闭上眼。   与此同时, 宁茴梦见了裴郅, 正乐呵着呢,就听见青青草原震天一声吼。   “崽!快起来,别睡了, 快起来!十五万,十五万, 停住不动了!”   宁茴被它吵得头痛,皱着脸捂住耳朵,迷迷糊糊道:“什么呀?”   青青草原差点儿就要蹦上天了, 急不可耐,“十五万呐, 快去挖夜夜香, 等会儿又乱跳了怎么办?”它是恨不得伸出熊爪子拍她脑壳给人拍清醒了, “还睡!还睡!快起来你个猪!”   宁茴听它嚷嚷到夜夜香的时候就醒了,慌七慌八爬起来,懊恼地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   啪的一声响,还没睡熟的韩意兰忙睁开了眼,问道:“表姐……怎么了?”   青青草原催得急,宁茴也不自觉急躁,脱口而出道:“我去挖花呀!”   “大晚上的,挖什么花?”韩意兰觉得奇怪。   宁茴刚睡醒, 哪里有脑子想别的,她拉着韩意兰问道:“我能挖株夜夜香吗?”   韩意兰觉得莫名其妙,“夜夜香?”   宁茴直点头,“嗯嗯,对呀。”夜里也看不大清,她只能模模糊糊地往她那里凑了凑,“我是姐姐,不白拿你的。”   她总喜欢强调自己是姐姐,说话也是叫人哭笑不得,韩意兰道:“表姐若要,送你便是了,只是什么时候不能挖,怎么偏生得现在呢?”   宁茴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那个,我现在睡不着。”   韩意兰:“……”刚才明明睡得比谁都香。   韩意兰心中腹诽,但还是给她点了灯,虽然宁茴一再让她睡着,她仍跟着一起去了后头。   挖了花得有地方装,韩意兰将烛台放在石块堆上,转身与宁茴找花盆,宁茴背对着她蹲在花地用小镰刀刨土,悄悄地放了一株进空间草原里,青青草原接到花捧在手上,跟捧着祖宗一样,一步一顿,小心地挪到自己准备好的小土坑里。   看到青青草原认真地在种花,宁茴舒了一口气。   熊猫还是以前的那个熊猫,看见绿化值就走不动路,而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在十五万面前她已经可以镇定自若了。   虽然拿到了手,但现下还得装装样子,低头认认真真地刨土。   韩意兰拿了个陶土碗过来,“暂时就先放这里面,等明日回去表姐再移出来。”   宁茴嗯嗯点头,捧着一小株放进了陶土碗里,韩意兰看不过眼,亲自上手给她挖了几株。   宁茴盯着瞧了会儿,还是把她多挖的那些又摁回了地里,这玩意儿多珍贵啊,她刚才已经往空间里放了一株,再多拿怎么地也不适合的。   韩意兰拗不过她,也就算了。   宁茴心情好得很,捧着碗看来看去问道:“对了,我都忘了问,表妹这夜夜香的花籽是哪儿得来的?”   她表妹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飞檐走壁?不对,能飞檐走壁的都不一定能弄到。   她问起,韩意兰也不遮瞒,“别人送我的。”   宁茴哇一声,“他真大方。”这出手太阔错了。   韩意兰不由一笑,“是挺大方的,我看到的时候都惊了一下。”那一荷包的夜夜香花籽价值几何根本无法用言语估计。   更重要的是……   它生在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几乎不可攀折。   因为难得,所以珍贵。   宁茴拍了拍手上的泥,好奇问道:“我认识他吗?”   韩意兰在旁边的小水桶里沾湿帕子与她擦了擦手,眼睫颤了颤,轻声回道:“不认识,没有人认识他。”   她也不认识。   她知道他手里有一把剑,手上有几道疤,还有每次离开的瘦削背影。   “啊?不认识的?那他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你?”这可不是一般的花。   韩意兰答道:“他说我救过他,但我根本就不记得。”   宁茴笑道:“表妹在平春行医救人,救得多了不记得也正常。”   韩意兰摊了摊手,“也许。”   宁茴对这个能摘到夜夜香的人很好奇,轻拧了拧细眉,问道:“那……表姐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韩意兰背过身,放在石块堆上的烛台晃了晃影子,她抿了抿唇,“不知道呢,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总是在一个地方的。”   宁茴抬手去护着烛光,偏头去瞧着她,“嗯?”   天都快亮了,韩意兰拉着她往屋里走,“萍水相逢,不得而知。”   江湖侠客,来无影踪,去留随意,在哪儿死了还是在哪儿活着她又哪里会清楚。   瑨园的人一直想取他项上人头,她因他受牵连被瑨园那伙人关了好几天差点儿死在水牢。   于她来说,这一场算是无妄之灾。   但阴差阳错,因此离开平春不受拘束,是祸还是福,她也说不准。   韩意兰关上房门,背抵着门闩,轻笑一声,其实……   她曾经也有一个侠客梦,江湖潇洒,只是后来长大,就再也不做白日梦了。   这两姐妹再回到床上都睡不着,一个思绪翻飞微有惆怅,一个喜笑颜开,看着发着绿光的显示屏里蹭蹭上涨的绿化值,在心里激动了老半天。   跳动的数字最终定格,和起以前的那些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刚好整整八十三万。   百万大关就在眼前,青青草原在空间里头掏出自己的小手绢儿抹着眼泪,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   宁茴跟青青草原一样兴奋,一直到大天白亮才勉强平复下来。   早饭是青丹青苗起来做的,简单的清粥小菜再配了几张饼子。清早起来的韩意兰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除了宁茴没人知道她昨晚的脆弱。   填饱了肚子,宁茴便打道回府,韩意兰也要往香铺子去。   马车悠悠停在长街边,宁茴掀了掀车窗帘子,看着韩意兰站在门口和刚上门的客人说话,泰然自若,落落大方,朝阳下熠熠生辉。   她唇角微翘,放心地落下帘子,又捧着装了夜夜香的陶土碗,闻着香兀自陶醉。   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宁茴便想着回院子去再睡个回笼觉,没想到走在路上,迎面飞跑来一个人,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那人跑得极快,见着她面上一喜,抓扯住衣服便往后躲,口中直呼道:“表嫂救命!”   宁茴被她拉得直转悠,一听声儿再一看,咦,这不是许茹玉吗?   没错,这人正是许茹玉,只是跑得急,路上又跌了两下,难免仪容不佳。   宁茴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衣裳从她手里拉出来,还未来得及问一嘴怎么回事,迎面便来了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当头气势如虹的不是柳芳泗是谁。   这个状况她实在是有些懵,扭头问许茹玉道:“你干什么了?”柳芳泗那个表情活像是要把人一口吞下去。   许茹玉捂嘴哽咽摇头,嘴里直念叨着表嫂救命。   就在这个档口,柳芳泗已经冲到了跟前,她跟没看见宁茴似的,绕开人直接把许茹玉拖了出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一巴掌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   言语带着冷笑,隐隐有些疯了,“不要脸的贱胚子,就会勾引男人的狗东西,也不滚到井里去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狗样,一个落魄穷亲戚给你借住了还敢痴心妄想攀高枝儿登高位!”   她一扬手将人推到地上,“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府里的人是你能惦记的?!”   许茹玉再怎么样也是客人,跟在她身边的夜梅夜竹忙上前拉架,谁知道柳芳泗恶狠狠地一瞪,直接叫两人顿在了原地,扭过头来看向宁茴。   宁茴也不知道这到底怎么了,茫然怔愣间裴老夫人和许老夫人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许老夫人再不喜欢许茹玉,那也是她孙女儿,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摁着打,脸都被扇肿了,这无异于把她的这张老脸和许家的脸面揭了踩地上,还翻来覆去地碾了好几脚!   许老夫人气得直打摆子,许芙安忙上前搀住她,冲那头急急道:“二表嫂,你快停下!”   柳芳泗听见许芙安的声音,又是一阵冷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教训个狐狸精,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说着说着她揪着许茹玉就站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大方抬手又是一巴掌过去。   许老夫人又开始打摆子了,说实在的,一边儿的裴老夫人看得挺起劲儿,但柳芳泗现在这副样子也实在是入不得眼,她握着拐杖敲了敲地上石板,“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两个的疯了是不是?”   她又向着宁茴道:“你还站在那里作甚?”   宁茴哦了一声,也觉得自己站在战场中央不大好,抱着自己的宝贝夜夜香退到了她身侧,乖巧地扭头问道:“那祖母,我站这里了?”   裴老夫人:“……”我是叫你换个地方站吗?我是叫你收拾残局!   你是真憨的,还是存心偷懒的!   宁茴歪歪头眨眨眼,裴老夫人心头一堵,算了,她老太婆自己来。   眼刀子往在场的丫鬟婆子身上一扫,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是等着吃饭喝茶?还不把二夫人和许小姐拉开!都瞎了是不是!”   声音炸开,四周的人方如梦初醒,当即一涌而上。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树→大长公主,船上的大红花→跳河的男人,山茶花→魏云暖,枇杷树→卫顺妃,夜夜香→韩意兰。   总的来说就是有情感寄托,人类又精心爱护照顾的植物绿化值更高(记得有小天使猜中来着。)   人与自然和谐,才能走得更长远(强行拔高)←_← 第一百一十八章   饶是这么多人一起上去拉架也费了不小的力气, 柳芳泗死抠着人, 别人拉她, 她就拉许茹玉, 趁着空挡还时不时在她身上拧个一把两把。   许茹玉哭的声音都快哑了,柳芳泗还是不打算撒手,拉拉扯扯半天才把两人分开。   人分开了,柳芳泗还想着往前头冲,口中骂道:“贱人!”   夜梅夜竹拽着她,又是一番纠缠。   许茹玉被她那阵仗吓得搂着衣服战战兢兢地直往后缩, 浑身发抖,双腿打颤,现下看起来竟是比许老夫人这个老年人都不如。   叫柳芳泗不知道糊了多少巴掌的脸上红肿得厉害, 还沾着几缕头发,身上衣襟松散, 腰间束带落在地上, 当真难堪。   许老夫人一个倒仰, 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茹玉软着腿往她身后躲,哭道:“祖母,祖母……”   她这副样子更是叫许老夫人气极, “说话!”   许茹玉啜泣,“孙女儿也不知道……”   她刚用完早饭,柳芳泗就带着呼拉拉的一群人冲进院子,二话不说扣住她就上手,她什么都不知道, 哪里肯待着挨打的,挣脱开就跑了。   她在前头跑,柳芳泗在后头追,后头就碰见了宁茴。   她说话断断续续,但也能听得清楚,许老夫人撑在许芙安身上,冷冷地看着同样冷脸冷眼的柳芳泗。   她也不想跟这些小辈说话计较,只转头与裴老夫人道:“大嫂,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   裴老夫人尚未开口,柳芳泗呸了一声,“你想就这么算了还算不了呢!”   她挣开夜梅夜竹的手,抬手就骂道:“能教出这样寡廉鲜耻的贱人,你们许家一屋子肯定也没一个好东西,打怎么了,我还砍了她!”   许老夫人最见不得别人说他们许家怎么怎么样,气道:“真是好大的口气!”   柳芳泗可不管她是谁谁,姑奶奶怎么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肯给她三分颜色那也是她心情好!   她又要上去,裴老夫人一眼瞪过去,清清嗓子,“柳氏,适可而止!”   柳芳泗是真的被裴都刺激惨了,她昨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呕了一整天,所有的情绪全压在了一点儿上,在裴都二话不说往齐州去了,全府上下就她不知道,这消息一传过来,她就再也忍不住了,满腔委屈愤怒无处散,就都往撞枪口的许茹玉身上去了。   “自己不要脸,我就帮你把这脸皮子揭下来!”   她捋了捋袖子,推开挡事儿的许芙安,又把许茹玉从后头扯了出来。   这里又拉拉扯扯,许老夫人捂着头就要晕了,“好一个柳氏!好一个柳氏!你们国公府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你们长公主府就是这样的为人教养?!”   柳芳泗可没工夫回许老夫人的话,裴老夫人听她提到国公府眼睛一瞥,就要怼回去,那头小厮连奔带跑,“老夫人,华阳长公主的车驾到府门口了!”   裴老夫人一顿,皱眉道看向吃瓜看戏津津有味的宁茴,“长公主?她来做什么?”   宁茴摇头,“不知道。”   听到自家老娘的名讳,柳芳泗也没停手的打算,只是方才耗了大力气,渐渐地也提不大起力道来,干脆就摁着人在地上,学宁茴以前收拾她那样一屁股坐在许芙安身上。   宁茴去迎了华阳长公主过来,柳芳泗还坐在那儿她握着簪子,不叫丫鬟婆子们趁机靠近,没动手了,只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华阳长公主看见她那副样子立时柳眉倒竖,一声呵斥,“蠢货!你在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柳芳泗其实好久没见着她娘了,被这熟悉的声音一吼倒是回过神儿来,她两眼看着,渐渐地眼眶发红蓄了泪,手上一松,簪子落地发出声响。   “母亲……”   柳芳泗冲过去抱着人,当场大哭了出来。   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哗啦啦的流,直叫华阳长公主的衣裳都浸湿了。   众人看得一脸懵逼,尤其是许老夫人和许芙安那是相当气恼,她们还没哭呢,她打人骂人的还委屈嚎上了,岂有此理!   华阳长公主被柳芳泗这突然一出弄得怔愣了好一会儿,她今天回过来也是昨天晚上接到了夜梅夜竹传来的消息,说柳芳泗这边不大好。   儿子是有好几个,但她就这么一个闺女,一早收拾好就过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再蠢再不是个东西那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看着柳芳泗这委屈的样子,华阳长公主又是气又是心疼,“好了好了,莫哭了,你跟母亲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抬手轻抚着柳芳泗的脊背,凤眼一眯,凌厉的视线在许家人身上一扫而过,寒声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碍着你了,母亲给你做主。”   这话在配着那眼神儿,是个人都知道意思了,刚被人扶起来的许茹玉差点儿没委屈死,许老夫人脸皮子一抖,一口气憋在喉咙口,想要说话,然而柳芳泗的哭声实在是太大了,根本反压不住。   柳芳泗大哭一通,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些,当着满府上下的面儿,指着许茹玉直言道:“这个小贱人不知廉耻,大晚上投怀送抱,就差往男人床榻上滚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人看向许茹玉的眼神霎时就变了,再想着刚才柳芳泗嘴里骂的那些话,表情愈发耐人寻味儿。   能叫柳芳泗撒泼,这个男人是谁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了。   周围的眼神叫她如芒在背,抓着衣裳前襟,连连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祖母,我没有!”   许老夫人脸色一沉,没有出声,柳芳泗抬手一抹眼泪,恨恨道:“你没有,你还敢说你没有。撺掇着许芙安去勾搭裴郅的不是你?大晚上不睡觉在花园子里瞎溜达的不是你?往裴都身上黏过去的不是你?在黑灯瞎火的晚上孤男寡女卖弄风骚的不是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都做了,还给自己立什么牌坊?我呸!”   她越说越不像话,华阳长公主瞪了她一眼,她才把后头更难听的咽了下去。   许茹玉当场不认,只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许老夫人看了眼身边的许芙安,见到许芙安心虚地埋下头,心里一个咯噔。   华阳长公主沉着脸,她这个女儿蠢是蠢了点儿,又喜欢瞎搞事,但这种事情上却也不会乱说来哄人。   只是这算国公府的家事,她若插手也不好,只冷声道:“你说你没做过,那我儿为何生怒?一个落魄亲戚,一两分家世,三四分姿色,京都五品官家的闺女挑出来都比得你有分量,我儿是闲得慌没事做才编话来污蔑你?也不知哪里来的脸面?!”   华阳长公主的段位可比柳芳泗高了不知道多少,随随便便的一番话说得那是相当得有分量,许茹玉一时之间竟是辩驳不得。   华阳长公主又是一声冷哼,她给柳芳泗擦了擦眼泪,拉着她往住的院子去,走了两步顿足又道:“听说是前丞相许房文家的,不是早搬去了秦州,现下上京来又是做什么的?本宫今儿个把话撂在这里,许家姑娘这德行在京都怕是博不到什么好前程。”   这话与许茹玉而言当真如炸雷一般,她猛然抬头,仰身一个踉跄。   完了!   华阳长公主看都没看她,便带着柳芳泗走了,留下这一群人面面相觑,许老夫人抖着手,冲许茹玉骂了一声混账,过后便是头昏眼花。   宁茴吃了半天瓜,问旁边同样吃瓜的裴老夫人道:“祖母,现在怎么办?”   裴老夫人拄着拐,斜眼看她,“不怎么办。”   宁茴又悄悄问道:“那我能走了吗?”柳芳泗都走了,这瓜是吃不下去了。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滚,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儿。”   宁茴舒了一口气,应了声转身就走。   裴老夫人心情舒畅,看向颤巍巍的许老夫人,乐道:“哎哟,我说小姑啊,你可真养了一群好孙女儿,老太婆我啊就没你那个福气了。”   许老夫人嘴巴动了半天,愣是气得一个字儿都没能蹦出来。   裴老夫人乐啊,扶着榕春的手,步子都迈得大了些。   ………………   许家姐妹如何与宁茴没什么关系,她抱着夜夜香回了院子,想着去补个觉,结果刚进屋就看见掀着帘子从里间出来的裴郅。   宁茴惊讶道:“裴郅?你今天没去官署吗?”   裴郅撇下手里头的珠帘,看着她淡淡道:“回来取些东西。”   “这样啊。”她乐呵呵地冲他过去,就要往怀里扑,裴郅伸出手抵住她的额头,偏是不叫她靠过来。   宁茴往前扑了扑又被摁回来,她往前挥了挥手,茫然道:“你干嘛呀?”   裴郅挑了挑眉,冷嗤道:“你说呢?”   宁茴摇头,不解地看着他。   裴郅上掀了掀眼皮也不说话,宁茴把他的手扯了下来,扑进他怀里蹭了蹭,又踮着脚在他唇角亲了亲。   齐商又在外头催了,裴郅不为所动,目光定定,捏着她的脸往两边一扯,冷笑道:“等晚上回来再跟你算账。”   宁茴捂着脸很是疑惑,“啊??”算什么账?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裴郅走后宁茴撑着头想很久, 脑子里空茫茫的一片, 啥都没有。   算了,反正很快就到晚上, 到时候她就能知道了,就不浪费自己的脑细胞了。   宁茴打着哈欠拉过自己的被子, 心安理得地睡回笼觉,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时分才醒过来。   她起来便问起华阳长公主, “人走了吗?”   青苗回道:“没呢,还在东边院儿那头。”她从食盒里将饭菜端出来,一一摆置,“也不叫人打扰,说是要和二夫人说说话。”   宁茴喝了口汤, 青苗又凑过来, 递了筷子给她, 笑道:“今天这一场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了。”转瞬又感慨,“昨年时候二夫人动手还没这么厉害的, 奴婢后头又去瞧了瞧,许家那小姐脸都肿得不能看了。”   青丹也添了一嘴,“二夫人可是下了狠手的。”   宁茴听她们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倒也有趣,春桃从外头进来,说道:“少夫人, 许老夫人那边叫了人来,说是请你过去一趟,有点事儿想与你说道。”   手里的饭菜刚刚吃了两口, 宁茴正饿着,应了声好,等吃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人往许家暂住的院子去。   许茹玉脸上敷了药,坐在床边满眼含泪,泪珠打着转儿又不能叫它流下来冲掉药膏,还得表达出自己的委屈,很是有难度。   宁茴拨开珠帘走进来,惯性就要露笑,结果想想这个情景好像不大合适又控制住了自己。   许茹玉和许芙安异口同声唤了表嫂,宁茴点点头以示回应,进而问道:“二姑奶奶让人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许老夫人端坐在圆凳上,她平日是不用拐杖的,今儿个被一刺激,实在是有些不大稳,手里头便拄着了。   木拐砸了砸地,沉脸道:“你瞧瞧茹玉的样子,好好的姑娘家被人磋磨成这样,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今日这一番传出去,她们在京都搏不搏得了前程暂且不论,碍了她孙儿函之,碍了许家该如何是好?   “那柳氏简直蛮不讲理!尚不说茹玉根本没做过那等子事儿,便是真做了什么,也由不到她来伸手掌掴!女儿家的脸面,是这样叫人糟蹋的?”   许老夫人越说越气,“侄孙媳,这个府是你掌着的,你可得给我个说法才是,不能说长兄死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带着孙女儿回府来走个亲戚,还得受这些闲气!”   宁茴静静听着她说也不插话,只待她停下来了,才轻拧着眉道:“府上虽是我掌着的,但这事儿却和我没什么关系,姑奶奶你与我说这个也没什么用。反正华阳长公主和二弟妹现下都还在府上,我带姑奶奶和两位表妹去找她们。”   她还是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你心里想的什么便说什么,就刚才跟我说的这一串儿,都跟她们二位说个清楚。”   她相信,以华阳长公主和柳芳泗的脾气,听到这些话极有可能会再糊许茹玉一脸。   许芙安倒也是个清楚的,忙接话道:“二表嫂那样凶悍,可不敢到她跟前去了,一两句话怕是说不上嘴,又得是一通闹腾。自然得请大表嫂做主了。”   许老夫人点点头,“芙安说的对。”   宁茴只笑着不说话,反倒是青苗在后面隐晦地冲着许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应和道:“老夫人和两位表小姐要讨公道,这自然要往正主跟前去,再不济老夫人在福安院坐着,她老人家那儿不也能做主,巴巴地在我们少夫人跟前说这些做什么?”   她冷哼了一声,“不过是指量着我少夫人好脾性儿,能由着你们忽悠。”   被人戳中心思,许老夫人脸皮子抖了抖,事情发展到这样,她自然得想法子挽回几分面子,直接到华阳长公主母女跟前去无异于雪上加霜,到福安院那个死老太婆那儿,也肯定得碰一鼻子灰,想来想去,这剩下的也就一个看起来脾气好性子软的宁氏了。   好歹也是当家夫人,裴郅的妻子,说起话来也是有分量的。   她不找她找谁呀!   虽说心里是这样想的,许老夫人面上却是不认的,她佯怒道:“你这小丫头是怎么说话的!”   青苗才不怕她,见宁茴没有阻止的意思,直接回嘴道:“自然是实话实说了,许老夫人不是要讨说法讨公道?你别急,你不想往二夫人那头走一趟,奴婢替你跑这一趟,保准儿将你心里头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二夫人听。”   说完也不待许老夫人再说些什么,宁茴又抿着笑冲她点头,她便立马转身就往外跑,如她所言那般,飞快地蹿到柳芳泗那院子去了。   这里头柳芳泗从上午哭到下午,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埋在华阳长公主怀里,将裴都与她说的那些伤人话哭着全说了,哽咽道:“母亲,你说他怎么能这样……”   华阳长公主撑着肩将她推正了,厉声喝道:“闭嘴,哭哭哭就知道哭,给我好好说话!”   柳芳泗也不想哭,可这心里难受,哪是能控制,一抽一抽地委屈道:“都这样了,母亲你还说我……”   华阳长公主心疼脑壳也疼,倒是没再呵斥她了,抬手给她擦了擦泪,“好了好了,我还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男人的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   屋里除了她们母女俩再没别人,她一声嗤笑,直言道:“说得再好听,新婚之夜不也蒙着被子睡过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又瞎想些什么。”   说着一手指戳她脑门儿上,“蠢货!”   柳芳泗紧咬着唇,憋了半天,又哭了出来,眼泪决堤,“关键是没有一啊……”   华阳长公主:“……你、你说什么?”   柳芳泗看着她老娘难得呆愣的样子又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华阳长公主猛地站起身,一巴掌拍桌子上,怒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芳泗被她这一声吓得连哭都忘了,愣愣回道:“就、就是还没圆房……”   新婚之夜裴都就说他不舒服,直接就躺床上睡了,裴都行事说话那都是带着光的,他都肯和她成亲了,总不能还故意骗她。他不舒服,她总不能逼着他,就那么躺了一晚上。   当时朱氏还在,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柳芳泗,全然是顺着自己儿子的,也不管这些房里事,还帮着瞒了下来。   新婚没圆房,她脾气再是不好,也晓得这些不能往外说,再说了,来日方长,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谁晓得朱氏死了啊!   在长公主府秋日宴之前,裴都还是往她房里来的,但他非要给朱氏守孝,都是盖着被子纯聊天,愣是不碰她。   后头在长公主府她被宁茴反算计,叫裴老太婆禁足关了差不多两月,裴都又开始到应天书院任教,早出晚归,她也逮不住。   裴都待她温柔,说话更是温和,平日从不给她脸色,本来她没往别处想,只是实在受不了了,前两天晚上专门过去守他,结果就听了这么一番话。   柳芳泗脸上挂着泪,眼睛红得厉害,“母亲……他昨日又往齐州明安书院去了,我都听说了,那头根本需不着他过去,这指定是为了躲我的,活像我人嫌狗厌似的。”   华阳长公主脸色几经变换,心里复杂得很,她审视着柳芳泗,自己这女儿,蠢是蠢,但长得还是可以的,以她对这些所谓的男人的了解,没道理啊,看他们柳家那群东西,可不是这样的。   这裴都还真是个柳下惠?   华阳长公主皱着眉,“说,这事儿你想怎么办?哭哭哭,就会挂眼珠子,当着你老娘我哭有什么用,当着你男人哭去!”   柳芳泗委屈道:“女儿不知道……”   裴都说话时候的眼神是真冷漠,他面上是笑着的,眼里却是冷的,和她只见过不多几面的公爹显国公异常相似,于她而言陌生的可怕。   想想就呕得很,她直跺脚,“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华阳长公主也是没脾气了,又戳她脑门儿上,“人是自己死活要的,豁出脸,死乞白赖下药都要搬上榻,现下这样怪得了谁,还不是你自个儿这蠢货作出来的!”   说真的,这要是换给人被逼着娶了,都做不到裴都这样,不睡是不睡,但这屋里头没纳过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正室脸面也给得足,多舒心呐……   想到这儿,华阳长公主再把柳家那几个东西拎出来一比,呵,她又平静下来了。   沉声道:“感情可以培养,你也别急,日子还长。”   柳芳泗又哭道:“那、那他真就一辈子这样怎么办?”   华阳长公主没好气道:“能怎么办,你要是不想过,和离就是了,总归也没圆房,怕什么!我华阳的女儿还怕嫁不出去吗,就是嫁不出去,还招不到个男人入赘了!”   柳芳泗听到和离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和离!”   看她那样,华阳长公主气道:“你个蠢货,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青苗过来了,夜梅带着进来将许老夫人那些话一一挑明了,华阳长公主听在耳里,冷哼连连,柳芳泗听到许茹玉的名字又来了精神,气得直踹凳子。   华阳长公主拉住她,冷看着青苗说道:“公道?她要向本宫讨公道?”   青苗才不憷,应了是便听得这位一声冷笑,吩咐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女道:“去,你代替本宫过去,把这事儿解决了。”   那侍女闻声便知其意,点头道是就跟着青苗走了。   许老夫人在青苗跑了之后就急得满嘴冒泡,埋怨宁茴道:“这府里真是没规矩,一个小丫头片子比主人家还能寻事的。”   宁茴早就叫人拿了凳子坐下,道:“姑奶奶这就不知道了,咱们这府里一向就这么没规矩。”   许老夫人一噎,“你身为当家夫人,没有规矩就得立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像什么样!”   宁茴笑眯眯回道:“不啊,现在国公府蒸蒸日上,可像样了。”整个京都也没有比这一门子孙更厉害的了。   许老夫人一梗,心里气面上还不能现出来,她起身焦躁地走了两步,青丹便和那侍女一道过来了。   那侍女原就是宫里出来的,气势自不一般,一进来目不斜视,直言:“听说许老夫人的孙子正准备着几日后的春闱。”老夫人,闹得难看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讨不得好了。”   侍女面色冷淡,“这春闱之事我家殿下和老爷大公子几个是管不着,但若是榜上有名,这日后官途怕也是不好走。”   许老夫人瞪大了眼,侍女陡然露了点儿笑,“许老夫人,长公主殿下和二夫人很是不喜你这两个孙女,若是再出现在京都污了她们两位的眼,惹得心情不悦了。”   她抬了抬下巴,“纵然有许丞相的那么点儿牵扯在,这后头怕也是难了,该怎么做你应是明白的。”   许老夫人瘫坐在凳子上,指着她道:“你、你这是威胁……”   侍女一笑,“不,这是在与你说个公道。”   许老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宁茴张了张嘴,对于这个发展有些唏嘘。   许老夫人晕了,事情也就这么着了,华阳长公主没多久也带着人离开,宁茴回到院子折腾她的花草,想着今天这事连连摇头。   是花不香呢,还是草不绿呢,干什么这么折腾自己呀。   今日裴郅回来得早,不过申时初就回来了。   他回来后便叫青丹青苗给她收拾东西,宁茴忙放下手里的剪纸,过去问道:“收拾东西做什么?”   问完又喜道:“你是要和我一起去梓县吗?”   裴郅坐在榻上不说话,宁茴与他挨坐着,凑上去道,眉眼弯弯,“哎呀,裴郅,你怎么不说话呢?对了,你今天上午还说要与我算什么账的,算什么账啊?”   裴郅冷呵了一声,抬手拧着她的脸,面无表情道:“算什么账?言而无信,夜不归宿,你说算什么账?”   宁茴皱了皱眉,夜不归宿这个她是认的,但……   “我什么时候言而无信了?”   她一向最诚实守信的!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T^T   裴郅扬眉,端的是冷漠无情,“那昨日早上是谁给我保证的会早早回来?”他扯了扯嘴角,“嗯?”   经他这么一提宁茴还真模模糊糊想起来了,有点儿印象,那个时候她好像还在睡觉,他老亲她咬她的那个点儿,他说什么她就全应了。   宁茴瘪了瘪嘴,扑他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仰起头小声道:“我也不是故意忘掉的呀。”   她笑弯着眼去亲他,凑到耳边低语喃喃道:“晚上的时候,我可想可想你了。”   清香扑鼻,温玉在怀,再听那话更是软乎得厉害,裴郅唇角微动,抱住人,一手扣抵着头,含住那微张着的双唇。   半晌才哑低着嗓子道:“再把刚才那话多说几遍。”   宁茴环着他的脖子,杏眸清亮,“我可想你,可想你,可想你了。”   裴郅把人压在榻上,额头抵着额头,轻笑道:“甚好,每日都要记得将它说个几遍。”   宁茴也冲他笑,“好呀。” 第一百二十章   青丹青苗替裴郅整理行装去了, 屋里其他侍女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也都退了下去, 现下便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宁茴趴在裴郅怀里,同他说起许家那些事儿,裴郅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兴致不高,却也应她道:“你做得对, 不必理会她们,要怎么解决由着她们自己去。”越是理她们越上劲儿的。   宁茴点头又道:“二姑奶奶晕过去了, 现在都还醒呢,她老人家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手捋着他的长发,饶有兴致地顺着几股绕来绕去。   裴郅把被弄得弯弯揪揪的头发从她手里扯了出来,搂着人在微红的脸蛋上轻碰了碰,眉眼低偃, 轻笑道:“那她可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若论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夫人才是个中翘楚的。”   宁茴偏偏头,乌溜溜的眼珠子尽瞅着他, “你是在夸我了?”   裴郅摸了摸她的脑袋, “自然是夸你的。”   宁茴埋在他怀里直乐呵,裴郅便由着她闹了。   青丹青苗收拾好了行李, 掀着帘子进来, 宁茴这才止住了笑, 仰头问裴郅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梓县?”   裴郅摇头回道:“皇庄那边的农桑之事有了大进展,圣上要亲自过去,叫我随行, 怕是要在那里住上几天。”   农桑利民,户部呈上来的折子看得圣上大悦,一定要过去瞧瞧。   难怪今天回来这么早呢,宁茴也学着他那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那好,我会很快回来的,你也要快点儿回来。”   裴郅有些好笑,“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皇庄离这儿并不远,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裴郅叫齐商进来拿了东西,抱着宁茴亲了亲,才揽了披风转身出门去。   小厨房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晚饭了,火刚架上,福安院那头就使了人过来,说裴老夫人叫她去那头用饭。   福安院今天的晚膳很是丰盛,红梅珠香,凤尾鱼翅,芫爆仔鸽,绣球乾贝,明珠豆腐……摆了满满的一大桌子。   宁茴左瞧瞧右看看,问被榕春搀扶着走出来的裴老夫人道:“祖母,是有客人吗?”   裴老夫人坐在凳儿上,理了理身上颜色很喜庆的褂子,“没有。”   宁茴也落了座,接过榕夏递来的汤,很是好奇地看着她。   裴老夫人斜着眼瞅过去,因为心情不错的缘故,难得的有耐心,与她道:“许家那老妖婆刚才使人过来辞行了。”   宁茴捏着瓷勺饮了一口汤水,“啊?二姑奶奶要走了?”   裴老夫人叫榕春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经了今日这事儿,那老东西脸皮子再厚也赖不下去了,当然是麻利地点儿打着包袱滚蛋了。”   说起这话裴老夫人面上一笑,她少有真心实意舒心露笑的时候,这一下直叫宁茴瘆得慌。   到这儿宁茴算是知道裴老夫人叫她过来是干嘛的了,这是许老夫人走了高兴的叫她一起庆祝来了。   裴老夫人一扫眼看过去,冷哼了一声,“瞪什么瞪,吃你的饭。”要不是府里尽是些看不顺眼的东西,她能叫她过来吃饭?   宁茴搛了菜在碗里,“祖母,我在吃呢。”   裴老夫人翻了个白眼,“吃了就快些给我滚,看着你就烦。”   宁茴顿了顿,“不是祖母你特意叫我过来的嘛?”   她又叹了一口气,“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祖母你的心思可比女人的心思要难猜得多。”   裴老夫人呼吸一滞,气道:“你眼瞎是不是,老太婆不是女的,还是个老爷们儿?”   宁茴恍然,“忘了。”   裴老夫人:“……你个缺心眼儿的蠢东西!”   福安院的膳食和自己院子里小厨房做出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宁茴吃得心满意足才在裴老夫人很不爽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转回去。   明日一早便要往梓县去,宁茴歇了没多久就沐浴睡觉。   第二日是个大好晴天,阳光明媚,许老夫人昨天晕了半晌,到现在都还有些头重脚轻。   被人搀着,面色疲倦,旁边的许茹玉脸仍肿着,许芙安也是精神颓然。   她们来时颇有意气,现下离开倒是显得狼狈了,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   春桃说她们在北城的小巷子里租了个院子,准备等到许函之春闱过后定下了才回秦州老家去。   宁茴听了也没放在心上,有柳芳泗和华阳长公主在,便是想生什么事儿也难。   她放下车窗帘子半靠着,棕色的骏马懒洋洋地打了个喷嚏,拖着马车离开了京都。   她与许家一前一后刚走,没过多久定王府的马车便在门口停下。   裴昕身穿着蜀香缎绣芝兰的曳地长裙,手扶着梨蕊走了下来。   裴老夫人接到裴昕回府的消息诧异地挑了挑眉,到底是皇家的人了,便是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怠慢,撑起身子去了外间。   眼前的大孙女儿身量要比出嫁前还单薄些,精气神儿也比不得从前,她坐在椅子上裴老夫人都怕她突然栽下去。   裴老夫人看在眼里,面上却不露丝毫。   裴昕先开了口,笑着问起老人家最近身体如何。   裴老夫人喝了口茶,回道:“还成,少说也还能活个好几年,倒是大孙女儿你,这过得好像不大好啊。”   这老人家说话从来不知道拐弯抹角的,有说什么就说什么,裴昕虽然心里清楚,但听到这话还是有些尴尬,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应道:“最近身子不适,胃口不大好。”   裴老夫人冷笑道:“装得很挺像那么回事儿。”   裴昕一听她这口气,可不敢再在这上头揪扯了,撇过眼盯着手里的茶盏,又说了会儿别的话,便向她告辞要去见见裴都。   “孙女儿记得兄长今日在应天书院应是没课的,该是在府里头?”   裴老夫人哼了一声,“侧妃娘娘你这消息可真是不灵通,二郎昨日便走了,你要见他,往齐州明安书院去。”   裴昕愣住,“走了?!”   裴老夫人:“走了,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   裴昕失望得很,裴老夫人只当做没看见。   这祖孙两个,一个期望落空没心思说话,一个兴致不高也没心思吱声儿,干坐了没一会儿就散了。   裴昕在国公府里没待到半个时辰又回了定王府,在花园里撞见了坐在湖边悠悠闲闲钓鱼的楼扇和江侧妃。   她远远地瞧了一眼,也没过去请安,从另一条路上避开。   江侧妃余光瞥见,轻笑出声,提了提手中的鱼竿,“王妃,妾好像瞧见裴侧妃了,她回来的好像有些早啊,恍惚记得才出门一个时辰不到的。”   楼扇秀眉微动,“她倒是为王爷尽心尽力,只不过这心力好像没地儿使。”   江玉菱笑道:“裴侧妃可是王爷的心尖尖儿,有这个心也是极好的,不过,若论尽兴,她哪里又能比得上王妃。”   楼扇似笑非笑地看了江玉菱一眼,慢悠悠道:“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同裴侧妃可不一样。”   陆珏想要他们楼家给他卖命,成了她便是中宫之主,大衍皇后,楼家更是能水涨船高,这些听起来实在是美妙,若是以前她必定就应了,搏一搏也是好的。   可惜啊,以现在的局势看,他能成功的概率实在是有些低了,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不愁权势,屁事儿没有,就为了那么一块挂在悬崖峭壁的大饼,堵上全家老小的项上人头,嘁,那还是算了。   皇后的位置于她而言固然诱惑力十足,但是没命享那就有些糟糕了,她的小命儿珍贵得很,可是不能叫它有丝毫闪失的。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绝不会让自己悬在刀刃上。   楼扇笑眯着眼,这位江侧妃在府里不受宠,但江家是太子的下臣,她这个江家出来的女儿到底属在哪头,王府上下也心知肚明。   “我这个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风险太大的,自然是不行的。”   江玉菱闻言也是一笑,“您和王爷青梅竹马,这性子倒是截然不同的。”   楼扇笑而不语。   ………………   梓县虽在京都地界,但过去也约莫用了大半天,待马车在庄子门口停下青丹才唤醒了仍睡着的宁茴,“少夫人?少夫人?”   “到了?”宁茴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好半晌才缓过来,和青丹青苗一起下了马车。   庄子里早就打点好了,一应日常需用得着的也都备着,宁茴实在是困得很,到了屋里便又倒床上睡了。   她这一觉睡得也长,竟是从午后睡到了太阳落山,在青青草原恨铁不成钢的数落声中总算是爬起来了。   熊猫气呼呼道:“天天都在睡,天天都在睡,你是猪崽子吗?!”它都不好意思出去说这是它的崽。   宁茴很是不舍地抱着暖乎乎的被子蹭了蹭,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是只猪就好了。”啥都不用干,吃着等死就完事儿了。   要是只被养着当宠物不会被拉去宰了的猪,那就更好了,简直要幸福死的呀。   熊猫:“……”你还羡慕起猪来了?   醒醒!我的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羡慕猪, 自己也不是个猪,在熊猫的督促注视下宁茴总算摸摸索索地下了床。   不在府里也不须得那么讲究,总过在庄子里也见不着什么外人, 青丹给她绾了个轻巧简便的女儿家发髻,又配了她最喜欢的绒绢花, 见她精神不佳,轻扶着肩头, 笑问道:“少夫人快往镜子瞧瞧,哎呀,这是谁家来的漂亮姑娘?”   青丹惯喜欢这样哄她,宁茴捂着自己的脸, 有些小得意, “是宁茴呀。”   青丹扑哧一声笑出来, 直乐得收不住。   外头还未完全暗沉下来,天际落日余晖也尚未收敛干净,现在到后面的山头上去等会儿下来怕是得摸黑,宁茴便听了青丹的话在庄子转转。   庄子里也种了桃树,落花蘸水, 飘飘悠悠, 坐在湖边的小亭子里瞧着挪不开眼。   她撑着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看着看着又有些迷糊了,干脆站起身来走了两圈,支开青丹青苗, 一个人在府里乱窜刨了些以前没见过的花花草草这才真正精神了起来。   听着空间里绿化值一点一点往上加,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少夫人,你可叫奴婢好找。”青苗从拐角处转过来,手里已经提了灯笼,晕黄的一团光,不算明亮,但照路也绰绰有余,“厨房备好饭菜已经送到院子里了,再不回又该拿回去再热一道了。”   说着又抬手拍了拍她身上沾的泥屑,嗔怪道:“就说呢,原是将咱们支走了,又一个人捣鼓那些花儿啊草儿啊泥啊什么的去了。”   宁茴有点心虚,左看右看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跟着她回了院子。   主人家第一次过来,厨房里的人今日是下足了力,小圆桌上摆了满满的菜。   宁茴一手捧着碗,一手捏着筷子,犹犹豫豫半天都没落下去。   拧了拧眉,屏着气,最后还是夹了一粒香油膳糊肉丁,盯着瞅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放进嘴里,嚼了没两下,从心头到喉咙口就一阵腻闷,她紧抿着唇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憋不住跑到外头吐了。   青丹青苗被她吓了一跳,跟着跑出去,一边慌忙叫人拿水,一边掏帕子问道:“少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宁茴接过帕子捂住嘴,摇摇头,瓮声道:“没事。”   青丹青苗将信将疑,给她递水漱口,又回了桌子上。   宁茴看着桌上的菜兴致缺缺,吃了几筷子青菜,扒了几口饭就搁下了。   旁边青丹细看了看,“少夫人,你……不吃了?”今天这、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宁茴耷拉着头,“不吃了,我要洗洗睡了,好累啊。”   明明没干个啥,怎么那么难受呢。   青丹青苗俩面面相觑,应下叫人将饭菜撤了,又等了两刻钟才叫备水。   青青草原趴在水池边,两只黑色的小耳朵来来回回乱蹦跶了几下,它疑惑地盯着外头,抠了半天脑壳才慢吞吞地在那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里翻来翻去。   熊猫把找到的书掏出来,唰唰翻了几页,熊猫眼越看越亮,激动的爪子一抖,书就成了两半。   宁茴沐浴出来,坐了会儿又回床上去了,青丹青苗在床边守着,小声细语。   青苗:“我看少夫人好像不大舒服,别是路上吹风受了寒?”   青丹往床上瞧了两眼,与她附耳说了两句。   青苗愣着,“啊?你说真的?”   青丹点点头,红着脸低声又道:“这个月癸水到现在都没来……”   听她这样说青丹又惊啊了一声,旋即喜道:“那,我现在叫管事请大夫来瞧瞧?是或不是咱们猜的不算,大夫说的才是正理儿。”   青丹自然不会拦她,是也好不是也罢,身体不舒服总得叫大夫看看的。   青苗出去一趟很快又回来了,“管事说现下晚了,城里的大夫不出诊,得明儿一早去。”   青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隐约听见她们说大夫什么的宁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道:“请大夫做什么?”   青苗忙上前去,低声道:“自是给少夫人瞧瞧,这么睡着可不是个事儿。”   宁茴扣着被子道:“不用,我真没事儿。”她就是想睡一会儿而已。   青苗拗不过,退至一边,但心底还是想着明日叫个大夫过来看看。   …………   皇庄与梓县其实相隔差不多两个时辰的路程,裴郅坐在屋顶上喝了两口热酒,看着半隐在云层的月亮,想着要不要骑马过去,抱着他夫人睡一会儿待早些再骑马赶回来。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这般着实有些不大现实。   太子在庄子里找了一圈儿才寻到人,也拎了壶酒跃上屋顶,同他并排坐着,温和笑道:“怎么?你这是望月思人呢?看不来啊,挺有情趣。”   裴郅勾着酒壶上的系绳,并不回他口中的揶揄,撩开袍子长腿收了收给太子让了点儿位置,随口问道:“殿下怎么又空过来寻我?”   太子眯眯眼,很是悠闲地揭开酒壶盖子,“这不是事情办妥了,闲得无聊就过来找你说说话打发时间呗。”   “如此看来殿下是成竹在胸了。”裴郅勾了勾唇,淡声道。   太子晃着壶中酒,笑道:“保准儿叫我那三弟哭着回去。”   都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歇不下心思妄想重获圣心,真要叫他得逞了,他也不用在这个太子的位置上坐着了。   裴郅看着暗夜下好似弥漫着诡谲黑雾的皇庄,轻笑一声,“这话听起来可真是叫人高兴。”   太子歪着酒壶与他手里的碰了碰,两人对月饮酒,再说起定王倒也畅快。   …………   第二日仍是大好晴天,湛蓝的色儿一望无际。   宁茴早上起来在青丹青苗的注视下吃了清粥配酸萝卜小菜,她放下碗,疑惑地看着她们俩,“你们这么盯着我干什么呀?”   这眼神好、好吓人呐……   青丹青苗干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少夫人,咱们今日是在屋里待着,还是去后山转转?”   宁茴可牢记着自己到这儿来的任务,晃了晃手指头,笑眯眯道:“你们在屋里待着,我去后山转转。”   青丹当然不答应,这后山她们都是头一次来,谁知道哪儿哪儿是路,万一磕着碰着还找不到人该如何是好。   宁茴想了想,还是带着她们俩一起去了,中途时候寻了机会不着痕迹地支开她们。   这山上的植物种类极多,又正是春日,生机勃勃很是动人。   大的挖不来她就尽盯着小的,因为担心青丹青苗她们很快回来,她动作难免快了些,看着她跑过来跑过去,熊猫在里头急得抠头,“你慢点儿,你慢点儿,栽地上了怎么办……”   它外孙子外孙女儿经不起折腾的!   宁茴又放了一株绿化值五百的花儿进去,奇怪道:“青青草原,你和平时特别的不一样。”   青青草原抱着脑壳,“哪里不一样了?”   宁茴瘪了瘪嘴,丢开系统空间的小镰刀,直接上手扒了扒土,轻哼道:“你平常恨不得我生出四条腿儿一分钟蹿一里地挖花挖草的。”   熊猫撅了撅自己的屁股,大肥脸上露出笑,装傻道:“有吗?有吗?”   宁茴瞪了瞪它,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专心致志一心挖草。   等到青丹青苗找过来,空间里的绿化值已经升高了两万多,系统显示852234。   宁茴高兴得很,走路时候整个人都轻盈不少,青丹说她又乱跑,她便笑呵呵地由着她说,青丹哭笑不得,同她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又在山上转悠了一会儿,临近午时才回了庄子。   宁茴刚洗完手在榻上坐下,青苗便带了个女大夫走进来。   她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问题的,但大夫来都来了,她便也听话地探出了手。   女大夫搭手把脉,拧眉半晌,终是眉眼舒展,笑道:“月份尚浅,脉象不大明显,但夫人确有了身孕无疑,恭喜夫人了。”   言罢又冲着青苗道:“姑娘路上与我说的都是正常现象,没什么要紧的。”   青丹青苗喜形于色,一人拉了大夫去细说平日须得注意的事宜,一人看着木楞楞的宁茴直笑唤道:“少夫人?少夫人?”   宁茴这才从那大夫的话里猛然回过神,双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歪着头飞快地眨着眼睛,她反射性地就要找裴郅,话到嘴边才想起他不在这儿,微张了张嘴,旋即轻含着唇抿了笑。   青丹这边笑着说什么她也没大听清,空间里青青草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粉红色的蝴蝶结带上了,屁股墩儿坐在泥地里,爪子捧着土一扬,“撒花!撒花!恭喜我的崽当妈妈咯。”   结局前篇   青丹青苗吃过午饭后就开始收拾昨天刚刚放置好的行李,在外自然没得在府里仔细, 这下可不能随便由着她瞎折腾, 她们俩也还是姑娘家, 有些事上难免会有疏忽, 还是回府去妥当些。   宁茴其实还想去后山上转转, 以期多挖点儿什么,可听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叫她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最后也还是应了。   绿化值已经八十五万多, 再加上南江那边的, 一百万妥妥的   到时候裴郅要跟她一起去南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宁茴躺在床上, 侧身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熟睡间不自觉轻捂着小腹, 眉梢眼角都带了些笑。   夜幕上挂着残月疏星,窗前落下一地光影,轻阖着的双唇微动了动, 梦中唤了声裴郅。   来了庄子不过一天又打道回府,回程路上青丹生怕颠簸出什么事儿来, 特意吩咐车夫走得慢些。   宁茴路上大半都是睡过去的, 走到哪儿跟哪儿她也不晓得, 总归下午能回到府里去就是了。   这一路行的官道,又是京都地界,理应顺顺当当的, 少有人敢胆大包天地在这些地方犯事,然而今儿个偏偏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好巧不巧正叫宁茴他们一行人撞上。   楚笏最近往江都出任务去了,裴郅另叫了个手下跟在宁茴身边,名唤云六。   前方丛林雀鸟惊飞,刀剑交加并着惨叫声不绝于耳,骑马的云六猛地拽住缰绳,抬手示意后头的马车侍卫停下。   宁茴正醒着,也听到了声音,她掀开车帘子问道:“前头出事儿了?”   云六转着马近了些,拱了拱手回道:“少夫人,前方动静不小,为着安全起见,还是先往回走的好。”   敢在这条道上拔刀抽剑,料想不是一般人,再者隔了这么远都能知晓动静,来的人怕也是不少,就在原地待着其实也可以,但怕就怕等会儿有人跑有人追过来徒增麻烦,往回走一段稳妥些。   这是自然是听云六的,然而车队刚刚掉头,视线尽头的路口上便车驾马匹疾驰而来。   黑衣刺客与蓝衣侍卫你来我往,鲜血淋淋漓漓洒了一地,云六看着迎面的人马,心头一个咯噔,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想到啥就是啥,这运气也太背了!   这跑也跑不及了,云六拔出长剑驾马立在旁边,剑鞘哐当掉在地上也没有理会。   只希望这些家伙讲点儿道义,别牵连到他们路人身上才好。   突然的状况叫青丹青苗也惊慌起来,宁茴安慰了两句,转头就偷偷从袖子里顺出了自己的太阳能电棍。   她捻着帘布一角微掀了掀,鲜血喷溅而出,正正从视线中划过。   宁茴皱了皱鼻子,又往上抬了抬手。   哎,真倒霉,她才来这个地儿多久啊,统共就遇到了三次刺杀,这概率也未免太大了T^T   不过这一次还好,他们只是路过,那些打得正热闹的也似乎没打算把注意力落在这边,两方缠得不可开交。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敢放松警惕。   马鞭甩动又划破了一片天,马蹄之声也此起彼伏,宁茴有些懵逼地扭了扭头,惊觉又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一队人,高坐大马之上的身穿褚色衣袍,疾风之下,迎风作响。   “定、定王?!”   宁茴低呼一声,有些惊诧,他这是从哪儿来?   她尚来不及多想,定王的人马已经加入了战局,也和黑衣刺客纠缠在了一起,而定王则是执剑守在那辆红木马车旁边,奋力抵挡不断涌上来的人。   陡然来了一阵风,四周林木在风中飒飒作响,枝头落下的叶子飘悠悠落下,半空中落叶间剑光晃眼。   同样身穿夜行衣的一伙人齐齐落地,锋利的剑尖抵着地面,行动间划拉出道道划痕。   他们很快就加入了战局,一招一式皆是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宁茴:“……”这、这又是从哪儿窜出来的Σ( ° △°|||)   宁茴算了算,刚开始的黑衣刺客和蓝衣侍卫,半路出现的定王,再加上现在跑出来谁挡路就砍人的夜行衣一伙,统共有四路人。   战场一度十分混乱,打的也很是焦灼。   莫说宁茴,云六都有点儿愣,眼见着定王从刚开始的游刃有余到渐渐吃力,被后头加入的夜行衣一伙压着打,身上已经现了伤。   不过云六倒也定得住,他的任务是保护少夫人,定王怎么着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他这个人眼神儿不大好,看不清那是谁。   最主要的是……他隐隐觉得,今日这一场怕是跟太子和世子那边有些牵扯,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干才是最好的选择,万一要打乱了计划,那可就糟糕了。   就在他思忖间,穿着夜行衣的人已经把控了全场,领头的凌空腾跃,一剑刺在定王肩头,翻身拔剑一转,在定王撑大欲爆的眼珠子的注视下以十足的力道劈砍而下,如同一只猎鹰俯冲而来,快准狠,不给自己的猎物留下丁点反应的时间。   飞沙走石间,鲜血滚裹着尘土,凄凄艳艳地刺眼。   “撤!”   定王倒在地上,这些人废了他的手却没打算取他的命,领头的打了个手势,如来时一般快速撤离。   场上的人瞬间减了一半。   云六这个时候再怎么也不能装没看见了,左右死的死伤的伤,该撤的人都撤的差不多了,少夫人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当机立断举了举手里的剑,一往无前地冲了出去,指着剩下的黑衣刺客大声道:“快,保护定王殿下!将这些作乱歹徒都给我拿下!”   宁茴:“……”云六,你真的好不走心啊!   再怎么不走心云六也上了,宁茴看着遍地狼藉捂着嘴直犯恶心,青丹青苗将她手里的车帘子放了下来,忙给她递了蜜饯儿含着才给压回去。   她抵着马车壁靠了没一会热,外头竟是又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宁茴:“……”不是,又来了人?这是没完没了??   到底还是好奇,忍不住掀了帘子,却不想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她探了探头,睁大眼,“裴郅!”   昭元帝此次前往皇庄,裴郅负责安全,他与齐商驾马走在前面,这才叫宁茴一眼就看见了他。   裴郅眉头一皱,吩咐齐商与云六查看定王情况,到她跟前抬手摸了摸头,低声道:“圣上在后面,我还有事,你先在这儿等着。”   宁茴乖乖点头,“好。”   裴郅很快就转身策马,目送着他的身影没入后头的队伍,宁茴才收回视线,坐着发呆。   坐着坐着又有些发困,她揉了揉眼睛,勉强打起精神。   定王受了重伤,快马加鞭拉回定王府医治,没过多久坐着昭元帝的红木马车也从旁边走过,蓝衣侍卫候守两侧。   宁茴看着熟系,撇过眼果然在一片狼藉找到了同样的红木马车样式还有蓝衣侍卫,她眼睫颤了颤,恍然大悟,定王方才不会是以为那马车里坐的是昭元帝?   难怪。   昭元帝走是走了,但今日这事儿还没完,他现下再是不喜欢定王,那也是皇家的子孙,哪能由着人下手,遂留下了太子和裴郅善后深究此事。   这俩人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再是清楚不过了,哪里又还须得查探些什么?   裴郅毫不客气地将烂摊子丢给太子,自己撩了撩袍子踩上马车,一进来就看见宁茴丢了一粒蜜饯儿在嘴里,他将人揽进怀里,捏了捏脸,道:“也不嫌甜腻得慌。”   宁茴拉下他在自己脸上捏来捏去的手,也伸手在他脸上轻拧了一把。   裴郅埋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嗅着她身上的清香,心情格外愉悦,“不是说要在梓县多待几日,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宁茴歪歪头,偏不跟他说,“你猜呀。”   裴郅哑然一笑,在她面上落下浅浅密密的轻吻,埋在那细长脖颈间动作温缓地轻轻啮吮着,又被啃脖子的宁茴忙把人推了推,裴郅这才松开,喉结微动,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慢声回道:“猜是夫人想我了。”   宁茴轻抿了抿唇,点头道:“是想你了,还有……”   这话听得再多,入耳也仍是高兴,裴郅环紧了人,真是想着把这招人稀罕的姑娘日日都抱在怀里贴身宝贝着才好,他轻笑道:“还有什么?”   这下宁茴倒是有些赧然了,她微咬着下唇,拉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贴耳小声细语道:“他也想爹爹了。”   这话无异于是惊天一声,裴郅手一抖,面上少有地出现了怔愣,他偏了偏头,“什、什么?”   宁茴红着脸,埋在他怀里再不吭声,裴郅半抱着她,只觉得落在她腹间的手有些发烫。   他垂了垂眸,缓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般笑出声来。   宁茴偷偷抬眼看他,也笑了起来,歪头靠在他肩上。   裴郅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低声道:“原是要养两个宝贝。”   修长的手指在她额上点了点,“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可是有得操心。”   结局中篇   他声音低柔, 宁茴听着, 心坎儿都痒乎得厉害, 亲了亲他唇角, 眉眼弯弯, 软声道:“裴郅也是宝贝呀。”   她环着他的腰, 移了移脑袋, 双眸清澈明亮动人,脸上红意未散,仍带了些赧意, “是宁茴的宝贝。”   裴郅呼吸一滞,与她抵额蹭了蹭, “裴郅是谁的?”   她抬着下巴又去亲他,回道:“是宁茴的。”是她的。   他低低笑道:“对, 是你的, 你一个人的。”   离国公府还有一段路,宁茴说了一通话有些乏了,窝在他怀里, 动都懒得动一下, 困意袭来, 又打起了瞌睡, 裴郅眼睑半掩着阗黑的眸子, 微翘的唇角一直都没落下,指尖轻抚着她的额角,一下一下地轻捻着散下的碎发。   扬起的帘角下灌了几缕风, 微有点儿凉,他随手扯过披风将人罩了起来,这才也半阖了眼养神。   因为路上耽误了一阵,到国公府门口已是将近未时,裴郅抱着人回了院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临走前戳了戳她的脸,见人皱着眉哼哼两声才顺了顺袍子大步往外去。   手穿过垂帘时回头又望了一眼。   轻笑了笑,要是能把他夫人变得小小的揣在心口带走就好了,他定然往哪儿去都揣着她。   然这般心思想想也就作罢了,太子怕是已经在等着他了。   太子确实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待他上了马车,两人便一道去了定王府。   定王府现在很是热闹,定王半死不活地被拉回来,浑身是血,将车板都染透了,惊得府上人方寸大乱。   屋里围了一堆人,接到消息从外头赶回来的楼扇和江侧妃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里间逸出来的浓重血腥味儿,两人对视一眼,举步入里,就看见怔怔站在离床不远处的裴昕。   楼扇掩着鼻,斥她道:“挨那么近做什么,碍手碍脚的耽着太医行事。”   裴昕确实是被这场景吓着了,双腿发软,由橘杏搀扶给楼扇屈膝请安,楼扇懒得多理她,只皱眉盯着太医动作,到后头她也有些看不下去,干脆转身出了屋子。   江侧妃和裴昕跟在后面,这定王府里地位最高的三个女人各自立在一处,静等着消息。   江侧妃压低声音,“王妃,你说王爷会不会……”   楼扇卷着帕子点了点唇角,“这话你得问天,得问地,得问里头的太医,问我?我哪儿晓得啊。”   她拧眉有些烦躁,看,作到自己身上了,有那个志气没那个命有什么用?   她说话也带了些火气,江侧妃识相地不扰她,转头与裴昕道:“裴姐姐,你方才瞧王爷怎么样了?”   裴昕看了她一眼,“王爷会没事的。”   江侧妃:“我是说你刚才离得近,瞧见情况怎么样没?”   裴昕别过头不说话,江玉菱轻哼一声,略是嫌弃。   三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太医洗净了双手出来,听到那句性命无忧时皆是舒了口气。   裴郅和太子赶了巧,他们到王府门口,定王刚好痛醒过来。   他二人奉命查办此事,挥了挥手,直接叫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裴郅寻了个地儿半靠着,太子则是不紧不慢地移了个圆凳在床头边坐下,抬了抬暗蓝色的袍子。   定王满面狰狞,双眼充血,红得骇人,用力地龇磨着牙齿,咯咯作响,“陆……琅!!”   太子一笑,“三弟,你这是疼昏头了,竟是明目张胆地叫起孤的名字来了。”   定王被他这悠闲的样子气得七窍生烟,怒极之下,喉间不禁发出嚯嚯之声。   “是……是你们!”   后头的那伙身穿夜行衣的人,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太子心情甚好,大方点头应道:“是我们,如何?三弟,孤与你准备的礼物还中意吗?”   定王当然不中意,他好不容易才等到昭元帝出宫的机会,只要出了城门,便自有他下手的时机,他当然不是想刺杀昭元帝,昭元帝若真是死了,那也不过是为太子做嫁衣,他的想法很简单,以身救驾,只有如此他才有重获圣心的机会,即便不能如意再回朝堂,也定然可以从中获利。   没想到非但未能如愿以偿,反而遭这两人将计就计,算计沦落如此境地!   定王浑身颤抖,悲笑出声,“成王败寇,我认栽了。”   太子眯了眯眼,“你倒是爽快。”   定王偏头,紧盯着床边的人,饶是疼得满头大汗他也未曾痛呼一声,咬牙忍痛道:“事到如今,不爽快又能怎么样。”他已然是个废人了。   太子凑近压低了声音,“说得也是,不过三弟你真得感谢孤还惦记着那么丁点儿的兄弟之情,要不然你今日怕是横尸当场了。”   定王僵硬地扯出一丝笑,看起来很是吓唬人,态度也真是不卑不亢,强忍着钻心的疼痛,狠咬牙根,一字一蹦地回道:“多谢兄长了。”   太子笑意微淡,摸了摸腰间玉佩,“三弟客气了。”   在定王这儿出了一口恶气,太子就拍拍袖子上的灰尘准备回宫,出门时候,似有所感地与裴郅说道:“他倒是能屈能伸,若非卫顺妃之事,鹿死谁手也未有定论。”   当初雪灾之事叫他吃了大亏,险些一双腿都废在那寒雪冬日,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三弟可是个有本事的人。   太子拍了拍裴郅的肩膀,叹道:“兄弟,谢了!”   太子这谢的自然是卫顺妃那一茬子,裴郅扬了扬眉,算是收下。   两人一个回宫一个回府,一道出了定王府大门。   他们这一走,裴昕便端着厨房熬好的当归补血汤进来,定王怔怔地望着淡紫色的帐顶,目光涣散。   裴昕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压住心头鼻尖的涩意,微有些哽咽道:“王爷,厨房……   “出去。”   裴昕强打起精神,“可是……”   定王眼一闭,不耐大声道:“出去!”   裴昕叫他这一声弄得捧着汤碗的手一抖,汤水溅洒了大半在衣裙上,眼眶微红,放下碗随着橘杏出了房门。   路上楼扇和江侧妃与她撞个正着,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快步离了去,楼扇甩了甩手里帕子,似笑非笑。   主子因为受伤喜怒无常,定王府里愁云罩顶,下人们是战战兢兢,连笑都不敢露出丁点儿。   定王手废了的事也在京都传得是风风雨雨。   国公府这头宁茴睡得久了,刚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得很,她扯着被子坐起身,捂嘴打了个哈欠,撑着头晕乎了会儿,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摆了摆头才稍微清醒些,她正撑着要下床,眼一抬,被圆桌旁照过来的灼灼目光吓了一大跳。   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惊道:“祖母?你怎么坐这儿呢?”   “我往哪儿坐着还得给你报备一下?”   裴老夫人拄着拐杖就要起身,宁茴忙穿了鞋过去扶她,“哪能啊,只是你这不声不响的忒吓人了。”吓着她不要紧,吓到她崽崽就不好了嘛。   “对了,祖母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裴老夫人看着她笑,冷哼了一声,“笑什么笑,笑得跟朵喇叭花儿一样给谁看?又不是过来看你的。”   她顿了顿,往宁茴身上瞅了两眼,神色稍显得柔和些,“我就是过来瞅瞅我曾孙子。”   宁茴皱了皱鼻子,反驳道:“也有可能是曾孙女儿呀。”她笑弯着眼,指了指自己,“就像我这样的。”软乎乎的小闺女,多可爱啊,她要天天抱着她,给她穿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裙子。   裴老夫人听见她那话眼皮子一抽,呵呵道:“哦,那我曾孙女儿这运道可真不好。”   宁茴不解其意,“嗯??”   裴老夫人转到榻上坐下,眼珠子往她那处一转,满满的嫌弃根本不做掩饰,“像你那样的?你自个儿有几斤几两你自个儿不知道?”还像你这样。   哎哟,她可怜的曾孙女儿哎,像谁不好,居然像她那蠢娘。   青丹青苗不在屋里,宁茴就自己往外头随意套了两件衣裳,边系着带子,边向裴老夫人笑道:“知道的知道的,我前天刚称过呢。”   称过?   裴老夫人:“……你拿什么称的?”   宁茴努力回想了一下梓县庄子里的那玩意儿是拿来称啥的,琢磨了会儿,犹豫道:“称猪的??不知道。”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从来没见过,当时觉得新奇又好玩儿就去试了试(*^▽^*)   裴老夫人:“……”你是猪吗?!   老人家拄着拐直戳地,心头梗得厉害。   哎哟,她可怜的曾孙女儿哎,你可千万得长个心眼儿,别随你蠢娘,要不然这叫你曾祖母我如何能承受得住啊!   “祖母?祖母?你没事儿?”   裴老夫人有些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没事……”只要她曾孙女儿争口气,她老太婆就还能再多活好几年。   结局后篇   老夫人来了一趟西锦院, 回去的时候那是忧心忡忡,这一代是没指望了,下一代可得争点儿气才好, 好歹叫她死了还能下去跟裴家列祖列宗好好说个一两句。   要是……   要是下一代也一个狗屁模样, 那她老太婆还是现在就祈祷自个儿下去的时候,裴家列祖列宗都已经全部投胎了……她丢不起那个脸。   榕春搀着她, 笑道:“老夫人,您瞧前面是不是二夫人?”   现下天色尚早, 裴老夫人虚着眼一瞅,嘿,还真是柳芳泗。   自打许家那事儿之后, 柳芳泗这几天那是相当的安分,每天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听下人说是学起了她老太婆的做派。   对此说法裴老夫人嗤之以鼻。   很快走得近了, 裴老夫人问道:“往哪儿去?”   柳芳泗丧着一张脸,回道:“到处走走。”   裴老夫人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一边走, 一边冷哼道:“矫情。”   现下这个样子,说到底还不是自己作出来的。   他们家二郎再不是个东西,也比他爹老子像样, 从来不在外头瞎搞事的,自己非要弄那不入流的手段嫁进来,现在这样又怨得了谁?   丧着脸给谁看, 还指望着谁心疼她?可拉倒。   年轻人啊,就是心里头杂念多,什么都想要,到头来也只能是一场空,既然没那个本事样样兼得,就得知道有舍才能有得。   和裴老夫人分开后柳芳泗果然又绕着花园子走了两圈,后又在湖边站了会儿,听到路过的丫鬟说起西锦院儿的喜事,她先是愣了一下,过后抬脚狠狠地将绣鞋边儿的细石子儿踹进了湖里,“她倒是好命!”   夜梅夜竹不敢吱声儿,柳芳泗帕子一捏,竟是转去了西锦院。   她到院门口时宁茴正在庭院儿里巡视她的花花草草,春桃看到她很是惊讶,“二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这位可是稀客,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还是她春桃眼睛花了?   柳芳泗没应她,宁茴听到声响也放下手里头的东西,转身问道:“你是有什么事?”   她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柳芳泗第一次到她院子里来。   柳芳泗就那么盯着她,宁茴皱了皱眉,再问了一遍,“你有事儿吗?”   “没事。”约莫半刻,柳芳泗甩甩袖子又走了。   这前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宁茴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与青丹说道:“她是来干嘛的?”总不能是没看路走错地儿了。   青丹取了件披风给她套上,笑道:“奴婢哪里晓得,你管她呢,总归和咱们没什么牵扯。”   宁茴笑着点了点头,揽着披风又去瞧她的花花草草。   柳芳泗从西锦院出来也没了闲逛的心思,一个人坐在庭院的海棠花树下发了会儿呆,她转眼四看,丫鬟婆子们各忙着自己的事,有条不紊,行规有度,明明这么多人,她却偏偏觉得冷清。   万事都怕对比,有对比才有伤害。   柳芳泗这样想着又委屈了起来,她比宁茴更幸运不是吗,她嫁给了自己最想嫁的人啊,不是吗?   她家世比宁茴好,长得也不比差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   凭什么宁茴越过越好,她却越过越糟?   柳芳泗心里头难受得很,再想到一声不响去了齐州的裴都更是直接抬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她又开始哭了,夜梅夜竹面面相觑,这几日肚子里劝慰的话都掏空的差不多了,这俩人犹豫了半天,愣是吐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来,叫了一声二夫人就卡了壳。   柳芳泗瞪了她们一眼,抹着泪往屋里走。   夜梅叹了口气,“这个样子还不如和离算了。”现在这样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差别。   夜竹摇摇头,“依二夫人的性子哪那么容易放开。”二公子那样的人物,京都能找出几个来?见识过最好的,别的又如何能再入得了眼?   里头柳芳泗叫人了,夜梅往里去伺候,举步踏上石阶,叹道:“熬得久了,放不开也得放开了。”   ………………   除了刚开始几天恶心反胃得厉害,余下时候竟是没什么别的变化,宁茴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这日中午舒舒服服地用完了午饭,她便坐在外头晒太阳,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盯盯草,好不惬意。   青青草原撅着屁股晃过来晃过去,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左看看右看看。   宁茴被它屁股怼了一脸,连忙把显示屏戳远了些,“青青草原你干嘛呢?”   熊猫睁大了熊猫眼,把空间操作台上的界面往前一拉,扭着小肥腰转过来,大脸上很是严肃地说道:“崽,爸爸发现了一件事。”   宁茴呃了一声,非常给面子地同样严肃问道:“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青青草原点开界面上的小绿点儿,瞬间变脸,笑嘻嘻道:“我发现了高绿化值,哈哈。”   宁茴:“嗯?在哪儿?很近吗?”   熊猫使劲儿点头,乐呵呵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特别特别近,就在这儿!”   宁茴反射性就院子里的花草上盯,杏眸睁大,“在这儿?”   熊猫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用力地敲了敲界面,回道:“是在这儿!”   透过雕花窗格的日光照落在巴掌大的小瓷碗里,白色的小野花叫不知道哪里透来的风吹得摆了摆身,她偏头瞧了瞧,“这个好眼熟啊。”   春日的风含着阳光,有点儿凉又有点儿暖,吹在身上却是意外的舒服。   宁茴在府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停在了西边院儿从书房门口,书房的下人并不拦她,还帮着开了门,笑道:“少夫人可要用些点心?奴婢去准备。”   “不用,不用,我就过来转转。”她才刚吃了午饭没多久,本就吃得多了,可吃不下了。   下人闻言也不多劝,曲了曲膝自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宁茴一人,她掀着帘子到了侧边小榻,笑指着窗台,“青青草原,你看。”   青青草原拍了拍爪子,“就是它,就是它!”   …………   这几日事多繁杂,裴郅一直不大得闲,直到今日春闱结束,他才稍有了些空闲,早早地回了府。   回到院子却没见着宁茴,问了春桃方知她逛园子去了,独坐着也无事,他也不大想动,便拿了卷书无聊翻阅。   直到天色渐暗人还不见回来,屋里都已经点起了灯,裴郅这才丢了书,眉头紧皱。   春桃见势不妙,忙上前道:“方才青苗姐姐回来取了件衣裳,说是少夫人在书房那边坐着有些冷,世子正看着书,奴婢也不敢出声打扰。”   书房?   裴郅起身,随手拎了搭在架子上的玄色大氅套在身上,“平白无事地去书房做甚?”   春桃:“应是走得累在书房歇脚。”   裴郅微微颔首,也不叫人跟着,自提了灯往书房去。   书房离西锦院不过一炷香的脚程,他本就走得快,更是没费多少时候,走近了果见那院子亮着灯。   将手中的灯笼交给了檐下候着的婢女,他慢步进去并未见着人,转侧了身子才瞧见坐在窗前矮榻上,撑手捧脸的人。   他近前曲着手指敲了敲她的头。   宁茴歪歪脑袋,捉住他就要收回去的手,高兴道:“你回来啦。”   裴郅点头以示回应,将人拎了起来,转身坐下把她抱在怀里,“早回来了,坐了半天没见着人,这不是找你来了。”   宁茴很喜欢窝他怀里,微眯着眼,舒服地蹭了蹭,裴郅摸了摸她的脸,觉着有些凉便伸手捂了捂,问道:“一个人在这儿瞧什么?”   宁茴抿唇笑着,指着侧边窗台上的小野花,“这个。”   裴郅挑了挑眉,察觉到她偷偷摸摸飘过来的视线扯了扯嘴角,他心中明了,佯装不悦道:“怎么,自己当初送过来的,现在又想着要回去了,想都别想。”   宁茴也觉得这操作好像不大好,满腹纠结,吞吞吐吐,底气很是不足,“那、那我……”   裴郅瞧她秀眉蹙着,指尖轻抚了抚,骤然失笑,在白皙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低声哄道:“给你了,急什么?”   宁茴一愣,旋即欢喜,“真的?”   他惯喜欢她笑,甜得喉咙都发痒了,忍不住又多亲了两口,“真的。”   得了准话,宁茴笑出声,忙探手出去将那小野花拿了下来,她双手捧着装花的小瓷碗,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在裴郅脸上,再一次问道:“我放进去了哦……”   裴郅含住她张张合合的樱唇,间隙时候才慢慢说道:“放。”   这字儿一出口他又吻了上去,宁茴被亲得迷迷糊糊的,身上力气都散了一半,只能凭着最后的那点儿意志力把小野花放进了空间里。   青青草原一接收到小野花就它放进了今天下午刚挖的小坑里,抖着爪子盖好了土,颤巍巍地趴在地里埋着头,念道:“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   智能提示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绿化值上升十五万点,累加共计1002234点,成功到达特殊通道开启上限,与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智能连接中,叮……开始检测,时间空间距离较长,通道开启耗时共计十分钟,请耐心等候。”   青青草原软着两条小粗腿爬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一步,咚的一声栽到坑里,它又蹬着腿儿费了好些时候才爬起来,呆呆坐了会儿,陡然兴奋地从这头滚到那头,玩儿得不亦乐乎。   滚到一半想着和自家崽崽分享一下喜悦,这才发现里外显示屏切断了,它拍了拍熊脑袋,对,它家崽正和女婿培养感情呢。   宁茴倒在裴郅怀里,微张着唇直喘气,双眼水润隐约能滴下泪来,裴郅紧拥着人费了半天才压下心头的邪火,手放在她小腹上轻叹了口气,这可真难熬。   宁茴歪在他肩头上,弯眸看着他的侧脸,移着脑袋近了些在脖颈上轻轻柔柔亲了一下,小声道:“裴郅,我好喜欢你啊。”   真的好喜欢。   裴郅低笑,“夫人这些日子越发会说甜言蜜语了。”听得真是叫人好生欢喜。   宁茴辩解道:“我是说真的。”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当时韩意兰问她的话,发烫的双手捧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不过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呢?”   裴郅顺势低了低头,近看着她的眼睛,他在那里面看到自己,“大概是因为……”   宁茴笑眯眯道:“因为什么?”   裴郅又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温柔,声音沉缓动听,叫人心跳似乎都缓了下来“大概是因为,恰好,我也那么喜欢你。”   喜欢到了心坎儿里。   两心相知,互生欢喜。   “叮,绿化传输通道开启成功,植物传送门已打开,正在为您连接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智能通讯……”   青青草原一蹦三尺高,“撒花撒花,任务完成!”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   番外·前世(原书)   下人将白绫扯开, 两人分执两头,裴昕双手交叠轻放在腹前, 下巴微抬, 面目冷漠, “动手。”   宁茴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拽在手中的白绫, 半垂落的一角被掠过窗沿的风骤然吹扬而起,她心中惧骇,想要撑起身子来往后躲, 却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是了,她病了,吃了两天药也没见什么起色, 大夫说要好好养着, 大夫刚走,裴昕就来了。   少有人不怕死的,她也怕,除此之外还有填满胸腔的不甘心……   真是天下间的好事都叫她裴昕占全了,凭什么,她毁了她一辈子,她凭什么站在这里对着她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不过是定王运道好,才叫她能作威作福罢了!   宁茴冷看着她,骂道:“小人得志, 真是猖狂!”   握着白绫的下人也凑了上来,她想要挣扎却无可奈何,心有余力, 却也只能任其为之。   “滚开!滚开!”   裴昕坐在凳儿上,看着她痛哭挣扎大闹心中竟是升起了一丝痛快。   她侧身看着半支开的木窗,嘴角泛起冷笑,哭,哭又有什么用,她未出阁时在夜半之时哭过多少回,有什么用?   哭喊声响彻了裴家正院儿,这个时候房门却是被人推开。   裴昕不耐地转过头,“哪个不长眼的……哥?”   她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裴都站在门口,月白色的大氅称得人如玉如琢,他并不理会身边的裴昕,径直到了床前,看了眼手抓着脖子上的白绫,满面泪痕的宁茴,她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恰恰蓄满的泪又涌了出来。   裴都只看了看,便转向执着白绫的两人,淡淡道:“松开。”   裴都并未带笑意,那两下人手一抖,手头上的白绫便落了下去,宁茴无力地倒在床上猛喘着气。   裴昕眉头一皱,广袖甩道:“哥,你做什么!”   裴都背对着她,抬手将绕着宁茴脖子上的白绫轻轻一绕扯取了下来,言语平缓,“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国公府。”   裴昕仿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有些好笑地往前两步,“哥……”   裴都转过身来,清凌凌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你个外嫁女,谁给你的胆子回国公府来撒野公然处刑国公夫人?”   “哥,你明知道现在……”   裴都神色平静,“适可而止,出去。”   裴昕气道:“你就这样让我回去,叫我如何与王爷交代!宁茴她今天非死不可,谁叫她运道差,嫁谁不好偏嫁给了裴郅!”   裴都抬了抬眼,清润的眸子仿若晴天下的碧水深潭,“这就得问问你自己了。”   裴昕一噎,这般提醒她倒是想起来了,宁茴会嫁给裴郅可不就是她在暗里做的手脚吗?可不得亏了她……   在裴都这个哥哥面前,她总是硬气不起来,再念及往事思及今日不由当下便有心虚,但很快她又收敛了表情神色,肃声道:“哥,你让开!你该是知道的,不是我要她死,而是她现在不得不死。”   裴都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摆,只淡淡地看着她。   裴昕叫他看的心里发毛,再端不得定王妃的架子,气恼地跺了跺脚,冷眼看向半趴在床沿边呆愣出神的宁茴,“你叫我回王府如何交待!”她今天是带着陆珏的话来的,若还叫宁茴活着,回头陆珏该怎么看她!   裴都却道:“你一向聪慧,哪里又会不知道该如何交待。”   裴昕恼怒地拂袖转身,裴都决定了的事情她是决计插不了手的,这般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叫外头的人知道了就是想瞒也瞒不下。   她看着掩上的房门,冷声道:“今日我便给兄长面子,只是大势所趋,宁茴非死不可,言尽于此,若是下次再碰上本应该死了的人,休怪我无情。”   裴都微微一笑,“你也说了,都已经死了,如何还能碰上呢?”   裴昕听他温言和语,心里却不如以往爽快舒畅,转头瞪了宁茴一眼,“算你宁茴命大,便宜你了!我们走!”   屋内的下人低眉颔首,很快就退了出去,霎时空出了地儿来,叫宁茴觉得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不少。   她捂着尚还发疼的脖子,眼眶又隐隐发热,“你……”   “青丹青苗已经从柴房出来了,她们一会儿进来与大嫂收拾,京外传来消息,长兄不知所踪,后门马车早已备好,大嫂就此回盛州去,你的妹夫江槐安江大人定有法子护你周全。”   裴都温声打断她的话,“只是方才话虽说的好,但以昕儿的性子她必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叫人在路上等着,你们不走官道,绕南江走自能避开。”   他一言一语皆沐了春风,入在耳里,好像新伤都不觉得疼了。   宁茴勉强撑起身子,红了眼睛,哽咽道:“为什么救我……”这几年,她以为他早就厌烦她了,毕竟她自己都已经厌烦这样的自己了。   裴都走到床前抬起了手,冲她点点头。   宁茴似有所感地摊开手,下一刻只觉得掌心一凉,莹润透亮的鹅卵石比玉石还要好看些,浸着光,格外引人视线。   她抬眼,裴都立在那儿,似三月春风四月梨花,他慢步往外走,步履轻缓,“顺手而为罢了。”   当年的那个姑娘,真是可惜了。   宁茴木然地目送着他离开,抬袖掩面,泣不成声。   裴都走出庭院,抬目远望,摇了摇头,啧,好像多管闲事了。   ……   ……   蒲花江水掀来了一层浪,迎面涌来的水汽沾凝在衣袍,湿浸浸地,不断散着寒气。   裴郅坐在船头,手拄着剑,目光森寒。   冒水而出的刺客悬立在水中竹筏上,斗笠上的短纱挂了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他冷压着眉眼,目光阴鸷。   瑨园杀手,定王还真是舍得本钱。   四周无声,只水滴落并着风声嚯嚯。   他并不怕死,他也不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几个杂碎手上,只是现下处境确实麻烦,有这些人一路拖着,他根本赶不回京都,那大位已然是定王的囊中之物了。   皇权博弈,差一步便是千里。   暗云翻涌,暮色叆叇,阴沉沉的天幕下刀光剑影,水声滔滔,剑劈横浪,掀起涛然大波。   穿水逆行再次回到船篷之上的裴郅,剑尖淌着的血落在船板上嘀嗒作响,他冲着倒入水中的尸首阴声冷笑,嗤道:“一群废物。”   电闪雷鸣,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砸在身上甚有力道,两方再次抽剑上前,剑刃相触放出撞响,滋声拉滑而过,隐没在雷声之中。   裴郅这才觉得不大对,他猛然抬头,一道雷电竟是正冲他劈来。   木船一分为二,焦黑成碳,瑨园仅剩的几人各自僵立在不远的竹筏上,半晌才想起上前查探。   不久之后,一封加急密函快马送入京都。   定王看到手里的书信拍案而起,怒道:“简直荒谬,人还能平白无故原地消失不成,他裴郅当真成精了?这种胡话也敢拿来欺瞒本王!”   手下官员却道:“裴郅死没死无甚所谓,如今万事尽在手中,他就是插翅飞回来也挽不了狂澜。”   定王面色阴晴不定,他与裴郅多年宿敌,哪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在天牢找个死囚犯,以身代裴郅,明日午时处斩,叫朝上的那些老顽固全部观刑。”   杀鸡儆猴,就让他们好生瞧瞧。   “另外,暗中继续打探裴郅消息,一见到人,格杀勿论!”   “是!”   茫茫一片荒漠好似看不到尽头,烈日炎炎,他身上湿透的衣物都已经干晌了。   裴郅举目四望,一时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上一刻还在和瑨园的人刀剑打杀,雷电一闪,下一刻就身在黄沙大漠。   这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他提剑朝着一个方向慢走,漫无目的。   路上不见人,除了黄沙巨石外什么都没有,那边是冬末春初,天儿尚且还冷着,这处艳阳高照,地面都灼人得很。   一冷一热,再加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口干舌燥,气弱体乏,他拄着剑半跪在地上运气养神。   “叮,前方发现正常生命体,扫描检测中,种族:人类,性别:男,状态:高烧、严重缺水,身体机能下降持续下降。”   宁茴伸手摁掉了小飞机上的提示,点了自动将落。   她往头上扣了顶浅蓝色的帽子,又在身上套了件宽松的薄外套,揣了一小管儿机能液才出了舱门。   青青草原瘫在空间里,哎哟连天,“花儿没找到,草没找到,居然找到了个人,崽啊,你说我们这运气好还是不好呢?”   宁茴瞪它,“都说了我不是你的崽!”这个可恶的熊猫,气死个人了!   青青草原滚了两圈儿栽进了自己的小水池里,抱头痛哭,“你这个不孝女!”   宁茴:“……不跟你扯了。”   自动将落的安全点离那边不远,她小跑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黑色的人影子。   从头到尾一身黑,看起来穿的还不是实验基地研制出品的常温服。   宁茴哇了一声,这样不晒死才怪呢。   “你没事?”   裴郅头有些晕,他抬手捂额半天都没能缓过来,直到一道人影子印落在面前,他暂时放在一边的警惕霎时回笼,猛然抬头,目光冷厉。   视线触及面前人时他却立时愣住。   “宁氏?”   宁茴歪了歪头,“我不叫宁氏,我叫宁茴,是实验基地绿化总中心的,你好。”   裴郅眯了眯眼,宁氏现在应该还在京都,不过定王都对他下手了,也定然不会放过她,难道她也跟他一样机缘巧合到了这个鬼地方?   她穿着白色上衣蓝色长裤,露了脚踝和一截细白的小腿,一身奇装异服,古里古怪。   不对,不对,这不是宁氏。   他不说话,宁茴还以为他高烧烧坏了,忙把手里头的机能液递给他,“给你。”   裴郅不接,撑着剑站起身来,他要比她高上不少,半低着头眼带审视。   宁茴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又往前递了递,“喝呀,喝了就好。”   裴郅表情不变,“不用。”   宁茴抓着自己的帽子,也不在意,笑道:“好,不过你住在哪个城区?你好像没有带交通工具来,我送你一趟。”   裴郅面无表情,“家住京都,长宁街显国公府。”   宁茴:“啊??”   这这这……他们这儿好像没这么个地方??   不过……这个地名又好像在哪儿听过,在哪儿呢?   熊脑袋突然卡壳,“咦……”它也觉得有点儿熟悉,好像是在最近念的哪本里出现过。   听到裴郅的话宁茴有些苦恼,“这里好像没有京都长宁街哎。”   裴郅淡淡地看着她,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也依旧镇定自若,宁茴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会儿,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人往前走,“算了,我的小飞机在前面,这样,我先送你去实验基地救助中心再慢慢找,不着急。”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裴郅。”   宁茴回头冲她展颜一笑,眼波莹澈,“真好听。”   裴郅一愣,轻啊了声。   宁茴弯弯眼,拉着他继续往前,她在外到处跑,难得碰到见个人,一路停不住话,说话笑着时候跟掺了糖一样。   他头晕眼花再撑不住晕倒的时候,听见她说,“我叫宁茴,是茴香那个茴哦。”   日常篇·熊猫   小野花被放进去之后, 空间系统成功连接上了实验基地总中心,由于时间空间距离太长,通讯信号很不稳定, 宁茴还没来得及和屏幕里出现的叔叔伯伯说上两句就中断了, 不过好在系统能量充足,绿化传输通道并不受影响, 青青草原挨个儿把空间草原里的植物往传输门里搬,累得直喘粗气。   宁茴沐浴后坐在床上, 紧紧地裹着被子,笑得快连眼睛都瞧不见了。   裴郅随手将身上半披着的外袍搭在架子上,侧坐在床沿上, 在那笑意盈盈的脸上轻掐了一把,某些事情她不说,他也并不想多问, 有时候太明白也不是什么好事。   宁茴一向喜欢往他身上赖,他一收腿上来就钻进了他怀里。   晚上睡觉时候也总往他身边靠, 裴郅总觉得跟揣了个暖炉子似的,隐约觉得身上寒症都好了不少。   裴郅往上拉了被子, 又将她搂近了些,亲了亲额角,“不是困了?睡。”   青丹将床幔放下, 重新点了盏桌灯,这才退到了外间小榻。   屋内没了旁人,宁茴伸着头便去亲他, 双唇轻轻软软的,一下一下地从脸上落到唇角,最后落在他微凉的唇上。   这些日子她倒是学了不少,虽然主动时候还是稍稍有些羞赧,动作温吞了些,但那磨人的程度却是丁点儿未减。   裴郅半抱着她,别开脸,食指抵在她双唇上,心中长叹,这可真是要命。   宁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长睫蹀躞,投落下密密的青影,她凑到他耳边声音弱弱地问道:“不、不可以吗?”   裴郅同她顺了顺有些毛躁的长发,指尖发梢滑落,手落回了被子里,掌心轻放在她腹间,柔声道:“不可以,会伤到他的。”   他蹭贴着她的脸,缓了会儿,慢慢地舒出一口气,“睡。”   宁茴恍然,听他这样说再不敢乱动了,躺在他臂弯里,僵着身子半天,直到睡意袭来才松缓下来。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青丹青苗并着裴老夫人不知道从哪儿拎过来的两个老嬷嬷,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她,连锄头都不给她碰了,宁茴每日只能在院子花园里瞎溜达,刨根儿草提提精神都不行。   无聊得身上都快长蘑菇的宁茴坐在院子墙角的小凳儿上,耷拉着脑袋,看起来丧得不行。   青青草原在空间里看得很是心疼,伸了伸自己的两只爪,“崽啊,爸爸抱,来,开心一点啰……”   宁茴:“……抱不到。”   青青草原直抠脑壳,大脑袋瓜子灵机一动,“要不这样,我出来陪你好不好?”   它越想越觉得可行,虽然空间里很舒服,吃喝不愁,它当只快乐的熊猫的就好了,但它家崽现在是关键时期,它还是可以出去陪陪她的。   宁茴闻言睁大了眼,“你……你还可以出来??!”   熊猫捧着自己的大肥脸,“当然啊。从往空间塞花的那个通道一溜就出去了嘛,不过……”   宁茴瞬间来了兴致,“不过什么?”   熊猫忸怩地撅了撅自己的熊屁股,小耳朵下垂了垂,两只爪戳过来戳过去,“我好像有点儿胖了,挤出去挤回来可能会有点儿困难。”   宁茴往水池边那一坨瞅了瞅,她是个老实人,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你不是有点儿胖,你是很胖……”   都快胖成球了!   青青草原:“……”气成一坨!   熊猫很生气,但再生气又怎么样,自家的崽,当然是原谅她啊。   在宁茴好奇的注视下熊猫跳进了里外连接的通道,挤得脸都快变形了。   挤到一半,宁茴突然想起什么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急急道:“青青草原,别动,你先在里头卡住!”   熊猫:“哈??”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敢情儿卡在里头的不是你是。   宁茴撑着墙站起身来,“我得先去给你找个安全的落地点。”要在这儿突然窜出来……他们大概得一起完。   她忙叫青丹青苗准备马车,说是想去城郊种着梅花的那个院子转了转,青丹也知道她每日闷得慌,也不劝什么,转身便吩咐人去了。   宁茴边上马车边与青青草原嘱咐道:“青青草原,你可得卡住了!”   熊猫:“……你这个不孝女!”   青青草原最后还是没卡住,它又慢吞吞往回挤,回到了系统空间里喘气儿。   难得看到熊猫这样,宁茴捂着嘴直乐,要不是顾及身边有人,都能乐得打滚儿了。   马车走得慢,等到了城郊院子已经是未时末了。   宁茴自个儿去了院子里的房间坐着,也不叫青丹青苗进来,一个人坐在小榻上,小声道:“青青草原,快快快,快出来了。”   青青草原迈着小粗腿儿又蹬进了通道里,左挤一下,右挤一下,宁茴在外头捏着手给它打气,手心儿都冒了汗,“青青草原加油!用力!加油啊,使劲儿啊!”   青青草原用力地蹬了蹬两条腿儿,“……快闭上你的小嘴巴!”听着她的话它总觉得自己正在下崽子啊混蛋??ヽ(#`Д)   宁茴捂住自己的嘴,青青草原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里面滚了出来。   熊猫体重有点儿大,咚的一声震响,吓得外头守着的青丹青苗差点冲了进来。   宁茴看着在榻上滚了一圈儿,趴在锦被上甩了甩晕乎乎脑袋的熊猫,惊奇地哇了一声,“青青草原,你还好吗?”   青青草原乐颠颠地爬起来,屁股墩儿正坐在软枕上,它冲宁茴伸了伸两只爪,“崽,爸爸抱!”   宁茴碰了碰它的爪,扑过去报了个满怀,熊猫身上毛绒绒的,像个胖乎乎的大毛球,本来肉肉就多,抱起来舒服得不像话。   宁茴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隔一会儿又摸一下它的两只小耳朵。   裴郅接到宁茴递来的信儿,离了官署直接就到了这边院子来,青丹青苗忙上前行礼,他颔首示意两人退下后才敲了敲房门。   很快就有人来拉开门闩打开房门,宁茴牵着人进来又关上了门,一脸高深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裴郅有些好笑,却都依着她,随她一同入了里去。   “好了。”   裴郅慢慢睁开眼,本以为眼前该是他软乎乎暖甜甜的夫人,没想到居然是……   一头快胖成球的食铁兽……   这食铁兽慢悠悠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颠儿着一身小肥肉走到他面前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宁茴拉了拉裴郅的手,介绍道:“这是青青草原,”   裴郅:“嗯?”   宁茴笑眯眯道:“我可以带它回家吗?它很乖的。”   裴郅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半抱着她猛退了好几步,警惕地看着不明所以的青青草原,“不行,太危险了。”   宁茴在他怀里蹭了蹭,“不会不会,青青草原可乖了。”   裴郅眉头未松,问道:“你先回答我这食铁兽是从哪儿来的?”   宁茴偷偷看了青青草原一眼才小声回道:“就是、就是从放放花花草草的那里面出来的。”末了又强调道:“它真的很乖的。”   裴郅默然半晌,却还是不大放心。   不过好在青青草原是卖萌小能手,它也不是一般的熊猫,又有宁茴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裴郅几经试探后也就松了口。   回去时候,青青草原跟在这两口子身后,昂首挺胸地回了国公府。   从今天开始,它,青青草原,要和它的崽,还有它崽的崽,一起生活了。   日常篇·陶陶   国公府多了一头食铁兽,府中人人自危, 就怕这家伙突然窜过来把自个儿当竹子啃了。   青青草原很不满意这些人的目光, 它这么可爱, 他们那是什么眼神?   回西锦院儿的路上熊猫不开心地摇到宁茴身边, 伸着爪子扯了扯她的裙子,在外头它也不敢说话,只能瞪眼睛,“崽, 你看他们!”   宁茴顿了顿,拍了拍它的熊猫头以示安慰。   熊猫还是觉得不开心,又摇到裴郅身边扯了扯他外头的袍子,耳朵一耷拉,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   裴郅拧着眉问宁茴道:“它这是干什么?”   宁茴:“它觉得自己很可爱, 不应该承受它这种类型不该承受的目光。”   裴郅:“……”   到底是自家夫人养的, 裴郅虽然觉得有些一言难尽还是警告性在下人们身上扫过一眼。   边儿的丫鬟小厮立马垂头低目, 视线余光都不敢再往熊猫身上去。   青青草原赞赏地伸着爪子在裴郅手上拍了两下,很好,丈人它没白疼这个女婿。   回到院子,宁茴就兴致勃勃地叫人给青青草原收拾住的地方,熊猫在空间草原里喜欢往坑里睡,但现在出来, 在女婿家里那不能给自家崽丢人的,熊猫头一点,选了个漂亮的房间。   青青草原最喜欢粉色, 青丹青苗俩发着抖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掀了两床粉色被子出来给它垫了窝。   至此,熊猫正式在西锦院住下。   宁茴一会儿抓抓它的毛毛,一会儿戳戳它的耳朵,根本舍不得撒手,青青草原也由着她,乐呵呵的在床上打了滚儿,床架子都摆了好几下。   宁茴:“青青草原,你真的好胖啊……悠着点儿。”床塌了怎么办??   青青草原:“……”气成球!   青丹青苗还是有些怕,声音都在发抖,“少、少夫人……该、该歇息了。”   宁茴不舍地抱了抱它的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郅坐在床上,看到她散着头发进来,抬手招了招,待人近了前,拉着她坐下半圈着人,将她身前的长发轻捋到了背后,“三催四请才肯回房间来,估摸着,这是把我都给忘了。”   宁茴亲了亲他,反驳道:“哪有呢,你这是污蔑,我时时刻刻都有记着想你的。”   裴郅面不改色,捧着她的脸揉了揉,“方才可是又偷吃了糖?”他在唇上轻啄了一口,声音低沉,“甜得慌。”   最近她特喜欢吃甜食,青丹怕她不知节制,每日根本不肯给她多吃,宁茴忙摇头,“没有没有。”   裴郅闻言眼带审视,曲着手指轻弹了弹她额头,“看来是真吃了的。”   宁茴心虚地垂下眼埋进他怀里,比了比手指头,“就吃了一块儿蜜糖。”   裴郅挑眉,“嗯?一块儿?”   宁茴轻咬着下唇,眯眯眼笑,又比了一根手指头,“两块儿。”   裴郅哑然失笑,又凑过去亲了亲她,“难怪这么甜呢。”   “好了,快去漱口,时候不早了。”   宁茴乖乖点头,跟着青丹青苗又重新收拾了一通才上床睡觉。   …………   有了青青草原每日陪着,宁茴顿时多了很多乐趣,比如给熊猫扎蝴蝶结,帮熊猫梳毛,看熊猫到处蹦瞎卖萌。   总之青青草原是个活宝,熊猫往那儿一坐就跟喜剧片差不多。   尤其是后头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宁茴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青青草原在院子里不重样地瞎蹦跶。   国公府有一头食铁兽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昭元帝听说了,也想着瞧瞧。   熊猫听说要跟女婿去见皇帝,当下叫自家崽帮它好好收拾了一通。   这日雪停了,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昭元帝在皇后那儿说会儿话就跟太子一起回了紫宸殿。   两人方坐了会儿,就有人进来禀报说人到了。   昭元帝叫人进来,在御案后头往前探了探身子。   到底是去见皇帝,尽管青青草原大半年了从未上国人,安全问题却也还是要考虑的,禁卫军穿着盔甲将昭元帝和太子围了起来,手里举着剑,精神紧绷。   青青草原跟在裴郅后头,四个爪子撑地,一身毛梳得锃光锃亮,耳朵上的两个粉色蝴蝶结上还绑了小铃铛,走两步就叮铃铃地响。   裴郅在一边请安问好,熊猫就找个地儿坐着,冲着昭元帝露出了它的大肥脸。   昭元帝:“……”这是食铁兽?果然,还是朕的见识少了是吗?   太子也不像他老爹一样端着威严,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与裴郅乐道:“你们家果然和别家不一样,这养出来的食铁兽都大不相同。”   青青草原就当这太子是夸它了,乐呵呵地叫了两声,熊猫不能跟别人说话,人家听不懂熊猫语,它啊啊啊半天也就停了。   裴郅:“……”   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裴郅对青青草原也算是很了解了,他别过脸,真不愧是他夫人养的,脑子都是一样的。   昭元帝也不是头一次见到食铁兽,但这样的食铁兽倒是第一次见,他和裴郅闲话,时不时往熊猫身上瞅两眼,也是好笑。   临走时候,他还叫裴郅有空再带它进宫来。   这“翁婿”俩慢吞吞在雪地里慢行,青青草原得意地摆了摆身上的肉肉,哎呀,熊猫它真是人见人爱。   一人一熊刚到回到府,还未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痛叫声。   裴郅猛地一顿,推开院门冲了进去,院子里忙成一团,侍女们进进出出,裴老夫人就拄着拐杖站在石阶下头。   他进了院子,那声音更是明显了些,带着哭腔一声高过一声,叫他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站那儿干什么呢,还不快让让,挡着路了!”   裴老夫人一声吼倒是让裴郅缓过神来了,“祖母?”   裴老夫人淡定地点点头,又扭过去瞅着房门。   裴郅心头越是焦躁,面上就愈是冷沉,尤其是听到里头一边哭着一边喊着他,脸都快僵成冰了。   他在那儿杵着吓人得很,裴老夫人不着痕迹往边儿挪了挪。   这个时代生孩子的危险指数高的很,青青草原在角落里缩成一团,急得直往嘴里塞竹叶子,爪子一抖糊了自己一脸,刚把东西拍下来,就看见自家女婿推开拦在门外头的下人冲了进去。   熊猫两腿一蹬也往离冲,女婿,等等我呀!   青青草原刚冲到门口就被堵了下来,气得在外头直挠门。   裴郅突然进来叫屋里的人都是一惊,他并不管她们,半蹲在床前顶了青丹的位置,握着帕子给她擦汗的手都在打颤。   “宁茴?宁茴?”   宁茴已经疼得打迷糊了,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才稍稍清醒了些,一偏头眼泪直往下掉。   裴郅呼吸一滞,见她松开紧扣着软枕的手伸过来,忙握了上去。   她抓得手上都现了血痕,裴郅恍若未觉。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他甚至觉得自己都快脱力了,才听得那头高声喜道生了。   宁茴听到孩子的哭声,只缓了两口气手便一松晕了过去,裴郅直接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忙叫大夫过来诊脉,在确信她无甚大碍,只是晕过去之后,拿着张干净的帕子细细地给她擦了脸上的汗和泪水,抚了抚汗湿长发,方才长舒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国公府添了个小小姐,毕竟是头一次当祖父,连显国公裴敬都难得回来转两圈瞅了瞅自己这第一个孙女儿。   向来不喜出院子的裴老夫人每日都要往西锦院儿跑一趟,看着一天比一天白嫩,跟个糯米团子似的小曾孙乐得连她不着调的儿子都难得怼了。   小小姐大名儿叫裴玥,小名儿叫陶陶,无思无虑其乐陶陶的陶陶。   宁茴特别喜欢抱着她,亲她软乎乎的小脸蛋,裴郅就和青青草原就坐在一边看着那母女俩你乐呵呵地笑一下,我乐呵呵笑一下。   等小姑娘睡了,宁茴才会放回摇篮里。   裴郅每日从官署回来总要抱着女儿学她娘在屋里哄着走两圈儿,等伺候的人进来了才放下,然后又回房去抱孩子她娘,圈着人捧脸轻轻密密地乱亲一通,耳鬓厮磨。   正在给自家外孙女儿晃摇篮儿的青青草原跟转着眼珠子的小陶陶比了比爪子,哎哟,你爹爹每天都好忙的样子哦。   小陶陶也向它挥挥小手,咯咯直笑。   日常篇·姐弟   又是三月花开的大好天儿, 宁茴坐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 正在琢磨她刚刚置办的花田, 扎着双花苞髻的小姑娘甩着手里头的荷包的一路小跑扑进她怀里,甜甜道:“娘亲,你比昨天又漂亮啦。”   宁茴笑着抱住她, 在白白软软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乐道:“哎呀, 娘亲也这么觉得呢。”她拉着小姑娘坐在腿上,指了指她手里的荷包, “这荷包是哪儿来的?”   她的小荷包可没这个色儿啊。   裴陶陶眼珠子微动,将荷包塞给宁茴, 回道:“是镇哥哥非要送给我的。”   她往里掏了一块银锭子出来, “说让我自己去买好吃的。”   裴陶陶口中的镇哥哥是晋侯家最小的公子, 这俩人从小就喜欢凑一堆, 宁茴闻言也没往深处想,揪了揪她花苞髻上绑着的发带, “那也不能随便收人家银子啊。”   裴陶陶摇摇头反驳, 认真道:“我是拒绝的,他非要给我,扔给我就跑了。”   宁茴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 “这样啊, 那肯定是我们陶陶太逗人喜欢了。”   裴陶陶重重点头,“对啊,毕竟我是娘亲的亲闺女呢。”   母女说了会儿话, 宁茴就有些闲不住又去弄她的花花草草,裴陶陶也去搭手,裴郅跟齐商从外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小板凳上的一大一小歪头冲他笑。   裴郅扬了扬唇角,慢走到梨花树下的榻上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转转头问道:“昉儿还没回来?”   宁茴回道:“没呢,今日应天书院有诗词会,他说要凑热闹晚点儿跟他二叔一起回来。”   听到爹娘说起自家弟弟,裴陶陶睁大了眼,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又往宁茴怀里蹭,找了个借口拉着窝在角落的青青草原就开溜。   裴郅眉头一皱,转头就叫齐商跟着她。   这丫头不省心的很,贼精得厉害,也就她娘和她曾祖母以为这是个乖娇娇。   一出了西锦院的院门,裴陶陶撒开丫子就跑,熊猫和齐商俩就在后头追。   “陶陶小姐,你要去哪儿?”齐商无奈得很,好不容易才逮住人,“一会儿少夫人该担心了。”   “去接昉儿啊,我好久都没去应天书院玩儿了。”   应天书院离国公府也不是很远,裴陶陶懒得坐马车,坐马车哪有走路晃过去神气啊。   国公府的小小姐和那头胖成球的食铁兽又出来了,还在外头游荡的小纨绔们一看到青青草原的熊影子立马围了上来。   “陶陶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陶陶姐,你今天看起来真神气!”   “陶陶姐……”   耳边嗡嗡地响,这些人还老往她身边挤,裴陶陶连忙摆了摆手,“我现在要去接昉儿,没空。要拍马屁,明天赶早。”   齐商:“……”   陶陶姐一说话,周围的小纨绔们立马散开让出了道儿,目送着她消失在街道尽头。   裴都在应天书院的地位居高不下,有这位二叔的面子,再加上他爹的名声,裴陶陶一向入应天书院如入无人之地。   应天书院里学子众多,裴陶陶的弟弟裴昉今年刚刚五岁,到应天书院来还不到半个月,算是最小的那一批,被安置在最南边的致远斋。   今天是应天书院的传统诗词会,年纪小的也爱凑热闹,致远斋里矮萝卜头们凑了一堆儿。   裴昉蹲在地上无聊地打哈欠,周围有人突然出声,“裴昉,你姐来了!”   裴小昉眼睛一亮,丢开手里的小木棍子站起来,一探头果然就看见他姐很是威风地走了进来,慢悠悠地转到了右边去。   陶陶姐名声在外,她往那边走,这堆小崽子们也往那边跑,裴昉都落在了后面。   裴陶陶摸着青青草原的熊耳朵,圆溜溜的杏眸看着前头石阶处围着的人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家的王三公子是致远斋里年龄最大的一个,本来按道理该往上升了,可惜门门考核都不合格就留到了现在。   这小子也是京都小纨绔里非常有名气的一位,日常喜欢摇骰子斗蛐蛐儿顺带还有欺负人。   这不现在就正推搡人摔到地上扑通一声响震,裴陶陶看着都觉得疼,她皱着脸,上去把地上那个拉了起来,“王三,你干嘛呢?就知道到处欺负人!”   王三看到突然出现的裴陶陶愣了一下,“裴陶陶?你从哪儿钻出来的?”   裴陶陶展颜一笑,她和宁茴长得像,笑起来甜得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近好像在一直在躲着我。”   “我才没有!”   裴陶陶哼哼了两声,“那行,没躲就没躲,好不容易见到,把钱还了,四百五十两,三个月利息给你算个整数五十两,一共加起来刚好五百两。”   上次玩儿骰子,斗蛐蛐儿,欠条都还在她的小荷包里躺着呢。   王三公子绞尽脑汁才念出个顺嘴的词儿来,“五百两?!裴陶陶你疯啦,我跟你说,做人不要太咄咄逼人,别太过分!”   过分?她最厚道了好不好,欠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裴陶陶不大高兴,哼了一声,摊开小手,“少废话,愿赌服输欠债还钱。”   王三还嘴道:“你胡说八道!”   裴陶陶双手一环,白底蓝面儿的绣鞋踩在小凳儿上,下巴一抬,人虽然矮了对面儿一大截,但这气势可是一点儿不差,学着她爹高贵冷艳,“怎么,这么说,你是想赖账啰?嗯?”   左看看右看看的裴昉迈着短腿儿有些费力地从同窗的矮萝卜堆儿里钻出来,肉嘟嘟的脸蛋儿上带了些胭脂粉色,凑到她旁边掏出自己的小折扇殷勤地扇风,嘴巴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姐,你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不止想赖账,心里肯定还想着要打你呢!”   裴陶陶自小就跟着楚笏齐商练武,虽然说现在到不了多厉害的地步,但天生力气大,人机灵,鬼点子一堆一堆地冒,逢赌必赢运气好到爆炸,在京都圈子小一辈儿里,她称第二,没人敢爬她头上称第一。   王三公子狠狠瞪了裴昉一眼才跟裴陶陶嘴硬道:“裴昉你少胡说,我王三从不打女人,你们现在马上离开,今天这事儿就算了。”   “算了?”裴陶陶撇了撇嘴,一脚踩踏了小凳儿,“王三,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在我裴陶陶这儿打的赌签的字画的押,想赖账?你以为我裴陶陶一毛不拔的名声是随便来的?还钱!”   王三当然是不肯的,他当时会跟裴陶陶赌,也就是好奇她逢赌必赢的名头,结果……好,他输得很惨。   王三站着不动,裴陶陶一向喜欢动口不动手,她道:“这样,我们再打个赌,如果你赢了,那五百两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王三犹豫了一下,裴陶陶只要涉及到赌这个字从来就没有输过,他胜算不大啊,但……赌一下输了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他挺了挺小胸膛,“你说赌什么?”   “就赌你会不会主动把身上的银子给我。”裴陶陶很有风范,“会还是不会?你先押。”   王三琢磨了半天,银子在他身上,他是肯定不会主动给她的,心头一定,“不会!”   裴陶陶笑眯眯道:“好,你说不会,那我没得挑,就只有会了。”   王三一乐,从腰间扯下自己的钱袋子晃了晃,“我是不会把这个主动给你的,裴陶陶你是不是傻,哈哈哈你输了。”   裴陶陶背着小手原地转了两圈沉默不语,王三可不想和她多呆,握着钱袋子就要开溜了。   谁知刚走了两步,一脚踩滑扑了出去,书童眼疾手快拉住了人,手里的钱袋子却是径直飞了出去,刚好砸在裴陶陶的绣鞋上。   王三一脸懵逼,裴陶陶冲他晃了晃钱袋子,“你以为逢赌必赢陶陶姐是说着玩儿的?”   王三:“……裴陶陶!你把钱还给我!”他好不容易才攒的!   裴陶陶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可把你牛逼坏了是?!王三气得脑充血,“裴陶陶,你不要脸,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啊啊啊!”   裴陶陶数了数手里头的银票,虽然只有一百两,但总好过啥都没有。   她瘪了瘪嘴,正色道:“不要跟我谈这些话题,我还小,会害羞的。”   王三:“……你滚呐!”   裴陶陶点点头,“滚了滚了。”   齐商哭笑不得,逢赌必赢陶陶姐真是名不虚传。   想想也是好笑,但路上齐商还是忍不住道:“陶陶小姐,你……”   他一开口裴陶陶就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抬起两只手,“是王三他非要和我赌的,和我没有关系,像我这样境界的人基本上都不出山的。”   反正都是她赢,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但有人上赶着给她送钱,她总不能不要。   裴昉也抬了抬手,“我给姐作证。”   裴陶陶犹豫了一下,“齐叔,你不准告诉我娘,我可是娘亲的乖陶陶。”爹那儿说不说倒是无所谓,反正她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齐商轻咳了一声没答应,裴陶陶晃了晃自己的小指头,“你要是跟我娘亲说的话,我就告诉楚笏姑姑你偷偷在家里砖缝儿后头藏了银子!”   齐商:“……”   好,你赢了。   这下裴陶陶放心了,牵着自家弟弟,乖乖地回了西锦院,率先扑进宁茴怀里,甜甜道:“娘亲,陶陶饿了。”   裴小昉等她姐一撤开自己就扑上去,赖在宁茴身上不肯下来,胖嘟嘟的小脸儿上凑上去要亲亲。   裴郅将人拎下来,“洗手吃饭。”   裴昉才不怕他,吐了吐舌头,又跑到宁茴那儿赖了会儿,等到裴陶陶叫他才迈着小短腿儿出去。   裴郅半圈着宁茴,轻落在唇上吻了吻。   宁茴眉眼弯弯,靠在他怀里蹭了蹭。   腻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去外间用饭。   …………   尚书府:   “爹,咱们找上门儿去,我今天咽不下这口气!”   “找谁?”   王三气道:“你儿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当然是找裴陶陶她爹找个说法呀!”裴陶陶她肯定是故意的!   王尚书一巴掌糊他脑门儿上,“找她爹?找她爹?你是不是嫌你老子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啊?你个坑爹的兔崽子,我让你跟她摇骰子,我让跟她斗蛐蛐!我让你跟她赌!五百两!你还写欠条你还画押!看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番外·原主(原宁茴)   “小姐?小姐?”   熟悉的轻唤声身侧传来, 她又些茫然地凝视着远处青荡荡的深潭湖水,指尖触在美人靠的扶栏上, 沾了水汽的栏杆冰凉凉的,洇湿了手上抓着的绣帕。   “这是……这是哪儿?”她不是因为在华阳长公主闹了一场,裴老夫人大怒之下就叫她去城外的庄子里暂住了吗?   青丹担心道:“小姐,是不是湖边风太大吹得不舒服?”   小姐?   宁茴循声偏过头, 定定地看着满面忧色的青丹,她记得自打嫁入国公府那一天开始她们就再不叫她小姐了。   湖边?   红绫湖?   她什么时候来的湖边?她不是病得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小姐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青苗笑着将搭在臂弯间的茜色披风与她系上,“出来许久, 咱们也该回府去了。”   宁茴愣愣地随着她们上了马车,直回到路陵候府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桃花灼灼艳艳开得正好,她呆坐在石凳上,捻下衣袖上沾拂的花瓣,喃喃道:“桃花……三四月?”   她顿了顿,问道:“青丹,现在是哪年哪月哪日啊?”   青丹闻言啊了一声,尚未来得及回话, 宁夫人从外头走进来,绣着缠枝莲的云锦袖衫称的人很是精神,她含着笑,柔声道:“这是出去玩儿糊涂了, 连什么年岁都不晓得了?”   “大伯母?”   宁夫人一笑,拉着她手,又点了点她的额头, “这不,昭元五年三月初六,湘儿刚刚好出阁一个月了。”   说到嫁出去的女儿,宁夫人也有些惆怅,“接下来就是你的婚事儿了,嫁出去一个,再嫁出去一个,以后这府上就只剩下我了。”   宁夫人说了没一会儿,正院有事儿来,温言与她嘱咐两句便又走了,留下宁茴一人独坐在院中。   她睁大了眼,雾气弥漫,渐渐沁出了泪,双手落在膝上紧紧地攥着身上浅樱色的萝花双绉裙。   三月初六,昭元五年的三月初六。   这个时候裴昕还没有在圣上和裴贵妃面前勾扯她和裴郅。   这个时候圣旨未下,她还没有嫁进国公府,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她猛然站起身,跑出了院门。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   宁茴跑得很快,甚至都没想起还可以坐马车。   一切就好像是她做的一个梦,梦里她和他住在一个府里,明明隔得那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她想抓住他的,拼了命的抓住他,就像当年,他在沁凉入骨的河水里伸手用力地拉住了她一样。   她抬袖抹干净了眼角的泪,连奔带跑到了国公府,守门的侍卫不注意都没能拦住她。   每月的初六应天书院都没有课,他不喜欢到处走,更乐意一个人坐在东边院尽头的小湖边吹风垂钓,悠闲地在那儿待个一整日。   她好歹在国公府住了好些日子,一路弯弯绕绕,很快就把追来的侍卫甩到不见了人影。   盛花青叶,繁乱得迷人眼,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零零落落地散着被风吹下的花叶,她看着背对着她坐在湖边石凳上的身影,缓缓停了下来。   裴都早听见了声响,他侧了侧身,见着花树下的人动作微顿,随手将书放下,起身微微笑道:“宁小姐怎么会到这儿来?是迷路了?”   他逆着光,清贵儒雅,风采清越,眉眼略带了笑。   宁茴骤然退了一步,眼眶一热,勉强扯了扯嘴角,“是,我迷路了。”   她把自己绕进了死圈子,前头走不出去,后面也回不了头,她茫然,难怪,无奈又焦灼。   裴都颔首明了,抬手道:“那在下送你出去。”   他侧身从她身边走过,身上带有淡淡的不知名清香,宁茴鼻头发酸,心口堵得厉害。   裴都方走了两步,衣袖却被人拽住,方才还有些木楞楞的姑娘猛然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他低眸看了看,双手抬离开来,眉头轻皱,“宁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仰起头,眼睫轻颤了颤,“裴都,你娶我,我嫁给你好不好?”   裴都诧异地看着她,清湛湛的杏眸泛着红沾了泪。   他静然沉默片刻,终是缓声开口道:“不好。”   她慢慢地松开手,“为什么呢?”他可以娶柳芳泗,为什么不可以娶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裴都言语温和,声音清润,“宁小姐,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他的话叫人难过,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来。   裴都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直到她心绪渐缓,他才给她递了张帕子。   她拿着帕子胡乱擦了脸,哽咽道:“真的不好吗?”   裴都摇摇头,“宁小姐,我送你出去。”   再一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她竟是意外的平静了。   离开时候,她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他仍站在街道边儿上,一派和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但她也记得,方才他就站在面前,说着不好时那双眼里的清冷。   他不喜欢她,哪怕一丁点儿。   她不了解他,哪怕一丁点儿。   这样的念头一升起来,她竟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切原不过是一场虚妄。   梦醒了,她也该醒了。   她们说得对,他确实像极了谪仙,独立于世,连尘埃都似乎沾染不得。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回到天上去的。   番外·裴昕   今日是定王府世子的生辰, 虽说定王成了闲王,手无实权无所事事,但好歹是个王爷,世子又是丞相的亲外孙,也多有人给这么个面子放了自家年岁相差不大的小辈带礼过来,总的来说府里也是热闹。   江侧妃早早地就送了礼来,楼扇笑看着坐在一处的年轻儿郎们,叫身边的侍女将那礼递了过去,自己则是和江侧妃回了院子。   江玉菱背后站着江家,江家背后站着往日太子,现下的皇帝, 定王两三个月也不见得会去她院子里一趟,府里的都是人精, 日子本不应该有多好过,但她一向和楼扇这个王妃交好,也没人敢怠慢。平日不用伺候人, 每日有吃有喝,还有的乐子瞧,也算悠闲自在。   她落座在小椅上, 捻了个蜜饯儿丢进嘴里, 笑道:“王妃这儿的蜜饯儿都要比别处的甜上一些。”   楼扇抿了口茶, “再甜也比得你那张嘴。”   江玉菱半掩着唇,“哎呀,王妃谬赞了。”   楼扇似笑非笑, 江玉菱却又捏了蜜饯儿,问道:“裴侧妃一早请示王妃后就出门去了,现在都还没回来呢?您知道她去哪儿了?”   “爱去哪儿去哪儿,管她做什么。”   江玉菱捂着嘴轻啧了一声,“听翠蘋苑里的丫头说呀,她是去城郊祭拜她娘朱氏的。”   楼扇秀眉一蹙,手中的茶盖重重地落回了杯盏上,看向她道:“今日?祭拜?”   江玉菱点头道:“是啊,王妃不信,待她回来一问便知。”   楼扇面色一沉,冷道:“没眼色的东西,真是晦气。”她儿生辰的喜庆日子,偏偏往那坟地去走一遭,惹得一身不干不净的东西回来,存的什么心思!   江玉菱附和道:“可不是吗。”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下人便道裴侧妃回府了,使了丫鬟来正院禀话。   楼扇也不叫人进来,寒声道:“天冷气寒,裴侧妃身子不好,连亲自往正院儿来一趟都使不得了,既如此就在翠蘋苑里好好歇着,莫到处碍眼了,等什么时候天儿好了再出来走走。再叫人送一摞经书过去,叫她闲暇时候抄写个百八十遍,好生去去沾回来的晦气。”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去了,楼扇又转头与身边嬷嬷道:“府里不是新进来了些人手?嬷嬷你现在就过去把翠蘋苑伺候的人,从里到外通通换一遍。”   大好的日子给她找不痛快,她裴昕也别想舒坦。   楼扇身边的人大多都是雷厉风行的,接了令立马就走,江玉菱在一边儿幸灾乐祸,高兴得又捻了几粒蜜饯儿。   不过一个多时辰,翠蘋苑从上到下大换血,除了一个贴身伺候的橘杏,余下的一个不剩,换来的大多都是陌生面孔,除了几个从别的院子里抽调过来的,裴昕几乎都不认得。   案上厚厚一摞的经书看得人眼疼,橘杏早几年嫁了人,可惜男人得了急病死了,前不久又回来伺候了。   她把新来的那几个都撵到了院子里,掩上房门气道:“王妃这般行事也太过分了!”   裴昕摊开经书,看着上头的偈语没有出声。   橘杏又道:“侧妃应当找王爷讨个公道才是。”王妃的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裴昕提笔蘸墨,“在这府里王妃的话就是公道。”   橘杏才回来伺候没多时候,她顿了顿,“可是王爷那儿……”   裴昕捏着狼毫的手紧了一瞬,低声道:“我有些饿了,橘杏你去厨房帮我端些粥来。”   橘杏又要开口说话,却见她埋首伏案抄着经书,眉间拧着褶痕退了出去。   她一走裴昕便停了笔,靠着椅背默不作声。   王爷?   大概是为了不叫上头猜忌,也许是真叫那废了的手湮没了心气,他早变了个样子。   吃喝玩乐,潇洒到了极致。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不愿悉心维护的爱情,她一个人再努力也无可奈何。   因为曾经的宠爱,王府里的女人没有一个喜欢她的,因为未出阁时和王妃的交恶,也没有人乐意与她多说一两句什么。   深庭宅院里的斗争总是层出不穷,早几年她是人人针对的对象,然而如今便是新拔上来的通房侍妾都难得给她个什么眼神了。   骤然回想,她竟发现自己在这府里什么都没有。   她轻捂着小腹,苦笑一声,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盯着佛经的眼睛有些发酸有些发疼,她趴伏在案上靠了会儿,还是起身拉开了房门。   庭院的梧桐残叶落了满地,树梢上只挂了零星的几片叶子,天色渐晚,暮云叆叇下一片清冷萧疏,无端地显得孤寂。   站在树下的瘦削人影抬头仰望着这一棵颇有年岁的老树,依稀记得,她刚入府的时候,枝桠没有这么多,秋日地上落叶也没有这么厚。   算来算去已经过去八年了。   八年的时光,将近三千个日夜,足以发生很多的事情。   太子继位,改年号德安。   长兄和宁茴儿女双全,美满幸福。   柳芳泗终于和离,兄长孑然一身,仍是当年不变的模样。   而她,在这庭院深深的王府里也终究变成了母亲的影子,坐在清冷的院子里,围困一方,四顾茫然。   终是在如今的年岁里活成了自己最讨厌,最不喜的狼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