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六零年代好芳华 作者:海边的橘子树   文案:   林蔓写了一辈子年代文。   临死前,记者问她最心疼自己写的哪一个人物。林蔓略想了片刻,回道:“《春田》里的那个炮灰秦峰。”   记者绞尽脑汁,想不起秦峰是谁。林蔓继续说道:“好端端的一个英朗俊杰,偏成了女主的备胎,男主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可惜,可惜……”   未承想,林蔓死后,竟穿进了小说《春田》里。   作为秦峰不幸的始作俑者,林蔓决定还给他美好的一生。   只是,谁来告诉她,秦公安怎么是双重人格,除了正气凛然之外,居然还有骚浪腹黑的第二张面孔。   秦峰一把扯开风纪扣,猛地把林蔓扑倒在床上,调笑道:“你惹的麻烦,只好你亲自来解决了……”   看文指南:六七十年代日常爽文,背景架空,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穿书 年代文   主角:林蔓 ┃ 配角: ┃ 其它:   作品简评:   林蔓穿进了自己写的年代小说《春田》里,六十年代什么最光荣,工人最光荣,于是,林蔓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五钢厂工人。在工厂里,她从一名普通的底层科员做起,凭着争先进的心,她一步步地向上爬……过程中,她不忘拯救一下《春田》里的炮灰男配秦公安。只是,怎么没有人告诉她,秦公安竟然还有骚浪腹黑的第二人格?渐渐的,小说《春田》里那一系列隐秘的,连林蔓都不知道的情节,一点一点地浮出了水面。   故事以小说作者林蔓的视角讲起,文笔细腻流畅,情节生动曲折,值得一读。 =============== 第1章 黑户的人   铛铛铛……   蓝白相间的公共汽车拖着长长的辫子,靠向路边。等在站牌下的人们清一色身穿藏蓝色工人服。男的或戴粗黑框眼镜,女的或留干练的齐肩短发。每人无不一脸菜色。待车子一停,他们纷纷涌进开启的折叠门。瞬时间,本就拥挤不堪的“27路”车被塞得像沙丁鱼罐头。   中门缓缓打开,林蔓跳下了车。   将近傍晚,天空灰蒙蒙一片。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香煎小黄鱼和炒青菜的香味夹杂其中。   站在“梧桐里”外,林蔓听见弄堂中有各种喧嚷。炒勺翻打在铁锅里,孩子玩闹的嬉笑,闲谈的阿姨叔伯们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上海话……   “今早供销社有带鱼,一角昂尼一斤……”   “阿拉囡囡在纺织厂学徒,工资每个号头(月)18块……”   “27路”车前后门先后关上,慢悠悠地启动,驶离了站牌。   林蔓快步走进“梧桐里”。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正蹲在家门口淘米。米里有糠,她不得不眯着眼睛细细地筛。   “阿婆,请问38号哪能(怎么)走?”林蔓娇声开口,眉眼带笑。   “38号?侬寻撒宁啊(你找谁)?”阿婆抬起头打量林蔓。   林蔓面容俏丽,眼睛弯起来像月牙,阿婆看了不禁心生好感。   “我找白秀萍。”林蔓回道。   “白秀萍?”阿婆倏地阴了脸,刚刚浮上嘴角的弧度顿时撇下,她低下了头,冷冷地说道,“前头走到底,再往右边去。”   林蔓不明就里阿婆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阿婆始终低着头,再不理睬她。无奈,她只好悻悻地离开,照着阿婆所指的路,走向弄堂深处。   就在一天前,林蔓还是一个年过八十的老太婆。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降临。   一个记者好奇地问林蔓:“您写了那么多年代,有没有一个让您特别心疼的人物?”   林蔓略想了片刻,回道:“《春田》里的炮灰秦峰。”   记者绞尽脑汁,想不起秦峰是谁。围在林蔓床边的一众孝子贤孙们亦是一头雾水。   林蔓继续说道:“好端端的一个英朗俊杰,偏成了女主的备胎,男主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可惜,可惜……”   话未说完,林蔓一命呜呼。   说不上过了多久,好似睡了一觉般,林蔓昏昏沉沉地醒来。周遭漆黑一片,她感到一阵凉意,于是深信已经身在丰都鬼城。现在,只等来索魂的黑白无常了……   “小同志,伽(这么)晚了,哪能还不回家啊?”   黑暗中,冷不防地传来一句人声。同一时间,一道惨白的光束照亮了林蔓的脸。   白光带刺,林蔓本能地挡手遮眼。   光束尽头站了三个男人,皆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各个身穿灰色工衣,胳膊上带红袖标。红袖标上有黄字—联防队。   “阿拉单位今早加夜班,刚刚回来。”说了数十年的上海话,林蔓脱口而出。   三个男人面面对视,眼中的警惕卸下了大半。   “快点回去,”为首的男人冲林蔓说道,“像你这样瞎转转,会被当成盲流抓起来。”   白色光束被收回了电筒,周遭又暗了下来,联防队继续巡逻向别处。   林蔓惊觉不像入了鬼城。至少,刚才的那三个男人虽都面色蜡黄,痩得像竹竿,但态度还算和善,一点也没有鬼的恶煞狠戾。再联想到他们说的“盲流”,林蔓判断,自己一定是穿越了。   “盲流”是上世纪特殊年代的产物。自1960年起,为了管制农村人口不大批涌入城市,国家发布了一道硬性指示,除非手拿介绍信或探亲证明等材料,禁止任何外来人口入城。违反者,将以“盲流罪”被遣送回原籍。   为了不被联防队抓到,林蔓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待到天光放亮,才从阴暗里走出来。   周遭模糊朦胧的一切,渐渐明晰。   原来,她躲了一晚的地方是个封死的巷子。   巷子外有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上,偶有早班的公交车驶过。道路两边各有排三层楼的铺子。铺子上大多挂白底红字的招牌。牌子上有的写“四新国营饭店”,有的写“人民理发店”。   街角上的一家红木门框的“上海市虹口第二粮店”外排了长长的人龙。今天是凭票买油的日子。   林蔓踱步街上,希望找到一个象征当前年份的标示。   扫街人手持笤帚沿街清扫。一张废报纸随着她划向街边的笤帚飘向林蔓脚边。   林蔓捡起报纸。   报纸上的日期:1962年6月2日。头条:双枫镇附近九元山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已造成20死……   看清了报上的内容,林蔓的脑袋轰然一声巨响。   双枫镇本该是个不存在的镇子。它只出现在林蔓的《春田》里。而九元山的交通事故,更是虚构,它是林蔓为了让男女主出场而编造出的情节。   由此,林蔓确定,自己是穿进了《春田》里。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火红的光耀亮了整条街。商铺橱窗的玻璃倒映出林蔓的身影。只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扎利落的马尾辫,一身白衬衫灰裤子,肩上挎了一个军绿色布包。   林蔓7岁的时候,也曾穿过这样一套衣服。那是在照相馆里,她想穿汉服,母亲非要给她一套年代感十足的白衣灰裤。她没有反驳的余地。母亲一个耳光扇来,她乖乖地站到了相机前。洗出来的相片里,她脸上母亲的手印格外显眼。   在林蔓的记忆中,母亲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对于她这个独生女,有着近乎于病态的控制欲。   10岁的时候,母亲认为林蔓有画画的天分,应该在上面发展。林蔓对画画没特别的兴趣,只想多有些空余时间类似“如何成为百万富翁”的书籍。母亲自是不会依从林蔓的想法。一顿惨叫连天的胖揍下来,林蔓红了眼眶,嚎哭着抱起了画板。   18岁的时候,林蔓考美术学院失败,不得不参加高考,另择一所大学。在志愿表上,她一笔一画地写上了“财经大学,市场营销系”。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兴奋地告知母亲。   母亲冷眼看她,说道:“今年别念了,你复读一年,改报中文系。将来你要做个作家。这是你妈我一直没实现的梦想。”   “我不要做作家,我只想赚钱,”林蔓竭力抗争,喊出了隐藏心底的梦想,“我对写没兴趣,只想做生意!”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甩来。林蔓被打得耳膜穿孔,不得不在病床上躺过了新生入学期。自此以后,她再不敢反抗母亲了。   林蔓依从了母亲的指示,报考中文系。后来,她又遵照母亲的意思,毕业以后即开始写。年近30岁时,她嫁给了母亲精心挑选出来的男人。一个中规中矩,每项条件都不错,却又无趣至极的男人。   林蔓的母亲是个当之无愧的长寿老人,活过了100岁且仍身体硬朗。林蔓直到去世,都没能摆脱她的控制。   望着橱窗里宛如重生的自己,林蔓欣喜地意识到,在这个没有母亲的世界中,她终于自由了。18岁的年纪,她有大把的选择机会,可以如她一直梦想的那样赚很多很多钱,干一番事业。如果另有闲暇时间,她还可以顺手搭救那个炮灰秦峰。   一想到这里,林蔓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   现在,身无分文倒是其次,最棘手的事莫过于身份问题。作为一个凭空多出来的人,无异于一个黑户。而在特殊年代中,黑户可不容易蒙混过去。那是会被当成盲流,甚至被认定成特务!   从上午到下午,林蔓坐在路边,苦苦地思索。终于,她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向人问了“梧桐里”的去法后,林蔓跳上了“27”路车。趁着人多杂乱,到站时,她急急地冲下车。   “同志,你的票呢?同志!”售票员坐在中门窗边,冲着林蔓的背影大喊。   林蔓跑得快,逃过了售票员的追问。   依着阿婆的指示,林蔓走到了弄堂尽头,又转向左,站到了38号门前。天完全黑了。38号木门的黑漆早已斑驳了大半,破旧不堪。细看门的表面,上头有好几道让人无法直视的裂痕。   咚咚咚……咚咚咚……   林蔓敲响了门。   “寻撒宁啊(找谁啊)?”门后传来一句好听的女人声音。温雅秀气,虽然听来苍老了,却仍魅力磁性十足。   林蔓驻足不语,静等门后的人现身。   门“吱呀呀”地打开。开门的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她看来60岁上下,身上打了补丁的灰衣服尽管破旧,但却很干净。说不上这衣服被洗了多少次,竟将深灰色洗成了近乎白色的浅灰。   冲着门后的上海阿婆,林蔓甜甜地唤了一声道:“外婆,我是小蔓啊!” 第2章 认亲   “小蔓?侬不是跟妈妈去香港了吗?”白秀萍难以置信地惊呼。   白秀萍是《春田》中的人物。她是资产家的小姐,膝下育有两男一女。刚解放不久,女儿跟着国民党军官丈夫去了香港。   “阿拉爷(爸)跑了,把我们抛在一个镇上。姆妈没面孔回来,就留在了那里。亏了有个好心的叔叔收留了我们。”林蔓哽咽地编造故事。   在《春田》里,白秀萍的女儿去了香港后,就再没回过大陆。直至去世,白秀萍都没听到关于女儿的半点音讯。林蔓计划中的第一步,即是冒充她的外孙女。   “快……快点进来……”白秀萍眼角泛红,见到唯一的外孙女已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由得百感交集。   听见天井里的动静,楼上有人打开窗户,纷纷探头向下张望。   里屋亮起了灯,一个四方脸的中年男人奔出来,冲林蔓激动地说道:“你,你真是小蔓?”   不用白秀萍介绍,林蔓也猜得出来人是张兴国。因为到底是她塑造出的人物,无论特征外貌,她都记得清楚。   “大舅舅,当然是我了,”林蔓甜甜地笑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您常领我去街口的纸烟店买糖吃呢!”   看到姐姐的独女长大成人,张兴国欣慰地不住点头。   “侬姆妈呢?哪能没和你一起回来?”又有一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走出来。   林蔓看来人脸上戴了副黑框眼镜,30岁出头的年纪,一身的粗布灰色衣裤笔挺得没半点褶子。她认出这是白秀萍的小儿子张振业,便凝重了神色,悲伤道:“小舅舅,她已经去世了,前年患了严重的营养不良,连年三十都没能熬过去。”   顷刻间,久别重逢的喜悦气氛散了干净。白秀萍没能忍住,“呜”地哭了出来。张兴国唉声叹气。张振业眉头微皱。   一家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屋。楼上窗户里探出来的头见没戏看了,纷纷地关上了窗。   “梧桐里”的房子皆是典型的石库门民居建筑。红砖外墙,黑漆门,老虎窗。一楼是客堂灶间,二楼是主卧、卫浴,再往上有个狭小的佣人房亭子间,而三楼则就是最后一间厢房和晾衣服的晒台了。   白秀萍丈夫早死,除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外,还留了一栋房子给她,即“梧桐里”38号。解放后,政府征用了这栋房子,只留给了她底楼的堂屋。现下,她和儿孙们一家五口,全挤住在里面。   堂屋被隔成了两间。外间既做卧室,也充作餐厅。林蔓跟着白秀萍进屋时,一张折叠圆桌已经摊在了床边。桌后坐了两个女人,以及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林蔓心想,这应该就是两个舅舅的妻子和儿女了。   “既然这次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多陪你外婆说说话。”张兴国落座后,示意妻子赶快给林蔓添副碗筷。   白秀萍身边的椅子空了出来。林蔓刚一坐下,白秀萍就握紧了她的手,关心地问道:“念书了吗?已经参加工作了?这些年,那个男人对你们怎么样?”   林蔓回答道:“叔叔对我们很好。只是五年前,他也去世了。我念了高中,现在双枫镇下的红旗生产大队里。”   “那你不就是农村户口了?”白秀萍不满地皱眉。如果女儿当年留在上海,那外孙女可就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拿城市户口。凭着户口簿,她每月可以领粮票、肉票、工业券……这些都是农村户口的人没有的待遇。   林蔓接过大舅妈何梅递来的碗筷,笑回道:“农村户口也还好!没想的那样差。队上的人都很照顾我。”   桌上只有两碟菜。炒青菜和凉拌豆腐。桌边的锅里盛满了稀饭,清汤寡水得连粒米都没有。林蔓饿了一整天,顾不上饭菜寡淡无味,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碗米汤,灌了个水饱。   “不行不行,要想办法把你的户口迁回来。”白秀萍心疼外孙女流落在外,连饭都吃不下。   小舅妈宋招娣正给儿子夹菜。听到白秀萍的话,她立刻用肘戳了身边的丈夫,狠瞪了一眼过去。家里已经挤得不像话了,再住个人进来,那还得了。更何况,还是个外姓人进来,真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   “迁户口很麻烦,不是想迁就迁,还要政策允许。”张振业收到妻子的指示,赶忙出言阻拦。   张兴国和何梅对视了一眼,皆不做声。对于林蔓的遭遇,他们都很同情。只是,一想到多有个人长住进来,两人的心里不免也有了微词。这可意味着要多分去家里一份口粮。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可个头还和豆芽菜一样瘦小,就是因为吃的营养跟不上的缘故。   桌上人的不悦神色,林蔓都尽收眼底。她不希望一进门就引发矛盾,便也劝白秀萍道:“小舅舅说得对,迁户口很麻烦,真没那么容易。”   白秀萍长叹了口气,只好先将事情搁置一旁。   一顿晚饭,前半场吃得热络,后半场吃得冷清。人多饭少,没花多少功夫就结束了。   饭后,张兴国和张振业陪儿女去做功课,何梅和宋招娣收拾碗筷。白秀萍从门后扶起一个长梯,搭在阁楼上。阁楼是外间堂屋天花板加隔出来的,半人高,人在上面只能或蹲或坐,没法站立。   白秀萍颤巍巍地爬上阁楼,细心地为林蔓铺好被褥:“晚上你就睡这里,起夜时小心些,别碰到头。”   被褥边上围了一圈木箱,林蔓所睡的被褥上吊下了一只灯泡。一根绳子垂下来,人躺下来刚好能够到。绳子头有开关,可以控制灯泡的明灭。   白秀萍又嘱咐了林蔓几句,让她早些安睡休息,接着,便又颤巍巍地下楼了。   林蔓长舒了口气,庆幸总算有个地方睡,不用再蜷缩街角,挨受冷风。   折腾了整整一天,林蔓疲累不堪,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窝。上海的黄梅天,入夜后尚有些凉。拉上被子,她感到了一丝暖意。   楼下的琐碎细响不断,说话声与脚步声交杂,空气中弥漫着老旧漆木的尘味。   听着这些市井声响,林蔓沉入了梦乡。说不上过了多久,林蔓醒来时周遭漆黑一片。睡前那些嘈杂声皆不见了,一切都静谧了下来,挂钟秒针“啪嗒啪嗒”地走着,弄堂里的蛙叫声连绵不绝。   许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当累乏尽除后,林蔓竟忽然睡意全无。与此同时,对于眼下各种困境的不安浮上了心头,让她不得不筹划起接下来的打算。   显然,要想落户在白秀萍家并不容易。小舅舅一家会直接反对不说,大舅舅家也未必能轻易答应。只白秀萍一人同意,她的户口根本落不进来。根据国家政策,要想新人落户,除了户主,需要户口本上的每个人同意才行。   除了身份问题,解决粮食短缺也是当务之急。林蔓晚上虽喝了三大碗稀饭,但因为汤水占了大半,以至于才五个小时不到,她就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有生以来,林蔓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饥饿的苦楚。她从没像此时此刻一样期盼着能肆无忌惮地吃上一碗热饭,又或是一碟裹满酱色的油亮炒面。   迷迷糊糊间,林蔓又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了一口大棺材。棺材前有写她名字的牌位。围着病床的子孙们的哭声传入她耳中。她轻叹了口气道:“哭有什么用。有这功夫,还不如烧一棺材的米面给我呢!”   子孙们似是听见了她的埋怨。哭声渐渐停息,原先的空棺中猛地堆出了米袋面袋。这些袋子都鼓鼓地扎着小口,只眨眼的功夫,就满了一整个棺材。   天刚放亮,38号里的人陆续起床。天井里的门开了关,关了开。有人打了早点回来,豆浆油条、生煎馒头、老虎脚爪,香味肆意弥漫。   各楼层洗漱间里的水流声断断续续。有人刷牙洗脸,有人上晨起的第一场厕所。抽水马桶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几乎没有空档的时候。   公用的灶间里,几个炉子同时打开,用得泛黑的铝锅里煮着稀饭,咕嘟嘟的热气不时地顶起盖子,噗噗地响个不停。   白秀萍从外面扫街回来,洗净了手,重新梳理整齐了头发。因为是资本家小姐的身份,建国以后没两年,她就被赶去扫街,说是对她的劳动改造。张兴国、张振业因为成分的缘故,亦在单位里郁郁不得志,至今还只能拿比学徒工高一级的28块钱工资。   “醒醒,吃过了早饭,还有事做。”白秀萍爬上了阁楼唤林蔓起床。   林蔓慵懒地坐起身,穿上了衣服。   “你舅舅舅妈们都去上班了。早点就摆在桌上。” 白秀萍为林蔓收拾床铺,被子叠了两折后,整齐地放在床褥一头。   “这么早,我们要去哪里啊?”林蔓扎起头发,和前天一样,只是利落的一个马尾,既显干练又漂亮。   白秀萍宠溺地笑:“傻孩子,我们要去办临时户口啊!”   一听要去办临时户口,林蔓顺时激动起来。她快速刷牙洗脸完毕,三两口即吃了白秀萍特意买给她的生煎馒头和牛肉汤。   张振业的媳妇宋招娣看得肉痛,但却因老太太用的是梯己,没法开口说什么,只好狂喝了两碗稀粥,气呼呼地出门了。   林蔓喝了牛肉汤后,胃里觉得暖洋洋的,舒服极了。顷刻间,她空虚了一夜的肚子被充实得满满登登。   “这汤,还有这生煎,真好吃!”林蔓说的是心里话,早先的猪多吃白菜叶玉米面等,自是比后世吃饲料催大的猪要好吃得多。   “你的口味和你妈妈一样。她啊,也最喜欢吃这两样了。”白秀萍想起女儿,嘴角不禁浮上了笑。但转而,她又想起女儿的早逝,忍不住神色又悲戚起来。   “外婆,您不是还有我吗?”林蔓轻握白秀萍的手,心里暗暗发誓,既然她没有孝顺你,那就由我来代替好了。   白秀萍欣慰地抹干了眼角的泪花。是啊!女儿虽然去了,但外孙女不是回到身边来了吗?   去徐汇公安分局的路并不曲折,仅一趟4路车坐到终点站。白秀萍领林蔓到达时,9点刚到,正是开始接待办事的时间。   林蔓跟着白秀萍走进公安大楼。昏暗的走廊里,木质地板被两人踩得吱呀呀得响。   二楼转右手处尽头,有一个没有挂牌子的房间。房间里摆了三张桌子,两张相合,一张单独。桌后坐了两男一女。她们进屋时,一个长脸男人刚泡好了茶,一个矮胖男人正倒烟灰缸里的烟灰进垃圾桶,一个剪“江姐头”的女人才翻开《新民早报》的第一页。   “同志,我孙女来探亲,想办临时户口。”白秀萍走到女人桌前,恭敬地略鞠了个躬。   越过报纸,女人撇了白秀萍一眼,冷冷地说道:“探亲证明!”   “探亲证明?”林蔓脱口而出道,“什么探亲证明。”   女人不耐烦地合拢了报纸,重拍了两下桌子:“没探亲证明就来开临时户口,侬是来寻麻烦的!” 第3章 临时户口   “同志,我来的时候把探亲证明弄丢了。您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林蔓心里一早打好了腹稿。面对办事员关于探亲证明的质问,她振振有词。   “你从哪里来的?”一旁的矮胖男人点燃了香烟,随口问道。他是该科室的领导。   林蔓回道:“双枫镇下的红旗生产大队,靠近九元山。”   在座的办事员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你们那里发生了场重大车祸,知道吗?”留“江姐头”的女人很意外林蔓来自九元山。大家叫她王办事员,托了夫家的关系,刚刚从邮政所调来做文职。   林蔓点头回道:“我当时就在车上。当时有几个公安拦车抓特务。我们被疏散下车,实在太混乱了,有人还没来得及下来,车就发生了爆炸,翻下了山。”   科长和王办事员看向长脸男人。他姓于,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公安。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没被留下来,等待接受调查?”于公安疑心林蔓的身份有鬼。   对于《春田》一书中发生的各个重大事情,林蔓都记得很清楚。因此,哪里有漏洞可钻,哪里有破绽可以利用,她都尽在掌握。   由于懒癌作祟,林蔓给好几个群众角色都起了一个名字,林蔓,林蔓,还是林蔓……这个死于长途车事故中的女人,因为车子发生了爆炸,以至于连尸体都没法辨认。而她,便是林蔓要冒充的第二个人物。   “当时混乱极了,根本没人拦我们。队里只给了我10天假期,我怕耽搁,正巧有辆马车经过,我就乘它回了双枫镇,好不容易赶上了另一趟来上海的长途汽车。”林蔓镇静自若地回道。   于公安点了下头,向科长示意林蔓应该没有问题。   林蔓的回答无懈可击。于公安确实从双枫镇那边的同事口中听到,有一些人赶着乘车走了。并且,因为伤亡的人不少,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安置其他人。其实,刚才他的问话,无非是在诈林蔓罢了。   “这样,我打个电话给你们大队。只有你们队长确认了你的身份和探亲证明,我才可以给你办临时户口。”即便得到了于公安的肯定,科长仍不放心,想再进一步验证林蔓的真伪。   从一本厚厚的电话簿上,科长翻出了红旗生产大队的号码。电话拨通,铃声响了一会儿后,那头有人应声。   “喂?是红旗生产大队吗?”科长拎起话筒问道,“你们那里有没有个……嗯……嗯……她现在这里……你们给她开了几天探亲证明……好,我让她接电话……”   “赵队长,”林蔓接过话筒,熟络地冲电话另一头的人打招呼道,“我没事……嗯……因为走得急,没来得及向你报平安……我还没去,放心,你托我带的梨膏糖,我一定会想办法……”   赵队长的儿子有些哮喘。   他听说梨膏糖对咳嗽有疗效,便在林蔓临行前,嘱托她想法从上海的城隍庙带些回去。他在电话里问起这事,为的就是辨清林蔓的真假。   林蔓递回了话筒给科长。科长又与赵队长交谈了几句。他严肃的面孔越来越舒缓。直到最后,当听见赵队长那边再三保证,他彻底放下了对林蔓的警惕。   “小王,你给他登记十天的临时户口。”科长挂上了电话后,即刻吩咐王办事员道。   王办事员打开左手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簿子。封面上有一行黑字—暂住外出临时户口登记簿。   “姓名……年龄……和户主的关系……来此原因……”说话间,王办事员翻开登记簿。   “……18岁……祖孙……探亲……”   “那就算祖孙团聚。”王办事员记录了林蔓的信息。在承办人一栏,她盖上了红章。   临时户口开出来了,王办事员递给了林蔓。   林蔓接过临时户口,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虽然这不是正式户口,但总算也是她成功摆脱黑户身份的第一步。   王办事员一再严肃地叮嘱林蔓道:“可别延期啊,现在上面查得严。”   林蔓连声答应:“放心,公安同志!我一定响应号召,遵守规定,决不给政府添麻烦!”   白秀萍也高兴林蔓顺利地办出了临时户口。她拿着证明看了又看。蓦地,她不舍地叹道:“才能留十天啊!”   林蔓亲昵地挽起白秀萍的胳膊,讲了些许宽慰的话。白秀萍的脸上又渐渐浮出了笑容。说话间,两人走出了公安大楼。   借口还有事情要办,林蔓和白秀萍在大楼门口分手。   白秀萍乘上4路车回“梧桐里”。   林蔓绕进了公安大楼后的一个无人巷子。   从早上醒来起,她的脑海中便总有一口挥之不去的棺材。棺材里装满了米面。她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棺材里的米面可以像随身空间一样,任自己拿取。   确认了周遭没人后,林蔓闭上了眼,开始尝试取米面出来。在脑海中,她抱起了一袋米。睁开眼,她倏地惊觉手中一沉。满满的一袋精米竟赫然落在面前。   林蔓想起了梦里对子孙们说的那番话。与其哭,还不如多烧些米面来呢!再联想到早上棺材就被米面填满了,林蔓判断棺材或许是和外界沟通的一个媒介。通过它,她可以将外面的东西弄进来。说不定,再通过它,她亦可以把东西运出去。   林蔓没再多拿米出来。生活在六十年代,身上得要有钱有票。现在看来,吃食上问题不大了,接下来得尽快弄些钱票在手里。   怎么弄?写了数十载年代文的经验告诉林蔓,可以用粮食换啊!黑市上,又或是各大粮店外,总会找到适合交易的买家。   林蔓向人问了路,往最近处的粮店走去。   徐汇区第四粮店外的人龙刚刚散去。今天是凭票领油的日子。每人一斤。为了不落空,天刚擦亮,粮店门口就排起了人龙。每人都希望可以打到油。   只可惜,事事哪能尽如人意。有人欢喜地抢到了,也有人沮丧地被告知油已经销完。后面的人听见前面的人说“没了”,顿时作鸟兽散,顷刻间,门庭若市的粮店外冷清了下来。   林蔓走进粮店时,有个瓜子脸的女人正站在柜前,柜后的营业员不耐烦地耷拉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女人的问题。   “同志,现在大米什么价钱?”   “2角昂尼1斤。”   “2角昂尼?老早不是1角昂尼1斤吗?哪能贵了伽西多(怎么贵了这么多)?”   营业员抬眼打量女人,嘴角撇出抹轻视的笑:“侬也晓得是老早了?嫌贵,到其他地方找便宜去。”   营业员的一句话,堵得女人气憋在了胸口,脸顿时涨得通红。   “称30斤。”女人掏出了棉布米袋。她终还是妥协了。出了这里,还能去哪儿买米?到处的营业员都是一张扑克脸。每个粮店的米也绝不会有第二价。   营业员接过米袋,开始称米。女人迫不及待地看袋里打出来的米。   “怎么里面掺了糠?”女人不悦。每次要完全把糠筛出去,她都需眯着眼睛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多钟头。   “都是这种米,你不要算了!”营业员不客气地扔回了米袋。对于女人的满脸怒气,她睬也不睬,径直摊开了一份报纸,开始专心致志地看。   女人再不想受营业员的气了。哪怕换一个粮油店买米,得多花一两个钟头,她也无所谓。   她气呼呼地出了粮店。   林蔓听见了她与营业员的谈话,悄悄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有走多远,林蔓看四周没什么人了,便快步到女人的身侧,小声说道:“同志,要买精米吗?” 第4章 卖粮   “小姑娘,侬精米哪能卖法(怎么卖)?”瓜子脸女人压低了声音,警惕地问。   林蔓伸手进肩上背的布包,掏出了一小把米:“2块一斤,但要搭票,粮票、布票、工业券都行。”   在六十年代,饭店里吃饭要粮票,买家具锅碗瓢盆要工业券,就连买盒火柴都要凭火柴票。林蔓不缺粮食,单单缺票。   “呦,伽(这么)漂亮的大米。”瓜子脸女人眼放亮光。许久没见过这样好的米了。晶莹白润,透着米香。粮店里的米大多掺了糠,哪怕是黑市上难得一见的精米,也都是沉得发霉的碎米,而且价格贵得要命,起价5块一斤,和这个根本不能比。   “你该清楚,这样的米,可有钱也难买到。”林蔓揣了米回布包。刚刚取出来的一袋米,她已放回了棺材。未免被不怀好意的人举报,她只带了一小把米在身上。   “2块昂尼,还是有点贵啊!”女人面露难色。她和爱人的工资虽然不低,但家里足有7口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老人和三个孩子。如果不是婆婆病了,想□□米熬的粥,她一定还是买粮店两角一斤的粗米。更何况,还要票……   林蔓看女人犹豫,便降低了些价钱:“那我给你一块一斤的价钱,票嘛,你看着给,布票糖票都行。”   “你说真的?”女人激动地问。一块一斤尚好的精米,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便宜价。她不是不知道细米的精贵。多少有门路的人家都弄不到。至于票嘛!反正家里最近不添衣服大件,倒是可以拿布票工业券出去。   林蔓点了下头,回答道:“不过有个条件,你要一次性多帮找些买家。我给他们1块3一斤。”   “行!你跟我走!”女人转身就往街对面去,林蔓紧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过了几条马路,又穿出了几条弄堂。最后,她们站停在了一栋白楼外。白楼的大门有各色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一块硕大的牌子挂于门上。牌子上的红字赫然写着“第七人民医院”。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女人把林蔓领进了一间房。房里三面墙皆靠着架子,架子上堆满了医用器材。整个房间里和外面的廊道中一样,都充盈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气味。   不多一会儿,好多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涌了进来。为首的主治大夫问林蔓:“小姑娘,这样的米你有多少。”   医院虽然工资待遇不低,可奈何架不住每家人口多。再加上凡物凭票供应有限,尤其是像精米一类的细粮,更是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次。   跑去告知大家有精米买的女人叫刘月华,是内科的副主任大夫。大家听了刘月华说的价钱,无不摇头摆手地不相信。但当刘月华说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库房里,大家立时激动了起来,一窝蜂地涌了去。   难道是真的?那可是精米!无论如何,得想法弄些回去改善下伙食。   “还有一些,不过也不多了。你们想要多少,报个数给我。大家确认了下来,我好回去凑凑。”林蔓深知物稀为贵的道理。越是造成手上不多的假象,越能尽快出手。   “我要五斤。”刘月华抢先说道,生怕讲得晚了,会轮不到份。   主任大夫盘算了下林蔓开的价钱。1块3一斤,可比黑市上便宜不少。再加上,还是顶好的精米。   “我家人口多,来个十斤!”主任大夫沉声说道。他看林蔓身材偏瘦,不由得有些担心。那么多的米,这姑娘一个人就能搬来?   主任大夫一起了头,后面要粮的人就接踵而至。三斤五斤十斤,林蔓借了纸笔,一一地记下,在心里不断地估算着总数。有人没有布票,想用副食品票换。有人实在凑不出粮票,想用过节时存的糕点票鞋票换。对此,林蔓都来者不拒。   不多一会儿,林蔓的纸上被小数字填得满满登登。   “就这些!再多我也没有了。”林蔓留了一半粮食自用。她向众人打了个招呼,说要去搬粮食。粮食就在附近,要不了半小时就能回来。   “下次进来,从后门走,那里没什么人进出。”主任大夫叮嘱林蔓的同时,示意刘月华去后面等着给林蔓开门。大家都心知肚明,买卖粮食一事绝不能声张,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举报了,每个人可都得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   “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么好的米卖这么便宜。”不知什么时候,人群里站了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男人。他梳分头,三角眼,嘴唇发青。对林蔓,他冷笑地发出了质疑。   “老吴,人家小姑娘可没让我们先付钱。哪里像你介绍的人一样不老实。”刘月华不悦,质疑她带来的人,不就是怀疑她吗?她可不吃哑巴亏,非要辩白个清楚。   “放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不会占你们半点便宜。”林蔓不以为意老吴的猜忌,轻笑地转身出门。   库房里的人散了。所有人都回去筹钱筹票。没有一个人附和老吴的话。从他的身边擦过时,大家看也不看他一眼。   老吴不屑地撇了下嘴。他也曾带卖粮的人来过医院。那人答应了每多一个人买,就会补给他一些回扣。可谁承想,来人竟要了定金后就了无音讯,再没出现。   因为是街上认识的人,他连找都没处去找。好在院里人被骗的不多,大家只好自认倒霉。又看在都是同事的份上,没有人要他赔钱。可是,他的名声也毁了。曾不止一次,他听见有人暗说他一定从中得了好处。   望着林蔓离去的背影,老吴暗啐了一口。哼!这说不定也是个小骗子。   林蔓走出医院后,迅速寻了个无人的隐蔽处。闭上眼,她从棺材里取出了半数的精米。米袋上没有字,刚好可以让她蒙混过关。   左手拎一袋米,背上再背一袋米,林蔓两袋两袋地搬至了医院后门。刘月华和主任大夫站在门口放风。待到最后,他们一起将米运至库房。凑好了钱票的人早已等在里面,林蔓刚一进去,就有人迫不及待塞钱票给她,催她赶快称米。   医院里称药剂的大秤派上了用场。林蔓用它开始为众大夫护士们称米。一两不少,若多了零头就大方地拉掉。   “小同志,副食品票可以吗?”“可以。”   “我这里还有张衣着购买票,你能用它去新世界买件衣服,可以多加点米吗?”“没问题。”   “哎呦,小同志,我这是铁锅票,你看好不好……””好啊好啊,拿好,这是你的五斤精米。”   库房里人头攒动,热闹过发肉日的粮油店。老吴看傻了眼。尤其是当林蔓打开米袋,向众人展示袋里白花花的精米时,他后悔了。   为了不参加人情来往应酬,老吴身上的钱从不会超过五角。这样,万一碰上什么事,他只有这些钱,旁人也没法多说什么。他捂了捂瘪着的钱袋,懊恼该多带些钱出来多好,一块三一斤的精米啊,回去可以蒸一锅久违的栗子饭。   林蔓的米袋终是见了底,还剩下一斤不到。该买的人都买了,没有买的人,也都拿不出半点钱和票了。   “小同志,现在也没人要了,剩下的这些,你就三角钱全给我!”话一出口,老吴觉得价开高了。都没有人买了,多少钱都是卖,一角钱也行啊!   “剩下的不卖,我自己留着吃。”林蔓不客气地说道。她可记得老吴之前的嘴脸。哪怕随便送了给人,她也不愿让这男人占到半分便宜。   “烫头发的介绍信你要不要?”刘月华拉了林蔓到一边,低声说道。   “烫头发?”林蔓狐疑,文工团才能开烫头发的介绍信,难道医院也有这样的演出组织?   刘月华解释道:“我有个部队文工团的亲戚,前些日子托她开了烫头的介绍信,还没用。我把它送你,你把剩下的米给我怎么样?”   “好!”林蔓一口答应了下来。她正愁自己那一头土气的长发呢!可以改善它,她求之不得。   “你等着!”刘月华忙奔去了更衣室,取回介绍信给林蔓。   林蔓把剩下的米都给了刘月华。   老吴气得脸绿了,却也没办法。他眼睁睁地看着刘月华扫荡了最后一点精米。并且,她竟然一分钱都没花,只给了那小姑娘一张介绍信。真搞不懂女人,难道烫头发比多吃一碗香喷喷的米饭还重要?   林蔓无暇顾及老吴的沮丧心情。告别了刘月华,她揣着288元巨款和一沓五颜六色的票证,跳上了恰好停在医院门口的123路公交车,径直往人民广场去了。   安华理发店位于人民广场附近,就坐落在新世界百货商场楼下。它创立于1922年,是上海历史最悠久的理发店之一。   林蔓推开了安华理发店的玻璃门。洗头膏的香味扑面而来。空气中,还充溢着一股烫头发的蒸汽味。   安华理发店里,左右两排的椅子上坐满了人。每个人身后都有个穿白大褂的理发师傅。剪刀梳子吹风机在他们手中运用自如,好像魔术师一般,一个个当下最时兴发型不知不觉间凭空诞生。   “同志,侬想剪个什么样的头型?”一个中年光头师傅微笑地引林蔓进店。   坐在黑色皮质理发椅上,林蔓瞥了眼镜子上方的红色口号“为人民服务”。   “师傅,把我的头发剪短,过肩就好。然后,”林蔓拿出了介绍信,轻笑道,“再烫个现在最时髦的头发。” 第5章 三阳南货店   理发师傅先给林蔓洗头。   林蔓站在白底搪瓷盆前,师傅大手一按,她弯下了腰,乌黑如海藻般浓密的头发被淋湿。师傅给她抹上香波,揉出了白色的泡沫,再用清水冲净。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当林蔓再次坐回理发椅,针对她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光头师傅开始了他的魔术。一把剪刀,一把量尺梳,在她的头上纷飞上下。她的头发短了,只齐肩长,发尾盘上了一圈卷发夹。热气腾腾的烫发机落下来,罩上了她的头。   “同志,觉得哪能(怎么样),还满意?”   一个钟头后,光头师傅摘下了烫发机,为林蔓吹干了头发。   林蔓惊见镜中自己大变了模样。头发蓬松,发梢的波浪卷得恰到好处,衬得她鹅蛋样的小脸可人又洋气,简直像黑白片上的好莱坞明星。   “满意,满意,谢谢侬啦!”林蔓掏出2元5角钱。这么好的手艺,真不算贵。   从理发店出来,林蔓又逛进了隔壁的新世界百货商场。   商场里人头攒动。林蔓挤进人群,好不容易站定到一个专卖高档服饰的柜台边,指着一件粉红短袖衬衫问营业员:“这件多少钱?”   营业员微笑服务道:“这件的确良衬衫要一张衣着购买券,价钱12元5角。”   林蔓想起包里有张衣着购买券,立刻果断地掏出,买下了衬衫。   从小到大,林蔓买东西还从未这样随心所欲过。母亲老是管控她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以至于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喜好。   转头,林蔓又看上了一条白色过膝裙。营业员开价8块9角钱。她大方地付了钱和布票,一并买下。   从底楼到顶楼,林蔓一路逛下来,好一番大采购。算上内衣的花销,足足花去了80块钱,布票用去了大半。   当走出新世界时,林蔓不免感到了些许肉痛。但转而一想,自己除了身上的衣服,连张布片都没有,买这些东西,也算实属必须。顷刻间,她又觉得没什么了,立刻满血复活,走进了挨近新世界的国际饭店。   “同志,这是菜单。”林蔓刚一落座,就有服务员走上前。   和新世界百货商场一样,因为时有外国人光顾,这里服务的人态度都极好。笑容好似训练过一般,配合着清亮的嗓音,轻轻一声,立刻让人有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感。   打开菜单,上面的价格低得林蔓心惊。奶油鲳鱼6角,梭子蟹……和后世动辄数百的一菜比起来,简直是白菜价。   林蔓点了一桌海鲜。除了米饭之外,其他都不需粮票,只要付钱即可。她大快朵颐了一顿。末了,服务员来结账,算下来一餐共7块8角钱,贵不足她买的一条裙子。实在是太划算了!林蔓暗想,若是会离开上海,之前一定要再来吃次。   从国际饭店出来,林蔓穿过人民广场,走向号称整个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南京东路。   途中经过杏花楼,林蔓排队买了一个叉烧包。叉烧肉香,外皮松软。她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走,当走到位于南京东路中段的三阳南货店前时,刚好吃完。   三阳南货店里,每个柜台前都站了长长的人龙,一直排到了店外。货架上琳琅满目,顶有名的金华火腿,天南地北来的干货,每个外地人来上海必要想法带回去的大白兔奶糖,更不要提种种五颜六色的糕点了。穿灰色短袖衬衫的营业员们,忙着给人拿架子上的货品,忙着用老式的托盘称计算分量。红色的标语赫然贴在墙上—发展经济,保证供给。   林蔓站进了人堆。她询问排在身前的阿婆,前面卖的是什么。阿婆告诉她,这条队伍排的是糖果。   “同志,能借我些糖票吗?”一个女人凑近林蔓怯生生地问。   林蔓回身打量女人。   女人年纪很轻,至多不过20岁。穿一身绿色军装,缝红星的帽子下,扎了两条麻花辫。她的脸圆润白皙,与现在满街人营养不良的消瘦蜡黄不同,她的双颊上有一丝饱满的健康红润。   “你想要多少?”林蔓掏出糖票,粗粗一算,只有5张。   女人脸羞得通红,难为情地说道:“今天出来得急,忘带了。我家在外地,回去一趟得大半天。你能不能借5张给我,回去后,我一定寄还给你。”   林蔓轻笑,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叫林蔓。”说着,她把手上的糖票都给了女人   女人长舒了口气,接过林蔓递来的糖票,自我介绍道:“谢谢你,我叫魏小雨。”   从买糖的队伍出来,林蔓又钻进了另一个队伍中。   “阿姨啊,这条队排的是什么?”林蔓询问。   一个“革命头”的中年妇女回头道:“前头都是糕点,有糕点票吗?没有可不能买。”   林蔓点了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往前缓缓地挪动。   柜台前营业员称重称得缓慢。队伍大多数时候停滞不前。大家闲的无聊,便与周遭人攀谈起来。林蔓有意无意地听着。叽叽喳喳的闲言碎语中,多是谈论自家孩子的工作。   “阿拉尼子(我儿子)现在沪西重工上班,四级工,一个号头(一个月)工资60块昂尼。”谈起儿子,阿婆的语气中难掩自豪。   一个排在队伍后面的中年女人不屑:“这有什么,阿拉尼子刚被五钢厂招去做技工,也是四级工,工资一个号头70块昂尼。另外还有津贴。”   “呦,工资待遇伽好(这么好)!还招宁伐(还招人吗)?都有撒要求(都有什么要求)?”一个穿藏蓝布工衣的男人听动了心。四级工有70块钱?还不算津贴。这么好待遇的工作哪里找啊!他家儿子中专毕业,条件不差,兴许也能被招去。   阿婆蔑视地看了眼中年女人,抢话道:“五钢厂不是在江城吗?北的不能再北的地方。听伐少宁刚(听不少人讲),那里冬天时光,会把人的耳朵冻掉。”   穿藏蓝布工衣男人一听五钢不在上海,立刻改了口风:“呦,外地啊,那可不能去!工作调动到外面,连户口也要去了。”   中年女人不服气,咬了咬牙,强辩道:“你们懂什么,那是支持国家重工业建设,不怕苦不怕难,响应国家号召!”   阿婆冷笑。穿藏蓝布工衣男人凑近了阿婆,一个劲地打听沪西重工的待遇,以及有没有能调进去的门路。   排队的人们互相使了眼色。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户口一旦出去,再回来可就难了。工资再高有什么用,一辈子都是外地人。   中年女人撇了撇嘴,胸口堵得慌,愤懑难平。   她岂会不知道上海户口的精贵。奈何他们家成分不好。父亲是国民党大将,已经逃亡香港。母亲是清朝王爷的后裔,道道地地的封建主义余孽。两样加起来,让他们家的日子分外难熬。   儿女寻不到好工作。因为成分问题,工作即便找到了也没法转正,薪水连一级工都拿不到,只能领学徒工的18块钱。一家子七八口人,几个18块钱能做什么。   听说,江城是片荒瘠地,没什么人愿意去。为了奖励有奉献牺牲精神的好青年,那里的工厂招工,向来不问家庭成分,且会根据工种技能,给出极好的待遇。尤其是上海这样大城市去的人,他们还愿意补贴多一份的津贴。   为了生计,她只好牺牲大儿子去江城了。大儿子已经答应,到了那里,每月会寄50块钱回来,另外,那边的地方粮票,也会想法换成全国粮票一并寄来。   想到家里每月会多笔收入,中年女人胸中的气闷不由得舒缓了许多。她不再纠结刚才口头上的失利,挺起了胸,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中年女人与阿婆等人的对话,林蔓皆暗暗地记在了心里。她本想落户在白秀萍家。可现在看来,那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办法。   一来,户口簿上,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口粮,大舅小舅一家的阻力估计不小;二来,白家成分不好,她进来以后,恐怕很难找到一份好工作。   这样一想,倒不如用白家做中转,想法去江城更好。那里工资待遇不低,且是她所写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对于那里的情势事态,她可以游刃有余地趋利避害。等到改革开放了以后,说不定还能借上钢厂改革的东风红利发上一笔。   林蔓终于排到柜台边了。   条头糕、黄金团、定胜糕……林蔓看得目不暇接。她无法抉择,每样都买了几个。营业员将其包在牛皮纸中,盖上三阳南货店的红章,绑上了细绳,递交给了她。   拎着糕点,林蔓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不料迎面撞上了魏小雨。   “糖票还你,大白兔奶糖卖完了,营业员说整个上海都没有了,最快要两个月才能到货。”魏小雨难掩失望的神色。   林蔓收回糖票,轻笑地问:“怎么?你急着送人?”   魏小雨点头,急得皱眉:“最好这一个月内能弄到。”   “这样!你留地址给我,我说不定会想到办法。如果有的话,我送来给你。”林蔓留意到魏小雨的鞋子。   崭新的白色运动鞋。这样好的鞋子可没法用布票换。穿它的人要么是高官子弟,要么是军人家属。林蔓想起《春田》一书里也有个姓魏的大人物。她怀疑,说不定魏小雨会和他有关系。   魏小雨很感谢林蔓的帮忙,当即留下了地址。门口停了一辆军用吉普车。她和林蔓相伴走出三阳南货店,坐上车离开。   眼见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开来了又走,排队到店外的人纷纷侧目,无不心生艳羡。这可是部队的车子啊!现年头,还有什么比坐这种车子更威风!   林蔓告别了魏小雨后,去供销社买了一个蓝红白条纹编织袋。寻了个没人处,她换上了刚买的粉红衬衣和白裙子。编织袋里,装满了她从棺材里拿出的米面和剩下的衣服。一手提着糕点,一手拎着编织袋,她坐上了回“梧桐里”的公共汽车。   暮色将至,天暗下来了。梧桐里一如既往的喧嚷热闹。   淘米的阿婆又坐在门口眯眼筛糠。林蔓从她面前走过,一身的粉衣白裙给灰色的弄堂添上了一抹亮色。阿婆不由得抬头看。呦!哪里来的漂亮姑娘。老早哪能没看到过。   林蔓回到家时,白秀萍一家人刚刚开饭。   看见林蔓进屋,张振业的儿子辉辉对正夹菜的宋招娣说道:“姆妈,侬刚(你讲)的吃白饭的人回来了。” 第6章 女孩儿精贵   “小蔓,别往心里去,也不知道他哪里听来的胡话。”宋招娣给辉辉使了个眼色,夹了一筷子菜,堵上了儿子的嘴。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这是?”白秀萍忙起身打饭,蓦地见到林蔓大换了一身装束,不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林蔓放下编织袋,又在桌上打开了三阳南货店的牛皮纸包,轻笑道:“我刚来上海的第一天,住在继父战友家,行李也放在那里了。今早回去拿行李,那家的阿姨送了我一套衣服,又带我去做头发。”   张兴国与何梅四目相对。现年头,烫头发的介绍信可不好弄。再加上那身衣服,布票衣服购买券这些一定少不了。呦!林蔓继父的战友一定大有背景。要不然,哪能这么大方!   牛皮纸打开,五颜六色的糕点露了出来。   辉辉瞪圆了眼,对着黄灿灿的金团,伸手就拿。   张兴国和何梅的女儿丽丽也想吃,怯生生地看向林蔓,渴望能够得到允可。   林蔓拍下了辉辉的手,递了一块条头糕给丽丽。   丽丽欣喜得到糕点,甜甜地一笑,感激林蔓道:“谢谢表姐!”   辉辉手落了空,委屈地大喝:“凭什么她有我没有。”   林蔓淡淡一笑:“丽丽叫我表姐,你叫我什么?”   “白……”辉辉蓦地明白了错处,低下头,委屈地说道:“表姐,能给我一个吗?”   林蔓很满意辉辉的知错能改,递给了他最想要的金团。   “花了不少钱?”白秀萍粗算一下,桌上的糕点少说得用掉七八块钱。   林蔓不以为意地回道:“没事,外婆,我第一次上门来住,哪儿有空手的道理啊!”说罢,她又取出了编织袋里的米面,说是生产队年前分的口粮,匀了些带来。   “你这孩子,一家人怎么这么客气。”白秀萍嘴上埋怨,但心里却暖暖的。她岂会不知外孙女的苦衷。为了堵上大舅妈小舅妈的闲言碎语,为了她在家里不至于两边为难。   果然,张兴国和何梅之前还愁眉不展,担心林蔓来住,会平白无故地多被吃去口粮。现在见到林蔓不但带了米面来,还买了礼物给大家,立时眉头舒展,嘴角浮上了笑。   “小蔓,外面转了一天,一定累了!”何梅热情招呼林蔓坐下。   张兴国舀了满满一勺肉末蒸蛋到林蔓饭上:“饿了!多吃点!”   就在吃饭前,张振业和宋招娣对当晚给林蔓加菜一事还百般不满。平日里,家里哪里舍得烧饭啊!还有猪肉,那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可是今天到好,老太太居然去买了一小条肉回来,说要给外孙女烧她最爱吃的肉末蒸蛋。   宋招娣看不惯张兴国夫妇对林蔓的和善,撇了撇嘴,狠地一把拉了辉辉回身旁。   “算了,吃饭!”张振业手肘戳了下宋招娣,示意别计较拉!人家女孩子也不是空着手来,送了这么多东西,吃这些天的饭可一点也不算白吃。   白秀萍又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块糕点。剩下的,她小心地用牛皮纸包好,扎牢绳子,放进了橱柜的最高一格。   剩下的一顿饭,宋招娣吃得闷闷不乐。她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郁郁的不平。   哼!不就是个女孩子吗?   宋招娣想不通,林蔓一个绝了户的女孩子,怎么生产队会分她那么好的粮食。刚才林蔓带来的米面,她可看得真切,那都是上好的精米精面,比她老家队里发的糙米黑面强多了。   不光是这件事,分糕点的事也让她气结不已。她生的辉辉可是儿子,比大哥家生的不值钱闺女精贵多了,凭什么糕点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在他们家,好吃东西都是紧着弟弟吃,哪儿能轮到丫头的份。   宋招娣的老家是外地的一个小村落。刚解放的时候,她被招进上海造船厂做工人。在厂里,她认识了张振业。经领导撮合,两人很快便确认了恋爱关系,继而结婚。   婚后,她为张振业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她原以为,凭着这个战绩,可以在张家一跃成为大功臣。可谁承想,婆婆白秀萍竟不以为意,对待老大家生的闺女,居然是一碗水端平的态度。这简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   饭后,宋招娣扯了张振业衣角到一边,暗戳戳地抱怨道:“你妈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还真要把她户口迁来。”   张振业嫌宋招娣小题大做:“你又多想了,我亲外甥女住几天怎么了,人家也不白住。”   “那可说不准,她送了那好些米面,难道会白送,说不定想长住下来呢!”宋招娣瞥眼向另一屋里的白秀萍和林蔓。白秀萍看林蔓的眼里满是慈爱。她越想越觉得不平,老太太何曾用这样稀罕的眼光看过孙子。   “就算她想迁小蔓的户口回来,那也不奇怪。阿拉姆妈本来就疼女儿比儿子多,觉得女儿最精贵。”张振业烦透了宋招娣的不依不饶,忍不住拿话怼道。   宋招娣冷哼:“女孩儿有什么精贵,早晚是别人家的人。侬姆妈就是脑子拎不清楚。不同意我弟弟的户口进来,到愿意迁一个外姓人。”   “那能一样?小蔓怎么说也是我姐的亲女儿。你弟弟又不是我们家人,怎么可能让他的户口进来。”张振业不客气地反驳。   宋招娣不服,嘟嘴捧了碗碟去厨房。   张振业头痛地摇了摇头,心想妻子怎么魔怔了似的,天天户口户口,自打结婚以来,恨不得把她全家的户口都迁到上海来。那张家还是张家?干脆改姓宋算了。   林蔓陪白秀萍聊了一会儿。白秀萍问了一些生产队上的情况,觉得林蔓还是把户口迁回来的好。城市户口嘛!每月有各种票证,总不至于饿死。不像乡下,靠天吃饭,谁说的准明年收成怎么样。   林蔓不想过早透露落户的计划,便推脱安慰老太太,说自己另有打算。白秀萍拗不过林蔓,只好作罢。   从白秀萍处出来后,林蔓又去向大舅张兴国借报纸。   张兴国在机关工作,时不时地会拿单位的报纸回来。   “这是前两个星期的报纸。你要是想看这两天的,明天我给你拿回来。”张兴国从书桌下拿出了厚厚一沓报纸,递给林蔓。   丽丽正坐在书桌上做作业。灯光下,教科书与作业本工整地摊开,丽丽一笔一画地写字在本子上。辉辉跑来捣乱,丽丽全然不理,只认真在眼前簿子上的田字格里。   “辉辉,还不快去做功课,你看丽丽多听话。”张振业埋怨儿子总是坐不住,才刚上二年级,成绩竟然就差得濒临留级。   张兴国摇了摇头,到底不是自己的小孩,没法说什么。辉辉被张振业拉走后,他坐回了丽丽身边,继续辅导女儿写作业。   林蔓谢过了张兴国的报纸,回到了阁楼。   阁楼空间不大,随便挪动身体,就会撞到头。林蔓好不容易固定下来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趴在箱子上,打开吊在头顶上灯泡的开关,摊开了报纸。   “……切实贯彻调整国民经济的方针,以迅速扭转国民经济困难的局面……”   林蔓极力回想,现实中,三/年/自/然/灾/害刚刚结束,62年国家似乎也曾喊过这样的口号。她继续往下翻。   “大力支持重工业发展,鼓励青年不畏困苦,到偏远城市建设……”嗯,这一句话,是《春田》的背景大环境。   “江城五钢厂驻上海办事处于6月1日起面向全市招工,地点阜新路……”林蔓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就着昏黄的光亮,她在一张纸上记下了招工地址。   江城是林蔓想要去的地方。   在那里,《春田》的男女主人公会发生爱情,炮灰秦峰将一改事业爱情屡屡失利的颓势。   在那里,林蔓会努力积攒资本。等到改革开放,她要借着钢厂改革的东风,大发上第一桶金…… 第7章 招工   清晨,林蔓从梦中醒来,闻到新出锅的油条香味。   白秀萍和何梅摆早点上了桌。宋招娣催辉辉起床,辉辉舍不得舒服的床褥,哭闹着不起来。张兴国和张振业从外面进来,一个拎着大饼油条,一个手拿刚送来的电费票据。丽丽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捧起了粥碗。   “小蔓,下来吃饭。”白秀萍为林蔓舀了碗白粥。吃粥的小菜,她各夹了少许在小碟中,摆在林蔓的粥碗前。   林蔓爬下阁楼,洗漱完毕,坐在了桌前:“今天我要去参加五钢厂的招工考试。”   “五钢厂,江城的五钢厂?”张兴国惊讶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白秀萍愕然,侧身面向林蔓问道:“怎么,你要去江城?”   林蔓轻笑回道:“响应国家号召嘛!不畏艰苦,支援国家重工业建设。”   “说的好!难得小蔓有这样的志气。”张振业暗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担心户口簿上多一个人了。   白秀萍皱紧眉头:“你一个人去那么远,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是啊!听说那里冬天冷得要命,小蔓你在南方长大,怎么受得了?”大舅妈何梅也不放心。   林蔓满不在乎地回道:“江城条件再差,那也是个市。我要是去了那里,可就从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了。”   “可是,你回上海不是更好?”白秀萍还是希望外孙女能留在身边。   林蔓心意已决,柔声安抚白秀萍道:“外婆,就算我去了那里,也还是能回来看你啊!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心里明镜似的。江城一定要去。且不说工作的事,单单是眼前最当务之急的户口问题,她也需要五钢厂的户口调动来落实解决。   白秀萍无奈地摇头,想起了女儿的脾性也是这样,但凡决定了什么事,任何人都劝不回来。   林蔓无意中的一句话,引起了宋招娣的注意。   ……可就从农村户口变成城市户口了……   饭后,趁着收拾碗筷的当儿,宋招娣悄声问张振业:“进了那个五钢厂,户口真能跟着进城里?”   张振业帮着宋招娣摞起碗碟:“这是规定,人的户口跟着单位走。五钢厂在市里,户口跟了去,当然就是城市户口了。”   “那么好的事,怎么以前没听说过?”宋招娣感到不解。   张振业冷笑:“算好事吗?上海人才不要这种城市的户口呢!也就外地的乡下人稀罕。”   宋招娣点头。若是要她去江城,她也不愿意,因为她已经是上海人了。但是,她老家的父母姐弟们可还是农村户口啊!   “那个五钢厂的工资福利怎么样?”宋招娣又问。   摞完了碗碟,张振业又用抹布擦桌子:“工资倒是不低,同样3级工工资40块钱,他们能给到50块,还不算津贴。”   宋招娣心动。一个月50块钱,一年不就是600块钱了?这比在生产队幸苦一年赚的多多了。要是她弟弟能赚这钱就好了,还能得一个城市户口。这样一来,她们家人将来都会跟着进城也说不定。   “向阳初中文凭,不比林蔓差。我拍电报去,让他赶快来试试。”宋招娣扯下围裙,打算立刻去邮局。   宋向阳是宋招娣的弟弟。张振业没少听他的大名。他是宋家唯有的儿子,留级了5年,才好不容易念完初中。   “你胡闹什么?他来了住哪儿?家里可够挤了,再没地方塞人人。”张振业一把拉住急赶着出门的宋招娣。   宋招娣抬眼望向阁楼:“那不是地方?你外甥女一走,地方不就空出来了。”说罢,她甩开了张振业的手,快步出门。   五钢厂驻上海办事处是阜新路上的一栋小白楼。   小白楼外,绿荫掩映,门口的街道很窄,偶有三两辆车子驶过。一张大红纸的告示贴于门外,上面写着江城总厂招工的具体事项。   林蔓来到办事处时,招工牌前站满了人。她挤进人群,和其他参加考试的人一起,细看告示上的内容。   “怎么?结果不能当天公布,还要等?”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人手指告示牌问道。   “底下不是说了吗?7天后会榜单公示,录不录取,被分到哪个工种,榜上都会有。”有人回应,亦是一样的外乡口音。   “呦,这还要考核?不是来了就能进吗?”   “想的美,你说的那是普通车间工人,像坐办公室的技术工种,哪能来了就让你做。”   人群拥在告示牌前,乌央乌央地喧嚷不停。   林蔓看过了告示上的内容,走出人群。   铛铛铛铛——   一辆有轨电车拖着长长的辫子停在街对面。中门打开,车上下来一个上海阿婆。   阿婆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身着土黄布衣,看来乡气十足,与阿婆一身干净的灰衣灰裤截然不同。   阿婆领着小伙子走过马路。小伙子圆睁着一双灵动的眼,不时地向四处张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平整的柏油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圆顶白墙的洋气小楼,无不都是他在老家没见过的光景。   眼见人们一窝蜂地拥在告示前,阿婆拦住刚出人群的林蔓问道:“同志,前面写的什么啊?”   林蔓简明扼要地对阿婆说了告示内容。蓦地,她惊觉阿婆面熟。稍一思量,她略侧了头,轻笑地问:“侬是王阿婆?”   王阿婆是梧桐里的住户。林蔓第一次到梧桐里,告诉她白秀萍家住处的人就是王阿婆。   “诶呦,哪能斯侬啊(怎么是你啊)!”王阿婆恍然大悟林蔓是白秀萍的外孙女,脸色骤然一沉,拉了身边的侄子就走。   “刚才那个姑娘是谁?”王新民奇怪大姑怎么避瘟神一样地走开。   王阿婆暗啐了一口,恨恨道:“她外婆是资本家的小姐,道地的坏分子,以后离她远点。”   回想起来,王阿婆对林蔓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娇滴滴,甜甜的一个姑娘,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可谁承想,她竟是大资本家后人白秀萍的外孙女。   王阿婆家祖上八辈子的贫民。她恨剥削阶级入骨,连带着剥削阶级的后人一起憎恶。因此,白秀萍和林蔓在她眼里,自然就是十恶不赦了。   林蔓奇怪王阿婆怎么又态度骤变,但看考试时间已近,也就懒得再自讨没趣去追问了。急着问了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她找到了考场所在的房间。   看到林蔓和侄子走进同一个考场,王阿婆忿忿不平道:“哼!像这样坏分子家的人,也会被招进去?”   考场是个通明的大房间,里面坐满了来考技术工种的人,除了林蔓之外,绝大多数是男人。   在考试之前,座上的每个人都填写了一份信息表格。表格上,他们写明了个人的政治面貌以及户籍地址。   一个考官走进考场。他带了一副圆框眼镜,年岁才不过四十,就已经败了顶。   “等正式录取之后,大家要尽快补齐身份材料,以备总厂方便调动大家的户口和粮食关系。”考官向众人声明道。说罢,铃声响起,他对了一下表,发下了手里的考卷。   考试的科目共有三门,语文、数学、综合考。综合考里的知识点五花八门,物理化学地理历史都各占了少许。   林蔓庆幸年岁大后,没少辅导孙子孙女们功课。百十次的复习之下,她的基础知识异常得扎实,以至于让她答起卷子上的题目来,毫不费力,应对自如。   答完最后一题,林蔓第一个交卷。   “回到座位去,等下还有。”考官收了林蔓的卷子,示意她考试还没结束。   林蔓心里犯疑,该考的都考了啊!还能有什么?   过了片刻,陆续有其他人交卷。考官手中的卷子越积越多,直到每个人的桌子都空了后,他给众人各发下了一张白纸。   考场的正前方有一块黑板。考官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上了几个大字。   “一颗红星,两种准备,”写罢,考官敲击了两下黑板,对众考生说道,“根据这个题目写一篇文章。”   原来最后一门考政治思想。林蔓头痛,后世的“三个代表”“社会主义现代化”等答题套话显然都用不上了。她苦苦思索,倏地记起了前夜看的报纸。   报纸上的口号不就是现成的标准答案吗?强国才能强民,支持国家重工业建设,不畏艰苦,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林蔓一旦想通,即刻下笔如飞。洋洋洒洒数百个字,一蹴而就。   考过试后,接下来就是等待放榜了。   林蔓笃定自己考上问题不大,唯一的变数是不知被分到哪个工种。   等待的日子里,林蔓百无聊赖,愈发地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放榜的一天,她早早地乘车去了阜新路。   告示牌前依旧站满了人。林蔓挤到榜前,径直在录用人的名字里寻找自己。终于,她在红榜的右下角看见了想要的。   化验室1级工,林蔓。   林蔓心情大好。回家的路上,她特意去老半斋打包了几样熟食。走进梧桐里,还没到家门前呢,她便嚷道:“外婆,我回来啦……”   “你是林蔓?我们要检查一下你的临时户口。”门一打开,林蔓迎面撞上两个公安。一男一女,皆是一脸的严肃。   林蔓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临时户口。   女公安接过临时户口证明,厉声道:“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你车票买好了吗?”   男公安站在一旁,严声附和:“明天我们会再来检查,你要是还不走,我们可就按照非法滞留来处理了。”   堂屋里的人纷纷跑出来看。听到公安同志的最后通牒,白秀萍一脸难舍林蔓的悲戚神色。何梅连连摇头,叹气林蔓怎么运气这样不好。平日里,临时户口若是少开了些天,但凡没人举报,公安很少会严查上门。   所有人里,唯有宋招娣最轻松。不经意地,她的唇角扬起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笑…… 第8章 宋招娣   交代完毕,女公安递回了临时户口给林蔓。   林蔓淡淡一笑,表示一定会遵守时间离开。她送男女公安出门。临出门前,男公安严肃地重申了遍国家的政策。但凡非法滞留本市的外地人口,都会被依法强制遣回原籍。   “明早真要走啊?”白秀萍舍不得地拉住林蔓的手。   “小蔓不走,人家公安同志会把她抓起来的。”宋招娣幸灾乐祸地说道。   大舅妈何梅瞥了宋招娣一眼:“小蔓走了你就那么高兴?”   “哪……哪里的话!”宋招娣心虚,腾地红了脸,转身进屋。   何梅冷哼,看不惯宋招娣自私的嘴脸。小蔓到底是自家的外甥女,来家里后不但不添麻烦,还送了米面糕点,生怕成了家里的负担。做舅妈的,哪能就这样容不了人,巴不得人家走?   “别往心里去,这个家永远欢迎你!”何梅把手搭在林蔓肩上,诚心地安慰。   林蔓轻笑,表示不会在意小舅妈的话。待到何梅也进了屋,她凑近白秀萍,低声说了几句话。   临时户口会到期一事,林蔓早有准备。她自是不能就这样回红旗生产大队。那边的林蔓和她长相不同,这样回去,一定会露馅。更何况,五钢还急需她提供身份材料呢!为此,她务必要先想法延期自己的临时户口。   听了林蔓的请求,白秀萍脸上的悲戚神色散了,微笑浮上嘴角:“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可要一早就去。手续啊,越快办下来越好。”   “谢谢外婆,难为您帮我撒这个慌。”林蔓亲昵地挽住白秀萍的胳膊。   白秀萍宠溺地轻抚林蔓额头:“傻孩子,外婆也希望你能多留几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屋。   宋招娣感到奇怪,怎么婆婆和林蔓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但转而一想,这与她无关,反正林蔓第二天一定会离开。阁楼一旦空下来,刚好可以给来上海的宋向阳住。   到了傍晚,上班的张振业、张兴国和上学的辉辉、丽丽都回来了。白秀萍开始准备晚餐。林蔓从老半斋打包回来的熟食被摆上了桌。熏鱼酱色明亮,油爆虾红艳松软,水晶肴肉皮白肉红、光滑晶莹。辉辉和丽丽馋得直流口水。   “听小舅妈的口音,好像不是上海人?”借着帮摘菜的机会,林蔓向何梅打听宋招娣的情况。   何梅一直看不惯宋招娣的小家子气,被林蔓这么一问,话匣子立刻打开了。   果然,就如林蔓预料的那样,宋招娣出生在一个挨近上海的小乡村。解放后,她很幸运地被招进上海造船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车间工人。   这对于世代务农的老宋家来说,无异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宋父宋母皆松了一口气,小儿子的前途终于有着落了。身为长姐的宋招娣,还不得拉弟弟一把?女儿出息可没什么用,儿子飞黄腾达了,才算真正的光宗耀祖。   进厂后,宋招娣经领导介绍撮合给了张振业。张振业怕被扣上歧视贫下中农阶级的帽子,只得娶了宋招娣。若是解放前,张振业怎么都不会看上宋招娣。没共同语言的两个人,在一起可怎么过日子?   宋招娣嫁给张振业后,立时好一番折腾,又是想调动宋向阳的工作进厂,又是想迁宋向阳的户口进城。奈何政策不许,宋向阳自身又太不争气,她哪样都没干成。   说着说着,何梅长叹了口气:“在她的心里,儿子都不如弟弟,前三年家里那么困难,她挣的工资粮票全汇了回去,生怕饿到她弟弟半点,也不顾辉辉都饿成皮包骨了。”   听了何梅的讲述,林蔓不禁感慨,宋招娣这样掏心掏肺地为娘家,她的娘家可未必会也这样待她。建国后,政府大力号召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同工同酬……一系列提高女人地位的政策下来,看来没对宋招娣和她的父母起到半点效用。   晚餐桌上,张兴国和张振业都知道了公安来过的事。张兴国出言安慰林蔓,表示将来她还可以再来上海。张振业说着附和的话,语气平平,没甚波澜。林蔓轻笑着回应,未免节外生枝,她只字不提自己打算装病延期探亲假的计划。   第二天,林蔓和白秀萍早早地出了门。   她们出弄堂后,乘上了开往第七人民医院去的公共汽车。车上塞满了上班上学的人。她们在车尾寻到了一个能站立的空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心里数着已经过了的站数。   铛铛铛铛……   售票员挥舞三角旗出了窗口,大声喝道:“第七人民医院站到了……”   林蔓忙扶白秀萍下车。又是一番推搡拥挤,好不容易出来,林蔓猛地回头。哎呀,发卡不知被刮到哪个人的身上了。   第七人民医院外,人来人往。   “外婆,你在楼下等我,我办好了证明就下来。”留白秀萍在门诊大厅,林蔓急匆匆地奔上楼。   门诊大楼里,看病的人毂击肩摩。廊道两边的绿墙斑驳了漆,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蔓向遇见的护士打听内科诊室怎么走。一个圆脸护士告诉她,上三楼左手边走到底,门口窗台上摆了两盆仙人掌的房间就是了。   刘月华刚刚上班,新沏的茶还在冒着热气。   “刘副主任,有人找你。”门口忽的传来喊声。   刘月华探头向门口张望,好奇来人是谁。   林蔓手拎一袋三阳南货店的糕点进门,盈盈笑道:“刘大夫,还记得我吗?”   刘月华一眼认出了林蔓是前些日子来卖粮的人:“呦,是小同志你啊?”   林蔓环顾四周,正和她的心意,诊室里只有刘月华一个人。   “刘大夫,有件事想请您帮忙。”说话的同时,林蔓塞了糕点入刘月华手。   刘月华吃了一惊,呦!包糕点的牛皮纸上盖着三阳南货店的红戳,这要用掉不少钱和糕点票?   “哪能伽客气啊(怎么这么客气)?说,撒事体(什么事)?”刘月华心动得厉害,却也不敢贸然答应。已经进了手的糕点,她又忍痛推回给了林蔓。   好不容易送出去的礼,林蔓哪儿能收回来。她一边又推了回去,一边简单说道:“我这次来上海,是参加五钢厂的招工。现在厂子已经要我了,可是手续还没办完,临时户口日期就先到了。想麻烦您,帮我开张病例证明,好延长一两个星期。”   “原来是这事啊!”刘月华松了一口气。正巧有个瘦高个的男大夫进门,她忙塞了糕点进桌柜。打开桌柜上方的抽屉,她拿出一本病例纸,撕下其中的一张,利落地写下林蔓需卧病半月的证明。纸上有第七人民医院的抬头。   刘月华不是第一次帮人开这样的病历证明。就在一个月前,她爱人那边的亲戚回上海夫妻团聚。这小夫妻俩前年结婚没两天,丈夫就被外派去了西藏。他们聚少离多,想多温存几日,于是找到了刘月华,希望她能给开个病例证明。刘月华大笔一挥,证实男方患了重感冒,使得其假期延长了一星期。   诸如此类的证明,刘月华的科室,每个月总有人会帮忙开上一两张。   接过刘月华递来的证明单,林蔓再三表示感谢。   白秀萍站在门诊大厅等得心焦,生怕林蔓事情办的不顺利,直到林蔓拿了证明到她眼前,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最关键的一步解决了。   接下来,她们兵分两路。   林蔓去邮政局给赵队长打电话,拜托那边延长探亲假。   白秀萍去徐汇分局,请求办事的公安给林蔓续上临时户口。王办事员先是看了林蔓的病历证明,又给红旗生产大队的赵队长去了电话。赵队长先接过林蔓的电话,因此当听到上海这边王办事员的征求意见时,很痛快地答应了林蔓的续假。于是,在林蔓原临时户口的时间一栏,王办事员执黑色钢笔又多加了两个星期。   “这次到期了以后,可要记得来销户口。”王办事员一再叮嘱。由于前些日子九元山的特务事件,各省市立刻开展了对外来人口,尤其是黑户人口的严查行动。上头已经发下指示,档案文字上的材料手续尤其要齐全,不能有一点错漏。   白秀萍连声答应。仔细收好了补开的临时户口后,她向王办事员道了谢,转身出门,下楼离开了公安大楼。   林蔓等在公安大楼外。白秀萍一见到她,即笑着掏出临时户口给她。   祖孙两人携伴乘公共汽车回了梧桐里。一路上,林蔓不时地伸手摸袋中临时户口的那张纸,心里感到莫名的踏实。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剩下的时间,足以让她获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货真价实的户口。   在单位里,宋招娣心神不宁了整整一天。一会儿,她欣喜林蔓已经离开。早上起来时,她见阁楼空着。林蔓和婆婆都不在,她推测两人八成是去了汽车站。又一会儿,她疑心林蔓还没有走,到底没有亲眼看见,总觉得还有些说不准。   宋招娣胡思乱想之际,车间主任走进厂房,冲她喊道:“小宋,外面有人找。”   车间里机器的嗡嗡声响得震天,宋招娣不得不抻着脖子大喊:“谁啊?”   抬眼望向门口,宋招娣看见了一个年老的村妇。她也在往车间里张望。宋招娣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急急地奔出了门。   “妈,不是让你们下个星期再来吗?我得先把住的地方给你们腾出来。”宋招娣心里没底,生怕林蔓万一还没走,那事情可就办的夹生了。   “你还真是没用,给他们家生了儿子,连这点主都做不了。”宋母嫌弃地白了宋招娣一眼。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男青年。与她的衣衫褴褛截然相反,男青年穿了一身洁净崭新的白褂子衣裤。   “没有没有,”宋招娣满面陪笑,忙主动接过宋母手中的编织袋,“阁楼刚刚空下来了,可以给向阳住。”   “向阳这么高的个子,你让他睡阁楼?”宋母不悦地皱紧了眉。   “那……”宋招娣惧怕来自母亲的责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应话。   宋母梗直了脖子,厉声道:“我做主了,阁楼我来睡,你把你和姑爷的床让出来给向阳。”   “那我们睡哪里啊?”宋招娣委屈地跺脚。   “你们打地铺,就这么定了。”宋母冷冷回道,一锤定音。 第9章 过路户口   宋招娣领着母亲和弟弟倒了三趟车,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终于回了梧桐里。   宋母佝偻地背了一只沉甸甸的筐。宋招娣两手各拎了个大编织袋。宋向阳双手空空,轻松地走在后面。   “我这里吃食都够,哪儿用带这么多啊!”宋招娣表面上抱怨,心里实则为母亲的疼爱感到欣慰。   宋母气喘吁吁地回道:“都是些不值当的红薯。你啊,想法拿去给我换些米面。”   “妈!你这不是为难我吗?城里人哪儿这么傻,会米面不要,非要吃红薯。”宋招娣急得红了脸,怎么一来就出这种难题。   宋母笃定宋招娣能办到:“简单的很,拿去和你婆家的亲戚们换,还可以和你那些同事换,他们抹不开面子,不都得和你换些?”   宋招娣无奈地摇头。哪里会简单,现年头,面子可远没有吃饱肚子重要。   暮色降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晚饭。铲勺翻炒在锅里的声音此起彼伏。菜籽油炒小汤菜的香味飘出窗外,蔓进了屋里,四溢满了弄堂。   白秀萍忙碌在灶台前。   锅里的米饭刚刚煮好,冒着热气。何梅端饭进屋,经过天井时,恰好与进门的宋招娣打了个照面。   “快进屋。”宋招娣一心招呼母亲和弟弟,对愣在原地的何梅视若无睹。   “撒宁啊(谁啊)?”白秀萍走出厨房,眼见着两个陌生人跟着宋招娣进了堂屋。   何梅摇头:“勿宁得(不认识)。”   “走,去看看哪能回事体(去看看怎么回事)。”白秀萍摘了围裙,迈步进屋,何梅紧跟其后。   “辉辉,这是你外婆,这是你舅舅,快叫人!”   “张振业,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给我妈倒杯茶。”   “向阳,累了?桌上有菜,你先吃着。”   宋招娣好一顿忙活。   宋向阳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宋母踱步屋内,艳羡地打量城里人住的屋子。老旧的雕花红木家具,褪了色的真丝被单,垂着左摇右晃钟摆的挂钟,都是她见也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相比起他们的自如,站在一旁的张兴国、辉辉和张振业、丽丽倒更像客人,怔怔地看着宋母和宋向阳,不知所措。   “姆妈,铺床的褥子呢?”宋招娣搬了梯子架上阁楼,想饭前先把母亲的床褥铺了。   白秀萍恍然大悟来人是亲家,忙帮着安排道:“招娣,等饭后收拾也来得及。到时候,让振业和你弟弟打地铺,把床腾出来给你和亲家母睡。”   宋母不悦:“我儿子怎么能睡地上?”   “那……”白秀萍冷不防宋母的态度,一时语塞。   宋母继续说道:“我都安排好了。姑爷和招娣打地铺,向阳一个人睡床。”   何梅冷笑:“老人家,您安排的可真好!儿子女儿都有地方睡了,那您自己呢?”   “我凑活睡阁楼就好了。”宋母回道。   这下轮到白秀萍不悦了,立时黑了脸:“阁楼有人睡了,我外孙女在上面。”   “她还没走?”宋招娣惊讶地问。   “小蔓生病了,公安同志给她续了临时户口。”白秀萍没好气地回道。宋招娣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全看在眼里。   宋招娣无可奈何,只得改劝白秀萍道:“姆妈,要不然你把你那张床让出来。我妈腰不好,得睡舒服些,你跟我和振业打地铺!”   屋里的人,除了宋母和宋向阳外,全被宋招娣自觉理所当然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连张振业都听不下去了,气得质问宋招娣道:“我妈身体也不好,凭什么你妈睡床,我妈睡地上?”   “姑爷,你这什么话?我女儿生了儿子,可是你们家的大功臣。”宋母看不惯张振业的态度,“怎么,你是不是仗着祖上是有钱人家,就歧视我们无产阶级?”   宋母的一顶大帽子下来,张振业立时收了口。旁的白秀萍等人也不敢再多说话,都生怕被带上资本主义毒草的帽子,那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位老人家,你们进城开了几天的探亲证明啊?”阁楼上忽的传来林蔓的声音。   林蔓本不想插手白秀萍的家事,奈何宋招娣太得寸进尺,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宋母语塞:“什么探亲证明?”   “妈,没探亲证明,公安会遣你和向阳回去。”宋招娣心虚地轻声提醒。她本来的计划是先赶走林蔓,再让宋向阳来上海,只要没人举报,弟弟能在上海待好一段时间。但凡五钢厂录取了他,那么其他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可谁承想,计划从第一步就出现了错漏,林蔓居然没走。   身为《春田》一书的作者,林蔓确定九元山爆炸案一事后,全国各地对进城人员审查收紧,普通的探亲证明根本开不下来。因此,针对宋母和宋向阳一定没有合法手续一点,她继续发问。   “现在上面查得严,公安会经常来查户口。一旦他们来了,问你们要临时户口,你们打算怎么说?”林蔓轻笑地问。   “小蔓,打小报告可不是一家人该干的事。”宋招娣阴了脸。   林蔓唇角微扬,笑意更浓:“小舅妈,难道只有家里人才会举报?你想想,梧桐里的街坊可不少,保不齐有哪个起了疑心去和公安同志讲。”   “那怎么办,我弟弟还要参加招工呢……”宋招娣猛地想起邻里也会互相揭发,指不定真有个好事的人去举报,立刻急得面色煞白。   林蔓从阁楼里探出头,对下面的宋招娣盈盈一笑:“给你出个主意!露台上有个花棚,勉强够藏两个人。这样,也就没人知道你们的存在了。如果你母亲和弟弟要办事,可以天不亮的时候偷偷出去,等到半夜没人时候,再偷偷回来。”   “住花棚?不行!我儿子可不能受这种罪。”宋母恶狠狠地瞪了林蔓一眼,这小丫头可太狠了,居然赶他们去睡那种不是人住的地方。   “妈,这确实是个办法,向阳要是被遣送回去,进厂的事可就泡汤了。”为了弟弟的前途,宋招娣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规劝母亲道。   宋母本想争辩,但一听会影响儿子进厂,语气立时软了:“真有这么严重?”   在宋母看来,儿子进不了厂,那户口就不能跟进城。这可是老宋家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宋招娣点头:“以前有过这种事,邻居举报,从老家来的人马上就被赶回去了。”   “情况严重的话,还有可能抓你们进监狱哦!”林蔓趴在阁楼上,嫌事不够大地添油加醋道。   宋母被彻底吓到了,顾不上宋向阳反对,急着让宋招娣赶快带路去花棚。   花棚是个狭小的窝棚。解放后,再没人在里面种花,因为那是带有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被严令禁止。于是,棚子便彻底荒废了,破烂不堪。   宋母和宋向阳躲进去后,除非参加招工考试,两人不敢踏出棚子半步。宋招娣每天偷偷上楼送饭。为了避人耳目,送饭的钟点不是夜深人静,就是天还没亮的时候。   “我真是不孝女,居然让他们住那种地方。”宋招娣心疼母亲和弟弟,屡屡抹泪。   因为见识过宋母的刁蛮,白秀萍、张振业等人全不想管闲事。宋招娣一哭起来,他们便撇过了头,连句安慰的话都懒得说。   林蔓躺在阁楼上装了三天病。男公安来查她有没有如时离开。白秀萍向他说明了情况,又出示了新续的临时户口。   “好好让她养病,尽量别再延期了。”男公安确认了手续无误后,转身出门。   “幸苦您啦!”白秀萍送男公安出门,客气的话语一路传出了弄堂。   到了第四天,林蔓爬下阁楼,和大家一起吃早饭。饭桌上,她对众人说道:“有件事一直没机会说。五钢厂已经招我了,化验室一级工,技术工种。”   “呦,小蔓可真了不得,连学徒都不用,直接一级工。”何梅由衷地为林蔓高兴。   张兴国自豪地说道:“小蔓是高中生,有这个待遇是应该的”   “有一件事,我想请大家帮忙。”趁着气氛良好,林蔓轻笑地抛出了一句话。   “说,什么事?”白秀萍心情复杂,拉住了林蔓的手,又是欣慰外孙女有了出息,又是舍不得她背井离乡。   林蔓说道:“能不能让我的户口来家里过路下。厂里有规定,凡是上海户口的人,都可以每月额外拿到一笔津贴。”   “嗯,没问题。既然你已经被录用了,那么就算户口迁进来,工厂那边也会马上再把它迁出去,落到江城。”张兴国故意解释得很清楚,想以此打消桌上其他人的担心。   何梅本就对林蔓有好感,一听她的户口进来后会被五钢厂调去江城,心中的忧虑立刻消除了,马上表示同意。至于张振业,本着顺水推舟做个好人的想法,也宣示了没有意见。而至于宋招娣,生怕林蔓会举报母亲和弟弟藏在花棚的事,亦是不敢得罪林蔓,不得不附和了张振业的客套话。   “既然这样,你快回去办户口迁出!”白秀萍生怕桌上的人反悔,催促林蔓赶紧把手续办了。   林蔓点头:“我明天回去,快的话,后天就能回来。”   饭后,林蔓去了一趟城隍庙,花了两张糖票,买了老城隍的特产梨膏糖。   之后,她又到邮政局,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给红旗生产大队的赵队长挂电话。   “赵队长,您要的梨膏糖我已经买好了。”林蔓佯作病重,话说得有气无力。   “哎哟,蔓啊,这事不急,你先把病养好要紧。”赵队长没想到林蔓生病了还惦记着买糖,心怀感激。   林蔓咳嗽了两声:“那个……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说,只要叔能做到。”赵队长拍胸脯保证。   林蔓虚弱地说道:“我外婆要迁我的户口回上海,需要您这里开张迁出证明。”   “这是好事啊,迁出证明不就是写两笔字的事么?没问题。”   林蔓顿了顿,为难道:“我病得厉害,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能不能,您开好了迁出证明,我托个人来拿?”   “行,你让他来拿好了,我一准写好了给他。”赵队长一口答应下来。小姑娘热心买糖,且还主动垫了钱票,碰上能帮她的事,他赵铁根也绝不含糊。   “她明天来,是个姑娘,和我一样十八九岁的年纪,姓秋。”林蔓笑了,心满意足。 第10章 争吵   开往双枫镇的长途客车上午10点发车。   林蔓一大早起床,吃过饭后,开始收拾随身携带的挎包。   给赵队长带的梨膏糖最重要,林蔓放在军绿帆布包的最里面。为防晕车,小红圆铁盒的清凉油自不能少。白秀萍担心林蔓路上会饿,连夜蒸了米糕,米糕莹润松软,塞满了铝制饭盒。银色饭盒挤得布包鼓鼓囊囊,重得沉甸甸。   “小蔓,九元山刚刚抓到了特务,你路上可要小心。”何梅才看了一份报纸。关于九元山车祸一案的报道,报纸用了整整一个版面。   林蔓收拾完了东西,背着挎包爬下阁楼:“没事的,报上不是说特务已经抓住了吗?”   时间还早,林蔓不急着出门,陪着白秀萍坐在屋里聊了会儿天。忽然,外面传来丽丽的哭声。   “辉辉,侬组撒(你怎么)打丽丽?”何梅站在天井叉腰大喊。   原来是辉辉抢了丽丽的条头糕。丽丽脸上挂了彩,正坐在地上委屈地抽噎。   “小气,不就是个条头糕么,谁没吃过。”宋招娣不悦。   何梅冷笑:“你这么教辉辉,小心他长大了变成抢劫犯。”   “怎么说话呐!我们家辉辉可是老张家的独子。”宋招娣腾得炸了毛,好似被抢食的母鸡。   辉辉得了势,直冲丽丽做鬼脸。丽丽哭得更厉害了。   何梅啐了一口:“人民政府可不管,该枪毙啊,一样枪毙。”   楼上邻居听见了吵闹,纷纷开窗。   “丽丽妈妈哪能讲话伽难听?”   “也不能怪丽丽妈妈,辉辉太过分了,从小到大,看到丽丽有好东西就抢。”   “呦,小时候就这样,长大还得了,辉辉妈妈怎么不好好管管。”   “嘘,轻点讲,辉辉功课也不好,三岁看到老,这孩子确实不行。”   ……   宋招娣被说到了儿子学习差的软肋,没法反驳,气得扇了辉辉一个巴掌:“让你不听话惹事。”   辉辉冷不防地挨了一耳光,疼得嚎啕大哭。   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   白秀萍不想外人看家里笑话,让林蔓把何梅和宋招娣叫进屋。   何梅和宋招娣各牵着丽丽和辉辉。两个孩子,同样的泪流满面。问清楚了事情缘由后,白秀萍安慰了丽丽,教育了辉辉。   辉辉嘟嘴,不情愿地向丽丽道歉。丽丽原谅了辉辉,何梅也就算了,到底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真撕破脸!   宋招娣不服。家里有好吃的不应该都给辉辉吗?他可是张家的独苗啊!丽丽一个赔钱货有什么资格吃。她心怀不满,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哦呦,哪能气成伽样子(怎么这么生气)?”王阿婆坐在门前摘菜,见宋招娣黑脸走来,好奇地问。   宋招娣避重就轻地讲了委屈。同样是劳动人民出身,王阿婆毫不犹豫地帮宋招娣说话。终于听见一句贴心话,宋招娣舒坦多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   “那不是你婆婆的外孙女?”蓦地,王阿婆手指前方问道。   宋招娣顺着王阿婆所指看去,只见林蔓急急地走出弄堂,经过她身边时,竟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就是进个厂吗?得意什么。”宋招娣冷瞥林蔓背影。   王阿婆惊愕:“怎么,她进五钢厂了?”   “就是个化验室的一级工,没什么了不起。”宋招娣不屑,宋向阳是男人,一定能得份更好的工作。   “化验室可是技术工种,她那种成分也能进?”王阿婆感到不平,她外甥王新民被分进了车间做工人,他可是正经的无产阶级出身,怎么还比不上一个资本家小姐的外孙女。   宋招娣狠啐了一口:“就凭她自己?一定是找了什么门路。”   宋招娣想起林蔓刚到家时,第二天就新烫了头发又换了漂亮衣服,据她说是继父的朋友送的。哼!一定就是这个人帮的忙,要不然,她一个丫头片子哪儿来的本事找到好工作。   “嗯,我看也是。”王阿婆忽然有了想法,许她一个毒草后代找人,难道就不兴他们无产阶级找关系了?她想起有一个同宗的哥哥在政府里做干部,托他帮忙,一定也能调剂王新民去做技术工。   林蔓帮着哄了丽丽后,见时间不早,赶忙向白秀萍和何梅打了招呼,急奔出门,搭上了停在弄堂口的公共汽车。   蓝白相间的圆头汽车轻快地行驶过大街小路,最终开进了热闹非凡的长途客车站。往上海周边城镇去的车子,几乎都从这里发车。从外地入上海的车子,也大多在这里靠站。车来车往,络绎不绝的旅客走在车间,提着红蓝白编织袋,拎着被单裹的大团行李。   “请问,去双枫镇是坐这趟车吗?”凭客车票上的车号,林蔓找到了一辆解放牌57型大客车。   “就这辆,快点快点,要发车了。”一个方脸中年司机催促道。   林蔓连忙上车。嗡嗡的数声闷响,车子开动了起来。车上两排双人座,坐满了人。行李竹筐布包包裹堆得到处都是。许多晚来的人都只能或站或蹲,憋屈地挤在过道里。   “小姑娘,你一个人,这里有地方坐。”   车头司机边上有一小块空地,上面盘坐了一个老妇。老妇身穿满是布丁的浅黄色土布衣裳,怀里抱了一个正打瞌睡流鼻涕的小男孩。她见林蔓最后一个上车,连个站处也没有,热心地唤了一声,挪动身体腾出了地方。   “婆婆是来上海探亲?”林蔓搭话同时,挨靠着老妇坐下来。   老妇点头:“我丈夫在上海,带小孙子给他看看。”   林蔓感到奇怪,问老妇怎么不和丈夫同住在城里。老妇叹气,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   老妇叫赵红英,夫家姓王,全名王德生。   王德生早年参加革命,一去杳无音讯。   赵红英独自在家抚养儿女,侍奉公婆。即使听到王德生的死讯,她也从来没有过改嫁的念头。   解放后,王德生没死的消息从上海传来,赵红英闻讯带上儿女上门寻夫。   见到久违的发妻,王德生没有丝毫的喜悦。他现是政府里的干部,已另有了一个妻子。妻子是文工团的文艺主干,比起皱纹满面的赵红英年轻漂亮许多。相较之下,他自然是更喜欢现在的妻子了。于是,他以两人包办婚姻属封建旧俗不作数的缘故,粗暴地打发了赵红英回去。   “您公公婆婆呢?难道他连爸妈都不认了?”林蔓听得满心不忿,什么冲破包办婚姻牢笼啊,分明是男人喜新厌旧。   赵红英想起委屈事,红了眼眶:“爸妈他倒是认。后来没多久,他派人来把他们接走了。我不好再在他们家待着,也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孩子他也不要了?”   “怎么会不要。接爸妈走的时候,他也想连孩子一起带走,但两个儿子大了,都不认他,只有小女儿跟了去。”、   林蔓点头:“还好您儿子孝顺。”   赵红英欣慰地抹泪:“是啊,两个儿子现在都成家了。这不,一个已经当了爸爸,我就带了孩子来给他爷爷看。”   说罢,赵红英从怀里掏出张黑白相片,抚着相片里的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不舍地看了又看。林蔓明白了,老人家来上海,一定是更想探望不在身边的小女儿!   客车中途停了几站,上车的人越来越多,挤得车厢满满登登。每回一次剧烈颠簸,车上的人都会被晃得人仰马翻。   孙子晕车,哭闹不停。赵红英一会儿护着怀里的孙子,一会儿揽紧身侧行李,忙得焦头烂额。林蔓帮着扶住行李,让赵红英得以腾出精力哄孩子。孩子终于不吵闹了,再次睡熟了过去。   赵红英感谢林蔓的帮忙。林蔓生怕吵醒孩子,压低了声音与赵红英说话。两人一路闲谈,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四个钟头过去了,客车开进双枫镇。   明亮的车窗外,尽是一片低矮房屋,街道狭窄,面黄肌瘦的行人稀稀落落,少数几辆马车沿街边驶过,车上坐着身穿蓝色薄袄的赶车人。   在邮政储蓄所的站点前,林蔓下了车。   “姑娘,你想去哪儿,我载你一程!”赵红英也在同站下车,林蔓帮她把行李推上了马路对面的拖拉机。开拖拉机的男人瘦长脸,操着一口乡音喊赵红英“大姑”。   林蔓摇头,冲车上人挥手道别:“不用了,路不远,我自己去就好了。”   轰隆隆的一声噪响,拖拉机开动了,渐行渐远。   向路人打听了方向,林蔓出双枫镇,一路向南,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找到了红旗生产大队。   “诶,这个人就是来调查情况的公安同志?”一个手拿锄头老人指着林蔓,问身边站的肩搭白毛巾的庄稼汉。   庄稼汉向林蔓张望,略一思索,肯定地回道:“不可能,电话里说了,来的是个姓秦的男同志。” 第11章 老实姑娘   林蔓向站在路口的男人打听赵队长家所在。   他们告诉林蔓,赵队长家就在村东头,有三间青砖瓦房,院前挂了一排玉米棒子的就是了。   林蔓进院时,正有两个孩子蹲在井边翻花绳。   “你就是小秋?”赵队长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林蔓。   林蔓轻笑:“我是来帮小蔓取迁出证明的。”   “她都对我说过啦!”赵队长热情地招呼林蔓进屋。   屋里分内外间。内间房中有几个妇女在做织补活计,有的在缝补被单,有在给衣服上的窟窿打补丁。外间房里摆了张老旧杉木桌。   赵队长示意林蔓坐在桌后。林蔓刚一落座,他就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茶里没有茶叶,尽是茶末,冒气的热水进来,满杯的熏黄。   “小蔓要我把这个带给您。”林蔓从挎包里掏出梨膏糖,推到赵队长面前。   “小蔓真是个热心孩子。这东西要不少钱?”赵队长接过梨膏糖,交给了屋里的一个女人。   女人仔细地包糖进布包,塞进了床边的五斗橱。拉开抽屉,她又拿出了一个饼干盒。饼干盒里有钱,一张张皱巴巴的毛票,整整齐齐地叠着。因为说不准要拿多少钱出来,女人略有犹豫。赵队长索性拿了一张10元大票。女人不舍,但架不住家里男人做主,只得任由赵队长去充大方。   “小蔓交代过了。这糖的钱万不能要,您帮了她大忙,糖就算作送给狗蛋的了。”林蔓笑道,坚决不收赵队长塞来的10元钱。   狗蛋是赵队长的小儿子,现和姐姐在井边玩花绳。他患有些轻微的哮喘,梨膏糖就是赵队长特意让林蔓给他带的。   “小蔓这孩子就是老实,怎么样,她病好些了没有?”赵队长不好意思地收回了钱后,又随之拿了纸笔出来。就着面前的杉木桌,他在纸上写起了字。   “好些了,但还不能下床,医生让她多休息。”林蔓回答的同时,瞥眼看赵队长笔下,当见到纸上抬头是“户籍迁出证明”六个字时,心里的石头重重地落下了。   写完了证明后,赵队长在最后一行盖上了生产队的红章,交给林蔓。   “回去后啊,你对小蔓说下,迁入手续可要尽快办。”赵队长叮嘱道。   林蔓点头答应,仔细地收了证明进挎包。   她满心欢喜,距离得到正式身份可就差两步了,现在只要拿着迁出证明回上海办户口迁入,然后再等五钢厂那边调走户口去江城,一切就算大功告成。   “赵队长,我还要去一趟小蔓家,她让我帮她收拾些东西。”林蔓起身告别。   “那行,她家在村南面,你路上可以找人问下。”赵队长送林蔓出院。   与赵队长在院前分别后,林蔓转身往村南面走去,碰上之前帮她指路的两个男人,她向他们礼貌地点了下头。   两个男人步伐急促,远远地见到赵队长,还没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大喊:“那个秦公安到啦,已经朝赵二家去了。”   林蔓已经走的很远,没有听见身后人的对话。   一路上有许多热心人给林蔓指路。提到队里的林蔓,他们无不感慨地说道,她可是个老实姑娘!   与赵队长家的砖房不同,队里林蔓住的是土坯房。在《春田》里,林蔓写明了她家已经绝了户。亲父母是外乡人,早年饿死。村里人看她可怜,每家施一口饭给她,抚养了她长大。她倒也争气,竟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成为村里的第一个高中生。   推门进屋,在一个老旧的橱柜里,林蔓找到了高中毕业证。这是五钢厂要求入职员工提供的材料。   放毕业证的铁盒底下还有几张毛票。五分、一毛,一元、两元,全是小票,连张五元的大票都没有。林蔓粗略地数了数,加起来共5块8毛钱。   “你是谁?”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质问。   林蔓听声音耳熟,忙塞钱进口袋,走出屋子。   赵红英站在屋外,见里面出来的是林蔓,惊讶不已:“呦,姑娘,怎么是你?”   林蔓亦是一样的惊讶,讲明了自己是来替屋子主人拿东西后,问赵红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巧了,我家就在隔壁,快来坐坐。”赵红英不由分说地拉林蔓走向院前的红砖房。   林蔓架不住赵红英的热情,只得跟了去。恰巧暮色降临,赵红英又留林蔓吃饭,林蔓折腾了一整天,早就饿了,于是欣然答应了赵红英的邀请。   赵红英的儿子儿媳都在家。一听说来人是白天帮了母亲的姑娘,他们纷纷张罗起了好酒好菜。许是喧闹的声音传出了门,就连赵红英的弟弟也拖家带口地来凑热闹。来的时候,他们的手上不空,尤其是一个瘦长脸男人,也就是林蔓看见叫赵红英“大姑”的那个,手里拎了一只塘里打来的甲鱼,这算是今天桌上的主菜了。   “这么说,小蔓在上海找到她外婆了?”饭桌上,赵红英听过了林蔓的讲述,惊讶不已。   林蔓点头:“她照着母亲留的地址去找,没想到一去就找到了。她的外婆很疼她的母亲,自然也很疼她,讲无论如何也要把她的户口迁回上海。”   林蔓讲的事半真半假。   红旗生产大队的林蔓去上海确是寻亲,但找的绝不是白秀萍,而是一个早断了联系的远房亲戚。   “难道她外婆家的人都不反对?”赵红英的大儿王卫国感到奇怪,不都说上海人现实得很,没什么亲情吗?多个人的户口进去可就多个人分房子,他们家的人怎么那么好说话?   林蔓轻笑,摇头否认了王卫国的担心。   赵红英的二儿子王建军推了把王卫国:“你以为谁都像王德生?”   提到父亲,王建军直呼其名,没有丝毫的尊重。   王卫国悻悻地抿了口酒:“哼!没良心的东西。妈,你也是,带孩子去看他干什么?”   想起前夫的绝情,赵红英哀叹道:“他到底是你们的父亲,孩子的亲爷爷。而且,我也想看看月梅过的怎么样。”   “姐,就别提那个丫头了,人家现在不叫王月梅,已经改叫王倩倩了。”赵红英的弟弟赵顺达愤愤地嚷嚷。   半年前,赵顺达去上海给生产队办事,路上碰见了王月梅,她竟连招呼都不愿意打。他主动唤她名字,她一脸嫌弃,说现在改叫王倩倩了。   回忆起这事,赵顺达直摇头,大姐这女儿算是白养了,从小到大,什么都先紧着她,可到头来,居然连大姐给取的名字都不愿意要。   赵红英听不惯弟弟说女儿的不是,面露不悦。   赵顺达不想惹姐姐不高兴,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场,确实也不是发牢骚的场合。于是,他另起了别的话题,问林蔓能在队上待多久,买了什么时候的汽车票回去。林蔓一一地回答,当晚就会走,已经买了第二天清早的车票回上海。   王卫国和赵顺达的媳妇在灶间忙碌。热菜一个个地端上了桌,红烧甲鱼,凉拌菠菜,炖萝卜……贫瘠的年代,但凡闻到些许油香味,人就会不自觉口舌生津。筷子七手八脚地夹下来,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一盘菜没了。   孩子们在桌间疯跑玩闹,王建军的媳妇里外跑着照顾,又要注意他们不出危险,又要拦着他们扰到桌上人说话。一个没注意,剃了光头的男孩儿抢了盆里的玉米馍。刚出锅的玉米馍馍金黄松香,男孩儿迫不及待地大咬一口,烫地舌头生疼,悔地嗷嗷叫唤,引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间,棕漆窗棱外的天色越来越暗,藏蓝色的夜空亮起了繁星。   “你们猜,前天我去镇上碰到谁了?”酒过三巡,赵顺达双颊泛红,眼冒亮光,忽的想起了一桩巧事。   桌上人正吃得欢,被赵顺达一问,纷纷停下了筷子。   赵顺达一拍桌子:“隔壁村的王富贵。”   赵红英恍然大悟:“我知道他,德生家和他家祖上同宗,算是远房的亲戚。”   赵顺达点头,继续说道:“他把儿子王新民送去上海啦,说是让她妹妹给找份工作。”   “他妹妹在上海只是个纺织工。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人弄进城?”王建军也认识王富贵,在之前住的村里,那可是个蛮横的人人皆知的角色。   “不可能!她要有那本事,王富贵一家早都搬去上海了。”赵顺达斩钉截铁地说。   听到王新民的名字,林蔓微微一怔,他该不会就是王阿婆的侄子!据梧桐里的邻居所讲,他也被五钢厂录取为车间工人。看来王阿婆退而求其次,侄子虽然不能留在上海,但好歹得了个江城的城市户口。   “人呢……人呢……”   外面传来连声喊话,伴随着急躁的脚步声,屋门紧接着被撞开了。一个头扎布巾、满面褶皱的女人冲进来,身后跟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哎呦,虎子妈……”赵红英忙上前招呼。   不等赵红英话说完,虎子妈急急地抢断道:“林蔓真成上海人了?”   说罢,虎子妈扫了桌上人一眼,视线最终停在林蔓身上,看得林蔓浑身发毛。   “妈,怎么办,蔓真走了。”虎子气得跺脚。   “怕什么,”虎子妈狠狠说道,“她是你媳妇,你当然要跟着她去上海了。” 第12章 解除婚约   林蔓一下愣了神,媳妇?难道这里的“林蔓”已经结婚了?   在《春田》里,林蔓对这个人物的描写只有寥寥数笔,谁承想,她竟还有个婆婆和丈夫。   “虎子妈,你可别瞎说了,小蔓怎么成你儿媳妇了?”赵红英纠正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事关女孩子名节,哪儿能这样胡乱嚷嚷。   “怎么,嫁虎子还亏了她?一个绝了户家的丫头,有人要就不错了。”虎子妈自顾自地找张椅子坐下。   “现在人家在上海寻到亲戚啦,可不算绝户女。”赵顺达看不惯虎子妈刻薄,忍不住嘲讽。   虎子妈愤愤地撇嘴:“她去了上海,一样得是我家的儿媳妇,这是她亲口应下来的。”   说罢,虎子妈看向林蔓:“你就是来给她办材料的丫头,走的时候,把我和虎子也带上。”   “对对,我们跟你去上海。”虎子在旁连声附和。   林蔓心里一惊,呀!可不能让他们去上海,他们一见上海的林蔓和他们认识的林蔓不一样,不就穿帮了吗?   赵红英见林蔓不语,以为她被虎子妈为难住了,忙为她解围,拉虎子妈进里屋聊闲话。其他人的媳妇都跟了进去,将虎子妈围在中间,又是问虎子妈地里庄稼的收成,又是关心虎子大哥的媳妇生了没有,无不是想把话题扯开。   在外间,林蔓压低了声音问虎子妈的来历,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林蔓”是她儿媳妇。   “别信她的话,在村里,谁不知道他们家的人难缠。”提到虎子妈一家,赵顺达满脸的鄙夷。   王卫国应道:“没错,要不然,虎子也不会三十多岁了,还讨不到个媳妇。”   “为了虎子的婚事,虎子妈都快急疯了,她看小蔓家没有人,好欺负,就赖上小蔓了。”赵顺达接过了话头,继续说道。   “赖?怎么赖?”林蔓不解。   王建军也没少听到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便回答道:“她让虎子去帮小蔓干活,两人还没怎么样呢,就到处对人说他们已经有了恋爱关系。”   “那小蔓怎么想?她真喜欢虎子?”林蔓想不通,没有感情,难道还能被硬凑在一起不成,虎子妈喊得那样理直气壮,不像一点根据都没有。   赵顺达叹气道:“小蔓这姑娘就是太老实了。时间长了,她抹不开面子,居然接受了虎子。我们都是外人,到底不是她的亲爸妈,劝都没法劝。”   王卫国点头:“是啊,所以我们知道小蔓去上海了后,都为她高兴。这样,她不光能有个好前途,也可以彻底摆脱虎子妈一家。”   到这里,林蔓总算把红旗生产队“林蔓”的事理清楚了。   这个“林蔓”八成是个软性子,虽然念书到了高中,却依然没法挺起腰杆。   虎子三天两头地去帮她干活,她明明没有接受的必要,却也没有拒绝。虎子妈到处散播她和虎子的谣言,她明明感受到了困扰,却也没有澄清。乃至,风言风语之下,她糊里糊涂地默认了愿意嫁给虎子,直到最后,她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开往上海的长途客车上。   思虑了片刻,林蔓起身走进里间屋。虎子妈还在又哭又闹,大嚷儿媳妇没良心,去了上海就不认丈夫婆婆了。林蔓心里清楚得很,绝不能让虎子妈和虎子去上海,非要断了他们这方面的念头不可。   “老人家,你说小蔓答应嫁给你儿子,有证据吗?”林蔓插嘴道。   虎子妈猝不防地被林蔓一问,停止了哭闹,随口回道:“她亲口答应下来的事,还能反悔?”   林蔓冷笑:“话可不能这样说,小蔓和虎子一天没领证,他们的婚事就不能作数。”   “是啊,现在不同解放前了,两个人要确立婚姻关系,必须上民政局领结婚证才算。”赵红英在旁帮腔,其他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虎子妈。他们按着林蔓的讲法说下去,两人没领证,确实不能就算作结婚了。   虎子妈生气地拉下脸,道理她都懂,本来“林蔓”说去上海向远房亲戚借钱置办结婚的家什,回来就和虎子领证。可谁承想,莫名其妙她在那里认了亲,转眼成了上海人。   “不就是领证吗?虎子去上海后,马上跟她在上海领。”虎子妈气呼呼地说道,想起“林蔓”到现在对虎子还没一句交代的话,她就气不打一出来。难道那丫头要反悔?哼,没门!   “我直接对你说了,小蔓不会嫁给虎子。她外婆已经给她找好了人家,对方是军人,两家交好了三四代。户口迁过去后,他们马上就会办手续。”林蔓不客气地戳穿了虎子妈的美好设想。   “妈,怎么办?小蔓要嫁别人了。”虎子急红了眼,拼命摇母亲胳膊。   虎子妈腾地跳起来,指着林蔓鼻子厉声道:“她还敢嫁给别人。不行,我和虎子一定要去上海,让上海的领导们评评理。”   “让上海的领导评理?帮帮忙,她嫁的男人家,无论是丈夫也好,还是公公、叔伯,哪个不是肩章带杠带星。你确定会有人听你说。”林蔓故意将男方家的背景夸大,生怕镇不住虎子妈。   听到那边男方不好惹,虎子妈怔了一下,语气不觉得和软了:“可他们也不能不讲理啊!”   “讲理?你儿子和小蔓可还没结婚呢,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这是国家的政策。”林蔓抄起一顶违抗国家政策的帽子,径直扣在了虎子妈的头上。   虎子妈面色灰暗,心虚道:“有这么严重?”   林蔓见有效果,忙再继续添油加醋:“算了!你去上海后,万一惹毛了他们,告你和虎子是诈骗勒索,那你们可就要吃牢饭了。”   虎子妈重重地坐了回去,农村人有一句亘古不变的俗话,民不与官斗,官不与拿枪的人斗。和军老爷家抢媳妇,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不行不行,还是算了。   看准了虎子妈有松动的迹象,林蔓忙又说了些好话。就着她给的台阶,虎子妈酸溜溜地喊了几嗓“林蔓”配不上虎子的气话。   虎子又是懊恼让“林蔓”去上海,又是埋冤妈不够硬气,该追去上海才是。母子二人悻悻地走了。他们一前一后,互相指责,越走越远。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渐渐熄了。一阵清凉的夜风袭来,轻轻一吹,什么都不剩。   林蔓看时间不早,向赵红英一家告别。   赵顺达借了自行车给林蔓。他家男人多,壮劳力也多,整个红旗生产队,属他家赚的工分最多。年底分粮分肉,每次无不是他家拔头份。再加上有个镇上供销社里做营业员的女儿,工业券自行车券不缺,赵顺达买了队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   “停在邮政所门口就行,白天我赶车去办事时候,再顺便拿回来。”赵顺达大方中不免透了炫耀。   林蔓谢过了赵顺达,回到隔壁的“林蔓”家,小睡了四五个钟头。   天不亮,趁着夜色未散,林蔓骑自行车往镇上赶去。回上海的客车早6点发车,她必须要在之前到达。   乡间盛夏的风,温热中有些清凉。田埂两边,一眼望不见头的玉米穗子随风起浪。空气里弥漫着绿草的清香。   林蔓酒醒了大半,精神十足,脚下轻快得好像飞起来,一溜烟儿的功夫,骑过了大半段路程。   叮叮叮~~~   后面传来车铃声,林蔓回头看,一个身穿白制服头戴大檐帽的男公安骑了过来。天色昏暗,男公安面目模糊。一阵风一样,他骑到了林蔓前头。匆匆一掠,林蔓只注意到了他蹬得自行车飞快的大长腿,以及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穿出小路,再骑上开阔的大道,林蔓和男公安一前一后。时而男公安在前,时而林蔓在前。不知不觉中,晨曦降临,田野间灰蒙蒙一片,漫起了薄薄的乳/白色轻雾。   进入双枫镇,林蔓停自行车在邮政所门口,再次回头,男公安完全没了踪影。距离邮政所不远处,有一座三层小楼,门口挂着县公安局的牌子。林蔓注意到,门前本来空荡荡的车棚里,多出了一辆三八大杠的黑色自行车。   清晨时分,初升太阳小露出头,洒下红光,耀亮了双枫镇的各个角落,小镇随之生动起来。   有人卸下卖粮油的供销社的门板,开始营业。公共汽车站牌前,赶着上早班的工人师傅们排起了长龙,车子一到,他们就乌泱泱地挤了上去。国营饭店里,热锅里捞出了当天第一根金黄色油条……   客车还有十分钟到站。   林蔓不停歇地骑了一路车,饿得前胸贴后背。想着上车后可就没什么吃的了,她急奔进马路对面的国营饭店,付给了收营员8分钱后,得到了两张四方的绿色纸票。凭着这两张小票,她从放餐口里领了两根油条和一碗甜豆浆。   透过橱窗玻璃,林蔓不时看向路对面的汽车站牌,手上快速地掰油条成一段段,泡进豆浆里。外酥里嫩的油条段吸满了豆浆的香浓甜汁。咕噜咕噜,连豆浆带油条一起,她大口喝下。   客车来了,渐行渐慢,缓缓靠向站牌。   连嘴都来不及擦,林蔓就急冲了出去,赶在车子发动之前,她上了车,坐在最后排的靠窗位置。   刚吃过早餐,林蔓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她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随车子启动而流动起来的街景,不禁困意袭来…… 第13章 身份落定   正午,从双枫镇方向驶来的客车,开进了上海长途汽车站。   客车停靠站点,乘客们背大包拎小包,一下车就向四面散了。   走出人群,林蔓搭上回“梧桐里”的有轨电车。时值午休时候,车厢里冷冷清清,空得厉害。她随意择了一个靠窗位坐下。   车子每次开动起来,都会驱散车厢里的闷热。林蔓错觉拂面而来的是春风,骀荡和煦。窗外流动的街景摩登繁华,大不同于双枫镇的古朴幽静。她不禁联想到即将要去的江城,那里应会有另一番的秀丽风光!   林蔓回到家时,白秀萍正要出门。   一见林蔓,白秀萍就关心地问:“中饭吃了吗?”   林蔓摇头,撒娇地捂肚子:“饿死了,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根油条。”   白秀萍脱下了藏蓝工衣,系围裙在腰间,钻进厨房。碗柜里有包好的生馄饨,元宝形状。荠菜鲜肉馅,翠绿的荠菜很多,肉只有零星的沫。下馄饨进锅,水沸了三扑,馄饨翻滚着浮在水花里。灶边的青瓷海碗中已经调好了汤。汤里放了丁点儿猪油,少许虾皮,还有一些榨菜碎和葱花。咚咚咚咚,十个熟了的馄饨依次落进了汤。   林蔓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只,菜嫩肉香,包了一汪鲜美的汤。   “都办好啦?”白秀萍解下了围裙,又穿上刚脱下的工衣。   林蔓两口一个馄饨,吃得狼吞虎咽:“迁入证在包里,外婆,明天能去办入户吗?我尽快把材料交给招工处。”   林蔓心里明白,虎子妈和虎子如同定/时/炸/弹一般,尽管他们已暂时打消了来上海的念头,但两人若是心血来潮,又突然找上门来,拆穿她并非真“林蔓”,那一切可就穿帮了。因此,还是要尽快去江城才保险。在那里,两边人都不认得“林蔓”,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行,行!侬慢点吃,当心烫。”白秀萍瞥了眼挂钟,距离1点还有10分钟。   “小舅妈的弟弟考得怎么样?不是说今天上午出结果么。”林蔓舀了一勺汤喝。   白秀萍叹气:“技工没考上,被安排了个车间工人的工作。伊吾愿意做(他不愿意干),觉得做工累,吃不消,正跟伊拉姆妈吵相门呢(正和他妈吵架呢)!伊拉姆妈(他妈妈)意思先进厂弄到城里户口要紧。”   林蔓轻笑:“她倒是脑子清楚,不管怎么说,做工人可比乡下种地舒服。宋向阳懒得做工,难道要去种地么?”   吃完了馄饨后,林蔓爬上阁楼补觉。   白秀萍还要去扫街。这是居委会的规定,早中晚各要一次,仿佛只有如此的频率,才能改造好受资产阶级腐化的她。出门时,她关上了屋里的灯。   老弄堂的房子大多采光不佳,灯一关上,林蔓的周遭立刻暗影重重。她的耳朵变得格外灵敏,种种细碎声响直往里面钻。一会儿,哪家老人在哼唱评弹小调《秦淮景》;一会儿,谁扭开了收音机,学习马列著作的节目正在播放;一会儿,风儿吹动了树梢,叶子沙沙得响,和着“知—知—”的蝉噪……   林蔓沉沉地睡着了。她醒来时,天色已黑。阁楼下传来两个舅舅的讲话声,伴随着挪动桌椅的叮叮当当。   白秀萍喊林蔓下楼吃饭。在饭桌上,她说明了第二天要去办林蔓的入户手续。因为已经商量过,桌上无人反对,包括宋招娣在内。   饭后,宋招娣满面愁色,几次看向林蔓,欲言又止。林蔓只顾陪白秀萍聊天,一心哄外婆开心,没有注意到她。她不得不悻悻地作罢,生生地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出动去徐汇分局。   王办事员看过户口簿,又看了林蔓的户口迁出证明,一切核对无误后,开始着手办理林蔓的入户手续。   手续办的非常顺利,总不过十几分钟,林蔓的名字就被写入了户口簿的空白页。   “个人成分?”王办事员专心在户口簿上一笔一画地写字。   “群众。”林蔓回道。   “文化程度?”王办事员头也不抬,继续问道。   “高中,双枫镇第一中学。”林蔓掏出高中毕业证书,递到王办事员面前。这是前日去红旗生产队时,她特意从那个“林蔓”家里找出来的。   登记完毕,王办事员交还了户口簿给白秀萍。白秀萍接过户口簿,又转递给了林蔓,让她拿去招工处办手续。   一行人在分局门口分手,各个上班的上班,回家的回家。   宋招娣忧心忡忡地走在所有人后面。待到大家都散去了,她才快步追上林蔓。   “你能做技术工种,一定是厂里有人,能不能托关系给我家向阳调剂下,也做技术工种。”宋招娣嘴角裂开,强作出殷情的笑。   林蔓恍然大悟,原来宋招娣郁郁寡欢了一早上,几次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为的就是给宋向阳调工作啊!   “小舅妈,开什么玩笑,我哪儿会有什么人,不过就是考试时候运气好些,恰好得了个化验室的工作罢了。”   宋招娣不悦,拉下了脸:“你这丫头也太自私了,都是亲戚骨肉,怎么能就顾着自己。”   “亲戚骨肉?您的弟弟算我哪门子的亲戚骨肉?”林蔓冷笑,来上海后宋招娣所给的种种刁难,她都记着呢,别说她没有调工作的关系,就算她有,也绝不会给宋招娣用。   宋招娣生生地被林蔓噎住,怔了半晌,气得说不出话。   林蔓无所谓宋招娣会不高兴,入户手续已经办完,宋招娣现在能奈她何?   一辆开往招工处方向的公车驶近站牌,林蔓上车离开。   望着林蔓乘的车子渐行渐远,宋招娣握紧了拳头,不禁生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恨。   哼!不过是个赔钱的丫头,得意什么!   气愤之余,宋招娣还是不得不继续替宋向阳想法子。宋母已经放话,宋向阳的工作问题一天不解决,他们就不回去,既然宋向阳不愿意做车间工人,那她就得给弟弟调剂个坐办公室的技术工。   “我哪儿有什么办法,要是有,也不会求那个林蔓了。”宋招娣向王阿婆委屈地哭诉。   回到梧桐里,她遇见了王阿婆。王阿婆蹲在门外摘菜,见到她无精打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满心怨愤,被王阿婆一关心,立刻控制不住,一股脑儿地把事情都说了,就连母亲和弟弟现还躲在露台的花棚里都吐露了干净。   “这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门路,只不过,你得……”王阿婆打了个数钱的手势,暗示要想走后门,就需花费些钱票。   突然看见希望,宋招娣兴奋不已:“真能办到?”   “我有个当大官的亲戚,办你这种事,人家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王阿婆得意地拍胸脯保证。   宋招娣咬了咬牙,下定决心答应道:“那行,你说,多少钱,我们家砸锅卖铁都会凑出来。”   王阿婆暗笑,给侄子王新民送礼调工作的钱,可算是有着落了。   宋招娣的无理要求,丝毫没有影响到林蔓的好心情。   坐在车上,她几次翻开户口簿看。草黄封面本子里的薄页上,“林蔓”两字赫然醒目。再三确认,她彻底放了心,这下可终于不是黑户了。   一想到身份问题已被解决,林蔓高兴得不行,笑意时不时地浮上唇角。下车后,她走路的步伐也不禁雀跃了许多。   阜新路的小白楼外,招工牌子被换成了宣传板报。黑板上,白色粉笔醒目地写着15个字,“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最后一批招工已经结束。现在进进出出办事处的人,大都和林蔓一样,是来交户籍资料和学历证明。   招工办与后勤科共用一间房。房间不大,勉强能摆下6张桌子。负责收材料的男人是个麻脸。他桌上的材料摞得山一样高。交材料的人等在桌前,长长的人龙一直排到了门口。   林蔓站在队伍的最后,跟着前面人的流动,时走时停,一步步地缓慢向前走。   麻脸办事员笔耕不辍,忙得不停。相比起他,房间里其他人就清闲多了,个个不是喝茶抽烟,就是翻开报纸,和旁人闲谈刚看到的热门新闻。   “你们看,这不是我们的高厂长吗?”   有人指着报上的一张照片给身旁的同事看。林蔓恰好走到近处,无意中瞥了照片一眼。   照片上站了一排中年男人,根据他们肩上的星章来判断,每人级别不低。   “嗯,就是他。诶?他旁边的人是谁?好像哪里见过。”   “你不认识他?大名鼎鼎的魏局啊,和我们高厂长是老战友,两人关系好着呢!”   对魏局的名字,林蔓再熟悉不过了。他是《春田》里的一个大人物。林蔓没想到,他和高厂长竟是老战友,这可是《春田》里从来没出现过的内容。   林蔓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跟着队伍前行,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桌前。   “拿出来。”麻脸男人机械地说道。   林蔓递上了户口簿和高中毕业证书。   麻脸男人核查过了林蔓的户口,又看了几遍林蔓的学/历/证/书。对两者确认无误后,他在一张空白的表格上写了些字。   “你的粮食关系和户口要跟着厂子走。等你去了江城后,那里会发粮本。这是给你拿去买火车票的介绍信。记住,报到日期最晚不能超过这月底。”说到最后一句话,麻脸男人加重了音,警告林蔓别不把报到时间当回事。   林蔓接过介绍信,仔细地折好,放进挎包的内夹层。她谢了办事员,转身出门。临出门时,她又听见了一句话。   “这个魏局有个女儿,叫魏小雨,是文工团的……”   魏小雨?   林蔓一怔,该不会是在三阳南货店碰到的魏小雨?她还欠这姑娘大白兔奶糖呢!   林蔓心里明镜似得,要想在五钢厂里平步青云,就最好能和高厂长攀上关系。高厂长和魏局交情匪浅,自然会照顾魏局特别交代的人。   那么,该怎样成为魏局特别交代的人?   完全可以从他的女儿魏小雨入手。   林蔓曾到处打听过,魏小雨要的大白兔奶糖全上海缺货,店里的营业员都说得肯定,近两个月内绝没有到货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能弄到大白兔奶糖,那就无异于帮了魏小雨一个大忙。   而至于要怎么弄……   林蔓轻笑。   不是有一口可以当空间用的棺材嘛…… 第14章 有志青年   从招工处出来,林蔓径直去了火车站。   六十年代,火车站大多是一个城市的枢纽,上海也不例外。车来车往,数不尽出城的人和进城的人在这里交汇,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推开蜂拥的人群,林蔓挤到售票窗前,递上介绍信和钱:“7月26号,去江城,硬卧。”   “硬卧没有了,只有硬座。”窗口里坐了一个女售票员,穿藏蓝工衣戴灰色套袖,说话的声音机械而冷漠。   “那就硬座。”林蔓没多计较,六十年代硬卧票买不到是常事,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得熬个三五天才能到目的地。   一张两指宽的火车票从窗口丢出。林蔓收起票,坐公车回了梧桐里。   白秀萍得知林蔓买好了票,明白外孙女离开在即,心里非常不舍。她忙去供销社买了两块榨菜疙瘩,切碎了和肉末炒香,好让林蔓乘车时有下饭的小菜。   林蔓爬上阁楼收拾行李。   她的脑海里,棺材一直停在原处。想起答应给魏小雨的大白兔奶糖,她决意再试试这能当空间用的棺材。   她闭目凝神,对着棺材说想要大白兔奶糖。糖没有马上出现,和上次相比,足足晚了三天。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糖忽的从棺材里冒出来。满满的五大包,除了糖纸包装不同以外,味道形状,和眼前年代的大白兔奶糖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区别。   星期日吃过了早餐后,林蔓装了一半糖进挎包,打算趁着魏局这天休息在家,送去给魏小雨。   “今天我要去看个朋友,中午不回来吃饭了。”林蔓留了剩下一半糖给白秀萍。大摞的奶糖被包在书纸里,和店里买来的一样。   “哎呀,怎么又花这些冤枉钱。穷家富路,侬该多留些给自己嘛。”白秀萍皱了下眉,塞了大部分的糖回林蔓的行李,只象征性地留下了少部分。   何梅在旁笑道:“妈,小蔓这是孝敬您呐。”   白秀萍欣慰地笑,看林蔓的眼神中更多添了慈爱。   “张振业,不就是120块钱嘛,我可给你家生了儿子,拿这些算什么?”里间屋蓦地传来宋招娣的哭闹声。   “哼,你说的倒轻松,家里就这么点钱,你都拿去了,那家里吃什么?用什么?”张振业冷笑。   林蔓、白秀萍、何梅正在外间屋说话,冷不防地听见张振业和宋招娣的争吵,白秀萍忙起身去看。   “妈,别管他们,宋招娣也太过分了,为了给她弟弟凑钱疏通关系,连儿子都不顾,那钱里可有辉辉的学费呢!”何梅拉住了白秀萍。   白秀萍无奈地摇头:“这事招娣做的是不对,怎么能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拿了钱去。”   林蔓不明就里,问何梅到底怎么回事。何梅只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宋招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门路,说花上一笔钱,可以调剂她弟弟宋向阳去做技术工,坐办公室的那种。为了凑这笔钱,老宋家砸锅卖铁,宋招娣更是包揽了巨款里的大部分。   张振业始终被蒙在鼓里。直到近日,他拿钱去交水电费,看见铁盒子里的积蓄不翼而飞,才惊愕地发现钱已被妻子用掉了。   白秀萍没法不管张振业和宋招娣,执意进屋劝和。   将来日子还要往下过,怎么能任由他们吵地不可开交。   “别吵啦,有什么事好好说。”白秀萍厉声发话。   何梅见婆婆开口了,不好意思接着看热闹,便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吵架多伤感情啊,有困难讲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张振业懒得再与宋招娣理论,黑脸夺门而出。临走前,他冷冷地说道:“以后钱上面,我们各管各的。反正你的工资一直在贴你弟弟,我也不指望。但是我的钱,你再别想要了。”   听到重重的一声摔门声响,宋招娣委屈地眼圈泛红。   宋向阳可是她亲弟弟,他有出息了,那身为姐夫的张振业不也跟着脸上沾光?   宋招娣怎么都想不明白,张振业为什么会气得这样厉害。   魏小雨住在毗邻上海的临仙市。该市经济不算发达,但军事地位尤其重要。   林蔓乘的客车到达临仙市时,已过了正午。照着魏小雨给的地址,她找到了一处部队大院。   站岗的小兵拦住了林蔓去路,问清她要找的人后,非要魏小雨亲自来接,才能放她进去。   魏小雨接到门岗电话,愣了一下,一时想不起林蔓是谁。   她走出家属院,当快要到大门时,停驻了脚步,向门外的人张望。   明媚的阳光下,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站在门外,穿粉色衬衫和白色的过膝百褶裙,圆润的鹅蛋脸庞上,有一双月牙样儿的眼,笑意盈盈。   魏小雨恍然大悟,这不是在三阳南货店碰到的女孩儿吗?   “原来是你啊!”魏小雨脚步加快,眨眼走到林蔓近旁。   林蔓拿出包里的大白兔奶糖,在魏小雨的眼前晃了晃,笑说:“答应你的,我带来了。”   魏小雨眼睛一亮,兴奋地接过了糖:“你真有办法,怎么弄到的,不是上海都没货了吗?”   随手从纸包里拿出一粒糖,魏小雨左看右看,包装真漂亮,从来没见过的样式。   林蔓回道:“这是外贸品,专门出口的,和店里卖的不一样,我托了些关系才弄到。”   “费了不少钱票,多少,我还你。”魏小雨大大地舒了口气,近些日子,她一直为买不到糖的事发愁。   一个她的文工团战友将被调去三线,那人没有别的期望,就想带些大白兔奶糖走,说是要记得甜的味道,好能更容易熬过三线的种种艰苦。为了满足她这个愿望,魏小雨跑遍了上海的每个副食品店,愣是一粒也没有买到。   “钱倒不多,就是费了不少票。我除了花了五张糖票,还用了两张工业券和一张自行车券。”林蔓深知不能一分钱不要,那样的话,功利性就太明显了,魏小雨会因此怀疑她另有目的。   魏小雨一面心算,一面喃喃道:“不贵不贵,糖票工业券我手里就有,至于自行车券,虽然难办些,但也不是没有法子。”   说话间,魏小雨拉着林蔓进了大门,直奔保卫部后的家属大院。   家属大院有四五座大楼。清一色的青砖灰瓦,红漆木质玻璃窗。   大楼前的空地上,玩耍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女孩儿们在跳橡皮筋、踢毽子、跳房子。男孩儿有的拿着木枪互相追逐,有的在炫耀自己从靶场捡回来的子弹壳儿,享受着来自于小伙伴们的羡慕和崇拜。   魏小雨把林蔓带回了家。她家是四居室的一间大房。据她说,本来上面分了一个独立的小院,但被她父亲以不多占用国家资源为由,给主动退了。   魏母热情地接待了林蔓。   林蔓甜甜地一声“魏婶”,哄得魏母心花怒放,直说林蔓太讨人喜欢了。   听了林蔓帮忙买糖的事,魏母对林蔓的好感又多加了几分,赶忙出门向管后勤的干部家属借来了自行车券,和着其他的糖票工业券还给林蔓。   “以后常来坐,当自己家一样。”魏母慈爱地笑。   魏小雨也喜欢林蔓,在旁附和道:“是啊,上海来这里还方便?”   林蔓淡淡地笑:“我就要去江城了,恐怕将来很难有机会来。”   “江城,那可是个苦地方啊,最冷的时候零下四十几度,为什么你要去那里?”魏小雨感到不解,从林蔓的装束来看,应该家境不错啊,不像是那些为了高工资而去的人。那些人多没得选,要么想多挣钱贴补家里,要么出身不好,希望借此改变阶级……   “江城,”魏母隐约觉得熟悉,“就是王倩倩被分去的地方?”   魏小雨点头:“没错,就是那里。”   魏母摇头:“真是作孽啊,你王婶也太偏心了,就算不是亲生闺女,也不能让人家去那种苦地方啊。”   魏小雨叹气:“亏了倩倩老是一口一个‘妈’地叫她。”   魏小雨和魏母谈话时,魏局严肃地坐在一旁,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握着茶杯,时而抿一口茶,时而翻过一页报纸,继续看下一页的政要新闻。   “其实也没什么,”林蔓满不在乎地回道,“条件再艰苦,也总需要有人去!只要能为党、为人民的生活改善做出贡献,我无所谓在哪里工作。”   “嗯,说的好!是个有志气的孩子。”魏局合上报纸,以赞许的目光看向林蔓。   “你去的是江城哪个厂?”魏小雨又问。   “五钢厂。”林蔓回道。   “五钢,”魏母拍手道,“不就是老高的那个厂?”   魏局点头道:“嗯,就是那个,江城是重军工业基地,五钢算是里面最具规模的了。”   魏母灵光一现,忽的想起了什么:“小蔓啊,婶有些东西想托你带去江城,不知道会不会麻烦你啊?”   林蔓轻笑:“哪里的话,婶能让我帮忙,就是没把我当外人,我求之不得呢!”   “这孩子,真会说话,”魏母越看林蔓越喜欢,“东西是给你高婶的……”   说到这里,魏母转头看向魏局,吩咐道:“老魏啊,你写封信给老高,小蔓这孩子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让他多照顾些。”   魏局虽然外在威严,实则是个十足的妻管严。夫人发话,他哪儿有不答应的道理。   “行行,我等下就写,小蔓走的时候,让她带回去。”魏局笑道,满口答应,心里也着实的没什么不情愿。   有志青年嘛,让老战友多照顾一下,也没什么…… 第15章 远赴江城   离开前日,林蔓从老半斋打包了几份熟食,又买了杏花楼的叉烧包留在火车上吃。   一大早,白秀萍就去供销社排队买菜。   五花肉,小黄鱼,大肠,油炸猪皮……   平日里昂贵的辣手菜,白秀萍买起来眼睛不眨,即便花光了整月的肉票菜票,也没有半点心疼。   “妈也太偏心小蔓了,我弟弟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您张罗过一样好菜。”宋招娣眼热满灶台的鱼肉,想起仍躲在花棚里的弟弟和母亲,不禁气闷不平。   “小蔓明天去江城,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来,临走前,当然要让她吃好些。”白秀萍不觉得自己厚此薄彼,儿媳妇家的弟弟怎么能和外孙女比?   白秀萍忙着摘菜备料,无暇理会宋招娣。   宋招娣拉下了脸,摔门而去。   小蔓,小蔓,一个女孩子家有什么好宠的。   也不知为什么,宋招娣对林蔓总有种莫名的仇视。暗暗的,她见不得林蔓好,期望弟弟宋向阳能胜过她。   林蔓不是进了五钢厂吗?宋向阳也进去了。   林蔓不是考上了技术工,坐办公室吗?宋向阳也一样,王阿婆说会调剂他去后勤科。   想到后勤科可比林蔓去的化验室好,宋招娣满意地笑了。   暮色将至,上班的人们陆续回来。   厨房里香气弥漫。白秀萍的拿手好菜相继出锅。红烧肉,雪菜黄鱼,草头圈子,三鲜肉皮汤……道道是林蔓的最爱。   饭后,白秀萍又是装酱菜进玻璃瓶,放入林蔓的行李,又是翻出年轻时穿的紫色袄子,一并装入了林蔓的蛇皮袋。   “酱菜给你路上下饭吃。这中式斜襟袄子,虽然款样老了,但很能保暖。江城冬天冷得厉害,你一定能穿上。”白秀萍不厌其烦地嘱咐林蔓,叮嘱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林蔓会有那句没记清,以至于去了江城会亏了自己。   “外婆,这些您拿着。”林蔓塞了钱票到白秀萍手中。钱有十张10元的大钞,票里除了有粮票肉票,还有糖票工业券等难得的票券。   “我勿好要侬这些(我不能要你这些)……”白秀萍一见手中的钱票,没握住一秒,立刻塞回给了林蔓。   林蔓抢断了白秀萍的话道:“这不光是我孝敬侬,还是我替阿拉娘(我妈)孝敬侬的。”   “侬个小宁啊(你这个孩子啊),太像侬娘了(太像你的母亲)。”白秀萍推却不过林蔓,终是收下了钱票。来自于女儿的孝心,她怎能拒绝。   收拾完东西后,林蔓早早地睡下了。   阁楼下的亮光依次熄灭,直到最后,漆黑一片蓦地降临。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月光投入屋内,反射在各种玻璃饰物上的点点蓝光。挂钟的玻璃罩上,大开口的玻璃水杯上,压着书桌的玻璃板上……   林蔓睡得正沉。   大门倏地传来一声开关的噪响,紧跟着数声抽噎。抽噎中有愤怒,也有怨怼。   林蔓醒了,听出抽泣的人是宋招娣。   宋招娣哭哭啼啼地对张振业倾诉。   林蔓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对宋招娣所说的话,只听了个大概。   原来,宋向阳的工作又发生了变化。据说在挨近江城的光明公社里,有五钢厂的办事处。宋向阳被转去后勤科后,办事处突缺人手,管人事的领导便随机调了些人去。   宋向阳非常不幸,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兜了个大圈,他不但坐办公室的工作没捞到,就连城市的户口也泡了汤,又拿回了道道地地的农村户口。   宋招娣埋怨王阿婆说话不算数,让她花了冤枉钱。尤其无意中得知王阿婆侄子去了后勤科后,更是暴跳如雷,直指着王阿婆的鼻子骂骗子。   林蔓半梦半醒,渐渐的,宋招娣的话声在耳边淡去了。   临睡着前,她心生感慨,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折腾呢?现在好了,一旦人事科出面调动,那就再没转圜余地了。   第二天清晨,林蔓在争吵中醒来。   她睡眼惺忪地抻头出阁楼,看见几个公安从楼上走下来,宋向阳和宋母被他们押着,宋招娣痛哭流涕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出了门。   “大舅妈,哪能回事体(怎么回事)?”林蔓探头问站在下面的何梅。   何梅回道:“还能怎么回事,侬小舅妈和王阿婆闹翻了,王阿婆跑去举报她弟弟和姆妈躲在花棚。他们没有探亲证明,就被当成盲流遣回原籍了呗!”   宋招娣忙着跑前跑后,想法救母亲和弟弟出来,没有去送林蔓。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陪林蔓上了月台。   “这是舅舅舅妈的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张兴国和何梅送了林蔓一个信封,里面有些钱票,虽数量不多,但诚意满满。   张振业站在所有人后面,两手插裤兜,沉声交代道:“到了那里,记得常写信。”   “小蔓姐姐,你不要走。”辉辉和丽丽抱着林蔓,不光是丽丽,就连辉辉也舍不得林蔓。数日来,林蔓早已用一块又一块的糕点收服了他们的心。   “行啦,快点上车,别耽误了,”白秀萍抹了下眼角,话音有些哽咽。   汽笛嘶鸣,列车缓缓开动,林蔓被众人推上了车。   扒着窗口,林蔓向远去的众人张望,挥手。   月台上,众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成了地平线上的一抹黑点。风一吹,便散了。   数日后,宋招娣的弟弟宋向阳,王阿婆的侄子王新民,也相继踏上开往江城的绿皮火车。和无数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们响应时代的号召,不畏艰苦,投入了建设祖国重工业基地的浪潮之中。   车轮轰隆隆地碾过铁轨,窗外的景色变化不断。   列车员穿梭过道,手持一个暖水瓶,一遇见拿着搪瓷杯的乘客,便亲切地问:“同志,需要加水吗?”   一个带孩子的妇女手托行李,踮起脚,费力地举包袱过头。   “同志,我来帮你。”列车员大手一推,主动帮妇女将包袱塞进了行李架。   车上的人不多,不少硬座车厢里还有空座。   林蔓没有就近坐下,而是从车尾走到车头,找寻一个名叫严英子的女人。   严英子是《春田》一书的女主角。在书中,她与炮灰秦峰会在这趟车上相遇。秦峰对她一见钟情,自此以后,爱了她一辈子,做了她一辈子的备胎。   为了挽救秦峰的炮灰命运,林蔓决意阻挠他认识严英子。   书中,严英子先在上海站上车。途径九元山站时,秦峰会上车。他们同坐一座,在漫长的旅途中,相谈甚欢。   “同志,请问这里有人吗?”   林蔓找到了严英子。   和《春田》里的外貌描写一般无二,她杏眼桃腮,鹅蛋脸,头扎马尾,束蓝色发圈,身穿草绿色的军装。最特别的是她眼角处的泪痣,使得她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稍一蹙眉,就有梨花带雨的娇柔妩媚。   “没有。”严英子挪动身体,移到木条钉的长椅边,让出了靠窗的位置。   林蔓放好行李,挨着严英子坐下。   她的想法很简单,坐秦峰本该坐的位置。等秦峰上车后,看见严英子身旁有人,就自然会坐到别处。由此,两人不就没有了相识的机会吗?   “你去哪里?”严英子甜甜地笑,柔声问。   林蔓回笑:“江城。”   严英子眼睛一亮:“这么巧?我也是。”   和严英子聊了会儿天,林蔓忽的被窗外的一片广袤田地吸引住。   蔚蓝的天空下,放眼望去,尽是青色的稻田。   望着望着,林蔓入了神,想起秋风起,稻子黄,不觉得闻到了一股蟹香。   路基颠簸,火车晃得厉害。林蔓倚着靠背,睡着了。   睡梦中,她依稀听见对面两个男人在说话。   “你看,报上说九龙山的爆炸案破了。”   “嗯,好像有个江城来的警察协助办案,才抓到了那个特务。”   ……   说不上睡了多久,林蔓醒来时,车子已经靠站。   她身边的位子空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严英子离开了座位。林蔓抬头看行李架,本来放在上面属于严英子的行李也不见了。   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吵声不断。林蔓打开窗子,放新鲜空气进来,吹散罐子一样车厢里的闷热。   猝地,月台上的列车员加快脚步,吹响了口中的哨子,催促乘客赶快上车。   林蔓将视线从繁乱的月台转回到了车厢里。   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一个穿白制服的男公安赶上了车。   他扫视了车厢一眼,径直走向林蔓身边的空位。   林蔓一怔,这个男公安不会是秦峰?   目似朗星,身材高大而挺拔,嘴角上翘,总好像挂着一抹淡笑。   不是秦峰,还能是谁?   秦峰刚一坐下,火车便缓缓地开动了。   林蔓起身关窗,冷不防的,一对夫妇塞了个三四岁的男孩进来。   “女同志,公安同志,拜托你们了,送他到……”   一阵疾风袭来,火车加快了速度,汽笛嘶鸣得震天响,孩子父母的话被淹没其中。   林蔓生怕孩子掉下车,忙抱进了怀里。当她再探头出窗,问怎么回事时,月台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无论上面的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他们好像说要送孩子去哪一站,那边会有人接。”秦峰苦笑地扶额,哪儿有这样的糊涂父母,没交代清楚,就匆忙地把孩子塞给陌生人。   林蔓掀开包孩子的被褥,想在里面找到关于孩子的身份信息。   桌上还有个同孩子一起塞进窗的包袱。秦峰打开了它,也期望能在里面找到些许线索。   一个老妇路过,看见手忙脚乱的秦峰和林蔓,不禁连连摇头:“你们这对小夫妻也太马虎了,怎么连尿布都换不好。” 第16章 业余父母(入v公告)   经老妇提醒,林蔓发现孩子确实尿了。   婴孩嚎啕大哭,粉糯糯的脸憋得通红。   桌上有个和婴孩同扔进来的土黄色包袱,里面全是孩子用品。元宝形状,两头上翘,中间向外凸起的玻璃奶瓶;罐装的红星牌奶粉;几件开档的小衣服下,压着碎棉布缝制的尿片……   林蔓拿出尿片,熟练地给婴孩换了上。   到底生育过儿女,又帮着带大了孙子孙女,林蔓怎么可能不会带孩子。   老妇见林蔓还算有个当妈的样,放心地踱步离开。   “你看,这里有名字。”秦峰掀开包孩子的被褥,白色里子上有用黑线缝的字,左小军。   林蔓抱左小军入怀:“我们现在怎么办?”   秦峰收拾起了桌上的包袱,放在长条凳边上:“只能每到一站我们都下去,或许可以等到那个接孩子的人。”   林蔓点头:“也只好这样了。”   左小军委屈地脸皱成一团,哭得越来越厉害。   “他是不是饿了?”秦峰推测道。   林蔓朝包袱努嘴:“奶粉在里面。”   秦峰忙拿出奶粉奶瓶,又向列车员要了开水。奶一冲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喂进了左小军的口。   “你想烫死他?”林蔓吓地抱开了孩子。   “那怎么办?”秦峰惊觉自己莽撞,顿时手足无措。   林蔓哭笑不得,嗔怪道:“先吹凉了再喂嘛!”   车上人来人往。   在多数人眼里,林蔓和秦峰不过是对普通的小夫妻。一个刚当上母亲,对待孩子悉心照顾,不厌其烦。一个才做父亲,面对婴孩束手无策,被搞得狼狈不堪。   窗外的景色飞驰而过。莽莽青山,炊烟袅袅的小村庄,田野间干活的乡民,不断地被甩在车后。   左小军喝饱了肚子,躺在林蔓怀里,沉入梦乡。   “真看不出,你这姑娘岁数不大,可对孩子倒有一套。”秦峰生怕吵到左小军,只小声地问。   林蔓不以为意秦峰的恭维,回敬道:“你这口气好像比我大多少似的。“   秦峰挑眉:“哦?难不成你……”   林蔓调笑,抢断道:“我八十多岁了,你信么?“   秦峰摇头,笑不作答,暗叹原来这姑娘说笑起来,也有一套。   九元山的下一站是河阳。   广播里飘出悠扬的音乐。火车两侧的原野田景越来越少,灰墙青砖的房子越来越多。呼哧呼哧地,绿色的铁皮车开进了站。   “旅客们,418次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照顾好同行的老人和儿童。”女列车员甜美地播报后,婉转动听的音乐又继续流淌。   车门一开,林蔓就抱着左小军,跟秦峰下了车。   河阳是小站,上下车的人不多。站台上冷冷清清,可以一望到底。   林蔓和秦峰左右环顾,找不到一个像来接人的。   “看来只好等下一站了。”林蔓抱左小军一路下来,累得手酸臂疼,恨不得马上能来个人交差。   “他父母也太大意了,糊里糊涂把孩子扔进来,也不怕丢了。”秦峰从林蔓臂弯里接过左小军,学着林蔓之前的模样,轻轻地拍背,柔声地哄。   左小军醒来,伸了个懒腰。   林蔓喜欢极了左小军的可爱模样,忍不住逗弄道:“既然你爸爸妈妈那么糊涂,那不如你跟我回去好啦!我给你做妈妈。”   “就是,他们太不靠谱了。以后你跟我,我做你爸爸。”秦峰轻笑地哄,伸纤长的食指轻按怀里孩子的鼻头。   左小军听不懂眼前男女的话,他看见林蔓和秦峰在笑,于是也跟着笑。   暖风习习,夹着不知哪里飘来的桂花香。   月台上有小贩在叫卖河阳的特产。   干烧驴肉,红糖麻花,晒干的桃饼,云山的茶叶 ……   列车员打好了水,烧上茶炉,看时间到了,忙吹起哨子,催林蔓和秦峰上车。   回到车上,林蔓和秦峰刚刚坐下,就有列车员推来了餐车。   秦峰买了两盒红烧土豆盖浇饭。他让林蔓先吃。林蔓吃过后,接过秦峰怀里左小军,再换秦峰吃饭。   午饭后,秦峰与林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   “你父母放心你一个人去江城?”   职业习惯作祟,三言两语间,秦峰就将林蔓的背景问得一清二楚。   “他们都去世了。”林蔓低垂了眼帘,佯作出难过的模样。编个没破绽的故事对她来说,实属本行。因此要骗过秦峰,她简直手到擒来。   “对不起。”秦峰懊恼自己鲁莽,这姑娘又不是犯人,做什么要问得这样仔细。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亦是父母早逝,不由得,对林蔓生出了感同身受的怜惜。   下午时光过得很快。   列车里的广播先是放了段评书。   “1931年,王若飞同志带着党的指示,化名黄敬斋,扮成商人模样,来到内蒙古草原开展陕甘宁绥的武装斗争……”   接着,放了新闻联播。   “我党和国家领导人同捷党和国家领导人互电,祝贺中捷友好合作条约签订五周年……□□全体会议举行第115次会议,通过周总理向人大会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上海老工人向广大青年报告,以切身经历进行活的阶级教育……”   沿途名胜古迹的介绍穿插其间。   有旅客点歌,高亢的声音激昂地喊:“下面请听,洪湖水浪打浪,祝愿我们的祖国,永远繁荣富强。”   车厢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歌声响起。   “洪湖水啊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火车每停一站,林蔓和秦峰都下车,期望能为左小军找到家人。只可惜次次无果,他们不得不再抱左小军回车上,继续等着下一站的机会。   天色渐渐沉了,火车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当出来时,周遭尽是苍茫夜色。月光好似银子,倾洒在静谧的田野上。点点亮光,那是乡间的农户家里亮着灯。   林曼从行李包中找出了叉烧包和酱菜。   “你做的?”秦峰大咬了一口叉烧包。包子皮雪白松软,叉烧馅裹着蚝油的芡汁,香滑咸鲜。唯一不足的是凉了,若是热气腾腾地吃,一定更美味数倍。   “不,杏花楼买的,至于这酱菜嘛,是我外婆的手艺。”林蔓摇头,眉眼弯成了月牙,娇俏地偏了下头。   秦峰尝了口 ,感慨道:“我母亲也喜欢做这种,配粥配饭,尤其是佐菜,像酱黄瓜炒鸡丁、腌冬菜炒黄芽,还有椒油莼齑酱烧的……”   “芙蓉鸡蛋羹。”林蔓脱口而出,与秦峰异口同声。   两人相视而笑,不禁声音大了些,吵嚷了些许已经睡下的人。   入夜后,火车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有的倚着椅背闭目养神,有的借微弱的灯光看书。孩子们折腾了一天,纷纷睡在了父母怀里。后上车的人都自觉放轻步子,尽量不惊扰到其他人。   秦峰和林蔓意识到失态,赶紧住了嘴。   左小军饿了,拽拉着林蔓的衣领要吃的。秦峰忙去要了开水,冲奶粉进奶瓶,吹温了再喂左小军。比起之前的手忙脚乱,熟练了不少。   好不容易哄着左小军睡下,林蔓也觉得困了。   夜深了,车厢里愈发得静谧。桌顶的灯纷纷熄灭,黑暗笼罩了一切,只有过道尽头的厕所前还留有亮光。   车轮击碰铁轨的隆隆巨响,在林蔓的耳边前所未有得清晰。除了这个,她还听见疾风呼啸上玻璃的噪响,呜呜呼呼,好像奔腾的浪涛,翻涌起伏不断。   林蔓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倚上了身旁厚实的肩膀,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心里莫名得踏实。   第三天清晨,火车开出了定山关。   火车的两侧,再没有半点村庄人烟。绿茵罕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当到下午,火车驶进了江城。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江城站……江城是我国著名重工业发展基地,位于龙潭山脚下,自然环境优越,物产丰饶,一条桃花江将城市南北分割……请下车的旅客整理好行李,祝大家旅途愉快……”   “如果这站再等不到人,我就把他带回局里,再让人沿途贴寻亲启事,看能不能找到他父母。”秦峰单手抱着左小军,公文包被他夹在了腋下,腾出了一只手帮林蔓拎行李袋。   林蔓跟着秦峰下车,站在月台上,不住地向两边张望,找寻可能是来接左小军的人。   “他父母不会不要他了?”林蔓曾不止一次在资料上看见过,这个年代有许多夫妇,因为政治方面的苦衷,而不得不把孩子送出去。   左小军刚醒困,一脸的天真无辜,笑得灿烂。秦峰不忍地看他,感慨道:“什么样的父母,会忍心遗弃这样可爱的孩子。”   汽笛嘶鸣,火车缓缓开动。   一个中年男人急急地冲上站台。他四方脸,戴黑框眼镜,穿卡其布灰色人民服。   像没头苍蝇一样,男人在站台上东张西望,仿佛在找什么极其重要的人。眼见着火车开走,他又是懊悔地跺脚,又是心怀侥幸地四下观望。   “公安同志,请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个孩子。”男人从上衣左侧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一个婴孩给秦峰看。   秦峰一眼认出照片上抱婴孩的夫妇,正是火车开动时,扔左小军进来的夫妻俩。   “这孩子叫什么?”秦峰问男人。   男人回道:“左小军。我儿子儿媳在双枫镇当老师。他们工作忙,没空带孩子,就托了人把这孩子带来江城,给我和他奶奶带。”   秦峰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男人:“工作证带了吗?”   男人递上:“我在工商管理委员会上班。”   秦峰打开深红色小册子:“你是左根生?”   男人恭敬地点头。   对照了男人与小册里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秦峰终于放了心。   “这是你孙子?”秦峰揭开包左小军的褥子,露出了左小军的脸。   左根生一见到孙子,立刻激动地抱进怀里,对秦峰和林蔓再三感谢。   林蔓暗叹了口气,真是有什么样的儿女,就有什么样的父母。孙子就在眼前都不知道,看来这做爷爷的,也是一样的糊涂。   告别了左根生,林蔓和秦峰在火车站前分手。   “有事来找我。”秦峰写了局里的电话和地址在纸条上,交给林蔓。   “好。”林蔓随口答应,实则没放在心上,顺手揣了递来的字条进口袋。   火车站在江南,五钢厂在江北。从江南到江北,需要渡过一条绵延辽阔的桃花江。   “同志,给我一张船票。”   码头上,林蔓扔了2分钱进售票口,一张红色的硬纸壳票随即被丢出来。   摆渡船靠了岸,外观像极了铁皮房,房顶插着蜡烛样的烟囱。   趴在轮船的栏杆上,林蔓向江对岸眺望。   对岸原先是一片荒瘠的土地,现在兴起了一个个的重工业厂区。厂区里,遍是灰色砖石建起的厂房。化工厂,机械厂,火力发电厂……一派生意盎然。   众多厂区之中,有一长列蜂窝似的炼钢炉,青天之下,冒着滚滚白烟,蔚为壮观。而它,就是大名鼎鼎的第五钢铁厂所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12月12日入V,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17章 投宿 一更   咣当……咣当……   轮渡靠岸, 林蔓一上码头, 就向人打听五钢厂的去法。   五钢厂离码头不远, 厂家属院、宿舍楼、职工房皆建在江边。林蔓问的好几个路人,都是厂里的员工。他们一听林蔓是新报到的同事,纷纷热心地指路。   “瞅到前面那一排大烟囱没?走到下面就是了。”   “办公楼在东面儿,你顺这条路走, 看见一个红砖房的就是了。人事科在三楼,可好找了,门上有牌儿。”   北方的傍晚不比南方, 清风吹来,一天的温热散了, 只剩下宜人的凉爽。   天色微暗,林蔓沿着刚铺修好的水泥路, 穿过一座座牢笼般的灰色厂房, 走进红墙砖砌的办公楼。   下班的时间已过, 人事科里只剩下一个女科员。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圆圆的一张脸上,双颊绯红, 喜庆得像过年时的灯笼。   “同志, 我是来报到的。”林蔓一进门,就掏出了介绍信和录用通知单。   女科员叫郑燕红,大家都亲切地唤她小郑。   郑燕红看了林蔓的录用通知,微微皱眉:“哎呀,你咋来这么晚, 科长都下班了。要办入职,你得等明天了。有住的地方有不?”   林蔓摇头,回问道:“不是有宿舍吗?”   郑燕红轻笑:“宿舍多紧张啊,你才来就想住?我都还住在爸妈家里,没分到一间房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一来就流落街头!”林蔓淡淡一笑,回应小郑的戏谑。   “你就住咱厂的老职工家里!其他人都这样。”   说罢,郑燕红翻开职工簿,在上面挑出了三车间赵里平家的地址。   “赵叔和赵婶是三车间的老人了,建厂时候就在。他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闺女,儿子也是咱厂的职工,闺女在肉联厂当仓库管理员。”去赵里平家的路上,郑燕红对林蔓介绍了赵家的大概情况。   天色已黑,沿途的路灯亮起黄澄澄的光,光亮倾洒在林蔓和郑燕红的脚下,拉长了两人的影。   林蔓又向郑燕红打听了些厂里情况。郑燕红告诉林蔓,国家新的五年计划中,扩大军工业的生产是重中之重,由此,厂子今年才又扩招了数万人。   “这么多人,厂里难道就不想法统一安排个住处?”林蔓不解地问。   郑燕红回道:“你知道住房有多紧张吗?多少50年进厂的老师傅只能三代人住30平米不到的平房。哪怕是新结婚的技术骨干要分到房,那也得等好几年后呢!”   林蔓苦笑:“都说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看来没点奉献吃苦的精神,还真不一定能熬下来。”   “年轻人,看开点,”郑燕红轻拍林蔓的肩膀打趣道:“主席不是说了吗?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究还是你们的。”   林蔓回笑,顺着郑燕红的话继续喊口号道:“我明白,到底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吃多少苦都不为过,都是值得的。谁让,我们是早上□□点的太阳,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呢!”   一路上,林蔓和郑燕红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两个岁数相仿的年轻人很快熟络了。   赵里平住的是个面积不大的红砖平房。平房的外面,有间用土基和油毛毡盖的小厨房。郑燕红带林蔓找上门时,赵里平和媳妇冯爱敏正在里面烧晚饭。   为防房顶瓦缝落下灰尘,顶棚糊上了报纸。林蔓站在下面,听见头顶有“索落落”的碎响,不由得抬头往上看。   “没什么,那是耗子,”郑燕红满不在乎地对林蔓说道,“只要入了冬,你就再看不见它们了。”   赵里平和冯爱敏放下手里的活,热情地迎郑燕红和林蔓进门。   郑燕红虽然职位不高,但架不住是人事科的人,手里算有些小权。赵里平夫妇见了她,分外地客气。   郑燕红把林蔓介绍给赵里平夫妇,嘱咐了这是新同事,让好好相处。赵里平夫妇好声答应。   交代完毕,郑燕红转身离开。临走前,她拉林蔓到一边,低声地说:“你和他们好好处,每月底交伙食费就行。老赵人还不错,不像其他人,事儿多。”   郑燕红一走,赵里平就引林蔓进了房。   赵里平的房子虽然狭小,但里面的杂物都归置的井井有条。靠窗有炕床,一张帘子隔住了床后的矮间房。房里有张单人床,床脚处尚有些空,恰好够赵里平再翻起一张弹簧床。不过弹簧床一撑起来,房里就再没什么空处了,连下脚都困难。   “另一张床是我闺女的,姑娘你睡这儿。”指着摊开的弹簧床,赵里平大嘴一咧,露出北方汉子憨厚的笑。   林蔓找出从上海带来的床单被褥铺好。大包小包的行李,她一概塞进了床底。   赵里平继续出去帮媳妇烧饭。砍生火用的木柴,蒸大笼的馒头,粗重活都男人做。冯爱敏炒酱摘葱烙饼,做女人该做的细活。   林蔓依稀听见冯爱敏说了几句抱怨的话。   话不多,很快就被另两个新冒出来的人声盖了住。清朗的年轻男人声,娇俏的年轻女人声,你一句我一句,偶尔混杂赵里平和冯爱敏好似责怪,实则宠溺的训话,好不热闹。   饭烧好了,赵里平叫林蔓出来吃饭。   林蔓掀开帘子,馒头烙饼已经摆上炕桌。无菜,雪白粗杆的大葱洗净了搁在盆里。盆边有大酱,蘸葱也好,抹饼也好,都用得上。   桌后坐了两个陌生男女。男的看来岁数不过30,皮肤黝黑,眼神清澈。女的岁数小些,瓜子脸,身穿军便服,配着齐耳的“工人头”,倒显得别样的娇俏,让人不觉得就忽视了她脸颊上的少许麻点。   赵里平一一给林蔓介绍,男的是大儿子赵德,女的是小女儿赵梅。   林蔓向赵德和赵梅点头致意。   赵德回以林蔓亲切一笑。赵梅不做声,冷瞥了林蔓一眼。好像旁边埋头吃饭的冯爱敏一样,对林蔓的突然到来,也持着不欢迎,却又无可奈何的态度。   厂里分下来的房子,当然要听厂里的安排。林蔓是厂人事科让住进来的人,谁能反对不成?   赵里平看出了妻女的刁难,未免林蔓觉得难堪,忙说了几句不相干的闲话遮掩。   林曼并不在意冯爱敏和赵梅的恶劣态度。寄人篱下,遇到些冷眼实属正常。她不想继续恶化彼此的关系,因为这样,只会让自己住在赵里平家的日子更难熬。与之相比,倒不如想法哄得冯爱敏和赵梅改变态度才好。   林曼笑笑地坐下,亲切地唤赵里平赵叔,叫冯爱敏赵婶。   “赵婶,您这饼真好吃……您这酱怎么炒的,蘸葱包饼简直是绝配……”   一连串奉承话下来,林蔓说得冯爱敏眉开眼笑。冯爱敏的心仿佛被林蔓敲开了一个缺口,甜言蜜语灌进去,竟慰得她前所未有的舒服。   间隙时,林蔓不忘一旁的赵梅。   “你在肉联厂工作?什么工作?仓库管理员?待遇很不错……”   赵梅起初还是冷脸对林蔓,但架不住林蔓轻易地摸准了她的脾性,贴着她的喜好,轻松地恭维进了她心里。   一顿饭吃完,赵梅的态度彻底和缓下来。她不光不再反感林曼与自己同屋,甚至,在睡前她还主动与林曼攀谈。   “你在化验室上班?化验室上班一定很舒服,听说每天老空了,还从来不加班。”黑暗中,赵梅的眼里尽是渴望而不可得的羡慕。   林蔓想不通,反问赵梅道:“既然你喜欢五钢厂的工作,又为什么要去肉联厂呢?”   谁不知道五钢厂是什么级别,肉联厂是什么级别。两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五钢厂是国家首长重点关注的单位,以至于里面一个看大门的人,都可以神气地对肉联厂的领导颐指气使。   赵梅冷哼:“我哪有赵德那样的好运气,可以接妈的班。爸说了,不会把他的工作给我,他要把岗位留给更适合的人。既然他要这样大公无私,我还不如去肉联厂做管理员,虽然工资少点,但起码坐办公室,算技术工。”   听了赵梅的一番话,林蔓终于明白老赵家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显然,冯爱敏更喜欢大儿子赵德。而赵里平终日忙于工作,不但疏忽了对小女儿赵梅的关心,甚至对儿子赵德也没甚体贴到。赵梅对赵里平有怨,无从发作,只好气得去了外面的小厂上班。   深夜,林蔓和赵梅头顶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赵梅多在抱怨,林蔓不方便发表意见,只静静地听。渐渐的,赵梅不再说话,响起了轻而匀称的鼾声。   躺在床上,林蔓兴奋之余,又有些不踏实的心慌。   兴奋的是终于安定下来,户口有了,工作有了,暂时的住处也有了。不踏实的是想到将会来临的时代动荡,也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度过去。   两种相冲的心情扰了林蔓一夜,直到天蒙蒙亮,她才睡过去。   勉强眯了两三个钟头,林蔓忽的被振聋发聩的广播喇叭声吵醒。   首先是一段高亢的男声讲话:“广大的工人同志们,新的一天开始了,让我们以更加饱满精神,投入到我国重工业基地的建设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接着是一首悠扬的歌曲:“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   就这样,属于第五钢铁厂一天的厂区生活,由此开始了。 第18章 工种不同 二更   林蔓起床, 匆忙的穿上衣服。   江城不比上海时髦开放, 林蔓深知最好不要搞特殊化, 于是翻出了包里的崭新藏蓝色工衣、胶底的军绿色布鞋。一身打扮下来,既显得朝气精神,又不另类引人侧目。   赵梅已经去上班了,床空着。   林蔓掀帘出房。赵里平和赵德也都去厂里了。家里只有冯爱敏在厨房洗洗涮涮。   “桌上有吃的, 你自己弄点。”冯爱敏听见林蔓的动静,大声提醒道。   前夜剩下的馒头摆在盆里,个个硬的像砖头, 早没了刚蒸出来时的喧软。   林蔓急着出门,顾不上馒头难以下咽, 抄起一个就走。出门时,她不忘对冯爱敏甜甜地打了声招呼。   “赵婶, 我出门啦!”   “哎, 这孩子, 馒头多带两个中午吃嘛!”眼见林蔓走得慌张, 冯爱敏不禁念叨。   冯爱敏想通了。厂子今年招了这许多人,难保不会安排个来住。这林蔓, 不光嘴甜, 还特别会来事,可不比住进来个脾性差的人强?   她不止一次听到过,住户和主家闹矛盾,折腾的鸡飞狗跳,再想想家里住进来的林蔓, 娇滴滴的一个上海姑娘,能扯出多大事来?想着想着,冯爱敏觉得林蔓住进来,倒还算是家里的运气了。   林蔓啃着馒头,走出平房区,汇入了浩浩汤汤的蓝衣大军里。这些工人师傅如潮水一般,涌入了五钢厂区的大门,向着各个车间,分流、倾泻。在激昂音乐的伴奏下,人们的精神都格外饱满,无不干劲十足。   一个又一个车间亮起了灯。   机器“嗡嗡”作响,锤子“叮当叮当”地敲打,融化了的金属尖头被敲击的“吱吱”声,与煤烟直冲九霄的“隆隆”响成一片。   早晨红亮的阳光里,五钢厂就好似一个浑身肌肉的粗壮汉子,每一次挥舞榔头,覆海移山,都能发出地动山摇的震颤。   “粮本月底和工资一起领,津贴另算。”   “机要室满员了,你去宣传部!”   偌大的人事科办公室里,摆了十数张大黑漆木桌。屋里人头攒动,站满了来报到的新聘职工。这些人,有的在办入职,有的在核对档案,还有的在登记信息,等着排队分宿舍。   郑燕红一见林蔓进门,立刻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管事的人是靠右边的一个中年女人。   “那是我们徐副科长。”郑燕红提醒道。   林蔓站到徐副科长桌前,递上证明文件:“我是来化验室报到的。”   徐副科长粗扫了一眼递上来的材料,翻开一本厚簿子,对照着上面的岗位信息,冷言道:“化验室人满了,你先去制桶,等以后有位置了再安排。”   “制桶?我不是技术岗吗?”林蔓不解,这也太随便了!说换就换,一句解释都没有。   徐副科长不悦:“都是为社会主义做贡献,咋的,你还想挑肥拣瘦啊?”   郑燕红忙拉林蔓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劝慰:“算了算了,她心眼小,你惹得她不高兴,她将来会给你小鞋穿。”   林蔓强吞了一肚子火下去:“好,制桶的车间在哪儿?我去。”   化验室的工作是技术岗,能考职称,有津贴。分房升职,全先紧着这些人。而制桶呢?道道地地的工人岗。无论算工龄,还是将来能拿到的退休工资,都没有技术岗上人拿的多。   林蔓深知其中的道理,所以才气愤填膺。   说什么将来有位置再换,分明都是借口。入岗之后,可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再想换就难了。   不行不行!林蔓暗暗在心里发誓,说什么也要想法换回去。   管制桶的周主任领林蔓和另几个人回了车间。   林蔓被分配在一个半旧不新的机床前。周主任简单地告知了机器的操作要领,不等她多消化两分钟,便要她立刻开工。   机器轰轰地响起,赶鸭子上架一般,林蔓上手制桶。   箍桶,灌原料,加盖,她机械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偶尔抬头,她看见其他人无不埋头苦干。一个个裹着藏蓝色的身影,手里不停地忙活,像极了永不知倦的工蜂。   “一个,两个,三个……”林蔓默默地数装出来的桶数。数到二十个时,她的腰开始酸。数到30个时,她的手臂几乎抬不起来。当数到40个时,她连站都站不稳了。   终于,中午下工的铃声响起,林蔓总算熬到了休息时段,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间。   肚子咕噜噜地响,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恨不得马上捧起饭盆,大快朵颐一番。   一到饭点,厂里的人立刻分成两拨。一拨人冲向汽锅房,从一扇扇厚铁门里,取出自家带来的盒饭。而另一拨人,则直奔食堂。食堂里的饭菜要用饭票买,饭票要用钱票换。因此,尽管食堂里的伙食稍好,品种更丰富,但大多数工人仍会选择自带盒饭。   吃食堂的人,多是坐办公室,又拿高工资的技术工。   林蔓换了饭票后,持大白瓷缸碗去窗口打饭。   打饭的窗口里,穿白褂的大师傅们一字排开,手持铁勺,依次站在米饭、荤菜、素菜以及汤锅的后面。   “师傅,来份茄子炖土豆。”   师傅大勺一铲,满满的菜。林蔓递进饭盆,示意可以浇在米饭上。师傅手略一抖,菜到盆里,只剩了二分之一。林蔓失望。果然食堂师傅手抖是传统啊!   “师傅,给份红烧明太鱼……师傅,汤来份……”   菜要得差不多了,林蔓转身环顾食堂大厅,在满眼乌泱泱的人堆里,找寻能坐的空位。   “这里有座。”不远处的边角里,一个年轻女人在向林蔓用力挥手。   林蔓认出了郑燕红,忙端碗上前。   “其实临了换工作的事,不止你一个人。”郑燕红低声说话的同时,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身边没有科室里的同事。   林蔓刚落座就舀了一大勺饭菜吃。茄子土豆混着白花花的米饭,香溢满口。   “是不是有人走后门,把我的工作顶了?”林蔓粗嚼了几口饭菜,含混不清地问。   郑燕红点头:“你算运气好了,起码还在总厂。有人直接被换去了乡下的办事处,那才是倒霉。”   “你们徐副科长一定捞了不少?”林蔓冷哼。   郑燕红笑:“我对你说,你别不信,徐副科长啊,还真的不一定捞到什么。”   林蔓看郑燕红虽说得随意,但语气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于是便追问道:“怎么?难道他办事不收钱?”   郑燕红不语,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讳莫如深。   “告诉我,我请你吃一个月小鸡炖蘑菇。”林蔓明了郑燕红的暗指。想知道些内情,怎么能不出点血。说着,她推出了一叠荤菜的票。   郑燕红眼睛一亮,手迅速盖在菜票上,据为己有。再次四顾周遭,她确认了没人在听后,对林蔓伏耳说道:“徐副科长可没这么大权利,多数啊,得要林科长点头才行。”   “林科长?”林蔓向郑燕红确认。   郑燕红朝进门处努了下嘴:“喏,就是他,林志明科长。我现在的岗位,也是从他手里活动来的。”   林蔓看向郑燕红所指。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男人正走进食堂大门。他年纪不大不小,粗短身材,相貌平平。一双势力而精明的眼,使他一下子从普罗大众里跳脱出来。   “林志明。”林蔓喃喃道,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饭后,林蔓和郑燕红一起去水房洗涮碗筷。   上工铃响,下午的劳作又再度开始。   林蔓一边干活,一边心里不住地盘算。   按郑燕红的提醒,想换工作,给林志明送礼就行。   这样真的行?林蔓可不这么想。   林志明这样明目张胆的收礼,保不齐将来会被人举报。他要是倒了,就势必会牵扯出一大批人。到时候,一旦有人翻旧账,拿出她曾送礼给林志明的证据,那可就前途尽毁了。   不成!林蔓下定决心,绝不能送礼给林志明。要换工作,还是得另想一个办法。   许是已经习惯了劳动的强度,又兴许是一直在想事情,所以不觉得手上的活累。林蔓干到下午,竟没有了上午的筋疲力尽。时光倏地过去了,转眼她又再次听见下班的铃响。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高昂的歌曲萦绕耳旁,林蔓和上班时一样,又投入了下班的蓝衣大军。浩浩汤汤的蓝衣军团出了厂大门后,瞬间分流,有的流向新建的筒子楼,有的奔入职工宿舍,还有的卷着林蔓一起,泄入了一片纵横交错的平房构成的家属院。   “第一天工作怎么样,还适应?”   冯爱敏正在厨房里忙活,一见林蔓进屋,即亲切地问道。   林蔓垂头丧气,无精打采地回道:“别提了,他们调我去制桶。”   “这么说,你不坐办公室了?”赵梅刚到家,正巧听见林蔓的话。   林蔓点头:“说是化验室的岗满了,谁知道真假。”   “是啊,谁知道真假,”赵梅蓦地拉下了脸,大不同于前夜的亲切态度,冷嘲道,“我看你一开始就不是化验室的岗,吹什么牛啊!”   说罢,赵梅摔门进屋。她心气高,觉得林蔓既然不是技术岗了,那和自己就不是一个级别了。一个干体力活的人,怎么有资格和坐办公室的人交朋友。   “这孩子,瞎掰扯啥呐!”冯爱敏冲着赵梅背影喊道,转而,她又回身安慰林蔓:“别往心里去,干什么工作都一样。你要去化验室,得上夜班,指不定还不如制桶呢!”   “赵婶,林志明科长这人怎么样,您听说过不?”林蔓一心扑在该如何调工作上,全然没有在意赵梅的冷言恶语。   “林志明?”冯爱敏啐了一口,嫌恶地说,“整个厂里,属他最会溜须拍马、讨好领导。”   “讨好领导?”林蔓嫌信息不够,想冯爱敏再多说两句。   提起林志明,冯爱敏的话好像开闸的洪水,立刻滔滔不绝:“可不是吗?你可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每星期天都往厂长家里跑。又是拖地,又是烧菜,别提有多丢人了。”   “厂长?是高毅生厂长。”林蔓眼里倏地掠过道亮光。   “那可不是,咱厂除了他,还有几个厂长。唉,小蔓你咋笑了?”冯爱敏看林蔓忽的笑了,心想这姑娘真怪,前一秒还没精打采的,怎么心情又突然好了。   林蔓唇角微扬,笑得意味深长:“赵婶,我看我这制桶的工作啊,是做不了两天了。” 第19章 革命情谊 三更   星期天一早, 赵里平和赵德去供销社排队买油。   电影院里在放《五朵金花》, 赵梅约了单位同事去看, 也早早地出了门。   辛苦了多日,林蔓肆意地睡了个懒觉,当醒来时,天已大亮。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冯爱敏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刀剁肉馅, 醒面和面,洗蒸屉,上蒸笼……   “呦, 今天这么丰盛?”林蔓正要出门,看见堆了满厨房的菜, 不由得停驻了脚步。   冯爱敏刚拌好馅,又赶着揉面成长条, 拧出一个又一个剂子:“今天请了人事科的徐副科长来家里, 想让她帮忙活动德子换工作的事, 可不得烧好点儿?”   赵德的工作一直是老赵夫妇的一块心病, 因为它影响了赵德的婚事。赵德的工作需要经常出差,个别时候, 还会在外务点常驻上一年半载。好人家的姑娘听到这, 没一个愿意嫁。   冯爱敏快急疯了,结婚生子可是大事,赵德都二十七八岁了,再拖下去,难道真要找个乡下姑娘凑活?   不行不行!一定要把工作换掉。   冯爱敏下定了决心后, 立刻托人找关系,三番五次地送礼,好不容易搭上了徐副科长一条线。这不,那边今天把人约来家里做客,为的就是换掉德子的工作。   蒸锅里的水开了,冯爱敏放下手里的面,赶着放屉进锅。包子还未包完,盖上锅盖后,她又急着回到案板前,继续包馅进皮。圆嘟嘟的包子个个十八褶,整齐地摞在簸箕里。数量一够,她就马上将它们放进锅。   林蔓看冯爱敏忙得不可开交,就不再继续打扰,转身离开。   出门后,她向着厂区东面的筒子楼走去,那里是建厂后盖的最早一排职工楼,边上有好几个小院。厂领导们全住在院中的独栋小楼里。厂长高毅生的住处是其中最漂亮,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一栋。   咚咚咚~~~   敲门的时候,林蔓瞥见门外停了辆草绿色吉普车,车上赫然挂着一块0字头的黑色军牌。   在五六十年代,许多重工业厂的厂长属军人编制并不稀奇。他们大多是有衔的军人,少说校级,上不可数。为了支持建设祖国的重工业,尤其是军工一类,他们主动转业。对于这些人,国家依然给予军人待遇。   “找谁啊你?” 开门的是个扎围裙的妇人,操着一口乡气满满的土音。   林蔓轻笑:“我姓林,是专程来探望高叔叔的。”   妇人关上门。不一会儿功夫,又有一个女人来开门。   “你是?”女人上下打量林蔓。   “您是高婶,魏婶让我来的时候,特别叮嘱过我,一定要把这个雅霜牌的雪花膏带给您。”林蔓递上雪花膏的同时,亦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大眼睛,高鼻梁,身形婀娜,虽然年逾四十,但仍是第一流的大美人!   听林蔓提到“魏婶”,女人恍然大悟:“金玉芬?你是我表姐什么人?”   林蔓笑回:“我是她女儿小雨的朋友。这次来江城工作,他们要我一定来拜访下您和高叔,还有……”   说着,林蔓拿出了魏局写的信:“这是给高叔叔的。”   “进来!”女人接过了信,转身领林蔓进屋。她是高毅生的妻子,名叫陆蘅芝,曾是上海滩上响当当的名媛。   见到林蔓,高毅生吃了一惊。老战友久没消息,怎么突然托了个小姑娘来送信。   “你是上海人?”陆蘅芝听出了林蔓话里的口音。   林蔓点头:“白飞路梧桐里。”   “白飞路啊,49年前我常去那里喝咖啡。”陆蘅芝似是记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淡淡一笑。   林蔓回道:“是红房子咖啡厅?我外婆对我说过,那里以前是时髦地方,不少明星都会去光顾。”   林蔓和陆蘅芝坐在沙发上聊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上海的风土人情到各色小吃,谈得好不热络。   高毅生无从插嘴,只好抽空拆开了老战友的信。   信里内容很平常,和往日收到的谈工作的信没甚区别。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信的末尾上,林蔓被不经意地提到。   “……吾侄女林蔓不日到五钢报到,在江城期间,望弟照顾……”   “小蔓,中午留下吃饭!”高毅生合上了信,其中的重点他大致明白了,关键分明在最后一句嘛!他们是一个战壕爬出来的革命情谊,有过命的交情。像关照一下世侄女的这等小事,根本无需多言,只要稍点一句,高毅生就会自觉做到。   “是啊,留下来!我烧几样上海菜给你吃。”陆蘅芝和林蔓聊得投缘,破天荒的,很少进厨房的她心血来潮,忽然想亲自下厨来招待林蔓。   高毅生不禁有些吃味:“你婶子上海菜可烧的一绝,我都很少吃到呢!”   林蔓盈盈地笑,甜声说道:“是吗,那我可真有口福了。”   “九姐,中饭不用准备了,我来做。”陆蘅芝朝厨房喊了一嗓。   九姐是最先给林蔓开门的妇人,高毅生老家的远房亲戚。   九姐立刻让出了厨房给陆蘅芝。   陆蘅芝找出了条围裙系在腰间。围裙很精致,白底布面绣着红梅,不同于供销社里买的粗品。   浆小排,腌鱼,改刀五花肉……   陆蘅芝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林蔓也不闲着,主动上前给打下手。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九姐小步跑出去开门。   几个或带眼镜、或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进来。林蔓在厨房里切葱拍蒜,隐约听见他们熟络地喊高厂长“老高”。   “他们都是厂领导班子的同事。那个戴眼镜的是党/委邓书记,那个穿灰色中山装的是工会主席……”每进门一个人,陆蘅芝都底声对林蔓介绍。   不多一会儿,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林蔓偶然撇头看向那里。沙发上的人除了高毅生以外,无不在吞云吐雾。   高毅生不抽烟,只偶尔端起杯子抿一口茶。碰上聊到激动人心的地方,其他人都慷慨激昂,唯有高毅生目光锐利,轻扬唇角,表情始终淡淡的。   每次有人进门,林蔓都会抻头去看,看看是不是林志明来了。林志明一直没有出现,她不禁有些失望。   难道他今天不会来?还是冯爱敏说他周周都来,只是夸大的说辞?   饭菜烧好后,原先在客厅聊天的人,又转战餐厅。   九姐摆菜上桌。陆蘅芝让林蔓坐在身边。   高毅生简单地向众人介绍林蔓,说是自己的世侄女。接着,他与众人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聊下去。   男人们谈话的内容多和工作有关。陆蘅芝觉得枯燥乏味,吃完了饭,不多做逗留,直接拉着林蔓进书房继续闲聊。   坐在书房里,林蔓一面与陆蘅芝说话,一面留意屋外的动静。   过了下午2点,男人们终于酒足饭饱,九姐收拾碗筷进厨房,五钢厂的领导们再又回到客厅。简单地定妥了之前商议之后,他们终于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一起征战过的同袍们,谁升了,谁降了,剩下的,就全是七零八碎的闲话了。   陆蘅芝给林蔓泡了杯茶。茶叶是娘家带的,不比现在人常喝的茶沫子,色泽褐红明亮,竟是道地的普洱。   林蔓浅尝了一口,茶味爽滑甘甜,顿时消解了午饭的油腻。   “侬到江城来了多少辰光了(你来江城多久了)?”没人的时候,陆蘅芝喜欢对林蔓说上海话。   林蔓亦以上海话回道:“大概一额礼拜(大约一个星期)。”   说话的间隙,林蔓环视陆蘅芝的书房。   和外间简朴的家居装饰大不同,书房里布置得古色古香。   金丝楠的书架,黄花梨的桌,透雕六螭捧寿纹的玫瑰椅,摆各种小器的多宝格……   林蔓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书架上那清一色的明清孤本书籍,其中的一套,像极了宋刻版的资治通鉴。这一版本的资治通鉴在后世,可算是价值连城。   恍惚间,林蔓错觉自己置身于另一世界。吴侬软语,发黄的月历牌,昏黄的汽灯,穿旗袍的太太小姐们,仙乐斯舞厅的靡靡之音。老上海的浓浓风情扑面而来,呼之欲出。偶然听见外间响起的爽朗北方话,她方记起原来炮火早已轰打进来,炸得一切支离破碎 ,刚才的美妙景象,不过是茶香萦绕,幻化出浮生一梦罢了。   林蔓等到将近傍晚,林志明才姗姗来迟。   他没有进屋,九姐直接指挥他在院子里干活。冬天之前,高毅生家需要挖个存菜用的地窖。他主动揽来了这活。一进院子,他话不多,立刻脱下外衣,挥锹抡铲地干起来。   高毅生和同僚们的聚会接近尾声。林蔓看准了众人起身离开的当儿,也向陆蘅芝告别,走在了大家的后面。   “小蔓,有空到我那里坐坐,让你婶子包饺子给你吃。”党委的邓书记临走前,不忘对林蔓打招呼。老高的世侄女,大家可不都要多照顾点。   邓书记话音刚落,另几个工会厂委的领导也都纷纷和林蔓说了些客套话。   林蔓眉眼含笑,柔声甜语地向众叔伯告别。对几个邀请她去家里玩的寒暄话,她都娇俏地点头答应。   表面上的功夫,老人们做的体面,林蔓应的得体。   高毅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满意地看着大家对林蔓的热络。   在院前送走了所有人后,林蔓才转身向高毅生和陆蘅芝夫妇告别。   “小蔓,有空常来坐。”陆蘅芝对林蔓依依不舍。   高毅生沉声说道:“是啊,你高婶在这里没什么说话的人,你有空就来陪陪她。”   “好,那高叔高婶,我走了。”林蔓点头回应。   出门前,她不经意地瞥了林志明一眼。此时此刻,林志明正手持铲子,亦一脸迷惑地看向林蔓。   林蔓走后,林志明向九姐打听道:“唉,那个姑娘是谁啊?”   “是我们高厂长的世侄女,好像叫什么,林蔓。”九姐随口应道,转身进厨房去忙自己的事。   “林蔓……林蔓……”林志明喃喃地念叨,依稀觉得名字熟悉。蓦地,他终于找到了名字的出处,骤然脸色剧变。   她不会就是那个原是化验室工作,后被调去制桶的林蔓? 第20章 裙带关系 一更   林蔓回到家时, 老赵家那边也刚刚请完客。   赵里平和冯爱敏送徐副科长出门。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姐走在徐副科长身边, 冯爱敏对她很是客气, 一口一个“段大姐”地叫得亲热。赵德跟在几人后面,走得最慢,缓缓地踱着步。   “妈,原来的工作有津贴, 不比在车间做强,干嘛非要换啊。”送走了徐副科长后,赵德忍不住埋怨母亲道。   冯爱敏眉毛一横, 粗声道:“津贴有什么用,又不能帮你讨老婆。人家顾大姐可都说了, 只要你换了工作,立刻能给你介绍个卫生所的好姑娘。”   “可是……”赵德不甘心, 还想多争辩两句。   冯爱敏抢断了赵德的话道:“可是什么?我告诉你赵德, 换了工作以后你马上去相亲, 务必一个月拿下, 年前办事。明年你要是不让我抱上孙子,我跟你没完!”   “这么快, 我又不是猪。”赵德小声嘟囔, 一脸的不情愿。   中午的菜没吃完。锅里的白菜包子还有一半,萝卜粉条汤剩了些底。冯爱敏懒得再热,直接端上了桌,充作晚饭。   许是中饭吃得丰盛的缘故,林蔓晚上不饿, 只吃下了两个包子。萝卜汤解腻,她倒是大喝了三碗。   “小蔓,我看那徐副科长还算靠谱。你要是想换工作,可以找她活动活动。”赵里平看出林蔓做不惯制桶的活,好心建议道。   “还是听厂里安排!他们不是说了吗,将来化验室有空岗,会把我调回去的。”林蔓说得轻描淡写,一派已经接受现实的模样。   饭后,林蔓早早地睡下。   明天又要工作了,不养足精神可不行。   第二天一早,林蔓一进车间就被人叫住。   “林蔓,人事科让你去一趟。”   人事科里一如既往的人头攒动。林蔓进屋时,每个人都在忙着面前的一摊事。无人过问她,她只好站在一旁。   “你来做什么?”徐副科长看林蔓无所事事,厉声喝道。   “有人让我来趟。”林蔓走到徐副科长桌前。   徐副科长冷笑:“是来谈工作的事?找什么借口啊!”   近些日子来,不止一个人来找徐副科长。他们无不是被莫名调动了工作的人。本来好好的该做会计,蓦地被调去做钳工。原本可以搞技术,结果被告知要去车间做活。好不容易参加考试,得了个工委会的职位,谁承想一报道,竟然成了最苦的炉前工。   徐副科长可不是吃素的角色,任是再蛮横的人,她都能压下去。   什么,钳工不想做?那行,去炼钢。   什么,嫌车间太苦?那行,去乡下的分厂。   什么,炉前工做不下去?那好啊,什么都不做最舒服,干脆办个停薪留职算了。   “嫌苦,嫌累,做不下去?”徐副科长连珠炮一样地发出质问。   林蔓回道:“其实…….”   “别解释啦,”徐副科长抢断道,“你就是怕吃苦,觉得坐办公室舒服。”   “其实……”林蔓极力要把话说出来。   徐副科长黑了脸,再次打断林蔓的话道:“老老实实回去干,你要是再这样挑三拣四,就调你去……”   “林同志你来啦?”冷不防的,人事科科长林志明的声音从旁传来。   徐副科长诧异地住了嘴,不可思议地看向林志明,又看向林蔓,一脸的不解。   怎么这丫头会认识林志明?看起来,好像关系还不错。   林蔓轻笑,对徐副科长说完了一直没说出的话:“其实,是你们林科长让我来的。”   话音一落,林志明就走到了两人近旁。   “徐大姐,这位同志应该去化验室报到,怎么你们搞错了,调她去制桶?”林志明一本正经地问徐副科长。   “化验室岗满了,安排不出位置。”徐副科长没好气地回道。   她冷瞥了林志明一眼,暗示:“装什么不知情?因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化验室缺人手,再安排一个岗出来。”林志明无视徐副科长的暗语,径直下命令道。   徐副科长无奈,到底自己是副科,人家是正科。既然正的下命令了,那副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情不愿地,徐副科长翻开登记簿,开始给林蔓办转岗手续。   手续办完,林志明不忘轻拍林蔓肩膀,鼓励道:“你现在是一级工,好好干,争取明年升二级。”   化验室的孙主任等在办公室外。   林志明对他多叮嘱了几句,拜托他多加照顾林蔓,才让他把林蔓领走。   “唉,你们看林科长对她那样,会不会两人有关系啊?”   林志明和林蔓一出门,人事科的科员们立刻沸腾起来,纷纷窃窃私语。   “他们都姓林,不会是亲戚?”   “有可能,要不然,副科长会怂成那德性?前面还吆五喝六的,林科长一发话,她还不得乖乖给人家办手续。”   “他们都在传你和林科长是亲戚,不会是真的?”中午吃饭的时候,郑燕红找到了林蔓。   “你说呢?”林蔓轻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郑燕红略想了下,回道:“刚开始,我想你一定是送了礼给林志明。但是他对你也太照顾了,居然还帮你和化验室那边打招呼。这可不是他的作风。所以我觉得……”   郑燕红压低了声音,伏近林蔓耳边说道:“你们一定有什么裙带关系?刚开始把你调去制桶,其实是避嫌。”   林蔓嘴角上扬,笑意更深。   郑燕红看林蔓不语,以为她这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想到林蔓和林志明居然真有裙带关系,她不禁庆幸自己提前和林蔓搞好了关系。   林蔓有意让郑燕红误会。她不想过早暴露和高毅生的关系。就如同打牌一样,王炸总要留在最后,使用的太早,会影响关键时刻的效果。   “你也太会瞒了,票还你。”   林蔓送给郑燕红的票,又被郑燕红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林蔓轻笑,再又推票进郑燕红手:“拿着!我给出去的东西,是不会拿回来的。”   有关化验室里的工作要领,孙主任亲自培训了林蔓一天,以便她工作后能够尽快上手。   个别常用的参数指标,孙主任更是要求林蔓背熟了才能回家。   好不容易熬过关,林蔓捧着一大摞学习资料回家。   天色已黑,她走到家门口时,听见赵梅正和赵里平争吵。   “你们既然愿意给赵德找关系,怎么就不帮我也活动下?”赵梅委屈地说道。   “干什么工作不是干?你看看人家林蔓,技术工调岗了,不也没埋怨半句话,老老实实去制桶了吗?”赵里平不耐烦地回道。   赵梅冷哼:“她那是没办法。再说了,兴许她原来就是制桶,说是技术岗,不过是想显面子,吹牛罢了。”   “呦,小蔓回来啦?”赵里平看见林蔓,忙朝赵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适可而止,别再背后说人坏话了。   赵梅回头,恰巧和林蔓打了个照面。   林蔓笑盈盈地抱着文件进门。赵梅看见林蔓,一如近日来的冷淡态度,理也不理,径直扭头进屋。   “呀,这是什么?”冯爱敏的嗓门大,随便一声,即传进了屋里。   林蔓回道:“我被调回化验室上班了,这是学习材料。”   “你回化验室了?”赵梅听见外面母亲和林蔓的谈话,猛地转身回来。   林蔓点头:“是啊,本来去制桶也是过度。现在化验室的岗空出来了,我当然要回去。”   赵梅后悔不已,尤其是晚上赵德回来,告诉她原来林蔓和人事科的科长有裙带关系后,她更是悔不当初没有一早拉拢林蔓。   她一直想调去五钢厂上班,奈何赵里平不给活动关系。现在好了,看来林蔓更可以帮这个忙。   当晚,赵梅几次向林蔓示好,都被林蔓生生地忽略。   林蔓装作没注意到赵梅的态度转变。   之前赵梅的种种冷嘲,她全都记在了心里,碍着赵里平和冯爱敏的面子,才不与赵梅多计较。   现在,赵梅想和她恢复到初始的好关系,哪有这样的好事?   林蔓自问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好性子。   若想得到她的原谅,就需要付出一定代价。   “我衣服还没洗呢!包里还有几张要换洗的被套。”林蔓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道。   赵梅殷情地说道:“刚好这星期我也要洗东西,要不,连你的一起洗了。”   “这样不行!怎么好意思呢!” 林蔓略一侧头,甜笑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们两个谁跟谁啊!”赵梅一边回道,一边主动把林蔓要洗的衣物往自己的盆里塞。   林蔓忽然觉的这样也不错。   嗯,就算是多了个能使唤的人呗!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蔓想到眼下终于安定下来,工作也好,住处也好,是时候写信回上海报平安了。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林蔓趴在床上,铺信纸在被子下,持蓝黑墨水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写。   第一封信写给白秀萍,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嘱咐她多注意身体……   第二封信写给大舅妈何梅,拜托她多照顾外婆,钱票上如果有困难,可以写信来要……   第三封信写给魏小雨,请她代问魏叔魏婶好,顺便告知她高叔高婶这里的近况……   写完了信,林蔓重新躺回床上。   窗外的蝉鸣掺着蛙叫。   林蔓想起,这样的声音,躺在梧桐里38号的那个阁楼上,也常听到。   闭上眼,林蔓的脑海里浮出铺青砖石的灰色弄堂。各户人家的窗子上互扯铁丝,衣裤床单晾在上面。风儿哗哗地一吹,五颜六色的衣衫摆动起来。   抬眼望向头顶花花绿绿的“万国旗”,林蔓不禁感慨道:“呀,这不就是裙带关系了吗?” 第21章 有背景的人 二更   林蔓第一天到化验室上班, 孙主任让科室里的段大姐带她。   “段大姐是我们科最有经验的老人, 你跟她好好学。”   孙主任对林蔓介绍道。   段大姐眉眼很是慈善, 笑起来,亲切地像年画上的劳动妇女。眼睛明亮,双颊桃红,精神头十足。   在林蔓来之前, 孙主任特别嘱咐过段大姐,那林蔓有些背景,可千万好好带, 别委屈了。   段大姐心里明镜似得,能来化验室的人, 哪个没有沾亲带故,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孙主任叮嘱了, 那自然是要好好照顾。   “我们科室是整个厂生产线的最后一关, 算是把门, 非常重要。”段大姐不急着让林蔓做事, 而是先带林蔓熟悉环境,以及工作流程。   林蔓一边聆听段大姐的话, 一边环视化验室里的环境。   化验室是个长方形的房间, 从左至右,排着数个长条的试验台。试验台不锈钢桌面,能倒映出人脸。各式烧杯烧瓶整齐地摆在桌上。桌上有大小不一的单据本。穿白大褂的科员们观察了烧杯里颜色的变化后,立刻在单据上写写画画。   讲解完毕后,段大姐最后总结道:“所有的出厂产品, 都会送样品来这里。只有我们开具了质检合格单,它们才能出厂。   ”   “产品要是不合格呢?”林蔓问道。   段大姐回道:“不合格就退回去,重新生产。负责该批次的人扣奖金,工人扣工资。不过啊……”   说到一半,段大姐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这里面有些说头,你以后会知道的。反正啊,这里除了要倒夜班外,算是厂里最松快的活了”   “段大姐,麻烦签下字!”   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男人大步走来,手里攥着一张粉色票据。   林蔓认得这男人,他是厂里的风云人物,一车间的主任郭得胜,蝉联数年的劳动标兵。在他的带领下,一车间的生产量在去年占据了总厂的六分之一。人都说他心高气傲,哪怕是当着厂长的面,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他也敢当面顶撞。   段大姐接过郭得胜递来的票据,签字盖章。   郭得胜收回票据,略显生硬地谢过段大姐。段大姐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过是小事,没什么。他又再和段大姐寒暄了两句,才转身离开。   林蔓看郭得胜对段大姐客气之至,不禁啧啧称奇。   呀,原来这个眼高于顶的郭得胜,也会有向人低头的时候。   转眼到了午休时间,段大姐问林蔓:“饭票领过没有?”   林蔓回道:“刚来的时候在食堂窗口换过。”   “以后别去换啦!”   段大姐打开一个抽屉,里面有五颜六色的小票,米饭、小荤、大荤、汤菜、水果,一应俱全。   段大姐随手抓了一把,塞进林蔓上衣口袋:“用完了再来这里拿。”   林蔓早看上食堂里的一道硬菜,锅包肉。   奈何囊中羞涩,在上海用米粮换的钱票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上又给了赵里平和郑燕红一些。为了能够熬到月底发工资日,她不得不开始精打细算,每天中饭,都只挑便宜的素菜下手。   现在好了,段大姐给的一沓票子,足够林蔓好好大快朵颐一番。   “师傅,来份锅包肉。”林蔓递上菜票。   菜票是一张蓝颜色的薄纸,四四方方,宽不过拇指。   光头大师傅没有收票,径直又扔了出来。   “今天没有锅包肉。”   林蔓失望:“那溜肉段?”   “没有。”大师傅回道。   “小鸡炖蘑菇?”林蔓再问。   “没有。”大师傅越来越不耐烦。   林蔓终于也爆脾气了:“那你们有什么?”   “没看到告示啊,食堂这两天没荤菜了。”   林蔓这才注意到进门处贴了张纸。纸上有大师傅说的告示。   从今日起,食堂暂停供应一切肉类菜品。   段大姐认识管食堂的刘大厨。打听来消息后,她告诉林蔓:“肉联厂新批次的肉出问题了。唉,看样子会连累到全市。”   林蔓无奈,只得随意打了些素菜。   地三鲜,豆腐干,渍菜粉。   虽然没有荤腥,但好在还稍有些油水,而且味道不赖。   窗户边上,几个房管科的人刚刚吃完离位。他们见到段大姐和林蔓在找位置,远远地向她们挥手。   段大姐快走几步,赶在其他人发现位置前,抢先占了座。   “你和他们很熟?” 林蔓看房管科的人走的时候,很热络地和段大姐说话。   段大姐掀开盛菜的瓷碗盖:“我爱人以前是他们的领导。”   食堂里人声嘈杂,林蔓和段大姐说话不得不拉高嗓门,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声音。   吃饭的当儿,两人聊了会儿工作,又聊了会儿彼此家境。   听到林蔓是上海人,段大姐眼睛一亮:“能托你家里人邮件羊毛衫不?钱票上面,大姐一定不亏你。”   “行,你穿多大号?”林蔓痛快地答应。   段大姐摇头:“是给我女儿相亲时候穿。”   “她多大了?喜欢什么款式?什么颜色。”   “她比你大四五岁,快从部队转业了。”   “那你把她的号给我,我让家里人给她挑件漂亮的。”   “段丽英,三车间的单据做好了没有?”忽的一个瘦高个女人走来,厉声直呼段大姐的名字。   段大姐好声回道:“都妥啦,就放在你桌上。”   “嗯,那下午你把一车间的也做出来。”   盛气凌人地发号施令后,女人转身离去。   看着女人的背影,林蔓好奇地问:“她是谁?”   “新来的王倩倩,有大背景啊,惹不起。”   一改之前的和颜悦色,再提王倩倩,段大姐的脸上满是鄙夷。   下午回到化验室,段大姐立刻开始做一车间的单。   这是王倩倩的活。王倩倩懒得做,就推给了段大姐,让段大姐替她做。   经过了一上午的熟悉,林蔓已掌握化验室的工作流程。她开始做第一张质检单。   五车间的一批钢材急着出厂,送来了样品。   林蔓在器皿里调入药剂。   样品切一部分放进药剂中,林蔓耐心地等待药剂的颜色变化。   颜色变蓝,就是合格。颜色变红,就是不合格。   五车间的主任等得焦急,几次来问。   林蔓无法。   药剂颜色变化需要时间,再急也要等啊!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候,终于有结果了。药剂变成了蓝色。林蔓在单据上签字盖章,证明产品可以出厂。五车间的主任看见结果,长长地松了口气,急赶着去安排运货事宜。   接近下班时候,王倩倩姗姗来迟。段大姐刚刚忙好她的单据。连句“谢话”都没有,她就径直拿了去。   一车间主任郭得胜来看结果,王倩倩佯作忙了一下午的疲累模样,把单据交给郭得胜。郭得胜对王倩倩再三感谢,丝毫不知王倩倩其实什么都没做。整整一天中,她在化验室里呆的时间连十分钟都没有。   下班后,林蔓绕道去了邮局。   邮局是一栋一层楼的矮房,门前有个深绿色邮筒。它坐落在厂区东面的供销社后,挨近职工医院。   赶在工作人员下班前,林蔓买了三张邮票。   用台子上的糯米浆制的浆糊,林蔓把邮票粘在三个信封上。邮票很漂亮,红色的底子上有群人民在劳动。下方有小字—华国人民邮政。   三封信,一封寄给白秀萍,一封寄给魏小雨,最后一封给大舅妈何梅。   在给何梅的信中,林蔓附上了买衣服的钱票,托何梅去新世界挑件漂亮衣服寄来。信的末尾,她写上了赵里平家的地址。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林蔓渐渐熟悉了化验室里的工作。   这天中午,她赶着出完三车间的单据,奔去食堂。   午饭时间刚过,食堂里的菜已经所剩无几。   林蔓无奈,只得求大师傅勉强凑了份红烧豆角。   红烧豆角早已凉透,带着汤汁浇进米饭里。   林蔓狼吞虎咽地大吃了两口。   出乎意料,豆角虽凉,但却格外的入味,配着香软的米饭,别有一番好味道,竟比平时热的时候还要好吃。   林蔓手持勺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不多会儿的功夫,搪瓷碗见了底,她还有些意犹未尽、余味无穷。   “气死我了,她爱找谁找谁去,反正我不干。”   段大姐气呼呼地走来,摔饭盒在林蔓面前的桌上。   “又是王倩倩?”   林蔓丝毫不觉得奇怪,王倩倩自打进化验室以来,把自己的工作都推给了段大姐。段大姐不但做王倩倩份的工作,还要做自己份的工作。这样的情况,时间一长,试问谁受的了?   “我都替她值了好几个夜班了。今天她又要我替她,我说我婆家有事,下次!你猜她怎么说?”段大姐气得吃不下饭,手持不锈钢勺连敲饭盒边口,几次舀饭出来,又忿忿地放了回去。   “什么?”林蔓饶有兴味地问。   段大姐冷哼:“她说我找借口,还说不想帮就算了。你说说,她这是什么态度?”   “那你以后还帮她出单吗?”林蔓调笑。   “做梦!再不管她了,什么人呐,得瑟地不知天高地厚,不就有点背景嘛!化验室里谁都不是省油的灯。”段大姐狠啐了一口。   稍停顿了下,段大姐忽的别有深意地问林蔓:“你知道开始时候,你的工作是被谁顶掉的吗?”   林蔓挑了下眉,示意段大姐可以继续往下说。   段大姐笑:“就是这个王倩倩。” 第22章 下套 一更   段大姐的话, 林蔓全听进了心里。表面上, 她好似无动于衷。   “是吗?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她比我有背景呢!”林蔓云淡风轻地回道。   段大姐有些泄气,失望地问:“你一点也不介意?”   林蔓摇头:“反正我都调回来了。”   段大姐不甘心,又继续说道:“你还不知道,化验室里只剩下一个正式工名额。也就是说, 你和王倩倩注定有一个人会没编制。”   林蔓眼中蓦地闪过思虑的光。她被说动了。要想在五钢厂混出名堂,可不能没有编制!   为了确认段大姐的话,林蔓找到孙主任, 问他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   起初,孙主任不愿多讲, 支支吾吾,回答地含混不清。林曼不依不饶, 他无法, 只好实话实说。   化验室里确实只剩一个编制名额, 这是厂委给的定数, 他人无法更改。   至于谁更有可能获得这个编制,孙主任亦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已经内定下来了, 是王倩倩。”   “凭什么?”林蔓不服。   “就凭她的父亲是革命英雄。”孙主任一锤定音。   “不止!恐怕还因为她父亲是上海那边的大领导。”林蔓强忍着冲动, 终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她刚进化验室就听说了,王倩倩有个官不小的父亲,所以谁都不敢惹。   孙主任看林蔓无言以为,以为她总算认命,放弃了再与王倩倩争的打算。   而实际呢?殊不知林蔓并不是知难而退的脾性。她不但要拿到唯一的编制名额, 还要王倩倩心甘情愿地自己让出来。   一日,林蔓像往常一样在提取产品样本。   化验室里,大家都在埋头工作。   段大姐刚刚出完一张单,三车间那边又送来了样品。孙主任召集科室里的党员们开会,组织大家学习领会最新精神。有几个车间被检测出了不合格批次产品。这些车间的主任纷纷来到化验室,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复核结果。   “小张,四车间赶着发车,把他们的单子提上来做。”   “我说一句,大家尽量把工作集中在上午做完,下午厂里要开动员会,每个人务必参加。”   “李工,这个参数好像有问题,您帮我看看。”   除了王倩倩以外,所有人都忙得乱成了一锅粥。   迈着悠闲的步子,王倩倩走到林蔓跟前。   林蔓正盯着看试剂的颜色变化。   “唉,晚上你替我值个夜班!”王倩倩颐指气使地说道。   “嗯!”林蔓头也不抬,痛快地答应。   王倩倩吃了一惊。林蔓的好说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她原以为林蔓会推脱,甚至会拒绝。可未成想,林蔓竟连犹豫都没有,开口就答应。   “你答应得还真痛快!”王倩倩感到好奇。平日里,大家都最讨厌值夜班。前日她让段丽英替,段丽英气得直接和她翻脸。怎么到了林蔓这里,就变得无所谓了。   林蔓不以为意地回道:“我晚上没什么事,替你值夜班,刚好可以打发时间。”   “既然你空,那我以后的夜班,你就都替了!”王倩倩语气盛气凌人,好似她是林蔓的领导,可以对林蔓发号施令。   林蔓唇角略略勾起,扬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白亮的日光灯从侧面打来,掠得她的脸颊有抹阴影。   “王倩倩,你走不走啦?”   王倩倩看不清林蔓表情。林蔓不作声,她就权当林蔓同意了。门口有个穿军装的女人不耐烦地叫,她忙堆上了另一副好相处的笑容,快步出门。   “那女人是谁?”林蔓感到奇怪,一向目中无人的王倩倩,居然也有讨好人的时候。   段大姐扫了门口一眼,回道:“工会领导家的小孩,好像在部队做文艺兵。”   “她们关系很好?”林蔓问。   段大姐冷嘲地笑:“王倩倩倒是想和她好,只可惜啊,人家都不爱搭理她,只拿她当个跑腿的使唤。”   段大姐话说得虽刻薄,但听在一众讨厌王倩倩的人耳中,确是格外的舒心。   不少人窃窃地笑,有人笑出了声,立刻引来了其他人更肆意的回应。转眼工夫,整个化验室的人笑作了一团。   管复核的小张,又告诉了林蔓一个小道消息。   “其实王倩倩刚来时候,他们还挺喜欢和她玩的。”   “他们?”   “咱厂领导家的姑娘小爷们呗!”   “那后来为什么又变了?”   “还不是上海那边传来消息……”   说到关键处,小张眨了眨眼:“她在上海根本不受宠,她的后妈讨厌她,巴不得再见不到她,才打发她来这里。”   “所以那些姑娘小爷们,又觉得王倩倩不配和他们平起平坐了?”林蔓轻笑,脑中浮现出片刻前女人对王倩倩颐指气使的模样。   小张轻叹:“对我们来说,王倩倩确实很有背景,不好惹。可是她的背景在那些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下工铃声响起,化验室里的人纷纷加快手脚,紧赶慢赶地,总算在动员会开始前完成了所有工作。   动员会由工会主席亲自主持,除了号召大家以更大的热情投入生产外,他还带领大家学习了北京传来的新精神。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工会主席讲得激情澎湃,大家听得热血沸腾,动员会一再超时,直到过了晚8点,工会主席才意犹未尽地宣布结束。   林蔓留在化验室里值班。待人都走了后,她关上了大灯,只留下自己桌子上方的一盏日光灯。这盏灯的光线有限,只能耀亮她身侧周遭。化验室的大部分桌台器皿,都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黑暗里。   食堂的大师傅都已下班。林蔓从更衣箱里拿出了一把挂面。挂面是顾大姐送的。刚来的时候,她送了顾大姐小半包大白兔奶糖。顾大姐觉得不好意思,又回送了她两斤挂面。   用烧杯烧开了水,下面条进翻滚的开水中。不多一会儿,面条浮出汤沫,漂上水面。就着白花花的面条,林蔓握了一个金黄莹润的鸡蛋。   佐盐,撒葱末,再滴上两滴麻油。   热腾腾的香气氤氲开来,林蔓呼噜噜地吃面,荷包蛋三两口吃完,最后再端起咸鲜的面汤,一饮而尽。   北方夜凉,林蔓吃饱了肚子,感到胃里暖得发热。望向窗外的清冷月色,她竟觉不出一丝半点的寒意。   “林蔓,五车间的单子做好了没有?”   “林蔓,制桶那边要份质检单。”   “林蔓,你替我去开个会,记得记笔记。”   自从使唤过林蔓值夜班后,王倩倩又陆续把属于自己的工作,都扔给了林蔓。   林蔓没有丝毫怨言,一概照单全收。   有几次,顾大姐和小张都看不下去,悄悄地劝林蔓。   “下次她再让你做事,你就借口有事,让她找别人。”   林蔓满不在乎地回道:“没事,反正我有空。再说了,她要找别人,不就是找你们吗?”   段大姐和小张无言以对。   是啊,林蔓不做的话,王倩倩一定会找别人做。段大姐不想再替王倩倩值夜班。小张也不愿意再替王倩倩做单据。   林蔓看段大姐和小张不说话了,继续不以为意地说道:“算了,还是我来!”   林蔓的话,引来了段大姐和小张的好感。   其实,不光是段大姐和小张,在王倩倩的对比下,化验室里的人都更喜欢林蔓。   毕竟,话少、做事稳妥、又不介意吃亏的同事,谁不喜欢?   为了一个人能做好两人的工作,林蔓不得不极力地压缩午休时间。   几次郑燕红约了林蔓吃中饭,林蔓都不得不推掉。   好不容易两人碰了头,林蔓又总是因为要赶下午的单,而不得不早早离去。   “最近我看你们科的人都挺空的,怎么就你忙得厉害。”郑燕红不解地问。   食堂里人来人往,嘈杂喧嚷不断。   林蔓和郑燕红坐在后排的一张桌前。桌上油漆斑驳,两人打菜的盆挨着放在一起。时而郑燕红夹林蔓的炝拌土豆丝,时而林蔓尝郑燕红的海带汤。   林蔓刚要回话,目光突然被门口进来的几个身影吸引住。   一群趾高气扬的年轻人走进食堂,王倩倩跟在这些人的后面。人群之中,有一个年轻女人正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她个头不高,眼睛黝亮,鼻头略有雀斑。   “唉,你看她是谁?”林蔓指着女人问郑燕红。   郑燕红看向林蔓所指:“你连她都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厂党委书记家的千金,鼎鼎有名的邓萍啊!”   一个戴眼镜、粗短身材的中年男人,紧跟着邓萍一行人走进食堂。他环视大厅,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郑燕红身上。   “小郑,科长找你。”中年男人大喊了一嗓。   郑燕红慌忙盖上饭盖,向林蔓打了声招呼,跟着男人匆匆离去。   眼见着郑燕红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林蔓又再看向王倩倩。   王倩倩似是惹了邓萍不高兴。邓萍说了王倩倩两句,带着其他人坐到远处。有人看见邓萍一行人走来,立刻主动让出整张桌子。   “一个人?我陪你。”林蔓主动坐到王倩倩对面。   “你是来看笑话的?”王倩倩黑了脸,羞愤自己当众被邓萍奚落排挤。   “不,我是来帮你的。”林蔓的眼中尽是诚恳。   王倩倩打量了一眼林蔓,冷笑:“就凭你?你能帮我什么?”   林蔓盈盈一笑:“我可以让你进入邓萍的圈子。”   王倩倩扬起下巴,冷嘲道:“不需要,我已经在里面了。”   林蔓摇头,轻蔑地笑:“不,我是说,我能让他们真正接受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当你是条摇尾乞食的狗。” 第23章 升职(上)一更   “侬讲撒宁是狗呐(你说谁是狗)?”王倩倩脸色骤变, 脱口而出一句洋泾浜的上海话。   林蔓笑笑, 强拉住气地起身的王倩倩:“你听我说完, 再走也不迟。”   王倩倩一抬眼,正看见不远处的邓萍。   邓萍在讲一个颇有些老套的笑话。她讲话时,桌上的人无不聚精会神地听。她话音一落,立刻有人笑出声。紧接着, 所有人笑成一片。   “电影院在放《青春儿女》,我们去看!”一个宽脸的男人向邓萍提议。   “人肯定很多,就怕没座位。”邓萍担心地问。   宽脸男回道:“让那个王倩倩去占座不就得了。”   “唉, ”宽脸男转头喊王倩倩,连名字都没有, 直接发号施令道:“你下午去电影院占位置。”   众目睽睽之下,王倩倩像佣人样地被使唤, 面上顿时挂不住了。但碍于对方都是有背景的人, 惹不起, 她只好强颜欢笑, 顺从地答应。   “你说!”王倩倩重新坐下。   “有时候,你越放低姿态, 就越得不到尊重。”林蔓轻笑。   王倩倩冷哼:“我倒是想高姿态, 只可惜人家未必理我。”   “狐假虎威听过吗?”林蔓别有深意地问。   “你是说,要我去讨好邓萍?”王倩倩疑惑。   林蔓摇头:“不,是你的父亲,你该借他的势才对。”   王倩倩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冷瘆得入骨:“我但凡能借到他的势, 就不会来江城了。”   “其实你可以……”林蔓凑近王倩倩耳边,小声地说话。   王倩倩先是漫不经心地听。听着听着,她认真了起来,眉头微蹙。当到最后,她蹙紧的眉头完全舒展,眼睛一亮。   “这样真有用?”王倩倩心里有些没底。   林蔓胸中有数,信心十足:“你大可以试试。”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末了,王倩倩警惕地问。她不相信有平白无故的友谊。在她看来,任何一种感情的诞生,无不得有利益的交换做土壤。   林蔓盈盈一笑,尽掩眼中锋芒:“对于我这种没背景的人来说,你就是我想要借势的老虎啊!不把你扶上去,我凭什么出头?”   王倩倩将信将疑:“只是这样?”   林蔓柔声甜笑,诚恳地回道:“当然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莫名的,从林蔓娇甜的笑容中,王倩倩感到了些许危险。本能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对眼前的女人敬而远之。但是,她又太想利用林蔓,就好像贪恋裹着□□外的一层糖衣。不觉得间,她被甜沁心脾的蜜所麻痹,彻底忘却了其中的凶险。   照着林蔓教的办法,王倩倩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邮局和收发室。   一封封注明“王德生收”的信件从邮局寄出。   王德生不光在上海很出名,就连全国性的报纸也对他常有报道。因此,江城的人们对他的大名一点也不陌生。   王倩倩寄信给王德生的事不胫而走。   也不知是哪个人先开的口,王德生是王倩倩的父亲。   “我就说她来头不小!”有人马后炮地自夸早有眼光。   有人略显酸味地传:“她在家里根本不受宠,要不然,也不会把她发配到这里。”   “胡说,”一个人爆出了最新消息,“最近我看见她在收发室里和她爸打电话,两人可热络了。”   “咦,不是说她继母看不上她?”   “你懂什么!继母看不上,但架不住人家还有个亲爹啊!女儿在外,怎么可能一点不管。”   “也是,王德生可就她一个女儿。”   风言风语中,王倩倩的身边悄然发生了变化。   邓萍主动向王倩倩示好。每次和厂领导的一众子弟们出行,她走进了人群的中间。再没什么人对她颐指气使了。   “你怎么知道有用,”有一天,王倩倩不解地问林蔓,“你该知道,我无论寄信还是打电话,那边都不会有什么回应。”   林蔓淡淡一笑。她正埋头在一堆单据底单中。   化验室里的规定,每星期要写总结报告。报告里,必须对上星期的产品检测合格率做数据分析。   段大姐和小张等人已经下班了,化验室里只剩下林蔓和王倩倩。   林蔓自己的报告一早做完,现在她做的是王倩倩的那份。   “有谁知道你父亲对你的态度?”林蔓笔不停歇,头也不抬地问。   “什么意思?”王倩倩不解。   林蔓挑明道:“你父亲为了自己名声,不会对任何人说不在乎你,甚至,还要装出慈父的样子。既然这样,除非你自己说出来,又有谁知道真相?你大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王倩倩恍然大悟,自嘲地笑:“是啊,他既然要装慈父,那我何不配合他,扮他最疼爱的孝女呢!”   “你现在和他们玩得怎么样?”   “和工会主席的女儿关系不错,办公室主任家的兄妹常叫我去家里吃饭,总工的侄女下周结婚……”   林蔓打断道:“我们厂谁最有权力?”   “除了厂长,就是党委书记了。”   “你觉得哪个对你管用?”   “厂长家我够不上。至于党委书记嘛,她女儿邓萍……”王倩倩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   林蔓点破道:“你交好十个人,都不如这一个有效用。”   王倩倩默默记下了林蔓的话。她现在对林蔓佩服至极,但凡林蔓叮嘱过的事情,都会非常注意。   “你们平常都玩什么?”林蔓又问。   “看电影,打乒乓。邓萍的哥哥会带我们去靶场玩,还请我们吃饭,他们吃饭会喝酒,我喝不惯,所以很多时候就不去了。”   “不行,和北方人打交道,你一定要会喝酒。”林蔓斩钉截铁道。   “可是我不会怎么办?”王倩倩为难,一想起冲鼻的烈酒味儿,她就恶心地一阵阵犯呕。   “可以练,我教你。”林蔓轻描淡写地说,好似学习喝酒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只要领悟要点,即可融会贯通。   “好啊,就今晚,你来我宿舍。”王倩倩迫不及待地邀请林蔓。   她不是不想和邓萍去喝酒,尤其邓萍的哥哥高大英俊,走起路来,一股子男子汉气概扑面而来,每每都让她脸红地抬不起头,无法直视。她一直装作矜持,找各种借口不去吃饭,其实为的是不酒后失态,以至于给邓萍哥哥留下难堪的印象。   王倩倩先一步回去弄酒。   林蔓忙完了报告后,便去了王倩倩住的干部楼。   干部楼里最先住的不是干部,而是苏联的专家。后来,苏联专家们尽数撤走,厂里的技术骨干、中层干部们住了进去。   宿舍楼是三层的仿苏联式建筑,冷峻单调。灰色的长方形楼体,楼顶截面是一个三角形。每隔一段距离,有一个圆拱门栋。门栋上方,各层都有镂空的透气窗。   王倩倩独自住一个一居室,厕所很小,没有厨房。整个楼里,有许多像她一样的人,会在门口放一个烧菜用的煤油炉。   “拿盘子来,我炒两个菜下酒。”   路上途径供销社,林蔓卖了小半斤花生米和鱼干。   蹲在门口的煤油炉前,林蔓轻拨铲勺。黑口小锅里,花生米用小火温油炒变了色,辣椒蒜苔配着鱼干炒香。   王倩倩没有盘子,就用两个铝制银色饭盒替代。   林蔓摆菜上桌,王倩倩拿出了两瓶红星二锅头。这二锅头是供销社里的镇店货。为了买到它,王倩倩不光花了4元钱,还用掉了2张酒券。   两人对坐桌前,林蔓先给王倩倩满上了一盅酒:“唉,我不像你这么好命,再不济,还有个父亲的背景傍着。你人长的漂亮,家世又好,一定能在这里混出名堂。”   “哼,什么名堂不名堂的,我在这里混的再好,不过是一个厂的天地,再怎么翻腾,也不比在上海弟弟的前途。”王倩倩皱眉饮尽盅里的酒,喝得急了,脸呛得通红。   林蔓夹了口小鱼干吃。王倩倩的酒盅空了,她又顺手满上。   “说起来,你每天迟到早退,什么工作都不做,就不怕孙主任给穿你小鞋?”   “他有那个胆子?”王倩倩反问,轻蔑地笑。   林蔓无奈地摇头:“你就不怕被人抓到把柄?”   “你看我们厂领导家的儿女,有几个正经上班的,哪个不是挂着一个岗位,每天东游西逛?可就算这样,月底发奖金时候,谁少拿了?”   说罢,王倩倩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中,盅里的酒抿上半口。   林蔓轻笑,不动声色地又给王倩倩满上。   屋里就开了一盏小灯,灯光昏黄。黄澄澄的光线耀在酒盅的边沿上,反射出一抹迷梦样的晕。   林蔓一早看出,王倩倩心高气傲,稍一吹捧,就会得意忘形。她依着王倩倩的软肋,柔声细语地哄劝,引得王倩倩越喝越多,彻底没了章法。   醉醺醺地,王倩倩突然冒出一句话:“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啊,我根本就没有参加招工考试。”   林蔓眼色一沉,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她把王倩倩扶上了床。王倩倩已经醉得不行,头一挨枕,便沉沉地睡了。   林蔓收拾了桌子上的狼藉,打开窗子。新鲜的空气吹进来,驱散了屋子里的酒气。   林蔓关上小灯,推门离去。   屋子里灰暗一片,王倩倩睡得香沉,轻轻地打起了鼾。   天刚有点亮,微白的天际处散落着几颗星星。星星暗淡无光,几近融进辽阔无边的天幕。   林蔓走出门栋时,有几户人家已经晨起,也有工作了一夜的人刚刚回家。所有人的动作都轻手轻脚,尽量不惊扰到楼里其他未醒的人。   林蔓回到家时,赵里平夫妇正站在门口和隔壁的几个邻居唠嗑。   平房区里,人们大多已经起来了。锅碗瓢盆的洗涮声不断,夹杂着高亮嗓音叫出的亲切寒暄。空气里弥漫着热白面馍和烙饼子的香气。   “又上夜班?”赵梅挎上包出门,迎面撞上一夜未归的林蔓。   林蔓轻笑点头,径直进屋。   咬着外面炕桌上拿的馒头,林蔓翻找出纸笔。   她跪趴在床边,摊开纸,一笔一画写道:“尊敬的领导同志,我以无产阶级战士的名义,郑重向您举报,本厂化验室的王倩倩同志违反规定,没有参加招工考试,妄图混入广大的工人队伍……”   信写完,林蔓换了身干净衣服,洗漱完毕,出门上班。   火红的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排雁子横飞过天际。   林蔓绕道去了邮局,投信进门口的邮筒里。   在她的身后,上班的人潮越聚越多,直到汇集成了一众蓝衣大军,乌泱泱地涌进厂大门   上工的铃声就要响了,林蔓转身朝着厂区方向,加快了脚步。 第24章 升职(中)一更   清晨时分, 五钢厂的收发室里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子。   “呦, 小刘, 又来给领导们拿信啊?”张大爷热情地招呼。   刘中华笑笑,从桌上的一堆信中拣出了十数封,夹在腋下,小跑回了5号办公楼。   5号办公楼是厂委领导办公的地方, 位于整个五钢厂的正中央,红砖墙,蓝色的钢制窗。楼里各个房间清一色黑漆木门。地板陈旧, 踩起来吱嘎作响。   刘中华快步上楼。   高厂长房间的暖瓶里要倒满开水。党委邓书记看的报纸得事先摊开在桌上,把重要的消息叠在最上面。办公室主任屋里的兰花败了, 需换一盆新的。   领导们大多还没有到,整栋楼里只有工会主席吴忠房间的灯亮着。和往常一样, 他来得最早。   “吴主席, 您的信。”   忙完了所有事, 刘中华最后走进吴忠的房间。   吴忠正埋头工作。根据中央新一季度的精神指示, 他准备加大组织宣传活动力度,以便更好地对工人同志们开展思想教育。   偶然抬头, 吴忠瞥见送来的信封上有“举报”两字。他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情, 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大略地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王倩倩,你出来一下。”孙主任拉长了脸,站在化验室门口, 冲里面的王倩倩喊道。   王倩倩跟着孙主任,不情不愿地走进了一个会议室。   这个会议室在办公楼顶层尽头,私密性非常好,很少有人经过。大门一关,即便里面吵翻天,外面也听不见动静。   “你是王倩倩?”   王倩倩一进会议室,就有梳分头的中年男人厉声发出质问。   长方形的会议桌后,除了坐着中年男人以外,还有一个嘴角有痣的中年女人和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这二人,分坐在中年男人身侧左右。   王倩倩不解地看孙主任:“怎么回事?”   孙主任黑脸回道:“这是厂委派下来的调查小组,你要好好交代问题。”   说罢,孙主任关门离去。   孙主任的态度,男人的厉声厉色,无不让王倩倩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是王倩倩?”中年男人又问了遍,口吻冷冰冰的,从中感觉不但半点情绪和感情。   王倩倩怵怵地坐下:“我是。”   “你看看这个。”中年女人扔了一页纸到王倩倩面前。   王倩倩扫了眼纸上内容。上面是一篇手写的文章,文章标题“论人民公社的优缺点”。   “我不明白。”王倩倩懵了。   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尖声发问:“你没看过这个?”   王倩倩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没有。”   中年男人冷笑:“这是你参加招工考试时写的文章,怎么,才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你就不认得了?”   王倩倩彻底傻了眼,怔地说不出话。她终于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但很可惜,为时已晚。此时此刻,她的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正越束越紧的圈套里。   “唉,你们看见没有,王倩倩被带到楼顶会议室去了。”小张迫不及待地向众人分享打探来的消息。   “不会!政治科的人可在里面。”段大姐不可置信道。她惊讶的表情中忍不住流露出些许幸灾乐祸。   无论在哪个大厂中,政治科都是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但凡他们一出动调查,就一定不会是小事。而无论职位多大的官,任再聪明狡猾的人,也都扛不住他们的连番手段。   一听到王倩倩在接受政治科的调查,整个化验室里的人顿时沸腾了。大家纷纷无心工作,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呀,她不是挺有背景吗?”   “她犯了什么事,要出动政治科的人调查。”   “哼,肯定不会小,你看主任叫她时气的那样儿,脸拉的老长了。”   林蔓没有参与讨论。听见有人推测王倩倩是犯了大事,她只淡淡地一笑。   四车间有人送来复核样品,化验室里的人们正聊得火热。他们不是在谈论王倩倩的事,就是在讲政治科的种种轶闻。四车间的小吕喊了好几嗓子,愣是没人应答。   “我来做!”林蔓轻笑道,朝小吕挥了挥手。   会议室里,挂钟在墙上滴滴答答地响。   王倩倩能清楚地听见秒针的跳动。   哒~哒~哒~   会议室大开了几扇窗,风从外面吹进来,舒爽怡人。   在和调查组的谈话中,王倩倩被问得溃不成军,额角不禁沁出了汗。   “是谁安排你进五钢厂?”   “你进五钢厂有什么目的?”   “你并没有资格申请宿舍。所以,你的住房资格是怎么来的?”   ……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王倩倩都只能用沉默应对。她心里明镜似的。   很显然,林志明是不能招出去的,更遑论邓…….   扯出他们,大家一拍两散,到时候,可就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王倩倩,你这样顽固抵抗是没有用的!”中年男人拍桌大喝。   王倩倩强作镇静回答道:“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下。三天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调查组三人交头接耳了一番。最后,中年男人对身侧两人点了下头,似是拍板决定了什么。   “那好,我答应你,你回去好好想想。三天后,你要是再不老实交代,我们可就给你开公判大会了。”   最后一句话,中年男人说得语重心长。虽然是威胁的话,可却分明说得像劝慰。这是他的一贯伎俩,不能一味地强硬逼问,有的时候,还需用一些感化的手段。   王倩倩可不想开公判大会。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起那玩意。多少硬骨头的人都扛不住它,它能逼得人发疯   “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王倩倩暗暗地发誓。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林蔓。但是很快的,她立刻打消了向林蔓求助的念头。   告诉林蔓自己没有参加招工考试,就无异于把自己的弱点拱手相送,王倩倩自认没这么傻。   从会议室出来后,王倩倩径直回了宿舍。孙主任通知她,在调查组弄清问题之前,就不要去上班了。   孙主任急着避而远之的态度,让王倩倩不禁在心里冷笑。   哼!这么快就急着撇清关系了?   很多人每到危机时刻,总能发挥出超乎平常的智慧。王倩倩就属于这种人。她绞尽脑汁地想应对办法,终于在三天临近结束的最后一天,有了不错的主意。   一大清早,王倩倩搭轮渡到了江南,又转乘公共汽车去了市中心的电报大楼。   “是‘前线’文工团吗?我找徐曼丽,对,徐老师。我是她女儿。”排了半小时的队,王倩倩好不容易摸到电话。   听筒里沉寂了十几分钟后,有女人在那头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让你别来电话了?”   冲着电话筒,王倩倩小声地说:“妈,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说着说着,王倩倩带了哭腔,连抽带泣地把事情原委说与了继母徐曼丽。   对王倩倩的困境,徐曼丽无动于衷,听到最后,只漠然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和你爸都不会管。以前不是说好了?给你安排工作,是最后一次帮你。现在你自己没本事,混不下去了,能怪谁?”   王倩倩深吸了口气,抹干眼泪:“妈,你还记得吗?这工作可是你托人给我安排的,不是我想要…….”   “你威胁我?”徐曼丽气得拉高了音,抢断道。   王倩倩笑:“我哪儿敢,再说了,就算捅出去,以我爸的位子,也没人敢动你啊!”   徐曼丽冷哼:“你知道就好。”   “可是,”王倩倩话锋一转,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如果我招供的时候,不当心说了不该说的事,可怎么办?”   “什么意思?”徐曼丽警惕起来。   王倩倩调笑:“比如你和李秘书那些事。对了,那叫什么,是不是叫搞破鞋?”   “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徐曼丽气得炸了头,恨不得立刻钻到电话那头扇王倩倩的耳光。   “没错,我确实在胡说八道。但是你想啊,如果我把故事编得绘声绘色,还愿意亲自指证你。到那时候,可未必会没人相信!哦对了,除了你,我还可以给我爸也来段,更劲爆、更香艳的故事呢!”王倩倩继续戏谑。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徐曼丽神情严肃。   “我不在乎!你给我记着,我要是不好过,你们两个也都别想好过!”王倩倩发了狠,说得咬牙切齿。   徐曼丽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和软了下来:“你别急,我会让你爸想办法。”   王倩倩满意地挂上电话,多年来积郁胸中的愤懑一朝吐出,她的心里前所未有的舒服。   走出电报大楼,王倩倩深吸了一口江南的空气。   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桃花江上拂来的暖风。   电报大楼前,宽阔的马路上冷冷清清。偶有一辆绿色吉普开来,径直驶进路对面的灰色大楼里。   灰色大楼正门前有两只石雕狮子,庄严肃穆,颇为气派。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挂于门侧,上书“江城市公安局”。 第25章 升职(下)二更   三天以后, 调查组没有再次找王倩倩谈话。   王倩倩重新回化验室上班。迟到早退, 不事生产, 一切如常。这大大地出乎了人们的意料。   “我就说她有人!”一个曾盼王倩倩倒霉的人立刻更改口风。   小张没精打采地传播消息:“听说是上面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硬压下去了呗!”   “唉,估计事情不小,要不然哪儿能闹这么大。”段大姐长叹了口气, 语气里难掩失望。   林蔓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继续认真做好本职工作。车间里来人催单,没有人应承, 林蔓主动揽了过去。夜里值班,突发事故急需人手, 林蔓也从不推辞。   大家都以为事情结束了,段大姐和小张这样想, 孙主任这样觉得, 而王倩倩呢?更是坚信万事已经大吉。   所有人里, 唯有林蔓不这样认为。她笑吟吟地起来, 在送来的复核单子上签上字,一级工林蔓。   近日来, 五钢厂里除了王倩倩被政治科调查以外, 还发生了另一件惹人议论的大事。   食堂和供销社里没肉了。   起初,食堂和供销社的大门上贴了告示,说暂停供应肉类。   所有人都以为是暂时,因此全没在意。可谁成想,暂停了许久, 大半个月过去了,告示竟然还没扯下去。大家想肉想得心里发慌,纷纷到厂区外的供销社买。   好么!这一买才知道,原来不光是厂里的供销社,就连全市的供销社里也都看不到半点肉腥了。   江城市“为民早报”一连发出好几篇社论   “加强猪肉供应,稳定市场需求。”   “猪肉民生关系国家大计。”   “努力加大畜牧产业,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有小道消息传来,说这次的供肉危机,概因为猪瘟疫情。   起先,饲养员在圈里发现一头猪病怏怏的。他没当回事,给猪喂了些管常病的药。病猪哀嚎了整夜。第二天一早,他再去看病猪,病猪已经死得透透,浑身溃烂地歪栽在圈里一角。   饲养员这才发现不对劲。这是猪瘟啊!同一圈里,已经有好几头猪产生了一样的病状。   肉联厂的领导们高度重视瘟猪事件,可奈何为时已晚,猪瘟早迅速蔓延开来,几乎每个猪圈都有数头病猪。为了不让事件进一步恶化,厂长不得不忍痛下令。   “杀掉!凡是有病的猪一律杀掉。”   “唉,就剩那么些猪了,还有不多点儿鸡啊鸭啊,现在只能先保证供应省城。”许大娘打了烧茄子炖土豆在林蔓饭上。   林蔓从窗口接出白瓷碗:“市里呢?总不会就不管了?”   许大娘笑:“呦,领导的事我哪儿知道。不过咱这儿有个人的亲戚在给市长家做炊事员,下回看见他的时候,我再听打听打听?”   林蔓对许大娘客气地点了下头,转身去寻吃饭的座。   近日来,因为加赶单子的缘故,她总是过了饭点才去食堂。这时候,食堂里的人不多。窗明几净,大排大排的空桌子,后厨里洗刷锅盆的声音哗哗地响。   食堂里的许大娘热心肠,看见林蔓工作得晚了,每每都会偷偷给她留些菜。林蔓觉得不好意思,便隔三差五地拿些化验室发的福利品给许大娘。许大娘家人口多,无论毛巾手套,都喜欢得紧。   一来二去的,她们两人相熟了,每次打菜时碰上,都会闲谈上几句。   一日清晨,林蔓上完夜班,到食堂去打早点。   她这夜班是替王倩倩上的。   王倩倩自从没事了以后,更加倍地想法讨好邓萍。出去玩也好,去靶场也好,但凡能看见邓萍的地方,人们总能见到王倩倩的身影。   “怎么又是你上夜班?”许大娘啧啧道,“你们化验室啊,属你倒夜班最多。”   林蔓笑:“哪儿的话,大家都一样。”   “可不一样,怎么不见那个王倩倩上?”许大娘听人说林蔓老被王倩倩使唤,仗义地替林蔓打抱不平。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笑,指了指许大娘身前的油炸糕。油炸糕外层是炸得金黄的糯米皮,芯子是拌糖的红豆沙。外层香脆,内层甜香粘软。每次吃这个,她都会再配上一碗咸香可口的豆腐花。   “再来碗豆腐脑。”林蔓又加了句道。   许大娘舀了勺豆花在林蔓碗中。林蔓瓷白的碗底,顿时五色俱全。   滑嫩雪白的豆花上,点缀着青翠的葱末、褐色的紫菜、浅粉的虾皮和金黄的炸菜碎。咸香的酱油浇上,最后又滴进红亮的辣油,随着荡悠悠的嫩豆花,不禁反射出一抹诱人口涎的光。   “唉,听说那个王倩倩前段时间犯事了,有这回事不?”许大娘忽的压低了声音问林蔓。   林蔓摇头:“这事我不清楚,政治科那边好像说是误会。”   “呀,他们能说实话?一点问题没有,人家干嘛找上她。”许大娘抵死不信王倩倩无辜。   “不会!我看她老是跟邓萍玩。她要是有问题,人家能理她?”林蔓为邓萍辩解。   “邓萍不就是关系?”许大娘直笑林蔓单纯。   “可别瞎说,邓萍哪有这本事。再说了,邓书记也不能让她胡来啊!”林蔓脸上蓦地变了色,紧张地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许大娘顿时豁然开朗,拍手说道:“这就对啦,一定是邓书记给压下来了。”   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表示说不过许大娘,转身离去。   刚走出几步,林蔓听见有人问许大娘。   “说什么呐?”   “前些日子王倩倩那事,你知道后来怎么没了不?原来是邓书给压下来了。”   “真的?嗯,太意外了。”   林蔓淡淡一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碗里的豆腐花有些凉了,可得趁热喝完。   林蔓常去的食堂是五钢厂的东食堂。   东食堂算是五钢厂所有食堂里面积最大的一个。   人们来这里吃饭,也会在这里呼朋唤友、谈天说地。好像个消息集散中心一样,无数有根据没根据的事情一旦在这里冒头,不多久就会传遍全厂。   有关邓书记出面压下王倩倩一事的猜测,也不知是谁先开的第一口,在食堂里不胫而走,没过几日,厂里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这事。   “原来是邓书记出面啊,难怪政治科撤了呢!”   “工会主席嚷着要彻查到底。为这事,两人没少吵。”   “有背景的人到底和我们不一样。诶,你说邓书记不会收了那个?”   “嘘,别瞎说,这不能乱猜……嗯,总会拿一点,要不然不就白干了吗……”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林蔓上班之前,又再绕道去了邮政局。   邮政局还没开门。   门前行人寥落,偶有几个送孩子上学的老人走过。   林蔓掏出新写的一封信,塞进邮筒里。   信是给江城市监察委员会的,和上次一样,林蔓全文书写用正楷。如此一来,就没人能凭笔迹察觉到是出自谁之手。   在信里,她这样写道:“尊敬的监察委员会领导们,我以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的名义,郑重地向你们举报,五钢厂党委书记邓光荣同志严重违反党章党纪,在厂化验室职工王倩倩行贿一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没过两日,五钢厂里来了两个穿黑色中山装的人。他们在厂里东游西逛,四处向人打听。各领导们好似被打了招呼,纷纷给他们开绿灯,无论他们进到何处、要看什么,都没有人敢阻拦。   他们不止询问过一个人:“王倩倩在这厂里,和谁走得最近?”   得到的答复无不是:“邓萍啊,从她进厂起就跟在邓萍后面了。”   “那么,邓萍跟谁最好?”来人又问。   有人犹豫了下,回答道:“好像是王倩倩!她们老在一块儿,尤其最近。”   来人好似获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立刻离厂。   又过了几日,有人从厂里带走了王倩倩。   再过了两日,人事科科长林志明和党委书记邓光荣相继缺席厂里重要会议。   紧张的气氛仿若盖顶的乌云,层层叠布在五钢厂的上空,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终于,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厂办公楼前的布告栏里新贴上一张告示。路过的人们纷纷围上去看。   告示里这样写道:“针对本厂林志明同志和王倩倩同志严重违纪一事,现给予如下处分:撤林志明同志人事科科长一职。取消王倩倩同志化验室二级工一职,改调为制桶间学徒工……”   王倩倩当天回化验室收拾东西。有人佯作好心地劝慰她,她一概不理。末了,她冷冷地笑道:“哼,谁让我是最小的那个!”   王倩倩走后,有人对整件事作出了推测。   有人说是王倩倩挨不住,供出了林志明。也有人说林志明本来就是被调查的对象,谈不上谁供出谁。还有人说,一开始上头是想查邓书记,只可惜有人动用了关系,让监察委员会不得不弃小保大,一切的罪责,都由王倩倩和林志明担了。   谈起王倩倩,还有人发出感慨:“说起来,她还是挺幸运的,毕竟没有坐牢,还把工作保下来了。这要是换其他人,指不定会怎么处理呢!”   化验室里空出了一个岗位。孙主任把科室骨干们召集起来,向他们征询意见。   “怎么样?现在二级工的名额空了,我们是从外面再招一个,还是内部选拔?”   段大姐满口道:“还招什么啊,我看小林同志就挺好。”   想起林蔓平日种种的好,坐在下面的骨干们频频点头。   “可林蔓是一级工,王倩倩的工作是二级工的工作,她做得了吗?”   “有什么不能做的,主任你还不知道?王倩倩从进来起就没做过单子。她那些活啊,全是林蔓在做。”段大姐又言道。林蔓平日里没少帮衬她。投桃报李,她觉得自己关键时刻也该把林蔓顶上去才对。   孙主任看无人反对,同志们对林蔓又很推举。他懒得再多生事端,便就拍板决定道:“既然这样,那就提林蔓上来好了。”   1962年9月的最后一天,林蔓正式成为五钢厂里有编制的职工。同一时间,她的级别从一级升到了二级。而这距离她进厂,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而已。。 第26章 无肉不欢 一更   9月份的最后一天, 林蔓下班后, 到财务科去领工资。   “单月津贴8块, 工资48块,你到这里一个半月,总计84块钱。在这里签字。”   小王对林蔓指出签名的地方。那是一张画细绿格的簿子,上面最右的一栏中, 有个敲“已领”红章的一格。   “户口本什么时候给我?”林蔓领钱签字后,接过了小王递来的红蓝封面小簿。蓝色封面簿子是居民粮油供应证,红色封面簿子是煤球供应本。   小王轻笑:“想什么呐?集体户口可不能随便给你。你想用得提前申请。”   “申请什么?”林蔓问。   “结婚啊!一般都是这事才用到。”小王回答的同时, 又给了林曼一沓票证。   林蔓略扫了一眼。票里有红有绿,除了米油肉以外, 还有紫红色的火柴票,白色的糖票, 以及浅黄色的澡票。   “下月凭粮本来领票。”小王最后叮嘱道。   一切完毕, 他向林蔓身后的人挥了下手:“下一个上来。”   林蔓退出房间, 仔细地夹票证在粮本内页, 揣工资进口袋。   财务科挨着三楼的楼梯扶手,来领工资的人急着上楼, 领过了工资的人终于安心, 不紧不慢地缓步下楼。人来人往,大家摩肩擦踵在财务科内外,喧嚷、叫嚣、哗闹,各种噪响此起彼伏,热闹得就像菜市场。   林蔓迈步下楼, 偶尔摸到口袋里鼓囊囊的毛票,想到以后每月都会有这样一笔收入,心里莫名的踏实。   “赵婶,这是下月的伙食费。”   林蔓回到家时,冯爱敏正在厨房里蒸馒头。一屉白花花冒热气的馒头才取出,她又将新的一屉放进蒸锅。旺火猛烧,不多会儿的功夫,香味便随着蒸汽冒出来了。   “哪儿用这么多!”冯爱敏虽说着客气话,但接钱的动作倒一点也不含糊。   林蔓轻笑:“婶子,听说明天的供销社有肉卖。”   “呦,那明儿个可得早点起来。家里米油没了,刚好一起买。”冯爱敏掏出粮本,按照家里的人口,聚精会神地计算需要买的数量。   案板上的黄瓜只切了一半。   林蔓带上灰色袖套,主动揽过了切黄瓜的活。   咚~咚~咚~咚~   不多会儿功夫,林蔓切完了黄瓜,冯爱敏端上来一个大肚小口的陶土坛子。两人一起把切成滚刀块的黄瓜往坛子里塞。   “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我想买些红糖。”林蔓说道。   冯爱敏欣然回道:“成,那我把副食品票给你,你替我们多买点糕点糖果。德子过两天要相亲,人家姑娘来家里,可不能没有像样的东西招待。”   黄瓜塞满了坛子后,林蔓和冯爱敏又往里拌了醋姜糖蒜。黄瓜冒出坛口,冯爱敏用力往下压,好不容易将其又揿了回去,林蔓连忙盖上盖子封严。   这是江城人常吃的小菜。配馒头、配稀饭、配烙饼,酸甜辛辣,无一不搭。每当吃时,只要取出些放进小碟,即可佐菜。   当天晚上,林蔓和老赵一家很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要去供销社抢肉买,他们不得不提前养精蓄锐。   “快起来,再晚就不赶趟了。”   第二天天不亮,林蔓被冯爱敏叫醒。她一睁眼,冯爱敏的消瘦脸庞就印入了眼帘。周遭漆黑一片,四下里静得出奇。外间屋里人的脚步声,她听得分外真切。   “赵梅呢?”林蔓问道。   赵梅的床空荡荡。前夜里赵梅盖的被子,已经被整齐地叠好,置于床头。   “我让她和德子先去肉铺占位啦!你快起来,我们也要走了。”冯爱敏回道。   林蔓腾地起身,迅速穿好衣服。   冯爱敏跟赵里平在准备装米的布袋和盛油的桶。   林蔓抓紧时间吃早饭。前晚蒸的两锅馒头摆在炕桌上,堆得像座小土丘。她随手拿了一个下来,就着腌黄瓜大吃了几口。黄瓜尚未入味,咸甜滋味不足,只吃的出冲人的酸辣。但由此,到恰好更开胃了。仅用了三两口,林蔓就吃完了手里的馒头。   “蔓啊,我们走!”赵里平和冯爱敏站在门外催。他们两人,一个拿着棉麻布缝的口袋,一个捧着用来装油的玻璃瓶。   林蔓快步出门,和冯爱敏跟赵里平一起,朝着厂区东面最大的供销社走去。   平房区里起来了许多人,和平常不同,他们无暇寒暄说话,见到熟人也都来不及驻足客套。大家都急匆匆地洗漱完毕,就拎着瓶子袋子奔出门。   这些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东面的供销社。整个厂区里,只那里有肉卖。   供销社外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看不到边际。两扇双开木质大门紧关。“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大红刻字赫然立在门上。   人们或站或蹲,还有的坐在自带的马扎上。不少人和赵德赵梅一样,早早就等在门外。他们占好位置,只为在开门的时候,可以一举抢下一丝半点的肉到手里。   林蔓站在人群里向四下张望。半天没有找到九姐的身影,她问冯爱敏道:“怎么不见邓书记他们来买?”   “领导们吃的菜可都是后勤部统一负责,哪儿能和我们一样。”冯爱敏酸溜溜地回道。   大门内响起门闩松动声。   供销社外顿时安静一片。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紧盯门缝,   “开始了!开始了!”随着有人高声大喊,两扇大门同时开启。   如潮水般的人流疯狂涌入了供销社。每个人都想比其他人占领更有利的位置。大家互不相让,很快便混作一团。   米油面的窗口前迅速排起长龙。   排队的人龙里,属卖肉的窗口前最为壮观。才不过开门三两分钟,就已经排出了店门,围供销社的墙边,一直站到了房后。   “我去买油,你快去买面。”冯爱敏冲向售油窗口的同时,不忘指挥赵里平。   林蔓拿着冯爱敏写的清单,挤进买副食品的队伍。她左推右搡,好不容易站到了柜台前,不问价格,看到糕点糖果就买。   冯爱敏心满意足地捧着油瓶走出人群。塞橡皮栓的透明玻璃瓶里,装满了黄澄澄的菜籽油。   她刚出人群,身后的售油窗口就摆出了售罄牌。   收银员高声大喝:“油没了!”   同一时间,赵里平和林蔓也从各自的队伍里出来。他们每个人都得偿所愿。赵里平不光买到了特好的一级面,还抢到了少许精米。林蔓装了满满一挎包糖和糕点,既足够冯爱敏招待客人,也能供她自己偶尔打打牙祭。   “大米和面粉没了!”   “点心饼干没了!”   “糖没了!”   售磬的声音陆续响起,不断有人哀叹,怎么没起的更早些。   现在,唯有买肉的队伍里还没动静了。   卖肉的窗口迟迟不开。   林蔓和赵里平、冯爱敏走到赵德赵梅身边,大家一起焦急地等待。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吃到肉了。今天是多日来供销社第一次有肉卖。无论有多困难,他们都想尽力弄到。   哗啦~~~   卖肉的窗口开了。队伍前面的人开始耸动,队伍后面的人不断抻头向前望。   “卖完了!”   才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卖肉的窗口又再关上。   众目睽睽之下,唯一买到肉的人走出队伍。他的手里拎了一条肥多瘦少的五花肉。看着那上面白花花的油脂,所有人都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望着肉铺窗上的售磬牌,林蔓沮丧极了。   近日来,她想肉想得发慌。为了能吃到肉,她甚至不惜向空间里的棺材求助,让那头快烧些肉过来。   棺材没有像以前一样给予林蔓回应,就好像被切断了线的电话一般,林蔓与原来的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由此,她不得不另想办法。   “你是肉联厂的职工,难道连你也买不到肉?”林蔓不甘心地问赵梅。   赵梅没有买到肉,亦是万般的丧气:“我们领导说了,先是供应省城,再是市里,最后才轮到我们。现在市里的肉都供应不上,更何况我们了。”   冯爱敏发愁道:“这可怎么办,过两天要请客吃饭,桌上连个硬菜都没有,像什么事啊!”   赵德忽的想到件事,眼前一亮:“对了,我有个同事前几天在黑市弄到了肉。要不然,我去问……”   “行啦,”赵梅不耐烦的抢断道,“肯定是骗人的,连我们肉联厂都没有肉了,黑市上怎么会有。”   冯爱敏点头附和道:“是啊,黑市上的人哪儿能有这大本事。”   冯爱敏和赵梅风风火火地走在前头,赵里平紧跟在两人身侧。   赵德被母亲和妹妹连番否认,再不说话,低下了头,没精打采地走在最后面。   林蔓放缓脚步,等赵德走到身侧,轻声地问道:“那个黑市,你能对我讲讲吗?”   赵德一早没了初时的兴趣。林蔓问他,他便只简短地回答道:“我有一个同事,上星期去江南的文化宫办事,发现文化宫后面的小树林里有一个黑市。在那个黑市上面,可以用钱和票证交换到肉。”   冯爱敏发现赵德落得远了,回头唤他。赵德顾不上林蔓,快步上前。   林蔓独自一人走着,心里默默地盘算:“文化宫?说不定,真会有个交易黑市呢!”   第二天上中班,班上清闲,林蔓找了个“生病”的借口,翘班出厂。   站在往江南去的轮渡上,林蔓遥望江对面高矮不一、五颜六色的建筑。   栏杆边,一个外地人指着江对岸好奇地问:“那个红色的矮楼是哪里?”   “那是新开的春天百货商店。”与外地人同行的本地人回道。   “那个黄色的塔一样的楼呢?”   “是电报大楼。”   “唉,那个灰色大楼是什么?”   “那个啊,应该是公安局!没错,那就是江城市公安局。” 第27章 故人 二更   文化宫位于江南市中心城区, 政府大楼, 百货商店, 电报大楼等,都在这里聚集一处。如果说,江北是由一片重工业厂区组成,是江城得以运行的心脏。那么江南就是江城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算是江城的大脑。   林蔓搭乘的轮渡在吴兴码头靠岸。   码头正对乌冲街。街上有转车去市中心的行人,有往来运送货物的车辆,一辆从市中心驶来的公共汽车停进站点又开出去。忙忙碌碌的人们往来奔走, 挤得乌冲街水泄不通。   但出了乌冲街,一切就没这么热闹了。目光所及之处, 皆是一片荒凉。道路宽阔,楼房稀落。到底是近十年新兴起来的城市, 很多基础建设都还没有成熟。   林蔓搭上一辆老式的“绿罐子”有轨电车。   这种电车比不得上海的车子舒适。车壳是锈迹斑斑的铁壳子, 弥漫着一股子柴油味, 座位硬得硌人, 窗子无法关严,只能大敞着。车子每次停下开起, 都会颠得乘客人仰马翻。   林蔓上车时, 留意到一个怀抱包袱的庄稼汉。因为她曾在轮渡上见过这人,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庄稼汉头扎白毛巾,一身短打,外罩一件粗布藏蓝褂子。褂子的肘部有块粗针脚的棕色补丁。   林蔓站在车尾,庄稼汉也站在车尾。   突然, 一辆马拉板车慢悠悠地横穿马路。   司机眼见就要撞上马头,吓得猛踩刹车。车上的人们顿时被晃得东倒西歪。   庄稼汉立得不稳,栽向林蔓。林蔓抬手扶他,猝不防地看见他怀里包袱中的东西。   剧烈的颠簸之下,庄稼汉怀里的包袱开了个口。从这口中,林蔓见到了一只乌亮的小眼,正滴溜溜地转。   “呀!这该不会是只/鸡/?”林蔓惊讶地暗叹。   自从肉联厂发生猪瘟后,整个江城市可就没有活鸡供应了。因为上面的指示说了,要不惜一切代价先保证省城的肉类供应。   林蔓疑惑,眼前这庄稼汉的鸡是哪里来的?莫不是自家偷偷养的鸡,想拿到城里来卖?   庄稼汉到站下车,林蔓紧随其后。   站牌挨着一个广场。一伙儿衣着五颜六色的秧歌队正在上面排练。锣鼓齐鸣,喧嚷喜庆的音乐震得天响。   庄稼汉一下车,就钻进了衣着花花绿绿的舞者中。舞者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欢喜。林蔓眼见庄稼汉就要消失在舞者中,赶忙加快了脚步跟上。   出广场,庄稼汉穿过马路,走进了一群红砖墙青铜瓦的平房里。   平房群里的路盘根错节,迷宫一样得乱。   林蔓紧盯着庄稼汉的背影,时快时慢地跟着。人多的时候她会跟得近些,人少的时候她就跟得远些。   终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平房区。   林蔓的眼前豁然开朗,一座七层楼高的灰砖大楼赫然屹立于面前。大楼顶上有大字牌,上书“江南市第一工人文化宫”。   庄稼汉没有在文化宫前多做停留。一溜烟,他嗖地绕到了文化宫的后面。   文化宫后有一片小树林。   庄稼汉进小树林前,先警惕地回身张望。   林蔓侧身躲在一棵树后。   庄稼汉确定没有人看见,才放心地走进小树林。   小树林的深处有一个石洞,庄稼汉径直走进洞里。   站在石洞前,林蔓依稀听见里面不但有吆喝声,还有讨价还价的争执声。   林蔓心想:“这大概就是赵德说的黑市了!”   石洞里黑漆漆一片,为了照明自己卖的货物,每个小贩都在摊子边点了一盏煤油灯。   煤油灯光线微弱,勉强只能照亮自家摊子上的玩意。   走进石洞,林蔓略扫了一眼。   在这里,有人卖石磨的糙米,有人卖地里摘的瓜叶,还有人卖不知哪里逮来的王八……   “这鸡怎么卖?”林蔓指着庄稼汉面前的母鸡问道。这母鸡花羽黄嘴,被缚了双爪,正安安静静地瘫坐在地上。   庄稼汉抬眼看林曼,抬手比划了四根手指。   林蔓摇头:“太贵了,便宜点!”   庄稼汉不悦:“俺这可是下蛋的母鸡,要不是赶着给家里几个娃儿交学费,俺才不卖呐!”   林蔓有些犹豫,虽然她很想吃肉,但一考虑到会花掉大半个月工资,她还是感到了些许舍不得。到底不比过往了,当空间用的棺材一时半会儿没法用,所有的一切,都要精打细算才行。   “黑猫来了!黑猫来了!”   猝不防的,洞口有人高声大喊。紧接着,洞里所有人都骚动起来,纷纷收摊跑路。   “黑猫?”林蔓不解。   “就是工商管理委员会,专抓投机倒把哒!”庄稼汉连地上的布包都来不及拿,径直拎起鸡腿,朝石洞的另一个出口奔去。   “什么人在那里?”   林蔓还来不及跑,就被一声大喝叫住,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耀痛了她的眼。   林蔓本能地挡眼遮住强光。   “你不是小林同志吗?”猝不防地,有个男人冲林蔓喊道。   林蔓听声音耳熟,定睛一看,认出了男人:“呀,您是小军的爷爷?”   左根生忙对同事耳语了几句。他们本想把林蔓当成投机倒把的坏分子抓回去。现在一看大家是熟人,便就算了。到底,谁还没两个亲戚朋友,今天于人方便了,将来才能于己方便。   左根生一直记着林蔓照顾左小军的事,非要请林蔓吃饭。   林蔓百般推脱不过去,只好跟着左根生回家。   左根生家住的筒子楼是政府单位的家属楼,挨近“工人文化宫”,面积不大,只有35平,但要挤下老左家5口人。除了左根生夫妇外,这里还住着他们年迈的父母,以及尚在襁褓中的左小军。   “小林同志,千万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林蔓被左根生热情地迎进门。左根生的妻子一听林蔓是送左小军来的人,赶忙去隔壁的公用厨房准备好饭好菜。   左母和左父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们眼睛花了,耳朵半聋。左根生对他们喊了半天,两人才明白过来的林蔓是谁,纷纷感激地握住了林蔓的手。   左妻动作麻利,三下五下,即有菜下锅。“渍啦啦”的一声油响,香气飘进了屋。   就在林蔓和左根生闲谈的当儿,一道道色香俱全的小菜,陆续上桌。   芹菜炒猪肝、辣椒炒鸡丁、猪肉炖粉条……   “你这肉?”林蔓目瞪口呆地看着满桌荤菜。   左根生得意地笑,卖了个关子:“你猜哪里来的?”   “黑市?”这是林蔓仅能想到的渠道,但一想黑市的价钱,她又觉得左根生未必负担得起。   左根生摇头:“咱江城附近有个松河镇。镇上逢星期天有集市。集市上,光明公社的人会拿土产出来卖。这猪肉鸡肉,就是从那上面来的。”   “这不是投机倒把么,国家不抓?”林蔓不解。   左根生摇头:“现在算是定点试点,也不大张旗鼓地搞,上头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蔓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松河镇,逢星期天有集市,这可比黑市强!   一顿饭吃完,左根生又留林蔓喝茶。   林蔓推脱时间不早,向左根生一家告辞。   左根生和妻子送林蔓到门栋口。望着林蔓离去的背影,他们连喊了好嗓:“有空就来坐坐。”   林蔓朝身后挥了挥手,凭着来时的记忆,走进了文化宫另一边的平房群里。   乌云蔽月,星光黯淡,平房群里的路错综复杂,比白天还难辨认。   林蔓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她错觉周遭的平房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蓦地,林蔓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同志,请问南区48号怎么走?”娇滴滴的女人声音传来。   “是严英子!”林蔓眼前一亮,恍然记起这原是《春田》的一幕场景。   严英子和秦峰在火车上相遇后,又在站台上匆匆分别,因为种种意外,两人都忘了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彼此的印象渐渐淡去了。   直到这一次,严英子到这里来找人,偶然向秦峰问路,他们才再度有了交集。   林蔓总算明白为什么看周围的房子眼熟了。   以东西南北做分区,清一色的红砖房,房子与房子之间道路狭窄,道上铺的是高低不平的小碎石。   这儿分明就是她所写的秦峰住的地方嘛!   “英子!”林蔓快步走向严英子。   严英子刚刚向人问路无果,正在沮丧,猛地看见林蔓,又惊又喜:“呀!是你!”   林蔓轻笑地问:“上次我醒来,怎么不见你了?”   严英子回道:“我碰到个熟人,换坐到别的车厢了。”   “你要去南区48号?”林蔓的想法很简单,代替秦峰给严英子带路,总之,怎么都不能让他们有认识的机会。   严英子点头:“是啊,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   “这里我熟,我带你去!”林蔓亲昵地挽起严英子胳膊,大步流星的朝与秦峰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28章 码头风凉 一更   南区48号是一栋小洋楼, 夹在众多简陋的平房中, 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林蔓送严英子到门口。   “我婶婶很好客, 你进来坐下?”严英子热情地邀请林蔓。   林蔓轻笑地摇头:“不早了,还要赶轮渡回江北呢,改天!”说罢,她转身离去。   严英子站在门槛上, 看着林蔓渐行渐远,直到林蔓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拐角处,她才回身敲门。   咚咚咚咚~~~   “婶婶, 我是英子。”   门吱呀地一声开了,有个女人在里面柔声介绍:“段大姐, 这就是英子。您多费下心,给她找个好点儿条件的对象。”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阵风, 吹散了天上的乌云。清冷的月光露了头, 倾洒进晦暗的巷子, 照亮了林蔓脚下的路。   林蔓看天色不早, 生怕赶不上末班渡轮,加块了脚步。走出巷子, 穿过广场, 依照来时的路线,她又原路返回。   秧歌队不见了,偌大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偶尔有人从广场对面的市政府大楼出来。这些人都是清一色地穿黑色中山装、灰色人民服。也偶有三两个着绿军装的小战士,他们大多是负责领导们安全的警卫员。   “师傅,等一等!”林蔓远远看见一辆电车停在路对面, 忙奔着追上去。   “绿罐子”电车里塞满了人。这是末班车,人们都极尽全力得挤上去,因为再错过,可就没有下一辆了。   人塞得太多,前门没法关上。售票员从窗口跳下车,跑到前门硬是把站在最外面的人又推进去几分。前门总算关上了,车子缓缓开动,好似一只灵活的猴子般,售票员又从窗口爬了回去。   “师傅,等一等!”   林蔓好不容易跑到了站牌。“绿罐子”电车一点也不等她。它“轰轰”地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开走,只留给她一抹越来越模糊的绿影。   最后一班电车走了,林蔓不得不面对回不了江北的现实。她看了眼手表,时针已经走过8点,而末班轮渡是9点钟。看来,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   那么这一夜又该怎么办?住旅馆要介绍信,江南这里又没什么熟人,总不能挤到左根生家里!他们家就那么点地方,桌啊床啊摆了满屋,下脚都困难,怎么能腾出空?   林蔓咬了咬牙!罢了罢了,干脆就在广场上坐一夜,等第二天早上电车来了,再去赶早班的轮渡回去!   想到要在外面待一整夜,林蔓身上不禁有些发冷,赶紧裹紧衣服。   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走出市政府大楼,径直穿过马路。他戴金丝边眼镜,一身白衬衫黑裤子。衬衫裤子都熨得笔挺,材质很好,一看就知道是高级货。   男人从林蔓面前走过。凭着路灯昏黄的光,林蔓看清了男人的相貌,不禁一怔,脱口而出道:“秦峰!”   男人冷不防地被唤住,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向林蔓。   “还记得我吗?”林蔓觉得秦峰不对劲,怎么好像突然不认识了似的。   男人略皱眉头,蓦地,淡淡一笑:“同志,你认错人了!”   “你不是秦峰?”林蔓错愕不已。除了戴着一副眼镜以外,根本是复刻般的眉眼、身形,完全就是一个人嘛!   “徐秘书!”   市政大楼里又出来一个戴红星帽的小战士。他跑到男人面前,恭敬地递上一个棕色牛皮公文包:“市长让你把这个带上。”   一辆军用吉普车开过来,停在徐飞身侧。   徐飞接过公文包,转身对林蔓解释道:“同志,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秦峰。”   说罢,男人上车离去。   望着车子渐渐驶离,林蔓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喃喃地念道:“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两个人居然长得一模一样。”   林蔓是创造“秦峰”的作者,深知秦峰不可能有孪生兄弟,因为他自幼父母双亡,并没有什么亲人。   吉普车开出去了十几米远,忽的停下来,倒回林蔓身前。   徐飞摇下了车窗:“同志你要去哪儿?这么晚,可再没有电车了。”   “我要回江北,想赶末班的轮渡。”林蔓回道。   徐飞往里坐,空出了一个座位:“上来!我们顺路。”   林蔓开门上车,挨坐在徐飞身旁。   车子启动引擎,驶上大路,在空旷的道路上,越开越快。   “那个秦峰和我长得很像?”徐飞好奇地问,声音冷冷的。   “刚开始很像,现在倒不这么觉得了。”   林蔓说的是真心话。她发现徐飞和秦峰虽然样貌一样,但气质却完全不同。秦峰唇角总是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好像春风一样,让人看着就亲近。而这个徐飞呢?虽然说话的语气非常礼貌,但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感,让人看不透,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哦?这是什么说法?”徐飞饶有兴味起来   林蔓笑:“开始没看清,觉得很像,现在看清了,其实一点都不像。”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一直无话。   窗外路灯昏黄的影映入车内,晃得徐飞的面容明一时暗一时。林蔓百无聊赖地看向路边风景,一排排挺拔笔直的白杨树不断被甩在车后。白杨树的后面,是望不见底的黑暗。   车子最终停在渡口前时,已经有人在码头上拉闸门。   林蔓飞奔下车,赶在闸门完全关上之前,扔钱进售票窗口,急着说道:“一张去江北的票。”   收银员甩林蔓的钱出窗口,冷言道:“票卖完啦!”   “请给我一张去江北的票。”徐飞夹钱进工作证,从林蔓身边递进窗口。   “不是说票卖完了?”收银员横眉竖眼,刚要像对待林蔓一样,也扔徐飞的钱出去,蓦地看见一同递进来的工作证,霎时变了脸色,忙从手边撕了张白色票子,恭敬地交给徐飞。   “也给这位女同志一张。”徐飞指了下林蔓,收起工作证。   “这是什么票?”林蔓发现票上既没有票价,也没有目的地,只有一串数字。   “这是他们的员工票,船员们下班了要回江北或江南,凭的都是这个。”徐飞解释道。   上客的木板即将撤去,徐飞和林蔓一前一后地上船。江上风浪大,木板晃得厉害,林蔓走得不稳,猝不防地撞进徐飞怀里。   “你……”林蔓惊地发现徐飞身上有和秦峰一样的气息。那天在火车上,她挨着秦峰的肩睡了,隐约中,也曾闻到这样的淡淡香烟味。   徐飞扶住了林蔓。他不以为意林蔓的错愕,只当是女人不慎撞进男人怀里的矜持。   “今年的7月26日,你在哪里?”上船后,林蔓忍不住问徐飞。   “那天我在北京开会,怎么?”徐飞觉得林蔓的问题有些怪,为什么偏要是7月26日。   林蔓笑笑,佯作这只是一次蹩脚的没话找话。   倚靠在栏杆上,林蔓回望远去的江南,又看看将要驶近的江北。两边的江岸线同样漆黑一片。唯有的亮光,是码头前的灯塔照出来的。它指引着船只,避过礁石,安全进入渡口。   “怎么回事,如果是两个人,怎么会连身上的气味都一样。”林蔓苦苦思索没有头绪,愈发得心烦意乱。   下船后,林蔓与徐飞在码头上分手。   林蔓客气地谢过了徐飞,转身离去。走了一会儿,她回头望向徐飞。   徐飞坐上了一辆来接他的车子。那车子仍然是军用吉普、草绿色、挂白底黑字牌。   林蔓回到家时,老赵一家已经睡了。她轻手轻脚地回屋,挂挎包在床角。包不慎倒了过来,一张工作证从中落出。   林蔓拾起来看。   是徐飞的工作证。想来是上船时那次跌倒不当心落了进去。借着微弱的床头灯光,林蔓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市政机要秘书,徐飞。   第二天一早,林蔓又去了江南。她要把工作证还给徐飞。   市政府大楼里,态度和善的周大姐接待了林蔓,把林蔓带进徐飞的办公室。   “同志,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叫徐秘书过来。”   徐飞的办公室不大。一张桌子后有一个柜,柜里放满了文件。桌前有两张椅子。这些便是屋里的全部了。   待周大姐走后,林蔓起身打量徐飞的办公桌。桌上透明玻璃板下压了张照片。照片里有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妇衣着讲究,从站在中间的小男孩俊俏的眉眼中,依稀能辨出徐飞现在的英俊模样。   “难道他真不是秦峰?”林蔓喃喃道。她又想起了秦峰的身世,秦峰可没有父母,且是在孤儿院长大。   “这位女同志,徐秘书今早突然出差了,”周大姐走回房间,对林蔓说道,“你留下名字,有什么事,我帮你转达。”   “没关系,我只是来还他这个。”林蔓拿出了徐飞的工作证。   周大姐问林蔓要名字,林蔓婉拒。她并没有再见徐飞的打算。因此,为什么要留下名字呢?   离开市政府大楼后,林蔓坐车去码头。车子驶过公安局的灰色大楼时,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一个戴大檐帽、穿白衣红肩章的男公安在车下风驰而过。   林蔓站在车上,频频向男公安回望。   呀!目似朗星,笑起来耀眼又美好。   这个人,才是秦峰! 第29章 集市 一更   对于冯爱敏来说, 没什么比儿子的婚事更重要, 这可关系到她来年能不能抱上孙子。   她托化验室的段大姐给儿子赵德说对象。   段大姐是有名的媒人, 手中厂里厂外的小年轻都有。收了冯爱敏送的茶叶后,她立刻把秋莉娜介绍给赵德。   秋莉娜是卫生所的护士。她家里成分好,工人阶级出身,家境也很不错, 不但父母在机关任职,更有个“说话很有分量”的人物表叔。   一听到秋莉娜的条件,冯爱敏喜不自胜, 立刻转头催促赵德,要他务必尽早拿下。   赵德头次相亲回来, 冯爱敏追着问他进展。   “咋样?跟那姑娘处得不错?”   赵德含含糊糊地回道:“嗯,还行!”   冯爱敏认为儿子木讷, 一定是喜欢人家姑娘不好意思表示。身为母亲, 这时候不帮儿子张罗, 什么时候张罗?   冯爱敏赶紧向段大姐打听秋莉娜的态度。这么好的姑娘, 一有眉目,可得尽快定来才行。   段大姐告诉冯爱敏秋家的回话。秋莉娜觉得赵德是个好同志, 秋莉娜的父母也都同意她和德子再多处处, 希望两人能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冯爱敏觉得事到这里,应算成了大半,接下来,就该请姑娘来家里坐坐了。   五六十年代人的婚恋观非常实在。这个时候没有闪婚一词。男女双方的结合都是先看成分对不对、合不合。接着, 两人再约出来,试试能不能看对眼。一旦不讨厌对方,那么就处一处。很多时候,连一两个月都没有,双方就开始谈婚论嫁,直接进入各自向单位打结婚报告的程序。   冯爱敏立即着手准备招待秋莉娜的菜。人家第一次上门,可不能怠慢了。绝不能让人家觉得这家公婆扣搜,不大气。   米面油,那是一早备好的。糕点糖果,也是用好不容易向单位同事凑来的票买的。   唯有一个难题,冯爱敏一直没法解决,愁得她头痛。供销社里买不到肉,赵德对象第一次上门,桌上没有一道荤菜硬菜,像什么话!   “松河镇有集市,说不定能买到肉。”   一日吃晚饭的时候,冯爱敏又在桌上唉声叹气。林蔓想起那天左根生说的集市,便向她建议道。   “会不会不安全,被工商管理委员会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赵里平皱眉,想起同车间的小李因为在黑市上买了几个鸡蛋,就被当成投机分子抓了起来,单位处分他停薪留职,至今人还在家里待着!   林蔓轻笑:“不会,这集市是上面试点搞的,和黑市不一样,来卖东西的人都是附近公社下的村民。”   赵里平摇头摆手:“不行不行,这种事哪里说得准。”   冯爱敏狠白了赵里平一眼:“瞧你那熊样儿,不会动你那脑子想想,人家集市都摆到街上了,要上面不许,镇里能让他们搞?”   紧接着,冯爱敏转向林蔓,另换了副和善的面孔,爽气地说道:“蔓啊,叔不信你,婶子信你,这星期天我们去逛逛。”   “我也没说不信啊!”赵里平苦笑摇头。担心归担心,可既然媳妇发话了,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德放下碗筷:“妈,星期天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好帮你们拎拎东西。”   “不成,星期天你带小秋去逛公园,东西有梅子帮着拎就够了。”冯爱敏才不想让赵德去。买那么好些东西为的什么?不就是德子对象来家里,能看得体面些吗?在冯爱敏眼里,赵德和秋莉娜处好了,比什么都强。   “星期天我要去看戏,崔兰芝唱的《秦香莲》现在可火了。”赵梅冷冷回道,头也不抬。   冯爱敏“哼”了一声,嘟囔道:“不是看电影就是看戏,你又不是资产家的小姐。”   到了单位,林蔓也把集市的事说与段大姐和小张听。   段大姐和小张一听集市上有村民卖菜卖肉,立刻起了劲,嚷嚷也要去逛逛。   “这星期天,食堂有车去光明公社运菜,我们可以和大师傅商量下,搭他们的车子去。”小张提议道。   段大姐拍手叫好:“这样方便!食堂的刘师傅我熟,我去和他打招呼。”   不多会儿的功夫,化验室里的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   对于松河镇的试点集市,有人热烈响应,也有人沉默不语,心里暗暗地担心。现在什么都好说,将来不会被人当成把柄举报?   最后,想去集市看看的人自动分成一拨。他们互相约好,星期天一早,就在厂大门集合,跟着食堂运菜的大车一起出发。   星期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辆载着化验室半数科员的卡车驶出了五钢厂大门,向着江城50公里以外的光明公社开去。   盛夏已过,老黄历上的“立秋”早翻过了页。漫着薄雾的空气里,隐约沁着透骨的凉。   沿途放眼望去,大多是无主的荒地,车子开出去很远,连户农家的房子都没出现。   “怎么这里的地都没人种?”林蔓好奇地问。   段大姐回道:“这土地是盐碱地,种不出东西。”   在车上,段大姐还和林蔓讲了松河镇的过往。   原来,一百多年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松河镇。   松河镇上有一家大户,坐拥千万家财。松河镇内外的土地山头,全是这户人家所有。这些土地山头上的人,无不是他家的长工佃农。   有一天,打土豪的人来了。   万恶的大户被推翻,老百姓们终于得到解放,开始在松河镇附近兴建村庄。后来,这些村庄成了一个个的人民公社。而其中最具规模的一个,便是光明公社。   “那江城呢?”小张新奇地问。她是外地来的姑娘,对本地的历史渊源只一知半解。   段大姐回道:“江城啊,以前哪儿有江城。那里只是看不见头的死地,没人要来。现在江城的一切,都是解放后大家一手一脚地造起来的。”   小张惊得吐了下舌头。乖乖,真是厉害!算起来,江城建到现在这样的大规模,也才不过用了十二三年罢了。   卡车停在松河镇附近的一条岔路上。沿这条岔路下去,就是光明公社。司机指出松河镇的方向,并和众人约好,下午2点钟还是在眼下这地方汇合。   众人下车时,天已大亮。   耀眼的阳光拨开乌云,直射下来,带来了盛夏余剩的一丝温热。   乡间的空气异常得好。   大家的心情都不错。迈着轻快的步子,他们朝着不远处的松河镇走去。   说是集市,其实只是在镇上一条长街的两边,摆满了摊。每个摊子上都有一个牌。牌上有的写“二道河生产大队”,有的写“前进生产大队”,还有的写“红旗渠生产大队”……   街上卖什么的都有。卖鸡卖菜,卖自家编的筐、簸箕、苕帚,还有人卖手工缝的鞋垫。   大家一到街上,立刻兴奋地扎进了熙来攘往的人堆里。   赵里平和冯爱敏四处寻觅卖菜肉的摊贩。遇上合适的,他们就先驻足看别人买了多少钱,然后再上阵讨价还价。   段大姐和小张驻足在一个卖布的摊前。段大姐想扯一块回家做窗帘,小张想要一对新的袖套。   林蔓东走西看,忽的被一阵吆喝声吸引。   “烤地瓜啦,卖新鲜出炉的烤地瓜。”   一个老人站在街边叫卖,周围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吃客。不时地有人从里圈挤出来,双手幸福地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天气微凉,烤地瓜冒着热气。吃客大咬一口,地瓜露出金黄色的瓤,齿颊留香。   “来个烤地瓜!”   林蔓好不容易排到前位时,恰好街对面又新开了个烤玉米的摊子。吃客薄情,好似闻香的蜜蜂一样,又乌泱泱地去了对面。转眼间,老人的身前只剩下林蔓一个人了。   从一个废旧铁桶做的炉子里,老人使钳子勾出一个焦红皮的地瓜。地瓜滚烫,老人又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纸包上,递给了林蔓。   “姑娘,拿好,当心烫。”   林蔓看着老人包地瓜的纸出神。这纸暗黄面、破破烂烂,格外老旧,一看就不是常用来包烤物的报纸。   林蔓拿到地瓜,不急着吃,而是先打开了包地瓜的纸面,一个圆润峻秀的落款赫然映入眼帘,子昂。林蔓惊地心里呼道:“赵孟頫!”   “这东西你家还有吗?”林蔓强抑激动心情,佯作不经意地问。   老人满不在乎地回道:“多着呐,打土豪那会儿,大家都去拿,我也跟着去,盆盆罐罐值钱的大件都先被抢走了。等轮到我时候,就剩下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了。”   “我家缺糊墙的纸,你卖我些!”林蔓问道。   老人失笑:“用这个?怎么不用报纸啊,好用得多。”   林蔓压低了声音,凑近老人说道:“不敢啊,报纸上那么多字,万一哪个不注意,容易出事嘛!”   老人明了地点头:“对对,听人说,镇上就有人不当心压了那个字,被举报了,拉出去游街呐!”   买烤玉米的人越来越多,许是烤地瓜已经兴过了,现在再难复牌红火起来。   老人索性收摊,朝林蔓摆了下手:“成了,姑娘你跟我来!”   老人把铁桶炉放上板车。林蔓帮着他推出镇外。   老人住在挨近松河镇的红渠村里。红渠村就是现在的红渠生产大队。   穿过一连片土瓦房,老人指着一个黄土墙的小院,憨憨地说道:“呐,俺家就这儿,你要的那玩意,里面可有的是。” 第30章 介绍对象 补二更   老人住的土瓦房里空荡荡, 没什么家具, 只三两个破桌椅和一条炕床。窗子子糊的是废纸, 没有玻璃。槛上的木头年久失修,翘了起来,以至于门没法完全关严,只好任其半开半敞。   “家里有几口人?”林蔓关心地问。   老人回道:“本来有十几口人呐, 8个儿子儿媳,11个孙子孙女。”   “这么多?”林蔓惊地环视周遭,灶间之外就一个堂屋, 两间加起来大不过50平,怎么能住下19口人。   老人悠悠地回道:“那是以前。这些年人没了, 就剩下7个孙子孙女。”   炕床的一边有两只破木箱。老人打开木箱,在里面翻找了会儿。一张又一张烂纸页被从箱子里找出。这些纸, 有的卷得皱成一团, 有的被随意折了两折。   林蔓站在一旁, 一张张地看。   出乎她的意料, 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珍本。唯有的两张书画,还一看就知道是民国的仿品。   “怎么, 不够?”老人看林蔓一脸失落, 以为她是嫌东西太少。   “嗯,还有吗?”林蔓搪塞,又不死心地问。   老人皱了皱眉,绞尽脑汁地回想,忽的眼前一亮, 拍手道:“还有一个。”   说罢,老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灶间。灶台的一角放了一口锅。老人拿起锅,现出了底下的一本旧书。这本书略有厚度,塞在这里,恰好能够补上灶台塌陷下去的缺口。   “你看这个成不?”老人抖落了书上的尘灰,递给林蔓。   林蔓接过书,仔细打量,蓦地心中有了数。   这可是宋刻本的《法华经》啊!几十年后,一页纸贵过一两黄金的天价。   “够了不?”老人见林蔓久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满意。   “够啦够啦!您算下要多少钱。”林蔓回过神来,喜不自胜。   “就按卖废纸的价!”   说罢,老人开始用称地瓜的杆秤称分量。   称过后,老人对林蔓比划了个价钱:“你就给我这个数。”   林蔓掏了张毛票给老人。老人用绳子把所有东西扎牢,交予林蔓。为了不让老人起疑,林蔓也一并买下了其他不值钱的玩意。   老人接过毛票,颤巍巍地包在布帕里。棉布帕被烤地瓜的灰熏黑了,里面还有一摞毛票,每张的面额大不过五分,叠成一沓。   “唉,你们家有羊?”   林蔓正要出门,忽的看见后院有三只羊。两大一小,正在低头啃食地上的草料。   “这是替队上其他人喂的,他们家的大羊能卖,你想要?”   “多少钱?”林蔓许久没吃羊肉,看着就眼馋。   老人咧嘴笑,伸两手比划了个价钱:“我看他们都卖这个数。”   “太贵了!”林蔓不可思议道,“都能买辆自行车了。”   老人笑:“贵是贵了些,不过还是有人买。这不,上星期就有一个市领导家的炊事员来过,他还嫌我们的羊不够肥呢!”   林蔓苦笑地摇了下头。这果然就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么?   走出老人的院子,林蔓又回望了几次。   羊吃完草料后,又走到了前院,安静的伏卧在地上。小羊依偎在母羊身旁,明媚的阳光下,洁白柔顺的细毛油光发亮。团成球一样的尾巴又肥又大,左右摇摆。   林蔓咽了几次口水,只恨自己囊中羞涩。   “整整一头羊啊!就算买回来,一个人也吃不掉!”林蔓这样劝慰自己,心里不觉得舒服了许多。   林蔓没有拎着手里的东西走多远。为防麻烦,她趁四下没人的时候,将其放进了脑海中的棺材。不值钱的东西随手丢一边,只收好关键的《法华经》。   回到松河镇,林蔓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过了正午。她饿得不行,急着找地方吃饭。   街边有一家名唤“向前”的国营饭店。   向前饭店门面不大,小灰石砖墙。红漆框的玻璃门两边,各有四个大字。右边是“艰苦奋斗”,左边是“自力更生”。饭店的大招牌上有颗红星,赫然醒目。   “一碟猪头肉,再来碗米饭。”照着黄纸标牌,林蔓点菜道。   “没有!”马脸女收银员不耐烦道。   林蔓失望,又拣标牌上的菜说:“那就来碗牛肉面。”   “也没有。”收银员专心地抠指甲,头也不抬。   “那你们有什么?”林蔓不厌其烦地问。一口闷腾地堵在胸口,今天她非要在这饭店里吃到什么不可。   “只有阳春面。”   向前饭店似乎并不善于做面。   它的阳春面,碱放的不够,因此面过于软,不够劲道。面汤只是一碗清水,没盐没葱没猪油,寡淡无味。烧面的师傅图省事,每次烧面都会下满满一锅。若有人来了,他就连面条带水直接盛。这大大得省了他的事,却让面长时间地浸在水里,泡出了面糊。   林蔓皱紧了眉头把面吃完,心里后悔了一百遍,早知道要吃这种东西,还不如出来时候,再问老人多买两个烤地瓜呢!   天只晴了小半日。   林蔓走出向前饭店时,起风了,乌云盖过了日头,大片的阴影落在街上。   集市散了大半,只剩下几个没卖完藤筐的摊主还蹲在路边。   林蔓远远地看见段大姐和小张。   段大姐一手拎了篮菜,一手拎着捆花布的绳子。小张刚买到两根扎头绳,正往鼓鼓囊囊的斜跨包里塞。   “你刚才去哪儿了?我们到处找你。”段大姐一见林蔓,立刻挥了挥手里新买的布,炫耀半天下来的战利品。   小张把新买的小圆镜拿给林蔓看:“你来得太晚啦!卖好东西的人都走了。”   林蔓轻笑地回道:“我刚才去找地方吃饭。”说着,她指了指身后的“前进饭店”。   “味道怎么样?”段大姐眼睛一亮,跃跃欲试。   “唉,只可惜刚才吃了太多烤玉米,现在都吃不下什么。”小张亦是失望。   林蔓笑道:“没什么可惜的,难吃死了,面糊得像粥,不能跟你们吃的烤玉米比。”   不远处,赵里平和冯爱敏也结束了他们的大采购。   冯爱敏左右手各提了一大筐菜。菜筐的最上面有两个纸包,里面全是农家自晒的虾干鱼干。赵里平一手拎着只红冠芦花鸡,一手扛了满满一麻袋地瓜。   其他人也都逛的差不多了。   大家在镇子口汇合,一起沿来时的路走回去。   田边小路上,有个猴儿样的男人在卖伊拉克蜜枣。众人看见了,又是一窝峰地围上去买。   伊拉克蜜枣呈橘红半透明状,握在手里,黏糊糊、湿漉漉,吃进嘴里咬一口,厚肉甜得像蜜,扯一下,能拉出糖丝。   有传言说伊拉克蜜枣会传染乙肝,但在资源匮乏的年代,大家似乎都不是很在乎。因为它特别便宜,两三毛钱就能买一斤。但凡可以凭这一种东西果腹,谁还在乎它是疾病的传染源!   众人赶回下车的岔道口时,大卡车已经等在路边。他们拎大包小包上车,不得不和各种堆高的蔬菜们挤在一起。   车子开起来,许多人疲累了大半天,接连昏昏欲睡。   大卡车“轰轰”地开着。颠簸中,不时地有白菜叶子划到人脸;新摘的萝卜一个不稳,滚进熟睡的人怀里;还有一麻袋又一麻袋的青菜,成了睡觉人的枕头或靠背。   车子开出去了小半段路。也不知道是谁,打起了第一声鼾。   “我让赵德约小秋下星期来家里吃饭。”冯爱敏小声对段大姐说。车子一个颠簸,赵里平迷瞪着歪倒向她。她推了一把赵里平,赵里平又倒向另一边装了麻袋的地瓜。   “这样好,千万抓住机会,最好第一次上门就定下来。”段大姐一边说话,一边不忘继续织手里的毛衣。   “我是想,你不是介绍人吗,那天最好也一起过来,关键时刻帮着给推一把。”冯爱敏考虑得明白,下星期的饭就是临门一脚,期末考试一样的存在。段大姐这方面有经验,万一错漏了什么,她能给弥补。一旦有了时机,段大姐说上两句,指不定姑娘就松口了。   段大姐面露难色。她不是不想去,只因那天还有个场。小年轻两个第一次见面,可不能没人陪。   苦苦思索,段大姐忽的将目光停在林蔓身上。林蔓正整理包里的蜜枣。蜜枣外有层粘液,掉落了几粒出来,粘在包夹层里,这使她不得不耐心地一一将其拣出。   “下星期你有空不?”段大姐问林蔓。   林蔓摇了下头:“没什么事。”   “那你帮大姐个忙,陪个姑娘去相亲。”段大姐说道。   林蔓不置可否:“谁啊!”   段大姐回道:“宣传科的严英子,特优秀的一个姑娘。”   “严英子?”林蔓心里暗叹。   段大姐拜托得恳切,冯爱敏也在旁附和着劝说,林蔓不好再推辞,只好答应下来。   末了,林蔓好奇地问段大姐:“你给她找了什么人?”   段大姐得意地回道:“市公安局里的一个同志。”   大卡车驶出狭窄的乡路,进入宽敞的国道,沿着国道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回到了五钢厂厂区。   天色将晚,冯爱敏一到家就开始烧饭。林蔓在旁给她打下手。当晚的饭菜还是前日的剩馒头和酱瓜小菜。   冯爱敏告诉林蔓,鸡养到下星期再杀,好菜要也留到下星期再烧。因为这些,都是为了秋莉娜来家里做客而专门准备的。   天完全黑了,赵梅才从外面回来。段大姐打开蒸锅锅盖,前日里蒸的馒头又重新洒发出香气。林蔓拿了些小米出去喂鸡。   四面的平房里有不同的声音传来,孩子的哭闹,夫妻的争吵,街坊邻里之间的笑谈,老人碰到熟人的寒暄……   站在门外,林蔓自觉被一片市井气包围了,琐碎而温馨。蓦地,她想起段大姐说的一句话。   你给她找了什么人?市公安局里的一个同志。   “男公安,”林蔓担心地喃喃道,“该不会那么巧,是他?” 第31章 天生一对   又是一个星期天, 赵里平大早起来杀鸡。冯爱敏烧了满锅的热水, 待鸡血放干净后, 便扔鸡进去烫毛拔毛。   一套程序,夫妇两人驾轻就熟。不多会儿的功夫,鸡就光溜溜地煮进了瓦罐炖汤。至于鸡胗鸡肝之类,冯爱敏搭上了泡椒泡姜, 只等中午秋莉娜来的时候,给她做一道爆炒鸡杂。   “德子,快去汽车站看看, 人家姑娘说不定早到呢?”   冯爱敏一刻不停地忙在灶台间。   “老赵,去供销社买瓶二锅头, 今天段大姐也来,你陪人家好好喝两杯。”   好像三军总司令一样, 冯爱敏一人指挥着全家的运转。   “梅子, 你快来帮我……”冯爱敏话音刚起, 赵梅就从屋里火急火燎地出来。   “没空没空, 我和人都约好了。”赵梅抢断了冯爱敏的话,径直出门, 头也不回地走了。   冯爱敏白了眼赵梅走的方向:“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大哥的事还没出去玩重要。哼,看来以后我是指望不上她了。”   赵梅前脚出门,林蔓也叼着馒头走了。   段大姐让她和严英子在厂大门汇合。严英子先她一步到达。两人已经不是初识的关系。一见面,她们很自然就热络了。在路上,她们边走边聊。搭轮渡到江南, 转电车到文化宫。不知不觉间,她们来到了电影院。   “段大姐说他是个男公安。”严英子对林蔓说话的同时,环顾周遭,找寻符合特征的人。   这个电影院位于文化宫底楼,面朝大街。电影要放映了,大多数人已经进场。现在门前冷冷清清,稀稀落落地只站了两个检票员。   林蔓向四下里张望,帮着严英子一起找。   蓦地,两个身形颀长的男公安从街对面急匆匆地跑来。跑在前头的男人有些像猫,女孩儿样的漂亮。至于跑在后头的男人,剑眉星眸,唇角挂着一抹淡笑,狡黠得像狐狸。   林蔓一眼认出了跑在后面的秦峰。   “是严同志?”猫样的男人站到严英子面前,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陈书。”   林蔓猛的一怔。陈书?他不就是《春田》的男主角吗?本该过两个礼拜露脸的他,竟然在这里提前出场了。   严英子抬眼看陈书,脸微微泛红:“你好,段大姐对我介绍过你。”   从头至尾,严英子没看秦峰一眼。林蔓不觉得稍稍放下了心。看来,以后就没秦峰什么事情了。   秦峰见到林蔓,眼里泛上了笑意,欲言又止。   “你们几个同志还要不要进去?”检票员就要锁门,见门前还呆楞地站着四人,赶忙连声催喊。   严英子和陈书一见如故,不觉得间,忘记了身旁的两人。直到听见检票员的催促,他们才回过神来。一行人匆匆忙忙地进场,过程中,严英子和陈书捎带介绍了带来的跟班。   “这是我的同事林蔓。”   “这是秦峰。”   秦峰和林蔓相视而笑。他们早就认识,用不着介绍。   进场后,严英子和陈书坐在一起,秦峰和林蔓坐在一起。   漆黑的大荧幕上亮起了光,电影开始播映,放的是《五朵金花》。它讲述了白族青年阿鹏和副社长金花历经波折,但总算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   这是59年上映的片子,对情节大家早就耳熟能详,因此放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看。漆黑一片的座椅中,坐的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他们有的交头接耳,小声地说话;有的壮大了胆子,偷偷地摸下身边人的手。   “来江城还适应吗?”秦峰悠悠地问。   “还好!”林蔓纠结着要不要提“徐飞”的事,对于秦峰无关紧要的寒暄,没多放在心上。   沉默了片刻,秦峰又说道:“要是遇上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林蔓调笑:“你是公安,找你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宁愿没这个机会。”   秦峰淡淡地笑。再沉默了片刻,他又道:“江城附近有不少好风景。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   “嗯,再说!”林蔓回答得心不在焉。她决定还是不问秦峰徐飞的事。两个不相干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说出来恐怕没人会信。   秦峰再不说话,一直沉默到了电影结束。   走出电影院,陈书提议大家一起吃顿饭。   文化宫附近有个卖火烧的国营老店。店铺不大,只五六十平米。但卖的东西却非常好吃,里面的厨子是师承家里几代人的祖传手艺。经他手做出来的火烧,色泽金黄、外皮酥脆、内芯软韧,馅香鲜美。吃这个的食客,往往还会叫上一碗酸辣口儿的粉汤。粉汤上撒葱末虾皮,滚热地大口喝下,再就着一口火烧,回味无穷。   吃饭的时候,陈书和严英子继续说说笑笑,渐入佳境。   林蔓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窗台上有一盆兰花,她望着兰花上的黑斑有些失神。   秦峰打了眼林蔓所看方向,笑说道:“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你。”   林蔓收回视线,向秦峰偏着头笑道:“想我什么?”   秦峰道:“我们在火车上聊了许多事,这让我以为对你有些了解。但等我回头细想,突然发现一点也不。”   林蔓道:“我不懂。”   秦峰笑道:“你是一个狡猾的人,好像说了很多,但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故意让人误以为知道了不少,可是回过神来,深究下去,确是什么也没有。”   林蔓瞟了秦峰一眼:“你想了解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秦峰道:“大概是职业习惯,一遇到难解的谜,就忍不住地想解开。”   林蔓震了一震,忽的觉出了秦峰的话外音:“你去查过我?”   秦峰笑道:“你放心,暂时从表面来看,你没有任何问题。”   林蔓觉得秦峰未必真放心了。她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尽管红旗生产大队的林蔓和上海的林蔓勉强可以串联,但她们的相貌完全不同,一旦追根究底,免不得有穿帮的危险。   秦峰看林蔓不作答,便挨近了她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费周折。虽然你在红旗生产大队的成分不好,父母来历不明,有被清算的风险。但你经由上海把户口转到江城来,尽管表面上是工人了,却因此而更做实了资本家的后人。算起来,反而对你更不利。”   秦峰话说的语重心长,好似确实在为林蔓着想。   林蔓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原来你以为我不过是想摆脱阶级桎梏。罢了罢了,你要这样误会,就由着你去,反正总比把我当成来历不明的特务好。”   她盈盈一笑,向秦峰撒娇道:“上海户口转过来,每人每月会有额外津贴。我单身一人,没法不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实际的事情。”   秦峰仿佛接受了林蔓的说法,沉吟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倒不是怀疑你,只不过因为看不清你,就对你多了些好奇。”   林蔓笑:“秦公安,你的好奇心对谁这么重吗?”   秦峰回笑,默不作答。   吃过饭后,陈书又提出去爬龙潭山。上了山,他和严英子走在前面,把林蔓和秦峰远远地甩在后面。   走到山腰,林蔓累了,靠坐在半人高的石头上,向山下俯瞰江城的全景。江城由一条桃花江分割,一半是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建成的重工业基地,一半是荒僻一片的土地,在那上面,星星点点着一些商场民居。   秦峰陪着林蔓站在道边:“江城和上海,你喜欢哪一个?”   林蔓道:“上海太挤了,有数不完的小街弄堂。住在里面的人总是吵吵嚷嚷,有的时候,扰的你心烦,但一回味,却是生气十足,有耗不尽的生命力。而至于江城嘛,太大了,大到比上海更能容下我。”   秦峰道:“这么说,你更喜欢江城?”   林蔓看向秦峰:“你知道吗?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在生产队里,还是在上海,都只能最多做一份比学徒工好些的工作,哪怕我是高中学历。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凭本事考进化验室,做正经的技术工。”   说着说着,林蔓的眼中亮起了光,带着抑不住、掩不下的野心:“在这里,我可以向上走。或许,我可以走到最上面,然后俯视下面所有的一切。”   秦峰叹了口气:“如果你是男人,我想你会有机会。”   林蔓笑:“这种事情,不分男女。男人做得到,女人一样能。” 说罢,她起身向山上走去。陈书和严英子正在上面向他们挥手。   从山上下来后,陈书陪严英子去婶婶家,秦峰送林蔓去车站。   “我去上海的时候,买了这个。”途径家门时,秦峰回去拿了一盒月饼给林蔓。月饼的盒子很精巧,上面有三个红色娟秀小字“杏花楼”。   林蔓哭笑不得:“中秋早过了,你现在才给我。”   秦峰道:“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买,今天看到你,才明白原来是想带给你。你一个人在江城,中秋的时候,会想家!”   “铁罐子”电车开来了,等车的人一窝峰地涌上去。   秦峰推了林蔓上车。   林蔓抱着月饼盒,心里忽的升起一丝暖意。车子开动了,她探出窗,向秦峰张望。秦峰还没走,也在看向她。   “月底重阳节,你来我家吃饭!”车子越开越远,林蔓不得不大声地喊。   秦峰眉宇舒展,轻笑地冲林蔓点了头...... 第32章 初定婚事   过了下午4点, 赵里平家的烟囱又冒起了炊烟。   这是今天的第二顿大餐了, 中午的菜已吃了大半, 冯爱敏不得不精打细算,再盘出一顿更丰盛的晚宴来。   和面擀面,剩下的馅料可以再包顿饺子。鸡汤里只剩下鸡骨架,没关系, 加上水还能滚出些鲜味儿。边角的菜料,辣椒豆角茄子土豆,虽不及中午的卖相好, 但也可以烧进锅里,放上一大把粉条, 就是一道杂菜乱炖。   林蔓一进家门,就看见冯爱敏一刻不停地忙在灶前。   里屋传来陌生的说话声, 林蔓稍往里打了眼, 看见赵德的身旁坐了一个漂亮姑娘。   那姑娘俏生生的一张脸上, 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丰腴的中等身量里抑不住的青春活力。和她一比,站在一旁的赵梅简直像颗打蔫的芹菜, 乏味又没甚生气。   “她就是秋莉娜, 比德子小6岁,是卫生所的大夫。”冯爱敏对林蔓介绍道,语气中透着炫耀。   “那两个人是她爸妈?”林蔓的目光又转向秋莉娜身旁的一对中年夫妇。   冯爱敏顺着林蔓所指看去:“那是她表叔表婶。她表叔可不简单!报纸三天两头老提的安忠良记得不?就是他。”   林蔓又吃了一惊:“呀!看来您将来的儿媳可来头不小!”   一句轻飘飘的恭维,说得冯爱敏心花怒放。她嘴角咧着笑,转身回灶前, 继续更卖力地忙碌锅里的活计。   屋里人除了有秋莉娜一家与赵里平、赵德、赵梅外,椅子上还坐着段大姐,以及一个皮肤泛黄的长辫子姑娘。冯爱敏告诉林蔓,那是赵梅的好朋友郭爱红,也在肉联厂工作。   林蔓不想进拥挤不堪的屋里凑热闹,便索性站在厨房里和冯爱敏闲谈。   交谈中,林蔓又知道了安忠良夫妇今天上门,并没有事先打过招呼。他们声称恰好路过,知道侄女来见对象父母,就顺道过来看看。   “人家可不是空手来的。”冯爱敏得意地瞥了眼门口。靠门的凳上放着大包小包扎绳的高级糖果。纸包堆中,赫然立了四瓶茅台。   林蔓拿起茅台粗看了两眼,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些许疑惑。   冯爱敏低声凑到林蔓耳旁,笑说道:“不光这些,还送了德子和你赵叔一人一块上海牌手表。”   两块上海牌手表,少说要两百多块钱!   “好大的手笔!”林蔓赞叹过后,心里的疑虑更重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赵里平家,需要安忠良这样的人物如此上心吗?   林蔓回想坐在赵德身边的秋莉娜,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欣喜。自始至终,都是安忠良和赵里平在说话,而已经处了一段日子的赵德和秋莉娜,反倒没多亲呢,毫无一点就要谈婚论嫁的喜悦样子。   “阿姨,要帮忙吗?”郭爱红主动出来给冯爱敏打下手。   冯爱敏一点不和郭爱红客气。她塞了一大把蒜头给郭爱红,让郭爱红先把蒜瓣剥出来,再去淘米煮饭。   天色渐渐黑了,屋里屋外都亮起了灯。   冯爱敏加紧了手上的速度。赵德几次出来问要不要帮忙,冯爱敏都推他出去,告诉他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陪好秋莉娜。林蔓陪在一旁淡淡地笑。郭爱红也在笑,她含羞地低下头,双颊飞出一抹霞样的晕。   饭菜陆续上桌后,赵梅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安忠良敬酒道:“我听说过不少您的事!今天我们在江城的幸福生活,可都是您带来的。江叔,让我代大家先敬您一杯!”说罢,她一饮而尽杯中的50度白酒。   安忠良很受用赵梅的恭维,笑得合不拢嘴:“哪里的话,我们都是老一辈的人了,将来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啊!”   于凤霞是安忠良的妻子。她坐在冯爱敏身边,也对赵梅连声夸赞:“你们家的闺女真好,懂事又体贴,可比我家那个败家玩意强多了!”   “嗯,我这闺女确实不错。”冯爱敏骄傲地点头。   于凤霞又对安忠良说道:“你说我们要有这样的闺女该多好!”   安忠良看向赵梅,欣赏地说道:“这都是人家老赵教得好,儿子不错,闺女也不差。”   说罢,他将视线移到赵德身上。对赵德,他以更加肯定的态度点了下头。   “既然这样,”赵梅又满了一盅酒,敬向安忠良夫妇,“就让我给你们做干女儿!”   也不管安忠良夫妇什么态度,赵梅径直先喝光了杯里的酒。   桌上人立时都惊地说不出话。赵里平和冯爱敏觉得丢人,强拉赵梅的袖子让她赶紧坐下,别再胡闹。   安忠良和于凤霞未料到赵梅会有这么一出。两人都握着酒盅,对盅里的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赵梅并不因为安忠良夫妇的沉默而打退堂鼓。她再又给面前的空盅里满上酒,继续说道:“您和婶子不吱声,我可就当你们同意了。”   话毕,赵梅连喝下三盅白酒。安忠良还来不及劝阻,赵梅的酒盅就空了。最后一次放下酒盅,赵梅甜声唤安忠良夫妇道:“干爹,干妈!”   安忠良脸色顿时一沉。于凤霞狠狠地使了个眼色给他。安忠良看了看赵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又强换上一副和善面孔,对赵梅这一“干女儿”不置可否。   啪嗒一声,好似门闩上了扣,事成定局,再没有翻盘的余地。   赵梅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坐下。   对于赵梅的一系列操作,林蔓看得目瞪口呆。顷刻间,赵梅在她的眼里再不是那个只是有些势力的小姑娘。她忽的觉得自己小看了赵梅。想来,这是一个能够放弃尊严,不惜一切代价,抓紧所有机会,极尽全力顺杆儿爬的人。试问,将来能有什么事,是这样的人干不成的?   “梅子,今天是你大哥的好日子,不带你这样抢风头啊!”段大姐看气氛僵了,忙出言和缓。   安忠良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只当翻过前面一页。他转身向赵德,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现在做车间工人,有没有想过换个工种?”   赵德端坐了身子,回答道:“换技术工要考试,我学历不高,恐怕近几年没有这个能力。”   冯爱敏听得着急,真是个实诚孩子,怎么有什么说什么。她觉得赵德大可以换一种婉转的讲法,比如会想法去托关系,比如有调岗名额可以争取。管它们有多诓人,只要能先哄得女方嫁进来就行。   安忠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你的工作问题,我来安排。卫生局怎么样?你可以来试试。到时候,你和莉娜也算在一个系统里,彼此好有个照应。”   赵里平和冯爱敏喜形于色,催着让赵德给安忠良敬酒。   赵德木讷地起身敬酒,安忠良满意地喝下。   礼尚往来,于凤霞又让秋莉娜给赵里平和冯爱敏敬酒。赵里平和冯爱敏都喜欢极了这个未来儿媳,端起酒盅来,毫不含糊地一口闷下。眼见着赵里平和冯爱敏仰头喝酒,秋莉娜轻蔑一笑。对自己酒盅里的酒,她只稍抿一口酒味儿,就放了在一旁。   灯光摇曳,推杯换盏之中,桌上的菜越来越少。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于凤霞郑重地对冯爱敏说道:“这两个孩子的事,我看就定下来!再过两个星期,莉娜的父母会来江城。到时候你们见个面,把婚期说好。早点把他们的事办完,我们做长辈的也好早些省心。”   “这么快?”冯爱敏愕地不知所措。原来,她还愁着不知怎么开口让赵德和秋莉娜早些办事呢!现在可好,对家竟主动提出来了。赵里平和她一样的受宠若惊。两人不禁呆楞了住,一时半晌地说不出话。   “是不是担心他们小两口没地方住?”安忠良见赵里平夫妇无话,不禁有些焦急,忙又加了一句道,“你们放心,他们只要一结婚,我就给他们安排个两居室的住房。到时候,你们也可以住进来,享享清福。”   段大姐推搡了冯爱敏两下道:“还考虑什么?安局可当莉娜是亲闺女一样。你们家德子找了她,还怕后半辈子没前途?”   冯爱敏回过了神,忙不迭地点头道:“行行,就重阳节那天请亲家来趟!咱商量一下,看他们小两口的婚事怎么办好。”   匆匆忙忙地,赵德和秋莉娜的婚事就这么初定下来。由头至尾,商量的主力都是冯爱敏和安忠良夫妇。段大姐时不时从旁插上两句话。赵里平“呵呵”地笑着坐在一旁,对一切都持赞同态度。而身为当事人的赵德和秋莉娜,倒像是局外人一样地坐在一边。   林蔓稍微留意了下,从开始吃饭到结束,赵德和秋莉娜不但没说过话,就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说起来,赵德似乎对郭爱红的态度都比对秋莉娜熟络。赵德起身盛汤时,郭爱红很自然地递给他大汤匙。赵德看了她一眼,两人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扬了下,眼里有笑意。   饭后,赵里平一家送安忠良夫妇出门,一直恭敬地送到街口。一辆黑色的伏尔加牌苏制轿车停在路边。安忠良夫妇领着秋莉娜上车。   赵梅亲切地冲车里人唤“干爹干妈慢走”。车窗摇下,安忠良越过赵梅,语重心长地对赵德说道:“小伙子,只要你好好对莉娜,我不会亏待你。”   车子缓缓开动。目送着车子在长街尽头彻底消失,赵里平一家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   莫名的,原先早已住惯的平房区,突然在他们眼里变得简陋又寒酸起来。尤其是赵梅,无论是砖砌的红墙,还是糊纸的房顶,她都觉得破烂得不行,简直一天都忍受不下去   “赵婶,我有件事想麻烦您。”   段大姐和郭爱红也走了后,林蔓看冯爱敏厨房里的活已干得差不多了,便拉了她到一旁,塞了些许钱票到她手里。   “呦,伙食费不是刚给过吗?”冯爱敏不解。   林蔓笑道:“我在江城有个公安的朋友,想请他重阳节来家里吃饭。   冯爱敏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添饭添菜的钱。   “这算什么忙,谁还没个朋友啊!放心,包在你婶子身上,保证那天把你朋友招待的妥妥的。”冯爱敏满口答应,且不说因为赵德的婚事,她心情大好,就凭着林蔓不让她吃亏,补足了钱票,她也没什么好不乐意的。   林蔓回屋时候,赵梅已经躺在床上。她关上灯,屋里顿时暗下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赵梅悠悠地说道:“林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我干爹干妈,也给我找个当官家里的子弟做对象。”   “你觉得他们会吗?”林蔓表示怀疑,显然安忠良夫妇对认赵梅做干女儿这事,并非情愿。   赵梅冷哼:“我会有办法的……” 第33章 买羊(上)   重阳节在江城是大节。每到这天, 人们总会尽量地聚在一起, 共同祭祀祖先, 陪老人度过佳节。   哪怕是在不富足的年代,人们到这一天时,也都会想要吃些好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算过了这个节。   于是, 大家会提前存米存油,攒下一两个月的肉票,只为能一朝吃得富足。各个单位也会体贴地发些福利, 多数时候是劳保用品,手套毛巾口罩, 光景好的时候,还会发些雨衣雨靴。   1962年重阳节的前一个星期, 第五钢铁厂给全厂职工每人发了一袋砀山梨。据说, 这是安徽那边兄弟单位的心意。   听到有砀山梨领, 林蔓一下班就跑去了后勤科。成袋的砀山梨在后勤科办公室里堆成山, 连走廊里也都是。有人不断地跑进跑出,继续把仓库里梨再运上来。   林蔓排进了领梨的队伍。这条队伍很长, 从后勤科所在的二楼一直站到了楼下门厅。不过好在移动的速度不慢, 每当有几个人废劲地拖着一麻袋的砀山梨出来后,大家就能往前迈进一大步。才排了不到半个钟头,林蔓就走进了后勤科的办公室。   “你是林蔓?”   后勤科的副科长胡跃升一见林蔓进门,就站起来向她打招呼。林蔓认得他是段大姐的爱人,有几次在厂门口遇见, 段大姐曾向她介绍过。   “你们的东西是这些。”胡跃升拉林蔓到一边,用手指了指靠墙边的一张大桌。桌上有摞成摞的小纸箱。个别纸箱的底软了,隐隐阴出了水渍。   林蔓掀开纸箱一角,好奇地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见草黄色的壳子里有一块冰砖。冰砖的表面透着粉红色。看清内里的东西,林蔓喜上眉梢:“呀!居然是虾仁。”   原来,重阳节五钢厂并不是只发砀山梨。   闲话中,胡跃升告诉林蔓,普通工人才领砀山梨,像化验室、设备科一类的技术工种领的是虾仁。如果是宣传科、人事科、后勤科之类的部门,除了虾仁以外,还可以多拿到一桶油。而要是供应科嘛!不但东西一样不落,还可以另拿到一笔节日补贴款。   “供应科可是厂里最肥的地方。”胡跃升难掩羡慕。   “那厂长书记他们呢?”林蔓好奇地问。   胡跃升笑道:“那就不清楚了。不过你要知道,哪怕是厂委里一个普通的秘书,都不会把供应科的那点玩意儿看在眼里。”   林蔓回到家时,赵里平和一帮男人正站在门前闲聊。   林蔓把单位发的虾仁送给冯爱敏,让她重阳节那天烧。赵里平和人谈得热络。林蔓无所事事,便站到门口,听外面的人侃大山。   “今年过节啥也不想整,就想弄点羊肉偿偿。”一个卷了袖子到手肘的男人叉腰叹道。   “你可拉倒!现在供销社哪儿有羊肉卖给你。”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泼冷水道。   “不是说乡下有集市吗?”另一个想吃羊肉的男人问。   赵里平道:“有是有,不过他们都是整头羊卖!我们哪儿买的起啊!”   “有一个办法可以。”林蔓灵机一动,插嘴道。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林蔓。林蔓继续说道:“我们可以合伙买一只羊。这样,不但能摊下价格,还能让每家都能吃到肉。”   “诶,这个主意能成!”最开始提议吃羊的人拍手叫好。   人群里,但凡想吃羊肉的人都激动地响应起来。林蔓赶忙找出纸笔,记下报名要合伙买羊肉的人的名字。不多会儿的功夫,名单列下来,一共洗下了16个人名。   接下来,大家又商量该怎么买法。经过商量,大家一致决定由林蔓和赵里平代表大家去买。解放前,赵里平曾做过两天屠夫。羊好羊坏,他一眼就能辨得清楚。车队的喜子每星期天会经过松河镇。林蔓和赵里平刚好可以搭他的车。   松河镇的集市自从搞起来后,逛的人越来越多。不但江城的人会逛,就连住在省城的人们也会隔三差五地组团光顾。为了应对愈发蓬勃的群众需求,镇政府拍板决定,除了光明公社以外,让其他的公社们也都加入进来。如此这般,松河镇的集市更热闹了。   星期天一大早,林蔓和赵里平搭车去松河镇。   他们没有逛集市,下车后,径直穿过了松河镇,赶到距离镇上十公里不到的二道河生产大队。   他们走到卖地瓜的老人家时,老人正推着板车出门。   “那些羊啊,已经卖掉了。前阵子有个领导家的炊事员来过。”老人一听林蔓要买羊,直冲林蔓摆手。   林蔓瞥了眼院里的房子。翘起的门槛已经修好,大门终于关上了。糊纸的窗户换上了玻璃。明媚的阳光照上去,反射出点点金色的光。她心里想道:看来,这老人是帮人养羊赚了些!又或是卖烤地瓜的收入?   “那这队里,还有谁家有羊卖?”林蔓不甘心,又问。   老人抬起手臂,指向东面的一间青砖房道:“喏,那头的花婶家也有。”说罢,老人推起车子,赶着去镇上做生意了。   林蔓和赵里平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花婶家。路人一听他们是来买羊,纷纷热心地指路。据路人介绍,队上所有人家的羊里,属花婶养的最好。   “您家这羊怎么卖?”   在一棵大槐树后,林蔓找到了花婶住的房子。花婶住的房子是青砖房,房前有篱笆围的院子。院子里果然有两只羊。赵里平稍打量了下羊后,小声地告诉林蔓,两只都不错,大的那只更好,肥瘦适中。   “大的180,小的140。”花婶一脸和善地回道。她是那种典型的农妇样貌,粗胳膊粗腿的壮实身型,圆圆的脸上晒得黝黑,   林蔓指着大羊问:“那只能便宜点不?140。”   花婶操着一口乡话,声音高亮:“那哪儿成,还不够我喂的饲料钱!”   “您考虑清楚,能便宜我现在就买。不行的话,给个准信儿,我立马走人。”林蔓笑,说得坚定。   180块钱啊,也不是天天有人能拿得出。但凡有个可以出差不多钱的,还不赶快脱手?林蔓笃定了花婶有还价空间。   花婶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下,蓦地,她干笑了下,说道:“也不是不能便宜,只是你这姑娘砍得也太狠了。要不,我吃点儿亏,170?”   林蔓摇头:“我最多出到150。”   “行啦行啦,160,一分不能便宜了。”花婶摆了摆手,缴械投降。   “大家还以为怎么都得两百呢!现在可好,每家只出十块就行了。”赵里平一边低声对林蔓说道,一边欣喜地掏出了一卷十元票子。   “你们先四处逛逛,我去把羊弄干净了,你们再来领?”花婶提出建议道。   林蔓和赵里平刚好也想去逛逛集市,于是便和花婶约好了两个小时后再过来拿羊肉。   “先下个定!要不万一你们反悔了怎么办?我这羊不是白杀了。”花婶打了个手势,示意林蔓和赵里平务必先付一笔钱。   赵里平觉得花婶说的有理,于是就给了花婶十块钱。花婶嫌钱不够,赵里平便又多给了二十块钱。花婶眉开眼笑地看着手里的三张大票,欣喜地好像一只报喜的雀儿,一连“咯咯”地笑了好几声。   林蔓和赵里平回松河镇逛集市。中午赶上有人卖鸡蛋,他们排进了买鸡蛋的队伍里,于是就又多耽搁了些许时候。当他们回到花婶家时,已是下午两点多,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不少。   “花婶,我们的羊肉呢?”林蔓看院子里的大羊已经没了,心想应是都弄完了。   花婶懒洋洋地走出屋子,一脸的不耐烦:“谁的羊肉,胡说什么呐?”   林蔓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赵里平不明就里,继续问花婶:“我还给了你30块钱订呐!你不是让我们两小时后来领吗?”   花婶狠啐了一口,叉腰指着赵里平鼻子骂道:“你他妈瞎掰乎啥?我收了你定钱?哪个亲眼见了。”   “你,你这是耍无赖。”赵里平气得脸通红。   花婶和赵里平的争吵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   林蔓环视四周,发现每一个来看热闹的人都一脸漠然。没有人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上来劝架。所有人都冷冷地站在一边,专心看赵里平和花婶的笑话。又或,只是赵里平一个人的笑话。   赵里平冲上前和花婶评理。奈何花婶是女人,他不好真的动手。花婶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赵里平刚往前两步,她就原地坐下,干嚎着喊“杀人了,杀人了”。   林蔓把赵里平拉出院。赵里平不住地回头,念叨要去寻生产队的队长评理。   “你去找大队长,十之八九也是没用。”林蔓推测道。   赵里平梗直了脖子,气得说道:“不可能,像这种行为,他们队长能放着不管。还没王法了!”   林蔓道:“俗话说,法不责众。你看我们和她在理论的时候,围观的人一点也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就好像都知道似的。这说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甚至有可能,不只她一家这么干。要是这样的话,还真不一定有人敢管。”   赵里平不信邪,还是非要去找生产队的队长评理。   生产大队的队长家也有人在吵架。林蔓和赵里平还未进屋,就听见里面一个人在嚷嚷。   “你们这是诈骗,我要去镇上告你们,你们……”一个人又委屈又怨愤。   紧接着,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传来:“我话摆在这里了,你就算告到省里,告到北京都没用。你扯的那些犊子,谁能证明?我警告你,你要是拿不出证据,还敢瞎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们也要告你呢!”   “你们告我什么?”   “哼!告你有意污蔑陷害劳动人民,你好好掂量掂量,这顶帽子你受不受得了。”   赵里平收回了差些迈进屋的脚。走出门后,他一脸沮丧:“蔓啊,怎么办,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林蔓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吸引了。   那个院里也养了只羊,一个扎灰色头巾的农妇正叉腰和隔壁的穿花布衫的小媳妇吵架。小媳妇所在的院里,同样有只羊。   林蔓淡淡一笑,悠悠地说道:“放心!我自有办法要回定金。不光这样,我们还能用非常便宜的价钱买到羊。” 第34章 买羊(下)一更   “我们该怎么做?”赵里平一筹莫展, 现在任凭林蔓决断。   林蔓笑:“谁让我们去找的花婶, 我们就去找谁。”   去松河镇前, 林蔓先去了一次老人的家。   老人还在镇上卖地瓜没回来,院里只有三个扎犄角的女孩儿在跳皮筋。林蔓让赵里平在院外等。   赵里平站在院门外,眼看着林蔓进院又出来,全程没耽误多少功夫, 只听见里面林蔓和小姑娘打招呼,她的声音甜得像蜜,让人听了亲切。孩子们都喜欢她, 她出来的时候,有一个还跟着跑了出来。   “这就好了?”赵里平猜不透林蔓究竟要做什么。   林蔓点头:“好啦!我们去镇上找老刘头!”   老刘头就是卖林蔓古书的那个老人。林蔓和赵里平在镇上找到他时, 他正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今天的生意大好,他的双手忙地一刻不停。一会儿他要用钳子钩出烤熟的地瓜, 一会儿他又得从挎包里找钱给人。间隙时, 他还不忘吆喝:“烤地瓜, 新鲜出炉的烤地瓜!”   林蔓挤进人群, 对老刘头说道:“我们谈谈!”   老刘头脸色一沉,朝林蔓摆了摆手:“没空没空。”   林蔓笑, 放高了嗓音:“在这儿吵架, 您不怕影响生意?”   老刘头抬眼看林蔓,轻叹了口气:“别在这里,我们去后面。”   未免节外生枝,老刘头先找人照看了摊子。他领着林蔓和赵里平走进一个僻静的死巷。   “你们找我也没有用,花婶那边是你们自己谈的, 跟我不相干。”老刘头一听花婶吞了买羊的定金不认账,立刻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林蔓早料到老刘头的态度。她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只淡淡的一笑,甜声说道:“老人家,我过来的时候,先去了你家一趟。”   老刘头面色骤变:“你这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从你家买的那些东西吗?我专挑了几样放回去。”林蔓回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人警惕起来。   林蔓继续说道:“你大概不知道,那些东西里有民国的玩意儿,并且很有可能流转过国军将领的手。”   老刘头吓得脸煞白:“你……你……”   林蔓笑:“我现在怀疑你是对岸的特务,那些东西是你收受的经费,作为新X国人民大众中的一员,我有举报你的义务。”   “你这姑娘也太坏了,你可不能这样胡说啊!”老刘头急得眼角泛出了泪花。   特务的帽子哪儿能随便扣。老刘头尤记得村西面的老李家,就因为被人举报,让人查出藏了五枚袁大头,硬是给扣上了特务的帽子,全家都挨批。直到现在,他们家的人都还抬不起头呢!   林蔓道:“你不想我胡说?可以,那你就老实回答我一些问题。”   老刘头知道林蔓是个硬茬,不好惹,只得缴械投降,乖乖地点了下头。   “你们村里开始有人卖羊,是什么时候的事?”林蔓问。   老刘头回道:“半年以前,今年吃食宽裕些了,就养了两只羊。后来集市试点,有人来买,我们就开始卖了。”   “买羊的都是什么人?”林蔓又问。   “多数是市里省里领导家的炊事员,也偶尔有老百姓来买过,不过他们付不起高价,就都没卖掉。”   “你们的羊不是两百块左右吗?”   林蔓疑惑,照道理,这价钱虽然贵,但平算下来,一整只倒还算能接受。尤其是可以好多个人合买时,摊下来,很多普通老百姓家也都能出得起了。现年头,最困难的不是没钱,而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既然这村里有羊,还怕卖不掉?   老人苦笑:“两百哪够啊,我们收来羊仔就要七八十了。”   “这么贵你们也买?你们一年才多少钱,统共不过100!”赵里平惊地出口。   老人叹气:“开始是觉得贵,没人买。可是过来收羊的人说,领导出得起高价,能五百收一只羊。村里的人都傻了眼,这也太好赚了,于是大家都抢着弄羊仔养着卖。”   “但是,就算你们愿意买,又哪儿来那么多羊仔卖给你们?”林蔓愈发觉得事有蹊跷。   老人点头:“这不打紧,我们队长有门路,80块钱的羊仔,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赵里平道:“你们要是每头都卖500,那80块钱的进价,确实就不算贵了。”   老刘头沉默不语,无奈地笑了下。   “到现在为止,你们总共卖掉了多少只羊?”林蔓再问道。   老刘头回道:“算上前阵子的3头,总共也就出去了7头。”   “都是卖五百多的价?”   老刘头点头:“他们卖过了五百一只,谁还愿意便宜卖啊!”   “那么到现在为止,你们总共买了多少只羊。”林蔓尤记得进村时,还看到有好几户人家院里有羊。   老刘头略略心算,回道:“少说有四五十只了。”   林蔓问得差不多了,又掏出纸笔,让刘老头列出一张单子。单子上,她要刘老头述明村子里的人际关系。哪家和哪家有旧怨,哪家和哪家有新仇,她全要知道得清楚。老刘头觉得林蔓要求得怪,但碍于有把柄在林蔓手里,不得不从了下来。他磕磕绊绊地列完了单子,遇到不会写的字,赵里平在旁一一帮他描补。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赵里平看不穿林蔓的意图,但因为觉得林蔓似乎做每件事都极有条理,不像乱来,于是便莫名地放心林蔓,相信她一定已经有了好办法。   过了下午三点,集市上的人更多了。由于是重阳节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不少附近市镇的人都往集市上赶。许多摊贩已经准备好了煤油灯,只等着天黑后,可以亮起来继续做生意。   “我们卖羊!”   林蔓找了一张大纸牌,借了一支笔,在上面写道“羊肉10~30块。”   牌子写完后,林蔓将其立于身前,好像其他摊贩一样,也做起了生意。   “我们也没羊啊!再说了,就算有,会有人来买吗?”赵里平愈发地看不懂林蔓。   林蔓笑道:“羊嘛!二道河村上可有四五十头呢!至于有没有人买,你忘了每次供销社卖肉出来,哪次没被抢光?”   “那价格呢?我们怎么能卖这么便宜。”赵里平苦想不通,又问林蔓。   林蔓回道:“一下子卖几百块钱,我们一定卖不掉。但是如果拆开来卖,凑十个人、十五个人买一头羊,可就容易得多了。”   “我们这样真行?”赵里平心里没底。   林蔓自信地回道:“放心!我都算好了,这个办法一定行得通。”   果然,就如林蔓所料,还没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有人来问林蔓买羊肉。一有三两个人上前来问,后面立刻乌泱泱地跟了一群人。   不多一会儿,林蔓就凑足了十个买羊肉的人。她让赵里平继续守摊子,叮嘱他一凑满了十个人就带去二道河村去。恰好喜子跑车腾出了空,也来帮忙,主动负责起了带人的活。   林蔓带人回二道河生产大队后,首先找上来之前看见的和小媳妇吵架的农妇家。她让一帮买羊的人站在外头等,先独自进去问价。   “你这羊卖多少钱?”指着院里的羊,林蔓开门见山地问。   农妇瞥了林蔓一眼,不屑道:“500,你买的起吗?”   林蔓笑:“我可以开你150元,买你整只羊。”   农妇啐了一口:“你是来胡闹的,500块钱的羊你直接砍到150。告诉你姑娘,我算是个实诚人了。不像有些人开低价给你,其实是骗你的定钱。这羊你要么要,要么不要,别在这里瞎扯。”   林蔓往隔壁瞥了一眼。按照老刘头单子上的讲述,隔壁的小兰媳妇跟这位农妇向来不和。两人隔三差五就要打闹一番,哪怕是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都能争的头破血流。   “我看你们卖不到500?”林蔓故意拉高了声音,让隔壁听见自己和农妇的争吵。果然,小兰媳妇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便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   “整个村里都是这价,你爱买不买。”农妇不耐烦地下逐客令。   “你们家的羊也是500?”林蔓转身趴矮墙头,当着农妇的面,问另一边的小兰媳妇。   小兰媳妇被问得无措,怔了一下。她不想帮农妇说话,但也不舍得把羊便宜卖了。她犹犹豫豫地,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蔓语重心长地劝小兰媳妇道:“你可想得清楚,羊囤在手里,未必是好事。你等着人花500来收?但是你回想一下,直到现在为止,这样的人来过几次。天马上要冷了,你难道不搭羊棚?羊棚是笔花销,冬天的饲料也是一笔花销。要是运气不好,来年开春羊病了?更不要提哪天说不定上头会不准你卖羊。”   “这怎么可能?”小兰媳妇被说得慌了神。   林蔓笑:“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年初的时候,干这些事不还算投机倒把吗?现在搞试点,让你卖了。难保哪天试点不搞,又觉得你这是资产阶级行为,不让你卖了呢!”   小兰媳妇不语。林蔓看得出她心动了,于是再又进一步劝道:“我现在出150块钱买你的羊。你拿到了钱,事也就算了了,虽然赚得少,但总也不赔啊!”   小兰媳妇咬了咬牙:“那行!150就150。”   谈妥了价钱,林蔓立刻让小兰媳妇开始杀羊。她让外面等着买的人站在一边,嘱咐他们看小兰媳妇杀过了羊后,就地直接分肉。   小兰媳妇起初还有些舍不得,可当一沓10元5元的票子进了手后,心里顿时舒坦起来。   小姑娘说的对!先赚到钱再说,里外里进账五六十呐,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农妇看小兰媳妇贱卖了羊,起初还有些幸灾乐祸,但当见小林媳妇拿到钱后,心里又不由得酸了起来。她的羊买的比小兰媳妇早。都说领导的炊事员会来买羊,可到现在了,连影子都没见到几次。村里养羊的人越来越多,买羊也指不定在谁家买。再这样下去,难道真会砸手里?   “小姑娘,我的羊也150卖你。”农妇一改片刻前的不耐烦,和气地对林蔓说道。   林蔓轻笑:“不行,140,多一分我都不会出。”   农妇不悦:“你开她150,咋开给我的价还便宜10块?”   林蔓回道:“她院里还有一只羊呐,你不便宜卖给我,我干嘛不直接问她买。”   小兰媳妇听见农妇的说话声,急忙探身起来张望。   “小姑娘,别听她的,价格我们好谈。”小兰媳妇看穿了农妇的意图,不想被抢了另一只羊的生意。   农妇狠狠地跺了下脚,豁出去地说道:“好!140就140,我卖给你了。”   林蔓满意地笑了。在她看来,最难的一道口子已经打开。接下来,二道河生产队里羊的价钱,必定会一泻千里。   赵里平按照林蔓教过的方法,不断地凑满买羊的人,让喜子带去找林蔓。   有羊肉吃,还不要票,且是新鲜杀出来的羊,谁会不要?   找赵里平买羊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喜子刚刚带走一波,回来后,又要带走新的一批买客。   林蔓依着老刘头给的信息,在二道河生产队里专挑两家有矛盾的养羊户。每次问价,她都不忘柔声细语地煽风点火,把两家的怒火挑拨起来,纷纷争着降价给她。过程中,她还不忘散播谣言。什么试点的集市恐怕不长,什么来年指不定就不让搞了,到那时,对还敢私下买卖的人,都以投机倒把论处,且要加重处罚。   乡里的谣言,总是散播得极快。不多久的时间,整个二道河生产队上养羊的人都知道了。大家纷纷觉得院里的羊是烫手山芋,无不急着要出手。于是,整头羊的价钱,又跌下来了一大截。当林蔓回到花婶家时,已经降到了80块钱的成本价。   “今天真他妈见鬼了!”花婶忍不住爆粗口。但对林蔓,她还是勉强换回了最初的和善面容:“姑娘,要不咱商量一下,羊我还是160卖你。”   林蔓轻笑,伸出手掌摊开:“先把定金还我。”   花婶佯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忙掏出了钱还给林蔓:“姑娘,别怪婶子,婶子记性不好。白天的事,都是误会。”   林蔓把钱交给赵里平。赵里平对花婶的泼妇样子记忆犹新。他漠然地收回钱,懒得与花婶多理论。   半天以来,花婶发现队里好多人都把羊卖了。眼看着羊的价钱越跌越低,而买羊的人又迟迟不上门来,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要不,150?不能再便宜了。你出门打听打听,我这羊可喂得最好。”花婶见林蔓不说话,心里又虚又急。   “我只出这个数。”林蔓轻笑,冲花婶张开了掌心,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我连本钱都不够。”花婶气得争辩。   林蔓笑:“那我管不着。你不卖,大不了我就不吃这顿羊肉了,也没什么损失。可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大可以出门打听一下,今天有多少人来买羊。我敢跟你担保,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什么人来了。毕竟,大家都不富裕,谁也不能天天花钱吃肉啊!”   说罢,林蔓带着赵里平和喜子转身离去。   花婶想起有传言说很快就不让卖羊了,羊恐怕要囤在手里。   她咬了咬牙,忍痛唤住林蔓:“算了算了,就50块钱给你了!不过我可说明,羊要你们自己带回去杀。我可不能赔钱又赔力。”   赵里平低声对林蔓说道:“不打紧,杀羊这事,你赵叔我在行。”   。。。。。。 第35章 小林侄女   花50元买一整头羊, 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好事。   赵里平退回剩下的钱后, 众人一致商定, 羊先拴在老赵家养着,等重阳节再杀,好吃得新鲜。   林蔓身为买羊的功臣,得到了优先选肉的权利。她早就盼着这顿肉了, 因此也就不和众人客气,拣了最爱吃的羊排部分。   “小蔓,你的信。”   临近重阳节的一日, 林蔓下班回家,远远就听见冯爱敏在喊。她快步上前, 从冯爱敏手里接过信,扫一眼封面, 上面寄信人署名“白秀萍”。   “上海来的?”冯爱敏好奇地问。   “是我外婆。”林蔓轻笑地回道, 心里扬起暖意。随信来的还有一张包裹单, 趁着邮局还没有关门, 她急赶着去领了。   包裹比她想的大,里面有段大姐指定要的女式毛衣。宽领、蝙蝠袖, 时兴海魂衫样的纹, 着实是上海才能买到的时髦衣服。   除了毛衣外,包裹里还有不少零嘴点心,全是林蔓爱吃的口儿。不但有黄金团、双酿团之类沈大成的名产,更有王家沙知名的蟹壳黄、萝卜丝酥。   林蔓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黄金团。黄金团外面是一层软白香甜的糯米皮,内里包着香松的金色黄豆面。两者咬在一起, 相得益彰。软甜的糯米皮丰富了黄豆面的滋味,醇香的黄豆面又同时化解了糯米皮的甜腻。   站在邮局门前,林蔓吃得一脸满足。金团刚刚进嘴,她又情不自禁地想尝尝蟹壳黄的味道。   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开来,停在了林蔓身前,崔蘅芝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小蔓,重阳节中午来家里吃饭。”   林蔓轻笑地分了大半糕点给崔蘅芝:“好啊,就我们三个?”   崔蘅芝柔声笑道:“还有几个你高叔叔的老朋友,他们都是市里省里的人,你和他们熟些,总没有坏处。那天记得早点到。”   交代完毕,崔蘅芝吩咐司机开车。车子发动之前,司机朝林蔓略一颔首。显然,这是不把林蔓当外人。   林蔓目送着车子开远,眼见着它拐进一片独栋小院连成的区域。   晚霞的绚丽光彩铺盖在这片区域上。对于林蔓来说,那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斜阳西下,暮色降临,五钢厂的其他地方先行一步,堕入了无尽的黑夜。   1962年的重阳节是星期天,供销社提前几日就挂了牌,说有油和肉放。   赵里平一家又起了个早,天不亮就排在了供销社外。   天阴冷得厉害,北风呼呼地吹,四下里皆是一片灰蒙蒙的晦暗。   林蔓手拿粮本,挤在排队的人群中,碰到了也在等着买肉的段大姐。段大姐谢过了她送的毛衣。她问段大姐女儿什么时候回来,工作问题解决了没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等待的过程实在有些难熬。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发着时间。   “那个王倩倩已经不在制桶了。她干了一两个月,实在干不下去了。”段大姐压着嗓子八卦道。   林蔓略一挑眉:“哦,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段大姐道:“去供应科啦!哼,真是一个人一个命。她还真有运气。”   聊完了王倩倩,段大姐又想起了什么,再又更压着嗓子说道:“人事科的林志明也官复原职了,虽然说让他先代理科长,但谁不知道,早晚‘代理’得去掉。等到那时候,人家还是正经八百的科长。”   林蔓早料到林志明和王倩倩会翻盘,因此当段大姐提起来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说到底,五钢厂里的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怎么会是一两封举报信就能打乱的。   对段大姐所说的种种传闻,她都报以淡淡一笑。表面上,她好像觉得事不关己,因此只当了段趣事听,而在心里,她其实已经暗暗地盘算起来。在五钢厂里的各种势力中,她该站哪一边呢?很显然,她已经高毅生的人了。   橙红的日头冒出云端,天际处泛起白光,供销社的窗口终于打开,等在外面的人蜂拥而上。   许是供肉危机有了缓解,林蔓和赵里平一家即便排在队伍中段,也依然买到了肉。   冯爱敏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她要赶着回去烧骨头汤,赶着回去和面擀面包饺子,还要赶着回去烧一桌子的丰盛晚餐。今天是秋莉娜父母来谈婚事的日子,家里的一切都务必要使出最高规格。   赵梅帮烧饭、大扫除、洗菜摘菜,一改往日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郭爱红也来帮忙。她和赵德一起把旧土黄色的窗帘桌布卸下,换上新买的暗红格子纹的窗帘桌布。   林蔓向冯爱敏打了招呼,说中午不在家吃饭,要傍晚前才能回来。冯爱敏忙得不可开交,对于林蔓的话,只抽空点下头,表示知道了。   林蔓出门时,赵里平正在门前杀羊。一群街坊和孩子们围在一边。新鲜的血液从羊脖子里放出来,孩子们激动地鼓掌,连声大喊:“有羊肉吃喽,今晚有羊肉吃。”   从赵里平家到高毅生家,类似这样的欢声笑语,林蔓听了一路。直到走进一片独栋小楼里,她的耳边才渐渐清静。残风吹得枯枝沙沙响,她想起崔蘅芝要她早些到的叮嘱,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一直以来,林蔓都极为小心地处理和高毅生夫妇的关系。她既不会频繁地出入高毅生家,以至于让人感到厌烦。她也不会故意避嫌,以至于疏远了和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好像润物细无声一样,她让高毅生和崔蘅芝都习惯了她的存在。   而高毅生和崔蘅芝呢?因为林蔓既不声张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打着他们的旗号在厂里为所欲为。没了这两个最让他们头痛的部分,他们不知不觉间,果真开始当林蔓如亲子侄一般。再加上他们没有孩子,林蔓又乖巧讨人喜欢得紧,于是他们又待林蔓比子侄更好一些。   “哎呦,怎么才来,你的高叔高婶都念叨你好多次了。”九姐殷勤地接过了林蔓递上的水果糕点。虽然已经相熟了,但林蔓在礼数上依然做到足位。过节到人家里吃饭,哪儿有空着手的道理。   “今天来了不少人?”林蔓轻笑地向门外努嘴。那里停了一长排车,车里有军用吉普,有华沙轿车和胜利二十,最好的一辆是苏制吉姆轿车。每一辆车上皆是一水的白底黑号牌。   九姐点了点头,凑近林蔓耳语:“都是些大人物。”   林蔓甜笑地谢过九姐。崔蘅芝听见外面她的声音,唤她进去。她进屋时,不经意地瞥了眼后院。   一身短打的林志明,正满头大汗地挥舞铁锹。后院里的新地窖已经挖好,他现在掘的是暖棚的地基。   “小蔓,你功夫茶泡的好,来给叔叔伯伯们泡茶。”   一进门,林蔓就被崔蘅芝带进了会客室。   会客室里烟雾缭绕。沙发上、紫檀雕花椅上皆坐着人。林蔓扫视了一眼,这些人大多穿或黑或灰的中山装,制式笔挺。其中还有两个穿绿色军装的中年人,肩章上没有杠,唯有一颗金色的五角星,赫然醒目。   “这是我的侄女林蔓。”高毅生向众人介绍。   座上的人同时看向林蔓,。有人对林蔓略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蔓向众人颔首轻笑。高毅生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下来。茶几边上有个西番莲纹扶手椅,她坐了上去,开始泡茶。   起火、洁器、淋杯……   众人继续之前的谈话。林蔓静静地坐在一边。若是有谁面前的茶杯空了,她便为其添上。几次茶点吃完,她都悄悄地退出屋子,再从橱柜里拿出来些,适时地将其补上。   不知不觉间,众人习惯了林蔓的存在。因为有高毅生的默许,对于谈论的话题,大家亦都愈发得自如。   “明年省里恐怕要大动,说不上好坏……”   “现在的情况,谁说得准啊,反正我看这事他们搞不了多久……”   “现在全国不少地方都在搞,包产到户,责任制,红火着呢!可是这个不是……”   “嘘!这话不能乱说,上面好像已经有想法了,你们等着看好了……”   “对了老高,你们厂里的老吴也太较真了。我这里可收到不止他一封信啦!怎嘛,难道他非要老邓下去才罢休。”   高毅生轻笑,态度暧昧不明:“人家也是实事求是,为厂里好,我有什么办法。”   “你真无所谓?那下次我可就公事公办了。”一个戴黑框镜的男人认真地问高毅生。   “再看看!不是说明年有大动吗?”高毅生淡淡一笑,一如既往地模棱两可,让人看不出他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对了,市政的徐秘书说……”   “中饭已经准备好了。”   崔蘅芝忽的敲门进来,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于是,大家又转战到餐厅。因为重要的事情谈完了,大家在餐厅里谈的就都是些家常话了。林蔓坐在崔蘅芝身边,听着谁升了、谁降了、谁家和谁家联姻的闲话,偶尔遵照高毅生的吩咐,为众叔伯们斟酒。大家都亲切地唤林蔓“小林侄女”。   林蔓话不多,有人问她什么,她便恰到好处地回答,态度不卑不亢,大方得体。一桌子丰盛的菜,她吃的极少,只尝了一口汤,吃了一块羊肉就算完事。   饭后,高毅生等人回会客室打牌。林蔓站在一旁,负责沏茶送点。盖因他们偶然还是会谈到不能让人传出去的话,因此九姐或几个司机秘书若有事,都只能传话到门前,再由林蔓转达。   时近下午三点,崔蘅芝敲门唤林蔓道:“XX的夫人想喝宋聘号的老普洱。我备下了些。你现在拿去码头,有个李秘书在那里等,你交给他就好了。”   说罢,崔蘅芝挥手吩咐司机送林蔓去码头。   林蔓向高毅生等人告辞,坐车离开,到了码头后,她下车对司机说道:“你不用等我了,回去!”   “可是夫人让我把你送回去。”司机道。   “不用了,今天天气不错,路又不远,我走回去就好了。”林蔓笑回道。她还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和高毅生的关系,因此自然不能让车子送了。   司机只得作罢,嘱咐了一声“小心”,驾车离开。   林蔓在码头上找到了李秘书。恰好有轮渡靠岸,李秘书拿了普洱后,就匆匆忙忙地跳上了船。   林蔓送别了李秘书,刚要转身往回走,忽的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明媚的阳光里,秦峰正对她笑得灿烂。   “你来接我?”秦峰问道。   林蔓回道:“不是,我是来……”   “算啦,我都明白。”秦峰轻笑,大步流星地向码头外走去。   林蔓跟在秦峰后面,满脑子的莫名其妙。她不禁暗想:“明白,你都明白什么?” 第36章 请客   秦峰上门的时候带了些礼。两瓶剑南春、时兴的糕点、一袋当季的水果。冯爱敏笑得合不拢嘴, 夸秦峰懂事的同时, 小声问林蔓:“这是你对象?”   林蔓摇头轻笑:“只是普通朋友。他在江城一个人, 所以过节就叫他来坐坐。”   外面有人上门,冯爱敏一看来的是安忠良夫妇,立刻殷勤地迎出去。一下子,厨房里只剩下林蔓和秦峰。   “你又不是新女婿上门, 哪儿用买这些。”林蔓调笑地细数秦峰送的东西,不算酒和水果,光是糕点就有三大纸包, 即便是女婿上门,这些也多了!   秦峰倚着门框, 默不作声,只看着林蔓笑。   林蔓又道:“刚才赵婶的话, 你别往心里去。”   秦峰道:“她会那样误会, 并不是没有道理。”   林蔓嗔笑:“胡说, 我只是请你来吃饭, 算什么对象。”   秦峰道:“上海是什么风气我说不清。但在江城,一个女同志郑重其事地请男同志到家里做客, 就等于是告诉外人, 他们建立了恋爱关系。”   林蔓向秦峰偏着头笑道:“那么在江城,一个男同志郑重其事地接受了女同志的邀请,又算是什么?”   秦峰又是不语,移视线去了别处。恰好秋莉娜跟着父母上门,冯爱敏一家如临大敌, 一家子乌泱泱地拥上去,热情万分地将人簇拥进屋。   炉灶上锅里的汤滚开了,林蔓拧小火,汤里的水花立时变小。   一早看惯了人情世故的她,怎么会猜不透秦峰的想法。   秦峰显然是有些喜欢她。那么她喜欢秦峰吗?她扪心自问,秦峰高高帅帅,待人有礼,英挺的公安制服穿在身上,走起路来威风凛凛。这样的男人,她实在没有讨厌的理由。只不过,她恼秦峰不愿先开口,几次三番地暗示,非要她来主动。   哼!她偏不让秦峰如愿。感情这东西嘛,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汤花扑得锅盖“啪啪”得响,林蔓掀开了差些被顶翻的盖子。她背对着秦峰,唇角勾起轻笑,眼里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秦峰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前些天,陈书问起我们两个。”   林蔓轻挑眉梢:“我们有什么值得他操心?”   秦峰道:“他说我们两个挺合适,或许可以试试看。”   林蔓瞟了秦峰一眼:“偏有这样的怪事。我和他只见过一面,怎么匆匆的一眼,他就觉得我和你合适了?”   秦峰笑道:“或许,或许是因为我向他提过你。我对他说,在他认识严英子之前,我们就认识。”   林蔓走近秦峰,抬头迎向他满眼的笑意:“那么你觉得呢?我不在意陈书怎么说,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   秦峰不语地凝视林蔓。   林蔓又靠得秦峰近了,朱唇几近贴近他的耳畔,轻轻柔柔地甜声说道:“讲讲!秦公安,你暗地里调查我,翻清底细地研究我,现在又接受了我的邀请,毫不避嫌地来做客,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屋里传来喧闹的说话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德和秋莉娜的身上。厨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黄灯。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地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秦峰心跳得厉害,想避开林蔓迫近的凝看。林蔓偏不如他的愿,直勾勾地看得他红了脸。   “你不怕我把你当成女特务抓起来?”秦峰佯作警告。   林蔓捕捉到了秦峰眼里的一丝慌乱。她轻拍秦峰的肩膀,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舍不得。”   秦峰笑道:“你就这么肯定?”   林蔓又走近秦峰,只要再半步,她就能倚进秦峰怀里。   秦峰慌地退了半步,片刻前刚刚立起来的威严瞬时全消。   林蔓站定在原地,笑看秦峰。答案一目了然。若不是喜欢她,一个久经大案的公安战士又怎么会心虚成这样。   冯爱敏匆匆忙忙地回到厨房烧菜。   林蔓和秦峰立刻退回安全距离。一个帮冯爱敏打下手,一个站在门边轻笑地看,闲话家常。   青菜下锅,“嘶啦”一声冒出了油烟。昏黄的厨房间里,好似一切如常。冯爱敏唠叨着赵德的婚事,里屋的赵梅偶尔走出来,问冯爱敏要招待客人的酒。偶然间,秦峰和林蔓无意中对视上彼此的双眸,霎时间,片刻前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旖旎,就又弥漫了起来。   “林蔓,他是你对象?”赵梅一早看见了秦峰,借着来厨房拿东西的当儿,她拉了林蔓到一边问。   林蔓瞥了一眼秦峰,笑回道:“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赵梅脸羞得通红:“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他父母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林蔓实事求是地回道。   赵梅失望,又问道:“那他有没有什么当官的亲戚?”   林蔓摇头:“据我所知,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好似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赵梅顿时失去了对秦峰的全部兴趣。她心里一直有个明确的目标,嫁的人再好都没用,关键得要对方是高干子弟。她甚至有了豁出去的决心,即便实在嫁不了高干子弟,那也可以直接嫁给高干。   开饭了,秦峰和林蔓坐在炕桌的最边上,随大流地吃饭、喝酒,偶尔桌上有人说了一件趣事,他们便跟着轻笑两声。   为了两个孩子的婚事,秋莉娜的父母和冯爱敏讨论得热烈。在秋莉娜和赵德婚后该怎么住,以及孩子谁带的事情上,双方一直争执不下。   秋莉娜的父母对赵德的不满意,全写在了脸上。他们似乎对这桩婚事嫌弃得紧,却又碍于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不得不接受。于是,他们只好将气撒在冯爱敏和赵里平的身上,对于婚事商定上的种种,极近刁难之能事。   冯爱敏因为心虚娶了个高门的儿媳,于是勉强收敛了平日的厉害脾气,在秋莉娜父母和安忠良夫妇的面前,赔尽了笑脸。有几次,连一向好说话的赵里平都火了,反倒被冯爱敏好声好气地劝了下去。   “干爹您放心,莉娜的婚事,我这里一定帮她操办好,保证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赵梅嫣然已经不姓赵,改姓了安。在桌上,她“干爹”“干妈”唤得亲切,对秋莉娜的嘘寒问暖,远胜过对自己的亲哥哥。   安忠良深深地闷了一口酒,越过身旁的赵梅,对赵德说道:“记住我的话,你好好对莉娜。我安忠良绝对不会亏待你。莉娜将来生了孩子,你和莉娜没空带,可以把他抱过来,让你表婶帮着带。”   “哎呦,安局您这话怎么说的,不是还有我和老赵吗?哪儿能麻烦您家啊。”冯爱敏满面堆笑地接过了话头。   安忠良朝冯爱敏摆了摆手:“您别多讲了。我们早说过,我们当莉娜像亲女儿一样,她生的孩子,跟我的孙子没什么区别。你们到时候送过来,吃食用度也好,上的学校也好,我都会给他最好的。”   冯爱敏一怔,心想原来安局不是客套,而是真想让秋莉娜生了孩子送过去。这怎么行,那可是他们老赵家的孩子,放在安家养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又不姓“安”。   于凤霞给赵梅使了个眼色。赵梅向于凤霞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劝冯爱敏道:“妈!干爹在省城,孩子能送到子弟学校去上课。在干爹干妈家长大,保不齐他大了以后能当兵,或者直接保送大学。这可是别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前途。你犹豫什么啊?”   “那孩子不在我身边长大,万一以后不认我怎么办?”冯爱敏直话直说。   于凤霞笑,亲切地拉住冯爱敏的手,安抚道:“你是她奶奶,孩子不管在哪儿长大,这都是改不了的事实啊!他不跟你亲,跟谁亲?”   上大学?去参军?冯爱敏默默地念着,不觉得动了心。是啊,放在谁家不是养?她是孩子的亲奶奶,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想到将来,赵德和秋莉娜的孩子一个两个三个都有了出息,脸上有光的归根到底还是他们老赵家啊!   “行!”冯爱敏狠下了心,咬牙答应。   安忠良和于凤霞满意地笑了。秋莉娜的父母冷漠地坐在一边,好似事不关己。赵梅一会儿给于凤霞夹菜,一会儿又给安忠良斟酒,忙得不亦乐乎。整张桌上,大半的声音出自她口。与她相比,倒本该是当晚主角的秋莉娜和赵德一直无声,如局外人般地坐在一边,时而吃一口菜,时而抿一口酒,满面的愁意。   饭后,因为桌上的人仍吵嚷得厉害,林蔓有心躲清净,便借口要送秦峰去码头。   秦峰一听林蔓要送自己,欣然答应。   两人踱步出了门外。   藏蓝色的天幕上,弦月耀着清冷的白光。   一走出门,林蔓立刻觉得周遭安静下来。男人女人你来我往的说话声在她的身后渐渐平息。她朝着码头走去。路前方的尽头是桃花江。冷风拂面,她能听见江面上传来的水浪声。   哗~哗~哗~   越来越清楚……   “珠江三角洲一批电力排灌站在加紧施工。”秦峰蓦地开口,严肃地说了一段早报上的内容。   林蔓无语,平白无故地提电力排灌站做什么?   “嗯,大概是!”林蔓随口应道。她放眼望去,码头上的闸门已经进入她的视线。   又走了一会儿,秦峰再又开口:“人民日报上说,我们要运用群众路线,解决技术问题,这样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   “嗯,这一段,我在厂里的工作会议上学过。”林蔓苦笑地望天,心想秦峰这是唱哪出,居然上起政治课了。   说话间,两人上了码头。秦峰买了票,林蔓送秦峰走到渡口。   轮渡缓缓靠岸。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以一种仿若要英勇就义般的凝重,对林蔓说道:“林蔓同志,以马克思的名义,我请求你……”   “呜—”的一声汽笛的鸣响,震耳欲聋,瞬间盖过了秦峰的话。   秦峰说不准林蔓究竟听见了自己的话没有。已经是最后一班渡轮了,他被船员催上了船。   船靠岸即离岸,秦峰站在栏杆前,望向岸上渐渐远去的林蔓。他想问林蔓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又想问林蔓到底是什么态度。奈何刚才的一句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他再开不了口,只能怔怔地向林蔓张望,愁肠百转地揣测林蔓究竟同不同意。   林蔓没有在岸上多做逗留。眼看着秦峰乘的船开了,她转身离去。   回想秦峰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喜欢我就早说嘛!扯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 第37章 宋向阳   婚事谈妥后, 秋父秋母第二天就离开了江城。他们说自己工作繁忙, 无暇顾及秋莉娜。   安忠良让赵德马上打结婚申请。于凤霞告诉冯爱敏, 给小两口的房子已经准备好,两居室、新盖的筒子楼、有独立的卫生间,只要赵德和秋莉娜把证领了,立刻可以搬进去。   于是, 冯爱敏马上开始操办婚事。虽说国家倡导“革命夫妻”,不兴大操大办,但请客吃饭、必要发的糖果花生还是得买。赵里平取出了存折里的大多数钱, 只为了给儿子的新房买一套像样家具。   所有人里,要数赵梅最忙。她忙着置办新衣, 忙着弄烫头发的介绍信。她听说赵德和秋莉娜办事那天,安忠良夫妇一边也会有人来庆贺。这让她嗅到了不可多得的机会。   认识安局的人, 总该多少有些头衔!到时候, 说不定能搭上一两个。官再小, 至少也该比肉联厂的厂长厉害。赵梅现在每天最痛苦的就是去上班。一闻到生猪的腥臭味, 她就忍不住想吐。她暗暗下了决心,改天一定要让干爹干妈给换一份好工作。   重阳节后, 五钢厂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阶段。由于是最后一个季度, 大家都期望能在年底有机会评劳模、争先进,因此无不卯足了劲地卖力工作。   从早上到岗起,林蔓就开始出单核单做检测,忙得一刻不停。有的时候,她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只能让办公室里的小张带。在过去,值夜班通常是个闲差,除了熬夜以外,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可是自打过了重阳节,这样的舒服就一去不返。往往刚吃过了晚饭,大气还没来得及喘,就有车间送来单子,之后断断续续,会一直持续到天亮。   开始时候,林蔓偶尔还是会想想秦峰,想渡口分别时秦峰说的那句话,想秦峰说的时候,到底用了几分真心,会不会冲动过后,又觉得没意思。   渐渐地,随着越来越忙,林蔓想起秦峰的次数随之减少。后来一连串早出晚归的日子下来,她彻底失去了想秦峰的精力。时间长了,她脑海中站在渡轮上的秦峰模糊得只剩下个影子。风一吹,浪头打上来,什么都不剩。   有一天,林蔓正埋头在堆复核单里发愁,段大姐忽然坐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轻声说道:“明天有个去光明公社外派的活,我已经跟主任说了,带你和小张去。”   “不是说新人不能去,只派老人吗?”林蔓问道。她一早听过,外派的活,除了去的路程远些,但其实要干的并不多。有的时候,去上一整天,实际真正要做事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两钟头。因此,每到年底忙的时候,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外派。整整一天的闲散时光呐!全当给自己放假了。   段大姐眨了眨眼,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跟主任说了,你是新人要带带,老不让你去,你怎么能学上手!”   林蔓心知段大姐这是谢她代买的那件毛衣,于是也就不再客气,坦然笑纳了送上门的好差事。   光明公社是松河镇下的一个人民公社。第五钢铁厂在那里设了一个办事处,分流出了一部分只需手工的劳动作业。每年接近年底时,化验室都会派人过去,统一核算产品完成数量,以及给出合格单。   段大姐和小张嫌卡车坐的不舒服,便向后勤科借了一辆吉普。到了出发的这天,车子径直开到了平房区外,接上了林蔓出发。   “小蔓,拿着,这是供销社里新买的绿豆糕。”林蔓一上车,段大姐就打开了背的挎包。挎包里不光有糕点,还有一大玻璃瓶黄澄澄的茶水。   小张捧了一纸袋橘子。林蔓还没来得及尝一口绿豆糕,就又被小张给的橘子塞了满怀。   林蔓吃了两口绿豆糕,又剥了一两个橘子吃。末了,她觉得渴了,便喝上一两口自己泡的红枣茶。   一路上,段大姐和小张的欢声笑语不断。她们聊了会儿科里的八卦,又谈了会儿厂里的趣事,从自家姑姐的矛盾,一直抱怨到父母公婆的偏心。   林蔓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又望了会儿沿途的风景。路边的白杨树枯黄了叶,阵风吹过,黄叶漫天飞舞。   车子开到办事处,还未停下来,负责办事处工作的李主任就迎了出来。   “哎呀,欢迎总厂领导们来视察。”李主任满面堆笑,殷情地向段大姐伸出双手。   段大姐派头十足,一本正经地回道:“哪里的话,都是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嘛!”   办事处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间大房、一间中房和一间小房。大房是搞生产的车间,中房是食堂,小房是办公室。   时间不早了,红红的太阳挂上了竿头 ,众人决定先吃饭,再工作。   于是,李主任引领段大姐一行人走进食堂。林蔓和小张一直跟在段大姐身边。李主任对她们和对段大姐一样的恭敬。   食堂师傅早为段大姐的到来准备了好菜。   从老乡家里收来的土鸡,地里新摘的瓜叶儿,水塘里打上来的鳖,一水儿城里难得吃到的食材。   饭桌上,李主任向段大姐敬酒不断。   林蔓吃完了饭,百无聊赖,向四下里张望。   恰巧几个车间工人勾肩搭背地走进食堂。   一个落单的男人引起了林蔓的注意。   只见这男人垂头丧气地跟在所有人身后,无精打采地走到窗口前打饭。落座时,大多人都是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唯有这男人是自己坐,没人理睬。   林蔓看这男人眼熟,觉得在哪里见过。   粗眉大眼,高个子,皮肤略有些白……   “宋向阳,下午你去把新批次的活做了。”有人冲男人不客气地吩咐。   林蔓一怔,猛地记起了宋向阳就是小舅妈的弟弟。   宋向阳不说话,继续埋头吃饭。   “宋向阳,”又有人喊道,“你把我那份也做了!”   话音刚落,食堂里的人立时哄堂大笑。   宋向阳抬头,沉声道:“那些不是我的活。”   一个看似车间主任的中年人冲宋向阳大喊,语气凶过前面的所有人:“让你做是抬举你。怎嘛?你又不是少爷,难道还要我们供着你不成。”   说罢,车间主任扭过了头,对身边的人说道:“像这种废物南方人,只会吃饭,一干起活来,立马就蔫了。”   又是一阵讥嘲的大笑响起……   段大姐和李主任忙着推杯换盏,无暇顾及到食堂另一边正在发生的事。   林蔓没想到会见到宋向阳。工人们嘲笑宋向阳的话让她感到不舒服。莫名的,她心里期盼着宋向阳能够绝地反击,打烂那些粗暴蛮横、恃强凌弱的人的脸。   宋向阳好似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嘲弄。任人笑得再凶,他都无动于衷,只默默地吃面前的饭菜。偶尔抬头,他黝黑的眸子里满是戾气,寒光凛凛。   吃过了饭,段大姐便带着林蔓和小张开工了。李主任特意腾了张大桌给她们,热茶沏好了放在她们手边,随时等她们的吩咐。   因为李主任的配合,工作进展得格外顺利。   林蔓坐在窗边写段大姐吩咐的单据。窗口正对生产车间。她偶尔抬头,能看见正在干活的宋向阳。只见宋向阳弓腰弯背地忙进忙出,而之前嘲笑他的几个人,果然什么也不做,蹲着围成了一圈,慵懒地打起了牌。   “还记得我吗?”做完事后,林蔓找到了蹲在一边休息的宋向阳。   宋向阳抬眼看林蔓,点了下头。   林蔓道:“知道怎么沦落到这地步的吗?”   宋向阳沉默了片刻,说道:“来这里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这么没用的人。”   林蔓笑,孺子可教:“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一直这么废物下去,被人踩在脚底下?”   宋向阳默不作声。   林蔓继续道:“想不想离开这里,到总厂去?”   宋向阳怔然看着林蔓,狠点了下头。   林蔓笑道:“我教你一个法子。”   说罢,林蔓看四下无人,便凑近宋向阳耳边,又讲了三两句话。   宋向阳眼前一亮:“这样真的行?”   林蔓笑:“不嫌费事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段大姐站在远处唤林蔓。林蔓转身跑向宋大姐。吉普车的引擎声响起,林蔓匆匆地上了车。   车子缓缓开动,林蔓坐在副驾驶座上,蓦地从后视镜里见到宋向阳追了上来。   “你……”宋向阳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   林蔓摇下车窗,甜甜地笑道:“不用谢我。你好好做,过两年要是你真回总厂了,说不定我还有要你帮忙的地方呢!”   车子渐行渐远,宋向阳跟跑了两步后,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林蔓所乘的车子,久久没有离去。   在回程的路上,林蔓倚着车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儿时和母亲下棋的场景。自小到大,她下棋从没赢过母亲。无论她如何盘算,母亲都能轻易地看穿她下一步。有一天,她问母亲有没有什么诀窍。母亲告诉她,从棋局开始,就该要做局。   “做局?”林蔓不解。   母亲道:“做局就是先养些不起眼的小子。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它们或许能救你的命。”   暮色将尽,车子在平房区外放下了林蔓。   林蔓还没走到家,就远远地听见了冯爱敏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她小跑了几步,推开门。   赵里平正一脸愁容地坐在门后。   林蔓探头看向里屋。里屋的地上狼藉一片,备来结婚用的喜庆床单被剪了几个大窟窿。赵梅的脸上泪迹斑斑。冯爱敏哭坐在地上,一声声地干嚎。赵德几次想要上前搀扶冯爱敏,却又犹犹豫豫退回,始终迈不上步子。   “出什么事了?”林蔓问赵里平道。   赵里平唉声叹气:“德子和小秋的婚事,黄了。” 第38章 为难的事   “德子跟小秋吹啦!唉, 也不知道德子怎么想, 小秋那么好的姑娘……”赵里平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   “因为什么?”林蔓一点不意外眼前的事, 赵德对秋莉娜没什么感情都写在了脸上,而秋莉娜似乎也没对赵德表现过特别的热情,这两个不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恐怕黄了未必是坏事。   赵里平道:“德子说不喜欢她, 唉!感情这东西,结婚以后总能处出来。他也不跟家里人商量下,直接跑去跟小秋说分手。小秋那种家庭出来的姑娘, 面子上怎么挂得住呦!”   赵里平话音刚落,里屋的噪动又起来了。屋里吵得厉害, 林蔓不方便进去,便只好站在门槛上向里看。   “你要不想逼死我, 就马上去向小秋道歉。”冯爱敏咬牙说道。   赵德皱眉:“我话都说到那份上了, 还怎么道歉!”   “干爹说了, 只要你向小秋道歉, 他一定做主让她原谅你。”赵梅不甘心地抹了把泪。她心里明镜似的,说是认了安忠良做干爹, 但可全凭的是赵德和秋莉娜的关系。赵德和秋莉娜黄了, 她这个干女儿自然也就得跟着黄。不行!说什么也要让赵德去把秋莉娜追回来。   赵德冷笑:“还没怎么样呢!你干爹干爹就叫的亲热了,他是你哪门子的……”   未等赵德把话说完,一旁的冯爱敏便抢断道:“人家安局为你和小秋的事操了多少心,又是给你安排房子,又是给你换工作, 人家哪点对不起你,啊?你做这样没良心的事,对得起人家吗?”   赵德气闷地低头,沉声道:“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不喜欢她,就是不喜欢她,我不能为了她表叔娶她,那样对不起我自己,也更对不起她。”   冯爱敏听不进赵德的道理,又是一番哭闹,非要赵德去把秋莉娜挽回来不可。她联合赵梅,对赵德又推又骂,软话硬话说了遍。赵德默不作声,死不松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由母亲和妹妹捶打。   林蔓拿上饭盒,踱步回厂。在厂食堂里,她点了二两米饭和一份白菜炖粉条。吃了晚饭后,估摸着冯爱敏还没吵完,她便又去化验室消磨了会儿时光,帮着同事做了几张单据。直到夜色深了,惨白的圆月挂上枝头,她才起身回去。   家里气氛凝重,各屋都暗着,没有亮灯。唯有的些许光亮是窗外射进来的苍白月色,清冷又凄切。   林蔓进屋时,地上已经收拾干净,大红的床单被整齐地叠在一边,布面上的窟窿赫然醒目。   冯爱敏“哎呦哎呦”地干嚎,躺在炕头。赵里平和赵德都不在,林蔓心想许是这爷俩出去深谈了。赵梅睡了,侧身面墙,脸上挂着泪痕。被角在她的手里拧做一团,显然是狠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只好全撒在了被子上。   林蔓躺上床。天花板上有一块斑驳的霉渍。她看着霉渍出神。由霉渍,她想到了碗橱里裂了缝的碟子。由碟子,她又想到人们嫁娶迎送后,会送宾客喜蛋喜糖。由大红的喜字,她再又想起那块冯爱敏气急时剪坏的床单。   老赵家不会一直这样闹下去?林蔓一想到冯爱敏一旦吵起来,她就又得闲逛出去,有家也没法回。左思右想,她愈发觉得心烦,恨不得另换个清静地方住才好。   第二天早上,林蔓在争吵中醒来。   赵德和赵梅都不在家,只有冯爱敏和赵里平吵得厉害。   冯爱敏怨赵里平没用,管不住赵德。赵里平嚷嚷赵德有今天,全是冯爱敏溺爱的结果。   临了,赵里平嘟囔了一句:“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就尊重孩子的决定!”   冯爱敏叉腰指着赵里平大骂:“尊重个屁,你他妈又熊了!”   林蔓捂着耳朵奔出门。桌上只有前天蒸的馒头,硬的像砖。她咬了一口,实在没法下咽,不得不吐了,空着肚子去上班。   许是前夜没有睡好,早上又没吃到东西,林蔓整整一上午都无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工铃响,她立刻疾奔去食堂。在食堂的门口,她碰到了人事科的郑燕红。   林蔓和郑燕红一起打饭打菜。两人找了个地方坐。刚一落座,林蔓就问郑燕红:“最近有单人宿舍出来吗?”   郑燕红苦恼地扶额:“你就别提这茬了,我们都愁死了。厂里新招了好几万人,别说单身宿舍不够这些人住,就连同厂职工家里能借宿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你们怎么办?总不能让新来的人睡大街!”林蔓道。   郑燕红道:“还能怎么办?哼!为了这事,我们科长和房管科科长天天干架。”   林蔓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郑燕红:“我想找个单人住的间,老睡在别人家,有好多不方便的地方。你有办法吗?”   郑燕红瞪大了眼,问道:“怎嘛?老赵家不挺好?”   林蔓叹气:“他家儿子的婚事黄了,以后估计有的吵。我现在就想换个单间图清净。”   郑燕红恍然大悟林蔓找自己的目的。她略想了片刻,忽的想出了一个主意,对林蔓说道:“要不,你去江南租房子?”   林蔓皱眉,摆了摆手:“去江南?我每天得花半个小时在江上,多麻烦啊!”   郑燕红好声劝道:“那就没法了,新宿舍楼一时半会儿还没好的动静。也不光你,厂里现在没地儿住的人都去江南租房!”   林蔓拿不定主意。要是继续住在老赵家里,就免不得还要继续忍受冯爱敏和赵德吵架。可要是去江南租房,那每天就得花一大段时间在路上,不光要天天早起,恐怕回到家也会比现在晚得多。相较之下,老赵家的吵嚷纷争,似乎也就没那么不能忍受了。   下午难得活轻巧,还不到4点,林蔓就把自己的一摊事做完了。她向主任打了招呼,早早地回了家。快走到家门口时,她看见家门前围了一圈人。   “郭爱红,你要不要脸,我哥可是有对象的人。”赵梅的声音不时越过人群传出来   冯爱敏的叫嚷愈发歇斯底里:“我不同意。这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林蔓拨开人群,向里面张望。赵德正站在郭爱红身前,拦着不让赵梅和冯爱敏打上去。   “我们已经打结婚申请了,现在国家主张婚姻自由,你们再反对都没用。”赵德郑重其事地宣布。一锤定音,他非要母亲和妹妹死了让他娶秋莉娜的心不可。   “小蔓啊,让你看笑话了。”赵里平依旧坐在门口,如前日的一般长吁短叹。   林蔓摇了摇头,退出人群。赵德和郭爱红结婚的事,迫她不得不下定决心。赵里平家无论如何是不能待下去了。郭爱红一旦嫁进来,住的地方不够不说,赵梅和冯爱敏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到时候,家里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她夹在中间,勉强住下去,实在尴尬。   林蔓看天色还早,想着冯爱敏还有得闹,便索性搭上渡轮,到江南去找房子。   在江城,并没有完全属于个人的房子。   每一个出租房房主都要和政府签一份协议,即将房子交给政府统一管理、统一经营出组。房子的所有权不变,政府每月会给房主固定租金。至于房子出租给谁,租金多少,都由政府说了算。   郑燕红告诉林蔓,江城所有的出租房都在江南,要在江南租房,得先去房管所登记。那里有所有出租房的信息。如果运气好,碰上个好说话的人,指不定还愿意多拿出几间来让她挑。   “请问,有没有靠近码头的房子?”   房管所和市公安局共用一栋大楼。林蔓找上门时,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男人,三十来岁、方脸、戴黑框眼镜,穿灰色人民服。下班的钟点已过,他正起身收拾文件进公文包。   “没有没有,想租房子先登记,然后回去等通知。”方脸男人不耐烦地回道。   “要等多久?”林蔓好声地再问。她最怕听类似“回去等消息”的话,一般遇到这类,后面八成就石沉大海了。   “这谁说的准。快的半年,长的一两年,谁不知道现在经租房紧张。”方脸男人没好气地回道。   “许干事,再查查,真的没有了?”   蓦地,林蔓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惊地回头,秦峰正走到近前,越过她,直接问许干事话。   许干事看见秦峰,顿时变了脸色,满面堆笑:“有,有,码头附近至少有十几个呐,秦公安想要的话,我马上找出来抄给你?”   秦峰问林蔓:“是你要租房子?”   林蔓点头:“赵叔家里出了点事,我想搬出来躲个清静。”   桌角有翻页的日历,秦峰掀了两页:“后天是星期天,你早一点出来,我带你一家家挑!”   林蔓疑惑,怎么秦峰好像没事人一样,自如得就好像前些日子的事根本不曾发生。   秦峰看林蔓怔怔地不语,笑说道:“那天码头上风大,我要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可千万别误会。”   林蔓淡淡一笑,心里暗道:“原来,这是要和我玩‘吃了吐’啊!” 第39章 找房   星期天一早, 秦峰借了一辆自行车, 站在江南的渡口等林蔓。   轮渡缓缓靠岸。   林蔓站在船前, 一眼看见了岸上的秦峰。秦峰也看见了林蔓。上船下船的人太多,他们不得不朝彼此挥手,才好让对方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找到自己。   秦峰接到林蔓, 冲林蔓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来。”   林蔓不急着走,笑道:“单子在你那里?让我看看都有什么地方的房子。”   秦峰掏出许干事抄的清单,递给林蔓。   林蔓粗略地扫了一眼, 指着单子上的一个地址,对秦峰说道:“我们先去这里看看!靠近江边, 离码头也很近。”说罢,她坐上了车。   秦峰点头, 长腿跨上车, 骑出了码头。   出码头有一级石槛。秦峰的车子冲下去时, 在上面颠簸了下。惯性使然, 林蔓手扶了下秦峰的腰。秦峰蓦地感受到林蔓手心的柔软,脸腾得红到耳根。   林蔓慵懒地笑:“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   “你……坐稳了……”秦峰磕绊地说道, 加快了骑车的速度。   这天的天气确实不错。   秦峰骑着车子沿江边而行。   天光大亮后, 蔚蓝的天空像水洗过的一样,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倾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林蔓挑的第一个房子,位于临近江边的一栋土黄色小楼里。房主是附近大学里的教授,标准的知识分子儒雅做派, 年岁三十上下,身材颀长,相貌清俊。   “这间房子本来是我弟弟住,他现在南方工作,用不到,所以我们就把它租了出来。”   教授一听秦峰说租房的人是林蔓,便开始向林蔓细细地介绍。什么房间不大,但通风很好。虽然家具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但床是金丝檀木的旧花式样,桌是明式的鸡翅木桌。他单手撑窗,站于林蔓身侧。林蔓蓦地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他推开了窗,指着窗外波澜辽阔的桃花江,对林蔓说道:“你看,住在这里,你每天早上都能听见从江上来的风声。”林蔓凝看教授,眼角的余光里瞥见秦峰阴沉了脸,不禁微微地笑了。   告别了教授,走出小楼后,林蔓对秦峰说道:“我觉得这里挺不错的。”   秦峰心里说不出的别扭,醋味翻江倒海。他推着车子往前走,沉默了片刻,说道:“这片区还没有通暖气,你还是换一个地方!”   林蔓轻笑地跟在秦峰身后,倒不反驳:“好啊,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时近中午,林蔓建议秦峰可以先吃饭,下午再继续去看房子。   “去我们局食堂!菜烧的不比国营饭店差。”秦峰真心推荐。   林蔓摇头,变魔术一样地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铝制饭盒。   “这里风景多好,我们就在这里吃!”林蔓掀开饭盒盖,盒里露出各色大小形状的饭团。   秦峰觉得不错,便把自行车停在堤岸上。   面朝着桃花江,秦峰和林蔓一个倚靠椅座,一个半坐在后座上,盛满饭团的饭盒时而在林蔓手里,时而轮到了秦峰手中。   “里面是什么?”秦峰好奇地问。每一个饭团都由糯米捏成,仅从外表看,他辨不出盒中的大小饭团有什么区别。   林蔓笑着咬了一口饭团:“你自己吃嘛?有些东西,非要你自己尝试一下,才知道里面是什么。”   秦峰苦笑地摇头:“有些东西,试了反倒更糊涂。”   林蔓佯作听不懂秦峰的话外音,将目光投在桃花江上。江上船来船往,嘶鸣的汽笛声阵阵响起,带起了江上的冷风,扑在她的脸上。她不觉得冷,反倒因为这冷风而更觉得头脑清醒。她享受这样的清醒,不禁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秦峰大咬一口饭团,金色的阳光耀得他睁不开眼。恍恍惚惚地,他脑海里浮现出初见林蔓时的情景。   初见林蔓不是在火车上,而是在红旗生产大队往双枫镇去的乡道上。那一天,林蔓穿了一身利落的白衫黑裤,一头时兴的齐耳卷发。秦峰第一眼看她,就知道她一定不是生产大队的人。   荒僻无人的乡道上,冷不防地出现一个衣着时髦、相貌俏丽的城里姑娘,这不可谓不是件奇怪的事。   那时候,秦峰正在办理九元山的案子。   外人都以为九元山的案子始于一场爆炸,殊不知其实引发案子的特务全都从江城而来。为了抓捕这些特务,秦峰从江城一路探查到双枫镇。   秦峰怀疑林蔓来历不明。事后,他向生产大队的赵队长打听。赵队长告诉他,乡道上骑行的城里姑娘应是小秋同志。   “小秋同志来替林蔓拿迁户证明,不会有什么问题,您放心!”赵队长拍着胸脯打包票。   秦峰疑惑:“林蔓是谁?”   赵队长道:“啊,她是我们队上的一个姑娘,前些年父母都去世了,近两天在上海寻到了亲戚,就迁过去了。”   秦风又问:“这个秋同志和林蔓是什么关系?”   赵队长挠了挠后脑勺:“呦,这我倒忘了问,应该是什么亲戚,或是朋友!”   秦峰依稀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他苦苦思索,直到九元山的案子办完了,都没能想明白。   再见到林蔓,就是在火车上了。   秦峰有意坐在林蔓身边,问林蔓的名字。林蔓不说自己姓“秋”,假借了别人的名字,这彻底加重了秦峰的怀疑。   若是往常,秦峰一定会将林蔓的情况上报。   可是这一次,也不知怎么的,秦峰没有这样做。他选择先独自暗暗调查。   在调查中,他发现林蔓假借了两个同名同姓的人的身份,变出了一个全新的人来。在调查里,他还发现林蔓有意参加五钢厂的招工,调户到了江城。江城是重工业基地,尤其是五钢厂,更是重中之重的地方。   林蔓的身份在秦峰的口中简直呼之欲出。   女特务,除了这个,还能是什么?   秦峰拿着所有证据,走到上级的办公室门口。他欲要敲门,蓦地收回了差些迈进门的脚。   再看看!秦峰这样对自己说,林蔓说不定还有同伙,现在收网,万一打草惊蛇了怎么办。又或者,她还能被感化,断了和那边的关系。   第三次见到林蔓,出乎秦峰的意料。   陪同事陈书去相亲,女方那边的陪同者竟然是林蔓。   对林蔓,秦峰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审视。恰恰相反,他惊觉自己再见林蔓,心里竟产生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这种喜悦,不是对亲人,不是对朋友,不是对任何人,它只是对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才有。猛然间,他明白了自己想着林蔓、念着林蔓,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在那个蒙蒙亮的早晨,当林蔓第一次回首看他时,他就迷上了她。她的眉眼像一弯清澈的泉,无双的秀丽,他只不经意地看上一眼,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   “秦峰……秦峰……”   林蔓娇甜的唤声,将秦峰拉回了现实。   秦峰结束了愈发不受控的回忆,跨上车子,载着林蔓往下一个地址骑去。   下午的情况和上午的情形一样,依旧都是没有收获。   “这家人不错,虽然厨房公用,但房子还算干净。”林蔓兴奋地说道。   秦峰瞥了眼房主俊朗不凡的儿子,冷言道:“这房子以前后面是刑场。”   ……   林蔓喜悦地推开红漆钢窗,笑说道:“这里不错,对面是图书馆。楼下的汽车只要坐两站就能到码头。”   秦峰看向房主桌上的照片,照片里有一个俊眉修眼的京戏名伶。他摇头道:“不行,你换个地方!”   林蔓调笑着追问秦峰:“这次又为什么?”   秦峰撇过了头,避开林蔓秋水盈盈的双目,冷冷言道:“不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林蔓轻笑,与前面的几次一样,依旧不和秦峰辩驳,再跟着秦峰往下一处找去。   暮色渐沉,直到天完全黑了,秦峰和林蔓都没有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   北风“呼呼”地刮起来,林蔓冷得裹紧衣服。   秦峰满心愧疚,脱下外套披给林蔓。他也弄不清自己抽的哪门子疯。本来重阳节那天,他想探查一些林蔓的现状,可未成想,竟莫名其妙地向她告白了。告白之后,他心心念念地等着林蔓回话。林蔓没有给他回应,这让他感到万分受挫。于是,他又强迫自己干脆断了念想,但又哪成想,上午看见林蔓与旁的男人说笑,他所有的坚持,就又付之东流。   去最后一个房子的路上,秦峰蓦地说道:“对不起,害得你到现在都没租到房子”。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林蔓看不见秦峰的脸,坐在自行车后座,唯能看见秦峰宽厚可靠的背。   林蔓的话,重重地撞进了秦峰心怀。他回头看林蔓,林蔓向他偏着头,娇媚地甜笑。他唇角扬起笑意。空悬了数日的心,终于落了定。他自以为得到了林蔓的回应。同他一样,林蔓也是喜欢他的。   接下来的路,秦峰骑得飞快,   在文化宫后的南区十八号,林蔓终于租到了房子。   这一次,秦峰再没有任何异议,因为房主是一个富有资产阶级情调的旧军阀姨太太。她独自一人居住,家里没有任何人。   “你喜欢我吗?”送林蔓去码头的路上,秦峰思量再三,终究还是没有问出这样的话。他自以为得到了答案,不需要问了。   殊不知,林蔓若是要真心回答,会另有一个答案:“秦公安,我虽然不讨厌你,但还算不上喜欢你。”   在秦峰面前,林蔓会刻意地隐藏这份不在乎和无情,因为她有需要秦峰的地方。   两个林蔓的长相大不相同,这一点漏洞像□□一样,时时困扰着林蔓。再加上林蔓觉得秦峰一定发现了什么,为了保险起见,她需要将所有的漏洞都弥补上。而能够帮她做到这一点的人,无疑是秦峰。   那么该怎样利用秦峰去做这些事呢?林蔓心想,得要让秦峰爱上自己才行...... 第40章 搬家   看定了房子后, 林蔓去房管所签了租房合同, 交付了租金。   房管所的许干事给了她一张经租房凭证, 叮嘱她记得每月付租。房租不贵,一月只要5元钱。她觉得价格还算可以,满口答应。   赵德不顾冯爱敏的反对,执意和郭爱红结婚。赵里平的家里, 天天打成一锅粥,吵嚷的声音半个平房区的人都能听见。   赵里平天天坐在门前长吁短叹,林蔓告诉他要搬走时, 他略略点了下头,摆了下手。   “对不住你啦, 小林,这些日子家里实在乱的不像样。”   林蔓问道:“婶子还是不同意德子和小郭的事?不是说, 他们的结婚报告都打了。”   赵里平叹道:“你婶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其实娶谁不是娶, 我看那小郭人挺好, 她爸妈是肉联厂的干事, 跟我们也算门当户对。”   林蔓也不觉得赵德娶郭爱红是坏事,奈何, 她到底是外人, 实在没有发表意见的立场。于是,她只对赵里平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安慰话,告知了他自己要搬走的日子。冯爱敏和赵梅天天忙着在赵德的婚事上折腾,她思来想去,未免自讨没趣, 便也不当面通知她们了。   搬家当天,一大清早,秦峰就推了自行车站在门口等。   林蔓的家当不多。一个大红蓝编织带里装了从上海带来的衣服用品,一个随身的挎包里装着身份证件和粮本粮票,这些就是全部。   林蔓走时,家中没有人,只有赵里平送她到门口。   秦峰接过林蔓手里的编织袋,用细绳扎实地绑在车后座的一边。   林蔓回看住了些时日的房子。很奇怪,她刚住进来时,觉得这里简陋又破旧。后来住着住着,她习惯了,倒也不觉得什么了。现在突然要走,她重又觉得这里房子破旧得厉害。但是现在的破旧,又不同于刚开始时的寒酸,莫名的,还多添上了些许温情、些许习惯带来的不舍。   秦峰骑车载着林蔓离开。赵里平踱步跟着跑了两步,冲着林蔓的背影,好声说道:“以后有空就来坐坐。”   林蔓朝赵里平挥手告别。   赵里平站在僻陋的巷子里,呆呆地望向林蔓离去的背影。和林蔓刚来时相比,他一早的康健硬朗已全无踪影。他的头上平添了数根白发,眼角额头上的皱纹多了、也加深了,就连一向直挺的背脊都弯了。   赵里平的憔悴,让林蔓有些心酸。因为赵德的婚事,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   到了码头,林蔓跳下车。她和秦峰一起推车上渡轮。   渡轮开启,她指着远处江对岸的一座塔楼问秦峰:“那是什么?”   秦峰遥望林蔓所指,回道:“是听风楼,古人造了用来听桃花江上的潮声。”   江上翻起一波大浪,打得渡轮狠颠,船上的人跟着摇来晃去。许多没有站稳的人,都是靠着拉住栏杆或扶手,才不至于失足跌落江心。   秦峰一手扶车,一手拉紧林蔓。又一个大浪打来,船猛地歪斜向一边,船上的人们不得不跟着涌过去。林蔓在他们的簇拥下,重重地跌进秦峰怀里。秦峰本能地揽住林蔓,猝地感受到异样的软香温玉,他慌地松手。林蔓抬头看他,他不敢直视林蔓,撇过了头去,以掩饰眼里骤起的无措。   从江南码头到文化宫的路上,秦峰一直无话。车子最终停在南区48号楼下,林蔓上楼开门,秦峰跟在她身后,拎行李进屋。   房子空了许久,屋里的不少东西已经坏了。   门槛翘起了头,以至于开关门困难。木床断了两根板,需要钉补。天花板上的灯忽明忽暗,看来不是接触不良,就是急待更换灯泡。   秦峰的自行车前筐里有工具包。进屋后,不等林蔓说话,他便脱了外衣,“叮叮当当”自觉地修补开了。林蔓向房东借了热水,泡了杯茶,放在秦峰手边。秦峰正忙着敲钉子,头也不抬,匆匆地喝上一口茶后,又继续埋头“叮叮当当”地干活。   林蔓租的房子位于三层小洋房的最顶楼,一居室,厚厚的灰尘落了满屋。无论林蔓开门还是开窗,迎面都会扑来厚厚的灰尘,呛地她直咳嗽。   林蔓挽起袖子,用毛巾裹了头发,开始大扫除。自小,她的母亲就要她用做家务换零用钱。对于她来说,这点小活根本算不了什么。   灰尘先用干抹布抹一遍,再用湿布擦净。扫地之前,先撒一些水,未免清理时弄得尘土飞杨。拖地一定要放在最后。木地板虽然已经斑驳地掉了漆,但因为材质是上好的柚木,林蔓还是跪地用柔软的抹布再擦了遍。   当一切清扫完毕,窗明几净。天色黑了,秦峰那边厢修好了灯。站在门外,林蔓看见幽暗的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听着秦峰敲击床板的“咚咚”声,心里说不出的恬静踏实。   “再钉上一块板就好了。”秦峰说道。   林蔓轻笑:“那我去炒菜烧饭。”   秦峰点头,目不斜视地盯着手里的板子。林蔓出门去借蜂窝煤,他抬头瞥了眼林蔓的背影。不多一会儿,听见外面传来林蔓生火做饭的声音,闻见阵阵菜香,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心里满是称心的如意。   林蔓去供销社买了三样菜,萝卜、茄子和豆角。用门口的小煤炉,她炒了一碟萝卜丝,又炖了一盘茄子炖豆角。煤炉的边上还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有铝锅。在炒菜的同时,她用铝锅烧饭。棺材里还有不少大米。趁没人时候,她取出了小半袋,藏在门后,留备想吃的时候,就舀上一碗。   秦峰忙完一切时,林蔓已经把烧好的饭菜摆上桌子。他站起身,接过林蔓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和手。坐到桌前,他先夹了一筷子萝卜丝。萝卜丝脆爽又可口,他点了下头,再去尝茄子炖土豆,味道亦是一样的鲜咸美味。忙了一整天,他的胃口出奇的好,就着两样小菜,他大扒了三四口饭。   林蔓只稍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她轻笑着看秦峰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菜,默默地倒上一杯茶水,推到秦峰手边。   房门大开,林蔓坐在屋里,能听得见来自楼下的吵嚷声。有人在放收音机,听晚7点档《红星闪耀》的新闻节目;还有人在谈话,南方的吴侬软语与北方的豪爽官话此起彼伏;有人在拉二胡,胡弦“咿咿呀呀”得响,唱不尽的悲凉凄怆……   秦峰喝尽杯里的茶,起身拿起外衣,向林蔓告辞离开。   林蔓送秦峰下楼。楼外的巷子里漆黑一片。若不是有几扇亮灯的窗户照亮,伸手不见五指。   林蔓站在巷子口,望着秦峰骑车离去。莫名的,眼见着秦峰的背影渐渐消失,她的心蓦地悬起来。她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回走,想到家里空无一人,不禁隐隐地感到了些许怅然。   铃~~~   快走到家门前,林蔓听见身后有自行车铃响。她猛地回头,皎洁的月光攀上了藏蓝色天幕,银色的月辉倾洒下来,耀亮了秦峰英俊的面容。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秦峰眨了眨含星的眸子,嘴角勾起爽朗的笑。   林蔓来不及换鞋,穿着拖鞋径直坐上秦峰的车。秦峰自行车头的铃声再又响起。   铃~~~铃~~~   秦峰车子骑得轻快。不多会儿,他载着林蔓出了巷子,上了大道,沿着江边骑了些许时光,最终停在一座塔楼前。塔楼孤零零地立在江边,四周荒僻,塔后唯有几棵歪脖子枯树。   “这里是?”林蔓仰看塔楼。这座塔楼显然已经有些年月,底层的双开大门半敞,楼上的额坊、栏杆、窗子,无不是破败不堪。   秦峰推开塔门,领着林蔓走向楼顶:“这里就是听风楼。”   “什么人会在这里建楼。”林蔓上到楼顶,推开挂蛛网的窗子。夜晚的桃花江浩渺无际,一浪挨着一浪的潮声扑面而来。   秦峰站在林蔓身后,笑说道:“相传是个好财的商人。他看这里西面能看城中万户、烟雨万家,东面能看江上波涛、峥嵘千里,所以在这里建塔建楼,供文人墨客、雅士闲人在这儿住宿,便于他们看江上日出。”   林蔓转身直面秦峰,笑说道:“你当我没读过“老残游记”?再说了,往往杜撰故事的开头,都有相传两个字。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何苦诓我。”   秦峰低头凝看林蔓,沉声道:“历来江边湖边建楼,为的都是这些理由,怎么能算我诓你?”   林蔓移视线到江上,避开了秦峰眼里炙热的光,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说的也是,你这样的人,是不会诓人的。”   秦峰道:“那么你呢?”   林蔓笑了笑,无奈地摇头,走过秦峰身侧,径直下了楼。   秦峰站在楼上,看着林蔓从楼下的门里出来。   一出大门,林蔓就回望楼上,对上面的秦峰喊道:“秦公安,你抓过不少女特务,对于撒谎的女人,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是。”   秦峰笑了,心里暗道:“是啊,但是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第41章 往返南北   《春田》里经常出现一个地名, 文化宫后南区48号。这里是严英子婶婶住的地方。陈书常来这里找严英子。后来, 两个人结婚了, 他们最初也是住在这里。《春田》里近一半鸡毛蒜皮的爱恨情仇,都在这里发生。   林蔓对南区48号并不陌生,正如她也很熟悉那个小黄楼里的教授。他是《春田》里的男二,不日后, 他将会认识严英子,并且也和曾经的秦峰一样,深深地爱上她。   进入11月后, 天愈发得冷了。每到早上,林蔓都懒懒地蜷缩在被窝里不想出来。   铃~~~铃~~~铃~~~~   闹钟响了又响, 说不上是第几次,林蔓才睡眼惺忪地爬起身。看见钟上时针已经过了7点, 她吓得跳起来, 慌乱地穿上衣服, 挎上包, 连前夜留做早餐吃的包子都来不及拿,就急匆匆地奔出了门。   要是还住在赵里平家, 林蔓就不用这么着急了。因为走到厂区只要十几分钟, 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睡懒觉。现在住江南,她不得不早一个多小时起床,赶公交、坐轮渡,在人头攒动的乌泱泱的人群里挤着、走着,极力在上工铃响之前, 冲进化验室。   紧赶慢赶地,林蔓终还是晚了一刻钟到。她轻手轻脚地进门,段大姐看见她,直冲她眨眼。   “刚才主任来,我说你去茶水间了。” 林蔓刚一坐下,段大姐就挨过来说道。   林蔓手忙脚乱地放茶叶进茶缸,收拾桌上杂乱的文件,末了想起来早饭还没吃,不由得叹气道:“唉,只晚起来了半小时,就赶成这样。”   “你不是住在老赵家?怎么还要赶轮渡。”段大姐不解。   林蔓这才想起没对段大姐说过搬家的事。于是,她从赵德找秋莉娜分手讲起,一一都说与了段大姐听。   “现在厂里住房确实困难,”段大姐听后连叹了几口气,“你能在江南找到房子算不错了。你可不知道,我们厂里好多人都租不到房子。房管科没法子,只好腾出仓库,改成大通铺来让他们睡。”   说罢,段大姐顿了顿,又道:“赵德这孩子太不省心了,那小秋同志刚开始找对象时,条件要求可高呢!安局说了,男方的人品相貌,职务级别,还有男方父母的职务级别,一样都不能低。”   林蔓道:“那怎么又找赵德了?我看安局对赵德还挺满意的。”   段大姐耸了耸肩:“谁知道呐,有天安局爱人突然托人放话,要赶紧给秋莉娜找个对象,关键要人老实,其他没要求。我看德子家不错,就介绍了去试试。没想到,还真成了。你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福气。”   林蔓不答,只淡淡地笑。   段大姐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唉!现在说什么都白费了。将来德子一定后悔。肉联厂的一个姑娘,怎么能比得上小秋啊!”   四车间送来单子,指定要段大姐复核。段大姐忙移了椅子回座位。林蔓去茶水间倒水,回来时候,一车间送单子的人正在等她。她换上白大褂,也开始工作。   下班后,铃声刚一响起,林蔓又是马不停蹄地往江南赶。   搭轮渡,乘公交,人挤得比上午厉害。林蔓被夹在人堆里,左摇右晃。她不时地怀念起住在赵里平家的日子,尽管住在人家屋檐下,少了自由,但至少不用这样天天幸苦地赶通勤啊!   好不容易挨到回家,林蔓发现烧饭用的煤没了。于是她拿上煤票和篮子,又急匆匆地跑去煤场。   在六十年代,买煤需要到蜂窝煤场。   文化宫距离最近的蜂窝煤场约有一里路。林蔓不得不小跑着去。   煤场上的煤大多现打现卖,所有的蜂窝煤一概从一条传送带上下来。林蔓交了钱和票后,便走到传送带前,将买的蜂窝煤一个个地取下,放进篮子。因为是现打的煤,带着潮气,林蔓拎回家后还不能立刻用,得先排在房脚下,等着天光放亮,有阳光将其全晒透了才行。   林蔓整齐地摞好煤堆,已是晚上7点。她看着煤堆发愁,以后烧菜的煤是解决了,可是今天怎么办啊?文化宫附近的国营饭店该都打烊了!她正想着晚上该去哪儿吃饭,秦峰骑了一辆三八大杠的车子到她身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笑问道:“还没吃饭?”   林蔓回看秦峰。   秦峰打了眼林蔓身后的蜂窝煤,崭新的煤球,显然是刚从煤场买来。他笑说道:“这些起码要过两天才能用,要不你去我家?”   林蔓轻笑地坐上秦峰的车。秦峰已经习惯了林蔓的重量。林蔓刚一上车,他便蹬起了车子。   车铃叮叮地响,车头晃了两晃。林蔓抬头仰望小洋房的窗。窗子里亮着黄澄澄的光。她轻轻地扶了下秦峰的腰。车速立刻快起来。当她回头时,再看那几扇亮灯的窗,已经只剩了几抹淡淡的黄晕,渐渐被吞噬进浓重的夜里。   秦峰住的房子是公安局分的一座小平房。本来他和队里的一个同志住。年初时候,这位同志打了结婚报告,另申请了一套两居室,搬走了。现在,房子里只剩下秦峰一个人。   “进来!”秦峰开门,开灯,引林蔓进屋。   林蔓轻笑着倚门,不急着进屋。灯亮了,她先环视屋里的一切。   房间不大,但家具齐全,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床边有脸盆架,桌子靠窗,窗台上有几本书,摞列得整整齐齐。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食堂打饭。”秦峰打开抽屉,拿出了两个饭盒,大步地迈出门。   林蔓踱步进屋,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秦峰骑车离去。她知道公安局虽然就挨在文化宫边上,但进去打饭出来,来回总要花上二三十分钟。而这二三十分钟,足以她做些事情了。   林蔓从头上抽出发卡,轻易地撬开了带锁的抽屉。抽屉打开时,她持手兜在抽屉的口子边。一根极不易被人察觉的牙签从上面落下来。林蔓轻笑,写谍战时,她做过大量的资料调查,知道这是大多特工惯有的习惯。但凡出门,他们一定会在门闩、窗台、抽屉等地方留下记号。若有人进来,或做了暗中的搜查,凭这个,他们一眼就能察觉到。   抽屉里多是办案的文件。在里面,林蔓找到两份标了她名字的土黄色档案袋。这两个档案袋,一个很厚,一个很薄。   她先打开了薄的一个,内里只有两页纸,头页纸的标题是“对五钢厂化验室新职工林蔓的背景调查”。她粗粗扫掠了一眼内容,基本与她做出来的假象没区别。父母是红旗生产大队人,早逝。外婆是上海梧桐里的白秀萍。见没什么异样,她塞纸页回了档案袋,又打开另一个。   另一个档案袋比前一个厚得多。林蔓抽出后,先是一目十行地粗略扫视。看着看着,她手里的动作慢下来。随着看得愈发仔细,她额角沁出了汗,背脊发凉。这一份档案里,有她如何从红旗生产队转到上海的分析,也有她是如何利用户籍管理漏洞,先一步得到五钢厂录用的推测。基本上,除了她是穿越来的这一事实,秦峰把一切都调查出来了。   档案分析的最后一行是空白,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秦峰还没有签名,下最后结论。而这,有可能说明他还没有把材料上报。   林蔓在心里推测道:难道秦峰还没有决定交哪一份。   外面传来秦峰的自行车铃声,林蔓忙放了档案袋回抽屉。如秦峰做过的一样,她在抽屉的上沿放了一根牙签。   “今天有猪肉白菜馅饺子。”秦峰一进屋,就见林蔓在翻抽屉,他拿着饭盒的手停在半空,怔怔地站住。   林蔓从抽屉里抽出一条软尺,笑说:“你一个大男人,又不做衣服,要这个做什么?”   秦峰看清林蔓翻的抽屉是没锁的那个,松了口气,面色又恢复如常:“是我同事的,那时候他爱人说要给他做个……”   秦峰蓦地住口。林蔓站在他背后,纤细的手指游走在他身上,正用软尺量他的肩宽、臂宽……   “你要做什么?”秦峰转身。   林蔓推了秦峰回去,嗔道:“别乱动!”   秦峰回身,听林蔓的话,站得笔挺,伸平胳膊……   屋里只亮了盏台灯,整个房间半明半暗。   秦峰背对林蔓,站在阴影里,眼睛明亮,唇角扬起抹淡淡的笑。   因为秦峰回来得飞快,饭盒盖打开时,里面的饺子还冒着热气。   林蔓帮着秦峰摆上碗筷,倒醋进碟子。坐在秦峰对面,她大口吃了两个。蓦地,她发现秦峰没动筷。她抬起头,看见秦峰正对着她轻笑。   “我脸上有东西?”林蔓重重地夹饺子蘸醋,又是一口一个。   秦峰笑道:“不是,趁离你近,想把你看得更清楚些。”   灯泡闪了一下,灭了。这是江城常有的事,因供电不足而引起的区域性停电。   屋里顿时陷入黑暗。   猝不防地,林蔓迫近了秦峰。顷刻间,他们鼻尖挨着鼻尖。秦峰能清楚地看见林蔓月牙样儿眉眼里的星眸,秀美直挺的鼻。呼吸间,林蔓的樱红朱唇微微张启,诱得秦峰呼吸急了,整个身体不由得紧绷起来,头麻得好像要炸开,不知所措。   “这样,是不是能让您看得更清楚?秦公安。”林蔓娇媚地笑,好像一朵妖娆的海棠,半开在秦峰眼前。   秦峰恨极了林蔓媚声媚气地叫“秦公安”。每到这时候,他便免不得有了一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总是夹杂着无法言明的禁忌的刺激。他觉得自己好像受女鬼引诱的书生,因女妖的勾引而破戒的和尚,还有在X统女特务的诱惑下,没能坚持住革命意志的地下党。   桌上的台灯再又一闪,亮明了屋子。整个区域的电力瞬时恢复了供应。   秦峰收起了愈发跑野马一样的思绪。他再看林蔓,林蔓已经坐了回去,如同停电之前一样,正在吃饺子。片刻前空气里暧昧的氤氲仿佛散了,他甚至错觉兴许一些事并没有发生。一切,原都是他的幻想。   “想什么呐?吃饺子!”林蔓轻笑,唤醒了呆愣住的秦峰。   秦峰无奈地摇了下头,甩去不断涌现脑海的旖旎风光,持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入口。   饺子凉了,但味道还算不错,饺子皮白嫩,菜肉馅鲜香美味。每咬一口,都能入嘴一泡汁水。不觉得间,秦峰脑海里的无限春景,又回来了…… 第42章 温馨星期天   星期天一大早, 林蔓去逛文化宫后小树林里的黑市。   黑市里, 不光有米粮等吃食换, 还有人摆摊卖老旧的杂物。   在眼镜男的摊子上,林蔓看中了一台收音机。   这收音机一看就是民国的货,电子管装置的西方舶来品,要么来自德国, 要么来自法国。外形是个深棕色的木箱,木箱的前面有两个调台的转钮,后面的箱盖上有白花的装饰纹路。   “这个多少钱?”林蔓指着收音机问。   旧收音机被摆在一堆崭新的翠绿玻璃手镯里, 显得格外突兀,就好像一个年迈的外国老人猛地扎入了苏杭美人堆,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围观的人, 都觉得别扭。   眼镜男抬眼看林蔓, 上下打量。林蔓穿一身崭新的蓝衣蓝裤, 脚下蹬一双草绿色的解放牌胶鞋。江城人穿的衣服多新三年旧三年, 补丁打得随处可见。像林蔓这样的一身新衣服,委实不多见。眼镜男不由得多看了林蔓两眼。   “不能低于这个。”眼镜男用手比划了个价钱。   林蔓暗吐了下舌头:“这么贵?便宜些, 你这东西也不是常有人要。”   眼镜男沉默了片刻, 似是做了一个很不情愿的决定,回道:“好,那就10块。”   林蔓满意地付了钱,捧起收音机回家。   入秋以后,天气时有格外好的时候。万里无云, 艳阳高照。金色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铺洒在阳台上,给斑驳的白色墙漆落下点点耀眼的辉。   林蔓把收音机放在挨窗的桌上。擦拭干净,插线,调台。转了左边的钮,又转了右边的钮。重拍收音机的箱顶两下,“嘶嘶”的雪花声从喇叭里冒出来。她偏过头去,侧耳倾听。雪花声“嘶嘶”地响,除了这声,就再没别的动静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秦峰来找林蔓。他一进门就说道:“今天食堂有卖红烧肉,你跟我一起去!”   林蔓摆弄了一上午,收音机还是没能鼓捣出一点动静,她索性丢开了手,推到一边。   “走!”林蔓笑笑,拿上钥匙出门。   秦峰走在林蔓身后,他回看了一眼林蔓刚刚忙碌的桌上。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已经被拆了壳儿,零件散落得到处都是。桌子的边上有把靠椅,靠椅上挂着一团毛线和才刚起头的毛衣。   视线扫到毛衣时,秦峰顿了顿。毛衣显然是男士的款,灰颜色,平针与竖针交错。他的眼底蔓上笑意。林蔓站在门口催他,他转回头,大迈了两步出门。   楼下有人正在炒菜,炉灶上铁锅里的水开了,青菜刚刚烫进去。油绿色的菜叶浮上来,泛着些许沫子。林蔓和秦峰一前一后地下楼。好事的人探头出来张望。楼底门开了又关,只见到一抹公安制服的白色身影。高大又挺拔,英气十足。   “呦,那人谁啊?”   “是楼上小林同志的对象!”   一到星期天,公安局食堂里吃饭的人比平常还多。   不少外派、出差的人都回来了,纷纷拖家带口地涌进食堂。还有人叫上兄弟单位的朋友,大家坐在食堂里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林蔓跟着秦峰走进食堂,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因为他们从来没见秦峰带外人来过,尤其还是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   “小秦,怎么也不介绍一下。”秦峰的直属领导李队长大方地问。   秦峰看向林蔓,眼神闪烁,征求林蔓的意见。   说什么好?回想起来,他们好像还没正式确立过关系。   普通朋友?要好的朋友?还是恋人?   秦峰忽的没了自信,说不准林蔓究竟把他摆在哪个位置。   李队长以为秦峰的不语是害羞,于是,他又鼓励地问:“是你对象?年轻人谈恋爱是正常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   林蔓低头浅笑,故意不看秦峰。秦峰看林蔓笑了,不禁也跟着一块儿笑。   李队长愈发地看不懂秦峰和林蔓。这两个人,不回答问题也就罢了,老是看着对方笑是什么意思?他放弃了追问秦峰。小年轻嘛!总有自己处对象的一套方法。只要秦峰不越轨,惹出作风问题,他也懒得多问。   打菜师傅以为林蔓是秦峰的对象。林蔓走到他窗口时,他二话不说,上手就是满满一勺红烧肉。勺子没有半点颠簸,稳稳地落勺在林蔓的饭上。顷刻间,林蔓饭盒里白花花的米饭上,盖满了红通通的肉。   有人看见林蔓和秦峰打完了饭菜,立刻给他们让出位置。   吃饭时,秦峰和林蔓相对而坐。林蔓吃饭前,秦峰把较瘦的红烧肉都拣出来给林蔓,因为他知道林蔓不喜欢吃肥肉。秦峰吃饭时,林蔓用茶缸去隔壁水间倒热水。热水在茶缸里冒着热气,林蔓将其推给了秦峰,因为她知道秦峰吃饭不喜欢太干。两个人你来我往,稔熟得好像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只要彼此稍一抬手,就清楚对方的需要。   吃过了饭后,秦峰问林蔓:“下午我们做什么?”   林蔓摇头,表示没有主意。   “要不然,我带你在这里转转。”秦峰建议道。   林蔓笑:“公安局有什么好逛,我又不是犯人。”   秦峰想了半晌,又道:“下午我们队有场篮球赛,要不然……”   秦峰忽的眼前一亮,有了主意:“我们下棋!”   林蔓轻笑:“好啊,象棋还是围棋。”   秦峰道:“下什么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换一个玩法。”   林蔓挑眉,示意不明白秦峰的话。   秦峰解释道:“我们每下一盘,输的人要回答赢的人一个问题。怎么样?”   “任何问题?”林蔓起了兴趣。   秦峰点头:“任何!随便你问什么。”   “好,那你去拿棋。”林蔓一口答应。   秦峰在心里做好了打算,先输两盘给林蔓,算哄林蔓开心。等最后两盘再赢,好问她一直以来他想问的事。   回到家后,林蔓收拾干净桌上杂物,泡上两杯解腻的山楂茶。秦峰从队长家里借来了象棋。   下午的阳光不如上午刺眼,柔和了许多,也暖和了许多。   林蔓和秦峰对坐桌前,摆明车马。秦峰让林蔓先出,林蔓倒也不客气,执起红炮,往中间一划,笑道:“炮二平五。”   秦峰没丝毫犹豫,执马说道:“马二进三。”   林蔓也没有停顿,立刻走了下一步。秦峰跟着走下去。啪啪啪啪,转眼间,两人走下了十几步。盘上的车马炮卒各有损消。林蔓和秦峰的手边都有被吃下的棋子。   “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事情,其实还有回转的余地。”秦峰忽的说道。他话说的没头没尾,就好像猝不防地往平静的湖面扔下一粒石子,打破了现有的安谧。   林蔓轻笑:“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不明白。”   秦峰道:“我们国家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只要老实交代一切,还可以有全新的开始。难不成你想为那些人做一辈子?”   林蔓明白了,秦峰这是要感化她,拉她回正途。若不是因为《春田》里实在没什么特务的情节,否则她还真愿意将其讲给秦峰,争做立功表现。只可惜,她的真相没法说给秦峰听。说从另一个空间穿越来?谁信啊!搞不好到时监狱是没进去,改成进精神病院了。   林蔓不答,佯作注意力全在棋盘上。   没走三两步,林蔓执“车”吃了秦峰的“将”:“你输了!”   秦峰愕地一怔。林蔓杀得他毫无准备。他不是没有输给林蔓的准备,只不过,这样快地被林蔓打败,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我是不是可以向你提问了?”林蔓一边说道,一边重摆棋盘。   秦峰愿赌服输,笑道:“你问!”   林蔓道:“如果你抓到了一个女特务,而你又爱上了她,那么你还会把她抓起来吗?”   秦峰抬眼看林蔓,没丝毫犹豫地回道:“只要确认了她还在从事特务活动,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抓她。”   下一盘棋开始了。这一次,秦峰下得比上次认真。来来回回,他和林蔓厮杀了四五十回合,还是输了。   “还是我问啊!”林蔓调笑。   秦峰苦笑,无奈地摇头:“你问!”   林蔓道:“还是刚才的问题,如果你爱上了一个女特务,会亲手逮捕她吗?”   秦峰犹豫了片刻,认真回道:“我会,但是我也会帮她争取组织的优待,等她出来。”   秦峰看向林蔓的眼神炙热得发烫。   林蔓低头不看秦峰,专心摆棋:“再来一回!”   这一次,秦峰打起十万分精神,只为能赢上林蔓半步。他步步为营,却不料林蔓棋风骤然狠辣,才不过二十回合,林蔓就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占了他界内的半壁江山。   “这盘不用下了,我赢不了你。”秦峰缴械投降,尽管连输林蔓三盘,让他有些面上挂不住。但他不是气量狭小的人,对林蔓下棋的厉害,他由衷地心悦诚服。   林蔓道:“还是一样的问题。你爱那个人,那么你会放了她,还是会亲手抓她?”   秦峰低垂眼帘,勾起唇角轻笑:“我不知道。”   秋风忽的吹起来,敲地半开的窗子“呜呜”得响。一下午的时光转瞬即逝,秦峰晚上还要回局里,林蔓送他下楼。两人走到门口,正巧有人从外面进来。   “林蔓!”严英子惊喜不已,她没想到一进婶婶家,竟能遇见熟人。   秦峰走了,林蔓回身向严英子打招呼:“厂里空不出房子,我只好租到这里了。”   严英子瞪大了眼,笑说道:“你还不知道!新宿舍楼出来了,现在大家都在报名申请呐!”   “新宿舍楼?”林蔓讶异,她只听说新宿舍楼在盖,但还从没听到已经盖成的消息。   严英子点头,肯定道:“都说这次分房很公平,不看工龄,只看对厂子的贡献和个人学历能力。我觉得啊,我们应该都有机会。” 第43章 分房 一更   自从入了晚秋, 江城吹起了西北风。西北风刮在脸上, 冷冽得像刀子。即便隔着墙, 隔着窗,蜷缩在被窝里,林蔓也能感受到它的寒意。于是,她愈发得留恋棉被下的温度, 不想起床。早上的闹钟响了又响,不觉得间,她又起来晚了。   急着披上衣服冲出门, 迎面一股冷风吹来,她才想起大衣没穿。于是她又回去。藏蓝色的大衣里棉花塞得厚实, 她一裹上,顿时暖和了不少。噼噼叭叭, 还不等下楼, 她见外面下起了雨。零星的雨点瞬时变成了黄豆粒大小, 打得窗上水痕如注。时间快不赶趟了, 她硬着头皮,抄起雨伞冲出门。   “挤不下了, 挤不下了, 等下一辆。”   铁罐头一样的电车已经塞不下半个人,司机冷酷无情地关上门,扬长而去。   林蔓一路快跑到电车站,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开走。汽车站牌下还站了许多人,她不得不钻进人堆里, 等着上下一辆车。   下一辆车比上一辆还要挤,连停都没停,就径直开走。众多涌上去抢着上车的人,不得不退回来,再继续等下一辆。   风大雨大,林蔓好不容易站上车子,赶上了码头,已经被淋得全身湿透。   渡轮靠岸,乌泱泱的人拥着林蔓往上走。因为轮渡内的座位不够,许多人不得不打着伞站在外面。江上的风雨更大过岸上两倍,当林蔓好不容易下轮渡,到达江北时,不光大衣湿透,就连手里拿的伞的伞骨都折了两折。   9点过了一刻,林蔓狼狈不堪地走进化验室。她一面收伞,一面念叨道:“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回江北住。”   段大姐挨近林蔓,小声道:“新宿舍楼出来了,不少人都抢着去申请呐!”   严英子对林蔓说过新宿舍楼的事,但没有讲具体怎么分法,只说这次分法不一样,大家都有机会。   林蔓见段大姐主动提起,便借机问道:“去哪里申请,怎么申请法?”   房管科的办公室位于三楼尽头,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门里。办公室的面积不大,内里只有五个科员加一个科长。光看外表,这在五钢厂的所有部门中,不可谓不寒酸了些。可是,厂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小瞧这个科室,因为与它简陋的门面相反,它的权利极大。全厂上万职工的住房问题,都牢牢地掌握在它手里。   段大姐告诉林蔓,房管科以前的科长人不错,关系好些的话,他都会通融,让本该住平房的人去住筒子楼。可是前些年一个叫李文斌的人坐上科长后,情势就大不一样了。至于怎么不一样法,段大姐讳莫如深,只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林蔓决定自己去房管科问。   吃过了饭后,林蔓连饭盒都没来得及洗,就径直奔去了房管科。房管科门里门外站了许多人,叽叽喳喳,全在问分房子的事。林蔓推开人群,先向屋里的科员张望。蓦地,她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兴奋地冲其大喊道:“小郑!”   郑燕红正被一群财务科的人围在中间。她抬眼看见林蔓,立刻起身挤出人群,拉林蔓到走廊的拐角处。   “总算松口气,我都快被他们烦死了。”郑燕红边舒着气,边冲天花板翻白眼。   林蔓问道:“你怎么调房管科了?”   郑燕红回道:“人事科老加班,我爸妈怕我因为这找不到好对象,就托了关系,把我调这儿来了。”   林蔓越过郑燕红的肩,看向房管科外挤得大门水泄不通的人堆,调笑道:“这里很空?”   郑燕红道:“唉,也就是新房下来时候忙些,平时都没什么事……”   有人经过郑燕红和林蔓。郑燕红蓦地收了口,挨到林蔓身侧,待身后的人走了,才悄悄说道:“你来问房子的事?”   林蔓点头:“从江南往这里跑太累了,我想搬回来。”   郑燕红苦恼地挠头:“要是以前那个人做科长,估计还好通融通融。可是现在这个科长……”   说到现任房管科科长李文斌,郑燕红面露难色:“你可不知道我们科的李科长,包公一样的人物,铁面无私,油盐不进。以前的胡副科长就是因为受不了他,才申请调去了后勤科。”   “胡副科长?”林蔓依稀觉得名字耳熟。   “就是胡跃升,现在后勤科的副科长。”郑燕红道。   林蔓恍然大悟:“他不就是我们科室段大姐的爱人?”   郑燕红点头:“那时候,他们两人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反正啊,最后胡副科长没搞过李科长,只好走了呗。”   楼道口走上来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高高瘦瘦,背脊好像军人一样挺拔,走路带风,有凛凛的威严气。   郑燕红正说着话,冷不防地瞥见男人走来,立刻住了嘴。   林蔓见不光是郑燕红,围在门口的人一见到男人,也都纷纷安静下来,自动退步出过道让男人走。她心想,这人八成就是房管科科长李文斌了!   “李科长,这次分房标准,有没有什么具体细则?”屋里所有人都安静如鸡,唯有一个宽下巴的中年人大胆上前说话。   李文斌正襟危坐下来,抬头冷瞥了眼中年人,沉声道:“细则后面会以公告形式贴在布告栏。”   中年人又往前一步,站到李文斌桌前:“我小儿子刚刚结婚,小儿媳也怀孕了,家里眼看要多两口人。李科长,你看这次能不能?”   李文斌冷言道:“按照辈分,我是不是该叫你声大叔伯?”   中年人眼放亮光,狠点了下头:“我们两家可是一个奶爷兄弟的关系。”   李文斌道:“那好,我就在这里对你说明白了。别说我们是这种远房亲戚,哪怕你是我的亲弟弟,分房的事也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既不会偏私分你房子,也不会故意避嫌不给你房子。明白了吗?谁来都一样,想要房子,就老老实实地回去等公告,再按部就班地申请。别的科室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在我这里,没有走后门的先例,以后也不会有。”   李文斌话音刚落,办公室里扎堆来问分房的人立刻散了。   这也太明显了。明着是说给大叔伯听,其实是杀鸡儆猴,警告其他人。亲戚都没用,更何况你们?   众人无法,只好都老老实实地退出来。   郑燕红回去工作了,临走前,她告诉林蔓,如果有什么内幕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林蔓谢过了郑燕红,转身回化验室。段大姐看她无精打采地回来,笑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在李文斌那里碰钉子了?”   林蔓叹气道:“看来只能公事公办,凭运气了。”   段大姐道:“我也正愁呢!我女儿胡锦华马上要转业回来了,工作已经给她安排好,就在厂里。按照规定,她应该能分到个一居室的宿舍,可我们家老胡跟李文斌以前有矛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仇,硬是不给我们。”   说到这里,段大姐也叹了口气。她既后悔家里老胡跟李文斌闹矛盾时没劝着点,又后悔早知道就不让老胡从房管科出来了。这样,起码一个副科长钉在那里,李文斌还不敢故意刁难,硬是不分给她闺女房子。   三天后,分房条件的细则被贴上公告栏。大家都跑去看。林蔓站在人群里,暗算着自己的条件是否符合。   条件一(可选):工龄十年以上。   林蔓省略了条件一,径直往下看。   条件二(可选):高中及以上学历。   林蔓点头,这点她倒是符合。接着,她又继续看向下一行。   条件三(可选):参加厂秋季职称考试,名次前十名者可获分房资格。   “秋季职称考试是什么?”林蔓问身边的段大姐,段大姐正抻头找寻女儿胡锦华符合的条件。好不容易,她在公告的最后一行看见了“退伍军人“四字,长长地舒了口气。   “就是每年参加技术理论培训的人,秋季会有一次考试,成绩优秀的人工级能自动往上涨一级。”段大姐解释道。   林蔓摇了摇头,无奈地叹道:“这条和我无关,我估计也只能凭高中文凭申请看看了。”   林蔓去房管科领了张住房申请表。下班回到家后,她别的都不顾,先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认真填写表格。   姓名,林蔓;年龄,18岁;家庭成分……   林蔓顿了顿,想着白秀萍成分不好,便还是选择跟红旗生产队林蔓父母的身份,郑重其事地写道:农民。   秦峰冒雨来送食堂打来的排骨炖豆角。林蔓恰好写完了表格,推到一边。她见秦峰头发湿漉漉的,脸颊、脖子、衣服上都滴着水,忙出门打热水给秦峰擦脸。   林蔓出门后,秦峰放了饭盒在桌上。走到窗边,他搬下林蔓上次修了一半的收音机。今天他带来了工具,打算试着修修看。蓦地,他见到桌上有一张刚填写完毕的表格。拿起表格,他喃喃地念道:“住房申请。”倏地,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先擦脸!”林蔓端盆进屋,毛巾就搭在盆沿,是秦峰一直用的那条。   秦峰收起沉了的面色,勉强笑道:“不了,我还有事。”   说罢,他捧起收音机,问林蔓道:“这个我拿回去修!还缺两个零件,得去找一下。”   林蔓点头,送秦峰出门。   咚咚咚咚~~~   秦峰下楼的声音在林蔓耳边渐渐消失。林蔓放下脸盆,蓦地见到桌上的住房申请表挪了位置。她拿起来看,申请表的右下角多了一个湿了的拇指手印。 第44章 名额紧张 二更   第二天, 林蔓起了个大早, 去房管科交申请单。段大姐透露给她内幕消息, 说大家都在托门路,挤破了头地给房管科的科员送礼。   “不是说李科长不兴这个吗?”林蔓不解。   段大姐道:“唉,架不住都有侥幸心理。他们想着李文斌身边的人多少能说上话,有的地方, 指不定还有机会动些手脚。这又不是小事,关系着能不能分到房子,谁愿意坐以待毙, 空等在那里,还不如努力一把。”   林蔓问道:“那你和胡副科长呢?打算怎么办。”   段大姐笑:“现在房管科的副科长是老胡一手提拔上来的。老胡早跟他打过招呼啦!”   中午抽了个空, 林蔓去找郑燕红问情况   提起现在所有人都在走关系弄房子的事,郑燕红失笑得直摆手:“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林蔓道:“怎嘛?难道那些人的礼还白送了?”   郑燕红冲林蔓眨了眨眼, 轻笑道:“这是我们两个关系好, 有些话才对你说。房子分给哪个人, 我们这些科员一点权利都没有。除了李科长,谁都不知道会分给谁。你说, 那些礼送了有什么用。”   旁边有人路过, 见到郑燕红,频频点头致意。郑燕红没搭理来人,继续专心和林蔓说话。   林蔓不禁调笑郑燕红:“这些天一定有不少人送你东西!”   郑燕红满不在乎道:“我才不惹那些麻烦,他们怎么送来,我就怎么退回去。我爸妈说了, 别扯那些乱七八糟事,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   林蔓左右思量,觉得还是郑燕红的话更可信,李文斌如果真像他表现的一样公正无私,那确实讨好他身边的人也没用。   据郑燕红对她分析,这次申请的人里学历普遍不高,像她这样的高中生算少数,因此,按她的条件要分到一间房子,并不是没有希望。于是,就在所有人忙着请客送礼的时候,林蔓老老实实地上交了申请表格,耐心地等待结果。   秦峰自从那天生气地走后,没过两天,又像没事人一样来给林蔓送早点。   清晨天不亮,秦峰买了林蔓爱吃的小馄饨和油条。   “先吃饭!等下我送你去码头。”进屋后,秦峰一面在桌上摆碗筷,一面说道。   林蔓洗漱完毕,坐在桌前,小喝了一口馄饨汤。汤味咸鲜地恰到好处,葱花浮在汤面,能闻得见些许香味。蓦地,她蹙了下眉,依稀觉得缺了些什么。   秦峰适时地递胡椒粉给林蔓。林蔓接来撒在汤里,汤味中多了些辛辣,她心满意足地喝了两大口。   眼见着林蔓的脸色由阴转晴,秦峰宠溺地笑:“就你讲究!”   饭后,秦峰骑车送林蔓去码头。   林蔓轻扶秦峰的腰,甜声问道:“你这样送我,不怕自己上班迟到?”   秦峰道:“这段时间队里没什么事,有时候晚去一二十分钟,我们队长不会说什么。”   秦峰送林蔓到码头后,看着林蔓上轮渡。林蔓站在渡轮上,眼见着秦峰在码头上站了许久。直到渡轮开得远了,他才转身离去。   林蔓以为,秦峰这样送她上班,应不会坚持太久。毕竟码头和公安局两个地方来回赶,到底不是件轻松的事。可未成想,秦峰居然一日日地坚持了下来。   后来有一天,林蔓下班回家。她站在渡轮上,看着江南的码头一点点地近了。蓦地,渡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形修长挺拔,手扶着辆自行车,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正对她笑得灿烂。   渡轮连接岸边的艞板还没完全放下,林蔓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船,奔到秦峰身前:“你怎么来了?”   秦峰笑道:“我刚巧在附近办完事,就想着可以顺便来接你。”   林蔓坐上秦峰的车。秦峰长腿一蹬,车子滑下码头。   坐在车上,林蔓望向马路对面的电车站。这天和以往一样,车上依然塞得密密匝匝,挤得好像沙丁鱼罐头。她不由得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在那辆车上。恍恍惚惚间,秦峰已经骑出了很远。当她再次回望身后的电车时,电车早没了踪影。   因为是从码头直接骑回文化宫,用不着绕路,这一天林蔓到家的时间比往日早许多。这让她腾出了许多做别的事的时间。比如烧两道小菜给秦峰吃,又或者是跟着秦峰去公安局的食堂蹭饭。   每次吃过晚饭,林蔓和秦峰都会坐在一起看书看报。   六十年代的夜晚,人们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个年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酒歌舞厅。人们的政治觉悟都很高,不少恋爱中的人晚上聚在一起,不是学习马列毛选,就是一起体会报上的新精神。   秦峰不例外,但却无聊煞了林蔓。   “秦峰!”林蔓丢开手里的红本子语录,娇声地唤秦峰。   秦峰正在灯下埋头学习。他看得聚精会神,手里记笔记的笔在本上游走不停,林蔓唤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嗯?”秦峰随口应道。   从身后,林蔓轻柔地环住秦峰的颈项,甜声呵道:“秦公安,你在看什么?”   感受到贴着背部的柔软,秦峰红了脸,身子顿时硬得发僵:“你,起来。”   林蔓轻笑,不依不饶地勾环得更紧:“不要,你看什么,教教我嘛!”   秦峰白了林蔓一眼:“这就是你的学习态度?”   秦峰站起身,未料林蔓就势坐进了他怀里。他脸红得更厉害了,林蔓有恃无恐地笑看他,他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推开林蔓才是,还是该鼓足勇气就此搂上去。   “你,起来,我好好给你讲。”秦峰开口,蓦地惊觉自己声音粗哑了,且额角沁出了汗。   林蔓眼里的笑意更浓。她佯作关心的样,轻抚秦峰的额头,为他擦汗:“呀,你怎么出汗了,很热吗?”   秦峰强忍难挨的悸动,腾地站起来,沉声道:“局里还有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说罢,秦峰拎起大衣大跨步地出门。他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林蔓银铃般的笑声。   “别忘了你的书。”林蔓提醒秦峰道。   秦峰回身,这才想起学习的书和笔记尚摊在桌上。他慌忙收拾起来,夺门而出。   咚咚咚咚~~~~   秦峰落荒而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消失。   林蔓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回想着秦峰红了脸的模样,不禁甜甜地笑了。   星期天,秦峰和林蔓去看电影《大李小李和老李》。这是非常生活化的一部喜剧片,放映过程中,观众们数次被逗得哈哈大笑。   秦峰和林蔓坐在最后一排。有几次,林蔓笑得厉害时,头不由得枕向秦峰的肩。秦峰起先不习惯,略微紧张得发颤。但随着次数多了,秦峰渐渐习惯了。等到电影放过大半,他对倒过来的林蔓,已经完全适应。林蔓的右手就挨在他的左手边。他做了一整场电影的心理建设,终于,在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覆了上去。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随着一声大喝,一束刺眼的白光直射秦峰的眼。秦峰收回了差些握住林蔓的手。   座上的观众们纷纷看向光束尽头。原来,正有一对小年轻在偷偷地拥抱。他们运气不好,被捉风化的戴红袖标大爷抓住。   “我们这是头一次,您放过我们!”年轻小伙好声求情道。   戴红袖标大爷铁面无私,赶着两个年轻男女出座位,驱他们出场:“不行不行,叫你们单位领导来。”   秦峰和林蔓面面相觑,长舒了口气。好险啊!差些就是他们被抓住了。   电影放完后,秦峰和林蔓做贼心虚,不敢多做半分逗留,一路小跑出文化宫。   文化宫的后面有一个公园。入秋以后,公园里的树木叶子凋零,到处一派凄怆荒凉的气象。   秦峰和林蔓跑进公园,放慢了脚步,相视而笑。趁着四周没人,秦峰大胆地牵起了林蔓的手。   “如果刚才抓住的人是我们,你打算怎么办?”林蔓轻笑地问。   秦峰道:“我就拿出红本子,理直气壮地对他们说,我们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不算耍流氓。”   林蔓笑:“出自X主席语录第三十八章,第五节,第二十七句。”   秦峰颇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不看这个呢!”   林蔓不以为意道:“你天天学习这些东西,耳濡目染,我不看也看了。”   走着走着,林蔓莫名觉得身边景色发生了变化。光秃的枝干似乎有了嫩绿的颜色,嶙峋的假山好像再不冷冰冰得全无生命,就连早已罢工的喷水池,也又重新焕发生机,吐出了如云雾般的水柱。   迎面刮来一阵冷风,林蔓觉不到半点寒意,只感到秦峰手心里的温热。这温热,不经意间,流淌进了她心里。   分房名单仍是贴在布告栏上,大家纷纷去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分到房子人的名额大大地缩减了,只有原先承诺的一半。据说,这是因为厂委突然决定,要先解决新招进厂的技术骨干成员的住房问题。由此,新宿舍楼出来都要先紧着他们,后面才能轮到普通员工。   这大大地跌破了众人的眼镜,尤其是其中有不少人东拆西借地送了礼。临了,竟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实在不甘心。   “就这些了?”有人气冲冲地问。   贴公告的人冷冷回道:“除了退伍军人名额和参加职称考试名额的人不在这里,其他都在了。”   林蔓没有在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失望不已。这样沮丧的情绪,一直维持到她下班。当她挤上往江南去的轮渡时,因为周围人的推搡挤压,她更丧气了。   “分到了吗?”林蔓一下船,秦峰就关心地问。   林蔓懊丧地摇头。   “那就下次再争取机会!”秦峰难掩唇角勾起的笑意。   为了哄林蔓开心,他故意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的那个收音机……”   “怎么了?”林蔓心不在焉,满脑子还是分房的事。   秦峰说道:“我托人去弄了新零件,再过段时间,你应该就能用了。”   北风骤起,林蔓坐上了车。秦峰骑车下码头。恍惚间,林蔓觉得秦峰这天车骑得似乎特别轻快,比以往的每次都要快…… 第45章 弱点 一更   今年江城的冬天, 似乎来的特别晚。已过了11月中旬, 都还没有下雪。   立冬这天, 崔蘅芝让林蔓去家里吃饭。   九姐烧了一桌好菜。红烧牛腩,客家酿豆腐,荔枝肉,松鼠江鱼, 压轴的是一锅老鸭汤。   三年的老鸭放火腿、冬笋、酸萝卜,文火炖足了3个小时,汤花沸得雪白, 盛在圆肚小开口的紫砂锅里。端上桌时,盖子一开, 白汤滚滚地冒着热气,香味扑鼻而来。   “小蔓, 饭前先喝碗汤, 养胃。”崔蘅芝给林蔓盛了碗汤后, 又给高毅生盛了一碗。   高毅生轻笑, 舀了勺汤到嘴边,小尝一口。   “新出来的那批宿舍, 你是不是去申请了?”高毅生喝了小半碗汤后, 忽的不经意地问林蔓。   林蔓夹了一筷鱼肚的嫩肉在饭上:“本来挺有希望,但是厂里这次要先紧着技术骨干职工,我就被刷下来了。”   高毅生略点了下头:“这些技术骨干都是我们从各地挖来的精尖人才。招他们的时候,厂里就对他们有过承诺,会优先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   “小蔓是自己人, 不过就是一间房子的事,难道你们还不能通融下?”崔蘅芝气不平,每次分房,厂委里总有人给自己的亲戚搞两套职工房住。怎么,这次轮到厂长就不行了?   “这件事你怎么看?”高毅生不急着回答崔蘅芝,而是先把问题抛回给林蔓。   和高毅生相处了些时日后,林蔓对他已经稍有了解。高毅生这个人,心思太重,从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也不会多做一件无用的事。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愿意帮她弄一间宿舍,必定会选在榜单公布前解决,而不会等到现在。那么眼下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就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林蔓略一低垂眼帘,只过了三两秒,她眼前一亮,回道:“这件事的关键是李文斌。如果我想得到一套房子,务必要从他下手。这样最快,也最直接。”   高毅生点头,心叹果然没有看错林蔓,一点就通。说什么关心林蔓有没有分到宿舍,全是假的。明着是闲聊近期分房的事,暗着他实际是想试探林蔓的能力。要为他所用,光有张哄人的巧嘴可不行。   “那么你想到怎么做了吗?”高毅生继续问道。   林蔓蹙眉轻叹:“李文斌这个人大公无私,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他和以前的胡副科长有嫌隙,但仍能做到公平对待,照章分给他女儿房子。像这样爱惜名声的人,恐怕很难找到缺点。”   高毅生轻笑,夹了一块荔枝肉给林蔓,淡淡地道:“有的时候,弱点未必都是缺点,优点太出众也不一定是好事。”   林蔓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您是说有的时候,出众的优点或许会是一个人最大的弱点。”   高毅生满意地点头:“孺子可教!”   话毕,他转身向崔蘅芝,笑说道:“去拿酒来,我和小蔓喝两杯。”   崔蘅芝起身去酒柜里拿来了一瓶茅台。拇指高的酒盅,一个放在高毅生面前,一个放在林蔓面前。满满地倒上两盅,高毅生心情大好,一饮而尽。林蔓佯作酒量不济,只抿了两口。   当晚,林蔓陪高毅生喝了不少酒。崔蘅芝不放心林蔓连夜回江南,便让她当晚睡在高家。九姐收拾出一间客房。客房不大,但家具齐全而精致。明式的鸡翅木床,金丝楠木的桌,入门处的墙上有一副寒雪傲梅,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林蔓躺在喧软的床上,左右思量高毅生提点的那几句话。   把优点变成弱点……   林蔓想到了现任后勤副科长的胡跃升。胡跃升虽然没能争过李文斌,但在共事了那么些时间里,他总该对李文斌有多于旁人的了解!   桌上座钟轻响了三下。三点了,林蔓有了睡意,渐渐沉入梦乡。睡梦中,她闻到了一缕安神的檀香。香气悠远,好似带她去了江南水乡。蜿蜒水道,石墩小桥,她站在乌篷船上望向岸边,有人正在岸上吴侬软语地唱评弹。   ……轻移莲步高楼下,见花光月色两平分。花有清香月有阴,小姐呀你看月明不用花灯照……   段大姐住的房子是厂区第一批筒子楼。楼虽然老了些,但住在里面的人多是干部。   一日傍晚,林蔓抱着一袋水果上门。段大姐忙迎她进屋,热情地引她坐在黑色人造革弹簧沙发上。胡跃升放下报纸,客气地与林蔓寒暄,问邀请了林蔓那么多次,怎么现在才来坐。林蔓轻笑地回话,说是又忙工作,又忙着搬家,以至于现在才得空。段大姐给林蔓倒了茶后,也坐在一边,加入了林蔓和胡跃升的谈话。   说了一会儿闲话后,林蔓故意将话题引向李文斌。她佯作不经意地问:“房管科的那个李科长,人到底怎么样?”   段大姐不屑地啐了一口:“茅坑里的石头,又重又硬。以前老胡想办点事情,顺便还能给他亲戚也捞些好处。可他不但不领情,还把我们老胡骂了一通。”   胡跃升点头道:“他这个人什么都不认,你要是想找他办事,那只能按部就班地来,想走捷径,门都没有。”   林蔓轻笑:“我不信,难道他果真谁的面子都不给?”   胡跃升道:“我给你举个例子。李文斌跟他母亲姓,是个大孝子,但凡他母亲说的事,他没有不从的。可即便这样,有次李老太太要他通融给老家亲戚一套房,他硬是不给。为了这事,李老太太气了他好几个月。”   “没错,你知道对这事,他怎么说?”段大姐补充道,“他说就因为是亲戚,所以才更不能给,别说他这亲戚没有分房资格,哪怕有分房资格,他也不会给。”   林蔓道:“这话我就不懂了,为什么有了分房资格,他还是不会给?”   胡跃升冷笑道:“他说事关他的名声。只要是他的亲戚分到了房子,外人根本不会管那么多,只会说他徇私。所以,对跟他沾亲带故的人,他索性一律都不给房子,或者是降一级,给条件差些的房子。”   听到这里,林蔓彻底了然了。她嘴上不说,实际在心里暗道:“什么公正无私,原来不过是个博名的人罢了。”   林蔓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在世上,有人爱财,有人好色,有人贪权,还有人博名。在这四种人里,爱财好色的人最次,贪权的人高明些,最难对付的要数博名的人。因为这种人几乎全无弱点,为了自己的名声,他们甚至可以灭人欲,做到真正的无私。   从段大姐家出来后,林蔓顺道去了一趟李文斌家。   出乎林蔓的意料,李文斌居然住在高毅生那一众独门院楼里。   “你找哪位?”   给林蔓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她身材消瘦,秀美的眉眼中略带凄苦。许是她的生活中有些许不如意的地方,难以排解,以至于她的眼中总好像闪着盈盈的泪光,令人看得平生出我见犹怜的恻隐之心。   段大姐曾对林蔓说过,李文斌的家里有一个叫翠兰的女人,大家都叫她翠兰嫂。林蔓心想,这开门的女人八成就是翠兰嫂了。   “我来找李科长。”林蔓径直走进院子。   林蔓的主动让翠兰嫂有些无措,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你是?”   李文斌坐在屋里看见林蔓。他起身出门,站在门槛里对林蔓说道:“分房的名单已经决定了,别说你来找我,就是高厂长来替你说话,都是一样没用。”   李文斌曾见过林蔓不止一次出入高毅生的家,知道林蔓和高毅生夫妇一定关系匪浅。   林蔓轻笑,刚想回话,蓦地屋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李文斌和翠兰嫂一听,慌地忙奔进屋。林蔓跟在李文斌和翠兰嫂的身后,也踱步进了屋子。   声音来自楼上,说话人应是夹着怒火,喝得李文斌大气也不敢出。林蔓没有跟着李文斌和翠兰嫂上楼,而是站在客厅里徘徊四顾。   客厅的白漆墙上挂了许多合照。每一张合照里都有一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太,林蔓一张张地看过来,不由得看直了眼。照片里站在老太太身边的人,无不都是出现在全国性新闻报纸上的大人物。   李老太太训斥李文斌和翠兰嫂的话,断断续续地从楼上传下来,林蔓听得一知半解,好不容易才理清了其中的头绪。   原来,翠兰嫂是李文斌战友的遗孀。战友牺牲后,李文斌便把孤苦无依的翠兰嫂接回家。表面上,好像是他需要一个人在家照顾母亲,可实际上,他是想借此给翠兰嫂后半生有个挡风遮雨的依靠。李老太太不喜欢翠兰嫂,认为是她耽误了儿子成家,执意要让翠兰嫂离开。李文斌抵死不从。母子间便产生了嫌隙。   林蔓没有等李文斌下楼。趁楼上吵得厉害的当儿,她闲步出门,走出了李文斌的家。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碰见了郑燕红。   “帮我个忙,去打听一下李文斌的母亲是哪里人?”林蔓对郑燕红说道。   郑燕红回道:“这不难,不过,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   林蔓笑而不语。   郑燕红忽的领悟到什么,调笑道:“你想讨好老太太,让她说服李科长?这有用吗?”   林蔓摇头道:“一点用都没有,我就算把老太太哄到天上,他李文斌也不会放弃原则。”   郑燕红不解:“那你还打听老太太干什么?”   林蔓笑:“反正,我有我的办法。”   。 第46章 老人的喜好 二更   每天清晨, 翠兰嫂都会去江南的一家供销社买虾。这家供销社是江城为数不多, 偶尔会有水产供应的供销社。运气好的时候, 它还会有海产卖。冷冻的梭子蟹、大对虾、带鱼鲳鱼,无不是被盖在一堆碎冰下,亟待识货的人挑选。   “给我称一斤对虾。”翠兰嫂手指一堆红彤彤的大虾说道。   营业员沉脸装虾称重,翠兰嫂打开钱包, 在里面找寻零碎的毛票。   “你打算用这虾烧什么?”林蔓走到翠兰嫂身后,轻笑地问。   翠兰嫂听林蔓的声音耳熟,猛地回头, 笑道:“呀,是你啊!”   林蔓朝对虾努了努嘴, 再又笑问:“你想用这虾烧什么?”   翠兰嫂回道:“婆婆喜欢喝海鲜粥,这不, 我来买些虾回家熬粥。”   对李文斌的母亲李淑华, 翠兰嫂一直恭敬地称婆婆。李淑华不喜欢翠兰嫂这样叫自己。从翠兰嫂进门后, 她就从没对这称呼应过几次。仿佛一旦她应了这称呼, 就做实了一些她不愿意的事似的。   “你的婆婆难道没交代过你,烧粥千万别用明虾对虾?”林蔓问道。   崔蘅芝摇头:“她只说要喝海鲜粥, 于是我就……”   林蔓看崔蘅芝眉头微皱, 径直点破道:“可是你烧的粥,她就从来都没有满意过!”   “你怎么知道?”崔蘅芝惊叹林蔓虽年岁不大,却好像生了一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林蔓道:“明虾对虾虽然肉大,但鲜味不够,而且它的肉过于紧实, 以至于影响了口感。用这种虾做粥,不但粥里熬不出虾的鲜味,吃口也偏差。你婆婆在海边长大,像这样子的粥,她当然看不上。”   “难怪她总说味道不对,原来是虾买错了。”翠兰嫂苦笑,李淑华每次都把她的粥搁在一旁,看也不看。她以为是因为李淑华不喜欢她,所以连带着嫌弃她的粥,可没想到,原来还真是没烧好的缘故。   “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替你做一次这种粥,保管你的婆婆赞不绝口。顺便你看一次,也就学会了。”林蔓在虾摊上挑挑拣拣后,又转移到了蟹的摊子。众多红星蟹之中,混放了数只虾姑,看来还算新鲜。   翠兰嫂心动,想向林蔓讨教,可记起李文斌上次对林蔓下逐客令,不禁又犹豫了。   林蔓看出翠兰嫂的担心,轻笑地宽解道:“你放心,我不出面,只在厨房里做,烧完了,你直接端出去给老太太就行了。”   “那成,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翠兰嫂觉得林蔓的主意不错,于是不再纠结,一口答应。   门口有辆等翠兰嫂的车子。这车是国家配给李淑华专用。每次买菜,翠兰嫂都是乘这个。   买过菜后,翠兰嫂带林蔓上车,径直回了江北。上车之前,林蔓在海鲜的摊头买了五只虾爬子。   “这是什么?”翠兰嫂看虾爬子壳盖毛爪,样子怪异,觉得有些怕人。   一进李文斌家的厨房,林蔓首件事便是拆虾肉。她一面拆肉,一面回道:“这是虾,但又不算虾,肉质细嫩鲜美,放在白粥里,功夫好的话,有时能烧得比蟹粥还好喝。”   对林蔓的话,翠兰嫂半信半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由着林蔓在厨房里忙活。在给林蔓打下手的过程中,她渐渐地喜欢上了林蔓。许是因为林蔓嘴甜又善解人意,聊天时,总会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不想聊的事,专挑她愿意说的话题,且又能贴着她的喜好。不过半晌功夫,她烦闷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纾解,久违的笑容在她唇角轻轻勾起。   “好了,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就出来。”翠兰嫂端粥锅上楼前,再三叮嘱林蔓。她还有好些话没对林蔓说,舍不得林蔓立刻就走。在这家里,李文斌大多数时候不在家,她难得能碰上一个聊得来的人。   林蔓轻笑地点头,目送翠兰嫂上楼。   翠兰嫂上楼只一小会儿。林蔓站在楼下,但听楼上门开了关,关了又开。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下来,越来越近。   “婆婆想见你!”翠兰嫂笑对林蔓说道。   林蔓一点也不意外李淑华的召唤。因为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为的就是这一刻。   李淑华书房的布置非常朴素,桌椅书柜无不是现时最常见的款。房间里唯有一个佛龛有些来历。林蔓一进房便注意道,龛里供奉的观音像应是出自明代大家何朝宗之手。   “这粥我只喝了一口,就知道不是那女人烧的。”李淑华闲适地坐在靠椅上,面对着明净的窗子,背对着林蔓。   林蔓道:“听说您小时候在舟山长大,后来才去了苏州。所以我想,这粥的味道应该能符合您的口味。”   李淑华轻笑,悠悠地说道:“你讨好我没用。我那个儿子,我最清楚。他决定的事情,谁都说不通。”   说罢,李淑华回过头,上下打量林蔓。   林蔓暗吃了一惊。李淑华的眼睛格外明亮。她不禁心生感慨:“呀,好聪明的女人!”   林蔓熬的粥尚放在桌上,李淑华只喝了两口。   林蔓端起粥,走到李淑华身边,一边用汤匙搅粥,一边轻轻地叹:“小时候,我奶奶也喜欢喂我喝这样的粥。有一天粥烧得咸了,我一口都不喝,她便默默地坐在一旁,边抹着泪,边感慨。”   林蔓顿了一顿,看向李淑华。   李淑华道:“她说什么?”   林蔓道:“她说人老了以后,就想过些舒心的日子。哪怕有一点小错,也希望儿孙能哄着自己,因为离死路越来越近,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天!”   李淑华挑眉:“小姑娘,那你觉得老太太我现在,最想舒心的事是什么?”   林蔓轻笑地俯身,蹲在李淑华手边,甜声道:“您最生气您的儿子冥顽不灵,如果我有法子让他不得不破回例,低下头,您会不会舒心些?”   “哦?”李淑华对林蔓的话起了兴趣,“你有办法?”   林蔓附耳轻语,李淑华听得笑了,忍不住点了一下林蔓的额头:“亏得你想出来。”   说罢,李淑华冲林蔓打了个手势:“把粥拿来!”   林蔓端粥到李淑华面前。李淑华舀汤匙喝了几口,由衷地赞叹:“味道确实不错。”   林蔓轻笑:“只可惜凉了些,如果趁热喝,味道会更好。”   李淑华也笑了。一想到老是不听话的儿子,也会有不得不打破原则的时候,她心里就说不尽的舒畅。过去每次母子两吵架,李文斌都会拍着胸脯说,从没做过破例的事。现在看来,他终于要碰上硬钉子了。   “你这小子,也有把柄落在我手里的时候。”李淑华暗笑,反正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偶尔给儿子一个教训,说不定能让他变得圆滑些,不至于继续到处得罪人。   李文斌从外面回来,听见楼上传来笑声。   “谁来了?”李文斌好奇不已,平日里母亲不喜欢和人来往,今天真是破天荒了,母亲不但有客人来访,两人居然还在上面有说有笑。   翠兰嫂解释道:“就是上次来的那个林蔓。”   李文斌皱紧了眉:“又是她。”   翠兰嫂不解:“我看这姑娘人挺好。”   李文斌摇头苦笑:“你不明白,她这个人不简单,而且又是高厂长的亲戚。”   翠兰嫂更听不懂了,又问道:“她是高厂长的亲戚,那你和她把关系处好了,不该是件好事吗?”   李文斌冷笑:“厂里的事可没这么简单。你知道吗?现在邓书记和吴主席斗得你死我活,厂长到底站哪一边,一直暧昧不明。我如果跟这个林蔓关系好,就会被人在背地里说我是厂长的人。”   翠兰嫂道:“跟着厂长,难道不好?”   李文斌摇头:“被人说起来,我过去不给任何人面子,不许让他们走后门,就会变成是因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为什么?因为我是厂长的人,当然看不上他们了。甚至,他们会说我沽名钓誉。一旦这样……”   说到这里,李文斌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长叹道:“我经营了那么久的好名声,可就全毁了。”   林蔓离开后,李文斌暗示母亲,期望她少和林蔓来往。奈何,李淑华一点也不接他的茬儿。说急了,李文斌便挑明了说林蔓不简单。李淑华满不在乎地回笑道:“没关系,我就喜欢这种有鬼机灵的姑娘。”   李文斌束手无策,只好寄期望于母亲没两日会厌烦林蔓。他了解母亲是个极其敏感的人,要讨她的欢心,简直比登天还难。他想着,林蔓就算再会哄人,也难保不会偶然得罪母亲。到时候,用不着他下最后通牒,母亲自会赶林蔓走。   “楼上什么声音。”一天回家,李文斌听见有人在楼上吴侬软语地唱评弹。   翠兰嫂轻笑:“是小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了琵琶,说是要唱评弹给婆婆听。诶!你还别说,她唱得真怪好听的。”   李文斌黑脸扶额:“她哪儿来这么多花样。”   每月逢初一或十五,李淑华都要去寺里烧香。李文斌照例办完了公事,提早回家,准备陪母亲一同去。   “今天婆婆带小蔓去了,她说你工作忙,就不麻烦你了。”李文斌刚拎包进门,翠兰嫂就站在厨房里冲他喊道。   李文斌苦笑地摇头,怎么才没多少日子,一个外来的女人就胜过身边几十年的亲儿子了?   又有一天,李文斌没精打采地进门。楼上静悄悄,他向上望了眼,问翠兰嫂道:“今天又是什么节目?”   翠兰嫂兴冲冲地奔出厨房:“小蔓刚走。”   李文斌松了一口气:“今天倒是走得早。”   翠兰嫂脸上焕发荣光,好像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婆婆说了,要收小蔓做干女儿。再过不了两天,你就是她干哥哥了。”   翠兰嫂想的单纯,一个人在李家实在烦闷得紧,要是林蔓真成了李文斌的干妹妹,那她和林蔓相处的机会就多了。经常有林蔓陪着说话,她的日子也好没那么无聊。   李文斌脸色大变,放下手里的公文包,直往门外冲。   翠兰嫂不明白李文斌为什么这么激动,追在后面问:“又怎么啦?”   李文斌边跑边道:“死活也不能让她成我干妹妹,不行!我找她去!” 第47章 小伎俩 一更   林蔓一回到家, 就听人说巷口的供销社新来了绿豆糕。这可是破天荒才有的好东西。她二话不说, 找出仅剩的糕点票直奔而去。   出乎她的意料, 供销社的门口没有人山人海。临近关门,每个营业员都懒洋洋,无精打采,急赶着下班。她只排了四五个人, 就站在了柜前。   “称两斤绿豆糕。”林蔓掏出糕点票。   营业员眼皮不抬,舀铁勺子称了数块绿豆糕上称:“3块钱一斤,6块钱。”   “这么贵!”林蔓脱口而出。营业员白了她一眼。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付钱, 接过包着绿豆糕的油皮纸包。   纸包不大,但沉甸甸的。林蔓这才明白为什么没几个人来买, 绿豆糕压秤,两斤根本称不了几块。这样算起来, 等于吃一块绿豆糕就花掉好几毛钱。仔细想想, 实在不合算。   林蔓一边往回走, 一边吃绿豆糕。绿豆糕外皮酥香、内陷甜得恰到好处, 一点也不腻人。她吃的舒心,不觉得间, 倒也不计较价格的昂贵了。   李文斌站在小洋房的楼下。黑漆漆的巷子里, 林蔓远远地只能见到一个瘦长的人影。李文斌抬手敲门,犹豫了下,又纠结地放下手。   从身形上,林蔓依稀辨出李文斌。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佯作出没注意到李文斌的样子, 径直走到门前开门。   “林……”李文斌欲言又止。   “哎呦,李科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林蔓假装才看见李文斌,惊讶不已。   李文斌道:“我们谈谈?”   “好啊!”林蔓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在她看来,有的谈就意味着能交易,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李文斌跟着林蔓上楼。进门后,他不往里走,只站在门口说话。   “除了分房的事,我都能答应你。说,怎么样你才愿意不认我母亲做‘干妈’。”   林蔓失笑出声:“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你怎么好像如临大敌似的。多个亲人不好吗?李科长。”   林蔓忽的想起什么,捂住了口,又笑道:“哦,我说错话了,以后该叫你哥哥才对。是不是啊,我的好哥哥?”   叫出“哥哥”时,林蔓特意甜甜地加重了音,听得李文斌浑身不适。   “你以为我会妥协?”李文斌挑眉,碰到林蔓的威胁,他一下子又硬气起来,不愿服软。   林蔓轻笑:“您李大科长这么爱惜名声,要彻底毁了它,我也于心不忍啊!”   李文斌听出林蔓话里有商量余地,迫不及待地问:“你想怎么样?除了……除了房子的事……”   林蔓道:“我要参加下星期的职称考试。”   李文斌感到不解,细想又有些犹豫:“职称考试都要学习一年,能考好并不容易,而且单为了你破例,别人会以为我……”   林蔓道:“放心!办法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只要说服职工科科长,让他放宽今年的考试人数,但凡高中学历及以上的人都可以参加。”   李文斌道:“我和职工科科长没有交情,他凭什么听我?”   林蔓道:“很简单,你告诉他今年因为分房名额缩减,厂里职工都怨声载道,为了安抚大家情绪,不影响生产的积极性,你决定降低分房资格,优先考虑那些将来有机会成为技术骨干的人。这样贴合厂委现在政策的决定,职工科科长不可能不同意。”   李文斌点头,又道:“可是,降低了分房资格,我们厂新盖出来的房子可有限,哪儿来的房子分给他们。”   林蔓笑:“房子还是那些房子,不过是换了种说法,依然是成绩排在前面的人优先有房子,而后面扩招的部分,你可以声称会把他们放入下次优先分房的名单里。这样,那些没得到房子的人都有了念想,也就不会闹得节外生枝。您李大科长还能博个体贴职工住房困难的好名声。”   李文斌恍然大悟:“其实什么降低要求,扩充分房名单名额,都是虚的。说到底,为的无非是让你合情合理地分到房子。”   林蔓道:“那李科长对我这个办法同不同意呢?”   李文斌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可以让你去考试,但没法保证你一定考好。”   林蔓笑:“可以,考得不好我认栽,绝不会再纠缠你。”   李文斌点头,算是和林蔓达成了某种协议。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凭不到一个星期的复习就考出优秀的成绩,这在他看来简直天方夜谭。可林蔓却偏偏选择了这个对她没有多少益处,但反倒让他可以安心的办法。这让他不能不怀疑。他疑心是不是又上了林蔓的圈套。他从来没见过像林蔓一样的女人,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把人心当筹码。   商量妥后,李文斌一刻也不耽搁,转身出门。他前脚刚迈出门槛,蓦地想到什么,于是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林蔓:“我很好奇,你不管对任何事,都是这样算计吗?”   林蔓不语,看着李文斌,没有回答。   李文斌继续问道:“包括感情?你不会以为感情也能计算!”   林蔓一怔,眼中掠过一道犹豫的光。李文斌似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未等林蔓开口,就关门离去。   门“砰”地关上,林蔓看着门上褪色的红漆,不禁有些迷惘。她不想承认李文斌的话,可又偏偏老是回想。人心能算,感情为什么不能算?   李文斌走后不久,秦峰就来了,他拿着两张文工团的表演票子,一进门就兴奋地说道:“今天压轴是崔兰芝的《林家铺子》。”   “我不去了,还要准备下星期的考试。”林蔓叼起纸袋里的一个绿豆糕,翻出了一早准备好的复习材料。   “考试?”秦峰从桌上随手拿起一页纸。纸上有密密麻麻的字,个别重点的地方都被划了红线。   林蔓道:“是厂里的职称考试,只要我考进前十,就可以分到房子。”   秦峰脸色微变,放下了手里的纸,坐在林蔓对面,沉声问道:“你能不能不要搬回江北?”   林蔓调笑:“怎么,舍不得我啊?”   与秦峰说话的当儿,林蔓的注意力一直在复习资料上,看也没有看秦峰一眼。由此,她没有见到秦峰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也没有察觉到秦峰神色中隐隐透着反常的阴郁。   秦峰沉默了片刻,因为林蔓的忽视和无动于衷,他愈发地烦躁,简直坐立难安。蓦地,他拉起林蔓的手。林蔓冷不防地被他握住,惊地手中的笔立时掉在桌上。   “你说的对,我确实舍不得你回江北。因为我觉得……”秦峰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可想到摊牌后,恐怕一切就没有了转圜余地,于是又住了口,纠结地不知该不该直接问林蔓。你是女特务吗?你为谁工作?回了江北以后,你是不是就会开始疏远我,生怕我坏了你的事?   林蔓低垂眼帘,长叹了口气道:“我有我的苦衷。其实,我不是红旗生产大队的林蔓,我冒用了她的身份。”   “那你是?”秦峰没想到林蔓会主动坦白,错愕不已。   林蔓拿出事先编好的说辞。她眼泛泪花,抽噎地说道:“快解放的时候,我的父亲抛弃了母亲和我,自己登上了去香港的船。母亲走投无路,只好投靠了一个看似好心的男人。可谁成想,那个男人居然是人牙子。他把我们卖到了挨近长白山脚的一家农户。”   “新政府有新政策,不许人口买卖。你们这样被卖去,难道没人管。”秦峰一见林蔓眼光盈盈,不禁心被揉得酥软,一时也辨不清楚林蔓话里的真假了。   林蔓握住秦峰的手,感到秦峰手心里微微的一颤。她继续说道:“我母亲哪里懂这些。她以为丈夫是对岸的军官,落在你们手里也一定不会好过。于是从农户家逃出来后,她就带我去了朝鲜。再后来战争爆发,我母亲死了,我在那里无亲无故,只能又想法越境,从长白山逃了回来。”   林蔓细想过,这是唯一能够掩盖身份问题的说辞。朝鲜后来爆发了战争,人口锐减,很多的旧事都不可考。只要没有人专去调查,这事说不定就蒙混过关了。   “那红旗生产队的林蔓是怎么回事?”秦峰听得将信将疑,林蔓话说得很大,可他每每细想,又觉得并不是经不起推敲。   林蔓道:“我想回上海找外婆。在双枫镇往上海去的汽车上,我碰见了‘林蔓’。我和她同名同姓,就聊了起来。哪成想,她运气不好,汽车经过九元山时,发生了爆炸,她死在车里。我想着,既然她死了,那就刚好可以借用她的身份,来掩饰我是从北朝逃来的事实。”   一套故事编纂完毕,林蔓长舒了口气,总算说完了。   想到林蔓从长白山脚一路走到上海,秦峰由衷地感到心疼:“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你知道吗?像你这样做,很容易被当成特务。”   林蔓苦笑:“难道我交代清楚了,你们就不会把我当成特务了?”   秦峰愕然,林蔓说得没错,像她这样的经历,不进去被查个底掉,他们根本不会放过她。   林蔓继续道:“我很矛盾。因为你是公安,我一直想离你远些,可是每到最后,我又忍不住,离你越来越近了。回江北,无非是我骗自己的一个借口罢了。”   “什么借口?”秦峰道。   林蔓唇角的浅笑愈发苦涩,眼中泪光盈盈:“我期望能继续和你交往,而又不会被你发现我的身份有问题。我想,或许离你远些,隔上一条江,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秦峰激动道:“你该早些对我坦白!你放心,我一定会说服队长,让他们对你网开一面。你还年轻,又不是特务,而且也没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我……”林蔓抢断了秦峰的话,犹犹豫豫道,“我不想交代这些事。你可不可以帮我隐瞒?你们的手段我都听说过,一旦进去,我的前途就全毁了。我刚进五钢厂,我想做出一番事业,如果就这样结束,我不甘心。”   秦峰默然,半晌方叹了口气道:“好!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关于你的报告,我会依照你编的版本故事。你放心,像这种调查都是一次性,除非将来有重大证据出现,没人会翻出来。”   林蔓失笑:“真的?你真会这么做?”   秦峰轻柔地拭去林蔓脸颊的泪痕,宠溺地笑:“我连你搬去江北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他们带走你,让我长达数年地见不到你呢!”   。 第48章 真相 二更   西北风大作, 强冷空气袭来, 江城连下了几场大雨。   整整一个星期, 从江南到江北的路都泥泞不堪。林蔓折了两把伞后,不得不改穿雨衣上班。有几次,她经过供销社的橱窗,透过窗户玻璃, 打量自己的一身装束。土黄色的雨衣,绿色橡胶皮的雨靴,像足了一粒胶囊药丸。   “这是最后一套卷子, 职工科的科长说了,只要你能背熟, 想拿全厂第一都没有问题。”郑燕红拍胸脯地对林蔓保证。   早在让郑燕红去打听李淑华的背景时,林蔓还拜托她做了另外一件事, 为她和职工科科长传个话。   职工科科长年近六十, 已是快要退休的年龄。厂里的干部每到这个岁数, 无不想再多干两年, 因为到底在职时的收入更多,家里又有好几口子要养。怎么办呢?办法无非是走人事科的门路, 请人事科的科长帮想个法, 立个名目,好让自己能继续干下去。美其名曰,继续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   林蔓让郑燕红传话时,只交代了一点,话不用多说, 单讲明她的要求,再暗示下她和林志明的关系就行。   职工科科长正愁没讨好林志明的地方呢!他一听林蔓想要这次职称考的考试范围,立刻满口答应,半句含糊话都没有。   对于职工科科长的全力配合,郑燕红百般的不解。有一天中午,她和林蔓坐在食堂里吃饭。林蔓正边用调羹舀红烧豆角盖饭入口,边看桌上摊开的复习资料。   郑燕红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问林蔓:“你连礼都不送,怎么知道那个职工科科长会答应?”   林蔓轻笑:“这种事情,我要是送了礼,他反倒会不信。”   郑燕红一知半解,又问:“可是他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范围说泄漏给你,就给你了?”   林蔓笑意更深:“你不会以为,这范围他只给了我一个人?”   郑燕红震惊地瞪圆了眼:“乖乖,他有这么大胆子?”   林蔓轻笑地摇了下头,讳莫如深,再不回应。   职工科科长是不是凭着胆大,就敢独自操作这一摊事,林蔓说不清楚。她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起码近三年里,每一年在职称考试里获得高分数的人,无不都有事先买题的嫌疑。因为在查这些人成绩的同时,林蔓还想法弄到了他们的上课签到记录。奇怪得很,每个考的格外好的人,签到率居然都是垫底。   年度职称考试的科目不止一门,每门的卷子皆是清一色的问答题。由此,尽管职工科科长给了考试范围,还重点划出了标准答案,林蔓还是没能逃脱成天背题的痛苦。因为监考非常严格,每个考场的监督人清一色都是政治组调派,她不能作弊,为了考出好成绩,她必须要背熟所有的答案。   于是,林蔓拿出了上辈子突击期末考试的精神。学习材料成日搁在手边,无论上班下班路上,车上、船上,又或是工作期间,午饭时候,但凡能得一点空,她便拿起材料念念有词地背。   “小蔓,这单子我帮你做,你专心背题。”段大姐主动揽了林蔓的工作来做,为她省出时间。   一到中午,小张便主动去食堂替林蔓打饭,让她可以省出时间,多背两道题。   “小蔓,今天有菠菜豆腐汤,我给你多打了些,食堂师傅说了,这个补脑。”小张热心地替林蔓打开饭盒盖。   林蔓嘴上谢过小张,眼睛不离桌上的题纸。蓦地,她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了?哎呀,你也不能为了这个把身体弄坏了。”段大姐关心地说道。   林蔓不以为意道:“没关系,可能就是昨晚窗户开了条缝,冷风进来,着凉了。”   说起来,许是连日大雨的缘故,整个五钢厂里突然感冒盛行。跑到医务室开消炎药的人络绎不绝。厂委担心影响生产进度,便下令给后勤科,命其去采购一大批生姜,交给食堂。食堂收了生姜后,日日天不亮就开始熬姜汤。滚烫的姜汤被装进一个个大铁桶,分发到每个科室。转眼间,整个五钢厂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姜味。   姜汤驱寒,却治不了病。   林蔓头疼地越发厉害,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样,跑去医务室开上一颗能消炎的小白丸。在医务室的门口,她碰见同样来开药的李文斌。   李文斌看林蔓脸色苍白,还不忘捧着材料背题,忍不住调侃道:“别死撑了,统共就剩下一两天。最多,我答应你下次分房,只要条件允许,一定优先考虑你。”   说罢,李文斌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一时间,他的脸色白得比林蔓还厉害。   林蔓不服气,忍不住冷声回敬:“您还是管好自己!哦对了,厂里那么多人带病坚持在岗位上,怎么好唯独缺了您李大科长啊!”   李文斌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地又一连咳了好几声,脸色转而发红:“你,你哄我母亲的时候,嘴巴可没这么毒。”   林蔓轻笑:“我那是对人。这一招,对你这种人可没有用,我又何必浪费呢!”   李文斌无言以对,只得苦笑的摇头。   转眼间,考试的日子到了。   林蔓已经连熬了三个通宵。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她先在水房里连泼了数波水在脸上,才走进考场。气温早降过零下,冷水寒得像冰,她终于不再觉得困了,唯有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她摸了一下额头,呀!烫得像火烧一样。   “现在开始发考卷,考试时间2个小时,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打小抄,抓到一律取消全部考试资格。”   监考人是个中年女人,宽脸窄身细高儿,像极了林蔓小时候看的《黑猫警长》里的螳螂新娘。   开考铃声响起,卷子一张张地发下来。   林蔓强打精神,开始将背了数日的答案一段段地吐出来。每当头炸地欲裂时,她便抬起头,缓缓思路。   偌大的厂房空出来的考场里,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林蔓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两种颜色。大片的藏蓝色是穿着工衣弓下去的背。点点数不尽的黑色,是盯紧卷子,埋下去的头。无数的钢笔不停地划在纸上,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考完试后的事情,林蔓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她只记得自己昏沉沉地走出考场,站上轮渡,坐上去文化宫的电车。她的步子发软,不知不觉间,就到家了。掏出钥匙,她尝试了好几次,才插钥匙进孔。转了一下锁芯,门开了。她再走不动半步路,眼前一黑,重重地倒在地上。朦胧间,她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   “林蔓,林蔓……”   秦峰背起林蔓就往楼下冲。   林蔓烧得糊里糊涂。在秦峰的背上,她搂着秦峰的脖颈,感到莫名的心安。   “秦峰……秦峰……”林蔓喃喃地唤,说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   秦峰柔声道:“那件事我已经处理了,你就别多想啦!”   林蔓甜甜地笑了,去医院的路颠簸,她不禁搂得秦峰更紧了些。她的脸颊贴着秦峰的颈项。莫名的,她觉得秦峰的脖子好像也在发烫。   林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病了几天。醒来时,她躺在家里的床上。窗外天白风清,秦峰就坐在床头,正捧着本书看。   “醒了?”秦峰笑看林蔓。   林蔓点头,半坐起身,秦峰体贴地垫枕头在她背后,扶她坐好。   “你的烧已经退了,再吃两天药,应该就能全好了。”秦峰道。   林蔓不语。她在秦峰的神色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尽管表面上,秦峰一如既往地对她关怀备至,但她还是莫名觉得这是某种前奏,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许多变故,正一触即发。   秦峰凝看了林蔓半晌,忽的低头,嘴角勾起无奈的笑,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吗?其实早在上个月,我就把对你的调查报告交上去了,完全是你之前的那个故事版本。”   林蔓愕然:“你是说……”   秦峰苦涩地笑:“其实,你后来对我做的一切,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我早就爱上了你,而你的秘密在我这里,非常安全。”   林蔓冷冷地道:“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秦峰道:“你一边让我爱上你,对你不能自拔,一边又不断地暗示我,你会离开我。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当我离不开你,连你去江北都受不了的时候,我更不能承受其他形式的失去你。为此,我会为你做一切,哪怕是违背原则的事情,也在所不惜。”   秦峰说的全中,林蔓差些为他鼓掌叫好。生平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被看穿一切。因为从没遇过,以至于她忽的心乱如麻,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不迫。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早拆穿呢?”林蔓强作镇静,声音略略地发颤。   秦峰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又陷得更深。”   林蔓道:“那现在你又为什么要拆穿?”   “因为,”秦峰顿了一顿,说道,“因为我不想一直这样下去。我不愿意永远做个糊涂虫,忐忑不安地等着被你抛弃的一刻。”   忽的,秦峰站起了身,两手支在林蔓身侧,贴近了林蔓的脸,直视林蔓的双眼:“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你去江北吗?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离开我的开始。只要将来的某一天,你认为我失去利用价值了,你会毫不留情地甩掉我。”   林蔓失笑,冷声道:“你都已经看清我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了,何必还要在我身上浪费感情。”   秦峰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衣,走向门口。当站到门前时,他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林蔓,长叹了口气:“因为我爱你啊!哪怕你利用我,我还是爱你。”   林蔓沉默地坐在床上,望向窗外偶然飞过的一群飞鸟,强忍着不看秦峰的背影。   秦峰打开门,说了最后一句话道:“林蔓,我给你时间好好考虑,假设你对我有感情,那我们就重新开始。但如果你确实不爱我,那我们就算了!虽然情感上,我没法不爱你,但理智告诉我,我们应该就此结束。”   关门声重重地响起。   林蔓眼眶温热起来,她不可置信地抹眼角,惊见食指上竟有水痕。这是她从没有过的东西,她曾以为她永远都不会有。   桌上躺了一件灰色的男款毛衣。林蔓看向毛衣,发现毛衣只差个领口的收线。她猛然一怔,原来就打算织个样子,怎么不知不觉间,竟全织完了。   。 第49章 喜欢吗? 一更   一夜之间, 气温又急剧地下降了5度。天上飘起零星雪花, 但终究还是没能下下来, 最后转成了瓢泼大雨,夹着黄豆粒大的冰雹打下来,割得脸生疼,冷得人刺骨。   大雨连下了三天, 等雨终于停下来时,整个江城好像被洗过了一遍,枯烂的枝叶没了, 过去随处可见的煤灰尘垢没了,到处洁净一片。   最后一批分房名单已经出来, 就被贴在食堂门口的公告栏上。大家都去看,无论是申请的人、没申请的人, 还是有希望能分到和早已失去分房资格的人, 全都一窝蜂地拥在公告栏前, 好奇地看究竟是哪些人这样幸运, 能赶在入冬之前住进新房。   林蔓好不容易挤到人堆的前排,认真地看布告上的内容, 她看得很仔细, 生怕一不留神,把自己的名字给漏过去了。   布告是一张大红色纸头,上面所有的名字都是用黑色毛笔字写成,用的是正楷,字迹俊秀。终于, 在布告靠右边的一列名字里,林蔓找到了自己的。   “新九栋4楼3室。”林蔓喃喃地念道。   段大姐看到林蔓的房址,眼光突然放亮:“呀!我女儿也住这层,你们是邻居呐!”   林蔓道:“新九栋在哪里?房子怎么样?”   段大姐笑道:“就在厂东头,那儿有排新盖的绿色小楼,比筒子楼好,一个门栋六层楼,每层楼有4家住户。”   人群里有人欢喜有人忧,喧嚷得吵耳。林蔓和段大姐退步出来,接近年底了,化验室里的工作越发忙碌,她们可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   第二天一早,林蔓到房管科去领钥匙。许是李文斌已经知道母亲和林蔓联手摆了他一道。对之前母亲要收林蔓做“干女儿”的事,他只字不提。   “以后,有空就来我家里吃饭!是我母亲请你,可不是我。”李文斌再三强调,力图撇清关系。   林蔓接过李文斌递来的钥匙,在房簿领房人一列签上名:“放心!我来的时候,一定会小心避人耳目,而且会挑你不在家的时候去。”   办完手续,林蔓轻笑地离开。李文斌余光扫了眼林蔓的背影,不禁摇头,叹气,嘴角勾起轻笑。这笑很不经意,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接下来,就又是搬家的事了。   林蔓简单收拾了行李后,便到房管所去办退房手续。下楼时,她与秦峰打了个照面。两人客气地寒暄,彼此都是说不清的不自在。   “你要回江北了?”秦峰问。   林蔓点头:“嗯,已经领了钥匙。”   秦峰道:“什么时候搬家?”   林蔓道:“这个星期天。”   “好,那,再见。”秦峰点了下头,继续往楼上走。林蔓也不留恋,继续下楼。两人背道而驰,一个向上,一个向下。   星期天一早,林蔓向严英子的婶婶告辞后,便提着行李出门。出乎她的意料,秦峰居然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外等她。   秦峰从林蔓手中接过行李袋,绑在自行车的一边。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他给林蔓使了眼色,林蔓便坐上了后座。他长腿一迈,轻踩脚蹬,车子滑出了巷口。   林蔓想起来时也是这样,秦峰载着她从北到南,这一次不过是换了个方向,由南到北。一路上,两人皆是无话。站在轮渡上的时候,她几次想说点什么。江南岸上的听风楼依然如旧。挨着栏杆站,她又听见了那晚的风声。   “秦……”   江上风大浪急,林蔓刚一开口,话就被裹挟进了“隆隆”的风浪声里。她纠结了半晌,终究还是没再说出来。   新九栋的楼前有自行车棚。秦峰停车进棚后,提起又重又大的编织袋,跟着林蔓走上楼。   林蔓住的楼层有四个住户,这四个住户公用一间厨房。厨房位于四间房的中间。林蔓的房子是靠右边挨厨房的一间。   秦峰进门后,打量了一下屋里的布置。20平米的房间里一目了然,正对门的墙上有两扇玻璃窗,明净得能照见人影。房里的家具朴素简单,都是现时商店里最常见的款。漆黄漆的松木书桌,单人床,小衣柜。书桌靠窗,床靠墙,衣柜的边上还有一个脸盆架。   秦峰走到窗前。窗下有暖气片,还没开始供暖。他摸了一下暖气片,略皱了下眉头:“光这个不行,最好还有一个烧煤的炉子。”说罢,他大步迈出了门。   林蔓闹不清秦峰要干什么。她站在窗口朝下望,只见秦峰出了门栋后,径直往供销社的方向走去。   不多一会儿,秦峰搬了一个烧煤炉回来。林蔓从窗口看见他搬东西上来,听他上楼的脚步声沉重,忙为他打开门,帮着他一起搬。   “今年供暖晚,这几天天冷,你就先点这个炉子凑活。”秦峰放好烧煤炉后,又匆匆下楼。   这一次,过的时间比上次长。林蔓看见他骑自行车离开,以为他不再回来了。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林蔓又听见他的脚步声。   秦峰气喘吁吁地扛了袋蜂窝煤进屋。他将其放在门的后面,交代林蔓道:“这些够你用一个月。头月暖气温度不够高,你可以一起用。”   “先洗把脸!”林蔓倒开水进白瓷盆,放一块半旧不新的毛巾进盆、浸湿、拧干出来,趁着热气腾腾递给秦峰。就在之前秦峰忙活烧煤炉的时候,她提着暖水瓶,下楼借来了开水。   毛巾是秦峰专用的那块。秦峰接时,稍迟疑了下。他凝看林蔓,林蔓回避了他的直视,撇过头去。他嘴角轻轻地勾起,接过毛巾,抹了把脸。幸苦了一大早,湿热的毛巾擦在脸上,他莫名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   “还没吃早饭?我煎包子给你。”林蔓柔声问道。   “不了,局里还有事,我要赶着回去。”秦峰沉声道。   “秦峰!”林蔓眼看秦峰就要出门,忍不住喊道。   秦峰才走到门口,听到林蔓叫他,立刻回头:“怎么?”   “织完了!”林蔓径直塞毛衣进秦峰怀里。   “给我的?”秦峰挑眉。他低头看毛衣,灰颜色、单平针竖针相接,样式简单大方,就是他以前看见林蔓织的那件。   “你不想要,我拿去扔了。”林蔓后悔送秦峰毛衣,急着伸手往回拿。   秦峰不还给林蔓,抓紧了毛衣,轻笑道:“算了,扔了多浪费。”   秦峰走了。他迈大步地跨出门,再没说什么话,连再见都没有对林蔓说。林蔓趴在窗台上看秦峰骑车远去。无端地,她觉得秦峰好像知道她在望他,而他故意不回头,一定是因为不想看她。   “他还回来吗?”林蔓喃喃地念叨,心里莫名的烦躁。   中午一过,和林蔓住同一层的另几个人也陆续搬来了。   起先,林蔓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说话声。说话的声音来自一对中年夫妇,中间偶尔间杂着几句陌生年轻女人的声音。她打开门,好奇地看来人是谁。   段大姐和胡跃升正在吵嚷。两人手里各捧着、拎着一大堆东西,被褥、脸盆、装得满登登的编织袋。一个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人跟在他们身后进门,林蔓心想,这大概就是段大姐的女儿胡锦华了。   段大姐和胡跃升离开前,特意来敲林蔓的门,算是打过招呼。   胡锦华是个腼腆的姑娘。段大姐把她介绍给林蔓,林蔓客套地夸赞她两句,她立时红了脸,浅浅地笑,羞得说不出话。   段大姐感慨道:“原来以为送她去当兵,这性子能开朗些呢!没想到,回来了还是这样儿。”   段大姐和胡跃升走后不久,同层的另两间房也起了动静。   林蔓正打算睡一觉,她刚上床,就听见外面有叮叮当当的重响,同时还伴着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吵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她被扰得睡不着,便又推开门去看。   过道另一头的两扇门都敞着。尽头的一扇门很快就关上,另一扇门则因为总有工人搬着家具进进出出,便用椅子抵住,一直开着。林蔓略略扫视工人们手里的家具,竟全是紫檀的材质。案桌,椅子,衣柜,五斗橱,百宝格……光是看家具上精美的雕纹,林蔓就能想象得到屋子里该有多豪华。   又折腾了一会儿,工人们纷纷散去。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走出了门,她转过身,看向林蔓。   林蔓不禁失笑:“王倩倩!”   王倩倩轻蔑地笑,语气不善:“以后我们就算邻居了。”   林蔓懒得跟王倩倩多争口舌。她轻笑了一声,转身进屋。   假意要好的事、举报信的事、还有调去制桶的事,王倩倩后来全想明白了。她本来准备了一席冷嘲热讽的话,只为好好发泄一番曾遭林蔓陷害的怨恨。可未成想,林蔓竟然不接话茬,扬长而去。她气得愤懑不平、如鲠在喉,最后实在无法,只得瞪了林蔓的房门一眼,狠狠说道:“走着瞧!”   林蔓从没把王倩倩放在眼里过,因此即便想到王倩倩兴许会报复,她也满不在乎。她照旧睡觉、照旧吃饭、照旧跑在宿舍楼和化验室之间。年底化验室的活越来越多,忙的她几乎脚不沾地。   “小林同志,四车间的单子麻烦先做出来。”   “小蔓,一车间的复核单出来了没有?”   “小林啊,下午你跟小张下一趟车间。”   ……   不知不觉间,林蔓连秦峰都没空去想了。直到有一天……   这天晚上,林蔓从职工澡堂出来,回到宿舍楼。她一上楼,就听见楼上胡锦华的声音。   “小蔓,刚才有人找你。”   林蔓加快了几步到楼上,看见自己的门前有一个收音机,棕色壳、白花盖。   胡锦华继续说道:“是个公安同志送来的,他在你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见你还没回来,就留下这个走了。”   林蔓抱着收音机进屋。煤炉里碳烧得正旺,屋子里暖洋洋的。她把收音机摆在靠窗的桌上,旋开转钮,一曲悠扬的南方小调流淌出来。她听得惬意,不禁拉开了窗帘。窗外黑漆漆的夜空里,正飘起了鹅毛大雪…… 第50章 囤菜风波 二更   雪停之后, 整个江城银装素裹, 放眼望去, 到处是白皑皑的一片童话世界。   与风雪同时降临的还有五钢厂的供暖。有一天清晨,林蔓起来,发现煤炉上的碳已经烧尽,但屋子里依然暖和, 没有半点凉意。她拉开窗帘,许是前夜寒霜的缘故,窗玻璃凝上朵朵形状各异的冰花。无意中, 她碰到窗下的暖气片,立时烫得缩回手。   “呀, 看来是开始供暖了么!”林蔓轻吹食指,以求缓解指上被烫出的痛感。   “小蔓, 今天你替我去外派!我这里单子多, 实在走不开。”   一日, 林蔓一走进化验室, 段大姐就这样对她说道。自从开始供暖后,过去人人趋之若鹭的外派活, 立刻就变成了人人都厌弃的差事。比起要奔波到条件简陋的乡下, 大家显然更愿意窝在暖气房里。累就累点呗!可比把耳朵冻掉了强。   林蔓欣然答应了段大姐的请求。同事嘛!总要互相帮助。她尤记得准备职称考试那会儿,段大姐可没少帮她做活。   林蔓替段大姐去的乡下离松河镇很近。办完了事后,她让司机绕道,去老乡家里买了些鸡蛋。因为不是星期天,这日镇上没有集市。林蔓看见平时摆集市的一条街上多了许多白菜。一颗颗的白菜高高地摞叠起来, 一摊紧挨着另一摊,从街头排到街尾。   “怎么这么多白菜?”林蔓好奇地问卖蛋的老妇。   老妇回道:“这不入冬了嘛!大家要赶在上冻前囤菜。”   据老妇对林蔓介绍,囤菜囤什么?无非就是那几样,白菜、萝卜、土豆。除了这些,再腌上一些酸菜、雪里蕻,那一整个漫长冬天,就算勉强能过了。   林蔓想带些白菜回去,可奈何白菜颗大、又沉,她实在抱不了几颗,只好作罢。   新房宿舍的钥匙领到手后不久,林蔓又被通知去领地窖的钥匙。   “地窖?”林蔓这才想起六十年代的江城里,各家各户都没有冰箱,人们为了储存食物,多数将其放进自家的地窖里。   像自家有院子的人,会在院子里挖一个地窖。而对那些住筒子楼之类的人们,单位会统一给他们挖出一排排的地窖,每一个地窖都是一个小房子,房子的面积多不过2平米,房子的门牌号和自己住的房子的门牌号相同。   林蔓和胡锦华一起去领地窖钥匙。在房管科的办公室里,林蔓看见了同样来领钥匙的王倩倩和严英子。   严英子也住在林蔓那一层。第一次在厨房看见严英子时,林蔓着实地吃了一惊。因为这可不是她描写的情节,按照她写的故事发展,严英子和陈书这时应该已经结婚,一起搬进了文化宫后的南区48号。   林蔓对严英子打招呼。严英子看也不看她,当她不存在一样。林蔓又叫了一声“严英子”。严英子鄙夷地瞥了她眼,转身离开。。她想不起哪里得罪过严英子。之后,又没过两天,她见到严英子和王倩倩亲热地走在了一起。不禁地,她觉得好像明白到其中缘故了。   “9402和9403挨在一起,9401和9404挨在一起,你们自己去找。”办事员扔了四把挂锁出来,示意林蔓、王倩倩等四人一人一把。   “你是胡锦华,住9404?”王倩倩主动和胡锦华打招呼,她语气温柔,和颜悦色,大不同于往日所表现出的颐指气使。   胡锦华腼腆地点了下头。   王倩倩继续笑对胡锦华道:“你和英子的地窖挨一起,等下我们可以一起走。”   胡锦华看得出林蔓和王倩倩不对付,但又碍于情面,不好意回驳了王倩倩。于是,她看向林蔓,征求林蔓的意见。   林蔓看出王倩倩拉拢胡锦华,为的无非是孤立她。她懒得费精力在这类儿科的玩意上,索性任由王倩倩折腾。她一早想过,只要王倩倩做的不过分,她都无所谓。   “你跟她们去!我还要回化验室办点事。”林蔓轻拍胡锦华的肩膀,大方地回道。   胡锦华跟着王倩倩、严英子走了,三个人有说有笑。林蔓掉头转身,走了另一条与她们所去完全相反的路。   供销社卖的白菜终于来了。一辆又一辆卡车载着满满登登的白菜驶进五钢厂。跟着白菜一起来的还有土豆、萝卜等适合冬季储存的菜品。   卡车成排地停在供销社前。营业员们不卸货,清一色地皆是直接站在卡车上卖。   自从第一辆卡车开进厂,就有人在厂里奔走相告。大家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抄起大编织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供销社。   顷刻间,五钢厂各个方位的供销社前无不是人山人海,喧闹震天。   营业员们刚一放下卡车的后箱盖,众人立即像潮水一样地涌上去。   林蔓被数不尽的人又推又搡。她见着身旁的人对白菜无不是眼放亮光,卡车下甚至有人为了抢一颗白菜而互相对骂、乃至撕扯头发。恍惚间,她找到了些许古代时候皇帝开仓放粮,挤在饥民中间抢粮的感觉。   “同志,别挑了,别挑了,赶紧称了完事走,后面人还要上来呢!”营业员忙着称重量的同时,还不忘要维持秩序。   “哎,今年萝卜怎么有点空啊!土豆倒还行。”一个围巾包头的中年妇人蹲在萝卜堆边,挑挑拣拣,舍不得放掉一颗形状完美的萝卜。   “爱要不要。哎,你别老杵那里,跟个电线杆似的!”营业员刚打发了妇人,又要驱赶一个站在后盖前挑了半天不买,却又挡了其他人道的人。   林蔓终于抢了100颗白菜到手,堆在供销社的后面。供销社后到处是白菜堆。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这些白菜颗颗看得帮白叶绿,好不漂亮。因为大家都来不及往地窖里挪,因此都先堆在供销社后的空地上。为了示明白菜的归属,每个人都会在白菜堆上绑一张纸壳,纸壳上写清自己的科室职务和姓名。   “小蔓,你打算什么搬地窖去?”胡锦华问林蔓道。她的萝卜堆就挨在林蔓的白菜堆旁边。买菜的时候,她帮了林蔓不少忙。林蔓的白菜堆里起码有一半是她出的力。   “就这星期六!”林蔓粗算了下时间。   胡锦华道:“那行,我星期六一下班就过来,你记得提前给我备用钥匙。”   “工人同志们,工人同志们,现在播报以下通知……”   突然间,全厂各个角落的广播喇叭同时响起。   “为了更好地迎接市卫生局的检查,现限全厂职工在三天内,务必清理干净空地上的所有囤菜。对过期没有清理干净的囤菜,本厂职工科会按没收处理……”   “三天怎么搬啊?晚上要加班,觉都不睡啦?”   “就是,这不是逼死人吗?”   “单身都不要过啦!一个人怎么搬这么多!”   空地上、供销社前,立刻怨声载道四起。   在五钢厂里,搬菜进地窖通常分两种情况。一种是采用互相帮忙的办法。打比方说,要是小李小张结对,那么就小张先帮小李搬,然后再过两天,小李再帮小张。这样一来,两人都不至于一次累得太狠,全都能休息到。   而另一种,则是类似林蔓和胡锦华这样,林蔓懒得费力气,便给胡锦华意思一下,付给胡锦华一些钱票,让胡锦华替她搬。这样,她们两人一个省了力,一个贴补了收入,两全其美。   段大姐和胡跃升虽然收入不错,但因为家里还有胡老太太和胡老太爷,另有两个胡锦华的弟弟,足足6口人的花销。等分到胡锦华的手上时,实际什么都不剩。不光如此,胡锦华还需每月往家里上交全部收入。她的转业费一分没花到,也在回家时就被没收了去。   林蔓看胡锦华囊中羞涩,便主动把搬菜的活交给胡锦华,算做一个顺水人情。胡锦华感谢林蔓,保证一定会帮林蔓做好。   “看来你这两天就要搬了。”林蔓听了广播后,当即决定道。   胡锦华皱紧眉头,为难道:“今天和明天晚上我要值夜班,没办法!要不然,后天成不?我先帮你搬好,再搬我自己的。”   林蔓没有多想,觉得胡锦华干活看着还算靠谱,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便一口答应。末了,她叮嘱胡锦华一句道:“你要是不行,记得早跟我说,我还可以另外找人。”   胡锦华拍胸脯道:“放心!没什么不行。”   到了第三天晚上,林蔓碰巧值夜班。值班的时候,她不时地望向供销社方向,心心念念着胡锦华究竟搬完菜了没有。职工科说今夜要是不清理干净,第二天白天他们就会开着卡车来没收。到时候,不光浪费了买菜的钱,恐怕今年冬天的地窖里就要空着过了。林蔓一早听说过,现在整个江城供销社的白菜萝卜都卖光了,就连雪里蕻都抢不到半颗。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已经是清晨6点钟。林蔓回家之前,绕道去了趟地窖,想看看胡锦华弄得怎么样了。   黑魆魆的地窖里什么都没有。   林蔓看见地窖里没有一颗白菜,连门都没顾上锁,立刻冲回了宿舍楼,重重地敲开胡锦华的门。   胡锦华睡眼惺忪地开门,一脸无辜地说道:“对不起,昨晚王倩倩突然让我帮她搬菜,我不好意思,就先帮她了。”   林蔓沉声道:“你要是不能干,就早对我说,我可以找别人。你故意拖我到现在,什么意思?”   胡锦华愈发委屈了,吱唔道:“我不是不想干,本来搬完王倩倩的菜,我想立刻去搬你的菜。但是王倩倩要请我吃饭,我不好意思。饭桌上喝了点酒,我晕乎乎的,就想着早上也来得及。”   林蔓脸色愈发阴沉。胡锦华看得害怕,忙从口袋里掏出林蔓给的搬菜钱,塞回林蔓手中:“要不,要不你再找别人!对不起了。”   林蔓瞟了眼胡锦华屋里墙上的挂钟。钟上的时间已经走过6点半,上工铃声一响,职工科立刻会开始清理空地上的菜。也就是说,留给她的时间还不足一个半小时。她懒得浪费时间对胡锦华发火。任由胡锦华可怜兮兮地说了一堆抱歉的话,她全然不理,当即转头冲下楼,奔向供销社后的空地。   果然,空地上只剩下一堆白菜。   林蔓挽起袖子,打算自己搬白菜,能搬几颗是几颗。   蓦地,林蔓惊见一个男人正在白菜堆边忙碌。那男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辆三轮车。三轮车上已经有许多白菜。男人在继续一颗颗地将白菜放上去。   “你怎么来了?”林蔓走到白菜堆边,不禁放缓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秦峰。   秦峰白了林蔓一眼,不耐烦道:“你还有时间说话!还不快点帮忙。” 第51章 人心难料 一更   多亏秦峰借了一辆三轮车, 林蔓才得以赶在8点之前运完所有菜。   每一个地窖里都有一个坑洞, 沿梯子爬下去, 就是所谓的地窖了。   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整理,秦峰将大多数的白菜扔进地坑,剩下少部分的白菜则堆在地面上。   当搬完最后一堆菜, 秦峰帮林蔓锁上挂锁:“先这样!等以后再来收拾。”   林蔓眉眼唇角皆是笑意,直直地盯着秦峰看。   秦峰被看得发毛,佯作不悦:“你老看我做什么, 我脸上又没东西。”   林蔓轻笑:“你该不会总是偷偷来看我!要不然怎么这么巧。”   秦峰冷笑:“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就是路过……”   秦峰自顾自地说着, 蓦地,冷不防大衣里伸进一只手, 粗暴地扒开了领子。他惊地推挡林蔓:“你, 你干什么, 会被人看见……”   终于, 林蔓翻出了秦峰制服底下的一片灰。她指着这抹灰色,调笑地质问:“这是什么?”   秦峰脸腾得红了, 一直红到耳根:“我说过, 不穿太浪费了。”   说罢,秦峰慌忙理好凌乱的衣领。他环顾四周,庆幸没有人经过。否则,非要被扣上个有伤风化、耍流氓的罪过。   上工铃声响起,秦峰把林蔓往化验室所在的办公楼推, 一边推着,一边求饶道:“行啦!你快去上班!”   林蔓不依不饶,回看秦峰,非要从秦峰嘴里讨出想听的话:“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秦峰失笑,哄着说道:“下星期,下星期一定来。”   林蔓不满意,转身回来。   秦峰没法,只得讨饶:“行啦行啦,我明天就来。”   林蔓终于心满意足,再不纠缠下去。上工铃声已经响了三响,她快步朝化验室奔去。冲着身后的秦峰,她摆了摆手,就好像过去他们无数次分别时一样。   秦峰恋恋地望着林蔓的背影。直到林蔓渐行渐远,完全消失在空地的尽头,他才不舍地离去。   冬天的风清爽而干净,拂地秦峰心情舒畅。他原以为会埋怨林蔓许久,甚至会了断了这段关系。可谁成想,那次坦白之后,他忽的没那么计较了。就好像纠结许久的事终于袒露出来,也就结束了。没出几日,他就又开始思恋林蔓。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离不开林蔓。每每闭上眼睛,心里脑海里全是林蔓。   罢了罢了,秦峰决定放过自己,既然这样舍不得,那索性就重新开始!连带着林蔓的本来面目,他也一起欣然接受。   中午饭点,林蔓刚打了份溜肉段,正四处找寻位置。   “小蔓,这里!”段大姐冲林蔓摆手。   林蔓看向段大姐,段大姐坐在窗口的一张条桌后,胡锦华坐在她身边,眼圈哭得通红。   段大姐的对面有个空座。林蔓刚一落座,便调侃起了胡锦华的红眼圈:“呦,哪里受的委屈,怎么哭成这样。”   段大姐白了胡锦华一眼,陪笑道:“这丫头不懂事,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害怕了一上午,跑来找我,非要我帮着向你道歉。你的菜……”   说到关键处,段大姐格外留意林蔓的神色。她试探地问:“你的菜都被没收了?要不,我赔……”   “没事,我的菜都及时运进去了,一点损失也没有。”林蔓轻笑,态度大方,没有表现出对胡锦华一丝半点的埋怨。   段大姐听林蔓没有损失,长舒了口气,解释道:“锦华啊!就是这个毛病,耳根子软,面子薄,谁说的话都不好意思推。你可千万别误会她故意坑你。”   “这点我知道,她也是因为心肠软才这样。”林蔓表示理解,做足不会记恨胡锦华的大度。   其实,林蔓还有后半句心里话没说出来。她绝对相信胡锦华没有故意坑她这一道,因为她量胡锦华绝没有这个心机,能做到完全不露痕迹。   像胡锦华这样蠢笨又没担当的女人,王倩倩只需让她抹不开面子,再一步步地推她到那个地步就行了。   “还有王倩倩……”段大姐见林蔓不气了,又吱唔地提起别的事。   林蔓吃了一口饭,抬眼看段大姐,目光锐利。   段大姐话到一半,顿了一顿,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小蔓啊,其实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是为了你好。王倩倩这人其实还不错,现在人家是供应科的人,我们不好比。你啊,就让着她点!”   林蔓低垂眼帘,脸色丝毫没有变化。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我和她个人有个人的日子,她的事碍不着我,我也碍不着她。您对我说这话,可是多余了。”   段大姐如释重负地笑了:“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那锦华和王倩倩要是走得近些,你可千万别介意。”   林蔓暗笑,原来话头等在这里:“段大姐,是不是王倩倩答应你什么啊?今天这么帮她说话。”   段大姐尴尬地笑,干咳了两声:“哎呀,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家老胡升科长的事。我想着,她门路那么硬,指不定能帮上一把。”   林蔓饭吃完了。她盖上饭盒,起身走到段大姐身侧。段大姐仰头看她,等她的回应。她居高临下地看段大姐,拍了一下段大姐的肩膀,居高临下地轻笑:“胡副科长已经五十多岁了,如果能在退休前当上科长,实在是件好事。放心,我很理解,我不会气你和王倩倩好。”   说罢,林蔓款步离开。段大姐怔了片刻,她没想到林蔓竟然这样大度。今天她对林蔓说这一番话,无异于告诉林蔓,她要转投林蔓的死对头王倩倩那里了。她本以为林蔓会大发雷霆,甚至恶言损她两句,哪成想,她居然毫不介意,还处处为她着想。   “妈,王倩倩让我们以后别理林蔓,难道我们真要……”胡锦华拉不下脸,尤其是林蔓竟轻易地原谅了她,她就更感到愧疚了。   “先想法让你爸升科长再说。你没听林蔓说嘛?她不介意。”段大姐狠了狠心,终还是顾不上林蔓。   “可是……”胡锦华天生心软的性子,犹豫不决。   “哎呀,你真笨,”段大姐教导胡锦华道,“你不会当王倩倩的面不理林蔓,等私底下,没人的时候,你再和她好。这可关系到你爸的工作,你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王倩倩说了,年底厂里会有人员调动,到时候,她会想法让上头帮你爸说句话。”   “好!也只能这样了。”胡锦华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林蔓知道王倩倩想做什么。拉拢严英子,交好胡锦华,给段大姐开空头支票,等等等等,无非为了要彻底孤立她,让她在厂里成为孤家寡人,无人理睬。   “小张,这张单子……”   “这是你自己的事,别烦我了。”   到了下午,就连办公室里一向和善的小张都对林蔓冷言冷语。林蔓由衷地佩服王倩倩的手段。傍晚回家时,在路上,她碰见了郑燕红。远远地看见郑燕红,林蔓犹豫要不要叫她,恐怕自讨没趣。   “发什么呆呐,你没看见我?”郑燕红主动奔到林蔓面前,摆手在林蔓眼前挥了挥。   林蔓笑道:“不,我是在想你会不会装不认识我。”   郑燕红了然地笑了,说道:“那个王倩倩来找过我,被我打发了。”   林蔓偏头看郑燕红,不可思议道:“你怎么打发她的?”   郑燕红道:“反正既不会得罪她,也用不着听她话的办法,你就别瞎问啦!”   出乎林蔓的意料,在她的印象中,郑燕红原该是最圆滑、最见风使舵的那种人,哪成想,她竟然完全不买王倩倩的帐。   郑燕红看林蔓疑惑不解,便轻笑地解释:“交朋友我可有喜好,像王倩倩那样的人,不适合我。”   说罢,郑燕红亲昵地挽住林蔓的胳膊:“怎么样,有什么奖品没有?”   林蔓还是不解,但心里感到莫名的暖意。她稍一思虑,说道:“这样好了,我改天烧几道好吃的小菜给你。”   “改天什么,就今天好了。”郑燕红不由分说,径直拉住林蔓往宿舍楼的方向走。   经过供销社时,郑燕红吵着要吃绿豆糕。林蔓掏钱买了两斤,全数塞进郑燕红的怀里。   王倩倩和严英子上楼,听见厨房里传来林蔓和女人的嬉笑声。严英子纳闷,林蔓这是跟谁在厨房里,听声音不像是胡锦华。她好奇地向厨房张望,蓦地被王倩倩拉住。王倩倩似乎已经猜到是谁,阴沉了脸,冷冷说道:“别管她们。”   第二天是星期天,将近中午的时候,秦峰敲开了林蔓的门。   “快出来,你那个地窖还没弄完!”   林蔓刚刚起床,睡眼惺忪地倚在门口:“不就是弄白菜吗?随便堆一下就好了。”   “不行不行,你那个地窖简直是偷工减料出来的,最好再把墙砌一遍。”   秦峰丝毫不给林蔓通融余地。他推林蔓进屋,让她赶紧换衣服出来。林蔓无法,只好依着秦峰的意愿。于是,她刷牙洗漱,换上衣服,套上黑毛领子的军大衣,懒洋洋地出门。   这天的天气很好,林蔓还没走到楼下,在过道里就感受到了外面阳光的明媚。当她跟在秦峰后面,走出门栋,阳光照映在皑皑的白雪上,反射出更加耀目的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我们先吃饭!”林蔓拢掌吹气在手心里,后悔没有戴手套下来。   秦峰点头,走在林蔓身边,两人说笑着,一起走去食堂。   今天食堂里主菜是牛腩炖萝卜,林蔓要了一份给秦峰,自己另买了一份红烧杂鱼。   打菜师傅高声问林蔓:“这位公安同志是你对象?”   林蔓轻笑,大方地点头。秦峰站在一边,亦淡淡地笑。   大师傅给足了林蔓面子,勺子不颠,舀了满满一份菜给秦峰:“公安同志,我们小林可是位好同志!”   秦峰点头,看向大师傅,不觉得间,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吃过饭后,秦峰陪林蔓去洗饭盒。水管里流出来的水冰凉。秦峰看见林蔓的手通红,推林蔓到一边,接过了饭盒自己洗。边洗着,他边数落林蔓道:“你怎么连这个都做不好。”   林蔓站在一边,娇甜地笑:“所以我才需要你嘛!”   秦峰瞥了林蔓一眼,无奈地摇了下头。   同样嫌林蔓碍事,下午秦峰整理地窖时,还是不许林蔓插手。他借来椅子,放在地窖门口,让林蔓坐在一旁,说是她只看着就好。   林蔓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秦峰忙里忙外,收拾囤菜,又看他弄来了一桶水泥,仔细地把一面不合格的墙内重砌了遍。有几次,林蔓想帮秦峰,都被秦峰推出来。于是无法,林蔓只得继续做富贵闲人,边靠在椅子上犯懒,边看看忙得满头大汗的秦峰,不时地发出会心一笑。   “当心点,当心点,对,对,这些都是……”   蓦地,林蔓听见王倩倩的声音。紧接着,胡锦华从后排的地窖跑出来。林蔓叫住胡锦华,问她怎么回事。   胡锦华向后张望,见王倩倩一时看不见,便偷偷回道:“王倩倩的菜太多了,囤菜的时候,她放了不少在我和严英子的地窖里。”   林蔓听了,心里一动,轻笑道:“哦,那你们今天是?”   胡锦华道:“那天晚上弄得急,菜都放在一起。今天她叫了人来好好收拾下,说要给她的菜做记号,免得大家弄混了。” 第52章 腌酸菜 二更   秦峰忙完地窖的活后, 弄得满身泥。林蔓赶紧回宿舍, 拿脸盆毛巾香皂, 又撕了张澡票,一同交给秦峰   “洗完了你自己回来,我烧好热菜在家等你。”林蔓推秦峰进澡堂,调笑着表示嫌弃秦峰太脏了。   天黑以后, 宿舍楼里的窗户,一扇扇地亮起了灯。走在楼道里,随处都能听见铲勺翻打在铁锅里的声音。油烟冒起, 一道道跟白菜相关的菜出锅了。豆腐干炒白菜,大白菜炒肉片, 白菜炖粉条……   秦峰进门时,林蔓已经在小桌上摆好菜。秦峰一坐下, 林蔓就拿出温好的黄酒, 推到秦峰手边。黄酒滚烫, 冒着热气, 秦峰一饮而尽。顿时,他的身子暖了, 一点也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   “有件事, 想问你一下,对于偷盗的案子,现在你们公安都怎么查啊?”林蔓假装不经意地问。   秦峰略想了下,回道:“那要看涉案金额,如果特别巨大, 上面还是挺重视的。”   林蔓点头:“那如果不是钱被偷呢?”   “不是钱,那是什么?”秦峰不解。   林蔓回道:“比如,大白菜、土豆之类。”   “多少颗?”秦峰认真地问。   林蔓道:“嗯,大白菜百来颗,土豆一二百斤。”   秦峰失笑:“这么点,就算立案,也没多少空去查。现在我们全城抓特务还来不及!哪儿来功夫管这事。”   林蔓吃了一口菜,咬着筷子头,沉吟了片刻道:“不是说,生产队丢了一只牛,又或者有人偷了一只鸡,都要重判吗?”   秦峰持筷子到半空,摆了摆,说道:“那是严打的时候。平常光景,像这种案子,除非做得特别明显,否则根本很难抓。因为它需要大量的人员排查,我们现在把精力都放在抓特务和大案要案上头,像这一些,根本顾不上。”   林蔓继续若有所思,愣愣地出神。   秦峰忽的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想干什么?”   林蔓轻笑,夹起一筷红烧鸡块,径直喂进了秦峰的嘴:“胡说什么呐!”   秦峰笑纳了林蔓的鸡块,又回敬给林蔓一块入味的香菇。不觉得间,刚才说的事就这么被打岔过去了。   秦峰吃完饭后,帮林蔓洗了碗。看时间不早,时针已经走过晚上9点,他不敢多留,生怕有人说林蔓的闲话,便告辞离开了。   林蔓送秦峰到门口。站在窗前,她看着秦峰骑车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滴答……滴答……滴答……   林蔓仰躺在床上,一分一秒地等着时针走过12点。   咚~~~   一到午夜,墙上的挂钟便发出了闷闷的响。   林蔓扒上窗台,张望外面的光景。   漆黑的天幕中飘起洁白的雪花。夜深人静,到处伸手不见五指。车棚、小道、供人晾晒被子的石墩子,都幻化成了一抹黑魆魆的影子,模糊地融进了夜里。   林蔓一手持电筒,一手拎蛇皮袋,趁着夜色苍茫,走到严英子的地窖门前。用发卡撬开严英子地窖的挂锁,她打开电筒,放光束照亮地窖的内部。严英子的地窖里,靠外一排的菜上标了王倩倩的名。林蔓心想,这些应该就是王倩倩放在严英子地窖里的菜了。之后,她又去胡锦华的地窖,用同样的方法,确认了王倩倩储放在胡锦华地窖里的菜。   雪停了,惨白的圆月在乌云上冒出头,照的雪地上一片蓝灰色的浅亮。   林蔓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她曾问过秦峰,三轮车是打哪里借来的。秦峰告诉她,每个供销社都有一辆三轮车,方便运货。于是,她从附近的供销社后弄了辆三轮车,停在地窖边。接着,她先将属于王倩倩的菜装在蛇皮袋里,然后一趟趟地背着爬出地坑,将其从严英子和胡锦华的地窖里运出,装在三轮车上。接着,她打开了地窖后排一个无主的地窖,将三轮车上的菜再搬进去。一趟又一趟,一趟又一趟。终于,在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严英子和胡锦华的地窖里属于王倩倩的菜,已经完全被转移进了那个无主的地窖里。   当林蔓搬完最后一颗菜,正准备去还三轮车时,忽然听见外面有脚踩在雪上的“嘎吱嘎吱”声。因为夜静得像一潭水,林蔓听这声音响得格外真切,简直就像响在耳旁。她立即警惕地关上门。   “这里怎么会有三轮车?”声音来自一个女人,嗓音有些沉,年纪应该在三十岁以上。   “管它呢,先管我们!”声音来自一个男人,嗓音高亮,充满活力,一听就比女人年轻不少。   女人嗔笑:“你胆子真大,我可是有爱人了。”   男人轻浮地笑:“行啦!这又不是第一次,装什么!”   倏地,林蔓听见衣物拉下的声音。她耳朵挨着的门重重响了下。紧接着,响起女人和男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她恍然大悟女人和男人在做的事,忙堵住耳朵。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听到了些许撞门的闷响。一次又一次。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男人和女人又继续说话。   “有没有办法让我进供应科?”男人道。   女人冷笑:“别做梦了,我都进不去。”   男人似乎磨了女人小会儿。女人耐不住,只得缴械投降,长叹了口气道:“这样,我先想法让你入dang,这两年再给你搞个优秀员工。胡跃升岁数大了,干不了两年,等弄走他,我提你做副科长。”   “真的?”男人惊呼,语气中掩不住的欣喜。   女人又恢复了刚开始的低沉稳重:“嗯,只要你好好听话,亏不了你。”   待男女走远了后,林蔓才走出门。回想刚才男女的对话,她不禁暗想:“胡跃升?那不就是后勤科吗?”   突然想起时间不早,林蔓忙还了三轮车回供销社。用发卡锁上车锁,车子照样停在远处,一切就好像从没发生过。   趁着离上工铃响还有些许时光,林蔓回宿舍后,又小睡了一会儿。许是因为夜里没睡好的缘故,白天做活时,她动不动就打瞌睡,脑子昏昏沉沉,仿佛整个人堕进了醒不过来的梦里。   在梦中,她一会儿看见山一样高的白菜,永远也搬不完;她一会儿又看见一个深渊一般的地坑,望不见底;又一会儿,她再度听见那一男一女在说话,入dang,副科长,老家伙做不了多久,弄走他……   转眼,又一个星期过去了。秦峰照旧星期天来找林蔓。这一次,他给林蔓带来了三口大缸。   林蔓对着三口黑魆魆的大缸,扶额苦笑:“这是做什么?”   秦峰指着缸,对林蔓依次介绍:“一缸酸菜,一缸辣白菜,一缸雪里蕻。你那么会烧菜,连这个都不知道?”   林蔓恍然想起,北方人一到冬天是会腌菜的。她是南方人,所以没有这方面的习惯。若不是秦峰今天提醒,她差些忘了。   宿舍楼下,到处是忙着腌菜的人。林蔓和秦峰搬了小马扎下楼,像其他人一样,蹲坐在大盆边洗菜烫菜腌菜。   偶尔累得脖子酸疼,林蔓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满眼皆是腌菜的人。这些人操着几乎相同的动作,挥舞着有力的手臂,在大盆里、大缸里、抱起沉重的石板压缸。她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好壮观,比车间里工人劳作的时候,还要气势万千。   腌酸菜时,林蔓用心烫白菜,秦峰用心给白菜抹盐。日头当空,洒下点点余晖。趁秦峰不备,周围没人看到,林蔓突袭亲吻秦峰的脸颊。秦峰的脸好似被太阳灼了一下。他腾地转头看林蔓。林蔓佯作无事,继续烫菜,对秦峰的愕然,只懒懒地说了句道:“今天天气真不错。”   秦峰低头,继续给菜抹盐。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片刻前的场景。他的唇角始终挂着笑,不觉得间,盐抹得多了……   腌菜风在五钢厂里正经刮了好一阵子。   林蔓腌好了菜后没几日,又被叫去高毅生家腌菜。她刚刚处理完高毅生家的雪里蕻,又被马不停蹄地请去李文斌家,帮翠兰嫂腌菜。一时间,她东奔西走,好像彻底泡在了腌菜堆里,刚从一堆酸萝卜里爬出来,又掉进了辣白菜中。   有一天,林蔓从郑燕红家出来,途径平房区时,碰见了赵里平和冯爱敏。   赵里平和冯爱敏刚打江南回来。他们手里拎大包抱小包,满脸喜庆。看见林蔓,冯爱敏主动打招呼道:“诶,小蔓呐!”   林蔓轻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让赵叔赵婶你们这么高兴。”   赵里平笑道:“德子就要结婚啦!等办事那天,你可一定要来吃喜糖!”   林蔓点头:“新娘是……”   林蔓话还没来得及问完,远处便传来了赵梅的呼喊声。   赵里平和冯爱敏来不及多与林蔓寒暄,转身快步走向赵梅。分别时,冯爱敏又叮嘱了林蔓道:“可记得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回到宿舍楼,林蔓刚进门栋,就听见楼上有人在大声争吵。她循着声音往上走。走到4楼,她看见已经有一群看客围在厨房外,正探头抻脑地看热闹。她走上前,拨开人群,第一眼见到的是王倩倩怒气冲冲的脸。   “你们眼界也太小了,这么点菜,也值得偷?”王倩倩冷笑道。   胡锦华眼圈红肿,一副百口莫辩的委屈样。而严英子呢,则是气得说不出话,站在一边。   王倩倩鄙夷地啐了一口,叉腰道:“要不是今天我突然去查你们的地窖,你们还打算把偷菜的事瞒过去了?”   严英子不服王倩倩的指责,厉声道:“话不能乱说,都跟你解释过了,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你的菜就没了。”   王倩倩冷哼:“真是巧,偏偏你们的菜一颗不少,单单少我的菜?”   “这怎么回事?”有人刚刚加入人群,不明就里。   “严英子和胡锦华偷了王倩倩的菜。”   “不会!严英子和胡锦华不是这种人,会不会是王倩倩想讹她们。”   “谁知道呢!平常她们关系多好,现在吵成这样。”   “哎呦,关系好就不会这么吵了。”   林蔓站在人群里,听着关于王倩倩等三人友情的猜测,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得逞的笑。   。 第53章 高风亮节的人(上)   王倩倩和严英子吵翻了天, 终究还是没能吵出一个结果。因为涉及到本厂职工财物丢失, 有人建议他们找保卫科。   “让保卫科的人来查查!”   “对, 对,那么多颗白菜,总不会凭空丢了。”   “要是保卫科查不出来,那就直接报公安局。”   ……   折腾到半夜, 保卫科终于来人。几个手肘戴红袖标,身穿藏蓝布棉大衣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地赶来。他们问明了情况后,让王倩倩等消息。   “这样就完了?你们不全厂搜查一下?”王倩倩不可置信地问。   保卫科的分队长为难地挠头:“你丢的就是普通大白菜。我们全厂搜查, 怎么判断哪些白菜是你的,哪些是别人的?”   王倩倩一万分的不服气, 她认定了胡锦华和严英子私吞了她的白菜:“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分队长知道王倩倩在供应科工作, 很有些背景。他不想得罪王倩倩, 便提出了一个建议:“要不, 先让严英子和胡锦华拿自己的白菜赔给你?”   胡锦华和严英子不愿意。尤其是严英子, 她口口声声说一旦给了王倩倩白菜,就更做实是她偷菜。她又没有做, 凭什么要赔?于是, 她把事情告到了工会。工会替她做主,直指保卫科办事不公。保卫科无法,只好再退一步,还是要求胡锦华和严英子补上王倩倩缺的那部分菜,不过名义变了, 再不是赔,而是押。   分队长拍胸脯向严英子和胡锦华保证:“放心!等公安局把事情查清楚,证明你们真的没偷,那押在王倩倩那里的菜,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分队长找严英子和胡锦华谈时,叫上了她们两人的直属领导,软硬兼施,总算做通了思想工作。王倩倩地窖里一早塞的满满登登,为了装下严英子和胡锦华补回来的菜,房管科又特批了一间空的地窖给她。   搬菜的这天,许多人跑去看。大家眼见着严英子和胡锦华的菜被一颗颗地搬出,转进了新分给王倩倩的地窖里。还有人好奇地看王倩倩自己的地窖,惊讶地见到里面竟都是成板冻虾仁、冻螃蟹,各大供销社也难见的黄牛肉、干货。   “啧啧,她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你看她那个地窖,都快塞不下了。难怪把白菜这种不值当的东西放人家地窖里。”有人对王倩倩地窖里的好货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有人努嘴,冷哼道:“人家是供应科的人,哪年供应科不发给他们这好些东西。”   “就是就是,要不怎么说,供应科在全厂油水最足了。”   “可就算是供应科,这也太多了!我爱人家亲戚也在供应科,可没发这好些。”   偷菜的事情过去后,王倩倩和严英子、胡锦华着实冷战了一阵子。严英子和胡锦华怪王倩倩咄咄逼人,不相信她们。王倩倩气严英子和胡锦华占她便宜。不过没有过太久,又有人在厂里看见她们三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就好像曾有的矛盾从没发生过。   有一天,林蔓出门,看见王倩倩等三人站在厨房门口说话。她们看见林蔓,顿时住了口。胡锦华对林蔓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严英子撇过头去,虽不像以前一样对林蔓百般鄙夷,但也还是冷漠至极。王倩倩得意地瞥了林蔓一眼,意思是让林蔓知道,即便闹出了前日里的事情,她依然有法把胡锦华和严英子笼络在身边,   林蔓轻笑着下楼,胡锦华和严英子的神色她都看在眼里,说什么一点也不记恨,都是假的,也只有王倩倩这样自以为是惯了的人,才会觉得哪怕她占了别人便宜后,别人还能一如既往地待她。   秦峰突然接到任务,要外派去别的城市查案。   林蔓陪秦峰去火车站。从站外走到月台,秦峰拎着行李,不紧不慢地走。他一点也不急着上车找位置。相比起来,他倒是宁愿在月台上多站一会儿,对林蔓多说两句话,也能多看林蔓两眼。   “等我回来,酸菜应该差不多腌好了。到时候,你炒渍菜粉给我吃。”秦峰轻笑地说道。   林蔓为秦峰系紧了围巾:“你这一去,连个确定的回来时间都没有。万一你开春才回来,缸里酸菜就臭了。”   秦峰笑:“那有什么,不是还有辣白菜吗?大不了,你就改烧辣白菜汤给我喝。”   林蔓白了秦峰一眼,拨见秦峰的衣服下面仍是那件灰色毛衣,忍不住嗔笑道:“不是去南方吗,穿这么多,你也不嫌热。”   秦峰满不在乎道:“怕什么?南方阴冷。我要是没你这件毛衣,还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去呢!”   林蔓轻笑,又白了秦峰一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峰变得会花言巧语了,一套套蜜糖调油的暖心话,他说起来眼睛也不眨。她怪秦峰不老实,净说一些不正经的话,秦峰偏不承认,声称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有感而发,绝不能算不正经。   汽笛响起嘶鸣,四处奔走的列车员急吹哨子,催月台上的乘客赶紧上车。   秦峰一个箭步跳上车。绿皮火车缓缓开动起来,他拉着列车门的把手,探身出来,对小步跟着跑上来的林蔓喊道:“到了那里,我给你写信。”   林蔓冲秦峰点了下头,轻笑着挥舞手臂。火车越开越快,她停下了跟随的脚步。秦峰进了车厢后,不多一会儿,又拉开了窗户,继续探身出来向林蔓挥手告别。   林蔓走到月台尽头,望着火车渐行渐远。终于,绿色的一抹长影完全被吞没进了茫茫的雪景。她这才转身离去。迎面扑来一阵强风,冷得她打颤。她不禁裹紧了大衣,奇怪怎么来的时候没觉得这么冷。   卫生局来检查后,给五钢厂评了一个“江城卫生先进单位”。为了赢得这项荣誉,检查前一天,全厂停工搞大扫除,各处清理得没有半粒灰尘。   奖项随着一块大红色的三角锦旗下来,工会将其挂在会议室里,锦旗上亮黄的“先进”二字赫然醒目。工会主席看着锦旗高兴,决意要给全厂职工谋个福利,给全厂职工每人分发一张煤油灯票。   在六十年代的江城,手电筒可并不常见,老百姓夜里出外照亮,下地窖拿菜,多用的还是煤油灯。因为即便电筒有了,电池也难买,统共不如煤油灯方便。   买煤油灯,需凭煤油灯票。   入冬以后,五钢厂还没发过煤油灯票。于是,新进厂的职工们下地窖,便只好向同事、向邻居借。由此,后勤科一发煤油灯票下来,有需要的人们纷纷拿着跑去供销社买。   林蔓在供销社买煤油灯时,碰到了同样在买灯的严英子和胡锦华。   营业员拿出三盏煤油灯,任林蔓、严英子和胡锦华挑选。   林蔓先挑了一盏,严英子和胡锦华要了另外两盏。   林蔓略看了眼严英子和胡锦华的煤油灯,悠悠地劝道:“你们还是换两盏!这两盏灯的开关不好,容易关不熄。有的时候,你们以为关上了,实际并没有。像这样的灯,你们吊在地窖里,早晚会引起火灾。”   “这样啊,那营业员,你给我换一盏!”胡锦华听得心惊,火灾啊,烧了地窖可不是闹着玩的。   营业员白了林蔓一眼,嘟囔道:“就你事多。”说罢,她不情不愿地弯下腰,在柜台底下翻翻找找。   严英子冷瞥了林蔓一样,制止了胡锦华推煤油灯回去的手,厉声道:“别听她的话。像她这种人,话里可没真没假。我看啊,她八成是想要我们的灯,等我们退了以后,她好再回来换。”   胡锦华看了看林蔓,又看了看严英子,犹豫不决,不知到底该听谁的话。   “你们到底要不要,给个准话。”营业员不耐烦道。   严英子肯定道:“就这两个,我们不换。”   说罢,严英子得意地看林蔓,好像识破了一桩奸计般,神气十足。   林蔓无奈地苦笑,转身离去。走出供销社时,她回望仍站在柜台前的严英子,不禁后悔在《春田》里把严英子写的过于嫉恶如仇了。这样的性子到了极致,竟是好赖不分。   转眼到了冬至这天,林蔓去高毅生家吃饭。   九姐烧了一桌好菜。高毅生心情不错,唤崔蘅芝温了坛“状元红”,自斟自饮。吃过饭后,崔蘅芝拉着林蔓的手,两人闲适地说话。窗外飘了会儿雪花,天冷得像刀子,但是屋里的温热却丝毫不减。   在江城,除了电厂,五钢厂的供暖也是首屈一指的充足。而高毅生住的这一片独门院里的暖气,又更比其他房子的供暖还要厉害。冬天最冷的时候,人要是套两件毛衣站在屋里,不出一刻钟,准会热得发汗。   在餐厅里待了会儿后,崔蘅芝拉林蔓进书房,拿她新临的王献之的小楷给林蔓看。书房里有一张罗汉床,倚在上面,比外面坐得舒服。崔蘅芝和林蔓看过了书法后,倚靠床上,又开始饮茶,茶气袅袅,好不惬意。   咚咚咚咚~~~~   外面先是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又是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响。   不多一会儿,高毅生的机要秘书刘中华说道:“厂长,新盖的9栋楼那里的地窖失火了。”   听到“失火”两字,林蔓忙拉开窗帘,但见远处一片漆黑里冒起了点点火光。   “有人员伤亡没有?”高毅生紧张地问。   刘中华道:“那到没有,据说是因为煤油灯没有关好,才引发了火灾。”   “那有什么损失?”高毅生松了口气,又问。   刘中华道:“好在我们的地窖都是两个两个地建,中间有间隔,因此这次火势没有蔓延,只烧毁了连在一起的两个。”   “嗯,那就好,让工会和职工科一定要做好安抚工作。”高毅生道。   刘中华道:“这个您放心,地窖会马上安排修建事宜。至于烧坏的菜嘛!听说她们有部分菜刚好放在另一个地窖里,等新地窖修好后,让她们运回来就行了。” 第54章 高风亮节的人(下)   火势熄灭后, 两个挨一起的地窖被烧得漆黑一片。严英子和胡锦华立刻冲进去清点损失。储存在地坑里的菜已经所剩无几, 白菜萝卜土豆烧焦在一起, 黑成一团,早辨不出哪个是哪个了。   “这可怎么办?”胡锦华急得眼圈发红。   严英子气得跳脚:“这下好了,冬天吃什么。”   围观的人群看严英子和胡锦华可怜,纷纷出主意。   “向职工科、房管科反应!他们不会不管, 两间地窖没两天就能修得跟新的一样。”   “找工会说说困难,吃食的事,按道理他们有责任给你们解决。”   蓦地,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再不行,我们大家捐些!”   瞬时,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干咳, 有人尴尬地笑。现在什么年头啊, 家里都没有余粮, 自己都吃不够, 怎么能捐别人。   “反正,我们别瞎操心了, 这事啊, 工会一定会管。”死一样的寂静中,有人嘟囔道。   “是啊,有工会呐,他们会帮你们想办法的……”   提到“工会”,人们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家又话多起来, 建议严英子和胡锦华去找工会,都说那是解决她们问题的唯一出路。   严英子和胡锦华听了众人的意见,第二天一早就去工会反应情况。   一个满面和气的男人接待了严英子和胡锦华。   “叫我老姜就行了,大家都是工人同志,不用客气。”老姜说话的语气跟他的面相一样,皆是如春风一般的温暖。   胡锦华看了眼严英子。严英子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向老姜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困难。   老姜听得眉头紧皱,待严英子说完,才开口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一部分菜,放在王倩倩同志那儿了?”   严英子和胡锦华四目对视,同时回头转向老姜,点了下头。   老姜轻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啊,要是你们的菜都烧没了,那我们工会一定会帮你们解决,或者拨一部分厂里的储备菜给你们,也可以号召全厂同志捐助。你们那点的量,随随便便怎么都好解决。可是现在……”   “现在怎么了?”严英子急切地问。   老姜长叹了口气道:“你们要自己去问王倩倩要回菜。因为说起来,你们的菜没有少多少,像这样的情况,我们工会还另外拨菜给你们,会被其他同志议论,认为工会有不公正的嫌疑。”   老姜的最后一番话,彻底断了严英子和胡锦华的念想。她们没法期望工会解决,便不得不回过头来,像老姜建议的那样,去找王倩倩商量。   “王倩倩会给我们吗?”胡锦华担心地问。   严英子信心满满道:“放心!我们跟王倩倩那么好,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有困难,还不管不顾。”   除了相信与王倩倩的关系够好,严英子还更相信王倩倩的人品。   她也听说过关于王倩倩的种种不好传闻,什么仗着有背景迟到早退啊,什么捧高踩低啊,什么两面三刀啊……对于这些,她统统不信。在她的眼中,王倩倩除了因家境好而有些娇纵外,一直是个待人谦逊且单纯善良的姑娘。像这样的姑娘,绝对不会是传闻里的那种人。   “不行!菜还给你们,我吃什么?”出乎严英子的意料,王倩倩一口拒绝了她的请求。   严英子惊愕王倩倩的突然变脸,但仍想据理力争:“可是,那些菜本来就是我的。”   王倩倩冷笑:“帮帮忙,什么那是你们的菜。你们偷了我的菜的事,我还没跟你们计较呢!说是押在我这里,其实是给你们面子。现在想拿回去,门都没有。”   王倩倩拉拢严英子和胡锦华,为的无非是孤立林蔓,让林蔓也尝尝她在制桶间时无人搭理的苦楚。可哪成想,这招竟对林蔓没半点效用,且不说那个油盐不进的郑燕红,还没两日,林蔓就又把她科室的小张哄回去了。到了后来,就连指望着爱人升科长的段大姐,也阳奉阴违,明着好像不睬林蔓,其实暗地里跟林蔓好的不得了!   事情到这里,王倩倩孤立林蔓的计策,越来越变成了鸡肋般的笑话。由此,严英子和胡锦华的友谊对她来说,也变得可有可无,跟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算是做为朋友,难道你就不能帮下忙吗?哪怕你卖我些也好啊,要不然没有存菜,我怎么过冬。”严英子不得不妥协,主动退一步。   王倩倩又恢复了一贯的颐指气使:“行啊,我卖你2角钱一斤。”   “供销社卖两分一斤,你翻十倍卖?你比黑市还黑。”严英子忿忿道。   王倩倩冷冷道:“你爱要不要,反正我又不指着这钱活。”   严英子终于认清王倩倩的本来面目,她再不对王倩倩心存期望。每每想起过去的“要好”,她都悔恨不已,在心里无数次地骂自己瞎了眼。   没过两日,新地窖建成了,严英子和胡锦华还是无菜下窖。偌大的江城,没有一个供销社里能买到菜。胡锦华不得不靠家里接济,严英子也只好求助于婶婶和陈书。就这样,两人勉强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   “英子,英子,快跟我下楼。”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上午,胡锦华突然兴高采烈地敲开了严英子的门。严英子披着一件厚厚的棉大衣,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被胡锦华强拖下楼。   “你看!”   跑到新盖的地窖前,胡锦华指着一堆新冒出来的白菜,兴奋地让严英子看。   “这白菜是?”严英子一怔,哪儿来的白菜啊,没听工会那边松口说会拨白菜下来啊!   胡锦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待好不容易平缓了因激动而急剧的心跳,她继续说道:“是林蔓,林蔓从城外老乡家里收来的白菜。”   严英子眼眶湿润,猛地胸中涌起一股热流:“是林蔓?她怎么会……”   胡锦华道:“林蔓昨晚连夜运进来的,哎,她也不说声,那么晚,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林蔓从前排的地窖走来。她袖子挽上了肘,脸部有些灰,几缕头发搭在额前。看样子,她应是刚刚忙完自己地窖里的活。她冲呆楞地站在原地的严英子和胡锦华招了下手,轻笑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搬菜。”   轻飘飘的一句笑语,过去的一切误会不和,即刻烟消云散。   严英子和胡锦华当即奔上前,挽起袖子,跟林蔓一起搬菜下地窖。除了白菜,林蔓还弄来了些土豆和萝卜,虽然数量不多,但省着些用,也勉强能吃到过年。   收拾地窖的活,一直忙到傍晚。好不容易都清理干净,林蔓、胡锦华和严英子都累得疲惫不堪。趁着澡堂还没关门,她们急赶着回宿舍楼拿脸盆毛巾和换穿的衣服。三人嬉笑着打闹上楼,与下楼的王倩倩恰好打了个照面。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她们互不理睬。不过这其中,也有了些许差别。以前是王倩倩、严英子和胡锦华不睬林蔓,而现在,改成了林蔓、严英子和胡锦华不理王倩倩。   王倩倩站在楼梯中间,回望林蔓一行人有说有笑的背影。她不屑地撇了下嘴,眼中露出鄙夷的神情。她阴冷的目光最后只停在林蔓身上,直到林蔓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她狠狠地转身离去。下楼时,她的脚步尤其得重,每一步,都恨不得把林蔓踩在脚底下。   洗过澡后,林蔓突然想吃锅子。   锅子是江城特有的一种吃食,有些类似火锅,多在冬天吃。每次吃的时候,吊一口黑铁锅在烧煤炉上方。锅里不讲究放什么,大多是乱炖,什么骨头白菜,什么粉丝豆腐,皆依着个人喜好。   严英子去供销社买了烧酒。胡锦华囊中羞涩,便主动揽下了剁菜切肉的体力活。林蔓弄好一大锅菜,吊上烧煤炉。锅里的骨头汤滚得雪白,切片的白菜浮在汤面,帮白叶绿,跟着汤花一起咕嘟咕嘟地直冒热气,香味扑鼻。   窗外夜空漆黑一片,扑簌簌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林蔓大呼严英子和胡锦华进屋。三人落座,一人吃菜,一人大饮一盅烧刀子,还有一人不急着动筷,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花出神。   “对了,我又没得罪你,前些日子你怎么突然不理我了?”林蔓倒了一盅酒,佯作不经意地问。   严英子愧疚道:“都是王倩倩骗我,说你陷害举报她,害她差些没了工作。我以为你是那种恶毒的坏女人,所以就……”   林蔓抿了口酒,轻笑道:“那现在呢?你怎么认为。”   严英子笑道:“你才不是那种人呢!如果你是那种人,就不会默默地帮我和胡锦华解决菜的事。”   “就是就是,”胡锦华喝得脸泛红光,“小蔓,你,你真是一个高风亮节的人。”   外面的风雪愈发得大,木炭在火里烧得“劈劈啪啪”,跟窗外大雪的“扑簌扑簌”交相辉映。   林蔓笑而不语,心里觉得“高风亮节”这赞誉,莫名的荒诞不经。   雪下了一整夜,停下之后,五钢厂各车间、大楼的门前堆满了高高的积雪。于是,第二天一早,五钢厂的职工们先铲雪,再工作。   林蔓一步一个深脚印地走去食堂,给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同事们打早饭。   “这不是小林同志吗?”保卫科的分队长远远地望见林蔓,笑着跑来打招呼。   林蔓停下脚步,回应分队长道:“今天保卫科不是要开大会吗?怎么您在这里。”   分队长道:“唉,不过是装样子应个景。这不,叫我回去取些学习资料。上次的事情,可多谢你了。”   林蔓轻笑:“哪里的话,你向我打听她们三人的情况。我没什么好说,只能给你瞎出了个主意,关键还是靠您。”   分队长语气中充满感激:“不不,多亏你了。那个王倩倩和工会严英子都快把我逼疯了,得罪哪个都不好。要不是你说可以换个讲法,把赔菜改成押菜,我哪能摆平他们,或许啊,他们现在还闹不停呢!”   林蔓还急赶着去食堂,不敢多做逗留。于是,她只稍对分队长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匆匆告别,继续一步一个深脚印地走下去。看见食堂就在眼前,她加紧了脚步。   。。。 第55章 争先进 一更   自从入冬后, 气温急剧下降, 挂在室外的温度计每天都会掉下两格。到了年底, 接近元旦的时候,它彻底突破了零下30度。   为了出门不冻掉耳朵,林蔓去集市弄了两张獭兔皮子。白色一块,棕色一块。用这两张皮, 她缝了两顶帽子。每个帽子都是厚厚的一圈,戴上能直接罩到耳朵。   “诶,想不到这东西还真暖和, 一点也不觉得冷了。”郑燕红对獭兔毛的帽子爱不释手。   林蔓调笑:“你戴白色的帽子好看,映得你脸白, 脸颊红扑扑的,都不用抹腮红。”   郑燕红白了林蔓一眼, 嗔笑道:“行啦行啦, 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我的脸就像喜庆的大灯笼, 走哪儿都照亮一片。”   林蔓忍不住笑出声,轻推了郑燕红一把。郑燕红毫不示弱, 回击回去。两人走着笑着, 在路上闹做一团。   回到宿舍楼,林蔓先摘下手套,用小钥匙打开信箱。信箱里横躺着一封信。信面冰冰凉,可林蔓拿在手里,却感到另有一番温热。   信是秦峰寄来的。秦峰自从走后, 这还是他寄来的第一封信。林蔓回屋后,倚着烫热的暖气片打开信,迫不及待地看上面的内容。   “亲爱的林蔓同志……”   哪儿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对象,林蔓失笑,又接着往下念。   “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关注国内大事,八万科技人员下乡……各地生产进度比往年快……主席的‘备战备荒为人民’伟大方针…… ”林蔓越念越不知道所以然,她索性直接看信的最后。   在信纸最后一页的底下,有一行小字:“我想你。”   林蔓翻回信封,想找寄信人的地址,好给秦峰回信。奈何,信封上面寄信人一栏是空白。她无奈地苦笑:“大概外派任务的地方是机密!”   随着天气渐冷后,桃花江的江面开始结冰,冰层越来越厚。为了轮渡往来,每天清晨,江上都不得不用破冰船开道。   每次经过渡口,林蔓都会想起秦峰。   秦峰站在渡轮上渐行渐远;秦峰从轮渡上下来,走向她;秦峰骑车载着她到码头,然后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上渡轮……   无论是哪个场景,林蔓都觉得历历在目。偶尔听见江浪声,她还会想起江南的那座听风楼。   有一天,林蔓又一次经过渡口,蓦地见到闸门上挂了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现定年三十晚9点以后,轮渡会正式停航,元宵十五后恢复航运,请大家互相通知,做好准备。   “年三十……”林蔓喃喃道,她心里暗算,过了元旦还有一个多月才到年三十,怎么这么早就开始通知了。   回到单位,林蔓拿这事问段大姐。段大姐告诉她,这是变相地通知江北各厂,可以开始根据停航时间准备放假了。   解释清楚原因后,段大姐又补充道:“有的厂过了元旦就放假,还有的厂非要干到年三十前一天。”   “那我们什么时候放假?”林蔓问道。   段大姐道:“一般,元旦过后,评完先进就放了。”   “评先进?”   “就是评先进个人和优秀先进个人。先进个人每科一个,优秀先进个人全厂一个。”   元旦一过,五钢厂就算进入了放假倒计时。厂里的职工一下子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很懒散,已经提前进入放假状态;另一拨人工作得愈发卖力,因为他们要争先进、争劳模,甚至,期望能有机会争取全厂的最高荣誉—优秀先进个人。   “你投谁,投老张?”   评选先进个人的投票箱,终于流转到了化验室。在五钢厂,普通工人、车间工人都是评劳模,技术类以及做办公室的职工们则评先进个人。   “哎呀,我也就是随便写写,老张挺不错了,每天早来晚走。”   “那行,我也写老张。”   说是匿名投票,其实不少人是摊开了纸写。这些人多对争先进不感冒,因为知道肯定没自己的机会,所以便力主随大流。他们东看西问,生怕违背了众意,站错了边。   还有不少人趁机笼络关系,做交易。   一个脑后扎马尾的女人附身挨近段大姐:“今年肯定是你了。老张虽然资历老,但业务能力不如你啊!我家有个亲戚想调后勤去,你看你们老胡能不能?”   段大姐佯作谦虚道:“哪里的话,要说还是老张不错,我才哪儿到哪儿!评先进个人这种事情,我也就是陪个跑,从来没抱希望。”   段大姐一副随遇而安的泰然模样,话到一半,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去后勤科的事嘛!刚好明年他们有人退休,能空出个位。这样,到时候一准帮你家亲戚操作。”   女人大谢,大笔一挥,在选票上写下了段大姐的名字:“你这个人就是太好了。真是,先进个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段大姐眉开眼笑,为了掩饰内心的得意,甩了下手,摆出拒绝的姿态,爽朗地说道:“哎呀,我不是说了,这种事情,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   段大姐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她环视整个科室的人,默默盘算着哪个跟她好,哪个跟老张好,哪个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像这样投谁票都无所谓的人,才最应该努力争取。   “小蔓啊,你投哪个?”段大姐一脸和善地走到林蔓跟前。   林蔓刚从外面进来,连投票单都还没来得及摊开。她见段大姐问得殷情,立刻识相地持笔,当着段大姐的面,利落地写下段大姐的名字。   段大姐心满意足,拍了下林蔓的肩膀,笑说道:“这么客气干嘛,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算上林蔓的票,段大姐又在心里合计了一遍。当估摸到自己的票已经超出老张一大截时,她长舒了一口气,放心今年的先进个人终于到手。   林蔓写完选票后,将其对折投进票箱。接着,这个票箱会跟着其他票箱一起进入小红楼的会议室。厂委会派人清点票数,各科得票最多的先进个人会被列在一份名单里,由机要秘书刘中华整理,再亲自交到厂长高毅生手中。   一个晴朗的清晨,刘中华照例到收发室取信件和报纸。他夹了一沓《参考消息》在腋下,急匆匆地奔回小红楼。送报纸进每个领导的办公室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收拾会议室,指挥工作人员布置会议桌,安排座位,在各个座位前泡上热茶。   9点钟之前,工作人员陆续撤出会议室。9点钟一到,厂委的领导们陆续进入会议室。有的人手里拿着《参考消息》。因为才看到一半,他便连着笔记本一起带进来,打算会议间隙时看。   “厂长,这是今年的先进员工名单。”   高毅生刚一落座,刘中华就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文件是张白色的纸头,上面写着一排排的黑笔小字,字密密麻麻,但因为用的是工整的楷书,竟非但不凌乱,反倒让人看得格外赏心悦目。   高毅生略扫了一眼名单,冲刘中华点了下头。刘中华退步出门,关上门的刹那,他听见高毅生在里面说道:“今天的省报《参考消息》看了没有,现在上面的精神是……”   砰!   刘中华关上大门,驻守门外。有人想找厂长问个示下,被刘中华伸手拦住:“嘘!厂长现在里面开会,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你就等中午再来!”   各科的先进个人名单最终以红榜的形式,贴在各大食堂外的布告栏上。每个来吃饭的人都会停在布告栏前,看上一会儿。   众人议论纷纷。   “哎呀,怎么是他?”   “啧啧,我说嘛,不是老李还能是谁。”   “哼,小何可没少下功夫,听说啊,她为了……”   林蔓和小张陪着段大姐挤进人群,站到布告栏前,在红告示上到处找寻段大姐的名字。   “你看,找到了,化验室!”小张兴奋地指着红纸的一处大喊。   林蔓和段大姐同时看向小张所指。   蓦地,三人同时一怔。段大姐的名字并不在化验室三字的后面,得先进个人的也不是老张。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蔓的名字竟赫然醒目。   段大姐只沉默了一秒,即尴尬地轻笑:“哎呀,小蔓啊,恭喜你!”   “是啊,小蔓,没想到,你可是咱化验室头个第一年就拿先进个人的人。”小张亦很快地回过神。   段大姐冷瞥了眼小张,小张惊觉说错话,立刻收住嘴。   林蔓坦白道:“其实,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的。”   段大姐道:“别多想,这对你是好事。不过我嘛,也早无所谓了,反正年年都得,也不差这一次。今年我终于可以松块一把,不用费劲争后面的优秀先进个人。”   “那个优秀先进个人……”小张忍不住插嘴道。   段大姐抢断了小张的话:“先进个人有用,评级啊,升职啊,都会被参考。但是那个优秀先进个人就不行了,一点用也没有,全是虚的。你呀,就不用费神了。跟那些人抢,多得罪人啊。大姐是过来人,都是为你好,才说这些。”   段大姐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让林蔓听着觉着段大姐确实在为她着想。不过许是讲到最后,段大姐表现得未免太情深意重了,反倒让她又将信将疑起来。   要真没有用,你们干嘛每年都争啊!   后面吃饭的光景里,小张再没说过话。段大姐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下午开始工作以后,她才慢慢地从落选的阴影中走出来,完全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快下班的时候,孙主任把林蔓唤出门。站在一个无人的隐僻拐角,他以前所未有的和气,对林蔓说道:“先进个人的名单,你看见了没有?”   林蔓道:“嗯,有点意外。怎么会是我。”   孙主任摆了下手,笑说道:“要知道,我可花了不少关系才把你换上去。”   林蔓知道孙主任还有后话,轻笑不语。   孙主任继续说道:“后面好好努力,争取优秀先进个人!我这份人情,你将来可要记得。”   说罢,孙主任眨了眨眼,对林蔓露出别有意味的一笑。 第56章 记者朱明辉 二更   下班后, 在回家的路上, 林蔓遇见了郑燕红。郑燕红一见到林蔓, 开口就恭喜她得了“先进个人”。林蔓不以为然,淡淡地笑。   “你可别不当回事,你只有当了先进个人,才有争取优秀先进个人的机会。就这机会, 多少人每年盼都盼不到。”郑燕红郑重其事地提醒,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   林蔓不解地问:“当了先进个人怎么样?当了优秀先进个人又怎么样?”   郑燕红道:“先进个人不重要,虽说评级升职时候有帮助, 可细算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关键是优秀先进个人, 只要你能弄到手,那在厂里可就前途无量啦!”   林蔓朝郑燕红偏了下头:“真的?”   郑燕红点头:“因为当了优秀先进个人后, 可以直接进入明年的骨干培训班学习。能进这个班的人, 将来都是要做干部的, 多少人有门路都进不去, 凭的全是实打实的资历。”   林蔓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也就是说, 当了这个, 就等于半只脚能当干部了?”   郑燕红摇头:“不止,是重点培养的干部!要不然,你以为他们争的你死我活,为什么呀?”   林蔓忽的体谅了段大姐对自己又羡又嫉的眼神。好不容易挣到的机会,竟被个进厂不到一年的丫头抢走, 即便是换成了她自己,也会心里不舒服!   郑燕红忽的叹了口气:“反正你小心点!”   林蔓又是不解,笑问:“为什么?”   郑燕红道:“你可不知道他们每年为了争优秀先进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爆黑料、写举报信、挖掘作风问题,好好一个清白的人,到了他们嘴里,硬是能给掰扯成反/革/命/分/子。”   林蔓失笑:“看来我要想不成反/革/命,确实要小心些才是。”   “你打算怎么办?”郑燕红好奇地问。   林蔓沉默不语。一阵凛冽的东北风吹来,刮得林蔓和郑燕红连打了几个喷嚏。云端的红日没了头,天黑下来。林蔓望着忽然满天飞起的雪花,轻笑道:“像这样的坏天气,人怎么会不生病啊!”   第二天,林蔓向孙主任请假。她声称感染了风寒,需要休息至少一个星期。孙主任没二话,痛快地批准了她的假期。为了表示对科员的关心,孙主任带段大姐去探望过林蔓一次。林蔓躺在床上,脸色虽说不算惨白得无血色,但也是病病殃殃,没有精神。   “小蔓病得厉害吗?什么时候能上班?”小张听说段大姐去看过林蔓,待段大姐一上班,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段大姐叹气道:“真是一个人一个命,你说她运气那么好,头年就得了个先进个人。关键时刻,居然就病了?”   小张由衷地感慨:“唉,看来今年的优秀先进个人,她肯定没戏。”   林蔓生病的消息,在五钢厂里不胫而走。不出一天,全厂人都知道化验室的小林同志因为得了风寒,恐怕就此失去了得优秀先进个人的机会。   这件事其实算不得大事,甚至,它是件特别不起眼的事,不起眼到众人前面还在为林蔓感到惋惜,后面大家回家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所有人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们继续去争他们自己的,继续去抢他们想要的,没人再把林蔓放在眼里。   先进个人的名单出来以后,评选优秀先进个人的投票组也随之成立。组员名单照样贴在各大食堂外的布告栏上。入选投票会的人除了有厂委的领导外,还挑选了当年工作出色的几个科的科长参加。这些科长立刻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   因为没有搭上厂委领导的门路,于是各个候选人们把拉拢的重点全放在各科长们的身上。他们除了想要科长们手里的票外,还寄期望于这些人为自己多说好话,以求厂委领导们能对自己添些好感,以求作为当选的筹码。   于是,一时间,五钢厂里有这样一拨人格外忙碌。他们一面明里暗里地挖掘、散播对手的黑料,一面奔波于各个有评选资格的科长、科长亲戚、科长爱人亲戚的家庭之间。“当选希望”就好像一个永远也不稳的天平,在各个候选人间摇摆,因为大家都在努力,所以每个人好像都有机会,而有的时候,出手大方、门路最硬的人机会又更大。   在这一切都发生的热火朝天时,唯有一个人的当选指数,始终是零。林蔓因为生病,失去了到处活动找人的机会,这就是段大姐说她没了机会的原因。在众人眼里,林蔓是最不可能当选的那个。   “她的牌是……”林蔓凑到崔蘅芝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崔蘅芝轻笑,打出四个“J”。三个对家无牌,只好让崔蘅芝继续出。崔蘅芝一连出了三个极小的对子,对家还是无法。崔蘅芝最后扔出一张“3”,得意地笑道:“我赢啦!”   邓书记爱人不服气地扔牌:“不带你这么欺负人,先勾我们把炸/弹出了,又对子对子地出。怎么,你还猜到我们全是单牌啦?”   吴主席爱人轻笑,柔声安抚道:“玩玩嘛,这么认真干嘛?”   办公室主任徐大姐道:“就是,反正都是玩玩,谁赢不一样。”   邓书记爱人撇了下嘴:“她都赢了6把了,从小林同志来,我们就一直输。”   崔蘅芝轻笑:“你就那么小气?那行,我让小蔓坐你旁边?”   “那感情好!”邓书记爱人脸色转阴为晴,忙向林蔓招手,“小蔓快过来,帮我也看看,出哪个牌好。”   林蔓听崔蘅芝的话,改坐到邓书记爱人身侧。又一局牌开始了,她凑近邓书记爱人耳边,悄声地说出另几家手里大概有哪些牌。自此,邓书记爱人赢得一发不可收拾,笑得合不拢嘴。   星期三晚上,林蔓被崔蘅芝叫到家里,说是要她陪着打牌。邓书记爱人,吴主席爱人,还有办公室主任徐大姐也在。大家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摆四方桌的房间挨着客厅。众人打牌时,高毅生在外面处理公事。林蔓跟众领导爱人说笑的同时,还留意着外面高毅生的动静。   “对了,明天省报《参考消息》会派来一个记者,说是想参观一下我们厂,写个专题报道。”刘中华汇报完工作后,忽的想起一件闲事。   “参考消息?”高毅生略一皱眉。   “像以前一样,我安排宣传部的人接待?”刘中华请示道。   高毅生摆了摆手:“不行,《参考消息》不比其他报纸,他们说来,不可能只做专题报道这么简单。更何况,现在全省在搞重型工厂的评比,正是关键时刻。”   高毅生陷入沉思,似是有什么难解的纠结。   刘中华眼光一亮道:“对了,《参考消息》下星期好像还要给X长做个专访,据说要重点谈一谈全省乃至全国重型工厂的发展方向。”   高毅生抬眼看刘中华,目光锐利:“哪个记者做这个专访?”   刘中华道:“好像就是这次来我们厂的记者,名字叫朱明辉。”   高毅生道:“我看这事最好你来办,明天你去接朱明辉,后面几天的陪同,也都交给你。”   “可明天我要出差去办安局的事。那事也不小啊!”刘中华感到为难,直恨自己分身乏术。   高毅生重重地靠上椅背,皱眉扶额:“对啊,老安的事不能耽搁。可是陪朱明辉也不能随便叫个人,否则厂里的事……”   思虑了片刻,高毅生轻叹:“这样!你让我想一想,明天实在不行,你就把老安的事推迟一天,他的事没那么急。”   牌局结束后,林蔓陪崔蘅芝送客人到门口。天上飘着小雪花,众人手里电筒的光束照得门前一片白亮。客人们刚走,林志明便拎了一袋东西上门。崔蘅芝说有事嘱咐林志明,让林蔓先进屋,她等下就进来。于是,林蔓和九姐进屋。屋子里暖和得多,站在外面,每说一句话都吐一口白蒙蒙的哈气,而一进到屋里,这些哈气就化了,变成了双颊上微微的一片红。   “高叔叔,陪朱明辉的事,或许我可以办好。”   高毅生仍坐在沙发上发愁。林蔓走近他,径直开门见山,毛遂自荐。   高毅生挑眉:“哦?那你知道,为什么这事不能让宣传部的人去,非要安排一个办事特别得体的人。”   林蔓轻笑:“不光这些,我想,您希望最好是您的亲信去?”   高毅生唇角勾起轻笑。他的笑总是很淡,让人看不出特别的情绪,猜不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高毅生道:“为什么?”   林蔓道:“因为您要这个人完美地做到以下几点,第一,您希望朱明辉只见到您让他见到的;第二,您要确保朱明辉回去以后,只写本厂的出众成绩,而不要发掘本厂的种种弊端;第三,您希望他在下星期对X长的专访中,能不留痕迹地利用他的话,把五钢厂树立成榜样典型。”   高毅生凝看了林蔓几分钟。林蔓没有回避高毅生的目光,充满自信地接下高毅生的审视,大方地等高毅生的答复。   高毅生轻笑:“好!那你就去试试!”   高毅生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在林蔓的耳中,听得确是重中之重。她知道,这是第一次替高毅生办事。如果这次的事情办不好,那么她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朱明辉乘坐夜班的火车到江城。   站台的外面漆黑一片。站台上每隔一根立柱上皆挂了盏灯。灯光昏黄,勉强照亮了站台。点点雪花,在黄澄澄的光束里,舞得好像春日里的飞絮。   林蔓等着绿皮火车开进站,眼看着火车头冒起一缕长长的白烟,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列车员吹响哨子,无数深夜到达江城的乘客们急匆匆地下车。在一众提箱快步行走的人中,林蔓的目光停在一个向她大步走来的高大身影上。   狂风大作,火车的绿铁皮被吹得铿锵发响。车子缓缓开动,汽笛凄厉地长鸣。穿过被暴风裹挟的飞雪,男人走到林蔓面前。   借着站台黄亮的光,林蔓仰头看清了一张男人的脸,清俊得略显消瘦,没什么血色。   男人对林蔓彬彬有礼地笑,伸出一只戴黑色皮手套的大手:“你是五钢厂的同志?我是《参考消息》的记者朱明辉。” 第57章 省级优秀标准 一更   林蔓和朱明辉出火车站, 穿过风雪, 走到马路对面。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停在路边。   “这座寺庙?”朱明辉忽然停下脚步。   林蔓刚刚上车, 听见朱明辉的问话,又探出了头看。   路边有座小寺,黄墙红瓦,匾额上书“清净寺”。   林蔓看朱明辉对小寺感兴趣, 便介绍道:“解放前,这里最大的寺庙就是‘清净寺’,方圆百里的香客信众都来这里, 香火很旺。解放以后,政府要在这里修建火车站, 征用了这块地方。方丈非常配合,主动遣散众僧人。为了表彰方丈的支持, 政府又特批了一小块地方, 许方丈建寺容身。现在, 寺里只有方丈和两个小沙弥。”   朱明辉仰看寺牌, 若有所思,双手合十了下, 喃喃了一句。风很大, 朱明辉的话,林蔓听得模糊,只勉强辨出其中的几个字。   “……六根清净方为道……”   “朱同志不是dang员?”待朱明辉上车,车子开动起来后,林蔓随口问道。   朱明辉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林蔓道:“dang员可都是无神论者。”   朱明辉明白了, 林蔓疑惑的是他对寺庙表现出的虔诚。他轻笑了一下:“我当然是dang员,只不过母亲笃信这个,所以习惯了。”   车子开到江南渡口,有摆渡船等在码头。车子径直开上摆渡船。摆渡船驶上江面,迎着对岸的引航灯乘风破浪。当船最终靠上江北码头时,吉普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雨刮器左摇右摆,积雪掉落,前路明晰了,车子立刻发动引擎,又行驶起来。它开下了码头,径直进入五钢厂的厂区,驶过三四条大路、七八条小路,绕过乌漆麻黑一片的平房区,最终停在一座绿漆墙的招待所前。   招待所前是三排新盖的筒子楼。周边是厂里干部住的宿舍楼。中间是广场,广场上有供职工运动的篮球场,以及可以让孩子们玩耍的秋千滑梯。这儿是全厂最漂亮的地方。   这里的招待所只招待领导,又或是有报道任务的省报乃至全国性报纸的记者同志。高毅生说过,务必要让这些人一走出招待所,就看见全厂最好的一面。   “同志,请给我开个单人间。”朱明辉夹介绍信进工作证,递进招待所进门处的一个拱形窗口。   不多会儿,一枚拴了号牌的钥匙,随着介绍信和工作证一起被扔出来。号牌的一面有贴白色绵胶布。绵胶布上写着302,意指302号房。   “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会一早来接你。”林蔓送朱明辉到楼梯口,告辞道。   朱明辉点了下头,转身上楼。   林蔓快步出门,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子,风雪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冻得瑟瑟发抖,赶紧裹紧了围巾。回家的路上,她暗暗地估摸第二天的天气。   这么大的雪,明天该不会还下不停!   林蔓希望第二天能有个好天气。这样带朱明辉在工厂到处参观,也能更舒服些。   许是老天爷听见了林蔓的心声。当第二天一早,林蔓醒来时,拉开窗帘,惊喜地见到楼下白雪皑皑。风停了,雪止了,虽然仍是零下三十几度,但呼吸起来,涌进鼻腔的冰凉空气好像也没那么的凛冽了。   趁上工铃响之前,林蔓先带朱明辉去食堂吃早点。今天食堂早点比往日丰富。大师傅远远看见林蔓带人走来,立刻朝其他人挥手。顿时,打菜师傅们皆弓下腰,纷纷换上一早准备好的菜。   青椒鸡蛋打卤面,酸菜骨头汤的手擀面,雪白的馒头松软可口,薄皮大包子一口咬下,无不是满满的一嘴汤汁裹肉,顷刻间,齿间舌上全是肉香。   “你们的早餐挺丰富,工人师傅们每天都能吃到这些?”朱明辉吃一口包子,喝一口豆浆,间隙时,好似不经意地问林蔓。   林蔓轻笑:“最近快过年了,所以特别好。不过平常光景也不错。厂委领导们一向都是以工人师傅们的需要为重。他们宁愿自己吃不好,也要让工人师傅们吃到好米好菜。”   朱明辉笑而不语,安静吃饭。   上钟铃声响起,林蔓领朱明辉出食堂,直奔全厂的生产标杆—第一车间。郭得胜早已接到安排,在今天,他要以十二分的干劲展示在朱明辉面前。   朱明辉在一车间里转了一圈。有关车间乃至全厂的生产情况,林蔓跟在一边细细地讲解。   走出一车间后,朱明辉又提出要求去宣传部看。   “我想看看工人同志们的文艺生活怎么样?”朱明辉说道。   于是,林蔓又领朱明辉去宣传部。宣传部的大楼里歌声震天,歌曲唱的是充满干劲的“我们工人有力量”,唱歌的人是一群车间工人。他们是临时从各生产线上抽调来的。经过老师的□□,才不过三日,他们就已经唱得齐整响亮。   “他们经常有这种活动?”朱明辉问道。   林蔓道:“那当然,国家不是号召我们要努力丰富工人同志们的文化生活嘛!”。   朱明辉又往下一处去,林蔓陪在身边,一路为朱明辉答疑解惑。接着,他们先后又参观了工会、政治部、机要室等地方。除此之外,林蔓还带朱明辉去了职工医院和职工小学。总之,展现在朱明辉面前的五钢厂,无不是它最好的一面,完全符合省级优秀标准。   当参观完职工电影院,朱明辉忽的站停脚步,问林蔓道:“你知道我做了多少年记者吗?”   林蔓摇头。   朱明辉轻笑:“在参考消息做记者,是我参加的第一份工作。从第一天起做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   林蔓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朱明辉眼里的笑意更浓:“我想说,你们这套把戏,我不是第一次见。所以,我想随机看看其他车间,还有其他科室。”   林蔓勾起唇角,抬眼看朱明辉的同时,心里飞快地盘算。   高毅生曾叮嘱过,除了带朱明辉去指定的地方外,其他的地方一律不能让朱明辉去。现在,朱明辉主动提出要求,她显然不可以直接拒绝,而要遵从,则就违背了高毅生的要求。怎么办?两边都要摆平。   蓦地,林蔓眼前一亮,有了办法。   “好啊,”林蔓满不在乎道,烈日当头,她看了眼手表,又对朱明辉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中饭,下午的行程我跟你走,你想参观哪里,就参观哪里。”   林蔓一口答应,且答应得格外痛快,这让朱明辉有些意外。他又确认了一遍道:“真的?无论我去哪里参观,你都不会阻拦?”   林蔓点头:“我向你保证。”   中午吃饭,林蔓就没有再带朱明辉去食堂。她对朱明辉说中午食堂人多,干脆还是在厂委的会议室里吃。朱明辉不置可否,跟林蔓回了厂委的小红楼。办公室主任徐大姐亲自去给两人打饭,长方形的铝制饭盒里,米饭装得满满登登。饭上盖了厚厚的一层菜,有小鸡炖蘑菇、红烧豆角和猪肉炖粉条。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回科室处理点事,等下工铃响,我马上过来。”林蔓跟朱明辉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匆匆地奔出会议室。   会议室墙边有个三座沙发,朱明辉走了一上午,有些疲累,便倚在沙发上小憩,等着下午的上工铃响,等着林蔓从外面回来。   会议室的外面静悄悄。由于是厂委办公的楼,因此很少有人来往。偶尔几个人经过,喊话声音大了些,会议室里皆能听得真切。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朱明辉醒来时,外面刚好响起了震天的铃声。他睁开眼,看见会议室门半敞,走廊里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林蔓也并没有回来。   “同志,你想去哪儿?”   朱明辉迈步出门,想四处走走。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叫住了他。朱明辉打量男人,男人穿藏蓝棉布大衣,肘上有红袖标,一看就知道是保卫科的人。   “啊,我是《参考消息》的记者,想四处看看。”朱明辉向男人出示了工作证。   男人审视地看朱明辉,又反复看了工作证几遍。蓦地,他“啪”得合上工作证,一本正经地说道:“记者也不行。我们第五钢铁厂是国家重点军工型重工厂,除非有人带着,禁止一切外来人随意走动。”   朱明辉苦笑:“可是上午有位女同志带我来着,她说去办事了,现在还没回来。”   男人坚守底线:“那你就等那位女同志回来!现在,请你回到会议室里去,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对我说。”   朱明辉无奈地扶额。男人像座山一样,毅然立在他面前,坚决不让他前进半步。他没法子,只好退回会议室,等待林蔓回来。   整整一下午,林蔓都没有回来。   朱明辉脸色越来越沉,几次他让守在外面的男人去叫“林蔓”,奈何那男人不是说“林蔓快来了”,就是说“林蔓在忙,还要一会儿”。来来回回,朱明辉从心烦意乱,怒气冲冲,又到彻底气得没了脾气。终于,天色暗沉,下工铃声准时响起,林蔓总算急匆匆地冲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林蔓就向朱明辉道歉:“不好意思,科室里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一直没走开。”   朱明辉强忍了一团怒气,沉声道:“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去参观了!”   林蔓轻笑:“你刚听到了,下工铃刚响,工人同志们都下班了,我们还怎么继续啊!”   朱明辉冷笑:“那就明天好了,明天我们一早就去。”   林蔓又笑:“朱同志一定是日理万机,忙得连星期天都不记得了。明天是星期天,全厂放假啊!”   朱明辉道:“那就下个星期一。”   林蔓拍手成快:“好,但是明天……”   朱明辉道:“明天什么?不是工人们放假吗?”   “明天有一整天的空,朱专员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你在江城四处逛逛。”林蔓的声音柔了,带着甜得恰到好处。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林蔓笑盈盈地对朱明辉,朱明辉虽然一肚子火气,却也没法直冲人家姑娘发作。他只得长叹了口气:“好!那就听你的安排。”   话末,朱明辉不忘再次重申:“可是下个星期一,可不能再这样了。”   林蔓轻笑地保证:“放心!一定不会。” 第58章 仅供参考(上)二更   送朱明辉回招待所后, 林蔓转身回宿舍。她想着事情出神, 走得很慢, 以至于高毅生的车子开到了身侧,她都没察觉到。   “听说朱同志要待到下个星期一?”摇下车窗,高毅生坐在车里问林蔓。   林蔓停下脚步,点头道:“他打算下个星期一再参观一次。”   对朱明辉延期回省城的事, 高毅生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他轻笑:“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明天我会带他在江城转转。”林蔓现在心里直恨六十年代的娱乐活动太朴素。既没有高级会所餐厅,也没有美女如云的夜总会。她想腐败朱明辉,却苦于没有下手的工具。   高毅生道:“只是带他转转?”   “还有, ”林蔓忽的有了想法:“我想看近七年来,所有期的《参考消息》。”   “为什么?”高毅生道。相比起询问, 他更像在拷问林蔓。   林蔓道:“朱明辉从7年前开始在《参考消息》工作。我想,在他这七年里写的所有报道中, 应该能找到办法。”   高毅生赞赏地点头:“你去找办公室主任徐姐, 让她带你去市图书馆。那里面, 会有你想要的资料。”   说罢, 高毅生摇上车窗。车子缓缓开动,驶到不远处的拐角处, 打了个弯, 就不见了。   林蔓立刻去找办公室主任徐大姐。徐大姐一听是高毅生的安排,立刻二话不上,马上带上证件,领林蔓去江南的图书馆。图书馆管理员一早接到电话,等在了门口。林蔓到达后, 没多会儿功夫,七年内所有的《参考消息》就像一座小山一样,堆在了她的面前。   《参考消息》是省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它好像风向标一样,省内官员的升迁,各大厂矿哪个受到重视,哪个可能会在来年因政策而靠边站,从这份报纸上都可见端倪。   林蔓彻夜未眠,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终于看完了朱明辉在近七年里写的所有报道。当她读到最后一篇《再论XXX同志同我们的分歧》时,对于朱明辉,她已经成竹在胸。   一大清早,林蔓和朱明辉还是先去食堂吃早饭。饭后,林蔓提议道:“江城附近的雪景很好,不如我带你出去逛逛!”   朱明辉不置可否,轻笑:“既然你做东,我没有意见。”   林蔓没有让司机开车去江南。她对司机说,五钢厂后面有一座小山,山上的雪景不错,去那里就行了。司机领会了林蔓的意思,马上发动引擎,开车出厂,径直上山。   山上风光确实不错,雪景宜人,到半山腰时,已经能看见五钢厂的全貌。一排炼钢炉好像天柱一样,巍然耸立在众灰扑扑的车间矮房之中。   “那是什么?”朱明辉指着山上头的一个黑窟窿问。   林蔓道:“应该是山下村民用来烧火的地方。”   朱明辉道:“烧火?”   林蔓解释道:“常有人在那个洞里储放粮食。碰到风雪,他们来不及下山,就在里面烧火取暖。日子久了,那个洞里比外面暖和。太阳晒的时候,洞里哪怕只穿一件棉衣,人也不会嫌冷。”   在山上,林蔓带朱明辉逛了大半日。下山时,他们走后山的另一条路。那面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色。崎岖俊俏,险象环生。可偏偏在这样的山路边,竟坐落了一座小庙。朱明辉好奇心起,忍不住走进庙里。   庙里只有一间佛殿,内里供奉着文殊菩萨。   林蔓见菩萨像前有香,便抽出三根,双手持其在长明灯上点燃,恭敬地拜了三拜。   朱明辉仰看佛像,又是若有所思。他看林蔓敬香,好奇地问:“你信佛?”   林蔓轻笑着摇头,插手里的香进炉。   “那你信命?”朱明辉又问。   林蔓道:“我信命,但我不认命。”   香炉边有签筒,林蔓拿起签筒,笑问朱明辉:“你信命吗?”   朱明辉笑而不语。   林蔓持签筒晃了两晃。签筒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她持签筒在朱明辉眼前,又问:“要不要试试。”   朱明辉果断摇头:“我可是dang员,不能信这个。”   林蔓不管朱明辉,自顾自地求了根签。   殿旁有僧房,林蔓找和尚解签。和尚递给林蔓一张粉色的薄纸,上面有首诗,和尚不说明,偏要林蔓自己领悟。   诗曰:似鹄飞来自入笼,欲得番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恨无穹。   下签不祥,底下还有个偈子。林蔓不服,偏要对个偈子上去。她对了几个,都不满意。朱明辉站在一旁,忍不住帮她对上。朱明辉写的字不同于她的俊秀,笔走龙蛇,刚劲有力。   “这个你就送我?”林蔓看了几遍朱明辉写在签诗上的偈子,爱不释手。   朱明辉不以为意地笑:“这本来就是你的。”   下山后,林蔓要请朱明辉去江南吃饭。朱明辉推托第二天还要早起,就不去了。林蔓不强求。两人就此在招待所门前别过,约好第二天一早去厂里考察。   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晴朗好天气。   像前两日一样,到了约定时间,林蔓站在招待所外等朱明辉。朱明辉一出门,就看见林蔓笑盈盈的眼,弯得像月牙,甜得像糖。   “朱同志,今天时间还早,我们走着去厂里?”林蔓道。   为了方便,高毅生拨了一辆车给林蔓用,方便她带朱明辉在厂里参观,又或是带朱明辉出外游玩。今天,林蔓一早退了车子,建议朱明辉徒步逛厂。   朱明辉笑道:“你想问我话?”   林蔓低头浅笑,朝工厂的方向走去。朱明辉不语,闲闲地走在她旁边。   “朱同志,这两天我看了你这些年写的报道,发现你这个人……”林蔓悠悠地说,缓步地走。   朱明辉轻挑眉毛:“哦?你发现什么?”   林蔓笑:“我发现,你几乎只专访有头衔、有实权的首长。《参考消息》的其他记者可并不都这样。他们也会采访工人,也会采访学者。只有你是有针对性的。”   “只有这些?你还发现什么别的没有。”朱明辉神情淡定,眉宇间风平浪静,没起半点波澜。   林蔓继续道:“我还发现,你报道的新闻内容,无不都是在印证你之前采访过的领导说的话。比如,他们说现在需要大力发展工业,那么你就会专写这方面的新闻,避重就轻,哪怕明明当时农业该更受重视,你也可以视而不见。像你这样的人……”   林蔓顿了顿,笑说道:“完全没有记者该有的操守。比起记者,你似乎更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   “你不会以为我听了这个,就会放弃去看你们其他车间?”朱明辉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不觉得间,他的语气变了,少了虚伪的和气,多了真实的冷漠。   林蔓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当然没那么天真。不过,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会视自己的政治生命大于一切。你呀,一定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你写的偈子?”   朱明辉变了片刻的神色,但很快的,他就又恢复了平常。他满不在乎地笑:“香是你上的,签是你求的,就连要签诗也是你问和尚要。我光写个偈子,最多写个检讨,不算什么。”   林蔓道:“是么?寺里可就我们两个人,我可以作证,你上了香,求了签。至于签诗嘛!是我替你问和尚要的,因为你知道自己是dang员,被举报这事,恐怕会被撤dang籍。那样,你的政治生命可就彻底结束了哦!”   说罢,林蔓遗憾地叹了口气。   “你!”朱明辉恨地咬牙。他从没见过林蔓这样的女人,可以睁着眼睛把瞎话编成花,并且,还是甜声细语地讲出来。让人气得发疯,却又没法发泄。   林蔓继续笑道:“对了,我不会亲自做这事。这东西啊,我一定会亲自去省城,到你的单位,交到平日里和你最不对付的人手里。我想啊,这东西在他手里比……”   “行了!”朱明辉抢断林蔓的话道:“你想怎么样,我都照照办。”   此时此刻,林蔓和朱明辉已经走到四车间前。这里本来是朱明辉事先要求第一个考察的地方。   “朱同志,还要进去吗?”林蔓笑问,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明辉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前天该看的都看过了。今天中午有回省城的火车,现在买票,我想我还来得及。”   林蔓心满意足地轻笑。她唤了一声等在不远处的司机,让他开车过来,送她和朱明辉回招待所。   上车后,林蔓对司机交代道:“朱同志赶着回省城,等下直接开到火车站。”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林蔓对朱明辉讲了高毅生对报道的要求。朱明辉没得选,全都一一答应。   火车站里,赶着上下车的乘客们熙来攘往。   林蔓送朱明辉到车门前。朱明辉不急着上车,笑对林蔓说道:“这次来江城,知道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林蔓摇头,笑看朱明辉。   朱明辉道:“是你,你让我吓了一跳。同志,你前途无量啊!”   林蔓笑道:“那么我这个前途无量的人,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朱明辉点头,调笑道:“我有把柄在你手里,有说不的资格么?“   列车员吹响了哨子,火车要开了,林蔓稍对朱明辉叮嘱了两句话。朱明辉听罢,立刻转身上车。   轰隆隆的一声声巨响下,绿皮火车渐行渐远。   林蔓轻笑地回望月台上的日历。距离评选优秀先进个人的日子已经没剩几天,她想着厂里那些人该是斗得差不多了,而她自己呢,也是时候回去上班了! 第59章 仅供参考(下)一更   “大病初愈”, 林蔓回单位上班了。   化验室里还是老样子, 大家都懒洋洋。女人们多在打毛线活, 男人们多抽烟打牌。每人手边皆有一杯热茶。女人打的毛线活多是毛衣、坎肩、围巾,男人打的牌多是红十、斗地主。这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除忙着手上的活外,还不忘闲话家常。   林蔓进办公室时, 正有四个老爷们儿坐在门口杀的正欢。“农民”刚用□□堵死了“地主”,地主手里剩一张“小4”,无牌可出, 只好眼睁睁地见着农民出光手里的牌。   “呦,这不是小林同志嘛, 病好啦!”“地主”眼见林蔓进门,顺口寒暄了两句。   “农民”生怕“地主”借机耍赖, 忙在旁边催促:“别打岔!快说要不要。”   林蔓回到座位, 工作累积了整整一桌。   因为接近放假, 谁都懒得动弹, 于是但凡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许多送来了以后, 大家都自觉地推给林蔓, 美其名曰:“哎呀,这事是小林的,等她回来了再说。”   林蔓毫无怨言,轻笑地带上袖套,自觉地开始补齐欠下的工作。好在大家也算够意思, 留给她的全是闲散活,有条理地做下来,一上午,她已经完成了大半。   “小蔓,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小张凑近林蔓说话。她手里正在织一个紫色脖套,对林蔓说话时,手里的动作一点没耽搁,一句话的功夫,七八针即顺溜地织过去了。   “不是病一直没好么,我也想早回来。”林蔓笑着捧起一杯热茶,轻轻地抿上一口。   小张冲林蔓眨了眨眼,又朝段大姐撇了下嘴:“她家老胡的事,你知道了么?”   林蔓进门时,先向段大姐打过招呼。段大姐没什么精神,只随口应了下,就继续埋头织毛衣。林蔓以为段大姐还在为“先进个人”的事不舒服,便没多话。   “胡副科长怎么了?”林蔓摇头,表示不知情。   小张道:“胡副科长不是快退休了嘛!想找门路再多干两年。本来他们求王倩倩帮忙,可谁知道王倩倩说话不靠谱,口上说帮忙,其实什么都不愿意做。所以,他们只好想别的法,让胡副科长拿个“先进个人”。”   林蔓道:“‘先进个人’能延迟退休?”   小张道:“在厂里,你要想延迟退休,那得有名目。你想啊,拿了‘先进个人,不就证明工作能力优秀吗?多好的名头!一申请就能批下来。”   “那倒是,胡副科长业务能力确实也没话说。他这回不是得了‘先进个人’吗?”林蔓依稀记得曾在布告栏上见过胡跃升的名字。   小张轻叹了口气:“唉,本来确实评上了,可是啊!又被撤下来了。”   “为什么?”林蔓道。   小张道:“被他们科长以申报材料不符,有作假嫌疑,硬是让上头给撤了。”   “那胡副科长到底做假了没有?”林蔓道。   小张道:“什么呀!说是作假,其实就是胡副科长有天请假,中午他又回去班上,把事情做完了。他没当这天是假期,所以申报材料的时候,给自己少算了天假。你说,为这种事被撤下来,可不是冤死了。”   林蔓点头道:“那倒是,他们科长也太一板一眼了。为这么点事至于么!”   小张冷哼:“她哪儿是一板一眼。你可不知道,扯下胡副科长后,也不知道走的什么门路,竟然自己顶替胡副科长上了。你说,她可不是不要脸?”   “那现在,她有机会争“优秀先进个人”了?”林蔓一点也不奇怪后勤科长的做法,因为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正职科长往往比任何人都忌惮副职科长。在他们的心里,副职科长是最有可能顶替他们的人,但凡有机会,他们都要极力打压。   小张长叹了口气道:“现在就她和技术4科的郑工最有希望。”   “郑工是谁?”林蔓道。   小张不屑地轻笑:“一个业务能力垫底,可是拍马屁一流的人。我看后勤科科长跟他有的拼呢!”   吃过午饭后,林蔓回到化验室把剩下的活做完。   孙主任来科室看过两眼,对大家闲散的工作状态没任何约束。都要放假了嘛!谁还这样斤斤计较,大家都幸苦了一年,现在懒散些就懒散些算了!   林蔓下午做完了最后一点活计后,也迅速进入了其他人的状态,开始不事生产,每日沉溺在打毛衣、喝茶、聊八卦上。由于她错过了前段拉关系的重要时刻,因此当她回来以后,大家几乎都忘了她也是“优秀先进个人”的候选人之一。   在与众人的闲聊中,林蔓得知了近些日子来,她不在的时候,厂里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什么保安科的先进个人因为背景不过硬,祖上曾有人当官,算是剥削阶级的走狗,而失去了评选资格;什么人因为觉悟不够,娶了有小资情调的女人,有被腐蚀的嫌疑,于是不得不自动退选……   总之不少人因为各种奇葩原因落马,唯独技术4科的郑工和后勤科科长梅雪珍扶摇直上,成为了最后的两大热门。在众人看来,今年的优秀先进个人一定从他们中出来,至于究竟会是谁,各有猜测。   有人更看好郑工:“他成分好,家里八辈贫农,解放前在延安待过……”   觉得梅雪珍有希望的人也不在少数:“梅科长是什么资历啊,厂里的老人,郑工哪能跟她比。”   “你是小林同志?”   有一天,林蔓下班回家,刚打开宿舍房门,就被5个戴红袖标的大妈叫住。林蔓回身,看见她们5人戴的红袖标上有黄字—风化纠察队。   “这栋楼就差你没问了。”为首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妈对林蔓说道。她说话的语气颐指气使,眉宇间有凛凛威严,竟比厂委的领导还要威风。   林蔓轻笑:“没错,我是,什么事?”   为首大妈质问道:“最近两个月,你夜里有没有到地窖去过。”   林蔓点头:“当然有,烧菜缺葱、缺萝卜,我都会去。”   为首大妈继续问:“那,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或听见什么不好的声音。”   林蔓闹不明白大妈所指的“不好的声音”到底什么意思,她忽然想起躲在空地窖里时,曾听见门外的那两个不和谐动静,心里暗想,莫不是问这事!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林蔓斩钉截铁地否认,对不相干的事,她一向不多说半字。   大妈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三两个字,林蔓看不清。她前脚刚走,郑燕红后脚就来找林蔓。   “你听说了没有,后勤科科长梅雪珍出事了。”郑燕红说得神神秘秘。   “梅雪珍?她现在不正红吗?今年的优秀先进个人啊!”林蔓调笑。   郑燕红道:“唉!她现在自身难保,别说优秀先进个人了,她能把工作保住就不错了。”   林蔓道:“这么严重?”   郑燕红点头:“她爱人举报她,说她和男人偷/情,偷/情地点就在你们后面那几排新建的地窖里。据说啊,这两个月尤其过分,每天一过半夜,她就会出去。”   林蔓道:“她爱人也太沉不住气,搞垮了梅雪珍,他就不怕自己也受牵连?”   郑燕红道:“反正豁出去了呗!梅雪珍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一气之下,就跟她同归于尽了。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他爱人作风不正,指不定还会影响到他升职呢!”   梅雪珍爱人会不会后悔,这点林蔓说不清楚。但是对于郑工和胡跃升,她却可以肯定,他们一个大敌不攻自破,一个终于大仇得报,这两人的心情,现在一定比任何人都畅快。   转眼间,还有一天就放假了。   在这一天,五钢厂全厂上下职工,上午集体大扫除,下午集体开一年工作表彰大会。“优秀先进个人”的人选将在工作表彰大会上公布。今年的人选没有悬念,在所有人的心里,已经觉得非技术4科的郑工莫属。   表彰大会前,刘中华照例从收发室取来《参考消息》。   厂委的领导们正在开会。刘中华悄声进入会议室,依照高毅生事先的吩咐,把当天的《参考消息》发给众人。与此同时,其他各科室的科长主任们也都收到《参考消息》,并正在看了。   高毅生翻报纸到有五钢厂报道的一页,当看见边上的另一条内容,不禁会心一笑。   “投票选‘先进优秀个人’前,大家都先看一下这篇报道。”高毅生好似不经意地说。   众人纷纷遵从,齐齐翻开报纸细读。   大扫除后,整个五钢厂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到了下午,表彰大会准时开始。   全厂职工坐在超大型礼堂里。一切坐不下的职工,则都坐在自己的科室,又或是自己的车间里,聚精会神地听广播。在广播里,他们一样能了解到大会进程。   “下面有请工会主席讲话……”   “接下来是诗朗诵节目《一颗红心向太阳》……”   “现在有请劳动模范郭得胜同志为我们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   “现在是本次大会的最重要环节,公布今年的优秀先进个人获得者。”   熙攘的会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待最终结果的公布。郑工做好了上台领奖的准备,已经有人向他发出祝贺的眼神。   一声清脆又爽朗的女声公布道“……获得者是化验室的林蔓同志……”   众人哗然,甚至忘了鼓掌。   林蔓一点也不意外,轻笑地起身,向台上走去。今天,她利落地扎了个马尾辫,着崭新的藏蓝工服。工服熨得笔挺,穿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看起来飒气又漂亮。   “祝贺你,林蔓同志,希望你在新的一年继续再接再厉。”颁奖人是省城下来的安景明。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装,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英俊,气质超然。有人暗暗的传,说他年纪轻轻,就在省城身兼要职,还有人大胆推测,说他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安姓大人物的独子。   林蔓从安景明手里接过奖状。台下的人总算反应过来,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不说是郑工吗?怎么变成她了?”一个书记秘书不解地侧头挨近邓书记,小声而恭敬地问。   邓书记道:“没看今天的《参考消息》?”   书记秘书一头雾水:“我不明白。”   邓书记悠悠道:“在那上面,除了有对咱五钢厂的报道,还有一篇对X长的专访。在专访里,X长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希望全省职工们都能像林蔓同志这样优秀。”   书记秘书还是不懂:“怎么,就这句话?”   邓书记道:“还不够?哼,X长说她是全省职工的学习榜样,我们厂评个优秀先进个人如果不给她,那不是打X长的脸吗?”   林蔓站在台上,双手持着奖状,接受全厂职工掌声的同时,亦大方地接受众人既羡慕又嫉妒的目光。她的唇角轻轻勾起,得意地笑了。 第60章 猫冬 二更   开完表彰大会后, 就是长达一个多月的冬假了。   林蔓到财务科去领工资。在门口, 她遇见了段大姐和胡跃升。段大姐一脸欣喜, 大不同于前日里的精神不济、愁眉苦脸。   “呦,这不是胡副科长吗?”林蔓向段大姐打过招呼后,又向后面跟上来的胡跃升打招呼。   段大姐朝林蔓眨了下眼,笑道:“已经是胡科长啦!”   林蔓脸色一变, 面露惊喜,忙对胡跃升改口道:“哎呀,不好意思, 恭喜啦!胡科长。”   虽说科长只比副科长少了个副字,但听在胡跃升耳朵里, 确是无比得舒服。   胡跃升佯作谦虚地摆手:“我是代理科长!还不一定当上科长呢!”   “瞎说,不是你还是谁, “代理”头衔一拿, 你不就是正式了么?”段大姐忍不住一颗想炫耀的心, 提早自行拿去了胡跃升的“代理”头衔。不过在旁人看来, 她的话也无可厚非。厂里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正职下去, 副职顶上来, 总会戴“代理”头衔一两年。但凡没出大错,一到时间,“代理”头衔迟早会被摘了。   胡跃升进门领工资,顺便领段大姐的份。   林蔓已经领过。她不急着走,站在门外陪段大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那个梅雪珍就这么被撤职了?”林蔓好奇地问。   段大姐道:“那可不是, 她作风腐化,又不配合调查。本来!她把那个男人说出来,指不定还能保住工作。可谁成想,她是傻的,死活不说,就被一撸到底了。反正……”   段大姐顿了一顿,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我看她是玩儿完了。”   段大姐话音刚落,胡跃升就从屋里走了出来。他递装钱的信封给段大姐后,扭头冲林蔓道:“她说为了那个男人的前途,是不会说出来的。唉!可惜她干了这么多年,业务上还是没话说的。”   段大姐不屑,狠白了胡跃升一眼:“她活该,你忘了她怎么整你的?”   林蔓一怔,她没想到梅雪珍对那男人竟有几分真情,即便失势了,也还念着他的前途。   “那她爱人呢?两个人都这样了,还继续过下去?”林蔓又问。   段大姐道:“她要离婚,她爱人不肯,反正啊!两人天天在家打。前天我还看见她爱人,脸花得跟猫挠的似的。”   段大姐忽觉的胡跃升信封的厚度不对,比往年可厚了不少。她拆开信封,往里一瞧:“呦,咋多了这些?”   胡跃升得意道:“科长拿的工资奖金可不比副科长多么!有啥大惊小怪。”   跟段大姐、胡跃升告别后,林蔓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趟化验室。化验室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放假了,这里除了偶尔有保卫科的人进来巡视外,没人会来。她取出了忘在办公桌里的笔记本,里面有平时工作的一些数据记录,她担心开年工作时手脚生疏,打算放冬假的时候,没事就看一看,温习温习。   “唉,你听说梅科长那男人没有?”   林蔓翻到了笔记本,正打算出门,忽的听见外面有男人在说话,她便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   “不是说梅科长死活没招吗?”说话人是保卫科的巡逻队员,尖嗓子。   “她是没招,但架不住我好像看见那男人了。”另一个男人也是巡逻队员,粗嗓子。   “是谁?”尖嗓子巡逻队员问。   粗嗓子回道:“那天我路过地窖,看见她和那男人的背影,二十多岁年纪。”   “呦,可比梅科长小不少啊!”   “反正看身量个头,有点像他们后勤科的人。”   “是谁啊?”   “嗯,后勤科那么多人,我也不好红口白牙地赖人家,反正啊,看着特像。”   “切,你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   林蔓走出化验室时,两个巡逻队员远远地只剩下一胖一瘦的背影。他们的脚步声回响在静谧的办公楼里。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传到了下面,再后来,连带着他们尖粗不一的声音,一起不见了。   放假的第一天,林蔓收到秦峰的来信。跟过去收到的一样,在信里,秦峰尽是高谈阔论国家大事。这样的内容,密密麻麻地写了整5页。而对林蔓的话,只在第五页的最后一行,极不起眼的十几个小字里。   “不日就要回来,想吃你炒的渍菜粉。”   林蔓暗笑,不日是多久,连个期限都没有。她看腌的酸菜差不多能出缸了,便尝了一颗,觉得味道还不错。郑燕红嘴馋,想问她讨颗,她不给,当着郑燕红的面又把缸封上。   “这缸现在不给人吃。”林蔓斩钉截铁道。   郑燕红道:“为什么?”   林蔓轻笑:“我对象还没尝味道呢!没道理先让你吃第一口。你要想吃,就吃另两缸辣白菜和雪里蕻。”   “行啦行啦!不和你对象抢。”郑燕红白了林蔓一眼,改捧了一大盆辣白菜和雪里蕻。   林蔓怕郑燕红不够,又多送了一罐新腌的酸萝卜条。萝卜条甜酸脆爽,郑燕红觉得适口,一连吃了好几根。不经意间,她因没拿到酸菜生的气也就消了。   放假后的第一个星期,林蔓过得格外忙碌。   她先去高毅生家探望了下,又去李文斌家陪李淑华和翠兰嫂说了半天话。之后,她挪了一部分钱和全国粮票出来,塞进信封里,连着问好的信一起寄给白秀萍。   前些日子,魏小雨给她寄来信,她还没来得及回,趁现在有空,她仔细地回了。魏小雨在信里,代母亲问崔蘅芝好。林蔓在回信里,酌词回复魏小雨,说崔蘅芝这里的情况还好。同时,她亦代崔蘅芝向魏母问好。   零散的闲事做完后,林蔓即收到上海寄来的包裹。包裹应已在邮局有段时日。因为大家都放假了,邮局里轮班的人有限,以至于使得她现在才收到。   包裹里装的全是林蔓爱吃的点心,金团、蟹壳黄、双酿糕……只可惜,许是因为在路上耽搁的缘故,又在邮局里多待了些时日,林蔓拿到手里时,已经没一个能吃,各个冻得像砖,进暖房化了后,形状都不成样。她不由得大叹可惜。   当假期进入第二个星期后,林蔓做完了该做的事,便彻底闲了下来。有一天,她窝在床上看书,忽的听见外面郑燕红的敲门声。   “小蔓!打牌。”郑燕红在家亦呆着无聊,便拿了扑克牌上门找林蔓。   林蔓纵身跳下床:“我再去找两个人。”   不多一会儿,同样无所事事的严英子和胡锦华也来了。   四人围坐一堆,开始斗地主。起初,他们在烧煤炉边打,围着一张矮桌,一旁的炉火烧得正旺。当到吃饭的点时,她们就挂一口锅在烧煤炉上吃锅子。什么萝卜啊、白菜啊、酸菜啊、大骨头棒子等等,总之地窖里有什么,她们便往里搁什么,就着烧心暖身的二锅头吃。等她们酒足饭饱后,再又开始一轮牌局。   渐渐的,林蔓和郑燕红犯懒,改坐到床上。于是,严英子和胡锦华搬椅子挪到床边,大家继续围着床打。   外面风雪连天,屋里暖洋洋的,黄澄澄的灯光摇曳,恍惚间,屋子里愈发舒服像天堂。   渐渐的,严英子和胡锦华也坐在了床上。四人打着牌,闲谈到半夜。有人小憩了会儿,天亮时醒来,另三个人还在打牌。四个人,每人都或裹或蒙着条棉被,一局局地打下去。也不知怎的,出门和下床皆变成了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胡锦华,去供销社去买瓶烧刀子来。”林蔓道。   胡锦华道:“我房间里还有点二锅头,凑活凑活!”   严英子道:“郑燕红,你待这么多天了,不回去没事?”   郑燕红打了个哈气,更裹紧了被子:“我托人跟我爸妈说了,这两天睡这里。”   “谁去把锅子热热,再加点菜。”林蔓懒懒道。   “嗯,”严英子、胡锦华、郑燕红异口同声:“还不饿,再忍忍!”   林蔓苦笑。她想喝水,蓦地记起暖瓶已经空了,锅炉房在一楼,一想到要穿上棉大衣,走下冰冷刺骨的楼道,她立刻打消了念头。   “嗯,那就再忍忍!”林蔓亦附和了句道。   “林蔓同志,你的加急电报。”   一个突破最低温度的清晨,温度直降至零下40度。   林蔓刚刚补了一觉醒来,听见邮递员在敲门喊话。   “一个4。”郑燕红甩了张牌道。   “一对2。”严英子伸手出被窝,甩了两张牌。   胡锦华喝了口热茶,打了张单牌道:“勾。”   一张4最后甩下,胡锦华收了所有牌。   林蔓拨开现在眼里只有牌的三人,披上一件军棉大衣,打开门。冷冷的寒气猝不防地迎面扑来,她禁不住打了个颤   “你是林蔓?签个字。”邮递员戴着厚厚的皮棉手套,他脸上、鼻尖、嘴上皆挂着少许白霜,稍一开口,即有团白气吐出来。   林蔓利落地签下名字,问邮递员电报内容。   邮递员道:“20日回,江北码头等,峰。”   “20日。”林蔓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蓦地,猛然惊醒,“不就是今天。”   顷刻间,外面的风寒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郑燕红、胡锦华和严英子眼睁睁地看着林蔓以最快速度披上衣服出门,连招呼都没有打,就扬长而去。三个人的眼神都有些涣散,郑燕红又打了个哈气,回头对严英子和胡锦华道:“不用管她,我们来打娘娘。”   在电报上,秦峰没说清什么时候到码头。到渡口后,林蔓问窗口售票员当天的班次。售票员告诉她,每两小时一班船,最晚8点钟结束。   渡口风冷,刮在脸上,寒得好像利刃。   林蔓站进供乘客等船的暖房,一班又一班地等下去。她想着秦峰随时会出现,于是每班船靠岸时,她都出去看,生怕把人错过了。   渐渐地,到了下午,秦峰没有出现。   渐渐地,天色渐沉,秦峰没有出现。   渐渐地,夜黑得深沉,破冰船在江上打出骇人的浪响。直到最后一班船靠岸,林蔓仍是没有见到秦峰的身影。   。。 第61章 安景明其人 一更   21日清晨, 林蔓早早地赶到厂收发室, 借电话打到市公安局。电话那头, 应声的人是秦峰的直属领导李队长。   “喂!我想问一下秦……”   “嗯,嗯,那他还要在那边多久?”   “好,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   挂上电话,林蔓长舒了一口气。整整一夜没睡,她脑子里冒出过各种各样的恐怖场景。什么牺牲啦, 受重伤啦,甚至, 她怀疑秦峰乘的火车会不会脱轨了。   李队长告诉她,秦峰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不过外派工作突然发生意外, 要在那边耽搁些日子。秦峰从事保密工作, 不能明说, 但有托李队长带话给林蔓。李队长本想今天到江北来告诉林蔓,没想到他还没来, 林蔓到先打电话去问了。   郑燕红揣手进袖, 哆哆嗦嗦地等在收发室外:“怎么样,你对象没事?”   林蔓道:“事倒是没有,就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郑燕红叹气:“唉,公安就这样,一年到头不着家, 好不容易在家过个年三十,指不定不到半夜就被叫走了。作为家属,你应该早有觉悟。”   林蔓噗嗤笑出了声:“这么有心得,说的好像你是过来人似的。”   郑燕红撇嘴:“反正,我才不要找公安。”   从收发室走回宿舍,要经过厂委的小红楼。   雪停之后,太阳晒下火红的光。林蔓和郑燕红走在底下,脸被照得暖洋洋的。她们有说有笑,不觉得间,脚下的步子慢下来,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小蔓,那个人在看你。”郑燕红忽的压低了声音,提醒林蔓往小红楼看。   此时此刻,小红楼下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脸型略有富态,身形中等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年轻男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高挑,穿貂毛领黑色呢子大衣,气质冷峻。这两人,林蔓都认得。中年男人正是dang委邓书记,而另一个嘛,则就是前些日子颁奖给她的安景明。   邓书记在对安景明说话,安景明好似心不在焉,眼光越过了邓书记的肩头,径直看向林蔓。   从安景明的目光中,林蔓察觉到了些许轻浮。她不适地撇过了头,催促郑燕红道:“你看错了,我们快点走!”   郑燕红不明就里,频频回顾:“真是奇怪,邓书记怎么对那人那么客气。”   林蔓轻笑:“难道你没听人说过,那个安景明很可能是姓安的大人物的独子。如果真是这样,那邓书记对他再怎么客气,都不稀奇。”   不知不觉间,林蔓和郑燕红走出去很远。蓦地,两人身后传来车响。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擦过林蔓身侧。透过车窗,林蔓看见坐在里面的安景明。安景明冲林蔓和郑燕红点了下头。车子扬长而去,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就只剩了茫茫雪地上的一抹绿影。   “他刚才看我们?”郑燕红兴奋道。   林蔓不屑道:“你不会喜欢这种类型?”   郑燕红双颊微微泛红:“这种人不好么?有背景,长相好,还特别有气质。你看他,跟我们厂,跟我们江城的人都不一样,一看就知道是省城来的人。”   林蔓站停了脚步,转向郑燕红,认真道:“你记住,哪怕天下男人都死光了,也不要去招惹这种人。”   郑燕红不解:“为什么?”   林蔓转回身,继续往前缓步地走:“因为他只会让你吃尽苦头。”   郑燕红听得懵懵懂懂,依旧不是很明白。不觉得间,林蔓已经走出去很远,郑燕红加快了脚步,追上林蔓。   数日后,在高毅生的家里,林蔓又一次见到安景明。   林蔓进门的时候,安景明正坐在沙发上,陪高毅生说话。崔蘅芝迎她进门。高毅生招她过去,正式地向她介绍安景明,同时,他也向安景明介绍林蔓。安景明冲林蔓轻轻一笑,彬彬有礼地问好。林蔓只回了淡淡的笑,虽礼貌不失礼数,但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冷漠和疏远。   安景明勾起嘴角,表现出对林蔓格外的兴趣,碍于高毅生就在一边,才没直接走上前去。   如往常一样,林蔓陪崔蘅芝进书房闲聊。   安景明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书房的动静。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和高毅生的交谈开始变得心不 在焉。终于,他瞥见林蔓走出书房,独自走进厨房准备茶点。他立刻起身,随意编了个借口,跟在林蔓身后,也进了厨房。   “你是上海人?我听高叔说,你算是她世侄女。”安景明轻步走到林蔓身后。厨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高毅生正在接一通重要电话,对厨房里发生的事情,无暇顾及。   林蔓低头不语,继续装点心进碟,倒开水进茶壶。   安景明无声地挨近林蔓裸露的颈项:“你这么嫌弃我,到底是害羞……”   林蔓蓦地转身,持放点心的餐盘隔在她和安景明中间,迫使安景明和她不得不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安公子是不是觉得奇怪,怎么我就是不理你,在你看来,我要不然就是面子薄不好意思,要不然就是拿架子,想吊着你?”林蔓声音清冷,目光锐利。   安景明笑:“我还是第一次碰见你这种女人,非要把事情说的这么白吗?”   林蔓道:“我只有把话说清楚,才好让安公子明白,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没用,你还是趁早死心!”   安景明饶有兴味地笑:“你用不着当我是洪水猛兽,我无非想和你交个朋友,纯粹的同志关系。”   林蔓轻蔑地笑:“是么?只是纯粹的同志关系?”   安景明不语,敬等林蔓把话说完。   茶点已经准备好。林蔓端起茶盘,走过安景明身侧时,最后说道:“收起你那副骗小姑娘的套话,对我没用,还有……”   林蔓顿了一顿,轻笑道:“你可千万别当我是欲擒故纵,我是真心想你离我远点,大家两不相干。”   说罢,林蔓端盘出门。   看着林蔓冷冰冰的背影,安景明的胸口好似堵了一口气,让他憋闷地舒不过来。他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闭门羹。他莫名地想赌一口气,非要把林蔓弄到手不可。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安景明不止一次地上门找林蔓。送礼物,借口开车出去兜风游逛,稀罕的文工团的表演票子,等等等等。但凡能用到的法子,他全都使出来了。可奈何,林蔓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对于他的疯狂追求,林蔓全然不理,只当他是空气一样。他送礼上门,林蔓不但不收,连门都不开。他想用真诚打动林蔓,奈何他在门外站了大半夜,林蔓照旧窝在暖房里,任他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   “这要换其他女人,早感动死了。难道她是铁石心肠?”安景明不止一次地想。   高毅生看出了安景明的心思,真心劝道:“你想套路她?再过几十年你也不够格。贤侄,我给你一句忠告,少惹她。”   百般的挫折后,安景明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是啊!有那么多对他百依百顺的姑娘,干嘛非要在一个“林蔓”身上吃尽苦头。本来就是玩玩,当什么真!   安景明终于放弃,林蔓重获了久违的清静。   接近过年的一天,林蔓到供销社去买二锅头。在途中,她遇上了好久不见的赵里平。   “小蔓啊,我正要找你呐!德子过两天结婚,你可一定要来吃喜糖。”赵里平满面红光,眼中矍铄有神,整个人年轻了许多,精神焕发。   林蔓一口答应赵里平,且说一定会包份红包给赵德。她一直记着住在赵里平家时,曾受老赵家不少照顾。现在老赵儿子结婚,她不送些礼金出手,实在说不过去。对于林蔓的大方,赵里平连声拒绝,后来实在拗不过林蔓了,才只好接受。   “那行,后天你可一定要来,我把德子在江南的地址抄给你。”赵里平最后交代道。   “江南?”林蔓愕然,赵德怎么搬去江南了。   赵里平恍然大悟:“哎呦,你还不知道!德子已经不在厂里工作,改去市卫生局了。现在他和丽娜住江南。”   林蔓这下明白了。原来赵德最终还是娶了秋莉娜,而不是郭爱红,难怪上次见到冯爱民和赵里平,两个人会那样高兴。   “对了,梅子也不在肉联厂了。她也去了江南,现在市政厅里工作!”赵里平自顾自地说下去。提到赵梅,他眼中又是不一样的得意,神气十足。   末了,赵里平还不忘感激最关键的人物:“要说安局确实有本事,只一句话,梅子就吃官家饭了!”   林蔓随口附和道:“这么看来,德子结婚那天,安局肯定会去了。”   “那可不是。”赵里平肯定道。   赵里平说得斩钉截铁,然而赵德结婚那天,安忠良夫妇并没有来,来的是他们的儿子安景明。安景明一进门,就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我打听过了,这个安景明还没对象呐!”酒桌上,段大姐悄声对林蔓说道。   在众人面前,安景明总会换上另一张面孔。待人亲切,文质彬彬,虽然年纪轻轻,却有超乎他年纪的成熟稳重。不少人在桌下暗暗地称叹:“果然是省城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林蔓的心思在秋莉娜身上。莫名的,她觉得秋莉娜好像胖了不少。原来只稍有丰腴的秋莉娜,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人民服。这红色的人民服,似乎略大了一号,以至于秋莉娜套上以后,丝毫不显了腰身。从上到下,直得像圆桶。   “小蔓,小蔓……”段大姐见林蔓没反应,又提醒了几句。   林蔓回过神来,转向段大姐:“嗯,你说什么?”   段大姐又说了遍:“我说啊,这个安景明真不错!我打听过啦,他现在省里的XX任职,年纪轻轻就做到XX。他将来的前途啊,一定比他父亲还不得了。”   段大姐对林蔓说话时,还有一个人也在认真地听。越过段大姐,林蔓看到胡锦华脸颊绯红,正看向安景明。安景明被安排坐在秋莉娜身边,此时此刻,他正闲闲地问赵德话,赵德有些紧张,蹦豆子般地回安景明的话。秋莉娜坐在安景明和赵德中间,没精打采,脸上一点也没有新娘子该有的欣喜。林蔓注意到,胡锦华看向安景明的眼里,闪闪发光。 第62章 朴素的奢华 二更   安景明说, 他父母之所以没来喝秋莉娜的喜酒, 全因他们两人现在省城, 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赵里平一家对安景明的话深信不疑。   “说的也是,安局可是大人物,不比我们这些人, 哪儿来这么多空啊!”冯爱敏热情地表示理解。   赵里平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您回去后,向安局说一声, 小秋在我们家,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请他放心。”   安景明走前特意向秋莉娜打招呼。赵里平和冯爱敏还要送其他人出门,便也无暇顾及上他, 任他与秋莉娜单独话别。蓦地, 只听见楼下响起引擎声。秋莉娜独自上楼。有人注意到秋莉娜眼圈红了, 不禁啧啧道:“到底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亲戚, 要不怎么感情这么深。”   林蔓跟段大姐一家走出门栋。   已是深夜,林蔓回望秋莉娜和赵德所住房子的窗户。窗户里亮着黄澄澄的光。喜宴散了, 周遭寂静一片。风声雪声打在耳边, 听得格外真切。林蔓低头一看,白天放的鞭炮红纸碎还在脚下,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白天的嬉笑喧嚷犹在耳旁,她不由得感到莫名心酸。当宾客散后,那门后的喜庆幸福, 究竟又能维持得了多久?   江城夜里的风总是刺骨的寒。   匆匆赶上末班轮渡,从江南回到江北,林蔓马不停蹄地奔回家,烧上火炉。就着火红的炭上冒起的热气,林蔓钻进棉被窝。   窗外的雪花,愈发飞乱狂舞。林蔓又加了一层被子。沉甸甸的棉被压下来,总算暖和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再感受不到外面的冰冻严寒,倒头大睡。不多会儿的功夫,她轻轻地打起了鼾。   没过两日,林蔓在高毅生的家里,见到了安景明口中工作繁忙的于凤霞。   于凤霞是安忠良的爱人,地地道道的原配夫人。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一起抛弃了封建家庭,毅然决然地投身XX。他们互相扶持,一起进步。在外人眼中,他们是一对让人艳羡的XX夫妻,亦是许多年轻人所学习的榜样。   “那你们以后不是要经常来江城了?”崔蘅芝打出了一张牌,顺口问到。   于凤霞无奈道:“有什么办法,谁让我们老安是个劳苦的命,样样都要管。”   市政厅的周大姐打出了张牌:“那你们住哪儿?还是原来的楼?”   于凤霞摇头:“那地方短期住两天就算了,现在要长住,肯定要另换一个地方。”   “哎呦,那你这段时间还要忙房子?”邓书记爱人不要牌,由着于凤霞继续出。   于凤霞道:“可不是么!我都快愁死了,老安说了,现在一切都要低调点,今年指不定怎么样。可是照他的说法,我总不能就弄点破桌子椅子住!”   崔蘅芝轻笑:“我知道你们老安的意思了,既要住的舒服奢华,但看起来又得朴素,不失我X艰苦奋斗的传统。”   于凤霞道:“没错,他嘴上不说,其实就那意思。”   “诶,你不是新认了一个干女儿?让她给你出主意啊!”周大姐合上了手里牌。她已经出局,现只能看着其他人打。   于凤霞不屑地撇了下嘴:“别提那丫头了,死乞白咧硬要叫我和老安‘干爹干妈’。唉!还不是为了莉娜。”   “哦,对了,你们家莉娜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两个月,让她找借口吵架出来。到时候,直接送她进医院。等过一年再回来,孩子直接放到那家人面前,他们哪讲得清孩子是谁的,只能认下。”周大姐喝了口茶,茶杯见了底。她刚一放上桌,林蔓即悄然地补上。   近段时间以来,崔蘅芝每次打牌,总喜欢叫林蔓作陪。许是因为林蔓点心做的不错,茶水沏得好。有的时候,她还能帮着看牌,偶尔人没到齐,她也能顶上。该给谁喂牌,该让谁赢得舒服,她都能做得不留痕迹,恰到好处。   “小蔓新做了乌饭糕,等下你们都尝尝。”打完一局牌,崔蘅芝示意林蔓可以上点心了。林蔓悄声退出房,不多会儿功夫,就端了四小碟糕点进来,分别放在牌桌上四人的手边。   “小蔓手艺真没得说,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小子能娶你。”于凤霞吃了一口饭糕,赞不绝口。   周大姐有意打趣:“你那么喜欢她,可以把她嫁给你儿子。你儿子都二十五六了,怎么还没对象。”   于凤霞尴尬地笑,想推了周大姐的建议,又怕驳了崔蘅芝的面子,可是不推,显然又不行,林蔓是什么人,哪儿能配得上安景明。   崔蘅芝看得出于凤霞的为难,忙打圆场:“我们小蔓还小呐!两个人岁数差六七岁,不合适。”   崔蘅芝故意拿岁数推挡,这样,既不会让于凤霞难看,又维护了林蔓的面子。   “对了,你们市政的那个徐秘书,有对象了没有?”邓书记爱人忽的想起别的事,于是,话题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又一局牌开始,周大姐一连打了好几个对子,总算赢得出牌权:“没有,我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姑娘,个个盘靓条顺,可他都看不上。唉,也不知道他是眼光高,还是工作太忙,根本不急这事。”   于凤霞不解:“他不急,难道他家里也不急?”   邓书记爱人忍不住提醒于凤霞:“安景明不也二十五六了,徐秘书就比他大一两岁,他不也没对象,你就不急?”   于凤霞得意道:“我们家已经和XX家订好了。再过一年,他女儿就成年了。到时候,两人马上办事。”   邓书记爱人愕然瞪大了眼:“呦,XX家啊!那你们家可算攀上高枝了。”   “说什么呐,”于凤霞不悦地白了邓书记爱人一眼,“我们家景明样样好,哪里配不上他闺女。就他闺女那样,要不是他姓X,能轮到她嫁我儿子?”   “徐秘书说过有什么要求么?我这边也可以留意一下,帮他物色物色。”崔蘅芝看于凤霞和邓书记爱人间有了些□□味,忙将话题扯回来。   周大姐略一思索,回道:“还真说不准,要是有好的姑娘,你就帮我留意!哦,对了……”   周大姐忽的想起一桩事,忙提醒崔蘅芝道:“徐秘书经常出差,一年里,估计得有半年不在家。这一点,你要跟人家姑娘说清楚。”   “他有这么忙?一年里要出差半年?”邓书记爱人本想介绍个上头XX的女儿给徐秘书,算是给大家的关系加个巩固。现在一听徐秘书常年出差在外,她立马打起退堂鼓。   这样的条件,说出去,好人家的女儿谁愿意跟?而那些普通人家的姑娘,恐怕他徐飞也看不上。顷刻间,邓书记爱人彻底打消了给徐飞介绍对象的念头。   牌局后,崔蘅芝把林蔓叫到一边。她指着林蔓,对于凤霞说道:“你布置收拾房子的事,我这个侄女应该能帮上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对她说好了。”   于凤霞打量了一下林蔓。林蔓平日里的乖巧能干,她都看在眼里。因此对于崔蘅芝的推荐,她一点也不怀疑。   “小蔓,这是新房的钥匙,以后房子的事,我就全交给你了。你要是需要什么东西,只管找安叔叔的机要秘书拿。”既然找到了接手人,于凤霞乐得当甩手掌柜。   为了方便林蔓到处跑家具,于凤霞还给林蔓配了辆车。林蔓推拒了于凤霞的车子,说她用不到,买的东西可以让机要秘书统一安排,到时候一道拉过去就行。   末了,林蔓不忘问于凤霞对新房的要求:“您和安局,到底希望弄成什么样子?”   于凤霞略一思索,回道:“反正,就是那种既奢华又朴素,外表看起来,还得保持艰苦奋斗的传统。”   林蔓表面上一口答应,实则在心里暗暗苦笑。朴素又奢华,这到底是什么样风格的家居布置!   在开工之前,林蔓先去了一趟安忠良和于凤霞的新家。他们的新家新房和高毅生的房子一样,是独门独院的一座小楼。小楼位于江南一处风景秀丽的地方,背山面江。   要进小楼,得先入一扇大铁门。铁门的门口有卫兵持枪站岗。出入都要出示证件。确认身份无误后,铁门才会打开。最后,车子在车道上开一会儿,就到达楼前了。   “小林同志,你先自己看看。我去办些事情,等一下再过来接你。”   安忠良的机要秘书姓梁。梁秘书开车送林蔓到楼前后,又马不停蹄地转去别处。   林蔓环顾小楼四周环境。在小楼的附近,还有不少房子,个个是独门独院。她望见其他楼院里都有警卫员、炊事员等在忙碌,蓦地明白了于凤霞为什么有那样的要求。和这些人住在一起,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用红木家具了。而于凤霞又期望过得舒服还不失面子,这才会找她帮忙。   一辆挂白底黑字牌的车子,倏地打林蔓眼前开过。车速很快,但林蔓还是来得及看清了车里的人。   有一男一女坐在车后排。男人是安景明,女人是胡锦华,两人似乎关系亲密。当车子经过林蔓眼前的刹那,胡锦华的手正被安景明轻轻地握在手里。对安景明,胡锦华满脸的爱慕。 第63章 第三者 一更   说不上是哪一天, 林蔓和严英子从外面回来, 看见王倩倩和胡锦华站在厨房门口, 正有说有笑。   严英子先冲林蔓使了个眼色,又朝胡锦华努了下嘴:“她忘性太大了,王倩倩那个样子,她还敢跟她玩儿在一起。”   林蔓不以为意道:“大家街里街坊, 碰到了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再者,胡锦华想跟谁玩, 都是她的自由。只要大家互不相碍,无所谓谁和谁好。”   林蔓一点也不奇怪胡锦华又和王倩倩好了。胡锦华耳根软、脸面薄, 王倩倩要哄她根本不用费心思。   再者,近日来, 王倩倩着实消停了一阵。林蔓也不想一直剑拔弩张下去。因此, 但凡王倩倩不惹她, 她根本无所谓谁又和王倩倩好了。江城的冬天实在冷得骇人, 自从进入猫冬的状态后,她都是能省几分气力, 就剩几分气力。像拉帮结派这种无聊的事, 她才没精力折腾呢!   王倩倩看见林蔓和严英子,立刻终止了谈话,转身回屋。胡锦华走向林蔓和严英子,略微尴尬地笑。   “我们就是在门口碰见,随口聊了两句。”胡锦华解释道。   严英子冷哼:“你爱跟谁好跟谁好, 用不着向我解释。”   说罢,严英子亦是径直回房,没看胡锦华一眼。   胡锦华又是讪讪地笑,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于是也回房了。   自此以后,胡锦华和严英子的关系每况愈下,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变成了见面的时候,只会略略点下头的普通邻居。有的时候,比邻居还不如。因为邻居彼此还会说两句话,而胡锦华和严英子,连话都不说了。   林蔓的四人牌局是凑不成了,改成了三人牌局,要么缺严英子,要么缺胡锦华。后来,郑燕红家里来亲戚,她要回去帮着招待,于是,就连三人局都凑不出来。再后来,林蔓接了帮于凤霞布置新房的事,为了年前能把事做完,天天早出晚归。就这样,邻近春节的时候,大家各奔东西,纷纷忙起了自己的一摊事,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   林蔓直到站在于凤霞的新房门口,看见安景明和胡锦华亲密地坐在车上,才知道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胡锦华恋上了安景明。她回想上一次见胡锦华,那似乎是参加完赵德婚礼的第二天。当时,胡锦华和王倩倩亲热地凑在一起,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两人一见到林蔓,立刻收住了嘴,火速钻进房里。   林蔓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胡锦华,安景明的人品恐怕没看起来的好。整栋楼的人都见过安景明来找她,万一将来胡锦华和安景明闹出事,段大姐难免不会怪她没阻拦过。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林蔓敲开了胡锦华的房门。   胡锦华正在等安景明。听见敲门声,她立刻激动地去开门。未成想,门外站的人竟是林蔓,她一脸失望。   “你来做什么?”胡锦华不耐烦道。   “厂里人都说你和安景明在处对象。”林蔓见胡锦华急着打发她走,便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开门见山地问。   “是又怎么样?”听到林蔓提“安景明”,胡锦华有些不悦。她想甩一句“用不着你管”给林蔓,奈何还是拉不下脸。   关于安景明和林蔓的事,胡锦华曾向安景明打听过:“怎么前段时间,你天天来找她,还站在门口等她到半夜。”安景明解释说:“认识林蔓是在高厂长的家里,当时看着她知趣识礼,便想多接触试试。可哪里料到,她处处刁难我。我看不惯她拿乔,便索性算了。”胡锦华一面替安景明抱不平,一面又庆幸林蔓失策,没得到安景明,才让她有了机会。她赶忙出言附和安景明的解释:“唉!林蔓就是那样的人,心眼比谁都多。她已经有对象了,还这样招惹你,也太不要脸了。”   “你不会以为安景明对你是认真的?”林蔓毫不客气地问。   胡锦华脸色愈发难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林蔓长叹了口气:“安景明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他会娶你?”   “他和我既然处对象了,将来当然要奔着结婚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不兴门当户对那套。我们家成分优良,个个底子清白,有什么配不上。”胡锦华的眼中炯炯有光,一被质疑跟安景明的关系,她说话的语速莫名加快,整个人焕发出从未有过的自信。   林蔓无奈地摇头,暗想胡锦华看来是陷下去了,她懒得再做恶人,转身出门。临走前,她最后敬告胡锦华道:“你好自为之!不过,你自己当心点。有些事情,总是女人比男人吃亏,尤其对方还是个有权势的男人。过了春节后,安景明会回省城。你认为他会带你回去?还有,等安景明走后,厂里人会怎么说你?真会有人正经八百当你是安景明的对象?爱人?还是只会暗地里嘲讽你两句,被人玩过就走?”   胡锦华咬住嘴唇不言语,脸胀得通红,又像是生气,又像是害怕。林蔓懒得细究胡锦华的心思,该说的话她都说了,剩下的路怎么走,就是胡锦华自己的事。   林蔓离开后不久,安景明就来了。按照前天的约定,安景明今天要带胡锦华去城外玩。安景明对胡锦华说,城外有个泡温泉的地方,附近有招待所,要是玩得晚了,他们可以住在里面。   “我还是不想去了。”胡锦华怕安景明生气,犹犹豫豫道。   安景明柔声道:“不是说过了,那里有条件挺不错的招待所。晚了我们可以住那里。”   “不,还是算了,我们留在这里,一样……”胡锦华越想林蔓勾画的后果,就越是后怕。安景明轻抚她的背,她不禁颤了一下,躲开了安景明的手。   安景明察觉到胡锦华的躲避,忽感无趣:“真扫兴!既然这样,你就留在家里!”   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安景明扬长而去。胡锦华奔到门前送安景明,问安景明什么时候再来。安景明不耐烦地回道:“等有空!”   望着安景明生气的背影,胡锦华不禁有些后悔,她就不该听林蔓的劝,安景明那样一个正人君子,怎么会干不规矩的事。她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安景明再带她出城玩,她一定再不推拒。   安景明气呼呼地下楼,迎面遇上正往楼上走的王倩倩。   “今天你们不是要去城外玩?”王倩倩甜声地问,轻撩发梢。   安景明扫兴道:“也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不去了。”   “她不陪你去,我可以啊!”王倩倩走到安景明身侧,纤手一搭,抚上安景明的肩膀,挑逗地按了一下。   安景明看向王倩倩,嘴角勾起轻笑。   胡锦华忐忑不安地坐在屋里。楼下传来引擎声。她跑到窗边,眼睁睁地看着安景明的车子远去。她不禁感到后悔,早知道真该跟安景明去的。   “王倩倩!王倩倩!”胡锦华敲王倩倩的门,想找王倩倩说话,好打发晚上的无聊。王倩倩没有应门。门里静谧一片。天黑后,胡锦华又来敲王倩倩的门。王倩倩还是没有应门。整整一夜,王倩倩都没有回来。   马不停蹄地忙了一个星期,林蔓终于置办齐了于凤霞要求的家具。   “嗯,东西真不错,样式简单大方,看着不奢贵,但很有品味。”于凤霞对林蔓的布置赞叹不已。   林蔓给于凤霞挑选的家具,无不是半旧不新的款。所有的家具皆摈弃了雕花,但在外形上、颜色上,极力做到了简洁而大气。每一个房间,无论卧房也好,书房也好,餐厅也好,等等等等。家具并没有将其塞得满满登登。相反,她留下了许多恰到好处的空档。这些空档,使得整个屋子的布置,让人无论是看得,又或是住在里面,都能格外舒心。   “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事情了,等您和安局搬新家那天,我还要送你们一份礼……”   林蔓正向于凤霞汇报后面的事宜。忽然间,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细响。于凤霞也听见了声音。那声音是一男一女在说话。男人似乎老些,女人似乎很年轻。林蔓和于凤霞刚刚进门,还没往里面逛过,因此,她们并不知道有人来了。   “可能是你安叔叔。楼上有间房放了旧家具。这些日子,他偶尔会在那里凑活一夜。”于凤霞向林蔓解释道。   楼上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回,女人的笑声大了些,男人也轻轻地跟着笑,带着宠溺。   于凤霞脸色大变,快步上楼。林蔓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于凤霞和安局的家事,她不想掺和,于是退步出门。   “……要不是怕影响不好,我早甩了她了……”   安忠良猛地提高音量,说了一句恶狠狠的话。   声音传到楼下,于凤霞刚刚走到楼梯中间,林蔓还没来得及出门。因为安忠良说话的声音实在大,林蔓没法再装听不见。于是,她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留下也不是,立刻离开也不是。   安忠良和年轻女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年轻女人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既能让你保住名声,还能让她再也碍不了我们。”   安忠良认真地问:“什么?”   年轻女人道:“她不是失眠严重嘛!你让她来我们医院看病?”   “然后?”   “来了一段时间后,我开些药给她,然后诊断她患有精神疾病,必须送院治疗。”   “我明白了,她一进院疗养,可就说不准出来的时间了。”   “到时候,我们不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用不着总躲着她了吗?” 第64章 背叛 二更   于凤霞气地冲上楼。林蔓加快几步, 赶在于凤霞撞开门前, 狠拉住她, 同时捂住了她的嘴。   房里人又动静起来,许是全神贯注的缘故,他们都没有发现外面已经有人察觉。   “你现在进去没用,让他们知道你听见了, 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麻烦。”林蔓低语在于凤霞耳畔,半哄半强迫地拉于凤霞下楼。   林蔓本不想管于凤霞和安忠良的事。可奈何,于凤霞已经知道她听到了安忠良的事。她可以猜想到, 于凤霞势必会大闹一场,必要时候, 甚至会让她作证。那样的话,安忠良也会知道她听见了他的丑事。一旦这样, 她就成了安忠良心里的一根刺, 安忠良将来难保不会找她麻烦。   “不行, 我要把他们拖出来, 让其他人都来看看,让大家评一评理。”于凤霞不服道。楼上的声音断断续续, 她几次又要上楼, 都被林蔓拉了下去。   林蔓索性挑明了讲:“他一个大男人,你拖的动他吗?”   于凤霞道:“那我就去喊人来看,让大家都认清他安忠良的真面目。”   林蔓道:“他有名望有地位。真闹起来,到底也无非是作风问题,根本伤不了他。弄的不好, 他和那个女医生可以当场诊断你是精神病,直接让人强送你去精神病院。”   于凤霞一听到会被送到精神病院,立刻慌了神。急怒过后,她的心中又涌出无限的委屈。她眼含热泪,难过地抽噎:“那你说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任他们把我诬陷成精神病!”   “那个女人是谁?”林蔓问道。   于凤霞道:“她是疗养院里的金大夫金慧兰,专门负责老安的身体调养。”   “她姓金,是朝鲜族?”林蔓又问。   于凤霞点头:“对,她是朝鲜族人,还会说朝鲜话呐!去年他们院文艺汇演,她上台唱了好几首朝鲜歌,估计老安那时候就看上她了。”   “那就好办了……”林蔓喃喃自语道。   “怎么?你有办法。”于凤霞迫不及待地问。   林蔓轻笑:“我有办法帮你解决那个女人,也有办法挽回安局对你的心。只是……”   林蔓忽的低垂眼帘,若有所思。   于凤霞生怕林蔓不帮忙,果断开出条件:“只要你能解决这事,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林蔓抬眼看于凤霞,嘴角浮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   于凤霞猜不透林蔓笑里的意味。她现在一心想拉回安忠良的心,又想收拾了企图害她的女医生。除了这两件事,她什么都懒得想。于是,不觉得间,她也就将林蔓偶然显露的“别有意味”给忽视了。   “怎么样,小蔓,你就帮下婶子!”于凤霞又一次好言好声地请求。   “安景明呢?你不找他商量下。”林蔓道。   于凤霞叹道:“他和他爸亲。找他,他只会站他爸一边。”   “这样,你让我回去想想。”林蔓思量过后,恢复了平常无害的神情。她佯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好像要帮于凤霞这个忙,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她不彻底考虑清楚,实在没法答应。   “好,好,都听你的。”于凤霞眼下只想求林蔓帮忙,但凡能达到目的,她什么都顾不上。于是,林蔓无论说什么,她都一口答应。   “至于这段时间,你千万稳住安局,别让安局看出你已经知道他的事。”林蔓临走前再三叮嘱。   于凤霞又是满口答应。林蔓在她的眼里,此时已经俨然是救星般的存在。救星的话,她怎么会不听。   于凤霞安排车子送林蔓回家。   当车子开回到江北时,天色已黑。车子停在门栋外,林蔓下车,告别了司机。   车子开走。林蔓不急着上楼,而是站在雪中,出神地望着车子渐行渐远。冷风扑面而来,林蔓想让急剧的严寒迫使她的大脑保持足够的清醒,以便让她可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在她看来,要解决金慧兰并不是难事。她一直犹豫不决,忌惮的还是安忠良和于凤霞。她心里明镜似的,现在于凤霞需要她,自然会对她百依百顺,而如果将来一旦金慧兰被解决了,那么她自己立刻会成为于凤霞心里的一根刺。一根比金慧兰更让于凤霞耿耿于怀的刺。于凤霞容不得她知道那么多安家的丑事,或许,于凤霞会比安忠良更想除掉她。在六十年代,以安忠良夫妇的权势,想要解决她,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事到如今,林蔓只恨自己挑错了时间,不该今天向于凤霞展示家居布置的成果。或许,早先她就不该接下这桩事。安家就好像一个大漏勺,随便晃一下,总有这样那样的丑事抖落出来,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林蔓,你站这里做什么?”   林蔓想事情想的出神,连严英子走到面前都没有察觉到。胡锦华唤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林蔓回过神来。因为想的头疼,她决意先休息一阵再想。严英子抱了一颗大白菜,问林蔓要不要吃锅子。林蔓欣然同意,立刻上楼回房,升火点炉,开始准备吃锅子用的配料。   严英子放了白菜在林蔓房里后,又回去拿二锅头。严英子出去了一会儿,进屋时,她的神情变得十分神秘。   “刚才我路过王倩倩那屋,你猜我看见谁了?”严英子压低声音道。   林蔓摇头,表示一头雾水。   “是安景明,我看见安景明在王倩倩那屋。”严英子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的激动。   “胡锦华也在?”林蔓大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才不过三五日功夫,安景明居然又改换门庭了。   严英子道:“胡锦华去供销社打酱油了,还没回来呢!我看啊,今晚我们有热闹看了。”   和旁人的眼光不同,严英子第一次看见安景明,就觉得安景明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轻浮。胡锦华和安景明刚开始出双入对时,厂里不少未婚女同志心生艳羡,唯独严英子从来没有。暗暗地,严英子还对林蔓感慨:“八成安景明就是看胡锦华好骗,陈书都对我说了,安景明在省城有那方面的名声,要不是因为他有背景,早因为作风问题被撤职了。”   “就怕胡锦华亲眼看见也不信,”林蔓轻叹,“我前段时间劝她,结果吃力不讨好,反倒被她埋怨。”   “我也提醒过她,可她不知好歹,反倒说我嫉妒她。”严英子气地发笑。说到底,她还是有些同情胡锦华。眼看着胡锦华往火坑里跳,她于心不忍。而她明知道真相,却没法让胡锦华相信,午夜梦回之时,她甚至感到自责。现在好啦,用不着她来拆穿,胡锦华自己就能看清楚。   火炉“劈劈啪啪”地响,林蔓和严英子吃完锅子后,浑身发热。再加上喝了两盅二锅头驱寒,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冷了。两人无所事事,坐在床上打牌。打着打着,酒意有些上头,她们都困了。迷迷糊糊的,她们半倚半靠着枕褥,睡了过去。   “王倩倩,你……”   死一样的寂静中,忽然传来胡锦华歇斯底里的叫声。   林蔓和严英子猛地惊醒,睡眼惺忪地揉搓眼睛,搞不清刚才的声音究竟是发生在现实还是梦里。直到,胡锦华的叫声再次响起……   “王倩倩,你也太不要脸……”   这一次,胡锦华比前一句骂的还生气,甚至还爆了粗口。   林蔓和严英子惊觉不是做梦,忙披上大衣,脚蹬棉鞋,快步出门。   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王倩倩门外,将一条并不宽敞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林蔓和严英子向先来的人打听消息。有人告诉林蔓,安景明早走了,王倩倩和胡锦华吵架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还有人告诉严英子,本来大家没听见多大动静,直到胡锦华和王倩倩打起来,撞坏了门后,他们才觉得事情不对劲,纷纷跑上来看。   “反正啊,就是安景明把胡锦华甩了呗,又跟王倩倩好了。”有人最后总结道。   一人不忿:“这不是玩弄女同志感情吗?简直是耍流氓的行为。”   另一个冷哼:“我们办这事确实是耍流氓,可在人家安景明身上就不是了,人家那是牺牲自己,拯救改造落后女青年。”   林蔓和严英子都想拨开人群,进去看看到底闹成什么样了。蓦地,前头的人群迅速让出了条道,胡锦华被人直挺挺地抬出来。大家一面让路,一面冲后面不知情的人大喊:“胡锦华气晕过去了,快,快送医院。”   严英子转身冲进胡锦华房间,找出胡锦华的病历卡,连衣服都来不及加,就急匆匆地追上了送胡锦华去医院的队伍。顷刻间,过去的嫌隙都不见了。严英子不忍胡锦华独自躺在病床上,非要亲自照顾才放心。   林蔓关上了胡锦华的房门,严英子走得太急,出门时只稍稍带上,没有锁。走廊的另一头,王倩倩也关上了房门。两个当事人都不在了,看热闹的人群立刻散去。好像海水退潮一样,顷刻的功夫,走廊里空无一人。一切都恢复了宁静,静得好像出事之前一样。恍惚间,林蔓错觉是不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严英子从医院回来,告诉林蔓有关胡锦华的消息:“她受了刺激,医生让她静养段时间,等好了再出院。”   “那过年前,她是回不来了?”林蔓问。   严英子轻叹了口气:“应该是!”   又过了几日,王倩倩和安景明开始出双入对。人们背地里对王倩倩指指点点。王倩倩毫不在意众人的指责。她总是高高地仰起头,像炫耀一件战利品般,向遇到的每个人介绍她的对象安景明。   为了于凤霞的事情,林蔓先去职工图书馆,挑出了一本书,书名《迎杜鹃花》。接着,她又仔细回想《春田》的内容,想起男主陈书近日将要破的一个案子。根据这个案子,她编了一串数字。最后,她拿下了一直摆在窗台上的收音机。她拆开了收音机,将其改造成一个简易的发报机。在改装发报机的过程中,她忽的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总算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65章 迎杜鹃花姑娘 一更   江城中心医院是江城最大的医院。它位于江南, 不同于江北各大厂区的职工医院, 可以向全市人民开放。全省之内, 除省城外,属江城中心医院最大。同时,它还因为周边风光秀丽,也成了许多领导工作繁忙之余, 调养身体的疗养胜地。   “同志,我是来陪安局爱人看失眠。”透过窗口,林蔓对坐在里面的护士说道。   “证件?”护士不耐烦道。   林蔓递于凤霞的证件进窗。护士看了证件, 腾地站起,恭敬地递回证件。于凤霞就站在林蔓身后。护士越过林蔓, 对于凤霞说道:“李大夫正在里面等您。”   一个天气不错的下午,林蔓陪于凤霞到江南中心医院看病。李大夫是相关方面的专家, 他一早接到电话, 得知于凤霞今天会来看病, 早早就等在了诊室里。   “小蔓, 你先四处走走!我这里可能要有一会儿,等下你再来接我。”于凤霞见到李大夫后, 转身对林蔓说道。   林蔓点了下头, 目送于凤霞走进诊室。   诊室的门一关上,林蔓就转身离开,跟在一大群刚刚下班的医生护士身后,走到了医院后面。   医院的后面除了有大型的食堂外,还有职工更衣室。医生护士们都忙了半夜加一个上午, 大家都累得疲惫不堪。林蔓跟着他们走进更衣室,竟没人察觉。所有的更衣箱皆是根据科室分布,因此林蔓要找到金慧兰的更衣箱,并不是一桩特别难的事。   “诶,这两天怎么都没看到金大夫?”   林蔓找到金慧兰的更衣箱。她正要打开,忽的听见有两个渐行渐近的细碎脚步声。她忙抽身退步到一处隐蔽的拐角。站在这里,轻易没人会发现她,而她也刚好可以清楚地听见来人的对话。   门开了,有两个医生走进来。   “金大夫现在成天陪安局,哪儿来的空上班。”   “哼,还没怎么样,就连班都不上了。看春节后,安局回去了,她怎么办。”   “你还别说,真说不准,好像安局今年要省城和这里两头跑。院长说,会派人专门负责他的健康情况。还有,前段时间她到处向人打听,问去省城的手续怎么办。”   “呦,她还真能去省城?安局爱人不一定能让!”   说话声音突然压低了下来:“安局爱人好像有病,那个病,精神方面的。”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别是瞎编的!”   “我哪儿敢瞎编这些。这可是前两天我亲耳听见金大夫和李大夫讲的。”   “他们讲什么?”   “金大夫说,安局爱人失眠严重,估计是精神方面的问题,要入院治疗。李大夫说,那就让安局爱人先在本院看,不行的话,再送到外地专门的精神科医院。”   “呦,安局爱人一进精神科医院,那可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出来了。”   “就是,要不我说那个金慧兰指不定将来什么样呢!咱走着瞧好了,我看她啊,不简单。”   “我原来以为她和李大夫能成呢,哪知道现在成这样了。”   “除了年纪以外,李大夫哪里能跟安局比。安局儿子你见过没?”   “见过,一表人才呐。”   “咱院长见过安局年轻时候,他说安局儿子长得可不如安局年轻时候。”   “啧啧,就是对爱人心狠了点。”   “像他们这种男人,不心狠点,哪儿能成事!”   两个女人一胖一瘦。换下白大褂后,胖女人装饭盒进挎包,瘦女人迫不及待地披上藏蓝色棉大衣。她们聊了会儿金慧兰,又聊起医院今年春节发的福利好像比往年多,待她们出门的时候,话题再又回到金慧兰身上。林蔓站在拐角处的阴影里,隐隐听见胖女人遗憾地说道:“唉,真是可惜,以前李大夫和金大夫多般配啊!”   砰!门重重地关上。一时间,更衣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听外面的脚步声远了,林蔓立刻走出阴暗的角落,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情。打开金慧兰的更衣箱,找出金慧兰的工作笔记,模仿着金慧兰的笔迹,在从图书馆找来的《迎杜鹃花》书内页上写两行字。完成这一切后,林蔓将书塞进了更衣箱的最里面,一个轻易不会被看见的角落。   林蔓回到诊室时,于凤霞刚巧从里面出来,李大夫陪在于凤霞身边,殷情而恭敬。   于凤霞对林蔓说道:“李医生建议我住院疗养段时间,梁秘书明天会过来,今天你留下陪我!”   林蔓点头答应。她跟在于凤霞和李大夫身后,从门诊大楼走到医院后的疗养部。于凤霞住进病房后,不多一会儿,院长闻讯来探望于凤霞。院长和于凤霞谈话时,林蔓陪在一边。院长事忙,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他让于凤霞安心养病。   “事情都办好了?”院长走后,于凤霞不放心地问林蔓。   林蔓轻笑:“都好了,今晚你只要安心养病,早点睡下。等到明天一早,就什么事都结束了。”   于凤霞忐忑不安,对林蔓的话有些将信将疑。她并不知道林蔓究竟想怎么做。林蔓只是告诉她,只要她来医院住一晚,事情就都能迎刃而解。近日来,安忠良对她愈发得冷淡。她心疑金慧兰马上就要害她,因此也没心思多深究根底,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林蔓,按照林蔓所说,主动到医院来要求住院疗养。   “小蔓,婶子可都交给你了,你千万别让婶子失望。”于凤霞对林蔓和颜悦色,亲切得好像真当林蔓是侄女。   林蔓嘴角勾起抹淡淡的笑,没有应于凤霞的话。于凤霞话里有几分真心,她看得清清楚楚。于凤霞当她好哄,她也无所谓先配合着于凤霞演下去,扮足一个乖顺侄女的样儿。   到了晚上,有人送食堂开的小灶菜给于凤霞。于凤霞吃饭时,林蔓拿了饭票,去食堂吃饭。在去食堂前后的路途中,她记下了往天台和出院后门的最近路线。   入夜后,住院部的大灯陆续熄灭,只留下少许昏黄的小灯。因为吃了安眠药的缘故,于凤霞早早地睡下。接近子夜的时候,林蔓提包出去了一会儿。   回来时,走廊里死一样的寂静。林蔓悄声进门,睡在了于凤霞病房里的沙发上。沙发虽然空间狭小,但还算暄软,林蔓睡着倒没什么不适。没过多久,她就睡着了。   凌晨时分,静谧的走廊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林蔓翻了个身,没有多想,只醒了片刻,又继续睡下。   第二天上午,林蔓坐在于凤霞床边削苹果。   梁秘书领了两个公安进屋,说是公安同志有些事情想询问于凤霞。   “您认识照片上这个女人吗?”公安同志问道。他们对于凤霞非常敬重,问话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略弓。   于凤霞扫了眼相片上的人,回道:“这不是金大夫吗?她是负责我们家老安身体调养的金大夫。”   公安同志道:“这个金慧兰已经被捕了。”   “怎么会这样?”于凤霞愕然。虽然她早料到金慧兰会被解决,但第一次从旁人的口中听见,她还是感到了几分震惊。   公安同志道:“我们刚刚查出,她是X国潜伏在我国的X务。昨晚,我们截获到她同伙在医院发出的电报。”   于凤霞不解:“你们凭什么断定她就是X务?”   公安同志掏出了一本书,递给于凤霞看:“您看,这本书是在她的更衣箱里搜查到的。前夜,我们刚好在这里埋伏抓一伙X务。循着截获的电报信息,我们找到这里。本来是想抓人,至少也要找到发报机,可谁成想,竟然搜到了这本密电的母本。根据母本,我们破译了昨晚截获的电报信息,捣毁了一个X务的联络点。”   “迎杜鹃花?”于凤霞接过书,随手翻开书页,书的内页有行小字。   公安同志指着书内页上的小字,继续道:“迎杜鹃花是他们的国花。这行小字的笔迹我们已经鉴定过,确认是金慧兰的没错。现在除了发报机没有找到,这个案子就算全破了。”   于凤霞合上书,还给公安同志:“既然案子破了,那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   公安同志轻咳了一声,勉强抹开面子,郑重其事地问于凤霞道:“金慧兰说她和安局有那方面的关系。不知道,您有没有察觉?,会不会真的……”   “这怎么可能!我们家老安的人品我最了解了。更何况,这段时间他要么忙工作,要么回家,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时间。”于凤霞一口否决了安局出轨的可能性。   两个公安同志向于凤霞告辞,表示他们一定会认真调查,还安忠良清白。   数日后,对安忠良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调查上显示,安忠良没有任何作风问题。金慧兰指证安忠良和她有染,是有意污蔑我国XX人员。这是极其恶劣的行为,必须要严加惩处。   安忠良的新房终于布置完成了。   安忠良夫妇正式搬进新房这天,许多人前来祝贺。林蔓送了安忠良一副字,字上书“为国为民”。安忠良欣然接受,转头就让安景明悬挂在书房里。   在对安忠良的调查中,于凤霞对安忠良百般维护。这让安忠良大大地没有想到。突然间,他对于凤霞由衷生出一些愧疚之心。这份愧疚之心,让他近日来想尽了法子哄于凤霞开心。一时间,两人好像又找回了当初夫妻和睦的光景。   在招待众人时,安忠良和于凤霞一直形影不离。大家都暗暗地赞叹,叹安忠良和于凤霞果然是模范夫妇,值得所有人学习。每每听到这样的赞叹,林蔓都强忍着内心想嘲讽的冲动,淡淡地附和一笑。   王倩倩以安景明对象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倒出乎林蔓的意料,因为安景明过去可没带胡锦华出席过任何正式场合。看安景明对王倩倩的上心程度,林蔓恍然感悟,莫非安景明对王倩倩是来真的。   “过了春节,他就带我回省城了。”王倩倩走到林蔓身边,颇为得意地说道。   对于王倩倩好似突然腾飞的境遇,林蔓满不在乎。她由衷地对王倩倩说道:“那就恭喜你了!”   王倩倩猛然一怔。因为在林蔓的神情语气中,她没感到任何预想到的嫉妒的酸味。这让她好生无趣。她讪讪地笑了下,转身走向别处,改继续向其他人去炫耀。   临近年关,五钢厂的职工们都纷纷开始准备年货。   这天,一辆少见的苏式轿车开进五钢厂区,径直驶入了厂委领导们所住的一片区域。   车子停在高毅生院门前,于凤霞气冲冲地下车,敲开了门后,直冲进房。高毅生去城外参加老战友组织的聚餐,家里只有崔蘅芝一人。九姐引于凤霞进崔蘅芝所在的书房。   见到崔蘅芝,于凤霞上来就是火气十足的一句:“你们那个林蔓也太……”   冷不防地,迎面飘来一声清甜的笑:“哎呦,我到底哪里没有做好,惹您发这么大的火?”   于凤霞这才发现林蔓也在。   此时此刻,林蔓正坐在崔蘅芝的身边,冲着她稍稍偏了下头,轻轻地笑。 第66章 辞旧迎新 二更   “看来你们有话要谈, 今天我来准备茶点好了。”崔蘅芝退出书房, 把地方让给林蔓和于凤霞。   于凤霞一改往日对林蔓的和颜悦色, 阴沉着脸道:“你在也好,大家把话摊开了说……”   林蔓不耐烦地摇头,抢断道:“你想说什么,说我偷了你家的钱, 还是说我打着安局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又或是更严重的, 说我勾引你儿子,甚至是安局?”   “你……”于凤霞一时无语。林蔓无所畏惧的淡然模样, 让她心里莫名的没底。她奇怪林蔓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她突然态度大变。对于她的质问,林蔓既没追问, 也没解释, 反倒是这样没头没脑地先来了一通火上浇油的话。   林蔓懒得跟于凤霞拐弯抹角, 径直拆穿道:“我知道你和安局那么多丑事, 你不放过我,我一点也不奇怪。”   于凤霞恍然大悟, 冷笑道:“既然你这么识相, 我也就不为难你了。给你一条路,延X市下有一个生产大队。春节后,我可以安排你去那里,算你相应国家号召,主动‘支边’, 以后别回来了。”   林蔓道:“您对我还真好。那个地方可靠近边境,听说连自来水都没有。怎么?非要打发我去那里,才能安你的心?”   于凤霞道:“姑娘,我也是为你好。现在是我来安排你,将来有一天,要是我们老安知道了这事,由他底下的人来安排你,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林蔓轻笑:“我亲爱的婶子,怎么事到如今,你从来都没想过,金慧兰案的那个发报机,到底去哪儿了?”   于凤霞脸色骤变:“你……发报机不是已经……”   蓦地,于凤霞冷静下来,又恢复了常态,淡淡地说道:“金慧兰案的发报机,跟我有什么相干。你想举报?大可以去。到时候,看人家信不信你的话。还有,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拿这事诬陷人可是大罪,要吃牢饭的。”   林蔓道:“这么说,你真一点也不介意那个发报机的去向?”   于凤霞冷哼:“一个发报机,算什么证据啊!就算是,也可能是你跟X务有勾结的证据。”   林蔓笑了一笑,悠悠道:“那如果,发报机是在安局家里搜查出来呢?”   于凤霞脸色再次大变:“这怎么可能?”   林蔓道:“怎么不可能?我帮你弄房子,要藏下一个发报机,还不是举手之劳吗?”   于凤霞惊觉事情不妙。要是在家里搜出发报机,那可真就是身上有一百张口也解释不清了。更何况,老安和金慧兰还有那方面的传闻,两件事加在一起,就算是洗脱了嫌疑,但同时政治前途也跟着毁了。再往坏处想下去,连安景明也会受到牵连。   一连串的恐怖设想,让于凤霞坐立难安。恰逢崔蘅芝端茶点进屋,请她坐下喝茶。她哪里还有喝茶的心情,匆匆找了个借口,急奔出门。她要马上赶回家去,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发报机找出来。   “她怎么话没说两句就走了。”崔蘅芝一头雾水。她从来没见于凤霞这样失态过。走的时候,于凤霞脸色煞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临近年关,近日来风平浪静的,能出什么大事啊!   林蔓起身接过崔蘅芝的茶点,放上罗汉桌:“应该是急着回家找东西。”   崔蘅芝想起于凤霞刚来时的场景,问林蔓道:“她今天来找你什么事?我看她来的时候,好像有些气冲冲。”   林蔓轻提紫砂壶盖,倒滚开的水进去:“都是误会,她以为我拿了她一样东西,后来想起来其实一直在家里。这不,她急着回去找了。”   茶冲泡好了,林蔓双手端了一杯茶给崔蘅芝。崔蘅芝接过茶杯。   杯子里的茶水黄澄澄,清香宜人。   崔蘅芝虽然对林蔓的话将信将疑,但转而一想,到底是林蔓和于凤霞之间的事,于凤霞没有发难,林蔓也没说有什么委屈,她横生插一杠进去,未免有些自讨没趣。   于是,崔蘅芝稍稍地抿上一口杯里的茶,不再多问林蔓,佯作信了林蔓的解释。   当晚,林蔓回家后,早早地睡下。   北风刮了一夜。   睡着的时候,林蔓几次被雪花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吵醒。   扑扑簌簌~~~~扑扑簌簌~~~~   说不清醒了几次,林蔓只记得最后一次醒来时,她拉开窗帘,惊见窗外漆黑一片,雪花斗大得像雹子。   咚咚咚~~~咚咚咚~~~   林蔓听见一连串的敲门声,误以为又是前夜的雪雹子。她翻了个身,掀棉被上头,打算不管不顾,继续睡下去。掀被上头时,她眼角感到一丝刺眼的金光,方惊觉天已大亮,而那接连不断的闷响不是雹子,而是实实在在的敲门声。   “谁啊?”林蔓睡眼惺忪地开门。   于凤霞又恢复了好态度,和颜悦色地哄林蔓道:“好姑娘,忘了婶子昨天说的话!婶子也是一时糊涂,我向你道歉还不行。”   林蔓审视地看于凤霞,沉默了半晌,蓦地笑了:“发报机没找到?”   于凤霞神色尴尬,讪讪道:“你告诉我,到底放哪里了。以前的事,咱一笔勾销。我收你当干女儿,一定为你谋个好前途、好婚事,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   林蔓啧啧摇头:“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天真!这个发报机可是我一辈子的护身符,我怎么会告诉您。”   “你……”于凤霞气结,却又对林蔓实在无可奈何。   林蔓笑了。这一回,轮到林蔓好言哄于凤霞道:“放心!但凡你们不惹我,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事。否则……”   于凤霞道:“否则什么?”   林蔓笑道:“你们是瓷器,我是瓦片,撞起来,吃亏的总不是我。”   于凤霞扭头走了。临走前,她狠狠瞪了林蔓一眼。林蔓并没有被她吓到。恰恰相反,在于凤霞急步下楼时,林蔓还礼貌十足地追上去,冲于凤霞喊了好几声:“以后有空常来坐坐。”   林蔓的好言好语,让于凤霞更生气。出门上车后,于凤霞还怒气未消。她回想林蔓其人,由衷地下了一句总结:“哼!这个人,真使的好一手软刀子。”   后来,于凤霞再没主动找过林蔓。在崔蘅芝的牌局上,两人还会偶然遇见。每次碰面,她们都客气但不热络。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初时的样子。   年三十后,桃花江上的轮渡会停航。轮渡公司一早挂出来告示牌,声明重新开航至少得等到开春。   严英子要去江南婶婶家过年。在离开江北以前,她打算再去看一次胡锦华。林蔓成天无所事事,看严英子去探望胡锦华,便索性也跟了去。   胡锦华气色好了很多。见到林蔓和严英子,她主动提起安景明,没有任何怨怼和愤怒,仿佛真的都看开了。   “你们说的对,安景明对我根本不是真心的,我早该看出来了。”胡锦华长叹了口气。   林蔓道:“既然你想通了,那就把这事忘了!早点把病养好,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胡锦华点了下头,感慨道:“是啊!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护士走进病房,告诉林蔓和严英子,胡锦华需要静养,最好不要留太久。林蔓和严英子忙起身告别。   严英子对胡锦华还是有些担心。临走前,她再三向胡锦华确认:“有人在这里照顾你吗?我走以后,你一个人能行?”   胡锦华双颊泛红,笑说道:“我爸妈来过。这两天,我爸科上有个王新民同志刚好有空,他主动提出可以来照顾我。他人挺好的,你放心去!”   林蔓和严英子出门时,恰好与照顾胡锦华的王新民打了个照面。   王新民高个子,相貌端正。他端着饭盒,快步走向坐在病床上的胡锦华。   “你怎么又打食堂里的菜,真是让你破费了。”胡锦华不好意思道。   王新民笑道:“昨天你不是说他们的猪肉炖粉条好吃吗?所以我特意去打了。”   林蔓猛地回头,惊觉王新民的声音好熟悉。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爽朗高亮……   “小蔓,你怎么了?”严英子看林蔓神色有异样,好奇地问。   林蔓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的男人声音,未免多事,便也没对严英子细讲,只拿别的话搪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件不相干的事。”   从医院回来当晚,严英子搭轮渡去了江南。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林蔓起床出门,恍然看见王倩倩紧闭的房门,想起数日前,王倩倩拎着行李下楼,坐上安景明停在楼下的车子,再没回来过。   “大概像她说的那样,真跟安景明去省城了!”林蔓喃喃自语道。猛然间,她发现整层楼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也就是说,漫漫的大年夜里,她要一个人度过。   崔蘅芝叫林蔓到家里吃年夜饭。吃完了年夜饭后,她又邀林蔓留宿在家里:“反正你就一个人,待过了十五再回去!”   “没事,我还约了几个邻居守夜,不回去不行。”林蔓推拒了崔蘅芝的好意。她心里莫名地有种自信。她自信自己绝不会这样孤单冷清地过年。   从高毅生家出来后,林蔓不急着回家。她踩着厚厚的积雪,闲逛到了码头。站在渡口,她向江对岸眺望。   汽笛声响,1962农历年的最后一班渡轮靠岸了。   轮渡上站了一个男人。借着引航灯的光亮,林蔓看清了男人的脸。同一时间,男人也看见了林蔓。他们望着彼此,一起笑了。   “新年快乐,林蔓同志!”   “新年快乐,秦公安!” 第67章 抢劫犯 一更   秦峰结束了数月的外派工作, 赶回江城陪林蔓过年。   年三十当晚, 他陪林蔓守岁后, 在五钢厂的职工招待所住下。轮渡停航,要到开春才会再次开航。于是,他也就在招待所住到了开春。   “那次你怎么突然没回来?”林蔓忍不住问起秦峰爽约的事。   秦峰解释道:“有个案子突然发生变化,所以又耽搁了些日子。”   林蔓又好奇地问:“这次出差, 只有你一个人?”   秦峰道:“现在人手不够,江城这里还有一大摊子的事,哪里有富裕派两个人出差。”   蓦地, 秦峰挨近林蔓,柔声地问:“那天等了我很久?”   林蔓双颊泛红, 嘴角撇了撇:“天那么冷,我才懒得去渡口等呢!那天我看你没来, 就第二天打电话到你们局里问了下情况。”   “只是这样?”秦峰有些失望。   “那你还指望什么?难道我还会从白天等你到天黑。”林蔓轻笑, 佯作出对秦峰并不在意的冷淡。   “真是这样?”秦峰单手托腮, 凝看林蔓, 眼里透着狡黠的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像已经看穿了林蔓的言不由衷。   “就是这样!”林蔓信誓旦旦, 持“炮”吃掉了秦峰的“将”, 利落地结束了一盘棋。   整整一个新年,林蔓和秦峰的日子大多是这样,在“噼里啪啦”烧得滚热的火炉边,两人懒散地倚在椅子上、床边、又或是垫得高高的枕褥。除了吃饭之外,他们就是懒洋洋地下棋, 看书,一起哆嗦地奔进厨房烧菜。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出门,去供销社买东西,去码头逛逛。   天气格外好的时候,林蔓和秦峰会站在江边看人垂钓。垂钓的人会先用冰凿在厚厚的江面上破开一个小洞。之后,放一根粗得像麻绳的鱼线下去。鱼饵放下去后,等上少许时光,就会有摇头摆尾、鳞光闪闪的胖头鱼被钓上来了。   照着这个法子,林蔓和秦峰也钓了一条鱼上来。他们兴奋地提回家,宰杀干净,烧焖鱼锅子吃。   当红焖鱼冒出热腾腾的气时,林蔓沿着锅边贴了一圈金黄色的玉米饼子。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晚,去的也晚。   时间不知不觉地迈入三月,开春的第一场雨下下来,预示着冬天的结束,春天来了。   码头上的轮渡公司又忙碌起来。   摆渡船一开起来,江南江北恢复了通航。   秦峰赶着上班,坐头一班渡轮回了江南。   当天晚上 ,林蔓听见静寂许久的走廊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她推门一看,是严英子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严英子给她带了些过年时家里打的年糕。林蔓礼尚往来,送了她十几个粘豆包。   粘豆包是林蔓跟九姐学做的。糯米面打出来粘牙的皮里包着拌糖的小红豆陷。她自觉味道不错,特意一次性做了三四十个。每当早上懒得烧饭,她就从地窖里拿出来几个。隔水一蒸,味道跟刚包出来时差不多,既解馋又解饿。   三月份的第一个星期一,林蔓踩着泥泞的雪地去上班。   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五钢厂的职工们到厂后,先是热火朝天的大扫除。积了一个多月的灰尘要清理,堆在门前、路上湿漉漉的灰色雪泥地,也急赶着要铲干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放假前已经清理过一遍,可是开春上班打扫,竟再又理出来了许多不要的垃圾。   到了中午,整个五钢厂窗明几净,到处焕然一新。   林蔓和段大姐、小张如往常一般到食堂吃饭。食堂门口的布告栏前站了许多人。她们拨开人群,挤到前面去看。   “骨干干部培训班?”小张喃喃地念出了公告的标题。   林蔓记起郑燕红提过的干部学习班,心想估计就是这个“骨干干部培训班”了。   段大姐解释道:“这个每年都有,先各科选拔人才,然后经厂委统一筛选。每年这个学习班的人数不会超过50。学期一年。通过考试后,成绩优异者将在明年进入干部储备队伍。”   小张眼前一亮:“原来就是这个学习班啊,我听说过。”   小张立刻转身向林蔓,笑说道:“你是去年的优秀先进人才,铁定能进这个班。”   “没错没错,小蔓能进去可不是板上定钉的事么。”段大姐一同笑道。自从她家老胡升科长了后,她对进干部班的事一下子没那么执念了。由此,她对林蔓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林蔓笑了一笑:“进不进还不是看厂委领导的决定。到底也没有硬性规定,说优秀先进人才一定能进这个班。”   段大姐和小张都夸林蔓谦虚。其实林蔓另有想法。从前如何,现在就一定如何吗?林蔓不这么认为。但凡学习班的名单没出来前,一切都还有可能。既然她兴许会入不了选,那么现在又何必说夸口的大话,以便将来落给别人嘲笑的口实呢!   大扫除后,马不停蹄的工作立刻开始了。   下午的上工铃声还没响起,林蔓就被埋在了一大堆单子里。这些单子多是上一年积压下来的。因为年底的时候,大家满心满眼都是过年的事,无心工作,以至于一开春了,才想起原来还有许多事情没干。   于是,新的单子、旧的单子累积在一起,开年就让林蔓忙得透不过气来。   轰隆隆的数声巨响之下,十数根炼钢炉又冒起了白烟。车间里机器操作的噪响此起彼伏。五钢厂好像一个沉睡已久的巨人,在上足了马达之后,又站了起来,重新开始劳作。   轰隆隆~~~轰隆隆~~~   走在厂区里,穿藏蓝色工衣的人随处可见,到处是乌泱泱攒动的人头。许是开春了的缘故,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红光。修养了一整个冬假,大家都干劲十足。   说不上没日没夜地忙了几天,林蔓终于解决完了囤积手上的工作。这天傍晚,她正倚靠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一杯红枣热茶,懒洋洋地舒缓筋骨,等待下班的铃响。   “小蔓,今天帮我值个夜班,过两天轮到你那班,我补还给你。”小张忽然跑进门,匆匆忙忙地收拾座位上的东西。   林蔓点头答应:“什么事这么急?”   “我大姨出事了,详情明天再和你说。”小张收拾完了东西就冲出门,半秒钟都不耽搁。   林蔓一头雾水,还是没有明白小张到底怎么了。   段大姐叹了口气,挪座位挨近林蔓道:“你还不知道啊?今天中午咱厂区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中午在赶一车间的单子,连化验室的门都没出。”林蔓道。   段大姐道:“小张大姨是咱厂区技术科的人。今天中午,她倒班回家补觉,谁成想撞见了抢劫犯。”   “抢劫犯?”林蔓震惊不已。在六十年代,别说入室抢劫了,就连入室行窃都少见。尤其是好几次严打过后,这样的人恐怕要么被枪毙,要么被扔进监狱改造了。怎么今天在五钢厂,竟有人生出这样的胆子。   段大姐继续道:“真是抢劫犯,小张大姨刚躺下,那人就翻窗进去了,拿着刀问小张大姨要吃的,说是山上躲了好多天,快饿疯了。小张大姨说不干,抢劫犯就自己拿,小张大姨扑上他,两人打了起来。”   说到关键处,段大姐顿了一顿,叹声道:“小张大姨还真狠,连个馍都不让抢劫犯拿走。抢劫犯一发狠,就把她大姨捅伤了。”   林蔓听得目瞪口呆,心想为了馍奋不顾身,估计也就这个年代才会生出来的英勇。   “那后来呢,小张大姨没事?那个抢劫犯抓到没有?”旁边有人也听了段大姐的讲述,好奇地问。   段大姐道:“小张大姨伤得挺重,已经转到中心医院去了。至于那个抢劫犯嘛!又翻窗跑了,估计回山上了!”   “回山上了?那不是不定哪天又得下来。”   顷刻间,众人将对小张大姨的关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纷纷担心自己哪天也会碰上抢劫犯。尽管段大姐安慰众人,说公安同志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就能抓住罪犯,但恐慌的情绪仍像流感一样,不多久的功夫,蔓延至了全厂。   一时间,大家人心惶惶。值夜班变成了特别危险的事。每个单身的年轻女职工都要有家人来接才敢下班。   “小蔓啊!你对象是公安,下夜班的时候,可一定要他来接你。”段大姐提醒林蔓道。   林蔓对着电话发呆:“他人在江南,跑江北来接我下班,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他累一点不要紧,总比你出事强!”段大姐庆幸胡锦华现在有对象了,要不然,她也不得不让老胡去接。   林蔓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没打电话。她不喜欢向人展露情绪,尤其是“怕”这一项。   入夜后,林蔓照常值夜班。孙主任几次跑来,问她要不要调班。她都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坚持一个人值班没问题。   “放心!厂里有保卫科巡逻,我不会有事的。”林蔓佯作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怕的要命。   孙主任看林蔓拒绝的坚决,便也不再坚持下去,只在临下班前,叮嘱了林蔓几声“小心”。   漫漫长夜,林蔓的班上并没有太多要做的工作。她老老实实地呆在化验室里,外面传来的任何异响都会引起她的警觉。她瞪大了双眼,煎熬着等着挂钟上的时针慢慢爬过6点。   终于,下班的时间到了。但是她又遇见了一个新的难题。早春的天亮得晚,明明已经6点多了,外面还黑得像夜一样。   林蔓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天还是没有亮。黑幕好像牢牢地钉在了天上,怎么样都扯不下来。为了赶上食堂的早饭,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门。   一出办公楼,林蔓就看见远处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正迎面走来。她蓦地站定住,双脚像铅一样重,挪不开半步。人影越来越近,林蔓的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因为紧张过度,她嗓子里的发音全堵在了嗓子眼,怎么都喊不出来。日头拨开云层放下了灰蒙蒙的一点亮。人影走到了林蔓面前。林蔓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秦峰!”当林蔓看清了来人,长舒了一口气,失控扑进对方怀里。   秦峰好像知道林蔓被吓到了。他轻抚林蔓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们这里发生了案子。担心你下夜班不安全,就特意过来接你。”   “那以后我下夜班?”林蔓抬头追问。   秦峰笑:“犯人抓到前,我会都会来。” 第68章 初见的印象 二更   “你不会是下夜班就过来了?”林蔓看秦峰眼里有血丝, 知道他一定又熬了一夜, 不禁有些心疼。   秦峰笑道:“还好我们结束得比你们早, 赶上早班渡轮,能来得及过来。”   “走!带你去吃我们厂的食堂。”林蔓心想秦峰八成没吃早饭,他们公安一忙起案子来就没日没夜,指不定从前晚饿到现在也说不定   林蔓和秦峰走到食堂时, 天已微微得亮起。   食堂里还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一长排桌子后,只坐了三两个下夜班的人。林蔓让秦峰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后, 跑去窗口打饭。豆浆、油条、油饼子……凡是能垫肚子的吃食,她都要了好几份, 生怕喂不饱秦峰。   “现在是谁在查抢劫犯的案子?”林蔓希望能干事的公安查,早点让抢劫犯落网, 她也好早点安心。   秦峰道:“应该是陈书他们在查!”   “陈书不是抓特务吗?怎么还管这个。”林蔓感到奇怪。   秦峰道:“年前, 陈书他们破获了一个特务的联络点。有一个特务落网了。当时搜遍了全城也没找到, 直到这次发生抢劫案, 他们才知道,原来他躲上山了。”   林蔓恍然大悟, 难怪抢劫犯胆子那么大, 敢入室抢劫,原来是在山上耐不住饿,不得不下来了。   “快吃!完了我送你回家。”秦峰看林蔓若有所思的样,猜到林蔓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   林蔓也加了一夜班,困得难受。她想着秦峰一定比自己更不舒服, 于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囫囵吞枣地,她扫荡干净了面前的豆浆和油饼子。剩下的吃食被秦峰吃完。满桌的早点,一点也没浪费,全进了林蔓和秦峰的肚子。   吃过早饭后,秦峰送林蔓回家。虽然天已经大亮,厂区的各处也开始有人走动,但秦峰依然坚持送林蔓上楼,非要看着林蔓进门才行。   “要不然,你进来睡?”林蔓想到秦峰还要赶很长的一段路才能到家,不免有些于心不忍。   “想什么呐!万一让人看见,你名声还要不要了。”秦峰断然拒绝。虽然春节的时候,他没少在林蔓家里待。但一切的行为,他都按照规矩来。每到入夜,他一定会早早地回招待所。即便白天待在屋里,他和林蔓最近的距离,也不过是肩膀挨着肩膀罢了。   “谁管这个,我睡床,你打地铺不就行了。”林蔓嫌秦峰事多。   秦峰道:“谁说没人能管,要是被风化队抓到,包管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风化队?”林蔓猜测这八成是年代文里那些戴着红袖章,四处巡逻,捕风捉影地逮人作风问题的大妈们。   秦峰轻笑:“你一定不想见识她们的恐怖,比政治组还让人受不了。”   说罢,秦峰向林蔓告别,转身下楼。林蔓站在门口,看着秦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才不舍地关上门。   砰!   大门一关,林蔓想起安景明每每都是带王倩倩出去过夜,难道,也是因为忌惮风化小队的“扫荡”?   学习班的名额出来了,照旧以红榜的形式贴在食堂门口的布告栏上。   林蔓挤进围观人群,略扫了眼红榜上的名字。她从头到尾看了两遍,皆没有找到她的名字。凭眼角的余光,她看见有人在对她指指点点。   “哎,那不是去年的优秀先进个人吗?”   “对对,就是她!评上优秀先进个人有什么用?哼!还不是进不了干部学习班。”   “嘘!小声点!别让她听见了。我听说她那奖得的有点……”   林蔓退出人群,迎面碰上高毅生的机要秘书刘中华。刘中华在高毅生家见过林蔓,知道林蔓是高毅生的人。   “小林同志,在这里碰见你就好了,我正要去你的科室找你呢!”刘中华把林蔓叫到一边。   林蔓轻笑地打趣:“呦,什么事要刘大秘书亲自来找我?”   刘中华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高厂长让我来向你确认些事情。那个,你是高中学历?”   林蔓点头:“我在双枫镇上的高中。”   刘中华问道:“外语方面,你有什么掌握吗?”   “嗯,学过些英语,俄语也懂些,简单对话没问题,再深就不行了。”林蔓明白应该依照五六十年代的情况讲,千万不能夸大,否则会引人怀疑。于是,她故意隐去了精通数门语言的事实,故作出一副生疏的样子。   刘中华略微思量了下,说了声“好”。林蔓不明白刘中华的意思,问刘中华。刘中华淡淡一笑,卖了个关子,不说明,只说让林蔓耐心等通知。   “哦,对了,我已经对孙主任交代过了,以后就不安排你上夜班了。”临别前,刘中华忽然想起什么,又对林蔓补充了一句。   “到底是什么事?就不能事先透个风给我?”林蔓愈发好奇。   刘中华笑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总之是好事,还是那句话,耐心等通知!”   回到化验室,林蔓发觉大家的态度好像都发生了些许改变。段大姐和小张尽管待她一样的和气,但却不止一次地背着她窃窃私语。偶尔有人路过她身旁,平常大家总会互相寒暄两句。但今天不一样,她一下子好像成了透明人,忽然就被大家视若无睹了。   唯一没发生变化的人是孙主任。他不光对林蔓没有丝毫冷落,反倒态度更胜以往的殷情。他先是当众调了林蔓的夜班,让别人顶上。顶班的人有怨言,可奈何是主任的安排,也只能接受。接着,他又拉林蔓到一边,和前一次一样,稍稍点了两句,要林蔓千万记得他的好。林蔓问孙主任到底有什么事。孙主任和刘中华一样,也是笑得意味深长,什么都不说,只让林蔓耐心地等通知。   林蔓不用值夜班后,立刻空出了大把的时间。她在家里待的无所事事,忽的想起秦峰上次吃早饭时,提起他们科室的人都有爱人送夜宵,而他因为一个人住,只好孤零零地啃中午留下来的白面馍。   “同志,请给我一张去江南的船票。”   一个风清月朗的晚上,林蔓装了满满一饭盒白米饭,又烧了一饭盒小鸡炖蘑菇。满登登的两个饭盒装得挎包沉甸甸。她背上挎包,打算去给秦峰送饭。   刚好有几个同事要去江南办事,林蔓一早跟他们商量好。彼此可以结伴同行。一来,这样大家可以打发路上的无聊时光,二来人多些,还可以吓退那个还没有落网的抢劫犯。   售票员给了林蔓一张粉色薄纸船票。握着这张船票,林蔓登上了往江南去的摆渡船。   秦峰刚一听见同事说外面有女同志找,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他轻笑地摇了下头,不当回事,继续埋头工作。直到同事又加了一句:“是一个姓林的漂亮女同志。”秦峰腾地站起身,冲出门,直奔下楼。   林蔓站在公安大楼的一楼大厅。大厅里只亮了一盏灯。秦峰下楼时,林蔓站在光亮处,俏生生的一张瓜子脸上,盈盈的双眼弯得像月牙。   “你怎么来了?”秦峰三步并作两步,转眼就来到林蔓面前。   林蔓向秦峰摇了下手里的饭盒:“我来给你带夜宵。”   一个男公安刚巧下楼。他爱人给他带了饭,也等在楼下。   “秦峰,你对象来给你送饭啊?”男公安看竟破天荒的有人送饭给秦峰,忍不住调侃。   秦峰自豪地笑:“只准你爱人送饭给你,就不准我对象送来了?”   秦峰拉起林蔓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   找了个没人的房间,秦峰坐下来吃饭。林蔓静静地坐在一边,轻笑地看着秦峰吃饭。   “我今晚要忙一夜,抽不出空送你回江北。这样!等下你到我那里对付一夜。明早我下班了送你回去。”秦峰一面对林蔓说话,一面埋头吃饭。   “嗯!好啊。”林蔓随口应道。她依旧看着秦峰,眼里笑意愈发得浓。   秦峰忽然觉得林蔓凝视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他放下了勺子,问林蔓道:“你是不是有话问我?”   林蔓点了下头,笑道:“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你,你穿着一身白衣蓝裤的公安制服。当时我心里想,嗯,这个人这样穿真好看。”   秦峰被林蔓夸得脸红。他避过林蔓的凝视目光,继续吃饭,极力将注意力放回饭盒里的菜上:“别瞎想了,你又开始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哎,你对我的初次印象,是什么啊?”林蔓双臂横放桌上,好奇地问。   “不也是在火车上。”秦峰专心吃饭,心不在焉地回道。   “还有呢?”秦峰回答得敷衍,让林蔓有些失望。   秦峰动作顿了一顿,似是认真思量了一番,接着继续吃饭,回道:“想不起来了。”   林蔓狠白了秦峰一眼,心里暗道:原来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早知道不烧这些给你了。   林蔓面露不悦,秦峰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吃过饭后,他送林蔓去了他家。他只送林蔓进家门,连话都没顾上多说两句,就立刻赶回局里。   秦峰走后,林蔓暂时还没睡意。她在秦峰的屋子里转了转。她想起秦峰有个上锁的抽屉,上次翻了档案后,其他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动。她无所事事,便索性打开抽屉看。抽屉里还是放了一沓档案袋。她对档案袋没兴趣,径直翻到了底,摸到了一本笔记簿。   林蔓随手翻开笔记簿,看见上面的内容,甜甜地笑了。   原来笔记簿里是一页又一页的铅笔素描。第一页,是冬天时候,林蔓倚在床上打盹的睡颜;第二页,是正月十五晚,林蔓看烟花时,笑得开心的侧颜……倒数第二页,是林蔓坐在火车上,望着窗户出神;最后一夜,是林蔓骑着自行车在乡间小道上,微风拂面,眉眼含春,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哼!还说对我没印象。”林蔓重重地合上了笔记本。   林蔓上床睡觉,拉上被子,蓦地闻见一缕淡淡的烟草香。淡淡的烟草香让林蔓感到莫名的心安。她沉沉地睡下了。在香甜的梦中,她猛然想起件奇怪的事。秦峰从来不抽烟,却为什么身上会有香草味呢?   咚咚咚咚~~~   清晨,林蔓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披上衣服开门,秦峰站在门外。   “快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你们厂出事了,我要过去趟,顺便送你回江北。”秦峰道。   林蔓道:“出什么事了?”   秦峰道:“你们厂昨晚死了个人?”   林蔓惊道:“又有人被抢了?”   秦峰摇头:“不是,是那个抢劫犯死了,凶手未明。” 第69章 学习班 一更   虽然发生了命案, 但对五钢厂的全体职工来说, 却不是件坏事。大家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像心里的刺被拔出了,每个人终于安下心来。   关于击毙抢劫犯的人,化验室的人们有种种猜测。   “好像是咱保卫科的人,巡逻时候碰上了了, 厂里为这事还要给他们表彰呢!”   “不对不对,我怎么听说保卫科到现场的时候,那个抢劫犯早死了。应该是咱人民公安击毙的!”   “也不对!公安后来还派了人来, 大张旗鼓地调查了好一阵子,要真是他们干的, 哪能这样?”   ……   各种各样稀奇的言论环绕在林蔓四周。林蔓不发一言,照旧做她的工作, 开她的单子。   蓦地, 段大姐想起林蔓的对象是公安。   “小蔓, 你那个对象怎么说?”段大姐问林蔓道。   “你们没看报纸吗?这案子还没查出来呢!我哪儿知道这么多。”林蔓抿一口手边的茶, 继续埋头工作。她深知秦峰工作的纪律性,办案中的细节哪儿能拿出来八卦, 万一传的到处都是, 秦峰是要受处分的。   段大姐没有问到内幕消息,感到有些失望。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去,继续与人闲谈。   近日来,林蔓在办公室的处境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她不再是办公室里的红人。人们对她的热情、客气都转淡了, 顷刻间,她好像泯灭于众人,成了最普通的存在。   化验室里的风光到底不是林蔓所求,因此突然间的地位转变,林蔓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偶尔闲暇的时候,她会好奇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因为什么,就突然这样形势大变了?   有一天,林蔓站在仓储间的门后,听见两个同事的对话。从他们的对话中,她了解到了大概的因由。   “闹了半天,林蔓和人事科的林志明没关系啊!”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亲戚吗?”   “姓林的就都是亲戚了?那我还姓X,岂不是和……”   “哎呦,那她还进了咱化验室,又拿了去年的优秀先进个人?”   “都是走关系走来的呗!拿优秀先进个人估计是运气,不过她也不会一直运气那么好,要不怎么会连学习班都进不去。厂委肯定发现她有问题,才撤了她上学习班的资格。”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怎么那么肯定她不是林科长亲戚。”   “让我告诉你,是因为……”   说话人忽然压低了音量,以至于林蔓听不清后面的话。再之后,两个脚步声渐行渐远,连着说话声一起彻底消失了。   新年开春以后,化验室每天早上开始工作前,都要开一个晨会。晨会时间不长,大多数情况只需要短短十几分钟,由孙主任向大家交代一下近期工作重点,以及上面交代下来的最新需要大家体会的工作精神。   这天,化验室的人们照例围坐在一起,由孙主任主持当日的晨会。   “现在宣布第一件事,林蔓同志将不参与今年所有的夜班执勤,请排班的同志注意一下。”   坐在底下开会的人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带着怨气。   五六十年代上班工作,不比后来,加班值班全“凭对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没有加班费。因此如果其他人都值夜班,而有一个人不用值夜班。那么不用值夜班的人就等于占了所有人的便宜。   大家心里不服,但因为孙主任的口吻强硬,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于是大家只好勉强应下。   晨会开完后,孙主任又当众宣布了一件事。   “林蔓,你已经被选进了‘特别学习班’。这班每隔一天有课,课时从晚上7点上到10点。上课地点在厂委的小红楼。你千万记得要去上。”   孙主任一走,化验室的人立刻讨论开了。   “特别学习班是什么?怎么课还是在厂委小红楼上?”   “哎呀,不会就是那个班!”   “什么?”   “隔几年会有一个特别的学习班,这个班是专门为培养将来的厂委干部开设的。”   “就是说,进这个班等于半只脚进厂委了?”   “应该是!难怪这两天主任对林蔓的态度特好,原来他早知道了。”   “啧啧,我早看这个林蔓不简单。有人看见她经常出入高厂长家,八成是高厂长的亲戚!”   “呀!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我就听人说,又没亲眼看见。万一是看错了呢!毕竟要是高厂长的亲戚,她怎么从来都不言语一声。”   “万一人家就是想低调呢!”   “应该是!她要不是高厂长的人,哪儿能进这学习班。不是说,进这个班的人都是厂委领导提拔上去的……”   ……   于是,有关林蔓为什么能进厂委学习班的推测,又生出了一大堆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故事。   忽然之间,林蔓的处境又好了回来,甚至更胜从前。在过去,因为林蔓的好脾气,大家总会把懒得做的活推给林蔓。而现在,大家不但不再推活给林蔓,还老是会主动问林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你看那些人,都是势利眼,现在又跟你好了。”段大姐挨在林蔓身边,轻声地调侃突然大变脸的同事们。她全然不记得,就在不久前,她对林蔓也稍稍有了些冷落。   林蔓不以为意地轻笑:“算了,大家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一直揪着不放。”   “小蔓,还是你大度。”小张在一旁夸赞林蔓道。她暗暗地庆幸,庆幸前日里没有跟着其他人奚落林蔓,而是像段大姐一样,勉强维持了表面上的和气。想起来,她由衷地佩服段大姐,姜还是老的辣,厂里这些年果然不是白混的。   孙主任告诉林蔓,去学习班上课只要带笔记本和钢笔就行了。于是,林蔓就照孙主任所说,上课时只带了笔记本和钢笔。   在上课的教室外,林蔓碰见了郑燕红。郑燕红也是学习班的学员之一。郑燕红先看见林蔓,向林蔓挥手。   林蔓笑着走向郑燕红:“你也来这个班上课?”   郑燕红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哎呀,我哪儿能跟你们比,我就是来凑数的。”   林蔓和郑燕红说笑着走进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了许多人,三五成群。   郑燕红凑近林蔓,指着坐在教室后排的人,介绍道:“你看见后排那个男人没有?他是工会吴主席的侄子,叫吴守义。”   林蔓顺着郑燕红所指看去。吴守义30岁上下,中等身材。他独自一人坐在最后。有人向他热情地打招呼,他都会和气地回应。   “你再看那群人,被围在最中间的女人叫邓萍,她是dang委书记的女儿邓萍。”郑燕红介绍完吴守义后,手又指向了窗边。那里是整个教室最好的位置,离讲台不近,却也不远,无论白天晚上,那里的光线都是最好。   这不是林蔓第一次看见邓萍。过去,她曾无数次在食堂看见过邓萍。每一次,邓萍的身边总会围着一大群人。跟在邓萍身边的人是分等级的,离邓萍最近的人通常亦是厂委领导家的子弟,而有资格为邓萍跑腿倒茶的人,至少也都要在厂里有着或多或少的权利。   据郑燕红介绍,这会在学习班也不例外。坐得挨邓萍最近的人,不是办公室主任家的孩子,就是政治科科长家的亲戚。而那些围在最外圈的人呢?至少也是负责技术部门的骨干,那可是早晚要被提上来的人。   邓萍好像知道林蔓在看她。她透过人群看林蔓。林蔓迎向她的目光直视回去。两人有一两秒钟的对视。很快的,邓萍就将目光移了回去。正有人在说厂里的趣事,逗她开心。她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当那人讲到有意思的地方,每每都是提醒她,她才发现其中的趣处,勉强地笑上一笑。   “怎么样,你打算坐哪里?”介绍完毕后,郑燕红问林蔓道。   按照郑燕红所述,班里现在分两个阵营,邓萍一个,吴守义一个。吴守义虽然不像邓萍那样拉帮结派,但他的身边也自然而然地有好几个人。他们或是保卫科科长家的人,又或是宣传科科长的人。这些人分散地坐在吴守义前排,对窗边的邓萍一伙儿人不屑一顾。   “我自己一个人坐,谁都不跟。”林蔓明白郑燕红这是要自己选边站,她才不趟这个浑水呢!   说罢,林蔓挑了第一排,离讲台最近,亦是正对讲台的位置坐下。   “那我跟你坐。”郑燕红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林蔓身边。   一个穿灰色人民服的老师走进教室。他年纪约莫五十多岁,戴粗黑框眼镜,自我介绍现在XXDANG校任职。三五成群的人们立刻散了,各就各位。   老师开始讲课。讲台下齐齐地响起哗哗声,那是众人翻开笔记本的声音。随着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板书,讲台下又响起齐齐的“沙沙”声,那是众人持钢笔记下笔记的声音。   下课后,郑燕红急赶着回家,老师刚刚离开,她就先所有人一步跑出了门。   混在一众下课的人中,林蔓缓步踱出了小红楼。   秦峰一眼就在众人堆里认出林蔓。   “我在附近办案,顺道来看你。你邻居说你在这里上课。”秦峰推着自行车走向林蔓。   林蔓坐上后车座:“那个抢劫犯不是已经死了吗?应该没事了!”   秦峰长腿一跨,车子稳稳地向前行进起来:“我们现在有最新发现,杀死抢劫犯的人可能是潜伏我方的X务。”   “X务?”林蔓想起抢劫犯是在五钢厂被杀死,那么就是说……   秦峰立刻证实了林蔓的猜测:“没错,现在有证据显示,你们五钢厂里有X务潜伏。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矛盾,潜伏下来的X务杀了抢劫犯,有可能是为了灭口。”   秦峰骑车经过办公楼。   林蔓看见翠兰嫂从办公楼出来,便下车向她打招呼。翠兰嫂告诉林蔓,这两天李文斌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她来是给李文斌送饭。   “那个女人?”翠兰嫂走后,秦峰好奇地问。   “她是房管科科长李文斌战友的遗孀。他可怜她的身世,就收留了她。”林蔓有些许累了,倚着秦峰的背小憩。   秦峰放慢了车速,尽量骑得更稳些,让林蔓可以坐得舒服:“她年纪还算不大。李文斌完全可以帮她再找一个,用不着……”   林蔓闭目养神,轻笑:“我明白你的意思。李文斌八成是喜欢她,她也刚好喜欢他,两人都不敢点破,只好就这样将就着。”   秦峰叹了口气:“这种事情,确实不好点破,否则外面人要怎么看他们。”   林蔓道:“尤其李文斌视名声比生命还重要。”   早春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冬日的凉。几阵风拂面而来,林蔓拉紧了衣服的领子。   不约而同的,林蔓和秦峰一起沉默了一会儿。   蓦地,林蔓先开口道:“如果是你呢?”   夜静的出奇,秦峰的声音不大,确深深地灌进了林蔓的耳朵,直入她的心里。   “我爱一个女人,只考虑我有多爱她,而不会管她究竟是谁。” 第70章 结婚吧 二更   还是老样子, 秦峰非要送林蔓到门口才放心。   “不进来坐下?”林蔓道。   秦峰轻笑地摇了下头:“不了, 我还有事。”   说罢, 秦峰转身,急匆匆地下楼。他快步下了一大截楼梯,忽的觉到身后没有传来关门声,回过头看。原来林蔓真的没有关门, 正倚门而站,甜甜地冲着他笑。他脸蓦地泛红,冲林蔓摆了摆手:“再见!”林蔓笑回道:“再见!”   秦峰继续下楼, 直到楼底,他才隐隐听见楼上传来关门声。走出门栋, 他抬头仰望林蔓的窗户。林蔓的窗子里,一片黄澄澄的光亮。望着这片光亮, 秦峰的心底泛起一片暖洋洋的涟漪。   转眼间, 林蔓在学习班的课程已经上了些时日。   每节课上, 老师都按部就班地教授内容。课程内容机械而又无趣, 多是些需要背诵的政治理论。林蔓虽然笔记记得详细,但听得却乏味至极。   郑燕红果然如她说的那样, 根本就不是来学习, 而是来凑数。因为跟林蔓还算认真记了笔记比起来,她的学习态度更加敷衍。她笔记从来不写,上课多在打瞌睡。   有一天,郑燕红难为情地向林蔓抱怨:“我们该挑一个后面的位置,老被那老头盯着睡, 我多难看啊!”   林蔓打趣道:“窗边是邓萍的人,后面是吴守义的人,墙边的椅子都被散客占领了,我们能去哪儿?”   郑燕红无奈地摇头:“唉,看来你是对的,我们只能坐在这儿。”   相比起课上的时光,林蔓觉得课间的时光要有趣得多。   每次上课,先是7点钟上到8点半,中间休息半个小时,再一直上到晚10点。   在这课间的半个小时里,林蔓以旁观者的身份,看了不少好戏。据郑燕红说,邓书记和吴主席一向不和,于是他们的人间自然也就不和。邓萍看不上吴守义,吴守义的人亦看不上邓萍一伙儿。一到课间休息时候,吴守义的人和邓萍的人总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生矛盾。每次两边人吵起来时,邓萍都是冷眼旁观,乐得事情搞大。而吴守义倒好像和平得多,次次都会退让一步,任邓萍占尽上风。   靠墙一边的一众没边站的闲散人们也不能闲着。不断会有人去逼他们站边。有些人想置身事外,都被他们搅得不得安生,最后不得不选上一边站。要么是邓萍,要么是吴守义……   有一天,这些人终于注意到了总是坐在中间,好像对谁都不在乎,只顾着自己说话、学习的两个女同志。   “唉,说你呢!去给我们邓副科长倒杯茶!”   随着一声不客气的大喝,一个高级的茶缸杯子被重重地搁在了林蔓面前。   对林蔓大喝的年轻男人叫李小五。围着邓萍的那一圈人里,数李小五最殷情、最谄媚。而仗着邓萍的势,也数马小五对外面的人最凶狠。   林蔓不语,冷瞥了李小五一眼。   “我去倒好了。”郑燕红见势不妙,忙伸手揽过杯子。   林蔓手压在杯子盖上,不让郑燕红拿走,冷声道:“谁要喝水,就让她自己倒。还是她没手没脚,非要别人代劳?”   “小蔓!”郑燕红生怕林蔓得罪人,出言提醒。   林蔓给郑燕红打了一个手势,让郑燕红别管。郑燕红被林蔓的威势骇住,立刻听话噤声。   李小五生生地愣住,还从来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尤其是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骂邓萍。冷不防地碰上硬钉子,向来凶神恶煞的他,反倒一时无措,说不出话来了。   林蔓的话让整个教室安静下来。原先还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探讨功课,有人刚刚从食堂打来夜宵,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喧嚷。可是林蔓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吃惊地看向林蔓。   “你……你知道你说的是谁吗?”李小五好不容易回过神,说话出来莫名地磕巴。他被林蔓凌厉的眼光迫得喘不过气,忙直接抬邓萍出来压林蔓。   林蔓满不在乎道:“我管她是谁,既然大家在这里上课,那大家就都是学生,既然都是学生,就没什么大小。”   林蔓顿了一顿,越过李小五身侧,径直看向邓萍,冷笑道:“再说了,解放都这么多年了,大家不都平等了吗?什么时候,又分起高低贵贱,主子奴才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林蔓转头对郑燕红轻笑:“以前,好像自己有手有脚不干活,偏要使唤人的人,叫什么来着?”   郑燕红忍不住笑,回道:“好像是地主老财!”   教室里靠墙的一边,靠后的一边,同时有人发出了憋笑声。连邓萍身边也有人没能忍住笑,发出了声音。邓萍一个不悦的眼神瞪过去,笑的人立刻住嘴。   林蔓看向李小五:“怎么?你的主子是地主啊?还是老财啊?”   李小五额角沁汗,脸胀得通红。他急着要扳回颜面,却又被林蔓堵得无话可说。末了,他指着林蔓的鼻子,放狠话道:“你,你完了!你哪个科的?告诉你,以后有你苦果子吃,不会让你好过。”   旁观的人纷纷窃窃私语。   “这个小姑娘不知好歹,嘴头上是舒服了,将来一定有苦头吃。”   “唉,就是就是,不就倒个水吗?到底是年轻人,太冲动了。”   吴守义轻咳了一声,出面打圆场道:“为这么点事,争什么争,看在我的面子上,大家都各退一步。那个李小五啊,你让人家去倒水,总要商量着来,就你这态度,人家也难免会有火气。至于林蔓啊,你也是,较什么真啊,还说人家没手没脚。这样!我来做个决断,你们两个互向对方道歉,这事就算完了。”   林蔓道:“你的意思是各打五十大板?”   吴守义不悦林蔓的态度。什么嘛!一个女人说话像吃了□□,逮谁冲谁。他帮她说话,她非但不领情,竟然顶撞他,实在太不知好歹了。   “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这样的脾气,早晚要吃亏。”吴守义拉下了脸道,一改之前公正严明的和气。   林蔓冷哼:“我吃亏!大家都掂量掂量清楚,既然能坐在这里,就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说到这里,林蔓瞥了眼邓萍,又看了眼吴守义,表面向对全班的人说话,其实只是说给这两个人听:“今天我放句话在这里,只要不惹我,我懒得理你们的破事,但要是谁惹了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教室里仍是寂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邓萍腾地站起身,走到林蔓桌前。她瞪了李小五一眼,拿起桌上的杯子,自行出门倒水。乌泱泱的,一群人立刻跟了出去。   李小五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没想到邓萍居然连还击的话都没有,径直自己去倒水了。   有人拉李小五回去,在李小五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话。李小五好像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吓得看了林蔓一眼,又收回了眼神,低下了头。   事情就此结束。陆续开始有人说话,不多会儿的功夫,教室里又热闹起来。   郑燕红担心地问林蔓:“你得罪了邓萍,不大好?还有吴守义,他也不高兴了。”   林蔓问郑燕红道:“你坐在这里上课,家里一定也有什么人?”   郑燕红不语,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蔓不强求郑燕红的秘密,自顾自地说道:“我和你一样,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人安排。所以,无论我是给邓萍倒水,还是领吴守义那所谓的调解人情,都是等于打那个让我来这里学习的人的脸。”   对林蔓的话,郑燕红听得一知半解,仍没有听懂。林蔓无所谓郑燕红懂不懂,但凡她觉得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很显然,让她来上课的人是高毅生。那么她坐在这里听课,就等于是代表高毅生的颜面。一个厂长的人,给dang委书记的人端茶倒水,听工会主席人的调停安排,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这天的课时比往日短,因为老师临时有事,便提早半个小时下课。   下课后,林蔓和郑燕红携伴回家。两人走到办公楼前分手,一个往筒子楼的方向去,一个去新盖的宿舍楼区。   刚刚告别了郑燕红,林蔓还没有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原来叫她的人是李文斌。李文斌着急忙慌地跑到她跟前,张口就问她有没有见到翠兰嫂。   林蔓摇了下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李文斌道:“今天她本该8点来送饭给我。我到9点多都没见到她人,就以为她今天大概不来了,谁成想回家一问,原来她早出门了。”   林蔓猛的想起厂里还潜伏着一个危险的X务:“找保卫科了没有,会不会出事了?”   李文斌焕然大悟:“对了,我马上去找保卫科。这样,你帮我个忙,替我在办公室等她。万一她晚来了,你好告诉她,我在找她,免得大家走岔。”   李文斌的提议正和林蔓心意。一想到潜伏的X务还有可能出来杀人,林蔓一下子又害怕起来。她不敢独自走回家,心想刚好可以先躲在李文斌的办公室里,然后等着李文斌带保卫科的人来,再让保卫科的人送她回家。   从李文斌办公室的窗户,可以望见五钢厂的许多地方。收发室、炼钢炉、小红楼、还有各大车间。在等李文斌的时候,林蔓百无聊赖地望着这些地方打发时间。蓦地,她看见四车间方向起了火光,紧接着,有零落的枪响传来。她猛然想起秦峰会去小红楼接她,而四车间的位置正是挨着小红楼,她不由得感到担心,秦峰会不会……   林蔓顾不上害怕,跑出了她以为安全的办公楼。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事发地,火光外已经被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   林蔓拨开人群,挤到最前面,只见李文斌冲进一片倒塌的废墟里,已经有许多公安同志赶到现场,有人在维持秩序,有人在采集证据。现场一片混乱,谁都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蔓!”   林蔓听见秦峰的呼喊,猛地回头。   秦峰快步走向林蔓。火光映照之下,他竟比平日还要更俊逸英挺几分。他看林蔓的眼中,尽是失而复得的光彩。   “林蔓!”秦峰走到林蔓跟前,唤林蔓名的声音急得沙哑。   “嗯!”林蔓仰头看向秦峰,轻手拂去秦峰脸颊上的些许灰尘。   “我们结婚!”秦峰道。   林蔓恍然一怔:“嗯?” 第71章 申请住房 一更   晚10点, 像往常一样, 秦峰赶到小红楼接林蔓下课。   小红楼漆黑一片, 没有一扇窗户亮着灯。   秦峰在小红楼里找不到林蔓,便往林蔓住的新九栋楼走去。他心里想着,许是林蔓提早下课,先回去了。无论如何, 他要看到林蔓平安在家,才能放心。   途径一个车间厂房,秦峰听见些许轻微的细响, 细响中暗杂着说话声。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他警觉事有蹊跷, 立刻摸出了随身带的五四式手/枪。   “秦峰!”一声熟悉的哑着嗓的呼喊,蓦地从旁传来。   秦峰猛然回头, 陈书正蹲在路边的阴影处朝他挥手。在陈书的身侧, 还蹲了好几名公安战士。   秦峰三两个箭步就走到陈书身边。同陈书一样, 他压低了嗓音, 轻声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陈书回道:“我们接到举报,有特务在这里劫持了人质。”   秦峰想起了林蔓, 焦急地问:“看到人没有?”   陈书道:“我们来的时候, 人已经进去了,长什么样没看清,就知道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   秦峰脑子“嗡”得一声响,狂跳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他警惕地看向黑乎乎的厂房,握枪的手心不禁沁出了汗。   夜, 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陈书和人探讨行动方案时,厂房猛然响起“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火光冲天。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因生怕人质遭遇危险,陈书立刻带人冲进火光。   眼见着火光中有人影持枪,公安战士们立刻举枪反击。   砰砰砰砰砰~~~~~   持枪人被击毙了,重重地倒下。   秦峰第一个冲进废墟里,翻开破砖碎瓦找寻人质。他心里百般纠结,既想快些找到林蔓,可又害怕下面埋的就是林蔓。他的脑中忽的生出好多设想,如果他早些来接林蔓,如果林蔓没有住在江北,而是住在江南,如果他们结婚了……   莫名的,秦峰觉得如果他和林蔓结婚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两人的生活景象会彻底不同。每天下班回家,他都能看见林蔓窗口温暖的光。林蔓下夜班,上夜课,他都能及时等在教室外接她。林蔓床头的那盏小灯,他可以看着它亮一夜,又或是亲手关上它,用不着再每每看见林蔓开灯时,他就提醒自己太晚了,该离开了。   每次要离开林蔓,他都觉得万般得艰难,因此他从不回头。如果结婚了,他就可以不用走,他可以侧躺着,一直看着林蔓,直到天亮。他要看着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林蔓的脸颊,看着林蔓对他睁开眼睛,林蔓盈盈的双眼美得好像月亮湾,乌黑的眼眸中,泛着粼粼的光……   在陈书等人的帮助下,秦峰从瓦砾中挖出了一个女人。   女人不是林蔓,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眉间略有凄楚的漂亮女人。秦峰认得这女人,她是林蔓上次在办公楼外遇见的翠兰嫂。   翠兰嫂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   这个时候,现场周遭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李文斌顾不上旁的了,他看翠兰嫂被扶了出来,立刻冲上去问。两人四目相对,凝看对方的眼中都不禁流露出了些许异样的情感。   秦峰茫然四顾。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不由得又担心起来。林蔓到底怎么了?会不会出事。   突然,秦峰看见了围观人群中的林蔓。   林蔓亦是一脸茫然地站在人堆里,迷惘地环顾四周,似在焦急地找寻什么。   秦峰笑了,快步走向林蔓。他走得很快,好像生怕慢了一步,会又把林蔓错过。   “我们结婚!”一到林蔓面前,秦峰就迫不及待道。   林蔓早知道五六十年代人的恋爱观念。每对谈恋爱的人都是奔着结婚去。任何一段恋爱的时间都不长,很多都是成分配上了,彼此看对了眼,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打结婚申请。   在初听见秦峰的话时,林蔓怔了一怔。她扪心自问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她爱秦峰吗?她真得想嫁给他吗?她以为这些该是特别复杂的问题,至少要反复思量,细细地核算过才能出结果。可谁成想,未等她的大脑发号施令,她就不自觉地做出了回应。   “我们结婚!”秦峰又说了一遍。   林蔓莞尔一笑,轻轻地点了下头。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不经大脑,只凭心意做决定,原来是件特别轻松的事。   消防车开来,水柱浇灭了烈火。火光熄灭,一切又都暗下来。围观的人群散了。   林蔓和秦峰一同走回家去,走到一处阴暗的地方,没有人看见,秦峰牵上了林蔓的手,林蔓没有推拒,就任由秦峰牵着。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一会儿,秦峰提醒林蔓要去打结婚报告。一会儿,林蔓要秦峰想法收集家具票,布置新房,总得要些新家具,尤其要张双人床。听到双人床,秦峰嘴角扬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林蔓嗔笑着白了秦峰一眼:“想什么呐!”   淡墨色的天空下,清风拂过树枝。树枝跟着风的拂动,轻轻地颤。嫩绿色的芽叶冒出枝头,跟着树枝的摆动,发出“沙沙”的响。   “你们怎么确定里面只有两个人。”林蔓听秦峰说有人打电话举报,立刻心生疑虑。   秦峰道:“你是说?”   林蔓道:“这个举报人可能有问题。刚才在火光里也不一定只有一个X务。或许,一个死了,另一个借此脱身,更深地潜伏了下来。”   秦峰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只可惜那个翠兰嫂什么都不记得。她只说被人打晕了,可又记不清劫持她的人是谁。”   “这事对她和李文斌来说,指不定是好事呢!窗户纸捅破了,他们又都是单身,再往前迈一步,一切就过去了。”林蔓想起刚才大难过后,李文斌和翠兰嫂忍不住互剖心迹,她由衷地为这两人高兴。   秦峰轻叹了口气:“没那么简单,其实后面的那一步,恐怕才是最难的。”   林蔓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峰道:“你说过李文斌有个母亲?”   林蔓点头:“李文斌是个孝子。”   秦峰道:“你以为这些年他们什么都不说,只是担心外人的眼光吗?”   林蔓恍然大悟,轻叹了口气。她暗暗地庆幸秦峰没有父母。这样,至少让她不用在嫁给秦峰后,得先处理一大堆棘手的婆媳问题。   第二天,林蔓和秦峰各自去打结婚申请。   段大姐看见林蔓在打结婚申请,好心问了一句:“你和秦公安结婚了,打算住哪儿?江南还是江北?”   林蔓道:“这个我们还没商量,等申请完了再说!”   段大姐道:“这事得早说,我劝你还是住江北,这样对你方便。再加上将来孩子上职工托儿所、小学,你带起来也方便啊!”   “就是就是,”小张在旁附和道:“你们没父母在身边,秦公安又老是出差。你带着孩子住江北,大家同事还好照应些,不管上学、看病,都方便。”   以过来人的身份,段大姐语重心长道:“你自己想,秦公安要是不在,你带着孩子在江北。每天上下班地两头跑,你幸苦,孩子也受不了啊。”   “那要是孩子上他们公安局的学校呢?”林蔓道。   段大姐道:“也不行,你想,孩子万一在学校出了事,你再从江北跑回江南,可不一样的费事嘛!”   林蔓觉得段大姐的话有道理,于是当晚见到秦峰,便郑重其事地商量道:“我们结婚以后,住哪里啊?”   秦峰道:“按照我的级别,至少能申请套一室一厅的房子下来。”   林蔓道:“那我们就要住江南了?”   秦峰看得出林蔓有些不愿意,便柔声地商量:“可要是住江北的话,我们总不能挤在你那个单身宿舍里!”   林蔓眼前一亮:“如果我也能申请下来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呢?”   “那我就跟你住江北。”秦峰一口答应,虽然他心知以林蔓的工龄,根本申请不到这样的房子,但他还是愿意让林蔓去试试。   林蔓自然不是会打无把握仗的个性。秦峰刚一提房子,她立刻想到郑燕红讲过的一件事情。   位于五钢厂的老房区里,有一个栋仿苏式住宅楼,住在里面的人原都是苏联专家。苏联专家撤走后,这栋楼就空了出来,现在专给厂里搞技术的人才住。   据郑燕红给林蔓的情报,这栋楼里新空出来一间房,还没有人去申请。因为原是给苏联专家住,所以里面的条件极好,不但有独立卫浴,还有单独一间的厨房,可算是独门独户了。   “不行不行,我没这个权利。你知道吗?像这种级别的房子,都要厂委签字才能分下来。”   林蔓走进房管科时,李文斌正忙在一堆新春开建宿舍楼的图纸里。趁着办公室里没人,林蔓开门见山问李文斌房子的事。   “也就是说,只有厂委才能决定房子给谁?”林蔓问道。   李文斌道:“确切地说,是只有高毅生高厂长才能决定。” 第72章 尖端人才 二更   李文斌告诉林蔓, 想要仿苏式楼的房子绝无可能, 除非高毅生高厂长开口。他知道林蔓和高毅生的关系, 末了,他又告诉了林蔓一个情报。   “你知道吗,这房子之所以现在还没人申请,就是因为高厂长已经打过招呼, 不让把这房子分出去。”李文斌道。   林蔓道:“也就是说,他已经定下来这房子给谁了?”   李文斌点头:“那可不是,要不然这么好的房子, 一出来不得抢疯了。”   林蔓沮丧地走出房管科。她心里明镜似的,房子的事八成是黄了。原先, 她想着房子要是还没给人,那找崔蘅芝活动一下, 说不定还有机会。再不济, 她还可以找高毅生直接讲。可是现在听说高毅生已经给了人, 她就再不对此抱期望了。因为她很了解高毅生, 他做事前无不是深思熟虑,既然他已经想好把房子给谁, 那他一定是有了自己的决断, 这可不是她轻易三言两语就能改的。   林蔓回到化验室,段大姐和小张都关心地问她,跟秦公安商量好了没有,到底打算住哪儿。   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叹气道:“我看我八成是住江南了。算了, 至少还有个一室一厅住,比单身宿舍好。”   段大姐安慰林蔓道:“唉,你就看开点!你可比我们强,两个人住一室一厅,又宽敞又舒服,哪儿像我们家,六七口人挤在一起。”   段大姐的开解让林蔓心里舒坦了不少。是啊!挑三拣四什么,到底有一室一厅住呢!比那些几代人挤在一间房里的人家强多了。   孙主任走进化验室,环顾了一圈所有人,最后视线停在林蔓身上:“小林同志,厂长让你过去趟。”   化验室里本来人声喧哗,孙主任的话音一落,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林蔓。   有人窃窃私语道:“我就说嘛!她和厂长有关系。”   “难怪前段时间她敢顶撞邓萍,没背景的话,她能敢?”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蔓走出化验室。   孙主任等在门外。他应是受到了指示,领着林蔓一路走到小红楼。小红楼总共有三层楼,高毅生的办公室是三楼尽头最里面的一间房,旁边各有一间小些的房间。孙主任告诉林蔓其中的一个房间是机要科,而另一个房间则属于办公室主任徐大姐。   刘中华从机要科出来,正巧碰见孙主任和林蔓。   “高厂长现在有空,你直接进去!”   说着,刘中华轻叩了两声门。门里传来高毅生的应声。刘中华帮林蔓打开了门。   这是林蔓第一次进高毅生的办公室。   高毅生的办公室同崔蘅芝的书房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如果说崔蘅芝的书房古色古香,尽是书画珍品,那么高毅生的办公室则就大不相同了,可以说是质朴至极。从桌椅沙发,到书柜茶几,无不是普通的松木材质,皆是最常见的款。   “来了?坐。”高毅生正在看文件,无暇顾及林蔓。林蔓进屋,他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在办公桌前椅子上,让她先等一会儿。   林蔓依着高毅生的指示坐下。   高毅生又埋头工作了一个多小时。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蔓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亦没有一丁点儿的急切。她始终正襟危坐,刘中华进来几次,给她倒了茶。她没有喝茶,动也没有动茶杯一下,静静地看着茶凉。   忙完了一摊工作后,刘中华又拿了一沓文件给高毅生签字。高毅生一边审核签字,一边问林蔓道:“你现在住新九栋的单身宿舍里?”   林蔓道:“嗯,去年年底参加了职称考试,获得了名次后,房管科就分我了这间房子。”   “住的惯吗?”高毅生手里的笔不停,聚精会神地看文件,与林蔓的对话倒好像心不在焉。   林蔓道:“还可以,比我以前寄住在别人家里方便,也比我住在江南的时候好,总归不用两头跑得幸苦了。”   “嗯。”高毅生看到一处关键地方,停下了笔,他发出了一声,好像是对林蔓,又好像是对眼前的文件。   沉默了一会儿,高毅生继续道:“那你想不想换个更好的房子,一室一厅的那种。”   林蔓愕然,错觉高毅生不在对她说话,猛然一怔。   高毅生唤了声刘中华。刘中华就等在门外。听见高毅生的传唤,立刻进屋。   “这个地方不对,让他们重新做。”高毅生对刘中华指出材料上的错漏处。刘中华记下了高毅生的吩咐,拿上出错的文件,转身出门。   “怎么样?想不想换间房?一室一厅的那种。”高毅生终于得出空可以专心跟林蔓说话。他喝了口面前的茶。他的茶和林蔓的茶一样,都凉了。   林蔓恍然缓过神,立刻回道:“如果能换,那当然好了。”   高毅生轻笑:“可是我要直接分你房子,总是需要些名目呀!”   林蔓立刻明白了高毅生话里的暗示。她笑道:“高叔叔,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从桌上的一沓文件中,高毅生抽出了一份递给林蔓。林蔓接过来看,发现文件是一个名叫钱易生的人的档案材料。   高毅生道:“这个钱易生是XX方面的尖端人才。他现在省城708研究所任总工。我们厂非常需要他,曾经向708研究所要人,他们怎么都不愿放,借调也不行。”   林蔓道:“这个,如果找708研究所再上一级要人呢?”   高毅生摇头:“没用,这招我试过,708研究所给出来的话是要尊重钱易生的个人意见。上面后来也是这话,既然两边都需要他效力,且都是X营单位,他们不好太强迫,也是说要尊重他的个人意见。”   林蔓道:“那这个钱易生怎么说?”   高毅生道:“已经七八年了,我派去了无数说客,连我自己都去过,没用!他比708研究所还坚决,怎么都不肯来。所以,我找你是想……”   林蔓道:“让我去试试说服这个钱易生?”   高毅生点头:“只要这事能办成,我可以给你任何支持。事成之后,老房区那里仿苏式楼的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就是你的了。”   “那好,我这就去开介绍信,明天就去省城。”林蔓满口答应,高毅生的提议正和她心意,她正愁没办法弄那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呢!现在高毅生向她提出条件,岂不是白送给她的好机会?   林蔓回化验室的路上,迎面碰上了胡锦华和王新民。   胡锦华满面春风,一点也不见住院时的憔悴样,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王新民在对胡锦华说话,胡锦华稍稍地侧过头,认真地听着王新民讲。   胡锦华看着王新民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爱慕。林蔓从她身边经过,她竟也毫无察觉。   林蔓叫了一声胡锦华,胡锦华全神贯注在王新民身上,没听见林蔓的声音。林蔓看着胡锦华和王新民并肩远去。突然,她再次听见王新民的说话声,猛然惊醒,在心里暗道:“这个人的声音,怎么跟那天在地窖外,和后勤科科长私会男人的声音一样。”   因为没有实证,又只是推测,林蔓没有把王新民的事告诉段大姐。段大姐对王新民并不满意,觉得他条件一般,只是个新进厂的小科员,配不上她家的胡锦华。   林蔓觉得有段大姐在,胡锦华和王新民的事未必能成,于是便索性不去管这闲事。她深深知道,像这样的事,管了未必讨好,甚至还有可能招怨,权衡之下,还不如糊涂些算了。   林蔓买了早班车的票去省城。   清晨,天才蒙蒙亮的光景,林蔓就出门下楼了。   秦峰推着自行车等在楼下。他听林蔓说要去省城,特意起了个大早来送林蔓。   还是原来的路线,先到码头,再搭摆渡到江南,接着骑车到火车站。   因为起得早,林蔓还没睡醒。秦峰骑车载她的时候,她靠着秦峰的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说不上睡了多久,林蔓听到秦峰轻唤了一声“到了”。她睁开眼,惊觉眼前就是人来人往的江城火车站。   “这个带着!”秦峰塞了一个鼓囊的纸包进林蔓的挎包。   林蔓好奇其中的东西,掀开一角看,原来里面有三个皮薄馅厚的肉包子。秦峰告诉她,这是他特意去局里的食堂买的,因为担心她没吃早饭,怕她路上饿到。   汽笛声“呜”地响起,列车员吹起了哨子,催促站台上的人赶紧上车。   林蔓被秦峰推上了车。林蔓走进车厢,找到了一个靠窗位。车子缓缓驶动,越开越快,外面的风景不断变化。林蔓打开车窗,迎着强劲的风探出头去,朝秦峰招手。秦峰向她跑了几步,停在了站台的尽头。   青灰色的天,裂开了一条缝,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倾洒下来,耀得林蔓睁不开眼。她恍了下神,再睁开眼,秦峰不见了,连着那个水泥砌的冷冰冰的站台,都没在了一抹灿然的金辉里……   火车开了两个小时就到省城了。   林蔓抱紧了挎包,挤在一窝蜂似的乘客中,费劲地往站外走。   “同志,请问708研究所怎么走?”林蔓好不容易逮到个人问道。   被问的男人停住了脚步,猛然回头,惊喜道:“你……”   未等男人把话说完,林蔓亦惊地脱口:“朱明辉!”   朱明辉微微一笑:“林蔓同志,好久不见!” 第73章 六十年代猎头人(上)一更   走出车站的路上, 朱明辉问林蔓:“你去708做什么?”   “找钱易生。”林蔓道。   朱明辉恍然大悟:“你想挖他去五钢厂?”   林蔓道:“你怎么知道?”   朱明辉道:“想要他的厂子, 可不只有你们五钢。”   林蔓眼前一亮:“你认识钱易生?跟他很熟, 有交情?”   朱明辉摇头:“很遗憾,我只是听说过他,跟他没有一点交集。”   林蔓大失所望,她原想从朱明辉处获得一些信息, 未成想朱明辉对钱易生也是知之甚少。在高毅生给她的材料里,只讲了少许钱易生户籍资料和学术方面的成就。由此,使得她对钱易生的喜好一无所知。她很少打没把握的仗, 像这样没准备地去找钱易生谈,让她的心里莫名的没底。   朱明辉看林蔓不说话了, 以为林蔓不信,于是又加了一句道:“是真的, 钱易生很少接受采访, 如果我见过他, 不会不告诉你。”   火车站门口恰好有一辆公共汽车直达708研究所。朱明辉送林蔓到车站, 等到公共汽车开来,他送林蔓上车。林蔓上车后, 找了个靠窗位坐下。朱明辉站在车下叮嘱林蔓道:“坐到第五站下车, 它就在马路对面。”   车子开动起来,林蔓透过窗户向后看,另一辆公共汽车停靠站台,这应是朱明辉等的车子,只见车门一开, 他长腿一迈,就跨上了车。   “同志,买票!”车子颠簸,女售票员摇晃地走到林蔓跟前。   林蔓付钱买票,女售票员一手拉着座位把手,一手从夹在挎包上的票板上撕下一张绿色小票,递给林蔓。   林蔓接过车票,略扫了一眼。票面上大字写着“壹分”,底下两行小字写着“一次有效,下车作废”。   车子每停一站,女售票员都会检查下车人的票根。林蔓下车时,挥了挥手上的绿色小票。女售票员看见一抹绿影,放林蔓下车。   桔红色的公共汽车在林蔓背后开走。林蔓转过身,708研究所就坐落在马路对面。   “同志,我来找钱总工。”林蔓出示介绍信给坐在收发室里的门卫。   708研究所是个土灰色的小楼。楼外有门岗。门岗外立了块铁牌子,上述“机密单位,闲人免入”。收发室里坐了一个秃顶的大爷。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向他出示证件,又或介绍信。除非有这两样东西,大爷一律不放人进。   秃顶大爷谨慎地检查了林蔓的手续,确认无误后走出收发室,给林蔓开门。   “钱总工办公室在二楼,你随便问个人就知道了。”秃顶大爷好心为林蔓指明了方向。   708研究所与五钢厂办公楼里的工作氛围大不相同。林蔓走上二楼,楼里静得出奇,每个忙碌穿梭的人彼此碰见,都是压低着声音讲话,好像生怕不慎动静大了,会惊扰到谁。   在一间堆满材料的办公室里,林蔓见到了钱易生。钱易生已经六十多岁,穿中山装,戴黑框眼镜。他的中山装应是水洗的次数多了,黑色褪去,变成了藏蓝色。   “高毅生让你来的?”钱易生上来即点明了林蔓的意图。   林蔓点头:“其实我也知道,我并不是第一个为这事来找您的人。”   “呵呵,”钱易生笑得礼貌而疏远,“但像你这样年轻的说客,倒还是第一个。”   林蔓微笑不语,她知道钱易生下面一定还有话。   果然,钱易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年轻人,我不和你绕弯子,这个研究所的所长是我的老同学,我从美国回来为国效力,也全是他的促成。于情于理,我都不会离开这个研究所。”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打扰了。”林蔓站起身,礼貌地向钱易生伸出手。她眼角的余光瞥过钱易生的玻璃桌面,桌面下压了一张相片,相片被撕去了半截,只剩下一个可爱的毛头小童。   钱易生愣了一下,他见过不少来做说客的人,有的承诺分住房,有的保证薪资待遇,可像林蔓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强求,客客气气地起身就走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林同志,那既然这样,我就不送了。”钱易生伸手告别林蔓。   林蔓笑了笑,转身出门。   钱易生礼貌地送林蔓到门口,看着林蔓下楼。他认为林蔓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抹不开面子,想是高毅生实在没人了!才会派这样一个黄毛丫头来。   出708研究所后,林蔓先去邮政局,给刘中华挂了一个电话。她托刘中华告诉高毅生,她今晚不回江城,会在省城再住上两天。接着,她在708研究所附近找了一家国营招待所,持介绍信开了个单间。   省城到底比江城繁华。   林蔓住的招待所位于省城中心区域。透过房间的窗户,她可以看见往来穿梭的新式公共汽车,热闹非凡的百货公司,满是游人的公园,还有全省的交通枢纽—长途客运站,数不尽的乘客扛着大小包的行李走出来,散布向省城四面八方……   林蔓睡了一觉,醒来时,天近傍晚。她走下楼,向人打听了附近国营饭店的去法后,又问图书馆的去法,以及进去借书,都需要一些什么证件。   “你想去图书馆借什么书?”猝不防地,朱明辉忽的插话进来。   林蔓感到意外:“你怎么……”   朱明辉笑道:“708研究所附近没几间招待所,要找你不难。我估计你一天办不完钱易生的事,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林蔓道:“我们又不熟,你来看我做什么?”   朱明辉道:“怎么算不熟,我去江城,你招待了我那么多天,这次你来省城,我招待你不是应该应分的吗?”   说罢,朱明辉不由分说地领林蔓出门,直奔省城最负盛名的“为民饭店”。   “为民饭店”面积不大,四四方方的店面里摆了数张四方桌,每张四方桌都铺着白色桌布。桌布有些年头,但洗得干净,跟整个店面的装修布置一样,老旧却整洁。   林蔓一走进店里,就闻见了一股浓重的溜肉段香味和烈烈的白酒香。   服务员拿来菜单,朱明辉驾轻就熟地点了四菜一汤。林蔓坐在窗边,手撑下巴,侧头发呆,满脑子想着钱易生。   “你刚才说要去图书馆,是要借什么书?”服务员走后,朱明辉问林蔓道。   林蔓道:“我想去查解放后的旧报纸,看看上面关于钱易生的报道,说不定能找到说服他的办法。”   “钱易生只接受过省报或全国性报纸的采访。这些材料,江城应该没有。”朱明辉道。   林蔓道:“所以我要留在省城查啊!”   朱明辉道:“那你知道吗?除非机要部门又或新闻部门,任何人不得私自查阅这类报纸。”   林蔓轻笑:“你想说,我要想查阅这类报纸,必须得靠你?”   朱明辉拿出记者证:“怎么样?做个交易!我带你去查资料,你……”   未等朱明辉说完话,林蔓就拿出了一张粉色薄纸的签诗小票:“成交!”   “你不怕我反悔?”朱明辉轻笑地撕碎了签诗小票。   林蔓笑而不语。服务员先上了一瓶二锅头。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她才不怕朱明辉反悔呢!她一早记熟了朱明辉的笔迹,像这样的签诗小票,她想写几张就写几张。别说签诗了,她就算用朱明辉的笔迹写首反诗,贴在市政大楼的墙上,恐怕也没人会不信。   林蔓放下酒杯,真诚地说道:“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朱明辉对林蔓的话将信将疑。一方面,他不相信林蔓是个轻易相信人的人。而另一方面,他又实在觉得林蔓真诚的态度实在无懈可击。   “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去图书馆。”朱明辉又给林蔓斟满了杯酒。他实在猜不透林蔓的心思,便决意不再多想。他考虑得很清楚,既然林蔓和他并没有什么切身利益的冲突,倒不如做个朋友。他由衷地认为,做林蔓的朋友,可要比做林蔓的敌人好。   吃过饭后,朱明辉送林蔓回招待所。第二天一大早,果然像承诺的那样,朱明辉来接林蔓一起去图书馆。为了两人方便,朱明辉给林蔓搞了一台自行车。他和林蔓一人一辆,一起骑到了市图书馆大楼。   关于钱易生的报道不多,除了一些学术性的报道外,就是七八篇个人采访。对于钱易生的大部分报道,林蔓都是一扫而过,只在看见钱易生谈及家庭的采访时,她才会停留下来,细细地看。仅用了一上午,林蔓就看完了需要的所有报纸。   “怎么样?想到办法没有?”从图书馆出来,朱明辉带林蔓到附近的一家煎粉店吃饭。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煎粉老店。店面只十几平方,一到中午,内里就坐满了人。   小方块的绿豆粉,四面煎得微黄,盛在搪瓷白碗里,浇上酱油、醋、蒜汁、辣椒油,撒上香菜叶末,最关键的是一大勺芝麻酱汁,稍稍一拌,就着煎粉热腾腾的气,吃进嘴里,满嘴的浓香,咸酸可口,鲜香四溢。   “我看过钱易生的户籍资料,他只有一个儿子,原配夫人解放前就死了,现在他的妻子比他小二十岁,是省歌舞团里的演员。”林蔓舀了一大勺煎粉,和着汤汁吃进嘴里。   朱明辉是南方人,吃不惯辣,在吃煎粉之前,先仔细地撇去浮在汁料上的红油:“你说的这点我知道,钱易生的妻子很漂亮,年底市里汇报演出时,我见过她一两次。”   林蔓道:“钱易生和他的儿子八成关系不好。我注意到,仅有几次提到家人的采访中,钱易生说起了很多人,他的父母,他的原配妻子,他的现任妻子,以及他的小孙子,独独没有提过他儿子一句。”   朱明辉道:“会不会因为他娶了年轻妻子?他儿子为他母亲不平。”   林蔓摇头:“未必,解放前,钱易生原配就病死了,两人感情很好。解放后,钱易生才再续的弦,显然两者没什么关系。可有一点,你一定想不到,钱易生特别喜欢他的孙子。在采访中,钱易生提到最多的人就是他的孙子。据他自己说,他的孙子一出生,就是他在带,后来带到美国抚养,又从美国带回来,全都是他在尽责,而在这中间,倒好像没他儿子什么事。”   朱明辉道:“这就奇怪了,我怎么听说钱易生现在家里没什么小辈啊!”   林蔓道:“八成他的孙子现在他儿子身边!”   朱明辉道:“儿子跟着父亲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林蔓轻笑:“我再告诉你一个发现。钱易生儿子钱敬文也有两段婚姻。头一段婚姻,是钱易生安排给钱敬文的女人,大家闺秀,和他们家算门当户对。可是钱敬文不喜欢这个女人,成婚的第二天,他就逃婚了。后来再回家,他带了一个乡下女人到钱易生面前,告诉他这是他自己选的妻子。”   “那这个时候,钱敬文原来的妻子呢?”朱明辉道。   林蔓道:“早死了,钱敬文离家出走的第八个月,她妻子早产了一个孩子,难产大出血,没熬过去,死了。”   朱明辉点头:“我明白了,所以这个孩子一直是钱易生在抚养,难怪钱易生喜欢孙子胜过儿子。”   林蔓道:“我觉得啊!这事的关键八成在钱易生的小孙子身上。”   朱明辉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林蔓轻笑:“当然是去钱敬文家啦!我们不是推测,钱易生的小孙子现在钱敬文身边吗?” 第74章 六十年代猎头人(下)二更   朱明辉打电话回报社, 托人要到了钱敬文家的地址。   据朱明辉说, 钱易生住的是独门独院的小楼, 那是708研究所的特别安排。另外,研究所所长还为钱易生配了专门的炊事员和司机。   相比起钱易生的住宿条件,钱敬文的住所就差多了。因为只是个普通的2级工,他分不到房子, 便只好用租的方式,挤住在工友的矮平房里。工友家的地界也不大,勉强挨着灶间搭出来一个棚子, 周边围上砖头,勉强算上一间房。   平房区里牌号杂乱, 林蔓和朱明辉兜兜转转地找不到。碰到一个倒马桶的老妇,林蔓好声问道:“请问, 钱敬文家是住在这里吗?”   老妇打量了一眼林蔓, 朝前努了努嘴:“喏, 就那间。”   顺着老妇所指, 林蔓看见前方有一个半塌的房子,心想这八成就是钱敬文家了。   走到钱敬文家前, 林蔓叩了叩门, 门里没人应声。   老妇又冲林蔓喊道:“他们家人上班去了,要晚上5点以后才能回来。”   林蔓和朱明辉面面相觑。   那就等呗!等到钱敬文一家子回来再说。   平房区附近有个人民公园,林蔓和朱明辉踱步到公园里,看了会儿老人下棋,又找了个石椅, 边聊着天,边打发时间。不知不觉间,天暗了下来。他们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又走回了平房区。时近晚上6点,两人都觉得钱敬文该回来了!   “做梦!除非我死了!”   还没走到钱敬文家,林蔓和朱明辉就听见有钱易生的声音传来。他们快步往前走,见到钱敬文的家门前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钱易生站在人群中间,正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发生争吵。朱明辉告诉林蔓,八成这四十来岁的人就是钱敬文了。   “你堂堂一个总工,安排个工作怎么了?我还是不是你儿子!”钱敬文身穿藏蓝色的工衣,挽袖子到手肘,浑身满是泥灰,裤子上衣皆有打补丁的补子。   钱易生道:“当年你不学无术,非要学人跑去闹革/命,跟家里划清界限。现在你这个样子,全是你自找,怨不得别人。哼!现在你想借我的势换工作,门都没有!”   “那行啊!那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孙子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见他。”钱敬文咬牙发狠道。   钱易生颤抖地指着钱敬文骂:“你,你居然用自己的儿子做筹码。我怎么养出你这个畜生。那孩子小时候,你带过一天吗?现在他跟在你身边,书读不好,吃也吃不好,你让你后来的孩子吃米饭,喂他吃糠。你,你也配当他爸爸!”   钱敬文无赖地笑:“不光是这样,我已经不让他念书了。家里孩子多,我供不起他。”   钱易生长叹了口气:“我不是说过吗?我可以负担他的费用,实在不行,你还是让他跟我过,和以前一样。”   钱敬文道:“不行!除非你把我的事解决了,否则我不会让他跟你。”   “这,这是原则问题。”钱易生颤巍巍地说道。他手攥得死死的,显然内心在做着激烈的矛盾斗争。一边是原则问题,一边是疼爱的孙子。他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天平倒向了原则的一边。   “要不然,”钱易生长叹了口气,退步道,“我托人安排你去做钳工,找个好的师傅带你,好好干上两年,你一样能升到不错的工级。”   “不行,我一定要进你们708研究所。我都四十多岁了,你还要让我做副科级干部。否则,我一样不去。”钱敬文想要的不是钱,不是更好的生活待遇,而是要一个实实在在的面子。   当年,他和旧封建家庭划清界限是为了面子,因为那时候兴这个。后来,他去做工人,也是为了面子,因为满街的标语都说,工人最光荣。可谁成想,他活着活着,工人的荣耀没照耀他几时,虽然现在口上还说是工人最光荣,可谁不知道坐在机关办公室里才是最有面子的?尤其是他发现自己还混的不如父亲,那个又是封建家庭出身,又是投靠过美帝的父亲,竟混得比他还好?这实在让他想不明白。不行,他一定要把面子挣回来。那个老头不是疼孙子吗?他就要以孙子做筹码,逼到老头子同意为止。   “你的要求,我做不到。”钱易生摆了摆手,表示无能为力。   钱敬文冷哼:“你可是总工,什么是你做不了的!”   钱易生道:“那是机密单位,不是你想进就进,就你那文化水平,当个科员都远远不够格。”   “反正你自己选!你要不帮我,就看着你孙子毁。你想清楚了,谁让你那么不小心,让那孩子的户口上到我这里了。我拿着他的户口,就等于能拿着他一辈子。”钱敬文道。   钱易生气得浑身发颤:“那……那都是你骗我……假装洗心革面,把那孩子的户口骗走了……”   “哼!随便你怎么说!”钱敬文转身进屋,重重地摔上门,将钱易生关在门外。   林蔓怕被钱易生看见,忙拉了朱明辉走出人群。   “什么叫做把户口骗走了?”林蔓边朝平房区外走,边思忖着钱易生和钱敬文的对话。   朱明辉略想了一想,豁然开朗:“钱易生带孙子回国,肯定要给孙子上户口。八成啊,是那时候钱敬文上门,假意跟父亲和好,顺便认回儿子,到底钱敬文是他孙子的亲生父亲,钱易生还是想一家和睦的,就答应了他。”   “可是谁知道,钱敬文认回了儿子后,向钱易生提出要求,钱易生为了原则问题不同意,钱敬文就翻脸不认人?”林蔓继续朱明辉的推测。   朱明辉叹气道:“那孩子户口在钱敬文那里确实难办,就算孩子跑回去,可上学上班,甚至将来结婚都要户口。拿捏了他的户口,就等于拿捏了那孩子一辈子。”   蓦地,林蔓想到些不对的地方,疑惑道:“不对啊,钱敬文在省城连房子都没有,难不成把户口上在集体户口上了?如果是集体户口……”   如果是集体户口,那钱易生要托人转出来,就不是难事啊!   “除非……”朱明辉忽的有了想法。   同一时间,林蔓也有了个念头。   笑容同时浮上林蔓和朱明辉的嘴角,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钱敬文的爱人!”   一切的问题,忽的都迎刃而解。   林蔓和朱明辉同时推断道,钱敬文一定把孩子的户口上在他爱人的家里了。钱敬文的爱人在乡下,于是孩子也跟着住在乡下。这样,也就更解释了钱易生很难见到孙子,又带不走孙子的缘故。   “你那个同事有说,钱敬文的爱人叫什么吗?”林蔓问道   朱明辉道:“好像是叫韩爱娣。”   林蔓轻笑:“叫这个名字就更好办了。他们家啊,一定有需要奔好前途的弟弟。”   朱明辉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林蔓笑:“她的名字就是答案啊!韩爱娣。”   天色完全黑下来,林蔓和朱明辉走出平房区时,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公共汽车往来穿梭,一辆辆靠近站台,售票员摇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林蔓和朱明辉跨上自行车,骑回招待所。在招待所附近的一个国营饭店,两人凑活吃了一顿饭,就早早地告别。   第二天,两人各自行事。林蔓打电话回五钢厂,向高毅生请示,给韩爱娣的家人安排工作。朱明辉要来了韩爱娣老家人的信息,就像林蔓猜的那样,韩爱娣果真有两个弟弟,现都在生产队里务农。   接着,朱明辉陪林蔓去了韩爱娣老家。见到韩爱娣的父母,林蔓开门见山地提出条件。用安排韩爱娣两个弟弟进厂,来交换私下转走钱敬文儿子钱平的户口。   韩爱娣的父母只稍私下商量了一会儿,就答应道:“那行,你们得先把我两儿子的事办了,才能让你带孩子走。”   “好,没问题!”林蔓一口答应。   于是,林蔓第二天就安排了韩爱娣的两个弟弟去五钢厂。同一时间,有五钢厂的人过来帮忙迁移户口。因为都事先打过招呼,所以手续办得非常顺利,只用了一两天就好了。也就是说,当韩爱娣的弟弟们到五钢厂时,两人就同时是城市户口了。   当一切办理妥当后,林蔓依照约定到老韩家领人,顺便拿户口本办手续。   “你就是那个林蔓同志?”   林蔓进门时,屋里炕上坐了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人。黑黑瘦瘦,大高个子,手指的关节突出,像干枯的树枝。韩父韩母介绍,这就是钱敬文的爱人韩爱娣。   林蔓道:“没错,我就是。”   说罢,林蔓环顾内外屋子,找寻钱平的身影:“孩子呢?我现在带他走。”   “对不起,我们改主意了。孩子还是先不能让你们带走。”韩爱娣冷冷道。   林蔓道:“为什么?不是事先说好了吗?我一安排好你的两个弟弟,你们就让我把孩子带回去,还给他爷爷。”   韩爱娣道:“我不能光想着你们,不想着我家老钱啊!要不这样,你们给我家老钱也安排个职位,最少科长。办妥了这事,钱平那个拖油瓶谁爱带走谁带走,我们才不要。”   林蔓轻笑:“你是不是觉得,你弟弟的事反正都办好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要不你还想咋地,想直接抢啊?告诉你们,新社会抢孩子犯法。我公公也算有人了,还不是一样拿我们没办法。”韩爱娣有恃无恐。   林蔓道:“你知道有个词,叫停薪留职吗?”   韩爱娣道:“什么,什么停心……留……什么只。”   林蔓略略扬起下巴,轻蔑地瞥了韩爱娣一眼:“就是说,职位留着,停发工资。”   蓦地,韩爱娣觉出些不对的意味:“你……你什么意思……”   林蔓笑了笑:“你弟弟现在五钢厂,我可以立刻让他们停薪留职。从即刻起,他们空有职位,却领不到半毛钱工资。因为他们的户口已经进了城,于是他们也回不了村里。”   韩爱娣顿时脸色煞白。韩父韩母先一步急了。韩母扯着林蔓喊道:“你啥意思,咋的,你还想饿死我两个儿子啊!”   朱明辉立刻拦在林蔓身前,致使韩父韩母没法对林蔓动粗。   林蔓拨开朱明辉护着的手臂。她不惧韩父韩母,径直走到两个看似忠厚的老人面前,柔声轻笑道:“你们还真说对了呢!在江城,我保证他们没房子住,没工资拿,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停薪留职一辈子。” 第75章 人情债 一更   韩爱娣这才明白, 原来林蔓安排两个弟弟去五钢厂, 就等于是搁了两个人质在手里。她有些犹豫, 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弟弟的问题虽解决了,可是老钱的事还没完呐!要是什么都没捞到,就把孩子的户口还回去, 那钱敬文不得跟她拼命?   韩爱娣低头不语。   韩父韩母先坐不住了。女儿女婿算得了什么?儿子才是第一要紧!   韩母拍打韩爱娣道:“还想什么呐!那可是你亲弟弟,难道你不管?”   韩父生怕林蔓真让两儿子停薪留职,一改片刻前同韩爱娣一样的无赖德性, 好言对林蔓说道:“姑娘!我们商量一下,有什么条件, 你尽管提!”   林蔓轻笑:“那个孩子呢?让他出来。还有,你们要配合我迁走他的户口。”   “行, 行, 都听你的!”韩父满口答应, 但凡能保住儿子的好工作, 他愿意做任何事。   韩父转头推搡了韩母一记:“还愣着干啥,快把那孩子领过来。”   “爸!你咋这样, 老钱要知道了, 非得跟我离婚不可。”韩爱娣急地喝阻道。   韩母顾不上女儿的委屈,立刻小跑出屋,直奔后山。不多一会儿功夫,她拉回了一个黑魆魆脸的男孩儿。   “呐,这就是你要的人。”韩母狠推钱平给林蔓, 算是交差。   林蔓上下打量钱平。钱平双眼无神,身量不高,瘦得像竹竿。他脸上的皮肤许是受多了日晒的缘故,黑得像煤炭。   林蔓不由得想起钱易生桌上相片里的钱平。那里面的钱平,白白净净,眼睛灵动,穿一身高级的小洋装,跟她面前的钱平相比,根本判若两人。   “这孩子的衣服呢?”林蔓看钱平一身破衣,从上到下,乃至脚上的布鞋全有洞。她记得钱易生和钱敬文吵架时曾提到,有给钱平送来过衣服。按道理,钱平没道理穿得这样寒酸啊!   韩父韩母尴尬地低下头,朱明辉轻推了林蔓一下,示意她往外面看。   门外头,正有两个穿新衣服的小孩在玩耍。极其突兀的,韩家的房子虽然破旧,但这两个孩子身上穿的衣服竟都是高级货。其中一个孩子脚上的鞋子明显大了,为了能让他勉强穿上,有人给他的鞋里塞上了厚厚的鞋垫。鞋垫剪得参差不齐,加了数层,一直露出了鞋帮。   林蔓冷瞥了韩家几个大人。韩父,韩母,还有一言不发的韩爱娣,纷纷心虚地避开林蔓质问的眼神。   “孩子,我们走!回家。”林蔓轻拍了钱平肩膀一下。钱平好像知道林蔓是带他离开的人,乖乖地跟在林蔓身后,走出了韩家。   林蔓一行人走出院门时,院子里玩耍的小孩忽的冲进屋里,朝大人们发作。   “钱平要去哪里?我们也要去。”孩子娇声道。   “他回省城了。别管他,我们过我们的。”韩父觉得好没面子,气呼呼道。   “我也要去,为什么他能去,我们就不行?”一个男孩心生不满,“哇”地嚎哭出声。   韩母赌气道:“没什么了不起,将来你爸在江城立足了,一样也能带你去城里。”   孩子不依不饶,哭得声音更大:“我不干我不干,我现在就要去。”   吵闹声在身后越来越远。渐渐的,完全听不见了。   走出村子,钱平忽的停下脚步,站在高一些的土坡上,回望老韩家的破砖房。   林蔓一起站停下来,对钱平说道:“别看了,你以后再也不用回那里了,我会把你送回你爷爷那里。”   听到“爷爷”两个字,钱平眉宇舒展,真诚地咧开嘴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这是他跟着林蔓走出来以后,第一次展露笑容。   钱易生没想到林蔓还会回来。   “小林同志,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那件事没得商量,你们高厂长……”钱易生滔滔不绝,极力对林蔓表明立场。   林蔓微微一笑:“钱总工,今天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钱易生不解:“不是这事,还会是什么?”   林蔓轻笑,退步打开房门,朱明辉领着钱平站在门外。门一打开,钱平就激动地扑进钱易生怀里:“爷爷!”   钱易生热泪盈眶,不可置信地看着钱平,又看林蔓:“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蔓笑道:“钱总工,这孩子的户口迁出已经办好了,你这边再办个户口迁入,他以后就能正式跟着您过了。”   从林蔓的手中,钱易生颤巍巍地接过了钱平的户口迁出证。他胸中涌上一股热流,有失而复得孙子的激动,有看出孙子吃了许多苦的心疼,还有对林蔓的无限感激。这份感激,让他由衷得想做些事情来报答林蔓。   “说,小林同志,有什么事是我可以为你做的?”钱易生安顿好钱平后,邀林蔓坐下,真诚地问道。   林蔓环顾了一眼钱易生的办公室。尽管钱易生的办公室不大,但据说,这是整个708采光最好,亦是面积最大的一个房间。其他的房间,她经过时曾经扫掠过,一个个更加狭小的房子里,无不是窝着满满一屋研究员,各个弓背弯腰,像足了忙在蜂窝里干活的工蜂。   林蔓略一思量,开口说道:“我明白,要想您辜负所长的情谊,转到五钢厂来工作,一定是件特别为难的事。看得出来,所长已经在职责范围内,竭力为您提供最好的工作环境。”   林蔓的开场白让钱易生感到意外。他没想到林蔓一上来,竟是先夸一通708的所长。要知道,死活不放人,可一直都是所长的意思。林蔓对所长没有丝毫怨怼,反倒能站在所长的立场,为所长说话。这样一来,不觉得间,钱易生对林蔓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小林同志,我明白你的难处,高厂长让你过来,你没办成事,就这么直接回去,肯定不好看。这样,但凡不是让我转到五钢厂,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为你做。”钱易生又退了一步道。   林蔓轻笑:“钱总工,其实如果您要是真心愿意帮我们五钢厂,倒也不用非要您转出708研究所,还另有一个折中的办法……”   钱易生惊喜道:“果真要有这样的办法,我一定义不容辞!”   林蔓和钱易生在谈话的时候,朱明辉就站在门外。   来之前,朱明辉曾好心地提醒林蔓:“钱易生那个人原则性很强,要是你帮他这么大忙,他还是不愿意答应,你怎么办?”   林蔓道:“你知道钱易生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朱明辉不语。林蔓自顾自地道:“他太重情义。他说不离开708研究所,一是因为所长同他是同学,二是因为所长促使了他回国效力。这两点对于钱易生来说,都是莫大的情义。那么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两件事,更让他觉得欠了别人的人情债,一定要还呢?”   朱明辉恍然大悟道:“他的孙子?”   林蔓点头:“这点是我从他桌上撕了一半的相片猜到的。他那么讨厌儿子,却要把那张相片留下来。为什么?因为孙子也在上面,所以他宁愿将剩下的一半压在玻璃板下,也舍不得扔掉。”   朱明辉道:“可是,你认为他会因为钱平而背叛708所长?”   林蔓摇头:“不,我不需要他这样做,我会为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他既可以留在708研究所,又能为五钢厂效力。”   说罢,林蔓胸有成竹地笑了。朱明辉猜不透林蔓的办法,因此好奇地等在门外,看林蔓是不是真的可以办到。过去曾有许多人想挖钱易生过去,朱明辉时有耳闻。那些人几乎用尽了一切的法子,都没有成功,朱明辉觉得难以置信,那么多人都办不成的事,到了林蔓这里,莫非就能解决了?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钱易生送林蔓走出办公室。   钱易生客气地向林蔓握手告别:“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林蔓回道:“过一两天,我们厂的刘秘书会联系您,后面的事,就多麻烦您了!”   “钱易生答应你了?”走出708研究所后,朱明辉迫不及待地问林蔓。   林蔓道:“嗯,我对钱易生说,让他每星期抽两天来五钢厂。”   朱明辉不解:“这样就足够了?”   林蔓道:“五钢厂去年从全国招了许多技术人才,其中不乏大学生和留过洋的人。后面,厂里会从这些人里挑选出十几个最优秀的人,组成一个小组,由钱易生来带。”   “我明白了,你改让钱易生帮你们培养人才,这样的话,既不用钱易生离开708研究所,而钱易生带出来的学生,又可以为你们五钢厂所用。”朱明辉不得不佩服林蔓的办法,真是一举两得。   林蔓笑道:“反正,我们高厂长想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不是非要钱易生。这样一来,大家都如愿。”   办妥了钱易生的事后,林蔓一刻也不多留,当即退了招待所的房间,赶去火车站买回江城的车票。   朱明辉送林蔓到站台。因为在省城的几天里,林蔓得了朱明辉不少帮助。上车前,林蔓向朱明辉表示感谢。   “下次你来江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来找我。”林蔓笑道,礼尚往来,她并不是个吝啬的人。   汽笛声又一次催促地响起,朱明辉推林蔓上车:“其实,要不了多久,我们或许就在江城见了呢!”   汽笛声响得刺耳,林蔓没听清朱明辉的话,车子便已经开起来。她从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向朱明辉喊道:“你说什么?”朱明辉微笑着站在原地,朝林蔓挥了挥手。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第76章 分房、退房 二更   回到江城后, 时近傍晚, 林蔓马不停蹄地赶到小红楼, 向高毅生复命。   “高厂长正在里面谈事情,你先坐我房间等!”   刘中华引林蔓进机要科的办公室,让她坐在他桌前的椅子上,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机要科的办公室不大, 里面总共摆了四张桌子。看桌上的牌子,分别是机要科科长和三个机要秘书。根据刘中华和另两个秘书的对话,林蔓判断另两人分别是邓书记和吴主席的秘书。   “他们进去多久了?”邓书记秘书进门问道。   吴主席秘书抬手看表:“一个多钟头了。”   邓书记秘书回到他的座位, 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伸到脑后, 枕着后颈:“我看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出来。”   刘中华翻开桌上的文件,心不在焉地看:“哎, 你们邓书记到底怎么回事, 早先不谈好了吗?怎么突然又不乐意了。”   邓书记秘书道:“我哪儿能知道, 他一天一个主意。”   刘中华不客气道:“别是冲着高厂长来的!”   邓书记秘书正在喝茶, 刘中华话一出口,没忍住喷出了些茶沫:“你咋说这种话, 邓书记可都是为了咱厂。”   “行啦行啦!我看你们都不想混了, 领导的老婆舌也敢扯!”机要科科长终于发难,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噤声。   唰唰唰~~~唰唰唰~~~   一时间,机要室里出奇得安静,林蔓听得见刘中华钢笔写在纸上的笔划声,亦听得见机要科科长喝茶时, 喉咙处发出的“咕噜”声。   一阵强风吹动了半敞的窗子,窗子被刮得“哗啦啦”的响,挨窗边的邓书记秘书忙起身关窗。他关窗时,衬衫袖口碰到窗台上的兰花叶子,露出了腕上的手表。林蔓注意到,邓书记秘书的手表竟是欧米茄。这可不是邓书记秘书凭工资能买到的手表,且不说它价格昂贵,恐怕买的门路,且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弄到。   窗户外的天色,一片片地变灰,灰色越来越暗,最后完全黑了,成了一块墨汁样的幕布。上面点缀着零星的星星,因为有皎洁月光的照耀,全都暗淡无光。   机要科科长、邓书记秘书、吴主席秘书,陆续忙完了各自的工作后,纷纷下班回家。到了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林蔓和刘中华。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秒钟每往前走一格,林蔓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是说,邓书记和吴主席不对付吗?怎么现在邓书记跟高叔叔又?”林蔓好奇地问刘中华。   刘中华道:“都是邓书记太过分了。高厂长一直是两不相帮,可前阵子,邓书记和吴主席又为了件事争起来,邓书记非要高厂长表态,高厂长让他们自己决定,谁成想,他就记恨上了。现在啊,不管高厂长有什么决定,他都要反对。”   “那他们现在里面?”林蔓朝外面高毅生的办公室努了努嘴。   刘中华压低了声音道:“是为了钱易生的事。高厂长要搞个十多人的尖端人才小组,让钱易生带。邓书记反对,吴主席支持,两边就吵上了。”   刘中华话音刚落,高毅生办公室那边就传来响动。林蔓和刘中华都抻着脖子往外看。先是邓书记气呼呼地大步出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紧接着,高毅生和吴主席走到门口。   “这次的事,多亏了你支持!”高毅生感谢吴主席道。   吴主席摆了摆手,谦虚道:“哪里的话,大家都是为了厂子好。”   机要科的门大敞着,高毅生看见坐在刘中华桌前的林蔓,朝林蔓招了招手。   “明天你直接去找李文斌办手续。”高毅生道。   林蔓重重地点了下头,甜甜地笑了。一室一厅,带独立卫浴和厨房的房子啊!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抛弃现在的单身宿舍,直奔过去了。   高毅生心情大好,邀吴主席到家里吃饭。吴主席欣然应约。两人并肩离开。临别前,高毅生又回头对林蔓说了一句道:“好好干,小林同志,你前途无量啊!”   高毅生的话回响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林蔓没有因为高毅生的话而沾沾自喜。她心里明白得很,现在才不过是个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她尤其记得母亲教导的一句话,人越是在胜利的关头,就越是要保持警惕,因为往往每个人走下坡路,都是从得意忘形开始的。   第二天一早,林蔓到房管科去办手续。   李文斌一早准备了一堆材料让林蔓签字。   林蔓签过了字后,李文斌将材料整齐地摞起,塞进档案袋,笑说道:“好啦,后面你回去等钥匙就行了。”   林蔓看李文斌荣光满面,轻笑地调侃:“呦,李科长最近是有什么喜事?怎么心情这么好。”   李文斌知道林蔓在拿翠兰嫂说事。前段日子,他和翠兰嫂互剖心迹的场面,刚巧被林蔓和秦峰撞见。他立刻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慌得拿话推挡道:“行啦行啦,我还有事要忙,你赶快回去上班!等钥匙下来,我再让人通知你。”   林蔓见好就收,不再为难李文斌。回到办公室后,她借用孙主任桌上的电话,打到公安局秦峰的办公室,让秦峰晚上来家里吃饭。在电话里,林蔓还卖了个关子道:“反正你来!来了有好消息告诉你。”   下午的下工铃声一响,林蔓就急匆匆地跑出门。她先去供销社买酒买菜。刚巧赶上供销社里有江鱼卖,她买了一整条五斤的江鱼。   “你这姑娘,这么大的鱼,你回去怎么烧啊?”营业员好心劝道。   林蔓满不在乎地笑:“没事,一鱼三吃,烧得了!烧得了!”   回到家,林蔓连屋门都来不及进,就直冲进公共厨房,围上围裙开始烧饭烧菜。   摘菜杀鱼,淘米烧饭,菜刀叮叮当当地响在案板上,顿挫有序。不多会儿的功夫,炉上的铝锅里冒起了热气,白花花的大米饭滚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横劈开的鱼头进锅油煎,随着刺啦啦响起的油溅声而起的,还有扑鼻的鱼香味。   林蔓忙得不亦乐乎,忽然觉得身侧有个高高的人影。她猛然回头,惊见秦峰原来正倚门而战,看着她笑。   “来多久了?也不说一声。”林蔓嗔道,继续埋头注意锅里的菜。   秦峰笑道:“我从来不知道,女人烧菜的时候原来这样好看。”   林蔓轻笑:“我看是因为你闲在一边的缘故。但凡让我什么都不干,看着你烧菜,我也会觉得男人烧菜的时候好看。”   秦峰明白林蔓是调侃他什么都不做。他立刻识相地站到案板前,帮林蔓切菜剁肉。他用刀的动作很熟练,一看就是老手。“啪啪啪啪”一连串的刀响之后,整齐的姜片就被他码在了一边。   鱼肉调红烧汁炖煮了一会儿。林蔓掀锅尝味道,觉得咸鲜适中,便拎了一小块鱼肚的嫩肉出锅,喂进秦峰嘴里。秦峰吃得一脸满足,嘴角勾起淡淡的笑。   “今天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林蔓笑道。   秦峰道:“巧了,我刚好也有件事想对你说。”   林蔓听不进秦峰的话,急着先要把房子的事说出来:“你知道吗?那个一室一厅的房子,我已经申请下来了。它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自己的厨房。”   林蔓说话时,眼睛兴奋地闪闪放光。秦峰被林蔓的高兴感染了,亦幸福地笑。   “小蔓,你真的这么喜欢这个房子?”秦峰笑过后,蓦地问道。   林蔓道:“那当然了,这房子多好,不但舒服,还离我上班的地方近,走过去只要十几分钟。”   秦峰道:“那么,要是江南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呢?”   林蔓烧完了一道红烧鱼头,倒在海口的大汤碗里。对秦峰的话,她想也不多想,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不要它,我好不容易才努力分到这房子,我就要住这里。”   秦峰微微一笑。他的笑里有一抹若有若无的苦涩,但很快的,这抹苦味就被幸福的笑驱散了,了无踪迹。   “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林蔓想起秦峰也有事要说。   秦峰走近林蔓,清了清嗓子,为难道:“那个,我马上要外派去外地出差,结婚的事,恐怕要延迟了。”   林蔓愕然:“这次要多久?”   秦峰无奈道:“估计要将近一年,不过你别担心,中间还会回来几次。你也不是一整年都见不到我。”   林蔓沮丧地转过了身子,背对秦峰。好像一盆冷水浇下来了般,顷刻间,冲灭了她因分到新房而起的全部喜悦。她想起郑燕红的话,搞公安的人都这样,老是往外跑,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看来,还真是这样呢!   秦峰从后环拥住林蔓,笑说道:“怎么?后悔嫁我了?”   林蔓嗔道:“谁说的?”   秦峰拉住林蔓的手:“那我这种工作性质?”   林蔓转回了身,直面秦峰:“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放心!哪怕你是只马戏团的猴子,一年到头地跑在外面,我也一样嫁你。”   秦峰笑道:“哪儿有你这样的比喻,我要是猴子,那你不也是……”   林蔓惊觉上了秦峰的套,嗔笑地推开秦峰:“少胡说八道,你是,我才不是呢!”   秦峰死活不放开林蔓。趁着厨房没别人,走廊没动静,他抱紧了林蔓,柔声哄道:“这样,我答应你,等这次外派工作结束,我们马上就结婚。之后,我会向领导调职,转一个清闲的工作,保证能天天陪你。”   林蔓点了下头,柔顺地靠在秦峰宽厚又结实的胸膛上。   在秦峰的白色公安制服上,散发着些许淡淡的烟草香。林蔓喜欢这香味,心醉地闭上了眼。炉上的饭煮开了,蒸汽顶起锅盖,“噼噼啪啪”地乱响不停。林蔓懒得去管,只想在秦峰的怀里多靠一会儿,再多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秦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安慰林蔓,一年中,他会回来好几次,每次都能待上三五天。   听到秦峰的承诺,林蔓心里舒服了好多。   出乎林蔓的意料,胡锦华和王新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势头,定下了婚事。   段大姐虽还有些不情愿,但架不住她的爱人、胡锦华的爸爸、王新民的顶头上司胡跃升同意。段大姐向林蔓抱怨,王新民也不知道哪来的本事,竟讨得了胡跃升的欢心,让胡跃升对他格外器重。   “真像吃了迷魂汤一样,老胡一个,胡锦华一个,两人都像被勾了魂。”段大姐百思不解道。   不过抱怨归抱怨,女儿的婚事,段大姐终还是主动张罗了起来。王新民工龄一年不到,申请不到房子。于是,胡锦华的单身宿舍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婚房。   有一天,林蔓刚下班,就被段大姐叫住。   “星期天有空不?陪我去趟江南百货!我要给锦华买个喜庆点的红被面。”   段大姐心里算盘打得响,她不愿意在胡锦华婚事上多花钱,却又因为拿了胡锦华的全部工资,而不得不必须花点,否则难免会招人诟病。她想了个主意,可以就买两样大红喜庆的被面床单。至于家具嘛!好在胡锦华的房间不大,她只要托厂里的木匠,用最便宜的木头,打上一张双人床就算完事。   秦峰出差后,林蔓每到星期天就无所事事。她正愁没事做,段大姐一开口,她没多考虑一下,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星期天上午,林蔓和段大姐搭轮渡到了江南。在从码头往百货公司去的公共汽车上,林蔓遇到了一个熟人。   “哎,你是小秦的对象,小林同志?”一个看来脸熟的中年男人挪步到林蔓身边,和蔼地笑道。   林蔓眼前一亮,恍然想起男人的身份:“您是马队长?秦峰的领导。”   马队长点头,忽的想起桩事,好奇地问:“对了,你们那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是怎么回事?”   林蔓一头雾水:“什么两室一厅?”   马队长不解道:“秦峰前段时间申请婚房,我们局给了他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哎呦,那房子是新房,正经不错。可不知为什么,他出差那天早上来局里退了,说以后住江北,就不浪费局里房子了。”   林蔓猛然惊醒,原来她兴致勃勃地提房子时,秦峰的唇角曾有抹无奈的笑。但因为对她的迁就,秦峰终还是无视了这抹无奈。   “我想,我应该知道为什么。”林蔓了然地甜笑,心中涌起暖意。   春色正浓,艳阳高照。林蔓不由得想起曾几何时,也有那么风和日丽的一天,她站在公共汽车上,看见秦峰在车下风驰而过。她透过窗户,频频向秦峰回望。灿然的阳光下,秦峰目似朗星,笑起来耀眼又美好…… 第77章 新老师 一更   王新民和胡锦华的婚礼摆在食堂。   大家围坐在一条长桌上。相熟的亲戚朋友们, 每人带一样菜, 或是食堂里打的, 或是自己家里烧好带来的,凑成一桌酒席。   一对新人坐在所有人中间。王新民穿崭新的黑色人民服,满面的春风得意。胡锦华穿一身大红色的列宁装,一直娇羞地低着头。   不断有人向新人敬酒, 王新民体贴胡锦华,喝下了大多数的酒。间隙时,王新民不忘主动向岳丈岳母敬酒, 信誓旦旦地说了一连篇“高话”。什么会跟胡锦华共同进步啊,什么会努力工作, 为建设社会主义做贡献啊……   胡跃升满意极了王新民这个女婿,将酒一饮而尽。段大姐对王新民爱答不理, 只稍稍地抿了口酒, 就算完事。   赵里平和冯爱敏也来喝王新民和胡锦华的喜酒。他们坐在林蔓身边。酒席中, 林蔓和赵里平、冯爱敏闲谈起前不久结婚的赵德和秋莉娜。   冯爱敏发愁道:“这两人也不知道咋整的, 刚结婚没两天就吵架。丽娜吵着要回娘家,德子也是没用, 媳妇说跑就跑了, 吭也没吭一声。”   林蔓道:“秋莉娜走多久了?德子去劝过没有?”   冯爱敏道:“去过,去安局在江城的家,还有省城那边,都去过。安局爱人意思是让德子先回去好好反省,等丽娜气消了, 他们再劝她回家。”   说着说着,冯爱敏顿了一顿,叹气道:“德子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媳妇了。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林蔓到底是外人,不方便发表意见。冯爱敏抱怨,她只好在旁随口应两声,说些不痛不痒的劝慰的话。   “赵梅怎么样了?”林蔓想起赵里平说赵梅已经离开肉联厂,到市政厅上班了。上次见赵梅,是赵德和秋莉娜结婚时候。那一天,赵梅可算是忙里忙外,张罗一切。不过,赵梅忙活的时候,不像是老赵家的人,而是十足地像秋莉娜一边的娘家人。每每回想起赵梅那一脸的趾高气昂,林蔓都记忆犹新。   冯爱敏一直在滔滔不绝,林蔓忽的提起赵梅,她立刻沉默下来,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赵里平更加垂头丧气,末了,他无奈地说道:“她搬到安局家住了。”冯爱敏紧跟着恨恨道:“这个闺女,我就当白养了。”   王新民和胡锦华的结婚酒席还在继续,有人带头唱了首《咱们工人有力量》,大家鼓掌齐唱,气氛瞬间就被带了起来。   王新民酒喝得越来越多。众人看差不多了,不敢耽误新人晚上的造人工作,忙又起哄着、簇拥着,送王新民和胡锦华回新房。   林蔓对闹洞房没兴趣。她早早地回了房。关上房门,隔壁闹新人的笑嚷声震天,一阵接连一阵。她小睡了一会儿,当醒来时,夜色已深,隔壁的喧嚷声不见了。她端盆去厨房打水,过道里静得出奇,胡锦华房门紧闭,门上贴着大红喜字。   “喜”字的“口”断了一角,想来是众人玩闹时,不小心扯到了。过了两天,王新民嫌断截的“喜”字不吉利,索性将整个喜字撕了下来。胡锦华下班回家,看见“喜”字没了,问王新民。王新民告诉胡锦华原因,胡锦华虽有些不愿意,觉得“喜”字要贴上一个月才好,但因为是王新民的意思,她便也没有争辩,顺了王新民的意思。   春意盎然,万物复苏,仿佛一夜之间,五钢厂的全部树木皆冒出了嫩叶。放眼望去,到处一片绿油油的生机盎然的景象。   房管科的手续终于办好了。   一天傍晚,夕阳西下,林蔓从房管科领回了新房钥匙。她心情大好,迈着轻快的步子上楼,平时总要花几分钟走的楼梯,今天她觉得眨眼就到了。   厨房里有烧锅子的动静,林蔓以为是胡锦华或严英子。她回房放下包,拎着新买的菜进厨房。还没走进厨房,她想起烧菜用的酱油没了,便嚷了一声:“我酱油没了,你们两个谁借我一点。”说话间,她走进了厨房。蓦地,她看清了厨房里的人,吃了一惊,顿时愣在原地。   “我刚好新打了酱油,你拿去用!”   王倩倩把酱油瓶放在林蔓的灶台上。她的炉子上正炖着白菜粉丝汤。汤花里有咸肉,滚得雪白。炉子的边上有刚煮好的饭。为了给饭锅保暖,她在锅边围上一圈毛巾,使得蒸汽不会轻易地跑出来。   林蔓犹记得上次见王倩倩,还是在春节前。那时候,王倩倩志得意满地坐上了安景明的车。后来,有人在省城见到王倩倩,说她和安景明已经谈婚论嫁。林蔓看王倩倩一直没回来,心想她和安景明八成是成了!哪成想,今天竟又见到了她。   林蔓放菜筐在灶台上,开始自顾自地烧饭烧菜。王倩倩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亦是在忙碌着灶台上的一摊事。   林蔓眼角的余光,偶尔会扫到王倩倩。她惊觉王倩倩变了许多,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光眉宇间那一股往上爬的劲儿没了,就连原先一双漂亮眼睛里透着的心机的光,也都隐匿无踪。   林蔓用完了酱油,还给王倩倩:“谢谢!”   王倩倩轻笑,接回酱油瓶。汤烧好了,她关熄了阀门,端汤锅回屋。不多一会儿,她又回来,将饭锅也端回了屋里。   林蔓记得王倩倩不会烧菜。在过去,除非万不得已,她都是在食堂吃饭。今天她不但亲自下厨,且还烧得挺熟练,不得不说又是一桩稀奇的事。   霞光洒上窗台,映得灰色的砖石面橙红一片。   林蔓的菜也烧好了。她端回屋时,情不自禁地看了眼王倩倩的屋门。王倩倩屋门紧闭,门口有一个编织袋,编织袋鼓鼓囊囊,内里装满了东西。   第二天早上,林蔓上班时,恰巧碰上王倩倩拎着编织袋下楼。连着崭新的大编织袋,王倩倩将其一起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扔的时候,王倩倩好像要发泄一下胸中的气闷,狠狠一摔,使其发出了重重的响。   又过了几日,段大姐告诉林蔓一件省城那边传来的八卦事,王倩倩和安景明的事黄了。听说,极力阻挠的人是安景明的母亲。为此,安景明激烈地抗争过,但最终还是没有抵抗得过。   说罢,段大姐啧啧叹道:“哎,王倩倩运气还真不好,差些就飞上枝头了。”   林蔓亦是感到十二分的意外,心里叹道:真没想到,安景明和王倩倩居然来真的!   自三月初,《人民日报》发表了XXX的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后,五钢厂乃至整个江城市兴起了一股“学雷锋”的热潮。   工会主席吴忠号召各科室、各车间,积极组织学习雷锋同志的事迹。   孙主任响应号召。每天一早,化验室的全体职员总要先开过一个学习讨论会,才能开始工作。在会上,孙主任带领大家领会了雷锋精神的内核“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体会雷锋同志的“钉子精神”。   化验室的职员们人手一个笔记簿。孙主任作报告时,大家都在下面仔细地记。林蔓也不例外。才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孙主任讲得要点就被她密密麻麻地写了小半本。   有一天,学习会刚刚开完,孙主任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孙主任接起电话,客气地说了两句后,立刻好声唤林蔓。   “林蔓,你的电话!”   “谁啊?”林蔓心疑谁找她,直到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房子弄得怎么样了?”秦峰轻笑道。   林蔓低头浅笑:“小东西都搬过去了,再找一天搬大件就行了。”   秦峰道:“你一个人别逞强,我跟局里的同事打过招呼,你要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他们。”   林蔓道:“没事,我托了厂里的工人师傅,累不到哪里去。”   因为是工作时间,林蔓没法多讲电话,秦峰那头刚好也有事,于是两人只稍说了两句,便就挂了。   林蔓分到的新房是仿苏式楼里的一间。这栋仿苏式楼在五钢厂里颇有名气。稍一提起,大家都会露出艳羡的表情。   它只有6个门栋,每栋楼有五层,一层楼两户人家,门对门,各个独门独户。除了林蔓住的一室一厅的房型外,另外还有两室一厅和三室一厅的房型。   搬到新房的第一天,林蔓捧了盆新拌的凉菜,去叩对门邻居的房门,想打个招呼。   咚咚咚~~~咚咚咚~~~   门里没人应声,一个住在上面的人恰好下楼,告诉林蔓道:“这户没有人住,别费事敲啦!”   林蔓后退两步,细看刚才敲的房门。只见姜黄漆的木门边掉了些漆块,锁芯上有灰尘,门边有个破旧的鞋架,上面亦是落满了灰,架子上没有鞋子,只有凉块烂黑的抹布。这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林蔓走进学习班的教室,刚刚落座,郑燕红就激动地对她说道:“小蔓,你听说了吗?咱班上的老师到外地开会。这两个星期,我们的课都是由一个年轻老师代上。”   林蔓拿出本子和钢笔,摆正在桌子上,不以为意道:“换个老师不是一样上课?有什么大惊小怪。”   郑燕红眨了下眼,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情报,凑近林蔓,神秘地说道:“这个老师可不一样,从省城来,听说以前是《参考消息》的记者,专门采访大人物。他就要调到省厅任职了,中间时间有空档,才会来我们这里教课。”   “他叫什么?”林蔓越听越不对劲,郑燕红的描述怎么那么像一个人。   郑燕红还来不及开口,门外就传来一连串沉稳的脚步声。   新老师走进教室,站到了讲台前。   台下的同学们无不屏气凝神,看向新老师。同学之中,数女同学们的反应最大。许是因为新老师俊逸挺拔的身姿,又或是他儒雅隽秀的相貌,双目有神。他走进教室时,好像一股和煦的春风,轻而易举地席卷了教室里多数女同学的心。   邓萍看见新老师,立刻驱散了围在身边的人。她双颊微微泛红,聚精会神地面朝讲台,正襟危坐。她看着新老师的眼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爱慕。   新老师站定在讲台前,先是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最后,当他的目光回到离讲台最近的林蔓时,稍稍顿了一下。旋即,他抬起头,对全班自我介绍道:“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新代课老师,朱明辉。”   林蔓:“……” 第78章 暗恋的人 二更 第一节课上完, 到了休息时间, 朱明辉一说下课, 立刻有七八个女同志奔上讲台,拿着笔记本,将他团团围住,向他询问课上所遇到的不明白的地方。   “我们去食堂吃东西?”林蔓戳了下郑燕红。   郑燕红正拿着笔记本, 站在人群外,一会儿垫着脚看向人群里的朱明辉,一会儿又想极力拨开拥在外圈的人, 意图钻到前排去。   林蔓唤了郑燕红好几声,郑燕红都没有反应。她无奈地摇了下头, 只好自己去食堂。   看见林蔓出门,朱明辉想跟上去。奈何他刚迈开了两步, 马上又有更多的人围上来, 令他挪不动半步。   “林……”   朱明辉想让林蔓等等他, 话一出口, 还没喊出来,立刻就有旁的人塞笔记本到他眼前, 向他提问。于是, 他不得不收住了对林蔓的呼喊,先为好不容易挤上来的女同学解决眼前的问题。   林蔓赶到食堂时,惊喜地发现饭盆里竟还剩下一些猪肉炖粉条。打菜的许大娘和林蔓相熟,见她是最后一个来食堂吃饭的人,便将剩下一些菜, 连着汁末,全倒在了林蔓的饭上。林蔓吃的满足,走出食堂时,齿颊里、舌头上,皆是浓郁的肉香。   夜风拂面,和煦的宜人。   林蔓缓步踱回教室。她走进教室时,朱明辉周遭的女学生们一个不减,比起她出教室时,又多了好几个。   郑燕红一看到林蔓,就举着笔记本,兴奋地说道:“你看你看,这是他给我划的重点,旁边还有解释。他的字真好看……”   郑燕红滔滔不绝地讲。每次念到朱明辉的名字,她的眼睛里便不自觉地充盈着点点星光,闪得林蔓无法直视。   “就这个字,我能给你写出一模一样的来,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写出多少。”林蔓调侃地笑。   郑燕红捧紧了本子在胸前,回笑道:“那不一样,这可是他亲笔写的。”   林蔓无奈地摇头,暗叹原来追星的疯狂从来就有,哪怕在zhengzhi氛围浓郁,遍地大搞运动的六十年代,也不例外。   休息时间结束,第二节课开始了。   众女同学们依依不舍地离开讲台。有许多人懊恼自己上来得晚了,以至于还没问上问题。   朱明辉同前一个老师讲课的风格不同。他的节奏明显要快很多。对于每个知识点,他都是简明扼要地讲解,再辅助些典型的例子。在他的口中,一切深奥的道理都变得特别清晰明了。只略一提点,大家就都能领会,且印象深刻。   坐在讲台下的人,不光女同学们,就连男同学们也对朱明辉心悦诚服,纷纷暗暗地夸赞道:“这个老师比前一个好,讲得清楚多了!”   有人早就得到了消息,对朱明辉的优秀一点也不稀奇:“这可是能进省厅担要职的人,能不优秀吗?”   不少过去学得困难,现在终于开窍的人不免感到遗憾:“唉!真可惜,他只是代课,就教我们半个月。” 第二节课上完了,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林蔓放笔记本和钢笔进包后,就疾步走出教室。   朱明辉又想追林蔓,冷不防地被一个头不高、眼眸黝亮的女人拦住:“朱老师,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想向你请教一下。”   几个女同志也想向朱明辉请教。她们走上前两步,蓦地见到邓萍正在朱明辉身边,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得不作罢。跟邓萍抢,那不是自找麻烦吗?于是,邓萍堂而皇之地独霸朱明辉,令所有人望而却步。   朱明辉硬着头皮,回答了邓萍一个又一个问题。不知不觉间,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邓萍。他一边为邓萍解惑,一边不时地看手表。当好不容易打发了邓萍后,他快步走出教室,奔出小红楼。   小红楼外,什么人都没有,婆娑的树影随风摇曳。   朱明辉讪讪地笑,暗叹自己原来是多想了。又不是多熟的关系,那个人怎么会等在楼外呢!   林蔓回到家,惊见对门的旧鞋架不见了。早上还灰尘遍地的一角,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觉得间,好像门上的姜黄漆也亮了许多,跟崭新的一样。   为了进一步响应国家号召,让全厂职工更深刻地学习“雷锋精神”。工会郑重地下发通知,两个星期后的动员大会要改成“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报告汇演。到时,每个科、每个车间都需出个节目。工会会根据节目的质量,评选出团体一二三等奖,以及优秀个人奖。   在早上的学习会上,孙主任拍掌道:“好了好了,那大家讨论一下,我们出个什么节目好?”   “朗诵长诗!前些天人民日报上的《雷锋之歌》就不错。”   “不好不好,人家要的是团体活动,这不成个人了吗?”   “不懂了!诗朗诵也可以团体朗诵。前些天文化宫就有这种表演,朗诵的好像是,你,你什么,浪花什么的……”   “我知道,是《你,是浪花里的一滴水》。”   “哎,这个不错,要不然,我们还可以朗诵《雷锋颂》。”   “还有《唱给雷锋》。”   众人讨论得沸沸扬扬,林蔓一言不发,饶有兴味地听。   末了,孙主任问林蔓道:“小林啊,你觉得咱科上哪个节目好?”   林蔓略想一下,回道:“还是唱歌!唱《学习雷锋好榜样》,激励士气!”   “好!那我们就唱《学习雷锋好榜样》!”孙主任一锤定音,断然采纳林蔓的建议。   为了更好地准备合唱节目,孙主任特意从职工中学请来了音乐老师,来为大家排练。孙主任征用了大家的休息时间,无论是上工的空闲时间,还是中午吃饭的时间,都被用来让大家练习唱歌。于是,化验室的职工们没日没夜、见缝插针地卖力练习着。许多经过化验室的人,动不动就能听见里面传来歌声。   “……学习雷锋好榜样……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   “想和你说句话,还真是难啊!”   又是一个忙碌的中午,林蔓打好饭菜后,好不容易找到空位,一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急赶着吃完好回化验室排演合唱。猝不妨地,她对面的人空出位置,朱明辉端着饭盒坐下。   林蔓埋头吃饭,抽空回应朱明辉道:“怎么,找我有事?”   朱明辉道:“你就不想知道钱敬文和钱易生的后续?”   林蔓抬眼看了下朱明辉,继续吃饭,不以为意道:“钱敬文八成不会死心,他去找钱易生闹了?”   朱明辉道:“他不但闹,还去钱平的学校抢人。钱易生报了公安,公安抓了钱平,对他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又让他领导去领他。”   林蔓冷哼:“闹成这样,八成那个钱敬文该老实一阵子了!”   林蔓吃得极快,几乎三两大勺就是小半盒的饭菜。朱明辉看在眼里,忍不住调笑:“你在五钢厂,是不是总这么着急忙慌?不但下课急着走,就连吃饭也这么着急。”   吃完了大半的饭菜,林蔓噎得难受,拿起手边的茶杯,“咕嘟咕嘟“地大喝了好几口水。   喝完水,林蔓重重地放杯子在桌上,长舒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想,现在我们主任十足就是个地主,拿着长鞭地赶着我们唱歌。我嗓子都快唱得冒烟了!”   说到末句,林蔓不禁有些咬牙切齿,她深深地后悔,不该出什么唱歌节目的主意,以至于她现在一闭上眼睛,满耳满眼的全是同一首歌曲。   “学习雷锋……学习雷锋……学习雷锋……”   林蔓和朱明辉正聊着,忽的邓萍从旁走来。邓萍的身后一如既往,呼啦啦地跟着一大群人。   “朱老师,今天晚上我们有个交流会,想请你……”   未等邓萍说完话,朱明辉就抢断道:“这位同学,我来这里只是代课。其他的事,我不想参与。”   邓萍不甘心,又笑道:“朱老师,我们交个朋友!”   邓萍说话的口吻盛气凌人,让朱明辉听得格外不舒服。她那颐指气使的姿态,就好像同朱明辉交朋友,是给朱明辉莫大的荣耀似的。   朱明辉冷瞥了邓萍一眼,漠然说道:“对不起,还是那句话,我来这里只管代课,交朋友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邓萍没想到会被朱明辉拒绝,一时有些尴尬。她愣了三两秒,勉强又拉下脸,再度邀请朱明辉道:“朱老师,我爸是本厂的dang委邓书记,他不止一次提到过你。”   邓书记当然没有对邓萍提过朱明辉。这并不是朱明辉不入他的眼,而是因为他对省厅的政治环境并不熟悉的缘故。邓萍这个时候抬他出来,无非是想让朱明辉明白,以她的身份地位,要同他朱明辉交往根本是绰绰有余。   朱明辉轻蔑地笑:“怎么?dang委书记的女儿就能逼人做朋友了?”   朱明辉看对面林蔓的位子空了,想她应是吃完了就急急地赶回了化验室。他再没兴趣留在食堂,起身拨开围在周遭的一众人,看也不看邓萍一眼,迈步离开。   “什么东西嘛!给脸不要脸。”李小五望着朱明辉的背影,不屑地凑近邓萍说道。   邓萍哪里吃过这样的亏,气恼不已,手攥得越来越紧。   有人挨近邓萍道:“什么不交朋友,他和林蔓刚才不还有说有笑的。”   邓萍脸色蓦地沉下来。   李小五也想到了什么,对邓萍说道:“他们好像早就认识。朱明辉1月份时候来过咱厂,有人看见林蔓一直陪在旁边。”   “哎,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有那种关系。”有人不嫌事大,借机挑拨。   “够了!别说啦!”邓萍不耐烦地厉声喝道,周遭人立刻闭上了正欲吐出闲言碎语的嘴。   莫名的,邓萍将对朱明辉的怨,转移成了对林蔓的恨。回想起朱明辉对林蔓的和颜悦色,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林蔓,你给我等着!” 第79章 绯闻 一更   再上学习班, 邓萍便不缠着朱明辉了。   一夕之间, 她对朱明辉的热情, 好像熊熊烈火上浇了盆冷水,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堆黑灰的末子,毫无半点复燃的可能。   课间休息的时候, 还是有很多人找朱明辉提问。而林蔓也是照旧,去食堂吃夜宵,回教室坐在座位上, 或独自看笔记复习,或跟郑燕红闲扯聊天。   “你看他们两个人, 装的好像不认识一样。”李小五凑近邓萍说道。   邓萍只扫了眼林蔓和朱明辉,就收回视线:“怎么样?打听来了没有,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小五为难地挠头:“我观察了两天, 他们就那天在食堂说了两句话, 其他时候没一点交集, 不过……”   教室里人声吵闹,李小五对邓萍附耳说了一件事。   邓萍听后笑了:“这还不够你做文章?”   李小五不解:“可这只是推测, 我们还是没有证据啊!”   邓萍白了李小五一眼:“笨呐!往深发掘一下, 传播出去,没有的事不也变成有了?”   李小五恍然明白了邓萍暗示:“那好,我马上找人传出去。”   邓萍点头:“嗯!一定要闹到风化小队也知道。那帮三姑六婆,最喜欢管这种作风问题了。”   下课后,邓萍早早地出门, 走在林蔓之前。林蔓赶着回家忙工作,最近科室里排练合唱,许多工作不得不拿回家才能干的完。于是紧跟在邓萍之后,林蔓也走出了教室。   林蔓回到家,已近晚上10点,她刚刚打开房门,蓦地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她好奇地向下看,朱明辉迎面走上来,轻笑着对她打招呼。她不禁失笑,原来最近真的忙疯了,竟没发觉朱明辉就是新搬来的邻居。   因为还要赶回家做事,林蔓没空多理朱明辉。她礼貌地回应了朱明辉后,匆匆进屋,关上了门。   朱明辉打开自家的房门,走进去前,回看了一眼林蔓紧闭的房门。他若有所思,晃了下神。忽的回过神来,他讪讪一笑,进屋、开灯、关门。   顷刻间,楼道里又剩下漆黑一片,静谧无声。   在之后的几天里,林蔓和朱明辉各忙各的,还是少有碰到。林蔓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化验室和学习班之间,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排演合唱,她一样也不懈怠。而朱明辉呢!他除了上课教书,就是一头扎进了图书馆里,为他不久后赴省厅上任做准备。   “向雷锋学习活动”在五钢厂开展得如火如荼。全厂职工争做好人好事。一个个足以立做典型的个人事迹,不时地传到大家耳中……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早上收发室的张大爷摔倒了,三车间的小刘不光背他去医务室,还帮他去学校接他的小孙女下课。”   “这算什么,宣传科的小曹才厉害,表演队的许大姐不是因为工作忙,没空回家烧饭,夫妻两天天吵架吗?小曹为了缓解她家矛盾,主动上她家帮她做家务。”   “啧啧,我还听见一事,不过不是咱厂,是咱厂子弟小学的事。一个姓王的老师为了给学生补课,连自家孩子发高烧都没顾上。结果啊,学生功课倒没拉下,她孩子脑子给烧出毛病了。”   “呦,这不就是舍己为人?”   “可不是吗?他们校长已经把她树成了典型,号召全校老师学习。咱工会吴主席也说了,下个星期的汇报演出,也要她来咱厂做报告,让咱厂的职工都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是真正的先人后己、大公无私。”   ……   在各种学雷锋的事迹中,不知不觉间,混进了另一则别样的传闻。这传闻一经传出,没有两日,就传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大有要盖过本来最受关注的“大家如何学雷锋、怎么做好事”的势头   “怎么可能,化验室的林蔓?我看她平时挺正经,哪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那可说不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那个林蔓背地里什么样。”   “唉,我怎么听说,那个林蔓有对象啊,前些时候好像已经打结婚申请了。她对象是公安,条件也不错,按道理不会……”   “切,一个小公安,哪儿能比得上要去省厅的人。我看呐,这林蔓八成是想攀高枝儿,跟前些时候的王倩倩一样,想跟着一起去省城。”   “哼,那个王倩倩还不是灰溜溜回来了?我看这个林蔓好不到哪里去,朱同志早晚会甩了她,不过就是玩玩。”   “嘘!这话也乱讲,朱同志要这样做,不就是玩弄女同志感情,算流氓罪吗?”   “哼,一对都不是正经玩意儿!”   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林蔓终于可以松口气,专心准备即将到来的汇报演出了。   这天中午,林蔓刚进食堂,就被郑燕红叫住。   “你听说那些事了吗?”郑燕红一见林蔓,就迫不及待地问。   近些日子来,林蔓几乎一头扎在工作里,没空理任何闲事。被郑燕红劈头盖脸地一问,她感到一头雾水:“什么事?”   食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恰好有两个空座。打完了饭菜后,林蔓和郑燕红朝空座走去。一路上,林蔓莫名觉得旁人投向她的眼神,有些许怪异。每当她一走远,身后就会传来或大或小的戏谑的笑。很显然,这些笑都是冲着她的。   郑燕红和林蔓相对而坐。刚一落座,郑燕红便旁顾了下四面,确认没人能听见,才对林蔓说道:“这两天,你和朱老师的事都传疯了。”   “我和朱明辉?”林蔓越听越不明白。   郑燕红道:“有人说你和朱老师有那种关系。他们讲的有模有样,什么你用讨教功课的借口,动不动就往他家里跑。每次一待,赖到半夜都不出来。还有人说,大清早看见你从朱老师家出来,头发乱的,领子的纽扣都没扣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哪只眼睛看到的?”林蔓气道。   六十年代不同于现代。   在现代,男女间传些绯闻,基本闹不出多大的风浪,但凡清者自清,时间长了,大家都不会太当回事。它既影响不了工作,也更影响不了个人的生活。   可是在六十年代,情况就严重得多了。这是一个谈到“性”,都无不觉得羞耻甚至罪恶的年代。男女大防,异常的严苛,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有伤风化”、“搞破鞋”的大帽。   像这样的大帽,对女人的伤害尤其得大。每每有这样的事发生,大家往往都对指责男人了无兴趣,反倒像蚊子见了血一样,义愤填膺地对着女人指指点点。就好像这样的事,皆由女人造成,男人全属被迫,俨然也成了受害者。   郑燕红道:“你别急,我知道这事不可能。不过事情传得绘声绘色,对你的名声总归不好,你还是想想办法,尽快向大家解释清楚。”   林蔓苦恼地扶额:“这种事解释不清。因为信你的人总信你,不信你的人,只会当你的解释是掩饰,指不定还会传得更厉害。说你欲盖弥彰,还说你心虚才解释。”   “那,”郑燕红也一时想不到好办法,“要不你就不解释了?”   林蔓苦笑:“更不行,你不解释,他们会说你默认,然后能进一步编出更夸张的情节来。”   “那到底怎么办嘛!两样都不行,难道你就这样任由他们污蔑?”郑燕红为林蔓着急,忿忿地甩勺子在饭盒盖上,饭盒盖往外挪移了一下,同时发出“啪嗒”的重响。   林蔓长叹了口气道:“这事我要好好想一下。放心,我总会有办法的!”   经郑燕红提醒,林蔓发现不光是厂里那些跟她不熟的人,就连化验室里跟她相熟的同事们,也已经在对她指指点点了。   段大姐和小张几次对她欲言又止,回回话到了嘴边又生咽了下去。林蔓心想,这两人八成也是想问她和朱明辉的事。   “小林,你过来下!”   林蔓一下班,就被孙主任叫到了一边。   孙主任看林蔓的眼神闪烁不定,支支吾吾地讲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后,终于抹开面子,提点林蔓道:“那个,小林同志啊!作风问题可大可小,你千万别不当回事。”   林蔓怎么会不当回事,她只是缺一个能解决的好办法。   下班回家,林蔓走上楼梯时,迎面碰上刚巧下楼来的朱明辉。   “什么事这么垂头丧气?”朱明辉调笑道。   林蔓道:“听说我们的绯闻没有?”   朱明辉摇了摇头。他不和五钢厂的人打交道,每天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去上课。林蔓提的事情,他还真不知道。   于是,林蔓简明扼要地说与了朱明辉听。朱明辉听了后,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跟你们邓书记打个招呼,明天回省城。我不在这里了,事情也就传不起来了。”   林蔓道:“没用,你走了以后,他们还有更难听的话讲我。而且,你一旦不在了,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个作风问题能跟我到退休。”   朱明辉道:“没这么严重!而且你想怎么澄清?但凡作风上的事,都是越描越黑。”   林蔓忽觉的朱明辉有些不对劲。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朱明辉。今天朱明辉穿得格外正式。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内里的衬衫领子雪白,打一眼就知道是崭新的款。她又往下扫了一眼,看见朱明辉穿得皮鞋显然刚擦的鞋油,黑得锃亮。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抬眼看朱明辉道:“你穿这么精神,是要去见谁啊?”   朱明辉道:“省厅有个老领导来办事,听说我在这里,就顺便叫我过去聊聊。”   林蔓唇角笑意更浓。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事,但不急着拆穿,想让朱明辉自己去发现。   “那行,你去!”林蔓经过朱明辉的身侧,轻笑着上楼,头也不回。朱明辉再回望她,她只留给他一个款款离去的背影。   朱明辉不明白,怎么林蔓突然对绯闻的事不急了,直到……   入夜,朱明辉从外面回来。他一改往日的云淡风轻,神色凝重地敲开了林蔓的门。   “你说的对,绯闻的事情,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解决了。”林蔓一开门,朱明辉就郑重其事地说道。   林蔓笑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朱明辉道:“没想到事情传到省厅了。我那个老领导说,要是作风问题不理清楚,可能会影响到我的任职。反正……”   朱明辉一筹莫展,只好寄期望于林蔓:“反正你说,我们怎么做?”   林蔓回家后,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微微一笑,回道:“要是给我们的绯闻,披上一件冠冕堂皇的外衣。那么绯闻,也就不是绯闻了……” 第80章 学习雷锋好榜样 二更   距离“向雷锋同志学习”汇报演出, 只剩下了5天的准备时间。林蔓刚一进小红楼, 就听见楼上工会主席的办公室里传来喧嚷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不停, 亦皆是来自吴忠办公室的方向。   平日里一向静悄悄的小红楼,蓦地变成了特别热闹的地界。林蔓从一楼走到三楼,不止一波人三五成群地从她身边经过。这些人,个个神采奕奕, 手里拿着五彩的带子,扯着写满了标语的纸张。   “吴主席,有一件事, 我想向您请示一下。”林蔓站立在吴忠办公室的门口,大门敞着, 她轻叩了两下门。   工会主席吴忠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的办公桌上满是彩纸写的标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挨在他身边,手拿本子向吴忠比划着上面的内容。吴忠认真地点头, 不时地让男人停下来, 指导男人更改本上的内容。   从他们话语中偶尔出现的“报幕”“颁奖”“压轴”等词, 林蔓判断他们应是在确认汇报演出的节目流程。   “哎呦, 这不是小林同志吗?”吴忠一看见林蔓,立刻打发了围在身边的人。   吴忠拍了下手, 对众人说道:“那就这样, 大家先准备起来。要是再遇到什么问题,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   吴忠话音刚落,大家立刻听话地散去。许是吴忠待人可亲的缘故,大家似乎都不怕吴忠。对待吴忠,他们好像对待朋友一样。走的时候, 有人向吴忠开了个玩笑,说节目要是不够,可以拜托吴主席唱首歌。   吴忠丝毫不为下级没大没小的玩笑气恼,恰恰相反,他如同朋友一样,和善的笑,亦反击了回去:“我五音不全,你们要是不怕我吓到全厂职工,我可以随时做出牺牲,豁出去唱它一首。”   众人哈哈大笑,散出门外。   “说,找我什么事?”   吴忠不止一次在高毅生的家里见到林蔓。但林蔓主动上门找他,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到有些意外,待人走光后,他客气地让林蔓进门,引林蔓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松木椅上,为林蔓倒上一杯茶。   林蔓道:“我想跟您商量一下汇报演出的事。”   林蔓粗粗地扫掠了一眼吴忠的家什,椅子有些破烂,脚腿上的漆斑驳得厉害。杯里的茶黄澄澄,只看得见茶末,辨不出茶叶。她又打量了下吴忠的穿着。吴忠穿着藏青色的人民服,衣服的布料不错,浆得笔挺,只是旧了些,像是穿了七八年,以至于颜色淡了许多,变成了浅青色。   “汇报演出?怎么,是你们孙主任又有新主意,想改节目?”吴忠道。   林蔓轻笑:“不,是关于个人参加汇演的事,我想向您提个建议。”   林蔓还记得几日后的汇报演出,除了有团体表演外,还有个人表演。团体表演,每个科都要出一个节目,这是硬性规定。而个人表演,则全凭自愿,谁想参加,只需在头两天向工会报名就行。   “哦?有什么建议,你尽管提!”吴忠对林蔓说话很和蔼,一点工会主席的架子都不端。   商量妥了事情后,林蔓就从吴忠的办公室出来。她谢过了吴忠的支持和通融,吴忠到不觉得帮了林蔓什么,反倒感谢她提了一个好建议。对她说的事情,吴忠再三表示会全力支持。   距离汇报演出的日子愈发近了,林蔓和朱明辉的绯闻没有丝毫消减,反倒越演越烈。   有一天,风化小队值班的赖大妈接到一通电话。   “喂,我举报,仿苏楼2栋302室里,有人在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对面即挂断了电话。   赖大妈本来昏昏欲睡。她迷迷瞪瞪地接起电话,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举报”两字,立时醒得睁大了眼。当再听见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字眼,她眼睛放光,像打了鸡血一般,顿时睡意全无。   “快起来,快起来,仿苏楼那里有情况。”赖大妈叫醒了其他睡过去的人。   一众戴红袖标的大妈们跟赖大妈一样,本来都瞌睡得不行,可是一听到有“不正当关系”的现行可以抓包,大家立时都醒了,纷纷抄起家伙什,直往犯罪现场奔去。   她们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到防苏楼,紧赶慢赶地一窝蜂冲进2号门栋,三步并作两步地直上3楼。   “开门!开门!快开门!”   以赖大妈为首的风化小队,对林蔓的房门又砸又撞。她们大吵大闹,手里电筒的白瓷瓦光束乱晃,耀得楼道里一片惨白。住在楼上楼下的人家都被惊扰起来,纷纷跑出来看。有人探头向下看,有人抻头往上张望。大家都窃窃私语,小声地议论。   “我就说他们两个人有问题,一个单身女同志跟一个单身男同志住对门,迟早要出事。”   “不都说林蔓是高厂长的亲戚吗?风化小队也敢抓。”   “风化小队是什么人呐?别说她林蔓了,就是高……”   “唉!话不能瞎说。”有人厉声喝阻。   说错话的人立刻改口:“反正呐!这个林蔓肯定完啦!”   “要真抓到他们不穿衣服,是不是还会拉出去游街?”   “那肯定啊!前年化工六厂就抓到一对,光身子挂着牌子游了三天。”   一提到“游街”,大家都好像说到了件盛事。每个人都兴味浓厚,明明没有见过的事情,只是耳闻,却都好像说得跟亲眼见到似的,描述得有声有色。旁听的人都恨不得也能马上看见一场。   林蔓的门里没动静。风化小队生怕错过时机,只敲了三两下门,就拿出了早准备好的撬棍。四五个大妈人手一个撬棍,围在门缝边,齐心用力一别,大门被生生地折了开。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   风化小队乌泱泱地冲进去。楼上楼下的人不想错过最热闹的好戏,齐齐快步到了门口。他们都想挤进去,奈何风化小队的大妈们人头攒动地站在前面。他们被堵在后面,抻头探脑,垫起脚尖,愣是看不见里面半点光景。   “你们看你们看,有双男人鞋子!”   众人看不见里面,只好转移视线,在门口找线索。一双男人皮鞋的出现,无疑做实了大家的推测。   林蔓的房子里有男人!并且,男人脱了鞋!这简直是铁证,屋子里面的场景一定更加不堪。   于是,大家都等着风化小队把人拖出来。他们迫切地想看见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有人预料他们应该没有穿衣服,一定是光着。   有好事的人急步回家,烂菜叶、臭鸡蛋、小石子,所有能往人身上扔的东西,他们一样没糟践,全找了出来。   “散了散了,这么晚不睡觉,都出来看什么热闹?”   忽的,以赖大妈为首的风化小队退出了林蔓家。众人还没来得及看见里面的场景,她们就急急地关上了门,好像在为里面的人遮掩什么。   众人围住了风化小队,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抓人,里面到底有什么。风化小队的大妈们咬紧牙关,抵死不说,驱散了众人后,她们便撤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有人打电话到风化小队举报,说的全是一个地址,防苏楼2栋302室。风化小队一概不理,无论电话那头说什么,她们都不贸然出动了。   终于,汇报演出的日子到了。整整两个星期的努力,总算到了要出成果的时候。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中午一过,五钢厂的大会场里坐满了人。各科室的职员和各车间的骨干工人们齐聚一堂。   由大车间改成的会场里彩带飘扬,“学习雷锋”的相关标语贴得到处都是。   林蔓在找空座坐时,不少人都指着她交头接耳。这些人,有的对她撇嘴,有的露出嫌弃的表情。林蔓一概不管,自顾自地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   在一曲激昂的音乐声后,“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汇报演出开始了。   大合唱,诗歌朗诵,长诗诵读,一个个节目陆续上台。各科室的团体演出的中间,还夹杂着个人的表演。每一次演出的结束,都会迎来掌声。   在格外热烈的掌声之中,吴忠走上台,开始宣布当天汇演的得奖情况。   “下面我来宣布,团体奖的获得者是化验室的《学习雷锋好榜样》合唱,下面有请孙主任上台领奖。”   孙主任激动万分地上台,从吴主席的手中接过奖状。   “在颁发个人奖项之前,我想向大家展示一部作品。”   孙主任下台后,吴主席清了清嗓子,示意工作人员往台上搬了一块大纸板。纸板上盖了一块红色的幕布。吴主席缓缓拉开幕布,台下的人齐刷刷地露出了又是惊愕,又感动的神情。   大纸板上贴了数十张照片,或大或小。每张照片里,皆有一个人在做好事。有人是扶老人过马路,有人是背生病的人去医务室,还有人趁夜爬上铁杆,偷偷修好坏了的广播喇叭……   吴主席指着纸板介绍道:“这幅作品的名字叫《雷锋就在我们身边》。这一次的个人奖,我想发给这幅作品的作者。作者是两个人……”   吴主席目光扫向台下,顿了一顿,朗声道:“他们是化验室的林蔓同志,和这两个星期在我厂任代课老师的朱明辉同志!”   出乎吴主席的意料,掌声没有马上响起。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蔓和朱明辉。   吴主席继续说道:“这幅作品,他们足足准备了两个星期了。尽管他们都有要忙的工作,但他们还是克服困难,利用下班后的晚上时间,聚在一起,完成了这幅作品。让我们为他们的这种‘雷锋’精神鼓掌!”   台下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发出了如雷般的掌声。   林蔓和朱明辉上台领奖。   众人再向他们投去目光时,之前的鄙夷和轻蔑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敬佩。   顷刻间,关于林蔓和朱明辉的绯闻有了另一番的解释。   “我就说不可能嘛!林蔓同志和朱明辉老师可都是正经人。”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哪个扯老婆舌的人胡说八道。人家两个人没日没夜地准备作品,偏被他们歪成了乱搞男女关系。”   “啧啧,我们都错怪他们了,难怪那天风化小队没抓人。赖大妈可不是糊涂人。”   “该把那个污蔑人的家伙拉出来,太坏了,哪儿能这样害人啊!”   如潮水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响了许久都没有停歇。   林蔓和朱明辉手拿奖状,接受众人的掌声。   朱明辉略略偏头向林蔓,悄声问:“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解决我们的绯闻问题?”   林蔓笑:“一个是偷偷搞不正当关系,一个是偷偷搞‘学习雷锋活动’的作品。你认为对于领导来说,树立哪个典型更有价值?”   朱明辉道:“当然是后面一个了。后一个能算政绩,前一个什么都不是,最多搞一场游街,让全厂人热闹热闹。”   林蔓轻笑:“那就是了,既然领导选择了我们是学习雷锋活动的模范典型,那么底下的人们,当然要听从领导的选择了。”   。。 第81章 幕后黑手 一更   晚风习习, 仿苏楼上的窗户陆续亮起了灯。   朱明辉整理完行李, 听见楼道里有动静。他打开门, 对面的门刚刚关上。   楼上有人门户大敞,铁锅里炒菜的“刺啦”响声跟着饭菜香味飘下来。楼下有孩子不做功课,家长厉声训斥的声音和孩子的嚎啕大哭穿过门板,亦飘上了楼。这两者交织在一起, 汇聚成一抹市井的灰色,鸡毛蒜皮、熙熙攘攘。   朱明辉敲开了林蔓的房门。他告诉林蔓,他明天就回省城了。   林蔓有些差异, 但细想朱明辉来省城已半个多月,确实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她请朱明辉到食堂吃饭, 算是感激他不久前在省城的多番帮忙。   晚上的食堂不比中午,吃饭的人不多, 但菜倒都是硬菜。不少人和林蔓一样, 有亲朋好友来家里做客, 不想在家里做菜, 便请人到食堂吃。   林蔓和朱明辉择了个僻静的角落。两人点了四菜一汤,相对而坐。走来食堂时, 路过供销社, 林蔓顺道买了一瓶烧刀子。朱明辉刚一落座,林蔓就给他满上了一杯。   “这次你回省城,一定是要长戟高门,策名就列了?”林蔓笑道。   朱明辉喝了半杯酒,回笑道:“你现在特别学习班学习, 也是前途无量啊!”   林蔓道:“其实我早想到你干不了多久记者。你是个有野心的人,一个小小《参考消息》根本不能满足你。”   朱明辉道:“那么你呢?一个小小的化验室,恐怕也不是你的志向所在!”   林蔓轻笑:“我再怎么翻,也都是在一个厂里,哪儿能比得上你。”   朱明辉道:“这说不准,你这个厂可不是普通的厂。”   林蔓笑而不语,不想接朱明辉的话。   朱明辉眼前一亮,忽生出一个念头:“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林蔓挑眉,有了兴趣:“怎么赌法?”   朱明辉道:“就赌五年之后,我们两人谁的级别更高。怎么样?赌十块钱。”   林蔓不屑地笑:“十块钱太少了。要赌就赌大些,一百块钱,怎么样?”   朱明辉向林蔓伸出手,表示愿意接受林蔓抬高的赌注。林蔓亦对朱明辉伸出手。两人在桌上,勾小拇指在一起,然后对碰了一下大拇指,像孩童玩耍的“拉钩”一样,算是赌约达成。   第二天清晨,朱明辉提着行李包出门。送他离开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他若有所思地站在林蔓门前。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敲响了林蔓的房门。   咚咚咚~~~咚咚咚~~~   门内无人应声。朱明辉无奈地笑,再不强求,迈步下楼,坐上军绿色的吉普车。这种车子在武钢厂很常见,无论接待领导,还是干部出外办事,用的多是这种车。   吉普车送朱明辉到江城火车站外。朱明辉下车,持车票走进车站。江城火车站不比省城的火车站热闹。刚刚开走一列车,下车的乘客都出站了。站台上,等车的乘客稀稀落落。   朱明辉站上月台,蓦然回首,望见站在月台另一头的林蔓。   天还没有完全亮。藏蓝色的天幕刚刚撤下,换上了一片青色的灰。林蔓双手插兜,闲闲地朝着火车来的方向张望。   朱明辉笑了,心中涌起一阵悸动,快步走向林蔓。   汽笛声的长鸣由远而近。绿皮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朱明辉的身侧,带起一阵强风。列车员又忙碌起来,吹着口哨,既催人上车,也催人下车。   朱明辉蓦地停下脚步,嘴角的笑容渐渐凝滞。越过乌泱泱攒动的人头,他看见一个戴大檐帽的公安下车,走近林蔓。林蔓向他展露笑容,那是朱明辉从没见过的笑容。幸福而甜美,不含一丝算计,温暖地能融化一整季的冰雪。   朱明辉退却了两步,转身上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他回望林蔓所在的方向。只见林蔓和男公安肩并着肩,有说有笑地走下月台。   列车员口中的哨子又发出刺耳的鸣响。火车开动起来,朱明辉看着林蔓的背影消失在月台尽头。火车越来越快,青绿色的山景铺天盖地而来。朱明辉回过头,从包中拿出了一沓照片。   照片是前些日子拍的。趁林蔓不注意,朱明辉在给五钢厂学雷锋的职工拍照时,也偷偷地拍下了她的照片。   有的照片是林蔓的侧影,穿着藏蓝色的工衣,眼中炯炯有神;有的照片是林蔓的背影,天色渐沉,林蔓独自一人小道上,背景怅然;有的照片是林蔓冷不防地看向镜头,轻轻的一笑,灿若夏花……   朱明辉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看下去,眼中始终有笑意。   有个带孩子的妇女坐在朱明辉对面。孩子吵嚷着晕车,妇女无奈,只好拉开窗子,放新鲜的空气进来,好吹散车厢里的闷气。   耳边猛地刮来巨大的风响,朱明辉猝然听见林蔓唤了他一声。他恍了神,手头一松,相片尽数飞出窗外。   红日冉冉上升,天完全亮了。漫山遍野的绿树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外衣,耀得朱明辉眼角温热。望着照片飞散四处,离火车越来越远,朱明辉释然地笑了。他的心里再没有纠结,回身坐好在位子上。对面的女人向他借杯子,想给孩子冲一杯奶,好哄孩子安分一些。朱明辉欣然答应,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白瓷杯。白瓷杯上有一圈红字,上书“五钢厂向雷锋学习活动个人优秀奖”。   “没想到工会那么抠门,得个个人优秀奖,奖品居然只是个白瓷缸杯子。去年我得优秀先进个人,拿的可是英雄牌的钢笔。”   一回家,林蔓就在厨房忙碌了起来。她挽起袖子,和面擀面,见缝插针地准备汤料,芹菜切段、蘑菇焯水、五花肉切片吊汤。她让秦峰先去卧房睡一会儿,等面好了再叫他。秦峰说不困,偏要倚着门框,饶有兴味地看林蔓。   “对了,下次你回来,就不能早两天通知我?我好先买了菜准备着。你看你,凌晨打电话到我们厂收发室,害得收发室值班的人着急忙慌地跑来告诉我,我又要接你,又要烧饭,也是手忙脚乱。”   林蔓滔滔不绝地讲话,一会儿像是自顾自地说,一会儿又像是对秦峰说话。大多数时候,秦峰都含笑不语。偶尔林蔓问他,他便发表两句简明扼要的观点。   “奖品是工会负责采办,八成是你们工会主席想给厂里省经费!”秦峰道。   提起回来的太突然,秦峰道:“我也是上半夜才知道,赶着买了张火车票就回来了。”   “那你这次能待多久?”林蔓感兴趣地问。   秦峰道:“说不准,可能马上要走,也可能会待一阵子。”   林蔓撇了下嘴:“讲了和没讲一样。”   面条擀成秦峰喜欢的宽度。锅里的水沸了,林蔓抖散了面条,就着沸水的热气,全数扔进锅里。两扑水后,乳白色的面条浮上了面汤。林蔓用大漏勺子盛出面条,冷不防地秦峰从后拥住了她。   “送给你的!”秦峰拿了一块手表在林蔓面前。   林蔓轻抚手表,表面镶着金色的边,表带是黑色的小牛皮。她见表面上有“上海”两字,轻笑道:“呦!是上海牌的。”   秦峰笑道:“喜欢吗?”   林蔓熄灭了炉火,转身伸手腕在秦峰眼前。秦峰领会了林蔓的意思,为林蔓戴上手表。像变魔术一样,秦峰又给林蔓无名指戴上了一只戒指。戒指是金色的环,中间带一点碧玉的翠,衬得林蔓手指修长,水葱根一样的白。   “这个喜欢吗?”秦峰又问。   林蔓点了下头:“喜欢!”   秦峰笑道:“两个比起来,你好像更喜欢戒指?”   林蔓嗤的笑了出来:“那当然了,十块上海牌的手表,可也买不了这样一枚戒指。”   秦峰宠溺的笑,揽林蔓入怀。林蔓顺从被秦峰搂着。秦峰轻抚林蔓的背。林蔓搂着秦峰的颈项,抬起右手,借厨房的灯光看指上的翡翠戒指。   纯金的戒环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做工考究,一看就老物件。翡翠虽然不算大,但质地清纯、通体满翠、水润通透、光泽极佳,想来不算价值连城,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   面条已经好了,盛在碗里,直到放凉了,秦峰和林蔓才想起来。   秦峰吃完面后,进卧室睡了一会儿。因为下午还有会,他起床后,匆匆地吃过了中饭,就告别林蔓,赶回江南。   这日是星期天,秦峰走后,林蔓无所事事,看着墙上的挂钟发呆。时针一格格向前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地浮现在她眼前。蓦地,她觉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很显然,她和朱明辉的绯闻是有人故意散播。可是细究那些绯闻起来,她又发现绯闻的焦点都在她身上。比如说她勾引朱明辉,还说她赖在朱明辉家不走,甚至风化小队也是到她家里抓人……由此推测,散播绯闻的人是针对她,而非朱明辉。那么这个人,又究竟是谁呢?   林蔓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明知有人在暗中窥伺她,而她却没办法将那个人揪出来。这种感觉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使得她总在午夜梦回中惊醒,好像走在深坑边缘般的忐忑不安,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落进坑里,万劫不复。   一日夜里,林蔓端了一锅甜汤去风化小队。当夜值班的人恰好是赖队长。她借口体谅赖队长等人值夜班辛苦,所以特意煮汤慰劳她们。林蔓烧汤的手艺好,再加上嘴甜,哄地风化小队的大妈们个个眉开眼笑。   眼见着时机成熟,林蔓随口问赖大妈道:“唉,那个举报我的人是男是女啊?”   赖大妈心直口快:“是个男的,听着是个年轻人,最多二十多岁。”   林蔓道:“前后几个电话全是一个人打的?”   赖大妈道:“可不是吗?有时候,他一天能打三五个。”   男人?   林蔓苦苦思索,怎么都想不起得罪过哪个男人,以至于能让他值得费这样大的周章整她。线索查到电话这里后,就断了。因为六十年代没法追查电话来源,林蔓只得作罢。   又过了几日,林蔓正在吃中饭,郑燕红兴冲冲地跑来,告诉她一桩新听来的八卦:“咱班上的李小五出事了?”   林蔓诧异:“就是总跟在邓萍旁边的人?”   郑燕红点头:“就是他!他好像工作上出了纰漏,被人事科调职到外地办事处上班了。听说,他去的地方靠近边境,可苦了。”   林蔓道:“他已经走了?”   郑燕红叹道:“已经走了,调令下来,第二天就被拖走了,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第82章 臆想的对象 二更   开春后, 城外的办事处积压了一大批产品, 全是年前来不及处理的货。孙主任不得不安排人外派, 一个一个办事处地跑下来,将出货的单子补齐。段大姐是化验室的老员工,自然而然地揽到了外派的好活。   但凡外派,除了要起的早些外, 其他的工作都比平日待在厂里松快。不但工作量不大,还能得到各办事处负责人好饭好酒的招待。再加上春天出游,一路上风光秀丽, 简直就像春游一样。   孙主任让段大姐把林蔓带上。段大姐本来就有这意思。胡锦华结婚时候,林蔓送了她好几张布票。她正想怎么还林蔓人情呢!碰上外派出差, 刚好是一个机会。   于是,还是老样子, 清晨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 林蔓和段大姐、小张在厂门口汇合, 坐上管后勤科借来的吉普车,开开心心地直奔城外。   “回来的时候, 我们绕道去下松河镇。”段大姐提议道。   小张点头:“今天是单日, 指不定集市上有好东西。”   许是逛集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省城都有人结队光顾,松河镇的领导到了后期,特意改了集市的日子。将每星期天开集,更改成了逢单日开集。自此以后, 松河镇的集市就更热闹了。   林蔓赞同道:“刚好我要买只鸡,家里的鸡蛋也快吃完了。”   秦峰喜欢吃鸡肉。林蔓打算烧大盘鸡给他吃。到时候,待秦峰将鸡肉吃完,她还可以就着剩下的酱汁,下手擀面进去。劲道的手擀面拌上鸡味浓郁的酱汁,又是别一番的风味。   赶在正午之前,车子驶到了办事处。   季主任迎段大姐下车。   小张早在车上就喊“饿”了。段大姐早上没来得及吃早饭,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像往常一样,段大姐一下车,就带着林蔓和小张直奔食堂。按照估计,接待的丰盛酒席应该已经准备好,就等着她们上桌了。   “这怎么回事?”段大姐一进食堂,看见空荡荡的桌面,当时就不高兴了。   季主任紧跟进食堂,为难道:“现在查得严,没办法啊!万一让人举报,我们拿好酒好菜招待总厂来的人,非要吃不了兜着走。”   段大姐听不明白,黑着脸问:“查?谁查这些?”   季主任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反正,你们到镇上去逛逛就知道了。今天真对不住,不能招待你们。你们要是饿,后厨还剩下几个馒头,要不你们先对付着?”   段大姐狠白了季主任一眼,气得转身出门。   虽然没有饭吃,但是该干的工作还是得做。   无法,段大姐只好带着林蔓和小张空着肚子开单。   做到下午,小张实在饿得不行,便顾不得赌气,还是吃了季主任给的馒头。   开单的时候,林蔓稍加留意了一下,发现季主任的办事处比起她上次来,明显有了许多不同。   季主任的办事处是五钢厂前年新设的办事处。所有的机器、车间、房子,乃至房子里的桌椅板凳,都是新的。   可是今天来,林蔓发现除了机器以外,那些崭新的桌椅板凳都不见了,全换上了老旧的木头桌椅。窗框门框上的红漆原都是新的,可是今天一看,个个都斑驳了漆。林蔓就近打量了一下,斑驳的漆面有被刀划抠的痕迹。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弄成这个样子。   好好的一个新办事处,硬是给弄得破破烂烂。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林蔓实在想不通。   段大姐赶着开完了所有的单子。季主任留她多坐一会儿。她冷着脸拒绝,径直带林蔓和小张上车。上车后,她催促司机道:“快快,去松河镇,我们快饿死了。”   司机也没捞到饭吃。他急赶着要填饱肚子,将车子开得飞快,所幸乡间的道上没人,只偶尔惊起一群横过乡道的白鹅。平时20分钟的路程,今天只开了10分钟出头。   驶进松河镇的时候,车子放慢了速度。   小张探头出窗,望着满街的标语,不禁喃喃道:“段大姐,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不光是小张,林蔓和段大姐,还有司机都感到不对劲了。   满街的标语,写着“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务”。原先摆集市的街上,没有一个摊头。取而代之的是一队又一队戴袖标的工作队。有大声的斥骂从远处传来,浓重的乡音里夹着“死顽固”、“老狐狸”等字眼,每段斥骂的最后,都会迎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车子停在路边,林蔓和段大姐下车,垫脚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那里乌泱泱地齐聚一大群人。   林蔓莫名觉得骨子里发瘆,催促段大姐赶快离开。段大姐也浑身不舒服,顾不上肚子还饿着,立刻上车,让司机赶快回江城。   车子出镇时,林蔓看见卖她鸡蛋的老妇。她让司机停下车,摇下车窗唤了老妇一声。老妇看见林蔓,紧张地瞪大了眼,对林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林蔓不明就里,打了个手势问老妇到底怎么回事。老妇走到车跟前,小声说道:“以后别来了,集市停了,现在到处在抓摆摊的人。隔壁的二道河生产大队里已经被逮了不少。”   车子急速驶离松河镇。离开的时候,车速比来的时候还快。在回江城的路上,车里的人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对刚才在镇上看见的一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   回到五钢厂后,林蔓看天色还早,便搭上了轮渡,到江南去看秦峰。   “你怎么来了?”秦峰看见林蔓兴奋不已。   林蔓甜甜地笑:“平常都是你来看我,今天也改成我来看你啊!”   有人跑下楼,催秦峰赶快回去开会。秦峰收回刚想握住林蔓的手。他俯身挨近林蔓,掏出钥匙塞进林蔓手心,柔声道:“我还有一个会,你回家等我。”   秦峰的手覆上林蔓的手心,迟迟舍不得离开。   林蔓凝看秦峰,轻笑道:“行啦,快去开会!”   有人又下楼催秦峰。秦峰不得不离开。跑上楼的功夫,秦峰频频回顾:“等我……等我……”   林蔓轻笑着挥手:“行啦,快去!”   对去秦峰家怎么走,林蔓算是熟门熟路了。   出公安局后,林蔓先在附近的供销社里买了些菜。她运气不错,今天的供销社里有江鱼卖。她买了一条,准备晚上给秦峰烧醋溜鱼吃。   秦峰的邻居大多认得林蔓。林蔓一走进巷子,就有人向她打招呼。   “哎呦,小林同志,好长时间没来了,今天来看秦公安?”   林蔓客气地回应一众邻居们的热情。   走到秦峰家门前,林蔓掏出钥匙开门。就在她打开房门,准备进屋的时候,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她回过头,看见一个扎长辫子的女人正直勾勾地看她。女人脸色苍白得没有血色,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神经质的光。   “有什么事吗?”林蔓好声问女人道。   女人不语,只盯着林蔓看,眼睛眨也不眨。   林蔓看女人没有反应,便索性不管,径自进门准备晚饭。   杀鱼、洗鱼、剁葱、拍蒜……   灶台挨着两扇敞开的窗户,林蔓正忙碌着,冷不防地外面的女人又站在了窗前。   “你怎么在我对象家里?”女人凶巴巴道。   林蔓惊地抬头:“对象?谁是你对象?”   女人言之凿凿道:“秦峰啊!秦峰是我对象。你在我对象家里干什么,快出来!”   “你怎么又来了?”   秦峰提前下班,一进巷子,看见女人站在窗前,便快步走到跟前。   林蔓一头雾水地看着秦峰,调笑道:“她说你是她对象?”   秦峰皱眉,急着辩解:“别听她胡说!”   “我没有胡说,你确实是我对象!”女人扑进秦峰怀里,死死地搂着秦峰不放手。   秦峰极力推开女人,奈何女人用了死劲,他又不忍伤了她,又刺激到她,只好拼命给林蔓使眼色,催林蔓出来帮忙。   林蔓擦净了手,快步出门。一个梳发髻的老妇走在她前面,将女人从秦峰身上狠拉下来。   “秦公安,实在对不住了,对不住了!”老妇一面向秦峰道歉,一面拉女人回家。   秦峰表示不介意地摆了下手,眼见着女人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他无能为力,只好惋惜地摇了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林蔓相信秦峰,因此当女人自称是秦峰的对象时,她一点也不怀疑秦峰会骗她,只是单纯感到好奇。   秦峰食指朝太阳穴打了个手势:“应该是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自从前些天搬来后,她老是把我认成她的对象。”   秦峰还告诉林蔓,拉女人走的老妇是女人的母亲。女人家有很多人,除了父母建在,爷爷奶奶、叔伯姑姑、堂表兄弟都对女人照顾有加。   望着女人离去的方向,林蔓若有所思,喃喃道:“按道理,像这样和睦的家庭,应该不会受到刺激,生生地疯了啊!”   秦峰拉着林蔓回家。   锅里水沸了,林蔓焯烫配菜,继续准备晚饭。秦峰陪在她的身边。两人有说有笑。渐渐的,女人的事在林蔓的心里淡去了,变成了极不起眼的一抹印子。   吃完晚饭,跟烧菜时的境况掉了个,秦峰站在灶台前刷锅洗碗,林蔓闲闲地站在一边,轻笑着陪秦峰说话。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林蔓和秦峰透过窗子向外看,惊见门外站了一群人。为首敲门的人正是女人的母亲。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   秦峰前去开门。门一开,站在外面的人连招呼都不打,就乌泱泱地涌进了屋,将林蔓和秦峰团团围在中间。   “小林同志,我们想求你一件事。”老妇眼眶发红,颤巍巍地握住林蔓的手。   林蔓看了眼秦峰,又再看向老妇,不解道:“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是?”   老妇道:“我那个闺女,你今天也看到了,她喜欢秦公安,所以我想……”   林蔓越想越不明白,老妇死攥着她的手,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秦峰扯开老妇拉林蔓的手,将林蔓护在身后,沉声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老妇继续对林蔓道:“小林同志,我听说你在五钢厂上班,工作很好。你看,你长得漂亮,有工作,有学历,所以能不能……”   林蔓隐约产生了不祥的预感。老妇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善。连带着老妇身边的人,也都在用嫉恨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她白占了他们的东西似的。   老妇见林蔓没答话,清了清嗓子道:“你能不能发扬精神,把秦公安让给我家闺女。” 第83章 溺爱 一更   秦峰不悦, 当即就要把人轰出去。   林蔓拦住了秦峰, 悄声道:“他们这么多人。你和他们吵起来, 不管占不占理,吃亏的人都是你。”   秦峰皱眉:“可他们提的要求也太过分了。凭什……”   秦峰气得急了,说话的声音不禁大了起来,引得老妇一众人看过来。林蔓忙对秦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老妇一众人在等林蔓和秦峰的答复。   林蔓拉秦峰到一边, 轻声道:“这家人摆明了耍无赖。你知道他们都会做什么吗?”   秦峰无奈地笑:“我抓的要么是特务,要么是要犯,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林蔓道:“我们一旦拒绝了他们, 他们立刻会在你家门前撒泼打滚。他们不求结果,只求引来其他人的围观, 造成恶劣的影响。接着,他们会向你的上级反应, 也会跑到五钢厂, 找我的领导反应, 迫使他们表态。”   秦峰道:“表什么态?”   林蔓道:“如果你的领导要你发挥牺牲精神, 务必娶了她,你打算怎么办?现在不都号召大家要舍己为人吗?”   秦峰毫不犹豫道:“那我就打辞职报告, 不干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牺牲。”   林蔓轻笑:“放心!我有办法, 不会让你前途尽毁。”   “你想怎么做?”秦峰担心林蔓,显然对方有一大家子人,个个都不是善茬。他想让林蔓回家,由他来处理这桩莫名其妙的烂事。   林蔓道:“那个女人既然是精神病,就自然该去精神病该去的地方。”   说罢, 林蔓附耳对秦峰交代了一句话。秦峰听后,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林蔓笑道:“拜托,秦公安,你看我像好欺负的人吗?我让你这样做,就一定有我的道理。”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老妇一众人等的不耐烦。有人自说自话地找椅子坐下,还有特别不讲究的人已经进了里屋,坐在了秦峰的床上。   林蔓转头冲老妇笑道:“秦峰要去给你们买些汽水。”   话毕,林蔓不由分说地推秦峰出门。   秦峰犟不过林蔓,只好交代了住在隔壁的同事,让他们时刻紧盯着家里的动静,一旦察觉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冲进去,务必要保证林蔓的安全。他再三嘱咐完毕,才骑车赶回局里,办林蔓交代他做的事。   “其实用不着这么客气,只要你能答应那件事,我们一家人都会感谢你!”老妇可怜兮兮地说道,俨然一副弱者姿态。   “那么如果我和秦峰都不同意呢?这里的街坊都知道,我和他就要结婚了。”林蔓倚灶台而立,闲闲地看向老妇一众人。老妇坐在椅子上,身后围着一大群人。而林蔓仅单独一个,对峙起来,无不有些以寡敌众的味道。   老妇身边站了一个壮实的妇女,她不同于老妇的可怜乞求,上来就对林蔓理直气壮地指责道:“你这姑娘怎么就是不听啊!你有工作有相貌,还能再找个好对象。可是我们家的侄女呢?她现在就认秦公安。让你发扬下精神让给她,能怎么地?”   有个三角眼的男人始终站在老妇身后。他撇了撇嘴,径直接过了壮实妇女的话头,粗声道:“你们还跟她废话什么?像她这样自私的人,我看也配不上秦公安。咱直接去找他们领导,像这种事,咱人民政府必须得为咱做主。”   对一车扑面而来的无赖话,林蔓都无动于衷。   她不气不恼,待众人把话说完了,才冷冷地开口道:“你们闺女那个病是秦峰造成的?”   林蔓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有人四目相对,有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老妇无言相对,索性哭出了声,颤颤巍巍地哭诉:“我闺女可怜啊,我闺女太可怜了!”她哭的稀里哗啦,一连串的话下来,执着着重复着这一句话。周围的人们都被老妇感动了。他们有的给老妇擦泪安慰,有的忍不住也跟着哭。一众人悲悲戚戚,很快拥做一团。   林蔓闲看在一边,面无表情。恍惚间,她错觉自己才是欺负人的那一个。   看了一会儿,沉默了一会儿,林蔓长叹了口气,好像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这样!让你闺女过来,要是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可怜,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老妇惊喜地抬头,以为终于有了转机:“你真能愿意?”   林蔓轻叹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女儿要是真的可怜,我怎么会生不出一点同情心呢?”   林蔓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以至于老妇对林蔓的态度软化深信不疑。她立刻叫人领女儿过来。   林蔓泡上了一杯热茶,茶里撒了一大把茶末。这茶是她准备给女人喝的。她预备女人来了以后,一定要单独和她谈一谈。   秦峰回到局里,依照林蔓所交代的话,邀请马队长到家里吃饭。   马队长向来器重秦峰。他一听是秦峰对象要请他到家里吃饭,立刻欣然答允。同时,秦峰还邀请了一众同科的同事。   大家说说笑笑地结伴走出公安局大楼。回家的路上,秦峰心里念着林蔓,故意将车骑得飞快。大家都笑秦峰是急着回家见对象。秦峰不反驳,只暗暗地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他们陆续骑进了巷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停在了秦峰的家门前。   秦峰家的门前围了许多人。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叫嚷,由于嚷嚷声中夹杂着抽噎,使得人们根本没法听清那人嚷的内容是什么。   秦峰跳下车,忙拨开人群找林蔓。屋里的林蔓看见秦峰,快步跑出来,直扑进秦峰怀里。   “出什么事了?”马队长看见林蔓脸上有泪痕,又一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以为有人欺负了林蔓,忙要为她做主。   林蔓泣诉道:“刚才有一帮人来家里做客,说是新搬来的邻居,想来坐坐。我怕耽误了请你们吃饭,就让秦峰先出去,请你们过来。然后,我一边做菜,一边陪那些人说话,看时间不早了,就请他们先回去。谁知道……”   “后来怎么了?”马队长焦急地问。   林蔓道:“老太太的闺女来了。她进来以后,说要找我谈话。我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想着大家是邻居,兴许真有什么要紧的事,那就谈谈!谁成想一谈,她就对我……”   “然后怎么了?”秦峰也问。   林蔓道:“她就对我动刀子了,说要杀我,幸亏有人及时冲进来,才没出大事。”   秦峰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向林蔓确认是不是真没有受伤。   老妇听到林蔓的讲述,气得冲出人群,向马队长辩解:“天地良心啊!这个姑娘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要不是她说了一通话,我闺女能拿刀捅她?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假惺惺地递茶给我闺女,还当着我闺女面削苹果……”   马队长道:“这么说,你也承认你闺女持刀意图伤害她了?”   老妇错愕,莫名地承认了女儿的罪行,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我可以作证,确实是这样,马队长。”一个公安从屋里走出来,他刚刚把女人制服住,用手铐铐在椅子上,由另一个同事在看守着。这两人就是秦峰出门时交代的人。他们一直密切关注秦峰家的动静,当听见里面传来骚乱,立刻不由分说地冲进门,恰好撞见一个疯女人朝林蔓捅刀子。他们当场就将她制服住了。   马队长感到为难。一方面,按照规定,他必须要将女人带回去问话;而另一方面,女人的亲戚将他团团围住,告诉他女人是疯的,这让他下不了手,生怕被扣上一个欺负弱势群体的大帽子。   “马队长,这女人怪可怜的,反正我也没事,就算了!”林蔓见马队长拿不出决断,便主动退让了一步,既让马队长有台阶下,也不让旁边围观的人觉得他们欺负老妇一家。   “既然这样,那大家就各退一步,算了!”马队长暗中庆幸林蔓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不依不饶。否则大闹起来,恐怕对秦峰的前途也不大好,因为事情总归是发生在秦峰的家里。   林蔓和马队长都退了一步。这让老妇又神气起来,连着她的亲戚们也都大变了脸色。他们再不像刚才一样委曲求全地向马队长求情。顷刻间,他们调转势头,转而又以受害者的姿态让马队长做主。   老妇哭嚎着拉住了马队长:“公安同志啊,我那闺女可怜啊,年纪轻轻疯了,她喜欢你们局的秦……”   林蔓抢断了老妇的话,语重心长地劝马队长道:“队长,你也看到了,这个女人一旦发疯,轻了可能伤害自己家人,重了也会伤害到外面的人。虽然我不追究,但是难保她将来不会再惹出别的事。”   马队长点头道:“你说的话有道理!万一真把人家伤出个好歹,那事情就大了。”   林蔓继续道:“所以,还是该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疗!这样你们放心,她也能治病,对大家都好。”   林蔓的话一出口,立刻引起了周围旁观人的议论。   “也是,这个疯子会伤人,可不能让她满大街跑。”   “疯子杀人都不犯法。万一哪天看我不顺眼,杀了我,那我可不是白死了。”   ……   老妇一家人未料到风向骤转。他们纷纷为女人辩解,奈何得不到一点支持。   马队长也感到后怕,今天亏了林蔓没事,要是有事,这可又是个棘手的难题。   马队长吩咐道:“先带回局里!马上给她联系医院。”   老妇不服,她的一众亲戚们都不服,可奈何马队长心意已决。未免将来惹出更多事端,马队长坚持让人带走了女人。老妇一家人又哭又闹,撒泼打滚地阻挠公安带走女人。无奈,马队长只好让人将他们一起带回局里去。   林蔓和秦峰站在人群里,眼睁睁地看着众公安带走了女人一家。   对着女人和老妇的背影,人们指指点点,纷纷说出了一早听来的事。   “哎呦我去,可算是走了,他们刚搬来那会儿,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你认识他们?他们是怎么回事,那女人怎么疯的?”   “那个老太太男人早死了,家里帮着她带大了女儿,对这个女儿啊,是百依百顺,不管想要什么,他们倾家荡产也要给她弄来。”   “这可不容易,这闺女运气好,碰上个这么好的人家。家里人不嫌她拖油瓶,居然还都帮衬着,多难得啊!”   “唉,只可惜,坏就坏在他们太宠她了。从小啊,她想要什么都有,结果性格就变得一塌糊涂。我外甥女跟她是同学,有次她看上了我外甥女的衣服,非要我外甥女脱下来给她。我外甥女不干,那衣服是她妈拖人从上海买来的,哪儿能随便给。她见我外甥女不顺着她,竟然直接动手抢,两人打了起来。你品品,两人都十四五岁的姑娘了,还为这事打架。老师叫了家长到学校,他妈不但不向人道歉,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我外甥女的错,她妈说她从小死了爸,身世可怜,要我外甥女把衣服送给她。”   “后来呢?给了没?”   “唉,老师哪里见过这样无赖的人。她怕他妈闹大,就劝我外甥女发扬精神,把衣服送了呗!我外甥女没办法,只好听老师的话,哭着把衣服送了。为这事,她难过了好长时间!到现在都没忘。”   “那她又是怎么疯的?”   “她工作以后,看上了一个男公安。可人家已经有爱人了,不能跟她好。她又哭又闹,她妈和她全家人也帮着她,闹去了人家单位。人家没法子,为了躲她,申请去了外地县城工作。这女人第一次想要东西没要到,受不了刺激,就疯了。”   听完了女人疯的前因后果,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待众人都散去后,林蔓和秦峰回家,一边收拾满屋的狼藉,一边谈起片刻前发生的事。   “那个老太太溺爱女儿成这样,也不知道该责怪她,还是该可怜她。”秦峰无奈道。他犹记得疯女人被带走时,老妇简直激动地要和马队长拼命。   林蔓道:“这些年里,她为了溺爱她的女儿,说不准伤害了多少人。她对女儿的溺爱是建立在对别人的伤害上。依我看,那老太太一点也不值得可怜。要说真有人值得可怜,也只会是那个被她抢了心爱衣服的女孩子,还有那个因为他们无理取闹,搞前途尽毁、一家子去了县城的男公安,甚至那个被她养废了的疯女儿,都比她值得可怜。”   “对了,小蔓,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秦峰想起林蔓很少提到家人,除了那次向他坦白真实身份时,只略说了两句。他忽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把林蔓教导的这样与众不同。   “我的母亲……”林蔓低下了头,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教导我的方法像养蛊。”   秦峰不解:“我不明白。”   林蔓沉默了片刻,蓦地笑了:“忘了我刚才的话!和你开玩笑的。”   秦峰点头:“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林蔓冷哼:“是啊,哪里有这样当母亲的。” 第84章 所谓孝子贤孙们 二更   春天里, 柳絮一旦飞起, 就意味着夏天不远了。   一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天, 林蔓和秦峰约好去看家具。他们在江南的码头碰面。两人兜兜转转地跑遍了江城卖家具的地方。家具店、百货公司,甚至相熟的家具厂,只为能挑到一张足够舒适的双人床。   新房里的一切都买得差不多了,林蔓和秦峰现独缺一张好床。   “马队长说, 已经送那女人去省城的精神病院了。”秦峰偶然想起了前日里发生的事,忍不住告诉林蔓后续。   林蔓道:“那她妈呢?还有没有闹?”   秦峰道:“人都送过去了,闹也没用。因为那女人有劳保, 医药费国家可以报销。她妈妈见这样,也只好勉强接受。现在每隔一两个星期, 都会去省城看她。”   此时此刻,林蔓和秦峰正站在家具厂的仓库里, 由一个仓库管理员陪着。   因为老是挑不到诚心的床, 秦峰便托人弄到了家具厂的关系。有不少领导买床, 都是直接走家具厂的门路。这里的家具, 品种繁多,且木质也更好更结实。   “这张床不错!”林蔓看中了一张香樟木的大床。这床样式大方, 且也不是太过昂贵得显眼, 价格适中。   秦峰走到林蔓身边,伸手扶上床尾,用力晃了晃:“这张多少钱?”   陪同的仓库管理员比划了个价钱,顺便报出了所需的家具票。   林蔓心里估算着价格的同时,蓦地又见到一张橡木床。她指着“新欢”, 对秦峰说道:“那张好像也不错。”   秦峰长腿迈了两步就到床边,跟挑前一张床一样,他稍稍晃了下床尾,查验是否足够结实。   林蔓看见秦峰挑床的小动作,不禁了然地笑了。她趁管理员转向别处的当儿,挨近秦峰身侧,轻笑道:“你挑床就挑床,摇什么啊?难道是怕它不够你晃?”   秦峰脸骤然红了,声音打颤:“胡,胡说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挑好没有?要哪个,快给个准信儿。”管理员等得不耐烦,催促着林蔓和秦峰快下决定。   林蔓和秦峰指着身前的橡木床,异口同声道:“就这个好了。”   话毕,两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地笑了。   付了钱票后,秦峰跟管理员定下了取货日期。他已经向局里打过招呼,借了一辆能运家具的车子。到时,他科里几个相熟的同事,会跟车过去,到时帮他抬家具上楼。   林蔓表示她可以让厂里的工人帮忙。   秦峰不同意。他偏不要林蔓操一点心,对林蔓说她只要等在家里就行,家具会自动上门。林蔓拗不过他,只好接受。   在约定好搬家具的这天,林蔓早早地趴上窗台,懒懒地向厂门入口处望,等着秦峰的车子出现,等着一众人将车子停在楼下,再齐心搬家具上楼。   厨房里炖着骨头汤。才烧了一个多钟头,骨头的香气就飘出了厨房,弥漫了整个客厅。除了骨头汤,灶台上还摆着好几样配菜,有荤有素,全都切配码好。这些都是林蔓一早准备的,打算等秦峰的同事们干完活后,请人家留下来吃饭,好好款待众人一番。   等到日上三竿,厂门处终于有了动静。   一辆中型的货车开进厂,驶过七八条东弯西绕的水泥路,终于停在了仿苏楼前。   林蔓激动地奔下楼,一众公安跳下车,自觉地搬家具上楼。林蔓先为他们打开门,接着便在他们之中,找寻秦峰的身影。   “秦峰今天早上出差了,他来不急对你说,让我们转告你。”一个公安刚刚放下一样家具,急赶着搬下一样的间隙,匆忙对林蔓说道。   林蔓的好心情顿时凉了大半。好像心底的愉悦被抽走了一般,她瞬时对什么都提不兴趣了。   一众公安们迅速搬完了家具。林蔓客气地留他们吃饭。他们推托还要赶紧还车子回局里,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就匆匆地走了。   一溜烟的功夫,片刻前还乱糟糟、熙攘喧闹的房子里,又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林蔓关上房门,环视满屋子的新家具,恍然觉得心里填满了。她轻步走进卧房,重重地仰躺在秦峰挑的橡木床上。她闭上眼睛,回想刚搬进来时,房子里空空荡荡,只摆了三两个单身宿舍搬来的松木桌椅。   那时候,她不觉得这新房是新房,也对将要结婚没有太大的感觉。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她闭上眼睛,几乎可以看见不久后的婚姻生活。鸡毛蒜皮,甜蜜而温馨。想到秦峰所臆想的晃动的床腿,她不禁唇角荡漾起轻轻的笑。   “林蔓,你的加急电报!”   一日上午,一封加急电报径直送到了化验室。林蔓正在给四车间做复核的单子。四车间主任等在一边,催促着林蔓感快做完。因为临近中午,只剩下一辆货车出厂。他期望能让这批产品在中午之前运出去。   听到“加急”两字,林蔓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活,扫了一眼电报上的内容。   蓦地,她脸色煞白,冲段大姐喊了一声:“这活你替我一下,我有急事!”   顾不上四车间主任抗议,她快步奔到孙主任面前:“我要回上海探亲,快给我开介绍信。”   孙主任看林蔓神色紧张,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不敢耽误林蔓的事,当即答应了林蔓的告假,并对她说道:“去上海的介绍信和探亲证明在人事科开。”   说罢,孙主任写了张条子给林蔓,让林蔓凭条子去办手续。林蔓半刻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到人事科开证明。恰巧林志明在办公室。平日审核批准要花两三小时的手续,林志明轻手一抬,五分钟就办好了。   加急电报始终握在林蔓的手里。林蔓的手攥得紧紧,手心沁出了汗。   电报上的只有六个字:外婆病重,速归。   紧赶慢赶地,天黑之前,林蔓终于坐上了回上海的火车。这一次,她买到了硬卧的票。在往上海去的路上,她躺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一想到可能赶不上看白秀萍最后一眼,她就辗转难眠。   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林蔓回到梧桐里时,像她第一次走进梧桐里时一样,都是天近傍晚。弄堂里熙攘的孩子玩闹声,街坊邻里间操一口吴侬软语的闲谈,空气中弥漫着油煎小黄鱼、炒青菜的香味,皆一如往昔。王阿婆依旧蹲在门口淘米,哗啦哗啦,细细地筛出米里的糠。看见林蔓走过,她愣了一下,手里动作不觉得停了半晌。   “外婆,我回来了!”林蔓还未进门,就甜声地喊,想让白秀萍尽早知道她回来了。   林蔓用钥匙开门。在去江城前,白秀萍郑重其事地给了她家门的钥匙。白秀萍告诉她,无论她的户口在哪里,上海这个家永远是她的家。白秀萍要让她记住,她的口袋里有一把钥匙,用这把钥匙,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窝。   房里没人应声。屋子里灰蒙蒙一片,没有亮灯。   林蔓径直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白秀萍躺在里屋的床上。林蔓轻步走到床边。白秀萍好像有所感应,微微地睁开了眼。   “小……小蔓回来了……”白秀萍气若游丝,颤巍巍地向林蔓伸出手。   “医生怎么说?是什么病?”林蔓接过白秀萍的手,关心地问。   白秀萍叹气道:“我没有劳保。老二家说了,就别浪费那个钱看了。”   “那大舅舅一家呢?”林蔓强忍怒火,又问道。   白秀萍道:“你大舅舅被派到外地驻点,已经半年多了。你大舅妈让你小舅妈气跑了,带着丽丽回了娘家。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求邻居拍电报给你。”   说着说着,白秀萍难过地哭了:“小蔓,你要是再晚点回来,外婆真就看不见你了。”   林蔓看时间不早,张振业和宋招娣随时会回来,她未免多事,立刻给白秀萍换上衣服,扶白秀萍下床。   白秀萍有好几天没吃上东西,饿得浑身无力,走不动半步。林蔓索性背上她,直奔距离梧桐里最近的医院。   “你是怎么照顾老人的,病成这样才送来。”   林蔓刚背白秀萍进医院,就有热心地护士跑过来。转眼功夫,好几个医生护士将白秀萍团团围住。他们将白秀萍放在病床上,直接推进手术室。   林蔓等在手术室外,眼看着医生忙碌地奔走。手表上的时针从6缓缓地跳到10。有医生出来了几次,把白秀萍的情况告诉林蔓。   白秀萍总算由危转安,脱离了生命危险。   林蔓放下了心,好像千金的重负终于落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姆妈哪能了!”   “我的婆婆呀!你怎么就走了啊!”   时近午夜,林蔓坐在手术室外,等到了一脸悲戚的张振业和宋招娣。他们看见手术室的灯灭了,而林蔓垂头丧气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以为白秀萍已经油尽灯灭,撒手人寰。   林蔓抬起头,深了一口气,看向张振业和宋招娣。张振业的眼眶微红,看来是惺惺做态中,还尚有一两分真心的难过。而宋招娣则就是干嚎了,眼角不但没半点泪花,嚎到高音处,还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容。辉辉一脸懵懂,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蔓嗤得笑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外婆已经没事了。医生说幸亏送来的及时,再好好休养半年,外婆能跟以前一样硬朗,恐怕再活个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   宋招娣面色凝滞。当意识到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东西飞了,她缓过神来,气得指着林蔓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管什么闲事!”   辉辉不解母亲气从何来,摇了下宋招娣的手:“姆妈,奶奶病好了不是好事吗?你气什么?”   啪!   宋招娣反手一个巴掌打在辉辉脸上:“她一个老不死,活那么久干什么!浪费钱又浪费粮食。” 第85章 借刀 一更   辉辉冷不防地挨了一巴掌, 转身扑进张振业怀里, 嚎啕大哭。   张振业边哄辉辉, 边劝宋招娣道:“姆妈没事了就好,你气什么?”   三个月前,宋招娣从工友处听来消息。有人家的公婆先后去世,房子就变成了他们家独住。原来塞得满满的空间突然宽敞了不少, 别提有多舒服了。   宋招娣听动了心,也起了念头。于是,趁着大哥张兴国不在家, 她故意处处找何梅不自在。何梅是个直肠子,一点就着, 没三两次,就带着丽丽回娘家了。接着, 赶上白秀萍生病, 她便故意扣了老太太的梯己, 不让老太太去看病。她估摸着老太太年纪大了, 苦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人一走, 房子里就剩了她一家三口, 宽敞自在。这样,娘家人想什么时候来住,就什么时候来住。她是房子的女主人,她说了算。   宋招娣眼看着白秀萍熬得就剩下一口气,以为就要大功告成了, 哪成想林蔓竟突然冒出来,将老太太从鬼门关处又拉了回来,这怎么能让她不生气!   宋招娣狠白了张振业一眼:“没用的东西!”   宋招娣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经过张振业身侧时,忍不住又加了一句道:“我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爷俩,你们这两个白眼狼,白给你们操心了。”   说罢,宋招娣不由分说,拉扯着辉辉走了,留下张振业一个人留在原地,讪讪地笑。   林蔓以审视的目光看张振业。从表面上看,张振业好似有些文质彬彬的懦弱,没甚火气,可是林蔓又没法忽视他眼中偶尔透露的心机,这显然是个有城府的男人。   张振业好言向林蔓解释:“别怪你小舅妈,这些日子,我们厂里事太多,在照顾你外婆上,确实有些疏忽了。”   林蔓冷冷地笑:“你们就那么忙?连给外婆一口饭的时间都没有?”   张振业不语,心虚地低下头。   林蔓再不与张振业多语。张振业到底是白秀萍的儿子,要教训他,还轮不到她这个做侄女的。她只是要让张振业心里明白,白秀萍不是完全没有人管,但凡他记着这一点,也就行了。   林蔓领着张振业去病房。其实白秀萍一早被推出了手术室,现在正躺在病房区的大通铺床位上。   一间偌大的病房里,左边一排十几张床铺,右边亦是一排十几张床铺。床与床之间没有帘子相隔。每张病床边都有一张到两张椅子。陪床的人皆坐在椅子上,或倚或靠,无不是疲惫不堪。   凌晨时分,漆黑一片的病房里静悄悄,林蔓和张振业轻手轻脚地走到白秀萍床边。白秀萍似是察觉到有人来,微微地睁开了眼。她见来人是林蔓和张振业,便又合上了眼,继续睡下。   林蔓陪在白秀萍床边,单手支着额头,昏昏沉沉地闭目养神。   张振业轻声地退出了病房。当天光亮起时,他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瓶。   白秀萍醒了,林蔓扶她坐起来。   “小蔓,等下你回去睡会儿!”白秀萍看见林蔓顶着两个黑眼圈,委实心疼。   张振业从保温瓶里盛出一碗汤,双手端给白秀萍:“是啊!小蔓,这里有我陪着,你先回去休息!”   林蔓连续几天没有睡好,确实有些熬不住了。于是,她叮嘱了张振业几声医生的交代,回家睡觉。   宋招娣上班,辉辉上学。家里没有人,林蔓乐得清净。她照旧爬上阁楼,从木头箱里拿出被褥。随便一铺,她关上昏黄的灯泡,倒在锦缎面的枕头上。只片刻的功夫,就睡熟了。   在梦里,林蔓老是听见“咿咿呀呀”的二胡声,时而混着吴音念唱,时而伴着戏文里的弹词。酣梦香沉,她一觉睡到下午。直到耀目的阳光透过天井,直射到堂屋门槛,又照到阁楼的边缘时,她才懒洋洋地醒来。   橱柜里有剩下的稀饭和咸蛋。林蔓稍稍吃了些,便赶回了医院。   白秀萍气色好多了。林蔓走进病房时,她正坐在床上,跟隔壁床位上的一家人闲谈。张振业坐一边,专心地低头削苹果。   “外婆,你有大舅妈娘家的地址吗?我去把她请回来!”林蔓自知没法留在上海太久,白秀萍身边还是要有个人才行。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大舅妈回去了几个月,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白秀萍给张振业使了个眼色。张振业识相地起身,拎起床下的暖水瓶,出门打开水。   眼看着张振业出门,白秀萍才又对林蔓说道:“你能不能去下造船厂,找你小舅妈的领导谈一下?家里可经不起她这么折腾啊!”   “我试试!就怕,前脚对她领导谈了,管不了两天,她又起坏心思了。”林蔓也有解决宋招娣的心思。显然,白秀萍家一切糟心事的源头都在宋招娣身上。只有解决了宋招娣,林蔓才能放心地回江城。   白秀萍轻笑:“那要看你对她领导怎么说了,如果名堂足够,也不是没有办法。”   白秀萍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林蔓还是听出了些许话外音。   林蔓不动声色,以平常的口吻道:“比如呢?”   白秀萍道:“现在正在严打,抓的最凶的就是偷盗。你小舅妈偷了我的梯己,虽然大家是自家人,公安同志未必会管,但是终归影响不好,所以麻烦他们教育一下,还是能够的。”   林蔓恍然明白白秀萍原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不过想来,一个身价不菲的大家闺秀,并且还是一个独生女,要在各色人马云集的上海滩长袖善舞,需有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本事啊!像这样的女人,怎么会任由一个宋招娣成日作怪,而没有一点对付的本事?   张振业拎着沉甸甸的暖瓶回来。他为白秀萍的杯里填满水。白秀萍喝茶的时候,他躬身在旁,悉心的照顾。   张振业对白秀萍的恭敬,让林蔓不由得又产生了一个猜测。对于这次的事情,张振业到底知不知情?她记得何梅曾说过,当年宋招娣嫁张振业是用了些手段的。张振业娶宋招娣,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实在没了法子的选择。后来宋招娣嫁进门,大家也原想就好好将日子过下去,可未成想,宋招娣又是那一个样子……   林蔓暗笑,这回的事情,许是白家上下给宋招娣下的套!宋招娣心心念念地算计别人,哪里料到自己原是捕蝉的螳螂,眼看着就要被黄雀给吃了还不知。   照着白秀萍写的地址,林蔓找去了何梅的娘家。何梅气早消了大半,经林蔓给了一个台阶,又听说婆婆病了,立刻二话不说,拉着丽丽回家。   何梅回家后,从张振业手里接过了照顾白秀萍的差事。在她体贴周到的照顾下,白秀萍很快地恢复了起来。没有两天,医生就准许白秀萍出院了。   宋招娣气闷林蔓坏了她的事。她想找林蔓的茬,却又因为吃过林蔓的亏,而迟迟不敢动作。于是,她只好将气憋在心里,只等着林蔓回江城。她想着将来的日子长着呢!总会再有独占房子的机会。   一天上午,宋招娣正在车床上埋头干活。组织科科长黑着脸走进车间,将她从车床上叫了下来。宋招娣听组织科科长的语气厉声厉气,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连手上的黑油都来不及抹干净,就小步跑上前。   组织科科长身后跟着两个公安。   看见公安头上大檐帽的帽徽,宋招娣立刻慌了,战战兢兢地问:“啥事啊?”   一个不留神,宋招娣紧张地冒出了乡音。   公安一男一女。男公安审视地打量了一眼宋招娣。宋招娣低下头,不敢直视男公安的炯炯眼光。   女公安道:“有位林同志举报你偷钱,有没有这回事?”   宋招娣猛然抬头:“林同志?”   宋招娣正疑惑是哪个林同志,组织科副科长就领着林蔓和张振业走了过来。宋招娣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林同志”就是“林蔓”。   “谁说我偷钱?我没有,这是污蔑!是栽赃!”宋招娣抵死不认。她并不觉得拿白秀萍的钱是“偷”。在她看来,白秀萍早晚要死。白秀萍死后,家业家财还不都归她爱人张振业?大哥张兴国和何梅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们可没有继承的资格。   林蔓轻笑:“你趁我外婆病重的时候,偷拿她盒子里的钱和首饰。事先没预知,事后没交代,暗暗地揣进了自己的口袋。这不叫偷,还能叫什么?”   不觉得间,车间里机器的声音轻了许多。有不少人对林蔓、宋招娣这边抻头探脑。宋招娣平日里人缘不好。今天看见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大家都幸灾乐祸地看,没一个人有帮宋招娣说话的打算。   “哎呀,那钱是你小舅舅要用,我替他收着而已,不信你问他。”宋招娣看向张振业,寄期望于张振业能给她做个证。儿子拿母亲的钱,天经地义,这总算不得什么了!   两个公安回身看张振业,要张振业给个明确答复。   张振业冷冷道:“没有,我从来没要用过那些钱。前些日子我母亲生病,因为找不到这笔钱,我和她吵了好几次,要她把钱拿出来。她不干,说进了她的口袋,就都是她的了。”   “你……”宋招娣一时语塞,她怎么都没想到张振业会临时倒戈,竟会不帮着她。   林蔓又把宋招娣不许白秀萍看病的事说了出来。听完她的讲述,两位公安同志看宋招娣的眼神中又多填了几分厌恶。他们要求组织科科长对宋招娣严加教育。组织科科长再三答应。在送走了公安同志后,组织科科长叫来了管宋招娣的车间主任,命其找人接替宋招娣的工作。宋招娣被勒令回家反省,等候厂里的处理决定。   宋招娣灰溜溜地回家。   三天后,她等来了处理结果。   一张盖了红戳的白纸上,冷冰冰地写道:因有不良前科,且生活作风腐化,现对我厂职工宋招娣作出开除处理。   宋招娣还没缓过神来,组织科科长又推给了她另一张单子。   “宋同志,你的爱人张振业刚刚来过。他要正式和你划清界限。这是他的离婚申请书。鉴于你现在的情况,我们已经批准了。” 第86章 危机 二更   顷刻间, 宋招娣失去了工作和丈夫。   她又哭又闹, 奈何一切已经成了定局, 她无力扭转,只能接受。   三个月前,张振业花钱托人,将宋招娣的户口从家里的户口本上挪了出去, 挂回到厂里的集体户口上。宋招娣始终不知道这件事。一直到办理离婚手续时,从组织科科长的口中,她才知道她的户口已经不在白家了。组织科科长告诉她, 她的户口会被迁回原籍。   “迁回原籍,什么意思?”宋招娣不解地问。   组织科科长道:“就是哪里来, 回哪里去?”   宋招娣自是不愿意回家去。好不容易出来,哪里有回去的道理。她心里明白得很, 要是这样一无所有地回去, 恐怕家里也没有容她的地方。于是, 她赖在了白家, 成日地写材料上/访,要求政府解决她的工作和户口问题。   看在宋招娣是辉辉母亲的份上, 张振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宋招娣先暂时留住在家里。直到有一天,他见到宋招娣在对辉辉说他的坏话。宋招娣要辉辉记住父亲和奶奶是坏人,要辉辉长大了后千万不要认他们。张振业忍无可忍,一把拉开了辉辉,再不允许宋招娣接近孩子半步。   公安例行到梧桐里查外来人口。查到白家时, 宋招娣既没有户口,也没有探亲证明。白家人,包括林蔓,皆冷冷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宋招娣被带走。大家的心里对宋招娣没有半点怜悯,反倒都觉得轻松了,一想到再没有宋招娣兴风作浪,大家都如释重负。   宋招娣被带出梧桐里时,王阿婆刚从菜场买菜回来。两人迎面撞上。王阿婆看宋招娣手拎大包小包,后面跟着两个戴大帽檐穿白制服的公安,好奇地上前问道:“呀,侬这是要去哪里啊?”宋招娣向王阿婆哭诉她的倒霉遭遇。两个公安恰好临时有事,便由女公安押着宋招娣等在弄堂口,男公安去办事。借着这个当儿,王阿婆和宋招娣聊了起来。   “你有这个下场,还不都是那个林蔓的杰作。”王阿婆热心地为宋招娣分析事情缘由。   “哼!这丫头这么坏,将来一定没有好下场。”宋招娣恨恨道   王阿婆忽的想起了一件林蔓的短处,坏笑了一下,附耳对宋招娣说道:“我有亲戚认识红旗生产大队的人。”   宋招娣眼前一亮:“那不是林蔓原先待的地方。”   王阿婆点头,嘴角的坏笑愈发明显:“她在那里啊!原来已经许了人家了。”   “真的?”宋招娣大惊,这可是个天大的新闻。   王阿婆道:“那家人我认得,可是老实人呐!那个林蔓骗了人家感情,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害得人家儿子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   宋招娣道:“哼!我要是那家人,追到天边也不放过她。”   王阿婆佯作大度,轻叹道:“唉,找她有什么用!”   宋招娣道:“你懂什么!闹一闹,起码让她脸上没光,要是闹到她厂里,她名声毁了,指不定能让她连对象都找不到。”   男公安办完了事回来,催促宋招娣快走。宋招娣急赶着向王阿婆要“林蔓许了那户人家”的地址。王阿婆只推托了两下,就痛快地给了。在一张纸片上,她眯缝着眼,一笔一画地写道:虎子妈,虎子……   办完了宋招娣的事情后,林蔓立刻订火车票回江城。毕竟已经出来有些时日,她既记挂着工作和学习班的功课,又惦念着秦峰回去会见不到她。   回江城的前一天晚上,白秀萍烧了一桌好菜。饭后,何梅和张振业收拾碗筷,留时间给林蔓和白秀萍说话。   白秀萍爬上阁楼,为林蔓铺垫被褥。林蔓盘腿坐在一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夜深了,楼下的光亮陆续熄灭,只阁楼上剩了点微弱昏黄的光亮。   林蔓悄声对白秀萍道:“外婆,我要结婚了。”   白秀萍欣慰地笑:“结婚好,在江城那边有个人照顾你,我也好放心。那人怎么样?”   林蔓道:“是一个公安,对我很好。”   “嗯!这就好。”白秀萍点头,若有所思。   林蔓道:“外婆,你不担心我看错人吗?就像当初你生怕我母亲看错人一样。”   白秀萍摇头:“你比你母亲聪明,也更会看人。这一点,我想我不用担心。”   说罢,白秀萍微微一笑,给林蔓打了个手势,示意要给林蔓看一样东西。   林蔓好奇地凑上前,白秀萍挪开木箱。挪木箱时,林蔓不慎弄出了响。白秀萍紧张地对林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探头出阁楼,确认下面的人还在熟睡,才又回过头,压低了声音对林蔓说道:“小声点,这事连你两个舅舅都不知道。”   说罢,白秀萍开始在箱子后的墙上摸打。当摸到一块略微松动的墙砖,她停下了动作,小心地搬出墙砖。墙砖的后面有一扇小铁门。铁门上有雕花暗纹,十足地像演义里的机关物件。   “这样东西是我留给你母亲的,当初他们清点房子,我只藏下了这一样东西。”说话间,白秀萍用钥匙打开铁门,从后抽出了一轴画,递给林蔓。   林蔓缓缓打开画轴,一副赏心悦目的水墨画映入她的眼帘,当看见“唐寅”两字,她不禁惊叹:“这是唐伯虎的《月泉图》?”   白秀萍不以为意地笑:“这是外婆送你的嫁妆。”   白秀萍叮嘱林蔓不要告诉他人《月泉图》的事,就连林蔓的两个舅舅都不例外。在提到张兴国和张振业时,林蔓注意到白秀萍的言语中有些不自觉的冷淡。待白秀萍爬下阁楼,林蔓关上吊灯。在黑暗中,她细细地回味白秀萍对张兴国两兄弟的态度,以及白秀萍对她母亲特别的喜爱,莫名觉得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尽管白秀萍一家是她笔下创出的人物,但因为他们是龙套角色,林蔓对他们只一笔带过,因此再深的细微末节,她其实都是一无所知。这一点,正如她对高毅生夫妇,正如她对安忠良一家,也正如她对秦峰……   想到秦峰,林蔓不由得感到庆幸。她庆幸给秦峰设了个无父无母的身世,这样一清二白的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神秘莫测的过去的。   第二天一早,白秀萍一家送林蔓上火车。   火车缓缓开动,林蔓回望白秀萍。白秀萍不舍地看她,向她挥手。   张振业和何梅劝白秀萍下月台,白秀萍不愿意,偏要看着林蔓乘的火车渐行渐远。直到绿皮火车完全没了踪影,白秀萍轻叹口气道:“唉!下次再见到这孩子,也不知道要过多久。”   林蔓回到江城,照常工作学习。   天越来越暖,恍然只用了一夜,仿苏楼前的丁香开了满枝的紫色花朵。不知不觉间,春天悄悄地溜走了,夏天迈近了脚步。   一天傍晚,林蔓下班回家,途径收发室,见到一对熟悉的背影。   “同志,我想找林蔓……”一个戴花布头巾的老妇道。   “林蔓?哪个林蔓?”收发室张大爷问。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道:“化验室,化验室的林蔓。”   张大爷打量男人和老妇,眼神中充满了质疑:“你们找林蔓?你们是她什么人?”   男人激动地嚷嚷:“她是我媳妇!”   张大爷轻蔑地啐了一口:“少胡说八道了,就你,还是我们小林同志的对象?别胡乱认亲啊!小心我报公安抓你们。”   老妇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责怪他说错了话。她转回头,好声跟张大爷商量:“同志啊,小林同志在哪里?你好歹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找她。”   张大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儿是重工厂,不是谁都能进。”   老妇躬下了腰,继续商量道:“那要不然,您帮我们去叫下她,让她出来?”   “这个吗?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去叫下。”张大爷考虑了下,答应道。   林蔓惊的认出老妇和男人正是虎子妈和虎子。她生怕被看见,立刻转身朝另一个厂门走去。虎子妈和虎子都见过那个“林蔓”的模样,如果被他们看见,她岂不是就穿帮了?   林蔓左思右想,决意先到江南去,然后寻个借口,向孙主任请假。待到虎子妈和虎子找不到她人,不得不离开以后,她再回去。   一辆军绿色吉普迎面开到林蔓身侧。   高毅生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小蔓!回家收拾一下行李,晚上到家里来。”   林蔓不解:“收拾东西?什么事?”   高毅生道:“你高婶最近心情不大好,我怕她待在江城太闷,就安排她参加了一个去香港的考察团。”   “去香港?”林蔓又惊又喜。惊的是以现在的境况,居然还能去香港;喜的是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一个向孙主任请假的借口。   高毅生道:“这没什么稀奇。我国和外面断了,但是私底下,还是保留了一些贸易往来。你和你高婶在这个团里只是陪同,算是给主要人员打掩护。而对于你们来说,就只当是旅游散心!”   说到这里,高毅生身子前倾,重点交代林蔓道:“路上好好陪陪你高婶,可务必把她哄开心了!”   “放心!高叔叔,我保证高婶回来以后,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开心心,眉头一点也不皱。”林蔓笑道。   高毅生轻笑,满意地点了下头。他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林蔓站在路口,望着高毅生的车子开远。突然间,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能去香港,那干嘛还要回来啊! 第87章 逃港(上)一更   天不亮, 林蔓就从床上起来了。整整一夜, 她都没有睡好。一会儿, 她听见张大爷的敲门声。她蒙头盖被,佯作家里没人,反复了几次,张大爷才终于放弃。   提心吊胆过后, 林蔓又有些激动起来。   香港啊!太平山街、弥敦道、时髦摩登的衣服、初始兴盛的邵氏电影……   林蔓激动地辗转难眠。直到清晨的时候,她才眯瞪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就醒了。打开窗户, 她放外面灰蒙蒙的空气进屋。空气里有江风的湿冷,她深深地吸了一口, 神清气爽。   来接林蔓的车子已经等在楼下。   趴在窗台上,林蔓冲楼下的司机打了声招呼。接着, 她立刻拎起前晚收拾好的行李, 快奔下楼。行李箱中的东西不多, 只有一些样式还不算土气的衣服。唐寅的《月泉图》和赵孟頫的字, 她都放在了空间的棺材里,以防过关的时候有人搜查。   车子接上林蔓后, 又去接崔蘅芝。高毅生站在门口, 目送着崔蘅芝上车。对高毅生的叮嘱,崔蘅芝表现的淡淡的。高毅生倒不生气,一直陪着笑脸。   “到了香港,好好逛逛,玩得开心点!”高毅生对林蔓叮嘱的同时, 眼光不时地扫向林蔓身边的崔蘅芝。   崔蘅芝没看高毅生一眼,催促了司机一声:“快开车。”   高毅生讪讪地笑。林蔓被夹在高毅生和崔蘅芝中间,尴尬不已。崔蘅芝不耐烦,再又催促司机开车。司机回望高毅生,高毅生摆了下手,吩咐道:“走!”   车子缓缓开动起来,越开越快。透过车窗,林蔓回望高毅生。高毅生神情落寞,又有些怅然,这是林蔓从未见过的高毅生。在过去,高毅生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好像不在乎任何事。可是今天,她猛然意识到高毅生也是个人。既然是个人,又怎么会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呢!   林蔓和崔蘅芝乘的车子驶出厂区后,开上码头,驶上了专门用来载运车子的摆渡船。摆渡船迎风破浪,于天光亮起的时候,靠上了江南的码头。   从省城而来,负责陪同崔蘅芝和林蔓的范专员,就等在江南火车站外。当军绿色的吉普车停靠站外,范专员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恭敬地为崔蘅芝和林蔓开门。   林蔓下车,跟着崔蘅芝和范专员走进车站。当就要迈进站台时,林蔓转头,再望了一眼火车站外。她想起第一次到江城,秦峰和她在火车站外告别,那时候的天气也像今天一样,温暖中透着一丝瘆骨的凉。蓦地,她发现火车站外大变了样子。一张又一张巨幅的标语,贴在了火车站外的墙上。清净寺的黄墙上也不例外,亦是让标语盖得满满登登。   标语上写着:反贪污行贿,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   除了这些外,墙上还有赫赫的红漆字:坚决清查四不清干部,把四X运动进行到底,打倒地富反坏右分子”。   崔蘅芝见林蔓没有跟上来,转头催促道:“小蔓,火车快到了,我们走!”   林蔓回过身,加快了脚步跟上崔蘅芝。想起身后的标语,她不禁背脊发凉,凉彻心骨。   到省城以后,范专员又将崔蘅芝和林蔓送到了郊外。   郊外有一处隐秘地,由重兵层层把守。崔蘅芝和林蔓乘的车子开进去时,范专员特向卫兵出示了证件。卫兵再三确认了手续无误,才谨慎地放行。   坐在车上,林蔓眼见着窗外的景色一幕幕转换。   从进门哨后,先是成片的营房。接着,车子经过层层关卡,驶进一片空旷的水泥地。晴朗的天空下,大风骤起,吹得窗子“呜呜”地响。   一架中型民航客机赫然停在空地的中央。   客机的舱门打开,林蔓和崔蘅芝下车时,一个穿民航制服的空乘服务员走来,用礼貌而甜美的声音对崔蘅芝说道:“安局的爱人已经到了,正在上面等您。”   范专员插话道:“那其他人呢?”   空乘服务员道:“大家都到了,一刻钟后,飞机就可以起飞。”   六十年代的民航机舱,虽不比数十年后的豪华漂亮,但它整洁干净,座椅之间皆留有不小的空档,再加上空乘服务员都是训练有素,待客亲切。林蔓坐起来,竟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还反倒找到了些许坐头等舱的感觉。   “同志,这次航程,我们为您准备了纪念XXX的钢笔,请您收下!”   当飞机起飞后,空乘服务员挨个走到每一个乘客身边,林蔓以为她们是发饮料又或小吃。她未成想,最后发到手里的东西竟是一根标有X国民航logo的精致钢笔。拿到钢笔,她略一侧身,看向机舱里的其他人。有人收到钢笔后,径直将其别在了胸前的口袋上。   崔蘅芝和林蔓坐在一起。隔了一条过道,另一边的两个位置上坐着安景明和于凤霞。隔着安景明,于凤霞唠唠叨叨地对崔蘅芝发出连篇的抱怨。她先是抱怨这回乘的飞机不如上次的大,恐怕舒服也不如上一次。接着,她又对崔蘅芝发牢骚,细述近日来省城里的一些事。三言两语的几句闲谈后,于凤霞终于进入了正题,将话头直指安忠良。   崔蘅芝本想闭目养神一会儿,可奈何于凤霞揪住她不放,她便只好硬着头皮听,有一搭没一搭地发表一些无关痛痒的意见。   范专员就坐在林蔓的身后。林蔓无所事事,转头向范专员打听道:“我们这次的团,总共有多少人?”   “算上随行的特勤,一共有15个人。”冷不防地,安景明抢过了话头,回答林蔓道。   林蔓意外地转头,原来于凤霞嫌隔着安景明碍事,索性赶了安景明和崔蘅芝交换位置。这样一来,她和崔蘅芝坐在一起,说话可以更方便。而安景明呢?也就顺理成章地坐在了林蔓的身边。   “特勤?”林蔓意外道。上飞机时,她特别留意了一下,机上没有穿军装的人。所有的乘客无不是有些身份的人。他们穿着体面,从装束上来看,有人像华侨,有人像身担要职的领导干部,还有人明显是转机归国的外籍人士……   安景明轻笑地挨近林蔓,悄声附耳道:“你往头排看,那个穿黑色中山装、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   林蔓顺着安景明所指看去,头排确实坐了那么一个人,三十来岁,眉宇间英气勃勃,既有知识分子的儒雅,又有一些军人身上特有的气宇轩昂。   “你是说?”林蔓顿时明白了大概,应是所有的特勤人员也改头换面,伪装成了考察团中的普通人,表面上陪同随行,实则暗中保护。   想到“暗中保护”,林蔓心里不禁暗道:恐怕是还有暗中监视考察团成员的职责!   安景明低声介绍道:“他就是负责这次行程的特勤队队长,卫立国。”   时近中午,空乘服务员推来了餐车。她缓步轻声,温柔地询问每个人的喜好。   “橙汁还是白水……萝卜烧牛腩还是咖喱鸡块……”   安景明问林蔓要哪一样饭,林蔓选了咖喱鸡块。空乘服务员正巧走到安景明身边。安景明先递给了林蔓锡纸包的咖喱鸡饭,再要了他自己的牛腩烧萝卜。   林蔓接过咖喱鸡饭,翻下桌板。白色的桌板一角有一条红字。这条红字不是旅客须知,而是XXX语录。   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X国gongdang,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林蔓放饭盒在桌板上,饭盒的一角恰好压在了“领导我们事业”上。   “这次去香港,你该不会也只是陪同考察?”林蔓好奇地问安景明。   安景明笑而不语,好似对这次的任务讳莫如深。   林蔓看安景明不想答,便也不再多问。她无意窥探guojia机密,在浩浩汤汤的历史潮流中,她不过个再小不过的角色。相比起那些大格局里的兴衰成败,她更在意自己的利益得失。   吃过饭后,飞机广播里传出如同新闻播报一样的朗朗男声。它告知坐在机上的每一个人,距离到达香港还有3个小时。   林蔓闭目养神。飞机飞行中的“嗡嗡”声在她耳边萦绕不断。渐渐地,她有了睡意。倚着窗口,她半梦半醒。   “到了香港,这件事……”   有人来向安景明请示事情。来人的声音大了,安景明“嘘”了一声,来人立刻压低了声音。   林蔓隐约听见安景明与人商量了会儿事情。全程中,两人都是压低着声音讲话,好像生怕将谁吵醒。   过了一会儿,安景明与人商量完了事。来人轻步走了。林蔓小憩了一会儿。飞机遇上气流,猛地颠簸了一下。林蔓微微睁眼,略一环视四周。安景明也倚着椅子的靠背睡了,他的头歪向过道一边。机舱里很安静,唯有于凤霞那里还有声音。   林蔓闭上眼,继续睡觉。飞机的“嗡嗡”声渐渐轻了,于凤霞喋喋不休抱怨的细碎响声取而代之。   林蔓又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于凤霞与崔蘅芝说话的内容,她只听到了片段,断断续续,一会儿字眼里全是安忠良,一会儿字眼里全是赵梅……   “我家那个老安,就没一天让我省心过,刚刚解决了一个金医生,这不又来了一个……”   “你想多了!那姑娘才多大?不可能!”   “哼!你是没见到那赵梅的手段。这才多久的功夫啊,她就搬进我家里住了。”   “不能,这也要看安局的态度,兴许是抹不开面子!安局可不是个糊涂人。”   “他不糊涂?你那是没看见他变脸的速度。刚开始的时候,他比我还嫌弃那个赵梅,可没多两天,他竟然主动给她安排工作。你知道赵梅市政厅的工作托了谁的关系?”   “不会是周大姐?”   “那可不是吗?要不凭什么?一个肉联厂的人怎么也去不了市政厅!气死我了。”   “唉!那你是该劝劝安局了。”   “没用!现在他一见到赵梅就眉开眼笑,比见到儿子都高兴。我就是受不了这气,才出来躲清静。”   ……   林蔓睡得越沉,耳边的声音就越轻。渐渐的,她睡得熟了,再听不见周遭的半点燥响。直到飞机又猛地来了一记巨颤,林蔓睁开眼,恰巧听见飞机广播里又传出朗朗的男声。   “……飞机即将降落,请乘客们绑紧安全带……”   林蔓坐直了身体,微微抻了一个懒腰。拉开遮挡阳光的窗板,她透过玻璃往下望去。不同于后世的繁华,六十年代的香港虽然遍布楼房,但却远不及上海来的摩登。唯一不变的是维多利亚港湾,一艘又一艘或大或小的货船商船,正缓缓进港……   咚咚咚~~~咚咚咚~~~   “快出来!”   蓦地,一连串噪声惊地林蔓抬头。座位上的人纷纷探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群穿便服的特勤正围在厕所门前,一面重重地砸门,一面向里面喊话。   卫立国快步经过安景明身旁。安景明叫住了卫立国,问怎么回事。卫立国回道:“有个人躲在厕所里不出来,被我们发现了,估计是想借机会逃港。没事,已经被我们控制下来了。” 第88章 逃港(中)二更   卫立国向安景明报告了事情缘由后, 又附耳对他说了两句话。安景明站起身, 走向事发处。特勤队的人立刻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安景明站到厕所门前, 先悄声对卫立国交代了两句话,卫立国点了下头,立刻又对身边的人吩咐下去。   接着,安景明轻叩了两声门, 和声和气地对门里的人说话。安景明的声音很好听,属于极富感染力的那种。只随便的三言两语,便卸下了门内人紧绷的心弦。   “出来!”安景明轻笑道。他的表情云淡风轻, 跟特勤队员们脸上的紧张神态有天壤之别。他的一举一动,皆好像正在处理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而门里的人躲起来, 企图逃港的一系列“叛/国”行为,也皆因他轻描淡写的两句话, 变得好像并没什么大不了。   啪嗒!   门开了一条缝, 一双眼睛向外警惕地张望。特勤队员们纷纷躲在门后。门里人只能看见安景明。安景明对他微微一笑, 笑容如春风般温暖。   啪!   门大大地敞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在他前脚迈出来的一刻, 特勤队员立刻扑了上去。中年男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反扣双手在背上。一个特勤队员重重地对他一击, 将他压倒在地。同时, 卫立国狠地掰开中年男人的手掌,一把袖珍的手/枪从中落出。   中年男人醒悟到遭受了欺骗,对安景明破口大骂。安景明毫不在意中年男人的诅咒恶言,长腿一迈,跨过中年男人的身体, 坐回到林蔓身边。   “以前来过香港吗?”安景明轻笑地问林蔓。   飞机正在下落,中年男人对安景明叫骂不断。周遭的一切,乱哄哄成一片。可是安景明对这些显然都无动于衷,好像它们皆与他无关。此时此刻,他只在意问林蔓的这个问题。   “我只是个普通人,像这种地方,哪里是我能来过的。”林蔓淡淡地回答安景明。   座位上许多看热闹的人们,纷纷站起了身,只为能看得更清楚些,以便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整个机舱里,只有安景明和林蔓没有关注厕所门前的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当飞机终于落地,安景明建议林蔓道:“有消息说过两天有烟火表演。你们要是有兴趣,逛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太平山街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坐在那里的露台上看烟火,景观最好。”   “……各位乘客,飞机已经落地,请大家有序下机……”   飞机舱门打开,考察团的成员们有序地下机。崔蘅芝和于凤霞结伴而行。于凤霞依然念念叨叨,崔蘅芝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可奈何交情在那儿,她又不得不勉强陪着笑脸。林蔓和安景明走在她们的身后。   下飞机时,林蔓回望已经被控制住的中年男人,好奇地问安景明:“你们会怎么处理他?”   安景明轻描淡写道:“明天有一班回去的飞机。押他回去后,先审他本人,再审跟他有过接触的人,比如他的亲人、朋友、同事之类。”   林蔓不解:“审那些人做什么?”   安景明道:“他这种叛国行为,难保不会有人唆使,甚至中间也可能有特/务交易。反正,终归要搞清楚才行。”   说话间,考察团一行人走到了入关处。   范专员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在他向穿制服的白人出示了文件后,白人朝考察团的人挥了下手,示意大家上前。林蔓走在所有人中间。她学着前面人的样子,走到白人面前,拿出了范专员一早交给她的护照和签证。白人只略扫了一眼,就放林蔓进关。   范专员是第一个进关的人。在他之后,每一个进关的人,都又将签证和护照还给范专员。林蔓缓步地走在最后。她注意到,除了安景明之外,所有人的护照和签证都被范专员收走了。   “我们留在香港期间,会不会有人查我们证件?”林蔓佯作好奇地问范专员。   范专员道:“不打紧,大家都是集体活动。我一直跟着大家,要是碰到这种情况,我自会解决的。”   一辆中型巴士等在香港国际机场外。   考察团刚刚走出机场,中型巴士就为大家大开了车门。考察团的一行人陆续上车。   香港国际机场位于九龙城区。在往酒店去的路上,不少第一次来香港的人都好奇地趴着窗户看,对街景议论纷纷。   “呦,这就是香港?也不咋滴嘛,比不了上海。”   “那是,我姑是上海人,49年那会儿,她男人要带她来香港,她怎么都不愿意。”   “为啥啊?那时候一张去香港的船票可值两条小黄鱼呐!”   “唉,还不是吃不了苦。她听人家说香港破烂,比不得上海摩登,死活不愿去。她男人拗不过她,两人只好分开了。”   “那她现在后悔了不?”   “哼!你说呢?”   “不过你看,香港人穿得是时髦多了。你看你看,还有人穿旗袍、穿高跟鞋呐!真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我们也就看看。”   “那是,我们又不能买,买回去了也不能穿。”   “就这种衣服,谁要是敢穿,非得让人当资产阶级毒瘤抓起来。”   于凤霞和崔蘅芝都不是第一次到香港,因此没有其他人的大惊小怪。她们坐在一起,许是感染了维多利亚港上吹来的清新海风,两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于凤霞不紧盯着抱怨安忠良了,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近几天的行程。崔蘅芝的眉头也不在蹙着了,舒展开来,唇角浮起了浅浅的笑。   安景明和范专员坐在一起,卫立国陪着站在一边。三人一本正经地商量事情。   林蔓独自靠窗而坐,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弥敦道、油麻地、长沙湾道……   这些街比上海的街窄,楼房商铺亦不如上海的漂亮高大,远没有十里洋场万国建筑博览群的浩然气势。可是这里,有着现在上海所没有的色彩,生机勃勃、五彩斑斓……   考察团入住的半岛酒店,位于尖沙咀梳士巴利道。这里面对维多利亚港,中层的房间可以看见海景。   按照惯例,范专员包下了酒店中间的一整层。   崔蘅芝入住的第一件事,便是拉着林蔓去游泳。林蔓没有游泳的准备,推托说没泳衣。崔蘅芝不以为意地笑,变魔术一样,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件连体泳衣,送给林蔓。林蔓略扫了眼泳衣的logo,不禁暗叹:呀!竟然是香奈儿的。   “这是我年轻时候买的,没穿一两次,你就先凑活一下!”崔蘅芝大方地说道。   泳衣有了,林蔓就再不好推托了。于是,她跟着崔蘅芝去了半岛酒店的泳池。对半岛酒店,崔蘅芝熟门熟路。在游完泳了之后,崔蘅芝又带着林蔓去做水疗。一顿折腾下来,当林蔓舒服得浑身松软后时,外面的天色已黑,崔蘅芝又带着林蔓去吃西餐了。   想起高毅生担忧的事,林蔓深深地觉得那实在多余。   自从到了香港以来,崔蘅芝压根不用她陪着找乐子。恰恰相反,崔蘅芝如鱼得水,自顾自地就眉头舒展,心情大好了。   第二天一早,崔蘅芝“砰砰”地敲开了林蔓的房门,让林蔓赶快打扮一下,她要带她去吃早茶,之后去看电影。   “快点快点!你随便穿两件衣服就好了,反正都难看。等吃完早茶,我都给你换一身新的。”崔蘅芝轻笑地催促。   林蔓慵懒地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切,随口问道:“阿拉不是考察团吗?能这样到处玩?”   崔蘅芝道:“我们玩我们的,他们办他们的事。安景明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他交代过,这两天随便我们怎么逛。”   从崔蘅芝的话语中,林蔓得了一个信息,原来这次考察团隐藏的任务,是由安景明进行。这正合林蔓的意,很显然,要顺利得逃走,最好不要有安景明和特勤队盯着。如果总跟他们混在一起,束手束脚,林蔓恐怕直到回国的那天,都寻不到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林蔓让崔蘅芝先去楼下等。当她收拾完毕,赶到楼底餐厅时,于凤霞等其他人都已经聚齐在了门口。   范专员一看人齐了,立刻号召大家上车。   林蔓又是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回头看她。她不以为意,加快了两步,走到男人前面。两人擦肩而过时,林蔓无意中瞥见男人的衣服里别着枪。林蔓猛然惊醒,原来即便是单纯的游玩团,特勤队也专门派了人监视。许是生怕有人串通特务,又许是担心有人逃港……   “小蔓,快过来。”崔蘅芝择了个靠窗位,让林蔓坐在身边。   林蔓不动声色地坐下,佯作对男人是特勤的事毫不知情。   巴士车载着“游玩团”四处游逛。正如崔蘅芝对林蔓说的那样,先是去油麻地的美都餐室吃早茶。之后,大家又去逛百货公司买衣服。香港百货公司的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大家看得应接不暇,大买特买……   崔蘅芝买了许多东西。她从不问价钱,看见喜欢的东西就径直掏钱。林蔓跟在崔蘅芝身侧,帮着拎大包小包的东西。表面上,她心情不错,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可实际上,她心里一直暗暗地发愁,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思量着该怎么逃港……   江城是不能回去了。指不定虎子妈和虎子会一直赖在五钢厂门口,非要见到她不可。她心知不能让这两人见到,否则身份一旦曝光,就什么都穿帮了。   那么想法留在香港?谈何容易,特勤队的人一直警惕地跟着。万一逃港没成,又被抓回去,那也一样是什么都完了。   林蔓左右为难,迟迟拿不定主意。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出了对策,但细想到其中的漏洞,她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推翻。   就这样,她心不在焉地陪着崔蘅芝玩了好几天。   这天,“游玩团”一行人去北角附近的国家剧院看电影《女侠黑玫瑰》。这是一部武侠片。对于在国内看惯了革命片的众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件新鲜的玩意儿。   崔蘅芝和于凤霞看得聚精会神。   林蔓满心满眼都是逃港的事。大荧幕上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她没看进去半点。蓦地,她正又想着逃港的事出神,恍然目光扫掠过前排座位上的人,注意到了一个神色异样的女人。黑暗之中,她也没有在看电影,而是在东张西望,好似在焦急地找寻什么机会。   林蔓认识这女人。她是安景明的随行俄语翻译沈风仪。今天安景明应是没有用到她的地方,所以没让她跟着。   沈风仪坐立不安了好一会儿。倏地,她腾地站起身,直往放映厅的侧门冲去。旁人以为沈风仪是急着去厕所,都没在意。可林蔓却发觉了沈风仪的意图。她生怕她的计划被沈风仪的蠢笨行径给破坏了,忙站起身,快步紧跟了上去。   沈风仪冲出放映厅后,径直奔向厕所附近的小侧门。林蔓进放映厅时,也注意到了这个侧门。按照老式电影院的构造,这个侧门应该直通电影院的后门。   “你想去哪里?”   就在沈风仪握住侧门把手,将要打开侧门之时,林蔓追到了她的身后。在拉住沈风仪的同时,林蔓伸手狠狠关上了沈风仪正开启的门。门只开了一条缝,又被猛地关上了。   沈风仪慌地回头。林蔓捂住了沈风仪的嘴,迫使沈风仪咽下险些出口的惊呼。   “你自己看!”林蔓沉声道的同时,轻轻打开了侧门。   透过门缝,沈风仪看见后门的楼梯口竟站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考察团中的一员。   林蔓道:“你知道,你刚才冲下去的结果是什么吗?他们不但会逮捕你,或许还会立刻取消这次行程,勒令大家提前回国。你又知道国内等着你的是什么吗?”   沈风仪听得后怕,怔地说不出话。   林蔓道:“是对你叛国行径的审判。”   “这次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想错过。”沈风仪虽然吓得魂飞魄散,但又一思量,不甘心的渴望立时又占了上风。   林蔓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你要真想逃港,那就必须听我的指挥。” 第89章 逃港(下)一更   “那行, 我听你的!”沈风仪逃港失败, 已是走投无路。现在林蔓又给了她另一条路走, 她自然会马上牢牢地抓住。   林蔓和沈风仪先后回到放映厅。   《女侠黑玫瑰》正放到精彩时刻,黑玫瑰的身份暴露,不得不藏身在一辆运送货物的车子里,以此来避过关卡的检查, 逃出生天。   黑暗中,所有人看得屏气凝神,都在为黑玫瑰的命运感到担心。黑白画的大荧幕上, 不时地闪烁白光,掠过林蔓娇俏的脸。林蔓轻轻地笑了。拜“黑玫瑰”所赐, 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逃港的好办法。而接下来,就是怎么执行了。   电影散场后, 大家跟着观众的人潮走出放映厅。范专员站在门口清点人数, 生怕漏掉一个。   崔蘅芝被于凤霞拉住, 于凤霞喋喋不休地对她讨论电影的内容。崔蘅芝频频回顾, 找寻林蔓的身影。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的肩膀,她总算找到了林蔓。林蔓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两人有说有笑, 像极了要好的朋友。   “那个人是谁?”崔蘅芝好奇林蔓什么时候交到了朋友。   于凤霞顺着崔蘅芝的视线看去:“那人是景明的俄语翻译,小沈。”   崔蘅芝表示了然地点了下头。于凤霞的话题还没有说完,崔蘅芝又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到于凤霞的话上。自此,之后的几天都是这样,当于凤霞和崔蘅芝亲密地走在一起时, 林蔓和沈风仪便会凑到一处。   崔蘅芝理解林蔓也需要多交个朋友,于是没多在意。有的时候,只她和林蔓、于凤霞去哪里玩时,她还会特意让林蔓带上沈风仪。   一日,大家逛到一个时髦的铺子买衣服。   游玩团的女人们一窝蜂地冲了进去。男人们多兴趣不大,便三个、两个地站在门口,抽烟说话。   于凤霞和崔蘅芝合占了一个更衣室,自带了二十多件衣服进去后,便再没怎么出来。   铺子里总共有6个营业员。有两个人等在更衣室门外,随时准备为里面的人服务。剩下的四个营业员里,有两个跟在另几个女人的身后,小心地招待。林蔓给沈风仪使了个眼色,沈风仪领会了林蔓的暗示,立刻招手唤剩下两个营业员中的一个。这样一来,林蔓终于可以和最后一个无所事事的营业员好好聊下了。   “你们这个店生意这么好,你们老板一定赚不少!”林蔓轻笑,好像闲话家常一样。   “这可说不准,生意有时候好得不得了,可有时候也会几天做不出一单生意。谁知道呢?反正赚多赚少都是老板的事。”最后一个女营业员看来有些木讷,林蔓故意挑着套她的话,就是因为林蔓觉得这样的人虽然不会讲话,但说出来话的真实程度高,不会拿大话诓人。   林蔓又问:“那老板赚多赚少,会影响你们拿到手的薪水吗?”   女营业员道:“我们都是拿死工资。”   林蔓佯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下头,接着,她忽的话锋一转,又问到:“你们的死工资,还够你们租房开销吗?”   女营业员轻叹了口气:“哪里够啊,家里有老人有孩子。没办法,干完这趟工,我晚上还得去给人带孩子。”   “那你男人呢?”林蔓露出关心的神情。   女营业员摇了下头:“是个烂赌鬼,要是能靠上他,我哪儿还用的着累成这样。”   林蔓陪着营业员叹了口气。营业员受到了关心,不觉得对林蔓多填了一些好感。   沉默了片刻,林蔓再又开口。她好似不经意地问:“你们一家有好多人,住的房子一定不小!”   女营业员道:“唉!鸽子笼一样的小房子,大什么呀?”   “怎么这样?我还以为你们香港人个个住宽敞大房呢!”   林蔓笑得天真,说出来的话更天真,女营业员不由得被她逗笑了。   女营业员笑道:“你听谁说的?这怎么可能啊,我是香港人,难道就住半山了?”   “半山是哪里?”林蔓继续保持懵懂不知的模样。   女营业员道:“那是大富豪住的地方。”   林蔓道:“那你们?”   女营业员道:“我住在油麻地。唉!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怎么?还有比那里更差的地方。”林蔓终于问到了想要的信息,心里隐隐地有些激动。   女营业员道:“那可不是嘛!深水埗,你要去过那里就知道了,全是小房子、穷人密密麻麻,又乱又破得像贫民窟。”   林蔓见好就收,未免外面特勤队的人怀疑,开始也像其他人一样挑衣服买衣服。   崔蘅芝和于凤霞走出更衣室后,付钱买下了她们试过的所有衣服。   林蔓注意到营业员用来休息的椅子上,挂了两套香港普通工人常穿的褂子衣裤。趁着众人簇拥着付钱的当儿,她顺了衣服在包里。顺便,在空下来的椅子上,她留下了算作买衣服的钱。   大家满载而归,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走出铺子。   沈风仪挨近林蔓,小声地问:“你问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有什么用?”   林蔓轻笑:“你以为你逃走后,他们就这么算了?”   沈风仪略略地有些明白了:“那你刚才是在谋划逃跑路线?”   林蔓点头:“我让你支开其他营业员,是因为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听见我和那个营业员的谈话。否则,难保将来不会有人将此作为线索,告知负责抓捕我们的特勤队员。”   沈风仪道:“那么你最后问到的深水埗?”   林蔓道:“他们一旦发现我们没了,会立刻开始追捕。这时间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因此,在逃出去后,要立刻往可以藏身的地方去,半秒钟都不能耽搁。”   沈风仪恍然大悟:“深水埗那里是贫民窟,人多杂乱,躲到那里,确实不容易找。”   林蔓又道:“还有,我顺了她们的衣服,是为了那天我们可以直接换上衣服走。这更增添了他们找人的难度。而我留下钱给营业员,也无非是不想让她们觉得吃亏了,有损失。否则,她们或许会报失窃案。一旦这样,可能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先被拆穿了。”   沈风仪敬佩林蔓思虑的周密。但她转而一想,另一个更大的难题依然存在。她问林蔓道:“你想了这么逃走后的事。可是,我们还是连怎么逃出去的办法都没有啊!”   林蔓成竹在胸地笑了:“办法我有了。只不过,时机还没到。”   沈风仪好奇地问:“你说的时机是?”   林蔓微微一笑:“在我们离开香港的前一晚,范专员会带我们去看烟火表演。到时候,他们势必会将晚餐的地点定在太平街的荷里活餐厅,因为那里露台上的景观视野最好。”   沈风仪道:“你确认那天有逃的机会?”   林蔓轻笑:“不是有逃的机会,而是有逃的办法。机会要看运气,可办法就不同了,它势必能让我们逃出去。”   关于具体是什么办法,林蔓对沈风仪卖了个关子。沈风仪虽然全不知情,但莫名的,她还是对林蔓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信任。她坚信林蔓能成功地让她离开。这许是林蔓一直以来所表现的淡然处之,却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所致。又或许,也是因为现在林蔓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渴望着能够留在香港,因此不得不相信林蔓。   其实,林蔓对荷里活餐厅的行动,并非全凭推测,一点根据都没有。首先,她确认离开香港的前晚有烟火表演,是安景明给她的情报。从到港以后,安景明曾对她多次提过这个烟火表演。而她,也恰好听见了范专员打电话给荷里活餐厅,预定露台的位置。   而至于逃跑的路线和方法嘛!林蔓写时,曾经研究过香港数十个老牌餐厅酒店的内部构造。在这些餐厅之中,就有一个荷里活餐厅。所以,她用不着亲自去探一遍路,就可以在脑海中制定出逃跑的计划。   转眼间,考察团结束任务,离开香港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在离开香港的前一晚,范专员果然为大家订下了观赏烟火的露台位。   这天晚上,气温不冷不热,温和适中,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湿。   考察团的众人陆续坐上露台上的餐位。   听着舒缓的轻音乐,所有人都心情大好。安景明任务完成得似乎很顺利。崔蘅芝和于凤霞经过两周悠闲舒适的假期,也总算眉头舒展。   林蔓和沈风仪更是隐隐地有些雀跃激动。她们都坚信,但凡能熬过当晚,就可以留在香港,永远地享受这里的自由空气了。   林蔓和崔蘅芝、于凤霞、沈风仪一桌。大家刚一坐下,她就借口去洗手间,离了席。   卫立国给人使了眼色,立刻有特勤队的人跟在林蔓身后。   林蔓眼角的余光瞥见跟踪的人。她佯作不知情,走进了洗手间。   特勤队的人假装抽烟。他所站的地方是林蔓从洗手间出来后所必经的通道。   洗手间里没有人,林蔓凭着曾在书上看过的内容,推开洗手间的窗子,探头往下面看。果然,下面有一个偏僻的死巷。但凡运送蔬果等货物的车子,都会在这里卸货。   确认了心中估算无误后,林蔓关上了窗子,走出洗手间,回到座位上。沈风仪凑近林蔓,小声地问她情况。林蔓轻声笑道:“我看过了,没有问题,等烟火一开始放,趁着热闹,我们就走。”   坐在白漆四方桌另两边的崔蘅芝和于凤霞正在说话。她们一会儿谈高毅生和安忠良仕途上的事,一会儿又谈现在国内的局势。当严肃的话题过后,她们又闲扯起近日来在香港发生的趣事。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话题被引到了刚到香港时,企图逃港,后被抓获的赵昌武身上。   “唉,他们一家子可都被他毁了。”于凤霞由衷地感慨道。   崔蘅芝不解:“逃港是他一个人的事,调查清楚也就算了,难道还搞连坐不成。”   于凤霞笑道:“这话,你也就在香港说说算了,回国可不能乱讲。你想想,那个赵昌武干的事是什么?是逃港,是叛国,哪儿能就轻易地抓他?”   崔蘅芝愕然:“难道真要抓他一家人不成?”   于凤霞道:“不止呐!以前也有个这样逃港的人,你知道他被抓回去怎么样了?”   崔蘅芝茫然地摇头。   林蔓和沈风仪本在一旁小声地闲谈。但当听到于凤霞谈起逃港的赵昌武,林蔓不由得将注意力转了过来,同崔蘅芝一样,聚精会神地听。   于凤霞持刀叉吃了一小块牛排,喝了一大口红酒,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那个人被抓回去以后,他三代以内的亲戚,住在他家旁边的邻居,办公室里跟他要好的同事。总之,但凡跟他能搭上边的人,一概接受调查。政治组,公安局,监察委员会,翻来覆去轮换地审。”   崔蘅芝道:“那后来呢?如果调查下来,确实真的都不相干,那总没事了!”   于凤霞别有深意地笑:“哪有那么简单,即便查不出来,也不能摆脱嫌疑啊。反正,个个都被牵连,原先能升职的人永远没机会来,本来能进公安局上班的人政审通不过,牵连大着呢!”   露台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侍者走来,为用餐的众人点上了温馨的烛光。有人问侍者,烟火表演什么时候开始。侍者回道:“最多再过一刻钟,大家就能看见第一场了。”   崔蘅芝沉默了一会儿,林蔓和沈风仪也都没有说话。整张桌上,除了滔滔不绝、东拉西扯的于凤霞外,每个人都好像藏了心事,个个面色沉重。   安静了许久,崔蘅芝长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还不如想个办法假死,或许这样比逃跑更好。”   于凤霞冷笑:“没用!哪怕人是真死了,牵连也还是一样!更何况,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人想用假死蒙混过去,根本没那么容易。”   露台下面的海滩上,出现了点点火光。众人听说这是烟火表演开始的前奏,纷纷离开餐桌,站到栏杆前看。   为了抢占一个好位置,于凤霞快步挤到人前。   沈风仪见时机到了,便向林蔓确认道:“我们该走了!”   林蔓想事想的出神。沈风仪的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沈风仪看不透林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林蔓眼中的眸光有股凛冽的寒。   于凤霞的一番话让林蔓想起了秦峰和白秀萍。她一向沉静如水的心忽然乱了。她的脑海中掠过千百种不幸的事,无不跟秦峰和白秀萍有关。而他们之所以会发生那样的事,皆是因为她的逃港行为。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了替她背负苦难的人。   “走!”林蔓闭上眼,强硬起了心肠。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自由美好生活,一边是以舍己为人的精神换来的苦难生活。她一向自认没有高尚的奉献精神,也不屑于那些受人称赞的“好人”的桂冠。她坚定地认为她应是那样一种人,当两个人同时悬吊在悬崖上,而悬崖的峭壁如果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那么她会毫不犹豫地将身边的人狠踹下去。   林蔓刚一起身,蓦地崔蘅芝拉住了她的手,留她坐下。   “小蔓,这个送给你。”崔蘅芝摘下脖颈上的一条翡翠挂坠项链,放到林蔓手中。   挂坠上是观音的玉像。林蔓记得它是崔蘅芝贴身佩戴的东西,几乎从没离身过。   “这个?”林蔓本能地缩回手,不想收下崔蘅芝所送的玉坠。   崔蘅芝柔声道:“这枚玉坠,我早想送给你了。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如果是这样,那我更不能收。”林蔓拒绝道。   崔蘅芝笑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难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从你来江城起,我和你高叔叔就觉得跟你投缘。我跟你高叔叔没有孩子,所以……”   话到半截,崔蘅芝顿了一顿,伸手轻抚林蔓的脸颊:“总之你先收下!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聪明又有想法的姑娘。你放心,你将来的路,我们会为你铺好。”   烟花放了第一束,小小的火星直冲上天,绽放出耀眼的光彩,春花一样的漂亮。   于凤霞叫崔蘅芝快上前去看。崔蘅芝起身,对林蔓笑了笑,便走向于凤霞。沈风仪生怕错过时机,不由分说地拉着林蔓往餐厅里跑。所有人都在看烟火,没人注意到林蔓和沈风仪不见了。   餐厅的后厨有一条通道,可以径直走到停靠货车的后巷。   走在通道里,在朝后巷而去的路上,玉坠在林蔓的手心里攥得紧紧的。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推拒掉崔蘅芝送的玉坠。她明白她收下了这东西,是有某些含义的。尽管那些真情实意的开头,源不过是她心机深沉的逢场作戏。本能而已,全是假的……   走着走着,林蔓问走在前面的沈风仪:“你有家人吗?”   沈风仪快步地走,不敢慢下一步:“我家人早没了。那个时候,他们有的去台湾,有的去美国,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那丈夫呢?对象呢?”林蔓又问。   沈风仪摇头:“没有,我成份不好,没人愿意找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国内,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林蔓苦涩地笑:“算起来,这倒是好事。”   沈风仪听不懂林蔓的话,回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转眼间,两人走出了后巷。恰巧有一辆运送酒水的车子停在巷子里。因为这是条死巷,从这里出去的车子,皆势必要经过餐厅的院门。所以,特勤处的人没有在这里安排人把守。他们全都站在院门外。   车厢里的货已经卸下,上面只留下一个又一个半人高的大筐。   林蔓扶沈风仪上车。当沈风仪藏到筐里后,又伸手拉林蔓上车。   林蔓跳下了车子,对沈风仪说道:“我不走了。”   沈风仪惊道:“你疯了?”   林蔓把用来换装的衣服扔给沈风仪:“我没有疯!外面监视的人不能检查车子。你只要安静地躲在里面,等车子再次停下,你就可以找机会出来。记住,去了深水埗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名字。”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走了?”沈风仪看不懂林蔓,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逃跑机会。   林蔓道:“在国内,我还有未婚夫,有亲人,也有朋友。我不能走。”   沈风仪愈发地糊涂了:“我不明白,你怎么都像是个……”   林蔓不以为意地轻笑:“我怎么看都是个自私的人,绝不会为了他人而放弃自己。你是不是这么想?”   沈风仪点头:“没错!所以到底为什么?”   “直到现在,我还是这样的人。”林蔓道。   沈风仪道:“那为什么?”   林蔓微微地扬起下巴:“可同时,我也有我的骄傲和自负。”   沈风仪又再摇头。林蔓的话,她越听越糊涂。   林蔓轻笑:“我林蔓,永远用不着让别人替我受过。”   通道里响起人的走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蔓不顾沈风仪的反对,关上了车门。   沈风仪的眼前,逐渐只剩下了黑暗,再没有一点光亮。   蓦地,门又开了,沈风仪惊地抬起头,喜见林蔓依然站在车外。   “这个你留着。”林蔓将赵孟頫的字扔给了沈风仪。   沈风仪又是不解。   林蔓估摸应是司机来了,于是长话短说地交代沈风仪道:“等风头过了,你就用这幅字去卖一个好价钱,然后去炒股票。记住!无论股票涨到多少,在1973年3月9号之前,必须全部抛掉。”   “抛掉?那之后呢?”沈风仪问道。   林蔓道:“然后你就收地皮,做房地产。这幅字算我的入股,将来你发达了,要是还记得我这份恩情,就留半数家产给我。1980年后,我会亲自来拿。”   沈风仪抱紧了价值连城的赵孟頫的字,重重地答应道:“好!要是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给你!”   林蔓微微一笑,重重地关上了门。   第二轮烟花放起来了,声音冲天得响,间隙时,还不断地间杂着露台上众人的欢呼。   林蔓站在隐蔽处,眼见着车子开走。   沿着通道,她原路返回到露台。露台上的人都看着烟花兴起。没有人注意到她曾离开又回来了。   坐回座位,林蔓倒了满满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安景明走到林蔓身边,问她怎么不跟着众人一起看烟火。   林蔓望了眼漫天的烟花,淡淡地笑:“有烟么?”   安景明挑了下眉,没料到林蔓上来是这样一句话。他抽出了一根万宝路,递给林蔓。林蔓食指和中指夹烟。他立刻掏出打火机,旋动火芯,双手为林蔓点烟。   吸了一口久违的烟味,林蔓轻吐烟圈。她想到回国之后,即将要面对的暴风骤雨,不禁感到一片怅然。她在心里暗暗地念道:“来,来!管它什么,总会有办法过去的。” 第90章 开大会 二更   烟花表演每隔半小时就有一场, 每场持续时间10分钟。断断续续, 直到半夜才结束。   餐厅里有现场演奏的乐队。   为了给用餐的人助兴, 乐队先是演奏舒缓的轻音乐。到了后来,随着烟火表演逐渐进入高潮,乐队演奏的曲子亦跟着发生了变化,改成了节奏轻快的爵士乐。   有人走进舞池跳舞。   安景明邀请林蔓, 林蔓表示不感兴趣。于是,安景明便拉上了隔壁桌的一个时髦女郎。时髦女郎不知道安景明的身份,只当他是个家境颇丰的公子哥儿。两人在舞池里肆意快活了一两个小时。等到烟火表演结束时, 他们双双不见了踪影。   直到第二天一早,林蔓才又看见安景明。   安景明敲开林蔓的房门:“看见沈风仪了吗?”   “没有, 昨晚我一直陪着高婶,没怎么看见她。怎么了?”林蔓佯作懵懂不知的模样。蓦地, 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安景明的颈项。安景明的颈项处有一小块红印, 好像新种的草莓。   安景明感觉到林蔓目光所及之处, 立刻拉了下领子, 遮住红印。他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又问道:“那么这几天, 你们走在一起的时候, 有没有觉得她有不对劲的地方?”   林蔓摇头:“没有,到底怎么回事?她出事了?”   安景明沉声道:“沈风仪逃走了,我们都在找她。”   “逃走?什么时候的事?”林蔓愕然惊叹。   安景明道:“应该是昨晚大家看烟火的时候。晚上你们上车回酒店时,范专员清点人数,就发现她不见了。”   林蔓再一次对沈风仪的逃港行为表示震惊。安景明见她并不知道什么有用信息, 便不再多问,嘱她可以多休息一会儿,等要出发去机场时,范专员自会来通知。   安景明走后,林蔓关上了门。她本想像安景明建议的那样,再多睡一会儿,可未成想,她的头刚一挨上枕头,门又响起了。   这一次来的人是崔蘅芝和于凤霞。两人神神秘秘地告诉林蔓,沈风仪逃走了。她们不知道安景明刚刚来过。于是,关于沈风仪可能如何逃港的事,她们又对林蔓说了一遍。林蔓还是佯作出一副惊讶不已的样子。   也说不上是谁那里先漏出的口风。当林蔓拎着行李下楼,走到酒店门口时,等在外面准备回国的“考察团”里,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沈风仪逃港的事。大家议论纷纷,对沈风仪如何逃脱,有着各种猜测……   “我看她一定是收买了餐厅的人,先帮她藏起来,然后再脱身。”   “不可能,当时他们就把餐厅了一遍,半个人影都没有。”   “那应该是我们看烟花的时候,她偷偷溜了?”   “不大会!不是说餐厅院门始终有人看着。她要逃,除非从露台悬崖那边爬下去。”   从酒店往机场去的一路上,林蔓听到了许多猜测。沈风仪的逃港事件,渐渐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大家对此谈论得津津有味,像探究一个悬疑故事一般,其中的猜测也越来越离谱,各种千奇百怪……   而让人印象最深的猜测,要数林蔓坐上飞机后,所听到的一个。   那时候,她刚刚坐在座椅上,正在系安全带。崔蘅芝和于凤霞默契地坐在了一起。安景明照旧坐在林蔓身边。卫立国和范专员站在安景明身侧。三人交头接耳,商量沈风仪逃港的后续事宜。   “我猜到这个沈风仪是怎么逃的了?”坐在林蔓前座的人对身边的人道。   “怎么回事?”   “她啊!一定是杀了一个长得像她的人,然后冒充了那个人的身份,混出了酒店。”   林蔓闭上了眼睛。她忍不住发笑。在心里,她不止一次地暗暗感慨,八卦这些事情的人该都去写。一个个编出来的故事,一个比一个地引人入胜。要是他们晚出生二三十年,非得是当世最杰出的编剧不可。   飞机起飞了,和来时的航程一样,还是有人播报航程时间,有人推车子分发饮料盒饭。飞机上,除了少了逃港失败的赵昌武和逃港成功的沈风仪之外,一个人不多,一个人不少。照着原样,飞机又将大家运送回国,回到了XX的省城。   再沿着原来的路线,依然还是在范专员的护送下,崔蘅芝和林蔓回到了江城。   刘中华亲自驾车等在火车站外。   在深沉的夜色里,刘中华身后的吉普车,由清一色的军/车该有的草绿,变成了一片墨色的黑。   崔蘅芝和林蔓坐上车,方知高毅生原来也来了,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崔蘅芝的心情比离开时好了些。高毅生问她玩得怎么样,崔蘅芝淡淡地笑了,算是回应。   “小蔓,这顿时间,要不你搬过来住!陪陪你高婶!”高毅生转头对林蔓说道。   林蔓欣然答应了高毅生。她正愁没有躲虎子妈和虎子的地方。现在对于他们,她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躲着。门卫的人应是不知道她会住在高毅生家,因此找了她家几次无果后,也该就放弃了。至于白天上班,在化验室嘛!那也只能见招拆招,过一天算一天,大不了寻个外派的差事。总之一个字,拖。直到拖得那两个人没了耐心为止。   林蔓料定虎子妈和虎子在江城可是没工作没收入。想来,他们应该撑不了太久。当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自会打道回府。   刘中华驾车往江北驶去。   一路上,林蔓不时地透过车窗往外看。街边赫然耸立的一排排白杨树不断一闪而过。偶尔有几辆罐子公交车停靠路边,又很快地开起。破天荒地,车上除了司机,空无一人。   林蔓隐约觉得江城不一样了。在车子开进五钢厂后,这样的感觉更尤其得强烈。整个厂子,随处可见黑乎乎的纸张。这些纸张大小不一,有得贴满了墙,有得贴在大楼上,还有的贴在车间厂房的大门上。除了这些之外,每一个电线杆上都挂着巨大的横幅。因为这天的夜格外得深沉,星月无光,即便借着车子耀亮的前灯,林蔓依然无法看清那些横幅、那些纸张上的内容。   找了个借口,林蔓佯作不经意地问高毅生,近两个星期厂里有没有事。高毅生和刘中华对视了下。高毅生没有答林蔓的话。刘中华轻咳了一声,回应林蔓道:“反正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一切谨慎点!”   模棱两可、闪烁其词的回答,更让林蔓不安。   林蔓免不得滋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难道是虎子妈和虎子闹得厉害,所以身份暴露了?不对啊,如果那样,高毅生不会让她住进家里。又或者,是厂子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可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一厂之长的高毅生也变得这样谨慎小心?   车子最终停在高毅生家门前。九姐看见外面的车光,快步走出院子,迎崔蘅芝和林蔓下车,帮着提拎行李。   大半天的飞机航程,以及长达数个小时的火车和汽车路程,早已让林蔓疲惫不堪。   九姐一早为林蔓铺好了床褥。房间,依旧是她曾住过的那个房间。高毅生和崔蘅芝似乎叮嘱过九姐。这个房间算是林蔓专属。每次林蔓睡进去,除了床褥被单都是她专用的以外,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总是保持着她上次离开的样子。   林蔓一挨上真丝面料的枕头,立刻睡意袭来。她再顾不得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黑暗。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许久,怎么都寻不到光明的出口……   林蔓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预热上工铃响的音乐震耳欲聋地响起。   “东方红,太阳升……”   林蔓腾地跳下床,忙乱地穿上衣服,胡乱地刷牙漱口,急匆匆地奔出了门。九姐见她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紧赶慢赶地追上她,塞给她两个早上新蒸的大菜包子。   林蔓大步地跑出了厂委领导住的院区,气喘吁吁地加入了源源不断向厂里涌进的藏蓝布大军。她随大流地走进厂子,蓦地被呈现在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红纸白纸写的标语挂满了全厂,写着革命口号的横幅随处可见,墙上的红漆字个个赫然刺目。   “把四X运动进行到底。”   “反贪污,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反官僚主义。”   “打到地富反X分子。”   “小蔓,小蔓,你往哪里去?”段大姐穿过汹涌的人群,挤到林蔓身边。   林蔓道:“上班啊!当然去化验室了。”   段大姐道:“你这两个星期不在厂里,不知道,现在每天就上半天工。上午开大会,下午开工。”   林蔓不解:“开大会?”   段大姐道:“唉,反正你开过一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咱就是坐在下面,人家怎么喊,我们就怎么听呗!”   跟着段大姐,林蔓调转了方向,直奔用来开大会的大会场。   大会场是由一间空旷的厂房改成。平常工会开动员大会,年底颁发劳模、先进个人,都是在这里。   林蔓和段大姐赶到大会场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大家为了节省地方,每个人都席地而坐。林蔓和段大姐缓步挪到小张跟前。的亏了有小张占地方,否则她们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坐下后,林蔓同段大姐和小张闲聊了会儿,内容无非是近两个星期发生的事。不多会儿的功夫,林蔓不经意地抬头环视会场,惊讶地发现,会场里的人起码又多了一倍。不光地上,就连窗户上,机器上,个个但凡有一点空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最后一声上工铃响起,预示着大会开始。在一片机械又热烈的掌声中,一个长方形脸,三十来岁,浑身都充满了geming气息的男人走上台。他一本正经地向台下人宣布大会开始。   “这个人是谁?”林蔓小声地问。   段大姐压低了声音回道:“他就是政治组组长徐伟。”   “他可是咱厂最厉害的人,要是让他抓到了错处,任你是厂长,他都能把你拉下来。”小张胆颤心惊地插话道。   徐伟依照章程,按部就班地主持大会。   一开始,他先念了一大段刚刚下来的精神,要求大家深刻领会;接着,他又讲了一通大话,林蔓在下面听得昏昏入睡。接着,他又让一早等在台下的人陆续上台。每个上台的人都会或磕磕巴巴、或义正言辞地说上一两句话。   “我举报XXX,她昨天穿了一件新衣服,这不符合……”   “我举报XX,他前天浪费了半个馒头,我亲眼看见他……”   “我举报……”   台上顿时热闹起来,渲染大喊不断。   林蔓、段大姐和小张无意台上的事。三人津津有味地凑着头,八卦起其他事情。   “你还不知道?职工科科长被抓起来了。”小张迫不及待地将攒了两星期的新闻全数倾倒给林蔓。   林蔓道:“因为什么?”   段大姐道:“还能是什么,贪污呗!有人举报他兜售每年职称考的考题。”   “还有还有,”小张又继续说道,“我们去年不是老逛松河镇的集市吗?”   林蔓点头:“对啊,怎么那里也出事了?”   段大姐道:“出大事了!有人查出来,市里省里有人勾结在一起,骗乡民买贵价的羊仔,坑了不少钱呐!”   小张接过话头补充道:“反正因为这事,省里抓了不少人。还有,连着买羊仔的二道河生产队,以及附近别的好些队里,也有不少人被抓了。”   林蔓不解:“他们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抓他们?”   段大姐道:“唉,还能因为什么,投机倒把呗!”   林蔓心心念念虎子妈和虎子的事。她小心的旁敲侧击地问:“对了,最近咱厂,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   小张眼前一亮:“对了,还有还有,听说有一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母子,在门卫张大爷那里好一通闹,非要找咱厂里的什么人。”   林蔓心里咯噔一下,强抑着狂乱的心跳,故作轻松道:“哦?有这样的事,那后来呢?”   段大姐道:“后来,好像张大爷没法子,赶上刘秘书上收发室取报纸,碰上了,就把他们领走了。”   “领走了?那再后来呢?”林蔓急切地问。   段大姐道:“后来就不清楚了。有人说亲眼见到他们被公安抓走了。”   小张插嘴道:“我知道,他们有人碰到,还问公安同志呐!这两人犯了什么事。公安同志说他们犯了什么盲流,什么罪的。反正啊,公安亲口说,他们不在牢里待个十年八年,估计是出不来了。”   林蔓暗暗推测:说是刘秘书,那八成就是刘中华了。那么这个事情,究竟是刘中华的意思,还是高毅生的手笔。论手段,刘中华应该没那么厉害。同时,张大爷竟然也被封了口,没有告诉任何人虎子妈和虎子找的人是谁。这显然是为了顾全她的名声……   后来的整整一天,林蔓满脑子东想西想,几乎是在恍恍惚惚中度过。   下班后,她回到高毅生家,看见崔蘅芝正在九姐的帮助下烧衣服。不光从香港买回来的漂亮衣服,就连以前的那些,崔蘅芝也都不要了。林蔓默默地回屋,找出自己的衣服,也加入了进去。大家蹲在火盆边,默契地不做声,将一件件的衣服剪碎了,烧为灰烬……   晚上的饭菜很简单。除了糠米饭外,只有一大碗没味儿的豆腐汤和一碟水煮青菜。九姐说这是高毅生的吩咐,今后家里尽量以青菜豆腐为主,少吃肉。   吃过晚饭,林蔓自顾自地带着笔记本,赶去上学习班的课。   小红楼里昏暗无光。   林蔓走到教室门口,见里面空无一人,门窗紧锁。一张告示贴于门外。告示上书:为了鼓励学员将有限精力用来领会XX精神,现作出停课决定,望同学们自行复习。至于年底考试时间,将另行通知。   林蔓走出小红楼,月光黯淡。她放眼远望,到处皆是漆黑一片,不见一丝半点的光亮…… 第91章 剧变 一更   据段大姐说, 1963年的夏天比往年舒服得多。   在往年, 即便白天的气温比不得南方炎热, 但到了中午的时候,也总会有让人难受的日晒。明晃晃炎炎金光直射下来,耀得人睁不开眼。要是运气不好,再赶上个没风的天, 那化验室里更成了一个大蒸笼,闷热不堪。   可是今年就不一样了。日晒好像都留了些余地,再加上时不时吹起来的小风。每到中午下午, 明净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化验室。大家感到的皆是说不出的怡人舒适。   “今年天真不热!”段大姐轻摇蒲扇,惬意地靠在椅子上。   小张捧了三个盐水棒冰进屋:“那可不么!去年这时候, 吃几根棒冰都不见凉快。”   说话间,小张留下一根棒冰, 将剩下的两根棒冰分给段大姐和林蔓。   林蔓捏住棒冰袋一头, 咬出整根的棒冰来。棒冰甜中带咸, 跟盐汽水一个味儿。   “诶, 小蔓,你给我们讲讲香港呗!那里到底怎么样?”段大姐好奇地问。   小张亦感到纳闷:“是啊是啊, 多跟我们说说, 是不是真跟他们讲的那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林蔓轻笑:“这个啊!要你们自己去了才能知道,我可说不清楚。”   段大姐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有高厂长一层关系。我们这些人倒是想去,可也没这个门路啊!”   蓦地,小张想起了一件刚听来的消息, 接过话头道:“不过啊,以后别说你们了,省里那些人恐怕都出不去了。”   “为什么?”林蔓知道小张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无端猜测。   小张轻叹了口气:“还能因为什么,大门关死了呗!死严死严。”   林蔓暗暗地为沈风仪感到庆幸,如果真要是这样,她也算是赶上了末班的机会,离开了。   “对了,香港的事,你们还听说了什么别的没有?”林蔓有意试探,看段大姐和小张知不知道有人逃港的事。   段大姐一头雾水:“我们能听说什么?光知道你陪人去香港玩了,可羡慕死我们了。”   小张点头:“是啊,怎么?你们在那里出事了?”   林蔓刚想拿话搪塞小张,忽的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家都感到好奇,纷纷抻头探脑地往门处看。   砰!   门重重地打开了,十几个穿人民服的男人雄赳赳地冲进化验室。   林蔓认得为首的男人。他正是每天早上给大家开会,曾被小张心惊胆颤地介绍的政治组组长徐伟。   徐伟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化验室。倏地,他的目光停在林蔓的身上。   “你是林蔓?”徐伟质问道。   顿时,化验室里的人都看向林蔓。有人交头接耳,对林蔓惹上了麻烦的原因窃窃私语。   林蔓点头:“我是,你们?”   徐伟没二话,朝身后的人挥了下手:“带走!”   徐伟话音一落,一群穿藏蓝人民服的人立刻冲到了林蔓身前。他们想要拖林蔓出化验室。在过去,每一个被带走的人总不免要挣扎一番,抗议一番。可是今天,林蔓心平气和地站在原地,一点反抗的动作都不做。突然碰到这样的情况,他们倒有些不知所措了,纷纷呆楞在了原地。   林蔓扫视了众人一眼,轻笑:“用不着你们押,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林蔓心知发生眼前的事,一定自有原因。大吵大闹没有用,只有跟着他们去了,才能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群人乌泱泱地往上一拥,簇着林蔓出了化验室。徐伟走在所有人的前头,大迈步子,直往小红楼政治组的办公室走去。   待到徐伟一行人都走了,化验室里的人立刻沸成了一锅粥。有人扒着门口,抻脖子看徐伟一行人气势威严的背影。也有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说长道短,议论纷纭。   “啧啧,她不是高厂长的亲戚吗?怎么也会。”   “嘘!别乱猜,少说话,多做事。”   “对,对,少说话,多做事。”   在小红楼,政治科拥有连在一起的三间房。其中,两间大房用来办公和储存档案文件,另一间屋子是专门用来谈话的地方。曾几何时,王倩倩在这里差些被问得全线崩溃。   “林蔓同志,关于这次你去香港的细节,我希望你能老实交代。”   小黑屋里,林蔓和徐伟一众人,对坐在桌子两边。林蔓是一个人,徐伟身后有6个人。桌上有一盏白瓷瓦的台灯。白光刺目,灯光直冲着林蔓,这可以让徐伟能够看清光下人的细微表情变化。有心理素质不好的人,仅仅被这灯光一照,就受不住压力,精神崩溃了。   “徐组长,这个问题是你问我呢?还是你代表公安问我?”林蔓气定神闲,对问题回答得从容不迫。尽管她是一个人面对徐伟一众人,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好像更胜一筹。   徐伟厉声道:“别拐弯抹角,问你什么你就答。在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提问。”   “我去香港,无非是跟着大部队走,还能有什么细节。要不然,麻烦徐组长提示一下?”林蔓激怒徐伟,只为能试探到徐伟到底想问什么,以及他都知道多少。   徐伟冷笑:“你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在香港,你和沈风仪没事就凑在一起。她逃港了,你会不知道?”   林蔓猛地一怔。她没想到徐伟会提沈风仪的事。但是转而一想,她又觉得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她和沈风仪的事暴露了,又或者遭到了怀疑,那么也该是公安机关来审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一个厂的政治组组长!   想到这里,林蔓不禁在心里冷哼:别说他徐伟只是政治科最得力的政治1组组长,恐怕就是政治科的科长,也一样轮不到过问这事。   “她逃港了,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事,我们全“考察团”的人都知道。没什么大不了。”林蔓轻描淡写地回道。   徐伟厉声喝道:“林蔓同志,我希望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只要认真交代你和沈风仪的问题就可以了。”   林蔓笑道:“你之所以怀疑我和沈风仪串通,就是因为沈风仪和我总是待在一起?”   徐伟道:“那当然了,所以我们判断你有为她打掩护的嫌疑。”   一天前,徐伟收到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在信上,有人列举了林蔓在香港行中,与后来逃港的沈风仪交好。并且,信里人还做出一系列的推断,直至林蔓可能是潜伏在人民群众中的特务。   按照章程规定,徐伟接到这样的举报信,应该立刻向公安局报告,然后由公安局派人来调查。可是徐伟偏不想这样,他期望仕途上能更上一层楼。要尽快达到这一目的,他就需要有重大立功表现。而算起来,只怕没什么功劳会比抓到个特务更大。   对于徐伟来说,林蔓就好像撞到他枪口上的一只飞鸟。无论如何,他都要想法将她逮起来。   林蔓笑道:“如果按照你这种推测,好像有一个人,可比我更有勾结沈风仪的嫌疑。”   “是谁?”徐伟不放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林蔓道:“安景明!沈风仪是安景明的俄语翻译。论交情,论跟沈风仪在一起的时间,安景明可比我多。而且他们在一起工作,如果真要出卖国家机密,里应外合,好像他们之间串谋,怎么都要比我和沈风仪串谋说得通!”   “安景明是谁?”徐伟问站在身后的人。   有人听说过安景明,赶忙对徐伟附耳说了两句。徐伟脸色微变,轻咳了声道:“交代你自己就好,不准东拉西扯!”   观察到徐伟神色的变化,林蔓意识到安景明确是一个不错的挡箭牌。她慵懒地靠上椅背。顿时,她的面容离开了耀目的光照。黑暗如同一张面纱,蒙在了她的脸上。徐伟看不清她的表情,唯能见到她一双明亮的眼,闪着犀利的光。   “徐组长,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安景明可是负责沈风仪这次逃港的调查。你跑来这样审问我,确信不会坏了他那边的事?”林蔓轻笑道。   “这……这怎么可能……我也是想为这事出一份力。”徐伟有些发慌,于是说出来的话,不自觉地磕巴了起来。   林蔓身子前倾,狠拍了一下桌子,厉声痛斥道:“谁给你的胆子,为这事出力?这事可是严加保密,外面的人只知道‘考察团’去了一趟香港回来。可你呢!大张旗鼓地调查‘逃港’的事,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徐伟腾地站起了身,直指着林蔓的鼻尖:“你,你顽固不化,你给我等着!”   话毕,徐伟带人出屋。表面上,他生气林蔓不老实交代,可实际上,他已经被林蔓说动了。像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谨慎地管才好,否则弄不好,且没被当成立功表现不说,反倒成了坏事的人。一旦那样,他的前途可就全毁了。   冲着徐伟的背影,林蔓又提醒了一句道:“徐组长,有没有查我的必要,你打个电话去省城,请教一下安景明不就成了。”   徐伟回望了林蔓一眼,重重地关上了门。   转眼间,小黑屋里只剩下了林蔓一人。   比起徐伟神色中略起的慌张,林蔓要淡定得多。她料定了安景明不会期望有人查这事。因为从她对安景明的认识来推测,安景明绝不会将沈风仪逃港的事引申到“特务行为”上。因为一旦那样,那么他安景明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哼!谁让沈风仪还是他专属的翻译呢!为了不受到牵连,安景明务必要将这事定性成普通的公民逃港。   不多会儿的功夫,徐伟一行人乌泱泱地涌回了小黑屋。   徐伟好像刚刚让什么人给骂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   “没事了,你走!”徐伟极不情愿地说道。   林蔓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轻步出门。门前拥着的一群人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这条道的尽头是外面明亮的走廊。   林蔓走到光明处,站停了下来,转头对徐伟说道:“徐组长,拜托你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先搞清楚情况了再来找我。否则你们总是这样大张旗鼓地抓人又放人,就不怕会影响到你们政治科的脸面吗?”   徐伟冷哼道:“林蔓同志,我知道你是高厂长的亲戚,有点背景。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高毅生很快就自身难保了。等他倒了,我看你还能神气多久。哼,你小心点!别让我抓到把柄。”   林蔓猛地愣了下神。高毅生?怎么会呢!按照《春田》里的情节,直到70年前,他都该没什么风浪才对!   林蔓佯作不以为意地回身下楼。   当走出小红楼,林蔓脑中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难道因为我的到来,《春田》一书里人物的命运也都发生了变化?   紧跟在念头之后,林蔓又想起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按道理,她和沈风仪要好的事情,可没什么人知道,尤其是五钢厂里的人。那么,徐伟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第92章 爱人的方式(上)二更   林蔓可不愿意高毅生倒台。于情, 高毅生和崔蘅芝待她不错, 亲子侄一样;于理, 高毅生是她在五钢厂里挣取名利的重要一环。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倒下来。至少,绝不能让他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失势。   林蔓若无其事地回了化验室。   化验室里人声鼎沸, 林蔓刚刚走进屋,立刻有人看见她,不禁噤了声。这噤声的毛病好像传染病, 顿时连成一片。顷刻间,化验室里鸦雀无声。   “小蔓?他们怎么放你回来了?”小张不知深浅, 插嘴问了句道。   林蔓轻描淡写道:“哦,都是误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段大姐好奇地问:“真只是误会?他们来带你走的阵仗可不小。”   林蔓轻笑:“当然只是误会。要真有什么事, 他们哪能这么快就放我回来。”   “那倒也是, 别的人进去, 哪个不要待上四五个小时。看来真是误会。”段大姐觉得林蔓的解释有道理, 赞同地点了下头。   渐渐地,化验室里又兴起了人声。大家确认林蔓果真没有沾染上政治科的麻烦, 又开始对林蔓说话。每个人嬉笑喧嚷的闲聊, 互相帮着开单核单,一切如常。   下班后,林蔓心心念念徐伟的那句话—高毅生将自身难保。她没兴趣跟段大姐、小张闲谈多扯,急急地跑回了家。   自打从香港回江城后,林蔓就正式搬进了高毅生的家里。起初, 高毅生说是让林蔓陪崔蘅芝两天。   可是才住了两日,崔蘅芝又让林蔓干脆常住在家里算了。同时,她吩咐人将林蔓的房间重新收拾,添上了数样新家具,如新的床、新的书桌、新的梳妆台。   林蔓实在推托不过,便想着反正秦峰一时还没回来,她就先住下来。等到秦峰回来后,她再把她和秦峰要结婚的事告诉高毅生和崔蘅芝。等那个时候,她再理所当然地搬出高毅生和崔蘅芝的家。   “小蔓回来了?”   林蔓刚进院门,就听见九姐的声音。   九姐正在后院干活。入夏以后,为了冬天时地窖的使用,人们总会在这个季节将地窖里大扫除一番。九姐也不例外。林蔓进院门时,她刚刚从地窖里出来。她的手里有一个大筐,筐里都是从地窖底整理出来的烂菜烂叶。   林蔓冲九姐挥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她伸手拉开房门。蓦地,她见到九姐在冲她拼命地摆手,摆手的同时且还挤眉弄眼。   林蔓不解九姐的意思。她松开了拉门的手,走向九姐,问九姐到底想说什么。九姐紧张兮兮地压着嗓子道:“先别进去,里面吵得正凶呐!”   林蔓放缓了脚步,想掉头出门。人家夫妻两人吵架,九姐都知道躲在后院,那她一个外人就更没有进去凑热闹的道理了。   “是小蔓回来了!进来。”忽的,高毅生的声音从房子里出来。   林蔓刚刚走到院门口,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是她刚才进院的动静被高毅生听见了,她没法再装没回来的样子,只好佯作不知情的常态,满面春风地开门进屋。   “高叔,高婶,我回来了。”   林蔓甜甜地嗓音划破了屋里死一样的寂静。站在门口,林蔓再没法往里走半步,因为高毅生和崔蘅芝之间的气氛太尴尬了。此时此刻,高毅生和崔蘅芝各坐三人沙发的一边,中间的位置空着。崔蘅芝眼圈发红,显然是刚哭过。高毅生沉着脸孔,满面的无奈。   “小蔓,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崔蘅芝率先打破了沉默,起身上楼。   啪嗒啪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进了楼上卧室。紧接着,叮叮咚咚收拾东西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高毅生轻叹了口气,摇了下头。   林蔓默默地回房。她的房间在一楼,挨近书房的房间。   高毅生忽的开口,叫住了林蔓:“刚才,你高婶向我提出离婚。我拒绝了。”   林蔓刚刚踏进房间,听见高毅生的话,她立刻停住了脚步,惊地回头,看向高毅生。   高毅生还是那副老样子,态度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真是深不见底的一个人。   高毅生见林蔓没话说,便又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会审时度势。这两天,你好好劝劝你高婶!要知道,像你高婶这样的人,回到上海独自生活,没了屋檐遮头,终归不如在这里过得自在。”   “好!我会好好地劝高婶。”林蔓点头答应道,尽管她不清楚高毅生和崔蘅芝闹离婚的缘由,可有一件事她还是赞同高毅生的说法。那就是,以现在的形势,崔蘅芝要想维持她的喜好,过她喜欢的那种日子,除非在五钢厂,在高毅生的庇护下才有可能。若是崔蘅芝真随意所欲地回了上海,恐怕她的处境会像白秀萍一样,轻了罚没家产,重了就去扫街。   向林蔓交代完毕,高毅生起身出门。他对林蔓说,他要是不离开,崔蘅芝一晚上都会过得不舒心,连饭都吃不下。   “对了,我听刘中华说,政治科今天有人找你?”高毅生临出门前,关心地问林蔓。   林蔓不以为意道:“没事,都是误会。”   林蔓深知高毅生可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人。因此,有关沈风仪逃港的事,她还是少对他说的好,以免露馅。   高毅生放心地点了下头,又叮嘱林蔓道:“以后碰上跟政治科的事,尽量少说话,压着点火气,能忍就忍。”   林蔓点头,望着高毅生即将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她想起徐伟的那句话。   ……高毅生自身难保……   林蔓想提醒高毅生一句,于是没忍住口,叫住了高毅生。   “高叔,最近,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但凡让政治组盯上,多不过是遭人举报。而举报人,要么是身边亲近的人,要么是有利益冲突的死敌。   林蔓暗示高毅生,应该多留意下身边,小心遭人下套,被抓到把柄。   高毅生没把林蔓的暗示当回事,只随口应了一声。出门的一刻,他最后又对林蔓说道:“好好劝劝你高婶。她现在不想见我,我这两天就去睡办公室好了。”   砰!   高毅生关门离去。   不多一会儿,九姐开门进来,一脸的不高兴。她是高毅生老家的人,看见高毅生对崔蘅芝忍气吞声,心里直为高毅生抱屈。   果真就像高毅生说的那样,崔蘅芝不想见他,所以不下楼。当高毅生出门的声音响了不久,崔蘅芝就拎着行李下楼了。   “九姐,把我的枕头被褥搬到小蔓那屋。”崔蘅芝清声吩咐。   九姐黑着脸走出厨房,胡乱在围裙上抹了下手,气呼呼地上楼,搬崔蘅芝的被褥下楼。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是不情不愿,满腹的牢骚。可奈何,高毅生出门时叮嘱她,要她千万得听崔蘅芝的话。她即答应了高毅生,就自然要一丝不苟地做到。   晚饭,崔蘅芝只吃了三两口。林蔓吃饱饭后,帮着九姐收拾了碗筷才进屋。   崔蘅芝早早地上了床,但没有睡。林蔓进屋时,崔蘅芝正侧卧在床上,看着窗外出神。夜风习习,空气里有青草的香味,蝉声喧聒,扰得人心烦意乱。   “我有对你说过,我和你高叔叔是怎么在一起的吗?”崔蘅芝悠悠地说道。   林蔓坐上了床,倚在床上的另一侧:“是相亲?魏婶提过一句。”   崔蘅芝无奈地笑:“一个女人,已经过了三十,又刚刚死了丈夫。哪里有相亲的资格。”   “丈夫?”林蔓讶异道,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崔蘅芝有过丈夫,不过转而一想,像崔蘅芝这样一流的大美人,怎么可能年过三十还没嫁人。于是,她又觉得没什么稀奇了。   崔蘅芝眼神放空,喃喃地述道:“我丈夫是打仗时候死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和几个太太在麻将,一个副官走进来,告诉了我这件事。”   林蔓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崔蘅芝道:“47年?还是48年!记不清了。后来,又有穿列宁装的人来告诉我,说我的丈夫有功,会给他表彰。哼!人都死了,还要那些表彰有什么用。”   副官?列宁装?   林蔓隐约觉出了其中有蹊跷。很显然,这两拨人可是对立的一拨人,怎么又成了功臣?   林蔓还来不及细想,崔蘅芝又自顾自地说道:“后来解放了,表姐来我家,说要给我介绍一门亲事。她说那个人曾是燕京大学的学生,留过洋,后来弃笔从戎。她说那人是因为奔波打仗了十几年,才将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话说到末了,我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的意思就是说,那人除了比我大了些,其他都不亏我,甚至,还是我高攀了他。”   林蔓道:“那个人就是高叔叔?”   崔蘅芝甜甜地笑了:“就是他。其实见他之前,我并不愿意。虽然表姐把他夸的很好,可我还是有些担心。比我大快十岁呐!万一长得难看怎么办?万一脾气不好怎么办?万一,他是那种满嘴主义的老古板怎么办。”   崔蘅芝发自内心的笑被林蔓尽收眼底。她不禁调笑道:“高叔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嘛!”   崔蘅芝眼中的笑意愈发浓了:“他何止不是啊!我当时不抱期望,只想赶快找个依靠。那天在表姐家,他们说那人来了。我不以为意地回头,当时就惊住了。”   林蔓道:“惊什么?”   崔蘅芝有些不好意思,说话的语气愈发温柔:“我当时心里想,呀!这个男人也太帅了!你知道吗?好看的男人我见的不少,我的亡夫也一点不差,可是像你高叔叔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时穿一身军装,英挺潇洒,充满了威严。他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闪着锐利的光,充满了男子汉的气概……”   说着说着,崔蘅芝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后来,我就嫁给了他。”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向他提出离婚?难道他对你不够好。”林蔓不解地问。   崔蘅芝道:“他对我很好,百依百顺。我说我不想生孩子,他也依着我,说那就不要好了。”   “那为什么?”林蔓看得出崔蘅芝还爱高毅生,她想不通既然还爱一个人,还非要离开他的道理。   崔蘅芝苦笑道:“因为我看不透他,你知道吗?他总是把心事藏得很深,从来都不对我讲。和这样的男人生活,太恐怖了。我受不了枕边躺着一个我永远都不了解的男人。”   这天晚上,崔蘅芝对林蔓说了许多话。   听着听着,林蔓想到了她和秦峰。她不由得有了联想,如果秦峰是一个她看不透的人,那么她还能忍受他,和他生活在一起吗?哪怕他对她千依百顺、体贴入微。而如果反过来,秦峰要是有一天觉得看不透她,那么秦峰又能忍受这样的日子吗?即使她对他千般的温柔如水,两人相敬如宾。   整整一夜,林蔓都在胡思乱想,以至于直到天亮,才半梦半醒地小憩了一会儿。   早上的大会依旧雷打不动地进行。   林蔓赶到会场时,已经接近上工铃响,会场里全是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幸段大姐和小张给林蔓留了地方。林蔓左推右搡地挤过去坐下。   大会开始了,徐伟迈着大步上台。   林蔓一夜没睡好,听了徐伟的讲话,更是昏昏欲睡。迷迷瞪瞪中,她听见徐伟做完了报告。接着,她又听见徐伟让人上台讲话。一切的流程都一如既往,乱糟糟地进行着,像场吵吵嚷嚷的大剧,每个人都等着它落幕。   “我举报高毅生……”   林蔓猛地惊醒,睁开眼睛望向台上。   一个工人正一板一眼地对着纸念:“我举报高毅生贪污……” 第93章 爱人的方式(下)三更   “高毅生”三个字一出口, 台下人顿时停止了喧嚷, 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一脸惊愕地看向台上, 不可置信片刻前听见的话。   “什么?他说谁?”   “他说高毅生,是高厂长。”   “嘘,少说话,少说话!”   台上的人继续照着纸头上的内容念。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明明该是这个人自己写的稿子,可是他却念得磕磕巴巴、断断续续。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停下来, 拿纸给徐伟看,小声地问他某个字的念法。每到这时, 徐伟都会狠白男人一眼,催男人赶快念完, 不要过多地再意细节。   林蔓凑近段大姐, 轻声地问:“这个男人是谁?”   段大姐略想了想, 回道:“好像是宣传科的人。”   小张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 他是宣传科的李老师,前年因为犯了事, 差点被办退职。”   林蔓道:“那后来呢?退了吗?”   小张道:“没有, 要不然他还能上台讲话?我听人说,他后来走了人事科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把工作保下来。”   人事科?林蔓暗道,那不是林志明的关系吗?可是林志明天天那样巴结高家,该不会对高毅生下手!   李老师念完稿子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下台。台下还是寂然无声,每个人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既觉得不好像对其他人一样起哄叫嚷,也觉得不应一直愣愣地看着台上,不发表任何态度。因为很多时候,人不发表任何态度,就意味着反对了。显然,大家都不想徐伟认为他们在反对。反对意味着站边,万一站错了可怎么办!   徐伟早料到台下人的反应。于是,他大手一挥,针对刚才男人的举报,讲了一堆大话套话。接着,几个事先安排在台下的人,带头鼓掌响应。一旦有了第一个人鼓掌,立刻就有第二个人跟着,眨眼工夫,鼓掌声响成一小片。这小片很快地蔓延了开,像潮水一样,泛滥成了一大片。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既然其他人鼓掌了,那我也跟着呗!”   林蔓没有从众鼓掌,亦没有从众起哄。她只坐在台下静静地看,眼见着徐伟一人唱完了全场戏。   几套义正言辞的讲话下来,徐伟调动起了台下许多人的情绪。   意味着大会结束的铃声刚一响起,就有数十个工人跟着徐伟跑出会场。这数十个人,清一色是二十岁上下的毛头小子。相比起来,岁数大些的人倒沉稳得多。他们面色平静,如同平常一样,该去食堂吃饭的去吃饭,该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不发表只字片言的议论。   段大姐和小张结伴走出会场。她们跟化验室的其他人一样,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林蔓。   尽管关于高毅生的最终结果未知,但在情况明朗之前,大家还是都谨慎地选择了避开林蔓。   林蔓早看惯了化验室科员的见风使舵。对大家瞬时冷淡下来的态度,她一点也不奇怪,也没一点不自在。她照旧回科室拿饭票,照旧去食堂打菜吃饭。她并不觉得一个人做这些有什么难受。恰恰相反,没人跟在一旁,她刚好能好好地静下来,细细地思量下面的对策。   林蔓打好饭菜,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她刚一坐下,桌上的其他人便都走了。   食堂里吃饭的人很多,许多人都在找位子,甚至有不少人,不得不两个人挤一个位置。可唯独林蔓的饭桌没人坐,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样地躲她。   “你听说了没?徐伟已经带人去高厂长的办公室了。”郑燕红端着饭盒径直坐在林蔓对面。有人向郑燕红挤眉弄眼地暗示,让她离林蔓远些。郑燕红看也不看,惹得她烦了,她便狠白那人一眼。   “你觉得我不该无动于衷?”林蔓埋头吃饭,语气平和,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高毅生的事”的影响。   郑燕红苦恼地挠头,为林蔓着急:“反正,你总该做些什么?”   林蔓放下勺子,问郑燕红道:“如果是你,你会不会做些什么?”   郑燕红道:“当然要做些什么了!现在全厂的人都知道你是高厂长的人,万一他出事了,那你不就……”   林蔓抢白道:“我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郑燕红重重地点了下头:“所以你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倒啊!”   林蔓道:“那么如果是你,你又会做什么呢?”   郑燕红沉默了一会儿,苦思冥想了一通。蓦地,她摇了下头,叹气道:“我一个小小的房管科科员,能做什么啊!弄的不好,指不定还坏事。“   林蔓道:“是啊,你进厂好多年,是房管科的科员,尚且没法做什么。而我呢?进厂最多一年,才是个化验室的科员,在厂里没根没基,岂不是更做不了什么了。”   郑燕红着急道:“可是,可是你也不好什么都不做啊!万一,万一……”   林蔓身子略略前倾,低声对郑燕红说道:“不是什么都不做,只是还不到做的时候。”   郑燕红道:“你是说?”   林蔓道:“这事的主角是我高叔叔,我最多是个唱配角的人。配角什么时候出场,自然要看主角的意思了。”   恍然间,郑燕红明白了林蔓的意思,但转而细想,她又觉得好像没有完全明白。林蔓轻笑,让郑燕红别在这事上费心。郑燕红嘱咐林蔓,要林蔓需要帮助的时候,千万记得找她。   到了下午,林蔓照常回化验室上班。就在她专心开单的时候,不断地有小红楼那边的消息传来。大家都背着林蔓,窃窃私语地说。可是讲的人多了,林蔓还是听到了一些细枝末节。   “听说没有,他们去查账了。”   “怎么样?”   “反正到现在也没看出什么来。高厂长淡定得很,随他们查。”   “他们把高厂长的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   “唉,没用,我都听说了。什么都没有,要说清的就是清的,变不出黑的来。”   “听说吴主席骂了徐伟,说他是瞎胡闹。”   “邓书记给徐伟出了个主意,让他把高厂长押到屋子里审。”   ……   其实,林蔓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她始终认为高毅生是个不简单的人。像这样的人,该不会轻易就让徐伟扳倒了。而且,高毅生是个自负的人。像这样的男人,岂会要她一个小女人来搭救。高毅生或许会有事让她去办,但绝不会要靠她来翻身。   下班的时候,林蔓又听人说,有十几个人往高毅生的家里去了,说要搜高毅生的家里。   林蔓立刻小跑回家。   高毅生家的院门半敞,林蔓刚冲进去,就听见屋里有人高声大喝。   “这是什么?”   “这紫檀木的桌子怎么回事?”   “这幅字画怎么来的?”   “你们家怎么还有金器?还有玉器?”   林蔓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屋。   书房的外面围了许多人,九姐站在最外面。   “小蔓,这些人突然冲进来,我拦都拦不住。”九姐看见林蔓,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   林蔓摆了下手,示意让九姐躲进屋,这里的事由她来处理。九姐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她快步回屋,因为关心外面的崔蘅芝和林蔓,便留了一条门缝,小心翼翼地看外面事态的进展。   林蔓拨开人群,走进书房。   书房里,崔蘅芝和带头搜查的男人对峙上了。   听旁人的称呼,林蔓得知带头男人叫郝正义。   郝正义带人闯进高毅生家的书房后,好像发现了一个大宝藏般,兴奋不已。凭着本能的直觉,他看书房里的东西样样价值不菲,想必是高毅生贪腐的实证。   “说说!怎么回事,这些东西怎么来的?”郝正义歪嘴斜眉,露出得意的笑。   林蔓迈前一步,要与郝正义理论。   “我来!”崔蘅芝轻摆了下手,拦住了林蔓。   崔蘅芝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打照片,款款走到郝正义面前。   “你看看这个。”崔蘅芝交照片到郝正义手中。   郝正义本来不以为意,直到眼光蓦地扫到照片,立即惊愕地张大了嘴。站在郝正义身后的人看见照片,都跟郝正义同样的嗔目结舌。   照片上的人都是报上常见的大人物。郝正义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大人物会和崔蘅芝合影。并且,他们合影的背景中,无不有书房里的种种器具。   崔蘅芝转身坐回罗汉椅,对郝正义一众人说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的亡夫是XXX,是你们XXX亲口追封的XXX。这里所有的东西,全是我从上海带来的。你们说它们来历不明?”   崔蘅芝蓦地笑了,笑中尽是对郝正义的轻蔑:“这些照片你们也看到了。XXX曾坐过这里的椅子,XX曾经在这里的书桌上题字,还有……”   有人心虚,小声劝郝正义道:“算了,我们回去!这里的东西,样样都有来历。咱,咱不好抄这些啊!”   郝正义心里也打了退堂鼓。可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要强撑着,至少得维持一个面子。于是,他思量了一番,突然狠跺了下脚,厉声道:“那就都拿封条封起来!等给高毅生定性了再抄。”   郝正义话音刚落,众人立刻七手八脚地上前贴封条。   可算是有个台阶下了,反正贴封条也伤不到什么人。贴,贴……   当郝正义带着众人离去后,高毅生家满屋子白花花的封条,连厨房里,九姐平日用的炒菜锅都不例外。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暗了,崔蘅芝让九姐开灯。在屋子里,她缓步转了一圈,最后回到客厅的沙发边,不屑地撕去了上面的封条,坐了上去。   “小蔓,我和你高叔叔本想给你个好前程,可是现在……”崔蘅芝无奈地摇头,暗叹世事无常。   林蔓依偎在崔蘅芝身边:“您也说是现在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崔蘅芝道:“要不然,你先回家住!免得连累你。”   林蔓摇头:“我都已经住进来了,怎么都没有搬出去的道理。”   崔蘅芝轻抚林蔓的脸颊,欣慰地笑。   当晚,林蔓、崔蘅芝和九姐等到半夜,高毅生都没有回家。   大家折腾了一天,都疲惫不堪,便就去睡了。   清晨的时候,天才微微得亮,林蔓睡得轻,听见外面有开门声。   林蔓睡眼惺忪地走出房,惊见高毅生就站在客厅里,手里拎着一个咖啡色的皮质行李袋。   “高叔叔!”林蔓喜得上前。   高毅生眼里都是血丝,显然是熬了一夜。他拍了下林蔓的肩膀,诚心说道:“小蔓,这次的事或许没那么简单。你回去,跟我划清界限,我不会怪你。万一将来你高叔叔没事了,你再回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高叔叔,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有赌徒的心性。”   高毅生表示不解。   林蔓道:“既然我下过了注,就会一赌到底,断然不会改投闲家。”   高毅生笑,沉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你。我现在要去北京,结果说不清楚。江城这里,你替我办一件事。”   林蔓道:“什么?”   高毅生道:“查出谁是举报我的人,然后……”   林蔓了然道:“我明白,那个人我会帮你处理掉。”   高毅生临出门前,又道:“还有一件事,告诉你高婶,我同意她的离婚请求。我的离婚申请书在办公室里,她可以随时拿去办手续。”   林蔓激动道:“为什么?明明你对高婶还……”   高毅生苦笑道:“你不明白,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除了厂里的人针对我,更大的源头还在上面。我倒了不要紧,但是不能连累她。”   说罢,高毅生转身出门。   刘中华等在车边。林蔓目送着高毅生上车,眼见着刘中华开着车子驶远。   天空灰蒙蒙一片,日头仍然不见踪影。   林蔓感到了一缕清晨的寒意,不禁裹紧了衣服。   “小蔓,是你高叔叔吗?”   也不知是何时,崔蘅芝站在了林蔓身后。   林蔓转回身,面对崔蘅芝,点头道:“他刚刚走。他要我转告你。你想离婚的事,他同意了。” 第94章 背叛 一更   崔蘅芝转身进门, 只留给林蔓一个背影。林蔓看不见她的表情神色, 猜不透她对高毅生的决定到底是悲是喜。院落里灰蒙蒙的影子打进门里, 落在她略显纤弱的身上,蕴起了一抹淡淡的愁。   清晨时分,鸟儿清脆地鸣叫,蝉噪声轻了, 化进微微的风里。   林蔓站在院落里,深吸一口带着江风咸湿的空气,突然感到一阵不由己的怅惘。   在这样的年代里, 如崔蘅芝这般的女人,所想所要的会不会太多了?   吃早饭时, 林蔓把高毅生回来过的事告诉九姐,免得她担心。   “他什么时候回来?”九姐关心地问。   林蔓摇头, 表示不知情。高毅生嘱咐过她, 关于他去北京的事, 不要告诉任何人。以免这里有人传出风声, 坏了他的事。   九姐越想,心里越发地不安:“那么, 他有说过去哪里?”   林蔓还是表示不知情, 她眼角的余光瞥过崔蘅芝。崔蘅芝正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碗喝粥,对她和九姐的对话好像没有一点兴趣。小碟里的咸菜见底了,崔蘅芝唤九姐再加一碟。九姐长叹了口气,不满意地撇了下嘴,嘟囔道:“他怎么样了, 你都不关心一下。”   话毕,九姐还是摔摔打打地去加咸菜了。崔蘅芝又唤她取个新腌的咸蛋出来。九姐一脸的不情愿,却仍是照做。腌咸蛋的小坛就在厨房的窗台上。她打开坛盖,取出一枚青色的鸭蛋,冲水洗净,持刀切成两半。刀下落处,有金黄色的油流出来。   “小蔓,吃这个!”崔蘅芝推了半个咸蛋给林蔓。   “高叔叔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林蔓持筷子夹了些混着蛋黄的蛋白入口,蛋白咸得恰到好处,蛋黄香醇浓厚。   “我不知道,暂时还没空想。”崔蘅芝心不在焉地答道,她想起厨房里还有两个空罐子,突然心血来潮要腌糖蒜,于是九姐刚刚回来,又被她打发了去弄些大蒜回来。   整整一个早上,崔蘅芝都忙忙碌碌,连对林蔓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当林蔓出门上班时,崔蘅芝正站在厨房里,吩咐九姐找出所有的空罐子,声称要再腌些萝卜干。   预告上工铃响的音乐声响起了,今天播放的歌曲是《我们走在大路上》。   “……向前进!向前进!革命气势不可阻挡,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   随大流地,林蔓跟着工人师傅们走进厂门。   还没走到会场,林蔓突然觉得人群的前面发生了一些骚动。她刚要向人打听发生什么事了,猝不及防前面的人忽然让出了一条道,一群穿人民服的人朝她迎面走来。她认得这些穿人民服的人,尤其是为首长方脸的男人,他不就是政治1组的组长徐伟吗?   “林蔓同志,跟我们走一趟!”徐伟似乎有点恼羞成怒,眼睛里冒着火气。   林蔓道:“这次又为了什么?”   徐伟道:“我们怀疑你给高毅生通风报信,帮助他畏罪潜逃。”   高毅生和刘中华同时不见了。这在五钢厂里不能不说是一件莫大的新闻。有人说他们畏罪潜逃,可也有人说还没定他们的罪,何来畏罪二字。也有人说他们一定是去找人了,这么多年X场上的摸爬滚打,哪能没两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坐靠山。   徐伟一听说高毅生不见了,立刻着了急。尤其是他得知高毅生和刘中华是一起不见的,更是坐立难安。   他很清楚他所面对的境况,扳倒高毅生,固然是个再大不过的功绩,可是一旦没能扳倒高毅生,让高毅生又起来了,那么他在五钢厂可就彻底完了。他本想耗着高毅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耗着,难保不会查到一些、问出一些什么。   可谁成想,所有的事才刚刚开始,居然就先把高毅生弄丢了!他苦恼不已,忙想法补救。   他先质问门房的张大爷:“为什么放走高毅生?”   张大爷嘬了一口烟袋,重重地摔门:“人家是厂长,我还能管着人家,不让他出去?”   张大爷家八辈贫农,一家子的老X军,出了7个烈士。像这样的人,底子成分都是无懈可击。徐伟惹不起张大爷,只好勉强换上一副和气的嘴脸说道:“那他走了,你也该来通知我一下啊!”   张大爷白了徐伟一眼:“通知你?我又不是特务,做不来跟踪盯梢、通风报信的事。”   徐伟又将主意打在崔蘅芝的身上。他吩咐郝正义去把崔蘅芝带来。郝正义面露难色,对他附耳讲道:“这个女人不行,她认识不少上面的人,万一得罪了,我们指定没好果子吃。”   无法,徐伟只得寄期望于从林蔓的嘴里问出东西了。因为他稍微调查了一下,关于林蔓的背景,除了有听说她跟高毅生稍微沾亲带故外,就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平头百姓。对于这样的人,可以任意拿捏都没关系。   一带林蔓回小黑屋,徐伟半刻都不耽搁,立刻开始了审问。   “说!高毅生到底去哪里了?”徐伟高声大喝,想用气势压倒林蔓,好让林蔓在心惊胆战中交代出所有知道的事。   “你现在问我,是代表你们政治组呢?还是代表有关机构?”林蔓还是一贯的满不在乎的态度,丝毫没有被徐伟吓到。   徐伟道:“不要东扯西扯,问你什么问题,你就老老实实地交代。”   林蔓轻笑:“我再换个问题!你们找到高厂长贪腐的证据了吗?”   “这个……”徐伟话一出口,立刻停顿住,他吃过林蔓的亏,稍不注意就会让林蔓带着话题跑。这一次,他决意要深思熟虑清楚了,再回答。   “现在没有,但迟早会找出来的。”郝正义站在徐伟身后,理直气壮地答道。   “那就是说,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给高厂长定罪?”林蔓抬头看向郝正义,欣喜地发现徐伟身后似乎有个能利用的“口子”。   徐伟回过头,狠狠地瞪了郝正义一眼:“谁让你插嘴了!”   郝正义感到委屈。他看徐伟不说话,以为是让林蔓拿话堵上了。他这时候开口,还不是想为徐伟挣个面子吗?总不能让林蔓占了上风!   “你只要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好,别的事情跟你无关。”徐伟极力将话题引回“高毅生的去向”上。   林蔓道:“徐组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你们还没证据给高厂长定罪,那就是说至今为止,高厂长都是清白的。他既然还是清白的,又仍是厂长。他去哪里,好像用不着你们操心?”   徐伟要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林蔓。于是,他不急着接话,而是默不作声,细细地思忖。郝正义等不及了,重拍了一下桌子,发狠道:“上面说了,他就是畏罪潜逃!”   林蔓厉声道:“连罪都没定呢,哪儿来的‘畏’,哪儿来的‘逃’?”   林蔓的不合作态度激怒了郝正义。不顾徐伟的眼神阻拦,郝正义站到桌前,主动跟林蔓对峙了上:“你别得意,上面已经定性他有罪了,现在就是差点证据。”   “上面是哪个上面?总不会是你们政治科?你们好像没这个权利。”林蔓不依不饶,好不容易扯出了一些“线索”的话头,立刻追根问底下去。   郝正义一时心虚,磕巴道:“反正……上面就是上面……你那个高叔叔跑不了。”   林蔓轻蔑地笑:“他们要是真这么厉害,就不用你们来审我,而是抓紧时间签发通缉令去抓人了。”   郝正义冷笑:“你以为他没这权利吗?不过就是不想闹大,先内部解决罢了!”   “哦!原来是‘他’!”林蔓恍然大悟道。   徐伟意识到郝正义又说错了话,连忙狠狠地踹了郝正义一脚。郝正义正在气头上,让徐伟一踹,更是满腹怨怼:“干什么!我不警告她,她能怕我们吗?不怕我们,我们可什么都问不出来。”   “你走!”徐伟缴械投降。他唯恐林蔓再多套出别的事,催着赶林蔓走。   林蔓站起身,挑衅地冲郝正义笑道:“真没我的事了?那我可就走了。”   郝正义的火气又上来了,指着林蔓警告道:“你别高兴得太早!   林蔓满不在乎郝正义的威胁警告,径直出门,一点也没有将政治组放在眼里。   郝正义气得更厉害了。他追出了走廊,冲着林蔓的背影,冷冷地笑:“哼!举报你高叔的人,跟举报你和沈风仪的人是同一个人。”   林蔓感到诧异,停住了脚步。   郝正义自觉终于让林蔓有所惧怕,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坏笑:“想不到!盯着你高叔叔的人一样在盯着你。他迟早能弄死你,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徐伟苦恼地扶额,带着这样一个满嘴漏风的手下,还真是让人受不了。才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郝正义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遍了。   两个举报人是一个人?   林蔓在小黑屋里待了一上午。她出来时,下午上工的铃声已经响了三响。她在往化验室去的路上,满脑子里都是郝正义最后的那句话。她依稀觉出了里面的蹊跷。   举报高毅生的人,怎么会知道沈风仪逃港的事?   举报高毅生的人显然是厂里人。表面上,举报人是那天上台读稿的人。可是那人将稿子读得错字连篇,就足以说明写稿子的另有其人。那么那个人又是谁呢?他在想扳倒高毅生的同时,又知道沈风仪逃港的事。   林蔓的脑子里恍然浮现出崔蘅芝的身影。整个厂子里,可唯有崔蘅芝知道她跟沈风仪要好。那么高毅生呢?又怎么会……   林蔓走到化验室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跑回家。经过供销社的时候,她碰上了出来买菜的九姐。   “九姐,怎么这时候买菜?”林蔓心疑。烈日当头,往常这个时候,九姐可都是躺在床上睡午觉。   九姐一脸不悦,叹气道:“还不是你那个高婶,非说要吃新鲜鸡蛋,我说这时候买不到,要下午晚些时候才来。她不干,非说要让我来等着,说等鸡蛋到货了,一定要买头筐的蛋回去。”   林蔓神色微动。崔蘅芝的话摆明是要支开九姐。那么到底为了什么,她要将九姐支出来呢?   林蔓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回家。当走近院门时,她才放缓脚步,悄声开门,踱步至后院。后院有个侧门,可以直通厨房。而厨房的外面,就是餐厅和客厅了。   “小蔓的事是不是你说的?”   林蔓从侧门走进厨房,听见里面传来崔蘅芝的说话声,便停下了脚步,站在阴影处,静静地听。   一个男人回道:“是你对我说的,沈风仪逃港了。在那之前,林蔓和沈风仪玩的不错。”   崔蘅芝气道:“我只是当闲话讲给你听,没让你举报啊!”   男人道:“林蔓这个人,你不了解。她有心机着呢!说不定,还是她利用你做掩护,帮助沈风仪逃也说不定!我举报她都是为了你好。”   “哼,”崔蘅芝冷笑:“哪里为我好?我竟不知道。”   男人放缓了语气,柔声道:“还不是为了她不要连累你吗?”   “那高毅生呢?也是你做的?”崔蘅芝又道。   男人沉声道:“我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着想。”   林蔓觉得男人的声音耳熟,她微微地探出头,向客厅里说话的人望去。   只见崔蘅芝坐在沙发上,她的对面坐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林蔓看见男人的背影,更觉得熟悉了。蓦地,男人侧过身,倾身俯向崔蘅芝。林蔓终于认出了男人。他正是人事科的科长林志明。   林志明轻笑地哄崔蘅芝道:“高毅生不倒下去,我们永远没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为了你,我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第95章 如刺在喉 二更   站在厨房里, 林蔓看向窗台上的一块旧抹布, 不禁有些失神。这抹布上的污迹点子黑得像煤灰, 应是洗不净了!九姐放在这里许就是不想要了。   天气燥热得厉害,院子里有一棵矮粗的榆树。阵阵蝉鸣从树荫里传出来,扰得林蔓心烦意乱。   其实,不光是旧抹布和蝉叫, 还有刺目的阳光,闷热带着泥土味的空气,远方炼钢炉里偶尔传来的“轰轰”响……   一切一切, 都和客厅里猛然掀露的真相一样,让林蔓气郁难平, 浑身的不舒服。   客厅里,林志明想挨近崔蘅芝。崔蘅芝没有心情, 一把推开了他。   “当初, 我和你在一起, 还以为你对我有感情。”崔蘅芝悠悠地叹道。   林志明道:“直到现在, 我对你还是一样啊!”   崔蘅芝凝看林志明了片刻,蓦地, 她开口道:“你知道, 我为什么会接受你吗?”   林志明道:“因为他不通情趣,不会哄你开心,而我不一样,我懂你,爱你, 知道怎么样逗你笑。我们有共同语言。”   崔蘅芝轻蔑地笑了:“你错了。”   林志明不可置信道:“难道不是吗?”   崔蘅芝道:“恰恰相反,高毅生是个很通情趣的男人。他很懂我,用不着多说,三言两语就能哄我笑。兴趣爱好上,我们有很多相近的地方。许多个晚上,我们两人彻夜长谈,怎么说都说不够。而至于你嘛……”   林志明听出崔蘅芝的话外音,略有尴尬:“难道,难道我不够好,不够懂你?”   崔蘅芝轻叹道:“在我看来,你是个极其无趣的男人。和你在一起,我总是会难免地感到无聊。”   林志明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接受我?”   崔蘅芝道:“因为有一点,他比不上你。”   林志明道:“是什么?”   崔蘅芝道:“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特别简单的男人。就是那种,一眼可以看到底。”   林志明不解:“这算什么?”   崔蘅芝凝看了林志明片刻,蓦地转回了头,移视线到茶几上她和高毅生的合照上,喃喃道:“你不懂。”   “好,好,就算我不懂!对了,我们还是说一下正事。”林志明无心探究崔蘅芝没来由的多愁善感,急于进入正题。   崔蘅芝道:“什么?你能有什么正事。”   林志明道:“邓书记说了,希望你能出面指证高毅生。证据的事,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帮你解决。”   崔蘅芝愕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话吗?你在让我栽赃陷害我的丈夫。”   林志明不耐烦道:“行啦行啦!你和他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要不然,我们是怎么成的?”   崔蘅芝闭眼叹气,无话可说。   “我们就照着邓书记说的做。后面的事,他们那里会有人接手,不用我们操心。”林志明极力说服崔蘅芝。   崔蘅芝猛然睁开眼,意识到了些不对的地方:“你和邓书记什么时候有关系了?”   林志明心虚,勉强笑道:“邓书记也是关心我们,为我们好。”   崔蘅芝质问道:“你明知道高毅生和他不和,你还跟他扯上关系?”   林志明理直气壮道:“我在厂里,怎么也是个人事科科长,难道为了他高毅生,我就不跟别人有人情往来了?”   崔蘅芝冷瞥了林志明一眼,嘴角扬起一抹轻蔑地笑:“你说这话也好意思?你在厂里,高毅生可没少照顾你。你真是个没良心的人。”   林志明冷哼:“他高毅生照顾我?当初我要升人事科科长,他说什么?资历不够,还要再历练两年。要不是邓书记,我到现在还是副科呢!还有,我收了人家一点钱票,帮人通融一下,安排个工作,他高毅生怎么做的?停职查办!一点情面都不讲。要不是邓书记,我可能早打包裹回老家了。”   崔蘅芝看着林志明,眼中充满了失望:“我以为你是那种简单的男人,可原来,你和其他人一样。”   林志明生怕惹怒了崔蘅芝,以至于她不配合,赶忙软语解释道:“我,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崔蘅芝道:“为了我?我可看不出来。高毅生已经同意了我的离婚申请。今后,我想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他都不管。所以,你根本用不着对付他。”   林志明愣住了。他没想到高毅生竟同意了崔蘅芝的离婚申请。要知道,多少像高毅生这样的夫妻关系,宁愿不冷不热地耗着,两人也不会离婚。因为对于高毅生这样的人来说,离婚终归影响不好,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到仕途。他原要利用高毅生不同意离婚一事,进一步挑拨崔蘅芝对高毅生的感情。可谁成想,临门一脚,高毅生那里竟然主动放弃了。   “你不懂男人。他同意了你的离婚,说明他要害你啊!”林志明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抹黑高毅生的方法。他势必要挑起崔蘅芝对高毅生的恨,要不然,他没法说服崔蘅芝去举报高毅生。   崔蘅芝一头雾水:“你胡说什么?他怎么会害我。”   林志明道:“他一定是想打发你回上海,让你一个人过段日子,吃一些苦头。等你挨不住了,自然会去求他。到时候,他再给你立规矩,逼你以后事事都顺从他,再不敢跟他吵。”   崔蘅芝道:“我不信,他不是这样的人。”   林志明道:“你也说你看不透他,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一旦将来他发现我们在一起。他一定不会饶了我们。”   崔蘅芝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他一向大度豁达,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男人。”   林志明冷笑道:“任何男人在这种事上,都豁达不了。”   崔蘅芝不回话,若有所思,似是真被林志明说动了心。是啊!什么样的男人会忍受这种事!   林志明借机,又加一把火道:“举报信的内容,邓书记那边都草拟好了,用不着我们操心。”   崔蘅芝犹豫不决:“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毕竟,是我们对不起他在先。”   为了让崔蘅芝就范,林志明不惜拿话诓骗道:“放心!我掌握着分寸呢!你举报高毅生的事都不大,闹起来了,最多也就给他个停职查办的处分。高毅生就算提前退休了。一旦这样,他将来哪怕知道了我们的事,也害不了我们。还有……”   “还有什么?”崔蘅芝道。   林志明道:“还有,我们再拉林蔓下水,让林蔓分担一部分高毅生的罪责。”   崔蘅芝道:“这怎么行,小蔓和这事根本没关系。”   林志明好声好气地劝道:“你不用担心,让林蔓分担高毅生的罪责,无非也是让高毅生判得轻些。而她呢,最多也就得个退职的处分。等风头过去了,我一个人事科科长,要想再给她一份工作,还不是举手之劳的事。”   崔蘅芝默不作声。林志明焦急地等待着崔蘅芝的回话。   眼看着九姐就要回来了,崔蘅芝打发林志明道:“你先回去!我考虑一下。”   林志明眼睛一亮。考虑一下?那就是有机会了。   “那你好好考虑,我等你的信。”林志明快步从侧门离开。走的时候,他频频回顾,催崔蘅芝赶快做出决断。   林蔓先林志明一步,走出院子,从前门进屋。   站在门口,林蔓听见外面院门响,确认林志明已经离开,才迈步进屋。   “你怎么又回来了?”崔蘅芝听见有脚步声,以为又是林志明。   她转回头,惊见林蔓居然阴沉着脸站在身后,讶异道:“小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蔓轻笑:“有一会儿了,刚好听你和林志明把关键的话讲完。”   崔蘅芝转回身,漠然道:“那,你都知道了?”   林蔓道:“说起来,在你和高叔的事上,我不过是个外人,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可是……”   “可是什么?”崔蘅芝道。   林蔓缓步走到崔蘅芝面前:“没什么。我接下来的话,你可以只听不答。我不会逼你非要做出一个决定。将来的路,你打算怎么走,你自己想。”   崔蘅芝看向林蔓。在林蔓的脸上,她见到了远超过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所该有的成熟。   林蔓见崔蘅芝默不作声,便自顾自地说道:“你对那个林志明,其实也没多喜欢,是吗?”   崔蘅芝不答,漠然地将视线瞥向一旁。   林蔓淡淡地笑,继续道:“你现在坐的沙发是黄梨花木的,书房里用的器具多是小叶紫檀,还有种种名贵的家具器皿,数不胜数。可是你知道,高叔办公室里的桌子椅子,都是什么材质的吗?”   崔蘅芝抬眼看林蔓。   林蔓笑道:“是最普通不过的松木。高叔显然知道什么该用,什么不该用。而他之所以纵容你奢侈成这样,无非是因为他爱你。”   崔蘅芝略感到了些不自在,再又将眼光移向别处。   林蔓继续道:“你知道他们在高叔的办公室找不到证据后,为什么会直奔这里吗?因为谁都知道,高叔的弱点在这里,是你啊!他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难道你不知道吗?不管是邓书记,还是吴主席,这里哪户人家会用这种东西,大家是都不懂吗?邓书记的爱人以前家境颇丰,住的是里三院外三院的大宅子,她会不知道这些好?吴主席的爱人以前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留过洋,难道她就没几幅珍藏的字画。可是她挂出来了吗?”   说话间,林蔓挨着崔蘅芝坐下。她不再严厉的指责,而是语重心长地劝告:“你又细想过吗?高叔对你做的这些事,真只是你所想的百依百顺的好?不止!高叔是拿他的前途,拿他最重要的东西在珍视你。而你呢?还在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我……”崔蘅芝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她实在讲不出口。   林蔓道:“还有,你有没有想过,高叔那时候在部队里一帆风顺,为什么会主动转业出来,做这样一个厂的厂长?”   “难道?”崔蘅芝猛然一怔,想到了一个可能。   林蔓道:“恐怕,还是因为只有这样,带着你来江城,你才能随心所欲地过以前那种日子!”   林蔓拉住了崔蘅芝的手,一边宽慰她纠结的心,一边开解地说道:“我知道你对高叔有怨,你觉得他什么都不对你说,夫妻两人有时候突然疏远地像陌生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高叔的性格就是这样,就算这是他的缺点,可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原谅的缺点啊!你好好想想,你也有缺点,可高叔是怎么对你的?他无限地包容你。而你呢?连这么点的小缺点都不愿意包容他?你对他,会不会太苛刻了。”   “小蔓!”崔蘅芝被林蔓说动了心,眼眶泛上了泪花。   林蔓继续道:“还有,你知道高叔以前做过XX的工作吗?”   崔蘅芝摇头:“他从没说过。”   林蔓轻笑:“像他干过那样工作的人,是不可能察觉不到你和林志明的事的。或许,从你和林志明第一次起,他就已经知道了。”   崔蘅芝愕然:“那他为什么?”   林蔓苦笑:“他在耐心地等你回头,等你想明白啊!”   崔蘅芝彻底崩溃了。她哭倒在林蔓的怀里。林志明的所有花言巧语,都在她对高毅生无限悔恨的滚滚浪潮中消失殆尽。顷刻间,她对高毅生再没有什么计较了。林蔓的一番话,让她顿时理解了高毅生。在理解高毅生的同时,她亦不再纠结过去她所纠结的一切事情。   “那现在怎么办,邓书记和林志明他?”崔蘅芝深知林志明是下定决心要整垮高毅生了。如果光是他,倒还好说,可是又加上了一个邓书记……   林蔓道:“我们先不管邓书记,首先要处理了林志明才行。像林志明这样的人,一定要一次打得他翻不了身。”   崔蘅芝道:“你想怎么做?”   林蔓轻笑道:“有个办法可以收拾他。但是,还要劳烦高婶你陪我演一场戏给他看。” 第96章 告密 三更   九姐终于等到了供销社新进的第一筐鸡蛋。当她拎着满载鸡蛋的篮子回家, 推开房门, 意外地看见林蔓和崔蘅芝坐在沙发上。崔蘅芝哭红了眼, 林蔓正在一旁安慰。   “不会是出事了?”九姐加紧了几步,担心地问。   崔蘅芝抽噎地放下手绢,想回答九姐。林蔓拦住了崔蘅芝,抢过了话头, 回答道:“没事,就是那边刚刚打来电话,说还要再过段时间才能回来。高婶担心高叔, 没忍住哭了。”   九姐脸上露出笑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哎呀, 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他呢!”   九姐走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 准备晚饭。   林蔓旋开收音机的开关。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红灯记》, 唱声朗朗, 震得天响。   “你刚才想对九姐说什么?”林蔓道。   崔蘅芝道:“九姐一直为我和毅生的事操心, 我想让她放心,以后不会了。”   林蔓道:“你这样没头没脑地对她解释, 只会让她更胡思乱想。”   “可是……”崔蘅芝羞愧地低下了头。在过去, 林蔓于她而言,是个格外讨她欢心的小辈。可是经过今天的事后,她感到再没法像以前一样,自如地面对林蔓了。   林蔓察觉到崔蘅芝态度的变化。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羞愧势必带来客气,客气即是疏远的开始。很显然, 她并不希望这事成为她和高毅生夫妇关系淡漠的开始。恰恰相反,她要让这事成为他们关系更进一步的踏脚石。   “高婶,我们做一个约定。林志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不提它。你也不要对任何人说。今后,你和高叔叔都还是我最尊敬的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林蔓说话的语气诚心实意,让崔蘅芝深信不疑。   接着,林蔓又对崔蘅芝说了一些旁的话。话里都是些不相干的闲事。在谈话中,崔蘅芝愈发放下了心防。到了晚饭的时候,崔蘅芝和林蔓又恢复了往日谈笑自如的样子。   晚饭后,崔蘅芝和林蔓各自回房。九姐做完了家务,也回房睡觉了。待到厅里,厨房里,每个房间里的灯都熄了。林蔓走出房间,步如书房。她记得崔蘅芝的书架上有一本硬皮的普希金诗集。用裁纸的刀片,她在诗集封面的硬皮处划出了一道口子。取出一封一早写好的信,她将其塞进了口子。桌柜里有白纸,她用其将划了口子的硬皮内页重新糊过。顷刻间,诗集又完好无损,若不是仔细查看,或用手抚摸硬皮内页,任何人都不会察觉到新糊的白纸下有口子,而口子里夹了一封密信。   “小蔓,林志明10点左右过来。”崔蘅芝依照林蔓的嘱咐,刚刚挂了电话给林志明。她知道林志明当晚加班,打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可以直接找到他。   林蔓点了下头,递书给崔蘅芝:“到时候,你把这本书给他,让他回去看。”   崔蘅芝担心道:“他会不会发现书有问题?”   林蔓轻笑:“你也说他是草包了,像这种书,他才没耐心多看一眼呢!拿回家以后,他一定是丢在一旁,没两天就忘了。”   入夜以后,到了晚八点,厂区差不多就安静下来了。等到了9点,就更是夜深人静,蝉鸣蛙叫响得厉害。再到了10点,整个厂区静谧无声,一个人走在幽暗的小道上,不但能听得见胶底鞋踩在水泥路上的“嗒嗒”声,有的时候,连晚风拂过耳朵“呼呼”的响,都能听得真切。   林志明以为崔蘅芝至少要考虑几天,甚至,或许要他再添一把火,崔蘅芝才能下定决心,愿意出面指证高毅生。他实在没有想到,崔蘅芝当晚就会来电话,说是要他过去谈下!   还能谈什么?林志明心里猜测,八成是想明白了!这正合他的意。现在高毅生跑了,厂里好多事都变得不明朗起来。邓书记已经交代过他,要他这里尽快想法把高毅生的罪定了,由他爱人来举报最好!一旦这样,高毅生那边就算找到了人,恐怕也为时已晚。   将近约定的10点钟了,林志明按时出门。一路上,他都在想崔蘅芝的事。一会儿,是崔蘅芝蓦地心软,又反悔了,他为此想好了说服的说辞。一会儿,是崔蘅芝想为林蔓求情,为这,他也想好了办法,足以宽下崔蘅芝那可笑又天真的同情心。   想着想着,林志明小步迈地飞快,转眼就到了高毅生家的门外。他驾轻就熟地踱步到后院的墙后,翻墙入院,悄声打开侧门。他轻步走进客厅,见到书房的门虚掩,内里有光亮。他以为是崔蘅芝在等他,于是快步上前。猝不防地,屋里传出林蔓和崔蘅芝的对话声。他放缓了脚步,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听她们说话的内容。   “刚刚刘秘书那里来的消息,说高叔叔这次没救了。”林蔓焦急道   “怎么可能,不是没找到证据吗?”崔蘅芝不解。   “唉,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就怕他们再查下去,会把那事给扯出来。”   “你是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高叔叔说了,我们要做好走的准备了。”   “对岸会管我们?”   “怎么不会!线已经搭上了,只要我们把资料交给他们的人。作为交换条件,他们答应立刻安排我们离开。”   听到这里,林志明不禁瞪大了眼。他怎么都没想到,高毅生还真有问题。甚至,还和那边……   接下来的话,林蔓都是压着声音对崔蘅芝说。林志明极力地听,也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好不容易,他记住了几个关键的信息。   “……明天晚上……我让那个人来家里吃饭……就在我仿苏楼的房子里……好像招待普通朋友一样……掩人耳目……”   “那资料在你手里?”   “刘中华交给我了,说那人来了,给他就是了,后面的事,自会有人办妥。”   许是看夜深了,谈完了正事,崔蘅芝立刻催林蔓回房。   林志明站在阴影中。林蔓走出书房时,没有看见他。待到林蔓进了屋,关严门,他才从阴暗处走出来,进了书房。因为心里满是抓到了高毅生把柄的喜悦,林志明没有在书房里多留,匆匆说了两句话,就借口离去。崔蘅芝不挽留林志明,只送了他一本普希金的诗集。   林志明回到家,随手扔诗集在一边。他想着事情不要隔夜,最好马上商量妥对策。于是,他进家门又出门,直奔着政治1组组长徐伟的家而去。这次,他来不及写举报信了,为了赶上第二天抓人,他必须要马上告诉徐伟。   铃~~~铃~~~   清晨,一通电话从江城拨到了省城。   “你找哪位?”省城这头,接电话的人趾高气昂,即便没看见接电话的人,亦不难想象他该是怎样的颐指气使。   “我找安景明。”林蔓道。   “他出差去了,你有什么事,我替你转达。”接电话的人有些不耐烦,依照老规矩,但凡来历不明的电话,一律推托说不在。因为相识的电话大家都会自曝家门,像这样没名没姓的电话,要是每一个都接,接线员岂不是要忙死了。   林蔓轻笑:“你告诉他,我姓林,要是你瞒下了这个电话,我担保他将来有一天知道了,会撤你的职。”   接电话的人感到电话那头的人好像不简单。他猛然想起安景明平日里的心性,忽的了然了电话那头是什么人。或许,安景明真会因为这事撤了他啊!   “那,你等一下!”   啪嗒~   那头的话筒被搁在了一边。   林蔓耐心地等。不多一会儿,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安景明似乎跑得急了,接电话时,还带着喘:“你是?”   林蔓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她故意将声音调到最楚楚可怜一档,佯作出抽噎的声音道:“是我……高叔叔出事了……我不认识什么人,就想到了你……”   安景明心头一悸,柔声道:“你别着急,有什么我能帮你?”   林蔓道:“有一份材料,你能不能帮我想法交给上面,里面有证明高叔清白的证据。”   “好,那我马上就来。中午有一班车到江城,赶得上的话,我傍晚前就能到。”安景明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了。   林蔓正要找借口催安景明当天来呢!未成想安景明主动提出,这倒是省了她一桩事。   接着,林蔓再又提出一个要求道:“还有,你能不能一个人来。”   林蔓深知安景明的排场,哪次出门,他不得又是司机又带跟班。这次的事情,她务必要让安景明一个人来,否则没法成事。   安景明又是一口答应:“好,那,你等我。”   “嗯!”林蔓柔柔地应了一声,挂上电话。   安景明听到电话那头断了,却拿着话筒,迟迟舍不得放下。   卫立国等在一旁,见安景明迟迟不挂电话,催促道:“唉,那边都等着了,我们赶紧走!”   安景明道:“不去了,今天的事都推掉,我要去江城。”   卫立国大感意外,闹不清安景明突然抽什么疯。在过去,他再任性、再胡闹,可也从来没耽误过XX上的事啊!虽说不是什么紧急要出的任务。可是突然推托不去,终归影响不好。   “那,我让人安排那边的人接你?”卫立国小安景明好几级,安景明吩咐的事,他只好照做。   “用不着,你帮我订火车票就行了。这次我自己去,不配车,不跟人,什么都不用。”安景明照了下镜子,嫌身上的衣服似乎过于古板,立刻扯开衣领,在衣柜另找了件更精神的衣服换上。   换好了衣服后,安景明又找出剃刀刮胡子。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漾起轻笑。   卫立国见安景明莫名其妙地笑了,更觉得奇怪。他问安景明怎么回事。安景明只字不提,死活都不告诉他缘由。卫立国唯有无奈地摇了下头,乖乖地出门去订火车票。   “喂,小李啊,赶快去订张今天去江城的火车票。”   ……   “什么?太赶了,已经没票了。”   ……   “咳,你想想办法!安景明说了,没票你们就在火车后再加一截车厢,反正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坐上这趟车。” 第97章 红门宴 一更   卫立国总算给安景明弄到了票。   安景明兴冲冲地赶上往江城去的火车。这天省城的天气, 阴得有些闷热, 不过安景明一点都不觉得, 反倒感到神清气爽。一路上,他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想象着江城那里的境况。不知不觉间,思绪好像野马一般得奔腾到了很远。当江城站到时, 他猛然惊醒,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嘲笑自己。怎么想了这么好些不着边际的事。   江城的天气比省城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安景明从车站出来后, 搭公交,乘摆渡, 迈着轻快的步子往五钢厂去。路途中,他不时地摸出裤子口袋里的一枚打火机看。轻旋转纽, 火苗倏地冒起。他看着火苗失神, 蓦地关上, 继续赶路。   “大爷, 我想找化验室的林蔓。”安景明和气地问门卫的张大爷。因为这次没有人陪同,又没有车子接送, 安景明成了平头百姓一样的存在。   张大爷认得安景明的车, 却不认识安景明。他当安景明是个来寻人的外厂人,便公事公办,按照规定将他拦在厂门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登记一下名字,我电话给你问下。”   一本画细格子的大簿子被摊在安景明面前。拿起沾墨水的钢笔, 安景明想起林蔓叮嘱过的话。   “……别让人知道你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一听说你来了,哪个不会立刻来招待你。到时候,我们连个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独处”两个字,安景明在来访人员一栏果断地写上了“安同志”。   “安同志。”张大爷拿起簿子,喃喃地念道。同时,他拿起话筒,唤接线员转线路到化验室。   “林蔓,门口有个姓安的同志找你。”   林蔓正在复核一车间的单子,忙得不可开交。自从改成每天半日开会,半日做活后,车间里送来的单子全集中在了一下午。也就是说,本来该一天完成的活计,现在要用半天来做完。   “安同志?”林蔓轻笑,心想安景明来得还真快。   “你要不要出去见一下?”孙主任体贴地问林蔓。尽管现在高毅生的处境不明,但他还是遵循了一贯的准则。既然不明,那就先不站边,等形势明朗之后,再决定该用什么态度对林蔓。   林蔓埋头开单,好不容易得个间隙,对孙主任说道:“不用,我这里还有好多事。麻烦张大爷跟他说一下,让他去我家等好了。仿苏楼那个家。”   张大爷挂下电话,对安景明说道:“小林同志还在忙工作,她让你去她仿苏楼那个家去等她。”   “仿苏楼?”安景明犹记得林蔓该住在新九栋的宿舍楼。   张大爷道:“你还不知道?小林同志早搬家了,现在住仿苏楼2栋302室。”   依照张大爷的指路,安景明找到了林蔓住的仿苏楼。临走前,他曾问张大爷下工时间。张大爷估算了下,告诉他最多还有一个小时。   站在林蔓家门前,安景明看了眼手表,欣喜时间又过去了一些。再要不了多久,林蔓就该回来了。   楼道里静悄悄。日头接近傍晚,放射出了一缕金红的光辉。光辉透过楼道里镂空的石窗,耀在安景明的脚下。   每隔几分钟,安景明会再看一次表。原先,他觉得时间走得好快。可是一站定在一处,只剩下枯燥的等待时,他又嫌时间走得太慢了。   眼见着表上的时针终于跳过了“5”,他焦躁不堪的心,倏地豁然开朗。尤其是随之而来的下工铃声响起,他快步下楼,向厂区门口望去,渴望着林蔓的身影会从茫茫藏蓝色的下工人潮中脱颖而出。   藏蓝色的下工人潮散了。渐渐的,只剩下零星的点点。转眼间,距离下工铃响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安景明依然没有看见林蔓。   “大爷,化验室的林蔓出来了没有?”安景明担心林蔓或走了另一个门,或是去了别的地方找他,以至于两人岔了开,没碰上。   张大爷挠了挠头:“没看见她出来啊!要不,我再帮你问问。”   张大爷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一次,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安景明。   安景明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衬衫、裤子都熨得笔挺。穿在安景明身上,显得格外精神。不经意间,张大爷看见安景明穿的一双黑色皮鞋。   呦!一看就不是普通百货公司买来的货。   张大爷凭直觉认定了安景明不是普通人。尽管安景明没肩章,但仅从他利落的寸头,以及走路时挺直的腰杆、以及说话的谈吐,张大爷就感觉了出来。呀!这人的级别一定不低。   一连好几个急促的电话打到化验室。每一通电话都是告诉林蔓,门外有个安同志在等。一通电话比一通电话着急,问林蔓出来没有,问林蔓什么时候下班,问林蔓能不能先出来见下。   孙主任闹不清张大爷今天怎么回事。往日有人找,最多催两次就完了。今天可真是破天荒了,上心地一直在打电话来问。   “林蔓啊,要不然你出去看看?”孙主任问林蔓道。   林蔓坐在椅子上,慵懒地靠着椅背,双手捧着茶杯。杯里是新沏的山楂茶,酸爽可口,解暑消热。其实,她的工作早忙完了。下工铃响后,她本可以立刻离开。可她偏偏不,非要借口等一张晚些来的复核单,留在了办公室里。   窗外的日头尚有余辉,满厂子皆被蒙上了一层金色的面纱。   林蔓估算着天色没黑,还不到出去的时候。她喝了一口热茶,淡淡地笑,轻飘飘地回道:“让他再等一会儿,就说我这里还有些事,办完了马上出去。”   林蔓的回复从孙主任的口传到了张大爷处。紧接着,又从张大爷的口传到了安景明的耳中。   安景明心情大好。他以为林蔓总算要出来了,快步走回仿苏楼。经过供销社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出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于是,他进了供销社,买了一些他以为上人家做客,总要送的东西。   供销社的营业员,还从来没见过像安景明一样阔绰的人。买任何东西,安景明都是只问价钱,付钱时眼睛眨也不眨,拿票时无不是稀罕的全国票券。   “糕点有吗?”安景明问到。   营业员道:“刚来了批绿豆糕。”   安景明道:“哪里的绿豆糕?”   营业员道:“省城XX食品公司……”   安景明自顾自地看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品。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阴暗的角落。指着角落里的精美红纸包糕点,他问道:“那是上海XX的云片糕?”   营业员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嗯,但是这个价钱大,还要全国的糕点票,其实味道差不多。”   “我要这个。”安景明不讨价还价,痛快地付钱。   接下来,安景明又一连买了好多东西,无不是供销社里高价的好货。他只稍稍地扫了一眼,就挑出了架子上的好东西。到了最后,他还是觉得缺点什么,有些犹豫不决。   “你们这里有好的酒吗?”安景明道。   营业员道:“我们这里有二锅头、烧刀子,最好的要数剑南春。”   安景明感到失望。他本想买瓶红酒的。不过转而一想,厂区里的供销社哪能有这种东西。于是,退而求其次,他买了一瓶剑南春。   不知不觉间,安景明在供销社里待了好一阵子。当他拎着一堆东西出来时,天色已经微暗。他估摸着林蔓应该回家了,便加快了脚步。   不同于下午的静谧无声,傍晚时分的仿苏楼里,“叮叮当当”切菜、炒菜的声音不断。   安景明轻叩了两下房门,门里没人应声。他想着林蔓虽然没到家,但应也快要到了,于是站在门前,听着楼道里烟火气十足的声音,耐心地等着。偶尔想到楼下随时会响起轻曼的脚步声,他看一眼手中的酒,嘴角扬起轻笑。   楼道石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直到漆黑一片,安景明都没有听见渴望的那个声音。   楼道里的“叮当”碎响总算消散无踪了,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安景明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他恍然产生了一种被耍的感觉。焦躁无期的等待后,他嘴角的浅笑不见了,脸色愈发地阴沉。他怒气冲冲地下楼,经过垃圾桶边时,重重地扔掉了手里的东西。   “小蔓,孙主任说今晚车间那边停工,用不着值夜班了,我们回去!”小张收拾了饭盒挎包后,快步出门。   林蔓望了眼墙上的挂钟,已是晚上十点,外面的天色黑得像浓重的雾,星月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林蔓不慌不忙地收拾了东西出门。她走出厂区的时候,张大爷看见她,唤了她一声。   “小林同志啊!怎么现在才出来,今天有个安同志来找你。”   林蔓轻笑:“一直忙工作,现在才下班。”   其实林蔓根本没在忙工作,晚上的值夜班也是她主动陪小张值。就在安景明等得心急火燎,气得勃然大怒时,她一直在化验室里悠闲地喝茶,跟小张闲谈打趣。   张大爷指了指林蔓,好心地劝道:“你呀你,再忙也该出来支会他一声。害人家白等好长时间。”   林蔓道:“他后来又来过?”   张大爷道:“七八点时候又来过,好像挺生气的样子。”   林蔓满不在乎,淡淡地笑:“没事,那我回去了。”   告别了张大爷,林蔓缓步回家。   一路上,走着走着,许是适应了外面的光线,林蔓看周遭的一切再不是漆黑一团了。朦朦胧胧中,都有了些亮。偶尔有人与她迎面擦肩而过。她远远地能见到人家身形,但却看不清人家的长相。   林蔓走到仿苏楼下,蓦地听见半人高的灌木丛里有细碎的响声。她停下了脚步,细细地听。灌木丛里又传来了人哑着嗓子的训斥。   “小声点!”   林蔓不动声色,佯作不知,继续款步上楼。   “回来了?”   林蔓刚刚打开门,揿亮客厅灯的开关,就听见身后传来安景明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安景明就站在她的后面,背靠着对面的墙,双手插兜,凝看着她。安景明脸上没甚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林蔓甜声地笑:“怎么,生气了?”   安景明看了林蔓一会儿。蓦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笑容又浮上了嘴角:“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说话间,安景明走到林蔓跟前。此时此刻,林蔓正打开房门,背对着客厅,直面安景明。   安景明想进屋。奈何林蔓既不退步,也不侧身让安景明进门。   安景明苦笑道:“我可等了你七八个小时,你总该让我进去坐下,喝一杯水!”   林蔓道:“这楼里人多嘴杂,万一有人明天传出来,说我大半夜让一个男人进门,会有好多人说我闲话的。”   安景明不以为意道:“没人敢说我的闲话。”   林蔓道:“你是无所谓,但是我就不同了。”   安景明看林蔓不愿退让,又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晾了我这么久,就不怕我气得走了,坏了你高叔叔的事?”   “你不会,我知道。”林蔓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档案袋,递给安景明。   安景明接过档案袋,轻笑道:“你就这么肯定?”   林蔓道:“你不是已经等我到现在了吗?”   说罢,林蔓转了话锋,诚心对安景明说道:“高叔叔的事就拜托你了。”   安景明点头答应:“你放心!”   林蔓关上房门。猝不防地,安景明挡开了一条门缝,又对林蔓说道:“那个,晚上我回不去,要明天才能走。所以明天,我们一起吃个早饭!”   “好啊!”林蔓随口答应,冲安景明淡淡地一笑,关上房门。   安景明慢步下楼。直到走出仿苏楼,他还有些魂不守舍的。   林蔓站在楼上,掀开窗帘,眼见着安景明走出十几米远,突然被一群政治组的组员团团围住。为首的徐伟持手里的白瓷瓦手电,直射在安景明脸上,命人将安景明拿下。   “徐组长,你看这个。”郝正义一瘸一拐地走到徐伟跟前,递上好不容易从安景明手里拿到的档案袋。   “啐!”郝正义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抱怨道:“靠!这特务还真他妈难抓。”   徐伟自以为这是人赃俱获。当着安景明的面,他趾高气昂地拆开档案袋。档案袋里没有他所想的机密情报,而竟是一沓过期的报纸《参考消息》。   “这,这怎么可能!”徐伟惊愕不已。   安景明看见档案袋里的《参考消息》,亦是诧异地恍了神。突然间,他了然地笑了,如梦初醒…… 第98章 有债待偿 二更   在安景明被逮捕的同时, 也有人上楼抓林蔓。   一阵“轰轰”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林蔓不慌不忙地开门。几个政治组的组员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外。   “你是林蔓?跟我们走一趟。”说话间, 政治组的组员就要进屋抓人。   林蔓配合地站出门外,回身锁门:“用不着你们费神,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带头抓人的何四以为林蔓的配合是人赃俱获后的无奈之举。他得意地冲手下挥了下手:“哼!算你识相,带走。”   何四等人带着林蔓下楼时, 徐伟一行人已经押着安景明朝小红楼去了。漆黑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小路直通厂区大楼。大家举目遥望,唯见到远远的尽头,似乎闪着点点手电筒的光束。白色的光束胡乱地晃, 让人觉得前面的人好像有一些慌乱。   何四警告林蔓道:“你的同伙已经被我们抓住了。等下你要好好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林蔓不以为意道:“您放心!该我交代的事, 我一定好好交代。”   林蔓满不在乎的态度让何四有些不适。何四暗暗地嘟囔:“哼!果然是狡猾的敌te分子。看等下我们怎么收拾你。”   何四一行人押着林蔓回小红楼。出乎他们的意料,用来审讯的小黑屋里没有人, 他们原以为前面扔进去的男人该审起来了。他们不明就里, 便先押着林蔓进去, 然后去找徐伟和郝正义, 请示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徐伟、郝正义等人都在办公室里。   在办公室里,何四见到了那个一直徘徊在林蔓家楼下的特务。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特务竟坐在科长的位子上, 而徐伟、郝正义等人非但对他没有丝毫斥责,还恭敬地围站在他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   “徐组长,这个人交给我,我保证能让他招出来。”何四急于邀功, 忙上前向徐伟揽活道。   徐伟狠狠瞪了何四一眼:“闭嘴!”   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跑进科室。他的手里拿了一本工作证。他持工作证到徐伟面前,小声地附耳说道:“是真的!他真是安景明!”   郝正义也站在一边,听见了话,立刻吓得脸色煞白。他拉着徐伟到一边,低声商量:“我早对你说了,看着他觉得像,你偏不信。现在怎么办?还有,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啊!你那边提供情报的人怎么搞的。”   徐伟强定心神道:“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得先哄走了安景明再说。要不然,我们两个将来都要完蛋。”   郝正义点头道:“对对,其他先不管,得先把安景明安抚了再说。”   商量定主意,徐伟和郝正义立刻回到安景明面前。   徐伟嘴角咧出一抹谄媚的笑,略略躬身道:“这样!我们先陪您去职工招待所开个房间。今天天不早了,您先好好休息一晚。”   安景明冷笑,抬手抹了下嘴角上的一点血瘀。自出生以来,他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他刚一走出仿苏楼,就被一帮不知好歹的人围上。他们直指他是特务。他拿出工作证,自报姓名是“安景明”。徐伟不识好歹,看也不看他的工作证,就径直将其扔在地上,断言他的工作证实属伪造。   并且,徐伟居然还让人上前拿他。他火气上来了,一连撂倒了徐伟手下好几个人。可架不住徐伟带的人实在多,少说二三十个。他力不能拒,便被逮了住。所幸,在被押去小红楼的路上,他碰见了工会的吴主席。吴主席力证他的身份,才让徐伟察觉出了的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安景明一点都不急着走,不明不白地挨了下打,他一定要搞清楚其中的缘由。   徐伟磕磕巴巴道:“是,是有个人举报。现在看来,我们是误会了,是误会了……”   安景明冷冷道:“哪个人举报我是特务,叫他过来,我看看。”   徐伟为难道:“这个……举报人都是匿名……”   “少跟我玩儿这套,叫那个人过来。”安景明皱了下眉,徐伟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徐伟赶忙吩咐手下道:“快!快去叫人事科的林志明过来。”   “还有,林蔓呢?叫她也过来。”安景明又道。   “安同志,林蔓这个人狡猾得很,”郝正义不知深浅,想借此把罪过都推到林蔓身上,“这次的事情,您一定是受了她的蒙骗。您放心,让我审她三两小时……”   郝正义突然住了口,因为感受到安景明眼中的凛冽寒光,冷得他直打颤。   徐伟给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马上带林蔓过来。   “呦,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林蔓跟人走进办公室,看见安景明略有些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安景明气不打一处来,白了林蔓一眼。他心里明镜似的,如今他这样子,还不是拜林蔓所赐?可林蔓到好,对他没有半句抱歉的话,走进来后,竟然像个没事人似的。   众人给林蔓让出了条道。   林蔓穿过人群,走向安景明。   安景明阴沉着脸,等着林蔓向他解释。回想起来,他可从来没遇到过像林蔓一样的女人,居然敢耍他,还耍成了这个样子。他在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定。除非林蔓好好地向他道歉,承认错误,否则他一定要让林蔓……   走到安景明跟前,林蔓微微俯下了身,伸纤指轻抚安景明淤青的嘴角,关心道:“疼吗?”   顷刻间,安景明对林蔓的怨气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狂乱的心跳,回想起来,林蔓可没对他这样温柔过。   “没,没事。”安景明脸微微地泛红。   安景明冲徐伟打了个手势,让他赶快搬把椅子过来。   徐伟搞不清楚林蔓和安景明的关系。他不明白,为什么林蔓只随便说了一两句话,安景明脸上的怒气就好像全没了。   一把椅子被搁在安景明身边。林蔓大大方方地坐下。   安景明想再对林蔓说话。可奈何林蔓又像以前一样,对他淡淡的。他讪讪地笑,不气不恼。因为光凭着林蔓刚才关心的一问,他就足以觉得这次的亏算是吃的值得了。   林志明很快就被带到了众人面前。   “说!你怎么认定我是特务的?”安景明冷言道。   林志明看不懂眼前的情况,怎么问话不在小黑屋,还有,为什么林蔓和一个男人坐着,而徐伟等人居然都是站着。并且,显然徐伟一众人对男人很是惧怕。   林志明转头问徐伟:“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按时抓林蔓和特务接头吗?”   徐伟急于撇清跟林志明的关系。他不接林志明的话,一本正经地厉声喝道:“少胡说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是安景明安同志问你的话。”   “安景明?”林志明恍然觉得事情不对劲。他在高家干活的时候,听说过安景明的名字,虽然没见过真人,但也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人物。怎么,怎么会?   林志明不解地问徐伟:“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你们没抓到人。”   郝正义感到受了林志明的欺骗,忿忿道:“我们去了,但抓到的人是安同志。”   林志明愕然道:“什么,这么说,安景明就是那个接头特务。”   “胡说!安同志怎么可能是特务。”徐伟插话补救的同时,狠踹了林志明一脚。   “是啊!林科长,你说谁是特务都行,但不能诬赖安同志啊!”林蔓轻轻柔柔的声音蓦地荡到林志明耳边。   林志明看林蔓嘴角带笑,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他恍然明白,他这是中了林蔓的圈套!   什么情报资料,什么对岸派人接头,什么晚上碰面,掩人耳目……   这一切,原都是林蔓为了引他上套,编造出来的谎话罢了。   “是我听错了,对不起!”林志明认栽,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你听谁说的话?到底是谁在向你谎报消息。”徐伟生气林志明害他白忙一场。   林志明迟疑不决,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讲真话,说出听到林蔓和崔蘅芝书房谈话的事。如果说出来,那至少可以撇清他谎报消息的罪责,另外,还能拖林蔓下水……   “安同志,有件事我不是很明白,想请教一下。”林蔓趁林志明犹豫的当儿,好似不经意地问安景明。   安景明侧过身面对林蔓,认真地听:“什么事?“   林蔓道:“未经他人许可,偷偷潜入他人的家里。这样的行为,算是偷窃吗?“   安景明道:“那当然算了。不管他偷没偷东西,都是犯法的。“   林蔓又道:“那么现在严打,这样的行为,可以判几年?“   安景明道:“最少三年以上。“   “我想不起来了,实在记不起哪里听来的话。”林志明斩钉截铁地回道。   徐伟气林志明害他得罪了人,哪里会轻易放过林志明。他不依不饶地问道:“少拿话搪塞,今天你必须把那个人交代出来。”   “徐组长,我看这事就不用问了。兴许,真是他做梦梦到,当真了也说不定。”安景明截断了徐伟的质问。   早在林蔓开口向安景明请教问题时,安景明就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了。再加上联想到今天林蔓做的一系列事情,他不难猜到其实一切都是林蔓布的局。为的,许就是处理了这人事科的科长林志明!   安景明看出林蔓不想林志明招出哪里听来的消息,便索性再帮林蔓一把,勒令徐伟停止追问相关上面的事。   安景明一发话了,徐伟就再不好对林志明追问不休了。胀在他脑中的怒气散去了不少,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想到林志明还有邓书记一层的关系,而邓书记是他的……   徐伟再三思量,干脆就坡下驴道:“行啦行啦,下不为例,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跟你没完。”   说罢,徐伟打发了林志明离开。   林志明一走,政治组的众人觉得当晚的事情算完了,也纷纷地想要离开。   “这样,安同志,天色不早了,我陪你去招待所!折腾了一晚,你也要休息了!”徐伟向安景明请示道。   安景明看向林蔓,征求林蔓的意思。   林蔓对徐伟说道:“徐组长,林科长的事,你不会打算这样结束了?”   “那还能怎么样?厂里没一条规章制度,说谎报了消息就要接受处罚。这样,大不了明天我给他个通报批评,这总行了?”徐伟冷静下来后,想起林志明是邓书记的人。他可不能处理邓书记的人。大家同在一条船上,现在还没上岸呢!哪儿有先行翻船的道理。   “小蔓,你想怎么样?”安景明看得出林蔓还有别的想法。   林蔓轻笑:“林志明害你这么狼狈,你也不会这么算了?”   安景明笑道:“当然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林蔓道:“我认为,徐组长应该调查一下林科长,好好搜查一下他的家。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呢!”   安景明命令徐伟道:“听到没有,你们马上派人跟林志明回去,好好把林志明的家搜一遍。”   “好,好,我马上照办。”徐伟顾不上邓书记了,安景明既然放话,他只得遵从。在心里,他存了另一个私心,搜不搜是安景明说了算,可是能不能搜到,还不是他做主吗?   “还有,查出问题后,立刻给林志明开公判大会,要他交代更多的问题。”林蔓又道。   安景明对徐伟道:“回去以后,我会安排人盯着这里。要是一个星期内,我听不到有公判大会的消息,你该知道后果!”   “好,好。”徐伟点头,一脸苦笑。他没想到林蔓还有后手,命他务必给林志明开公判大会,不就是变相地要他一定得在林志明家搜出东西嘛!他现在一点转圜的空间都没有了。   罢了罢了!想到安景明的不好惹,徐伟只好放弃了邓书记。他暗暗地思忖了些旁的事情。或许,转投到安景明一边,也未尝不是个更好的选择呢!   林蔓和安景明并肩走出小红楼时,外面的天微微亮。一辆车子停在门口,这是有人接到消息,来接安景明的。   安景明上车后,摇下车窗,对林蔓说道:“其实,你想利用我做些事,可以早对我说,用不着这样。”   林蔓满不在乎道:“怎么?想报复我。”   安景明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愿意为你做很多事情。而你,根本犯不着使这些手段。还有……”   林蔓道:“还有什么?”   安景明别有意味地笑:“这次的事情,就算你欠我个人情!将来有机会,我可是会来讨的。”   说罢,安景明摇上车窗,吩咐司机开车。   望着安景明的车子远去,林蔓不禁失笑:“这样的人,能需要我做什么啊!” 第99章 黑白相片 三更   林志明走夜路回家。   家里, 老母亲已经睡了, 弟弟子侄们的屋子里也有鼾声传出。他回到属于他的狭小房间, 躺在床上。想到片刻前发生的事情,他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曾几何时,林志明听崔蘅芝说起过林蔓。崔蘅芝夸林蔓聪明, 又知世故,或许会成为高毅生的得力助手。而高毅生,也确实有意栽培林蔓。   对于崔蘅芝的夸赞, 林志明总是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能有什么本事,心机可以深沉到何种地步?想来, 不过是崔蘅芝爱屋及乌地夸大罢了。   可是今天晚上, 林志明第一次意识到, 林蔓并不简单。或许, 她比崔蘅芝所想的还要厉害。他一闭上眼睛,就能记起林蔓坐在安景明身旁的模样。那个时候, 屋子里有一众的人, 乱哄哄、吵得一团乱。可是,林蔓只轻飘飘的一两句话出来,大家就都静下来了。谈笑间,不过一两句轻描淡写的话,林蔓就迫他认了谎报消息的罪。   “不行!”林志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又想起林蔓只三言两语, 就让安景明跟着她的思路走,顺带手,还收拾了气焰嚣张的徐伟。他永远不会忘记走出办公室时,林蔓看他的眼神,以及还有林蔓嘴角勾起的轻笑。那神态分明是在警告他:“林科长,事情还没完呢!”   林志明跳下床,慌乱地从床底抽出一个纸箱子。箱子里放的全是杂物,废旧的报纸和废旧的笔记本。他认定了林蔓的后招一定要来了。他得早做准备,毁灭一切可能让林蔓拿捏的证据才行。   借着窗外微微亮起的光,林志明找到了一本黑皮笔记本。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载了他这些年收人的钱,以及送人的钱。曾几何时,这东西对他重之又重。送人钱的名录于他而言,是可以要挟人的把柄。而收人钱的信息与他而言,则是让他心里有个数,哪些人受过他的帮助,他可以向那人讨要人情。   林志明思量再三,决意要毁掉笔记本。因为鉴于现在的情况,这本笔记本对他而言,已然是烫手山芋一般的存在。他考虑得清楚,林蔓若要对付她,唯有的一种可能,就是得到这本笔记本。或是借故来偷,又或是搞定了徐伟那帮人,让他们直接来搜。现在,他只要烧毁了这笔记本,林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厨房里有火盆。林志明在火盆里聚拢了火,一页页地撕下笔记本里的纸,让其烧成灰烬。当烧完最后一张纸页,窗外已是微微地发亮。   “林志明,开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郝正义的声音传来。   林志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他转而一想,笔记本刚刚化成了灰烬,他没什么好怕了。于是,他又镇定下来,缓步走去开门。   开门时,林志明佯作出才睡醒的模样:“怎么又是你们,怎么了?”   郝正义不跟林志明多废话,径直冲进门。他的身后跟了十几个政治组的组员。这些人,一冲进林志明的家,立刻就七手八脚地忙开了。他们拉开每一个抽屉,打开每一个柜门,扯出或扔出任何一个阻了他们视线的东西。对每一样可疑物品,他们都“剥皮拆骨”地细究,生怕放过一样。   屋里睡觉的人纷纷醒来,站在门口。林志明的母亲对满屋子的狼藉惊愕不已,连声问林志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志明的子侄哭喊着问父母,这些突然降临屋里的人到底是谁。   “郝副组长,你看!”有人拿了本书到郝正义面前。   郝正义扫了一眼绿色书面,《普希金诗集》。接着,他又翻开了书的内页。内页上的糊纸被人刚刚掀开了一个角。他将其彻底扯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刀口。刀口内,赫然夹着一封信。信上,全是用密码写成的密语。   郝正义揣信进上衣口袋:“把他带回去。”   林志明站在客厅,不知道有人从他屋里搜出诗集的事。   政治组的人带林志明回小红楼。林志明以为不过是例行询问。因为他确定证据已经毁灭,所以他有恃无恐。坐在小黑屋里,面对强光后的徐伟,他气定神闲。   “说!你们想问什么,我一定毫不隐瞒。”林志明道。   徐伟刚刚向人核实过,从诗集里找出来的信中,内容皆是破译出来的我方电报破译密码。他本向郝正义暗示过了,若是林志明家里搜不出东西,那就放点他贪污的证据,沾边就行,反正只要能开公判大会,就算是向安景明交差了。他怎么都没想到,查来查去,林志明居然还真有问题,且问题很大,大到足以作为他加官晋爵的立功资本。   “你早点交代!公安已经在来的路上,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早点坦白,还能算你配合的表现。”徐伟冷冷地说道。   林志明道:“交代什么?你们是不是听了谁的话,说我贪污?哼!像这种事,你们不能随便污蔑,要拿出实证。”   徐伟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一众人。每个人都憋着笑。   徐伟转回头来,对林志明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还不知道你的秘密?”   林志明愕然:“什么秘密?你们什么意思。”   郝正义朗声插嘴道:“公安来抓你,不是因为贪污……”   “那是?”林志明浑身不适,预感到一股灭顶之灾正轰然降临。   徐伟冷笑道:“是叛国,原来你才是潜伏在我们中的特务。在你的那本普希金诗集里,我们发现了你破译的我方电码。”   “普希金诗集?”林志明恍然大悟,原来崔蘅芝亦是林蔓策划中的一环,而之前的一系列事全是虚招,真正的实招,一直是那本最不起眼的诗集。   有人开门进屋,附耳对徐伟道:“公安都到了。”   徐伟给郝正义使了个眼色:“带他出去。”   在被押走的路上,林志明一直恍恍惚惚。他悔不该当初看轻了林蔓。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能有什么本事啊……   每一次想到这话,林志明都恨不得自抽耳光。   人事科科长林志明被捕一事,在五钢厂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全厂的人本来都在议论纷纷高厂长的事,冷不防地传来林志明被捕的消息,大家都惊愕不已。再加上政治组还宣布,将给林志明开公判大会,要他交代更多的问题。这更是让全厂的人兴奋不已。   公判大会啊!多久没开了啊!   好像一桩天大的盛事一般,大家纷纷涌向供销社,买便宜又好吃的瓜子坚果。   有人连夜加赶做开胃的小菜,放在小玻璃瓶里,放在饭盒里。这些东西,配着可口的山楂茶水,一样是人们在公判大会上争相品尝的吃食。   就在全厂人热火朝天地准备公判大会时,省里力证高毅生清白的文件悄然下发。   转眼间,举报人林志明倒下了;高毅生继续主持厂里工作;政治组的徐伟受到科长的批评,挨了处分,再不敢寻高毅生的麻烦。一切,好像都恢复如常……   高毅生回家的时候,崔蘅芝亲迎出门,对离婚的事,再不提一个字。高毅生受宠若惊,暗暗地问林蔓怎么回事。林蔓轻笑地回应:“反正,都过去了。”   九姐烧了一桌好菜,算是庆祝大家都安然无恙。刘中华也被留下来吃饭。高毅生心情大好,多喝了好几杯酒。刘中华酒力不胜,早早地下席回家。   入了夜后,林蔓躺在床上,想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幕幕。有一件事,她怎么都想不通。它就好像一个打了扣的死结,她明知道结的头在哪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法解开。   外面的书房传来响动,林蔓披上衣服出门,看见书房的门虚掩,内里有光亮。   “是小蔓吗?进来!”高毅生听见林蔓的脚步声,唤她进门。   林蔓推开门,看见高毅生正合上一本书。书的内页夹着一张照片。   “睡不着?”高毅生轻笑地问。   林蔓点了下头,迈步进屋:“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   高毅生道:“你不明白,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忍受纵容你高婶到那种程度?”   林蔓笑了笑:“高婶漂亮嘛!”   高毅生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你是个会看人的姑娘,懂得什么样的人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你认为,像我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漂亮,而牺牲到这种程度。”   林蔓不语,算是默认了高毅生的话。   高毅生翻开面前的书,拿起夹在书页上的照片,递给林蔓。   林蔓拿到照片,惊愕道:“这是高婶年轻时候?”   黑白色的照片上有一个绝顶漂亮的大美人。林蔓一眼就认出她是崔蘅芝。因为固然崔蘅芝现在年逾40,但眉眼面容却丝毫没变。哪怕是她额角上平添出一两根细纹,也只是给她更增加了一番成熟的风韵,魅力丝毫不减。   高毅生拿回照片。他看着照片失神,悠悠地说道:“你知道这照片是怎么来的吗?是我从一个军官的上衣口袋里拿出来的。”   “那个军官?”林蔓想起崔蘅芝的亡夫。   高毅生道:“那个人是死在我的枪下。”   林蔓默不作声。高毅生的话让她没法发表意见,她只能静静地听。   高毅生感慨道:“两军交战,很多事都不由己。但是我时常会想,如果不是我,你高婶应该去了另一个地方,过着她真正想要的日子,而不是非要留在这里。”   林蔓道:“您觉得对高婶有愧?”   高毅生苦涩地笑:“我想尽我所能地补偿她。”   林蔓心里的结解开了。她终于明白了高毅生对崔蘅芝的纵容源自何处。若非那深深的发自内心的自责,他怎么会放任她至此啊…… 第100章 大检查 一更   7月中旬, 五钢厂的政治科科长到市里开会, 又去省里开会。回来的时候, 政治科科长将在大会上领会的精神,以及近期的重大事项,以公告的形式,贴在了五钢厂每个食堂外的布告板上。   这天中午, 林蔓和郑燕红在食堂吃饭。   每年一到七八月份,五钢厂食堂里的菜都会格外丰富。无论是红烧豆角,还是土豆炖茄子, 又或是青椒木耳炒鸡蛋。因为所用的菜都到了丰收上市的季节,因此不但量大, 味道也是一年之中最好吃的时候。   “今年的茄子真不错,昨晚我家吃青椒炒茄子, 特好吃。我足足吃下3大碗饭。”配着土豆炖茄子, 郑燕红舀了一大勺饭, 吃进嘴里, 一脸的满足。   末了,郑燕红发出感慨:“唉!大师傅怎么不烧地三鲜呢!那可比这些好吃。”   林蔓的饭盒已经见底。她扫尽最后的饭粒, 就着红烧豆角余下的酱汁, 一口吃完:“废油!现在提倡勤俭节约,不许铺张浪费。谁胆子那么大,敢拿油炸茄子。”   郑燕红小吐了下舌头,叹道:“也是啊!你听说了吗,前两天有人哄家里孩子吃饭, 用油煎馒头,让人给……”   外面忽然传来喧嚷声。   林蔓和郑燕红看向窗外,见有人在布告栏前贴告示。布告栏的前面围满了人。有不少人在对着布告栏上的内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吃完饭后,林蔓和郑燕红去后面的水房洗饭盒饭勺。   当林蔓和郑燕红从水房出来,布告栏前的人不少反多。她们心生好奇,便也挤上前看。   布告栏公告的标题是三个大字“大检查”。   “哎,到底怎么回事啊?”林蔓问身边的人道。大标题字下是一行又一行的小字,密密麻麻,一径到底,她实在懒得看。   有人回应道:“没看见上面的字吗?大检查。说是办公室家里都要检查。凡是查出有不符合“四X”精神的物品,不但要罚没东西,人也要挨处分,接受批评教育。”   林蔓和郑燕红面面相觑,神情肃穆。   “那有说什么时候检查吗?”林蔓又问。   “好像先是厂里突击检查,等过段时间,市里也会派人下来检查。”   “市里?”林蔓讶异道,“整个江城有那么多国营单位,难道他们要一个个地查过来?”   “我知道了,这次政治科去市里、省里开会,上面好像已经把我们树成典型了。他们来检查,八成也是来取经、学习经验的!”郑燕红因为工作的缘故,近来总往小红楼跑。刚巧,她听见了些关于政治科科长去开会的小道消息。   林蔓不怕市里检查,唯独头痛政治科的突击检查。因为但凡市里来检查,大家总会提前大扫除。到时候,不该留的东西一目了然,清扫干净了就是。可是突击检查就不一样了,可能几天后,可能明天,甚至可能当天下午就来。且执行人是厂里人,难免会有公报私仇的可能。   因为担心突击检查,林蔓急忙赶回化验室。她想趁中午空闲的时间,先把办公位置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正午时分,阳光明媚。通常这个时候,化验室里的人要么趴在桌上午睡,要么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惬意地喝茶,轻声地说话。这该是一天之中,化验室里最安静的时候。   可是今天,林蔓刚刚走到楼底,就听见上面传来人的吵闹声。她快步上楼,正巧碰上一群人押着一个化验室的科员下楼。押人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走起路来趾高气昂、威风凛凛。   “怎么回事?刚才我看见有人让带走了。”林蔓一进化验室,就问段大姐道。   段大姐正将办公桌里的东西翻出来。她一一地细细检查,翻每个笔记本到最后一页,拆开每一个档案袋,倒出里面的资料,仔细地查看。她的脚边有一个垃圾桶,里面满是撕碎的纸张。   “刚才小李让郭阳的妈妈带走了。”段大姐环顾了一圈四周,小声对林蔓说道。   整个化验室里的人好像都在搞大扫除,人人都将自己桌子里的东西翻个底朝天。有人对每样东西都不放心,恨不得全部扔掉。   “郭阳的妈妈?”林蔓亦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向段大姐打听。   林蔓认得郭阳。他亦是化验室里的人,三十来岁,平时工作还算认真,性格有些温吞,总是静静地呆在一边,很少跟人来往。   段大姐道:“你还不知道!郭阳妈妈是政治科检查大队的人。我们这几栋楼的突击检查,全是她负责。”   林蔓道:“那小李?”   段大姐叹气道:“他运气不好。前些日子,他托人给对象带了块上海的手表。今天手表刚刚送来,他就放在桌子里。可哪成想,郭阳妈妈中午带人来突击检查,第一个翻的就是他的桌子。所以就……”   段大姐摇了摇头,再次感慨小李运气太差。   林蔓道:“最多写个检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段大姐摆了摆手道:“那可说不准,指不定写检查后,他就被调到车间去工作了。唉,这年头,谁说的准啊!”   紧赶慢赶地,大家终于在下午上工铃响之前,清理出了全部违禁物品。   对于小李的事,大家都默契地闭口不谈,不发表任何议论。整整一下午,大家看郭阳的眼神都存着一些异样。有那么些许怀疑,怀疑小李的事是他通风报信;有那么些许惧怕,生怕下一个被郭阳举报的人就是自己;还有那么些人,一改平日里对郭阳的漠然态度,骤然热情起来,围在郭阳身边,极力跟郭阳搞好关系。   收拾完了办公桌,林蔓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仿苏楼那边指不定也会有人查,秦峰送的手表和首饰还在哪儿呢!还有,她想起她住的高毅生家的房间里,还有几本涉嫌资修的。不行不行!也要及时处理,就算不扔掉,也要想法藏起来才是。   整整一下午,林蔓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人传来消息,说检查队往厂区家属楼去了。   下工铃声一响,林蔓立刻冲出化验室,直奔仿苏楼。她急于回去藏好那块上海牌手表和翡翠古董戒指。这两样是秦峰送她的结婚礼物,她可不想让政治科的检查队收了去。化验室的其他人也都一样地担心。于是,大家各怀着心事,皆是纷纷急步赶回家。   其实,林蔓也曾想过将手表和戒指放在空间里。可是后来,她转而一想,万一空间不稳定,吞了她的手表和戒指,那不就得不偿失了么?且也没法向秦峰交代。而剩下的那副字画嘛!风险太大,确实藏进去更好,即便将来画没了,也好过让人抄走了强。   林蔓刚刚搬进仿苏楼时,为防将来会发生的变故,特意在书桌后的墙上做了一个暗格。平日里,书桌拉开,人们只会当它是面普通的墙。可是只要林蔓按照相应的节奏敲击,墙面就会自动凹进去一小块墙砖,露出用来盛放东西的暗格。   回到家后,林蔓将手表和戒指放进了暗格。之后,她又稍稍收拾了房间,整理出几样有不合规格嫌疑的东西,一并扔掉。   同一时间,高毅生的家里也在进行“大扫除”。   崔蘅芝吩咐人搬走了书房里的名贵家具。尽管高毅生对她说不要紧,可以都留下,她还是坚决将其全部换成了普通的家具。挂在墙上,以及收藏起来的名贵画卷,崔蘅芝联系了市政厅的周大姐,拜托她找了一家博物馆,全数捐掉。   当东西全清空了以后,崔蘅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快。她忽然醒悟到,原来以不合适的生活方式活在当下,会让人特别的疲累。与其背负着危险又沉重的包袱行走,倒不如将它们全扔掉,以换来一身轻松的好。   “小蔓回来啦?”   林蔓进门时,九姐正在厨房里炒菜。她身前的铁锅里,扁豆切成了丝,刚刚煸进锅,响油四溅的同时,香味也飘出了锅外。林蔓才走进院门就闻见了这香气。   林蔓急着处理那两本书,没多余的空跟九姐闲聊。她随口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回了屋子。   一本拜伦的《唐璜》在她的床上,前夜她还看得津津有味。还有一本司汤达的《红与黑》在书桌上,她还没来得及翻。   床下有她上次用来烧衣服的火盆。顾不上两本书看没看完了,林蔓将其都扔进了火盆里。点上一把火,两本书殊途同归,皆是化为灰烬的命运。   “小蔓!小蔓!”   崔蘅芝站在门外,唤了林蔓两声。林蔓忙着烧书,来不及开门。崔蘅芝便自顾自地打开了门。   闻见满屋子的烟,崔蘅芝不禁呛了两声,忙上前打开窗户,放浓重的烟气散出去。   “咳咳!你这是要烧房子啊?”崔蘅芝调侃林蔓道。   林蔓无奈地摇头:“唉!说起来,要让我选烧房子和烧书,我宁愿烧房子。”   书烧完了,林蔓端起事先准备的一盆水,浇熄了火盆里的火。   “小蔓,有件事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前段时间,家里一直出事,就都没有机会开口。”崔蘅芝帮林蔓收拾了火盆后,郑重其事地拉林蔓坐在床上。   “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好了。”林蔓心生好奇,想不出有什么事情需要崔蘅芝这样一本正经地讲。   崔蘅芝由衷地感慨道:“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有相貌、有青春,也有头脑。很多事情,你应该好好把握……”   “太太,市政厅周大姐的电话。”九姐“咣”地打开了门,打断了崔蘅芝的话。   崔蘅芝对九姐说道:“我马上来。”   转而,崔蘅芝对林蔓说道:“算了,以后日子还长,这事早晚会让你知道。总之,你放心,你的将来,我和你高叔都会为你打算好的。”   说罢,崔蘅芝急匆匆地去客厅接电话,留下林蔓一人在屋里,满头的雾水。到底是什么事啊!怎么没头没尾,神神秘秘的。   崔蘅芝不对林蔓讲,林蔓也不好追着问。于是,这事只好暂时搁在了一边。林蔓唯有等崔蘅芝哪天得空了,再听她把话说完。   林志明的公判大会如期举行。   对这场大会,五钢厂的职工们期待已久。召开的这天,大家早早就到会场里占好了位置。   林蔓、小张和段大姐照旧凑在一起。她们每人都带了些瓜果小菜。好像野营一样,大会一开始,她们便齐齐打开了饭盒。一边闲谈八卦,一边观看台上的光景。   据段大姐向林蔓介绍,公判大会通常有三场。很多时候,上台的人头场不会交代什么问题。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需要时间。一般情况下,都是到了第二场才会说什么。而再厉害的人,也终归不会熬过第三场。因此,第三场才是最热闹,也是最好看的一场。   “林志明!你要老实交代问题……”   “林志明!你……”   林志明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政治组的人视他的态度为顽固抵抗。于是,更加狂风骤雨的质问开始了。   坐在台下,林蔓脑子里一直存着一个念头。林志明会把他和崔蘅芝的事说出来吗?反正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应该会无所顾忌,什么都说了!   出乎林蔓的意料,林志明竟对崔蘅芝的事只字不提。这样的情形延续到了第二场,林志明依然死咬牙关,什么都不说。好像一个正在经受考验的geming志士一般,林志明居然没有招出任何人。对所有迎面扑来的质问,他都以沉默应对。   蓦地,林蔓明白林志明为什么这样了。他什么都不说,可不意味着他讲义气、重感情。他之所以这样做,八成是因为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在等着邓书记救他。又或者,他想以此感动崔蘅芝,迫崔蘅会心软,求高毅生救他……   开了两次公判大会,竟都是一样的流程。林蔓嫌会场里又闷又吵,便寻了个借口,提前出来。   回到化验室,林蔓沏了一杯茶,悠闲地坐在了她的办公位上。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抽屉开了条缝。她伸手拉开抽屉,内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只雕工精致的纯金镯子。   啪嗒啪嗒啪嗒……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林蔓听见了孙主任的声音。   “前两天不是检查过了吗?”   一个中气十足的妇人声音紧接着应道:“突击检查,突击检查,要是有规律,那还算什么突击检查!” 第101章 英雄的表演 二更   郭阳妈妈带着检查大队冲进门, 化验室的一众人跟在他们身后。林蔓粗扫掠了一眼, 除了她以外, 化验室的人一个不少,全都在场。   郭阳妈妈看见林蔓,愣了下神,显然是没料到林蔓会在。林蔓站起身, 持手中的金镯在背后。金镯倏地不见了,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棺材里。   郭阳妈妈回过神,径直冲到林蔓身前。两个同样上岁数的大妈拉林蔓到一旁, 迫她由着检查队搜查她的座位。   检查队将林蔓的办公位搜了个底朝天。因为没有任何查获,郭阳妈妈不禁有些尴尬。她气呼呼地抬起头, 从上到下地打量林蔓。   到了夏天后,做办公室的技术工们会改穿更清薄的工衣。要么是白衬衫黑裤子, 要么是单衣款的藏蓝工服。这两样衣服都有口袋, 口袋不深, 如果要藏下一只硕大的金镯, 势必会鼓囊出一块。若人有心看,一眼便能找出来。   林蔓的上衣和裤子皆是平平整整, 不像藏了半点东西。   郭阳妈妈反复打量了林蔓两次, 最后露出失望的神情。   “再去查查其他人桌里。”郭阳妈妈不得不放弃了林蔓的办公位。   于是,检查队的人开始搜查其他人的办公位。   化验室的人都站在一旁,等着检查队的搜检。林蔓有意地观察每个人的面目表情。显然,郭阳妈妈进门时,煞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除非有人通风报信, 她不会这样成竹在胸,而当落了空后,她也不会那样的大失所望。   化验室每个人都表情如常,除了当检查队搜到个别桌子时,有人流露出了担心的神情之外,林蔓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再联想到刚才所有人都在公判大会里,而早上她曾为张单子来过化验室。那时候,她桌子里可没什么金镯子。算起来,她是早上最后一个离开化验室的人,也是第一个回到化验室的人。在这中间的时段里,化验室所有人都跟她待在公判大会会场,且没有人离场。这样推理下来,也就是说,放镯子嫁祸她的人,一定是科室外的人。   那么到底是谁呢?难道是郭阳妈妈?可是,她和郭阳妈妈没什么仇怨啊!那么是别人?这人又是谁呢!   想着想着,林蔓陷入了沉思。全五钢厂的人太多了。每天光是工作上,和她打交道的人就不计其数。一时间,她根本没法推断出到底是谁要害她。不过,有一点她倒是可以肯定。那就是,害她的人中至少有个化验室外的人。那个人或许单干,也有可能跟化验室里的人联手。而这一点嘛!需要想法试探一下才知道。   检查队搜遍了化验室里每一张台子。由于所有人位子上的东西都被清理过,因此检查队也没有找出半点可疑物品。   郭阳妈妈不得不失望而归。她气呼呼地走出化验室,经过林蔓身侧时,她狠狠瞪了林蔓一眼。那眼神里的潜台词好似是说:“小姑娘!咱走着瞧,总有抓到你的时候。”   待检查队一众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远去,林蔓问段大姐道:“刚才开公判大会时,你有看见郭阳妈妈吗?”   段大姐略想了下,肯定道:“她不就站在台下吗?上面每问林志明一句,她帮腔的声音比谁都响。”   林蔓恍然记起,郭阳妈妈确实从大会开始,就一直不停地蹦脚叫唤。这样看来,郭阳妈妈不是那个藏镯子的人。郭阳妈妈应该就是接到了举报而已。   因为想不到幕后黑手是谁,林蔓的心里愈发地忐忑不安。在当天余下来的时光里,她一直苦苦地思索。直到晚上,同高毅生、崔蘅芝坐在桌上吃饭,她都还是心事重重的。   “小蔓,饭后你来书房一趟。”高毅生扒了两口饭,随口说道   林蔓点了下头,算是应下。她脑子里还没放下白天的事,有些心不在焉。   高毅生吃完了饭,先行下桌,去书房忙工作。自从崔蘅芝将书房清理了一遍后,那里便成了高毅生用来加班和接待刘中华的地方。   崔蘅芝眼见着高毅生步入书房,关上门。她转回头来,小声地问林蔓:“那个林志明,他们会怎么判他?”   林蔓道:“会坐牢!哪怕判得再轻,也要下放到农场改造。”   崔蘅芝欲言又止,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咽下了差些出口的求情的话。   林蔓吃完饭后,去书房见高毅生。   高毅生正襟危坐在书桌后,示意林蔓可以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现在书房里的家具是清一水的普通松木家具。它们虽不同于往日的紫檀桌椅气派,但好歹让人看着踏实,不用担心哪天工作组或检查队冲进来,指着它们直说不符合现在的政策。   “林志明的事,你怎么看?”高毅生上来即开门见山道,直入主题。   林蔓摸不透高毅生心思,只能先小心地试探:“高叔,林志明应该没有翻身机会了。所以,我不明白你现在问这个人,到底是指?”   高毅生道:“你应该知道林志明后面还有人?”   林蔓点头:“没错,我对您讲过这事。林志明曾经亲口说过,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受邓书记指示。”   高毅生道:“那你觉得,在第三次公判大会上,林志明会指认邓书记吗?”   林蔓略略思量了一下,回道:“不一定。因为林志明是个有心机的男人。否则,他不会表面上总来家里干活,好像是您的人一样,但背地里又不动声色地转投了邓书记。像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不会冲动行事。他一定做好了考量。如果指认了邓书记,那么就是邓书记和他共沉沦,两人一样没救。而他如果保下了邓书记,邓书记也许会念旧情,帮他一把,给他留一个转圜的余地。”   高毅生道:“那么你认为,邓书记会帮他吗?”、   林蔓摇头,轻笑道:“邓书记正巴不得甩掉林志明,撇清关系,怎么会救他。”   高毅生笑了,满意地点了下头,又问道:“那么,你觉得我们该做些什么?”   林蔓恍然明白了高毅生话里的暗指。原来明着是讨论林志明,实则是在说邓书记。   林蔓回道:“我们当然是希望林志明能实话实说,指认邓书记。因为像这样的机会,恐怕很难再有一次。错过了以后,那边枪口可能会调转过来,指向我们。那样我们就变主动为被动,这实在太不划算了。”   高毅生赞同地点了下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以为怎么样才能让林志明开口。”   林蔓略低下头,心里盘算着高毅生的话。她明白高毅生是想让她来解决林志明的事。而她一旦这样做,就无异于得罪了邓书记那边的人。在过去,她一直在避免这样的情况。这也是她做掉了林志明,但没有动邓书记的缘由。因为世事无常,总有时移势易的时候,万事做得太绝,她便彻底没了后路。但眼下看来,高毅生是迫她没后路了。   思量地越多,林蔓便越是佩服高毅生。到底也不是省油的灯,许是高毅生早看出她给自己留了后手,所以今天正式向她表态。   丫头!要么你彻底站到我这个阵营里来,我保你锦绣前程。要么你还是像过去一样,虽然明面上站定了一边,但实际上依然留着后手。如果是这个样子,那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仅仅停留在关系不错的“世伯和侄女”上。仅此而已……   “如果我能单独见一次林志明,我想我可以说服他。”林蔓思量再三,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像赌博一样,她心知要想大赢,就得孤注一掷地狠心押上全部筹码。她不想永远当个化验室的小科员。如果要爬到厂委里,非要有高毅生的提拔才行。   “那好,我现在就可以安排。如果没什么意外,你马上就能见到他。”高毅生轻笑地说罢,拿起话筒,让接线员转到刘中华的座机。   林蔓看了眼桌上的座钟。钟面上的时针早跳过了9点。   这么晚了,难道刘中华还在办公室里加班?这不会是巧合!还是……   林蔓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刘中华坐在办公室里,就是为了等高毅生的这个电话!   林蔓觉得莫名得不舒服。类似这种被算计的无力,她许久没有尝到了。   为了方便近几日的公判大会,林志明现在被关在小红楼的一间房间里,由专门的人看守。   刘中华事先向看守人打过招呼。当他带着林蔓去看林志明时,看守人非常配合地打开门锁,放林蔓进屋。   对于林蔓的到来,林志明一点也不意外。他翻身下床,微仰着头,极力保持着仅剩一丝的自尊,等待林蔓开出条件。   “只要你都说出来,我们可以安排你去江城附近的农场改造。这样,你不至于离家太远,也用不着像那些被送去戈壁滩上的人一样,吃尽苦头。”林蔓说话时,刘中华陪着站在一边。高毅生事先叮嘱过刘中华,绝不能让林志明单独见林蔓,以防林志明狗急跳墙,伤害报复林蔓。   林志明道:“行啦!不用你多说,我可以配合你们,把邓书记的事都说出来。“   林蔓大感意外,好多预备好的台词她还没讲呢!林志明竟然主动配合了。   “你可想清楚了,别到了大会上,你又是另一番说辞。如果那样,可就不是下放农场那么简单了。”林蔓警告林志明不要耍花招。   林志明苦笑道:“我都沦落到这种下场了,实在折腾不起了。你们放心!该我做的事,我一定做到位。”   林蔓始终没法完全相信林志明。但林志明极其配合的态度,又让林蔓找不到任何可以拆穿他的破绽。   走出关押林志明的房间时,刘中华亦不放心地问林蔓:“你说他这么配合,会不会存了别的想法。”   林蔓无奈道:“就算有,我们也要到他上台了以后,才能知道。”   林蔓暗暗地做了打算,一旦林志明上台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她就让刘中华马上以林志明神智不清、说疯话的理由,强行拖他下去。   最后一场公判林志明的大会如期举行。   全厂人蜂拥而至大会现场。一时间,连厂门外,窗户上都趴满了人。   林蔓、段大姐和小张早早占好了位置,坐于台下。   铃声一响,林志明被押上了台。   未等主持人开口,林志明就主动要求说话。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平常都是有人质问,受公判人不得不开口。可是今天不同,林志明居然主动要来了话筒。   “他想说什么啊?”小张疑惑道。   段大姐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第一次这样,呀!还有这样的……”   全场人都和林蔓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志明。   林志明开始讲话了……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   渐渐地,林蔓惊讶地张大了嘴。她从来没想过,林志明的公判大会,最后竟演变成了这样的境况。   在台上,林志明义正言辞地指责邓书记,抖出了一个又一个邓书记贪腐的证据。他的慷慨陈词极富煽动性,引起了全场人一拨又一波山呼海啸般的“叫好”。   就连林蔓也忍不住为林志明鼓掌。   林志明的表演,不可谓不精彩绝伦。在台上,他以一个受审的犯罪者的身份,竟将自己生生地演成了一个正义凛然的反腐英雄…… 第102章 陷阱 三更   在公判大会上, 林志明揭发了邓书记。   邓书记原想狡辩, 可奈何林志明竟留了许多实证在手。在一记又一记的重锤之下, 邓书记被狠狠地打趴在地,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政治科的人当场即派了人,控制了邓书记,押他回小红楼, 迫他交代出更多的问题。   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后,林志明终还是回归了现实,又被人押回公安局, 等待审判。   在被带下台时,林志明再三地向跟在一旁的刘中华确认:“我这算是立功表现了?算不算。”   刘中华轻笑, 揪住了林志明的衣领,附耳道:“该给你的会给你, 只要你好好闭上你那张嘴。”   林志明得意地笑, 乖乖地闭上了嘴。   走出会场时, 林志明碰上同样让人押着的邓书记。   邓书记恶狠狠地瞪林志明:“你……你敢…….”   因为有政治科的人在旁, 邓书记说不出职责的话,唯有将恶言吞下了肚子。   林志明走过邓书记身侧时, 故意慢下了步子, 悄声对邓书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   林志明举报邓书记,自是有他报私怨的念头在。比起林蔓和高毅生,他更恨邓书记。因为他害了林蔓和高毅生,人家还击理所当然。而那邓书记呢!他帮他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竟对他见死不救。如果说, 林志明恨林蔓和高毅生是恨得咬牙切齿,那么恨邓书记,则就是恨得想剥皮拆骨了。   站在会场门口,林蔓若有所思地望着林志明和邓书记远离的背影。   “小蔓,你在想什么?”郑燕红看林蔓想事想得出神,好奇地问。   林蔓道:“你说,林志明和邓书记的事应该结束了吗?”   郑燕红道:“该结束了!他们两个要么被判刑,要么被下放。厂里好多事都会被拨乱放证。以后,一切都该正常了。”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我看不一定。我怎么觉得,这事还没完。”   郑燕红愕然:“没完?这怎么会,他们的罪行都是板上钉钉啊!”   “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林蔓隐隐觉得不安,邓书记倒得太容易,林志明将去江城附近的农场。在她看来,这两个人都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将来形势突变,保不齐他们还真有翻盘的机会呢!   郑燕红挠了挠头,搞不清楚林蔓无端在担心什么。   “唉,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郑燕红拍了下林蔓的肩膀,“这个星期六中午,检查队会突击检查你们化验室。”   林蔓回过神来:“又检查?这事你确定?我们科前两天可刚被检查过。”   郑燕红肯定道:“我亲耳听到政治科科长安排的。昨天我往他们科里送材料,当时他们刚好在布置这两天的检查任务。”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笑。这几日,她正愁没有机会试探那个陷害她的人!现在可好,绝佳的机会送上门了!   星期六早上,因为有几张急赶的单子要出厂,孙主任不得不让化验室的人提前两小时上班。这样,抓紧时间做完了活后,大家还可以如时去开大会,算是两不耽误。   忙完了所有的活后,化验室的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中午吃饭的饭盒,准备开会时坐在地上的坐垫。只等着听孙主任一声号令,大家就立刻赶去会场。   趁着所有人都在,林蔓向孙主任请示道:“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下,能不能让我和郭阳同志换个位置。”   孙主任不解道:“你那座不好么?怎么突然要换。“   林蔓的位置靠窗,日晒光照充足。而郭阳的位置靠着过道,连头顶的日光灯都照不到多少,暗淡少光,算是全科室最差的位置了。   林蔓解释道:“我最近眼睛不舒服,这里光照太强,所以想换个没什么光的位置。”   高毅生安然无事后,孙主任立刻恢复了对林蔓的好态度。   “既然这样,那就换!小郭啊,你和小林同志立刻换下座位。”孙主任吩咐郭阳道,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郭阳为难道:“现在就换?不是要开大会了吗?回来再换!”   林蔓道:“郭阳同志,我们还是现在换!现在也不是没有空,我们互相把东西搬过去就行。”   林蔓才不要大会后再搬呢!那时候搬有什么用?要的就是在开会前把位置换了,然后大家直奔会场。   “是啊,小郭!就这么点儿事,你配合一下。”孙主任语气更重了一些。   郭阳无力反驳,只好依照孙主任的命令,马上与林蔓换座。   林蔓和郭阳换好座后,孙主任才让大家赶去会场。因为这天去的晚,化验室的人只能挤在大门口,站着听完全场。   因为刚刚看过林志明的公判会,平日里的大会与其相比,无趣乏味了许多。   整整一上午,林蔓不止打了一个哈切。段大姐和小张时不时地低语闲谈。偶尔,她也加入。但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关注全科室的人,确认有谁离开过会场。   终于,上午下工的铃声响了。   会场里,多数人在抻懒腰,也有人迷瞪了一上午,在揉惺忪的睡眼。   “孙主任,检查队往你们化验室去了。你们快去趟!”有人得到了消息,急忙跑到会场门口通知孙主任。   孙主任忙领着全科室的人回化验室。大家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追上了郭阳妈妈等众检查队员的脚步,与他们同时站在化验室的门口。   “哎呦,怎么又要查啊!”孙主任本想说一句打趣的话,却一个不留神,吐露了心声,说出了不耐烦的话。   郭阳妈妈冷哼道:“人家没问题的科室,可都不怕我们查。他们都放话了,随便查几遍。你现在这个态度,难道是怕我们查出什么?”   孙主任面露不悦,但碍于郭阳妈妈身份,只好忍气吞声:“那行!你们查好了。”   郭阳妈妈给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众检查队的人直奔向郭阳的办公位。在几个小时以前,这个位置还是林蔓的办公位。   “队长,你看这个。”有人从桌里翻出一本,邀功一般地拿给郭阳妈妈看。   郭阳妈妈一看封面上作者名字是外国人,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尤其是看见外国作者名前有个括号,括号中有个“美”字,她更是高兴了。   “这书是你的?”郭阳妈妈趾高气昂地冲林蔓喊道。许是她太忘乎所以的缘故,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只有一脸无辜的林蔓,而没有她那已经惊慌失措的儿子。   林蔓轻笑:“这本书不是我的。”   郭阳妈妈冷笑道:“还狡辩?从你桌子里搜出来的书,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这位子不是林蔓同志的。”孙主任幸灾乐祸地笑。站在门边的一众化验室的科员们,跟孙主任皆是一样的表情。想笑,却又不得不憋着。   “那这桌子是谁的?”郭阳妈妈又是盛气凌人的一句。在她眼里,抓林蔓和抓别人没区别。总之,只要能让她抓到个人就行了。   “那个…….这张桌子……是郭阳的……”有人颤巍巍地从旁提醒。   郭阳妈妈猛然一怔:“这,这怎么可能?”   顿时,郭阳妈妈脸上涨得通红,好像刚刚让人扇了一耳光般,她觉到了火辣辣的疼。   孙主任证实道:“确实是这样,早上林蔓和郭阳是当着全科人面换的位置。”   “你……你真是……”郭阳妈妈嫌指着郭阳骂不解气。她快步上前,狠狠地扇了儿子一巴掌。到底当着手下人的面,她不表下态不行。   郭阳捂脸委屈道:“妈,这书不是我的。”   郭阳妈妈恨恨道:“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下次再让我抓到,一定不放过你!”   说罢,郭阳妈妈挥了下手,要率人离开。   林蔓轻咳了一声,冲郭阳妈妈的背影唤道:“这件事,你就想这么算了?”   郭阳妈妈不悦地回头:“那还咋地,我都扇他一耳光了。你还没完没了?”   林蔓冷笑道:“上次,你可从我们科室抓了小李,为什么来的?”   小张接到林蔓的示意,忙接话道:“为了块上海牌的手表。”   林蔓笑道:“说起来,上海牌的手表严重,还是这种严重啊!”   小李一向工作认真,做人本分又老实。他自从被抓走后,科室里的人都为他感到不平。但一想到郭阳就坐在边上,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说是没有郭阳通风报信的实证,但大家心里哪个不是明镜似的。   小李刚刚拿到手表,郭阳就走出化验室,没十几分钟郭阳妈妈就带人来了。这不是郭阳通风报信,还能是谁?   “当然是严重了!一块手表最多算腐x奢x,但这可是资x呐!”有人想起小李的遭遇,忍不住忿忿地帮腔道。   “胡说什么,你们胡说什么?哪个上面说更……”郭阳妈妈瞪大了眼,拼命喊着无赖的话,想以此蒙混过关。   林蔓高声喝道:“你别想打岔过去。我看你是想包庇你儿子!”   林蔓故意大声地喊。她的话顿时引来了其他科室的人。不少人早在办公室里听到外面的事。一走出来,便纷纷加入了指责郭阳妈妈的行列。大家蜂拥堵在走廊里,将郭阳妈妈前后的路皆封得死死。   众目睽睽之下,郭阳妈妈再没法蒙混过关了。她拉上她儿子走。   林蔓对郭阳妈妈不依不饶:“今天这事,我们大家可都看到了。后面你们怎么处理郭阳,我会一直盯着。但凡有觉得不公的地方,我一定举报到底。”   郭阳妈妈恨林蔓恨的牙痒。她狠狠瞪了林蔓一眼。   林蔓不惧郭阳妈妈的威胁,迎着眼光直视了回去:“你最好牢牢地记着小李这个人。对了,小李现在在哪里?”   段大姐主动回道:“已经调去做炉前工了。”   炉前工是整个钢厂最苦的工作,天天弯腰在滚热的火炉边,许多三十岁年纪的工人,生生老得像五十岁。   林蔓警告郭阳妈妈道:“听到了吗?小李做炉前工。也就是说,你儿子的处分,一定不能比炉前工好。否则,我保证举报得你不得安宁,直到让你陪着你儿子去炉前干活才罢休。“   郭阳妈妈心生后悔,发现得罪错了人。只是现在为时已晚,她唯有灰溜溜地扯着儿子离开。   “妈,我不要做炉前工!那书真不是我的。”走出办公楼后,郭阳还是感到万分委屈。   郭阳妈妈啐了一口,朝着化验室的方向:“蠢货,现在不是你的,也是你的了。”   经过郭阳妈妈一事,林蔓终于试探出了她想知道的事。   陷害她的人不在化验室里。   因为化验室里的人都知道她和郭阳换了位置。如果是化验室里的人,那就势必不会错误地再栽赃给郭阳。而且,化验室里的人和那个人也没有勾结,因为如果那样,开大会时候,化验室里的人一定会通风报信。如果是这样,郭阳妈妈依旧不会在郭阳的桌子里发现。   那么现在,新的问题又来了。五钢厂里,除了化验室的人,还有谁要这样孜孜不倦地害她。林蔓突然想起了那个散布她和朱明辉谣言的人。八成,这两人是一个……. 第103章 认亲(上) 一更   对于林志明的判决, 先于邓书记下来。他被下放到江城附近的一个农场改造。该农场隶属光明公社。这也算是兑现了高毅生的承诺, 没有对林志明赶尽杀绝。林志明既然配合地拿出了邓书记的罪证, 那么大家以后就各自安好,两不相干。   无论是高毅生,还是刘中华、吴主席等人,都以为林志明是不可能回来了。   但是, 林蔓知道未来的几年里,那场大变迟早会来。而到了那个时候,一切还会是高毅生他们想的那样吗?恐怕未必!   押林志明下农场的这天, 林蔓和刘中华去送了。这是高毅生的吩咐。   清晨时分,天空灰蒙蒙一片。   两个身着制服的人押着林志明走出看守所。   看守所是一个三层的小楼。小楼门前是一小块空地。一辆带铁栏杆的押运车停在空地上。林蔓和刘中华站在车边。   忽来一阵微凉的风, 带起阵阵榆树钱的清香。空地的边上种了一棵粗大的榆树,每当有风拂过, 树影婆娑。树上蝉噪不断, “吱呀呀”的声音像极了破了弦的二胡。咿咿呀呀, 咿咿呀呀, 唱得荒腔走板……   “高厂长让我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林蔓问道。   林志明一只脚刚迈上了车。听到林蔓的问话, 他顿了一下。他沉默了半晌, 无奈地摇了下头。后面的人催他上车,他顺从地上了车。   押运的人跟上了车。在林蔓的眼前,他们关上了车门。   林蔓有心留意林志明的眼神。尽管林志明嘴角挂着苦笑,但是眼中却难掩不甘。林蔓以为,像这样的人是能蛰伏得下去的。如同等待机会的毒蛇, 可以埋在沙子里许久。有一天,要是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它定会一跃而起,狠狠咬人一口。   押运林志明的车子开远了。一阵引擎发动的声响后,它驶出空地,上了路。道路的尽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它越开越远,直到隐入那白色的雾里,便再也不见了踪影。   “你觉得林志明这个人怎么样?”回去的路上,林蔓问刘中华道。   刘中华道:“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我们利用他扳倒了邓书记,绝对是划算了。”   林蔓轻笑不语,她知道高毅生也是这样想,没有人把林志明放在眼里,大家都以为他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可是世事,真会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吗?   如同对林志明一样的待遇,邓书记也有自己的公判大会。   大家都把这场公判大会看得比林志明那场重。   邓书记啊!精彩程度还能低于一个人事科的科长?   为了能够占到好位置,小张总是一大早就带着坐垫去排队。第一场、第二场、第三场皆是如此。托了小张的福,林蔓和段大姐即便每次起得晚了,也照样可以在台下坐到有个好视野的好位置。   又是如同以前的惯例,邓书记头两场的公判大会没花头。大多数的时间里,邓书记都默不作声,只有政治科的傅科长嚷嚷不停。这样只有一边发挥的情况,对于台下人来说,实在是无趣。于是,大家都将希望放在最后一场。   最后一场公判大会,大会场里涌进的人前所未有得多。许多工人都不能满足于坐在车间里听广播,个个想亲临现场,仿佛他们不跟着现场的人起哄两声,这场公判大会他们就不算经历过似的。   林蔓、小张和段大姐照旧坐在老位置上,正面对着看台,一人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等待着好戏开演。   “你们看,你们看,邓书记上台了……”台下的人叽叽喳喳地喧嚷。   “傅科长真本事。你们看,邓书记让他问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人不忘拿话恭维政治科科长。   “哎呦,今天怎么跟前两场一样,他一句话都不说,真没劲!”有人辛苦早占了位置,因为没有看到想要的精彩,忍不住抱怨连连。   “嘘,小声点,这才过了大半场,还有时间呐!”也有人耐心十足,坚信最精彩的时候总是在最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眼看着最后一场公判大会就要结束,台上依然无风无浪,所有人都不免感到了失望。   突然,一个瘦高个的男人主动上台。他穿一身皱巴巴的白衣黑裤。有人认出了他,交头接耳地说道:“这不是邓书记的秘书小韩吗?”   一听说邓书记的秘书小韩上台,大家立刻来了劲头,纷纷收拾了闲散的思绪,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   小韩上台后,没有多少废话。他先喊了两句口号,接着就进入了正题。指着邓书记,他发表了一大通痛心疾首的话。台下的人,无不受他的情绪感染,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好像悔恨眼看着邓书记犯错而无力劝阻的人也是他们。最后,小韩拿出了一块欧米伽牌子的手表,狠狠地摔在了台上。他这一举动引起了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他是邓书记的秘书,难道一点没牵连?”林蔓小声地问小张。   小张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生怕错过精彩,一面低声回道:“怎么可能没牵连,我听说他前天也被停职接受调查了。”   段大姐从旁插话道:“不过现在就说不定了。以前其他厂也有这种事情,后来那人举报有功,又划清了界限,现在照样在厂里横着走。”   小张点头道:“我也听说过这事,后来那个人还升了呢!”   就在林蔓等三人交头接耳时,周遭忽然一片寂静。她们抬眼看向台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邓萍出现在了上面。   接下来的一切,完全出乎台下人的预料。邓萍以大义灭亲的姿态,开始了她的表演。一大段正气凛然的说辞之后,台下人皆听得目瞪口呆,连鼓掌叫好都忘了。有人稍稍地回过了神道:“真他妈比林志明那场还好看。”   随着回过神来的人越来越多,稀里哗啦零碎的掌声最终连成一片,声势浩大的“叫好声”骤然响起。   林蔓、小张、段大姐忍不住窃窃私语。   小张凑近段大姐,低声道:“她说得太狠了!韩秘书跟她一比,简直不算什么。”   段大姐道:“你懂什么,她不这样划清界限,以后她在五钢厂就别混了。”   小张喃喃道:“那她这么做,还真是聪明了。”   “也有可能,他们一家早商量好了。反正邓书记起不来了,还不如牺牲一个人,保下邓萍。”林蔓道。此时此刻,她对邓萍已经完全改观。她发现她一直小瞧了邓萍。或许,邓书记的倒下非但不会牵连邓萍。恰恰相反,邓萍还有本事变劣势为优势,一举飞黄腾达呢!   公判大会进行到了末尾,因为相继有小韩和邓萍陆续上台,气氛一下子被推波助澜到了最高/潮点。一时间,群情激愤,吵嚷的声音几乎震得能将会场的房顶掀开。   吴主席都看不过去了,站起来劝大家冷静一下,因为邓书记好歹也是为厂子初期建设做过贡献的人。可奈何,他一个的人声音太小,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大浪一般的起哄声下。   林蔓的脑子被吵得嗡嗡得响。直到公判大会结束,她随大流地走出会场,去食堂,回化验室工作,她都依然能够听见那声音。直到下午的下工铃声再度响起,那震耳欲聋的吵嚷声,都始终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退散不去……   数日后,林蔓到相关部门去打听林志明的境况。   有关人员告诉林蔓,林志明自从下放农场后,还算配合改造。每天有人看管着他劳动和学习。跟其他下放的人不同,他没有丝毫的怨言。比起那些消极的人,他又多了许多积极性。   最后,有关人员对林蔓说道:“根据这情形,我们还是很看好这个同志的。如果林志明同志能一直保持这种态度,再过个十年八载,兴许他还能争取到提前回来也说不定。”   得了林志明的消息后,林蔓马上回五钢厂向高毅生汇报。走到高毅生办公室门口,高毅生办公室的门关着,刘中华告诉她里面有人。她听见屋里有哭声,好奇地问:“是谁啊?”   刘中华道:“是邓萍!她来向高厂长表态了呗!”   林蔓和刘中华站在门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倏地,门里传来高毅生的声音。   “是小蔓?进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邓萍从里面走出来。她愁眉苦脸,眼睛哭得红肿。她这一副哀哀戚戚的可怜模样,半点也不见她当初嚣张跋扈的气焰了。   在听了关于林志明情况的汇报后,高毅生给林蔓布置工作道:“三天后,市检查团会来我们厂参观。现在崇尚节俭风,我就不让食堂加菜了,改请他们在家里吃饭。所以,张罗他们在家里吃饭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林蔓欣然答应,立刻回家开始着手准备。   高毅生特意吩咐了刘中华,让他全力配合林蔓。他也嘱咐过林蔓,让她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向刘中华提。   刘中华对林蔓的态度更好了。他一个人精样的人物,哪能看不出高毅生的意思。这一次,让林蔓来张罗检查团在家吃饭的事,无异于已经当林蔓是自家人。道道地地的自家人。若非如此,林蔓哪儿有张罗这顿饭的主导权。充其量,也不过是给九姐和崔蘅芝打下手罢了。   林蔓向孙主任告了三天假,以便更好地准备市检查团的招待工作。   说是要节俭风,但也不能用馒头青菜来招呼大家啊。因此,高毅生实际是给林蔓出了一道题。如何在不违背”四X”精神的前提下,用看似朴素的饭菜,招待好市检查团那一众人。   每天一大早,林蔓就开始弄菜了。腌菜备菜种种的活,她忙得不可开交。   “小蔓,你出来下,我有话对你说。”   一个宁静的下午,崔蘅芝把林蔓从厨房叫了出来。她拉着林蔓的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有一件事,我和你高叔叔考虑了有段时间了。”崔蘅芝柔声道。   林蔓任崔蘅芝拉着她的手,静静地等她后面的话。   崔蘅芝道:“我和你高叔叔都没有孩子。所以,想认你做干女儿。这次检查团来家里做客,除了有市政厅的周大姐外,还有不少你高叔叔的老朋友。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会当众宣布这事。” 第104章 认亲(下)二更   市检查团来厂检查的前一天里, 全厂停工一天, 大搞卫生清洁工作。   检查团由市政厅的周大姐带头, 随行的人里有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   蒋主任年逾五十。从外表上看,他同路上行走的普通中年男人没甚区别。他说话的声音有一丝沙哑,语气慢慢腾腾,不温不火。乍一接触, 好像是个格外平易近人的人。可若是相处的时间长了,有些人便不免对他生了颗防备的心。这倒不是他为人处事上有什么奸猾的地方。他生了一副忠厚老实的相貌,却唯独没能配上一双与之相符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滴溜溜地来回地转, 一个不留神,就会流露出狡诈的气息。   “周大姐啊, 今儿个完了以后,我们上哪里吃饭?”车间转了一圈后, 往办公楼去的路上, 蒋主任不经意地问。   周大姐回道:“高厂长说了, 现在都提倡节俭朴素, 所以就不让食堂特别加菜了。他请我们上他家里吃便饭。”   蒋主任满意地点头:“嗯,这样好, 吃着粗茶淡饭, 一样能干好XX工作嘛!”   蒋主任随口一张,即是一篇大道理满满的官话。随行的人跟在一旁,不住地点头。有人也想发表两句议论,可三言两语间,堂皇的话就被蒋主任说了个遍。他们无话可说, 就只好随声附和。一行人叽叽喳喳,一路对五钢厂指指点点。不知不觉间,一上午过去了。考察过食堂饭菜后,下午他们又去挑检了几栋家属楼。这几栋家属楼一早接到通知,也大扫除过了一遍。检查工作无风无浪地进行,圆圆满满地结束。   转眼间,下工铃响,周大姐征求蒋主任道:“没什么事了,我们现在去高厂长家!”   虽说检查团是周大姐带队,但蒋主任比周大姐级别大,因此做每件事前,周大姐还是会征求蒋主任的意见。   蒋主任不置可否,点了下头。检查团立刻调转了方向,直奔厂委领导们住的独门小院一区。   周大姐领着一众人进门时,林蔓正在厨房里炒菜。根据检查团的人数,林蔓今天炒的全是小菜。或是短时间腌过的小菜,重味下饭;或是大放干辣椒,引人开胃。最后,她准备了一煲豆腐荠菜羹,羹里有开洋,去火解腻的同时,鲜香可口也一一做足了。   崔蘅芝迎一众人进门。高毅生还没回来,她便先陪着众人在客厅说话。九姐去供销社买二锅头了,因为蒋主任说晚上可以喝两杯。厨房里只剩下了林蔓一个人。   听着汤煲里“咕噜咕噜”的响声,林蔓心里暗暗地思量着,让高毅生和崔蘅芝认作干女儿,不正是她一直筹划以来,所期望的结果吗?一旦成功了,那么她在五钢厂的路势必就此平坦。而她在江城,也算是真正有了个依靠,再不是没根没基。但是万事皆有两面的道理,她岂会不懂。高毅生夫妇待她确实越来越像亲女,可是与之相随而来,同父母一般的管束也跟着来了。   这天早上,林蔓算着秦峰可能快放假了,抽空回了一趟仿苏楼。她想收拾一下屋子,顺便备下些腌菜,以便秦峰来了以后,她能随时炒给他吃。可谁成想,她刚刚走到仿苏楼下,就看见了一辆小型货车。刘中华正站在货车边上,指挥着人往下搬东西。   林蔓问刘中华怎么回事。刘中华回道:“你来的刚好,赶快去上面收拾下东西。”林蔓道:“你这话没头没尾,到底什么事啊?”刘中华道:“还不是给你搬家吗?高厂长说了,你以后就住他那里了,让我们帮你把东西搬过去。”林蔓轻笑:“这话真是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刘中华道:“高厂长说你这两天忙检查团的事,没空理这些闲事,让我替你安排好就是了。”   林蔓和刘中华说话间,几个工人正搬了林蔓的书和杂物下楼。   林蔓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工人将东西搬回去。她打发了刘中华之后,立刻去找高毅生。见了高毅生,她一点不拐弯抹角,开口就对高毅生说她那时住过去全因崔蘅芝的事,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变故,所以才没有搬出来,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她早晚还是该回仿苏楼住。   对林蔓所表达的强烈反对,高毅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他笑了一笑,好像在笑林蔓是个不懂事的天真孩子。他对林蔓说他知道了,让林蔓回去。   下午,刘中华给林蔓送来了钥匙。钥匙是高毅生家的钥匙。同时,刘中华告诉林蔓,仿苏楼的那套房子不会收回去,让林蔓放心。   “这也是高叔的话?”林蔓无奈地叹道,她第一次发现高毅生的脑回路好像有些与众不同。她什么时候担心高毅生要收回房子了?   刘中华道:“嗯,高厂长说了,那个仿苏楼的房子给你,但是你还是要住在家里。”   林蔓无语地扶额:“住到什么时候?”   刘中华笑道:“当然是直到你出嫁的时候了。”   说罢,刘中华凑近林蔓小声道:“高厂长这可都是为了你好。除了高婶,他还没为别的人这样打算过呢!”   “打算?什么打算?”林蔓隐隐觉得高毅生对她的打算,不光只有厂里的升降荣迁,按高毅生的意思,好像还自说自话地对她做了别的安排。   刘中华神神秘秘道:“反正啊,都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事。你啊,老老实实地等着就好了。”   林蔓感到高毅生的性格里原来还有另外一面。平日里,他待人都是不咸不淡,可是一旦他当你是自己人后,怎么骤然就变得……变得那么霸道起来了……   林蔓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高毅生的声音。   高毅生到家了,晚餐可以开席。   一道道可口的小菜端上了桌。桌上人吃了皆是赞不绝口。昏黄的灯光下,觥筹交错。高毅生和蒋主任推杯换盏,闲话家常。林蔓帮着崔蘅芝招待其他客人。崔蘅芝和周大姐聊得最欢。   “小蔓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懂事又能帮你们家老高做事。”周大姐看到林蔓待人得体,由衷地向崔蘅芝夸赞道。   崔蘅芝点了下头,低声对周大姐道:“我们打算收她做干女儿。”   周大姐道:“这是好事啊!反正你和老高没孩子,白得这么一个体贴的闺女。”   崔蘅芝道:“对了,上次你说安排给徐秘书的相亲对象,后来怎么样了?”   周大姐道:“别提了,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给拒了。”   崔蘅芝道:“怎么?难道那家条件不够?”   周大姐道:“哪儿能啊!不光市长盯着这事,就连上面也关心着呐!但凡一等一的好姑娘,我哪个不先给他相。就说这次的好了,1米68的高挑个儿,文工团的领唱,高鼻梁大眼睛的一个大美女啊!”   崔蘅芝道:“要么,就是她家境不够?”   周大姐道:“配得上,配得上,就算没徐秘书的好,但也还算过得去了。不是说女嫁高,男娶低吗?那姑娘的父母都是省城XX的领导,XX级。”   崔蘅芝道:“呦,那条件真不错!徐秘书一点看不上?”   周大姐道:“我特意先让徐秘书去看她的表演,有个印象,然后再安排他们两个相亲。人家姑娘对徐秘书倒是上心了,可徐秘书呢!唉,只看了一眼,就说不合适。我说不合适不要紧,处处指不定就合适了。你猜徐秘书怎么说,他说不合适的两个人,处再久都不合适!他就不耽误那姑娘了。”   崔蘅芝不解道:“他眼光还真够高!那你问过他没有,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周大姐无奈的摇头:“他要是能告诉我,我还用这么愁么?不过……”   周大姐若有所思,似是想起了什么事。   崔蘅芝道:“什么?”   周大姐道:“这些年里,他就对一个姑娘上心过。”   崔蘅芝道:“那你把那姑娘介绍给他不就成了。怎么?还是那个姑娘有对象了。”   周大姐道:“不是。唉,那姑娘也就来过市政厅一趟。她捡了徐秘书的工作证给送回来。徐秘书当时出差不在,还是我接待的那姑娘。徐秘书回来后,再三问我要了那姑娘的联系方式没有。我说要了,那姑娘没给。徐秘书为这事还有些不高兴呢!你说,他可不是对这姑娘有点上心。”   崔蘅芝好奇道:“那姑娘是哪个单位的?”   周大姐道:“就是不知道,才没法找啊,她连个名字都没留下来。再加上我就见了她两面,当天我忙得厉害,接待了一帮省里的考察团。等空下来,我再回想,根本记不起她具体什么样儿。”   崔蘅芝道:“那她漂亮么?这你该有印象!”   周大姐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光漂亮,关键浑身带着招人的劲儿,跟个小妖精似的。”   说到这里,周大姐颇感不甘。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介绍那么多家世清白、端庄漂亮的大美女给徐秘书,徐秘书都看不上。而偏偏的,徐秘书竟对路上碰见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精念念不忘。这算什么事嘛!   眼见着时机成熟了,崔蘅芝切入主要话题,对周大姐道:“你看,安排小蔓和徐……”   崔蘅芝想对周大姐说,可以安排林蔓和徐秘书相亲试试。她对林蔓有信心,凭林蔓的漂亮和聪明,兴许真能让徐秘书喜欢上。   崔蘅芝话说到一半,蒋主任忽的从旁插话进来。   蒋主任对周大姐道:“唉!周大姐,你们那个徐秘书还没对象?”   周大姐道:“可不是嘛!上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又吹了。”   蒋主任道:“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不错的姑娘,老实又本分,关键XX觉悟特别高。这样,你安排她和徐秘书见一次。兴许徐秘书就喜欢这样的!”   周大姐碍着蒋主任的面子,不好当面反驳,只好硬着头皮应下:“那感情好,她是哪家的姑娘啊?”   蒋主任道:“她叫邓萍,还是老高厂里的职工呢!” 第105章 决裂 三更   高毅生疑惑道:“邓萍?”   桌上的人除了高毅生以外, 都吃惊蒋主任怎么会认识邓萍。   谁不知道邓萍是邓书记的女儿, 而那邓书记刚刚才下去, 这刚几天啊,邓萍竟就成蒋主任面前的红人了。   蒋主任咧开了嘴,爽朗地笑道:“前两天,她跑到我办公室, 主动交代了老邓的许多问题。她对我说,她为她爸的行为感到可耻。你们说,能这样大义灭亲的孩子, 可不是觉悟高么?”   桌上的人沉默不语,不少人面面相觑。   蒋主任继续说道:“过两天, 市里有个报告会,我打算带她去, 让她上台讲讲。她的这种精神, 可一定要好好发扬。”   周大姐见过一两次邓萍, 深知徐秘书对她恐怕不会有什么兴趣。她不想徐秘书将来拒绝了邓萍, 闹到蒋主任耳朵里,使她两头为难。于是, 她寻了个借口, 推搪道:“徐秘书这两天工作忙。等过段时间,他那边空下来了,我再安排!”   蒋主任道:“你少拿话诓我。怎么,论觉悟,论出身, 邓萍哪里配不上徐飞了?我看那个徐飞也太挑了。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怎么,难道非要给他找个旧社会月历上的资XXX太太给他,他才愿意……”   蒋主任喝了两瓶二锅头,酒气涨得满面通红。他越说下去,嘴上的门就越发地把不住。一梭子难听的话后,他伸手直指着周大姐的鼻尖:“我看呐!还是你思想工作没做到位。要不然,哪儿能……”   “老蒋,你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高毅生打断了蒋主任的话,主动扶他下桌。一顿饭吃到现在,该聊的正事早聊完了,要是再任蒋主任胡乱嚷嚷下去,接下来就要闹笑话了。   周大姐生怕蒋主任一定要她定下个相亲日期。她见高毅生送蒋主任出门,忙也就坡下驴,向高毅生夫妇告别。   崔蘅芝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只好留待第二天电话里对周大姐讲。   周大姐对崔蘅芝态度比蒋主任好多了。一听崔蘅芝想让徐秘书见见林蔓,周大姐立刻满口答应。   “不错不错,我看小蔓这姑娘挺好。她既然是你和老高的干女儿,那背景也算是不差了。”电话那头传来周大姐和气的笑。   崔蘅芝道:“那这事就麻烦你费心了。”   周大姐道:“哪里的话,要是他们两人成了,我还该感谢你呢!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那你看,什么时候安排他们两人见面好?对了,你说徐秘书最近很忙。”崔蘅芝想趁热打铁,赶快让徐秘书见到林蔓。她知道像徐秘书这样条件的人抢手得很。所以,最好可以早早地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周大姐道:“嗨,我那是拿话搪塞蒋主任呢!徐秘书最近挺空,一直在江城。这样,我问他一下,就给你安排在这个星期天?”   崔蘅芝道:“行,就星期天!那地点?”   周大姐略想了下,回道:“就我家里!你让人送她过来。也别搞那么正式,当成来我家里做客,普通聚会一样。要是他们看对了眼,我就找个借口,让徐飞送林蔓回去。”   挂上周大姐的电话后,崔蘅芝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等徐秘书那边定下来了,再告诉林蔓。过去她听过相似的事情,周大姐自顾自地安排好了,徐秘书突然临时爽约,说不愿意见。这样的情况,她可要帮林蔓防着些。哪个女孩子不要面子,与其让相亲对象这样放鸽子,那还不如干脆不见。   邓萍搭上了监察委员会蒋主任的事,没有两天就传遍了五钢厂。这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尤其是蒋主任竟然带邓萍参加市里的报告会。有消息传来,邓萍在市里的报告会上可是大出风头。X长点明了要树邓萍为XX的典型,号召全市人民向她学习。   “啧啧,这个邓萍还真不简单。”段大姐由衷地感慨道。   接近下班时间,段大姐和小张都空下来了,唯独林蔓还在忙一张最后的单子。这张单子本不属于林蔓份内,而是该小张做的。但小张今天身体不舒服,捂着肚子哎呦了一下午。林蔓主动揽了小张的活来做。在段大姐和小张闲聊时,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做活。段大姐和小张要是问她话,她便随口应两声。偶尔听到有趣的事,她也会跟着笑。   “我听说蒋主任还要认邓萍做干女儿呢!”小张脸色煞白,双手捧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   段大姐愕然:“真的假的?就邓萍?”   小张道:“是真的,我家有个亲戚认识蒋主任他们家。他说这段时间邓萍总往蒋主任家跑,又是买菜又是干家务,把蒋主任爱人哄得眉开眼笑。不光这些,她还帮蒋主任儿子儿媳带孩子呢!”   “我不信,这样就哄到蒋主任了。蒋主任是什么人,愿意这样做的人多了。”段大姐满腹狐疑。   小张道:“这样是不够,但架不住邓萍比那些人会说啊!”   段大姐好奇道:“她说什么了?”   小张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在跟前。林蔓也好奇地看向她。她朝林蔓挥了下手,示意让林蔓凑到跟前。   段大姐和林蔓同时凑到小张跟前。小张低声道:“我听说,邓萍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带了她爸的全部奖章,声泪俱下地诉说她对她爸的腐X有多痛心疾首。蒋主任爱人当场就感动哭了,因为邓萍说她没爸了,蒋主任爱人也是从小没爸,大概感同身受,就爱屋及乌了呗!”   孙主任走进化验室,朝林蔓招了下手。林蔓放下手里的单子,跟孙主任出门。   孙主任挠了下头,面色尴尬道:“小林同志啊!你那个结婚申请,厂里没批下来。”   林蔓腾地急了:“为什么?我对象那边都批了,没道理厂里比公安局还严啊!”   孙主任为难道:“这事,你还是要去问高厂长,是他没让批。”   林蔓阴沉了脸,立刻转身去找高毅生。她快步跑到小红楼,气喘吁吁地冲进高毅生的办公室。   高毅生正在对刘中华交代工作。看见林蔓一脸怒气地冲进来,他淡淡一笑,显然是知道林蔓为了什么生气。   “你先出去!”高毅生吩咐了刘中华一声。   刘中华退出门。出门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林蔓,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心的神情。   “为什么否了我的结婚申请。”林蔓质问高毅生道。一时间,她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全不见一点平日里的乖巧柔顺。   高毅生轻描淡写道:“那个公安不适合你。我已经安排了你和市政的机要徐秘书相亲。”   “安排?你对我还安排了什么?”林蔓冷笑。一时间,她又回想起了那个受人掌控的日子,一辈子都不得翻身,事事全掌握在那个人手里。即便那个人曾语重心长地说,这全是为了她好。   “你现在生气,情有可原,因为你还年轻,不明白哪些才是好的。听我的话,跟那个秦公安断了!徐秘书才是适合你的人。”高毅生对林蔓谆谆告诫,一点也不为林蔓凭空而起的恶劣态度生气。   “您觉得徐秘书更适合我?”林蔓苦笑地后退两步,她越听高毅生的话越耳熟,曾几何时,那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林蔓又是冷笑:“那么您觉得还有什么其他适合我的?”   高毅生道:“你的将来,我都帮你铺排好了。你嫁给徐秘书以后,我会让人给你在省厅安排一个清闲又有级别的工作。厂里人多事杂,对你一个姑娘家来说太幸苦了。”   林蔓默不作声。一时间,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说的。   高毅生继续道:“小蔓!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抱负。但是你选的那条路不适合你。当初你主动接近我和你高婶,不也是想谋一份好的将来吗?现在你该如愿了,嫁给徐秘书,做一个体面又舒服的X太太,像你高婶一样。为什么你又想不通了?”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林蔓沉声道。   像高毅生安排的生活,林蔓曾过过一次。做一份体面又清闲的工作,嫁一个样样都好,可她却对其全无感觉的人。一辈子风风光光,好像一只受人艳羡的金丝雀,其中的苦楚,只有她心里明白。要是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日子,那林蔓宁愿没有重来的机会。这一世,她再不想受他人的操控活下去了。   “我说过了,你还小,还不懂该选择哪一种生活。”高毅生不悦道。他不明白,林蔓平时是那么聪明又世故的女孩子,怎么今天好像突然不开窍了般,怎么都劝不通。   “你们怎么回事?”崔蘅芝推门进屋,看见林蔓和高毅生横眉冷对地对峙着,顿时愣在了原地。   崔蘅芝是刘中华叫来的。刘中华出门以后,听见屋里高毅生和林蔓越吵越凶。他担心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恰巧崔蘅芝来找办公室主任徐大姐办事,便忙去将崔蘅芝拉了过来。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你回去准备跟徐飞相亲!”高毅生一锤定音,再不给林蔓转圜的余地。   林蔓道:“如果我不愿意呢!我有对象了,不会去跟别人相亲。”   高毅生重拍了下桌子:“你不去也要去!”   崔蘅芝从没见高毅生发这样大的火,忙上前劝阻:“她年纪还小,想不通,我再劝劝她好了。你凶她干什么?”   高毅生气道:“我凶她?我做这些安排,还不都是为了她好。”   崔蘅芝又转回来劝林蔓:“你高叔确实都是为你着想。那个徐秘书我见过,真各方面都比你嫁的公安强。你高叔要不是当你是女儿一样,他何苦为你费这些心。“   高毅生越想越气,指着林蔓喝道:“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总之,相亲这事没商量,你必须去。”   林蔓道:“你凭什么管我?”   高毅生道:“就凭我是你……”   未等高毅生把话说完,林蔓冲高毅生扬起下巴,抢断道:“你是我什么?就算是你是我亲爸,我要嫁给谁的事,你也管不着。”   这样的话,林蔓曾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她想当面喊给母亲听,奈何从来没敢出口。如今,她换了个场景,对高毅生讲出来,心里有说不出的舒服。   “小蔓!这种话不能乱说。“崔蘅芝喝阻林蔓。   高毅生气得笑了:“你,你行啊!那从现在起,我再不管你。你去试试看,没有我给你撑着,你看看你能在这个厂里混成什么样。”   林蔓赌气道:“好啊!你放心,哪怕我就是去做炉前工了,也再不回来找你。”   林蔓转身出门,甩了一个绝情的背影给高毅生。   崔蘅芝不忍心,忙上前要追林蔓回来。   高毅生怒地吼了一声道:“不许追!”   崔蘅芝停住了脚步。她看了看林蔓的背影,又回看高毅生:“可是,你真不管她了?”   高毅生沉默了半晌,沉声道:“等在厂里碰得头破血流,她自己就回来了。” 第106章 形势突变 一更   林蔓回到仿苏楼, 正是一天之中楼里最热闹的时候。   从高毅生办公室出来后, 她立刻回去收拾了东西, 搬出高毅生的家。她出门时,九姐追上她,问她怎么了。她笑了一笑,默不做答。主动攀附高毅生, 想得一个好前途和靠山的人是她。拒绝了高毅生的安排,宁愿弃了之前的布局,以求换一个自由的人也是她。她没什么好后悔, 也没什么好埋怨。   林蔓拎着行李出门。她走出去了很远,回过头看, 望见九姐依然站在门槛上,不舍地望着她。是啊!相处了那么些时日, 怎么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她微微一笑, 朝九姐挥了下手。夕阳洒下金红色的余晖, 落在地平线的尽头。她转过身去, 朝着仿苏楼的方向走去。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回头。   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林蔓和高毅生大吵了一架的事, 转眼间就从小红楼传遍了整个厂区。随着下工铃响,众人下班回家。这一重磅消息,又从厂区传遍了家属楼区、宿舍楼区。当林蔓走进仿苏楼时,整栋楼的人都知道她和高毅生决裂的事了。   林蔓迈步上楼。不断有人或从门里,或从门缝, 饶有兴趣地向她探望。楼上有人听到动静,“登登登登”地快步出门,抻头探脑地扒在楼梯扶手上,看向从楼下上来的林蔓。   人们对林蔓的突然归来低声密谈,窃窃私语。   “啧啧,得罪了高厂长还能好?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也不知道忍忍。”   “他们因为什么吵架啊?不是前两天,高厂长还让刘秘书来给她搬家吗?”   “谁知道啊!这次好像真闹掰了。有人亲眼看见她还钥匙给刘秘书。”   “呦!这么看,估计是好不了了。她还真不识好歹啊!”   “所以说嘛!到底是年轻人。”   砰!   林蔓开门进屋,重重地关上了门。所有的恶言恶语,她全关在了门外。顷刻之间,她整个人清静了。   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林蔓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小窝。   客厅里、卧室里,皆是刷着淡绿色的漆。一张四方餐桌,四把普通的木椅。沙发是百货商店里最普通的弹簧沙发。衣柜是她和秦峰挑来的三门大立柜。屋子里最好的家具要属那张橡木的双人床。相比起来,高毅生家的环境确实比这里好得多,宽敞又漂亮。可是,她还是喜欢住在这里。这一次回来,她第一次从这小屋里感受到了归属感。这种家的感觉,于她而言,比什么都要让她踏实舒服。   林蔓打开窗户,放新鲜的空气进屋。空气里有盛夏傍晚的新鲜草叶的香气。   天色暗了。   林蔓煮了一锅米饭,又炒了一碟小菜。   就在昏黄的灯光下,林蔓独自吃完了晚饭。   墙上的日历好些日子没有撕页了。林蔓记得,上一次撕页,好像还是秦峰在的时候。她一页页地撕下来,直到撕到当天的日期。废掉的日期摞了一沓。她这才发现,原来秦峰已经离开了许久,算起来,他快回来的日子,也该近了!   夜里,崔蘅芝偷偷地来看林蔓。   “你高叔还在气头上。等他消气就好了。你也是,就算相亲的事不愿意,也用不着跟他顶着来啊。”崔蘅芝柔声地劝林蔓。   林蔓道:“高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可以换个婉转的方法拒绝高叔?”   崔蘅芝道:“你说你平常挺聪明,也会来事。怎么在这事上,就一根筋了呢!你可以先去见徐秘书嘛!万一是徐秘书跟你处不来,万一你也喜欢徐秘书呢?何苦先把路都堵死了。”   林蔓轻笑:“很多事情可以这样做。但是唯独在这方面,不行!”   崔蘅芝道:“为什么?”   林蔓道:“这样做,无论是对秦峰,还是对徐秘书,都不好。这是什么,见异思迁,还是骑驴找马?万一将来他们知道了这事,会从心里看低我。”   崔蘅芝道:“我们不说,谁会知道。”   林蔓道:“天下没不透风的墙,将来的事,谁能说准?更何况,我和高叔吵架不光为了这事。”   崔蘅芝道:“那还有什么?”   林蔓想起高毅生为她安排的无风无浪的美好将来,又想起她曾体验过一次的安稳人生。不觉得间,她想得出神,沉默了半晌。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纱窗上趴了一只蝉,鸣声震耳;厨房中的水龙头滴下了水珠,水珠落在水泥砌的灰色水斗里,啪哒,啪哒……   林蔓道:“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哪怕撞得头破血流,我也认了,因为那是我自己选的。”   崔蘅芝回想她的人生,还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决定。嫁第一个丈夫是父母安排,嫁第二个丈夫是表姐牵线。安安稳稳,舒舒服服地过了那么多年,无风无浪,却好像也没什么滋味。想着想着,她觉得好像有些理解林蔓了。   崔蘅芝离开以后,林蔓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她想了想将来的工作,又算了算秦峰离开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凌晨三点了,她赶忙上床睡觉。挨上棉面的枕头,她很快睡着了。梦里,她行走在一团浓重的雾里。因为看不清前路,她只好仅凭着感觉走。跌跌撞撞地,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团光亮。金色的亮光刺得她眼疼,她不得不伸手遮挡。蓦地,她听见一阵响彻天际的音乐声。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   林蔓睁开眼,天已大亮,上工的铃声刚响了第一响,距离开大会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了……   林蔓赶到会场,段大姐和小张照旧为她留了位置。   化验室的人看到林蔓,有人不做声,有人佯作往常的样子,对林蔓客气地点下头。林蔓毫不介意众人突然的冷漠。这样的变化,她并非第一次碰见,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听说今天会有人念举报信。”小张凑近林蔓道。她对林蔓倒还是一个样。   段大姐亦是一切如常,她对林蔓补充道:“还是早上刚刚收到的举报信呐!是匿名举报,等下应该就会念了。”   林蔓不以为意段大姐和小张的新消息。举报信嘛!隔两次大会,就会有人上台念,没甚稀奇。于是,她照旧一边听着人主持大会,一边坐在下面发呆。直到……   “我举报化验室的林蔓同志。”   台上主持人刚一开口,林蔓立刻惊地抬头。段大姐和小张不约而同地看向林蔓,又望向台上。   主持人继续念道:“我举报林蔓同志向曾经《参考消息》记者朱明辉行贿,操纵XX机关新闻,以求达到她得到优秀先进个人的目的。”   主持人念完举报信,望了眼台下的林蔓。他朝等在下面的人挥了下手。立刻有一群政治科的成员挤进人群,从中带出了林蔓。   许是曾经跟林蔓打过交道的缘故,负责审问林蔓一事的人又是徐伟、郝正义所在的政治1组。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徐伟早想收拾林蔓了,奈何有高毅生一层的关系在,他才一直没法动她。现在可好,他听说林蔓和高毅生吵了一架,搬出了高毅生的家。这就说明,高毅生不会再给林蔓撑腰了。   “可是,万一那个安景明……”郝正义还是稍有一些担心。   徐伟满不在乎道:“不要紧,我打听过了。林蔓和安景明也就是在高毅生家里认识的普通关系,平时两人没什么交集。现在高毅生不管她林蔓了,那安景明还能管?”   郝正义觉得徐伟说的话有道理,于是也放下了心。   郝正义重拍了一下桌子,冲林蔓大喝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老老实实交代你的问题。”   见政治科派来的人是老对手,林蔓不屑地笑:“说我行贿朱明辉,你们有什么证据?”   徐伟道:“朱明辉来江城的时候,你在接待他的过程中,花了XX块钱,请他吃饭,还带他四处游玩。这不是行贿,还是什么?”   林蔓道:“接待朱明辉是厂里给的任务。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有帐有票,没有半点隐瞒,且数额也在规定之内。如果你把这种是当成行贿,那我看全厂犯这事的人可多了。光是你们政治科就能找出好几个来。”   “你……”徐伟又让林蔓堵得无话可说。   林蔓笑道:“前两天,市检查团来厂里考察。你们傅科长不还招待了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吗?那规格可更高。怎么,你能说这是行贿?”   郝正义气急道:“我们让你交代你拿优秀先进个人的猫腻,没问你别的事,少东拉西扯。”   林蔓道:“优秀先进个人可是厂委领导和几个科科长一人一票地选出来的。有什么问题?”   徐伟道:“你贿赂了朱明辉,操纵XX机关新闻报道。”   林蔓笑得更厉害了:“你们客观一点!我一个平头百姓,哪儿有这样大的本事,还操纵?”   郝正义道:“举报信上说,参考消息上有一篇报道,暗示让厂委领导必须选你。”   林蔓道:“既然这样,那厂委领导们可就都有问题了。”   徐伟和郝正义愕然,他们本想让林蔓老实交代行贿的事,未成想一不留神,将厂委领导都扯进去了。   林蔓道:“怎么?你们还打算把他们都拉过来,然后一个一个地审?因为这事我一个人成不了了,他们投了不该投的票,难道就没问题了?”   徐伟气得无语。想到林蔓一贯的不配合,他更是怒火中烧。   “不行!这次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徐伟暗暗地发誓。   徐伟冷笑道:“你现在不说不要紧,我总有办法让你说。郝副组长!”   郝正义从旁应声道:“是!”   徐伟道:“马上准备林蔓同志的公判大会。我看她这一张利嘴,等到了公判大会上,是不是还这么能说。”   郝正义也早看林蔓不顺眼了,这次终于得了收拾林蔓的机会,他赶忙欣然应道:“好嘞!我马上去贴告示。”   吩咐完了郝正义,徐伟转过头来,想在林蔓的脸上找到一丝惧怕。   林蔓坐在桌子的另一头。徐伟和郝正义的对话,她全听在耳里。她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对公判大会的事没有一点反应。   徐伟又失望了。他不得不寄全部的期望于公判大会。他坚定地认为,等到了公判大会上,林蔓就再也维持不了这样傲慢的态度了。   “徐组长!”郝正义出门不久就回来了。   徐伟道:“怎么样?安排下去了。”   “不是,”郝正义附耳对徐伟道:“刘秘书来了,说根据省里新下来的文件,没有实证不许开公判大会。所以……”   “所以什么?”徐伟愕然,不是高毅生不管林蔓了吗?   郝正义道:“他让你马上放人。”   小黑屋的门开了,刘中华站在光明的走廊里,对林蔓招了下手。   林蔓无视徐伟和郝正义,径直走出了小黑屋。   刘中华送林蔓走出小红楼:“这次的事情,虽然高厂长没明说,但也是他的意思。”   “谢谢你!也代我谢谢高叔!”林蔓对刘中华由衷地存了一份感激,好像上一次,如果不是刘中华及时找来了崔蘅芝,她和高毅生还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呢!   “可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政治科里有人盯上了你。现在,他们不能给你开公判大会,就会在别的地方找你麻烦。你一切小心。”刘中华深知政治组的手段,好心提醒林蔓,让她有一个心理准备。   林蔓明白刘中华的立场。高毅生一天没原谅她,刘中华就不能在明面上帮她。这次已经算破例了。她既然信誓旦旦地说要靠自己,就不能麻烦人家,让刘中华左右为难。   林蔓暗暗地打定了主意,将来就算再难,也要想法自己度过。她知道高毅生等着她回去认错,她偏偏不要这样做。纵使之后的日子苦得黄连一样,她也有法从中熬出甜味来。   告别了刘中华后,林蔓快步走回化验室。在小黑屋里耽误了大半天,她担心一定积压了不少工作没做。   林蔓刚刚走进化验室,郝正义就带人跟了进来。   “事实未明之前,不建议林蔓继续从事本职工作。现在宣布对林蔓同志做出以下决定……”郝正义手拿一张盖红戳的纸念道。   化验室里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聚精会神地听郝正义接下来的话。   郝正义继续念道:“……以下决定,从即刻起,对林蔓同志停薪留职,直到事情查明之前,不得复职,停发一切工资票证……” 第107章 失势 二更   “林蔓同志, 收拾东西走人!”郝正义一脸坏笑, 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林蔓的颓丧样。   你平常不都一副趾高气昂的神奇样吗?看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你还能不能神气起来。   有人自动为林蔓让出了一条道。道路直通林蔓的办公位。   前排的人目无表情,后排的人抻头往前看。段大姐和小张找了一个纸盒来,方便林蔓往里放杂物。众人无声,化验室里死一样的寂静。有车间的人送来单据, 见化验室里这派场景,纷纷停驻了脚步。在略一打听了发生的事后,来人发出感慨:“停薪留职啊!那我们这单子怎么办, 一直都是小林跟的。”孙主任给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走出化验室,从来人手里接过单子:“以后林蔓的单子, 你们都给我好了。”   位子里没什么杂物,唯有一本林蔓整理的工作笔记, 一个饭盒, 一沓看过的报纸等。废掉的单据材料和工作衣摞在一起。工作衣是秋冬穿的厚衣服。   林蔓收拾了东西进箱子。为她让出的一条道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从原路走出门。   “等一下, 有些东西你不能带走。”孙主任拦住林蔓。他又给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主动上前搜查林蔓的箱子。   “主任, 这个能带走吗?”有人搜出了五张食堂的菜票。   虽说, 化验室里有一个抽屉。抽屉里有成堆的饭票菜票。凡是化验室里的人可以随意地拿。但是林蔓还是一向自己花钱去买饭票,从来没有占过科室里的便宜。   林蔓道:“这票是我去食堂买的,有大师傅能做证。”   孙主任冷笑:“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串通过。没收!”   “还有这个。”又有人晃了晃林蔓的工作笔记。   郝正义从旁插话道:“这种东西不能带走,万一她还有别的问题呢!可不能给她泄露我们厂机密的机会。”   林蔓无意跟郝正义和孙主任争辩。她嫌人在她的箱子里挑挑拣拣地太烦,索性重重地扔箱子到孙主任面前。箱子里的东西, 哗啦啦地全落在了孙主任和郝正义的脚边。孙主任和郝正义被下了面子,脸气得煞白。   林蔓弯腰捡起地上的饭盒,轻笑道:“这饭盒是我从上海带来的东西。你们不会连这个都不让我带走?”   孙主任和郝正义气得不语。   林蔓笑道:“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要了。我就带这个走。”   说罢,林蔓转身出门。   郝正义仍不甘心,冲着林蔓喝道:“你还不能走。”   林蔓回头:“那你还想怎么样?”   郝正义道:“我认为这里的人都该表明下立场。”   说罢,郝正义对孙主任耳语了三两句话。孙主任点头同意道:“没错,是该表个态。”   化验室里的人无不清楚,表态即是划清界限的意思。要么站在敌人一边,要么站在敌人的对立面。说实在的,平常大家有时冷落林蔓,暗地里对林蔓冷嘲热讽,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今天郝正义和孙主任要求大家当面对林蔓表态。一时之间,大家又不怎么乐意了。因为回想起来,林蔓为人着实不错,工作上不但没拖过后退,恰恰相反,她还总是为大家分担掉她本份之外的活,因此,孙主任和郝正义迫大家表态,每个人都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谁都不愿意开第一口。   为了起带头作用,孙主任先行走到林蔓面前,他张开了口,正要说话……   “孙主任!”林蔓轻笑地打断了孙主任的话。   孙主任吃了一惊,闹不清都这样地步了,林蔓怎么还笑的出来。   林蔓的轻笑中尽是对孙主任的轻蔑和不屑。孙主任顺从郝正义的意思,执行郝正义的命令,她一点也不怪他。可是搜她的箱子,让她当众出丑,这可就是孙主任自由发挥,落井下石了。对这样的人,林蔓再没有和善的好脾气。   林蔓看了眼孙主任,又环视化验室的所有人,朗声说道:“今天我在这里宣布,我要和孙主任划清界限,也和你们划清界限。今后,我的麻烦连累不到你们。而你们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说罢,林蔓看向郝正义:“怎么样?满意了!”   不等郝正义回答,林蔓迈着大步走出了化验室。   郝正义身后的手下里,有人上前对郝正义耳语道:“这个,她自己跟他们划清界限,跟他们对她划清界限,算一样?”   郝正义本想给林蔓当众难堪,可未成想,林蔓竟都一个个地扳了回去,反过来给他难堪。受处分的人自己跟所有人划清界限,还划得这样趾高气昂,这简直是政治科成立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怪事。郝正义气得火冒三丈。赶上耳边有人说话,他狠狠地回瞪了一眼,吓得人立刻住了嘴。   “小蔓,小蔓……”段大姐和小张溜出了化验室,追上林蔓。   “小蔓,我们不是故意……”段大姐和小张吞吞吐吐。她们想说两句安慰林蔓的话,却又怕被人抓住把柄。一起了那么长日子,虽然中间有过嫌隙,也有过相互利用,但一下子看见林蔓沦落至此,她们都有些于心不忍。   林蔓若无其事地笑:“没关系,我一点也不怪你们。你们都拖家带口,没道理为了我得罪他们。回去!”   小张道:“你不气我们没为你说话?”   林蔓摇头:“一点也不!”   见到林蔓果然没有生气,段大姐和小张终于放下了心。她们担心让人看见她们和林蔓说话,匆匆地跑回了化验室。   回到化验室,段大姐和小张很快就忙碌了起来。化验室里的人都忙了起来。大家都机械地做着平日里干了千百遍的活。对林蔓的事情。大家都如同对那个小李一样,只字不提。一切,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空了的几个办公位。一切,也确实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想到将要领不到工资了,林蔓决定先去财务科领掉前月的工资。今天刚好是发工资的日子。她想着用剩下的钱票买些蔬菜做腌菜。空间里有米,尚能吃一阵子。腌菜时间放得长,搁在坛子里,每次剜一小碟。想来,这样能撑上许久。   “小王,我来领上月的工资。”   林蔓走进财务科时,门口的小王刚刚发完一笔工资。   领工资的人塞钱进胸前的口袋。他生怕钱没放好,便谨慎地拍了下口袋,再三确认钱的确在里面。   小王抬眼看见林蔓,立刻找出了有化验室科员工资表的簿子。核算完工资数字,小王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票子,数了两遍,指着簿子上的一个空格,对林蔓说道:“在这里签名。”   财务科科长施红旗走进办公室,看见小王要发工资给林蔓,厉声制止道:“她现在停薪留职了,工资压着,不能给她。”   施红旗是个精瘦的中年女人,略长的脸上有一双精明的细眼。她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向上勾起,挂着刻薄的笑。   小王挠了挠头,为难道:“可这是她上月工资啊!停薪留职,又不扣已经发下来的钱。”   施红旗不耐烦地喝道:“让你压着就压着,哪儿来的废话!我告诉你,不许给她。还有,粮票肉票这类票证也一起压着。”   交代完毕,施红旗冷冷地扫了林蔓一眼,走向科室尽头科长的办公位。   “唉,你来晚了点,早领掉就没事了。”小王无奈地摇头,压低了声儿道。   林蔓不解:“以前有这种情况吗?停薪留职还压票?”   小王道:“哪儿有这样的事!那不是要让人家饿死吗?压已经发下来的工资都是第一次。”   说罢,小王回头看施红旗。眼见施红旗正在打电话,他转过头来,小声对林蔓说道:“你是得罪人了?他们这样对你,摆明了是要整你。”   因为碍着施红旗的锐利眼光,小王再不敢对林蔓说多的话。林蔓唯有空手走出财务科。她新算了下口袋里剩下的钱和票,估摸着也能买些菜了。反正,只有撑一段日子,是一段日子。   “你是林蔓?”供销社的营业员看了眼林蔓的工作证,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东西不能卖你。”   “为什么?哪里来的规定,还不许我买东西吗?”林蔓吃了一天的闭门羹,终于忍不住火气了。   营业员白了林蔓一眼:“是没有规定,不许你买东西。但是你的情况还没调查清楚,上面说了,情况清楚之前,不许我们卖你东西。”   林蔓不信邪,接下来走遍了全厂所有的供销社。果然,就像之前的营业员说的一样,但凡五钢厂里的供销社,都接到了财务科的通知,禁止买东西给林蔓了。   林蔓暗暗地拉了个相熟的营业员问,这样的规定是对所有情况未明的人,还是只对她一个。   林蔓因为平日为人不错,营业员也有些看不过去。旁顾四周没人,营业员向林蔓透了个底:“就对你一个人。你是得罪什么人了?他们故意整你呢!不光这些,我听说食堂也背地里接到通知,不许他们卖你饭票了。”   林蔓气得失笑:“怎么,他们还怕食堂给我一口饭吃。哪里的章程规定许给他们这种权利。”   营业员无奈叹道:“是没这样的章程规定。可是,架不住他们上面关系好啊!人情往来,像这样帮忙整一个人,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无法,林蔓只好去厂外买菜了。江北尽是大厂,非本厂职工不得入内。林蔓唯有搭轮渡去江南。   到了江南,林蔓遇上了工商管理委员会的人抓人。一群黑市里摆摊的人被驱逐地满街跑。眼见着这次委员会是动了大阵仗整治投机倒把,她不由地暗暗庆幸。她庆幸今天不是来黑市交易。否则,恐怕她也要跟那些被抓的人一样了。想到可怕的后果,她感到背脊有些发凉。   五钢厂的人再厉害,终究触角伸不到江南。   江南供销社里的营业员,很痛快地卖了菜给林蔓。   搭公交,转轮渡,林蔓跑了好几家供销社,好一趟折腾。终于,她买到了萝卜土豆等能放得长的菜,又买了茄子黄瓜等能晒干亦能腌在坛子里的菜。   林蔓拖着一蛇皮袋的菜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很黑了。   郑燕红等在门栋下。一见林蔓,她立刻上前帮林蔓搬蛇皮袋上楼。   “小蔓,这些钱和票,你留着好了。当我借你的。”郑燕红不由分说地塞钱票进林蔓口袋。   林蔓抵死不收,推了回去:“不用,我还有钱呢!”   林蔓深知六十年代钱票的重要性。这个年代,每家人口都不少,谁少了几毛几块钱收入,可能会让一家子吃好几天稀饭。明明是她自己的困境,没必要连累郑燕红。   郑燕红推不过林蔓,只好收回了钱。她揣钱进口袋,眼前一亮,又对林蔓道:“要不然,我隔三差五带饭菜给你?”   林蔓摇头:“不用。以后,你最好别来找我了。让别人看见你和我好,会连累你的。”   郑燕红漠然。林蔓现在的境况,她也怕遭遇。   郑燕红顿了一顿,又道:“要不然,以后我晚上偷偷来看你?”   林蔓点头,轻笑地送郑燕红出门。   夜深人静,林蔓一个人坐在灯下,吃了点前夜的剩饭剩菜。   晚风骤起,刮得屋里一阵微凉。窗外的蝉鸣愈发得凄厉。   听到蝉鸣,林蔓估算了下日子,发现就要入秋了。原来,那些“吱吱”叫唤的是秋蝉,难怪叫的那样萧条落寞……   这是蛰伏的时候。   林蔓又不由得想起了母亲。母亲曾经教导过她,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要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一个人运势不会永远往下走。她所需要做的事,便是静静地等待那个翻盘的机会…… 第108章 庇护 三更   一天夜里, 林蔓听见有人敲门。叩门声有些轻, 带着不合时宜的矜持。在这个事事都风风火火的年头里, 大家无论是走路,说话,干活,乃至于最不起眼的敲门, 都带着一股劲头。轰隆轰隆,无不都要闹出点惊人的响来才行。   林蔓睡眼惺忪地爬下床,走出客厅开门。   来人是崔蘅芝。她给林蔓带了些菜、肉, 还有厚厚的一沓钱票。   “回来家里住!住在家里,那些人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崔蘅芝苦口婆心地劝林蔓。   崔蘅芝从九姐嘴里听到林蔓的遭遇, 又从刘中华的口中听到了一次。她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让高毅生接林蔓回家。高毅生偏赌一口气, 要林蔓自己去找他。   崔蘅芝说服不了高毅生, 便只好趁着夜里偷偷地来看林蔓。出门时, 她不慎弄出了点动静。高毅生醒了, 但没说什么,好像默认了她要做的事。   林蔓留下了菜, 推钱票还给崔蘅芝:“高婶, 钱和票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收。这些菜我留下。但是下一次,您别再给我了。”   崔蘅芝道:“你还生你高叔叔的气?”   林蔓摇头:“我不生他的气。他也是为了我好,我明白。但是,我既然说了不再靠他,就一定会做到。”   崔蘅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 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好!我不勉强你。”   林蔓笑道:“高婶,以后你要是想我了,还是可以来看我啊!我像以前一样,陪你说话。”   崔蘅芝失笑:“你这孩子,说你什么好。这段时间没你陪我,我都快闷死了。还有,她们来找我打牌,没有你陪着,我手气可差多了。”   林蔓笑而不语,低下了头。要是崔蘅芝闷了,她陪着聊聊天,这些都不打紧。可是要她再去高毅生家,陪崔蘅芝打牌,那可就不能够了。她有她的骄傲,坚决不会打自己的脸。   崔蘅芝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林蔓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子闪了下灯,驶进漆黑的夜幕里。   天上的圆月黯淡无光。与之相对,星光倒是耀目得很。漫漫星河 ,好像一条流光溢彩的带子。   林蔓推开窗子,放清凉的夜风进屋。她遥望星空,深吸一口凉爽的空气。不觉得间,她心情好了许多。   转眼间,距离停薪留职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在这一个星期里,林蔓终日待在家里。她节食度日,靠看书打发时间。每天早晚,她都能听见远处传来上工下工铃响,以及那些震耳欲聋的音乐。刚开始的时候,她有些不习惯。因为忙了许久,一下子空闲下来。每每与她相关的声响起来时,她猛然惊醒它们已经与己无关,总不由得感到些许怅然若失。可是渐渐的,一次又一次地怅然下来,她终于习惯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终于有一天,当再次听见它们响起时,她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有一天傍晚,林蔓家的门又被敲响了。   林蔓感到狐疑,崔蘅芝和郑燕红大多夜里来,现在可是傍晚时分,天还没完全黑呢!外面人来人往,谁会这个时候来找她?   林蔓正窝在沙发上看书。赋闲以后,她一下子空了,也随之懒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半长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子在脑后,刘海凌乱。脱下了藏蓝色的工衣,她待在家里,为求舒服,穿的是灰色的棉质上衣和裤子。材质松松垮垮,面料柔和。尺寸偏大,刚巧罩了她玲珑的曲线。   “谁啊?”林蔓款款地走去开门。出乎她的意料,站在门外的人竟是李文斌。   李文斌打量了一下林蔓,挑了下眉,调笑道:“怎么你停薪留职在家,气色反倒比上班时候还好。”   李文斌说的是心里话。他见林蔓双颊红润,整个人懒懒洋洋,好像刚从哪里放假回来似的。   林蔓无奈地苦笑:“我现在在家里,除了吃就是睡,气色能不好么!”   李文斌道:“怎么不出去走走?就算停薪留职了,也没说不准你跟人打交道啊!实在闲了,你可以去串串门,也就没这么无聊了。”   有人下班回家,缓步上楼。他看见李文斌站在林蔓门前,跟林蔓侃侃而谈,不禁多看了两眼,脸上流露出异样的神色。   林蔓朝上楼的人努了下嘴,对李文斌说道:“看到没有,现在这种境况,还有谁敢让我到家里做客。”   其实,不光是做客,自从政治科将对林蔓的处分决定,以大字报的形式贴在布告栏上后,但凡认识林蔓的人,都不敢对林蔓说话了。即便是有,也多像郑燕红一样,要么避人耳目,要么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找她。而大白天明目张胆来看林蔓的人,李文斌算是第一个。   李文斌不以为意他人对林蔓的漠视,对林蔓一如往常。有人趴在楼上的扶手上,向下张望李文斌和林蔓。难听的闲言碎语从上传下来,听在李文斌的耳朵里,李文斌一盖无动于衷。   “我母亲最近身体不好,没什么食欲,想喝你煮的那种海鲜粥。”李文斌对林蔓说道。   林蔓略想了下,回道:“那行,晚上我煮出来,送到你家。明早你让翠兰嫂热一下就行了。”   李文斌摇头:“不,我母亲希望你去我家煮这碗粥。”   林蔓道:“那我明天凌晨……”   李文斌打断了林蔓的话道:“不是凌晨,是白天过来。你不用急着走,烧完了粥,再陪我母亲坐一会儿!”   说罢,不等林蔓答应,李文斌转身下楼。   冲着李文斌的背影,林蔓欲言又止。眼看着快看不见李文斌了,她急地喊道:“你……你们就不怕人家说你们立场不对……”   李文斌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向林蔓,笑道:“你那么会算人心,难道就猜不透这事?”   又是不等林蔓回答,李文斌快步下楼。   林蔓站在门口,呆愣愣了好一阵子。   “算……为什么呀……”林蔓不解地喃喃自语。   想着想着,林蔓记起了李文斌说过的一句话。   人心或许能算,可感情也能算?   由此,林蔓又想起了翠兰嫂。   是啊!像李文斌那么要面子、重名声的人,完全可以每年寄钱给翠兰嫂,逢年过节去探望,再托人给她找个好人家。如此这般,根本不需要接翠兰嫂到家里。这样,反倒遭人诟病。李文斌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而他偏这样做了,或许也是感情大于了什么?   李淑华确实病了。   清晨时分,林蔓敲开了李文斌家的房门。翠兰嫂迎她进门。有人经过李文斌家门前,看见林蔓竟进了李文斌家,不由得交头接耳。   “来得这么早?”翠兰嫂带林蔓进厨房。   “这时候人少嘛!少点人看见,少点人说你们闲话。”林蔓对李文斌家的厨房不陌生。她一进厨房,便挽起袖子,找出砂锅,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翠兰嫂轻笑,开解林蔓道:“世事哪儿说得准。指不定哪一天,你就清白了呢!”   林蔓笑而不语,撒了两大把米进砂锅,先开始淘米。   林蔓花了三个小时才将粥煮好。   备料一个小时,煮粥一个小时。   拆蟹肉,剥虾壳,浆虾肉入味。虾头虾壳滚水入锅,熬出浓浓的虾汤。虾汤经纱布滤净,再下入经反复揉搓按摩过的白米。白米在鲜味浓郁的虾汤里滚起,以文火慢煮,再滚入蟹肉。厨房里,客厅里,直到大门口,皆弥漫着一股鲜味,引人垂涎。当最后粥好的时候,林蔓掀开锅盖,撒上一把青绿脆嫩的青菜梗。   李淑华半卧在床,尝了一口林蔓煮的粥,赞不绝口道:“嗯!这个味道,也只有你煮的出来。”   林蔓轻笑:“您要喜欢喝。那我以后天天过来煮。”   话说到半截,林蔓忽然顿了一下,低下了头:“只是……”   李淑华看出了林蔓的担心,直言道:“他们怕的那些人,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你以后尽管来!”   林蔓笑道:“其实,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挺好。”   李淑华道:“那怎么行,老是一个人待着,迟早会待傻的。你就听我的,以后天天来陪我说话。”   好像绝望之中,突然有了一个缺口。在过去,林蔓并不缺闲谈说话的人。可是今天李淑华的话,却让她有了别一番的感动。就好像一个被班级所有人孤立的孩子一般,若是突然来了一个打破这僵局,愿意与她说话的人。这样的感情,不能不让她感到珍贵。   林蔓点了下头,轻笑道:“那好,我会常过来。”   李淑华伸手轻抚林蔓的脸颊,嘴角浮起充满慈爱的笑。林蔓撒娇地埋脸颊进李淑华的手心,好像孤独漂泊的小舟一般,暂寻了一时半刻停靠避风的港湾。   林蔓端空了的粥锅回厨房时,翠兰嫂正在给李淑华准备将要吃的药。   “你和李科长怎么样了?”林蔓一边洗锅,一边关心地问。   翠兰嫂轻叹道:“婆婆不同意我们的事。”   “所以你们就……”林蔓道。   翠兰嫂释然道:“顺其自然!”   林蔓见翠兰嫂手边有好几个牛皮药纸袋。翠兰嫂仔细地将每个纸袋中的药倒出来,按照每一张药单,留下单上所示需要的数量。   “这些都是她吃的药?”林蔓好奇道。   翠兰嫂点头道:“医生说,一定要按量吃,不能弄错了。”   一堆白色的圆形小药丸中,有两粒菱形的药片。林蔓看着药片的形状新奇,拿起来问:“这个药怎么和别的药不一样。”   翠兰嫂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新型的药!”   配完了药后,翠兰嫂送药进屋给李淑华服用。   林蔓继续收拾水斗里的碗筷。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翠兰嫂已经奔到了跟前。   翠兰嫂惊慌失措道:“不好了!婆婆晕过去了。” 第109章 假身份真心人 一更   林蔓立刻跟着翠兰嫂冲进房。   李淑华倒在床上, 人事不省。   林蔓稍按了李淑华的脉搏, 查看了她的瞳孔。脉搏微弱, 光照下,瞳孔缩小得比常人慢,这些无不是中度昏迷的症状。林蔓拿不准对策,决定还是送去医院比较稳妥。她转过头对翠兰嫂说道:“赶快送医院!司机在外面?”   翠兰嫂道:“今天供销社有卖螃蟹, 司机一早去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蔓担心道:“那怎么办?这种情况不能耽搁,越早送到医院越好。”   翠兰嫂略想了下, 二话不说,径直背起李淑华冲下楼。林蔓忙拿了条毯子, 盖在李淑华身上用以保暖。秋风凉,越是这样的病人, 越不能受风。   翠兰嫂背着李淑华出门, 一路小跑, 直冲向职工医院。   李文斌家距离职工医院有二十分钟的走路路程。翠兰嫂小步快跑, 只用十分钟就跑到医院了。   一路上,厂区方向传来开大会的吆喝声和如雷的掌声。街上、道上、空地广场上皆没有人。林蔓庆幸翠兰嫂在家, 否则她一个人背不动李淑华走多远, 又一时间找不到人帮忙,而即便找到了人,也恐怕耽误了急救时间。要是真这样,可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职工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认识李淑华。平日里,李淑华要是有什么伤风感冒, 会有医生护士上门为她开药。翠兰嫂刚刚背李淑华进门,一个护士看见了,立刻召唤其他同事,团团将李淑华围住。   李淑华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放上病床,推入手术室。林蔓和翠兰嫂只能跟到手术室的门前。两人一脸焦急,尤其是翠兰嫂。   “万一婆婆有什么好歹,我怎么向他交代啊!”翠兰嫂眼圈泛红,抽噎不断。   林蔓安慰道:“这事又不是你造成的,李科长不会怪你。”   不断有穿白大褂的人冲进冲出手术室。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浓重酒精味道。林蔓和翠兰嫂等在手术室外。久久得不到李淑华的消息,两人愈发得心焦难熬。接近中午的时候,李文斌接到消息,也赶来了医院。他们三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条凳上。等着,等着……   远处走廊的尽头传来有人啪嗒啪嗒的走路声。墙上挂了一只圆形的钟。钟上的时间慢了十几分钟。林蔓每次抬头看时间,都不禁要再往上多加十几分钟,才能做准。   终于,手术室里的灯灭了。李淑华被推出了病房。医生跟着一起走出来,林蔓、李文斌和翠兰嫂立刻围了上去。   “我母亲是什么病?严不严重?”李文斌担心地问。   医生摘下口罩道:“放心!已经没有大碍了。后期只要护理得当,老太太还能恢复成以前一样。”   接着,医生又说了一些专业术语。末了,他对李文斌说道:“这个病对她身体损伤不大,就是后面的照顾麻烦一些,最好能有一个细心的人。这一点,你们家有人吗?”   翠兰嫂主动接过话道:“平时都是我照顾婆婆。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大夫您尽管跟我说。”   于是,医生将护理中的注意事项,一一地告诉了翠兰嫂。翠兰嫂听得认真,为了不搞错其中的细节,她特意向人借了纸笔,将要点仔细地记在纸上。   “又要幸苦你了。”李文斌对翠兰嫂愧疚又心疼。他愧疚翠兰嫂总是体贴地照顾母亲,而母亲却还是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他心疼翠兰嫂尽管总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可母亲却依然对翠兰嫂处处不满,处处为难。   翠兰淡淡地笑:“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管婆婆怎么样,我都会一样地好好照顾她。你忙你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李文斌庆幸找到了一个好女人。他凝看翠兰嫂,眼里有无尽的笑意。翠兰嫂害羞地低下了头。   林蔓不做这两人的电灯泡,先陪李淑华进了病房。护士为李淑华准备吊水的药瓶。林蔓拎起床边的暖瓶去打热水。   林蔓回到病房时,翠兰嫂和李文斌都来了。翠兰嫂从林蔓手里接过热水,又是忙着倒水给李淑华擦脸,又是向护士确认吃药的时间。   “这两天麻烦你帮她一下,我怕她一个人太幸苦。”李文斌对林蔓说道。   林蔓调笑道:“行啦!我一定帮着她,不会累着她的。”   李文斌心知林蔓暗指,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   林蔓以为后面的日子会很忙。照顾病人嘛!又要烧病号饭,又要细心护理,还要轮班守夜,哪儿有不忙的道理。   林蔓做好了忙碌的准备,可是终究,她还是没有忙起来。因为翠兰嫂竟以一己之力,干完了所有的活。而林蔓呢!最多也就是帮翠兰嫂打打下手罢了。   当李淑华苏醒后,林蔓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陪李淑华聊天解闷。她连个苹果都不用削。翠兰嫂会弄好了以后,一小块一小块地码在盘子里,从旁递给林蔓,嘱林蔓给李淑华吃。   渐渐的,林蔓发现李淑华看翠兰嫂的眼神发生了变化。过去,李淑华对翠兰嫂的态度很客气,即便是挑剔,也从不说一句重话,只是冷冷的一句,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这个样子,倒更显生疏。可是最近,李淑华看翠兰嫂的眼神里多了温情、多了怜惜,甚至有的时候,她会像看自家的孩子一样,眼里充满了慈爱。   有一天,翠兰嫂去水房打开水,病房里只剩下林蔓和李淑华。林蔓正在陪李淑华下棋解闷。李淑华的卒子过了河,连吃了林蔓一炮一马。林蔓持车直逼李淑华的将,不得不孤注一掷。   “小蔓,你觉得翠兰嫂这个人怎么样?”李淑华佯作不经意地问。   林蔓轻笑:“这话您应该问李科长。我对翠兰嫂的看法不重要,关键是李科长对翠兰嫂是什么看法。”   李淑华释然地笑了:“是啊,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那么多做什么。他既然喜欢,就随他去!”   出院这天,李淑华一改往常,唤翠兰嫂陪在身边,搀扶她出院。   李淑华唤翠兰嫂时,翠兰嫂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以前李淑华可从不让翠兰嫂搀。陪在李淑华身边的人,不是李文斌,就是林蔓。   “今天晚上准备几样清淡的小菜。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吃顿饭!”李淑华柔声地对翠兰嫂说道。   “好,我回去就准备。”翠兰嫂点头答应,眼里泛着点点泪花。她心知终于苦尽甘来,不由得感慨万分。   晚饭席上,林蔓陪坐在李淑华身边,李文斌和翠兰嫂坐在她们对面。   菜吃了过半,李淑华忽然开口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两也不小了。过两天,抽个空,你们去把事办了!”   李文斌愕然:“办事?”   林蔓笑道:“李科长,这还听不明白吗?就是让你们办手续,领结婚证啊!”   李文斌喜不自胜,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又转头看向崔兰嫂。林蔓眼见着李文斌高兴地不知所措,忍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翠兰嫂笑而不语,羞红了脸。李淑华的汤碗空了。翠兰嫂适时地又为李淑华添上。   李淑华从翠兰嫂手中接过碗时,微微一笑。她待翠兰嫂再不像客人一样的疏远,而是同亲人一般的亲切。   吃完晚饭后,林蔓没有多留,向李淑华一家人告辞。   李文斌和翠兰嫂送林蔓到门口。李文斌叮嘱林蔓常来坐。林蔓笑笑,回说让李文斌结婚时候,记得请她吃喜糖。   入秋以后,天气一下子凉了起来。秋风瑟瑟,带起一片片地上的黄叶。   晚上9点以后,整个五钢厂无论是厂区,还是家属楼区,都是寂静一片。为了第二天更好地参加工作,大家大多早早地入睡。   宽敞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路灯。路灯洒下的光虽很明亮,却终究只能耀到杆子的附近。大部分的路,还是笼罩在巨大浓重的阴影里。   走着走着,许是受了凉风的缘故,林蔓忽然感到胃不舒服。火烧火燎得痛。这时候,她恰好经过职工医院门前。想着家里没有胃药,她便进去挂了一个急诊的号。   急诊室里的医生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他正趴在桌上睡觉。林蔓敲门唤醒了他。他被扰了好梦,有些许不悦。   “没什么大毛病,回去吃两粒药就好了。”秃顶医生大笔一挥,火速给林蔓开了药。   林蔓拿着药单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秃顶医生换了一个姿势,背靠椅背,两腿搭上另一个椅子,头往后仰,立刻打起了呼噜。   “同志,我来拿药。”林蔓递药单进取药的窗口。   取药窗里的值班医生也是睡眼惺忪。他打量了一眼林蔓的药单,火速抓了一小把白色的药丸进牛皮纸袋。按照秃顶医生写的单子,他在牛皮纸上划了三两个字。字迹潦草,好像鬼画符。   “这药怎么吃?”林蔓拿到药后,想起秃顶医生也没说药该怎么吃。   值班医生打了个哈切,不耐烦道:“袋子上不是写了吗?自己看!”   话毕,值班医生重重地拉上了窗板。   林蔓无奈,只好借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仔细地辨认。   “一天……三……三次……每次……”   正当林蔓聚精会神地辨认手里的符纸时,又有另一个人来取药。   咚咚咚~~~   取药的男人精瘦,叩了几下窗板后,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道:“同志,我来取药!”   “单子!”窗板拉开,这次值班医生更不耐烦了,声音里冒出了火。   男人颤巍巍地恭敬递单子进窗口。值班医生一把扯过。不多会儿功夫,几个牛皮纸的药袋被从窗口里扔了出来。由于扔的劲大了,其中的两个药袋直落在地上,袋子里的药片散落了一地。值班医生没有丝毫歉意,冷冷地合上了窗。男人不敢抱怨,只好蹲在地上,一粒粒地把药捡回袋子里。   林蔓蹲下身,帮着男人一起捡。   “闺女,谢谢啦!”男人尴尬地咧嘴笑道。他捡得很仔细,生怕漏掉一粒药。   “没事!”林蔓每捡起一粒药,都用手轻轻掸一下,抖尽药片上沾的灰。   忽然,地上散落的几粒菱形药丸引起了林蔓的注意。林蔓拿起药丸,略一揉搓了下,分辨药丸面上的触感。   “师傅,这个药是治什么病的?”林蔓问男人道。   男人把菱形药治疗的病种以及药名都告诉给林蔓。   如同林蔓所料,这药正是李淑华吃的那一种药。   可是……   林蔓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顾不上胃痛,她狂奔出医院,跑回了李文斌家。   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后,翠兰嫂来给林蔓开门。她穿着小碎花的棉布睡衣,肩上搭了一件厚绒的藏蓝上衣。   “出什么事了?”翠兰嫂一脸惊愕,看不懂林蔓为什么沉着脸。   林蔓推开翠兰嫂,直奔厨房。   “小蔓,到底怎么回事?”翠兰嫂追着林蔓问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柔弱弱,楚楚可怜。   林蔓打开放药的碗筷。在一大摞药袋中,找寻那个装棱形药丸的袋子。   “你不用找了,那袋药已经被我扔了。”翠兰嫂冷冷说道。好像换了一个人般,她的声音是清冷的。   林蔓猛地回头。   翠兰嫂何止声音变了,就连气质都变了。她眉间那抹蹙着的忧愁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可逼视的冷若冰霜……   。 第110章 小林老师 二更   因为菱形药片样子特殊, 所以林蔓对它特别留意了一下。当她拿起男人掉落地上的菱形药片时, 她的第一个反应即是该药片上的触感和翠兰嫂给李淑华的吃的药片不同。一个光滑细腻, 一个略显粗糙。这显然不会是一种药。   “她前段时间的病,全是拜你所赐?”林蔓开门见山地问。   “我还真没想到,你只拿了一次那粒药,就会记得。”翠兰嫂关上了厨房的门。李文斌和李淑华都各自安睡了。这扇门一关, 阻隔了厨房里大多数的动静。   林蔓道:“你这么做,只是想让李文斌的母亲对你改观,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你觉得呢?”翠兰嫂没有因为林蔓的拆穿而感到惊慌。她自从恢复了本来面目后, 反倒比往日自在了许多。她随意地倚着灶台而站,好像闲话家常一样地对林蔓说话。   林蔓笑道:“李文斌只是房管科的科长, 而老太太早退下来了,虽然身份在, 但碰不到什么机密东西。我不觉得他们手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图。算起来, 要你这样大费周折, 既要辛苦卖力地照顾病人, 又要假装委曲求全,只为显出你确实有贤惠隐忍的优良品格……”   林蔓顿了一顿, 忽的产生了一些旁的联想。当回过神来, 她苦笑道:“除了为了愚蠢的爱情外,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理由。”   “你既然知道这些,就不用担心我会做不利于他们的事情,”翠兰嫂轻叹道,“你又何必来拆穿我呢?”   林蔓道:“我可说不准你会不会做不利于他们的事。你这个人像个谜一样, 指不定连身份都是假的。”   翠兰道眼中闪过寒光:“这么说,你是打算告诉他们了?”   “你是上次逃走的特务?”林蔓想起秦峰曾经说过,特务挟持了人质,后来被击。当时解救出来的人质正是翠兰嫂。这样看来,火场中的特务应有两人。   翠兰嫂默不作声。林蔓继续说道:“其实特务有两个。你杀了另一个灭口,顺便为自己洗白。对吗?””   “这只是你的推测,不是吗?”翠兰嫂手背向后,在林蔓看不见的阴影里,摸向案板边上的一把水果刀。水果刀很锋利,足够抹断一个人的脖子。   林蔓道:“要不然,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足以相信你不会伤害他们的理由。其实你要知道,我完全可以去公安举报你。我之所以先来找你,无非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林蔓给翠兰嫂机会,还有另一个原因。李淑华出院时,医生曾叮嘱过,老太太最好不要受到刺激。她知道一旦揭露了真相,那么对李淑华和李文斌来说,无异于一个重大的打击。但是,她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谁知道翠兰嫂接近李淑华和李文斌到底为了什么。放这样一个女人在老太太身边,她一样于心不忍。   翠兰嫂背向身后的手停下了动作:“你知道吗?如果我真是特务,那么五秒之内,我就可以轻易地解决了你,让你消失。”   “那么你会么?”林蔓强作镇静。她突然后悔起自己的莽撞。她平生不怕什么,唯独怕一种叫杀人犯的“生物”。任是再成竹在胸的时候,只要有人挥舞着刀子要捅她,她立刻就会吓得没注意了。所幸,现在翠兰嫂还没拿刀子对着她。这样,她还能强装上一装。   翠兰嫂摊开两手到身前,举给林蔓看:“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真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想再为他们做事,才杀了那两个接头的人。如果我不这样做,他们迟早还会找到我。”   林蔓将信将疑道:“你说的话是真的?”   翠兰诚恳道:“你好好想一下。我如果真像你想的那样,就绝不会容你离开。我应该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并且,一定是现在立即就做。放你回去,我无异于给自己留了一个把柄在外面。你觉得,我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可是到现在,一切都是你空口白牙地讲。说实话,你讲的道理我懂。要是我们易地而处,你这样的话,我一样能讲的出来。”林蔓牢牢记得母亲的教导,空口说出来的话,再好听都不能相信,除非对方能拿出实在的证据来。   翠兰嫂长叹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你等我一下。”   说罢,翠兰嫂转身出屋。不多一会儿,她拿了一张纸回来,递给林蔓:“这上面有潜伏在江城的所有人的身份以及联络点。算我向你表示忠心,这东西我给你了。”   “这张纸加过密?”林蔓略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一行行,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数字,乍一看好像胡乱写的东西,但是林蔓凭经验分辨,立刻知道这是一份加了双重密码的情报。   翠兰嫂笑道:“东西我给你。但至于能不能用上这个,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林蔓恍然大悟。兴许这份情报就是翠兰嫂留给自己的护身符。   “是小蔓吗?”楼上忽然传来李文斌的声音。   翠兰嫂和林蔓面面相觑。   林蔓揣情报进口袋,压低了声音对翠兰嫂道:“好!我暂时相信你。”   翠兰嫂长舒了一口气,忙回应楼上的李文斌道:“是小蔓,她家门钥匙掉在厨房了,过来拿。”   李文斌见没什么事,回房睡觉。   翠兰嫂送林蔓出门。   临出门前,林蔓又不解地问:“你是真的翠兰嫂,还是真的已经被你……”   翠兰嫂道:“当然是真的了。只不过我的亡夫不知道我的身份。”   林蔓又有了联想:“那你亡夫……”   翠兰嫂轻笑:“小蔓,你知道吗?你做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凡事都要清清楚楚。有的时候,糊涂一些,于人于己,都不会是坏事。”   “是啊!或许某些时候,我该糊涂一些的好。”林蔓只是随口应翠兰嫂的话,但是她心里并没有这样想。她一点也不喜欢糊涂的感觉。万事,她都习惯要清清楚楚。曾几何时,她曾对人戏言过,与其要她不明不白地活,她宁愿立刻清清楚楚地死。好歹,她不会是一个糊涂鬼。   自从李文斌和翠兰嫂着手准备婚事后,为了不让翠兰嫂感到尴尬,也多留些时间给李淑华和翠兰嫂加深感情,林蔓有意减少了去陪李淑华的次数。   日子一天天无聊得紧,林蔓为了打发时间,开始着手解密翠兰嫂给的那张双重加密的纸。五钢厂里有一个职工图书馆,平时少有人去,凭工作证就可以从里面借书。林蔓为了查找资料,终日往返于仿苏楼和图书馆之间。   这天,林蔓刚借了书,正往家的方向走。经过一家供销社,她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咋这么不讲理呢?俺明明买了10斤,你短俺斤两,才给了7斤。”一个扎头巾的农妇冲着营业员嚷嚷道。   营业员黑脸道:“少胡扯了,我们这里供销社的秤,不会断你一点斤两。刚才我秤时候,你不在边上吗?”   农妇涨红了脸:“我,我不会看秤。但是我手就是秤,一拎就知道没到十斤。”   供销社里挤满了人。这些人里,少数人在买东西,多数人在看热闹。   营业员冷笑道:“大妈,你可别不讲理。难道要我们不信秤,光信你手上的数?”   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纷纷指责农妇无理取闹,耍无赖。   农妇气呼呼地拎米走出供销社。她眼角泛出了委屈的泪花,因为有理辨不出来,她忿忿地握紧了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大妈,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么?”林蔓叫住了农妇。   林蔓看农妇的委屈样子,觉得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再加上,以她的了解,供销社里的人改秤短斤,并不是没有的事,而乡下的农妇看不懂秤,全凭生活经验,以手上的重量为秤,有时比秤还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农妇抹了一把眼泪,将事情的原本告诉林蔓。事情,无非是林蔓听到的一样。农妇买十斤米,营业员秤米给她。农妇以为营业员短了斤两,营业员不承认,轰农妇出来。   “我教你一个办法!你照我教的话说,那个营业员一定乖乖地补米给你。”林蔓对农妇说道。   农妇兴奋地瞪大了眼:“真的?你说,只要能要米回来,让俺说啥都行。”   林蔓附耳对农妇说了三两句话,农妇一一地记下。   末了,农妇不可置信道:“这样就行了?”   林蔓轻笑道:“你和他理直气壮的辩理,为的是让周围的人信你。你只坚持秤有问题这一件事,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次数多了,围观人的心里就会加深印象,再加上你坚决的态度,到时候自会有人站到你这一边。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有第一个人站你一边,为你说话,那么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尤其是你是劳动人民,人们对你会天生带着一种眼光,觉得你老实,不会骗人。”   农妇担心道:“那要是营业员还坚持呢?”   林蔓道:“他一定会坚持啊!说他秤有问题的人越多,他越是会咬紧牙关。所以我让你在时机成熟了后,嚷嚷着要人报公安,让公安来查。之前的一系列辩争都是为这个做铺垫。前面营业员已经够怕了,怕被人拆穿,但还强忍着不承认。等你把公安一扔出来,他立刻给你大米。”   农妇不解:“那为啥不一开始就叫公安来?”   林蔓摇头道:“叫公安来没用。那个秤他手上只要动下就恢复正常了,根本抓不到。我让你这样闹下来,说白了,就是要让营业员知道你是一个会闹的主,且会越闹越大。赌他心虚。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然就给你米了。”   农妇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她拎着米走回供销社。   听到供销社里传出农妇铿锵有力的说话声,林蔓笑了笑,转身离去。她用不着看到结尾。因为她知道,但凡农妇听她的话做,就不会要不回米。   果然,又过了些日子,林蔓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碰见农妇。农妇热情地向林蔓打招呼,嚷嚷着要请林蔓到家里做客。林蔓尴尬地笑道:“厂里对我的调查情况还没清楚呢?你最好离我远些。”农妇满不在乎道:“俺才不管什么情况不情况呢!在俺心里,你就是好人。”   接下来,林蔓和农妇又聊了许多。原来,五钢厂新从周边的农村招来了许多人做工。这些新入职的工人不少都带着媳妇孩子进厂。   “那厂里给你们安排工作了吗?”林蔓问道。   农妇道:“唉!俺们都不识字,当不了工人。”   林蔓讶异:“你们男人不也认不了几个字。为什么他们有工作,你们就不行?”   农妇道:“男工女工条件不一样。招男工,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了。可是招女工,都得先通过厂里的基础文化考试。”   林蔓眼前一亮,提出道:“这样!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正停职接受调查,可以每天来我家里。我教你们文化课,保证让你们明年可以通过考试。”   农妇大喜道:“这感情好!那我们姊妹不就能进厂当女工了?”   林蔓点头道:“没错,等你们当女工了,也就自己也能拿工资了。用不着看那些男人的脸色,问他们要生活费。”   农妇激动地啐道:“没错!以前有次买米少了斤两,俺男人骂了我两天,说俺糟蹋他钱。这感情好,等俺也挣工资了,才不看他脸色呢!”   就这样,林蔓和农妇达成了协议。   第二天一早,农妇带了她好多姐妹上门。大家都管林蔓叫小林老师。林蔓不收学费,让学员每星期带几颗菜就好。这样一来,林蔓的吃食问题顿时得到了解决。   来林蔓家上课的人,每天络绎不绝。邻居们对这些人纷纷侧目。有人有意提醒农妇们,要她们别和林蔓来往和说话,因为林蔓是个情况不明的人,正被政治科调查呢!农妇们皆不搭这样话的话茬。有的时候,个别人说得她们烦了,她们便两手叉腰,直至着对方鼻子骂:“以后少对我们说小林老师的坏话,我们听不惯……”   有人把农妇们上林蔓家上扫盲课的事说给徐伟听。徐伟气急败坏,却也拿农妇们和她们的男人没办法。为什么?那些人可都是正经的八辈贫农。再加上有那么多人都去林蔓家上课,法不责众,总不能将他们都处分了!处分也没明目啊!无法,徐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心里暗暗地恨着林蔓,拼命地另外找寻收拾她的机会。   这天晚上,扫盲班下课。林蔓站在门栋口,送走了所有的学员,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走一走,散散心。   晚风习习,林蔓慢步出了门栋。   “高厂长,我开到她身边好了。”司机对后排的高毅生说道。   摇下车窗,高毅生已经看了林蔓一会儿了。他看到林蔓与农妇们说说笑笑,打成一片,半点架子和清高都没有。望着林蔓的背影,他不禁笑了:“竟有这样的女孩子,都这种境遇了,居然还能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司机道:“那我是把车子开到楼下等着,还是追上去?您不是说要接她回去吗?”   “不用了,我们走!她现在这样也挺好。”高毅生欣慰地笑了,摇上车窗。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发动了引擎,与林蔓背道而驰。   林蔓没有看到高毅生的车子。   天上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清冷的月辉洒在林蔓的脚下。   林蔓走着走着,追踩着月亮的影。忽然看见前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蓦地站停了脚步。   秦峰走到她的面前,对她轻轻地笑。   顷刻间,原来林蔓不以为意的所有苦难瞬间都涌上了心头,好像滔天的巨浪一样,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鼻子一酸,扑进了秦峰怀里。   秦峰宠溺地轻抚林蔓的肩背,柔声地安慰:“没事,我回来了。” 第111章 带孩子 三更   转眼就要入冬, 又到了开始囤菜的时候。   林蔓庆幸秦峰及时回来, 要不然仅凭她一个人, 还不知道要怎么弄那上百颗的白菜,百来斤的土豆,以及数十斤的萝卜……   载满大白菜的卡车开进厂的这天,秦峰早早到赶到了仿苏楼。他拉着林蔓又是买菜, 又是抢供销社里新出来的腌菜大缸。因为这天买菜的人实在多,人山人海,抢菜的人和卖菜的人都像打仗一样。站在卡车上的营业员也顾不上不能卖菜给林蔓的事了。这一两天, 他们只认钱,不认人。   好不容易将晾晒过的菜运进地窖后, 秦峰又帮着林蔓腌菜。前前后后,他们足足忙了三四天。当最后一天忙完时, 两人累得筋疲力尽。回到家里, 林蔓重重倒在沙发上, 秦峰靠坐在椅子上。他们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了!你帮我囤了菜, 那你自己呢?”   林蔓忽然想起,秦峰几乎是刚回来就跑来帮她囤菜, 哪儿有空弄自己那份啊!   秦峰笑道:“今年我不囤菜了。”   林蔓道:“为什么?”   秦峰道:“我们都快结婚了。在江南那里囤菜, 给谁吃啊?”   林蔓轻笑:“难怪买菜的时候,你抢着付钱呢!”   买菜的时候,秦峰抢着付了所有的钱。林蔓以为他是体谅她领不到工资,囊中羞涩。可未成想,原来他竟是打算着人还没来之前, 先让他买的菜先占上地方。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住下?”秦峰站起身,走近了林蔓,也坐到了沙发上。   林蔓道:“除了这里,我还能住哪儿?”   秦峰道:“要不然你到江南去住一段时间!当散散心,反正你在这里也不开心。”   林蔓道:“你是说住在你那个房子里?”   秦峰笑道:“反正我们结婚申请都批准了,住一起也没什么。到时候,我另外支张行军床。”   “住在一起啊?”林蔓犹豫不决,自那次跟高毅生吵架后,她和秦峰结婚的申请立刻又被批准了。高毅生似乎真不管她了,由着她想嫁谁就嫁谁。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暂时住在一起,确实也没什么。只是,林蔓总觉得秦峰说到“住在一起”时,嘴角浮起的轻笑,怎么别有另一番的意味。   秦峰支手撑着头,慵懒地倚在沙发的扶手上,调笑地看林蔓:“你这眼睛又转啊转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林蔓不屑地撇头向另一侧,故意不看秦峰。   “你啊,放心,”秦峰忽的挨近了林蔓,柔声道,“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你……”林蔓失笑。回想往日里,都是她调戏秦峰,怎么自从结婚的日子近了,形势反倒调转过来,改成她被调戏了。   林蔓不甘心,挑了下眉,迎着秦峰挨近过去,双臂环住了秦峰的颈子,娇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真要到了那时候,还不一定谁占谁的便宜呢!”   秦峰任由林蔓环着,嘴角勾起抹淡淡的笑,双手不由得揽上林蔓的纤腰……   咚咚咚~~~   敲门声倏地响起,打破了屋里刚刚氤氲起的一片旖旎。   秦峰长叹了口气,满是遗憾。林蔓长舒了口气,快步走到了门边。开门时,她回头看了眼秦峰,得意地笑了下。秦峰看得懂她的意思。那意思即是,怎么样,没得逞?秦峰苦笑,暗叹林蔓怎么是这个性子,偏她可以主动,改换成他就不行了。   来敲门的人是林蔓教的扫盲班的农妇。她告诉林蔓,近来姐妹们都忙着囤菜腌菜,能不能停段时间课。林蔓想着刚好要去江南住两天,便欣然准了农妇的假。   秦峰接林蔓去江南的这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秦峰拉着林蔓走到码头。等渡轮,走上渡轮,到了江南下码头,乘公共汽车,直至到江北的家里。一路上,他都没有松开过林蔓的手。他一直紧紧地拉着她,好像生怕一时松开,就会弄丢了她。   “真是奇怪。过去啊!我住江南,为了上班,江南江北来回地跑。我总觉得这条路好长,辛苦极了。”   到了家后,林蔓放下行李包在桌上,看着秦峰为她铺床叠被,又看着秦峰给自己支起一张行军床。   “那今天呢?”秦峰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旧被褥。他把崭新的被褥给林蔓用,自己用这床旧的。   林蔓笑道:“我发现啊!路长不长要看怎么走?”   秦峰不解:“这话什么意思。”   林蔓猝不防地凑近秦峰耳边,呵气道:“要是和你一起走,再长的路都不长。”   此时此刻,秦峰正弯腰铺行军床上的褥子。林蔓蓦地挨近他说话。他猛然抬头看她。两人脸孔倏地前所未有得近。林蔓一个没站稳,跌倒在秦峰身上。秦峰揽住了林蔓,护住了她,两人一起跌倒在床上。   窗外响起一阵孩子的玩闹声。   孩子们欢笑地跑过后。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渐渐地,沉重的喘息声愈发地杂乱,交织着娇柔的嘤咛。   秦峰猛地抬起胳膊,一把扯上了姜黄色的窗帘。   咚咚咚~~~咚咚咚~~~   “秦公安啊!我是左根生!”   咚咚咚~~~咚咚咚~~~   “秦公安,秦公安,我是左根生!”   敲门声一阵响过一阵,逼得秦峰不得不起身开门。   秦峰几步迈到门前。开门之前,他先系好了衣领上的扣子。   “你是……”   门外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灰色人民服,戴黑框眼镜。秦峰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但看他的面相,秦峰又觉得特别的熟悉。   “我是左小军的爷爷啊!您还记得不?”左根生提醒秦峰道。   “左小军就是我们在火车上碰到的孩子。”林蔓提醒秦峰道。这时候,她也走了上来,站在了秦峰身后。   左根生一眼认出了林蔓:“哎呦,小林同志你也在?”   林蔓的脸颊微微得红,艳得像朵桃花似的。她看了眼秦峰,轻轻地笑。   秦峰对左根生介绍道:“她现在是我对象。我们要结婚了。”   左根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转而大笑:“这是好事啊!我还记得第一次在火车站看见你们,你们才刚认识。”   “是啊!说起来,您的孙子小军还是我们的媒人呢!”秦峰对左根生印象不深,但却记得左小军。到底是日夜带过的孩子,又是和林蔓一起带的,他怎么会忘记。   左根生点头道:“是啊是啊,其实想想,也就过了一年多。小林同志,你还记得吗,我还请你来家吃过饭呐!”   林蔓笑迎左根生进门。秦峰这才反应过来,大家还都站在门口,于是也和林蔓一样,请左根生进门,为客人倒上了一杯热茶。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小军的事。”左根生坐定以后,手捧热茶,想起要说的事,不禁愁上了眉头。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林蔓转回头来,问左根生道:“小军怎么了?”   左根生道:“事情是这样,小军父母出了些事,我和老伴要赶去双枫镇一趟。但是,小军不方便带过去。而我家里,唉!小林同志是知道的,只有一对身体不好的父母,没法照顾小军。所以我就……”   说到为难处,左根生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想起那次火车站碰到的两个人,也就是你们。我没有小林同志的地址,就只好找秦公安您帮忙了。您这个地址是您单位的同事告诉我的。”   秦峰不解道:“左大叔,你想让我们帮你什么?”   左根生道:“能不能,帮我带小军一阵子。我保证时间不长。带孩子的钱啊什么的,我也会补给您。”   尽管左根生没说双枫镇那儿出了什么事,但仅从左根生的表情来看,林蔓和秦峰也猜得到一定发生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本着为人解难的精神,再加上他们觉得跟左小军那孩子有缘,便没怎么犹豫,当场即答应了左根生的请求。   当天晚上,左根生和老伴就乘夜车赶去双枫镇了。   林蔓和秦峰从左根生家里抱回了左小军。   过去了一年多,左小军大了不少,已经可以蹒跚地走路,咿咿呀呀地说些含糊不清的“话”了。   林蔓搂着左小军睡在床上,秦峰关上台上的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内,在水泥地上落下点点斑驳的影。   秦峰和林蔓侧卧在各自的床上,面对着面。   隔着左小军,秦峰对林蔓说道:“这小家伙差点给我一个错觉。好像我们一下子已经结婚了几年,开始抱着孩子分床睡了。”   林蔓一边拍着左小军,哄孩子安睡,一边轻声笑道:“你这话,也给了我一个错觉。”   秦峰挑了下眉:“什么?”   林蔓悠悠地道:“感觉我们好像还没结婚,就直接分床了。”   “你知道吗?对于英国贵族来说,分床睡是二等贵族的表现。”秦峰喃喃道。他有了些睡意,闭上了眼睛。   林蔓也累了,合上了眼,迷迷糊糊地回道:“那我们这样的睡法,不是太不无产阶级了吗?”   秦峰轻笑:“嗯,只有无产阶级的平民才睡一张床。”   将要进入梦乡之前,林蔓亦喃喃地问秦峰:“那你是想当二等贵族,还是平民?”   秦峰道:“还是平头百姓……”   第二天一早,秦峰起床上班。林蔓抱着左小军,送秦峰到门口。   左小军在林蔓怀里,忽闪忽闪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朝秦峰挥手:“再见……爸……再见!”   听到磕磕绊绊的一声“爸”,秦峰险些跌了个跟头。恰好有同事经过,他不得不连忙向人解释,那不是他儿子,但抱着孩子的女人是他对象。   “马上要结婚的对象!”秦峰强调道。 第112章 看文艺演出 一更   林蔓抱着孩子, 站在门口, 目送着秦峰走远。   “小林同志, 好长时间没来了,你和秦公安要结婚了?”   周边的邻居看见林蔓,纷纷向她打招呼。林蔓轻笑地点头回应,遇上有热情的人, 她便站停在原处,跟对方寒暄上两句。她知道住这里的人大多是秦峰单位的同事,不搞好关系可不成, 否则会让秦峰难做。   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小姑娘走来。她看见林蔓怀里的左小军,忍不住站停下来逗弄:“哎呦, 这孩子真漂亮!这是哪家的孩子?”   “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帮着带几天。”林蔓笑回道。她抱着左小军, 平生出一股自豪感。许是左小军实在可爱的缘故, 她有时真不自觉地当他是自己的孩子了。   中年妇女领的小姑娘叫惠子, 比左小军的年纪大一两岁, 也是乖巧漂亮。她们就住在秦峰家的对面。经过一番交谈,林蔓得知她们是秦峰局里同事的家属。   在林蔓和惠子妈妈聊天时, 左小军目不转睛地看着惠子。他眼睛里闪闪放光, 忽的冲惠子挥了挥手,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姐姐……”惠子抬头看了眼左小军,一脸的嫌弃。林蔓和惠子妈妈看这两个孩子发笑。   “惠子,人家弟弟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理人家。”惠子妈妈微笑着问惠子。   惠子骄傲地撇头向一边, 甩麻花辫到身后:“他那么小,我才不要和他玩呢!”   林蔓轻笑地对惠子妈妈道:“孩子是这样,年纪小的总想和大的玩,大的孩子总觉得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没劲。”   前天下了一夜的雪。到了早上,雪停了,经由人来人往地行走,雪地早已被踩得厚实。   林蔓和惠子妈妈都有家务要做,便放了左小军和惠子在门口玩。她们两家厨房的窗户相对。站在灶台前忙碌的时候,两人都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孩子。若是有一个人临时不在,另一个便会默契地帮忙看着。   林蔓简单地收拾了房间后,开始在灶台前忙碌。她泡发虾干,打算煮进白粥里给左小军吃。她又炖起了骨头汤,留着秦峰晚上回来喝。这猪肉骨头是秦峰一早从肉铺买来的。肉铺的伙计认识秦峰,特意挑给了他一块肉多骨头小的部位。   忙的不可开交之际,林蔓还不时地留意外面的左小军。   雪停之后的天,水洗过一样的蔚蓝。火红的太阳洒下金色的光,铺在雪地上,反射出点点闪亮的辉芒。   林蔓给左小军套了两层棉袄,以防他着凉。这样,左小军就好像个圆滚滚的小熊一样,只能笨拙地走。惠子跟一群大孩子一起玩。左小军像个小尾巴一样,始终跟在惠子的后面。   惠子虽然口口声声地说嫌弃左小军,可是真玩起来,还是拿出了当姐姐的责任感。她始终拉着左小军的手。堆雪人,团雪球时,她也是蹲在左小军的边上,一边嫌弃一边耐心地教左小军。左小军好不容易团了个像样的雪球,送给惠子。惠子撇了下嘴,傲娇地仰头:“我才不要呢!”左小军一点不气,他学着奶奶平时的样子,仔细地揣雪球进衣服口袋,喃喃地道:“我先帮你收着……我先帮你收着……”   “左小军,吃饭啦!”   到了中午,林蔓站在门口唤左小军。左小军蹒跚着扑进林蔓怀里,转身向惠子挥手:“姐姐……下午我们再玩……”   惠子妈妈也站在门口唤惠子。惠子冲左小军做了个鬼脸,伸了下舌头:“哼!谁要和你这个跟屁虫玩。”   左小军好似听不懂惠子的话,又好像是根本不在乎。他自顾自地继续对惠子挥了挥手:“那再见……下午见……”   吃中饭时,林蔓一边喂左小军喝粥,一边随口地问:“小军,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惠子姐姐。”   左小军重重地点了下头:“惠子姐姐漂亮……还对我好……”   “你才这么大,懂得什么是漂亮吗?”林蔓好笑地问。   “奶奶漂亮……营业员姐姐漂亮……阿姨漂亮……都漂亮……”左小军笨拙地拿起小勺子,尝试自己吃饭。   林蔓笑了笑,暗叹果然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又打趣地问:“那我呢?”   左小军持勺子敲了敲碗边,发出叮咚的脆响:“你……最漂亮……”   “你呀!长大了一定不得了。”林蔓忍不住捏了下左小军的脸颊。左小军的脸蛋肉嘟嘟,白嫩嫩。她觉得手感不错,忍不住又多捏了两下。   左小军手中挥舞的勺子上掉下了几粒饭粒。饭粒落在桌子上,左小军见了忙捡进嘴里。林蔓拦住左小军:“掉在桌上就别要了,脏。”左小军用力地摇头:“不行,爷爷说,粮食不容易,不能浪费。”   吃过饭后,林蔓稍微收拾了一下,便抱左小军上床,哄他睡觉。   左小军很快就睡着了。林蔓看着左小军安睡的乖巧模样,不觉得也有了些睡意。   姜黄色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大半阳光。屋里灰蒙蒙的,到处皆笼罩在一大片的阴影里。   林蔓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屋子里静的出奇,只偶尔有左小军均匀的呼吸声,又或是来自外面的,有人经过窗前时,踩过雪地的“咯吱咯吱”声。林蔓的梦里,尽是这些“咯吱咯吱”声。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林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已经天近傍晚。她起身拉开窗帘,见到外面的人多了。穿藏蓝色工衣的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几个穿制服的公安领着从职工托儿所接回来的孩子,穿人民服的市政厅的工作人员们手中拎着菜篮,篮子里有菜有鱼……   林蔓惬意地抻了一个懒腰,帮左小军穿上厚实的深蓝色棉衣。   估摸着秦峰该下班了,林蔓领着左小军站在门口等。厨房里的火灶上热着早上烧好的骨头汤,浓浓的香气漫出了屋子,跟其他人家厨房里的菜香混成了一片。   天色渐渐暗了,巷子深处的嘈杂声愈发地响,充满了市井的生活气息。   几个秦峰的同事经过门前,热情地向林蔓打招呼。林蔓一一地回应,随口寒暄两句。当人都散去了后,林蔓便会继续望向秦峰该走来的方向。望着望着,她心里起了一个联想:如果我跟着秦峰住在江南,生活是不是就像现在这样,没什么波澜,但岁月静好。   “爸爸……爸爸……”左小军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喊。   终于,秦峰从巷子深处走来了。他头上依旧戴着大檐帽,身上穿了一件军大衣,整个人看来风尘仆仆。他远远地看见林蔓和左小军,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   林蔓抱着左小军走向秦峰:“我教过他了,可就是改不过来。”   “改不了算了,先这样叫着!”秦峰笑道,从林蔓的手中接过左小军。   “今天我去问过,办结婚证的地方现在重新修建。因此,我们要领证,恐怕得过段时间了。”秦峰边走边说。   林蔓不以为意,轻笑道:“那就过段时间!反正我也不怕你跑了……”   两人并肩走回家去。厨房的窗子里尚亮着昏黄的灯。   秦峰逗弄了左小军后,又转头对林蔓说道:“晚上我们去看XX文工团的表演!”   林蔓开门进屋,立刻开始准备晚饭:“你有票?不是说,他们都是表演给市领导看的么。”   一进屋就暖和多了,秦峰脱下了军大衣和公安制服。他里面穿的灰色毛衣是去年林蔓织的那件。再底下,他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的领子翻出了毛衣的鸡心领。   “马队长的爱人是他们团的指导老师,票是她给的。”秦峰放左小军在屋里的床上玩后,又走回了厨房。   林蔓给秦峰使了个眼色,示意饭好了。秦峰领会了意思,立刻挽起袖子,端饭锅进屋。之后,他又回来拿吃饭喝汤的碗筷。最后一次,林蔓端着汤锅,跟着秦峰进屋。   汤锅的盖子一掀开,冒出了更浓郁的香味。左小军闻到,爬到了床边,摇摇晃晃地自行下床。   “那行,吃完了饭,我们一起过去!”林蔓帮左小军坐到椅子上,为他舀了汤拌在饭里。左小军依旧是白天笨拙的吃饭样,一口一口慢慢地吃。   “他们演出的地方就在文化宫,我们走去就行了。”秦峰先舀了汤给林蔓,再给自己盛。   转眼间,窗外喧闹的声音平息了。   黄灿灿的灯光下,锅里的肉汤逐渐减少,直至就剩下少许残渣。   收拾碗筷完毕,林蔓关掉了黄灿灿的桌灯,披上厚实的黑色呢子大衣,跟着秦峰出门。   左小军喝了一大碗肉汤,精神万分。他依偎在秦峰的怀里,一会儿咿咿呀呀地问秦峰话,一会儿又高唱没腔没调的奇怪歌曲。秦峰被他逗地哈哈大笑,林蔓走在这两人身边,有时也忍不住笑,既笑左小军,也笑秦峰……   这一晚,文化宫的演出大厅需凭票和工作证才能进场。据说,这是因为这场表演本就是为了庆祝“市XX获得XX”殊荣而举办。另外,今天台下还坐了不少市领导。因此,当然要严格筛选入场人了。   林蔓和秦峰到场时候,表演已经开始。他们轻声慢步地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林蔓悄声哄左小军,让他千万别发出大动静。左小军像是听懂了一般。整整一台演出,他没发出一点声音。当演出进行到一半时,他趴在秦峰的肩上,沉沉地睡去了。   舞台上的演出很精彩。一个身穿X装的人不时地上台报幕。一个又一个节目按部就班地进行下来。有人唱歌,有团体舞,有独舞,还有戏剧类,如京戏、梆子戏……每一个节目之后,都会引来台下人的鼓掌。鼓掌声好像有人排练过似的,整齐划一的“啪啪啪啪”,震天般的雷响。   “太晚了,我们去后台跟马队长爱人打声招呼!”秦峰凑近林蔓耳边,小声说道。   每次有人鼓掌,都会将左小军从睡梦中吵醒。左小军不得不重新入睡。秦峰担心影响到他睡觉,决定提前离场。   林蔓要从秦峰怀里接回左小军。秦峰抱了一整个晚上,她想他应是累了,就想着换她来抱。秦峰笑笑地摇了下头,示意他还能再抱一会儿。   后台里,到处是来回跑动的人。因为大家都很急切,奔跑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得杂乱无章。化了一半妆的人,补妆的人,换装换衣服的人都是手忙脚乱。   林蔓刚跟秦峰走进后台,就被五颜六色的彩带晃了眼。秦峰问了几个人,终于找到了马队长的爱人郑兰。   郑兰在给一个演员核对后面的表演细节。她看见秦峰,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蓦地,郑兰看见了秦峰身边的林蔓:“这就是你对象?”   秦峰点了下头。接着,他转过头来,又向林蔓介绍郑兰:“这是马队长的爱人郑老师。”   林蔓向郑兰伸出手,甜声道:“郑老师,您好!”   郑兰对林蔓颇有好感,对她上下打量,连说她形象不错,在五钢厂上班太浪费了,应该来文工团。   林蔓和秦峰当郑兰是随口一说,都没当真。不时地有人来找郑兰问事。他们不想干扰郑兰工作,便又客套了两句,向郑兰告辞。   “郑老师,不好了。”一个戴五星帽穿绿军装的男文艺兵跑来找郑兰。他脸上神色焦急,一看就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郑兰正要送林蔓和秦峰出后台。男文艺兵跑来,她站了住:“什么事,急成这样。”   男文艺兵狠狠地抓下了头上的帽子,带出了一股子怒气:“刘玉枝说她嗓子不好,今天不唱了!” 第113章 临时女文艺兵 二更(有作话)   刘玉枝是文工团里的骨干演员。她长得漂亮, 声音悦耳, 个子高挑。次次演出, 她必定是压轴演出的不二人选。若是赶上市里省里领导来看,那更是会返好几次场。满文工团的人无不知道,刘玉枝是众领导眼里的红人。得罪了她,那就是将领导们都得罪了, 势必会在团里干不下去。   在文工团里,郑兰是为数不多不看刘玉枝脸色,敢下她面子的人。一来, 这是因为郑兰的业务能力没得挑,无人可以取代;二来, 还因为郑兰是从国家XX调下来的指导老师,背景不输刘玉枝。   郑兰自从到文工团后, 大刀阔斧地一通整改, 先是新招了不少有潜质的新人, 又是从别团挖来了一些业务能力强的台柱。这对于团里的老人和关系户来说, 不可谓不是个重大的威胁,尤其是刘玉枝。   虽说刘玉枝一直稳坐主唱的位子, 但是她已经年过三十, 随着岁数的增长,她也开始有了危机感。当几个亮眼又歌甜的新人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头一个反应就是想法将她们弄走。或是迫她们改做后勤,或是挑她们的错,直接赶她们出团……   但对于郑兰来说, 好不容易从各处寻来的人,哪儿能随意让刘玉枝打发了。于是,在提拔新人的事上,郑兰和刘玉枝屡次发生矛盾。刘玉枝依依不饶,郑兰死不退让。两人的冲突越积越大。直至今天,彻底爆发了。刘玉枝要用罢演来要挟郑兰。   男文艺兵对郑兰说道:“刘玉枝说了,要想让她上台,除非您退了新招的那几个新人。她还说了,您要是一天不按她说的办,她就一天不上台。”   郑兰冷哼:“她当她是谁啊!咱文工团没了她还就不转?她爱上不上,我好好培养新人,要不了一年半载,准能栽培出比她更好的主唱。”   男文艺兵道:“可是郑科长,今天这演出怎么办?眼看就该她上场了。”   说罢,男文艺兵焦急地看了几眼墙上的挂钟。后台里人来人往,前面的报幕人喊了好几声,让刘玉枝准备起来,马上要登台了。   郑兰咬了咬牙,下决定道:“让李小红上,那歌她陪刘玉枝练过,也熟。”   男文艺兵忙向小李招了招手,唤她替刘玉枝上台。小李虽搞不清楚情况,但一听是郑老师的要求,立刻二话不说,马上换装。   安排好了事情,男文艺兵又回头找郑兰。他还是愁眉不展:“郑老师啊,今天这场就算了,但是下场怎么办啊?”   郑兰道:“下场?”   男文艺兵道:“您忘啦!下场是庆祝XX##周年的表演,不光市里领导要来,据说省里也会有人参加。市政厅的徐秘书特别叮嘱过我们,让我们一定要表演好,不能出一点岔子。”   “这个嘛……”   郑兰感到为难了。要说团里临时推出一个能替刘玉枝唱歌的人,并不是件难事。团里有不少人,虽说唱得不比刘玉枝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要马上找个形象出众过刘玉枝的人,可就太难了。   郑兰太了解那些领导了,说什么听歌啊!其实都是看脸。但凡脸蛋好看,再加上唱得不错,那就什么都能过得去。即便刘玉枝去告状,她也有法辩解过去。   “怎么办啊,郑老师!要不然,我再找刘玉枝谈谈?”男文艺兵焦急道,他是负责对接宣传队的人,要是领导那边反应演出不好,他可是要受处分的。现在距离下场重大演出就剩不到一个星期了。真真耽误不起!   “郑大姐,要不,你这里忙着,我和小蔓先走了。”秦峰从旁插话道。   秦峰和林蔓已经在一边站一会儿了。因为郑兰一直在对男文艺兵说话,他们不好意思直接离开,便只好等在一旁。   郑兰回过头,向秦峰和林蔓告别。蓦地,她的目光停留在林蔓的脸上,眼前忽然一亮。   “小林同志,平常你在单位里,有没有参加过演出,像独唱啊,合唱什么的。”郑兰问林蔓道。   林蔓道:“嗯,就今年年初雷锋节汇报演出,我跟着唱过一次合唱。”   郑兰道:“那唱的怎样?”   林蔓和秦峰面面对视,闹不清郑兰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林蔓回道:“我们科得了一等奖。不过这是全科的功劳,跟我没……”   郑兰兴奋地拍手,抢白道:“哎呀!那就是说你也唱得不错啦,要不然你们科哪儿能得奖。这样,你能不能简单给大姐唱两句,让大姐听听看。”   尽管林蔓外形条件够格,可是郑兰还是要保险起见,先听一下林蔓的嗓音和基本功。万一林蔓光是外形好,但五音不全,那也任是她郑兰再有本事也□□不出来的。   郑大姐的要求越来越没谱。林蔓不解地看向秦峰,暗暗地问:“你们马队长的爱人是什么意思?”   “要不,你就唱两句给郑大姐听听。”秦峰鼓励林蔓道。郑大姐的意思,他猜出了七八成。他突然觉得这对林蔓来说是一个好机会。万一林蔓真入了郑兰的眼,被选拔进文工团,那她就可以风风光光地调离五钢厂了。   林蔓无法,只好清唱了几句《映山红》。   “嗯,不错,不错。”郑兰听得入神,频频点头。   “郑老师 ,那刘玉枝的事,我还要不要去劝下?”男文艺兵急等着解决刘玉枝罢演的事,忍不住催促郑兰道。   “她既然不想上台,就让她回家休息!我这里有人替她。”郑兰听过了林蔓的清唱,顿时信心满满,更不把刘玉枝的要挟当回事了。   说罢,郑兰转头问林蔓道:“能跟你单位请一个星期假不?来我们文工团帮忙。要是你们领导不同意,我亲自打电话给他,保准他能放人。”   多少大厂宣传部的人都跟郑兰相熟。郑兰自信有足够的面子,可以给林蔓请到假。   林蔓尴尬地笑:“我现在停薪留职,根本不用请假。”   “既然这样,你明天就来我团里!我给你上一个星期的课,下星期有个演出,你替那个刘玉枝上台。”郑兰有足够地信心可以□□出林蔓。她一听林蔓让停薪留职了,心里更是高兴。这么好的苗子,可要牢牢地抓紧。不由得,她一下子想到很远,从如何将林蔓从五钢厂调来文工团,再如何将林蔓培养成优秀过刘玉枝的主唱。一瞬间,都在脑子里飞速地过了一遍。   “就她?能行么。”男文艺兵质疑道。   郑兰充满信心道:“怎么不行?只要是我亲手□□,还没有教不出来的人!”   郑兰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林蔓便再不好推辞了,只好答应下来。于是,她同郑兰约好,第二天上午在文工团见。   郑兰本来要送秦峰和林蔓出后台。自从林蔓答应了她的事,她热情大增,满面春风地送秦峰和林蔓走出文化宫。告别时,她对林蔓再三地嘱咐:“别忘了,明天可一定要来。”   “对了,我要是去文化宫,那小军怎么办?”林蔓走出文化宫后,冷静地想了一下郑兰的事,忽然又觉得没那么容易。家里没人烧饭倒不打紧,大不了吃秦峰局里的食堂。可是左小军呢?给别人带么,她不放心。但她要是带着左小军去文化宫,恐怕郑兰又不会乐意。   “这事好办,”秦峰一早为林蔓想好了,“我向单位请一个星期的假,从明天开始,我来带孩子,为你做好后勤工作。”   林蔓失笑:“就你?又带孩子又做家务?”   秦峰满不在乎地笑:“那有什么,你们女人能做好,我一样行。”   “好啊!那我可就做甩手掌柜,都扔给你了?”林蔓饶有兴味地笑。她知道秦峰之所以说得容易,是觉得家务他平常也做,而左小军是个听话的孩子,他一定以为又做家务又带孩子没什么。   一想到秦峰上手之后的狼狈相,林蔓不禁发笑,暗暗地想:罢了罢了,既然你想试试看,那就试试看!   当天夜里,秦峰为了尽快进入角色,提议由他来抱左小军睡觉。林蔓乐得轻松,放手让秦峰去带。   整整一夜,左小军都没有闹。如同秦峰想的一样,左小军是个好带的孩子。他听秦峰的话换衣服,听秦峰的话钻进被窝里,听秦峰的话依偎在他的怀里沉沉入睡,直到……   “秦峰,我要走啦,早饭给你们放桌上了。”   第二天一早,林蔓天不亮就起床。秦峰和左小军在床上睡得正香。她没有叫他们,而是悄声地烧完了早点,收拾完了屋子。当她俯身唤秦峰和左小军起床时,外面的天已经蒙蒙得亮。   秦峰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我送你!”   林蔓轻笑:“不用了,你留在家里带孩子!”   “嗯,那我送你到门口?”秦峰退而求其次。   “好!”林蔓笑道。   在林蔓的帮助下,秦峰为左小军穿上了衣服。   前日早上的光景恍然掉了个儿,换成了秦峰抱着左小军,送林蔓到门口。   “再见,说再见。”秦峰轻晃左小军肉嘟嘟的小手,向林蔓告别。   左小军瞪大了眼,不说话。他不断地伸胳膊够林蔓,可奈何林蔓快步出了门,很快就剩下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为了赶早一班的公交车,林蔓走得很快。因为马上要到早高峰的时候了,再晚上十分钟一刻钟,她别说没有坐的位置,恐怕就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走到巷口,林蔓忽然听见小孩哭声。她回过头去,看见秦峰怀里的左小军正嚎啕大哭,秦峰显然是焦头烂额,正手足无措地哄左小军。一时间,左小军变得极不配合,不断地想要挣脱秦峰,一个劲儿地朝林蔓的方向伸手:“妈……妈……” 第114章 文工团二三事 三更   因为左小军哭得厉害, 林蔓不得不赶快回去哄。   左小军一进林蔓怀里, 立刻止了哭声。他将头往林蔓的肩上一挨。林蔓轻轻地拍他的背, 柔声地哄,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他便睡着了。   林蔓将左小军抱在床上,又轻轻地拍了一会儿。直到左小军发出微微的鼾声, 她才悄然离开。   “要不然,我还是推了郑老师的事!”林蔓不放心道。   “用不着,他就是没睡好。等睡足了觉, 还是挺好带的一个孩子。你放心!都交给我。”秦峰拍着胸脯保证。   林蔓将信将疑:“真的?”   秦峰笑道:“我这么大一男人,难道还带不好孩子。”   林蔓道:“那行!万一有事, 你就去打文工团的电……”   “行啦行啦,你快赶不上车了。”秦峰嫌林蔓啰嗦, 推她出门。   耽误了许多时间, 林蔓不得不更加快脚步。她走到巷子口, 想到秦峰和左小军, 又不放心地往回看了一眼。   只见秦峰正站在门前,被一群妇女团团围住。秦峰的嘴角挂着尴尬的笑。   用不着上前去听, 林蔓都能猜到那些妇女们对秦峰说了什么。   “哎呀, 秦公安啊!今天怎么是你带孩子了?”   “什么?你对象有工作?改成你留在家里了?”   “你们懂什么?这叫妇女能顶半边天。人家秦公安也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持他对象工作。”   ……   市红星文工团位于江城郊区的908步兵XX的驻X基地里。   林蔓搭公交车后,又转了一辆小巴,步行了二十分钟,才赶到XX的大门外。卫兵要求林蔓出示证件。林蔓依照郑兰的交代, 让岗位上的人电话到里面的文工团XX 处办公室,找郑老师。   郑兰正在等林蔓呢!她生怕林蔓不来,改了主意。从一大早,她就等在电话机边,期待着岗位那边来电话。   “姓什么?小林?对对,你让她等一下,我现在就出来。”郑兰挂上电话,一路小跑到岗位处,热情地迎林蔓进门。   “等手续办完,我让他们给你一张临时通行证。有那个,你就方便了。”郑兰拉着林蔓的手走了一路。对林蔓,她嘘寒问暖。一会儿,她问林蔓吃早饭了没有,食堂那边的早点时间还没过。一会儿,她又问林蔓是怎么来的。当她听见林蔓是倒了两趟车,又走了十几分钟才到。她立刻说道:“这样,他们每天要从市区买菜来。我去打个招呼,以后你早上搭他们车就行了。晚上总有人要去市区办事,我也帮你说好,让他们带你。”   其实,郑兰还想告诉林蔓,要是以后正式进文工团了,就可以每星期住在基地6天,到了星期天大家统一搭车回城里。但转而一想,她觉得讲这事的时机还不到。于是,她将其暂且搁下,还是专心对林蔓讲关于演出的事。   文工团有专门练舞的练功房,也有用来练唱的大房间。据郑兰对林蔓介绍,她那天的表演虽说是独唱,但实际还是有合唱团来给她和声的。为了准备好这个节目,郑兰特意留了一间最大的练唱房,用于给大家排练。   “我把你的衣服放更衣箱里了,你去换下!我在练功房等你。”郑兰给了林蔓更衣箱钥匙的同时,又给她指明了练唱房的方向。   更衣室的门是个刷绿漆的木头门。推开这扇木头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长排的更衣箱,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多得一眼数不清。   更衣室里站着许多换衣服的漂亮文艺女兵。有些人已经换好了,有些人在扎头发,还有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嘻嘻哈哈地闲谈八卦。   林蔓进门时,因为她是生脸,不少人向她投来了陌生而警惕的眼光。她顿时感到自己好像一只外来的梅花鹿,猛然扎进一个鹿群,引起了所有鹿对领地的危机感。   林蔓自顾自地找到她的更衣箱,若无其事地打开箱门。   短短一瞬的尴尬后,更衣室里的文艺女们又恢复了常态,继续她们之前没讲完的话题。   林蔓放包进箱子,脱衣服,换衣服……   周遭人闲谈的内容,有一搭没一搭地钻入了她的耳朵里。   “听说没有,刘玉枝昨晚罢演,还是李小红替她唱的压轴。”   “她想将郑老师的军?不是说,前两天,她找她去摊牌了么?”   “何止摊牌,两人还吵起来了呢!要不然刘玉枝干嘛罢演,还不是因为下不了台。”   “没用,郑老师不当回事。她都放话出去了,说刘玉枝不爱唱,以后就都别唱了。”   “真的假的,那演出怎么办?”   “找人顶上呗!本来就是嘛,刘玉枝不要唱,有的是人想要她的位置。咱文工团难道没她刘玉枝就不转了?”   “你这话说的,有人想顶,也要有本事才行。你就说昨天李小红唱的那首,底下看的人说了,不行,比刘玉枝差远了!”   “哼!你不信拉倒,我看啊,郑老师说不准还真提一个人上来,代替刘玉枝。”   “诶,那你说,咱们团谁最有可能?”   “嗯,论资格嘛!李小红够了,可是唱功不够。论唱功嘛!何晓莺挺好,但是外形不出众。”   “不过,你还别说,我看那个何晓莺还真有可能。”   “为什么?”   “郑老师不一直夸她唱功不错么?再加上她也想当主唱。前两年,她为了当主唱,还自请调到别的三级团过。后来要不是咱团待遇好,她家里人不让,她早就当上主唱了。”   “哼!一个三级团的主唱算什么东西。哪儿比得上我们。我看啊,那个何晓莺就是功利心太强。”   外面有人催更衣室里的姑娘们快出去,排练的时间到了。   更衣室里的文艺女兵们纷纷关上更衣箱。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更衣室。林蔓走在所有人的后面。她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人跟她一样,也落着单。刚才众人聊天时,她就留意到她了。当时所有人都有说话的搭子,唯独她没有。从她走进更衣室,到她走出更衣室,所有人都当她是空气一样。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林蔓同志是我从五钢厂宣传队借来的主唱。下个星期,她将代替刘玉枝,跟我们大家一起表演。请大家掌声欢迎!”郑兰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道。   掌声响起的同时,众文艺女兵们两两对视,脸上无不流露出讶异的神情。嘈杂之中,有人窃窃私语。   “五钢厂的宣传队是什么?”   “林蔓是谁?以前都没听说过。”   “五钢厂不是炼钢的吗?没听说有专属的文工团啊!”   ……   林蔓一面尴尬地笑,一面挨近郑兰:“郑老师,我可不是宣传科的人。”   郑兰满不在乎道:“哎呦,这事谁知道,我要让你名正言顺地来唱,首先得给你个身份才行!”   林蔓略想了想,觉得郑兰讲的也有道理,确实总不好介绍她是化验室的职工!一个化验室,哪儿来的主唱!   掌声过后,郑兰马上唤合唱团站好四方的队形,让林蔓站在所有人的前面。有人对林蔓不服,准备好了等林蔓唱出口后,要好好挑剔她唱得如何差。   郑兰太了解她手下的人了。她知道很多人在等着看林蔓的笑话。她笑而不语。排完队形后,她让林蔓在众人面前先清唱一曲。   “唱什么?”林蔓问道。   郑兰道:“我们这次排练的歌是《我的祖国》,你就唱这首!”   话毕,她递印了歌词的纸给林蔓。   凭着记忆里的曲调,林蔓照着歌词单,缓缓地唱出了口。刚开始,她因为词曲不熟,尚有些生疏,但是当快唱了一半,她进入了状况,愈发唱地得心应手,不禁放下了手里的歌词单,用心地唱。   郑兰站在一旁,小声的拍掌,为林蔓打着拍子。不知不觉中,她听得入了神,两手合在一起,便再没有分开,直到林蔓唱完。   林蔓唱完后,练唱房里死一样的寂静。包括郑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好。   蓦地,有人低语打破了宁静:“她唱的比刘玉枝好。”   紧接着,众人回过神来,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郑兰让林蔓站在主唱的位置上。众人对林蔓心服口服,再没有任何质疑。接下来的排练,出奇得顺利。时间,也过得出奇得快。转眼,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郑兰因为要去开会,没法陪林蔓去吃中饭。于是,她给了林蔓一沓饭票,唤了何晓莺陪林蔓去。   何晓莺是个相貌平平,长着一副老实相的姑娘。郑兰向林蔓介绍何晓莺,说她之所以能进文工团,全凭有一把好嗓子。   何晓莺待林蔓很客气。两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回来的时候,何晓莺告诉林蔓,想喝水可以去水房打热水。林蔓想起杯子在更衣箱里,便又去更衣室取杯子。何晓莺陪着她一起去。待林蔓拿到杯子后,她带林蔓去了一趟水房,又告诉了林蔓中午休息的房间在哪里。   休息过后,下午的排练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   唱着唱着,林蔓偶然看一眼手表,惊讶地发现竟5点多了。她再看向窗外。原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外面的天黑了。   心里惦念着家里的秦峰和左小军,林蔓小步奔出了练唱房,直冲进更衣室。   “小蔓,郑老师让我告诉你,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有人告诉林蔓道。   “知道啦!”林蔓随口应道,打开更衣箱门。   更衣箱不对劲。   林蔓一打开更衣箱门,就发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她有一个习惯,无论是门还是抽屉等,但凡离开了,她必要留下不起眼的记号,或者是折断的半根牙签,或者是一张小纸片……凭着这些记号,若是有人偷偷动了她的东西,她一定会及时知道。   林蔓发现有人私下开了她的更衣箱门。她不动声色,仔细地拿出更衣箱里的衣服,一件件地翻找,细辨其中的异处。终于,她在一件高领毛衣的领子里,找到了一根一指长的针。这针的针头非常锐利,她几乎可以想象,要是她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急着套它下脖子时,那划下的一长道口子,该是怎样得疼啊! 第115章 成功的演出 一更   林蔓回到家, 已经过了晚上8点。   巷子里静谧无声。很多窗户都暗着, 少数人家亮着灯, 灯光昏黄,偶尔有一两个人影扫过。他们低声说话,仿佛生怕惊扰到谁,又或是声音响了, 怕被人听了去。   起风了,天上飘下了零星的雪花。   林蔓站到家门前,不急着进屋, 而是先透过窗户,饶有兴致地朝里看。   秦峰正在灶前和屋里来回地奔走。一会儿, 他要照顾滚开了水的烧饭锅,一会儿, 他听到左小军的哭声, 又急奔进屋里, 抱起孩子柔声地哄。烧饭锅丝毫不体谅他的难处, 锅盖“噗噗”地扑打在锅沿上,眼看着就要掀盖而起了。他不得不赶紧跑出来。左小军离了他不行, 他只好一手抱着左小军, 一手烧饭弄菜。这样一来,就更加手忙脚乱了。   “你终于回来了!”秦峰看见林蔓,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林蔓轻笑地进屋,从秦峰怀里抱过左小军。   左小军显然更喜欢林蔓。一扎进林蔓怀里,他立刻不闹了, 乖乖地搂着林蔓的脖子,“咯咯”地笑。   林蔓抱左小军进屋。放左小军上床的同时,她拿了个饼干盒给左小军。左小军有了东西玩,就不粘着林蔓了,安静地自顾自地摆弄了起来。   安置好了左小军,林蔓立刻脱下大衣,系上围裙。在秦峰惊叹的注视下,她回到厨房,不慌不忙地端饭锅下灶,换上烧汤的小锅。同一时间,她开大火炒菜。案板上,她只三两分钟就切配好了菜料,旺火入锅。一手炒菜的同时,她腾出另一只手舀水进砂锅。砂锅里的水很快地沸开了。林蔓撒下虾干,豆腐,吊出鲜味后,单手打了一只鸡蛋进去。鸡蛋在汤水里散成了蛋花,金黄嫩滑,再配着雪白的嫩豆腐,光看着就引人食欲。汤好的同时,菜也好了。林蔓熄火,倒菜进碟。   “吃饭!秦大公安。”林蔓轻笑地唤了一声秦峰,端菜进屋。   秦峰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蔓轻易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才不过十多分钟的功夫,左小军安静了,饭菜都烧好了,而且还多了碗汤。而他呢?就这几样事情,他可是足足焦头烂额了一两个小时。   “今天在文工团过的怎么样?”秦峰回过神来,立刻端汤进屋。在林蔓摆吃饭的碗筷的时候,他快步出去,将饭锅也端了进来。   林蔓漫不经心地回道:“嗯,还可以!反正我是帮郑老师的忙,她对我还蛮照顾的。”   林蔓不打算告诉秦峰有人藏针的事。一来,以秦峰的个性,这事知道了一定不会就算了,万一真大张旗鼓地查起来,免不得会给郑兰带来麻烦;二来,她自有办法对付那个人,既然这样,又何须劳烦公安兴师动众。   “小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离开五钢厂。”秦峰一早找人打听过。林蔓现在停薪留职,虽然办理调职有难度,但也不是没办法。最多,他去找他几个升上去的老领导,请他们打声招呼就行了。   “离开五钢厂?”林蔓还真没想过这点。五六十年代的工作,哪个人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儿像后来的人一样,干的不开心了,索性跳槽、辞职,选择多的很。   秦峰道:“比如,你可以来我们公安局。又或者,我看郑老师也有招你进文工团的意思。”   “要不然,你让我先考虑一下!”林蔓不想离开五钢厂,因为她在那里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也有许多事情没证明。就这么走了,多少有点儿像落荒而逃的逃兵。   可是,如果继续留在那边,停薪留职、政治科的刁难、满厂人的针对……   种种的困境加在一起,似乎真没甚么翻盘的机会了。   晚饭后,秦峰和左小军折腾了一天,很快就累得睡了。林蔓躺在对面的床上,辗转难眠,一遍又一遍地思量秦峰的提议。   那么,果真要去公安局做文职,又或者调去文工团?   林蔓不禁扪心自问,这真又是她想做的工作吗?   郑兰的节目按部就班地排练,林蔓和合唱队的配合越来越默契。秦峰带左小军,虽然刚开始的几天一直手忙脚乱,但自从林蔓告诉了他窍门后,他慢慢就得心应手了。林蔓告诉他,中午忙的时候,可以让左小军和惠子玩一会儿。惠子妈妈带惠子的同时,也会帮他看着左小军。这样,他可以得空做完大部分的家务,晚上也就不会忙得手足无措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演出的日子终于到了。   凭着郑兰给的票,秦峰带着左小军早早地坐在了台下,等着看林蔓的精彩演出。   后台里的人一如既让地忙乱吵嚷。每个人几乎都是迈着小步跑,因为前台的音乐声震天响,大家彼此说话,都不得不用喊的。   “诗朗诵的人该上台了。”   “小李呢?快去找小李,群舞的人都等着上台了,就差他。”   “哎呀,你这眉毛怎么回事,重画,快去重画了过来。”   ……   文工团演员的化妆用品都是由文工团统一采购分发。因此,一长排的梳妆台上摞叠了许多一模一样的腮红盒子、眉笔、雪花膏等等。为了区别这些东西谁是谁的,大家便在上面做了记号,有人粘绵白胶布写上名字,有人故意在盒子的边缘敲个小口,算做标记。   “林蔓,郑老师找你,让你过去一趟。”有人火急火燎地经过,顺便通报林蔓一声。   林蔓正在化妆,听见郑兰找她,忙放下了手里的腮红,快步走向郑兰。   这两天,林蔓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把那些事告诉郑兰。自从到文工团的第一天以来,她就遭遇到了许多怪事。不光是高领毛衣里藏的手指长的针,还有突然倒下的更衣室的柜子,还有只离开了桌子一会儿,就让人动了手脚的饭菜……各类花样的招数,她每天都能碰见几样。   郑兰在向人核对演出的节目单。她看见林蔓向她走来,立刻打发了人到别处。   “今天你说有事找我。我现在有点空,你说!”郑兰笑道。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今天演出完了以后,不就结束了吗?”林蔓思量再三,还是按下不告诉郑兰。   “啊,是这样啊!”郑兰略感失望,她还以为林蔓想向她提调工作的事呢!她已经向人打听过,到时候只要让团里管人事的人向五钢厂要人,要是那边人事科不配合,到时候再找上一级的领导压一下就好了,不怕他们不放。   林蔓转身回去化妆。   郑兰决定待演出结束后,请林蔓到家里,再正式地谈一次调工作的事。于是,她叫住了林蔓,说要请林蔓和秦峰星期天到家里吃饭。林蔓欣然答允。   回到梳妆台,林蔓发现腮红让人动手脚了。   表面上,林蔓腮红上的记号是盖子上的名字标签。可实际上,她还在盖底加了一个标记,一个半月形的豁口。她翻过来看腮红底,上面没有豁口,这显然是有人换了她的腮红,撕下了她的标签,改贴在另一瓶上。那么,属于她的腮红到底在哪儿?她一眼看见了台子边缘上的一瓶。那一瓶腮红盖上有指甲盖大的红色粘纸,而它的底下竟有跟她标记一样的豁口。   林蔓轻笑,不动声色地将两盒腮红又换了回来。就在刚刚,合唱团的所有人都上了台。她们还另有一个合唱节目要表演。因此,就在林蔓换回腮红时,没有一个人看见。在换回来时,林蔓又将红色粘纸贴了回去,按照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   “小林同志,快你上台了!”报幕员急催林蔓赶紧做好准备。   合唱团表演完了一个节目,趁着台上人讲话的当儿,纷纷跑到梳妆台前,拍粉的拍粉,补腮红的补腮红。   林蔓站在上台的楼梯口。报幕员让她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合唱团会排队在她身后,然后跟她一起上台。   林蔓百无聊赖,饶有兴致地朝不远处的梳妆台看。倏地,梳妆台前的文艺女兵里起了一些骚乱。有人发出惊讶的声音,有人痛苦地捂住脸。   时间不等人,报幕员大喊:“最后一个节目,快!快!”   合唱团的文艺女兵们立刻跑到林蔓的身后,按顺序排好队。林蔓回过头,留意看队伍里少了谁。   郑兰拉着一个人急步走来,塞进队伍里:“何晓莺的位置就你顶好了,反正你也看她们唱过。”   林蔓佯作不解地问旁人:“何晓莺怎么了?”   “也不知道她的腮红怎么回事,她一擦上,脸好像烫开了皮一样。”   有人忍不住啧啧道:“唉!本来形象就不行,这下不更完了。”   表演的时间到了,容不得大家再多八卦两句。耀亮的灯光倏地一打,众人齐步上台。   音乐响起,林蔓开口唱歌之前,先目光扫视了一眼台下坐的人。   秦峰和马队长坐在一起。当林蔓看到他时,他先冲林蔓微微一笑,再对左小军指林蔓。左小军看见林蔓,立刻兴奋地挥舞小手。   “我和我的祖国,像……”   林蔓的歌声一起,如同郑兰所料,再没什么人想起曾经的刘玉枝了。台下的市领导省领导们交头接耳,小声地问台上的新人是谁。   郑兰向他们介绍道:“她是文工团新借来的临时演员。”   “这么好的苗子,临时多可惜,让团长好好争取一下,调她到文工团。”   郑兰就等着领导们的这话呢!她兴奋地回道:“那行,我去向我们团长提下这事。”   一曲唱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林蔓再看向秦峰和左小军。秦峰的位置空了,左小军被抱在马队长怀里。林蔓心里感到疑惑:“怎么回事,秦峰呢?”   跟着合唱团下台,林蔓立刻换了衣服去找秦峰。她穿过后台的一条狭小走廊时,与一个高挑的男人擦肩而过。因为闻到一阵熟悉的烟草香,林蔓猛然回头看他。只见那男人穿一身黑色中山装,戴金丝边眼镜。文工团的团长恭敬地对他略弯下腰,在听他的示下。 第116章 做客 二更   林蔓觉得穿中山装的男人像那个机要秘书徐飞, 但因为心里记挂着秦峰, 她无暇多顾及这人。即使是徐飞又能怎么样, 跟她又没有关系。   林蔓火速换掉了演出服装,急步回到前面。   演出结束了,座位上的人正在散场。林蔓在门口撞见了抱着左小军的马队长。   “秦峰呢?”林蔓从马队长手中接回左小军。左小军困得不行,一挨上林蔓的肩, 立刻沉沉地睡了。   马队长道:“他只说要去办点事,托我照顾下孩子,没说去哪儿。”   林蔓感到好奇怪, 这可真不像秦峰的作风,一个交代都没有, 就突然跑不见了,也不留下句话, 好让她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林蔓抱着左小军, 站在演出厅外等了一会儿。   演出厅里一片狼藉, 当人全部散尽后, 有看门的大爷出来锁上了大门。   “大爷,里面还有人吗?”林蔓想到秦峰也许会去后台找她, 两人岔开了。   大爷摆了摆手:“里面没人了, 后台也是。”   说罢,大爷关上了廊道里的灯。走廊里顿时漆黑一片。林蔓不得不站到文化宫的外面等。   一辆辆车子驶离了文化宫。这些车子有吉普、小轿车,还有载满文工团男女兵的大卡车。吉普和小轿车的前灯耀出惨白的光束。光束打在前后的车牌上,不是0号打头的数字,就是白底黑字牌, 个个赫然醒目。   一辆绿色吉普开近林蔓,缓缓地停下。马队长摇下车窗,问林蔓道:“你还没等到秦峰啊?”   林蔓轻笑地摇了下头。   “这小秦也真是,哪儿能让对象这么等。”副驾驶座上的郑兰直为林蔓抱不平。   林蔓满不在乎道:“他大概也是有重要的事!我反正再等他一会儿,要是再看不见他,我也回去了。”   “你还是回去等!这么冷的天,孩子也不经冻啊!”马队长知道秦峰的家就在文化宫边上,走过去,要不了十几分钟。   经马队长提醒,林蔓才想起怀里的左小军。是啊!这么冷的天,哪儿能让他也陪着她受冷。于是,她搭上马队长的车到巷子口,快步回家。她下车时,郑兰又提醒林蔓道:“星期天,记得来我们家做客!”林蔓点头答应,挥手向马队长和郑兰告别。   天越来越冷了,呼啸的风里好像夹着一把尖刀,轻轻一划,就能划破细嫩皮肤的脸。   林蔓一路小跑回家。当快要到家时,她突然想到秦峰也有可能早回家了。于是,她更加快了脚步。   “秦……”林蔓打开房门,话只出口了一个字,便收住了。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一切仍是离开时候的样子,哪里看得出秦峰回来过。   巨大的不安笼罩了林蔓的心。为了驱散这种不安,她打开了屋里屋外所有的灯。顷刻间,厨房里,房间里,通明一片。林蔓本以为这样能让她好过些。可谁成想,当所有的光亮都起来了后,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她将灯都关上了,只留下一盏桌上的台灯,亮着黄澄澄的光。   哄左小军安睡后,林蔓斜倚窗窗头,失神地看着墙上的挂钟,又等了秦峰一会儿。她听着“滴滴答答”的钟响,渐渐有了睡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歪倒床上睡着了。   一觉无梦,林蔓的眼前唯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好像天地初时的那片混沌,急需有一把斧子将其劈开,好放耀目的光亮照射进来。   光亮一照进来,就什么都清楚了。   “小蔓……小蔓……”   林蔓听到有人柔声地唤她。她微微地睁开眼。秦峰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心疼地抚秦峰的脸颊,因为她看见秦峰的眼里还有熬红的血丝。   “整整一晚,你去哪儿了?”林蔓担心地问。   秦峰歪倒在林蔓身侧。林蔓触到秦峰冷冰冰的双手,忙为他盖上被子。   秦峰一进温暖的被窝,立刻困意袭来。他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喃喃地回答林蔓道:“刚才看见了一个犯人,怕打草惊蛇,我就先追上去了。”   林蔓不解:“既然是这事,马队长应该知道啊!他怎么不对我说。”   秦峰轻笑:“这种机密的事,老马才不会说呢!他是不是让你别等我,赶快回家?”   林蔓恍然大悟,原来马队长让她回家,是因为知道秦峰肯定没事。他没法透露秦峰的去向,只好让她回家等。   “那……”林蔓又想问秦峰一桩事。她一转头,见到秦峰侧枕在枕头上,沉沉地睡着了,他呼吸之间,还响着微弱的似有似无的鼾声   林蔓舍不得吵醒秦峰,便为他盖好被子,退下了床,自己去睡另一张秦峰平时睡的行军床。铺好被子后,林蔓刚要上床,忽然想起了偶遇的徐秘书,以及徐秘书身上的淡淡烟草香。趁着秦峰熟睡未醒,林蔓悄悄地凑近了他,轻轻地嗅了下。果然,秦峰和徐秘书身上的烟草香是一模一样的。   咚咚咚~~~   “秦公安,我是左根生啊!”   左根生的一声喊,吵醒了秦峰,也吵醒了左小军。   林蔓快步去给左根生开门。   “这些天,小军真是麻烦你们了!”左根生拎着行李袋,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   林蔓轻笑:“没事,小军这孩子很懂事,我们都挺喜欢他的。”   为了表示感谢,左根生从行李袋中拿出了好几样糕点,送给林蔓和秦峰。   林蔓和秦峰不想收,可奈何左根生执意要给,他们便只好收下。   林蔓帮左小军穿上衣服。想着左小军就要跟爷爷回家了,她忽然感到有些许不舍。近日来,她和秦峰买了不少玩具给左小军。就着左根生送糕点的袋子,她装了所有的玩具进去,连着左小军的衣物,一起交给了左根生。   “双凤镇那边的事都解决了?”秦峰关心地问。   左根生抱上左小军,低垂着头,默默地往门外走。当走到门前,他长叹了一口气道:“他爸爸妈妈离婚了,以后就我带着这个孩子了。”   林蔓和秦峰愕然地站在了门前。左根生急着回家,匆匆地向他们告辞。   望着左根生略有些落寞的背影,林蔓心生感慨:“他爸爸妈妈该不会都不要左小军,所以才扔给他爷爷了?”   秦峰道:“世事哪儿说的准,也许他父母不要这孩子,是有什么苦衷呢!”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两人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在这样的一个年代里,哪样事是能说清楚的!   大雪连下了好几天,直到星期天才停。   这天一大早,林蔓起床拉开窗帘,惊喜地见到屋檐上多出了一排的冰坠子。冰坠子晶莹剔透,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从秦峰家到马队长家需要乘三站路,转两趟车。因为路程不远,转车麻烦,于是秦峰看雪停了,便从局里借来了自行车,载着林蔓去马队长家。   坐在自行车后,林蔓和秦峰有说有笑。自行车“叮铃铃”地出了巷子,上了大道。一路上,风和日丽。才不过二十几分钟的功夫,秦峰就将车子停在了马队长家的楼下。   马队长和郑兰热情地迎林蔓和秦峰进门。郑兰对林蔓尤其亲热。从林蔓进屋起,她又是给林蔓拿汽水,又是给林蔓端果盆。当一切的寒暄客套话都讲了一遍之后,林蔓和秦峰坐在沙发上,马队长和郑兰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郑兰终于进入了正题。   “小林啊,有没有想过来文工团。”郑兰是个爽快人,不拐弯抹角,上来就直奔主题。   “在五钢厂,我还有很多情况没有澄清清楚。恐怕要调来文工团,没这么容易!”林蔓抛出停薪留职的事,无非是想让郑兰知难而退。   郑兰满不在乎道:“小秦早讲过你的情况了。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五钢厂放人,关键是你要先点头。”   林蔓看了眼秦峰。   秦峰回看林蔓:“你自己做决定。反正不管留在五钢厂,还是去文工团,我都支持你。”   林蔓回过头,对郑兰说道:“小郑老师,我对您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进文工团工作……”   郑兰不以为意林蔓的拒绝。她和声和气地好言劝道:“那既然这样,你从现在开始考虑也不迟啊。”   说罢,郑兰起身,坐到了林蔓的身旁,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相信我,在这方面,你真是一个好苗子,尤其是市里省里领导看过你的演出后,都对你大为看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但凡有领导觉得你好,那你在文工团的路就会特别顺畅,指不定将来能去XX也可能啊!”   “那要不然,您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下。”林蔓见郑兰格外言辞恳切,再不好生硬地拒绝下去。   郑兰要的就是林蔓这句话。在她看来,林蔓这时候只是还没想通,又或是觉得不好意思。文工团呐!哪个女孩子不想进?等林蔓回去后,她再让老马去做秦峰的工作,由秦峰去劝一劝林蔓,小敲一下边鼓,那么林蔓进文工团的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秦峰和林蔓又坐了一会儿。马队长和郑兰留他们吃饭。他们婉言拒绝了,说是还有事情。   马队长和郑兰送秦峰和林蔓出门。四人站在门口又聊了一会儿。忽然,林蔓觉得马队长家对门有些眼熟。尤其是门上贴的那一副红喜字。红喜字旧了,满是灰尘,显然已经贴了些年月。   “对门住的什么人?”林蔓随口问了句道。   马队长道:“一对小夫妻,年初新搬来的。”   郑兰接话道:“女的姓秋,是卫生所的护士,男的姓赵,好像是卫生局的一个小领导。” 第117章 抉择 三更   林蔓偶然想起, 住在秦峰的家里已经有些时日了。   来的时候, 她带了四五件衣服, 两坛可以下饭的腌菜,另有一些用来打发时间的书。   有一天,她翻看这些东西,发现衣服显然是带少了, 天气渐冷,还得多两件贴身的绒线衣才是。腌菜嘛,秦峰爱吃, 她动不动就炒一小碟。今天一看,坛子见了底, 只剩下贴底的汁沫。而书呢!更是早被翻看烂了。   早上,林蔓送秦峰出门时, 顺口说道:“今天晚上我要回江北, 拿点东西, 顺便看看厂里情况。”   秦峰回道:“那晚上?”   林蔓道:“晚上不回来了。家里好久没人住, 肯定不像样了。我要好好收拾一下,明早回来!”   秦峰点头:“那行, 刚好今晚我要值夜班。明早下班, 我直接来接你。”   林蔓和秦峰在门前说定。还是老样子,林蔓倚着门框,非要看到秦峰消失在巷子口才回去。秦峰频频回顾,走出去了两步,忽的问林蔓道:“郑老师的那个提议, 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人家等你回复呢!”   林蔓略想了下,回道:“嗯,你让我再考虑一晚上。我明天早上给你答复。”   秦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望着秦峰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林蔓失神地想:要是进了文工团,那就要搬到江南住了!进文工团,真的好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人人艳羡的文工团工作,林蔓总是提不起兴趣。   林蔓特意天黑后才回五钢厂。这个时候,厂里的职工都下班了,楼里的人烧完了饭菜,也都关上了房门。她打定了主意,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免得多惹麻烦。   林蔓走到楼下,蓦地听见有人叫她。   “小蔓!”   林蔓回头,意外地看见郑燕红站在身后。郑燕红满面春风,好像是藏了什么喜事要告诉她。   “我们那个学习班的考试时间定下来了。”郑燕红笑着上前说道。   “以我现在的情形,这个考试已经跟我没关了?”林蔓对学习班一点兴趣也没有。什么厂委预备班!她现在停薪留职,连本职工作都快保不住了,哪儿还会天真地想进厂委。   郑燕红道:“有关有关,前几天考试成员的名单被贴在布告栏上。你的名字也在上面。”   林蔓讶异地失笑:“他们不会是写错了?”   郑燕红道:“我去帮你确认过了。你真的有资格考试。好像是因为你的情况未明。按照规定,情况未明的人不耽误参加学习考试。而且,如果考试成绩优异,还是可以进厂委上班。”   林蔓眼前一亮,忽然又看见了希望:“真的?那我停薪留职的处分怎么办?”   郑燕红道:“以前厂里有过先例,也有人像你一样,情况未明的时候停薪留职,但因为努力参加学习,考出了特别优秀的成绩,那个人就直接调进厂委做文职了。他前面的处分也自动抵消。”   林蔓高兴有了翻盘的机会,不禁喜不自胜。蓦地,她想起了其中有些不明的地方,便又问郑燕红道:“那么,什么样的成绩算优秀?”   “前十名,当然了,你啊!考得越前面越好。”郑燕红很高兴又见到了过去的林蔓。近一个多月来,林蔓几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甚至,有段时间还离开了五钢厂。相较下来,一个充满了斗志的林蔓和一个好似与世无争的林蔓,她更喜欢前者。   郑燕红这次来找林蔓,还为她带来了学习班的笔记。笔记是她从其他同学手里抄来的。她对考试没兴趣,但唯独希望林蔓能靠这事出头。   林蔓告别了郑燕红后,拿着她给的笔记本上楼。   开门开灯,林蔓坐在沙发上,翻看了几页笔记上的内容。尽管要考的知识点很多,但多是要死记硬背的东西。这对林蔓来说,哪怕要考出一个满分的成绩,都不是太难的事。   林蔓合上笔记本,又想起了郑兰的建议。   一个是进文工团,这看来是能定下来的事了,未来怎么样,能爬到什么高度,全可预见。   一个是继续留在五钢厂,尽管有用学习班考试翻盘的机会,但是未来怎样,还是不可知,即便是进了厂委,难道就此能够一直一帆风顺下去吗?   林蔓闭目养神,细细地思量,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浮上她的唇角。   哼!傻子都知道,该选文工团啊!   在沙发上,林蔓从天黑坐到了天亮。   当窗外的黑雾散了,亮起微弱的白光,冷风刮地窗棱“呜呜”的响,整个五钢厂到处都被笼罩在一片浓重的灰里。灰色的家属楼,灰色的厂房,灰色的办公楼,灰色的炼钢炉。就连炼钢炉里冒出来的烟,好像都是灰色的……   咚咚咚~~~   林蔓听到敲门声,心想一定是秦峰来了。她打开门,果然外面站的人是秦峰。   “怎么样?东西都收拾完了?”秦峰扫了眼屋子,桌子地上依然满是灰尘,椅子上的盆里有待洗的衣服,厨房的水斗里还有两个未洗的空坛,这些怎么看都不像是收拾过的样子。   “我要留在五钢厂,不想去文工团。”林蔓脱口而出道。她本想酝酿一下再对秦峰说,可是想到秦峰曾怨她待他不够真心,凡事总要拐弯抹角。于是想着,还是对秦峰开诚布公地说算了。   秦峰笑了:“真怪,我一点也不意外你做这个决定。”   林蔓道:“文工团看着不错,但是对我而言,爬到顶也就那么回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秦峰道:“那五钢厂呢?”   林蔓轻笑:“五钢厂就有趣多了。为了权力,大家斗得头破血流。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步步地爬到顶,想想就有成就感。”   秦峰无奈地摇头:“我知道我说不服你。这样……”   秦峰找出了纸笔。在纸上,他写下来一连串的名字:“这些人里,有人是我的老领导,也有人曾经找我帮过忙。总之,都是些有交情的人。你万一有困难,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写罢,秦峰将纸交给林蔓。   林蔓接过纸,不解道:“我要是有需要可以找你。你何必写这东西给我。”   秦峰道:“因为我马上就要走了,最早也要春节前回来。”   秦峰这次来,本想接林蔓回江南。他打算外派回来之前,让林蔓一直住在江南的家里。这样,林蔓一来可以好好考虑工作的事,二来江南那边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欺负林蔓,他也好放心。可现在看来,林蔓是一心想要啃一根硬骨头了。他知道一定说不服林蔓,便退而求其次,索性就给林蔓做个保全的措施。留一些他经营的人脉,以便在林蔓有难的时候,好保她一个周全。   林蔓送秦峰到码头。两人缓缓地走,聊了些秦峰下次回来后的事。   “下次回来,民政局的楼应该修好了,我们马上去领结婚证。”秦峰道。   “嗯,好啊。”林蔓轻声应道。   “还有,我已经向局里申请,下次回来,就不任外派的职了。我会从前面退下来,做后面的工作。这样,我以后就能常在江城,不会总离开你了。只是……”秦峰道。   林蔓道:“只是什么?”   秦峰道:“后面的工作,需要三班倒,常常值夜班。”   林蔓笑道:“值夜班就值夜班嘛!总归你还是天天会回家不是吗?”   “是啊!”秦峰想到林蔓说的“回家”,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   林蔓站在码头上,望着秦峰乘坐的轮渡渐行渐远。   当江上再看不清秦峰的身影,林蔓才转身往回走。   一缕朝阳的光芒倾洒下来,满厂遍是点点的金光。   听到久违的炼钢炉响起的“轰隆轰隆”声,林蔓忽的精神满满,干劲十足。这样的感觉,是她在文工团和江南,都不曾有过的感觉。   秦峰离开后不久,托同事给林蔓捎来了一个收音机。因为他看见林蔓窗台上的收音机不见了。他曾问林蔓:“原来那台收音机呢?”林蔓回他道:“搬家过来的时候摔坏了。”   新的收音机依然是德式的旧收音机,但比林蔓那台更漂亮,也比它的功能更多。有一天晚上,林蔓拧转按钮,找能听的台时,无意中搜到了一个特殊的频道。   这个频道,起初是一阵沙沙的响,无甚区别。但是听上一阵,便会有好听的音乐飘出来。有时候,是一曲优雅的轻音乐。有时候,是或英语或法语的乡村小调。个别时候,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女声,用慢慢悠悠的语气,向听众播报天气和近期的瓜果价格……   有一天晚上,林蔓正在灯下复习功课,手边的收音机里荡悠悠地飘出了一曲《te rose》。   咚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林蔓立刻警觉地拧旋转纽。沙哑的女声不见了,改换成了一曲高亢的歌曲《XX的金山上》。   林蔓起身开门。门外站了几个农妇。她们是她开设的扫盲班的女学员。   “有什么事吗?”林蔓笑道。   为首的一个农妇道:“小林老师,我们想来找您帮我们出个主意。”   林蔓引农妇们进门,招呼她们坐下,为她们倒茶。   自从回五钢厂后,林蔓的扫盲班又开了起来。许是口碑效应发酵的缘故。她的学员越来越多。最多的时候,来上一趟大课的妇女们多的足以塞满她的客厅。   为首的农妇坐定了后,又继续说道:“我有个同乡的姐妹,因为她男人姓施,我们都管她叫施嫂子。施嫂子是个老实人,干家务,服侍公婆妯娌都没的说,但是……”   “但是什么?”林蔓估摸问题出在“但是”上。   农妇道:“但她就是这样贤惠,也还是老挨她男人的揍。”   旁边的一个农妇插嘴道:“还被揍的很惨。脸上脖子上,凡是能看见的地方,乌青块一片片。看不见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另一个农妇亦接话道:“有次,甚至被打断了腿!”   为首的农妇取回了话头道:“还有牙,后牙槽被打掉了两颗。就因为她烧菜的时候,多放了盐。”   林蔓道:“那你们来找我?”   为首的农妇道:“我们听人说,您是个有办法的人。所以我们就想问问您,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男人以后少打他不?你可不知道她有多惨,现在她七八岁的儿子也有样学样,一不高兴,也跟着打她了。”   林蔓低了下头,蓦地抬起,眼眸中闪过凛冽的寒光:“来找我帮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农妇道:“是我们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她不好意思来。”   林蔓道:“像她这样挨打的人,厂里还有吗?”   几个农妇面面相对,都不明白林蔓的意思。为首的农妇回道:“有,还有不少。我们也找过妇联。可是每次妇联劝过后,好了一阵,又会开始打,还打得比以前还狠。”   林蔓冷笑:“你们把那些人都叫到我这里来。我教你们个法子,保证让她们的男人,再不敢碰她们一下。” 第118章 同遭大难 一更   当施嫂子被带到林蔓面前时, 林蔓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施嫂子是个一脸丧气的女人。她紧蹙的眉间, 高耸的颧骨, 以及下撇的嘴角,无不挂着“愁苦”两字。像她这样没生气的女人,林蔓在家里一下子见了十几个。她们都是农妇们对她讲的那种人,日日夜夜胆战心惊地生活在丈夫的拳头下, 无力抗争,也不敢抗争。   “他打你的时候,你会打回去吗?”林蔓问施嫂子道。   施嫂子猛地一怔, 显然是没意识到林蔓会问这个。在过去,每次妇联来调节的时候, 都是先问为什么打架,然后两头劝, 让大家各让一步, 再命她爱人对她赔个不是, 事情也就算结束了。   “俺……没有……”施嫂子吞吞吐吐道。   “俺还手, 可是男人拳头硬啊,打不够咋办?”旁边另一个也遭受家暴的农妇插话道。   林蔓道:“那你们娘家人呢?就眼睁睁地看你们挨欺负。”   农妇们面面相觑, 有人叹气, 也有人面露难色。林蔓问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她们跟着男人进城进厂,娘家人多离得远。而有一些人的娘家重男轻女,女儿一旦嫁出去, 就好像泼出去的水,谁会千里迢迢地来为她们撑腰。这样一来,她们的男人对她们动起手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那,如果你们的男人被人狠狠地揍了,你们是感到心疼呢?还是觉得解气。”林蔓又问道。   “解气!他被人打死了才好!”刚才插话的农妇说道。   林蔓道:“你们想过跟你们的爱人离婚吗?”   “这哪儿行,俺们都好几个娃了。”插话的农妇立刻反驳。   施嫂子也道:“是啊,俺家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俺要是离了,那娃不就成没娘的孩儿了。“   在座的农妇们纷纷表示反对,一下子说出了一连串不能离婚的原因。   甚至有人说:“唉!哪家不是这样打过来了。等他老了,打不动了,也就完了。“   林蔓心里感叹:看来这个办法有些超纲,这年代的女人,多尊崇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能站出来寻求解决办法的人已是少数了。   于是,林蔓按下不提之前的建议,改问众人道:“你们的家应该挨得挺近?”   众妇人们点了下头,有些人表示她们的家门对着门,甚至有些人挤住在一间平房里。   林蔓朝众人招了下手,众人立刻凑到了她的身边。她小声地说了对付他们爱人家暴的办法。众人听了后,沉默了会儿,有人质疑地问:“这样能行吗?”   林蔓笑道:“反正,办法我给你们出了。至于做不做嘛,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家暴的男人多半没什么本事,在外对人怂得狠,只敢对家里人挥拳头。像这样的人,多半是经不起吓的。”   林蔓到底不是妇联,她即便想帮受家暴的妇女们的忙,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后来,林蔓照常一边教她扫盲班的课,一边复习准备学习班的考试。   有一天,林蔓上完了课后,与众学员们一起闲话家常。一个曾来找她帮忙,给施嫂子出主意的农妇说道:“小林老师,你听说施嫂子的事么?”   林蔓摇头,问农妇发生什么事了。   农妇回道:“还不是又挨揍了吗?她实在受不了了,就跑出来大喊,旁边的几户邻居八成是早习惯了这事,不想管闲事,都待在屋子里。后来兴许实在是太惨了,有两户人家的女人突然跑出去了,联合施嫂子反过来打施嫂子的爱人。施嫂子有了反击的机会,拼了命一样地追着她爱人跑。到了后来,甚至抄起了刀子。”   旁边有人不明白,插话道:“那施嫂子爱人块头不小,以前打施嫂子跟玩似的,怎么一下子反过来,改让施嫂子揍了?这也太离谱了!”   农妇道:“你懂什么。他快头再大,也加不过对面有三个庄稼女人啊!你可不知道,那三个女人冲出去后,没多会儿又跑来了好几个女人。她们联合起来对施嫂子爱人又打又骂。再加上施嫂子疯了似的跟他拼命,他当然就怕得要死了。”   “那现在呢?现在施嫂子爱人还打他吗?”有人听得兴奋,忍不住问后续。   农妇道:“哪儿敢啊!自从那一次后,施嫂子一下子腰杆子挺起来了,她爱人怕她跟老鼠见猫似的,生怕施嫂子冲他挥刀子。不光是施嫂子呢!她们附近那几个以前挨揍的女人,好像都是商量好了似的,一有谁遭欺负,其他人都赶去帮忙。你还别说,十几个女人加在一起,还真挺厉害呢!以前老对她们挥拳头的男人们,立马就蔫了。”   “哼!看来这帮人也就是个纸老虎,以前都是唬人的人。”有人幸灾乐祸地戏谑道。   众人蓦地被逗乐了,哄堂大笑。   农妇挨近了林蔓,低声问道:“主意是你给出的?”   “这怎么可能,我也就是开解了她们一下。具体要怎样,还是要她们自己决定。”林蔓轻笑,两句话就推托了干净。说到底,最关键还是那些女人自己想通了。她出的主意,并不算什么。她不过就是让她们意识到,那些挥舞拳头的男人,也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软骨头,没什么好怕。   又过了几日,林蔓去江南的供销社买菜回来。她刚下码头,没走两步远,就遇见了施嫂子。   施嫂子大变了模样。她蹙紧的眉头舒展了,满面春风,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再看不出来一丝半点原先唯唯诺诺的样。她由衷地感谢林蔓,非要请林蔓到家里坐。林蔓推托不过,便只好去坐一下。   施嫂子的家在平房区。她住的房子跟赵里平夫妇一样,只是新了些,是前年刚造的一批房子。   林蔓到施嫂子家做客时,施嫂子家没有人。施嫂子让林蔓坐在里屋的炕床上。   家里有一罐还过得去的茶叶。暖瓶里没有开水。施嫂子想给林蔓倒一杯好茶,一看开水没了,忙快步走进灶房,点上灶火,烧用来泡茶的热水。隔着一间屋子,她和林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家常。两人聊了一会儿最近愈发冷了的天气,又聊了一会今年厂里会几号放假。   林蔓百无聊赖,环视了一圈里屋的布置。   施嫂子家的布置跟赵里平家的布置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堆说不上是什么的杂物,几把破旧的椅子,一张既用来招待人,也用来睡觉的炕床。突然,林蔓看见炕桌的一根桌脚下垫了一本簿子。簿子的面上有一行小字,上书“政治科举报名册”。   开水烧好了,施嫂子热情地捧茶进屋,双手递给林蔓。   林蔓接过热茶,指着桌脚下的簿子,随口问道:“这簿子哪儿来的?”   施嫂子不以为意道:“这簿子啊?嗨,前两天我家爱人去领工资,经过政治科的时候,见到了这个簿子。当时他想着家里的炕桌短了一条腿,就拿了回来。你还别说,垫着还真合适。炕桌立马不晃了。”   林蔓眼皮也不抬,专心喝茶,继续闲谈一样地问:“那你们知道这簿子是什么吗?”   施嫂子道:“我们哪儿知道。我和我爱人都不识字。对了,您那里有扫盲班,改天我能来听听不?我也想明年初的时候,试试看那个招女工的考试。”   林蔓点头,欣然应允。她在施嫂子家里不多留,只喝了一杯茶,就向施嫂子告别。走的时候,她再次指着桌脚下的簿子问道:“那本簿子能给我吗?”   “行啊,行啊,你拿去好了。”施嫂子正愁没个谢林蔓的礼。林蔓一开口问她要,她立刻痛快地从桌脚下抽出簿子,送给林蔓。   林蔓从施嫂子家出来后,快步回家。一进家门,她迫不及待地翻开簿子,一页页地查看。果然就像她想的一样,这本簿子真记录了当年政治科收到的所有举报信的举报名字。   簿子上,一行行皆用蚂蚁大的小字,密密麻麻地登记了“某年某月某日,收到某某举报信。”一列列的登记名录上,有人标明匿名举报,有人标明实名举报。她略一回想,郑燕红曾说凡实名举报的人都算立功表现,而匿名举报的人多是怕得罪人,所以就将姓名隐了去。   回想几次被举报的时间,两次大检查的时候,一次是从高毅生家搬出来后,林蔓飞快地翻簿子到相应的时间页面,查看近期的举报姓名。   “匿名……匿名……匿名……”林蔓喃喃道,“怎么全是匿名。”   无法,她只好再往前翻,蓦地一个让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映入了眼帘。   1963年8月29日,收到王倩倩举报信。   1963年7月15日,收到王倩倩举报信。   1963年6月29日,收到王倩倩举报信。   林蔓心中分析道:按照王倩倩的举报时间,显然跟那几次举报不甚相符。但是勉强推算,又不能完全说的准。因为最后一次举报,牵连的事是前年的事,也有可能是王倩倩早举报了,但是政治组压着不提,等到她失去了高毅生的庇护,再拿出来大做文章。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难道真是王倩倩?   夜里,郑燕红来找林蔓复习功课。林蔓给郑燕红讲了些题目后,随口问道:“最近,你有听说王倩倩的消息么?”   郑燕红道:“王倩倩?她啊,今年倒大霉了,境况比你好不了多少。”   林蔓猛地吃了一惊:“她倒霉?她不是挺有背景。”   郑燕红道:“你还不知道?她上海的父亲和继母都出事了。供应科是什么地方?最会踩高捧底了。供应科年中的时候,空了个副科长的位置,她本来最有希望。可谁成想,她父母的事一出,一下子就把她牵连了,不但她副科长的位置没了,现在还被停职接受调查。你说,可不是比你强不了多少。”   又过了些时日,学习班考试的日子到了。   林蔓捏着时间,在最后一刻走进考场。考场里有一个靠窗的位置,因为日晒得厉害,大家都不愿意坐,所以只那个位子空着。   林蔓坐下后,监考人开始分发考卷。她一拿到卷子,就埋头写了起来。如她所料,题目虽然很多,但基本全是死题。她早将要点背得烂熟,答起来格外得心应手。   当卷子写完,林蔓看了眼手表,距离收卷还有十几分钟。她抻了个懒腰,无所事事地望向窗外打发时间。突然,她看见王倩倩垂头丧气地从楼下走过。   王倩倩拎着一小袋米,走的失神,没留意到楼里有人看她。倏地,她一步没有走稳,踩在滑冰上,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米袋跟着落在雪地里,袋口开了,里面的米洒出来。她赶忙将米小心地捧回袋里,米沾上了雪灰,但她依然捡得一粒不剩。   林蔓留意到,王倩倩买的米似乎是供销社里最差的糙米。在过去,像这样的米,王倩倩可是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第119章 揪出黑手 二更   考试过后, 就是耐心地等成绩了。   有一天夜里, 郑燕红抱着一个坛子来向林蔓要腌菜。   上次秦峰外派, 林蔓将所有的腌菜都装给了他,好让他火车上有东西下饭。而剩下的腌菜,秦峰带到外派住的地方后,重新封在坛子里, 也可以继续留着吃。   “要不然,我现给你弄一坛!”林蔓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郑燕红一点不跟林蔓客气,当即推着她就往楼下的地窖去:“走走, 我要吃酸辣萝卜”   从地窖取了六七根萝卜回家,郑燕红帮着削萝卜皮, 林蔓切萝卜条。两人一边干活,一边闲话家常。说着说着, 她们聊到了王倩倩。   郑燕红得知“举报名册”上有王倩倩的举报信息, 猜测道:“这么说, 整你的人应该是王倩倩?”   林蔓道:“从常理上推断, 她和我有过节,以前又一直想整我。无论从哪里看, 都像是她做的事情。可是……”   “可是什么?”郑燕红不明白林蔓犹豫什么, 她认识的林蔓可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林蔓道:“我一直有种直觉,整我的人应该手里还有些权力。否则后来政治科,孙主任还有财务科的科长,不可能整我到这种地步。还有,当初林志明举报我, 兴许也不光为了弄垮高毅生。说不定,也是受了那个人的指使。”   郑燕红道:“难道是邓书记?”   林蔓摇头道:“邓书记已经失势了,再加上我是个小人物,又和他无冤无仇,犯不着他这样盯着。至于邓萍嘛!我和她虽然有矛盾,但应该还没到这种地步。”   郑燕红安慰林蔓道:“算啦,别多想了。等学习班的考试成绩出来,你就又有重新上班的机会了。到时候,你再想法慢慢地查嘛!那个人整你又怎么样,还不是阻拦不了你进厂委。”   林蔓轻笑:“怎么?你就那么有信心我能考好。”   郑燕红笑道:“去年考职称考,你随便复习了两三天就拿到高分。这次的考试,你准备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考不好。”   说罢,郑燕红将削好的最后一个萝卜递给林蔓。   林蔓快刀剁下,一连串整齐的剁响下去,一堆萝卜条切好了。她将其放进坛子,加事先调好酸辣口儿的腌料,大手拌匀。   窗外下起了大雪,风声簌簌。   林蔓加快速度,严丝合缝地封上了坛子口。她担心灯下会有暴风雪,催郑燕红赶快回家。郑燕红临出门前,回头同林蔓约好,要三天后一起去看布告栏上的成绩榜单。林蔓一口答应,说到时候在布告栏前见好了。   郑燕红走了以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林蔓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她看着郑燕红消失在浓重的夜里。不觉得间,她的脑海中又冒出了那日王倩倩的身影。她坚定地认为,整她的人一定还握有权力,那个人绝不会是王倩倩,因为王倩倩早没有这份能力了。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是男人,还是女人?她不禁又想起了举报她和朱明辉暧昧的电话,赖大妈说打电话的人是男人。那么,那个人会不会跟这个男人有关?又或者,这两个男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公布成绩这天一大早,食堂门外的布告栏前站满了人。有人关心自己的成绩,有人关心同科同事的成绩。大家一窝蜂地拥挤在布告栏前,人头攒动,有人得了一个好名次,兴奋地手舞足蹈。也有人看见某个名字前的名次不佳,亦是一样的喜不自胜。   林蔓和郑燕红好不容易挤到人群的前头,站在布告栏的跟前。两人指着一列列的名字找。从第一名找起……   “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郑燕红顺着名字划下来。   当手划到第一列底,郑燕红兴奋地说道:“我居然是第10名。”   说罢,郑燕红继续帮忙找林蔓的名字。林蔓手肘杵了一下郑燕红,朝公告最右边低下的名字努了下嘴,示意郑燕红往那里看。郑燕红看了过去,当看见最后一列最后一行的名字,她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这怎么可能?最后一名,才18分。”郑燕红不可思议道。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林蔓的成绩竟然会差到这种地步。   一旁有人认出了林蔓,小声道:“那个人不是林蔓吗?她现在问题还没澄清,怎么也来看成绩。”   “想靠着进厂委的机会翻身呗!”   “她的成绩这么差,还想翻身,做梦!”   “嘘,别让她听见了。”   “哼!我还怕她不成。她已经完了,早点滚出五钢厂。”   ……   “你们说完了没有?林蔓的事已经定性了吗?你们这样说她,小心以后被打脸。”郑燕红回过头,狠狠地瞪向说林蔓坏话的几个人。   接着,郑燕红又转回头来安慰林蔓:“别往心里去,以后再找机会!总会有办法的。”   出乎意料,郑燕红从林蔓的脸上,既没有看见沮丧,也没有看见难过。恰恰相反,林蔓的眼中神采奕奕,整个人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又精神满满了。   “我知道怎么揪出那个整我的人了。”林蔓笑道。   郑燕红道:“那个人真不是王倩倩?”   林蔓摇头道:“很快就会真相大白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郑燕红道:“你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   林蔓道:“你想法打听一下,这次考试的卷子放在哪里。”   “这不难,我很快就能打听到。你是不是想找人重新核实成绩?”郑燕红觉得林蔓的主意不错。无论如何,她都没法相信林蔓会考最后一名,还18分,这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林蔓轻笑:“不是,而且就算是核查出我的成绩有问题,也没用了。因为他们不会自打脸,承认他们的阅卷人有问题,故意给低分。”   郑燕红不解:“那你还打听这事?”   林蔓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反正啊,你很快就知道了。”   郑燕红虽然猜不透林蔓的心思,但想到林蔓每做一件事,必会有一定的考量,绝不会无缘无故。于是,她回到科室后,连本职工作都没做,就先去找人把林蔓想知道的事打听了。   当天晚上,郑燕红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林蔓:“所有的卷子都已经封存,现放在小红楼的档案室里。”   “档案室?”林蔓去过小红楼许多次,还从没见过一个标“档案室”的房间。   郑燕红道:“档案室其实一直在一楼。你还记得不,有一个没标牌的房间。那个就是档案室啦!”   郑燕红没在林蔓家坐多久,因为听说今晚又会有暴风雪,她早早地回了家。   郑燕红走后,林蔓坐在沙发上,望着墙上的挂钟,等钟面上的时针跳过12。   她和保安大队的一个分队长相熟。在曾经的一次闲谈中,她无意中从分队长的口中得知,保安队对各楼的巡视最后一班是午夜12点。过了这个时间,直到凌晨三点,保安队才会再派人巡视。中间这三个小时是留给保安队员休息的时间。也就是说,她只有这个时候去小红楼找卷子,才不会被人发现。   时针一格一格地往前跳。终于,它跳过了12点。   林蔓穿上黑色的呢子大衣,戴上帽子和厚厚的手套,趁着茫茫的夜色,快步赶到了小红楼。   按照郑燕红所述,林蔓找到了那个没有标牌的房间。   撬开门,林蔓持亮白光的手电筒走进档案室。   档案室里有一排排的铁架子。架子上的档案袋堆得像山一样高。   林蔓耐心地一摞摞地找,从外往里找,着重找那些还没来得及落灰的档案袋。   “职工个人档案……职工政审材料……职工家庭成员政审材料……”   终于,在一摞靠边的档案袋上,林蔓找到了学习班的考试卷。放卷子的袋子摆得有些歪,显然放的人没将它当回事。她径直找出她写的卷子。   林蔓卷子写名字的地方,赫然划了一个鲜红色的“18”。随便扫视一下卷面,满眼的红叉。她细细地核对题目,发现确实大多数的答案都是错的。卷子涂涂改改,除了个别的题目是她的字迹外,另外她写的答案都让人划掉了,改成了错误的答案。尽管那人极力模仿她的字迹来写错误答案,但林蔓毕竟是当事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写字另有其人。并且,她还细辨出了写字人的笔迹特点。   第二天一早,林蔓找到郑燕红,让她再帮一个忙。   “什么?你要各科级干部的签名。”郑燕红又是一头雾水。   “对,副科级干部的签名也要。等你弄过来,我再一起告诉你其中的缘由。”林蔓非常确定整她的人有权力,因此她将嫌疑人先缩小在了所有的科级干部里。   郑燕红和财务科的小王相熟。她好说歹说,又送了几张糖票和工业卷,终于从小王的手里借来了各科干部的旧工资单。旧工资单的上面有各科级干部的签名。   “你看这个行吗?”郑燕红一借到工资单,立刻拿去给林蔓看。   “行,行!”林蔓一边回答郑燕红,一边在工资单的签名里找寻熟悉的字迹。   突然,林蔓的目光停留在一张抬头标了供应科的单子上。   “这个人是谁?”林蔓指着单子上的签名问道。   郑燕红道:“她是卢爱华,供应科的新任副科长。”   “供应科?新副科长?”林蔓在脑海中绞尽脑汁的搜寻,愣是想不起卢爱华是谁。   郑燕红补充道:“王倩倩差点到手的副科长,最后就是落到了这个人的头上。” 第120章 卢爱华其人 三更   关于卢爱华, 郑燕红又告诉了林蔓另一件事。   “其实啊, 这不是她第一次当供应科副科长了。”郑燕红道。   林蔓不解:“这话真好笑, 难道她还当过几次副科长?”   郑燕红笑道:“她还真当过好几次副科长。好多年前,她从普通职员升上去时,当过一次,后来没两年就升科长。”   “科长?”林蔓讶异道。这个卢爱华过往头衔的丰富, 还真是让林蔓大吃了一惊。   郑燕红道:“真是科长。要不是她犯了错误,她现在还是科长呢!”   林蔓道:“她犯了什么错误?”   郑燕红道:“这个没人知道,据说是政治科调查的,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不了了之了。卢爱华从科长降到了副科长, 当时的副科长许勇升了科长。”   林蔓道:“那后来呢?你说她升副科长,也就是说她副科长的位子也丢过?”   郑燕红点头道:“也是犯了错误, 政治科调查她, 跟上次一样, 也不说她犯了什么错, 就把她从副科长的位子上贬下去了。她一下子成了平头百姓。”   林蔓道:“王倩倩有机会当副科长,是不是补的位置就是她退下来的空。”   郑燕红道:“就是啊!可是你说世事怎么那么说不准, 王倩倩一下子倒了, 卢爱华竟又立马升了回来。”   讲到这里,郑燕红不禁啧啧道:“哎呦,要不怎么说是供应科呢!水也太深了。”   卢爱华!   林蔓在脑海里牢牢地记下了这个名字。尽管不知道她后面还有没有人,但篡改了她试卷,害她又失去了进厂委机会的人, 肯定是卢爱华没错了。   后面的几天里,林蔓一直在想卢爱华其人。她想着卢爱华为什么针对她,想着卢爱华到底受了谁的指使,甚至想到卢爱华或许不过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惯性使然罢了。   林蔓想见一次卢爱华,最好有一机会能对卢爱华说两句话。因为直到现在,卢爱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都是全凭郑燕红的表述。而这对于她来说,还远远不够。若是想要知道卢爱华究竟怎么样,她最好能见到真人,亲自试探一下才行。可是,现在她又哪儿来的机会见卢爱华,甚至还对她说话。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气馁。她苦苦思索了好几天,硬是找不到一个接近卢爱华,而又不露声色的机会。直到……   一个晴朗的早晨,翠兰嫂敲开了林蔓家的房门。   “这个星期天,我和李文斌在食堂请大家吃饭。你过来坐坐!”翠兰嫂满面堆笑地对林蔓说道。数日前不悦的事好似不曾发生过。翠兰嫂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眉心微蹙,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凄苦,楚楚可怜。   林蔓不是非要不依不饶的人。她和翠兰嫂既然商议好了,那么她就再不会翻旧账,将这事翻来覆去地讲。她待翠兰嫂,还是一如往常。而翠兰嫂呢,对林蔓也依然不变,一见面就体贴地嘘寒问暖。跟商量好的似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各退了一步。对待彼此,还是照着原先的态度,一模一样。   “我就不去了!让那些人看见我和你们好,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林蔓在真心拒绝。   翠兰嫂道:“怕什么!平常你总是往我们家跑,不也没事吗?”   林蔓道:“那可不一样,一个是私下我去你们家,大家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这一次就不同了,你们让我坐在席上,不是公然跟政治科做对,打他们的脸吗?政治科可都是一帮小人,我看啊,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翠兰嫂道:“你说这话没用,婆婆可是点明一定要你去。哎呀,你放心!这次我们就让大家在家里吃顿便饭。来的人不多,也就是几个跟李文斌打交道多的科级干部,没你想的那么隆重。”   “科级干部?都有哪些人?”林蔓突然起了兴致,身子前倾地追问翠兰嫂。   翠兰嫂道:“人名我大多记不清。好像,有财务科的施科长,供应科的卢副科长。哦对了!还有你们化验室的孙主任。”   “供应科的卢副科长,是不是卢爱华?”林蔓自动忽略了孙主任,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卢爱华身上。   翠兰嫂点头道:“没错,就是她。怎么,你认得?”   林蔓笑而不语。   确认卢爱华会去吃喜酒的一刻,林蔓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看来李文斌和翠兰嫂的喜酒,她是一定要去吃了。因为,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会会这个卢爱华。如果机会允许,她更要好好地试探一下这个人,看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李文斌摆喜酒这天,翠兰嫂是新娘子,自然就不能干烧菜的活了。林蔓本想帮忙,可奈何李淑华不肯,说那天林蔓是客人,一样不能下厨。于是,李文斌便从食堂找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大师傅掌勺,烧了几样朴素可口的小菜。   林蔓到李文斌家时,其他的客人都已经到了。   大家坐在客厅的沙发椅上,嗑着瓜子,吃着喜糖,闲谈聊天,好不热闹。   热腾腾的小菜陆续上桌,客厅里闲聊的客人们又统一转移去了餐厅。大家围坐在一张大圆桌前,每人的手边都有一个酒杯。有人自顾自地斟上了酒,敬贺李文斌和翠兰嫂百年好合之后,又恭敬地敬贺李淑华,恭喜她得了一个贤惠儿媳妇。   “这杯酒我敬您。我干了,您随意。”孙主任举起酒杯,等着李淑华也拿起酒杯。这是喝酒的规矩,哪怕不喝,也得端起来装装样子。   对孙主任举起的酒杯,李淑华无动于衷。她轻轻地笑了:“今天是我儿子结婚。你们该敬他们酒,敬我这个老太婆做什么?”   孙主任谄媚地笑:“话可不能这么说。桌上的人哪个不知道您呐!就冲着您为我们XX作出的贡献,还有抚养出李科长这么优秀的干部,我们就非得向您敬酒不可。”   “是啊!其实我们早就想来拜访您了,可就是一直没得到机会。”财务科施红旗忙从旁插话,生怕漂亮话都让孙主任说完了。   李淑华看向施红旗:“这么说,你也要向我敬酒?”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施红旗以为得了机会,忙站起身,抄起一瓶二锅头,“咕咚咕咚”地倒了满满一杯。众目睽睽之下,他同孙主任一样,举起满杯的酒,敬向李淑华。   李淑华无视孙主任和施红旗齐齐端起的酒杯,转头对林蔓说道:“你替我拿这个杯子!用不着喝。”   孙主任和施红旗顿时一脸惊愕,异口同声道:“这怎么行?”   李淑华道:“这怎么不行,我一个老太婆,手上没力气,拿不起酒杯。现在你们又非要敬我酒,那我就找个人替,难道不行?”   孙主任和施红旗被说的哑口无言。他们后悔刚才讲的一番话,以至于现在下不来台了。他们想索性算了,可是又怕得罪李淑华,不得不继续端着酒杯站着。   他们敬酒,林蔓站在对面拿酒杯。这算怎么回事?不成了他们敬林蔓酒了?且不说林蔓现在五钢厂都快混不下去了。哪怕没有这事,林蔓还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怎么能让他们这么恭敬地双手举杯敬酒。这也太丢人了!   林蔓知道李淑华这是要给她出气。想来,李淑华应是听说了这两个人对她做的事。一个落井下石,赶出化验室不说,还要让人搜林蔓的东西,当她是贼一样。而另一个,更是赶尽杀绝,违规暗扣了林蔓的工资和粮票,且迫全厂的供销社都不许卖东西给林蔓。   李淑华挨近林蔓,小声道:“不用跟他们客气,有我呢!”   林蔓轻笑地站起身,走到孙主任跟前。她举起杯子。孙主任要与她碰杯,想早早地结束了眼前的尴尬。孙主任碰林蔓杯子的同时,林蔓故意将手里的杯子往上提了下,孙主任的杯口正巧磕在了林蔓的杯身上。孙主任愕然抬头看林蔓,气得满脸通红。   江城人敬酒,彼此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旧俗。那便是两个杯子碰在一起时,谁的身份高,谁的杯子就高些。谁的身份底,矮一截,那他的杯口就势必要在下面。   林蔓故意让孙主任的杯口比她低,不就是贬他的身份低于她?孙主任怒不可遏,但碍于李淑华,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下来,一口闷掉了杯子里的酒。   孙主任气呼呼地坐下了,林蔓又走到了施红旗的面前。刚才孙主任吃的亏,施红旗全看在眼里。他做好了准备,绝不让林蔓占到便宜。   林蔓不屑地撇了施红旗一眼,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坐回李淑华身边,林蔓笑对施红旗说道:“施科长,我想起来了,现在好像提倡XX精神,不兴敬酒这套。所以您杯子里的酒,还是您自己慢慢喝!”   施红旗讪讪地笑,这可比孙主任还丢人。此时此刻,他举起酒杯已经有些许时候了。林蔓一下子撂挑子。他真是喝掉不是,放下也不是。   “那,那我自饮好了。”施红旗勉强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仰头闷下杯子里的酒。当坐下来时,也不知道是生气的缘故,还是酒喝得太急,他脸上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林蔓一直在留意桌子另一头的卢爱华。   卢爱华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相貌身材都属于中等水平。她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林蔓注意到,在施红旗和孙主任抢着向李淑华敬酒时,卢爱华没任何反应,只一味地关注于面前的菜。而当她奚落孙主任和施红旗,在座的人都乐得看他们的笑话时,卢爱华在小声地跟旁边的人耳语,对这边的事没一点关注。   莫名的,林蔓觉得卢爱华并不简单。因为从她的眼中,林蔓看不到有丝毫的情绪波动,简直深不见底。她本能地以为,或许卢爱华对于她来说,将会是一个特别难对付的对手! 第121章 统一战线 一更   孙主任和施红旗敬过了酒后, 又有其他人向李文斌和翠兰嫂敬酒。一桌人嘻嘻哈哈地说了些向新人祝贺的话, 不觉得间, 冲淡了刚才林蔓奚落孙主任和施红旗所带来的尴尬。   酒宴后,李文斌和翠兰嫂站在门前,一一向来喝喜酒的人告别。   林蔓本来坐在里屋陪李淑华说话。她猛然听见楼下李文斌在送卢爱华。   “卢大姐,慢走!”   林蔓忙向李淑华告辞, 匆匆地奔下楼,追了出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漆黑而寒冷的。人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 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路灯的光亮虽然耀眼,却没法照明所有的路。冷得刺骨的小风拂来, 光亮被吞噬进了浓重的夜里,要想再有光亮, 人只能加紧脚步, 赶到前方另一个路灯底下才行。   林蔓追出去了一段路, 终于见到了卢爱华的背影。   “卢副科长!”林蔓唤了卢爱华一声。   四下里静谧无声, 林蔓随口的一声喊,显得格外真切, 一下子传了很远。   卢爱华站停了脚步, 转回身:“你是?”   卢爱华一脸陌生地看向林蔓。如若不是确认改试卷的人是卢爱华,林蔓仅凭她这充满疑惑的问话,险些真信了她不认识自己。   此时此刻,林蔓站在一处明亮的路灯下。卢爱华站在前方的黑暗里。这样的情况,倒是像极了她们两人的境况。一个在明, 一个在暗。   林蔓走出光明,进到黑暗里。顷刻间,卢爱华看不清她的面目表情,唯能注意到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犀利闪着寒光。   “卢副科长,我们以前见过面吗?”林蔓单刀直入,想测试一下卢爱华的反应。在她看来,反正她现在明处,该暴露的东西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而卢爱华又是一个不露声色的人,林蔓就索性径直拿话刺激,只为得到她一些反应。   卢爱华看了看林蔓,忽的恍然大悟道:“你是化验室的小林同志?刚才我们不是在李科长的酒宴上见过吗?”   林蔓轻笑:“我不是问您这个。我是想问您,在今晚之前,我们见过吗?”   卢爱华道:“当然见过了!去年你拿优秀先进个人,今年年初雷锋汇报演出,你上台领奖的时候,我可就坐在台下,怎么会没见过你。”   “哦?就这些吗?”林蔓进一步试探。   卢爱华道:“当然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卢爱华总不应话,神色不温不火。林蔓索性再将事实剖开一些,拎到卢爱华面前,笑问道:“当然有了。比如,我是不是哪里得罪过您?”   卢爱华笑了,她的眼角皱出了几道纹路,乍一看慈眉善目,可细细的一辨,又让人不禁觉得其中有些奸滑。   卢爱华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回道:“我们两人都不认识,你怎么会得罪我啊!”   说罢,卢爱华转身离去。   林蔓站在原地,望着卢爱华的背影,回想刚才卢爱华的一系列表情。   从头到尾,卢爱华的神色上没有出现过任何异样。每一个问题,她都回答得恰到好处。而当回答林蔓愈显无理的问题时,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乃至于她离去的背影,都依旧是不疾不徐。那样子,就好像她随时准备着林蔓再次叫住她,一点也不介意继续回答林蔓的其他奇怪问题。   这果然是一个难对付的人!整个人简直就是严丝合缝,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在供应科几起几落呢?   林蔓怀着对卢爱华的种种疑问,缓缓地迈步回家。   已经是夜里10点。这个时候,整个厂区的人多沉入了梦乡,除了巡逻的保安队以外,少有行人会在外面走。   林蔓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脚步声迎面而来,距离她越来越近。蓦地,她站停了脚步,因为她看清了迎面而来的人。   王倩倩走到林蔓面前。她看见林蔓,一脸惊愕,因为她同林蔓一样,也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对方。   同一时间,林蔓打量了一下王倩倩,王倩倩也打量了一下林蔓。   王倩倩早没有刚进五钢厂的意气风发了,而林蔓呢!也少了当初在化验室混得风生水起的一脸朝气。两人皆是一样的颓丧。顷刻间,当她们望见彼此的神色中有同自己一样的衰气时,往日的纠葛与矛盾一下子全烟消云散。   甚至,林蔓忍不住笑了下,既笑王倩倩,也笑自己。世事实在无常,哪里想到,有一天她竟会对王倩倩同病相怜。王倩倩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她怎么都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一天,她看见林蔓同她一个样之后,心里竟没有一丝半点的幸灾乐祸。恰恰相反,她居然还有了些惺惺相惜的错觉。   不远处的路灯打下一片朦胧的光亮。   林蔓和王倩倩并肩而行,走向前方的仿苏楼。   “年初的时候,我听说你跟安景明去了省城,还以为你就此要当官太太了呢!”林蔓悠悠地说道。   王倩倩笑道:“我听说高厂长夫妇要认你当干女儿时,也以为你就此要飞黄腾达,势不可挡了呢!”   雪地上的脚印再不是孤单单的一双,而变成两双。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脚步声多了起来,听在耳朵里,总算没那么孤清冷寂了。   酒席上的饭菜多是吃不饱肚子的。才不到半夜,林蔓又饿了。她从地窖里拿了些菜和肉,打算弄个锅子吃。为让锅汤更鲜,她用压力锅将大骨头棒子急炖了一个小时。当时间一到,她卸掉蒸汽,打开锅盖,浓郁的骨头香味就飘了出来,盈满了整个屋子。锅里,汤花雪白,几根大骨头棒上的肉已经炖得酥烂脱骨。   从橱柜里,林蔓翻出了一个铜质火锅。   因为仿苏楼不允许烧煤炉,为了冬天还能吃到锅子,她不得不用工业券在江南的百货商店里买了一个黄铜火锅。   王倩倩帮着将炭烧红,用钳子一一地夹入火锅底座的孔里。不多会儿的功夫,火锅里的汤就滚开了。   林蔓和王倩倩对着冒香气的火锅,各坐在餐桌的一边。一会儿,林蔓夹新鲜的白菜涮进锅。一会儿,王倩倩涮切成薄片的牛肉。昏黄的灯光下,汤花里牛肉片、白菜片、猪肉片上下翻飞,冒着滚滚的热气,香味四溢。   “到了供应科,你还是总像以前一样迟到早退?”林蔓夹了一片牛肉进小碟。小碟里是蘸料,香油麻酱配葱末。肉片裹挟蘸料入嘴,香麻满口。   王倩倩摇头:“怎么可能。供应科里各个是人精,再加上外面多少人盯着里面的位置,稍微让人抓到一点把柄,就得走人。你不好好干这份工作,外面有的是人愿意好好做。”   林蔓道:“那你终于好好工作了?”   王倩倩道:“那可不是。尤其是从省城回来后,我学你的样子,别人不爱干的活,都揽过来做。少说话,多做事。我生怕让人揪到错处,几乎天天加班,总是超额完成工作。”   林蔓不解:“既然这样,你怎么又让人停职了?”   王倩倩叹气道:“还不是那个卢爱华么!我就是栽在她的手里。”   又是卢爱华?   林蔓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回事,说说!”   王倩倩道:“你知道她最厉害的一点是什么吗?那就是她对你做了一切,可是回过头来,你根本说不出她一点坏处。唉,只怪我太小看她了,哪成想她根本不简单,装的亲切待人,其实暗地里使刀子。”   说到这里,王倩倩喝了小半杯酒。重重地放下酒杯,她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提她了。反正,我对她算是没办法了。”   “你举报过她?”林蔓漫不经心地问。她眼皮也不抬,专心夹锅子里的菜。   王倩倩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林蔓轻笑:“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渠道。你举报她什么?”   王倩倩道:“我举报她奢侈浪费,私藏一块劳力士的手表。”   林蔓轻笑道:“政治科派人来查,结果一定是你诬陷她,然后你就是失去了升副科长的机会。”   王倩倩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林蔓又道:“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后来又举报了几次,每次你都成竹在胸,可每次卢爱华都能澄清罪名。而你又诬告了她两次的结果,就是你现在的下场,接受停职调查。”   王倩倩放下筷子,身子前倾:“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林蔓放下筷子,笑对王倩倩道:“都是猜出来的。因为以卢爱华那种滴水不露的性子,是不可能轻易给你抓到把柄,让你去举报她的。所以,你举报她的罪名,八成是她故意放给你,然后引你去诬陷她。”   王倩倩豁然开朗道:“我说呢!每次她怎么都那么淡定,一点也不怕政治科的调查。”   蓦地,王倩倩警惕地看向林蔓,话锋一转,冷冷道:“对了,你怎么知道卢爱华做事滴水不漏,你认识她?”   林蔓笑道:“我只是见过她一面,对她并不算认识。”   王倩倩问道:“那你为什么对她?”   林蔓拿起桌边的一瓶二锅头,倒满王倩倩面前的杯子:“实话对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八成也是她的杰作。”   “真的?你和卢爱华?你们两个为什么……”王倩倩感到意外之极。   林蔓抢断了王倩倩的话:“算了,我和她的事就是另外的事了,现在多说无益。总之,我们两人的敌人现在是一个人,不是么?”   王倩倩略想了一下,点了下头,承认道:“是啊,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王倩倩若有所思,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时间有些失神。   林蔓继续道:“对了,卢爱华之前从科长降到副科长,又从副科长降到普通科员,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王倩倩道:“这事我打听过,但是满科室的人也都不知道。“   林蔓点了下头,将这事暂放一边,转而又对王倩倩说道:“怎么样,我们联手对付卢爱华,你有兴趣么?还是,你打算就一直这样下去?“   王倩倩兴奋道:“你有办法?”   林蔓笑道:“你还能相信我?”   王倩倩不以为意道:“反正我都这样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当我下注买豹子,买你能收拾了那个卢爱华。”   林蔓微微一笑。   就这样,林蔓和王倩倩的统一战线算是初步达成。   当菜吃过一半,林蔓八卦心起,好奇地问王倩倩:“怎么你从省城回来,整个人好像变了一个似的?”   王倩倩沉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道:“经过那次事情,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林蔓道:“什么事?”   王倩倩道:“人的手里一定要有权力,而仗着一个有权力的人,倒不如把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能做到这点,再幸苦都值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见着锅子就要见底了,王倩倩忽然对林蔓说道:“你帮我回供应科!如果你能帮我坐上副科长的位置……”   林蔓笑道:“我能有什么好处?”   王倩倩笑道:“我可以以副科长的权力,把你从化验室调到供应科来。你该知道,这可是全厂最好的科室。”   “那好,一言为定。”林蔓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又给王倩倩满上。   王倩倩主动与林蔓碰杯,笑道:“一言为定。” 第122章 林蔓的情报网 二更   林蔓开设的扫盲班, 通常有两个时间段。第一个时间段是每天上午, 这个时候, 农妇们忙完了早上的家务,得了些空,便跑来上课。另有一个时间段是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农妇们忙完了一天的家务, 空闲下来,也会跑来上课。上午上课的人多过晚上上课的人。渐渐的,林蔓方便起见, 就将其都汇到了上午。   这天上午,林蔓上完了课后, 农妇们不急着走,于是大家就围在一起聊天。   有人聊起正上小学的小孙子, 有人聊起家里男人的工作情况, 什么领导摆架子啦, 同事结婚啦, 还有人说起她们去盖房的工地上帮忙。   “盖房的工地?”林蔓感到讶异,现在可早就立冬了, 一天比一天冷, 怎么可能盖得了房子。另外,她也没听说五钢厂有什么地方大兴土木了啊!   农妇解释道:“也不算盖房子,就是那几排干部住的小楼,楼道里的漆落了,房管科就安排了人在里面重新粉刷。俺们这些妇女不是待在家里没事吗?就被招去打打下手, 拎个小桶,打扫个卫生什么的。”   林蔓点了下头,表示明白了农妇的解释。突然,她想到农妇刚才提的“干部楼”,忽的眼前一亮:“那几个楼里住的人都是干部?”   农妇回道:“那可不,平时俺们在楼道里干活,没少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对俺们还挺客气的。”   旁边有另一农妇插话道:“俺们可都是劳动人民,他们可不要对俺们客气么。XX说了,劳动不分高低贵贱。”   在座的人都赞同地点头。在这一刻,大家的脸上都流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农妇为了表示真认识楼里的干部,举例道:“像人事科的新科长啊,宣传科的副科长,还有供应科的副科长,俺可都见过。他们都跟俺打过招呼。”   “那你觉得这些科长人都怎么样?比如那个卢副科长。”林蔓佯作不经意地问。其实,她对其他人的兴趣都是幌子。农妇举例的一干人等中,她只对卢爱华一个人感兴趣。   农妇略一回想,说道:“嗯,卢副科长话不多,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人。”   林蔓道:“你怎么知道她脾气好?”   农妇道:“她有次上楼,我拎着小桶没看见她,撞了她满身的灰。她脸一点都没黑,还好声好气地问我磕到了没有。这样的人,可不是脾气好。”   说罢,农妇还嫌意犹未尽,补充了一句道:“真是一个好人啊!工人们的好干部。”   “俺也听说过这个卢副科长。她小儿子和俺家儿子在一个托儿所。俺接儿子的时候,还常常看见她婆婆呐!”刚才插话的农妇又发言道。   “这个卢副科长的爱人是不是姓姚,俺男人就在他手底下干活,归他管。她爱人也是个老实人,虽然平时闷声不响,但人真是好人,工人们有什么难题找他,他总会想办法帮着解决。”后排又有一个人插话进来。   一时间,在座的农妇们不少人都发言,纷纷主动聊起卢爱华和她的家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最后,每个人不是亲身与卢爱华一家打过交道,就是从朋友同事的口中听说过这一家人。   听着农妇们的闲言碎语,林蔓心里一动,产生了一个念头。   “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林蔓问农妇们道。   对林蔓的请求,农妇们争先恐后地响应。   “有什么事,您尽管招呼。”   “小林老师天天给我们上课,对俺们这么好,俺们正愁没回报您的地方呢!”   “说!小林老师,但凡事俺们能做到的事。”   林蔓见农妇们都这么热情,也就不客气地推搪,欣然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打听一下这个卢爱华。无论是卢爱华本人,还是卢爱华身边的人,有关他们的一切细微末节的事,我都想知道。”林蔓由衷地相信群众的力量,以及d群众对八卦的兴趣和好奇心。有的时候,普罗大众的“闲言碎语”的功力一旦给激发出来,厉害程度甚至不弱于世上的任何情报机构。   “嗨!就这小事啊!包在俺们身上了。”   农妇们都不以为意林蔓的请求,只当它是一件举手之劳的事。   有人好奇林蔓为什么对卢爱华感兴趣。林蔓隐瞒了她和卢爱华的过节,另择了一个借口道:“我现在不是停薪留职了吗?听说这个卢副科长挺有门路,我想对她多了解一下,好照着她和她家人的喜好送礼。说不定,她一高兴,就能调我去供应科了。”   林蔓的理由还算合情理,农妇们再不多想,也不多问。林蔓送农妇们出门时候,有热心肠的农妇频频向她保证道:“小林老师,您放心!我只要一打听到什么,马上就来告诉你。”林蔓微微一笑,对大家感谢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这事就麻烦大家啦!”   农妇们都出门后,林蔓略将屋子里收拾了一下。叠起一摞马扎,收起小黑板,整理一沓试题卷子进柜子。   墙上的挂钟响了一下,已经是正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林蔓简单炒了一碟酱黄瓜,配着早上剩下的稀粥吃。   吃中饭时,她边喝粥吃菜,边看手边的一张纸。   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这是翠兰嫂给她的那份双加密的情报。   近段时间来,林蔓一没事干,便会找出这张纸来消遣。像做一道极其难解的数学题一样,她尝试了各种方法演算。抽丝剥茧,仔细推算。可奈何,它是一份双加密的情报。对此,她又没有一点线索。于是,破解的进度就极其的缓慢。直到现在,她才推出了其中的一个字,“徐”字。   “徐?”林蔓持筷子到半空,若有所思。   “不会那么巧!”林蔓自言自语道。   根据前段时间用过的方法,她再推算了有“徐”字的一小行。突然,她灵光乍现,奋笔疾书。在另一张白纸上,她满满登登地写了一整页纸。终于,她手里的笔停了,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这抹笑容自她的嘴角蔓延开来,一时间,她的眼睛里亦全是笑意。   在“徐”字的两边,林蔓又破解出了几个字。尽管整张情报上的信息还大多没有破解,但对于林蔓眼下的情况来说,只这一小行字,就足够她大作一篇文章了。   没过两天,有关卢爱华的各种情报,从一个又一个扎头巾、穿花布袄子、说话大嗓门的农妇口中,传进了林蔓的耳朵里。   大部分的琐碎情报是没用的。但林蔓还是不露声色,对农妇们说的每一件事,都表现的饶有兴致。她不想打消农妇们的积极性。在她看来,至少在得到有关卢爱华的有用情报之前,她都需这样下去,直到获得她想要的那一个信息。   有一天,一个农妇对林蔓抱怨道:“那个卢爱华的婆婆也太抠门了。要说,他们家的情况可比俺们家强多了。可就这样,对她的小孙子,她连件袄子都舍不得加。现在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还让她孙子只穿一件棉衣。午睡的被子也是单被,老师对她没办法,只好自己给孩子加被子。”   林蔓不解道:“她这样冻到孩子,难道卢爱华不管。”   农妇道:“要说卢副科长夫妇也是太忙着工作了。几乎每天都顾不着家,那孩子可不就她婆婆一个人带?恐怕卢副科长也不知道她小儿子天天挨冻!”   林蔓不解道:“卢副科长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他们看见弟弟挨冻,难道也不管?”   农妇回道:“她另外两个孩子一上初中就辍学了。听说也是她婆婆的意思。她婆婆到处对人说,与其让孩子在家里吃白食,还不如让他们快点进厂当学徒工。这样不但能省粮食,还可以让家里多些进项。你说,这可不也是她婆婆抠门的缘故。”   听着听着,林蔓唇角上的笑意更浓。一个对付卢爱华的计划,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明晰了。   “对了,她婆婆姓什么?”林蔓送农妇出门时,随口问道。   农妇回道:“姓丁!大家都管她叫丁老太。”   “丁老太!”林蔓喃喃地念道,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关上门,林蔓回坐到沙发上,继续看郑燕红前天拿来的报纸。农妇上门之时,林蔓正在看报纸。对其中一条地方新闻版的新闻,她才看了一半。   新闻讲述了一个肉联厂的职工,是如何因为一个不起眼的举动,就挨遭了公判大会和严厉的停职处分。据报上所称,该名电厂职工原是一名有文化的人。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进厂当了一个无需半点文化的普通工人。有一天,当其他工人于工歇期间,围在一起闲谈打趣时,他独自蹲在一边,用枯树枝在雪地上划了几个字。有人看见了他写的字,暗自记下,举报给上级领导。上级领导将这事又告诉了政治科的人。政治科的人大怒,宣称他写了一首反X反X的诗,立刻派人将其拿下……   看完了新闻,林蔓合上报纸,看向窗外。   蓝灰色的天空下,一群麻雀飞过。远处传来下工铃响,炼钢炉“轰轰”的响声跟着一起响。这两样巨大的噪声混在一起,将藏蓝色的潮水赶出了一间间厂房。林蔓站在窗前,眼看着这些潮水涌出了厂门,散向四面八方……   根据农妇们提供的情报,林蔓知道每天傍晚5点左右,丁老太都会去厂东头的供销社。因为有的时候,供销社会处理掉一些废旧报纸和单证。丁老太喜欢收集这些,或拿回家糊墙,又或是给家里人充当写字的本子用。   这一天,林蔓一过了下午4点30,就等在丁老太从家走到供销社的必经之路上。她的口袋里揣了一张一元的票子。在票子上,她用钢笔,以卢爱华的笔迹写了一行字。这行字很小,且是贴着钞票的边,除非是特意去看,否则很难发现。   天色暗沉,林蔓看见前方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从她精明的三角眼,略为下垂的嘴角,和她那一身打遍了补丁的袄子,林蔓断定,这位应就是那位丁老太了! 第123章 以退为进 三更   林蔓低着头, 快步走向丁老太。   起风了, 她单手提了下围巾到脸上。宽大的黑色羊绒围巾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再加上天色黑了,以至于丁老太只能看见她凌厉的双眼。   林蔓急不择路,跟丁老太撞个正着。   “你这丫头怎么走路的,没长眼啊!”丁老太险些摔倒, 气地大骂。   “老太太,您没事?”林蔓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忙搀扶住丁老太。   “我这么大岁数, 哪儿经得起你这样撞,骨头都快散了。”丁老太不依不饶地抱怨, 打定了主意不轻易放过林蔓   林蔓频频作揖,恭敬地向丁老太陪不是:“真对不起, 我急着去医院, 一时没看见您。”   “去医院啊?那就算了!下次小心点。”丁老太忽的和气了, 一改之前的撒泼气势。   林蔓一见丁老太肯放过她, 忙再三地谢了,继续朝前赶路。   丁老太站在原地不动, 待林蔓一走开, 她马上蹲下,捡起了踩在脚下的一块钱。对这白捡的一块钱,她看也不看,立刻揣进兜里。因为生怕林蔓会回来找钱,她一路小跑到供销社。   “同志, 架子上的烧刀子给我拿一瓶。”丁老太掏出了刚刚捡的钱。   营业员收到钱,扫了眼钱后,猛地抬眼看向丁老太。丁老太没有发现营业员眼中的异样,她急着将钱花掉,一面让林蔓杀个回马枪,又把她白捡的钱要回去。   丁老太见营业员迟迟没反应,急着催促道:“同志,快一点!我还急着回家烧饭呢!”   一个领导样的人走来,问营业员怎么回事。营业员对领导样的人附耳说了两句话。领导样的人看了眼钱,问丁老太道:“老人家,这钱是你的?”   “当然是俺的!”丁老太为了掩饰心虚,提高了音量强辩道。   领导样的人不动声色,收起了丁老太的钱。他对营业员使了个眼色。营业员马上从架子上拿下了一瓶烧刀子,和着找出的零钱,一起递给丁老太。   丁老太心满意足地拎着烧刀子回家。因为刚刚捡到的大便宜,她今天连旧报纸都忘了收。   冬至就要到了,五钢厂家家户户忙着做起了血肠。   林蔓也不例外。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林蔓从肉联厂的铺子里买了一堆猪下水。除开猪肚猪肺之外,她从中拣出了猪小肠,剥下肠衣。猪肠留待炒菜。肠衣清理干净后,用来灌血。   林蔓洗洗弄弄地忙了大半天,好不容易灌完了所有肠,放进蒸锅,正要旋开煤气灶上的开关,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小蔓,这是我妈腌的茄子,她特意让我送来给你尝尝。”郑燕红风风火火地进屋,双手捧着一个小菜坛。   林蔓接菜坛到桌子上:“你留一会儿!我做了血肠,蒸熟后,你可以带回去几根。”   “嗯,那行!”郑燕红脱下军绿色的大衣,抖了抖,上面的雪花落了满地。暖气房里温热得像夏天一样。地上的雪花很快阴成了一滩水。   “最近厂里有什么事吗?”林蔓旋开煤气开关。一股旺火从煤气灶里升了起来,蒸锅底顿时响起了嘶嘶声。林蔓估摸着,要不了多久,水就应该煮开了。待蒸气一起,血肠只需四五分钟就能完全熟了。   “还真有件大事呢!还记得我们上次聊的卢爱华吗?”郑燕红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帮着林蔓收拾满地的狼藉。   林蔓清洗沾满血渍的脸盆,郑燕红拿起扫帚清理地上的污水。两人默契地各司其职,不多会儿的功夫,厨房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整洁干净。   “卢爱华?她怎么了?”林蔓估算着丁老太拿到钱已经一个多星期了。要说,也确实该出事了。   郑燕红道:“这事啊!本来大家都不知道。直到卢爱华突然和老姚离婚……”   “什么?卢爱华和她爱人离婚了?”林蔓惊愕道,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郑燕红点头道:“可不是么!还是卢副科长提出的。不过这事啊,也算奇了。有人说坏就坏在卢副科长的婆婆丁老太身上。上个星期,丁老太去供销社买东西。营业员发现她的钱上有行字,上面写着……”   尽管身在屋里,但郑燕红还是警惕地压低声音,附耳对林蔓说了一句话。   林蔓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她胆子这么大?”   郑燕红叹道:“她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老太太,就算有那种想法,也写不出来啊!”   “那难道是……”林蔓话到一半,住了口。   郑燕红重重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林蔓那没说出的半句话是什么。她继续说道:“起初,丁老太说钱是捡的。对这点,政治科的人都不信,因为老太太讲不出掉钱的人是谁,连长相声音都说不清。后来,有人核对出钱上的字迹属于卢爱华,于是马上叫卢爱华来问。”   话到一半,郑燕红顿了一下,嘴角勾起冷笑:“可你猜怎么着,卢爱华只三两句话,就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她说了什么?”林蔓心生好奇,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卢爱华是怎么推干净的。   郑燕红道:“她说她的爱人,也就是老姚,一直因为家庭琐事对她怀恨在心。她还说老姚为了能陷害她,照着她的字练了很久。接着,她还拿出了一沓练字的纸来证明她说的事。”   “所以呢?政治科的人就信了?”林蔓不可置信道。   郑燕红道:“审卢爱华的人是政治组1组组长徐伟。他当场就信了,派人去把老姚控制了起来。唉!可怜的老姚……”   林蔓失笑地摇头:“这么荒唐的理由,徐伟竟然没多想就信了。”   郑燕红点了下头,叹道:“是啊!然后卢爱华就向老姚提出离婚,跟他们一家划清界限。政治科对这事一直保密,要不是老姚一家从卢爱华那里搬出来,大家都还不知道呢!”   三五分钟转瞬即过,血肠蒸熟了。林蔓将其一根根地拎出,浸在冷水里。待完全凉透,她送了数根给郑燕红。   郑燕红满脸欣喜地拎着血肠走了。临出门前,她又想起了桩事,对林蔓补充道:“对了,还有件怪事。昨天有人看见徐伟上卢爱华家串门儿,谁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兴许又是调查什么事!”   “徐伟……卢爱华……”林蔓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名字,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郑燕红走后不久,阳台的窗子突然“呼呼”作响。林蔓急忙挨个查看,发现原来是外面的雪大了,狂风挟着雪花肆意拍打在窗玻璃上,这才发出了一阵阵的噪响。她打开窗户,想看雪到底大成什么样。开窗的一瞬间,鹅毛般的大雪猛地扑面而来,她不得不赶紧关上窗户。   林蔓觉得王倩倩晚上不会来了。她站在窗前,眼见着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当灰白的天空换上一块黑色的幕布,楼下的小路、车棚、一长溜的自行车们,都不见了。就好像是暴风卷过,将它们都吹走了似的。   自从那次达成统一战线后,王倩倩每隔几天就会来找林蔓。王倩倩多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这是林蔓的意思,说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两人和好了。将来某一日,她们或许可以利用上这一点。   因为觉得王倩倩不会来,当晚林蔓早早就睡了。   睡到半夜,林蔓隐隐听见一连串闷响。   咚咚咚~~~咚咚咚~~~   林蔓以为又是风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没有理睬。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倏地,那闷声更急切地响起来,她猛然惊醒,意识到那是敲门声。应该是王倩倩来了……   “你听说卢爱华的事了吗?太可惜了,竟然没整到她。”王倩倩一脸丧气地进屋,语气中尽是不甘和失落。   林蔓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王倩倩:“如果只这么小的事就能整倒她,那她就不是卢爱华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王倩倩接过热水,先放在一边。她是跑着来仿苏楼的。一路上的剧烈奔跑,使得她丝毫也不觉得外面的风寒。进到暖气房里后,她第一件事就是脱掉厚重的大衣,好好地透一口气。   林蔓笑道:“我做这件事,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她。”   王倩倩坐在沙发上,双手捧起热水喝了一口:“那你试探出了什么?”   林蔓坐在了王倩倩对面的椅子上:“她心够狠,为了洗干净罪名,不惜牺牲最亲的人。同时,她也够聪明,懂得及时同这些人做切割。你知道吗?她同她爱人一家划清界限,这无异会成为她的一个政治资本。”   “政治资本?”王倩倩不解。   林蔓道:“在上面人看来,无论老姚是为了什么写那行字,结果终究是写了。那么他就是板上钉钉的XXXX。卢爱华同这些人划清界限,无异于向上面表态,她有足够高的政治觉悟。”   王倩倩摇头道:“她还真是狠。好在老姚也算有人,现在只做降职处理,否则要是真挨遭□□,她……”   林蔓接过了话道:“她指不定还会主动上去撒一把盐呢!”   “不过,你费了这么大周折,就为了知道这些?”王倩倩又问。   “当然不是了,非常凑巧,经过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最想知道的事。”林蔓别有深意地笑了下。   王倩倩眼前一亮:“难道,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政治科对她的调查,总会网开一面了?”   林蔓点了下头。对这事的答案,她已经成竹在胸。   “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林蔓正式开始了她计划的第一步。   王倩倩道:“什么?”   林蔓道:“我要你去找卢爱华,把我的一个把柄告诉她,引她去举报我。”   王倩倩讶异道:“这算什么啊?”   林蔓笑道:“王倩倩同志,这就叫,以退为进。” 第124章 茶叶罐 一更   暴雪拍得窗子簌簌作响, 林蔓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 拉上窗帘。   青色的窗帘一拉, 严寒与冷风就被隔绝在了外面。屋子里暖洋洋的,昏黄的灯光倾洒下来,偶尔闭上眼睛,惬意得好像身在盛夏。恍惚间, 厨房里水壶烧开的刺耳的鸣声成了蝉叫,而雪扑打在窗上的声响,则是夏日清风吹过树荫的“沙沙”响。   “我还是想不明白, 既然我们要联手扳倒卢爱华,为什么你还要我举报你?那可是政治科啊!不是闹着玩的。”王倩倩搞不清楚林蔓的意图, 满头雾水。   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风雪,林蔓拉上窗帘, 坐回到王倩倩对面的椅子上:“你觉得, 如果政治科的人接到举报, 会是谁来审我。”   王倩倩略想了一下, 回道:“应该是那个徐伟!听说他还在找你的把柄呢!”   林蔓笑道:“我要的就是徐伟来问我。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卢爱华一直没事, 或许是因为她在政治科有人。”   王倩倩恍然大悟, 惊地睁大了眼:“你是说,有徐伟帮她?”   林蔓轻笑:“所以,我们要想对付卢爱华,就一定要除掉这个人。否则,很可能结局会变成这次的事一样, 不了了之,伤不到她的根本。像卢爱华这样的人,我们必须一次解决,绝不能让她有翻盘的机会。”   “一次性?恐怕很难,卢爱华这个人太狡猾了,几乎找不到什么弱点。”王倩倩犹记得跟卢爱华打的那些交道,那根本就是个假样的人,说话做事皆按照规矩一板一眼,滴水不漏。在卢爱华的脸上,她从来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卢爱华的嘴角总是挂着一抹笑。这抹笑容乍看很亲切,可细品下来,又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感情。   林蔓道:“她肯定有弱点,否则就不会在供应科几升几降了。只不过,她刚刚做回副科长,不得不小心谨慎,所以我们才很难看出来。”   “看来,你知道该怎么找出她的弱点了?”王倩倩看林蔓成竹在胸,猜到她一定已经有了办法。   王倩倩手中的杯子空了,厨房里的水壶嘶鸣得刺耳响。   “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流露本性?”林蔓站起身,拿了王倩倩的杯子,走进厨房。   王倩倩跟着林蔓走进厨房:“嗯,生气的时候,情绪激动的时候?”   王倩倩联想到自己,总是因为控制不住火气,而莫名其妙地脱口说出心里的话。   “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林蔓拎起水壶,壶口对着杯口,水柱稳稳地落了进去。杯底的茶叶顿时被冲散了,黄澄澄的茶水逐渐满上杯口。   “那我们?”王倩倩依稀有些明白林蔓想做的事了。   林蔓递茶给王倩倩,笑说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捧她上去。然后,再帮她下来。”   王倩倩笑了笑。眼下,她完全明白林蔓的计划了。她庆幸自己找对了合作对象。看来,翻盘的日子对于她们来说指日可待。   “那你说!要我举报你什么?”王倩倩接过茶,冲着滚烫的茶水轻吹了口气,稍稍地喝上了一口。   林蔓道:“还是老一套,就说我向对岸提供我方XXXX的情报。”   王倩倩一口答应,向林蔓保证一定会好好地陪她演完这场戏。   王倩倩喝完了手中的茶就回家了。外面风雪大作,林蔓也不留她。两人站在门前告别时,王倩倩忽然好奇地问林蔓:“你那茶叶不错,是你今年从上海买的?”   “你要是喜欢,我都送你好了。”林蔓转身走回厨房,自橱柜里拿出一个精美的茶叶罐。这茶叶一看就不是普通货,绝不是一般的百货商店或者供销社里能买到的东西。   林蔓对茶叶不屑一顾,径直扔在了王倩倩怀里。王倩倩拿在手里一看,罐子才开封,估计林蔓过去都不曾喝过,今天是第一次打开。   “你舍得?”王倩倩向林蔓确认道。   林蔓不以为意道:“不就是一罐茶叶吗?你拿去好了。”   王倩倩看林蔓对茶叶满不在乎,便也不客气了。她谢过了林蔓送茶的好意,抱着茶叶罐出门。走出楼道时,她回忆起茶水的味道和茶叶罐上的图案,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仔细回想,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些全是她在安景明那里喝过看过的啊!   王倩倩不禁心生疑惑:怎么安景明的茶叶,林蔓也会有?   一阵强风迎面扑来,带着冰凉的雪花。   王倩倩脑中关于安景明的念头顿时被打得四散。她不愿再回想这个名字,于是连带着心中的疑惑,她都将其抛了去。眼下,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解决了卢爱华,重回供应科,再度坐上副科长的位置。除了这些之外,她都不愿再想。   漆黑的夜空中,鹅毛大的雪花漫天飞舞。   王倩倩加紧了走回新九栋的脚步。零下三十几度的夜里,她走着走着,许是想到了就要重回供应科的缘故,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林蔓知道,王倩倩拿走的茶叶是顶级的好货。这要是往常,她绝不会给王倩倩,而一定会留给秦峰。但是,因为这茶是安景明送的东西,她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要不是今天王倩倩来做客,突然说想喝茶,而她又没有茶叶,她都几乎快忘了有这罐茶叶的事。   安景明自从吃过林蔓的闭门羹后,改换了送林蔓东西的方式。尤其是从香港回国后,他不再亲自上门,而是假借崔蘅芝、刘中华的手。那个时候,林蔓和高毅生夫妇关系还没有决裂。安景明动不动就托他们带东西给林蔓。林蔓自然是不会收,可架不住安景明简直无孔不入,大件小件的东西源源不断地送来。林蔓推却了大部分,唯独漏了一罐茶叶。   这茶叶是刘中华给林蔓的,混在一堆她托刘中华带的茶叶中。那个时候,因为秦峰喜欢喝茶,她就托总是出差的刘中华带些好茶回来。有一次,刘中华拿来了好几盒茶叶。像往常一般,她照单全收。可拿回家细辨,她才发现有一罐茶叶显然不是普通货,绝不是能在市面上买到的东西。类似这样的茶,恐怕连高毅生都少有。想来,这不又是安景明托刘中华送的,还能是谁?她想退回去,可转而一想,这不是打刘中华的脸吗?无法,她只好收了下来,将其束之高阁。今天,王倩倩向她要这罐茶叶,她求之不得,索性借花献佛,用它做个人情。   林蔓关上厨房里、餐桌上、客厅里的灯。灯泡一盏盏地熄灭,整个屋子里漆黑一团。她回到卧室,钻进暖暖的被窝。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先是看见安景明。安景明问她怎么把他送的东西给了别人,她不睬他,转身离去。接着,她又看见卢爱华,发现卢爱华和徐伟的身后还有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惊地她一身冷汗。最后,她看见了秦峰,他们似乎已经结婚了,两人过着琐碎的恬静小日子,她爱恋地凝看秦峰,秦峰亦看向她。蓦地,她惊见秦峰变了一个人。一个相貌一样,但却完全不同的人。一张冷峻的脸,一双星眸里眼神犀利,他的嘴角挂着秦峰从不曾有的笑,玩味地好像看透了她的一切……   林蔓猛地坐起身,天光大亮,窗外正铃声大作……   咚咚咚~~~   紧跟着上工铃响,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302,出来交水电费了。”有人站在门外高声催促。   林蔓急忙起床,披上衣服走去开门。出卧室的时候,她甩了下头,将刚才做的噩梦甩了干净。   林蔓不禁暗笑自己:有什么好怕,这只是梦里才发生的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了另一个人呢?   收水电费的人走了后不久,又有居委会的大妈来找林蔓。她通知林蔓,因为近日雪大,仿苏楼里的每户人家都需出一个人,轮流组班铲雪。林蔓被安排在第6小组。每星期四早上6点,她务必要在门栋前集合。   “星期四6点?”林蔓向大妈确认道。   大妈点了下头,回道:“这星期四已经过了,所以你要从下个星期开始。可别忘了。”   嘱咐完林蔓,大妈又往楼上走去,继续挨家挨户地下发通知。   平生之中,林蔓有几样最不爱干的活。铲雪便是其中之一。因为需要铲雪的时候,势必天气寒冷。双手握着铲子,哪怕戴着手套,也隔不住铲把上传来的冰凉。有的时候,运气不好,雪地被睬实了,那铲起来更是痛苦至极。非要人用力地踩压铲头,才能撬出零星半点的雪块。万一脚底不稳,还极有可能重重地摔上一跤。   林蔓想推掉铲雪的活,可奈何全楼的人都知道她在停薪留职,比任何人都空。她想到居委会大妈没让她多干两个人的活,也算是对她不错了。于是,她只好煎熬地等到了下个星期四。早上6点一到,她立刻奔下楼铲雪,企图以最快的速度,早早地结束了这个让她厌恶的活计。   “小林同志,你这边行了,回家!”居委会大妈对林蔓清理出的空地满意地点头。   一得到居委会大妈的批准,林蔓立刻高兴地转身回家。   冻了整整一上午,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以最快的速度,她烧起了火锅,倒入前夜剩下的骨头汤。当汤滚起来,她剁进去小半颗酸菜。当酸菜的鲜酸味融进汤中,她再在其上铺上一片片的血肠,汆入白肉。   酸汤鲜美,血肠嫩滑可口,白肉肥而不腻。   林蔓舀一大勺汤,汤中满满的酸菜,酸菜里夹着白肉,肉上有一整块血肠。她张大了嘴,将其一口吞下。满嘴醇香四溢,她吃得一脸满足。   咚咚咚~~~   “林蔓!我们知道你在家,快开门!”门外响起久违的郝正义的大喝。   林蔓起身开门,郝正义不由分说,带了一众政治科的人冲进屋。   “给我好好地搜,一样可疑的东西都不许放过。”郝正义趾高气昂地说道,挥了下手。   郝正义身后的人立刻散入满屋,“丁零当啷”地四下翻找起来。   林蔓看看郝正义,又看看满屋子乱窜的人。她不急不怒,悠悠地坐回了餐桌,继续吃她的锅子。   “你就不问我们来干什么?”郝正义愈发地看不懂林蔓,怎么这个光景了,还能不慌不忙地吃火锅。他往锅子里一望,不禁咽了一下口水。血肠汆白肉啊!看样子炖得不错,要是有贴饼子吃就更好了。   林蔓瞥了眼郝正义的一脸馋样,轻笑道:“郝副组长,柜子里有碗筷。估计你手下人要搜上一会儿呢!不如坐下来一起吃。”   “这……”郝正义愕然,他没想到林蔓会请他坐下。   林蔓见郝正义不动,便自行又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锅子的另一边。   郝正义又咽了两下口水。终究是抵不过锅子的香味,他坐在了林蔓对面。   林蔓开了一瓶烧刀子,倒满郝正义面前的杯中,笑说道:“郝副组长,我们慢慢地吃,他们慢慢地搜,两不耽误,请!” 第125章 秘密 二更   俗话说, 吃人嘴短, 拿人手短。   郝正义一朝吃了林蔓的血肠汆白肉, 就再没法对她理直气壮地大喝了。   “来,郝副组长,再喝一杯。这么冷的天,还麻烦您跑这一趟, 真是太过意不去了!”林蔓见郝正义手里的杯子空了,立刻为他满上。   郝正义喝上了头,和善了不少, 笑说道:“你说你这姑娘,还真挺能喝。我一个大老爷们儿, 竟然还喝不过你。厉害厉害!”   林蔓自成年后,母亲曾专门训练过她的酒量。她过去对王倩倩说过, 酒量是可以练的, 这话不假。刚开始时, 她也是喝了几杯就上头的角色。而后来呢!经过一番痛苦的磨砺, 她终于可以做到数十杯白酒不醉的地步。这虽然还不能让她的母亲满意,但是要对付如同郝正义一般的小角色, 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郝副科长, 你客气了!我跟你比才哪儿到哪儿,你看你这个样儿,再喝个两三斤也完全不是问题。”林蔓倒过了酒后,又适时地为郝正义夹菜。   郝正义吃了块血肠,心叹林蔓的手艺真是不赖。转而一想等下还要押林蔓回去, 他顿时又觉得有些抹不开面子。思来想去,他纠结万分。血肠下肚后,他放了筷子在桌上,感慨道:“你这姑娘,是不是得罪人啦!怎么动不动就有人举报你,次次都是能毁人的罪名。”   这个时候,郝正义丝毫也不记得曾几何时,针对林蔓的人中也有他一份。他现在由衷地为林蔓抱不平,跟他当初由衷得想整林蔓时一样,都是百分之百的真心实意,不含半点杂质。   林蔓无奈地笑:“或许是!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又没做过那些事,就由着那些人举报呗!真金不怕火炼嘛!”   郝正义伸起大拇指夸赞道:“大气,你放心!俺们政治科,不会放过一个有问题的人,也不会诬陷一个没问题的人。”   郝正义眼神涣散,已经开始嘴巴不住门,胡言乱语了。   林蔓眼见时机成熟,在给郝正义添酒同时,随口试探道:“对了,我看您岁数比徐组长大些,做事也更沉稳。听说,您还比徐组长早进组两年,怎么他升组长了,您才是个副组长啊?”   林蔓用闲话家常的口吻对郝正义说。语气中,字字句句透着为郝正义考虑的体贴。   郝正义听得心里舒服,不禁长叹道:“没办法,谁让他是高中生呢!有文化。我样样不比他差,单这样儿不行。”   “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有文化算什么,依我看,在工作上面,还是要有经验,有能力最重要。否则啊,空多认识两个字,算什么啊!”这下改成林蔓为郝正义抱不平了。   郝正义叹了口气,默不作声。他举起杯子,仰头喝进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酒。重重地放下酒杯,郝正义又叹了口气:“是啊,谁说不是啊!哪次去抓人,苦活累活都我干,而他呢,审问都是他去审,功劳也就都是他的。”   林蔓冷哼:“这个徐组长啊,也就是运气好。我看着这人不怎么样。指不定哪一天,他也会犯错让人抓到把柄。到时候,1组组长的位置一旦空出来,您不就上去了?”   郝正义眼光蓦地一冷,看向林蔓,警惕地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林蔓同志,话可不能乱说。”   林蔓笑道:“我啊,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蔓自然不会妄想凭锅血肠汆白肉来拉拢郝正义。她心里明镜似的,郝正义看似大大咧咧,火炮筒一样地点下就着。但实际上,郝正义也有他的心眼。而她之所以对他说这些话,为的无非是提醒他一下,徐伟在他头上一天,他就永远是副的,一旦有天徐伟没了,那么他就能升正的。   郝正义义正严辞地说道:“我们都是为X为X工作,什么正的副的,都是一样。”   “那是那是,可您要是升了正的,不就能为X为X做更多的事了吗?”林蔓无视了郝正义突然扳起的脸,继续贴着“政治组正副职”的话题说下去。   郝正义听出林蔓话里有挑拨的意味,面露不悦。他刚要发作,林蔓甜甜地一笑,主动再为他添上了一杯酒。   “行啦行啦,我们不聊这事了。来,郝副组长,您再喝一杯。”林蔓见好就收,将话题引向别处。   在林蔓的眼里,郝正义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无异于是心虚的表现。她达到了她的目的,既试探出了郝正义对正组长位置的渴望,也提醒了郝正义,徐伟要是下去了,那么对于他来说,无疑于是莫大的好事。   副组长升正组长,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   郝正义又喝了林蔓敬来的几杯酒。渐渐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心中顿生的警惕散去了。对林蔓,他依然是充满了好感。   “副组长,您看这个!”一个清瘦的眼镜男手拿一个档案袋,急奔出屋。   郝正义从眼镜男手里接过档案袋。档案袋已经拆过封。眼镜男得意洋洋地看向林蔓,满满的一副小人嘴脸。郝正义抽出档案袋里的纸。纸上只写了两行数字。   “这是什么?”郝正义不觉得纸上的数字有问题,想放过林蔓一马。   眼镜男附耳对郝正义说道:“这一定是tewu的密电文,他们怕人知道其中的内容,所以在情报上面加了密。”   郝正义把手里的纸给林蔓看:“说说!怎么回事。”   林蔓扫了一眼纸上的数字,笑说道:“我看我还是跟你们走一趟!在这里说不清楚。”   眼镜男心里大喜,以为林蔓这是不打自招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还是说一下!是什么就是什么,用不着隐瞒。”郝正义对林蔓说道。   类似牵强的解释,什么一串数字就是密电文啊,三两句古诗就是反X反X啊,郝正义见多了。过去他要整人,于是便主动地将其往上靠。今天他想饶过林蔓一次,便想着还是让林蔓解释清楚得好。   林蔓轻笑:“这纸上的东西,我在这里可说不了”   林蔓话都说到这份上,郝正义就不好再维护下去了。他让林蔓跟着他走,没让其他人押着。一众人走到小红楼下时,所有人都走在前面,林蔓和郝正义走在最后。   临进小红楼前,林蔓小声对郝正义说了句道:“郝副组长,要是近段时间,徐组长下来了,您升做了组长,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份人情。”   郝正义惊讶地看向林蔓。   不等郝正义回应,林蔓径直走进小红楼。徐伟正在审讯室里等她。早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有人先行一步跑去告诉徐伟,他们在林蔓的家里搜出重要证据了。   经过之前的一系列事情,林蔓吸取教训,决意一定要在政治科里有个人才行。否则,次次都先让人找上门来,再想相应的对策,实在太被动了。   而要安插个人,无疑得先挑好人选。在林蔓看来,相对于心思深沉的徐伟,显然略有些一根筋的郝正义更好操纵。这一次,她扳倒徐伟,便是她送给郝正义的第一份大礼。她很确定,如果利用恰当,身为政治1组的组长郝正义,会成为她手中特别好用的一杆枪。   “说说!这纸上的情报是怎么回事。”   小黑屋里,白瓷灯下,徐伟坐在林蔓的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盛气凌人。   林蔓打量了眼桌上的纸,又打量了眼徐伟身后的人,最后,她将目光移回徐伟的脸上,笑说道:“徐组长,我可以告诉你这纸上的内容。但是,为了你着想,你还是让你手下的人回避一下比较好。”   徐伟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老实交代问题,不许避重……”   徐伟话到一半,蓦地住了口,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一时间,桌上的白瓷灯照得他脸色煞白。他怔得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林蔓。他看林蔓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就在片刻前,于徐伟冲她大呼小叫的时候,林蔓以手指在纸上轻划了两个字。徐伟看出林蔓所划的字后,立刻变了脸色。   “你们都出去,我要单独审问她,没有我的吩咐,都不许进来。”徐伟强作镇静命令身后的手下道。   待郝正义等一众人退出了房,徐伟立刻上前反锁房门。   林蔓饶有兴致地看着徐伟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笑意更浓了。   当确认了外面没有人偷听,徐伟马上回到桌前,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质问林蔓:“你怎么知道这个?”   林蔓仰起头,迎着徐伟凶狠的目光直视回去:“看来我没猜错,徐伟组长。哦不,我是不是该叫你的代号,蝮蛇啊?”   徐伟眼中冒出凶光,狠狠说道:“你要是还想要你的小命,那你就牢牢地闭上……”   “闭上什么?徐组长,你有点搞错情况了?你就不想想难道我只知道这些?”林蔓冷冷地说道,站起身。   徐伟猛然一怔,心中的恐惧又多加了一分。   林蔓冷瞥了一眼徐伟,继续说道:“你想杀我灭口?干这事前,你最好先掂量一下。”   “我要掂量什么?”徐伟震惊林蔓知道了他的秘密,确还没有完全将林蔓放在眼里。以他的能力,要让林蔓无声无息的消失,简直轻而易举。   林蔓笑道:“你一定想让我无声无息地消失?我奉劝你最好别做这傻事,因为我已经把你的资料给了好几个人,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城市,每隔一段时间,这些人就会向我确认一下。一旦我没了消息,他们会立刻将材料上交X安。”   “那……”徐伟又想,实在不行,还是马上逃!免得一辈子提心吊胆。   林蔓又道:“你大概还想逃?这个念头,我劝你最好也趁早打掉。现在各个口子都关了,你根本逃不出去。你想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下来?光是户口就能让你无处遁形。还是,你打定了主意,去深山老林做野人?”   “行啦!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徐伟重重地坐回了身后的椅子上。他心知被林蔓捏住了把柄,也只能听她来发号施令了。   “你明白就好,”林蔓轻蔑地看了徐伟一眼,冷言道,“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第126章 卷土重来 三更   在翠兰嫂的那张纸上, 林蔓破解出了一段情报。在该段情报里, 有徐伟的名字, 代号蝮蛇。据上面所述,林蔓得知徐伟原来是对岸深度潜伏下来的tewu。有关他是如何潜伏下来,改换姓名,曾经执行过什么任务, 在该段信息里都有详述。   于信息的最后,林蔓看见了“死棋弃用”四字。对这四个字,她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是死棋, 又何来弃用?   不过对于这个谜题,林蔓不急着破解。要拿住徐伟, 以她眼下掌握的一切已经足够了。   半个小时后,林蔓从小黑屋里走出来。郝正义关心地问她情况怎么样。她回道:“还能怎么样, 情况不明, 还要继续调查呗!”   郝正义带领众人冲进小黑屋, 请徐伟的示下。   徐伟关上了台灯, 屋子里黑乎乎一片,众人看不清徐伟的表情。   郝正义又问了一遍道:“组长, 什么情况, 她招了没有?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徐伟沉默了半晌,轻叹了口气,沉声道:“她什么都没交代,你们再去找找,看看还有其他的线索没有。”   “找线索?我们都把她家搜了一遍了, 还能去哪里找。”郝正义不解地问。   徐伟不耐烦道:“这还不简单,去问她以前的同事,去问她以前打过交道的赵里平和冯爱敏,凡是跟她有过接触的人,都要一个个地问过来。看有没有人发现她有其他不妥的地方。总之,务必要把这事闹得全厂皆知,明白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林蔓对徐伟的吩咐。徐伟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林蔓轻轻地笑:“让你做就做,别问为什么。”徐伟心知已成了林蔓手里的枪,他无力反抗,只好顺从地听话。   五钢厂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政治组第一次冲进化验室,向化验室里的每一个人询问林蔓的情况时,有关林蔓又被调查的事立刻不胫而走。之后,随着政治1组在厂内四处走访,到处向人打探林蔓的情况后,关于林蔓惹上更大麻烦的消息,开始在厂里的每个人口中流传。一时间,众人纷纷暗自猜测……   “政治组以前哪儿这么大张旗鼓过,林蔓八成又摊上大事了!”   “上次的事还没完,又加上这个,那个林蔓兴许真有问题。”   “我看不一定,小林同志人不错,怎么看都不像XX。”   “啧啧,XX是你能一眼看出来的?”   各种关于林蔓的不利传闻甚嚣尘上。无论是与林蔓相识的人们,又或是不相识的人们,都在等着政治组给林蔓定性。有些人乐观些,觉得林蔓最多被开除,更多人的持另一种态度,觉得十之八九公安会来领人。对于这一点,有人以林蔓的公安对象迟迟没跟她领证为根据。   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王倩倩再次半夜上门。   “我已经重回供应科了!”王倩倩一进门就兴奋地说道。   林蔓问道:“卢爱华一点也没有怀疑你?”   “没有,她早听说我和你有过节。关于这事,厂里有的是人知道。卢爱华相信谁和你好,都不会信我和你好。”王倩倩脱下了大衣和手套。大衣搭在餐桌边的椅背上,手套搁在暖气片上烘烤。   林蔓饶有兴趣地问:“一开始,你是怎么找上卢爱华的?”   “我啊,先去向她示弱,求她给我一条路走。”王倩倩双手放于暖气片上方。不多会儿的功夫,她冰凉的手就被烘暖了。   林蔓笑道:“她可怜你了?”   王倩倩冷笑:“就她?我现在的下场可是拜她所赐,她怎么会可怜我。她啊,就对我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然后……”   “然后下逐客令了?”林蔓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一定是王倩倩卑微示弱,卢爱华佯作公正无私,一口一句要王倩倩回去等科里厂里的决定,她只是个小副科长,没有那么大的权力。   王倩倩烘完了手,又觉得渴,自顾自地走进厨房倒水:“下啦!然后我对她说,要是我举报一个人,算不算戴罪立功。”   林蔓坐在沙发上:“这下她总该有兴趣了?”   王倩倩捧着水杯走出厨房:“没有,她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直到我说我有你的把柄,她才开始感兴趣。”   林蔓:“于是你开始开条件?”   王倩倩点头:“我说我要回供应科。只要我回了供应科,我马上就把你的事告诉她。之后,她第二天就让我回去上班了。”   “第二天?”林蔓惊讶道。这倒是她没有料到的事,即便卢爱华是副科长,但要给王倩倩复职,动作也未免太快了。除非,她忽然想到,卢爱华的后面还有个权利更大的人。   王倩倩见林蔓若有所思,问她在想什么。她回过了神,随口拿话搪塞了过去,没有把她心中所想告诉王倩倩。接着,王倩倩又开始说后面的事情。   王倩倩兴高采烈地说道:“等我复职以后,我按照你说的,先不急着告诉卢爱华,等卢爱华来我问。托了几天,卢爱华果然坐不住了,跑来问我,到底有你什么把柄。我装作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告诉卢爱华,说我曾在你家里看见奇怪的信件。信里都是奇怪的数字。卢爱华点了点头,之后就再不问我了。又过了没两天,政治科的人就去找你了。”   说罢,王倩倩又觉得有些担心,问林蔓道:“对了,政治科的人现在这样查你,你还能脱身么?”   王倩倩心知凭她对付不了卢爱华,生怕林蔓还没帮她当副科长呢!就先倒在了政治科的脚下。   林蔓轻描淡写道:“你放心!政治科的人不能把我怎么样。”   王倩倩放心地舒了口气。转而一想,她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还有,你说卢爱华会不会用完了我,又马上过河拆桥,把我从供应科里赶出去。像之前一样。”   林蔓道:“她肯定会赶你出供应科。但是你放心,她不会这时候做这事,因为太明显了。她会等明年开春以后,大家渐渐将今年的事都淡忘了,才会对你下手。”   王倩倩感到一阵后怕。她想到如果她背信弃义,又改投了卢爱华,反过来对付林蔓。那么,林蔓猜测的事情可就会变成她的下场。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王倩倩现在一切都听林蔓的指示,生怕走错一步,坏了林蔓的计划。   林蔓笑道:“后面暂时都是我的事了。你那边,只要好好跟卢爱华搞好关系就行了。”   “你的事?”王倩倩不解,现在她们两人的事不就是对付卢爱华吗?   “在解决卢爱华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林蔓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不久之前,离开化验室时的一幕幕,在财务科里的一幕幕,还有整个厂里发生的种种,快速地闪过她的脑海。   “你要处理什么?”王倩倩好奇地问。   林蔓睁开了眼,笑说道:“我啊,过去待人太好了。今后,我想我该换一个面目了。”   王倩倩看林蔓眼中有寒光闪过,背脊不禁起了一阵凉意。   一天晚上,徐伟上完了夜班,走出小红楼。郝正义等人都先走了。他因为要准备当月的工作情况报告,又多忙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办公室。   “徐组长!”   徐伟刚出小红楼,还没走上两分钟,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徐伟转回头看,意外地见到林蔓站在身后。   “你怎么来了?”徐伟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看见他和林蔓站在一起。   林蔓笑道:“我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啊!”   “说!什么事?”徐伟无奈地叹。林蔓捏住了他的把柄,他也只好对林蔓惟命是从了。   林蔓道:“我要你马上停止对我的调查,并且澄清我的罪名。”   徐伟道:“没问题,明天一早我就做。”   林蔓轻笑,补充了一句道:“我说的罪名不光是现在这些,还包括之前的那些,都要给我澄清清楚。用大字报的形式,贴在所有食堂外的布告栏上。”   “这,这怎么行?政治科还没这个先例呢!我们科长不会同意的。”徐伟为难道。要说,当众宣布一下,关于林蔓的调查情况已经清楚,类似这样的澄清,过去也有先例,因此操作起来不算麻烦。可是贴大字报平/反,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简直有损政治科的颜面。   林蔓冷言道:“怎们说服你们科长,这就是你的事了。总之,我给你的指示是用大字报的形式贴出来。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徐伟咬了咬牙:“行,行,我会想办法办到。”   林蔓继续道:“然后,撤销对我的停薪留职的处分。”   徐伟点头:“行!这事我也马上办。”   林蔓满意地笑了,转身离去。背对着徐伟,她最后说道:“那么徐组长,我就回去等你的好消息了。”   徐伟恨林蔓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得不对她忍气吞声。因为到底,他还想把日子继续过下去。难道还真跟她拼个鱼死网破?他认为那样不值得。在五钢厂,在政治科,他还有大好的前途呢!没必要毁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三天后,一个灰蒙蒙的早晨,五钢厂所有食堂外的布告栏上,骤然贴满了澄清林蔓一事的大红告示。全厂职工蜂拥去看,顷刻之间,口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就说小林同志不错!之前都是误会。”   “嗯,我也说过,她人那么好,工作又勤奋,怎么可能有问题。”   “哎呀,也不知道哪个人那么缺德,之前那样整她。”   ……   这天上午,孙主任如往常一样走进化验室。有人刚刚看过了布告栏,忍不住提醒他:“孙主任,今天布告栏上的公告说,林蔓的停薪留职已经撤了。”   “什么?”孙主任惊诧不已。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我也看到了。政治科的人说林蔓的问题清楚了,还说她马上就能来上班了。”   孙主任愣地站在了原地:“回来,她居然还能回来。” 第127章 心虚 一更   上工铃声响了三下, 林蔓跟着上班的人潮走进厂区。大量的人潮四散入各大厂房车间, 她走出人潮, 直奔办公楼。   因为年底事多的缘故,原每天上午的大会改成了一个星期两次。这是厂委的决定,说是XX运动不能影响到厂子的生产进度。再加上省里新下来一份文件,该文件是中yang新下来的新精神新指示。厂委的决定算是符合了这个新精神新指示。于是, 政治科的傅科长也就没法再反对了,只能依从。   林蔓走进化验室外时,同事们都已经到了。   这个时候, 车间那边的工人才刚开机器,送单子的人还没来。趁着这个当儿, 大家闲谈聊天,倒茶喝水, 纷纷想在忙碌的工作开始之前, 再多悠闲一会儿。因为等下一忙起来, 手上一张单子接着一张单子地开下去, 恐怕就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唉,你们说今天林蔓会来上班吗?”   “不一定!昨天告示才出来, 手续怎么也得办两天!”   “办什么手续啊, 人家是停薪留职,误会澄清了,直接来上班就行。不用手续。”   “对了,你们看见昨天孙主任的脸色没有?一下子就青了。”   “按说,以前孙主任可还行, 没对谁刻薄过。怎么这次对林蔓这样,怎么看他都不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啊!”   “你懂什么,现在政治科多威风啊!孙主任八成是想对他们示好!以前大家无风无浪的,他当然要扮老好人了。现在形势不一样,每个人都要选边站,孙主任为了他的前途着想,表现得积极了些,也不稀奇。”   “孙主任都已经是科级干部了,他还想怎么样?难道他还能进厂委。再说了,巴结政治科能有什么前途。”   “这你就不懂了!孙主任想进政治科呐!傅科长爱人亲口说,孙主任上他们家送礼,想请傅科长调他进政治科当组长。”   “胡说!好好一个科长不当,跑去当组长?”   “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不懂。别看政治组组长官小,可架不住人家权力大。你忘了前些日子,政治1组的徐伟是怎么审高厂长的?”   听话的人恍然大悟。接着,说话人又将话题扯回到林蔓的身上:“昨天孙主任放下话了,让我们心里都有个数,林蔓回来以后,谁都别理她。”   “这是什么意思?人家问题不都解释清楚了吗?”   “嗨,孙主任八成是想轰林蔓走!大家都不理她,她呆不下去了,自然就会去申请调职。你想啊!林蔓走的时候,那样下孙主任的面子,说要跟孙主任划清界限。现在林蔓回来,孙主任能容她?”   众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抻头探脑地看向大门,眼见着走进来的人是林蔓,立刻住了嘴。顿时,化验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小张激动地站起身:“小……”   话刚出口,小张就想起了孙主任的交代,不得不马上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段大姐看见林蔓,脸上亦有喜色。不过,她比小张要沉稳一些。她打定了主意,表面上不理林蔓,待没有人在的时候,再对林蔓说话。这样,她可以既不得罪林蔓,也不得罪孙主任,两全其美。   林蔓站停在门口,环视了化验室里的人一圈。目光扫掠处,众人一个个地撇过头了去。该说话的人继续说话,该看单子的人继续看单子。化验室又恢复了热闹。每个人都当没看见林蔓,接着干自己的事情。于很多人而言,这样的无视,比无声的寂静,更煎熬人。   林蔓靠窗的办公位上,已经有另一个人坐在上面。偌大的化验室里,只最后一排的边角处有空位。这个空位是孤伶伶的一个,左右没有人,跟前面的办公位还隔着两张台子的距离。窗外的阳光照不到这里,天花板的日光灯也照不到这里。这张桌子常年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周边堆满了杂物。   林蔓径直走向她原来的靠窗位。现在一个梳分头的男人坐在位子上。林蔓走到他身边时,他在和前排的人说话。   “你的位子在后面。”分头男瞥了林蔓一眼,不客气地指了下最后排边角上的桌子。   林蔓看也不看分头男指的方向。她轻叩了下身前的桌子,冲分头男笑道:“那不是我的位子,我要坐这里。”   分头男冷笑:“你坐这里?那我坐哪儿?”   林蔓收起了笑容,冷言道:“那随你,跟我没关系。”   “那我要是不去呢?”分头男丝毫不把林蔓放在眼里。林蔓虽然洗脱了嫌疑,但在大家眼里,她依然是那个失去了背景的人。没了高毅生一层的关系,林蔓在五钢厂就是平头百姓一个,没任何人会将她放在眼里。   林蔓嘴角勾起笑容:“你父亲曾经娶过两房姨太太?”   分头男愕地抬头看向林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那都是解放前的事。”   “没关系么?我怎么听说,其中有一房姨太太是日本人。”林蔓脱下大衣搁在桌上,又摘了挎包放上去,。   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全都侧目过来。   娶过日本人姨太太?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林蔓附身下去,又低声对分头男说了句道:“还要我再说点别的么?比如你父亲放过印子,逼死过人?还是,要我写出一份详细资料,交到政治科。”   分头男腾地站起身,利落地收拾了他的东西,起身离开,将位子让还给林蔓。   在众人的注视下,分头男抱着东西走向边角的位置。他没有任何怨言,一直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清理了桌子上的杂物后,坐了上去。   “大家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林蔓坐回座位后,一边摆上她办公用的东西在桌上,一边清声冲着满化验室的人说道。当她声音响起来的同时,化验室里的其他人都住了口,纷纷转头看向她。   林蔓悠悠地说道:“你们一定想,就算平反了,也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没什么好在意的。既然孙主任要孤立她,势必要整地她在化验室里呆不下去,那就随孙主任配合一下好了。”   众人面面相窥,搞不清楚林蔓到底想说什么。   林蔓继续道:“我在这里奉劝大家一句,谁要是让我不舒服,我也会让他不舒服。”   有人不屑地冷笑,白了林蔓的一眼:“想吓唬谁啊?就会装装样子。”   类似这个人的想法,许多人都有。   林蔓满不在乎众人的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有人在家抱怨过XX,说XXXXX;有人的上三代里,曾有人加入XXX,现在人逃到了对岸;还有人曾经收受好处,放低标准,让四车间通过复核……”   林蔓一桩桩一件件地说下去。每一个被说中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撇过头,将视线从林蔓的身上移开。对于每件事,林蔓都说的非常简略,且不点名道姓,这样一来,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林蔓说的人是谁,旁人皆无从知晓。当讲到最后,化验室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气氛凝重,所有人看林蔓的眼神都变了,没有轻蔑,惧怕取而代之。他们都怕林蔓会将他们的事写成材料,上报去政治科。对上大会检讨交代问题的人下场,他们都记忆犹新,谁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些人中的一员。   “小林同志啊,咱厂食堂的菜票换本子了,你还不知道!原来的抽屉里就有。要不,我拿来给你?”有人突然主动向林蔓示好。他再三思量,得罪孙主任就得罪孙主任,总比被政治科盯上好。   有人立马跟着转了风向,走来对林蔓说道:“以前你负责业务,我马上整理下,还是交给你!毕竟人头还是你熟,他们都更认你。”   更有人用新发的福利,讨好林蔓:“咱科每人新发了几块冻虾仁。要不,我匀两块给你?”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林蔓一口答应,但没有感谢对方。她心里明镜似的,厂子里发放福利,依然会给她一份,因为她的职位还在。而既然她之前一直没有拿到,那八成就是让谁拿去了。类似这样拿她的东西来做人情,她才不会表示感谢呢!   车间有人拿来单子,一天的工作开始了。大家忙碌了起来。林蔓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好态度,只专心做好她的事。对其他人的工作,她一概不管。   忙到中午,下工铃声响了。   段大姐和小张主动找上林蔓。   小张笑对林蔓说道:“我们一起去食堂!”   段大姐也道:“是啊,小蔓,我们还是一起!”   “好啊!”林蔓拿出饭盒,跟段大姐和小张有说有笑地走出化验室。   林蔓犹记得离开化验室时,段大姐和小张曾追上她说的一番话。就冲这番话,以及过去的交情,在刚才说的一番话中,她并没有说她们的事。   早在来上班之前,林蔓就料到了孙主任会让全科人孤立她。   所以林蔓一早做好了准备,让学习班的农妇们去四处打听化验室科员的八卦。在这些八卦中,她拣掉最不可信的部分,摘出有据可依的部分。再混着过去她坐在他们之中,所听到他们无意中亲口吐露的信息,她归结出了化验室超半数人员的“软肋”。尽管这不是全部,但要用来改变化验室科员们对她的态度,已经足够了。   科级干部开会,孙主任下午才回化验室。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说林蔓回来上班了。   孙主任想着化验室里的人都不会理林蔓。他一早跟几个人打过招呼,林蔓回来后,就让她坐在边角的位置上,不要给她事情做。如此一般,要不了几日,林蔓就会自己受不了,向他申请调职了。   “小蔓,一车间那边赶时间,催你先把他们的单子出了。”   “小林同志,我们车间的复核单好了没有,急着出货呐!”   “林蔓,我去茶水间倒水,要不要顺便帮你冲一杯。”   孙主任刚一上楼,就听见化验室里有人对林蔓说话,还不止一个。从他们说话的语气听来,他们显然又和林蔓打成了一片。他感到疑惑,不是不让那些人理林蔓吗?怎么都不听他的话。   孙主任黑着脸走进化验室。大家一见他走进来,立刻收敛了对林蔓的热情。有人回到办公位上忙事情,有人冲林蔓眨了下眼,转回头去,继续埋头干活。   孙主任到底是领导,当着他的面,谁都不敢对林蔓太过热络。   孙主任走进屋时,一肚子的火气。尤其看见林蔓居然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手里还有事情做,他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小张,这两天的夜班都排你了。”孙主任看小张和林蔓走得最近,打算拿她树个典型。   小张无辜地看向孙主任:“我刚刚加了一天,难道还要再连加两天。”   孙主任拉长了脸:“我是主任,你是主任?让你……”   林蔓站起身,走到孙主任桌前,笑说道:“主任,小张加班的事,我看还是算了!” 第128章 亏心的人 二更   “那行啊!小张不用值夜班了, 改排你值夜班好了。”孙主任心想, 你林蔓不是要做好人吗?那就一次做到底!   话毕, 孙主任冲排班的人说道:“这个星期剩下的夜班都排给林蔓。”   排班表的人确认道:“这星期还有四天呐,难不成都给她?”   孙主任冷笑:“都给她。林蔓在家休息了那么久,多值两天夜班算不了什么。”   林蔓满不在乎地回到座位。小张觉得有些对不起林蔓,向她抱歉道:“小蔓, 其实……”林蔓抢断了小张的话,轻笑道:“没事,本来事情就是因为我。”   化验室里的人埋头干活, 个个都不吱声,生怕被牵扯进林蔓和孙主任的争斗里。他们算都看明白了, 这两个人都不好惹!罢了罢了!平民百姓还是老实干活,站在一旁看看戏就算了, 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谁让这两个人都不好惹呢?任是开罪了哪一个都够喝一壶的。   林蔓继续做她的事情, 一点也没有因为孙主任的刁难而影响心情。其实, 她正愁没有个单独待在化验室里的机会。收集了那么多人的信息, 她唯独没有掌握到孙主任的情况。她知道孙主任从当上主任以来,一直坐在他现在的办公位上。她暗暗地猜想, 这么多年以来, 孙主任用了那张桌子那么多年,指不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在里面。于是,今天她主动揽夜班的活来做,既卖了人情给小张,又得到了名正言顺独自待在化验室里的理由。   下工铃声响后, 科员们纷纷下班,走出了化验室。   段大姐和小张又陪了林蔓一会儿。一车间送来单子,林蔓静静地写单子。段大姐和小张陪坐在一边,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段大姐说起王新民和胡锦华现在夫妻恩爱,催林蔓和秦峰赶快结婚。小张抱怨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不够优秀,她挑到现在,还没一个能入眼的人。   待到时针跳过了6点,又蹦过了7点,窗外的天愈发得黑,风越发得大。段大姐要回家烧饭,小张约了人去澡堂洗澡,于是两人接连离开了。当墙上挂钟上的时针跳过了8点,化验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化验室里静谧无声,林蔓靠坐在椅子上,静下心来,她能听得见秒针行走的“滴答滴答”声。这声音极其地微弱,外面的风声稍微大一些,她就完全听不见了。   不知不觉间,时针“答答”地走过了9、10,跳过了11、12……   转眼间,已是凌晨时分。   估摸着再不会有人来了,林蔓站起身,走到了孙主任的桌前。   孙主任的桌子是一张普通的松木桌。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全国地图。个别五颜六色的票据范本被压在桌子边缘。一沓文件和几个学习手册整齐地摆在桌子的一角上。   林蔓看桌上没什么花头,便一一地打开了抽屉。为防孙主任行事谨慎,她开抽屉的时候极其小心,以防他有放记号的习惯。   一张抽屉接着一张抽屉地开了下去,林蔓将它们一一地翻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她感到有些失望,以为要往别的地方去想办法了。   最后,林蔓拉开了最底下的一个抽屉。这个抽屉跟其他抽屉没有不同,内里装的东西无非是文件票据。她翻了一翻,忽然看见文件的底下压着一本笔记。她拿出笔记,一下翻到中页,一张折叠的信纸从中掉落。她捡起信纸,好奇地看上面的内容。   信上没有抬头,亦没有写明寄信人。信的内容很简单,全是以一个上级领导口吻对孙主任说的一篇客套话。其中,唯独有一句话引起了林蔓的注意。   “……工作上的事,尽量不要留下文字,尤其是数字上的东西,更要马上销毁……”   林蔓不光觉得句子的内容奇怪,更感到信上的字迹眼熟。她略一回想,猛然想起了该段字迹的出处,立刻了然地笑了。   林蔓收信纸进信封。她没有将信放回原处,而是揣进了她自己的口袋里。   “小林同志,这张单子麻烦你连夜处理下,我们主任说6点前一定要弄好,因为要赶最早的那趟货车。”一个车间工人拿着单子急奔进化验室。   林蔓不动声色地用脚关上了抽屉。   车间工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以为林蔓不过是值夜班累了,便满化验室走走,松动筋骨。林蔓走出孙主任的办公桌,接下了工人手里的单子。   也不知道是一心工作的缘故,还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的缘故。剩下的时间,林蔓觉得过的出奇得快。转眼间,又好几个小时过去了。当工人拿走了加紧做出来的单子后,她走到窗边,好好地抻了一个懒腰,惊见天际处竟升起了一轮红日。原来就在她埋头工作的时候,整整一夜过去了。   林蔓下班回家。一进家门,她立刻直冲到书柜前,找出了去年获得的优秀先进个人的奖状。她记得奖状上有一个人的签名。那个签名的字迹与写给孙主任的那封信上的字迹极其相似。若是不出意外,他们两人应该是同一个人。   林蔓看了看奖状上的签名,又看了看信上的字,最后肯定道:“果然是他。”   奖状上的签名人是“邓XX”。   林蔓这才知道,原来五钢厂里的人多是两边倒,根本不会完全靠向一边。好像林志明,讨好高毅生的同时,背地里也给邓书记办事。好像孙主任,他也曾因为高毅生的关系,而对她百般照顾,但是在私底下,他竟然还是邓书记的人。   弄清楚了一个问题后,林蔓不禁又产生了新的疑问。孙主任为什么要留着邓书记给他的信?邓书记倒了,他应该及时销毁这些东西才是,何苦要留人把柄。除非,他是想要留着威胁什么人?那么,到底是谁,会需要孙主任这样费尽心思地留后手。   窗外响起了音乐声,因为上午要开大会,于是林蔓有了整整一上午的补觉时间。   钻进暖和的被窝,林蔓一觉睡到中午。当她醒来时,耀眼的太阳照进窗沿,洒得满屋子都是金色的辉芒。   林蔓精神十足。她起床刷牙,套上毛衣大衣,挎上背包,拿上饭盒。当她从食堂吃完了饭,回到化验室时,正巧赶上上工铃响。   一下午的工作时间开始了,林蔓如常地做着自己的事。开单核单,催车间的人来送单子取单子。偶尔空闲的时候,她双手插进裤兜,同段大姐和小张闲谈打趣。孙主任的信捏在她的手里。不时地,她会看向前面的孙主任,留意他的动向。   孙主任忙了一会儿工作,又打了一会儿电话。有人来问他拿东西,他从第一个抽屉找到了最后一个抽屉。突然,他腾地站起身,惊慌失措地将抽屉翻了一个遍。   林蔓觉得时机成熟了,慢步走到孙主任。   孙主任一心弯腰找东西,没注意到林蔓已经走到跟前。   “孙主任,您是不是在找一封信啊?”   林蔓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到孙主任耳朵里,变得无比得冰凉,好像一桶冰冷的水,径直从孙主任的头上泼了上去,骇得他头皮发麻。   孙主任抬头看林蔓,正对上林蔓掏出了一张信纸。   在孙主任面前,林蔓摊开了信纸。孙主任立刻伸手抢,奈何林蔓动作快一步,收起了信纸,让孙主任的手落了个空。   林蔓笑道:“主任,您该不会想在这里跟我吵这事!”   “你跟我来!”   孙主任起身出门。林蔓走在他的身后,也跟了出去。   眼见着林蔓跟着孙主任出门,化验室里的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孙主任的脸色可不好看。”   “谁知道了,大概又要给林蔓小鞋穿了!”   ……   走廊里有一处隐蔽的拐角,很少有人经过。   孙主任领林蔓走到拐角处,开门见山道:“光凭那封信算不了什么。寄信人和收信人都没有落款,况且又没有当场被人从我抽屉里搜出来。不可能你说什么,就算什么。”   林蔓笑道:“既然这样,您煞有其事地领我来这里谈什么?”   孙主任深吸了口气,似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改换了一张和善的面孔,对林蔓说道:“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年头,谁想惹麻烦呢?小林同志,你该记得过去我待你不错。这次的事情,我向你道歉。大家以后还像以前一样。怎么样?算了!”   话毕,孙主任咧开了嘴,极力对林蔓展示出一个善良又和气的笑容。   “可是……”林蔓沉默了半晌,好似迟迟做不了决定。   孙主任一看有戏,赶忙进一步劝道:“其实你想啊,那时候要不是政治组逼人太甚,我也不会对你那样。你也该体谅一下我。现在政治组都给你把事情澄清了,我还盯着你干什么。小林啊,你可一直是位好同志。这次你把信还给我,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啊,谢你还来不及呢!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找你麻烦了。”   林蔓看了眼孙主任,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纸。她长叹了一口气,还信给孙主任道:“好!孙主任,那我们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一笔勾销了!一笔勾销了!”孙主任接过信纸的同时,将信撕成了碎片,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林蔓转身走回了化验室,一个车间工人正站在门口催她,要她赶紧给复核的单子签字。   望着林蔓的背影,孙主任恨恨地下定了决心,将来绝不能让林蔓好过。他打定了主意要赶林蔓出化验室,最好能调林蔓去做炉前工,让她好好地吃一番苦头。   当天晚上的夜班,孙主任主动给林蔓取消了,还是该让原来的人值班。   做这事时,孙主任频频给林蔓暗示,示意让林蔓相信,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虽然不用值夜班,但林蔓还是等到了很晚才下班。   她算着徐伟下班的时候快到了,迈步去了小红楼。   徐伟又是最后一个走出小红楼的人。对于林蔓突然来找,他早已见怪不怪。   “说!这次是谁?”徐伟径直问道。   林蔓道:“化验室的孙主任。”   接着,林蔓把发现孙主任和邓书记有书信往来的事说了。   徐伟为难道:“你该把信留下来,现在没证据,怎么弄?”   林蔓笑道:“那东西算不了证据,我后来拿信问他,无非是要试探下真假。看来,那些确实是邓书记写给他的。”   徐伟道:“那你的意思是?”   林蔓道:“邓书记不是还在江城吗?你们去审他就行了。你们哄一下他,就说交代出孙主任的事,可以减他的刑,他保证交代的事比孙主任多。”   徐伟恍然大悟,心服口服地笑道:“我这位子,真该由你来做。” 第129章 报应不爽 三更   一个晴朗的清晨, 化验室中的一众科员们, 像往常一样, 趁大量的单子涌来之前,抓紧时间聊天八卦,放松心情。有人喝上一杯刚沏的热茶,有人抽空给毛衣多打两行, 还有人忙着散播新听来的八卦。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今年厂子不评先进个人了。”   “年年都评, 怎么今年取消了?”   “不是取消,是改评“急先锋劳动者”。全厂就一个名额。”   “呦, 那跟以前的优秀先进个人有啥区别?”   “谁知道呢!等公告放出来,我们就都知道了。”   化验室里的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是来自一个人, 而是来自一群人。众人立刻好奇地朝门口看。有人站起身, 离开了位置, 朝着门外抻头探脑。大家都奇怪来人是谁,以及来干什么。   徐伟带着一众人出现在门口。   政治组的人一出现在门前, 且还是由1组组长徐伟亲自带队, 化验室的一众人立刻紧张地屏气凝神,纷纷将目光投向林蔓。   此时此刻,林蔓正悠闲地坐在窗边,双手捧着一杯热红枣茶。   有人窃窃私语道:“又是来找林蔓的?”   “才刚几天啊,澄清了又抓?这次可没那么容易平反了!”有人交头接耳道。   “嗨!亏了几天前, 我还送东西讨好她。”有人喃喃地叹道。   也有人打抱不平:“行啦行啦,小林人还不错。你们这群墙头草,前两天不还说她冤枉吗?”   孙主任跟着众人一起看向林蔓。他和每个人的想法一样,林蔓这次摊到的麻烦一定不小。看来,用不着他做什么,林蔓就又要遭难了。   徐伟站定以后,先环视了一圈化验室里的人。每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心里都紧张地七上八下,生怕被扯上政治组的麻烦。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孙主任的身上。   孙主任满面堆笑地上前打招呼:“哎呦,徐组长啊!这次来是有什么事?”   徐伟冷笑:“孙主任,跟我们走一趟!有些问题,我们需要你老实交代一下。”   孙主任猛地一怔,停步在徐伟的面前。   徐伟挥了一下手,吩咐身后的人道:“带走!”   郝正义带领一众凶神恶煞的人就要将孙主任控制住。   孙主任明白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要不然,指不定化验室里的人,乃至全厂的人怎么议论他。   “等等,我到底犯了什么事,你们倒是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孙主任理直气壮地问徐伟。   “这……”徐伟有些犯难,邓书记那边确实是招出来了些事情,可是因为涉及道厂子的颜面,傅科长对他再三叮嘱,不准当众将事情说出来。关于孙主任的处分,将来也会尽量无声无息地处置,要么撤了孙主任的职,要么不做声地直接将孙主任移送法办。   徐伟想不由分说地带孙主任走。但转而一想,他又怕落人把柄,被厂里的职工们说他乱抓人,坏了政治科的名声。   想来想去,徐伟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因为孙主任到底是个科级干部啊!不能像抓普通职工一样,直接大张旗鼓地拎走。   “徐组长,你派人搜一下后面一排办公位的抽屉。”   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林蔓轻飘飘的一句话。   化验室的一众科员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向林蔓,包括孙主任在内。   化验室最后一排的办公位里有一个公用的抽屉。林蔓第一天到化验室时,段大姐曾打开抽屉,向她展示里面满满登登的菜票饭票。   徐伟立刻让人搜。一众人冲到化验室的后头,七手八脚地打开抽屉。不多会儿的功夫,满满一抽屉的菜票饭票就被端到了孙主任的面前。   徐伟扫了一眼抽屉里五颜六色的票子,冷笑地问孙主任:“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主任默不作声,脑子里拼命地想该找个什么理由的好。   化验室里的人都知道,满抽屉的菜票饭票,皆是下面各车间给的孝敬。只为让大家开单核单的时候,可以多配合些。要是指标上就差一点,也能给下通融。   本来,一张张的票子是送到孙主任的手里。孙主任觉得烫手,不敢收。   有个女人给他出了主意,其他钱物不算,票子就给全科人好了。一来,光他享孝敬,科室里的人没有,终归没多大用处,得要大家都沾了好处才行;二来,只有大家都沾了好处,那后面的事才安全,因为人人都浸了脏水,谁都不比谁干净,这才不会有人心生不满,跑去举报。毕竟,大家都不干净,举报别人的同时,无异于在举报自己。   于是,孙主任依照那女人教的法子,分票子给众人。对这平白来的票子,有人收了,有人不敢收。孙主任又去找女人讨教,女人又教了一个法子,让他将票子都放在抽屉里,任大家随意拿取。这样一来,谁都不知道谁拿了多少。孙主任照着法子做了。果然,票子一放在抽屉里,任众人随便拿,敢用的人就多了。后来没过多久,全科室的人都用过了。   “这是我们化验室职工的习惯,领了饭票,就放在这抽屉里。要用的时候,就自己来拿。”孙主任自认这理由虽然牵强,但也勉强能解释过去。只要科室里的人能一起认下这事就行。毕竟,全厂人去食堂买来的饭票菜票都一样,谁能说清哪张菜票饭票是谁的。   化验室里的人个个面面相觑。对孙主任的话,他们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真是这样?你们每月换了饭票菜票,然后扔进抽屉里,供大家一起用?”徐伟质问众人。   化验室里的人保持了一贯的沉默。这沉默对孙主任来说,简直可怕至极。   孙主任等得心焦,急地冲众人说道:“徐组长问你们话,你们快答啊?”   孙主任的暗指再明显不过。他需要有人赶快站出来承认这事。他不明白,就这种对于大家没什么损伤的话,为什么就是没人敢站出来。毕竟,当初畅快地去食堂吃饭吃菜时,每个人都是高高兴兴地用了这些菜票饭票的啊!   徐伟等了半天,无人应答。他笑对孙主任说道:“没人承认,看来你的解释说不过去。”   孙主任无话可说,气得低下了头。他心存侥幸,因为饭票菜票是在公共的办公位里,不能说完全属于他。   徐伟随便指了个中年男人,问道:“你说说!这些饭票菜票是谁的?”   被问的中年男人一脸木然,纠结要不要承认孙主任说的话。刚才,没问到他头上,他自然不会多说话,免得惹祸上身。他相信其他人之所以保持沉默,也是这个原因。可是现在,他被问到了头上,就不能再装傻充愣,什么都不说了。   中年人略想了片刻,上前一步,回答道:“没错,这些确实是……”   中年男人想应下孙主任的说法。到底孙主任是领导,万一他将来没事了回来,记起他这时候不帮着说话的事,一定会给他小鞋穿的。   “徐组长,”林蔓抢断了中年男人的话道,“收受菜票饭票,算是贪污吗?”   徐伟道:“当然算了,贪污一分钱都算贪污。”   徐伟话音刚落,中年男人立刻退了回去。   林蔓又对徐伟说道:“徐组长,要是实在没人承认,那你可以去食堂的窗口问一下,让他们回忆一下,过去的几年里,化验室的人有没有来买过饭菜票。要是大家都没有过,那不就能理出其中的真相了?”   化验室的科员们又齐刷刷地看向林蔓。他们的心里无不暗暗地叫骂:这个林蔓也太狠了,难道还想把全科人弄进去?   突然间,有人回想起来,林蔓除了刚进科室时,用了些票子,但她下个月领了工资后,又马上还回去了。之后,她再没有用过抽屉里的饭票菜票。因此,就算全科人都因此而进去,也不会牵连到他。   “徐组长,我举报,这些菜票饭票全是孙主任的。”有人把心一横,想到与其让政治组的人深究下去,倒还不如让孙主任一个人担下所有的责任算了。   “没错,我也做证,确实都是孙主任一个人的。”也有人想通了,他心想今天徐伟来抓孙主任,摆明了还有更大的事,既然这样,让孙主任多担一项罪责,也不算什么。   “你们……”孙主任惊愕地看向手下的科员们。他好像看见了一众完全陌生的人。他怎么都没想到,手下的一众人竟还有这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一时间,站出来指证孙主任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默契地将罪名推给了孙主任。   徐伟让手下收起菜票饭票,留作孙主任受贿的罪证。   孙主任失神地站在原地,因为极度的震撼而说不出半句话。   徐伟给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拖孙主任回去。   孙主任好像一个受了重大刺激的人,嘴里喃喃地说着模糊不清的话,呆呆地跟着政治组走出化验室。   “徐组长,我想单独对孙主任说两句话。”林蔓追出门道。   “快点,只给你5分钟时间。”徐伟佯作一本正经的公事公办样。他冲人打了个手势,让人放开孙主任。   林蔓拉孙主任到一边,悄声挨近孙主任道:“被所有人划清界限的感觉,怎么样?”   孙主任回过神来,委屈地争辩道:“那次我对你……唉……不也没对你怎么样嘛……”   林蔓冷笑道:“如果那天我没先对你们划清界限呢?”   孙主任无话可说,低下了头。   林蔓继续道:“恐怕我会比你今天还惨!”   说罢,林蔓看了眼不远处的徐伟。她先确认徐伟听不见她的话,才挨近了孙主任,低声说道:“知道今天你有这个下场,是谁的杰作吗?”   孙主任猛地抬头,狠狠地问道:“是谁?”   林蔓轻笑:“是徐组长。我之所以能撤销处分,就是因为答应了他的条件。”   孙主任道:“什么条件?”   林蔓道:“他说了,只要我能帮他扳倒你,我就可以重新回来上班。并且,他保证以后不会再找我的麻烦。”   孙主任不解:“为什么?我和他无仇无怨。”   林蔓道:“可能怕你抢他的位置!傅科长好像有意调你去政治科,做政治1组的组长。”   孙主任恍然明白了一切。是啊!这样一来,他对徐伟确实是最大的威胁。可是,即便是为了保住组长的位置,徐伟竟然整他到了这一地步!这也太狠了!   “徐伟!”孙主任恨恨地念着这个名字。   徐伟等的不耐烦,吩咐郝正义道:“别浪费时间了,马上带人走!”   在往小红楼去的路上,徐伟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徐伟,徐伟,徐伟……”孙主任跟在徐伟的身后,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他对徐伟的仇恨,就会又多添了一分…… 第130章 施红旗   孙主任被政治科带走一事, 很快传遍了整个五钢厂。   中午, 林蔓在食堂吃饭, 遇见了来窗口打菜的郑燕红。   林蔓朝郑燕红挥了下手,示意她旁边有个空位。   郑燕红本想打菜回办公室吃。她一见到林蔓,立刻改变了主意,径直坐到了林蔓对面。   “你们孙主任前两天被带走了?”郑燕红刚一坐下, 就迫不及待地向林蔓确认道。   “这事在厂子里不是传遍了么?算不上什么新闻。”林蔓不以为意道。她专心吃饭盒里的酸辣白菜。白菜帮子切成了片,和着薄薄的五花肉片炒,调酸辣的汁水使其烧入味, 再勾以薄芡。她每吃一口,都大舀一勺, 连菜带汁地盖在大米饭上,一口吞入细嚼, 满嘴的酸辣鲜香。   郑燕红吃了两口木须肉, 又吃了两口饭, 大嚼大咽, 显然是很赶时间。吃饭的间隙,她抽空对林蔓说道:“我看他兴许还犯了别的事。昨天, 我亲眼看见有公安局的人来带走了他。”   “在小红楼?”林蔓道。她知道郑燕红因为考的成绩不错, 现已调入了厂委上班。   郑燕红点头道:“没错。对了,你知道孙主任出事了后,那些人都怎么说你吗?”   林蔓起了兴趣,笑问道:“他们说我什么?”   郑燕红担心道:“他们都说孙主任的事是你弄出来的。还有人说你太狠了,孙主任没把你怎么样, 可你一下手,就把人家整进去了。现在全厂人都传疯了,甚至还有人说你兴许省里有人。”   林蔓饶有兴致地听,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郑燕红看林蔓一点也不当回事,急地冒火:“你,你还笑得出来。你知道吗?现在好多人怕你呐!”   “这不是好事吗?让那些人怕我,总比那些人不把我当回事好。”林蔓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做派。她低下头,又悠悠地吃了口饭。   此时此刻,林蔓和郑燕红坐在整个食堂的正中位置上,周边熙来攘往,人们的说话声喧嚣得震耳。   一个人事科的人从旁经过。他看见林蔓,主动站停下来打招呼道:“哎呦,这不是小林同志嘛!我早听说你回来上班了。”   林蔓想不起打招呼的人是谁,便冲对方点了下头,笑了一笑。她与对方客套地寒暄了两句后,对方走了。不多一会儿,又有其他人远远地看见她,冲她挥了下手,算是客套。她亦点了下头,充作回应。   “怎么样?过去那些人对我有这种态度?”林蔓转回头来,继续跟郑燕红说话。   郑燕红有些明白了林蔓的意思:“我说呢!怎么那些人突然转性了。听说,后勤科正想把你不在的几个月里,没领到的福利,全部补还给你!”   林蔓不屑地摇头:“那些东西不算什么。最好啊,财务科的人能把我前个月没拿到的工资还给我。哦对了,还有这几个月的粮票肉票。他们可一直压到现在了。”   郑燕红笑道:“这事你还真不用愁。我听说啊,财务科的施科长正到处打听你呢!估计他是想找你谈下。指不定,就是谈这个事情!”   郑燕红和林蔓说话的当儿,施红旗恰巧也来食堂吃饭。他站在窗口处打菜,不时地看向林蔓。林蔓注意到他投来的目光,直视回去。他讪讪地笑,冲林蔓打了个招呼。   对施红旗的示好,林蔓权当没有看见。她继续同郑燕红说话:“对了,你现在不是进厂委了吗?职位安排了没有。”   因为学习班的考试成绩不错,郑燕红同另9名优秀学员被一起调入厂委。邓萍因为邓书记的关系,以及要跟着监察委员会蒋主任四处参加报告会,而不得不放弃了学习班的考试资格。于是,原先大家最看好的林蔓和邓萍,竟都没有进入厂委   “办公室主任徐大姐说,要我们先跟着吴主席工作一年。等一年以后,他们再根据我们这一年的工作表现来安排职位。”郑燕红回道。   郑燕红中午吃饭的时间不多。吴主席那边安排了不少事情。如果没有遇见林蔓,她本打算打了饭菜就回办公室。自从进入厂委后,为了及时完成吴主席交代的事情,她几乎每天都要边工作边吃饭。忙得厉害的时候,她既没有午休时间,晚上也不能准时下班。曾不止一次,她和新进厂委的一众人们要加班至半夜。   吃过饭后,林蔓和郑燕红在食堂门口分手。林蔓看郑燕红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儿,不禁好奇地问:“你们最近在忙什么啊?这么不着地。”   “还不是那个急先锋劳动者评选的事嘛!”郑燕红眼看时间不早,抱着饭盒朝小红楼奔去。   “什么急先锋?”林蔓又问道。她记得每年年底要评优秀先进个人,怎么今年改成急先锋劳动者了?   郑燕红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她听见林蔓的问话,急急地回头答道:“今年优秀先进个人改成评急先锋劳动者了。过两天会有公告,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   “急先锋劳动者?”林蔓又喃喃了一遍道。她想起段大姐也曾提过这事。近日来,全厂的人好像都在地讨论这个“急先锋劳动者”。   化验室的工作也有很多。林蔓去水房洗过了饭盒后,也快步地走回了办公楼。   林蔓一进化验室,就有人问她要不要喝茶。她说今天忘了带茶叶,不喝算了。有人热情地拿自己的茶叶给林蔓。林蔓轻笑地推却。   在心里,林蔓不由得有些感慨。回想起来,过去她待化验室的人可比现在好多了。没人愿意干的活,她主动揽过来做。没人愿意值的夜班,她主动多值两个。可那个时候,科里人一有风吹草动,就立马变脸。平日里各种不爱干的事情,大家都会笑笑地推给林蔓。   但是现在呢?她只做她那一摊事,对其他人的事情,一概不理,一概不顾。自她摆出了一副不好惹的态度后,大家对她的态度竟更胜往日十倍。就别说把差活累活派给她了。有的时候,哪怕是该她处理的麻烦事,都自动有人前来揽了去。   上工铃声响起,林蔓开始埋头工作。   “小林同志,四车间那份复核单,我帮你做了!反正我现在空着。”丁工见林蔓忙得厉害,主动要帮忙做她最头痛的复核单。他平日里只负责一车间的单子,像四车间的这类麻烦多的单子,几乎从来不碰。   林蔓轻笑:“这怎么好意思,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怎么好麻烦你。”   “不打紧,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事。”丁工笑道。他也不顾林蔓同不同意,不由分说地拿走了单子。   如果是过去,林蔓一定会把单子追回来,不麻烦别人,也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可是现在,她对他人的帮助,一一照单全收。因为她知道,那些人之所以会这样,可不是为了她过去为人不错。概是大家见到了孙主任的下场,以至于都怕了她,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她示好。   孙主任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段大姐恰巧从桌边走过,拿起话筒:“喂,这里是化验室。好,好。”   段大姐挂下电话,冲林蔓喊了一句道:“小蔓,财务科的施科长让你现在去趟。”   “可我手头还有张单子。”林蔓为难道。   旁边有人主动说道:“单子我来做,你去财务科。”   段大姐恰巧也要去财务科。于是,林蔓放下了手里的单子,跟段大姐一起走出化验室。   在往财务科去的路上,林蔓和段大姐闲谈了一会儿家事,再又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什么孙主任走了以后,谁顶上主任的位置;什么邓书记的位置空下来了,也不知道上面多久会安排人来;还有优秀先进个人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连先进个人也会跟着取消。   聊着聊着,林蔓将话题引到了施红旗的身上。   她佯作不经意地问:“施科长这个人怎么样?”   段大姐不屑地笑,眉间流露出一丝厌恶:“十足的小人。以前我们家老胡刚调后勤科副科长时,因为手续没办完,就空了一段时间。”   “空了一段时间?”林蔓不解地问。   段大姐解释道:“就是已经从房管科副科长调离出来,因为手续没完,暂时还不能去后勤科上班。唉,你可别提那段时间了,厂里人都说老胡是给撸下来的。各种难听的传闻都有。老胡去领上月工资,施红旗愣是不给发,说是老胡既然不是副科长了,就不能领副科长的钱。为了这事,我们家老胡和他差点打起来。要不是后勤科科长过来,澄清了误会,我们那个月的钱就领不到了。”   林蔓好奇道:“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刻薄?”   段大姐冷笑:“也不是全部。你要是位子比他高,他会对你比对亲爹还好。以前逢年过节,他往邓书记家跑的可勤了。可是现在?你看他还去不去了!”   段大姐去财务科,是想问胡跃升身为科长,年底有没有额外的津贴发。   施红旗有他独立的办公室。   林蔓和段大姐在财务科门口分开。   财务科里的职员们都在忙着算账。一间大房里,摆了两排黑木漆桌。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个算盘。算盘被人打得啪啪乱响。   林蔓穿过两排黑木漆桌,走到了房间的尽头,站在一个小房间外。她轻叩了两下门。门里穿出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进来!”   林蔓推门进屋。施红旗正坐在桌后看报纸。他一见进来的人是林蔓,忙脸上堆笑,起身引林蔓坐在他桌前的椅子上。   “小林同志啊!之前都是误会。来,这是你那次没领到的工资,还有这几个月没机会给你的粮票。”施红旗说话的同时,推钱票到林蔓面前。   林蔓看了眼桌上的钱,又推回给施红旗。   “怎么?你可是个大度的姑娘,以前的事,咱就算了!在五钢厂里,总是多个交情多条路。经这事后,咱就算交个朋友。以后在五钢厂,但凡有我能帮到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施红旗自认不会有把柄落在林蔓手里,除了几个月钱扣她的钱票。因此,他今天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务必要让林蔓把钱票收回去。   林蔓勾起唇角,轻笑道:“我把钱票退给您,是想麻烦您一件事。”   “说,什么事?”施红旗见林蔓一直笑盈盈的,心存侥幸,想着林蔓或许没传闻里的那样坏。到底是二十岁的姑娘,能坏成什么样。   林蔓道:“我想买一辆自行车。施科长,这事您有门路吗?”   “这事啊!我媳妇在自行车厂上班。你要想要,我给你弄一台!”施红旗一看林蔓开口要东西,就知道事情八成是成了。他不由得暗叹,林蔓到底是个年轻人,碰上这事就满心满眼地想着占便宜。不成器啊,真是不成器。   林蔓笑道:“那这钱就充我买车的钱?至于票嘛!我没有自行车票,这些票您都拿回去,当我抵一张自行车票。等车子来了,在钱上面,我们再多退少补。”   “那也成,咱就这么说定了!”施红旗忽然觉得他还是高看了林蔓。传闻里都说林蔓不好惹,他也曾担心过来自林蔓的报复。可是今天看来,林蔓比他想的要好说话得多,也蠢得多。竟然三言两语,就被他哄好了。   林蔓出门的时候,施红旗叫住了她,让她在“已领工资”的一栏签上名字。林蔓微笑地走回去,随手划下了她的名字。看着本上的签名,施红旗彻底放心了。   一个晴朗的清晨,徐伟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他看信封上没贴邮票,且收信人写“徐伟组长亲启”。仅凭这两点,他就推测信该是林蔓给他的。   信果然是林蔓写的,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财务科科长施红旗私吞职工工资和粮票,望政治科查明。   徐伟马上吩咐手下:“立刻扯查财务科科长施红旗。”   郝正义有些犹豫。施红旗啊?过去他和徐伟还算有些交情呢!   “徐组长,是真查还是装装样子地查?”郝正义向徐伟确认道。   “当然是真查!查!”徐伟黑脸说道。现下,他还哪儿有什么朋友亲人?哼!任何一个,都得给林蔓让路。 第131章 供应科是个好地方 二更   “唉, 你们听说没有, 昨天财务科科长让政治组带走了。”   “施红旗?不会, 这人不上面有人吗?”   “上面人倒了!现在没人护着了,可不就说倒就倒。”   “他犯什么事被抓了?”   “好像是扣了谁的工资粮票没给。”   “哼!活该!以前我同事也让他整过。人家病退都够可怜了,他竟然说他不在职了就不该拿钱,愣是压了好几个月。要不是后来工会吴主席出面, 估计他还真就不给了。”   茶水间里人满为患,林蔓捧着白瓷的大茶缸,站在长长的人龙里, 一步步地缓步向前挪动。   人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两件事。一件事是将要开始的“急先锋劳动者”评选,大家都好奇哪些人会获得评选资格。另一件事是施红旗被政治科带走问话一事, 大家都觉得施红旗罪有应得,无不拍手叫好。   跟着打水的人龙, 林蔓一步步地迈步向前。终于, 在排了快半小时的队后, 她终于站在了硕大的锅炉前。她拧开龙头一样的开关, 热水从中流淌出来,冲散了她杯子里的茶叶。许是已经中午的缘故, 锅炉里的水早不是滚烫, 只还有些温温的热。她捧在手里,倒觉得刚刚好。因为这样的温度,她喝起来不凉,捧在怀里,还稍稍能够暖手。   “林蔓, 你赶快回科里去趟!有人找。”茶水房外有人高声地喊。   林蔓挤出人群,快步走回化验室。   化验室的门口站满了人。大家都是在看热闹。后面的人奋力扒着前面人的肩膀,极力抻头探脑地朝里看。有人见到林蔓来了,立刻给她让出一条道。   林蔓走进化验室,迎面撞上了被人押着的施红旗。   施红旗满面憔悴,眼中布满血丝。林蔓一看他就知道他熬了一整夜。政治科的人审她,尚可以轮班休息。但是身为被审问的施红旗,则就不行了。自会有人不让他睡着,直到他说出点东西来为止。   “施科长说已经把工资给你了。”徐伟问林蔓道。   林蔓一脸无辜,摇头道:“没有啊!我还没领到呢!”   施红旗委屈万分,激动冲林蔓嚷嚷:“你可不能瞎说八道啊!工资我早给你了。只不过,后来你想要一台自行车,托我找门路买给你。你把钱和票给我,当时我们说好了,多退少补。”   施红旗拼命对林蔓眨眼睛,试图唤醒林蔓的记忆。   “施科长,你在胡说什么啊?什么自行车,什么我们说好了,多退少补。这些都是没有的事啊!”林蔓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权当施红旗在说胡话。   林蔓的笑声,引起看热闹人的哄堂大笑。大家都觉得施红旗在编造谎话,只为了能逃脱罪责。概因林蔓一脸懵懂的模样实在逼真,在场的人里竟没有一个怀疑说谎的人是林蔓。   “你……你……”施红旗气的无语。   徐伟不耐烦了,吩咐郝正义押施红旗回去。   施红旗不服气,挣脱了郝正义,转回身来质问林蔓:“举报我的人是不是你?”   林蔓轻笑:“当然是我了,你扣了我那么多月的粮票,还有早该发我的工资,难道我还不该举报你么?”   施红旗气急,转头对徐伟说道:“她签过领工资的单子。那个可以证明我发过她工资。你们不是去调了吗?”   徐伟道:“我们确实查到了。但是签名不是林蔓的。证据确凿,你就别再狡辩了。”   说罢,徐伟示意郝正义带施红旗回去。   林蔓挨近施红旗,低声说道:“施科长,我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   施红旗猛然看向林蔓:“你这话……”   眼看着郝正义就要走到跟前,林蔓连忙简短说道:“徐组长说了,除非我帮他举报你,否则就要一直停薪留职下去。”   郝正义拉住了施红旗:“走!施科长,大家也算是熟人了,别不配合,搞得大家不好看。”   施红旗转头看向徐伟,又回头看向林蔓。他对林蔓说的话满是疑惑。   为什么?为什么徐伟要这样整他?   郝正义一众人对施红旗又推又拽,扯着他往门外走。   施红旗回想起林蔓刚才吐露真相时,神情中透着百般的为难,确实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他再一回想徐伟对他的所作所为,摆明了是硬要按个罪名在他身上。为了达到目的,徐伟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牵强附会到了极点。   施红旗冥思苦想,越来越觉得林蔓讲的话是真相。   是啊!凭一个林蔓,怎么可能扳倒他。要不是受到了徐伟的指使,他量林蔓也没那个胆子。   想到最后,施红旗对徐伟升起了一团怒意。他暗暗地发誓,要是徐伟真要整垮他,那他也要豁出去了,势必不让徐伟好过。   站在化验室的门口,林蔓看着徐伟被施红旗带走的背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她有意没有告诉施红旗,徐伟为什么要整他。因为她知道,政治科想整人的理由本就有上千种。其中,没根由的原因占了多半。既然这样,她索性给施红旗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他将矛头对准徐伟。而至于其中的理由嘛!她相信施红旗自己会想出来一个。如此一来,这可比她为这事编造出一个理由,要逼真得多,也要可信得多了。   化验室里的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不少人在交头接耳地讨论林蔓。   “你们说,施红旗的事跟她有关系没有?”   “当然有关系了。她刚才承认是她举报了。”   “可是,她只是个普通的职员,没什么背景啊!怎么一连搞掉了两个科级干部。”   “指不定她上面还有人。你看她现在,对谁都不在乎了。要没有人撑腰,她能敢?”   林蔓走回化验室,众人立刻封了口,改聊其他的事情。现在,他们再也不敢当着林蔓的面说三道四了。   又过了几日,人事科经过一番讨论,决定调宣传科的周科长来管化验室。   周科长是个一脸和气的中年人。第一天入职,他给化验室的全体职工开了个小会后,特将林蔓叫出门外。   “小林同志,我早听刘秘书提过你,知道你是个好同志。”周科长为了拉拢林蔓,特意搬了刘中华出来。他曾听人说林蔓和刘中华关系不错,于是便想着要是有刘中华一层的关系在,林蔓一定会给他一个面子。   林蔓默不作声,静静地等着新主任说话进正题。   周科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以后,你要是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之类,可以直接去医务室开假条,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能给你批。”   林蔓轻笑地谢过周科长。她预感周科长后面还有话,于是继续静静地等。   周科长笑说道:“还有迟到早退也不打紧,跟同事打声招呼就行。要是有学习考察类的机会,你不是高中生吗?我一定会尽量让你去。”   周科长一早听说了上任孙主任的事。未免惹麻烦上身,他打定了主意,第一天上班就要处好跟林蔓的关系。   林蔓岂会不知周科长的想法。她淡淡一笑,算是接受了周科长的好意。   自从周科长上任后,化验室的一切都陆续回到了正轨上。许多的波折和阴霾被冬日耀亮的白光一照,顷刻不见了踪影。才不过一两个星期的功夫,就没有谁想起曾有一个孙主任的存在了。   段大姐、林蔓和小张出了几次外派。由于车间加班加点地赶进度,化验室的全体职工跟着连上了几天的夜班。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底最忙的时段,化验室就像一个“轰轰”运作了许久的机器,终于关掉了马达,随着越转越慢的齿轮,逐渐走向一年之中大家最渴望的时期,冬季长假。   这天上午,段大姐一边悠闲地打毛衣,一边悠悠地叹道:“嗨!离长假还有快一个月。我们化验室的活都完了,还不如早点先给我们放了呢!也省的天天来这里耗日子。”   有好事的人反驳段大姐道:“我们的活是完了,可是还有好些活忙的科室啊!”   林蔓和小张在一旁团毛线。小张双臂撑开毛线,林蔓扯出线头。拉着转着,线团在林蔓的手里越转越大。   听到段大姐和人的对话,林蔓好奇地问小张:“我们厂现在还有很忙的科室?”   小张道:“那当然了,厂委、工会、宣传科,哪个不都是忙上了天。一年里,他们最忙的时候就是现在。”   林蔓道:“除了他们,还有别的科在忙吗?”   小张略想了想,回道:“有,还有供应科。供应科现在也忙得厉害。”   一听小张提到的“供应科”,周遭的人都来了劲,纷纷凑上来讨论。   段大姐首先张口:“要说咱化验室的福利够好了!啧啧!跟供应科简直没得比。”   之前反驳段大姐的人,这次一改抬杠的本色,点头附和道:“那可不是么!你们看到今年供应科分的年货单子没?那样大板的虾仁、牛肉、海蟹……”   段大姐白了说话人一眼:“这还不算最好的。我们家老胡管后勤,每年给供应科的福利都从他手里过,像这样的东西,供应科的人都看不大上。”   “唉,听说他们年底奖金也比其他科室多?”小张一直对供应科很向往。午夜梦回,她不止一次梦见自己进供应科了。次次做到这个梦,她都是笑醒的。   段大姐道:“多!多!要说,别看厂委权力大,但真要讲到拿到手里的钱和东西,怎么都得是供应科占咱厂的头份。”   围在一旁的人唏嘘一片,纷纷感慨自己家里没人,以至于进不了供应科那样的好地方。   蓦地,人群中传来一句闲话:“唉!你们听说了没有,供应科的副科长卢爱华,好像进咱厂今年评选的“急先锋劳动者”候选名单了。” 第132章 争当急先锋 三更   疯传许久的急先锋劳动者评选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天, 林蔓一走出食堂, 就看见郑燕红和另几个厂委的人走到布告栏前。他们手里捧着一卷红纸。经过的人纷纷驻足观看, 好奇红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郑燕红和一个高个子男人摊开了红纸,自上而下地贴于布告栏上。   有人指着红纸念道:“1963年五钢厂急先锋劳动者候选名单。”   话音一落,立刻引地看众们议论纷纷。   “怎么上来就出候选名单了?这是按什么标准评选的?”   “当这个跟往年的优秀先进个人一样?我看换汤不换药。”   “我还以为会出个细则,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候选名单。这谁选的啊?”   郑燕红站于榜前,耐心地为看众们解答疑惑。   “小郑同志,那今年还选先进个人吗?优秀先进个人是不是没有了。”   “今年除了急先锋劳动者以外, 只评选一个劳动模范。其他的评选全部取消,这是厂委的最新决定。”郑燕红眼睛里闪烁着自信的光彩, 侃侃而谈之中,已经颇有厂委工作人员的气派。   “那这个急先锋劳动者评选标准是什么?为什么大家之前都不知道。”   郑燕红道:“这个评选标准是经过厂委领导们多番探讨, 仔细研究出来的结果。候选人不限干部还是普通职工, 只要是在工作上有积极进取的精神, 且为厂里做过重大贡献, 都可以入选。”   “那现在榜单上的候选人是谁评……”有人急吼吼地扯着脖子问。他是一个小科室的副科级干部,本想今年好好努力一把, 争取一个先进个人又或优秀先进个人, 好来年拼上一个正科级。可谁成想,这两样一下子取消了。他又没有在“急先锋劳动者”的候选人中看见自己的名字,一下子着急起来。   郑燕红猜出了底下人想问的问题。不等那人把话说完,她抢先解释道:“候选人的名单是由各科级干部发出提名,然后由厂委领导们统一讨论, 统一投票选出来的。”   “提名?我怎么没听科长提过。”   郑燕红道:“各科级干部提名的事是完全保密的。所以大家当然没有听说过。”   “那么获得这个“急先锋劳动者”有什么好处?对评工级,升干部,或者副职升正职,是不是都有些影响?”有个人在红榜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关心地问。   郑燕红笑道:“那是当然了。不光是这些方面,获奖者还要代表咱厂去市里省里作报告,跟其他的大厂分享他的工作经验呢!”   郑燕红话音一落,一众围观的人群里仿佛炸开了锅一般,立时热烈地讨论起来。   “哎呦,这可比优秀先进个人还厉害。”   “谁说不是呢!你没听厂委小郑同志说,不光对升工级升职有帮助,还可以代表咱厂去其他厂作报告。这是多大的光荣啊!”   林蔓挤到人群的前头,看红榜上的名字。   红榜上的名字皆用毛笔以正楷写就。她从左往右看。终于,在一众陌生的名字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卢爱华。   “果然有她!”林蔓暗暗地叹道。   猝不妨的,林蔓又在卢爱华名字的一旁,看见了另一个她更熟悉的名字,邓萍。   “邓萍?”林蔓意外道。在红榜上看见邓萍的名字,这倒是她没有料到的事情。   郑燕红一眼看见了林蔓。她忙让另一个厂委的男同志替她,改由他站在布告前向众人解释问题。   林蔓抬眼看见郑燕红,跟着她走出了人群。   站在距离布告栏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林蔓和郑燕红闲谈了起来。   “候选人的名单里,你看谁最有可能得奖?”林蔓问道。   郑燕红一面留意布告栏前的情况,一面挨近了林蔓,低声说道:“其实啊,获奖的人都快定下来了。上面的人大多是陪跑。”   林蔓讶异道:“不是候选名单才出来?”   郑燕红道:“你想啊,候选人是厂委领导选出来的。他们在选这些人时,其实心里早就有数要让谁当了。”   林蔓好奇地问:“那现在谁最有希望?”   郑燕红道:“反正,不是宣传科的季老师,就是供应科的卢副科长。”   林蔓又问:“那这两个人呢?谁最有可能。”   郑燕红道:“季老师,今年厂里几个大的汇报演出,精彩节目都是他给出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应该就是他了。”   林蔓和郑燕红头顶的树上挂满了冰霜。偶有一阵风刮来,吹落了冰雪,落在林蔓和郑燕红的身上、脖颈上,冻得两人瑟瑟发抖。她们聊天的同时,不断地跺脚以求身子能更暖一些。   布告栏前围的人越来越多。看众们踊跃提问,以至于一个人没法应付。郑燕红见状,不得不告别了林蔓,快步赶回到布告栏前帮忙。   林蔓一个人朝着办公楼的方向走去。因为下午没有事,所以她不急着回去,而是慢慢地走在雪地上。她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下面该怎么对付卢爱华。红榜上邓萍的名字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再没兴起一点波澜。   冬日的阳光很好,耀眼得白亮,却不会刺痛人的眼目。   偌大的五钢厂里,皑皑的白雪随处可见。它们覆盖在房顶上,车棚上,停靠路边的一长排大卡车上。最壮观的要数那一长溜高耸入云的炼钢炉。白雪包裹着它们,将它们打扮得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塔尖。   从食堂走回办公楼的一路上,林蔓经过了嘈杂声一片的车间。车间里的工人没什么活做了,正在车间主任的带领下唱革/命歌曲打发时间。她还路过宣传科所在的小楼,里面有一众人正在排演长诗朗诵。他们诵读得整齐划一,每每说的伟大的XXXX,声音都气势磅礴。当她走进化验室所在的办公楼,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化验室里,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打牌,女人们两两三三地挨在一起打毛衣。   靠坐在窗边,林蔓懒懒地趴在窗台上,任金色的阳光,暖了她的脸颊。   “小张,那边的楼是做什么的?”林蔓猛然发现远处有一栋漂亮的小白楼。过去她也曾趴在窗台上,向远处张望过。在她的记忆里,那里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一栋小楼。   小张顺着林蔓所指看去:“那是新盖的办公楼,房管科拨给后勤科和供应科用了。哦对了,还有几个技术部门也在里面。”   “供应科啊!站在那里的窗前望向这里,风景会更好!”林蔓喃喃地说道,缓缓勾起了唇角。   按照林蔓教的方法,王倩倩自以为讨得了卢爱华的欢心。   这天夜里,她颇为自得地上门来找林蔓。一进门,她便高兴地说道:“我现在已经取得她的信任了。说说,我们下面怎么做。”   林蔓慵懒地倚在沙发上。眼见着王倩倩信心满满的模样,忍不住发笑。   王倩倩脱下大衣,又脱围巾。她等了半天,没得到林蔓的回信,转过头看,林蔓正调笑地看她,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是说真的,她真的完全相信我了。”王倩倩再次强调了一遍。   林蔓道:“哦?那你觉得她做了哪些事,让你觉得她相信你了。”   王倩倩搬了把椅子,坐到林蔓对面:“嗯,她会对我说家里的事,工作上的事。事无巨细,我们都会聊。每天中午吃饭,她一定会叫我,并且不会叫别人。这段时间,每到星期天,她都会请我到家里做客……”   王倩倩列举了种种。在她看来,卢爱华俨然当她是自己人了。   林蔓摇头:“她这不是相信你。她这是想让你以为她相信你。”   经林蔓提醒,王倩倩依稀明白了些:“你是说?难道她又……”   林蔓点头:“没错,这不过是她给你下的另一个套罢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是像你说的一样,她哪怕表现得再信任我,也有可能是假的。”王倩倩彻底没法了,只得向林蔓请教。   “其实很简单,”林蔓轻笑:“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得到卢爱华特别的信任吗?”   王倩倩摇了下头,表示不知道。   林蔓道:“没有这样的人。她不会信任任何人。”   王倩倩道:“那你还让我去接近她,想法获得她的信任?”   林蔓笑道:“那是为了让她觉得你这个人对她来说,能看得透,没有威胁。”   王倩倩冷笑:“这一点,估计你是做不到了。”   林蔓看得出王倩倩有些不悦。她换了种口吻,好声地哄王倩倩:“行啦!不过就是开两句玩笑,也值得你这样气。”   王倩倩长叹了口气,失笑道:“算了,我没你聪明,我认!”   林蔓继续说道:“那你知道,对卢爱华这样的人,哪种人最重要?”   王倩倩摇了下头。   林蔓说道:“一个对她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在她眼里,世上没有永恒的信任,只有唯一的利用。所以,你要证明你对她来说,比其他人都更有利用价值。那样,你也算相当于获得她的信任了。”   “可是我要怎么向她证明这一点?”王倩倩道。   林蔓道:“现在有一个急先锋劳动者评选。你帮她获得这个位置,自然就会成为她可以倚重的人。我得到了一个消息,现在最有希望的人,一个人是宣传科的季老师,还有一个人是她。只要在最终评选前,季老师自动失去参选资格,那么卢爱华就会当选。”   王倩倩道:“那么,怎么让季老师失去参选资格?”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笑:“试问,一个男人如果发生了作风问题,应该就没什么脸面再当急先锋劳动者了!”   王倩倩豁然开朗:“我明白了,你是让我……”   林蔓道:“第一,你要让卢爱华知道你帮了她多大的一个忙。第二,你可以毁了季老师,但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否则……”   王倩倩听明白了林蔓的暗指。她笑说道:“放心!要是连这两件事都做不到,那我也就没有资格当你的搭档了。” 第133章 翻脸 一更   “啧啧, 真是没想到, 本来季老师获奖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郑燕红摇头叹道, 语气中满是不解,尽是对世事无常的感慨。   又是一个晴朗的中午,郑燕红一众厂委的人又拿着一卷红纸,站在了食堂门口的布告栏前, 撕下一个星期前贴的红纸,自上而下地换上新的红纸。红纸上有“急先锋劳动者”获奖者的名字。出乎众人的预料,获奖人是供应科的副科长卢爱华。因为曾有传闻, 厂委一早内定了宣传科的季老师。眼下到了公布的时候,竟然临时撤换了获奖者, 这不能不让大家议论纷纷。   林蔓佯作不知情,好奇地问道:“不是说卢爱华就是个陪跑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她了。”   此时此刻, 林蔓和郑燕红照旧站在一棵大树下。她们一面闲谈打趣, 一面留意着不远处布告栏前的情况。   郑燕红叹了口气道:“唉, 谁让他……”   话到一半, 郑燕红改附耳对林蔓说。林蔓听着听着,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真的假的?他怎么会……”林蔓侧头看郑燕红。   郑燕红点头:“他也算自作自受了。本来啊, 厂委想把这事压下去, 可谁成想一下子扯出好多人,牵出了一大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宣传科表演队好几个人站出来,一定要厂委给个交代。”   林蔓道:“那厂委怎么说?”   郑燕红道:“还能怎么说,就公事公办了呗!撤职、写检查、等待厂里处分,供应科卢副科长倒是捡了个大便宜。明年开春, 等她从外面交流经验回来,指不定还能再升一两级呢!”   林蔓道:“不过你们这事闹这么大,厂里怎么没一点风声啊?”   郑燕红笑道:“事关咱厂的脸面,能不捂紧吗?我算看明白了,厂里能让大家讨论的事,都是厂委领导无所谓大家知道的事。可他们要是不想你们知道什么,就一定能封得严实,绝不会透出半点风响。”   “对了,头一个举报季老师的人,他们知道是谁吗?”林蔓想起了王倩倩,疑心她会暴露身份。   郑燕红道:“匿名举报,举报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根本没法查。”   “这么小心?她是怕被报复?”林蔓暗笑,王倩倩倒是聪明了,不但知道匿名,还知道要隐藏字迹。   郑燕红道:“八成是,说来也算巧,如果光她一封举报信,根本动不了季老师。可是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女同志也跟着一起反应,人一多,就压不住了。”   郑燕红顿了一顿,挨近林蔓耳边,低声道:“指不定啊,这也是头一个写举报信的人的杰作。”   “这怎么可能?”林蔓吃了一惊,没想到郑燕红一猜就中了八成。与此同时,她也感到好奇,王倩倩是怎么煽动其他受害人都去举报的。   郑燕红道:“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说有人举报了季老师,厂子为了压下这事,给了那人好处,涨工级又涨工资。这事一下子在表演队里传开了,于是大家就都学着去,个个实名举报,有几个人还是直接找到工会,让吴主席给她们做主。”   听到这里,林蔓对整个事情算是拼凑出了大半。   十之八九,应是王倩倩先去表演队打听季老师其人。接着,她假借受害人的身份,匿名举报季老师,未成想厂委没反应,于是她不得不再想一个办法,编造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有人举报是真,得到好处是假 。这样一来,过去吃过季老师亏的人,兴许会站出来举报。更有甚者,很多根本没有受过害的人,也会站出来举报,只为捞些好处。   如此这般,厂委一看造成的影响大了,便不得不出面解决,在撤了季老师职的同时,亦取消了他获得“急先锋劳动者”的资格,以此平息众怒。接着,再从上往下地压下来,封了所有知情人的口。   天气寒冷,林蔓和郑燕红站了一会儿,感到浑身发冷。她们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跺一两下脚,以求将寒意从身体里甩出去。   就在林蔓和郑燕红聊得起劲的功夫,又有一个厂委的人来贴告示。他拿的红纸比布告栏小些,贴在布告栏的右下角,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看底下更大一张红纸上的内容。   林蔓好奇小纸上写了什么,便凑过去看。她还没有挤到人群的前面,贴布告的人就先行念了出来。   “现在宣布厂委以下决定,‘急先锋劳动者’的颁奖仪式暂定在年度工作总结汇报大会上,颁奖人是去年给咱厂颁发过优秀先进个人的安景明同志。”   人群中有人听过安景明的名字,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   林蔓站在人群里,不经意地回头,看见王倩倩也站在人群里。王倩倩看着布告栏出神,没有看见她。她转回头,顺着王倩倩的视线看过去。她发现,王倩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小红纸上。又或是说,是停留在安景明这三个字上。   “急先锋劳动者”的获奖人一定下来,五钢厂的工人们觉得距离放冬歇长假,好像又近了一些。越来越多的车间和厂房里的工人们都停止了劳作。除了供应科、财务科、宣传科等几个少数的科室,还有厂委的一众领导们,其他科室的人们都提前进入了冬歇状态,每天不是打牌就是打毛衣。人人脸上都懒洋洋的,脸上因为得到了足够的休息,而容光焕发。   有一天中午,2号食堂突然闹出了一桩事。关于这事的细微末节,很快传到了化验室里。化验室的一众职工们对此议论纷纷。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供应科的王倩倩和咱科的林蔓吵起来了。”   “什么吵起来,光是王倩倩一个人在那里咋呼,林蔓都没怎么搭理她。”   “王倩倩这样一点也不稀奇,她以前在咱科的时候,不也这个性么!”   “哼,现下她可是供应科卢副科长面前的红人。她和林蔓一直不对付。指不定,她是想整林蔓了!”   “就王倩倩那脑子?我看她不一定能弄到林蔓。”   “嗨,管她们呢!我们也就是看场戏。对了,她们吵起来了,最后怎么收场的?”   “还好卢副科长经过,劝住了两人,把王倩倩拉走了。”   当晚,王倩倩到林蔓家里吃锅子。   锅子里,汤清菜香,薄薄的一片猪肉涮进去,蘸着香油麻酱,吃进口中,鲜香无比,回味无穷。   林蔓和王倩倩对着锅子,一筷子一筷子地夹菜。就着温热的烧刀子,她们没吃多少功夫,面前的汤菜就下去了一大半。   “卢爱华现在该是春风得意了?”林蔓喝了一口温酒,笑问道。   王倩倩从锅子里夹出一片白菜帮子,回笑道:“能不春风得意吗?以后得了一个好帮手,早晚能收拾了你。工作上,她得了那个急先锋。听说明年各地作报告回来后,会直接升三级。”   “那你就该留意些了。十之八九啊,她快要露马脚了。”林蔓提醒道。   汤里充溢着肉香,白菜烫进汤里,竟然比肉还好吃。   涮烫的白菜吃完了,林蔓独自下楼到地窖里去拿。   地窖里暗黑无光,林蔓打着手电筒爬下去,搬出了一颗大白菜。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她抱着大白菜,急急忙忙地锁上了地窖的门,打算小跑回家。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林蔓刚刚锁好门,猛地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很沉重,且渐行渐近,当响到她的身后,蓦地停了下来。   “林蔓!你可把我害惨了。”   静谧无声的夜里,徐伟的声音好像一粒石子落进了水里,惊起一声闷响。   林蔓心里咯噔一下,锁门的手跟着微微一颤。她略略地深吸一口气,强定心神,转身回头。   “呦,这不是徐大组长吗?”林蔓轻轻地笑,做出一副对徐伟的遭遇全不知情的样子。   施红旗被带走后没多久,徐伟受到调查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林蔓听人说,是孙主任和施红旗把徐伟告了。概因徐伟过去行事激进,留了不少把柄在外面。孙主任和施红旗又急着有立功表现,于是死握着这些把柄,势要拖徐伟下水。   徐伟疲于自保,到处找领导反映情况,“澄清”事实。奈何,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关键时刻郝正义居然也站了出来,向上反应徐伟以往的种种违规情况。这一下子,徐伟算是彻底翻身无望了。   政治科的副科长立刻撤了徐伟的职。同时,他还将徐伟也列为了重点调查对象。   “我都成这副鬼样子了,难道你就不该说点什么?”徐伟恨恨地质问林蔓。   林蔓不以为意道:“真是笑话,告你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讲的。”   徐伟气道:“可要不是因为帮你收拾那两个人,我他妈也不会被他们盯上。”   林蔓冷笑:“你被他们盯上,也是因为你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谁让你以前做事那么张扬,留下了祸根呢!”   话毕,林蔓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徐伟。   徐伟一脸颓丧,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身上曾有一股子意气风发的精神劲儿。现在,这股子精神劲儿不见了,萎靡颓废的气息取而代之。   徐伟咬了咬牙,勉强从牙缝中蹦出了一句道:“你帮我想想办法!照他们那样调查下去,我迟早会彻底完了。”   林蔓双手抱着白菜,迈步朝门栋走去。经过徐伟身侧时,她冷冷地说道:“你还没完吗?我以为你已经完了呢!”   徐伟追上林蔓,好声好气地祈求:“我知道,只要你愿意,就一定能想出办法让我翻身。当初你都停薪留职那么严重了,现在不一样没事了。”   “笑话!我为什么要帮你啊。”林蔓急步快走,任由徐伟费劲地侧跑跟在身旁。   徐伟道:“我……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像施红旗……像孙主任……”   林蔓不屑道:“你帮我做事?还是算了!我最近考虑清楚了,有些会咬人的狗确实好用,可是一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像这样的狗,我还是不用的好。”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徐伟绝不可信,像他那样危险的人,一用不好,就会反噬到自己。再加上徐伟和卢爱华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稍有不慎,指不定他们两人联手一致拿着枪口对她,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她务必要甩掉他。   徐伟咬牙道:“你,你这是要过河拆桥?”   林蔓轻笑:“就算是!”   徐伟站停在了原地。林蔓头也不回,眨眼的功夫,她走出去了很远。   冲着林蔓的背影,徐伟恨恨地喊了一声道:“林蔓,你会后悔的。”   林蔓停下了脚步,回头轻蔑地笑:“徐伟,你都一败涂地了,还有什么本事让我后悔?”   徐伟无话可说,唯有攥紧了拳头,且攥得越来越紧。他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承认林蔓说的话。是啊!他已经一败涂地,还有什么本事让林蔓后悔。 第134章 口腹之欲 二更   徐伟的位置空出来后, 郝正义如愿以偿地顶上了他的位子。   类似这样的事情, 在五钢厂里屡见不鲜。   正如组织科科长遭人举报下台后, 副科长顶了他的位。也如人事科长林志明被撤职后,副科长随之补上。   在林蔓看来,任何职位的升降,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更多的人还属广大的底层职工们。这些人只会在旁悠闲地看热闹, 将其充作八卦谈资,以供闲暇时候的消遣。每每新的领导上任后,崭新的格局重新开始, 要不了几日,大家就会将上一任领导忘的一干二净了。   中午在食堂吃饭, 林蔓远远地看见了郝正义。   坐在郝正义对面的人吃完了饭,起身离开。林蔓走了过去, 径直坐在了郝正义对面的空位上。   “恭喜你啊!郝组长。”林蔓甜甜地笑。说到“组长”时, 她特意在“组”上加重了音。   郝正义抬头看见林蔓, 回笑道:“我这组长也就是凭运气, 要不是原来的徐组长……”   林蔓轻笑,抢断了郝正义的话:“您也说他是原来的组长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管怎么样, 您现在才是正经八百的政治组1组组长。我们广大群众可只认你。”   “唉,哪里的话,哪里的话,什么组长不组长,我也是多个为人民群众服务的机会嘛!”郝正义被林蔓哄得心花怒放, 咧开了嘴,爽朗地大笑了两声。   林蔓继续道:“郝组长,说句迷信的话,您会看相吗?”   郝正义不解林蔓话里的含义,身子略往前倾,低声地问:“这话怎么说?”   有一群人经过两人桌子的一侧。   林蔓等到人都走光,才小声地回道:“我看您这面相,不该只当组长。指不定啊,将来还会升科长。”   “你是说……”郝正义听出林蔓的话里另有暗指。其实,他对当上组长,本来已想都不敢想了,更遑论科长。   林蔓吃完了饭,盖上饭盒,笑说道:“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指不定哪天,您会当上科长!”   说罢,林蔓起身离开。   郝正义一脸茫然地看向林蔓,心里喃喃地念道:“科长?难道我还真有当科长的一天。”   要说郝正义不想当科长,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过去他没想过,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不敢想。今天林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冷不防地勾起了他想继续往上爬的念头。   “科长……科长……郝科长……”   午夜梦回之中,郝正义不止一次想起林蔓的话。   林蔓好比往他的心里投了一枚星火。经过积年累月的酝酿,终有一天,燃起了他对科长之位的熊熊渴望。   接近冬歇,各科的年货终于到位。利用一整夜的时间,后勤科按照清单,将各科的年货搬进了各科的办公室。   第二天一大早,化验室的人一进门,成堆的海鲜冻品和南方兄弟单位的尚好干货就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哎呦,今年的虾仁真不错。”段大姐一拿到虾仁,就忍不住地赞叹。   小张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去年虾仁化开以后全是水,没几只虾。可是今年的不一样。你看看,这虾仁多大啊!”   林蔓领过了虾仁又领干货。干货里大多是干香菇,少数是干桂圆。她连着这些货品和虾仁一起,全数存进了地窖,准备留到过年的时候,等秦峰回来一起吃。   深夜,王倩倩带了一堆冻品,敲开了林蔓的家门。   “我们科发了不少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拿过来点。”王倩倩一进门就往桌上放了个大袋子。袋子的底下沁出了水。   “我们科也发了不少东西。”林蔓对王倩倩带来的冻品不以为意。她觉得化验室也是肥水流油的科室,就算年货照供应科差些,应该也还差不到哪里去。   王倩倩猜出了林蔓的想法。她笑了一笑,指了下袋子,示意让林蔓自己掀开来看。   林蔓走上前,打开了袋子,漫不经心地朝袋子里看了一眼。只一眼,林蔓就觉得化验室发的年货,确实不值一提了。   跟供应科发的年货相比,化验室发的年货简直能用寒酸二字形容。   化验室发的冻品只有虾仁,可人家供应科呢?不光有冻虾仁,还有冻海蟹和冻海鱼。化验室也发了干货,可人家发的是花菇,高出香菇好几个档。除了花菇之外,他们还发了竹笋、鱼肚、甚至有大开洋。   见到林蔓惊叹的表情,王倩倩颇为自得地说道:“怎么样?不一样!”   当看到连同样是虾仁,供应科的虾仁也比化验室的大时,林蔓无奈地摇头:“难怪他们都说,待在你们供应科比待在厂委还舒服。光是冲着年货发的东西,这话就一点也不夸张。”   王倩倩笑道:“放心!等我当上了副科长,马上调你来供应科。”   “你当上副科长以后,估计拿到的东西会更好!”林蔓收拾东西去厨房。外面风大雪大,她想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再将其顺路带下去。这样,她就不必晚上单独跑一趟了。   王倩倩跟着林蔓走到厨房门口。她倚着门框,笑回道:“那可不是,不光这些,卢爱华奖金也比我们普通职员多不少。说起来,就更不要提科长能拿到多少了。”   林蔓拿盆放在水斗里,把冻品从袋子中一个个地取出,搁在盆里。干货另外放在一边。她忙活的时候,王倩倩就站在一边,陪她说话。   王倩倩道:“唉,你知道吗?供应科新进了一批特别珍贵的食材。”   林蔓不解地问:“我们厂是钢厂,又不是食品厂,进那些东西做什么?”   王倩倩道:“那是市政厅暂放在我们厂冷冻库里的。将来人家还要拿回去的。”   聊着聊着,王倩倩想起了卢爱华。   王倩倩道:“唉,我突然发现,卢爱华特别挑嘴。她总是嫌弃食堂里的菜不好吃,每次打了菜都吃不了两口,光吃米饭。有的时候,她连米饭都吃不下。”   “挑嘴?”林蔓依稀觉出了些许门道。   突然,林蔓眼前一亮,笑说道:“我知道她的弱点是什么了?”   王倩倩跟着林蔓一起兴奋,激动地问:“是什么?”   林蔓笑道:“我先问你,市政厅是不是近两年起,才开始让供应科代采购食材,并且存放在我们厂的冷库里?”   王倩倩点头:“没错,你怎么知道这事?”   林蔓道:“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卢爱华几次降职,也是近两年才有。并且,都是冬末出事,春天撤职。”   王倩倩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她每次都是因为这批东西?”   林蔓点头:“十之八九是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加上那时候她在政治科有人,所以轻易就摆平了。”   “那么现在?”王倩倩生怕即便让卢爱华重蹈覆辙,结局依然和前几次一样,不了了之。   林蔓笑道:“放心!这一次,政治科里没有人帮她摆平事情了。我们要做的事,无非是诱她再犯一次错。”   王倩倩担心道:“她已经栽倒在这事上几次了。你确认她还会再犯?”   林蔓道:“这有什么!好吃的人都有瘾,就好像有人好一口鸦/片一样。她以为她戒掉了,可是只要一有美味的东西摆在她眼前,她立刻就会原形毕露。”   王倩倩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弄道特别好吃的菜给她?”   林蔓摇头:“不行,这样太生硬了,还会引起她的疑心。像这种事情,一定要慢慢来。”   王倩倩不解:“慢慢来?”   林蔓自信地笑:“放心!我只用三道菜,就可以让她进我们的套。”   王倩倩好奇地问:“哪三道菜?”   林蔓道:“嗯,豉香江鱼,香辣蟹,还有嘛……”   说到最后一个菜,林蔓住了口,卖了一个关子。   王倩倩看林蔓说得胸有成竹,立时没了别的疑问,也和林蔓一样的信心满满。之后,她们又商量了些后面的事情。王倩倩没有坐多久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林蔓在供销社里买了一条江鱼。   趁着上班之前,林蔓带鱼回家,将江鱼宰杀干净。之后,她放鱼入锅油煎,把鱼煎得两面金黄,直至鱼皮香脆。   趁着鱼在锅中煎炸的时候,林蔓剁碎了大量豆豉、一些蒜蓉、少许姜末。待鱼炸好,她另起一锅,搁豆豉进去,用油煸香。到了最后,趁着豆豉的香味热气都在,她放鱼进炖锅,铺煸香的豆豉蒜末在鱼上,倒上事先调好的鲜辣酱。鲜辣酱是由酱油熬制,酱香浓郁。旺火煮开,酱汁融进焦香的鱼皮。文火慢炖,豉香浸入了鱼肉。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汤汁微微地冒着泡,铺满豆豉的江鱼在汤汁中,颤着,颤着……   算着上工铃声就要响了,林蔓盛鱼进饭盒。鱼头鱼尾拣在一边,饭盒里只剩中间最嫩的鱼肋。   上工铃声响了三下,赶在汽锅房关门之前,林蔓将饭盒放进了汽锅里。汽锅是专门给工人们热饭用的。为了方便王倩倩认出饭盒,林蔓在盒盖上贴了她的名字。   “同志!汽锅马上锁门了,你快点!”工人师傅站在门口,高声催促林蔓。   林蔓不再耽搁,留饭盒在汽锅里,关上了汽锅箱门。   林蔓前脚刚一走出汽锅房,汽锅就冒出了蒸汽,“轰轰”地开始运作起来。   豉香鱼在饭盒里,滚烫蒸汽腾地透入饭盒,浸满豉香的鱼肉愈发地入味,愈发地香了…… 第135章 泥足深陷 三更   这一天, 王倩倩难得没有去食堂吃饭。下工铃声一响, 她就独自走出小白楼, 汇入了身着藏蓝工衣的人潮,直往汽锅房而去。   汽锅房里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埋头在汽锅的箱门后,找寻属于自己的那盒饭。   一个个汽锅都高过人头,好像一个双门冰箱一般。从上到下,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架子。架子上叠着满满登登大小不一的铝制饭盒。饭盒的盖子上皆有名字。有人性子急,拿了一个相似的饭盒就出门。步到门口,他一见盒盖上的名字不对, 不得不马上送回来,再又重新找起。   王倩倩费劲地挤进人堆, 好不容易寻到了有她名字的饭盒。她认得盒盖上的字迹,娟秀的小楷, 一看就是林蔓所写。她看了眼手边, 算着卢爱华应还没有从食堂回来, 慢步走回了小白楼。   王倩倩谨记林蔓的叮嘱。第一次让卢爱华吃的时候, 一定要非常自然,不能让卢爱华感到有一丝一毫的突兀。否则, 卢爱华一旦起了疑, 那东西就是再好吃,也是没用了。   王倩倩回到办公室时,其他的同事都还没有回来。卢爱华桌后的椅子是空的。她坐到她的位子上,不急着吃饭,放饭盒到一边, 先忙起了工作。   约莫半小时后,供应科的人陆续回来了。   卢爱华走在所有人的后面,款步迈进了办公室。   “呦,王倩倩,你桌上什么东西那么香?”有人闻到了王倩倩饭盒里的香气,忍不住问道。   王倩倩注意力全在工作上。听见有人问话,她随口答道:“昨晚烧的鱼没吃完,我带来当中饭。”   “王倩倩,工作再忙,也要抽空先把饭吃了。”卢爱华走到王倩倩桌面,视线不自觉地扫到了桌角的铝制饭盒。   王倩倩加快了笔速,做出急着写完的样子。搁笔在桌上,王倩倩眉目舒展,抻了一个懒腰,打开饭盒。蓦地,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出了饭盒。顷刻间,充盈了整个办公室。众人闻到香气,纷纷凑到王倩倩跟前,好奇地看。   “就这个红烧鱼啊,怎么这么香?”有人不解地问。   豉香鱼经过汽锅的蒸煮,早坏了原先诱人的卖相。不过相应的,因为经过了二遍蒸煮,倒使得豉香蒸得更透,味道更上了层楼。   “这是用豆豉烧的豉香鱼,跟红烧鱼不一样。”王倩倩轻笑地瞥了旁人一眼。她眼角的余光掠过卢爱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卢爱华被挤到了人群的后面。在她持筷子夹了一段鱼肉下来时,鱼肉嫩滑,直接脱骨而下,卢爱华生生地咽了一下口水。   “唉,让我尝一下!你这鱼看着怪好吃的。”有人忍不住嘴馋,对豉香鱼跃跃欲试。   “是啊,小王,你给大姐我尝一下,顺便告诉我怎么做。改明儿,我也试试看。”另一个中年女人也忍不住咽口水,急着要吃一口。   王倩倩持筷子到半空,正要回答:“好……”   王倩倩话音刚出,卢爱华高声地大喝,立时打断了王倩倩的话。   “看什么看,你们那些事都忙完了?还不快去工作。”卢爱华不客气地说道。   众人一脸失望,纷纷退散。   卢爱华再次站到王倩倩桌前。她轻叩了两下桌子,厉声道:“旁边有个空的办公室,你到那里去吃。吃完再回来。”   王倩倩略感失望,以为卢爱华对她的鱼没兴趣。她捧着饭盒走出办公室。   由于小白楼刚刚建成,许多科室还没来得及搬进来,因此尚有许多空房。每间空房里皆有几张桌子,上面落满了灰尘。   王倩倩走进房间,蓦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猛地转身,惊见卢爱华居然跟在身后。   “你那个鱼,让我尝一口!”卢爱华笑道。   在卢爱华的脸上,王倩倩看见了她从未见过的真诚笑容。不过,她心里明白得很,卢爱华这笑容恐怕不是对她,而是对她饭盒里的鱼。   卢爱华从王倩倩手中接过筷子,毫不客气地揽饭盒到面前。从夹第一口鱼到夹尽最后一块鱼肉,中间才不过用了五六分钟。   王倩倩眼睁睁地看着卢爱华吃完了她的中饭。并且,从头到尾,卢爱华没说一句话,因为每吃掉一口鱼肉后,她立刻又会夹起另一块鱼肉。中间没有间隔,以至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你的手艺真不错。”卢爱华吃完了鱼肉,一脸满足。   王倩倩默默地盖上饭盒,轻笑道:“都是跟我母亲学的。家里的菜都是她烧。”   王倩倩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她跟着赵红英时,家里生活贫瘠,没什么好吃的东西。而后来她跟着父亲那边后,文工团的继母从不烧饭。家里的伙食多由炊事员打理。   卢爱华由衷地叹道:“这么看来,你也算是有口福了。你烧的菜已经这么好吃了,估计你母亲烧的还要好!”   王倩倩不以为意地笑:“其实啊,这鱼根本不算怎么好吃。”   卢爱华兴致顿起:“怎么?你还会烧更好吃的东西。”   王倩倩道:“嗯,我们科这次不是发了冻海蟹吗?改天你来我家,我烧香辣蟹给你吃。味道可比这汽锅热了两遍的江鱼好吃多了。”   “哎呀,干嘛要过两天啊,就今天算了。”卢爱华迫不及待地想吃香辣蟹。有好几次出差的时候,她尝过这菜,味道香辣鲜美,令她久久难忘。今天难得有个品尝的机会,她自然是不愿意多等一天了。   “今天啊……”王倩倩做出为难的神色。   依照着林蔓教的说法,王倩倩借口推搪了几次。一会儿说材料没准备够,一会儿又说晚上就吃会不会太赶。奈何,卢爱华急着要吃到香辣蟹,多一天都不想等。她没有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下午,王倩倩去化验室所在的办公楼办事。她经过化验室门口时,放缓了脚步。   林蔓看见门外的王倩倩,假意去茶水房,拿着杯子出门。   走廊里没有人,王倩倩和林蔓刚好可以一前一后地走,轻声地说话。   “她今天傍晚来我家。”王倩倩道。   “嗯,知道了,我提前过去。”林蔓回道,快步走到了王倩倩的前面。   王倩倩打了个弯,转身走进后勤科的办公室。   “胡科长,还有一批冻品要到货了。这两天,你抽空去看一下,确认冷库剩下的地方一定要够。”王倩倩一进门就交代道。   胡跃升一见来人是供应科的王倩倩,起身笑脸相迎:“这样!让我们科小王陪你去清点一次。你们供应科亲眼确认过了,也会更放心嘛!”   说罢,胡跃升向王新民招了下手,吩咐他陪王倩倩去趟冷冻库。   王新民恭敬地领着王倩倩去冷冻库。   冷冻库位于五钢厂仓库的一排,有别于巨大的长方形库房。它是另外单独盖的一个小房子,里面有现下全国最先进的冷冻库。   王倩倩清点货品的时候,王新民在一旁帮着挪动货物,搬上搬下。   “唉,这是什么鱼?”王新民无意中打开一个略扁的箱子。箱子里布满了冰沙。冰沙之上有一排体型狭长侧薄,鳞片银白,形似刀尖的鱼。   王倩倩瞥了一眼王新民所指,随口回道:“哦,那是刀鱼。”   傍晚,林蔓没等到下工铃响,就早早地回家,取烧香辣蟹用的一干材料。   她小跑着赶到了王倩倩住的新九栋宿舍楼。   宿舍楼里静悄悄的,大多数人还在上班,都没回来。   林蔓拎着东西上楼,直奔厨房。经过她过去住的房间时,她放缓了脚步。据王倩倩所说,现在里面依然空着。而同一层楼上,颜英子的房子也是空着。曾有一天,她在路上碰见胡锦华。胡锦华告诉她,颜英子和陈书已经结婚,两人现下住在颜英子江南的婶婶家里。   赶在王倩倩和卢爱华到达之前,林蔓切葱、拍蒜、杀蟹,做完了一切的准备工作。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五点一过,很快便是漆黑一片。   宿舍楼里陆续有人回来,锅碗瓢盆碰撞出乒乒乓乓的响,满是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卢副科长,这边走!”   楼下传来王倩倩的声音。王倩倩有意高声地说,以便让楼上的林蔓知道她回来了。   林蔓躲进她过去住的房子里。贴靠着门,她听见卢爱华和王倩倩上了楼,进了屋,外面响起了一阵关门的响。不多一会儿,门开了又关,一个脚步声响至了她的门前。   林蔓一开门,王倩倩就对她低声地说:“我跟她说好了。她坐在里面等,我烧完了就端进去。   林蔓一刻都不耽搁,马上走进厨房,开火烧蟹。王倩倩站在一边,给林蔓把风,以防卢爱华突然出来。   爆香蒜葱姜,煸炒海蟹,浇事先熬过的辣酱进锅,开旺火以黄酒喷出浓浓的香味。   烧完的香辣蟹色泽红亮,喷香诱人。林蔓将其倒在海口的大瓷碗里。端给王倩倩时,她低声地问:“市政厅那批冻品里,最好货是什么?”   王倩倩略一回想,记起下午点货时看见的一箱刀鱼,回说:“嗯,刀鱼!刚刚到的刀鱼都不错。”   林蔓思量了片刻,对王倩倩附耳说道:“等一下,你这样对她说……”   王倩倩牢记林蔓的交代,转身端蟹进屋。   林蔓生怕被卢爱华看见,亦在王倩倩进屋的同时,疾步下楼。王新民和胡锦华刚好从下面走上来。林蔓看见他们,冲他们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胡锦华和王新民从林蔓身侧上楼。林蔓注意到,王新民两手空空,而胡锦华则一手拎了袋重重的米,另一个手里挎了筐满满的、沉甸甸的菜。王新民走在前面,胡锦华小步快走,跟在后面。   面对王倩倩端来的香辣蟹,卢爱华还是老样子,揽螃蟹到自己面前,大快朵颐了一番。   从头至尾,王倩倩没有得到一次伸筷子的机会。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卢爱华吃光了所有的螃蟹。   当啃完了最后一只蟹脚,卢爱华一脸满足,赞不绝口道:“你烧菜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像这种螃蟹,我居然一点也没吃出来是冻货。”   王倩倩不屑地笑了:“嗨,这算什么呀!我也是没办法才烧香辣蟹,但凡食材稍微好上一点。我能做比它好吃十倍的东西。”   卢爱华不可置信道:“比这还好吃十倍?”   王倩倩笑道:“是啊!吃的东西讲究什么?还不是一个鲜字。就好比刀鱼好了,以前我在上海的时候,家里每年都会烧上一两次。那味道做出来,可比香辣蟹好吃一二十倍不止。”   “有这么好吃?”卢爱华心中犯疑,却又不禁心痒难耐,好吃一二十倍啊!那该是什么样的好味道?蓦地,她想起给市政厅新进的那批冻品中,好像就有一样叫刀鱼的食材。 第136章 铤而走险 一更   “刀鱼真有那么好吃?”卢爱华疑惑地问。   王倩倩道:“那是当然, 我们平时吃的江鱼和它根本没法比, 它肉质细嫩, 鲜美还带点微香。你吃过一次,就知道啦!”   卢爱华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   王倩倩看出卢爱华正在考虑,于是由着她去纠结, 等着她的回话。   王倩倩想提醒卢爱华,新进的一批食材里有刀鱼。可转而一想,她记起林蔓叮嘱的话, 千万不要主动对卢爱华提冷冻库,这样做会引起卢爱华的怀疑。于是, 她按耐住了性子,静静地等着卢爱华的回话, 不说任何多余的话。   “天色不早了, 我看我还是回去!”卢爱华看了眼窗外, 蓦地起身告别。   王倩倩吃了一惊。就在片刻前, 卢爱华还是一脸欣喜,当她提到刀鱼的鲜美时, 卢爱华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可是顷刻间, 卢爱华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后,竟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神色淡漠,好似一下子对她提及的刀鱼没了半点兴趣。   王倩倩送卢爱华出门。站在楼上,她看着卢爱华下楼的背影, 心里喃喃地念道:“难道林蔓的办法没有用?”   外面刮起了风雪,王倩倩回房后,坐立难安。她在屋里来回地踱步,一会儿疑心卢爱华看出了她下的套子,一会儿担心林蔓的办法不管用。思前想后,她决定还是去找林蔓商量一下,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夜之后,王倩倩冒着纷飞大雪,赶到了林蔓家。因为走得急,她出门的时候忘记戴手套。一路上,她不得不将手拼命地往大衣口袋里塞,以求能寻到些温暖。   “那个卢爱华一点反应都没有。吃了螃蟹就走了,对我说的刀鱼好像也没什么兴趣。”王倩倩一进林蔓家门,就迫不及待地奔到暖气边,放双手在暖气片上,烘热冻得通红的手。   林蔓给王倩倩开好了门后,回到厨房继续忙她的事情。冲着客厅里的王倩倩,她漫不经心地回道:“如果她一下子就对你提冷库的事表现出了兴趣,那反倒不对劲了。”   “这是什么说法?我们请她吃蟹,不就是要引她打冷库里冻品的主意吗?”王倩倩感到不解,走到了厨房门口,倚上了门框。   林蔓正在炉灶上烧一口大锅。锅中浮着好几根大骨头棒,汤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滚出了浓浓的肉香气。   林蔓看了一眼王倩倩,回道:“要是卢爱华这么容易就上套,那她也就不值得我们费这么大的周折了。”   王倩倩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林蔓注意力全在汤桶里,王倩倩问她话,她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们等着就好了。相信我,恐怕卢爱华比你还急呢!她迟早会主动找你。”   王倩倩闻到香气,好奇林蔓在烧什么。她走到林蔓身边,探头往汤桶里看。   “呀!原来只是骨头汤啊!”王倩倩略感失望,她原以为林蔓又在烧什么稀奇好吃的东西。   林蔓淡淡地笑:“现在它还是骨头汤,可是再过段时间,它可就不光是骨头汤了。”   王倩倩忽的灵光一现:“难道这也是要给卢爱华的?”   林蔓点头,卖了个关子道:“等用到的时候,你就知道它是什么了。”   王倩倩又在林蔓家坐了一会儿。林蔓看王倩倩手冻得厉害,便倒了一盆温水,让王倩倩泡手。王倩倩将手浸进温热的水里,不多一会儿,手上冻红的硬皮就被泡嫩了。   林蔓送王倩倩出门时,借了一副手套给她,让她回去的时候带着。   两人站在门口告别。林蔓问王倩倩道:“对了,你们后面还会再来一批冻品?”王倩倩点头道:“没错,一批比一批的东西好。下一批是最后一批,所以应该是最好的一批。”林蔓道:“那你记得留意一下,看这批食材里有什么好东西,拣那个最好的告诉我。”王倩倩又点了下头,表示到时候一定会好好看看。   王倩倩回去后,又焦急难耐地等了几天。因为冻品存放在五钢厂是有期限的,最后一批食材一旦到货,那就说明距离市政厅派人来拿的日子不远了。而这些尚好的食材一被运走,可就意味着没了引卢爱华下套的诱饵!王倩倩越等越急,但好在她只急在心里。于表面上,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谨记林蔓的指示,坚决不主动去找卢爱华,除非卢爱华自己去找她。   “怎么办?现在卢爱华都不大理我了。”   王倩倩等了好多天,卢爱华还是没有去找她。她终于按耐不住,跑去问林蔓。   林蔓还在专心地吊她的那锅汤。王倩倩这次来,汤里比上次多了一只老母鸡,一只老母鸭,两块牛骨和小半块火腿。汤的香味比上一次浓多了。王倩倩刚一进门,香味就扑面而来,惹得她不禁连咽了几下口水。   “她这几天去食堂吃饭了吗?”林蔓不以为意地问。   王倩倩摇头:“没有。有好几次,她进了食堂,看了看窗口里的菜,又出去了。说来也怪,我也没见到她带饭。”   林蔓笑道:“这就对了。你再等两天,她熬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来找你。”   说着,林蔓用大漏勺舀出了汤里的东西。接着,她再用一大块纱布,滤出了汤里的渣子。   “这是什么?”王倩倩好奇地问。   林蔓回道:“这是高汤,可以用来做上汤的菜。”   王倩倩没吃过上汤的菜。但看汤花雪白,香味又浓郁扑鼻,她有些眼馋,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你饿吗?我给你下碗面!”林蔓看出了王倩倩的渴望,笑说道。   王倩倩用力地点了下头:“好啊!”   林蔓把汤锅放在一边,另起一口小锅。她舀了一些高汤在锅里,开旺火烧起。眨眼的功夫,汤水滚开了,林蔓切了数片番茄进去,浮了一层薄油的汤面立时清亮起来。接着,她又往里撒了一把挂面。雪白的挂面在汤里翻了两番,即刻软了,跟着冒泡的汤花,翻飞上下。最后,她调入咸鲜的味道,再掰了一把洗净的青菜。连菜、带面、带汤,她全倒入了一个蓝印花底的大海碗里。   “吃!”林蔓端面出厨房,将其放在外面的餐桌上。   王倩倩早拿了副筷子等在一旁了。她迫不及待地坐在桌边,捧起面碗。   海口的面碗里,青绿的菜叶浮在汤面上,鲜红色的番茄片隐约其中,筷子轻轻一挑,即挑出了根根雪白软嫩的面条。   王倩倩一连吸了几筷子的面条,又喝了一大口的面汤。说来也怪,因为有了青菜和番茄的搭配,高汤不但不腻,反倒清爽无比。一口汤下去,王倩倩犹嫌不够,又接着喝了好几口。当最后,她放下碗时,脸上流露出了满足的神情。她忍不住赞叹道:“太好喝了!从来没觉得面汤这么好喝。”   林蔓轻笑地问:“知道这汤能用来做什么吗?”   王倩倩道:“烧面?煮汤?”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可以用它来做刀鱼。”   王倩倩讶异道:“用汤烧鱼?”   林蔓摇了下头,解释道:“这是上汤的做法。它能让刀鱼,鲜上加鲜。保证卢爱华吃了以后,什么样的危险事,都敢做。”   说到底,原来还是得卢爱华来开口,并且来主动下套。   王倩倩一方面对林蔓的厨艺有信心,一方面又纠结地担心卢爱华不会来。   于是,王倩倩就这样又急切地等了几天。林蔓竟猜的没错,不到两三天,卢爱华果然就来找她了。   这天中午,王倩倩到食堂吃饭。她从窗口打了一份豆角炖土豆,找到一个靠墙的空位,刚刚坐下。   卢爱华走进食堂,一看见坐在角落处的王倩倩,立刻走到了她的桌前。   “小王啊,今晚你来我家里一趟,帮我烧个菜。”卢爱华对王倩倩说道。   王倩倩强抑计谋得逞的欣喜,做出懵懂无知的表情,问卢爱华道:“好啊,烧什么菜?”   卢爱华道:“啊,别人送了我两条刀鱼。这玩意儿我烧不好,还是你来烧!别挺好的东西浪费了。”   卢爱华本想忍忍算了。鉴于过往的教训,她已经栽在上面几次。再加上现在没了徐伟这一靠山,一旦事发,可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思来想去,她决意不能重蹈覆辙,便强迫自己忘了王倩倩所提及的刀鱼的事。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她甚至疏远了王倩倩。   因为每次看见王倩倩,卢爱华都会想起那饭盒里的豉香江鱼,香辣海蟹,还有王倩倩口口声声说更好吃的刀鱼。每每想到这些美食,她都会对平日吃的菜嫌弃不已。不知不觉间,她吃任何东西都失去了味道,因为它们都远不如王倩倩烧的菜好吃。   终于,卢爱华忍无可忍,铤而走险地去冷库偷了两条刀鱼。她心里存着侥幸,叮嘱自己尽量小心一些,只要不被人发现就是了。   “好啊,那我晚上一下班就上您那里去。”王倩倩一口答应道。   吃完饭后,王倩倩回小白楼前,又绕道去了一趟化验室所在的办公楼。用同上一次一样的办法,她把晚上要去卢爱华家烧刀鱼的事,通知给了林蔓。   “我听说卢爱华家住一楼?”林蔓向王倩倩确认道。   王倩倩道:“没错,她家厨房后还有一个门。我在厨房烧菜,你从那个门进来再出去,她应该不会发现。”   确认了卢爱华家的结构,林蔓又问王倩倩道:“最后那批冻品到了么?”   王倩倩道:“到了,我清点过,里面竟然有两头鲍。”   林蔓心中大喜:“卢爱华吃过了刀鱼后,你建议她再尝试下两头鲍。你就说……”   王倩倩轻笑:“我明白,上汤刀鱼再好吃,也不及两头鲍的一二十分之一。”   林蔓笑道:“不止,要是野生的两头鲍,恐怕连四五十分之一都不止了。”   说到这里,林蔓和王倩倩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么好吃的东西,就连她们都忍不住想以身犯险,好好尝上一口了。 第137章 新官上任 二更   卢爱华住的房子亦是苏式建筑楼。住在这里的人多是干部, 少说也是个副科级。   卢爱华住在一楼。为了方便行走, 她家厨房另有一道侧门。侧门外又围了一个专属的小院。这样一来, 无形中给本来就不小的房子,又多添了些许私人面积。如这一般的做法,在五钢厂的各栋家属楼里,屡见不鲜。   5点过后, 天色就黑了。   江城的冬天没有傍晚一说,每日一过4点,天就阴暗下来。灰蒙蒙的天最多维持一个小时。中间没什么界限, 恍惚间,仿佛有人拉了一根控制帷幕的绳子, 只往下一拽,天幕就换上了夜衣, 黑得浓重。   林蔓拎着一个保温瓶, 走到干部楼。她没在楼前逗留, 径直绕到楼后。在夜色的掩护下, 没有人发现她的到来。她站在卢爱华家厨房外的院子里,看见前屋依稀亮了灯, 接着有两个女人的说话声响起。不多会儿的功夫, 王倩倩轻步到厨房,放林蔓进屋。   “快一点!她现在里面看报纸。”王倩倩低声说道。   林蔓马上开始烧菜。好在一切的麻烦都在她保温瓶中的汤里。现下汤已经好了,烧刀鱼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   上锅蒸鱼,鱼上撒黄酒,浇高汤的汁。蒸鱼的时间不宜过长, 林蔓数着秒针,片刻都不敢耽搁,就端鱼出锅。鱼上冒着热气,汤汁的香味已经完美地融进了鱼肉。这时候的鱼肉,正是它最嫩的时候。筷子轻轻一触,鱼肉即能滑下鱼骨。   “这样就完了?”王倩倩咽了下口水,急着端进屋。   屋子里的卢爱华闻到香气,问王倩倩是不是好了。   林蔓一边烧热小锅,一边回道:“还差最后一步。”   王倩倩生怕卢爱华进来,连忙朝屋里喊了一句道:“还没有,差一点!”   铁锅烧得混热。林蔓铺事先切好的京葱丝姜丝和辣椒丝在鱼上。京葱丝姜丝提鲜,少许的辣椒丝可以刺激味觉,让人在吃鱼时,更好地尝到其中的鲜味。   最后一个步骤,林蔓往铁锅里倒了少许油。油入烧热的铁锅中,即刻冒起了烟。她将滚热冒烟的油浇在京葱丝姜丝辣椒丝上,只听“嘶”的一声响,京葱丝姜丝辣椒丝起了烟,冒出了浓郁的香气。   王倩倩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鲜香味扑鼻的油,缓缓滑下鱼身,与鱼身下的上汤融在一起。顷刻之间,平铺盘上的刀鱼周身油亮诱人。   屋子里响起卢爱华的脚步声,林蔓不与王倩倩多言,马上开门离去。走出门,她站在院子里的阴暗处,听见里面的卢爱华说了一句道:“呦,真不错,看着就好吃。”   林蔓回到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神地看着墙上挂钟,等王倩倩来告诉她卢爱华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并没有等多久,王倩倩就来了。   “成了!成了!”王倩倩一进门就激动地说道。   林蔓问道:“那刀鱼她吃的怎么样?”   王倩倩一脸兴奋地说道:“她呀,没几筷子就吃干净了。完了以后,她嫌不过瘾,连汤汁都没有放过,直接拌了饭吃。”   “那之后呢?你对她提鲍鱼了吗?”林蔓最关心的事,还是卢爱华有没有钻进她编好的套子里。   王倩倩用力点了下头:“我说了,她这次痛快得很。一听说两头鲍比刀鱼还好吃,她立刻约我明天烧给她吃。”   “明天?”林蔓道,“那就是说她今晚就会去?”   王倩倩道:“八成是,我从她家里出来的时候,有意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她也出来了。我跟着她,看见她进了厂区,直接往小白楼去了。可能是去拿冷库的钥匙了!”   事不宜迟,林蔓立刻让王倩倩去找保安队的分队长。她和分队长有些交情,让王倩倩去找他时,报她的名字就行了。而她呢?则是出了门,直接朝着郝正义家的方向,直奔而去。   平日里,卢爱华自认是个极其自控的人。可唯独在吃的方面,她没法继续保持冷静。王倩倩烧的上汤刀鱼实在太好吃了。以至于她肚子里的馋虫全都苏醒了,迫不及待地要她再去找更好吃的东西来伺候它们。   两头鲍啊!比上汤刀鱼还要好吃!这该是怎么样的美味?   为了能够吃到两头鲍,卢爱华不惜铤而走险。趁着夜色的掩护,她从科室的抽屉里拿出了冷库的钥匙。凭钥匙,她打开了冷冻库的大门。在一排排罗列至顶的珍稀冻品中,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两头鲍。   当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卢爱华看到两头鲍的一刻,不禁两眼放光。好像搂着一块黄金一般,她取了唯有的两头鲍中的一个,塞进大衣。   放回箱子,退出冷库,锁上大门。一切的动作行云流水,就如同她来时的一样熟练。   卢爱华抱着鲍鱼转身,正要迈步回家。猝不防的,一束刺眼的白光直射她的眼睛。她不得不抬手遮住光线,从手指的缝隙看向光源。在她看见光源处所站的一排人时,她不禁吓得头皮发麻,搂着鲍鱼的手松了劲,珍稀的两头鲍径直从她大衣落出,掉在了雪地上。   郝正义对卢爱华轻蔑地笑了下,转头对分队长说道:“这样!你们帮我把她押回小红楼。等下我会给公安局电话,最晚明早他们会来领人。”   卢爱华听到“公安”两字,立时吓得失了神:“公……公安……为什么叫公安……”   郝正义道:“你知道你偷的鲍鱼值多少钱吗?更何况,它是我们厂替市政厅采买的。市政厅啊!你知道意味着什么?这可是盗窃国家重要财物,性质恶劣!”   话毕,郝正义再不与卢爱华多言,示意保安分队长马上押卢爱华回去。趁着公安还没到,他打算再审一审卢爱华。万一另外问出点什么,他还可以再立一功。   卢爱华跟着分队长走了两步。蓦地,她望见郝正义的身后还站了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有说有笑。不时的,她们向她投来得意的目光。   “林蔓,王倩倩,你们怎么会?”卢爱华愕地脱口而出。   林蔓笑道:“吃惊么?我发现你改我卷子的时候,也是这么吃惊的。”   卢爱华猛地一怔,又看向王倩倩。王倩倩对她一脸漠然。真相再明显不过了,她终于明白,原来眼下的局全是林蔓和王倩倩所设。她那样的小心谨慎,未曾想过,竟落入了两个根本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女人设的圈套。   卢爱华不禁回想,难道王倩倩和林蔓之前的争吵与矛盾,也都是做给她看的么?   保安队的分队长不许卢爱华有片刻耽搁。卢爱华停驻了脚步,呆愣愣地看向林蔓和王倩倩,眼中充满了怒火带来的恨意。分队长等得不耐烦,狠推卢爱华朝前一步,押着她继续往前走。   “公安那边会审卢爱华多久,案子年前能办完吗?”林蔓向郝正义询问道。她估摸着卢爱华应是没有机会翻身了。盗窃国家贵重财物,怎么都是个短时间内没法出来的罪名。她想等卢爱华定了罪,移送监狱之后,再找个机会去看她。因为她确定,卢爱华的后面还有人,而这个人,至今仍没露头。   郝正义回道:“这可说不准了,要看公安那头手上的案子多不多。可能很快,年前加紧办了。也可能很慢,要拖到年后。”   夜黑风冷,林蔓谢过了郝正义,领着王倩倩转身离开。   在往回走的路上,王倩倩长舒了口气道:“总算把她解决了。你不知道,有她在一天,我连觉都睡不好。”   林蔓笑道:“我兑现了我的承诺,现在可看你的了。”   王倩倩心领神会地笑:“放心!该我做的事,我一定做到。”   林蔓和王倩倩并肩走出五钢厂。厚厚的雪地上,她们两人的脚印挨在一起,向前延伸了许久。   第二天一早,有关供应科卢副科长盗窃冷库鲍鱼的事,传遍了整个五钢厂。这一重磅新闻,乃至跟它相关的事情,一连在厂里疯传了数日。   “唉,你们听说没有,上面打算再提一个副科长上来。厂委不想把这事拖到年后。”   “厂委领导说还是要从供应科里选出一个。听说今年中旬,本来有个人要升副科来着,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姓王,叫王倩倩。”   “王倩倩?她不是犯了错误,被停职了吗?”   “她早复职啦!更何况,她还是因为举报卢爱华被撤职的。卢爱华现在进去了,这不更证明她是对的么?不让她上来,还能让谁上来?”   “哎!你还真猜中了,王倩倩还真升副科了。她算是咱厂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了!”   “嗯,好像还真是呢!听说这个王倩倩升副科的第一天,就开会讨论补个人进科里。”   “这有什么,她升副科了,下面出了一个空位。没什么稀奇的。”   “你还别说,这事还怪稀奇的。她啊!竟然提了化验室的林蔓进供应科。不是都说,她们两人不对付吗?”   “女人嘛!今天好,明天不好,哪儿说得准。”   “可这脸变得太快了!我听说,王倩倩不光调林蔓进供应科,还顺便提了林蔓的工级。一下子到五级呢!”   “什么?五级?那一个月不久一百多块工资了?”   “啧啧,咱厂干部以下的职工,最高也就五级了?多少老师傅干到退休也不定能到。”   林蔓离开化验室的时候,段大姐、小张等人送她到门口。大家都对她投来了羡慕的眼光。有人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说早看出林蔓在化验室里待不了几年,凭她的本事,将来指不定还能进厂委。   “小蔓,以后常来看我们。”段大姐对林蔓笑道。   小张对林蔓亦有些不舍:“是啊,以后有空常来我们这儿玩。”   新来的周主任站在所有人的前面,笑对林蔓说道:“虽然不在一个科了,但咱还是在一个厂嘛!大家交情不变,交情不变。”   林蔓笑笑地冲众人挥了下手,转身离开。她知道化验室的人在背后看她,仍没有走。她没有回头。对化验室,她并没有多少留恋。因为她知道,自己将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供应科。等到了那里,她将会有一片更好的未来。   “再见,化验室……”   “供应科,我来了……” 第138章 孤立 三更   在往供应科去的路上, 林蔓想起王倩倩说的一番话。   调令下来那天的晚上, 王倩倩跑来敲开了林蔓的家门。   “气死了我!”王倩倩怒气冲冲地进门, 甩大衣围巾在沙发上,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眼睛里直冒火气。   “又怎么了?你都当副科长了,还会有人气你?”林蔓轻笑地倒了杯水给王倩倩。   “他们不服我当副科长。现在我让他们做事, 居然没一个听我的话。我为了完成工作,还非得去找科长,让科长去叫他们做。你说, 我这副科长是不是白当了?”王倩倩端水到嘴边,猛然想起白天令人发气的事, 立时没了心情,又原样地放回了杯子。   砰!   杯子被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水漫出杯口, 洒到了桌子上。   “说说!他们怎么不听你的话。你是副科长, 他们应该不会当面顶撞你!”林蔓用抹布抹净桌上的水渍, 推水杯到一边。   王倩倩冷哼:“他们确实不会当面顶撞我。可是,我让他们做事, 他们总有好多理由拒绝。什么在忙科长交代的事啊!什么这不是我的活, 不该我做!我问他们情况,你猜他们怎么说,居然笑着对我说,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当好这个副科长啊?”   林蔓道:“所有人都这样?”   王倩倩道:“都这样!以前没见他们这么团结, 好像商量好了似的。”   林蔓轻笑:“十之八九是商量好了,让你做不下去。”   王倩倩看林蔓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儿,更气了。她看向林蔓,冷笑道:“你来供应科后,指不定处境比我还差呢!林蔓同志,你也要好好为自己想下,到底该怎么办。”   林蔓笑道:“是么?我不这么觉得。我只是个小职员,哪儿能跟你这个副科长比。他们针对你呀,应该比我厉害。”   王倩倩道:“可是他们都知道你是我调来的。现在每个人都觉得你是我的人。”   林蔓倾身向王倩倩,调笑地说道:“现在他们是这么觉得,可是等我去了以后,可就不一定这么想了。”   王倩倩听出林蔓话里有话,问道:“怎么?你有办法解决这事。”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道:“要是连这种事都能难倒我,那我也不会来趟供应科的浑水了。”   说罢,林蔓重新倒了杯水,推给王倩倩。   一听林蔓说会解决,王倩倩心情平复了许多。她忽然感到渴了,一连喝了好几口水。   “不过,供应科的人可比化验室的人精多了,你也小心着点。”王倩倩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道。   林蔓饶有兴趣地问:“对了,凭你以前的性格,刚进供应科的时候,恐怕也混不好!”   王倩倩道:“那里的人多势力啊!刚进供应科的时候,他们听说我爸是上海XXXX,个个对我前呼后拥,照顾得不得了。后来从省城回来,再加上我爸失势了,一下子把我踩到了地上。”   说到这里,王倩倩苦笑了下:“他们踩人的狠劲儿,可不是化验室那帮墙头草能比的。后来,我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跟他们把关系处得好。”   林蔓道:“你升副科长的时候,你爸是不是还在位子上?”   王倩倩道:“没错,要不然,怎么可能轮到我。”   林蔓道:“那你这次再升副科长,也算是沾了你们家老爷子的光了。”   王倩倩又是苦笑:“算吗?或许算!”   每次说起那个有身份的父亲,王倩倩的态度都是淡淡的。   从王倩倩的神色中,林蔓总是能感到一种复杂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   临走前,王倩倩对林蔓叮嘱了句道:“他们打定了主意要孤立我,恐怕连你也在内,就是想逼走我们。反正,你心里有个准备!他们现在团结得好像一块铁板……”   想起王倩倩的话,林蔓忍不住轻笑:“铁板一块?这世上,怎么会真有人团结得像铁板啊!”   此时此刻,林蔓已经走到了小白楼前。她抱着纸箱,向楼上的一排窗户眺望。据王倩倩所说,三楼靠右一排的绿漆玻璃窗,应就是供应科的科室所在了。   看见林蔓走进科室,王倩倩立刻热情地迎她进门。   “这是来我们科的新同事,林蔓同志,大家鼓掌欢迎!”王倩倩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林蔓。   底下没人响应,寂静无声。有人转头看向林蔓和王倩倩。只一眼,他便将头转了回去。对于王倩倩的话,没有一丝半点的回应。   王倩倩看向林蔓,低声道:“怎么样,我早对你说过了?”   “我的位子在哪儿?”林蔓不但没有因为众人的孤立而尴尬,反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儿。   王倩倩指了指靠窗一张大桌边的小桌子:“就是那个。”   大桌上,整齐地放了几摞文件。林蔓后来知道,这桌子是王倩倩的位置。王倩倩的桌子对面,另有一张桌子。桌上亦是摆满了文件。王倩倩告诉她,那是科长许勇的位置。   林蔓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忙碌,除了她和王倩倩之外。一整个上午,她都没有事做。中午,林蔓和王倩倩携伴去食堂吃饭。回来后,林蔓依旧像上午一样,坐在她的办公位上,又是闲闲地坐了一下午。这整整一天,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话。她留意了一下,也没有一个人对王倩倩说话。   下工铃声响后,办公室里的人陆续下班。   天花板上的顶灯一盏盏地灭了。转眼间,只剩下了林蔓和王倩倩头顶的灯仍亮着。于她们周身之外,皆是灰蒙蒙一片。窗外飘起了飞雪,“扑簌簌”地打在窗户上,屋子里暖气充足,温热得让人感受不到外面的一点严寒。   “感受如何,确实难熬?”王倩倩懒懒地仰靠在椅背上。说来也怪,她闲了一天,竟觉得比过去忙了一天还累。   林蔓摇了下头,勾起唇角:“今天,我观察了他们一天。要对付他们,其实一点也不难。”   王倩倩起了兴致,倾身转向林蔓,期待着林蔓接下来的话。   林蔓指着位于办公室中央的一张桌子:“坐在那张桌子的傅玉芳,是不是也曾有机会当副科长?”   王倩倩点头:“没错,她资格老,如果我没有复职,估计这次升副科长的人就是她了。”   林蔓道:“今天我注意到大部分人都围着她转。这次孤立你的事情,八成就是她的主意。”   王倩倩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林蔓轻笑:“你知道你手里最好用的武器是什么?是权力啊!”   王倩倩道:“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怎么办?”   林蔓悠悠地说道:“明天早上,你一上班,就调傅玉芳的桌子到边角。由不得她不同意,摆出你副科长的身份来。这样,就打消了主谋的气焰。接着,你挑一个资历同傅玉芳差不多的人,委以重任,并许下好处,这叫分化。再之后,你在你的权限内,给全科人增发福利,这叫收买人心。最后……”   “最后什么?”王倩倩听得起劲,追着问道。   林蔓笑道:“挑傅玉芳的错处,重罚她,降她的工级,用她立威。你一步步地做完这些,我想办公室再不会有人不服你了。”   王倩倩心知学到了重要一课,牢牢地记下了林蔓的话。   第二天,王倩倩一上班,便调了傅玉芳的位子。傅玉芳心生不满,奈何王倩倩副科的职位压在那里,她不得不换。就如同林蔓料到的一样,从傅玉芳调到边角的一刻起,她那个所谓的“铁板”团体,就宣告土崩瓦解了。   接下来,王倩倩依照林蔓的教导,一步步地实施了后面的步骤。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供应科里格局大变。才不过数日的功夫,王倩倩就获得了威信,名副其实地坐稳了副科长的位置。   有一天,王倩倩一时兴起,说笑地问林蔓:“你教了我这么多,就不怕将来有一天,我会拿来对付你?”   林蔓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我教了你这些办法,那我自然也知道应对的办法。”   王倩倩和林蔓说这话时,窗外的天气正好。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户,洒在林蔓的桌上,也照在王倩倩的桌上。王倩倩和林蔓相视而笑。不经意间,两人的心里都生出了异样的念头。不过,这念头在她们的脑海中只存了一瞬。有人打开窗户,放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清风一吹,那点异样的念头就在两人的脑海中,隐匿无踪了。   1963年的最后一天,五钢厂召开了一年一度的“全年工作汇报总结大会”。   在大会的最后,工会吴主席向全厂职工宣布“急先锋劳动者”的获得者。   “……获得者是宣传科的邓萍同志……”   邓萍上台领奖。安景明将奖状交到邓萍手中。邓萍欣然接过奖状,春风得意地享受台下人庆贺的掌声。   林蔓坐在人群里,随大流地鼓掌庆贺台上的邓萍。   不经意间,她想起了曾经的“急先锋劳动者”获得者卢爱华。   卢爱华从科长降至副科长,又从副科长降下来,兴许也是有人举报?那么那个举报的人,又是谁呢?   想到这里,林蔓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供应科的科长许勇。   许勇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修长,头发短寸。他的相貌属于不出众的那种,眼睛偏小,却格外有神。在所有人都在热烈鼓掌时,许勇也跟着一起鼓掌。   大会后,王倩倩找许勇商量冬歇长假后的工作进度。   林蔓独自一人走出厂区。阳光明媚得刺眼,她不禁闭上了眼。当她再睁开眼,金光耀得她恍了神。她蓦地回首,惊见秦峰站在身后,正温柔地对她笑…… 第139章 结婚(上)一更   元旦后, 林蔓带着礼品到高毅生家。   九姐许久不见林蔓, 热情地给她开门:“小蔓啊, 你好久没来了,前两天你高婶还念叨你呢!”   林蔓从礼品中抽出一纸包糕点,塞进九姐的怀里,笑说道:“新年快乐!九姐!”   九姐难为情地收下糕点:“你这孩子, 离年三十还有好些日子呐!快进去!你高叔高婶都在家。”   讲到“高叔”,九姐忽的压低了声音,附耳对林蔓说道:“你高叔今天心情不错, 好好跟他说说,事情就过去了。”   说罢, 九姐推林蔓进门。   客厅里,崔衡芝正坐在沙发上看报。她一看见林蔓来了, 立刻放下手中的报纸, 招呼林蔓坐到身边。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崔衡芝亲切地拉住林蔓的手。她看了一眼林蔓带来的礼品, 目光马上又回到林蔓的身上。   “这东西是秦峰带回来的。我们要结婚了, 想请您和高叔去喝喜酒。”林蔓其实并不指望高毅生夫妇去喝喜酒,她估摸着高毅生的气八成没消, 兴许还有些气她呢!不过, 她觉得应有的礼数总归要做到。反正,该请的她来请了,而至于来不来嘛,则就是高毅生的事了。   “你高叔叔啊!”崔衡芝无奈地摇头,神色中有些为难。她给林蔓使了个眼色, 示意高毅生正在书房。   林蔓朝书房看了一眼,除了看见高毅生,她还见到了安景明的身影。   转回头来,林蔓体谅地对崔衡芝说道:“不过,就算您和高叔不来,也没关系!你们以前对我的照顾,我会一直记得的。”   崔衡芝欣慰地点头:“难得你这孩子懂事。你高叔啊,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其实在他心里啊,那件事早过去了。”   茶几上有一份《参考消息》。这是崔衡芝刚才看的一份。   林蔓拿起报纸,笑问崔衡芝道:“您现在也看这个?”   崔衡芝淡淡地笑:“现在不看这个,还能看什么?”   林蔓蓦地想起,为免给高毅生惹上麻烦,崔衡芝已经把书房里的书都处理了。或烧或捐,一本不剩。   九姐留林蔓在家里吃中饭,林蔓委婉地拒绝了,起身向崔衡芝告别。临走时,她托崔衡芝代她向高毅生问好。   砰!   林蔓关上了屋门,紧接着又关上了院门。   听到外面的声音,高毅生走出书房。眼见着崔衡芝和九姐站在门前,他沉声问道:“是她来过了?”   “来过了,又走了,”崔衡芝有些不悦,忍不住埋怨高毅生道,“我就不明白了,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值得你气她到现在。”   “她现在过的不好么?她可已经进供应科了。”高毅生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笑。   “你什么意思?”崔衡芝觉得高毅生话里有话。   高毅生笑道:“她才多大啊!让她在下面历练几年,等她彻底稳重下来了,我自然会调她进厂委。”   崔衡芝彻底放下心来,原来高毅生并非完全放弃了林蔓。五钢厂里的形势各种复杂,她为了高毅生着想,希望林蔓能成为他得力的助手。而林蔓孤身一人在厂里,凭着她过去对崔衡芝的几番帮助,崔衡芝念她的情,也总是希望她能有个可以倚仗的靠山。   “刚才林蔓来过?”安景明走出书房,随口问道。   崔衡芝点头:“嗯,她来请我们这个星期天去喝喜酒。”   安景明只惊愕了一秒。但很快的,他脸上又恢复了往日对任何事皆漫不经心的态度。他神情淡然地问:“她要结婚了?”   崔衡芝对:“对方是个公安,人还不错。”   夸“秦峰”时,崔衡芝有意留心高毅生的反应。   “这个星期天,市政厅的周大姐会来家里做客,我们怕是走不开了。这样,安景明你替我们带份礼去。”高毅生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摊开来看。   报纸遮住了高毅生的脸,光凭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崔衡芝听不出他半点倾向。但崔衡芝转而一想,高毅生既然让安景明代他们去吃喜酒,那拒绝徐秘书相亲的事,也算是过去了!   出了高毅生家门,林蔓没走多久,就碰见了工会主席吴忠。   吴忠本站在自家的院里。他见到林蔓从院外走过,热情地出门寒暄道:“这不是小蔓吗?怎么,来看你高叔叔?”   “快过年了嘛!就来看看。”林蔓轻笑地点了下头。   吴忠说道:“你和你高叔吵架的事,我也知道。这事是他做的不对,现在婚姻自由,恋爱自由,早不兴包办婚姻那套了。他啊,是糊涂了。”   林蔓并不想同旁人说高毅生的闲话。她笑而不语,随口对吴忠说了句告别的话,就要离开。吴忠请她到家里坐。她拒绝了,表示家里还有事情。吴忠见她实在没有留下的意愿,于是又改话道:“以后有空的话,可以带着你爱人,常来我家坐坐”。她点头答应,这才得以脱身。   林蔓回到家时,秦峰正倚靠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林蔓心想,这兴许是等她等地睡着了。   秦峰睡得很熟。他身子侧倚在沙发里,头微微地低垂。   林蔓忽的起了坏心,忍不住想逗弄秦峰。她悄声关了门,轻手轻脚地走到秦峰身前。   秦峰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林蔓的到来。他单手撑着额头,鼻翼因匀均的呼吸,而微微地翕动。   林蔓蹲在秦峰身侧,纤手滑过他挺直的鼻梁。蓦地,她想捏住了他的鼻子,好让他不能呼吸。猝不妨的,林蔓还未来得及下手,就有一只大手猛的揽上了她的腰。顷刻之间,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她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时,她已经被秦峰压在了身下。秦峰温柔地看她,嘴角勾起坏笑。   “你这个骗子,你根本没睡?”林蔓嗔怪地质问。她极力挣脱身上的秦峰,却无奈被他抱的更紧。   秦峰无赖地笑:“其实你一开门我就醒了。”   秦峰的笑容太过灿烂,耀得林蔓脸颊泛红。林蔓撇过了头,避开了秦峰炙热的目光:“那你还装睡?”   秦峰道:“要不是你进来得鬼鬼祟祟,我早就起来了。”   “谁鬼鬼祟祟了?”林蔓笑道,“我在我自己家里,干什么都光明正大。”   秦峰调笑:“是么?那……”   说话间,秦峰又挨近了些,径直越过危险的红线。   咚咚咚咚~~~   “302,收水电费!”   门声骤响,林蔓忙推开了秦峰,起身开门。   收水电费的人站在门外,衣服上落满了雪花。林蔓打开门的一刻,外面的冷风也跟着嗖嗖地进来。她付清了水电费后,立时关上了门。顷刻间,屋子里又重新暖和了。   “明天我们去把证领了!再不去,人家可就要放假了。”秦峰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他将其摞在桌上另一沓材料的上面。这两沓材料分别是他和林蔓领证时需要提交的文件。他把它们又一一地核对了遍,生怕漏掉哪样。   林蔓冲了杯热茶,放在秦峰手边:“喜酒摆在哪里,你们局里,还是我们厂的食堂?”   “你想在哪儿?”秦峰想先听听林蔓的建议。   林蔓道:“嗯,我们新房在这里,要不还是放在我们厂!免得闹得晚了,我们还要从江南回江北。”   “好,那就在江北好了。”秦峰暗笑,心知林蔓一早做好了打算,要在江北摆酒。这次对他说,无非是寻好了借口,哄他同意罢了。   林蔓高兴地从后搂住秦峰的颈项,笑说道:“你真好!”   秦峰笑道:“这没什么?我们马队长说了,他们权当是我‘娘家人’,到时候,一定要来热闹热闹。”   “娘家人?”林蔓调笑道,“难不成他们还怕我欺负你?”   秦峰道:“这可说不准,你们钢厂人多势众。万一那天我们两个吵起架来,指不定会有多少人站出来给你撑腰呢!”   “对了,你那个同事陈书会来吗?”林蔓偶然想起了颜英子,也不知道她这《春田》里的女主角和她的男主陈书过的怎么样了。   秦峰道:“他应该来不了了。你还不知道,颜英子刚调动工作去了江南。陈书的父母来江城看他。现在他们都住在颜英子婶婶的家里,好像处得有点矛盾。”   咚咚咚咚~~~   门声又响了。   林蔓打开房门,意外地见到郝正义站在门外。   郝正义神色凝重,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给林蔓使了个眼色,示意要林蔓出门说话。林蔓心领神会,回身跟秦峰打了声招呼,披上大衣出门。   “出什么事了?”林蔓跟着郝正义走到楼下。   出了门栋,郝正义回身说道:“徐伟从监狱里跑出来了。”   林蔓讶异道:“这怎么可能?监狱里有那么多人看守。”   郝正义道:“谁说不是呢!据说有人去监狱看过徐伟,也不知道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之后他就性情大变。再后来,他就越狱了。”   “那,知道是谁去看他的吗?”林蔓疑心问题就是出在这个跑去看望徐伟的人身上。   郝正义摇头:“查不到,那个人拿的是特别通行证,没有记录。”   话到一半,郝正义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反正,你小心一点,我看那小子跟疯了一样,说不定会来找你。”   郝正义走了,林蔓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天上飘来了一团乌云,刚才还晴朗明媚的天气,顿时阴沉了下来。   望着郝正义渐渐远去的背影,林蔓不由得暗自呢喃:“徐伟,难道他真会来找我?” 第140章 结婚(下)二更   星期六一大早, 秦峰骑自行车到仿苏楼下。他冲着楼上的窗户喊了一声。不多会儿功夫, 林蔓“登登登登”地跑下楼, 坐在了秦峰自行车的后座上。   “走!”林蔓双手扶上了秦峰的腰。   秦峰轻踩了下脚蹬,自行车滑下了一小段缓坡。   “今天天气真好,领完了证,我们去哪里吃饭。”林蔓懒懒地倚上了秦峰的背, 悠闲地问。明媚的阳光耀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惬意地闭上了眼。   “民政局附近有个国营饭店,里面有上海师傅, 我请你在那里吃怎么样?”秦峰骑车出了五钢厂的家属区,直奔码头。   “嗯, 好啊!”林蔓乖巧地应道。她闻到秦峰身上淡淡的烟草香气,想起初识秦峰的时候, 秦峰身上就是这样的一股味道。每次闻到这缕香气, 她都感到莫名的心安。   许是到了冬歇长假的缘故, 码头上人不多, 轮渡上的人更是少。   秦峰和林蔓买了票后,恰巧有一艘轮渡靠岸。他们推着自行车走上摆渡船。随着破冰船在前开路, 摆渡船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朝着江南驶去。   林蔓站在栏杆前,遥望江对岸的听风楼:“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到楼上去看看!”   秦峰轻笑:“这个,恐怕看不了了。”   林蔓转头看向秦峰,不解地问:“为什么?”   秦峰道:“那地方被列为‘反X反X’的建筑, 现已被征用成‘XX运动’委员会的办公处了。”   摆渡船在桃花江上乘风破浪,林蔓只在栏杆前站了一会儿,就因为受不了江上的冷风,而躲进了舱里。秦峰向船员借了一个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给林蔓。林蔓捧着热水,坐在寒冷的船舱里。她连喝了好几口热水,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   摆渡船在江南的码头靠岸后,秦峰又踩起了自行车,直奔民政局而去。   再次坐在车后,林蔓双手扶着秦峰的腰,又问道:“对了,领完了证后,你今晚住哪里?”   林蔓心想,领完了证后,他们两人就算结婚了?可是婚礼在第二天,他们那些人可都盼着星期天好好庆贺闹腾呢!在那些人眼里,他们该算是星期天结婚。所以,难题一下子出来了。她和秦峰住在一起,到底要从今晚开始,还是从明晚开始?   秦峰道:“今晚我还是在江南,明早我和同事们一起过来。”   “哦!”林蔓轻声道,语气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些许失望。   秦峰揿了下刹车,猛地停下来。他回过头,笑问林蔓道:“怎么?要是等不及,我今晚就住过来。”   林蔓狠狠拧了秦峰的腰一下,回敬道:“我有什么好等不及的。又不是多了一晚,你会跟谁跑了。”   秦峰顿感腰上痛感强烈。他忍得呲了下牙,转回身又继续踩蹬车子:“不用就算了,你干嘛拧我。”   林蔓得意地笑,继续侧靠在秦峰的背上,幸福地闭上眼,喃喃道:“秦峰,我们说好了,结婚以前的事不算。结婚以后,我们一定不要欺骗对方。”   秦峰回头问道:“结婚前,你有事骗我?”   “嗯,我们以后不提以前的事了,好吗?”林蔓不想再提“身份”的事,因此想将其都隔绝到结婚前,让它再也影响不到她。   秦峰点了下头,答应道:“好,从此以后,结婚前的事,我们再也不提了。”   林蔓随口应道:“嗯,反正结婚以后,我保证不会骗你,你也不许骗我。否则……”   秦峰饶有兴趣地问:“否则什么?”   林蔓笑道:“你啊,试试看就知道了。”   新盖的民政局是一栋涂绿漆的小楼。楼前有自行车棚。停车子进棚后,林蔓和秦峰迈步进楼。   办理结婚证的工作人员是个扎辫子的小姑娘。她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脸的喜庆。   啪!   圆脸姑娘纤手一抬,江城市民政局的红章就盖在了一张有大红喜字的结婚证上。   “秦同志,林同志,恭喜你们了!”圆脸姑娘双手递上崭新的结婚证。   接过结婚证,林蔓和秦峰凑在一起,好奇地看手中五颜六色的纸上,都写了什么。   秦峰、男,林蔓、女,现年27岁、20岁,自愿结婚,经审查符合X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填发机关,江城市XXXX。1964年1月12日。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走进办事处。他一见到秦峰,就热情地打招呼道:“哎呀,这不是秦公安吗?”   秦峰笑回道:“于主任,你好!”   “这位是你对象?”于主任又见到了站在秦峰身旁的林蔓。   秦峰点头:“对,她是……”   秦峰蓦地住了口,纠正道:“不,她是我爱人,林蔓。”   听到秦峰更改了称谓,林蔓甜甜地笑了。   有人嫌屋子里闷热,开窗放风。林蔓转头看过去,窗外阳光正好,清风一吹,硕大的雪花好像柳絮一样,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下来。   星期天的傍晚,林蔓和秦峰的喜酒摆在五钢厂的2号食堂里。一张张的长条桌子拼在了一起,变成了长长的一溜。秦峰公安局的同事们坐了一边,林蔓钢厂的同事们坐了另外一边。因为席上有不少单身的未婚男女,马队长戏称这次的酒席还可以让钢厂的女同志们和公安局的男同志们好好认识下彼此   “说不准,你们谁的终身大事也可以跟着解决了。”马队长朗声说道。他喝了两盅烧刀子,酒意上头,脸涨得通红。   马队长的话引起了在场人的哄堂大笑。   林蔓和秦峰坐在所有人的中间。一会儿,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悄悄话,彼此相视一笑。一会儿,他们各自招待自己的那帮同事。   郑燕红和王倩倩都来了。她们送了林蔓崭新的喜字床单。赵里平和冯爱敏也来了,他们送了林蔓一只带喜字的白瓷茶缸。   安景明最后一个到。他说他代表高毅生夫妇来,送给林蔓和秦峰一只漂亮的相框。说过祝福的客套话后,他坐在了席上。他和王倩倩的中间隔了赵里平夫妇两人。在整个酒席过程中,他一直默不作声。有人问他话,他便随口回应两句,不失礼貌。当林蔓和秦峰说话时,他的眼光总会不自觉地扫向新人。   同安景明一样保持沉默的人还有王倩倩。王倩倩不止一次看向安景明,每一次都欲言又止。安景明没有留意她的纠结,目光始终随着林蔓而动。   王倩倩注意到了安景明的不对劲。她顺着安景明的视线所及看去,发现了安景明的各种不对劲源自何处。每当林蔓微笑时,安景明会跟着笑,虽然他笑得很浅,但却显然不同于他待别人一般客套的笑。每当林蔓和秦峰说话时,安景明眼中的光芒便会凝滞住。之后,他会有一段时间不看林蔓。   王倩倩自以为察觉到了安景明的秘密。她冷冷的笑了下,心中涌上了一股醋意。   大家正吃的热闹,几个出外上厕所的公安们忽然冲回食堂。   “马队长,我们在外面抓到了一个可疑的人。”有人向马队长报告道。   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被押到了马队长面前。   押人的公安又补充道:“这个人一直徘徊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我们问他话,他不敢应,掉头就跑。”   说罢,公安将人狠狠地按在地上,厉声大喝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偷偷藏在外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场的公安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五钢厂的人们站在人群的外圈,纷纷垫起了脚,抻头探脑地朝人群里看。   “这不是徐伟吗?他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有人认出了徐伟,高声大喝道。   “徐伟?”林蔓挤进人群。   徐伟听见林蔓的声音,猛地抬头。   林蔓看到徐伟,怔在了原地。徐伟的眼中闪烁着一股神经质的光芒。这让她感到了极度的危险。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马队长问旁人:“徐伟是谁?”   有五钢厂的人凑过来,附耳对马队长说道:“他是逃犯,前些时候从监狱里逃了出来。”   马队长一听徐伟是逃犯,立刻严肃对待。他吩咐两边的人道:“马上扣起来,带回局……”   马队长话音未落,徐伟猛地挣脱了两边人的束缚,扑向林蔓。好像变魔术一样,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林蔓吓地停在了原地。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秦峰狠踹了一脚,将徐伟踢飞在地上。安景明攥住了徐伟的手腕,用力反拧,徐伟手上的利刃即刻应声掉落。   “你没事?”秦峰关心地问林蔓。   林蔓摇了下头,越过秦峰的肩头看向徐伟。   徐伟被人戴上了手铐。两个公安一人按住了他一只胳膊,狠推他走出食堂的大门。他死命挣扎,一直转过头来,冲她疯狂地大喊:“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还会回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看到徐伟的疯态,林蔓不禁震撼住了。她回想起来,曾遭过她手段的人有不少,徐伟绝不是最惨的一个。在过去,她对那些人没一点感觉,只在乎自己的得失。偶尔提及,她只会淡淡地想,死了就死了,疯了就疯了。可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疯在了她的面前……   “你们会把他怎么样?”林蔓轻声地问秦峰。   秦峰道:“持凶器伤人,罪上加罪!估计没个十年八载,他是出不来了。”   徐伟的出现,让林蔓和秦峰的喜宴提前结束了。   马队长等一众公安赶着押徐伟回去。他们向秦峰打过招呼后,便匆匆地走了。   林蔓这边亦是一样。五钢厂的一众人们,也一一向她表示了庆贺,陆续离去。   抱着一堆结婚贺礼,秦峰和林蔓回到了仿苏楼。   开门开灯,屋子里寂静无声,通明一片。   “你相信有报应吗?”林蔓踢掉了鞋子,脱掉了大衣。   秦峰把所有的贺礼都放在桌上,随口回道:“你可不像是问这种问题的人。”   “哼,在以前,我也觉得我不会问这种问题。”林蔓疲累不堪,径直走进卧室,开了里屋的灯。   秦峰关上了客厅的灯,跟着林蔓走进卧室。走进屋时,他顺手代上了门。   “对了,你信因果吗?”林蔓莫名地想起朱明辉曾问过的问题。她踱步到窗边,掀开了窗帘一条缝。透过缝隙,她仰望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今天你怎么了?净说不符合XX精神的话。”秦峰调笑林蔓的同时,打开衣柜的大门,脱下大衣和制服上衣挂在里面。   林蔓想事想得出神,没听见秦峰的回话。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徐伟持刀杀她的疯样。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扪心自问,有些事她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秦峰从身后搂住林蔓,轻吻她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今天吓到了,突然害怕有报应,想以后做个善良的好女人?”   秦峰再了解林蔓不过。食堂里疯了的男人,十之八九是林蔓的杰作。而他在食堂里之所以不提,无非是不想他人说林蔓的闲话罢了。   “我想……”林蔓对自己的心说不清道不明,满脑子尽是一片混沌。   林蔓转回身来,双臂环着秦峰的脖子,娇笑道:“你以为我该好一些,还是坏一些?”   秦峰失笑:“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林蔓道:“那你喜欢哪一种呢?好的我,还是坏的我?”   林蔓说话间,朱唇轻启。秦峰凝看地失了神。   林蔓又问了一遍:“你说嘛?到底喜欢哪一个?”   秦峰勾起唇角,坏笑道:“今天晚上,你不觉得你的话太多了吗?”   “我……”   林蔓话才说出一个字,即被秦峰以吻封住了口。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了。   林蔓拉着窗帘的手,缓缓垂落……   一辆挂X牌的X车驶到仿苏楼下,停了下来。   安景明摇下车窗,看向楼上的一扇窗户。   窗户里亮起了灯,窗后出现了一个女人的侧影。安景明看着这抹侧影失神,唇角微微地勾起。蓦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叠了上去,窗后的亮光随即暗了。安景明轻叹了口气,摇上车窗,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诶,借个火。”卫立国抽出一根烟,开口讨要安景明手里的打火机。   “你用你自己的。”安景明收起了手里的打火机。恍然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在香港,林蔓扶他手里的打火机,点烟的样子…… 第141章 神秘人 三更   转眼间, 距离农历三十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趁着江上的轮渡尚未停航, 林蔓搭船到了江南, 又从江南乘火车去了省城。   秦峰恰好要去省城送文件。于是,他和林蔓便一起上路。   到了省城,林蔓先陪秦峰去送文件。之后,秦峰陪林蔓一起去了省城的四平精神病院。   四平精神病院位于省城的郊外。它收治的病人皆是有严重伤人前科的危险精神病人。   秦峰向人打听精神病院的具体所在。有人告诉他, 它位于郊外的一处极其偏僻的地界。省城里,没有一辆公共汽车可以到那里。并且,往那里去的道皆是羊肠一样的弯曲小路, 没有大路,极难行走。   于是, 秦峰向省厅公安局借了两辆自行车。他和林蔓一人一辆,携伴骑出了城。兜兜转转, 经好几个庄稼汉指路, 他们才得以找到了四平精神病院, 站在了它破破烂烂的铁栅门前。   “徐伟就被关在这里?”林蔓透过铁栅门, 望见里面有一栋三层的白墙大楼。   秦峰眼见铁栅门旁挂了牌。牌子是白色的底,上面红漆斑驳, 写着:四平精神病院。   秦峰确认道:“应该就是这里。马队长说, 上个星期就已经把他押送到这里了。”   秦峰叩响了铁栅门。不多会儿的功夫,里面大楼的门开了,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走出来。老人佝偻着背,勉强抬头才能看见秦峰正气凛然的脸,以及秦峰头上戴的大檐帽。   “你就是电话里的秦公安?”老人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问道。   秦峰向老人出示证件。老人眯缝着眼睛, 谨慎地确认了好几遍,才给秦峰开门。   秦峰和林蔓走进门里。   待秦峰和林蔓一进门,老人立刻锁紧了大门。他对这事看得尤其重要,好像生怕锁得晚了,会放跑了里面的什么东西似的。   “你们跟我来。”老人领着林蔓和秦峰走进大楼。   大楼里廊道昏暗。每隔一段距离,天花板上皆会垂下来一个灯泡。灯泡里摇曳着昏黄的光。这光不明亮,只有黄澄澄的一圈光晕。由此,它们非但没有照亮廊道,反倒给廊道笼罩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薄纱。   老人颤颤巍巍地走在林蔓和秦峰的身前带路。   林蔓和秦峰走过一扇又一扇紧锁的铁门。铁门上有铁窗。在林蔓看来,这些门像极了监狱的铁门。里面关着一个又一个的犯人。偶尔有护士打开铁门走出来,里面都会传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叫。   林蔓感到好奇,想知道门里关的人都是什么样。她放慢了脚步,向其中一个铁窗里探望。猝不妨的,一个满口黄牙的人凑到窗前,直愣愣地盯着她,一个劲地阴笑。   “呵呵呵~~~呵呵呵~~~”   林蔓骇得毛骨悚然,连忙加快了脚步,追上了前面的秦峰。   老人走到廊道尽头,站停了脚步。指着右侧的一扇门,他对秦峰说道:“就是这里。”   “我想单独对他说两句话。”林蔓对秦峰说道。   秦峰点了下头:“我就在前面,你小心点。”   秦峰和老人走后,林蔓站在铁窗前,冲着里面的人喊道:“徐伟,你还认得我吗?”   徐伟穿了一身白色的病服,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他白色的病服旧得厉害,暗得发黄。   对林蔓的声音,徐伟没有一点反应。   林蔓冷笑,又说道:“蝮蛇,你真的疯了,还是装疯?”   徐伟突然有了反应。他笑了,走到窗前,直面林蔓。   林蔓道:“你知道吗?有那么一刻,我还以为你真疯了呢。”   徐伟笑而不语。他眼中神经质的疯狂光芒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凛冽的残忍寒光。   “在我看来,这里的条件还不如监狱。真想不通你,怎么宁愿住在这里。”林蔓其实并不能确认徐伟是否是真的疯了。她想试着拿话刺激徐伟,看能不能引出他的真实反应。   徐伟猛地将脸贴在铁窗上,恶狠狠地说道:“我不会放过你!那个人都告诉我了,是你挑拨孙主任和施科长整我。”   “那个人?那个人是谁?”林蔓警惕地问。   徐伟笑了:“你不会知道那个人谁。”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林蔓重拍了一下铁窗,狠狠地说道。   徐伟笑得更厉害了。他转回了身,走回床边,继续坐在床沿,保持着他之前的坐姿。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林蔓又喊了一声道。她恨透了背后有人,却无力应对的无助感。   徐伟冷言道:“林蔓!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下一次出来,我还会来找你。”   “疯子!我看你真的疯了。”林蔓轻蔑地回道。   林蔓决定再不在徐伟身上浪费时间。她觉得徐伟好像真的疯了。要从一个疯子的口中套出实情,她认为是浪费时间。   “怎么样?问到你想问的事了么?”秦峰看林蔓走来,上前关心地问。   林蔓摇了下头,回道:“这个人是精神病,八成是问不出来了。不过,我还有另一个人可以问。”   秦峰道:“是谁?”   林蔓道:“我们厂的前供应科副科长卢爱华。你能带我去趟监狱吗?她或许能告诉我些事。”   秦峰点了下头:“没问题。回江城后,我马上带你去。”   仍是由老人在前面领路,林蔓和秦峰走出了精神病院。   在骑车回省城的路上,林蔓问秦峰道:“你们确认徐伟疯了?”   秦峰道:“确实疯了。我们从省城找来了好几个专家,给他做了一系列的测试。结果显示他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   林蔓道:“刚开始,他进监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秦峰摇头:“不是,看守他的人说,他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表现还是不错的。因为他虽然被判了刑,但好在年限不长,好好表现,指不定还能下放农场,过得更舒服一些。自从……”   林蔓急切地问:“自从什么?”   秦峰道:“自从有一个人到监狱来看他。之后,他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林蔓疑心道:“真是奇怪,进监狱看人是要登记的。不可能那个人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走啊?”   秦峰道:“据说,那个人来的时候,正巧赶上看守换班,又恰逢元旦,每个人都心不在焉的。而那个人拿的又是特别通行证,所以就都疏忽了。”   林蔓道:“那个人是男是女,这事他们总记得?”   秦峰道:“好像是女人。”   林蔓失笑:“好像?这事还有说不准的时候?”   秦峰道:“这个人很聪明,穿了一身军装,带着帽子,样子很中性。乍一看是男人,但是看守的人从她的声音听出来,应是一个女人,一个挺年轻的女人。”   “那个人总签过名字?能不能让我看下她的签字。”林蔓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怀疑徐伟是被那个神秘人洗了脑。那个人利用了徐伟对她的恨,将“一定要杀死她”的念头强行植入了徐伟的脑子里。   秦峰道:“这事不难。回去后,我们不是要去找卢爱华吗?顺便就可以把那个人的签名给你看。”   忽的,在秦峰前方的不远处,出现了一座灰石建筑。那灰石建筑是一栋满是小窗的大房子。它的窗子比平常的窗子小一些,密密麻麻的排满房子的每一层。   秦峰放缓了车速,停下车子。他指着前方的灰色大房,对林蔓说道:“看见前面那座孤儿院了吗?”   林蔓停下车子,顺着秦峰所指看去。但见前面确实有座孤儿院。孤儿院的门前,正有一个老师领着一群孩子在做游戏。   秦峰望向玩耍中的孩子们,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解放以前,我就是在这家孤儿院里长大的。”   同秦峰一样,林蔓望向前方的孤儿院。蓦地,林蔓又回望向刚才出来的精神病院。她发现两者之间,最多不过两三公里的路程。   “对了,我们刚才去的精神病院是解放后才建立的?”林蔓随口问道。   秦峰道:“不,那家精神病院原叫青平精神病院。解放前,它由一个资本家出资经营。到了解放以后,才收归国有,变成了四平精神病院。”   回到江城后,秦峰和林蔓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监狱。   监狱的看守告诉他们,卢爱华早在月初就被人调走了。   “她被调到哪里了?是只调了她一个人,还是有一批人。”林蔓眼看着线索就要中断,着急不已。   看守道:“就调了她一个人。你别想着去看她了。她被调去了新疆的监狱,那里可是一大片沙漠。你怎么去看啊!”   无法,林蔓和秦峰只好寄期望于那本签名簿。   秦峰调了神秘人的签名出来,拿给林蔓看。   “怎么样?记得这个字迹吗?”秦峰知道林蔓能辨认笔迹,但凡她见过一眼,就能牢牢地记住。   签名只两个字,李三。   林蔓只看了签名一眼,就放下了。她苦笑道:“这是用正楷签的名字。那个人故意这样写,就不想被我辨认出来。”   秦峰道:“那就是说,那个人该是你认识的人。并且,她很有可能知道你认识她的笔迹。”   林蔓点头。她愈发觉得这神秘人不简单。尤其是,那个人竟然也会用正楷掩盖她真实的字迹。她再看了一次签名,又问秦峰道:“对了,来这里探望犯人的人,签名需要和工作证上的名字核对吗?”   秦峰道:“这是一定的。”   林蔓道:“那这个李三是谁?”   秦峰道:“我们查过,根本没有李三这个人。她的特别通行证很有可能是伪造的。这个人的伪造技术非常高,已经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   秦峰话音一落,他和林蔓同时沉默了下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都感到了神秘人的危险和恐怖。而最让他们觉得没安全感的事,是他们对她的动机全无头绪。由此,他们也就对这人无从找起。   “算了,不想她了。没道理为了这个人,扰得我没法过日子,”林蔓笑了一笑,豁然开朗道。   “嗯,暂时也只能这样。”秦峰表面上答应林蔓,实则暗下了决定,一定要把神秘人找出来。他看得出来,神秘人是冲着林蔓来的。   林蔓看出了秦峰所想。她劝秦峰道:“答应我,这个人的事,你别查了。”   秦峰不解:“为什么,她可能会威胁你的……”   林蔓打断了秦峰的话:“放心!我不会被她怎么样。我不想让你查,不是怕你危险。而是觉得……”   秦峰道:“觉得什么?”   林蔓道:“这可能是女人间的私人恩怨。你一个男人,就别牵扯进来了。”   林蔓坚持不让秦峰查下去。秦峰不明白林蔓的坚持。到最后,他实在架不住林蔓的劝说,只得退一步道:“那好!我先不查她。可是,如果她下次再做威胁到你生命的事。那我可就不能听你的了。”   林蔓笑道:“行啦!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隐隐的,林蔓预感到了那个女人是谁。但因为这个预感实在太过恐怖,她不敢深想下去。于是,她只能寄期望于自己是在胡思乱想……   “是啊……怎么可能是她……不可能……绝不可能……” 第142章 过年(上)一更   大年三十这天, 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干净而明亮。它透过窗户耀进卧室, 攀上橡木的床腿,爬上青色的床单和被褥。一点点的,它游移到了熟睡中的林蔓的脸颊。   林蔓略略感到眼皮一阵温热。她睁开了眼,金色的阳光映入眼帘。她才想起前夜竟然忘了拉窗帘, 以至于明媚的阳光长驱直入,一大早就肆无忌惮地遍散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林蔓轻轻地推开身上的秦峰。   秦峰尚睡得熟。温暖的阳光耀得他一脸满足。他翻了个身,转向床的另外一边, 继续睡去。   林蔓披上衣服,走到窗前。对着窗外的一片白雪世界, 她舒服地抻了一个懒腰。   “新年快乐!”林蔓柔声地唤醒秦峰。   秦峰睡眼惺忪,勾起唇角, 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搂住林蔓。   林蔓没能站稳, 被秦峰生生地又拉回床上。她轻笑地推开秦峰, 可谁成想两人却一起翻进了被子里。   轻吟喘息间, 林蔓对秦峰道:“……等下我准备年夜饭……你大扫除……”   秦峰专注眼前,心不在焉:“……嗯……听你的……”   楼道里, 孩子们玩闹的声音频频传来。今天家里的大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既要准备年夜饭,也要准备招待来吃团圆饭的亲戚们。孩子们一下子没了约束,立时撒丫子地玩了起来。有孩子把雪人堆进了楼道里,有孩子三五成群地结队奔出去,打雪仗、打陀螺, 放爬犁……   林蔓一进厨房,首先开始炖汤,其次是腌鱼。   年夜饭上,怎么能没有一锅好汤。一桌子的好菜里,要是没有一条鱼的菜,就称不上“年年有余”。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连串刀剁在案板的声音之下,葱片成了段,蒜拍成了蓉,姜切成了丝……   咕嘟咕嘟~~~~   锅里煮开了水,排骨下锅焯烫,另起一个沙煲,码下排骨、鸡爪之后,又撒入党参蜜枣淮山等,开文火慢熬。   咕嘟咕嘟~~~~   不多会儿的功夫,沙煲里就漫出了香气。   干完一件大事,林蔓腾出手来,开始用葱姜蒜及黄酒腌鱼。为了让鱼更加入味,她在鱼肚里抹上了少许的盐。   就当林蔓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时,秦峰在屋外也没有闲着。他拿出了在单位里大扫除的劲头,挪开了桌椅沙发、床厨衣柜,仔仔细细地扫净了边缝里的灰尘。之后,他又扯下了窗帘床单被套。在擦净了玻璃之后,他换了上了另一套崭新的窗帘床单……   林蔓和秦峰忙忙碌碌到了下午。他们没有时间吃中饭,只随便对付着吃了碗面。面汤是沙煲里新炖的汤。林蔓舀出了一些来,下入一把挂面,又掰入少许青菜。吃过后,他们又继续忙活。厨房里尚有许多菜没烧,卫生间里亦还没有开始清理。   咚咚咚咚~~~~   门外有人重声敲门,秦峰正在卧室里拖地,林蔓快步跑出厨房,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姓华,大家就叫她华姨。   华姨是宣传科的一个科员,住在林蔓家的楼上。平日林蔓上下班,两人时常碰到。   “后勤科发苹果,你们供应科也有一份。快去!晚了就挑不到好的了。”华姨刚刚从后勤科回来。她手里拎着苹果,想起林蔓兴许还没得到消息,便主动来通知一下。   林蔓谢过了华姨后,忙摘下围裙,披上军大衣,冲里屋的秦峰打了声招呼。   秦峰一边拖地,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声:“知道了。”   林蔓疾步出门。   门一打开,一股凉飕飕的风即迎面扑来。   林蔓深吸了一个新鲜空气,朝着厂区一路小跑而去。   在路上,她碰到了几个上她扫盲班的农妇。她们都热情地冲她打招呼。她来不及多做回应,只轻笑着点了下头,就匆匆而过。   扫盲班的课程一早结束了。因为农妇们的诉求是通过女工的入职考,所以林蔓只教了她们最基础的部分。放冬歇假后,她给她们布置了复习的功课,要农妇们有空就多巩固学过的知识点。她向她们承诺,如果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她们随时可以来家里问她。   进入冬歇长假后,五钢厂厂区的所有大门都关上了,只留下靠近码头的一扇。林蔓要进厂区,不得不从她曾住过的平房区穿过。   平房区里还是一如往昔的老样子。狭小的巷子,搭建出来的突兀的灶间。每个灶间的顶棚上都支出了一管烟囱。烟囱里炊烟袅袅。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升上蔚蓝色的天空,好像和天上的白色云朵融为了一体。   “哎呦,这不是小林同志吗?”   “小林同志,你可好久没来了。今天来看你赵叔赵婶?”   “你赵叔赵婶刚从江南搬回来。算你运气好,要是早些来,你还见不到他们呢!”   ……   走在平房区里,林蔓遇见了不少过去相熟的老街坊。   老街坊们看见林蔓,都对她热情地打招呼。林蔓一一地回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她放慢了脚步。当她终于走出平房区时,距离她出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想着后勤科的好苹果快让人挑光了,林蔓赶忙加紧了脚步。   “林蔓!”   林蔓刚一迈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她回过头看,意外地见到了赵德和秋丽娜站在她的身后。赵德穿了一身黑色呢子大衣,俨然已是卫生局小领导的派头。秋丽娜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很漂亮,清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来看赵叔赵婶?”林蔓轻轻地笑,走向赵德夫妇。   赵德笑道:“是啊!过年了嘛!趁着轮渡还有班次,我们来看一下。”   林蔓道:“这么说,你们等下还要回去?”   赵德点头:“丽娜还要带孩子去省城,看她的表叔表婶。”   秋丽娜站在一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对林蔓既陌生,又冷淡。   赵德一提到孩子,林蔓便忍不住地将视线移向秋丽娜怀里的孩子。   说来也怪,赵德和秋丽娜都长的不错。而他们的孩子长得更是漂亮。可是,林蔓在他们儿子的脸上,没寻到半点他们父母的迹象。偶一晃神,她倒是觉得孩子有点像安……   “对了,赵梅前些日子还提起你呢!”   赵德冷不防的一句话,打断了林蔓的思绪。   林蔓道:“哦?她问我什么?”   赵德道:“她说想起了以前住平房的日子,顺带提到了你。我听说,你现在调去供应科了?”   林蔓点头:“年底刚刚调过去。”   赵德笑道:“赵梅最近也刚刚调了工作。她去省城了,在安局手下做事。”   赵德说到赵梅时,秋丽娜一脸的不屑。赵德似乎也感到了妻子的不悦,于是及时住了口。   林蔓赶着去后勤科领苹果,赵德赶着回家看父母。他们没有多聊两句,只寒暄了两句客套的年话后,便向彼此告别了。   剩下的路,林蔓一路快跑。   她气喘吁吁地冲进后勤科。后勤科里挤满了来领苹果的人。她一进门,就被汹涌的人潮反推了出来。   “排队排队,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有人不客气地说道。   “一个一个来,谁也别占谁便宜。”还有人自发地维持秩序,监督队伍里没人插队,以免让他的利益受损。   林蔓不得不排在最后。她后悔不该同赵德说话,如果能早来几分钟,她兴许还能再往前几个位子。   排在前头的段大姐,偶一回头,看见后面的林蔓,立刻搁着好几个人冲着林蔓喊道:“小蔓啊,你怎么才来。”   “我下午才知道这事!你们家就你来拿?胡锦华和她爱人呢?”林蔓大声回喊道。   后勤科的办公室里人声鼎沸,林蔓和段大姐要让彼此听见对方的声音,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段大姐回道:“胡锦华领了他们家那份,早回去了。她家里还有一堆活要干。”   林蔓道:“王新民就不帮着点?”   段大姐道:“他忙着应酬,一大早就去同事家打牌了。”   发苹果的人认识段大姐是他们科长的爱人。他给人使了眼色,立刻有人将段大姐悄悄地拉出队伍。拿出桌子底下事先留好的苹果给段大姐。段大姐拎着苹果走了。   林蔓又挤在人群中排了会儿队。蓦地,有人从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惊见王倩倩就站在她后面。   王倩倩道:“你那份的苹果我帮你挑好了,正想送到你家里去呢!”   林蔓走出越挤越多的排队的人龙,长舒了口气道:“幸亏你先帮我挑好了。要不然,指不定我还要排多久!”   林蔓从王倩倩手中接过一编织袋的苹果。袋子很沉,她不得不费劲地用力提拎。她又暗暗地后悔,早知道该让秦峰陪着来。现在可好,漫漫长路,她要一个人拖回去。   林蔓和王倩倩各拖着一编织袋苹果,走出办公楼,朝着厂区大门走去。   两人聊了一路。将出大门时,王倩倩对林蔓说道:“房管科分给我一套新房,两居室。”   林蔓笑道:“你现在是副科级,应该的嘛!”   王倩倩道:“开春的时候就可以拿钥匙了。到时候,你帮我搬家?”   林蔓点头道:“好!”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了厂区门口。她们分别住在不同的方向。走到这里,她们就要分手了。   临别前,王倩倩对林蔓有些欲言又止。她吞吞吐吐地说:“对了,你和安……”   一阵冷风刮来。风里尽是年味,王倩倩话到嘴边,再次犹豫地住了口。   林蔓追问道:“我和什么?”   王倩倩摇了下头,淡淡地笑:“没什么。新年快乐!林蔓同志。”   林蔓回笑道:“新年快乐!王倩倩同志。”   在五钢厂区的大门口告别后,林蔓和王倩倩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回家。   没过多久,空中的云越积越多,天阴暗了下来。   之后,又有拎着苹果的人们陆续走出厂门。随着出来人越来越少,天色亦跟着越来越沉。当天幕完全黑了下来。门卫处的大爷缓缓拉上了两扇大铁门,用粗重的钢锁锁住。大门里漆黑一片。大爷打亮了手电筒,走向不远处的平房区。今天是大年夜,厂子不用值夜班,他也要回家吃年夜饭了。   林蔓回到家时,天色已黑。她上楼前,顺手打开楼下的信箱。信箱里有一封上海来的信。信上寄信人的落款是白秀萍。   楼道里人声嘈杂。许多人家年夜饭的香味,皆抑制不住地漫出了家门,弥漫在楼道里。刚一上楼,林蔓就闻见了饭桌上刚开的烧刀子的味道。烧刀子酒味重,一下子就盖过了菜香。   “我回来了!”林蔓甜声地喊,拖着一大麻袋苹果进门。   屋子里整洁得好像刚搬新家的时候,窗明几净,到处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秦峰快步上前,帮林蔓拖苹果进屋:“怎么这么多?”   林蔓笑道:“我现在供应科嘛!拿的肯定比别的科室多了。”   秦峰拿了些苹果出袋子,指着剩下的一大袋苹果道:“我把剩下的苹果拿到地窖去!屋子里放不久。”   林蔓点了下头,挽起袖子,走进厨房,继续忙活她的年夜饭。   炉灶上的汤锅又滚开了,炒锅下升起了火,陆续有美味的小菜倒进小碟,又被林蔓端到外面的餐桌上。   秦峰从地窖回来后,在茶几上摊开了红纸,开始用毛笔写春联。   林蔓的汤菜全端上桌时,秦峰一边的春联刚好写完。   借着屋子里的灯光,他们一起站在楼道里贴春联。楼上有人打开门,一群刚刚拿到压岁钱的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下楼。   贴完春联后,林蔓和秦峰不急着回去,又站在楼道里欣赏了片刻。   春联从左往右,依次是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永开花。横批,喜迎新春。   有些人家先吃完了年夜饭,跑到楼外的空地去放炮仗。炮仗声零星点点,几束烟花冲上空,炸裂开五彩的花束后,又很快地坠落。   林蔓和秦峰携手回家,关上房门。他们对坐在餐桌的一边,微笑地看着彼此,开始吃年夜饭。林蔓给秦峰夹了一块鱼肋的肉,秦峰为林蔓摇了一碗汤。在他们的手边,收音机里飘出了喜庆的音乐,女播音员“咿咿呀呀”地说道……   “……听众朋友们,下面是新春特别节目,伟大的领袖XXX祝全国人民新春快乐……”   码头上,最后一班轮渡缓缓地靠了岸。一个拎着行李的男人从轮渡上下来。他向刚刚下班的售票员打听了五钢厂的走法。   依照着售票员指的路,男人走进了五钢厂的家属区。他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小片纸,纸上有地址。   男人问了几个放炮仗的孩子。孩子们告诉他,他要去的地方是邮政局边上的筒子楼。   咚咚咚咚~~~   筒子楼里,一车间主任郭得胜刚吃了两口年夜饭,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对这门声,他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放下筷子,前去开门。   “你就是宋向阳?”郭得胜冲门外的男人说道。   宋向阳笑道:“没错,郭主任,就是我。李主任让我来了以后,先找你。”   郭得胜点了下头:“嗯,你以后就跟着我做了。车间的活可比你们办事处的活多,但也更光荣。你可要好好干啊!” 第143章 过年(下)二更   大年初一早上, 因为前晚折腾了一夜, 林蔓缩在暖和的被窝里, 倚在秦峰的怀中,醒了好几次,又再度睡过去。   外面响起零星的炮声,林蔓微微地睁开眼。窗帘的缝隙处是一片耀眼的白光。床头的座钟上, 时针刚刚跳过8点。她闭上了眼睛,又继续睡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说不清又睡了多久,林蔓听到门外的楼道里响起重重的下楼声。一时上楼, 一声下楼,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和断断续续的炮响。这炮响不同于窗外的炮响, 只有短短的一声,随即就灭了。林蔓翻了个身, 继续睡下。她知道, 那是孩子们在玩捡来的二踢脚。   鞭炮皆是有一长串, 噼里啪啦地响过了以后, 总会遗漏些尚未烧到的小炮。这小炮通常头上有根引线,短的像火柴, 但又稍比火柴粗些。一点就着, 着了立响。北方人管它叫二踢脚。每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总会有精力旺盛的孩子们,成群结队地四处捡前夜人们放剩的二踢脚。运气好的时候,能捡上满手的一大把。孩子们将其揣在衣服的口袋里,走到那里, 放到那里。   “林蔓,起来吗?”秦峰先醒过来,轻吻林蔓的脸颊,柔声地问。   林蔓昏昏沉沉了一早上,还是舍不得暖和的被窝。她拉上被子,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窝。   “我还没睡够,等睡够了再起来嘛!”林蔓撒娇道。   秦峰摇了下头,为林蔓掖紧了被子。他穿衣下床。站在窗前,他掀开了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天上飘起了鹅毛的大雪,楼下空无一人。眨眼的功夫,前日楼下刚清出来的道路,又被盖上了厚厚的积雪。   外面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经过了一整夜鞭炮齐响的吵闹后,这样的安静对林蔓来说尤其珍贵。她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林蔓饱饱地睡了一觉。   一连串颇有节奏的切菜响声隐隐飘进了林蔓的耳朵里。   林蔓睁开眼,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她喊了两声“秦峰”。秦峰没有应她。外面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没有停,依旧错落有致地响着。   窗帘紧紧地拉了上,房门紧闭,卧室里晦暗一片。   林蔓坐起身,下床随手披上了一件军大衣。屋子里暖气充足,她一点也不觉得冷。踩着毛线织的拖鞋,她打开了卧室的房门。一片耀眼的光亮映入眼帘。她勉强地睁开了眼,看见忙碌在厨房里的秦峰。   厨房的灶台上放了好几个盆。其中的一个盆里是新和的面团。另有几个盆里装着萝卜丝、酸菜末和白菜末。此时此刻,秦峰正站在案板前剁肉馅。肥瘦得当的梅花肉在他的刀下已成了泥。他尤嫌不够,偏要翻过来、覆过去地把肥肉全剁进瘦肉里。   听到身后林蔓的脚步声,秦峰清声说道:“你醒了?中午我们吃饺子。”   林蔓悠闲地倚着门框,轻笑道:“怎么包这么多种馅?”   秦峰回道:“也不知道你更喜欢吃哪个陷,所以我就每一样都包上一点。”   林蔓脱下大衣,换上衣服,去卫生间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卫生间的水斗上,她和秦峰的牙刷杯子是一对。同样的蓝边白瓷茶缸,一个红字写着“为人民服务”,一个红字写着“向雷锋同志学习”。林蔓刷完了牙,放她的牙刷进杯子时,看见边上属于秦峰的那一只,不禁由衷地笑了一笑。   一只茶缸被子略显孤单,两只摆在一起,刚刚好。   “我来擀皮!”林蔓挽起袖子,走进厨房。   她搬了面板出厨房,放秦峰和的面团在板上。揉松面团、捏成长条,揪出一个个的剂子。剂子压平,擀面杖擀了几下,一张张中间厚边缘薄的面皮便出来了。   “什么味道?”林蔓忽的闻见一股焦味。她侧头探向厨房,问秦峰道:“你有没有闻到?”   秦峰留意了下,点头道:“好像是有什么烧焦了。可是我们家也没烧……”   秦峰话音未落,外面的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越来越多,顷刻间便汇成了一片。   林蔓和秦峰打开门,好奇地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楼上的人源源不断地跑下来。有人慌乱的叫喊从楼下传来。   “……着火了……着火了……”   林蔓和秦峰这才注意到,楼下烟雾缭绕,且愈来越重,眼看着正往楼上飘来。   林蔓和秦峰连忙披上外衣,跟着其他人一起下楼。   穿过一片浓重的烟雾,林蔓和秦峰冲出了楼道。林蔓不慎,连呛了好几口烟,咳嗽不止。秦峰一面拍林蔓的背,帮她顺气,一面严肃地看向一楼的一扇窗户。窗户里正燃着熊熊大火。火势汹涌,烧的外面一圈的冰雪全化了。黑烟滚滚,大家皆紧张地围在一边,既担心屋里的人,又担心火势会延至四周,连着又把挨在边上的房子给烧了。   保安队的人接到消息,很快便拖着水管,拎着水桶赶到现场。   “消防队什么时候到?”林蔓担心地问分队长。   分队长急得额头冒汗:“刚打过电话,他们说马上过来,但因为距离有点远,让我们先想法控制火势。”   分队长没有多余的空同林蔓闲聊。   有保安队员从就近的水管接来了水,将水束喷向大火。水管有限,其他的保安队员就用最原始的办法,找水龙头,用水桶接满了水,来回奔跑着将水桶里的水泼向大火。   围观的群众们陆续加入了灭火的行列。秦峰首当其冲,其他人跟着纷纷响应。林蔓亦跟着找来了水桶,和其他人一样,排队在水龙头前接满了水,再排队站在火前泼水。   大火持续地烧了近半个钟头。在消防车赶来之前,住在仿苏楼里的人们和保安队员团结一致,七手八脚地灭掉了大部分的火情。当消防队员赶来以后,最后一点火星顷刻就被他们熄灭了。   火灾过后,大家都不急着回家,纷纷站在烧黑的房子前,对刚才发生的火灾七嘴八舌地评头论足。   秦峰和消防队长、保安队长走进火灾现场。三人站在一起,根据种种现场遗留的迹象,探讨这次火灾的起因   “幸亏这屋里没人住了。要不然啊,今儿个的事儿可就闹大了。”有人由衷地庆幸。   “这个房子一直没有人住?”林蔓走到华姨身边,随口问道。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就在她家的楼下,一直有一间空房子。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整栋楼,就她对门的房子是空的呢!   华姨正在同人谈论刚才的火灾。听到林蔓的问话,她又转过头来对林蔓说道:“这房子也是近半年才空下来。”   林蔓好奇地问:“那原来是什么人住在这里?”   华姨道:“是个姓苏的小姑娘,也是我们宣传科的。”   “小姑娘?”林蔓猛地一怔。她曾费下了一番功夫才能住进仿苏楼。因此,她深知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姑娘,是不可能分到仿苏楼这样好的房子的。   华姨点头道:“没错,确实是个小姑娘,比你大不了两三岁。”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林蔓忽然对这个年轻女人充满了兴趣。   华姨道:“对啊!她叫苏青,说起来,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她今年年初进厂。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个管仓库的小职员。后来没两个月的功夫,她就进宣传科了。”   林蔓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家里有人?”   华姨略想了下,回道:“从没听过。”   林蔓道:“那她现在呢?搬去哪里了?”   华姨轻叹了口气,一脸艳羡地说道:“她啊?前几个月已经去市政厅了。”   “市政厅?”林蔓不可置信道。按照这个苏青的升职速度,简直可以堪比搭升降梯的速度了。要说她在五钢厂算是升的快了,可是跟这个女人相比,她竟是不值一提。   华姨继续说道:“可不是么?要不然,我为什么说这苏青不简单呐!她刚进宣传科没多久,上面就批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给她。听说好像是邓书记直接发话。后来邓书记倒了,竟然一点没牵连到她。恰恰相反,市检查团来咱厂检查的时候,苏青竟然让检查团里的一个大人物看上了眼。那个人直接把她调去了市政厅。据说,她在市政厅里也呆不久了。省厅那边年前下来了调令,过了年后,她就要去省城了。”   在谈论苏青的过程中,华姨的脸上不断地流出羡慕又嫉妒的表情。这两种复杂的情绪在华姨的神色中交错轮替。最后,它们终化成了华姨口中的一声长叹:“哎!这个苏青不简单啊!”   经过一番讨论,秦峰和消防队长最终确认了火灾的起因。   “应该是有人扔了二踢脚进去,烧到了窗帘引起的。”秦峰走出烧黑的房子后,对林蔓说道。   “哦?是这样啊!”林蔓满脑子都是华姨说的“苏青”,回答秦峰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烧毁的房子清理干净后,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了。   林蔓和秦峰回到家,继续包完他们之前没有弄完的饺子。   屋子里满是烧焦的味道,林蔓打开了各屋的窗户,足足放了半个多小时的风,才让屋子里的味道全数散尽。   烧锅里的水滚滚地开了,饺子陆续下锅。三扑水后,皮薄肚大的饺子接连浮上水面。秦峰将饺子盛在碟子里。林蔓给秦峰开了一瓶啤酒,放在秦峰碗筷的边上。   秦峰看出林蔓有些不对劲,关心地问道:“你想什么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林蔓吃了一口饺子,默然了半晌方问秦峰道:“在这世上,有没有什么人,是你永远也胜不了的。”   秦峰被问的一头雾水,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间问这个?”   林蔓苦笑了下,喃喃地说道:“以前,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秦峰道:“那现在呢?”   林蔓道:“在这个世界里,我想她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窗外的雪花,漫天飞舞。林蔓和秦峰同时看向窗外。只见刚刚还是一片祥宁的雪景,转瞬就肆虐成了铺天盖地的暴风雪。   望着窗外肆意狂舞的雪花,林蔓出神地叹道:“今年的雪,还真是大啊!” 第144章 遗留问题 三更   春暖花开, 万物复苏。   当仿苏楼后的老槐树上, 冒出第一支嫩芽时, 桃花江上的轮渡重新开航,五钢厂的冬歇假期正式宣告结束。   回到单位,秦峰正式办理了调职手续。从第一线的侦查人员调至了后方。   林蔓问秦峰:“多可惜啊!你之前干得挺好,得了不少嘉奖, 说不定很快就能升上去了。”   秦峰满不在乎道:“我要是继续做下去,你可就又要一年见不了我几次了。你舍得么?”   林蔓笑而不语。秦峰主动接回了话头道:“放心!我现在的工作也不是不好。虽然要三班倒,但至少会天天回家。”   林蔓笑道:“是啊!至少你会天天回家。”   说罢, 林蔓扑进了秦峰的怀里。秦峰说得对,她确实不喜欢秦峰一直外派在外面, 长年累月的不见人,有丈夫好像没丈夫一样。可是, 一旦这样, 秦峰的前途不就……   秦峰搂住林蔓, 从她的肩背温柔地抚至她的脸颊, 柔声道:“你用不为我担心,留在后面, 也不是没了前途。要不然, 马队长是不会轻易地答应给我调的。”   秦峰的调职手续一办妥,上班的时间亦跟着发生了变化。   有的时候,秦峰和林蔓一样,上白班,晚上5点就下班回家。有的时候, 秦峰上晚班,傍晚出门,早上回来。还有的时候,秦峰上中班,中午出门,深夜回来。   林蔓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适应了秦峰的复杂班次。   开春以后的第一个星期,五钢厂的女工入职考试如期进行。林蔓所教的扫盲班的大部分成员,皆通过了考试。而剩下没有通过考试的人,林蔓为她们想了一个法子。   林蔓自从调入供应科后,每天工作繁忙。她亲自给农妇们上扫盲课的时间是没有了。她不想断了同农妇们的关系。这些人于她而言,是再便利不过的耳目,既可以打探消息,亦可以散播消息。她希望留这些人在手里,并且长长久久地用下去。   于是,为了将扫盲班开下去,她另想了一个办法。她说服了工会吴主席,托他向职工子弟学校的校长打了声招呼,请学校借给她一间教室。每逢星期天,让学校轮流安排个老师给不识字的农妇们上扫盲课。   吴主席很欣赏林蔓的主意,全力支持她的想法,并将扫盲班的管理权交给了她。   就这样,林蔓的扫盲班一下子从业余开办变成了专业开办。新春第一季开班,扫盲班一下子招到了50名学员。这批学员的数量,足足大过了林蔓在家里开班时学员数量的一倍。   “你看这条新闻,上面说有一个人进厂以后,居然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从普通职工升到了副厂长。”秦峰摊开报纸,闲闲地说道。   一个灰蒙蒙的早晨,秦峰下夜班回家。他顺手带回了单位里的报纸。   趁离上班前还有些时间,林蔓抓紧功夫做出了早饭。前夜米饭兑水烧成稀饭。过年时腌下的酱菜盛出一小碟。旺火烧锅,林蔓隔水蒸了一只腊鸡腿,转给秦峰用来下稀饭。   “你这是什么报纸?”林蔓端起一碗稀饭,就着酱菜连喝下好几口。   秦峰放下报纸,拿起筷子:“江城晚报。”   林蔓轻笑:“晚报上的消息根本不能信。前段时间,我看到上面还有一条新闻,说一个厂采购炼钢的原材料,只用XX块钱就买了XX吨的材料。报上提出表扬说,这个厂的采购员因此而获得了去年的劳动模范。”   秦峰道:“你觉得这事不可能?”   林蔓摇了下头:“这根本是不现实的事。除非对方厂子收了他们的好处,不惜赔本压低了价钱给他们。”   秦峰道:“这可不是件小事,恐怕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话间,秦峰剥下了腊鸡腿上的肉。他用筷子轻轻一划,扯大半块腿肉下来。他夹起了腿肉,放在了林蔓碗里。   林蔓咬了块腿肉,笑说道:“所以我说不可能嘛!八成啊!又是晚报的记者接到上面的政治任务,让报道采购员这一行业。他一夸张,就把新闻写成这样了。”   秦峰不解道:“为什么偏要报道采购员?”   林蔓笑道:“难道你没有听说,现年头哪四种行业最吃香?”   秦峰道:“哪四样?”   林蔓道:“司机、医生、人事科长、采购员。”   墙上的挂钟时针缓缓走过了7点。   林蔓瞥到钟上时间,立刻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稀饭。   秦峰劝道:“急什么,时间还有的是呢!”   林蔓顾不上对秦峰多解释。她拿起椅背上的挎包,快步出门。出门时,她匆匆地回了秦峰一句道:“早上要开大会,去晚了就没地方了。”   秦峰望着林蔓急匆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他亦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稀饭,起身收拾干净碗筷。他留尚有剩菜的盘子在桌上,盘上盖上小碟。   回到卧室,他拉上了窗帘,脱下制服挂在柜里。掀起被子,他倒在了床上。被子里、枕头上,还有些许来自林蔓的淡淡清香。闻着这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很快沉入了梦乡。他睡得很沉。即便窗外传来震天的音乐响声,上工铃声,他都没有醒来。   开春后的第一个大会,开了整整一个上午。   会后,林蔓和王倩倩一起去食堂吃饭。   “新家住的怎么样?”往食堂去的路上,林蔓随口问道。就在数日前,她帮王倩倩把新九栋的东西搬到了干部楼。   王倩倩道:“其实也就是那个样子!我一个人住,又不大烧饭,算起来住一间屋子和住两居室的屋子没什么区别。”   “怎么会没区别。卫生间独立,空间也宽敞多了。难道不比你在新九栋时方便?”林蔓心知王倩倩也就是随便讲讲,要真让她回去住单身宿舍,她才不愿意呢!   王倩倩轻笑着点头:“是啊!方便确实方便了不少。”   新年开春,全厂食堂都被重新油漆了一遍。洁白的墙壁让食堂内部看起来焕然一新。   林蔓和王倩倩走进食堂时,打菜的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龙。人龙一直甩尾出了大门。   林蔓和王倩倩手里各拿着一个饭盒。她们一边聊天,一边跟着队伍缓缓地向前踱步。当走到打菜的窗口前时,林蔓要了一份溜肉段,王倩倩要了一份红烧明太鱼。   外面阳光清亮,林蔓和王倩倩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聊了一圈闲话,林蔓忽的将话题一转,回到了供应科的工作上。   “你觉得许科长这个人怎么样?”林蔓佯作不经意地问。   王倩倩道:“嗯,说不上来。这个人基本对什么事都不管。业务上的事,管人的事,他都交给我做。以前卢爱华做副科长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我觉得他……”   王倩倩持勺子才舀了一块鱼上来。提及供应科的科长许勇,她又放下了勺子里的鱼。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很抓权的人。要不然,他怎么会把权力都放给我。”王倩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试着判断道。   林蔓笑道:“他让你做了所有的事,其实还有另一种解释。”   王倩倩道:“什么?”   林蔓道:“你做了所有的事,势必也会背上所有的锅啊!”   王倩倩道:“你想太多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卢爱华一样。”   “反正他那个人到底怎么样。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了。”林蔓坚持她的看法。   她一早有了推断,之前拉卢爱华下科长的位置,取代了卢爱华的人,十之八九就是许勇。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抓权?而同一个道理,他又怎么会对副科长没有一丝半点的防备?   林蔓和王倩倩一起回到了科里。   许勇和人站在门口谈事情,两人皆是一脸的严肃。林蔓认得同许勇说话的人,他是一车间的主任郭得胜。   许勇见到王倩倩,高声叫住了她,让她留一下。林蔓不耽误正副两位科长谈事情,识相地自行进屋。   许勇送走了郭得胜后,立刻转头过来,对王倩倩说道:“王副科长,科里现在有件棘手的事,需要你想法解决。”   王倩倩道:“科长,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许勇为难地挠了下头:“这事啊!是这样的。卢爱华当副科长的时候,给一车间进了一批材料。刚刚一车间的郭主任告诉我,这批材料是少数的优质材料里参杂了一大批的劣质材料。郭主任说,这批劣质材料根本没有办法用,需要全部换掉。”   王倩倩道:“那我们就再重新采购一批好了。有什么问题?”   许勇道:“你刚任领导岗位,有些事还不清楚。科室里一旦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要扣全科人奖金的。你也知道,去年的奖金福利,全科人可都领了。现在出了这事,要是让大家把领了的奖金福利退回来……”   王倩倩点头道:“我明白,且不说大家可能退不出来。就算退出来了,也会影响全科人的工作热情。”   许勇道:“没错。所以,我希望你能想法解决这事。毕竟,它也是上一任副科长留下来的烂摊子嘛!你身为新任的副科长,也确实有解决这个问题的义务。”   “科长,你就明说了!想我怎么解决这事。”王倩倩不能不答应许勇。许勇到底是她的直属上级,有管她的权利。   许勇道:“你也知道,科里现在虽然钱多,但专款专用,用来买XX的钱不能用在买XX上。现在出问题的货的相应科目里还剩下2万块钱。我希望你能想一个办法,用这2万块钱,补齐所有的货。”   王倩倩道:“您说的这个所有的货是多少?”   许勇道:“X吨。”   “X吨?”王倩倩惊诧地失声道。   许勇轻笑道:“我知道,这事办起来确实有些困难。但是,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会完美解决的。”   另一边厢,林蔓回到办公室后,拿着杯子去茶水间倒水。   她还没走到茶水间,就冷不防地被一个男人挡住了去路。   “林蔓,你还记得我吗?”男人一见到林蔓,唇角眼梢尽是笑意。   林蔓打量了一下男人。但见男人高高大大,面色黝黑,相貌端正。她忽的恍然大悟,脱口而出男人的名字道:“宋向阳!你是宋向阳?”   宋向阳笑道:“我终于进总厂了。我现在是一车间的一名普通工人。不过,如果不是你教我的办法,我恐怕要在那个办事处,待上一辈子了。” 第145章 黑皮笔记本 一更   “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林蔓一看见宋向阳, 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宋招娣。   宋向阳道:“她现在老家务农。我娘正在给她说亲事。”   “关于你姐的事,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林蔓感到奇怪, 怎么宋向阳对宋招娣的事没什么反应。   宋向阳讪讪地笑,神色中略有歉意:“我知道她的事。她那样对她的婆婆,也难怪姐夫会和她离婚。我……”   宋向阳顿了一下,诚心地对林蔓说道:“我代她向你道歉, 也向你们一家人道歉。”   “行啦!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林蔓轻笑地回道,继续走向茶水间。   她对宋向阳的话半信半疑。原先,她当宋向阳是一枚子, 指不定哪天能用到。可有了宋招娣的事在前,她就很难再相信宋向阳了。   郭得胜站起楼梯口处, 朝宋向阳招了一下手,催他过去。   宋向阳知道不能再与林蔓多谈, 便对林蔓匆匆地交代了一句:“我们科长叫我了。你将来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 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罢, 宋向阳快步离去, 追上了往楼下去的郭得胜。   林蔓转回身,望向宋向阳离去的背影。   宋向阳恭敬地走在郭得胜身边。郭得胜一边下楼, 一边在对宋向阳说话。从神色态度看起来, 郭得胜对宋向阳似乎颇为器重,大有好好栽培的意思。   林蔓暗道:“这个宋向阳还挺会举一反三,从办事处混出来后,居然短时间内就笼络了郭得胜。”   林蔓从茶水间倒茶回来,刚刚迈进供应科的门槛, 就被王倩倩叫住了:“刚来了两批货,你陪我到下面车间去一趟。”   林蔓放下茶杯,跟着王倩倩出门。   在往车间去的路上,王倩倩把许勇交代的事情说与林蔓,问她的意见。   王倩倩道:“怎么办?许勇到底是我的直属领导。他下派的任务,我根本没法拒绝。而且,这事我要是做不好,可就得罪了全科的人。他们本来就对我有意见,一旦因为这事,他们不得不把奖金福利退出来了,他们势必会把原该是卢爱华的错,迁就到我的头上。所以……”   林蔓笑道:“所以你觉得你像是被顶到了杠头上,明知道是个不能完成的任务,但还是不得不咬牙接下来。”   王倩倩点头:“嗯,所以,你看这事有没有办法?”   “这事虽然很难,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林蔓明白她的处境同王倩倩一样。王倩倩需要向许勇证明她的工作能力,亦要向受她管的人证明她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不得不硬着头皮地接下了任务。而她呢?亦是一样,要想向王倩倩证明她的价值,她就务必要为她解决难题。   “你真的有办法?”王倩倩高兴道。她从未像现在一样庆幸调了林蔓进供应科。自从当上副科长以后,她在供应科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回想起来,她发现自己还真是不能没有林蔓在身边帮忙。   对于王倩倩之前所述,林蔓又仔细地考虑了一遍。最后,她对王倩倩说道:“这样!你让人把卢爱华的工作资料整理出来。记住!一定要是她这些年里所有的工作资料,从她还是一个普通科员起,到她当上科长,再到她几升几降回副科长期间的所有资料,我都要!”   王倩倩道:“好,我马上开始整理。但是,你说的工作资料包括哪些?”   林蔓道:“重点是她签过字的单据。像这样的单据,厂里一定会保留底单,以防碰到问题时追责。因此,但凡你想调,就一定能调的出来。”   林蔓认为,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卢爱华的身上。卢爱华一向行事谨慎,称得上是滴水不漏。她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就一定会留一手补救的措施。否则,她也就不会在供应科几升几降,都依然屹立不倒了。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出卢爱华留的后手。而要找出这个,她自然要从研究卢爱华的工作轨迹做起……   王倩倩一刻都不耽搁,回到办公室后,马上安排人整理资料给林蔓。   趁着资料还没有来,林蔓去了一趟房管科,向李文斌要卢爱华家的钥匙。   “你要她家的钥匙做什么?”李文斌警惕地问。他太了解林蔓,知道林蔓做事必有起因,绝不会无缘无故。   林蔓道:“我们科里有好几份重要文件不见了,怀疑是被她带回了家,所以想去找下。”   “可是直接让你进去,不合规矩啊!”李文斌为难地道。   林蔓笑道:“李大科长,我不会为难你。你看,她的房子现在也没有人住,厂里应该还没有对她的房子做出处理决定?”   李文斌点头:“那是当然。根据规定,所有这类的房子要先空一年。然后,再经过一定的手续才能正式腾出来。”   林蔓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找文件的时候,你站在一旁,确保我没有拿其他我不该拿的东西。一旦找到了文件,我先给你过目,然后由我们科长确认了它是供应科的东西,我们再拿走。”   “这样嘛!倒也不是不可以了。”李文斌转而一想,卢爱华是供应科的副科长,之前还当过科长,的确难免会往家里带一些重要文件。若是因为少了这些文件,而影响到供应科的工作,确实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林蔓一见李文斌有了松动,立时趁热打铁:“那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去?”   “行!我跟你走一趟。”李文斌无奈地笑。他拉开了左手边的抽屉,找出一把卢爱华家的备用钥匙。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原则性强的自己,为什么偏偏总是在林蔓的身上破例。   李文斌和林蔓走到卢爱华家时,天已经将近傍晚。   林蔓打开了卢爱华家所有的灯,以便能将她家的一切看得一目了然。   卢爱华家里皆是再简朴不过的布置。普通的桌椅板凳,斑驳了的白漆墙,厨房里的皆是清一色的白瓷碗。碗口都有缺口,一看就知道是用了些年月的。   进屋后,林蔓直奔各处的柜子、桌子、五斗橱。她拉开了一个又一个抽屉,找寻她想要的线索。或是一本记满了数字的笔记本,或是几张满是人名的单子……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李文斌一直跟在林蔓身后。他眼见着林蔓几乎将卢爱华的家翻转了过来,却似乎依然一无所获。   林蔓沮丧地摇头。她再一次拉开卢爱华书桌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刚刚进屋的时候,她第一个找的地方就是这里。抽屉里只有一沓废旧的单证本。红色的单证纸后记录着卢爱华每天花销的账目。看起来,它应是一个记录日常花费的账簿。像这样的账簿,在六十年代并不少见,很多人家就是靠着将每日的花费一笔笔地记下,小心翼翼地节衣缩食,才借此省下了一些存款,养活一大家子人。   在一堆单证纸的底下,压着一个黑皮笔记本。林蔓曾翻过这个黑皮笔记本。内里全是空白页,没有任何的记录。再次看见这个笔记本,林蔓将其拿出了抽屉,细细地端详。   “这个本子有什么问题么?”李文斌好奇地问。他见林蔓看本子看的出神,以为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本子内里的空白页边,有一排锯齿状的撕页。林蔓轻抚着这排撕页,若有所思地道:“这本子里记录的东西,好像被什么人撕掉了。”   李文斌道:“应该是卢爱华!可能她觉得上面的东西没用了。”   “可能是!”林蔓放本子回抽屉。口头上,她同意了李文斌的推测。可实际上,她却是有另一番的推测。   书桌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通常是一个人最常用的抽屉。而里面放的东西,也相应是最为重要。因此,林蔓认为抽屉里的黑皮笔记本对于卢爱华来说,应该有特别的意义。笔记本的封皮磨得有些旧,这说明卢爱华会经常将其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本子,为什么卢爱华会撕掉中间的内页。要知道,卢爱华被抓的很突然,不可能提前预感到会出事,而先一步撕去。这样,就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一定是有什么人,在卢爱华被捕以后,偷偷地潜入了她的家里,偷走了笔记本里的重要部分。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李文斌看见林蔓心事重重,以为她在为没找到文件而沮丧。他安慰林蔓道:“既然找不到,你就让你们科长去调档!一般的重要文件,都会存一份原始档案。”   林蔓笑了一笑,谢过了李文斌的好意。   林蔓和李文斌走出卢爱华家时,遇见了对门的一个邻居。他告诉林蔓和李文斌,就在年前,他经过卢爱华家门前时,曾听见里面有响动。他以为是卢爱华回来了,但后来才得知,卢爱华已经被判刑,不可能会回来。   邻居所说的事情,更加重了林蔓的怀疑。看来,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撕走了笔记本上的重要部分。   回家的路上,林蔓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两个问题。一个是笔记本上究竟写了什么?一个是拿走笔记本的人究竟是谁?   走着走着,想着想着……   不觉得间,周遭的天色全暗下来了,林蔓都没有察觉到。 第146章 嫌隙暗生 二更   林蔓回到家时,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唤了两声“秦峰”, 里屋没人应答。她打开灯, 看见餐桌上秦峰留的字条,才想起他今天值夜班,应是已经出门了。   秦峰留的字条被压在一个碟子下。   碟子里有新炒的辣椒炒肉丝。饭锅里有新煮好的米饭。为了保温,饭锅被放在一个小木桶里。木桶的内圈裹了一层厚棉被, 电饭锅塞在里面,至少可以保温两三个小时。   林蔓坐到桌前,一面盛饭到碗里, 一面看秦峰留给她的信。   “吃完的碗筷放在水斗里。明早我回来一起洗。”   林蔓勾起唇角,对折起字条, 放在桌边的一个小盒子。盒子里堆了好几张字条。在这些字条里,有些是林蔓所写, 有些是秦峰所写。   林蔓吃完了饭后, 还是自行收拾干净了碗筷。   忙了整整一天, 她累得乏了, 早早地洗漱完毕,上床睡觉。枕上松软的枕头上时,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本黑皮笔记本, 以及那个撕走了笔记本重要内容的神秘人。   笔记本上究竟写了什么?那个人又是谁呢?他是供应科的人吗?还是他是别的科的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本厂的人。   林蔓整晚都没有睡好,胡思乱想到天亮。   早上7点钟,秦峰还是没有回来。林蔓急赶着出门, 便留了张字条给秦峰。   “稀饭保温在桶里,你回来后,记得先吃了早点再睡觉。”   林蔓疾步出门。   早春的风尚余留了些冬日的凉。它迎面而来,扑打在林蔓的脸上。林蔓昏沉沉了一夜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朝着厂区小白楼的方向,她加快了步子。王倩倩对她说,卢爱华的材料今天应该就能整理出来了。她想早一些赶到办公室,兴许能早些看到那些材料。从那些材料里,兴许可以找到有关黑皮笔记本的线索。   “小林,化验室的段大姐刚走,她来给你送包裹。”   林蔓刚进办公室,就有人扔了一个包裹给她。   包裹不大,四方形状,拎起来稍一掂量,有些沉甸甸的。包裹的单子上只有收件人,没有寄件人。   办公室里许多人围在林蔓身边。他们都很好奇包裹里装了什么东西,一个劲儿地撺掇林蔓道:“小林,你打开来看看!指不定是你上海的亲戚寄来的。”   扔包裹的人站在一旁,又对林蔓补充了一句道:“段大姐说了,这包裹本来年前就该给你了。可是邮政所那边把它给漏了,就耽误到了现在。”   林蔓依稀猜到东西是谁寄来的。架不住同事的催促,她当众拆开了包裹。两层纸包剥开,五盒精美的糕点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呦,这是什么糕点,怪好看的,以前咋没见过啊!”   “这盒上的字是繁体字,该不会是出口的外贸货?”   “兴许!不过这盒上的出品公司怎么给抹了?”   ……   林蔓一见到糕点,就知道送她的人一定是安景明了。除了他,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在现下这种形势下,还能自由地往来香港。包裹里的糕点,全是她去年到香港玩时,喜欢吃的那几种。没想到安景明竟然偷偷地记下了。而安景明抹去了盒上的出品公司,估计是怕林蔓因此惹上麻烦。   “小林同志啊,这糕点你是打算自己吃,还是要送人?”有人对林蔓的糕点艳羡不已。这人也曾往来上海,看过不少好东西。但像今天林蔓收到的精美糕点,确是他以前见也没见过的。   “我不喜欢吃糕点,也没送人的打算。你们要是喜欢,就拿去吃好了。”林蔓不屑地笑,推了糕点盒给众人。她估计这是安景明最后一次寄东西给她了,既然退不回去,就索性借花献佛地送给办公室里的人,当做人情好了。   林蔓话音刚落,立刻有人伸手向糕点盒:“哎呦,小林同志可真大方,那我就不客气啦!”   林蔓微微一笑,任人拿走了一整盒糕点,眼睛眨也不眨。   其他围观的人一看,林蔓是真的愿意分糕点给他们,于是也不客气了,纷纷七手八脚地上来拿。包裹里的糕点被一抢而空。顷刻之间,桌上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盒子。   王倩倩走进办公室,看见有不少人围在林蔓身边,还有好多个人手捧着一个糕点,正一脸满足地品尝。她好奇地问:“你们吃什么呐?难不成我们科又发东西了?”   有人经过王倩倩身边,回她道:“小林同志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净是出口外贸的糕点。她不吃,全分给了我们。”   还有人拿了一个还未下口的糕点,递给王倩倩:“副科长您尝尝,可好吃了。比咱供销社里卖得强。”   王倩倩尝了一口糕点,面色蓦地沉了。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桌上剩的糕点盒。当看见盒上被抹去的出品公司,她在心里冷笑道:“果然是他寄来的。”   “怎么?有什么问题么?”林蔓看王倩倩眼神复杂,好奇地问。顺手,她从王倩倩手中拿回糕点盒,撕碎了扔进脚边的废纸篓里。   “没事,就是觉得这个盒子眼熟。”王倩倩勉强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极力不让林蔓看出她内心突然掀起的巨大波澜。她不明白,为什么她那样珍视的一个人,到了林蔓的面前,怎么就卑微成了这个样子。又或是,那个男人本来就是贱的,偏喜欢苦苦纠缠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   上工铃声响起,许勇走进了办公室。   所有人一看见许勇,立刻停止了闲谈八卦,纷纷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们该写单子的人专心写单子,该打电话的人用心拨打电话,反复地向供货的厂方确认材料价格。   “王副科长,你出来一下!”   许勇把王倩倩带进了隔壁的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是空的,还没有其他科室搬进来。   进门后,许勇反锁了房门,转身对王倩倩说道:“有件事,我想对你说一下。”   王倩倩道:“是关于采购那批材料的事吗?我已经有办法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许勇道:“今天早上,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现在厂里实行连带责任制度。也就是说,一张单子如果前后两个人负责,那么他们要负的责任也就是一样的。”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现在我接了卢爱华的单子,如果没能解决,也要跟着负相应的责任?”王倩倩感到不解,明明是卢爱华的错,要她去费尽周折地解决已是够为难了,现在竟然还要她跟着一起负责任。   许勇点头道:“没错。也就是说,如果你这事解决不好,那么你不光要退奖金和领的福利,甚至还有可能被降职。”   许勇一提到“降职”,王倩倩立时愕地说不出话了。她自然是不想被降职的,好不容易爬上了这个位置,凭什么要为了卢爱华的错,而被重新打回原点。对此,她有千般万般的不甘心。   王倩倩脸上一闪而过的担心,都被许勇看在眼里。   许勇顿了一顿,改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态度,对王倩倩说道:“不过刚才你说,你对这事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我想,这事应该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   “可是……万一……”王倩倩一下子对林蔓没那么信任了。她生怕林蔓偶有失手,那可是会连累她被降职的。   许勇道:“对待这样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这样!我给你一个建议,至于采不采用嘛!全凭你自己决定。”   许勇对王倩倩说的每一句话,皆是以为她着想的姿态说出来。因为他言辞恳切,以至于王倩倩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其中另有蹊跷。   “那您说,我该怎么办?”王倩倩诚心地向许勇请教。   许勇道:“其实你也知道,这单子是个烂摊子,2万块钱要采购X吨的XX,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呀!还是尽快找个人来背这事!”   “找人背?”王倩倩不解。   许勇解释道:“就是把这个单子全权交给一个人做。等出事的时候,你再顺势把责任推给他,不就完了吗?”   王倩倩道:“那万一,她把事情解决了呢?”   许勇笑道:“你可是副科长,他是你的手下,他所有的功劳,归根到底,不还是属于你这个副科长吗?”   王倩倩恍然大悟,原来当领导还有这样的好处,但凡是手下做的好事,都可以揽在自己的身上当功劳,而要是碰见会受处分的事,也尽可以推在手下的身上,让他背锅。   许勇再不对王倩倩多言。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对她的劝告只点到为止。至于后面王倩倩会不会做,以及做到什么程度,他就全凭王倩倩自己了。   王倩倩回到办公室后,林蔓去找她要前日答应给她的文件。   “小蔓!那份材料还在公安局,暂时没法给你。”王倩倩按下了刚刚到手的卢爱华的资料。听过了许勇的一番话,她忽然对眼前的事情没有那么担心了。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她想知道林蔓到底本事到什么程度。若是没了她的帮助,林蔓是不是依然能够解决一切难题。   “哦?是这样啊!那就等她的材料来了再说!”林蔓淡淡地说道。她脸上一点也没有出现王倩倩以为会看到的失望。   王倩倩又道:“我最近还有好多别的工作要忙。所以这件事,我想全部交给你负责。”   林蔓眼中掠过一道犀利的光芒。她只沉默了一刻,便痛快地答应道:“好啊,没问题。”   面对林蔓的痛快,王倩倩有些心虚。她问林蔓道:“你怎么不拒绝一下。”   林蔓冷笑:“你是我的领导。对你下派的任务,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王倩倩尴尬地笑了下:“这样!我安排老魏给你打下手,她是我们科的老人了,对各个厂子的人都熟。说不定,你会有用上她的地方。”   “好啊!那就谢谢您了,王副科长!”林蔓笑道。   冷冷一声“王副科长”,生生地使林蔓和王倩倩的中间出现了一堵隔阂的墙。   王倩倩听得背脊发凉。她不禁暗暗地后悔:“我这样做,会不会是错了?” 第147章 寻根溯源 三更   林蔓扪心自问, 她知道王倩倩因为安景明的事, 而对她有了嫌隙吗?   她当然知道了。在那日结婚的时候, 安景明和王倩倩坐在一张桌上,从王倩倩看安景明的眼神,又转过来看她的眼神,她就看出来了。   可是对于这事, 她偏不能说,也不能解释。   因为一旦她说了,王倩倩恐怕更会怀疑她对安景明有什么, 对她解释即是掩饰。相比起来,她觉得只能让王倩倩不明不白地想去!但凡将来王倩倩又了别的意中人, 她自然会淡去这一段。   林蔓又反复地思量,试问王倩倩这次把卢爱华遗留的烂摊子扔给她, 是想让她背锅, 她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了。从王倩倩对她说, 卢爱华的资料暂时不能给她起, 她就猜到王倩倩要给她使绊子了!而她明知道王倩倩在给她使绊子,她还接下来这事, 一来, 是因为王倩倩算她的直属领导,她没推拒的资格;二来,是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需要王倩倩坐在副科长的位置上,直到她上去。于是, 她不得不答应,也不得不要想法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中午吃完饭,林蔓找了个借口,对王倩倩说要去找化验室的同事办事,没有同王倩倩一起回科室。她看着王倩倩的背影渐渐远去了,转身奔着一车间的方向而去。   在去一车间的路上,她打定了主意,眼下要属解决卢爱华的事最棘手,也最紧迫。至于让她背锅的王倩倩,以及疑似挑拨了她和王倩倩的许勇,她决定都将其放在一边。待到她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再回来一个个地收拾。等到那时,也不算晚。   一车间在五钢厂里,规模虽算不上最大,但里面的机器设备,乃至技术人员,无不都是整个厂里最顶尖的配置。因为这个缘故。一车间的工人走在厂区里,总和别的车间的工人气质不同。他们的头一定仰得最高,眼神里一定充满了自信,说起话来,也一定最是响亮,带着这个年代的工人们所特有的一份自豪感。   林蔓走到一车间门口。她见到有一个工人师傅正站在门口抽烟,便上前问道:“您好,我想找一下宋向阳。”   工人师傅回头冲着车间里喊道:“小宋,外面有人找。”   宋向阳在向一个老师傅请教业务知识。他和老师傅埋头在车床上,专心致志地探讨问题。工人师傅喊了几声,宋向阳才反应过来。   宋向阳站起身,先向门前张望,一副不是很想离开的样。   林蔓站在门口,冲宋向阳挥了下手,笑了一下。   看见林蔓的一刻,宋向阳的嘴角随之浮起一抹笑容。这一抹笑容,在宋向阳跑向林蔓的过程中,变得愈发灿烂。   “你特意来找我?”宋向阳几步跑到了林蔓跟前。   林蔓点了下头,轻笑道:“我想找你帮个忙。”   宋向阳道:“你说!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想办法。”   林蔓后退了两步,转过身走得离车间的大门远了些。宋向阳紧跟在她的身边。她确认没有人会听见他们的对话,才开口道:“我们供应科和你们一车间一直有单据往来。这种单据是三联单,你们一份,我们一份,还有下面负责运材料的运输队,也有一份。我希望你能帮我弄到属于你们的那一份。”   宋向阳道:“你要什么时候的单子,近一个月?还是几个月?”   想到卢爱华已经进厂10年,林蔓对宋向阳说道:“10年,我要近10年所有的单子。”   “10年啊?”宋向阳有些为难。他原以为林蔓只要两三个月,最多半年,那么他偷出来的话,管这事的人多半不会发现。现在一下子要十年的量,任谁第二天都会发现了。   林蔓道:“我只要一个晚上。你晚上拿来给我,早上你再拿回去,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宋向阳咬了咬牙:“那行,我想法偷出来给你。”   林蔓笑道:“那就谢谢你了。你拿到手后,可以送到我家来。”   金色的阳光下,林蔓微微一笑,明媚地耀了宋向阳的眼。不觉得间,宋向阳恍了神,生生地愣住了。   “你怎么了?”林蔓见宋向阳失了神,便唤了他一声。   宋向阳回过神来,立刻向林蔓打包票道:“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弄来给你。”   林蔓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宋向阳站在原地,望着林蔓的背影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林蔓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当天晚上,宋向阳借着多巩固熟悉使用机器的理由,独自留在了车间里。待到所有人都离去了,车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又多等了一个小时。直到车间周边也都完全安静下来,他才悄悄地走进车间主任的办公室,摸到了存放底单的柜子,拿出了近十年里所有的底单,将其装在一个中型的编织袋里,扛在肩头,直奔林蔓住的仿苏楼而去。   林蔓等到晚上9点,才听到宋向阳的敲门声。   今天秦峰上中班,还没有回来。   她打开门,迎面对上满脸兴奋的宋向阳。   “给!都在这里!”宋向阳邀功一样地将编织袋递给林蔓。他渴望得到林蔓一句半句的赞赏。   林蔓只有一个晚上,没有多余的空闲同宋向阳寒暄。她接过编织袋,简单地谢了宋向阳,就要关门。   “你就不……”宋向阳不禁用手挡住门,失落地问林蔓。他想问林蔓对他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宋向阳话未出口,林蔓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笑道:“这样!每年你们车间都会有一个上学习班的名额。到时候,我想法帮你弄一个。你上了这个班后,可以升工级。”   说罢,林蔓关上了房门。她迫不及待地抖了所有的单证在餐桌上。从54年开始,她一张张地快速翻阅。每张单据的面停留在她眼前都不超过一秒。她用母亲曾经教导过她的一种记忆方法,将每一张单据像拍照片一样印在脑海里。这样的记忆法虽然不能让她对要记忆的东西印象深刻,但是却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下最多的东西。   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宋向阳嘴角扬起一抹幸福的笑。他由衷地认为,林蔓果然还是对他好的,要不然,为什么还关心他的前途,想法帮他弄学习班的名额?   宋向阳下楼后不久,秦峰下中班回家了。他开门进屋,见林蔓趴在桌上翻单据,唤了她一声。   林蔓无暇顾及秦峰,只随口应了他一声,继续用心眼前。   秦峰知道林蔓一定又是碰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于是不打扰她,自顾自地悄悄地吃完了饭。   洗完碗后,秦峰走出厨房,轻声地问林蔓:“你要弄到多晚?”   “要明早了,你先去睡!”林蔓手上单据不停,继续以一张一秒的速度掠过眼前。   秦峰无奈地笑。他轻柔地搭手在林蔓的两肩,轻吻了下她的脸颊,柔声道:“那晚安!你要是能早些弄完,也早点睡!”   林蔓机械地点头。秦峰说的话,她没听一字半句在耳朵里。   秦峰进了卧室,悄声地带上门。客厅里,又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林蔓机械地重复手上的动作。一张又一张,一张又一张。终于,看过的单子越来越多,没看过的单子越来越少。当窗外蒙蒙地亮起时,她总算看完了所有的单据。   早上醒来,秦峰翻了个身,发现旁边仍是空荡荡的。他唤了几声林蔓,外面没有人应声。他瞥了眼床头的座钟,时间才刚过了早上6点。按道理,还没有到上班的时候啊!   秦峰披了一件单衣下床,轻步走出卧室。   客厅里亦是空空荡荡的。餐桌上堆得像山一样的单据不见了。椅子上的一只编织袋也不见了。屋里屋外看不见林蔓的踪影。   秦峰走进厨房,看见炉灶上闷着一只大沙煲。他掀开沙煲的盖子,艇仔粥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回到客厅,见到餐桌上放留言条的箱子底下,压了一张字条。他拿起来看,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我煲了你喜欢的艇仔粥,醒来后记得喝哦!”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蔓就小跑到了一车间门口,将单据还给了宋向阳。宋向阳想邀她一起去食堂吃早饭,她摆了下手拒绝了,又是一路小跑到了小白楼。   趁着距离上班还有段时间,大批人马仍没有到,她从一个供应科的老职工的桌子里,翻出了一本价目核对表。在这本簿子里,有建国以来,以报纸上的价格公示为准,钢厂所需的各种原材料在各个时期的参考价格。   林蔓坐在她的办公位上。她拿出了一本崭新的黑皮笔记本,放于她的右手下。接着,她再将刚刚找出来的簿子,放于她的左手下。她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脑海中尚存的一张张单据的画面。   在回忆中,林蔓右手拿起了一只钢笔,开始在空白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   ……1955年,从宁远市第三煤矿公司采购XX吨煤炭,低于市价XX,负责人李专员……   ……1956年,从武平市机械公司采购XX机器,低于市价XX,负责人韩专员……   ……1960年,从西城市化工6厂采购XX吨,低于市价XX,负责人张专员……   林蔓越写越快,不知不觉间,写出了大半本笔记本。   当窗外天光大亮,陆续有人走进办公室时,林蔓默完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内容。   “黄大姐,这簿子还你。”林蔓大大方方地还回了记录价目的簿子。   “呦,你看这个做什么?”黄大姐感到奇怪,想不通林蔓怎么平白无故要看历年参考价。   林蔓随口回道:“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这些年的价格波动嘛!”   上工铃响之后,王倩倩和许勇陆续走进了办公室。   林蔓走到王倩倩桌前,郑重其事地说道:“王副科长,我想开一封介绍信。”   王倩倩道:“介绍信?你要去哪儿?”   林蔓道:“我想去西城。我们科现在出问题的XX,不就是从他们那里采购的?我想到那里,找他们的负责人当面谈下。兴许能把价格降下来。”   “这样啊!”王倩倩心生愧疚。她觉得不该那样对林蔓。林蔓一心在帮她解决问题,而她却在想着给她使绊子。前思后想,她愈发地后悔。   “行!我马上开给你。另外,让老魏陪你去,她以前去过西城不少次。你从没去过西城,第一次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有她陪着你,兴许能帮上你的忙。”王倩倩改变了主意。既然林蔓一心一意地帮她解决困难,她也应该一心一意地对她才是。毕竟,在这个供应科里,她一旦孤立无援了,除了林蔓,没人会帮她。   林蔓从王倩倩处拿到介绍信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去了江南,买第二天一早往江城去的火车票。   林蔓前脚一走,许勇便站到桌前,问王倩倩道:“怎么?你让老魏陪她去?”   王倩倩点头道:“老魏常跟那边的人打交道。有她陪着,林蔓兴许真能把事办了。”   许勇摇了下头,笑说道:“你啊!还是太嫩了!”   王倩倩不解:“怎么这么说?”   许勇道:“林蔓这是套你呐!你想啊,老魏是咱办公室重要的老人。你派她给林蔓用,摆明了就是要过问林蔓手里的事。万一林蔓办不好这事,她是可以用这个理由,把责任又推回到你身上。”   王倩倩犹豫了下,喃喃道:“不会这样?”   许勇道:“怎么不会!她去西城,估计就是做做样子,明着是去办事,其实只是想绕个弯子,把责任推回到你头上。”   王倩倩道:“可是,我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许勇笑道:“这事好办。你啊,换个人给她不就行了。别让老魏去,改让下面运输科的小余陪着去。”   王倩倩道:“小余?他就是个司机,能帮上什么忙?”   许勇道:“唉!要的就是他帮不上忙嘛!” 第148章 小余 一更   一个月里, 难得有那么一天, 林蔓和秦峰能够同吃早餐, 然后一起出门上班。   “就你一个人去西城?”秦峰担心地问。西城可不比江城、省城,那里是出了名的风光壮丽,也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   林蔓道:“不光我一个人,还有办公室里的老魏。以前西城的业务, 她没少往那儿跑,人情都熟。”   “嗯,这还好些, 否则要是你一个人去,我还真是不放心。”说话间, 秦峰从车棚里取出了他黑色的三八大杠自行车。他长腿一跨,骑上了车。林蔓驾轻就熟地坐在车后。   自行车滑下了缓坡, 直奔摆渡码头。   道路两边的垂柳枝条上长出了嫩绿的芽。春风轻柔地拂动, 绿油油的柳枝随风摆舞。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清香。   “你对我有什么不好放心的, ”林蔓笑着双手轻抚秦峰的腰, “难道你还怕我会吃那里人的亏?”   秦峰勾起唇角,回头对林蔓笑道:“说的也是!就算担心, 我也该担心那里的人, 不是么?”   秦峰的自行车驶出厂区,不多会儿的功夫,就到了码头。   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桃花江水被映的金波滚滚。   林蔓和秦峰搭乘轮渡到了江南。江上风大浪急,但林蔓还是拉着秦峰站在了风口处。江风吹得林蔓心情大好。也不知怎的, 临出发所遇到的一系列好天气,都让林蔓的心里隐隐有了预兆。这次到西城办的事,一定会办的非常顺利。   下码头后,秦峰先送林蔓到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的大门前,秦峰不舍地问林蔓:“真不用我送你去站台。”   林蔓轻笑:“算了,等下还有同事过来。”   秦峰道:“那,你这一去要几天?”   林蔓道:“三五天!最多不过一个星期。”   说罢,林蔓转身走进站台。   秦峰推着自行车看了林蔓一会儿。直到林蔓完全消失在站台攒动的人头里,他才又跨上了车子,骑车离去。   林蔓站在站台上等老魏。就在前一天,她和魏大姐约好了第二天一早在火车站见。依照火车发车的时间,魏大姐早就应该到了。   嘶鸣的汽笛声响起,一辆绿皮火车迎着荡荡的春风开进站台。   阳光和煦,林蔓忍不住抬手遮眼。从指缝中,她看见火车的列次,正是她要乘的班车。魏大姐还没有到,她急地环顾四周,渴望能在涌动的人群里看到魏大姐的身影。   “……林同志……林同志……你是供应科的林同志……”   一阵清爽的男人声音由远及近,林蔓顺着声音看去,一个最多二十岁出头小伙子迎面奔到她面前,气喘吁吁地问她:“你,你是林蔓同志?你陪王副科长下车间时,我见过你两次。”   林蔓上下打量小伙子,一头雾水地问:“我是林蔓,可你是?”   小伙子道:“我是运输处的小余,年初刚刚入职。早上你们王副科长给我们科长打了个电话,说让我们科出一个人,陪你去西城办事。我们科长就让我来了。”   自我介绍完毕,小余对林蔓和善一笑,向林蔓示好道:“林同志,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完成工作。”   “你以前去过西城吗?”林蔓问道。她一看到小余来,就知道魏大姐八成是不会来了。   小余尴尬道:“我刚进运输科不久,还没来得及跟车跑过外地。”   “没事,这次你去了一趟,不也就算去过了么?”林蔓轻笑地拍了下小余的肩膀,示意他们可以上车了。小余执意从林蔓的手里接过行李,跟在林蔓的后面上车。   从江城到西城的路途遥远,乘火车足足要开上3天。林蔓买了两张硬卧票。一张上铺,一张下铺。因为需要好好盘算到西城后的事情,她不想被来来往往的乘客扰乱了思绪。于是,她把下铺的位子给小余,自己睡在上铺。   从上火车后,小余忙得一刻不停。他先是把行李放上行李架,接着又殷情地给林蔓冲茶。火车开起来后,他还主动到餐车打了一份早点包子给林蔓。   “林蔓同志,这么早的车子,你还没吃早饭?”小余把包子打在饭盒里,递给林蔓。饭盒洗得很干净,没一点油腻。5个大小适中的肉包盛在其中。   林蔓接过小余的包子,顺手掏钱给他。小余死活不收,偏说包子不值两个钱,算是请林蔓吃的。   林蔓笑道:“算了,别和我客气啦!你这个岁数,刚进运输科,最多只是一个学徒工。学徒工18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你请我吃包子,回去以后你怎么办?总不能喝西北风啊!”   “其实,这包子也不贵。就5个嘛!我还是请得起的。”小余讪讪地笑,仍是坚决不收林蔓的钱。   林蔓不得不作罢,收下了小余送的包子。趴在上铺吃包子的当儿,她又好好地打量了一次下面的小余。   小余至多二十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人看起来很机灵。据他自我介绍,他是江城本地人,父母都是职工子弟学校的老师。   林蔓心想:或许,那个陪我去西城的魏大姐,反倒不如这个小余有用呢!   魏大姐虽然对西城熟悉,是科里的老人。可是相应的,她也有老人的架子和派头,不大爱听年轻人的话,一切都有她自己的主张。林蔓要使唤她,恐怕还真不一定使唤的动。   与之相比,林蔓倒是觉得小余不错。听话、机灵、又会来事。他尽管没去过江城,也不懂业务。但这对于林蔓来说,根本无所谓。因为她需要的不是一个会对她指手画脚的帮手,而是需要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助手。   在乘火车去西城的路上,林蔓动不动就把她整理出来的黑皮笔记本拿出来看。   在她让宋向阳拿来的一车间单证的底单上,皆有两个关键人物的签名。一个人是卢爱华,证明这批货是由她采购。另一个人是出货厂家负责该批货物的专员,证明该批货是由他售出。再根据当时阶段,全国市场材料的价格参考,她理出了所有卢爱华经手的货物里,价格有违参考价格的部分,细细地理出了名单。   当她写到最后一个经手专员、出货厂家、负责专员以及价格时,她留意了一下,刚好写掉了笔记本的大半本。她回想卢爱华那本被人撕掉的页数,似乎恰好也是这么多。由此,她不禁有了联想,难道卢爱华一直以来的护身符,除了徐伟之外,还有这个吗?   从江城到西城,车窗外的景色变幻了好几种风格。从秀丽的山景,再到一望无垠的草原,最后是漫漫黄烟的沙地……   对于在西城的一系列计划,林蔓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盘算。她反复地修改,以求能更加畅顺。小余每天给林蔓端茶送水,打饭送菜,亦是极其配合地扮演好了协助林蔓的工作。   “西城站到了,西城站到了,请各位乘客……”   在一阵舒缓悠扬的音乐中,绿皮火车渐行渐慢,驶进了站。   林蔓和小余拎着行李下车。他们站在月台上,先不急着下站,而是环顾四周,意图好好地看清眼前这从未到过,只在书本上、广播里、他人的口口称颂中出现的城市。   有人说西城有壮丽的风光,林蔓和小余看不到,望向月台的两个尽头,皆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荒地。书本上说西城民风淳朴,林蔓和小余对此亦没有多大感觉。月台上的人稀稀落落,不光是往来奔走的乘客,就连挂着哨子打开水的列车员,也都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这乡音的口音极重,林蔓留意地听了三两句,竟没听懂一丝半点的意思。   林蔓和小余走出火车站后,直奔市中心的招待所。   西城的马路很宽,多数不是柏油马路,而是铺着细细黄沙的大道。道路上,往来行走着一个个黝黑肤色、扎头巾的人。偶然,有几辆马车经过他们的身旁。   顶着炎炎烈日,林蔓和小余站在公交站牌下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有一辆破旧的没窗玻璃的铁罐车摇摇晃晃地驶来,停在了林蔓和小余面前。   “师傅,到市中心要坐几站?”林蔓一上车,就向司机打听道。   司机用力踩了一下油门。车子猛地朝前开出了一大段路。他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摆手冲林蔓挥舞,嘴里咕噜着扯出了一长篇的话。   林蔓极力地用心听司机所说。可奈何司机语速太快,说的话又像是外文一样。直到司机说完,林蔓都没能听懂一个字。   “他说坐12站就到了。他还好心告诉我们,下车后,朝左手边走,外省人来住的招待所都在那里。”小余挨近林蔓说道。   林蔓惊叹地问小余:“你听得懂西城话?”   小余笑道:“我爷爷是西城人。这种话,我从小听到大,可熟了。”   载着林蔓和小余的铁罐车虽然破旧,但速度确是极快。它飙车一样地横冲直撞在大道上。林蔓和小余被晃地直犯呕。   “一站……两站……七站……十站……”   终于熬到了站,林蔓和小余昏昏沉沉地下车。刚刚踩在踏实的土地上,林蔓还有些不适应,脚跟发软。一连走了好几步,她都感觉像是走在棉花上。   所谓的西城市市中心,其实也就是比其他地方多了两栋楼房,往来行走的人和马车也多了些。繁华程度尚不足江城市外的一个小县城,连个百货公司都没有。   照着司机师傅之前所指,林蔓和小余找到了招待所。他们用介绍信开了两间单人房。接着,小余向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打听化工6厂的去法。   “化工6厂啊?那儿离这儿可远了。你们要去那儿,最好能搭一辆马车。”一个会说普通话的外省人对小余说道。   于是,林蔓和小余第二天一大早,搭了一辆往化工6厂方向去的马车。赶马车的人是附近生产大队的队长。他隔几天就要去市中心的邮政局,替公社里的乡亲们寄送信件,收取包裹。   马车行驶了一上午。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林蔓和小余在化工6厂的门口下了车。   看门的大爷看过了林蔓的介绍信后,立刻打电话给厂里的人。   林蔓和小余站在厂门口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灰色人民服、戴黑框眼镜的男人从里面跑出来。他热情地迎林蔓和小余进厂,把他们带到了张专员所在科室的办公楼。   “你们先在办公室等一会儿,张专员身体有点不舒服,今天会晚些到。”黑框眼镜男为林蔓和小余各冲了一杯热茶。他自称姓李,让林蔓和小余称他“老李”。   林蔓拿起了茶杯又放下,茶杯里的茶皆是尚好的碧螺春,绿油油的软嫩的叶子浮在水面上。   林蔓随口道:“张专员不会病得厉害,今天不来了?”   老李笑道:“那到不至于。也就是昨天下午张专员去游船河,八成是着了夜风,得了小感冒。这不打紧,以前也这样过,他最晚中午肯定到。”   林蔓疑惑道:“游船河?你们这里有河?”   老李道:“有,是有一个湖。张专员平常最喜欢到那里游船了。”   老李说的没错,中午的时间一到,张专员果然来了。他年纪五十岁上下,穿一身黑色的列宁装,脸四四方方,又戴着一副四四方方的眼镜。他满面暮气,不苟言笑。深刻的皱纹爬满了他的眉头额角。每次抬眼看人,他额头的皱纹就会更深一些。而他若是稍稍一笑,嘴角立时也会扯出几缕皱纹,让人看起来不感到亲切,反倒有些觉得毛骨悚然。   “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以前我们的业务,不都是卢副科长负责吗?”张专员坐到他的办公位上,对桌前坐的林蔓和小余不屑一顾。   林蔓道:“卢副科长的业务,以后都是我来负责了。”   张专员瞥了林蔓一眼,不屑地笑:“看来五钢厂也真是没人了。一个年轻的丫头片子能懂什么。”   张专员一点面子也不给林蔓,甚至开口就当面奚落。小余听他的话觉得尴尬,浑身不适地揉了下脖子,看向林蔓。   林蔓不与张专员扯旁的闲事。她开门见山道:“这次我来,是想谈一下上次你们厂发给我们厂的一批货的问题。里面有一大批不合格的残次品。”   张专员面色不悦:“这话可不能乱说。那货到你们厂的时候,你们卢副科长可已经验货确认了。”   林蔓道:“这么说,张专员,您是不想认这事了?”   张专员冷笑:“小姑娘,这事我就是不认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第149章 缓兵计 二更   张专员显然不觉得林蔓会对他有威胁, 因此有恃无恐地对林蔓放了狠话。   “对不起, 我还另外有事。你们要是没别的事, 就请自便!”张专员径直下了逐客令道。他唤外面的老李进来,让他送林蔓和小余出厂。   “小林同志,请!”老李对林蔓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林蔓不能再留在张专员的办公室了。   林蔓轻笑了一下, 站起身。   小余跟在林蔓身侧,同她一起跟着老李走出办公室。   走在老李身后,小余凑近林蔓, 悄声道:“我们干嘛这么忍气吞声,明明是化工6厂不占理嘛!那批材料有问题, 我们可以直接向他们厂领导反应,难道他们还能硬赖不成。”   林蔓道:“如果是其他的材料, 确实可以这样做。但是这次出问题的材料, 就不行了。”   小余道:“为什么?”   林蔓道:“出问题的材料情况特殊。它对保存的环境要求很高, 稍有不慎, 就会变质。所以……”   小余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就是说,那批货也有可能是我们保存不当?”   林蔓摇了下头:“五钢厂对于类似的材料保存有很严格的流程。会反复地核查, 类似这样的错误, 根本不可能发生。因此,这次的材料出问题后,车间主任立刻确定问题在出货方一边。”   小余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应该跟他们好好对峙。把道理掰扯开讲,不怕他们耍赖。”   林蔓笑道:“我们确认我们的流程没问题, 可在其他厂领导,和上面的人眼里,就不是一回事了。尤其还是过了这么久才发现,谁能说清到底怎么回事。化工6厂也可以反过来赖我们,说是我们自己保存不当,发生了损失,现在想把责任赖给他们。类似这样的说辞,可并不是说不通。”   小余听明白了事情中间的难处,苦恼地挠头道:哎呀,事情是这样,确实就说不清了。”   林蔓继续道:“八成,卢爱华也是因为利用了这批材料的特殊性,才敢弄出这么大的失误。因为这件事,说到底是件怎么扯都扯不清的事。事发之后,多半五钢厂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而这,也是那个张专员有恃无恐的原因。”   老李把林蔓和小余送到厂门口。恰好有一辆后勤科的车子要去市中心办事。老李拦住了车子,托他们捎林蔓和小余一程。   上车前,林蔓对老李说道:“李工,麻烦你转告一下张专员。以前负责对接业务的卢爱华已经被抓起来,并且被判刑了。据说,卢爱华为了减刑,对公安交代出了不少的人。”   老李答应林蔓,一定把她的话转给张专员。   小余从旁听见林蔓的话,激动万分。   当车子停在了市中心,小余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对林蔓说道:“林同志,你果然还有后手。那个卢爱华是不是招出了张专员?这样一来,张专员可就赖不掉这事了。”   林蔓轻笑:“你想什么呐!卢爱华进去以后根本没招出什么事。要是卢爱华招出张专员了,哪儿还用得着我们来?厂委那边一个电话过来,化工6厂就要乖乖地补齐欠我们的货。”   小余道:“那刚才你为什么对老李说……”   “我那是诈他呢!”林蔓笑出了声,迈步走进招待所。   小余更加不懂了。诈?诈张专员吗?怎么诈?   可是从林蔓笃定的神情中,小余又依稀觉得她对事态的发展皆有掌控,没有半点一筹莫展的无助,也没有一丝手足无措的慌乱。他隐隐地有了信心。他相信林蔓一定能有法子解决这次西城行的难题。   小余追上了林蔓,热情道:“林同志,晚上我请你吃饭!我听这里的服务员说,附近有一家国营饭店,里面烧的西城菜特别地道。”   林蔓道:“用不着啦!今天晚上会有人请我们吃大餐。”   小余道:“有人请我们?”   林蔓点头:“不出晚上6点,张专员会来请我们吃大餐。”   小余相信林蔓的话,于是连中饭都省着只吃了两个馒头,就为了晚上可以大快朵颐一番。   整整一下午,林蔓和小余各自回房。小余一觉睡到傍晚。林蔓小憩了一会儿后,继续翻看她随身携带的黑皮笔记本。   当窗外的天色渐黑,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将近6点时,有人“咚咚”地敲响了林蔓的房门。   果然不出林蔓所料,张专员另换了一副慈善面孔,站在她的房门外,邀请她到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他对林蔓好声好气的,一改上午厉声厉色的态度。   林蔓爽快地答应了张专员的邀请。   到国营饭店去吃饭,林蔓带上了小余,张专员戴着老李。四人从招待所步行到国营饭店。距离确实很近,四人大步快走,才十几分钟就到了。   国营饭店里空落落的,只靠窗的几张四方台有人坐。这些人皆是一脸的西城人的样儿,肤色黝黑,声音洪亮地操着一口爽利的西城话。有人酒喝上了头,黝黑的脸色泛了红,变成了紫红色。   一个身材敦实的女服务员认得张专员。林蔓一行人刚迈步进店里。她立刻堆起了笑脸,迎了上来,将他们引向一处僻静的座位。   “小林同志啊!今天上午我态度有点不好,怠慢了你。来,这一杯我敬你,算是给你赔罪。”酒刚一上桌,张专员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酒盖,倒酒给林蔓。   小余专心吃菜,他牢记林蔓的叮嘱,不要多话。   林蔓不喝酒,推酒盅到一边:“张专员,怎么样?我们厂的那批货,你打算怎么解决?”   “这样!小林同志,你给个方案,但凡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做到!”张专员拿出一副豪爽劲儿,拍着胸脯保证道。   林蔓笑道:“既然您这样痛快,那我也不和您客气了。按照我们厂上次进的货品里残次品的数量,你们照数补齐就行了。”   “这个……”张专员嘴角微微地抽搐,强压怒火。   照数补齐是什么意思?不是就让化工6厂承担五钢厂的损失吗?一旦这样做了,不就变相承认了之前发了一批偷工减料出来的残次品。像这样的事,不查倒还好,一查一大片。万一追究责任下来,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自己。因此,只要他还想在位子上太平地干下去,他就坚决不能答应林蔓的要求。   张专员抿了口酒,沉默了半晌方说道:“林同志,你提的要求,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你。只是有另一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原来的卢副科长,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张专员决意先拖着林蔓。他现在最关心的事,还是卢爱华到底有没有把他的事说出来。   林蔓轻笑:“卢副科长嘛!该说的事,她全说了,包括您那一部分。”   “我那一部分?她是怎么说的?”张专员急切地问。   林蔓道:“当然就是这批货的事了。要不然,您想为什么我们科长会派我过来?因为他知道只要让您知道这事,您自然会配合补齐我们的那批残次货品。这也算是给您一个补救的机会。”   张专员松了一口气,庆幸卢爱华只说出了近一笔的事,而没交代以前的事。这样一来,还算是有挽救的机会。他只要找个借口把出残次品的责任推到车间,然后再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给五钢厂补一批相同数量的材料,堵住五钢厂那边口就行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张专员打定了主意。他闷下了一口酒,对林蔓说道:“这样!小林同志,你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让我把这批货凑齐。到时候,跟着你们回江城的火车,一起运过去,怎么样?”   张专员还另外留了一手。为防林蔓拿话诓他,他有意将交货的日期延至一个星期后。在这一段时间里,他会另外打听卢爱华的情况。如果卢爱华确实招出了他的事,那么他为了逃脱罪责,自然要把货还给五钢厂。而要是卢爱华根本没说过这事,那么……   张专员在心里阴阴地冷笑。在西城这个地方,他有的是收拾林蔓的办法。   “一个星期太长了,不行!我最多只给你三天时间。”林蔓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给张专员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那就三天。三天后,你来我们厂点货!”张专员佯作痛快地答应。他相信凭他的人脉,即便只有三天的时间,也足够他弄清楚卢爱华那边的情况。   一顿饭吃下来,从表面上看,林蔓和张专员好像还算相谈甚欢,事情谈得格外顺利。   饭后,张专员和老李驾着他们的吉普车走了。   林蔓和小余步回招待所。   “林同志,对张专员这个人,你还是小心一点!他在西城说不定还挺有人的。”小余依稀觉得隐藏在张专员配合的好脸下,指不定还另有一张“不好惹”的脸孔。   林蔓道:“怎么?难不成他还敢扣住我们,不让我们回江城么?”   小余道:“要是他发起狠来。这样的事,他说不准还真能干出来。”   林蔓冷笑:“现在可是XX政府,他这样做,岂不是没王法了。”   小余轻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来过西城,但也听过不少关于这里的事。听说,前些年厂里有人来这里要账。对方不是化工6厂,但也是这里首屈一指的X营单位。可你知道吗?那人来了以后,就再没回江城。”   林蔓不解:“为什么?要是他出事了,我们厂总要报公安?”   小余道:“没用。后来厂里打电话过来问,你猜他们怎么说,说那人因为犯了流氓罪,已经移送公安了。”   林蔓道:“那么,那个人真犯事了么?”   小余道:“怎么可能。他可是出名的老实人。再加上,西城这边只说他犯了流氓罪,具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一直没个说明。反正啊,人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后来,还是厂委打电话直接对接了那个厂,用上面压下来,才把帐要回来。从那以后,大家除非迫不得己,都不愿意往西城这里跑。” 第150章 西城湖上好风光 三更   小余对林蔓说的话, 给了林蔓一个提醒。   确实不能不防着张专员一手。自古有句俗话, 山高皇帝远。以西城离X京距离, 绝对称得上远了。万一张专员狗急跳墙,使出了什么手段整她。到时候,她来不及电话回厂,亦没法通知秦峰。很可能糊里糊涂的, 她就此被扔进了一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自此,别说她那励志往高处爬的志向了, 恐怕就连想吃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也都成了妄想。   “林同志, 我们后面怎么做?”小余提醒了林蔓一通后,又征求她后面的打算。   林蔓略想了一下, 轻笑道:“后面的两三天, 我们就到处玩玩好了。他们不都说西城风景壮丽, 来了一次就不会忘吗?”   小余点头道:“那行!我明天一早就向这里的人打听打听, 问清楚有哪些地方好玩。到时候,我们一个个地逛过来。”   小余有他自己的想法。就如同他提醒林蔓, 西城这里民风彪悍, 如果得罪了当地的权X,可能会惹祸上身。   但是同时,他又严格地遵守了他只是协助林蔓办事的角色。   在做决定上,他坚决不干扰林蔓,不对林蔓“不着边际”的行事风格妄加异议。林蔓一旦要做什么事, 他一定不问缘由,只管执行,且想法设法的执行好。   小余的所作所为,让林蔓不禁有了一个想法。她觉得以小余的机灵劲儿,光做一个司机太浪费了。   第二天一早,林蔓走出房间,迎面撞上刚从楼下上来的小余。   一见林蔓,小余就一脸兴奋地说道:“林同志,有几个好玩的地方,我都打听好了。另外,我还给咱借来了两辆自行车。”   “自行车?你从哪里弄来的自行车?”林蔓惊讶道。她发现还是小看了小余,没想到他非但办事机灵,另外在搞关系的上面,居然也另有一套。自行车啊!在江城都算是稀罕的东西,更不要提满大街走马的西城了。他不但弄到了自行车,还一下子借了两辆。   小余不以为意道:“嗨,这没什么。这个招待所刚巧有两辆。我把工作证押给了他们,说我们是外省来考察学习的。这里的负责人一听我们是来这里的工厂学习先进经验,立刻二话不说,把车子借了出来。他说这也算是……”   “算是为人民服务,还是向雷锋学习?”林蔓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会来事的!”   “这,这不算什么!”小余咧开嘴笑,略微红了脸,害羞地挠了挠头。   简单地吃了早饭,林蔓和小余骑上车子,直奔城外。他们看过了漫天无垠的沙地,又去参观了几处近年来出土的古建筑。从陈列西城历史风土文物的博物馆,到纪念保卫西城牺牲的革命战士的烈士陵园,他们都一一地玩过。转眼间,距离同张专员约定好的交货期,只剩下了一天。   “有一个地方,我特别想去看下。”林蔓逛完了西城所有的纪念馆后,忽然想起了老李无意中说的一句话。   ……张专员喜欢游船河……常去……昨天吹了夜风……   “哪里?”小余一本正经地翻看了他记录的小本,上面有他打听来的西城所有好玩的地方。   林蔓道:“张专员游船的那个湖。我要去那里。”   小余一下子将小本翻到最后,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对林蔓说道:“那里叫黄沙湖。据传,因为湖上常起大浪。每次起大浪的时候,就好像有黄沙漫过。”   林蔓蹬上了自行车,半刻都不想等:“我们现在就去!”   小余骑车追上了林蔓:“那个湖,不会和我们这次办的事有关?”   “你觉得张专员多大了?”林蔓问道。她将车子骑得飞快,道路两旁黄灿灿的街景不断地掠到她的身后。黄土弥漫的道路,黄澄澄的土房,长不出任何绿叶的姜黄色的干枯树木,还有一张张深黄色的西城人的脸孔。   小余回忆了一下张专员的相貌道:“少说有五十多岁了!”   林蔓道:“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身体算不上好,为什么总是喜欢游船河呢?要知道,水上的风比平地上的风寒气重。但凡人过了50岁,多数会畏冷风畏湿气,可他倒好,不躲着这些,偏偏还主动往那里凑。”   小余道:“难道,他坐的船很大。船仓里暖和,冷不到?”   “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去了那里就知道了。”林蔓心里隐隐有了推算。在往黄沙湖去的路上,她有了一个很强烈的预感。她觉得离她所猜想的真相,应该越来越近了。   黄沙湖是一个大湖。湖边有浅滩。滩上停着几艘小船。湖上漂着几艘小船。摇船的人往湖面上撒渔网。滩上停泊的小船边,有人蹲在一旁补渔网。他们的船多是木船。个别稍比木船好些的船会带一个乌篷。   “同志,这里的湖上有大船吗?”林蔓向一个补渔网的人问道。   补渔网的人咕噜了两声,小余从旁翻译道:“他说没有。他说这湖上就他们这两种船,从没见过有大船。”   林蔓道:“所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张专员喜欢游船河。在这黄沙湖上游船河,哪怕是坐在乌篷船里,都算不上是件享受的事。”   小余不解地挠头:“是啊,这确实是件怪事。”   林蔓道:“除非,他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林蔓常常在想,如果卢爱华写的黑皮笔记本里的内容,同她整理出来的笔记本上的内容一致,那么卢爱华为什么要那样做?   卢爱华做事谨慎,绝不是一个会把把柄留在明显地方的人。除非,那东西对她来说,不算把柄。   后来,林蔓细细地分析了每一张有问题的单子,她终于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原来,确实笔记本里的内容威胁不到卢爱华。因为,上面记录的卢爱华采购的每一笔单子,所花的价格都低于市价。也就是说,且不论采购东西的质量如何,只单从价格来看,卢爱华算是为厂子省钱了。而价格考核,是卢爱华身为副科长、科长时的唯一参考标准。   那么,那些厂子的专员,为什么要给卢爱华这样便宜的价格呢?   有一种可能,产品好坏掺杂,次品材料的成本远低于质量好的材料。如此一般,五钢厂即便是花了便宜价格购买,实际底下还是存了不少空间。那么这部分空间里的钱去了哪儿?   从卢爱华处,公安没有搜到任何多余的钱。这就说明,卢爱华只求“加官晋爵”,而不求财。再往下推去,十之八九,求财的人就应该是各个厂子的那些专员了。   林蔓勾起唇角,对小余说道:“你去找人问一下,化工6厂的张专员每次来游船河,乘的都是哪个人的船。”   对滩头上补网的人,小余一一地问了过来。末了,当问到一个扎白毛巾在头上,身上穿着灰色褂子的老人时,小余的神情一下子激动起来。   “林同志,这个老人说,张专员每次来,乘的都是他的船。”小余兴奋地冲林蔓喊道。   林蔓让小余说服老人,拜托他带他们游一遍张专员每次游船的路线。   老人恰好要出船打渔。小余刚一开口,他便欣然答应了。   “这湖上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船驶上水面后,小余好奇地问林蔓。   林蔓笑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老人驾船驶出去了约莫半小时。其他渔船在船的两边渐渐没了踪影。最终,船驶进了一片芦苇荡。芦苇荡的中间有一个高起的土坡。老人告诉林蔓和小余,这个坡地只在天气好的时候有。一旦涨潮,或是起了黄沙风,这个土坡就会被高起的湖水淹没。   林蔓和小余在土坡处下船,因为老人还告诉他们,张专员每次都会在这里下船。老人驾船离开了。同他每次承诺张专员的一样,放其在土坡上呆一会儿,待他撒了三遍渔网,再回来接。   林蔓在土坡上来回地走。她仔细地查看环绕四周的芦苇。终于,她在一个极不起眼的灰杆子的芦苇上,发现了一根红绳。她拉起红绳。红绳的下面很重,一定是坠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东西被淹在水里。从上往下看,一时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林蔓问小余道:“你说,如果你贪了一大笔的钱,会藏在哪里?”   小余道:“现在严打得厉害,哪怕西城也不例外。放在家里太危险了,最好是藏在外面的什么地方!”   林蔓冲小余使了个眼色:“你把那绳子下面的东西拉上来。”   小余拎起红绳,费劲地提起下面的东西。随着绳子越拖越长,湖水里浮出了一团黑影。他屏气凝神,用劲一拎,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跃出水面,被湿答答地拖到了土坡上。   林蔓和小余蹲在编织袋前,两人先对视了一眼,接着同时打开编织袋。许是为了防水的缘故,编织袋里还有编织袋,一连好几层。当打开最后一层的编织袋时,成堆成卷的大团圆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小余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他骇地磕巴道:“这,这得有好几万?”   林蔓粗略地估了一下钱数道:“不止,应该差不多有十万。算起来,足够买齐我们这次要采购的货了。”   从黄沙湖回到招待所后,林蔓借招待所的电话,打长途回江城。供应科那边,接电话的人恰好是王倩倩。   “事情办完了!明天我就能带货回来。”林蔓在电话里说道。   “这么顺利?”王倩倩意外道,“只花了2万?”   林蔓道:“钱就不用了。这边的专员说,次品算他们的责任,用不着付钱,他愿意给我们补齐。”   “那真是太好了!你回来后,这一功一定要记给你。”王倩倩由衷地高兴。林蔓离开的两天里,她被一些杂事搞得焦头烂额。由此,她反复地考虑清楚了,现在还不到她和林蔓决裂的时候。在供应科里,她还有好多事情需要仰仗林蔓的帮助。没了林蔓,她根本不行。   “有一件事,我这里需要你的帮忙。”为防最坏的情况出现,林蔓不得不向王倩倩求助。她寄期望于王倩倩的脑子清楚些,明白在供应科里,她们两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完了,另一个也蹦不了多久。   “什么事?你说。”王倩倩道。   林蔓道:“我希望你去找运输科的科长商量,让他走关系,在明天XX班次的列车上加一节货运车厢,用来装这次采购的货品。”   王倩倩不解:“这件事,化工六厂那边打声招呼不就好了?用不着我们舍近求远!”   林蔓冷哼道:“要是全靠化工六厂,恐怕这批货都出不了西城。他们肯把货给我们,可是未必会让我们相安无事地带走。反正,你先别问那么多,我回来再对你解释。加车厢的事,你一定要办到!”   “行!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帮你办好。”王倩倩听林蔓交代得郑重其事,立刻也对“加车厢”的事严肃对待。   挂上了林蔓的电话后,王倩倩亲自去了一趟运输科,拜托运输科的科长给西城火车站那边打招呼,让那边给多加了一节货运车厢。   要办妥这件事,需要得到省交通XX的批文。王倩倩不敢有丝毫差错,她在运输科里盯到了半夜,直到确认西城火车站那边收到了批文,且已经预备出了要加的车厢,才放心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王倩倩要到省城开会。临走前,她又通过电话同运输科科长确认了车厢的事,才安心地离开。   许勇恰巧听到了王倩倩的电话。   待王倩倩走后,许勇拿起话筒,拨通了运输科科长的电话。   “喂!卫科长啊,是我!”   “……”   “有件事跟你说下,抱歉啊!西城那边的车厢用不到了,你让那边取消!”   “……”   “是,是,你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的。这样,改天我请你喝酒。好好!”   “……”   “取消了吗?那就好,取消了就好。既然不用,就不多占用国家运输资源了嘛!” 第151章 变脸 一更   早上起来, 林蔓先给五钢厂去了一个电话。   王倩倩不在办公室, 她便把电话直接打到了运输科。   “小林啊, 你们王副科长都弄好了。嗯,西城火车站那边都打好招呼了。放心!不会耽误你的事。”电话那头说话的人是运输科的卫科长。   “这样啊!那可多谢您了!”林蔓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长舒了一口气。   卫科长爽朗地笑:“哪里的话,大家都是一个厂的同志。互相帮忙还不是应该的事嘛!”   林蔓还赶着去化工6厂。她只寒暄了几句, 就挂上了电话。   卫科长一边,他刚刚放下话筒,电话立时又响了。这一次是厂里的内线, 电话那头响起供应科许科长的声音。   “卫科长啊!西城火车站那边新加的车厢取消!嗯,用不到了。”   还是搭那一个往返市中心和公社的队长的马车, 林蔓和小余又一次站在了化工6厂的门口。看门大爷用电话通知老李,老李小跑到大门口, 接林蔓和小余进厂。   老李把林蔓和小余带进张专员的办公室, 为他们沏上热茶:“张专员等你们一早上了。他刚刚出去, 你们稍等一下。”   老李出门时, 带上了房门。在他带上房门的一刻,林蔓看见外面站了几个公安。老李和他们窃窃私语, 双方皆是一脸严肃。不时的, 老李和公安们瞥眼向坐在屋里的林蔓和小余。   “不会有什么事?”小余担心地问林蔓。   “看好你包里的钱!我们不会有事。”林蔓指了下小余身旁的编织袋。这编织袋是崭新的袋子,内里装得鼓鼓囊囊。   “嗯,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小余用力地点了下头,同时将编织袋的提手在手里抓得更紧。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外面寂静的走廊里,想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当响到门前,蓦地停了下来。张专员开门进屋,走到他的办公桌后,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一改那日请吃饭时的好态度,他又是一副公事公办,不留任何余地的没商量的样,对林蔓冷冷地说道:“经过开会考虑,我们还是决定不能补齐你们那批货。因为责任到底不在我们的身上。”   就在前一天晚上,张专员已经打听清楚了卢爱华的情况。他知道卢爱华并没有交代出什么人。至少,肯定没有交代出他。由此,他知道林蔓在诈她。   林蔓道:“你们厂也未免太霸道了。责任在谁,您心知肚明。现在对我们说,跟你们一点关心也没有。哼……”   话到一半,林蔓冷笑道:“张专员,您就不怕真撕扯起来,大家都不好看吗?”   张专员冷哼道:“小林同志,你少拿这话来吓我。这样好了……”   张专员佯作退一步道:“我们厂里现在有一批货,刚好是你要的数量。今天,你只要付清了货款,货马上能跟着你走。怎么样?我可是退了好大一步。按道理,像这样的货,你们以前可都要提前预定。但是那样的话,你们的工期可就要耽搁了。”   张专员暗暗地做好了打算。要是林蔓识相,不再追究次品货的事,也不强求他补齐货品的事,那么一切就算了。可如果林蔓不依不饶,还拿卢爱华的事诈他,威胁他。哼!那外面的公安自会有抓她的名目。   林蔓低了下头,嘴角浮起了一抹笑。当她再次抬眼看张专员,态度一下变得好了起来,半点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儿。   林蔓轻笑道:“张专员,其实我也想到,让你们补齐货品,确实有些为难你们了。但指责在身,我还是要试试,请您谅解。”   林蔓的态度大变,打得张专员猝不及防。张专员愕地神情凝固,摸不透林蔓到底在打哪张牌。   林蔓给小余使了个眼色。   小余站起身,将手里的编织袋放在张专员的桌上。在张专员的面前,他打开了编织袋。编织袋的口子一开,内里即刻淌出了数卷大团圆。未免张专员会认出钱本是他的,林蔓前夜特意将钱打散,重新卷过。   张专员看了下满桌子的钱,又看了下林蔓,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蔓道:“这是我们买这批货品的钱。汇款怕耽误时间,所以我们科长让我带现金来。你叫你们财务来数数!要是没什么问题,下午就让人把货运到火车站去。”   张专员立刻吩咐老李去叫人。不多会儿的功夫,财务科派了三个人来。这些人围在桌前,花了一些时间才把钱点清。   张专员从旁问道:“怎么样?钱够吗?”   负责点钱的人数完最后一卷钱,回道:“够了够了!刚刚好!”   张专员感到万分震惊。其实,林蔓拿钱又买了一批货,这对于他来说该是一件好事。既免去了之前的麻烦,又多做了一笔业务。可不知怎么的,他莫名觉得这件太好的事里有蹊跷。不过蹊跷从何而来,他又一时想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是把货给他们,还是?”老李征求张专员的意见。同时,他又暗暗地提醒张专员,公安局来的两位同志还等在外面呢!   “既然这样,就让运输科的同志把货运去车站!安排车站给他们腾出节货运车厢。”张专员决意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五钢厂的人打发回去再说。   林蔓不敢有任何懈怠。从清点货品,到装货上车,她一直跟在一旁,确保张专员不会又安排一批次品给她。最后,她和小余搭运货的卡车去火车站。   在往火车站去的路上,小余心情大好。因为觉得终于顺利地办完了大事,他全身心都放松下来了。有几次,外面的阳光明媚,他打开车窗,略略地探头出去呼吸新鲜的空气。   压货的司机是个直爽的大汉,他同小余聊得投缘,两人一路上笑声不断。   压货的卡车是两排座。林蔓坐在后排。对小余和司机谈话的内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不时的,她紧张地看后视镜,担心镜里会突然出现一辆车,然后这车子会开到他们车前,将他们生生地拦下。怀着这样的担心,她提心吊胆了一路。   火车站里的人不多。卡车从特殊通道开进站后,很快有人围到车后,拉下卡车的尾板,七手八脚地卸货。   林蔓和小余回到站前,持车票进站。   “林同志,事情都办完了,你还紧张什么?”小余看林蔓神色凝重,不解地问。   林蔓疾步进站,沉声道:“我们要把货运走,那才算办完了事。货只要还留在西城一刻,我没法放下心来。”   小余顿时领悟了林蔓所担心的事,紧张道:“你是说,那个张专员还有可能把货追回去?”   小余话音刚落,一辆长长的绿皮车开进站台。   站台上的人多了起来。下车的人,上车的人,奔走换班的列车员们,通通混在了一起。   进站的火车带起了一阵风,撩乱了林蔓额前的秀发。林蔓撩起额发,快步走向车尾。她一定要见到所有的货物被运上车。   “林蔓同志!”   听到张专员声音的同时,林蔓望见远处的工作人员停止装货。他们又将一个个的货物搬下车厢。   “你以为我会让你就这么走了?”张专员恨恨地说道。林蔓走后,他又去了一趟财务科。财务科的人正在将当日收到的货款入账。他无意中拿起一张钱,意外地看见钱上竟有他写的字。   每次收到钱,张专员都有一个特殊的习惯,那就是在所有的钱里,随意地抽出一张,在钱面上写下送钱人的姓。由钱上的字,他可以断定这钱该是他藏在芦苇荡里的。   为什么这钱会出现在林蔓付的货款里?   张专员恍然大悟,原来林蔓之所以会痛快地付钱买货,无非是因为用的是他的钱!   钱已经在财务科入账。张专员想把钱拿回去,是不能够了。   张专员气得发疯。数年存下来的钱款被一朝清空,他现在连杀了林蔓的心都有。   张专员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林蔓离开西城,也不能让那批货物跟着车离开。   林蔓越过张专员的肩膀,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一众人。   老李打头,后面有一众化工6厂保卫科的人。这些人个个一脸横肉,膀大腰圆。他们都在等张专员的示下。只要张专员一声令下,他们就立刻冲上前,将林蔓押回厂里。   对老李带的一帮人,林蔓不屑地笑了下。她对张专员笑道:“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的。您该不会想在这里抓我?”   张专员道:“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要是不想闹得难看,就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林蔓微微一笑,掏出口袋里的黑皮笔记本。她翻开了其中的一页,悠悠地念道:“……1960年,从西城市化工六厂采购XX吨,低于市价XX,负责人张专员……1961年,从西城市化工六厂采购XX吨,低于市价XX,负责人张专员……1962年,从西城市化工六厂采购XX吨,低于市价XX,负责人张专员……”   张专员听得脸色发黑,急地一把手伸向林蔓,想把林蔓手里的黑皮笔记本抢过来。   林蔓不闪不躲,大大方方地递到张专员眼前,笑说道:“怎么?您想要这个?像这样的本子,你抢去十本八本我都不心疼。因为一模一样的内容,我抄了好多呢!”   “你……你想怎么样……”张专员极力地换上一副笑脸,可奈何他气得厉害,以至于抽搐起嘴角,竟不但没有笑容,反倒咧出了一副哭相。   林蔓摇头笑道:“啧啧,张专员,您说您多黑啊!前两年,全国人民那样备灾备荒,勒紧了腰带过日子。可是您呢?居然还捞了这么多。”   “好!我放你们回去!”张专员自觉被林蔓勒住了要害,不得不对林蔓放行。   老李上前确认道:“那后面那些货?”   张专员忽的灵光一现,阴冷地笑了。他回头对林蔓说道:“货我可以给你们,但是车厢得你们自己想办法。”   张专员又有了主意。他打算将林蔓留在西城,拖她一阵子。指不定时间长了,他能彻底摸清林蔓的底,再想法收拾她。   林蔓早料到张专员的做法。她唤小余到身边,对他耳语道:“让他们把货装在我们自己的车厢里。早上运输科那边都弄好了,这趟列车上应该有一个属于我们厂的车厢。”   小余得了林蔓的话,立刻跑去同车站的工作人员交涉。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余脸色发沉地跑回来,对林蔓附耳说道:“他们说早上确实加了一个车厢。但是后来,咱运输科的科长又打电话来,把这趟车厢取消了。”   张专员等人闲闲地站在一边。一众人都在等着看林蔓的笑话。   纵然拿到了货,又怎么样?没有车厢,还不是运不走?   林蔓无暇思量为什么运输科那里会取消车厢。眼看着发车时间就要到了,她所余时间已经越来越紧。   林蔓跑到了火车的值班室,借他们的电话打到了五钢厂。   “喂?叫王副科长接电话!”林蔓没好气地说。   电话那头传来魏大姐懒懒的声音:“王副科长啊?她早上去省城开会了。”   “那,许科长呢?”   “许科长不在!”   啪!   未等林蔓的话说完,魏大姐那头先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林蔓放下话筒,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同志,我还想再打一个电话。”林蔓同人商量道。   值班室里的人又把电话推给林蔓。   林蔓拿起话筒。这次的电话直接打到省城……   “喂,我找朱科长……嗯,请他接下电话……是我,你有没有办法,让西城火车站腾一个货运车厢……对,我马上要用,就现在……嗯,好,谢谢……” 第152章 误会 二更   林蔓挂上电话后不久, 火车值班室的负责人接到了一通电话。听到电话那头声音的一刻, 他立刻恭敬地站起身, 微微地冲前方弓着腰。对于电话那头的交代,他连连答应,没有一点含糊。   “是,是, 我马上安排!”   挂上电话,负责人立马吩咐手下安排车厢。紧赶慢赶地,终于在列车发车之前, 将化工6厂刚刚卸下的货品又搬上了车。   火车缓缓启动,林蔓站在车门处, 冲张专员一众人轻轻地笑,挥了下手, 算作告别。   林蔓的得意样, 尽被张专员看在眼里。张专员恨得牙痒, 却也无可奈何。林蔓已经带着货品往江城去了。火车一出西城, 就再也不是他的地头。他纵是再恨林蔓,也没法子追去江城算账啊!   罢了罢了!张专员只能暗暗地打定主意, 以做安慰。今后的日子长着呢!指不定哪天会有报复林蔓的机会。   在回去的路上, 林蔓躺在上铺,随口问了下铺的小余一句:“你是什么学历?”   小余站起身,对上铺的林蔓认真回道:“初中。”   “你父母都是老师,怎么没让你念到高中?”林蔓想栽培小余,因此有意先问清楚他的个人情况。   小余无奈道:“家里人口多, 爷爷奶奶弟弟妹妹,光凭我父母的工资养活不够。没办法,我初中毕业就出来当学徒工了。刚开始在车间,后来听说司机吃香,所以托了人,想法进了运输科。”   林蔓道:“那你初中时候的成绩怎么样?”   小余道:“还可以,其实考高中我参加了,考上了咱江北的重点六中。”   林蔓轻叹:“那你没有去念,改去车间当了工人,确实有点可惜。”   “唉!”小余感叹身世,又坐回了床铺上。   火车飞速地朝前行驶。驶出了一片黄沙地后,又进入了一片广袤无际的大草原。绿油油的草原上,零星散布着几只绵羊。绵羊低头吃草,牧羊人悠闲地躺在一边,手里拿着长鞭,时不时地向空中轻挥两下。   “小余,你想进供应科吗?”林蔓好似不经意地问。   小余腾地站起身:“想!当然想了!我……”   小余对林蔓说了实话:“我不想一直当司机,不想开一辈子车。”   林蔓笑道:“我们厂有一个职称考试,你知道吗?”   小余道:“知道!每年每个科都会有一两个名额,安排人去考试。考出来了以后,可以评职称,还能升工级。”   林蔓道:“回去后,我可以找组织科的人,破格给你一个名额,让你去考试。你好好考,成绩优秀的话……”   林蔓看向小余,勾起唇角:“你要是考得好,我会想法调你来供应科。”   “你放心!只要我能有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考出一个好成绩!”小余迫不及待地向林蔓表决心。   林蔓轻笑,视线又回到了她手里的笔记本上。她一面看笔记本,一面悠悠地问仍站在一旁的小余:“怎么?你就不奇怪,我还只是个刚进供应科的普通科员,怎么会有能力调你来供应科?”   “我觉得嘛!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当普通科员太久。林同志,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小余由衷地认为林蔓不是个普通人,跟着她混一定有前途。   林蔓瞥了小余一眼,轻笑道:“你先回去好好复习功课!想跟着我混,你也要先把这次职称考考出来。”   “检票了!检票了!把票都拿出来。”列车员穿过车厢,检查卧铺上坐着、躺着的每一个人。   还是同前几次一样,林蔓专心她的事,一概不管闲事。小余拿出了他和林蔓的票,给列车员看。列车员走后,小余拎了下暖瓶,发现没水了,马上去开水房打水。   研究了一会儿笔记,林蔓有些困了。她趴在枕头上,视线望向窗外,不禁失神想道:“也不知道高毅生栽培我,是不是也像我想栽培小余的心情一样。五钢厂里派系林立,复杂得厉害。一个人太累了,终归还是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   转而,林蔓又想到了刘中华:“其实相比起来。刘中华兴许也是高毅生以这样的心态,用心地培养,一路提拔到厂委的?据郑燕红说,刘中华起初也是个普通的小科员。如果不是高毅生一手提拔他,以他的资历,恐怕现在还是一个小科员,连副科长都没混上呢!”   回程的火车比去西城时的火车快了不少。只用了两天半,火车就开到了省城。又用了不到三个小时,它驶进了江城市火车站。   林蔓办妥了手续后,电话运输科的科长赶快派人来取货。   过了一个多小时,五钢厂的人赶到火车站。他们将货品搬上了卡车。林蔓和小余跟着运货卡车一起,回了江北。   当一切的清点工作都做完后,天刚将近中午。   林蔓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拎着行李回办公室。   “林蔓!你回来啦!事情办得顺利?我听卫科长说,货都已经入库了。”王倩倩一见到林蔓,立马起身相迎。   林蔓冷冷地回了王倩倩一句:“我办事办的太顺利,会不会有违副科长您的意啊?”   王倩倩笑脸相迎,却不想撞上了林蔓的冷脸。她有些不悦,但还是极力压住了火气,示好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此时正值吃午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都去了食堂。王倩倩听说林蔓回来了,便特意留在办公室,等她一起去吃饭。她怎么都没想到,几天不见,林蔓一回来见到她,开口竟是这样一句“冷嘲”的话。她感到委屈,不由得也有些气了。   林蔓道:“那箱车皮怎么回事?我特别嘱咐你一定要办到。可你呢?弄下来了以后,竟然又取消了。”   王倩倩听得一头雾水,解释道:“怎么回事?我确实弄好了。临去省城开会前,我还特意确认了一趟。”   解释完后,王倩倩气上心头,忍不住反过来质问林蔓:“你现在这么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信我?要是没我弄的那箱车皮,恐怕你也没法把货运回来!”   林蔓冷笑:“我们要不要叫运输科长来对峙下。让他来说说,你到底有没有取消那箱车皮。”   “好啊!对峙就对峙!”王倩倩自问没做对不起林蔓的事,不怕她找人来对峙。   “哎呀,这事是我不好,让你们产生误会了。”   林蔓和王倩倩正吵得激烈,许勇猝不放地从外面走进来。   许勇先对林蔓道歉道:“这事怨我,不关王副科长的事。你那箱车皮啊,是我没搞清楚情况,就给糊里糊涂地取消了。”   “什么?我好不容易弄下来的车皮,你怎么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取消了?”王倩倩气得质问许勇。她这才知道,原来林蔓确实没有错怪她。   许勇转而又对王倩倩道歉道:“哎呀,都是乌龙的事。那时候你去省城开会,联系不到你。我又想不起来西城有什么货要车皮。为了怕平白无故给国家运输线路增加负担,我就把它取消了。”   许勇无所谓林蔓和王倩倩不信他的话,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在他看来,再好关系的人都经不起吵架。两个人一旦吵起来,那么势必就会产生隔阂。哪怕她们将来和好如初,也没有办法抹去这个隔阂的存在。   王倩倩气得说不出话。她既生气许勇取消了她的车皮,又埋怨林蔓不相信她。   许勇转过头来,再次向林蔓道歉:“小林啊!这次的事全赖我,你要怪就怪我!可千万别误会了王副科长。”   林蔓沉着脸,默不作声。许勇见林蔓不回应,又见王倩倩不理他。他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他讪讪地说了两句抱歉的话,转身离开。   待到许勇走出门,林蔓听见他的脚步声远了,才再又开口道:“知道我气你的事是什么吗?”   王倩倩抬头看向林蔓,等着听她的话。   林蔓沉声道:“你起初让我给你背锅,又故意不给我卢爱华的资料,还另换了没经验的小余跟我去西城。你以为,对于这些,我会都不知道吗?”   “小蔓,我……”王倩倩心虚道,眼中充满愧疚。   林蔓继续道:“但对于这些事,我可以都不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王倩倩道:“为什么?”   林蔓道:“因为我很明白,现在我们是利益共同体。在这个供应科,我离了你,恐怕会待不下去。而你离了我,一样待不长。你确认,你从副科长的位子上下来后,下一任副科长还会容许你这个前副科长留在供应科?”   “这一点,我明白!”王倩倩点了下头。   林蔓轻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   说罢,林蔓转身出门。临到门口,她站停了脚步,又转头对王倩倩说道:“还有,离开了供应科后,我自会有其他的办法起来。而你呢?你确认你有这种本事?”   王倩倩眼中光芒一沉,重重地坐在椅子上:“你放心!绝不会有下次了。”   顷刻间,王倩倩感觉自己好像一只小鸟,被紧紧地捏在了林蔓的掌中。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适,也很无助。她想摆脱,却又无能为力。   林蔓回到家后,先看见餐桌上留言盒里的一堆字条。每一张字条都是秦峰写给她的。她放下行李,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盒子里的字条,饶有兴致地一张张地看。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每次出门时候,我都会写一张给你……   ……锅里有鸡汤,你要是回来,热一下就可以了……   ……早上没见你回来,所以想你大概中午会回来!饭盒里有食堂里打来的红烧肉,是你喜欢的上海口味……   林蔓放下字条,见到餐桌上果然还有一个饭盒。她打开盒盖,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她盛了碗饭,就着饭盒里的红烧肉填饱肚子。   窗外有几只鸟站在台上,叽叽喳喳地响了半晌。林蔓看着它们失神。末了,它们都飞走了。环顾空荡荡的屋子,林蔓喃喃地说道:“明明两个人都住在一起了,可是要见上一面,怎么会那么难啊!” 第153章 婚后生活 三更   天气越来越暖。转眼间, 树上细嫩的绿芽茂密生长, 连成了一片。   原先, 暖暖的春风中还总夹杂着一些冬日的凉。可是随着人们穿的衣服越来越薄,让人不适的那缕寒意彻底不见了。尤其是在阳光和煦的时候,轻柔的春风拂面,耀得人的脸颊一片温热。恍然间, 好似盛夏已经提前到来。   这一天,林蔓下班回家,恰巧也赶上秦峰下白班回家。这对于他们两人来说, 实在是件难得的事情。他们决定晚上好好吃上一顿。   “吃火锅!早上买到了菠菜,特别新鲜。还有, 我们科新发了点牛肉,刚好可以烫锅子吃。”林蔓对秦峰撒娇道。   秦峰欣然答应, 起身去买啤酒。林蔓拉住秦峰的手, 偏要一起去。秦峰笑笑地答应。于是, 两人一起出门。   傍晚时分, 许多人吃完了晚饭,出门散步消食。   在往供销社去的路上, 林蔓和秦峰遇见了好几个前化验室的同事。   “小林啊!吃完饭啦?下来溜溜?”   “还没吃呐!我们去供销社买啤酒, 晚上吃锅子。”   “听说你们供应科发了牛肉?啧啧,到底是供应科。我们这趟只发了些苹果算完事。”   跟同事告别后,林蔓转过头来,继续同秦峰往供销社走。   秦峰随口问林蔓:“按道理,化验室也算不错的科室了, 怎么比你们供应科差这么多?”   林蔓笑道:“化验室再好,可他们手里没钱啊!全厂里,数供应科账上拿的钱最多,当然不是他们能比的了。”   秦峰了然地点了下头:“难怪呢!我们局里有个同事的女儿在纺织厂上班。他一直想走关系,把他的女儿从人事科调到供应科。我们还都觉得奇怪,人事科够好了,干嘛非要调。现在听你这么一说,看来人事科确实也不如供应科。”   林蔓和秦峰闲闲地迈着步子,眼看就要走到供销社门前。倏地,他们的对面走来一个人。林蔓一眼认出了迎面走来的人。   “宋向阳!”林蔓主动对宋向阳打了个招呼。   宋向阳愣愣地站在原地。其实,他一早看见林蔓了。当第一眼看见林蔓时,他高兴地笑了,不自觉地朝林蔓快跑了两步。但紧接着,他看见了走在林蔓身边的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尤其是当他看见林蔓以完全不同的眼神看那男人时,他的脸色越来越沉。从林蔓对那男人不同的态度上,他隐隐地明白了一些东西。   “这位是?”宋向阳虽然有了预感,但还是想从林蔓的口中听到证实。   “他是我爱人,秦峰。”林蔓向宋向阳介绍道。   转而,林蔓又指着宋向阳对秦峰介绍道:“这是我们厂一车间的小宋。”   秦峰对宋向阳点了下头。宋向阳依旧愣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秦峰。   秦峰没有多在意宋向阳的不正常,林蔓亦是。   林蔓随口别过宋向阳,继续同秦峰朝供销社走去。   宋向阳转身望向林蔓和秦峰的背影。   林蔓不时地对秦峰说话,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秦峰不时地转头凝看看林蔓,嘴角亦是笑意渐浓。   宋向阳的目光,从林蔓的侧脸渐渐移向了秦峰。天色暗了,宋向阳的脸上蓦地扫过一抹浓重的阴影。   赶在供销社关门之前,林蔓和秦峰买到了啤酒。秦峰的口袋里恰好有单位新发的糖票。于是,他又买了两包红糖。   拿到红糖,林蔓笑道:“我欠我们副科长一包糖,等下去她家,刚好可以还给她。”   “怎么?吃完了晚饭,你还要出去?”秦峰难得正常时间下班,自然不想林蔓再挤出时间去陪别人。   “哎呀,我也不想!但是她那个学习班马上要考试了。我不给她复习一下,她肯定考不出来。”林蔓对秦峰半哄半劝。其实,她也不想跑去给王倩倩复习功课。可奈何这次的考试实在重要。在这次考试中,王倩倩一旦能考出优秀的成绩,那么她势必会有去市里、省里其他厂考察的机会。这对于她将来升科长,绝对会是一份格外亮眼的资本。   “好!但是你别待的太晚。”秦峰无奈地笑。他心知林蔓是工作第一的个性,既然她执意要去,他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寄期望林蔓能留后半夜的时间给他。   “好好!我向你保证,12点前一定回来。”林蔓连声答应。不由得,她加快了脚上走路的速度。因为想到回家还要烧锅子,之后去王倩倩家,再之后得12点前赶回来,她粗算了一下,时间紧迫,不赶一些还真不行!   回到家后,林蔓马不停蹄地钻进厨房。洗菜、切菜、吊涮锅用的清汤。平日里要十分钟做的事,今天她干得特别利索,只用了六七分钟就做完。   秦峰知道林蔓赶时间,于是便挽起了袖子,帮着林蔓一起弄。他烧上了锅,炖上了汤。于林蔓洗涮蔬菜的当儿,他片好了牛肉。   一顿往日里要吃上一个多钟头的锅子,今天也吃的特别赶时间。   林蔓涮牛肉,吃牛肉,涮菠菜,蘸酱料。吃着吃着,她连话都顾不上同秦峰说了。秦峰一边轻笑地夹菜给林蔓,一边劝她慢些。她一一地吃净了碗里的菜和肉,满足地喝下一大碗汤。放下空碗,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慌忙起身。   “我走了!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林蔓换上鞋子,冲出门外。   “你……早点回来……”秦峰话出口时,林蔓已经奔出门外。他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登登登登”转瞬就到了楼下。   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秦峰无奈地苦笑。   窗外传来楼上人家里的热闹声。那家的孩子们都回家了,一家人围坐桌上,热闹地吃饭。在桌上,大家吃得高兴,便忍不住大声喧嚷了起来。春天的夜风舒适宜人,各家都开着窗子。喧嚷的声音飘出窗外,传到了楼下秦峰的耳中。   秦峰站起身,独自收拾桌上剩下的碗筷。听见楼上的吵嚷声,他愈发觉得屋里静得出奇,也无聊得出奇了。   到王倩倩家后,林蔓没有耽搁半刻时间,立刻开始给王倩倩复习功课。她心里记着承诺秦峰的事,务必12点前回家。由于关系到升职,王倩倩这次对学习班的考试也是格外重视。林蔓讲的每一个要点,她都认真地听。但凡有不理解的地方,她都反复地问,直到搞清楚为止。   不知不觉间,她们复习地越来越晚。夜深了,钟上的时针一早走过了12,两人竟都没有察觉到。   “不好,我要回去了。”林蔓无意中看了眼手表,惊见已是凌晨3点。   王倩倩送林蔓到门口道:“外面夜路黑,要不然我给你个电筒。”   “不用了!”林蔓顾不上回应王倩倩的话。她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就急冲出门,一路快跑回家。   林蔓回家时,秦峰已经睡了。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   她蹑手蹑脚地进屋,侧坐在秦峰所睡的床的一边,俯身轻抚秦峰的脸颊,柔声地唤:“秦峰?睡了?”   秦峰蓦地睁眼,眼中掠过一道犀利的光。   林蔓暗道不好,秦峰这是带了火气呢!她本能地往后挪了一下,却不料被秦峰一把抓住了手腕。接下来,被子掀了起来,她糊里糊涂地卷入其中。   夜色过了它最浓重的时刻,窗外微微地亮起了光。   橡木床的腿剧烈地摇颤了一阵,终于停下。   秦峰总算心情大好,胸中的气全消了。他从后搂着林蔓,调笑道:“看你下次还会不会不拿承诺我的话当回事。”   林蔓昏睡过去。她听不清秦峰的话,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条荡在水里的小船,摇摇晃晃,怎么也靠不到岸。   秦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林蔓的回应。   他轻轻地扳起林蔓的脸颊,发现她熟睡了。他宠溺地亲吻她的额头,柔声道:“晚安!”   太阳缓缓从天际处升起。   当第一缕火红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屋时,林蔓睁开了双眼。   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后,林蔓又是赶着吃完了早饭,急奔出门。   望着林蔓风风火火的背影,秦峰长叹了口气。他劝慰自己,该早些习惯这样的林蔓,适应这样的生活。他起身收拾碗筷,将它们放进水斗里一一地清洗干净。   推开厨房的窗户,一股春日里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   楼上的人家也刚刚开了窗户。他家锅碗瓢盆的叮当响声不断地传了下来。其中,还夹杂着夫妻的拌嘴声,孩童们玩闹的吵嚷声,老人对儿女的埋怨声,好不热闹。   顿时,秦峰感到他的身后空空荡荡。一种失落带来的怅然感觉又重袭了他的心头。他不禁扪心自问:“难道婚后的生活就是这样?”   “秦峰!”   一声熟悉的清亮声音自楼下传来。   秦峰望向楼下。火红的太阳下,林蔓正站在明媚的阳光里,冲他盈盈地笑。   秦峰嘴角浮起了一抹笑,笑意一直漫上了他的眼梢。他对林蔓挥了挥手。林蔓转身离开,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厂区大门。   听着楼上熙熙攘攘的声音,望着林蔓离去的背影,秦峰忽的被灿烂的阳光耀得睁不开眼。他打开水龙头,继续冲洗手里的碗筷。蓦地,他喃喃地自语道:“是啊,或许婚后的生活都是这样。” 第154章 代职副科长 一更   入春以后, 满江城到处贴着一个标语, “工业学大庆, 农业学大寨”。到了四月份,这样的标语也贴进了五钢厂。一时间,好像全厂的人都在讨论这事。工会吴主席号召全厂职工学习“大庆精神”。在讲这一段话时,他引用了人民日报的一段文字, 说:“大庆精神,就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   而就在全厂响起一片“学大庆”的兴兴向荣的声音中,另一个还没有公开的消息, 也暗暗地疯传了起来。对于这个消息,五钢厂里那一众坐办公室的科员们, 显然更加重视。   “唉,你们听说没有, 省城有不少干部下乡了。”   “下乡?省城干得好好的, 干嘛下乡啊?”   “嗨, 还不是为了相应上面号召嘛!”   “可是怎么没听厂领导提起过?”   “估计是文件还没到我们这里!不过也是早晚的事。到时候, 也不知道谁上去,谁下去。”   ……   大家在工作上突然都变得格外卖力。摸鱼的人没有了, 迟到早退的人没有了, 动不动请病假回家带孩子的人也都没有了。每个人都生怕会出现在那光荣的精简人员名单上。   精简政策,就好像一把悬在众人头上的刀。它一天没有落下,众人就提心吊胆一天。   在开年科级干部的学习班考试中,王倩倩获得了极其优异的成绩。   一个晴朗的上午,许勇到小红楼去开会。回来时, 他满面春风,向全科人公布了一个好消息。   供应科里的人都正在忙碌一批货品。每一张桌子上的电话都响个不停。有人在确认价格,有人在核对订单,有人在同管生产的人激烈地争论,只为定下货品的采购数量……   “大家都停一停,我现在要宣布一件事情。”许勇拍了两下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陆续放下手里的事,纷纷抬头看向许勇。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许勇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都知道,咱科的王副科长最近在学习班的考试里,获得了很好的成绩。厂委新成立了一个考察学习团,咱科的王副科长光荣入选。之后,她会代表咱科,乃至于咱厂,到全省市的各大工厂去学习考察。对此,大家鼓掌庆贺一下!”   许勇话音一落,供应科里随即响起机械的掌声。   掌声响了一阵,当稀落下去后,有人举手问道:“许科长,那王副科长最近是不是会总不在科里?”   许勇点头道:“没错,从明天开始,王副科长先要跟团去市里的几个工厂考察,之后还要去省里的好几个厂子考察。去省里,除了学习交流经验外,她还要代表咱厂去开几个会。会议的内容,全是关于大家最关心的精简政策。”   “那么许科长,王副科长这些日子不在,她手头的工作怎么办?”又有人举手问道。   办公室里的人齐刷刷地转头看向王倩倩。大家都很关心王倩倩会指派谁代理她的职务。   乍一看,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起眼。代理职务嘛!又不是真的代职,不过就是代管一阵子罢了。可是每每副科长的位子空出来时,过去谁代职过副科长,一下子就会变成极其重要的事。   上面的领导要提拔一个人做副科长。怎么提拔?首先会问以前副科长不在的时候,谁代过职,干的怎么样?嗯,既然他干得不错,那就让他来当!毕竟有经验嘛!   于是,各个科室里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代职了副科长,谁就进入了下一任副科长的候选名单。   “我看魏大姐不错!她可是咱科室的老人了,有经验。”有人向王倩倩建议道。一旁的魏大姐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有人另提人选:“黄大姐也挺好。以前卢副科长不在,她帮着管了好几次。”   林蔓笑而不语,闲闲地看着众人叽叽喳喳。有人站边推举,有人毛遂自荐……   王倩倩瞥了眼林蔓,转回头去,面向众人,亦是淡淡的笑。   许勇征求王倩倩的意见道:“怎么样?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觉得哪个人最适合代你的职位?”   按照常理,代职的人一定是科里的老职工。因为他们业务熟,人头熟,管起科里的事来,比新人得心应手。   在众人眼里,代职科长的人名几乎呼之欲出。不是魏大姐,就是黄……   “我认为林蔓同志最合适。”王倩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口,跌破了众人的眼镜。   大家立刻向林蔓投射出不可思议的眼光。他们对她又羡又嫉,以为她该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儿,才对的起他们惊诧不已的心情。   林蔓嘴角微微上扬,坦然接受众人的注视。在她的脸上,大家看不到一丝半点的意外神情。   有人底声私语:“她也太淡定了!好像事先知道了似的。”   有人交头接耳道:“用不着事先知道,她们两人一直是一起的。王副科长让她代职,也不算稀奇。”   有人心生不满:“可这也太离谱了!她才多大,就管咱一个科?”   有人轻叹认命:“唉!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副科长岁数也不大,靠着她那个有背景的爸爸,不也上位了吗?可见,升职这事不靠能力,说到底靠的还是关系。”   许多人对王倩倩和林蔓感到不满。对于这些不满情绪,许勇都尽收眼底。他有意佯作不知,摆出一副支持王倩倩决定的态度道:“既然王副科长看好小林同志,那就让林蔓同志代副科长的位置一阵子!今天,你们两个记得抽个空,把工作交接清楚。”   交代完事情后,许勇转身走出办公室。下午,他还要去小红楼开几个会,忙得很。这一整天,他都不会再回科室了。   许勇走后,科室里的人对待林蔓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有人问林蔓要不要江南的新茶,他爱人单位刚好发了一罐。有人约林蔓中午一起吃饭,企图拉近感情。还有人告诉林蔓,第二天的大会,她用不着起大早,因为她可以帮她占个位子。   林蔓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她照旧做好一个科员的本职工作。今天她还不是代职副科长,没必要早早地揽权上身。   下工铃响之后,科室里的人陆续下班回家。待到众人都走光了,王倩倩才开始将手头的工作交代给林蔓。   “反正就这些事了。其他的具体情况,你把这套材料看熟就行。我有笔记,碰到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在里面找找,应该都会有相应的解释。”   王倩倩给林蔓整理出了一大摞资料。她生怕有交代不清楚的地方。对每一个重要地方,她都在上面画红线做了标记。   林蔓认真地听王倩倩的讲解。蓦地,她在王倩倩的脸上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不由得,她失了下神。   交代完毕,王倩倩看林蔓不说话,只出神地看着她,不禁好奇地问:“你怎么回事?是不是我漏了什么没对你说?”   林蔓摇了下头:“不是。我发现你好像变了。”   王倩倩白了眼林蔓,拿起挎包站起身,迈步向门外走去:“平白无故的,说什么怪话呢!”   林蔓勾起嘴角,抱着材料追上王倩倩,笑问道:“其实,这一次的代科长,你就算不提名我也没事。毕竟,我年纪轻,怎么都不该轮到我。你这样做,未免太显眼了。”   王倩倩关上了办公室的灯:“你以为我这么做,光是为了你吗?”   林蔓站在王倩倩身后,等着她锁上门:“那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与其再提一个代职科长上来分我的权,倒还不如给你算了。毕竟是你说的,我们两人同坐一条船。我需要你帮我更上一层楼,你需要我上去以后,提拔你当副科长。我为了你,其实就是为了我自己啊!林蔓同志。”王倩倩锁好了门,迈步走向楼外。   林蔓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失神,没跟上王倩倩的脚步。   王倩倩走出去一段距离,发现林蔓没跟上来,转身回头,催促林蔓道:“快走!我的林代副科长!”   话罢,王倩倩尤嫌意犹未尽,又笑对林蔓说道:“我这可都是从你身上学的。”   林蔓走向王倩倩。眨眼间,她走到了王倩倩跟前:“哦?你都学到什么了?”   王倩倩道:“冷静地分析形势,权衡利弊,做最有益于自己的事。”   “看来,你真的变了。”林蔓忽然对王倩倩刮目相看。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林蔓都自认为很了解王倩倩。可是就从这一刻起,她发现在王倩倩的身上,开始有了一些她看不透的地方。   楼道里光线昏暗,林蔓和王倩倩并肩走出了小白楼。在往厂区大门去的路上,她们有说有笑。   皎洁的圆月挂在当空。月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时而,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紧密得严丝合缝。时而,两人的身影逐渐拉开,分隔得越来越远。   林蔓回到家,打开房门,意外地看见秦峰坐在沙发上等她。   “你今天不是上中班,要很晚回来吗?”林蔓走向餐桌,放下怀里重重的一沓资料。   秦峰走到林蔓跟前,温柔地从后搂住她,笑说道:“单位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难得这么早到家,我们去做点什么?”   林蔓嗔笑地推开秦峰:“才几点,你想什么呐?”   秦峰委屈道:“去看电影啊!我问过了,你们职工电影院今晚有放《英雄儿女》。”   蓦地,秦峰恍然明白了林蔓刚才话里的暗指。他勾起唇角,坏笑地反问林蔓:“你刚才想到哪里去了?”   林蔓脸颊飞上了红晕,低下了头:“没什么!”   说话间,林蔓摊开了资料在桌上。她一面翻看,一面问秦峰道:“几点钟的电影?”   秦峰看了眼手表,回道:“还有一个多小时。”   “嗯,那让我先看一会儿。”林蔓头也不抬地对秦峰说。她的视线始终在眼前的一行行小字上。   秦峰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在林蔓身边:“有这么忙?”   林蔓道:“王倩倩明天开始去市里学习考察,我要代她副科长的职位。不提前把科里的事情弄清楚,明天一准儿管不了那些人精。”   秦峰不忍打扰林蔓工作。于是,他便找了本书看,静静地坐在林蔓身边。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快。   窗外夜色渐浓。   晚上9点一过,远处职工电影院前的路灯准时熄灭。   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秦峰渐渐熬不住了,悄声进屋睡觉。第二天他要上早班,没法再继续陪林蔓。   当睡到凌晨三点,秦峰翻了个身,惊觉身边空空荡荡,林蔓竟还没进屋。他轻步走出卧室,看见林蔓趴在一摞纸页上,疲累地睡了。   秦峰俯身轻抚林蔓的脸颊,宠溺地笑了下。他抱起林蔓,关上了客厅的灯,步回房间。   熟睡之中,林蔓只觉得她好像剧烈地摇晃了下。接着,她落进了软绵绵的云朵里。闻见一缕淡淡的烟草香,她感到莫名的心安,舒服地沉入了梦乡…… 第155章 下马威 二更   林蔓醒来时, 枕边的秦峰已经不见了踪影。床头柜上的闹钟响震不停, 她烦得一巴掌拍过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早点。除了清粥小菜,还有林蔓一向喜欢吃的生煎馒头。   林蔓睡眼惺忪地走到桌前,拿起压在菜碟底下的字条。   在字条上,秦峰写道:生煎馒头是从你爱吃的那家国营店买的。   林蔓揉了下蓬乱的头发, 喃喃道:“那家店可是在江南啊!难道他乘早班轮渡跑了个来回?”   生煎馒头尚带着热气,林蔓还没洗漱,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滚热的鲜汤随着肉馅淌入口中, 再加上吃到香脆的生煎底、撒芝麻的软香包子皮,她吃得一脸满足, 齿颊留香。   顷刻间,林蔓彻底清醒了, 睡眠不足所带来的昏沉迷糊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神清气爽的饥肠辘辘。   窗外传来了预示上工铃响的音乐声。今天的音乐铿锵有力, 引得林蔓也跟着干劲十足。她快步走进卫生间, 刷牙洗漱,扑清亮的水在脸上, 扎起利落的马尾辫在脑后。   几只麻雀站在窗台, 蹦蹦跳跳,叽叽喳喳。林蔓看见它们,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她轻步去厨房,抓了一把小米,推开窗户放在窗台上。麻雀不怕人, 一见有小米吃,立刻腆着肚子开怀畅吃起来。不多会儿的功夫,又有几只麻雀加入了进来,一起享受这白来的盛宴。   音乐放了四首,再有一首,上工铃声就要响了。   林蔓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眨眼的功夫,她大口喝完了粥,装生煎馒头在饭盒里,准备走在路上慢慢地吃。   最后一首音乐放到尾声,林蔓急步出门。   一路上,她小步快跑,一头扎进藏蓝工衣的人潮。   上工铃声响了一下,她刚刚走进厂区大门。   上工铃声响到第二下,她大跑起来,奔到小白楼下。   下工铃声响到最后一下,她赶在最后一刻,缓步走进办公室。她极力平复过速的心跳,佯作出不慌不忙的样子。今天王倩倩去市里考察学习了。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便是代职的副科长。   在供应科,科长主要负责把握工作方向,以及参加各类会议,领会上面的精神,带领大家更好的学习体会。简单来说,科长主抓科员的思想工作,而副科长呢,则负责业务操作。因此,实际天天管着全科人的人,多半是副科长。   一走进办公室,林蔓就看见了近半数的空桌子。   “傅玉芳呢?”林蔓指着边角的一张桌子,冷冷地问。   有个年轻的科员回道:“她家里老人生病,刚刚打电话请了假,说上午不来了。”   “魏大姐呢?怎么也没来。”林蔓又指了下中间的一张空桌。桌子上整齐地罗列着文件,边上的椅子空着,半拉了开。   有人回道:“魏大姐昨晚请过假了!她说她着了凉,早上要先去医院开药。”   林蔓冷笑:“请假?她向谁请的假?”   “是,是小李!她把假条给了小李。”回答的人嘟囔道。   林蔓坐在了她的办公位上。她环视了一圈剩下的近半数空桌子,冷冷道:“那其他人呢?每个人都请过假了?”   有人拿了一沓假条上前,双手交给林蔓。   对这些假条,林蔓粗粗地扫掠了一遍。请假的理由无非几种,要么是自己生病,要么是家人生病,个别有创意些的,说是学校老师找家长,不得不去。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魏大姐这些人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乖乖地把代职副科长的位子交出来。   有人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这声响好像有传染的力量。很快的,供应科的电话响成了一片。由于办公室里的人少了一半,大家来不及接起所有的电话。每个人,无不是刚刚挂下一个电话,又马不停蹄地去接另一个。   林蔓也不例外,王倩倩和许勇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一桩桩紧急处理的事情迎面扑来。她耐着性子,不慌不忙地将其一个个地解决。   转眼间,大半个上午过去了,办公室里的人才好不容易忙完一阵,稍稍地得了喘气休息的空。   “现在,我来安排一下工作。”林蔓用笔敲了下桌子,示意众人都看过来。   林蔓的声音清亮而极有威严,一点也没有如她般年纪姑娘所该有的羞涩。众人不自觉地听她的话,转头看向她,等她的示下。   林蔓道:“从现在开始,魏大姐不在,她的工作,小李来带。”   小李脸色蓦地沉了:“凭什么?我现在手头的工作够多了,哪儿照顾的过来。”   林蔓轻笑:“你要是不想做魏大姐的活,那就祈祷她少请假。我现在把她的工作安排给你,是我的职责所在。我有责任也有权利找人替代他。”   “那我……”小李不服气,脱口反驳道。   林蔓抢断了小李的话:“对于我的安排,你只能接受,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小李无奈地接受,瞥眼向一旁魏大姐的空桌,抱怨道:“真是!害死人了。”   接着,照着让小李接替魏大姐工作的路子。林蔓又给办公室剩下的人安排工作。到最后,几乎都是每人身兼两职。一时间,办公室里对林蔓怨声载道。可是到了后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了那些害他们多干活的人。   “真是的!搞什么搞,害我白干两个人的活。”有人暗暗地抱怨。   有人被两个轮流响的电话扰得崩溃。一得了空闲,他便气得大骂:“靠,人家也就是代职段时间,至于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地弄人家么!弄就弄了,还连累我忙成这样。”   有人本来就对魏大姐一众人不满,看不惯他们抱团,借机挑拨道:“我看林蔓当代副科长挺好,管的井井有条。你们看,少了一半人,居然也没乱一点。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副科长看得没错,人家是比他们有能力。”   林蔓以身作则,一个人顶了好几个人的活。她让手下的人忙,可她自己也没闲着,比他们还忙。这大大地拉来了众人的好感。渐渐的,舆论的天平彻底倒向了林蔓一边。   “将来要是升副科长,我看这个小林同志就不错。”   “嗯,人家年轻人,有文化,有能力,魏大姐那些人也就经验丰富些,其他不一定比林蔓强。”   “嗨!什么经验丰富啊,没用!你们看今天,那么多事情,林蔓一点没乱,每样都处理的妥妥当当。这说明什么,还不是说明人家做足了功课吗?不信,咱打一个赌,要是魏大姐、戴玉芳她们来管,真不一定强过林蔓。”   林蔓忙里忙外,不是在科室里接电话,就是下车间确认单据。有一次,她在回科室的路上看见了宋向阳。   宋向阳远远地站在一处,愣愣地看向林蔓。   林蔓忙的不可开交,无暇跟宋向阳打招呼。她匆匆地走过,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到了下午,那些请假的人陆续回来了。   魏大姐得意洋洋地走进办公室,渴望看见科里乱成了一锅粥。她一早想好了话术。一旦有人对她说:“哎呦,魏大姐,你可算来了。科里没你不行啊!”她就假作不以为意地回道:“不是有林代副科长吗?有什么搞不清楚的地方,你们该找她啊!”   办公室里的人,出乎意料都忙的井井有条。   魏大姐坐在她的办公位上。大家都各有各的忙,没人有同她闲聊的空暇。   魏大姐按耐不住,问旁边的小李道:“你们今天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   小李心知魏大姐所想。他偏不如她的愿,故意用一副淡淡的口气怼她道:“乱子?有林蔓在,我们能出什么乱子!”   魏大姐大失所望,又问道:“她一个姑娘家家,刚进科里,难道会对科里的业务很熟,没出一点错?”   一旁有人听见魏大姐的话,也加入了气她的行列:“熟!人家熟着呢!我们以前问你,你要查笔记才知道。可是她不一样,东西都记在她脑子里,一问她,她马上就能说出来。”   接下来,戴玉芳、黄大姐等一众人回到办公室,得到的消息皆是同魏大姐听到的一样。这一趟给林蔓的下马威,不但没有给林蔓难堪,反倒无意中给了她施展能力的机会,让她既立了威,又服了众。   大家怨愤不平,却又对林蔓无可奈何。没有办法,他们只得再另外找个为难林蔓的机会。   下工铃声响了。   一天的忙碌终于结束。   科室里忙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抻了个懒腰,喝光杯子里的茶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而另一些空了大半天的人们,则懒洋洋地收拾东西,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闲谈八卦。   林蔓忙完手头的最后一桩事,风风火火地回到办公室,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对众人说道:“全都坐好,下班前,我们先开个会。”   许多正要下班的人们,不得不又坐回位子。办公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椅子的挪动声。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坐好了。   林蔓环视科室里的人,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她的视线最后停在魏大姐身上。魏大姐不禁感到了一些不适,略略地耸动了下肩膀。   “今天上午,有哪些人请假没来?都站起来!”林蔓沉声道。   魏大姐等人一脸不悦,悻悻地站起身。   林蔓猜到带头人是魏大姐,于是径直冲着她问:“今天上午的假,你是怎么请的?”   魏大姐理直气壮道:“我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病,不是让小李对你说过了吗?”   林蔓冷笑,转而问小李:“咱们厂,请假该有一个流程?你把流程说给魏大姐听一下。”   小李道:“除非特殊情况的大病,请假人一定要写好假条,向直属领导批准。只有经过直属领导的批准,才能算。”   其实,小李说的请假制度,确实写在了五钢厂的规章制度里。但是,没多少人会严格遵守。大家总是凭着关系的亲疏,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做派,随随便便地打声招呼,也就算了。这也是魏大姐等人有恃无恐的原因。他们不觉得有人会拿这事大做文章。   “魏大姐,你应该没得什么了不得的大病?那么你向谁请假了?你可别说小李,他就是个普通科员,没资格批你的假。”林蔓厉声地问魏大姐。   魏大姐被噎的无语,一时无话。   林蔓转而又问剩下的人道:“你们呢?你们都向谁请假了?是王副科长,还是许科长?我要不要叫他们来给你们证明一下。”   林蔓料定了请假的人不会对王倩倩和许勇说。他们多半是一拍脑袋,兴致冲冲就约好了。   魏大姐心虚道:“这次是我们不对,我们下次一定按照规程请假。”   魏大姐拿话圆场的同时,也向林蔓示威。她那意思是:我们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林蔓冷笑了一下,清声道:“在座的诸位,你们都听好了。我既然代职了这个副科长,那在这一段时间里,我就一定会把它做好。你们如果有谁不服我的管,那很简单。你们不是要请假吗?下次无缘无故请假的人,我会直接调他去管仓库。他既然不想干活,我相信其他科室有的是人愿意接替他的岗。”   魏大姐大惊失色:“你,你没这个权利!”   戴玉芳也跟着附和:“是啊!你就是个代职,凭什么调我们的职。”   林蔓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代职?什么是代职?代职就是代职的这段时间里,我就是你们的副科长。该副科长有的权利,我样样都有。当然了……”   话到一半,林蔓笑了:“你们去管仓库后,可能也去不了多久。等王副科长回来,你们还可以告我的状,再求她调你们回科里。”   办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大家都心知肚明,岗位这个东西,一旦离开了,变数可就大了。谁知道王副科长什么意思啊?指不定她还真会换一批新人进来。   “林蔓同志,你放心!以后我一定配合好你的工作,再不会给你找麻烦。”魏大姐服输道,恨恨地低下了头。   魏大姐话音一落,戴玉芳等人亦跟着表态道:“是啊,林蔓同志,以后再不会了……我们保证配合好你的工作……今天真是特例……”   林蔓再次环视众人,满意地笑了。她轻飘飘地说道:“行啦!那就散会!” 第156章 全厂大评比(上)三更   许勇从小红楼开会回来, 走到办公室门前, 听见办公室里电话声响的有序, 接听的有序,一切好似都平静如常,这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自王倩倩去市里考察后,许勇借着厂里开会的借口, 故意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办公室。   他一早想好了说辞。万一有科室的人找到了他,问他业务上的事,他就一概推到林蔓的身上。   ……哎呀, 我忙着开会呢,有什么事, 你去找林蔓,她是代职副科长……   要是林蔓找到他, 向他请教业务上的事, 他也想好了推脱的说法。   ……哎呀, 这么小的事情, 你去问问魏大姐、戴玉芳,她们都是老人了, 知道该怎么做……   许勇料到魏大姐等人不服林蔓当副科长, 因此势必,他们一定不会配合她的工作。他乐得看林蔓因为孤立无助,而忙得手足无措。他甚至期盼着林蔓能犯下一个错,错的让他能有堂皇的理由,可以说服王倩倩赶林蔓出供应科。   从王倩倩当初力排众议地调林蔓来供应科, 许勇就看出来了她们两人的关系。由此,他千方百计地想挑拨她们的关系。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联合在一起,未免太难摆弄。可是一旦拆开了,他就好控制多了。或提、或贬,皆能凭他的心意。   许勇进门后,见林蔓的桌子空着,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他走到小李身边,随口问道:“最近科里情况怎样?”   小李回道:“挺好,几笔业务都做得很顺利。魏大姐刚刚把一车间那批XX的货忙完。”   许勇吃了一惊:“魏大姐?最近她工作很忙吗?”   许勇以为魏大姐要给林蔓使绊子,势必会罢工不干,又或不配合林蔓的工作才是。反正,断然没有工作繁忙的道理。   小李道:“嗯!很忙。不光是她,还有傅玉芳、黄大姐,他们都很忙。”   一旁有人插话道:“是啊!他们最近可卖力了。几样拖了好久的业务,他们这两天都办完了。”   “是这样啊……”许勇喃喃地自语,恍然回到了他的办公位坐下。   许勇的神色凝重了片刻。他没有料到林蔓打理科里的事,竟像砍瓜切菜一般的顺手。就是以前的卢爱华,也没有这样的本事啊!再联想到之前西城那批棘手的货品,林蔓也是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看来,这个林蔓能力胜过王倩倩,恐怕也比卢爱华更厉害呢!   不由得,许勇对林蔓生出了一丝警惕。他开始觉得,兴许这林蔓,会对他产生极大的威胁。他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想法把林蔓赶出供应科。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供应科里的人纷纷下班回家。   眨眼的功夫,办公室里的人走了大半。   林蔓收拾了东西,拎包出门。走到门口,她蓦地想起许勇还没走,便回头打招呼道:“许科长,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许勇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笑回道:“明天开会要做报告,得弄完了再走,你们先回去!”   林蔓没有多想,转身出门。   办公室里的顶灯一盏盏地暗了,转眼就剩下许勇头上的一盏灯还亮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许勇一个人。   许勇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上的材料,耳朵极其敏感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终于,许勇盼来了他所等待的人。他一早就得到消息,王倩倩明天会跟考察团去省城。之后,她至少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因此今天,王倩倩势必会回办公室来拿出差外地用的工作证件。   “诶,都这个点了,许科长您这么还没下班?”王倩倩推开门,意外地看见许勇。   许勇轻笑:“明天会上要做报告,不把材料准备好不行啊!”   王倩倩径直走到她的办公位跟前,拉开抽屉,拿出证件。她没有多停留片刻,揣证件进口袋的同时,她合上了抽屉,转身就要出门。   “王副科长!”许勇冲着王倩倩的背影唤了一声。   王倩倩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有什么事吗?”   许勇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说一下你提任的那个林蔓。”   王倩倩挑了下眉:“怎么?她干得不好?”   许勇道:“不!不!她干得太好了。原先你提她的时候,我还怕她年轻,管不住科里的人。可谁成想,自从她当代副科长以后,才没几天的功夫,居然把科里整得井井有条。好几个以前没解决的问题,到她手里,一下子就解决了。”   许勇故意夸张了林蔓的业绩。在夸赞林蔓的同时,许勇有心留意王倩倩的脸色。他渴望在王倩倩的脸上看到些许反应。   不满,嫉妒,生气……   许勇以为,种种不悦的情绪里,王倩倩总该沾上一两样。   王倩倩笑了。她的笑是由衷的笑,不掺半点的虚情假意。   王倩倩回道:“我早就知道林蔓有这个能力!要不然,我也不会让她代我的职了。”   许勇愕地一怔。他没想到王倩倩竟会如此大度。他有些不甘心,略显急切地追问:“难道你,你心里就没一点不舒服?毕竟,他们会拿你和林蔓做比较啊!林蔓干得太出色,终究对你不大好。”   许勇故意把话说的语重心长,让王倩倩认为他是真心为她着想。   王倩倩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即便干得好些,大家也都是为了科里,为了厂里,用不着这么斤斤计较。”   说罢,王倩倩转身离去。   当走出办公室,步进走廊的一片晦暗里,王倩倩勾起唇角,轻蔑地笑了。   许勇的话,若是放在以前,要不了他说几句,就一定能气的她火冒三丈。甚至,她很可能会马上去找林蔓算账。但是今天,许勇的目的,她全看的一清二楚。她再不是以前那个没脑子的王倩倩了。因此,也自然不会如他的愿,轻易地受了他的挑拨。   第二天一早,王倩倩随考察团出发去省城。   考察团的成员在厂区的正门口集合,有专门的客车送他们到火车站。   林蔓送王倩倩上车。临行前,王倩倩把许勇又挑拨离间失败的事说与了林蔓。   林蔓摇了下头,笑叹道:“估计他这样的伎俩还有很多。不把我们两个拆散了,他绝会不罢休。”   王倩倩自信道:“你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受影响的。”   林蔓点了下头,说道:“你去考察以后,要是放心不下科里的事,你可以借那边厂子的电话,打电话回来问问情况。”   王倩倩道:“嗯,好!有机会我会给你来电话。反正你要是遇到什么决定不了的事,你也可以对我讲。”   客车上坐满了人,司机要开车了,催下面的王倩倩赶紧上车。   王倩倩转身上车。林蔓站在车下,目送着客车远去。   当车子渐行渐远,林蔓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   远远的天际处,圆圆的太阳才刚爬上云端,只露了小小的一头。大片的光亮上没有倾洒下来。整个五钢厂尚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纱里。   路边的树丛中有薄薄的雾。这些雾好像是乳白色的气流,随清风一荡,就淌到了路上。林蔓从上走过,恍然似是踩过了一条袅袅的轻纱。   算着距离完全天亮还有段时间,林蔓快步赶到食堂买了一小铝锅的包子。   包子无不是新鲜出锅,各个腾腾地冒着热气。   林蔓抱着铝锅回家。当放铝锅在餐桌上,她再次打开锅盖,内里的包子依然热得发烫。   “秦峰,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包子。”林蔓甜声地唤秦峰,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太阳洒下了清晨的第一缕金辉,透过窗户,照亮了整张床。   秦峰没在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两个米黄色枕头皆铺上了枕巾,齐边地放在被子的上面。   林蔓突然想起,秦峰今天似乎要上早班。许是他早上起床后,没见到她,便早饭也没有吃,自行上班去了!林蔓翻了一下放留言条的小纸箱。内里没有秦峰的条子。破天荒的,这是秦峰第一次没留条子给她。   窗外,激动人心的音乐又震耳欲聋地奏响了。   林蔓拉开椅子,倚桌而坐。她单手扶额,听着外面鼓人干劲的歌声,忽然提不起半点劲头。拨弄着满纸箱的留言条,林蔓默默地想:“秦峰不会生气了!秦峰也会生气?”   歌曲放完后,紧接着又是上工铃响。   林蔓没有多余的功夫考虑秦峰。想到科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她不得不将其先甩到脑后。随手拿起锅里的一只包子,她急奔出门。又是一个匆匆忙忙的早上。到了办公室,最后一声上工铃响之后,铺天盖地的工作扑向林蔓。林蔓顿时被淹没在一众报价单里。很快的,她彻底忘了早上秦峰没给她留条子的事。   “林蔓,你过来一下。”   一个平常的下午,许勇走进办公室,冲林蔓招了下手。   林蔓刚处理完一单报价,才得空休息,喝了口茶。听到许勇叫她,她马上放下手里的茶杯,跟许勇走出办公室。   站在办公室外,许勇对林蔓说道:“是这样,咱厂最近一个星期,要搞一个各科业绩的大评比。我想让你全权负责这事。”   “这个事情,还是要科长您来带我们!我就是个代职的副科长,处理处理业务还行。但像带领全科争荣誉的事,还要您这个名正言顺的科长出马才行啊!”林蔓警惕地拒绝了。她心知争荣誉的事非同小可,因为干得差了,会被责难,干得好了,会有故意出风头的嫌疑。未免惹的王倩倩不舒服,她想推了许勇下派的任务。   许勇爽朗地笑,眼稍不经意地流露了些许心机:“你的能力啊!我是知道的!如果让你负责这事,咱科真指不定能拿到全厂第一的荣誉。你啊!就不要谦虚了!王副科长让你代职副科长,也是因为她看重了你的能力。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你可不要掉链子哦!”   “可是……”林蔓思量想去,还是觉得不能答应。   许勇抢断了林蔓的话,以科长的身份压下来:“行啦!我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负责这事。我给你最大的权限,无论你需要什么支持,我都会全力配合。”   “那,我就试试!”林蔓无奈地答应。谁让,她只是个代职副科长,还不是正经八百的副科长呢?一个普通职员,对科长吩咐下来的事,哪儿有拒绝的权利。 第157章 全厂大评比(中)一更   林蔓接下任务的第二天, 有关这次“全厂业绩大评比”的细则紧跟着发到了她的手中。厂委给每科的工作都设定了一个核算指标。在一个星期内, 根据各科的完成度来打分。得分值越高, 该科的排名也就越高。   “对于各科的排名,厂委每晚都会重新核算一次。然后,第二天早上,他们会将其公示在全厂的每一个布告栏上。”   利用中午时间, 林蔓给全科人开了一个会。在会上,她公布了有关这次评比的细则情况。   林蔓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人静谧一片。大家对评比都没有什么劲头。有人看了几次手表, 皱眉嘟囔林蔓的会怎么还没开完。有人互使眼色,彼此暗示都觉得林蔓管多了, 连争荣誉的事也要上。还有人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发呆, 想着下午还有几张单子没做完。   林蔓勾起唇角, 淡淡地笑了下。   科室里人的反应, 皆在她的预料之中。   供应科不比其他科室。这里的人工资高, 福利优厚。可是相对的,他们却没什么集体荣誉感。这里的人, 大多遵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度, 只顾着干好自己的那一摊事。对于厂里举行的竞选比赛,大家一向没什么兴致,基本每次都是糊弄一下,就算完事。   林蔓继续说道:“从今天晚上开始,到评比考核日的最后一天, 大家每天都要加班三个小时。”   “凭什么?白天事够多了,还要加班?”   “整整一个星期呐!我家里孩子怎么办?没人带了。”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就一个评比,至于么!”   顷刻间,科室里炸开了锅。纷纷有人不满地抱怨,熙攘的说话声顿时盖过了林蔓的声音。   “我要请假一个星期。我家里孩子生病了,要照顾。”傅玉芳腾地站起身,对林蔓说道。她在职工医院有人,可以拿到正规的病历单,正经八百地请假。再加上王倩倩再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她有恃无恐,不怕林蔓挑她的错处。   “诶,请假这招好,要不我们也跟着请。”有人跃跃欲试,想效法傅玉芳的法子。   有人担心犹豫:“不好!林蔓可不好惹。”   “你们到底怎么说。请不请假?要请,大家一起请好了。”更多人持观望态度,打算随大流。   林蔓持笔敲了下桌子,厉声道:“怎么,现在总算有反应了?”   科室里的人陆续安静下来。傅玉芳直挺挺地站在一边,梗着脖子等林蔓的回话。   林蔓先回复傅玉芳道:“行了,你的假,我批了。你回去好好照顾孩子!但是一个星期后,你必须来上班。”   “那是当然,我就请一个星期的假,绝对不多占公家的便宜。”傅玉芳高声说道。她暗暗地笑,一个星期后评比都结束了,再来上班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傅玉芳坐下后,林蔓继续说道:“对了,我向科长申请了加班补贴。科长已经批准了。”   林蔓有意不说是奖金,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指责她搞资产阶级腐朽的那套。无产阶级的工人们工作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份建设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崇高理想。   “什么?居然有补贴。”   “以前加班可从来没补贴。”   “就这个星期有?那加班的话也不算亏了。”   科室里又一次炸开了锅。不过这次,埋怨牢骚的声音不见了,欣喜高兴的话语取而代之。   林蔓又道:“还有,评比结束后,为了补偿大家一整个星期的辛苦,科长已经向上面请示,为大家批了三天的假期。当然了,这个假期必须要我们科拿到第一名才能生效。“   科室里再又兴起一片喧嚷。大家既高兴有三天的整假放,又担心没能拿到头奖,而得不到“三天假”的奖励。不由得,不少人都鼓足了干劲儿,下定决心,非要好好努力,一定要拿到第一名不可。   林蔓看时机成熟,下最后通牒道:“所以现在你们可都想清楚了。要想请假的人,都现在请假,我一定批给你们。不过请假的人可是没有加班补贴拿,并且,回来后,要在大家放假的三天里,留在办公室值班。”   科员们面面相觑,个个心里的算盘都打得叮当响。既然有补贴拿,那么加班一个星期也就不算什么了。至于三天的假嘛!就算是拿不到第一名,也还能得到补贴的钱。算来算去,怎么都不亏。   林蔓见没人有异议,便转头对傅玉芳交代道:“既然这样,你明天就可以开始放假。假期结束回来后,替大家值班。”   “我……”傅玉芳支支吾吾,有些后悔,想寻话把假期取消了。人家都有补贴拿,她没有,这多亏啊!   “好了,散会!”林蔓懒得再与傅玉芳多扯。她刚好缺人值班顶那三天的假,傅玉芳既然主动送上门,她当然就不客气了。   不知不觉中,开会耽误了大半的吃饭时间。林蔓话音一落,大家立刻抄起饭盒,急奔向食堂。再不快些赶去,好菜荤菜可就要让人抢光了。   傅玉芳走在所有人的后面。她几次鼓足勇气,想追上林蔓,取消请假的事。林蔓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傅玉芳。她佯作不知,快迈几步下楼梯,走出了小白楼,将傅玉芳狠狠地甩在了身后。   林蔓赶到食堂时,菜盆里的荤菜几乎都见了底。她只好打了盒米饭和少许地三鲜。虽然没有肉吃,但新鲜的茄子和土豆搭配,倒也美味地合了她的胃口。   郑燕红恰巧也在吃饭。她看见林蔓站在窗口打菜,冲她挥手喊了两嗓。林蔓看见坐在窗口的郑燕红,立刻快步走上前去,坐在了她面前的空位上。   “你怎么也忙到现在才吃饭。厂委有很多事?”林蔓还要赶着回科里。她一打开了饭盒盖,便开始埋头吃饭。   郑燕红似乎同林蔓一样赶时间。她亦是埋头吃饭,舀满饭菜的勺子来回地兜转在她的口和饭盒之间。于舀菜的间隙,她回答林蔓道:“唉!他们把好多事都推给我做。我现在每天中午,也就剩下一点吃饭的空。”   “对了,这次厂里搞的业绩评比,你也参与了吗?”林蔓想起郑燕红已是厂委的人,兴许,可以给她透露一些内部情报。   郑燕红道:“当然参与了。这次的事情,就是吴主席提出来的,说是要借此提高大家的工作积极性。”   林蔓道:“那你负责哪一部分?”   郑燕红道:“我负责统计各科汇报上来的数据。”   林蔓笑道:“能不能帮我个忙?”   郑燕红挑了下眉:“你们供应科不是一向对这种比赛没兴趣嘛!怎么,是什么让你们突然有集体荣誉感了,也要争先进?”   林蔓无奈地叹了口气:“嗨!谁让我现在代职副科长,负责这事呢!如果不拿个好名次,恐怕他们会说我的闲话。”   “既然这样,你说好了,能帮我一定帮。”郑燕红一听林蔓代职副科长,马上改换了积极配合的态度。   林蔓道:“每天晚上,你们不是都会核算出指标,然后第二天公布吗?一般情况下,你们几点钟能把指标核算出来?”   郑燕红道:“一般情况下,六七点就出来了,最晚不会超过八点。”   林蔓道:“那每次指标数一出来,你能不能马上告诉我?”   郑燕红道:“可以是可以,我偷偷打电话告诉你好了。但是,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林蔓笑道:“我要追上其他科室,总要及时地知道自己差多少!我想过了,当所有的科室都休息的时候,我让我们科的人加班赶上差距。关键是最后一晚,你把我们科的数据统计放到最后核算,并且提前告诉我一下,我们科还差多少。”   郑燕红恍然大悟,轻笑道:“我明白了!你等于是比其他科室多了小半天的时间赶数据,并且还是有目标地追赶。我这里帮你拖着时间,直到你赶上为止。”   林蔓点了下头,笑道:“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稳赢。”   郑燕红忍不住用手指了指林蔓,笑着摇了下头:“你呀!要是哪天让你当了供应科科长。你们那个供应科啊!一定在厂里更不得了了。“   郑燕红吃完了饭,盖上饭盒就要起身离开。   林蔓恰巧也吃完了饭。她和郑燕红一样,也要急着回去工作。   她们一起走出了食堂。告别的时候,郑燕红忽的指着林蔓的身后问:“诶,那个人你认识不?怎么直勾勾地看你。”   林蔓感到奇怪,她转回头去,看她身后到底站了什么人。   林蔓的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偶有几个从食堂出来的人,皆是一闪而过,没有一个人站停下来,朝她多看两眼。   林蔓回过了头,调侃郑燕红道:“你是忙得眼花了!哪儿有什么人。”   郑燕红挠了下头,委屈道:“刚才是有个人。不过你一回头,她就走了。”   林蔓道:“那人什么样?”   郑燕红略想了下,回道:“嗯,长得挺精神,个子高高的,皮肤有些黑。”   林蔓稍一搜寻了下记忆,找不出有人符合郑燕红的描述   时间紧迫,林蔓和郑燕红没有多余寒暄闲聊的功夫。她们在食堂门口匆匆别过。一个跑向小白楼,一个小步快跑向厂委的红楼。   上工铃声响起,一下午繁忙的工作又应声开始了。   鉴于有了加班补贴的激励,供应科的科员们在林蔓的带领下,开始了日复一日、加班加点的辛勤工作。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不适应,甚至累的后悔。   因为林蔓虽说是加班三小时,可实际上每天都是不止三个小时,尤其是每天晚上7点过后,林蔓都会接到一通电话。每每挂上这个电话,林蔓会立刻又理出一大堆的工作让大家做。直到将其做完了,林蔓才放众人走。   可是,随着供应科的排名一日比一日地靠前。渐渐的,许是辛勤的工作有了效果的缘故,全科人的士气也渐渐被点燃了。尤其是有那么一天,当看见布告栏上供应科的名字越过了财务科,一下子蹦进了前三名后,科里人顿时士气高涨,直嚷嚷着要再努力努力,利用最后的几天,将名次冲到第一。   “喂!一车间的货……”   “于专员,那个价格能不能再……”   “小李啊!四车间新近的XX好像有点问题,你去那边核一下。”   ……   下班时间早过,已是傍晚7点多了,供应科的办公室里依然吵声不断,电话铃声一个接着一个地响。   许勇走进办公室,见林蔓不在办公位上。他随口问小李:“林蔓呢?”   小李道:“她去一车间看货,已经有一阵子了,应该快回来了!”   林蔓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许勇走到桌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王倩倩的声音:“小蔓啊……”   许勇道:“林蔓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   王倩倩听到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好奇地问:“怎么这么晚了,大家都还没有下班?”   在省城,王倩倩也是忙到很晚才结束。她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借对方厂子的电话,打给林蔓。她想着林蔓兴许会因为同对方厂子谈价晚了,而还没有下班。   许勇道:“咱厂新搞了一个各科业绩大评比。林蔓同志有想法,主动把这事揽了去。这段时间,她带领全科人争荣誉、拼业绩,干得可卖力了。”   “哦?是吗?那是好事啊!”王倩倩嘴上口风不变,依旧是大度自然。可是她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主动……把事揽了去……   有人走过来,把做好的单子放在林蔓的桌上。林蔓是代职副科长,有责任复审每一张定下来的单据。   许勇故意对着话筒,冲送单子来的人高声说道:“这是林副科长要的材料?你放在这里好了。”   “林副科长?”王倩倩轻笑。   许勇道:“哎呀,大家也就是开玩笑地叫两声。”   王倩倩没有对许勇多言,挂上了电话。   许勇挂上电话后,送单子的人奇怪地问他:“什么林副科长?”   许勇笑道:“哎呀,我刚才嘴没把门,说错了。”   林蔓走进办公室,看见许勇站在她的桌前。   “有人给我电话?”林蔓问道。   许勇点了下头:“嗯,是有一个电话。刚才XX厂的刘专员找你,说那批货已经发了,让你等着收就行。”   林蔓点了下头,回到办公位。看着桌上的电话,林蔓不禁想起了王倩倩。   王倩倩说到省城以后,会打电话来。可现在都过了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一个电话都没有…… 第158章 全厂大评比(下)二更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直到深夜, 林蔓才做完了最后一张单子, 长舒了一口气, 吩咐全科的人道:“好了!都下班!”   科室里的人很快就散去了。大家都累的不想说话,个个耷拉着脑袋,提包出门。转眼间,办公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林蔓走在最后, 关灯出门。   小白楼外,漆黑一片。供应科的人们一下楼,便纷纷四散而去, 顷刻就隐入了浓重的夜色里。待到林蔓下楼时,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清风拂上了林蔓的脖颈儿。林蔓觉得背脊发凉, 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拉高了衣领,快步朝厂区外的仿苏楼走去。   啪嗒啪嗒~~~   夜, 静的无声。   林蔓走在黝黑的小道上。她能听清她走的每一步。胶底鞋触碰在石子路上, 不时会发出“嗒嗒”的闷响。   突然间, 林蔓隐隐觉得她的脚步声里, 还掺杂了些许别的脚步声。此时此刻,她已走到了仿苏楼前。她警惕地放缓了脚步, 猛然回头。   一束刺眼的白光耀了林蔓的眼。林蔓伸手遮挡, 勉强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光束的尽头。   “哎呦,小林同志啊,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一个戴袖标的保安队员持电筒冲林蔓问道。   为了保障工厂家属区住户的安全。自开春以后,保安科科长特别安排了一队人马, 专门负责夜巡家属区的各栋房子。   “原来是杜大爷啊!嗨,我还当是谁呢!这个星期,我们供应科的工作太多。没有办法,只好天天加班加点地完成工作。”林蔓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瞬时落下。   杜大爷放下电筒,点了下头,咧嘴朗声笑道:“没想到你们工作这么幸苦!早点回家休息!”   林蔓告别了杜大爷,转身上楼。她才往楼上迈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又传来了杜大爷的声音。   “唉,你不是一车间的小宋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蔓无暇顾及身后的杜大爷。她快步上楼,开门回家。出乎她的意料,家里的灯全亮着。她刚一进门,秦峰就端着一盘菜走出厨房,笑迎她道:“呦,我们家的大忙人回来了?”   秦峰烧了满桌子的菜。红烧鱼,锅包肉,地三鲜,香菇青菜,另有一煲熬煮得泛白的老鸭汤。   从打中午吃了些东西后,林蔓就再没得出吃饭的空,早已饥肠辘辘。   她把包扔在沙发上,小步快跑到卫生间洗手。   稀里哗啦的水声刚一关上,她便坐在了桌前。秦峰体贴地为她盛好了饭。她从秦峰手中接过饭碗。就着一筷子炖透的鱼肚腩,她连扒了好几口饭。   “你晚上要是加班,可以傍晚去食堂弄点吃的垫肚子。老这么饿着怎么行?”秦峰看林蔓这些日子熬得憔悴了些,由衷地心疼。   林蔓叹道:“没空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没吃饭的功夫,我总不能搞特例,自己去吃饭!”   话毕,林蔓又就着酱香浓郁的茄子,连扒了好几口饭。眨眼的功夫,她碗里的米饭下去了一半。   秦峰给林蔓盛了碗汤,递到她面前:“明天是星期天,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下了。”   “明天是星期天?”林蔓恍然发觉原来大半个星期过去了。自从王倩倩去省城以后,她几乎从星期一忙到了星期六。糊里糊涂的,她竟连星期天都忘了。   秦峰点头道:“明天,我们局组织我们几个办案组到城外的疗养景区游玩,一来算是犒赏我们刚破获的几个大案,二来也算是让我们好好放松一下。这次的活动可以带家属。要不,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去?”   “明天啊?”林蔓有些为难,生怕去了以后,星期一早上来不及赶回厂上班。   秦峰笑道:“你放心!星期一早上有几个同事会开车回城,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你可以坐他们的车子回来,绝不会耽误你的工作。”   “真的!”林蔓兴奋道。累了一个星期,其实她比谁都想好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紧张疲惫的精神。   秦峰宠溺地抚了下林蔓的脸颊:“真的!那里有温泉,你大可以好好地玩一玩。”   林蔓饭吃得急,嘴角沾上了一粒米饭。秦峰抚她的脸颊,忍不住连着抚上了她的嘴角。   昏黄的灯光下,林蔓的樱唇艳红得诱人。秦峰忍不住吻了上去。   林蔓正想着温泉入神,冷不防被秦峰吻到,没能坐稳,径直栽进他的怀里。   秦峰就势搂住林蔓。林蔓不得已地环住了秦峰的脖子。   接下来,就是椅子的晃动,一桌子的菜亦跟着乱了,成了狼藉一片。客厅的灯灭了,再转战进卧室。跌在柔软的床上,林蔓看到秦峰那一双好看的星眸,挺直的鼻梁,不时地俯身吻下来的略薄的双唇。她的思绪好像野马一样,一时跑去了很远。   ……星期一,真的能赶回来吗?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王倩倩为什么一直没来电话。她是没空打,还是不想打……   ……许勇肯定还留了一手!是什么呢?这个人看着普普通通,没特别突出的性格,也没特别突出的爱好,对任何事都是不温不火的态度,还真难弄……   一场缠绵进行到了最后,秦峰挨近了她的脸颊,不能自控地粗喘在她耳畔。她瞥向卧室的外面,看见餐桌上狼藉的一角,又想起了另一桩闲事。   ……真是可惜,那碟锅包肉,我还没尝一口呢……   清晨,天刚蒙蒙得亮,林蔓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林蔓从秦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睡眼惺忪地走去开门。   郑燕红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满脸着急的神色:“有好几个科今天加班。他们跟你们差得不远。怎么办?离截止没两天了,万一他们超过了你们一大截,恐怕你们后面想追都追不上。”   林蔓二话没说,立刻换上衣服出门。   寂静的早晨,秦峰躺在床上,蓦地听见外面传来一下门响。他睁开眼,看见枕边空空荡荡。他伸手抚了一下林蔓睡的一边,被子下正在变凉。   出门后,林蔓先去了距离她家最近的小李家。   小李刚刚起床,正在厨房里帮奶奶清理腌菜缸。林蔓“咚咚”地敲响了他家门,让他赶紧去通知其他人,命他们回科室上班。小李放下腌菜缸就跟林蔓出门,差些连鞋子都没有换,只蹬了一双拖鞋就跑出来了。   小李通知了魏大姐,魏大姐通知了老张,老张马不停蹄地敲响了黄大姐的门和郑工的门……   就这样,赶在9点钟之前,供应科的人全数就位,开始工作。电话铃声陆续响起。很快的,淹没了整个科室。供应科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满满的工作工作工作,指数指数指数,排名排名排名……   忙到中午,林蔓猛然想起了秦峰。她想抽个空回家,告诉秦峰她去不了疗养景区了。可奈何,科里发生了一些麻烦事,亟待她解决。她又硬着头皮忙了起来,连中饭都没顾上吃。一整个下午,林蔓都在车间和科室之间来回地跑。每次回到科室,她连水都喝不上一口,就要接起电话。   “喂!王副科长不在,有什么事,你就对我说……”   等到做完所有的事,林蔓再次望向窗外。   窗外的夜色又浓了……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林蔓又是最后一个出门,锁门,走出小白楼……   苍白的上弦月挂在树梢。浓密的枝叶中,不时地传来夜莺的叫。   夜莺的鸣声,带着一丝悲意。林蔓听在耳朵里,心里感到莫名的惆怅。   回到家,林蔓没有看见秦峰的身影。对这一点,她早有预备。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打开门,真正直面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她还是觉到了一丝落寞,若有所失。   留言盒里有秦峰留下的字条:我去疗养景区了,5天后回来。   林蔓手里拿着秦峰写的字条,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当挂钟上的时针敲过12,发出一声闷响,她想起第二天还有工作。于是,她放了留言条回盒子,起身走进卧室,上床睡觉。   月亮渐渐隐没云端,太阳悄悄地爬上云头。当第一缕阳光耀上窗台,五钢厂区传来震天响的音乐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临近评比结束的最后一天,供应科的名次越过了排名第二的化验室,距离排名第一的技术1科还差5个分值。最后一天,各个科室皆是毫无波澜地过去了。大家都以为胜负已定,供应科恐怕很难追上技术1科。   当天晚上,全厂大评比的排名总算赶在12点前出来了。结果以红榜的形式,被贴在了各个食堂门口的布告栏上。全厂职工大吃一惊,获得第一名的科室居然不是技术1科,而是供应科。   许勇高兴地对全科人说道:“咱科室拿了第一名!对这个荣誉,我看首功该记给林蔓同志。”   林蔓淡淡地笑了下,对许勇的夸赞不以为意。她的心中没有一丝半点获奖的喜悦。有的,唯是如释重负的轻松。王倩倩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尽可以将手头的摊子扔回给她。   全科室的人都是一脸轻松。大家说说笑笑地收拾东西进包。有人先行一步,早早地离开。也有不着急的人们,悠闲地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闲聊八卦。   接下来,就是一连三天的假期了。供应科的每个人都想借这个假期,好好休息一番,彻底养足精神,好重新精神饱满地投入下一轮的工作。   “许科长!”林蔓眼见许勇就要出门,唤住了他。   许勇回道:“什么事?”   林蔓道:“王副科长哪天回来?”   许勇道:“她现在省城开会。估计,至少还要再过三五天!”   林蔓道:“这些天里,王副科长一个电话都没打来吗?”   许勇笑道:“还真是没有。兴许,是她那里太忙了!”   许勇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其实就在早上,他才在林蔓的桌上,接到了王倩倩的一通电话。王倩倩告诉他,最多明天下午,她就会回到江城。到时候,她要先来科室看看。   望着许勇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林蔓拿起了桌上的话筒,拨通了化验室的号码。   “喂,周主任,我想找一下段大姐。”   ……   “段大姐,是我,林蔓!我听说,这次厂里派出去的考察班,你女婿王新民也去了?”   ……   “嗯,嗯,我想问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江城。好,好,我知道了,谢谢!” 第159章 顺水人情 三更   下班后, 林蔓没有回家, 而是绕道去了趟小红楼。她知道厂委的人通常下班比别的科室晚。这个时候跟去, 应该还能碰得上刘中华。   刘中华忙完了高毅生交代的事才下班。他走出小红楼,迎面碰上了来找他的林蔓。他感到有些意外,林蔓可已经许久没来找他了。   “你来找高厂长?他早下班回去了。”刘中华对林蔓说道。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不, 我是来找你。”   刘中华挑了下眉,意外道:“哦?这可是难得。说!找我什么事。”   说话间,刘中华和林蔓一起走向厂区门外。刘中华住的干部楼离林蔓的仿苏楼不远。他们恰好同路, 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此时已是晚上7点,厂区里的人大多下班了, 四处都黑乎乎,静悄悄的。偶尔有一队巡视的保安队员从他们身边经过。保安队员的手里都拿着电筒, 电筒里亮着苍白的光。   “这次全厂业绩评比结束后, 是不是还有个表彰颁奖大会?”林蔓从郑燕红处得知, 高厂长将表彰大会筹备的事交给了刘中华。   刘中华道:“没错!大会就放在这个星期六的上午举行。对了, 听说你们供应科拿了第一名,恭喜了!”   林蔓笑道:“嗯, 我能问下, 这次表彰会上有什么流程吗?”   刘中华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吴主席会说些鼓舞人心的话,接着表扬几个工作特别杰出代表。最后,主持人会给你们科长颁奖,还会念你们科长交上来的工作体会感言。”   “工作体会感言?”林蔓意外道,许勇可从来没提过有交“工作体会感言”这一档子事。   刘中华解释道:“嗨!这都是老一套了。就是你们科长要写一篇文章。在文章里, 他要描述一下你们科是怎么获得第一名的。主持人会在会上念出来,好让其他的科室都好好地向你们学习。”   林蔓恍然大悟,她终于想到许勇的后一招是什么了。   “这个稿子肯定是由主持人来念?”林蔓向刘中华确认道。   刘中华道:“那是当然,虽然稿子是你们科长写的,但最好还是让主持人来念。因为这文章是要念出来鼓舞全厂人的积极性的,不念的专业一些可不行!”   刘中华顿了一顿,以更强调的语气说道:“务必要念的澎湃人心!”   林蔓和刘中华一路走,一路说。转眼间,刘中华送林蔓走到了仿苏楼下。   临别前,林蔓对刘中华说道:“刘秘书,我想请你帮个忙。”   刘中华爽快道:“说!但凡我能做到。”   林蔓轻轻一笑,对刘中华说出了她的想法。   刘中华略一皱眉,觉得有些为难,但想到这是林蔓找他帮忙,不比旁人。他思前想后,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行啦!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办,我一定帮你弄好。”刘中华保证道。   林蔓谢过了刘中华,转身上楼。   回到家,林蔓开门时,放缓了开锁的速度。她想着秦峰或许会回来,心里不由得有些欢喜。   门开了,屋子里空空荡荡,一如这些天来的一样,并没有出现秦峰的身影。   林蔓打开了餐桌上的小灯。坐在桌前,她一个人把食堂打来的饭菜吃完。秦峰不在,她懒得烧菜。饭盒里的菜凉了,她也懒得热。   夜风清凉,穿过敞开的窗户,吹进屋里。   吃过饭后,林蔓洗漱完毕,早早地躺上了床。秦峰平时睡的一边是空的,她索性翻过了身,侧躺对着窗户。望着窗外一片夜的蓝灰色。特属于夜的蓝灰色,好像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潭。她望着望着,总不见尽头。沉沉地,她眼皮渐重,坠入了梦乡。   隐约中,林蔓听见了一声汽笛的鸣响。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自语道:“真是奇怪,明明是江北,怎么会有江南火车站才有的火车长鸣”   另一边厢,江南火车站里异于往常的繁忙。一辆火车停靠站台,车门一开,内里一下子涌出了许多的乘客。这些乘客们,大多数穿着半旧不新的人民服,手拎帆布面的行李袋。   “同志,出车站后,往松河县怎么去?”有人拦住列车员,拿着纸条仔细地问。   还有人携伴而行,彼此热络地说道:“你去光明公社?我也是。一起走!”   有几个列车员换班休息,闲闲地站在一边,对下车的人们指指点点。   “哟,这些人看起来都像是哪儿的干部。来咱江城干嘛?”   “你还不知道?精简干部下乡。这些人八成是从其他地方精简下来的。”   绿皮火车停了一刻钟就开出了站台。站台上的乘客逐渐散光了,最后只剩下几个列车员。   待到天光放亮,又有一辆货运列车开进站台。闲了半晌的列车员们又忙碌了起来。装货卸货,换班接班。之后,每隔一个小时左右,便会有人开进站台。上早班的列车员们一径忙到了下午。   “同志,你的证件掉了。”   一辆从省城开来的火车刚刚进站。车上下来了不少人。一个吹哨子的列车员于往来奔走之际,迎面撞到了一个穿灰色人民服的女人。女人急匆匆地赶路,连工作证掉了都没发觉。   王倩倩接过证件,揣进上衣口袋:“多谢了!”   话毕,王倩倩转回身,继续快步走出了站台。接考察团回厂的客车就停在火车站外。王倩倩坐上了客车。客车关上了门,发动引擎,径直开回了江北的五钢厂。   黄色条纹的客车停在厂区门口。   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厂门口的榆树上,满树绿油油的嫩叶里荡下了串串的榆钱。清风徐来,榆钱随着风的拂动,轻轻地摇摆,散出淡淡的香气。   “王副科长,你回来啦!”   王倩倩刚一下车,就被恰巧进门的运输科卫科长叫住。   “怎么?卫科长,刚办事回来?”王倩倩停下脚步,同卫科长寒暄道。   其他的考察团成员陆续散了。有人进厂,有人回家。客车也开走了。转眼间,厂区大门口只剩下了王倩倩和卫科长。   卫科长道:“是啊!没想到碰巧遇上你了!恭喜你啊,你们科最近拿了那个全厂业绩评比的第一名。”   王倩倩客气道:“我最近都在外面开会。这次他们能得奖,还得归功我们许科长领导得好。”   “对了,我听人说,你们科有个代职的副科长林蔓,是你从化验室调来的。挺厉害,这趟的业绩评比,她出了不少力。有这么回事?”卫科长好奇地打听道。   王倩倩讪讪地笑:“嗯!确实有这么个人,她挺能干的。”   告别卫科长后,王倩倩改变了主意,没有放行李回家,而是直接拎着行李袋回科里。   供应科的办公室里,只有值班的傅玉芳一个人。王倩倩走进办公室时,眼见着几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险些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今天不是工作日,而是星期天。   “怎么就你一个人?”王倩倩不悦地问道。   傅玉芳道:“评比结束了,林代副科长给他们放了三天假,让我值班。”   傅玉芳故意管林蔓叫“林代副科长”,想挑起王倩倩对林蔓的不满。   王倩倩道:“她不知道我今天回来?”   傅玉芳摇了下头,说道:“她没对我们说过。”   王倩倩掉头转身出门。出门时,她不禁手重了些,狠摔上了门。   咣!   在往家去的路上,王倩倩越想越气,不住地在心里念叨:“林蔓,就算我让你做代职副科长,你也没必要这么急于表现!现在可好,你出风头出的全厂人都知道你厉害了!”   王倩倩气得越厉害,走得越快。平时回家的路,她要走上二十分钟,今天只用了十分钟出头就到了。上楼的时候,她忍不住重重地踩在楼梯上。她每一步都踩得很重,非要弄出些声响才能解气。   “是谁那么不识相,把我们的王副科长气成这样?”林蔓的调笑声,悠悠地从楼上传下来。   王倩倩抬眼看见立于家门前的林蔓,胸中的闷气顿时消减了大半。原来林蔓并没有忘记她今天回来……   “怎么?你还叫我王副科长。我还以为你当代职副科长当的得意忘形,已经不记得我了呢!”王倩倩沉着脸开门。   林蔓跟王倩倩进门:“你去省城以后,是不是打过电话给我?每次电话都不巧被许勇接去了。”   “嗯,”王倩倩应了一声,蓦地恍然大悟,“他都没对你说。”   林蔓调侃道:“你不是说你一定相信我吗?”   王倩倩叹了口气,尴尬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开始我相信你,可是自从许勇说你揽了那个评比的事去做后,我就越来越不舒服了。”   林蔓道:“其实这个事,也是许勇硬派给我的,我推也推不掉。”   王倩倩点了下头,承认道:“这个我信。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传话。他一直想挑拨我们。可是……”   话到一半,王倩倩的声音沉了:“可是,你也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厉害?”   话音落下,王倩倩看向林蔓,眼中闪过一丝质疑:“其实,以你的聪明,完全可以争一个算是过得去的名次,而不用非要第一啊!”   林蔓笑道:“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呢!”   王倩倩疑惑道:“为了我?”   林蔓从口袋里拿出了两页纸,交给王倩倩:“你看一下这个。”   王倩倩将信将疑地接过稿子。当看到第一行,她便忍俊不禁道:“你这是?”   林蔓解释道:“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想弄个不上不下的成绩算作交差。可是后来,我又一想,为什么不借这次事,为你将来升科长再加一个筹码。所以就……”   “所以就?你呀!你这算什么?”王倩倩笑了。于这一刻,她对林蔓的芥蒂彻底没有了。   林蔓轻笑:“你就当,这是个顺水人情!” 第160章 约法三章 一更   三天假期结束, 供应科的人回来上班。   许勇哼着小曲儿步入小白楼。前天晚上, 在厂区门口, 他碰见了傅玉芳。傅玉芳对他说王倩倩已经回来,且气林蔓气得够呛。许勇不禁暗自得意,这世上哪儿有铁板一块的友谊。当关系切身利益时,任是亲人都经不起挑拨, 更何况林蔓和王倩倩只是一对友谊尚没有超过半年的“朋友”呢!   快要走进办公室时,许勇放缓了脚步。   办公室里传来有序的工作声。科员们接电话、挂电话,与同事们核对价格。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过往的样子, 许勇感到了些许失望。他原以为王倩倩会控制不住火气,早上先找茬训斥林蔓一通呢!   “王副科长, 这张单子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 我就让他们去做了。”林蔓走到王倩倩桌前。在林蔓递上的单子上, 王倩倩只扫了一眼, 便利落地签上了名。   ……   王倩倩挂上一个电话, 转头交代林蔓道:“等下陪我去一趟车间。”   许勇看王倩倩对林蔓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既没有疏远,也没有责难。这实在让他感到奇怪。   坐下后, 许勇佯作闲谈的语气, 小声问王倩倩:“回来啦?省城那边会开的怎么样?”   王倩倩轻笑:“都是关于精简政策的,挺有收获。”   许勇点了头,忽的身子前倾,颇有期待地问道:“是这样啊!那你回来后,有没有听说什么?”   王倩倩头也不抬地专心看文件, 不以为意地回道:“不就是全厂业绩评比的事嘛!我回来就听傅玉芳说了。”   许勇见王倩倩没甚反应,忍不住提点:“难道,你就没觉得林蔓做的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她不是干得挺好,带我们科室拿了个第一呢!”王倩倩偏不下许勇的套子,乐得看他失望。   许勇道:“她太出风头啦!”   王倩倩满不在乎地笑:“这算什么出风头,她也是为了我们科的荣誉嘛!”   许勇无话可说,讪讪地笑了。   许勇估摸林蔓一定找王倩倩谈过了。他庆幸他还留了一手,纵使王倩倩对林蔓再信任,等到了表彰会的那天,那篇稿子一被念出来,恐怕王倩倩和林蔓就算是亲姐妹,也会反目成仇。   想着想着,许勇不觉得嘴角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阳光明媚,有麻雀蹦上窗台,“叽叽喳喳”地来回的跳。   平日里,许勇最讨厌麻雀的噪响了,总会扰得他心烦。每次一有麻雀跳上窗台,他定会马上让人驱赶,片刻也容不得它们。可是今天,他破天荒没有这么做。   “叫叫,反正它们也叫不了多久了。”许勇暗自窃喜道。   忙完了一阵,林蔓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茶杯到嘴边,愣愣地失神。   前两天,秦峰从疗养景区回来了。她高兴地告诉他,她有三天的假期,可以好好陪他。她以为他会很高兴,可谁成想,他回应的态度淡淡的,只冷冷地说了句道:“嗯,我这几天会很忙,不一定能待在家里。”说罢,他换了衣服出门,说是值夜班去了。   回想秦峰的冷淡,林蔓暗暗地想道:“他是生气了?”   王倩倩起身去车间,她唤了林蔓几声。林蔓没有反应。她走到林蔓跟前,在林蔓眼前摆了下手。林蔓方才回过了神。   “你想什么呐?”王倩倩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们走!”林蔓又将秦峰的事抛在脑后。表彰大会就要召开了,近期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至于其他旁的,她决意还是等眼前的事情过去了再说。   林蔓刚跟王倩倩走出办公室,她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小李恰巧经过她的办公桌,接起电话:“喂,供应科,你找哪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刻,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低沉而有磁性:“林蔓在吗?”   小李向门口探了下头,林蔓和王倩倩已经走远:“她去一车间了。你有事找她的话,再过一个小时来电话!”   啪!   小李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电话的那一头,秦峰挂上了橘红色的拨盘电话,若有所思。   马队长看不惯秦峰阴郁的模样,关心地问:“小秦啊,最近怎么闷闷不乐。是不是跟你爱人闹矛盾了?”   秦峰摇了下头:“不是,就是突然觉得她……”   秦峰心中的感觉很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其实,他气的不是林蔓爽约,而是突然发现林蔓不在乎他。   马队长问道:“你们吵架了?”   秦峰道:“没有。”   马队长道:“那,是她不理解你的工作性质,闹你不该三班倒?”   秦峰道:“也没有。她很理解我的工作,从来没吵过。”   说实在的,秦峰倒宁愿林蔓闹他,甚至同他吵一架,因为那至少代表她还在乎他。   旁边有人自以为了解些许情况,对马队长说道:“他爱人工作太忙了。本来答应一起去疗养景区,因为工作的原因,突然不去了。”   “嗨,我当是什么事!”马队长笑道,转而劝慰秦峰道,“工作的事嘛!夫妻间该互相体谅。就像,你爱人理解你三班倒,那你也该体谅一下她的难处!”   秦峰道:“马队长,如果你的爱人从没对你发过脾气。无论你说什么,她都支持。每天但凡有空,她会烧一桌好菜给你。从你们结婚开始,没吵过一次假,因为一碰到事情,她都先理智地分析问题,从来没有情绪化地闹过一次……”   说着说着,秦峰愈发想起了林蔓。林蔓就是那样一个理智的人,简直理智得可怕。无论对谁,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好像预先设定好的机器,从不出一点差错。   “你嫂子要是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小秦啊,你要是娶到这样的媳妇,该感到幸运才是。”马队长由衷地羡慕道。   秦峰苦笑:“是吗?这样的婚姻值得羡慕?”   办公室里的人纷纷响应马队长的话。大家都调笑秦峰,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秦峰想不通。他手里拿着刚下来的文件。统共七八行的文字,他看了大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心烦意乱之下,他又拨通了电话。   “喂,林蔓在吗?”   “林蔓?她刚回来又出去了。”   啪!   电话再次挂上。这一次,秦峰挂电话在小李之前。   星期六上午,业绩评比大赛的表彰会在大会场盛大召开。   从会议一开始,许勇就在期待会议的最后一项章程。按照他的预想,主持人会当众念出那一份他写的演讲稿。在稿子里,他对林蔓的工作极尽赞美之词。除了表扬林蔓出众的领导才能,还称赞了她有极其高涨的工作热情。他将这次业绩评比大赛的功劳尽数推给林蔓。甚至,在最后一句,他还写道:“如果林蔓不是代职副科长,而就是副科长,那我们供应科该会有怎样另一番的景象……”   转眼间,大会进行到了最后,许勇上台领奖后,主持人拿出了一早准备好的演讲词,开始念诵:“下面,让我来给大家念一下供应科分享的工作经验……”   许勇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他眼角的余光里,不住地扫向王倩倩,留意她脸上的表情。   主持人念道:“这一次,我们科在全厂的业绩评比大赛中获得了第一名,首要的功劳应该给予我们科的副科长,王倩倩同志。是她,在帮忙之中,哪怕身在省城,也要常常打电话回科室,关心我们的工作进度,为我们的工作提出各种宝贵意见……”   通篇的演讲稿上,全是对王倩倩的称赞,没有出现过林蔓的名字一次。   愤愤地,许勇将眼角的余光从王倩倩得意的脸上撤回来。无意中,他扫见了林蔓。林蔓正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发现他目光的注视,她挑衅地看向他。对于演讲稿的真相,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林蔓知道许勇在演讲稿里对她极近捧杀,许勇知道林蔓换了他的稿子,且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改捧了一番王倩倩,更加巩固了她们的友情。   大会圆满结束。参加大会的人里,除了许勇之外,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笑。   会场大门一开,会场里的人陆续起身,如退潮的潮水一般散出会场。   趁着林蔓和一众科员走在前面,许勇走在王倩倩的身后,挨近她小声说道:“你以为,以林蔓的能力,会永远是个科员?”   王倩倩习惯了许勇的挑拨伎俩,不以为意道:“她当然不会永远只是个科员。她将来如果发展得好,我会为她高兴。说出去,她是我手里出来的人,我也有面子啊!”   许勇冷笑:“你太天真了。将来有一天,她如果上去了,势必会踩着她头上的人上去的。她头上的人是谁?”   王倩倩沉默不语,放慢了脚步。   许勇继续说道:“换个角度想。有一天,假设你和她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有赢她的把握吗?”   王倩倩看向走在前面的林蔓。说来也怪,林蔓竟和魏大姐、傅玉芳等人说说笑笑地走在一起。明明魏大姐和傅玉芳一众人吃了林蔓不少亏,可是表面上,她们却还是经不起林蔓的拉拢。只三言两语的几句哄人的话,林蔓就能跟她们打成一片。   许勇一改平平淡淡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劝道:“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对付她,绝不会等到她将来得了权后……”   王倩倩猛地回头看许勇,眼光犀利。许勇淡淡一笑,又恢复了他往日不温不火的样。王倩倩没有回应许勇,而是快走了两步,追上了林蔓。   对于王倩倩的冷漠回应,许勇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感到他刚才的话,好像起到作用了。他快步上前,超过了携伴行走的王倩倩和林蔓。   王倩倩正同林蔓说话,当许勇经过她身侧时,她向许勇瞥了一眼。   天上飘来几朵乌云,遮住了金灿灿的太阳。光亮一片的五钢厂顿时阴沉下来,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闷热得厉害,倏地响起一阵惊雷,倾盆大雨应声而下。   林蔓和王倩倩一路奔回小白楼。站在楼道口,她们望向外面的瓢泼大雨。王倩倩手扇风凉地说道:“天气预报说,这雨要下一两天。幸亏明天不用上班,可以待在家里。”林蔓喃喃地应道:“是啊!明天可以在家里,不用出来。”   林蔓想起了秦峰。也不知道秦峰星期天休息么?又或者,他又不回来了?   秦峰回到家时,天色已黑。打开门的一刹,屋里又是黑漆漆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显然,家里又是没有人。   秦峰长叹了口气,缓步进屋,关上了房门。他脱下挂着雨水的大檐帽,重重地坐在沙发上,疲累地仰起了头,闭上了眼。他倒不是工作得累,而是心累。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里屋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啪!   卧室的门开了。   秦峰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悸动。他按耐住性子,赌气地佯作不知,继续闭目养神。   林蔓跪坐在秦峰腿侧,乖巧地枕头在他的腿上。秦峰不做回应。她轻笑地拿起秦峰的手。秦峰手指纤长,指节分明,手掌宽厚。这是很漂亮的男人的手。她柔柔地抚过秦峰的手心,枕脸颊在他温热的手心里。   秦峰胸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睁眼低头,正对上林蔓那一双盈盈的秋波,柔媚又娇甜。   “你……”秦峰话一出口,惊觉哑了嗓。   林蔓伸食指封了秦峰的口,柔声道:“我知道你气我什么。你气我不在乎你,对不对?”   秦峰轻抚林蔓的脸颊,叹气道:“你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林蔓轻笑:“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只顾工作,不顾你了。”   秦峰挑了下眉,怀疑道:“真的?你能做到?”   林蔓道:“我们可以约法三章。第一……”   “第一,以后尽量别把工作带回家。”秦峰抢过了话头道。   林蔓笑道:“好,除非特别重要,我不会把工作带回家。”   秦峰满意道:“还有,星期天尽量留出来。我也是,排班会避开星期天,留出来陪你。”   林蔓道:“好!我答应你。”   秦峰道:“还有,第三点……”   第三点是什么,秦峰卡了壳,一时想不起来。   “还有……”林蔓笑着倚进了秦峰怀里,侧坐在他的腿上。她双手环勾住他的脖子,凝看他含星的眸子,娇笑道:“你进门到现在,还没吻我呢!”   秦峰勾起嘴角,搂住林蔓,宠溺地吻上她微启的唇。   在吻上林蔓的一刻,扰了秦峰数日的烦恼,那些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于顷刻间,全消失无踪了……   窗外的大雨,越下越小,几阵清风刮来,不多会儿的功夫,彻底停了…… 第161章 精简政策 二更   转眼, 郁郁葱葱的草丛中, 多了些许鲜艳的亮色。   仿苏楼后有几株桃树。随着晚春的风, 轻轻一拂,满枝头的花骨朵皆开出了粉色的花瓣。   一个平常的清晨,天刚蒙蒙得亮。   林蔓慵懒地翻了个身,微微地睁眼, 正对上秦峰一脸的坏笑。   说不清楚,到底是谁的手碰到了床头柜上的闹钟。   闹钟应声而下,摔在地上。晦暗的地上, 钟面上的时针走过了5,距离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床腿剧烈地晃动。摇晃中, 床头柜也跟着震了两下,又有水杯跟着掉在地上, 砸在钟上。   太阳终于爬上云头, 耀出明亮的光线。   卧室的窗户半敞, 一阵清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 扬起垂落的青色窗帘。窗帘扬上半空,阳光随着骤起的空当照到窗台、满床凌乱的被子。白漆面的墙上, 两个人影交叠, 上下起伏。   风息了,窗帘再度落下来,屋子里又是幽暗一片。   床上的事情不但还没有结束,反倒愈演愈烈,直到……   “哎呀!”   林蔓突然觉得身下一空。床散了架, 她和秦峰瞬时跟着折裂的床板,摔在了地上。   “这床……”秦峰顺手扯起床单遮住下/身,查看床坏的程度。   秦峰无奈地摇头:“估计修不了了,要买新的。”   林蔓拾起秦峰的白衬衫,套在身上。衬衫的下摆过了她的腿根,袖子长过她的胳膊一截。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上,其中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   “什么烂床,还没百货公司买的结实。”林蔓捡起折断的床腿,随手丢在一边。   秦峰打开灯,从床头柜下取出一个饼干盒。盒子里除了有一沓零散的钱票,还有一本XX银行的存折。   秦峰翻开存折,苦恼道:“大钱刚刚存了定期。现在取出来,有点不划算!”   林蔓站在秦峰一旁,掏出饼干盒里的零碎钞票。由少到多,她一张张地数起:“……2块……5块……25块……51块……”   估算着新床的价格,以及发工资日期和生活费,林蔓道:“省着点用,再买一张床,应该还够。”   秦峰接过钱,又点了一遍,同意道:“嗯!是够,那我们这个星期天去买床。”   “可这几天怎么办啊?”林蔓皱了下眉,朝满地的破床板努了下嘴。   秦峰笑道:“家里不是有张行军床吗?这两天,我们挤着睡它。”   说罢,秦峰从大衣柜的后面抽出了折叠的行军床。眼见着行军床的宽度,林蔓心里直犯疑:“这么窄,恐怕翻个身都不能够,搞不好一动就掉下床了。”   秦峰好似看出了林蔓的疑虑,蓦地从后搂住了她,贴着她的脸颊笑说道:“放心!晚上我一直抱着你,保证不会让你掉下去。”   “谁要你抱……”林蔓听出了秦峰的话外音,回身捶打他的胸口。   秦峰眼中的光芒一窒,不禁抓住了林蔓打来的手,揽紧了她的腰,强吻上去。   行军床摊在刚刚寿终正寝的橡木床边。虽然不算宽敞,但也算勉强能用。   地上的闹钟依旧在“滴滴答答”地响着。当时针勉强爬过了“7”,才有人走来拾起它,将它放回原处。   林蔓一把拉开窗帘,放明媚的阳光肆意照进屋。阳光耀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站在窗台前,林蔓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王倩倩比林蔓晚一步到办公室。她走进屋时,林蔓正在和一众科员们闲谈趣话。不光是小李,就连傅玉芳和魏大姐也站在人群中,跟林蔓有说有笑。   王倩倩望着林蔓失神,脑中不断地回想许勇说的话的同时,她忍不住暗暗地担心:是啊,林蔓迟早会上去,指不定会踩着我上去。等到那时,我可未必有法子对付她。许勇说的对,或许林蔓对我的威胁胜过他。而我要对付林蔓,不趁着林蔓还无权无势的时候,还能趁什么时候?   中午吃饭,林蔓和王倩倩照旧一起去食堂。打过了菜后,她们寻了靠窗的一个相对的空座坐下。   王倩倩舀了一勺饭,随口问道:“有件事,我特别看不懂你。”   “什么事?”林蔓低头吃饭,专注于饭盒中的红烧江鱼段。江鱼的肉细嫩,但小刺多。未免让刺卡到嗓子,她非要先用筷子细细地拨出小刺,才能放心地吃。   王倩倩道:“傅玉芳和魏大姐她们可都整过你。为什么你和她们还能像没事人似的,说说笑笑。”   一块鱼肉挑干净了。和着喷香的米饭,林蔓一口吃下。浓郁的酱汁里充满了鱼鲜味,顿时溢满了口。她嚼了几下鱼肉,调笑地反问王倩倩:“过去,我也整过你啊!你现在不也一样能跟我说说笑笑?”   王倩倩尴尬地笑:“其实以前的事情,可能是我误会你了。”   王倩倩想给她和林蔓留一个台阶,尽量不提过去的事,未免两人面子上过不去。   林蔓满不在乎道:“其实,过去的事怎么样,我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就像现在,我们两个人是为了什么坐在一起,我们依然是心知肚明。对这一点,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林蔓坦荡荡的直白,让王倩倩莫名觉得气势上矮了一截。她追问林蔓道:“难道,你从来不觉得心里有什么不舒服吗?毕竟,毕竟……”   有些话,过于露骨,王倩倩实在说不出口。   林蔓接过了王倩倩的话头,主动答道:“你觉得我很奇怪?明明对魏大姐和傅玉芳心存芥蒂,但是表面上,还时时跟他们打成一片。你想问我?我这样做,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纠结,一点难受?”   林蔓故意避而不谈她和王倩倩的往事,算是给王倩倩留了一些颜面。   “没错,我不明白。”王倩倩点了下头,放下手里的勺子,无心吃饭。   “你知道吗?我非常讨厌挑鱼刺。”林蔓悠悠地说道,又夹了一块鱼在盖子上,细细地挑拨小刺。   王倩倩愣愣地看向林蔓筷子下的鱼,不明白她怎么说起了“鱼刺”。   林蔓挑净了鱼刺后,夹鱼肉进嘴里,满意地吃下。她笑对王倩倩说道:“但是我喜欢吃鱼。为了吃鱼,我不介意把刺挑干净。”   “你是说……”王倩倩似懂非懂,她听得出林蔓是在打比喻。   林蔓解释道:“你知道吗?魏大姐和傅玉芳几个人,算是科里最老的人,从跟她们打交道中,我可以了解到很多科里业务的情况。所以,对于我来说,在供应科的好前途就好比我喜欢吃的鱼肉,傅玉芳和魏大姐她们就好比我讨厌的鱼刺。为了吃到鱼肉,我不得不先跟刺打交道,甚至要耐心地将它们一一地剔出来。”   王倩倩道:“你这么做,难道就没有一点不开心?”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好像听到了一句格外可笑的话。   林蔓道:“我不会不开心。因为我做事,从来没有愿不愿意做,只有该不该做。”   王倩倩凝看了林蔓片刻,默不作声。   林蔓被王倩倩看得发毛,轻笑地问:“你怎么了?”   王倩倩长叹了口气,由衷地感慨道:“你这个人,真是又可怕,又可怜。”   听到“可怜”两字,林蔓猛地一怔。   回想起来,林蔓听过不少人夸她,也听过不少人骂她。再激烈的词从她耳旁拂过,她都豪不介意。可是有人说她“可怜”,还真倒是破天荒头一次。但就是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竟无端地直触进了她的心底   “可怜?”林蔓冷哼地重复了一遍道。她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筷子狠狠地插进鱼块,搅乱了小半盒米饭。她的眼中,倏地闪过了一丝寒光,凛冽入骨。   下午上班时间一到,许勇趁着大家还没忙起来,先向众人宣布了一件事。   许勇道:“精简政策细则已经下来了。我们科,从副科级干部以下,包括副科级干部,要砍掉一半人。”   许勇话音一落,办公室里立时哗然一片。   许勇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待到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他继续说道:“裁谁,不裁谁,我们来个公平竞争。”   话罢,许勇看向王倩倩,说道:“王副科长,我把傅玉芳和魏大姐她们那些老人派给你。”   转而,许勇又对林蔓说道:“林蔓同志,我把小李他们那些新人派给你。”   接着,许勇步至办公室的中间,对众人说道:“现在,我们科分成了王副科长带领的一组,还有林蔓带领的另一组。你们人数各半。后面,我会给你们各分派一个任务。哪一组完成得好,哪一组就留下来。”   许勇环视科里的一众人。大家都不说话,全在等待许勇下派任务。   许勇继续说道:“王副科长,向A厂采购原料的业务就交给你们组了。至于林蔓嘛!你们负责向B厂采购原料。从现在开始,直到结束,你们谁为咱厂剩下更多费用,就算谁赢。”   办公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科室里的老人们凑做一堆,近些年进科里的另一拨人凑做一堆。大家对许勇下派的任务,七嘴八舌地议论。   “没想到,许勇对林蔓不错,给她B厂做。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厂啊!”   “啧啧,你懂什么,这摆明了是要坑林蔓。谁不知道大厂价格难谈,差一分钱都不行。”   ……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际,许勇把王倩倩叫出了办公室。   走到一处僻静角落,许勇对王倩倩说道:“你好好干,我还是属意你能留下来。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对我说。人脉也好,车间下面的配合也好,我都会全力支持。” 第162章 饼干盒 三更   既然接下了许勇下派的任务, 林蔓自然就会好好地完成。更何况, 这事关系着另一半的工作职位, 决定着她是留在供应科,还是会被扫地出门,综合上述的一系列情况,她更要用心地做好了。   许勇交代完事情后, 就去厂委开会了。   趁着科室里的事情不多,林蔓把手下一组的人叫到一起,开了一个会。在会上, 她先是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套话,激励起大家的士气。因为众所周知B厂是根难啃的骨头, 有些新近科的科员几乎以为胜负已定,还没开始努力, 就先气馁了。经过林蔓的一番开解, 众人纷纷重又鼓起了信心, 一个个信心百倍、斗志昂扬。   “是啊, 她可是林蔓,西城的事, 大评比的事, 她都想法解决了。”   “没错!兴许她还真能赢下来!”   “我看啊!我们该庆幸跟了林蔓。论能力,她可一点都不比王副科长差。”   接着,林蔓又给组员分派工作。她根据他们不同的特点,让他们各司其职。她让对科室里业务熟的人,盯现有的工作。即便是要取得胜利, 也不能把手上的业务丢了,让许勇抓到把柄。她让长跑车间的人,只负责跟车间沟通。她让写字快又细心的人,专门负责制定合同文件,核写单据……   当将所有人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后,林蔓向众人交代了她负责的一块:“由我来负责和B厂的专员沟通,价格一旦谈下来,你们立刻做,务必赶在他们之前做完。”   除了价格之外,“完成的速度”也是决定胜负的因素之一。   众人记下了属于自己的职责。   林蔓说了一声“散会”,大家陆续各就各位。   “林蔓,这个单子出了点问题。你看下,该怎么办?”隔壁组的一个女职员走来问林蔓。本来,这事她该问王倩倩。可是王倩倩也去小红楼开会了。在往常,王倩倩总是留下一句话“有事找林蔓”。于是这位女职员,仍照着过往的惯例,向林蔓询问。   王倩倩开完了会,回到办公室,正巧看见手下的人向林蔓请教。她脸上顿时不好看,向那人厉声质问:“什么事那么急?多等一分钟也不行。她是什么人?你问她?”   “不是你说的么?让我们有事找林蔓。”女职员感到委屈,马上把单子从林蔓的手中撤回来。   王倩倩回到她的办公位,阴着脸坐下,沉声道:“以后不许这样了。大家各管各的!”   王倩倩一语双关,表面上说给女职员听,实际上是敬告林蔓。既然现在两组人只能留下一组,那么大家就各凭本事!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算是对王倩倩的回应。   到这里,以前的联盟和合作关系彻底结束,她们就此分道扬镳了?王倩倩这么认为,可林蔓倒没有这么认为。   下午的工作很多,忙忙碌碌的,林蔓偶然向窗外看了一眼,天黑了。原来,连下工铃响过了,她都没有察觉到。   科室里的人陆续下班。王倩倩和傅玉芳走在一起出门。林蔓和小李走在一起,说说笑笑。   之后几天的工作,都没甚波澜,因为对方厂子的专员都在外开会,所以无论是林蔓一组,还是王倩倩一组,皆是没法开展工作。每个人都在等,等着那个预示比赛开始的“信号”。这个信号可能是AB两厂的专员打来电话,也可能是底下车间确定下具体的采购数量……   转眼间,众人等过了星期六,都没等来那个信号。   星期天的早上,林蔓和秦峰挤在行军床上一夜,终于熬到了天亮。   “我真不明白,那个王倩倩对你变了好几次脸,你为什么还要处处地帮她。在我的印象里,你可向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秦峰从后拥住林蔓,亲吻她细嫩的香肩。   林蔓眼皮微沉,还舍不得残存的一丝睡意。于是她半梦半醒,喃喃地回道:“你是说以前的事,还是指精简这次的事?”   秦峰道:“怎么,这次精简的事,你还要帮她?你们科长可是说两组人里只留一组人。”   “其实,事情的重点不在这里……”林蔓笑了,睁开了眼。她转过身子,勾住秦峰的脖子。就此,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难道重点不是你想留在供应科,所以务必胜过王倩倩那组?”秦峰知道林蔓很看重供应科的工作。   林蔓道:“重点是,我和王倩倩都不能离开供应科。换句话说,我们手下的两个组,也最好跟着我们留下来。”   秦峰不解:“为什么?”   林蔓道:“那个科长一定都算好了。知道王倩倩留下的结果是什么吗?我离开供应科后,许勇可以轻易地给她下套,把她从供应科赶出去。没有我,王倩倩绝对不是许勇的对手。”   秦峰道:“那如果留下来的人是你呢?”   林蔓道:“没有王倩倩保我,许勇可以直接以科长的身份,将我调离供应科,或是下面的仓库,或是跟供应科往来密切的运输科。”   秦峰笑道:“看来,许勇要对付你,可比对付王倩倩容易,连心思都不必费。”   林蔓道:“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留着王倩倩了!”   秦峰道:“真搞不懂你们厂里的人。为什么偏要这样搞来搞去。正职干部难道就一定容不了副职干部?”   林蔓道:“可以容得下,前提是他要是自己人,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许勇一旦踢王倩倩出供应科,一定会马上提拔一个他信得过的人上位。”   “那……”秦峰又想问什么。   林蔓听得烦了,吻上了秦峰,笑说:“难得一个星期天,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秦峰再不多言,以加倍的热情回应林蔓。   行军床的腿很稳,不会因为上面的震颤而跟着晃。但钢丝床网确是呜咽不断,吱呀呀地响了大半晌。   枕头上,秦峰和林蔓的双手交叉相握,越握越紧。太阳的光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屋。他们的松开了一下又纠缠上,一轮接着一轮,反反复复,直到日上三竿……   “快走!我还想早些买完了床,再去附近的国营店吃饭呢!”林蔓先一步跳下床,急步至床头柜,打开柜门,拿出装钱的饼干盒。   秦峰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大喘粗气:“急什么?反正今天不赶着回来。我们可以先吃饭,再慢慢地逛家居店。要是晚了,我们还可以在外面吃顿晚饭再回来。”   “呀!”林蔓打开饼干盒,看见里面的东西,立时吓得脱开了手。   饼干盒“咣当”一声摔落在地。再次见到盒子里的东西,林蔓吓得头皮发麻,又不由得大退了一步。   “你看到什么了?”秦峰起身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走到了林蔓身边。   “你看那盒子里的东西!吓死我了。”林蔓一头扎进秦峰的怀里。   秦峰一手搂住林蔓,一手捡起饼干盒。   饼干盒沉甸甸的,秦峰搭眼往里一瞧,盒子里的东西也让他立时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饼干盒里竟然多出了一只黑毛长尾的大耗子。   耗子已经死了。饼干盒里的存折和钱,小半被它咬的粉碎,剩下的一大半被它吃进了肚子里。它的肚子鼓鼓囊囊,竟是被钱活活撑死的。   “怎么办?存折可以补办,可是这钱……”林蔓恶心耗子的尸体,心疼无端化为碎末的钞票。   “还能怎么办?看来我们只有节衣缩食半个月。等下个月发工资了,才能再买床。”秦峰连着饼干盒和耗子的尸体,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秦峰下楼去扔耗子和饼干盒了。   林蔓莫名觉得床头柜有尸体的臭味。她用肥皂水连刷了柜子五六遍,才稍稍地放下了心,不再觉得她会被柜子里残留的鼠疫病菌传染到。   秦峰回来后,帮着林蔓一起洗刷柜子,打扫卧室。他们里里外外地翻了一个遍,没有找到一个可疑的耗子洞。于是,他们以理推断,判定盒子里的耗子是过路客。许是趁着他们晚上开门,溜进来的。   床是买不了了,现在连后半个月的伙食都成了大问题。   为了做好计划,林蔓和秦峰掏出了身上剩的钱。两人细细地核算,除了秦峰每天搭乘摆渡所必要的花费外,还剩下4块8毛钱。这四块八毛里,不光包含了他们每天的早中晚三餐,还包括了亟待要付的水电费钱。   秦峰苦恼地挠头:“马队长他们集体去省城交流学习了。我和局里剩下的人交情都不深,还没到借钱的份,真是……”   林蔓亦哀叹地支起下巴:“郑燕红也跟着吴主席去外地开会了。要不然我倒能问她借一些……”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   倏地,秦峰开口道:“要不……”   “我们就忍忍!”林蔓接过了话道。   林蔓无比怀念曾经空间里那口装满了米的大棺材。棺材里的米,早在前年被林蔓吃光了。现下,内里除了剩下一副唐伯虎的《月泉图》和金镯子外,什么都没有。   晚上,林蔓和秦峰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江南的国营店下馆子。他们留在家里开伙。就着一些剩菜,他们勉强填饱了肚子。晚上,他们早早地睡了。   秦峰又不安分地上下其手,吻林蔓的脸颊,一径至……   林蔓一把推开了秦峰。   夜深人静,秦峰低哑着嗓子问林蔓:“怎么了?”   林蔓低声回道:“我们该节省体力。做完了以后,会饿……” 第163章 饥饿 一更   第二天清晨, 林蔓醒来时, 秦峰已经去上早班了。身边的床位空了出来, 她总算可以翻一个身,活动一下僵了一夜的身体。   窗外有些微微的亮。偶有早晨的清风,透过窗帘的缝隙吹进屋,林蔓闻到新鲜的空气, 不禁惬意地埋头进枕头,再又闻到枕头上残留的秦峰身上的烟草香。瞥见闹钟上的时针才蹦过6,她决意再眯上一会儿, 反正走去上班要不了多久,今天没有早会, 再睡上一个小时也不打紧。   回笼觉总会睡得格外惬意。   林蔓很快沉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外面响起了震耳的音乐。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惊觉音乐已放完了3首。再要不了五六分钟, 第一声上工铃就要响起来了。   林蔓跳下床, 快速洗漱完毕, 抄起秦峰给留的早餐包子,急奔出门。   歌曲放到第四首、第五首, 拖着长音的上工铃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赶在铃声结束的末尾, 林蔓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小李一见林蔓进屋,立刻快步上前,凑到她的身边,小声地说:“早上A厂的专员来电话了。”   林蔓不动声色,坐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眼见着王倩倩和许勇的位子空着,问小李道:“正副科长人呢?”   小李道:“王副科长早上接了电话后,许科长跟她一起出去了。”   话罢,小李顿了一下,又对林蔓附耳补充道:“许科长跟A厂的专员好像有些交情。当初许科长还是副科长的时候,一直是他跟那个专员打交道。”   林蔓了然地笑了一下。看来许勇是打定了主意要帮王倩倩赢,现在都顾不得装老好人了,将所有的人脉资源全摊到了明面上。   看了眼自己桌上平静无声的电话,林蔓问小李道:“B厂那边有消息么?”   小李皱了下眉,发愁道:“早上我又联系了那边,B厂那边说马专员还在省厅开会。他们都说不准马专员什么时候回来。”   小李看到王倩倩那边有了进展,心里直犯急,生怕落后在另一组人后,就永远也追不上了。他进供应科不容易。家里为此节衣缩食,送了不少的礼。现在好不容易进来了,哪儿能就给轻易地精简了去?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想法留下来。   小李再次俯身,凑近林蔓耳边,给她出了个主意道:“要不然,咱先不等B厂专员的信儿了。咱先把车间那头的事做好。到时候,等马专员一回来,我们跟他确认下价格就行。这样,两头不耽误功夫。”   小李的意思,林蔓明白。许勇下派的任务,无非就是为一车间向B厂采购一批材料。涉及方面嘛!有两头。一头是B厂给什么价格,这点最重要;第二头是车间要多少货,但凡不是离谱的数量,钱够该科目项上留存的钱,也就行了。   小李说先忙车间的活,意思就是先把容易的一头做了。这样可以节省下一大段时间,待到B厂的价格出来后,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单子,以免在时间上落后于王倩倩那组。   “行!那下午我去找一车间的郭主任谈谈。”林蔓答应道。她想着小李出的主意也不错,不光是节省时间的问题,全组的人就这么干等着,其实是特别影响士气的事。有点事情让他们忙活忙活,可以保持他们的积极性。   小李桌上的电话响了。小李快跑了两步去接电话。挂上电话后,他告诉其他人,林蔓下午会去找车间主任谈一下。大家都放下了心,因为总算是有事可做了。   “看着他们在忙,我们闲着,真是难受。”有人嘟囔地抱怨。   也有人乐观地开解:“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林蔓心里有数。再说了,她跟我们一样急。毕竟,我们这组输了,她也一样要被精简掉。”   随着各人桌上的电话陆续响起,众人都忙了起来,不光是林蔓这一组的人,王倩倩那一组的人们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傅玉芳、魏大姐、黄大姐等人全是科室的老职工,手里的资源多、人脉广,对业务也更熟悉,其实供应科里有大半的工作,全是由他们在做。   林蔓处理完了二车间要的货,又补了几张上星期没写完的单子。一晃眼的功夫,一个上午过去了。下工铃声响起,办公室里的人们纷纷起身,手拿饭盒,结伴去食堂吃饭。   小李和几个年轻女同志站在门口,冲林蔓挥手:“我们一起去吃饭!”   林蔓摸了一下只剩下两张毛票的口袋,猛然想起上个星期六恰好吃完了菜票。她本打算今天拿钱去食堂买菜饭票,可是……   林蔓讪讪地笑:“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你们自己去!”   小李和几个女同志们两两对视了一下。   小李不以为意道:“那,我们就先去了啊!”   小李等人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忍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她看了一会儿文件。   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一个字都看不进。早上一个包子不够填饱,她又工作了一上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是在后世,她会毫不犹豫地向同事借钱。可谁让她穿进了一本六十年代的书里呢!   这一时期的人,除了境况特别优越的家庭,谁家不是在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纵使家里有那么几个人干了高工资的工作,可都架不住家里人口多。再高的薪水往众多人头上一摊,立时就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若不是有特别好的交情,在这个年代里,人与人之间是不会轻易借钱的。   林蔓实在饿得厉害,便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   午休的时间过了大半,外面陆续有人回来。也不知道是谁,往饭盒里打了一份小鸡炖蘑菇,说要带回家给孩子当晚饭。鸡肉的香味穿透了饭盒盖,弥漫得满科室全是一股酱香味儿。   林蔓熬得难受,索性站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与其那么干饿着,还不如找些事情干。她决定趁着下午的工作开始之前,找一车间的主任郭得胜谈谈,问他下一季度到底要多少量的货。   林蔓走到一车间时,工人师傅们也都刚刚吃完饭。他们同科室里坐办公室的人不同,基本全是自己带饭,然后经食堂的汽锅热了吃。   林蔓站在大门口,向车间里面张望,找寻郭得胜的身影。   许多工人师傅吃完了饭,拿着或大或小的铝制饭盒出门,直奔工人洗涮用的水房。还有不少人已经洗完了饭盒,拿着湿淋淋的饭盒回来。   宋向阳走回车间,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林蔓。他兴奋地向林蔓挥了挥手,快步跑到林蔓的面前:“你来找我?”   “不是,我来找你们郭主任。”林蔓随口应答宋向阳的同时,依旧在往车间里张望。终于,她看到了郭得胜,朝他摆了下手。   郭得胜正和几个老师傅凑在一起,围坐在车床上吃饭。他看见林蔓叫他,便放下了手里的饭盒,迈步走到门前。   “找我什么事?”郭得胜问林蔓道。   林蔓道:“我想问一下,下个季度那批XX的货,你们需要多少?”   宋向阳站在一边,觉得有些无趣。因为林蔓不是来找他,他还有些失望。见林蔓专注同郭得胜谈事情,他尴尬地笑了下,走开了。   郭得胜道:“下季度要加大产量,最少需要XX吨。”   “什么?XX吨?你们以前半年也用不了这些啊!”林蔓惊诧道。科目里用来买XX吨的钱可是足够了。要是B厂那边价格再低些,指不定还能多余下钱。可现在倒好了,且不要提余钱了,恐怕现有的钱都不够买。   “怎么?不是早就通知你们了,下一季度要加大XX的产量,所以要你们务必增量采购XX。”郭得胜感到意外。相关的文件说明,他可是早就让人送到供应科了。   “通知给谁了?”林蔓隐隐地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郭得胜冲车间里的一个人喊道:“哎!关于增量采购XX的那份文件,你交给谁了。”   车间里传来一句回喊:“傅玉芳!我交给傅玉芳了。当时许科长也在。”   林蔓恍然大悟,许勇这是加了一道双保险,他要让她即便谈下了价格,也会因为不够钱买足够的货量,而输掉与王倩倩的竞争。   宋向阳以为林蔓和郭得胜说完话后,会找他出去聊两句。他故意没有回到他的车床尾,而是站在门后不远处,等着林蔓叫他。   林蔓与郭得胜别后,没有看宋向阳一眼。上工铃声响了,她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林蔓远去的背影,宋向阳倍感失望。   林蔓回到办公室,一进门就被小李等人围住。   “怎么样?郭主任怎么说。”小李迫不及待地问。   林蔓叹道:“他说下季度要增量,最少不能低于XX吨。”   众人哗然一片。   “账目上就那些钱,怎么够?”   “哎呀,你别急,指不定林蔓能把价格谈下来。”   “这,这个价格怎么可能谈下来?除非B厂也不要赚钱了。可能吗?”   小李也是大失所望,沮丧地问林蔓:“那么,现在怎么办?”   林蔓略想了想,说道:“你们就按照这个数量准备好了,我会把价格谈下来。”   小组成员们散去了。照着林蔓的吩咐,各自准备属于自己的那一摊工作。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无不是都在想,输了输了,这下肯定输了。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傅玉芳那边传来消息。   “王副科长刚刚打来电话……”   傅玉芳话音一落,不光是他们一组的人,就连属于林蔓一组的人,也都朝她看去。   傅玉芳得意洋洋地继续说道:“她和A厂的专员已经谈好了。这次的价格特别低,大家好好做!抓紧时间把单子做完。”   办公室里,一半的人欢呼雀跃,一半的人萎靡不振。   一个电话响起,林蔓一组的人都没心情接。一想到很快就要被精简掉,大家连手头上的工作都没心情做了。   林蔓走到狂响的电话前,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四车间,让他们补发一张单子过去。林蔓挂上电话,回到她的办公位上,拉开抽屉,找寻相应的单证。蓦地,她惊见一摞纸下压着一张菜票。   当看见菜票上写着“大荤”两字,林蔓甜甜地笑了。不觉得间,她肚子里饥饿的浪潮,好像稍稍地退去了…… 第164章 双重密码 二更   在林蔓眼里, 找到“大荤”菜票的欣喜, 足以抵消王倩倩一组已经迎头赶上她一组所带来的沮丧。   下班后, 林蔓快步急奔去食堂。今天她运气不错,站在打菜窗口处值班的人是许大娘。她和许大娘算是相熟。刚到五钢厂那会儿,她还在化验室,厂里发给她的福利里, 有一些劳保用的手套之类她用不到的东西,她都送给了许大娘,算做人情。   林蔓走进食堂时, 许大娘正两手叉腰,闲闲地同另一个光头值班师傅聊天。   许大娘一看见林蔓进门, 立刻朗声唤她:“这不是小林同志吗?中午怎么没看见你。”   林蔓轻笑地走到窗口前,打开手里的饭盒:“工作忙, 没顾得上吃。”   窗口里的菜盆多是空的, 唯有靠米饭的一边, 有小半盆的鸡蛋炒西葫芦。说是鸡蛋炒西葫芦, 其实鸡蛋并不多见,只有零星一点, 混杂在大片的绿油油的西葫芦片里。   看着仅剩的西葫芦, 林蔓直皱眉:“只有这菜啊?”   好不容易有了一张“大荤”票,林蔓想给秦峰弄一份小鸡炖蘑菇回去。   环视食堂里没他人,许大娘对林蔓小声说道:“有,有,还有些红烧鸡块和溜肉段, 都是给厂委领导留的。你要哪个,还是都要?”   “就一份红烧鸡块!”林蔓也想吃溜肉段,可奈何口袋里就一张菜票。   许大娘接过林蔓的饭盒,转身到后头打了满满一份的红烧鸡块。递饭盒给林蔓时,许大娘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要吃溜肉段呢!你好像不大吃鸡肉。”   林蔓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她谢过了许大娘,转身迈步走出食堂。   林蔓回到家后,放饭盒在餐桌上,又烧了小半锅饭。灶台下的米缸中尚有少许的米,省着一些吃,勉强能够熬到月底。   秦峰回来的时候,饭锅里的饭刚刚煮好。香味从锅盖底下飘出来。林蔓熄了火,端饭锅进包棉被的木桶里保温。   “你猜我带什么回来了?”林蔓卖了个关子,让秦峰猜她饭盒里的菜。   秦峰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饭盒,笑对林蔓道:“你先猜我的?”   “里面该不会是糖醋里脊?”林蔓莫名地自信,若秦峰有一样的机会,一定会选她爱吃的那样。   “你啊!不管让你猜什么,总是一猜就中,搞得我一点乐趣都没有了。”秦峰无奈地笑了下,打开饭盒,那里面果然是满满的糖醋里脊。   “那你猜下我这个饭盒里面装了什么?”林蔓轻叩了下手里饭盒的盖子。   秦峰挑了下眉:“是什么?”   林蔓打开饭盒盖,现出满盒的红烧鸡块:“我今天在抽屉里找到一张菜票。你不是爱吃鸡肉吗?”   秦峰胸中泛起一阵甜,沁进了心里。他嘴角勾起,挽起了袖子,主动去厨房盛饭。   当天晚饭,林蔓和秦峰算是各有所得。   林蔓心满意足地吃下最后一块挂汁的糖醋里脊,期望道:“要是天天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该多好?”   秦峰扒完了饭,夹最后一块鸡肉给林蔓,笑说道:“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今天要不是赶上局里聚餐,我也没法多打盒菜回来。”   秦峰说的话果然没错,林蔓所想要的好运气,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这一天后,林蔓和秦峰为了能熬到月底,不得不将米划定了量,一份份地省着吃。一日三餐,他们是不能够了,唯独只能晚上吃到些许。   没菜的日子很难过。尤其是日日没有油水,见不到荤腥,林蔓一时被饿得眼冒金星。所幸灶台上还有一小碗猪油。为了猪油,她买了一颗便宜的大白菜。吃着用猪油炒的白菜,她总算感到肚子里充实了一些,浑身又有了些力气,起码能让她勉强撑过每天的上下班。   有一天,秦峰上中班,要到半夜才能回来。   晚上,林蔓吃了小半碗米饭后,便仰躺在床上,节省体力。   肚子“咕噜噜”地响个不停,林蔓饿得胃痛,辗转难眠。用猪油炒白菜,确实能缓解些她对荤菜的渴望。可是每每吃过以后,她便觉得越发得饿了。因为尝到了猪油的香,却老不见猪肉,这简直是另一种加倍的煎熬。   林蔓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她从床上坐起来,索性想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她想起了翠兰嫂给的那张双重的密电情报。自从那次破解出徐伟的部分后,她的破译工作就一直停滞不前。   林蔓打开了灯,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黑皮笔记本。满是密密麻麻数字的纸页就夹在本子里。就着卧室莹亮的顶灯,林蔓又开始了对纸上奇怪数字的研究。   说来奇怪,林蔓这日肚子空得厉害,脑子却是无比得清醒。许多过去她没有想通的谜团,今天一一迎刃而解。   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飞快。林蔓手上的笔速亦跟着越来越快。渐渐的,她忘却了饥饿,脑子里只有不断地涌现出来的新鲜数字。当时近午夜的时候,她终于又破解出了一行字。   ……719局,代号蝰蛇,联络密语,41899667……   “719局?”林蔓喃喃地念道。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局。   外面响起开关门声,秦峰回来了。   林蔓出去迎接,意外地看见秦峰手里又拿了两个饭盒。她从秦峰手里接过饭盒。饭盒沉甸甸,尚留一丝温热。   “都是你爱吃的菜,红烧大排和土豆烧豆角。”秦峰松开了领扣的同时,摘下头上的大檐帽。   林蔓感到意外的惊喜,笑说道:“怎么?今天又有聚餐。”   “今天马队长他们回来了。我问他们借了钱。剩下的日子,我们用不着挨饿,星期天,我们一起去买床。”秦峰步进厨房打饭。他嫌来回地跑太麻烦,干脆端饭锅出厨房,将其放在餐桌边的凳子上。   秦峰坐在桌前,端起了饭碗,刚要吃饭,蓦地想起了什么。他放下碗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沓现钞,留下其中的10元整票,剩下的全给了林蔓。   林蔓饿了多日,终于得到解放,可以大快朵颐一番。   她夹了一块大排在饭上,顾不上吃饭,先大咬了一口大排。浸透了红烧汁的大排肉里满是葱香,她忍不住一连吃了好几口。肉香溢得齿颊留香。转眼间,巴掌大的大排下去了一半。   秦峰边吃边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睡了呢!等我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不会又躺在床上节省体力?”   林蔓吃得半饱,经秦峰提醒,她忽然想起了她刚刚破解出来的东西。   719局是什么,或许秦峰会知道。   “你听说过719局吗?”林蔓佯作不经意地问。   秦峰手里的筷子忽的慢了速度。他低垂了眼,好似想专注碗里的菜。实际上,他是思量了一些事情。蓦地,他抬眼看林蔓,眼中多了一些不解的光。   “你问这个做什么?”秦峰沉声地问,手里的筷子又恢复了它惯有的速度,不急不慢。   “以前有一晚住在高叔叔家,半夜突然来了人。那人跟高叔密谈了很久。第二天早上,我问高婶那人是谁,高婶说他是719局的人。今天我突然想起这事。”林蔓拿定了主意用高毅生当挡箭牌。以高毅生的过往身份,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都不稀奇。   秦峰舒了口气,脸上又恢复自如:“吓了我一跳,我还当你是……”   话到一半,秦峰住了口,因为意识到有些话还是不提的好。   林蔓追问:“你以为什么?”   秦峰道:“没什么。719是上面特别成立出来的一个局。你不知道,并不稀奇,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林蔓道:“它是专管什么的?”   秦峰道:“它涉及的方面很复杂。我对它也就知道一点皮毛。具体里面到底怎么样,恐怕连我们局长也不清楚。”   林蔓道:“719局在江城?”   秦峰点头:“很不起眼的一个楼。就在市公安局的旁边,你如果坐公共汽车,往车下留心一眼,兴许会看见。”   林蔓倾身向秦峰,勾起唇角,低声地问:“那个局里的人,应该都挺有权的?”   “你指哪方面的权利?”秦峰挑了下眉,心想林蔓一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林蔓道:“比如,干涉一个厂子的人员调动问题。”   秦峰想了半晌,方道:“如果是管事的人,而且只是牵涉到小范围的调动,应该不是难事。”   一个应对许勇“精简政策”的办法,在林蔓脑中渐渐成型了。未免秦峰生疑,林蔓赶忙又拿了一些别的话题出来聊。例如星期天去哪里卖床,马队长怎么提前回来了,下次饼干盒外最好再套个更大的盒子,免得又有耗子进去……   秦峰刚下中班,本就累得昏昏沉沉。吃饱了饭后,他的胃里暖暖的,不觉得间,他更有些困了。于是,他没有多回想林蔓突兀的问话。待到吃完了晚饭,他便和林蔓一起回房睡觉。   厨房里、客厅里、卧室里的灯陆续熄灭。   卧室里漆黑一片,窗外隐隐地响着风声。暴雨突如其来,强风裹着雨水刷刷地打上了窗框。   秦峰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他从后搂着林蔓,脸挨着林蔓的脸颊。他睡得很沉,微微地打着鼾。   林蔓睡不着。她睁着眼睛,听着雨声,看着垂落的窗帘布出神。窗帘的后面不时地闪过白光,那是天际处有惊雷掠过。   “那个蝰蛇,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林蔓暗暗地想道。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林蔓终还是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了蝰蛇。   蝰蛇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的个子很高,肩膀宽厚,腰背挺直。他有一双长腿,走起路来,精神又有气派。他的鼻梁高挺,两道剑眉之下,是一双含星的眸子,寒光四溢。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要命的性感……   恍惚间,林蔓惊觉蝰蛇的影像在她眼前乱了。一会儿,他还是那个神秘的蝰蛇。一会儿,他变成了温暖阳光的秦峰。两人在她的眼前不断交错,扰得她心猿意马、意乱情迷。   最后,秦峰和蝰蛇恍然成了一个人。猝不及防的,林蔓看见了戴金丝边眼镜的徐飞勾起唇角,俯身吻她。她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   天光大亮,窗外的雨停了。   门外传来秦峰忙碌的声音。起油锅的嘶嘶的响,刀剁在菜板上的“哒哒”的响。秦峰正在厨房里烧早上吃的小菜。   林蔓觉得脸上发热。她找来镜子照了下,惊见双颊竟泛上红潮。   林蔓不解,喃喃地念叨:“真是见鬼了!只是一个徐飞,我怎么脸红了。” 第165章 买床 三更   星期天一早, 林蔓和秦峰去家具店买床。   这一次, 他们再不去那个质量没法保证的家具厂了。   拿着从同事手里换来的家具票, 秦峰带林蔓去了文化宫后的一个家具店。   这家家具店灰墙红瓦,位于一个巷子深处,门面很不起眼。它的周边没有住户,只是一个独户。门是双扇, 内里有院子。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攀满了它灰色的墙面。若是有人从巷子口经过,会极易地将它错过。因为看不见店门, 只见到茎繁叶茂的常青藤,人们总会将此地当成一个死巷, 误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   林蔓跟着秦峰走进店里,当见到里面只摆了三两样老式家具, 略有嫌弃道:“这里买的东西, 能用么?”   秦峰道:“我刚来江城时, 就是在这里买了一张床, 质量挺不错,一直用到我们结婚呢!”   林蔓想起秦峰家里的木床, 样式简单, 但却是格外结实。她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一张啊?”   秦峰点头道:“你别小看这里。解放前,这家店的木工师傅的手艺,可是远近闻名。解放以后,这里收归国有了,生意才渐渐清淡了下来。”   “那这里的家具还是那个师傅打的?”林蔓心知, 店面不重要,关键得看家具出自谁手。   林蔓和秦峰说话的当儿,里面走出来一个清瘦的女营业员。   “这里的家具,还都是鲁师傅的手艺?”秦峰问女营业员道。   女营业员道:“这两年鲁师傅身体不好,早不做了,现在都是他的徒弟在做。”   林蔓走到一张双人床边。只打一眼,林蔓就看出这张双人床是榆木的材质。榆木质地坚硬,又耐腐蚀,若想一张床用得久,选这种木头准没错。   “这张床多少钱?”林蔓指着床问。   女营业员朝林蔓瞥了一眼,用手比划了个钱数。   林蔓点了下头,对秦峰说道:“就这样好了。”   秦峰摇了下床尾,检查了一下床的做工,觉得还算结实。他向林蔓确认道:“你确定就要这一张了?马队长借了我们钱,我们大可以选一张再好一些的。”   秦峰了解林蔓好享受,因此但凡情况允许,他总想给她更好一些的东西。   林蔓挽住秦峰的胳膊,笑说道:“这就不错啦!现在的大环境下,难道我们还要用黄梨花的么?”   “是啊!那就这一张好了。”秦峰无奈地笑。林蔓说的对,眼下的环境,还是低调一些得好。至于什么黄梨花、小叶紫檀、鸡翅木,尽是一些惹祸的东西。他突然有些明白鲁师傅为什么不再打家具,而全交给徒弟做了。成日跟松木榆木之类的木头打交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女营业员收了秦峰的家具票后,带他去后头付钱。   林蔓站在前头逛了一会儿家具,觉得无趣,便也走到了后头,看秦峰怎么还没付完钱。   收银柜前空空荡荡,并没有秦峰的身影。清瘦的女营业员正倚着钱柜,同柜子后的中年男收银员打趣闲谈。   “刚才那个和我一起的人呢?”林蔓问女营业员道。   女营业员道:“就是那个男公安?他付了钱以后,有急事从后门走了。”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林蔓感到奇怪,以秦峰的个性,怎么都该会跟她交代一声,断然不会突然就走,除非……   林蔓想起了文工团演出那次,秦峰倒也这样过一次,交代一声都没有,突然就跑没了影……   女营业员摇了下头:“没有,他急着就走了,什么都没讲。”   林蔓怀疑秦峰又像上次一样,碰上了什么紧急的人物。她一时决断不了该不该等秦峰。思前想后,她决定先出去转一圈,说不准能在哪里看见秦峰。要是碰不上,她就再回来看下,万一秦峰还是没有回来过,那么她就只好回家等了。   做好决定后,林蔓向女营业员打了声招呼,拜托她万一看见秦峰回来,就让他留在店里等她。接着,她悠闲地逛出了店外。天气正好,艳阳高照,她觉得走在马路上散一散歩,到还是挺惬意的一件事。   走在路上,林蔓看着满街的人,一辆辆疾驰而过的铁罐子车,各种高矮不一的平房、筒子楼、仿苏式的建筑政府大楼。不由得,她闲得没事,思绪又飘回了前几日的晚上。她又想起了蝰蛇,神秘的719局,还有那一连串的神秘接头代码……   “同志,往市公安局去,怎么走?”一个乡下妇人叫住了林蔓。她一手拎着大编织袋,背上背着包袱,另一只手里拖了一个淌鼻涕的男孩儿。   一声乡气极重的口音,唤地林蔓回过了神。   林蔓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惊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了很远。眼下她所在的地方,无论身后的房子,还是身前的大路,都是她过去所没到过的陌生地方。   “不好意思,我对这里不熟,要不你改问别人?”林蔓向妇人抱歉道。   妇人拖着孩子,从林蔓身旁走过,又去问路边一个坐在马扎上的老头。   “同志,请问去市公安局怎么走?”   “市公安局?就在这条路上,你往那里瞅,路头上有个灰色的楼。就是那个了。”   听到老人的话,林蔓猛地回头。她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就在她面前一条大路的尽头,赫然耸立着一座灰色的大楼。仅从外观上看,它确实就是市公安局。   林蔓转而一想,为什么刚才她没有看出来。只稍想了一下,她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现在所站的大路,位于市公安局的后头。而她过去乘的公共汽车,皆是从公安局的正门驶过。因此,她乍地从后看市公安局的大楼,才会一下子没认出来。   “老人家,前面是不是还有个719局?”林蔓想起秦峰曾说过,719局位于市公安局的后面。   老人嘬了一口烟袋,粗声回道:“有,是有那么一个楼。院子破破烂烂,牌子破破烂烂,但外面居然有卫兵把守。怪得很,在里面上班的人都趾高气昂的。”   说罢,老人给林蔓指出719局所在的方向。林蔓遥望老人所指的尽头。只见位于公安局的后面,果然有一个矮小的楼房。这楼房看着有三四层,长不过十几个窗户。楼墙的颜色,兴许初始是淡黄色。后来经过的年月久了,就变成了陈旧的土黄。   林蔓远远地望着719局,忽的灵光一现,兴起了一个念头。   林蔓暗想:如果将联络的代码写在719局的对面,也不知道那个蝰蛇会不会看见。   林蔓决定试一试。   沿着身前的大路,林蔓走到了719局的对面。   719局的对面就是市公安局。林蔓环顾四周没人,拾起了一粒石子,在灰墙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密语。在密语中,她约蝰蛇在当月的农历初七,于晚上八点钟,在文化宫的电影院里会面……   “林蔓同志,你在这里等秦峰?”   林蔓刚刚写完密语,身后骤然响起马队长的声音。   暗扣石子在掌心,林蔓佯作无事地转身。她庆幸马队长刚从楼转角过来,应该没有看见她才刚做的事。走向马队长,她轻笑地回道:“我和秦峰一起去买家具。付钱以后,他突然走了,说是有急事。”   马队长挠了下头,叹气道:“他又突然不见了?唉!他老这样,一碰上什么线索,总是什么都不顾。”   “他没回来?我以为他会回来。”林蔓感到有些意外。上一次,秦峰对她解释说,马队长知道他去追人,但是碍于保密守则,他才没有对她讲。难道这一次,也跟上次一样?   马队长道:“没回来!我要见到他,肯定早对你讲了。”   末了,马队长生怕林蔓会责怪秦峰,便又为秦峰辩解道:“不过小林啊,干公安这份工作,很多时候是这样。有时候突然来事了,说走就走。你可得体谅着他些!”   “放心!马队长,我理解的。”林蔓随口应道。其实在她心里,到没有责怪秦峰为什么不辞而别。她更多的是感到奇怪,莫名觉得其中似乎另有蹊跷。   告别了马队长后,林蔓又回到了家具店。之前的女营业员告诉她,秦峰并没有回来。于是,她只好乘车、搭轮渡回江北。   林蔓想着,秦峰会不会先回家了?   然而家里并没有人,也没有秦峰曾回来过的痕迹。   林蔓从下午等到傍晚,从傍晚等到深夜……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不停往前走,秦峰一直没有回来……   林蔓睡着了,说不清睡了多久,她闻见了那股让她心醉的烟草香。这次烟草的香味不再是淡淡的,而是浓得扑鼻,迷得她神魂颠倒。   林蔓感到有人俯身下来吻她。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那人是谁。她勾起唇角笑了,抬起莹白修长的胳膊,环住了来人的脖子,于回应他的热吻的同时,娇声道:“你怎么又一声没有地走了?”   秦峰粗喘地回道:“……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   林蔓心醉于秦峰颈项上浓烈的烟草味道,轻吟的同时,忍不住问:“你抽烟了?”   秦峰不语,似是太专注于身下,顾不上回林蔓的话。   秦峰扯开了皮带的扣子。   林蔓比秦峰还急,一把扯开了他的制服扣子。   “你……”看着秦峰制服下的白衬衫,林蔓惊道,“你早上出门的时候,穿的可不是这件。”   说罢,林蔓抚上白衬上的一粒扣子。扣子精致而讲究,可想而知,它底下的白衬衫也不是件寻常的货…… 第166章 蝰蛇 一更   “……刚才处理事情……里面的衣服湿了……顺便换了一件……”秦峰不觉得心虚, 继续吻林蔓。纠缠中, 他脱下了制服, 扔在一边。   林蔓推不开秦峰的吻。刚刚稍有清醒,被秦峰往欲海中一推,随即就又陷入了翻滚的海浪里。   行军床上的钢丝网响地吱吱呀呀……   那缕迷人的香烟味铺天盖地地袭来。意乱情迷中,林蔓不禁暗暗地想, 到底让她沉醉的是秦峰本人,还是秦峰身上的香味。要不然,怎么过去从来没有……   秦峰看林蔓又开始出神, 坏心地深吻她,拉她的思绪回此时此刻。   行军床的床头重重地撞上墙, 秦峰迫林蔓再没精力想旁的。   林蔓不得不紧紧地拉着床头的栏杆。好像海里的一条船,她只能一次次地跟着浪花的起伏, 漂来荡去……   一场酣战, 终于结束了。   秦峰躺在床上, 喘着粗气, 看着天花板出神。   天花板上灰蒙蒙一片,其中有一圈格外黑的影子, 那是白瓷瓦的顶灯。   啪!   床头柜上的台灯亮起了昏黄的光。   林蔓趴在秦峰胸口, 伸手去拿秦峰扔在地上的制服和衬衫。   对着光亮比对,林蔓细辨制服和衬衫上的水渍。   果然,制服的水渍处,同下面的衬衫有重合,的确像是什么泼了上去, 阴湿了里面。   林蔓闻了闻水渍处,上面有浓烈的白酒味。   “你喝酒了?”林蔓道。   秦峰道:“没有。办完了事,我就回来了,哪儿有空喝酒。”   林蔓拿着制服和衬衫研究,又问:“那怎么会有酒味。”   秦峰道:“我最后去趟了市政厅。出来时候,有人拿着一瓶酒,撞到了我,我的衣服就湿了。他们拿了一件里面的衣服给我换。换下的衣服在包里,你要检查一下吗?”   林蔓听出秦峰的话里另有所指。她放下手中的衣服,秦峰正枕手到后脑,饶有兴味地看她。   林蔓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峰勾起唇角,调笑地问:“真奇怪!你问我的态度,像极了一个调查案子的公安,而不像一个质问丈夫的妻子。”   “你胡说什么呢!”林蔓心虚地扔下衣服,重新趴回秦峰的胸口。   秦峰的话,说进了林蔓的心底。按道理,她确实应该生气,对他有所怀疑。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扪心自问,心底除了产生一些疑惑外,竟没有兴起一丝情感的波澜。如果她深爱他,该会气得醋海翻腾才是啊!   秦峰轻叹了口气道:“怎么?你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怀疑什么?”林蔓闭上了眼,想逃避秦峰的追问。   秦峰笑道:“你就不怀疑,我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林蔓笑道:“我知道你不会。”   秦峰沉默了片刻,蓦地又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确实不会。”   “那么你呢?”林蔓抬起头,好奇地反问秦峰。她想知道秦峰遇到类似的事,又会是什么反应。   “这话怎么说?”秦峰挑了下眉,伸手抚上了林蔓纤细的腰。   林蔓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还有别的男人,你会怎么样?”   不觉得间,秦峰揽紧了林蔓,沉声道:“我想我一定会气得发疯。然后……”   秦峰关上了台灯。屋子里重又暗下来。   秦峰哑了嗓的喘息又重新响起在林蔓的耳畔。   黑暗中,林蔓心心念念着秦峰未说完的话:“然后什么?”   “然后,我会杀了他。”   秦峰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阴冷。恍然间,林蔓觉得秦峰像是一个陌生人。在她的印象里,秦峰应该更阳光一些,也更开朗一些。根本,就不会有这样一丝半点的阴郁。   漫漫长夜,终究也有过去的时候。   当林蔓浑身酸痛地醒来时,天已大亮。火红的日头透过窗帘,耀得卧室里蒙蒙的亮。   林蔓慵懒地睁开眼,秦峰不在身边,她可以惬意地翻过身。望着微动的窗帘,她有些失神。想起前一夜的荒唐,她不由得脸颊泛红。   秦峰推门进屋,一把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直射进来,林蔓被耀得忍不住伸手遮挡。   秦峰走到床边坐下,轻柔地拿起林蔓遮挡阳光的手。   秦峰灿然的笑容,映入了林蔓的眼帘。   林蔓释然地笑了。原来秦峰,还是那个秦峰。前一夜的种种异常,兴许只是她一个妄想出来的梦……   是啊!那就是一个梦,一个特别怪诞又不切实际的梦。   秦峰告诉林蔓,他已经跟同事商量好,待到家具店那边的床打好了,他们会借局里的车子,一起把床运回家。   之后的日子,依旧波澜不惊。   王倩倩马不停蹄地忙碌A厂的单子,林蔓一组人马的进度停滞不前。傅玉芳、魏大姐一行人成日眉开眼笑,因为觉得胜利在望。而小李等人呢,个个愁眉苦脸,渐渐地接受了就要落败的事实。   转眼间,林蔓约蝰蛇碰面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秦峰上晚班。   林蔓眼见着秦峰骑车离开后,也出门了。   在出门前,林蔓先做了一番装扮。   四月底的天气,傍晚没有白天的温热,尚有一些凉。   林蔓穿了一身藏蓝色的工衣。如这样的衣服,江城满大街的人都穿。乍一拎出来,毫无特别之处。往人群里一扔,即刻泯灭于芸芸众生。   林蔓又带了一顶工帽,遮乌黑得像海藻一般的长发进帽子里。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她清爽利落,大不同于平日的俏丽风格。她尤嫌伪装的不够,于是又往鼻梁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   对着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自己,林蔓得意地喃喃自语:“现在,哪怕就是秦峰站在面前,恐怕也认不出我了!”   文化宫里的电影院,每天8点放的电影皆是最后一场。有的时候,看这场电影的人很多。有的时候,看这场电影的人很少。人多人少,全凭放的电影是什么。如果是刚刚上映的电影,大家都没看过,那么自然会有很多人看。而要是已经放了许久,甚至是十年前就上映过的老片,那么看的人就会寥寥无几。   林蔓约蝰蛇,特意挑了一部50年就上映过的老片。在联络密语里,她用密码特别指明了要蝰蛇买9排18座的位子。   距离电影开场前十分钟,林蔓走到窗口买票:“师傅,给我一张10排18座的位子。”   一张蓝底小票被扔出窗口。检票的大爷站在门口,催外面的人赶快进场。林蔓拿起蓝色小票,跟着一对相亲的男女,走进了放映厅。就如她所料,这个钟点,并没有几个人看这场老掉牙的电影。除了同她一起进场的青年男女外,只前排坐了两对男女。他们只顾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并不在意荧幕上究竟放了什么。   进场后,林蔓先扫了一眼第9排的位子,上面的一长溜椅子全是空的。她决定先坐到最后一排去,等到蝰蛇进来以后,再考虑要不要坐到他后面,同他接头。   电影开始放了,荧幕上不断地放射出惨白的亮光。男女主人公在荧幕中,说着大义凛然的台词。说话声音喊得天响,震耳欲聋。   林蔓对电影里的内容心不在焉。   独自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她不时地留意向前面第9排的空座。   “难道他不会来?还是我联络的密语写错了。”林蔓暗暗地疑心道。   电影放的时间越长,林蔓的心里就越是没底。当电影放过了一半,9排18座的位子依旧是空的。放映厅的大门开了几次,每次林蔓都以为是蝰蛇来了,结果进来的人却皆是检票员。   当电影快要放完时,放映厅的大门又开了。   林蔓没有再往大门处看。此时此刻,她已经放弃了蝰蛇会来。她只当这一次是来江南散心。她打算看完了电影就回去。要是心情不错,她指不定还会去看看加班的秦峰。   “同志,进去以后,请尽量小声一些,不要影响到其他观众。”检票员对一个男人郑重地交代后,才放他进门。   放映厅的门又一次关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闲步迈上了台阶。   林蔓留意了一眼男人。当眼见着他径直走过了9排,她又感到了一次失望,心想这人看来也不是蝰蛇。   男人走到了最后一排,挨着林蔓坐下。   林蔓蓦地心中一动,暗想:“怎么会这么巧,他买的票在我的边上。”   黑暗中,林蔓看不清男人的脸。这一点,也如同男人对她。别说她细心装扮过,如同电影院里的漆黑环境,恐怕就是她平常的样子,男人也未必能看得清。   “怎么约在这里?”男人冷冷地开口。   林蔓又是一惊。男人的嗓音低沉而性感,要命的好听,竟同她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忍不住转头看向男人。   荧幕上的白光,一闪一闪。偶然间,一道耀白的亮扫掠过男人的脸,让林蔓恰好能借此看清他的相貌。   林蔓转过头,于看见男人的脸的一刹,她胸中猛地窒住了口气。   对于男人的脸,她并不陌生。出乎她的意料,这男人的长相竟同她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轮廓分明的俊脸,高挺的鼻梁,剑眉星目……   男人含星的眸子里,闪着凌厉的光……   荧幕上的白光扫过后,林蔓和男人的周遭又重陷入一片昏暗。   “这次怎么约在这里?”男人又冷冷地问了一遍。   其实,林蔓一早想好了说辞,开口答道:“你……”   话一出口,林蔓惊觉她的声音哑了。   蝰蛇的身上带着一股压迫的气场。   林蔓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竟会被一个男人迫的说不出话来。而像这样的落败感,她过去只对一个人有过……   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林蔓想起了母亲。   如果是她的话,她现在会怎么做呢? 第167章 理智与情感 二更   林蔓一想到母亲, 脑子里即刻一片空白。就如同被人戳到了软肋, 她难得的慌张又失落起来。一层又一层叠加的挫败感扑面而来, 压得她透不过气。   电影演到一处滑稽的地方,蝰蛇笑了。   林蔓疑心蝰蛇不是笑电影上的情节,而是在笑她。但是很奇怪,从蝰蛇的笑声里, 她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嘲讽。恰恰相反,他的笑里带着宠溺。好像一个看着自家孩子犯错的家长,眼看着她上下折腾, 心里对她的伎俩明镜似的,却偏偏不愿揭穿, 任由她无法无天地胡闹下去。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让我猜一猜!”男人沉声说道。   林蔓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她表面上镇静自若, 实际脑子里的思绪好像野马一样胡乱奔走。蝰蛇轻飘飘的一句话, 将她的思绪又扯回了眼前。   林蔓暗暗地想:“猜?他要猜什么?”   蝰蛇每一次说话, 林蔓胸中的心都会狂跳得厉害, 几乎要跃出胸口。   蝰蛇道:“我想,十之八九, 你从哪里弄来了一张有加密的单子。出于某种原因, 你没有把单子交到公安局,而是自留了下来。因为你觉得,上面的东西,指不定会对你有用。”   林蔓不说话,对蝰蛇的推测不做应答。事实上, 她也没法应答,因为蝰蛇轻而易举地猜中了。   蝰蛇边看着电影,边继续道:“你很聪明,破解出了单子上的秘密。有可能,你破解出了全部。有可能,你只破解出了一部分。我比较倾向,你只破解出了一部分。”   林蔓身子前倾,开始测算从后排到出口处的距离。她估摸着电影就要结束了。等一下,放映员会进来,打开厅里的大灯。到时候,她可以直奔出门。当着旁人的面,蝰蛇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   蝰蛇瞥了一眼林蔓准备脚底抹油的前倾姿势,轻笑道:“别看了,距离电影放完还有十五分钟。在这十五分钟里,足够我对你做任何事,你绝对挨不到放映员进来。”   林蔓重重地坐回靠椅,开始盘算她摆脱蝰蛇的其他机会。   蝰蛇一眼看出林蔓又有了其他的心思。他勾起唇角,懒得拆穿,继续说道:“你这次来找我,八成是想利用我做一些事?你把接头的地点选在电影院里,是因为觉得这里光线不好,不会让我看清你的脸。像你这样喜欢盘算的人,应该还不限于用光线暗来掩饰自己。”   林蔓越是听蝰蛇的分析,心里就越是发毛。蝰蛇说话的语气不温不火,平静得异常。可越是这样,林蔓就越是感到煎熬。因为恍惚间,她好像置身于蝰蛇手下的猎物。眨眼之间,她便被他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剥去了所有的衣服。   蝰蛇往林蔓一侧稍挨了下,低声道:“你现在的样子是伪装的!我想,应该会和你平常的样子完全相反。平时,你一定不戴眼镜。你戴了一个工人帽,应是要遮住你的长发。你穿藏蓝色的工衣,无非是想不特例于普罗大众。这样明显的特征,恰好说明了你根本不是工人。你该是坐办公室的!”   话罢,蝰蛇转头看向林蔓,调笑地问:“好了,该我说的话,我都说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林蔓扶额叹道:“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蝰蛇笑道:“说说!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林蔓放下额上的手,意外地看向蝰蛇:“你问这个做什么?”   蝰蛇道:“我虽然拆穿了你,但并不意味着我不会帮你啊!”   林蔓警惕道:“你会有那么好?”   蝰蛇挑了一下眉,不以为意道:“你既然不信,那就算了。”   说罢,蝰蛇起身离开。   想到供应科里的大难题,林蔓蓦地急了。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她唤住了蝰蛇:“你有办法让五钢厂的兄弟单位,向五钢厂的供应科借调一批人吗?”   林蔓开口的一瞬,蝰蛇即停下了脚步。   蝰蛇转过身道:“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要他们借调哪些人?”   林蔓拿出了一份事先写好的名单,交给蝰蛇:“按照这名单上的人,借调一年。”   借着荧幕上忽闪忽闪的白光,蝰蛇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内容。为防暴露笔迹,单子上的所有名字,林蔓全是用正楷写就。蝰蛇嘴角浮起了一抹了然的笑,合上了单子,揣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蝰蛇个子很高,腿又长又直。他背脊挺得笔直。没几步的路,他就悠闲地走出了放映厅。   林蔓坐在椅子上,失了片刻的神。当望到蝰蛇出了放映厅,她突然回过神来,快步追了上去。   跑出放映厅,林蔓追到蝰蛇的背影,忍不住冲他喊了声道:“唉,你……”   蝰蛇站停了脚步,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林蔓气喘吁吁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了我有问题?是不是我接头的暗语写错了?”   蝰蛇轻笑:“不,你暗语写的没错。其实,在来接头前,我都没有发觉你有问题。直到我走进放映厅,看见你为止。”   林蔓不解:“为什么?”   蝰蛇道:“你太小心了!你坐到后排,显然是想先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再考虑要不要同我接头。试想,如果你真是来接头的人,会这样吗?”   林蔓恍然大悟道:“如果我真是来接头的人,一定会严格按照联络的规矩,坐在该坐的的地方,等该等的人,说该说的话。一个多余动作都不能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能有。”   蝰蛇轻笑道:“所以,你的暴露,全因为你太过谨慎,而多此一举。”   蝰蛇转身走了。他背对着林蔓,挥了挥手。街上驶来一辆公共汽车,他快走了几步,到了街对面。   林蔓站在原地,愣愣地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   当公共汽车驶离,蝰蛇的身影在街对面消失了。   “他真会帮我?”林蔓对蝰蛇的话满是怀疑。接着,她又进一步想下去。万一蝰蛇真帮了她。情不自禁的,她又是一阵疑虑:“可是,他帮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辆铁罐子车停在林蔓面前。   林蔓迷迷糊糊地上车。坐在车上,她失神地望向窗外,路边的白桦树一闪而过,转瞬就被甩到车后。蝰蛇的声音相貌一次又一次地涌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怎么甩都甩不掉。   车子开到了码头,林蔓糊里糊涂地随大流上了轮渡,又随大流地回了江北,走进五钢厂的家属住宅区。   回到家里,林蔓什么都不顾,脱了鞋便重重地躺在了床上。她闭上眼睛,蝰蛇的音容相貌又一次铺天盖地袭来。她猛地坐起身,警告自己,那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她该离他远一些,最好再也不要见他。   在理智上,林蔓明白不能再去招惹蝰蛇了,那是一个她完全掌控不了的男人。甚至,恰恰相反,她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掌控。她憎恨这种感觉,也害怕这种感觉。   可是在情感上,林蔓又不能控制地去想蝰蛇。   莫名的,由蝰蛇,林蔓想起了徐飞。她恍然明白了她不喜欢徐飞的原因。   蝰蛇和徐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带给了她同样的一种危险感。   还记得那晚同徐飞坐在一辆车上,徐飞曾看了林蔓一眼。只随意的一眼,林蔓即感觉被他看穿了。从那时起,她便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离他远些,再远些……   林蔓整整一夜都没睡好。   当天光亮起的时候,她微微地睁开眼。   门外传来开关门的声音。脚步的声音很轻,接着响进了厨房。   她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步出了房间。看着秦峰在炉灶前忙碌的背影,她倚着厨房的门框笑了。   秦峰回过头,不解问林蔓:“你笑什么?”   林蔓向秦峰偏了下头,由衷道:“还是你好。”   秦峰愈发地听不懂林蔓的话。炉灶上的米粥滚开了,他忙转回身,手忙脚乱地掀起盖子,让浮起的沫子沉下去。   林蔓从后抱住了秦峰。她无所谓秦峰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倚着他宽厚的背:“真的!还是你好。”   在秦峰的身上,林蔓找到了踏实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无脚的小鸟,终于落了地。   转眼又过了两天,王倩倩一组的人已经进入了最后冲刺阶段。在许勇的帮助下,王倩倩从A厂拿到了一个格外低的价格。而林蔓的一边,B组的马专员依旧在外开会,没有回厂。   一日,全厂照例开了一上午的动员大会。   当会议结束,林蔓随着人潮涌出了会场大门。因为同郑燕红多聊了两句,她远远地落后在供应科众人的后面。   “林蔓!这里!”   刘中华在人群里看见林蔓,远远地向她招手。   林蔓拨开涌动的人群,走到刘中华跟前。   刘中华把林蔓拉到会场外。寻了一个没人的角落,他才对林蔓说道:“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咱厂有个兄弟单位向你们供应科借调人手。也就是说,一时半会儿的,你们供应科用不着精简了。”   “真的?厂委已经定下来了?”林蔓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蝰蛇还真帮了她的忙。   刘中华点了下头,肯定道:“文件都下来了,我亲眼看见的。你不在借调名单里,上面全是科室里的老人。”   “刘秘书,我想请你帮个忙!”林蔓笑了一下。她想着蝰蛇既然帮了她,那么就不要浪费这次机会,好好将其利用到底。   刘中华道:“说!但凡我能做到。”   林蔓道:“关于这次调人的事,我想请你让他们先保密一阵。”   刘中华不解:“为什么?我可听说你们科长搞了一个自由竞争,他就指着这次机会裁掉你呢!”   林蔓笑道:“反正啊,你就听我的,我自有我的打算。”   刘中华虽然猜不透林蔓的心思,但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因为推迟文件的下发,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中午吃过饭后,林蔓早早地回到科室。   许勇和王倩倩先林蔓一步回到科室。林蔓走进门时,两人正一人坐在办公桌后,一人倚靠着桌子,说说笑笑。   林蔓径直走到王倩倩面前:“王副科长,我要开一封介绍信。”   王倩倩愕地看向林蔓:“介绍信?你要去哪里?”   林蔓笑道:“我要亲自去B厂,找他们的马专员谈一下。” 第168章 马专员 三更   王倩倩看了一眼许勇, 征求他的建议。   林蔓站在一边, 等着两人的回复。   许勇拉开抽屉, 拿出了一沓信纸。在纸上,他持笔写了几行字,盖上红戳,交给林蔓:“拿去!到了那里, 好好努力,有什么需要科里帮忙的地方,尽管打电话过来。反正, 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   许勇俨然是一副公正严明的态度, 对林蔓和王倩倩不偏不倚。   林蔓笑了一笑,拿着信纸转身出门, 去人事科补出差的手续。   王倩倩担心道:“你就这么轻易地让她去了?”   许勇不以为然道:“不就是给她一封介绍信嘛!她就算去了那里, 估计也谈不出什么。我们如果不给她, 将来她输了, 免不了会有说辞。”   “可是……”王倩倩还是觉得心里没底。她和林蔓打的交道多了,曾多次亲眼看到林蔓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她生怕许勇给了林蔓翻盘的机会。   许勇劝王倩倩道:“别瞎担心了!现在, 你就好好地完成你手里的单子, 等着坐稳你副科长的位子!”   许勇考虑问题的角度,同王倩倩不同。王倩倩想要的是赢了林蔓。而许勇想要的是不动声色地解决了她们两个人。他不愿意将来被人留下话柄。因此在表面上,他一定要摆出一副对王倩倩和林蔓一视同仁的样子。   “林蔓这个人,还真说不准,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好。”王倩倩提醒许勇道。   “那这样!我给那边去个电话。”许勇被王倩倩说服了, 决意暗中再给林蔓使个绊子。   许勇拨通了电话。电话直接打到B厂。   “喂!我是五钢的许勇,马专员在吗?”许勇对着电话低声道。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地闲话家常。屋子里人声嘈杂,除了站在许勇身边的王倩倩,没人听见他对电话讲了什么。   “喂!马专员啊,我们科的小林去找你了。”   出乎王倩倩的意料,马专员那边竟然接了许勇的电话。她一早听说马专员去外地开会了,归期未定。现在,她听见许勇和马专员通电话,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电话那头响了半刻的话,许勇对着话筒说道:“对,对,还是和前几次一样,你不理她就是了。”   啪嗒!   许勇挂上了电话。   听过了许勇和马专员的对话,王倩倩彻底放下了心。看来,林蔓无论如何都赢不了了。要知道,她连那边的专员都见不到。纵是再有本事,她恐怕也是没处施展了!   林蔓开好了介绍信后,立刻去火车站买去B厂所在丹市的火车票。   当晚恰好有一班火车去丹市,窗口里的售票员告诉林蔓,若是错过了这一班车,就要再等三天。林蔓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票。   “再多不过三天,王副科长那边的单子就做完了。你现在过去,能赶趟吗?”小李送林蔓到火车站时,担心地问道。事已至此,他对胜过王倩倩一组,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林蔓问小李道:“车间那部分的单子,你们不是都做完了吗?”   “没错,都做完了。可是B厂那边?”小李心知问题的关键除了时间,还有价格。价格若是不能低得离谱,他们没有足够的钱买材料,照样会输。   林蔓又问:“假如我这里确定完价格,打电话回来告诉你们。你们办完所有的手续,需要多少时间?”   小李心算了一下,回道:“加班加点地做,一天半足够了。”   “那你就回去等我电话!我这边价格一报回来,你马上带着其他人加班做,务必赶在王副科长那组之前做完。”林蔓信心满满地说道。   火车的汽笛“呜呜”地响了,列车员将要关门,吹响了哨子,催站台上的人们赶紧上车。   林蔓转身跳上了车。车子缓缓地向前开动了。林蔓寻了一个空位,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向小李挥手:“放心!回去等我的电话。”   小李向林蔓快跑了几步,也向林蔓挥了挥手。   深夜里的火车开的比白天快。汽笛才鸣了三响,火车就开出了站台。   眼见着绿皮车尾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小李回想林蔓自信的笑,不禁被感染了。他握紧了拳,喃喃地低语道:“或许,或许我们还真有赢的机会!”   上车后,林蔓依着车票上的床位号,找到了她的硬卧铺。下铺和中铺都睡满了人。大家都睡得很沉,有人微微地打着鼾。   林蔓脱下鞋子在床底,轻声地爬上了上铺。   趴在床铺上,她不急着睡觉,而是蒙头进被子。在被子里,她打亮了手电筒,照亮了她从包里翻出的黑皮笔记本。翻开笔记本的其中一页,她看见其中的几行小字,嘴角勾起了一抹轻笑。   ……B厂,马专员,56年采购XX货品XX吨,低于市价XX元……   ……B厂,马专员,57年采购XX货品XX吨,低于市价XX元……   ……B厂,马专员,59年采购XX货品XX吨,低于市价XX元……   第二天一早,天刚灰蒙蒙的亮时,火车驶进了丹市。   林蔓下车后,先不急着去B厂,而是去了车站外的一家国营早餐店。   “同志,两个肉包,一碗豆浆,一份煎粉,再来两根油条。”林蔓掏出全国粮票给收银员。全国粮票是她告诉秦峰她要出差时,秦峰赶着向单位里的同事换来的。   几个红黄绿的圆牌子被扔到林蔓面前。收银员狠狠地白了林蔓一眼,不屑地嘟囔道:“吃这么多,也不怕撑到。”   林蔓无视收银员的恶劣态度,自顾自地去窗口取餐。   早餐店有几个靠窗位,位子上没有人。林蔓端着餐点,径直坐到了窗边。   丹市是个有名的港口城市。地方很小,但往来人口却是不少。   林蔓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有心地观察窗外行走的人。她发现,本地人和外地人的特征有着明显的区别。外地人的个子多比本地人高大,皮肤也稍微白一些。许是靠近港口的原因,常年经受的日晒过多,本地人的肤色多是黑魆魆的,身材也更为精瘦矮小。   林蔓没有见过马专员。可以说,除了那本黑皮笔记本的信息以外,她对这个人知之甚少。这一次来,她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那就是务必要让马专员把货品的价格降下来。而要做到这一点,她需用笔记本上的数字威胁他。   林蔓记得来自母亲的教导,威胁人是一门学问,并不是每个人一看见你拿了一个把柄出来,就会任由你驱使。威胁人,也是要讲究策略的。   有些人脾气硬,受不了威胁,一旦你拿了把柄出来,他指不定不按照你说的做,还会跟你拼个鱼死网破。有些人胆子小,你拿了把柄出来,他吓得厉害了,指不定掉头去找人,将什么都招认了,于是把柄不再是把柄,失去了价值。还有些人,是天生的生意人,对任何事都会衡量出一个“划不划算”,威胁这样的人,要跟他像做生意一样……   对马专员为数不多的了解中,林蔓牢牢记住了其中的一点。他是丹市的本地人,祖辈都生活在丹市。   林蔓相信,但凡是一个地方的人,身上都会多少有一些共通性。在去B厂见马专员前,她决意先找出丹市人的共通性。   天渐渐地亮起来了,马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急赶着上班,有些人站在路边等公共汽车,还有人站在街上无所事事,当碰到一两个相熟的人,他便站下来,同那人聊上两句。   林蔓吃完所有的早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当吃完以后,她的神色从开始的凝重,转而逐渐轻松。   “同志,碗盘还你!”林蔓笑盈盈地还了餐盘,一脸轻松地走出早餐店。   经过一个小时的观察,林蔓庆幸地发现,丹市的本地人是她最爱打交道的那种人。   他们走路都很急,眼中多是盘算的精光。像这样的人,天生全是做生意的料。而跟做生意的人,恰恰是最好谈判的。反正,无非是利益交换。你来我往,计较的皆是利益得失。总是,一切尽能在台上谈清楚。   “马专员去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在。”   如预想之中的情况,林蔓找到了B厂后,马专员的属下出来接待她。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对方就给她吃了一个闭门羹,连厂大门都不让她进。   林蔓不以为意对方的怠慢,轻笑地回道:“没关系,我可以到他办公室等他。”   来人有些不耐烦,嫌林蔓脸皮厚。他冷脸道:“你等也没用,马专员要过好几天才回来呐!难道你在他办公室等好几天?”   林蔓说道:“这样,你去给马专员传个话。就说,我还要找他谈谈卢爱华。”   来人听到“卢爱华”三个字,脸上立时变了色:“你,你等一下,我去给马专员打个电话。”   林蔓回道:“好啊!顺便,你告诉他,用不着拐弯抹角,我知道他在厂里。”   马专员的属下转身跑回了厂里。临走前,他请林蔓坐在门岗里等消息。   马专员的属下走后不久,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精瘦,眼中冒着精明的光的中年人,急匆匆地从厂里跑出来。他还未跑到门岗处,就远远地向站在岗亭边的林蔓挥手。   “哎呀,你是五钢厂的小林同志?”马专员走向林蔓,热情地伸出双手。   林蔓勾起嘴角,礼貌地握了下马专员的手:“这次我来,除了要谈卢爱华的事,还想跟你谈谈我们厂那批货的价格。”   马专员黝黑的眼珠滴溜转了一转,爽朗地笑道:“好谈,好谈,都是能谈的事。”   说话间,马专员迎林蔓进厂。刚才对林蔓颐指气使的下属,恭敬地走在两人身后。   五钢厂,供应科的办公室里。   算着火车到达丹市的时间,小李以为林蔓即便要打来电话,最快也要过个一两天。   铃~~~   桌上的电话响了,小李无精打采地接起电话:“喂……”   “什么?”蓦地,小李听见电话那头的话,激动地站起了身。   小李握紧了拳头,直冲电话那头的人表决心道:“放心!我马上做!嗯嗯,一定能赶上。”   看到林蔓一组人忽然躁动起来,王倩倩感到奇怪。她想不通能有什么事,会让一帮刚刚还是垂头丧气的人,一下子像打了鸡血一样。   傅玉芳走到王倩倩身边,附耳对她说道:“好像是林蔓那边来了电话,B厂的价格出来了,是……”   王倩倩的表情,逐渐凝固…… 第169章 拱手让人 一更   突然间, 对于“世事无常”这一词语, 王倩倩有了格外深刻的体会。   明明一直以来, 她都占尽了上风。可谁成想,一夕之间,风向骤变。在她还有一天就要赢了的时候,林蔓一组的成绩竟然迎头赶上, 远远超过了她。   “我们的单子还有多久能做好?”王倩倩无精打采地问傅玉芳。   傅玉芳正冷眼看小李一组人。自从林蔓来过电话后,小李一组人就马不停蹄地忙了起来。已经一天了,据说前夜他们还熬了一个通宵。傅玉芳的眼里充满了不服气。她可是科里的老人, 为科里做了不少事情,凭什么一朝精简, 裁的都是她这样的老人?   “半天多吧!最晚明天中午。”傅玉芳没好气地回道。   “那就好好做吧!争取在时间上超过他们。”王倩倩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输都输了, 时间上差个三五小时, 一天半天, 又能改变什么。   下班的时间到了, 王倩倩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家。   走出门时,她回望了一眼科室里的人。魏大姐、傅玉芳等人士气低落地收起茶杯、整理文件进抽屉。小李一组人们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 每个人都忙的热火朝天。办公室里, 俨然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界限,一半是静谧无声、愁云惨雾,另一半是人声鼎沸、欣欣向荣。   回家的一路,王倩倩的步子迈得格外沉重。   刚刚走出小白楼时,她的周遭尚是一片光亮。夕阳西下, 太阳倾洒下了最后的火红余晖,耀得整个五钢厂好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但随着她离家越来越近,她的周遭亦跟着暗了下来。金灿灿的纱换成了黑色的幕布。   迈着重重的步子,王倩倩走上了楼。快到家门前时,她抬起低垂的头,意外地看见林蔓背靠着她家的门,闲闲地倚门而站,正饶有兴致地看她。   “你赢了。”王倩倩叹了一口气,步上台阶,走到林蔓身侧,打开了房门。   林蔓走进屋,随手放行李在桌上,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我可是一下火车就来找你,连家都没回呢!”   “你已经赢定了。还用找我说什么?”王倩倩打开了客厅的灯。   林蔓坐的位置斜对面有一张单人黑色弹簧沙发。王倩倩疲累地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仰靠向后背。   林蔓道:“许勇是不是找你谈过?他对你说,我早晚要踩着你上位,与其等将来我有了势难弄,倒不如趁现在还是你的手下,早早地把我收拾了好。”   王倩倩沉默不语。事已至此,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被精简以后的事,会被下放到那里?现下住的房子是不是就没有了?将来,还能回上海吗?   啪嗒啪嗒~~~   林蔓的脚步声近了,顷刻到了跟前:“你以为我离开供应科后,许勇会怎么对你?你可不是他的人。”   王倩倩心烦意乱,不明白都到这时候,林蔓还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做什么。   林蔓清冷的声音又响了:“我们确实算不上朋友,但却是盟友。这个关系,不该以卢爱华的结束而结束。除非,你觉得当一个副科长、科长就够了。“   王倩倩撇头向一边,拒绝再听林蔓的话。   林蔓轻笑了一声,迈步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林蔓最后说了一句道:“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算没得救。反正,你考虑一下吧!等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王倩倩睁开眼:“你要我想清楚什么?”   林蔓没有应答,径直关上了门。   因为想着秦峰当天上中班,最早到家得要过了晚10点,所以林蔓回到江北后,不急着回家,而是先去找王倩倩。   林蔓回到家。家里果然没有人。一进家门,她彻底放松下来。   连轴转的几天终于停了。赶火车,找马专员谈事,再订火车票赶下一班火车,间隙时还得借B厂的电话,一通通地打回五钢厂盯紧小李等人的工作进程。对于这些事情,她在忙的时候,神经紧绷,一点也不觉得累。可是现在一切总算结束了,又回到了舒适的家里,她的神经松弛下来,顿时感到疲惫不堪。脱下鞋子,连灯都懒得开,她走进房间,合着衣服倒在床上,才刚一合眼就睡着了。   一觉无梦,林蔓也说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窗外的天黑得像浓重的墨,静谧无声。她抬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下,她惊讶地发现身下的床竟不是行军床,而是她和秦峰上个星期天去家具店买的那张。   林蔓轻抚新漆的床头,喃喃地念叨:“怎么提前送来了?”   蓦地,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有张报纸。   报纸折了两折,翻在面上的新闻里出现了一个让林蔓倍感熟悉的名字。   “1964年4月25日下午,市政机要秘书徐飞代表市长,接见了……”   林蔓拿起报纸,猛一回想:4月25日,不就是我和秦峰去买床的那天嘛!   林蔓正想着,外面突然响起开门声。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针刚刚走过11点,一定是秦峰回来了。   秦峰进门看见林蔓,先邀功地问道:“看到那张床了吗?”   林蔓道:“嗯!怎么这么早搬来了?”   秦峰脱下大檐帽,松开领章:“他们恰好有现货,问我要不要。我当然说要了,未免他们又给了别人,我和同事连夜拉回来了。”   厨房里有早上剩下的稀饭,林蔓打开灶火又热了一遍。   秦峰从包里拿出饭盒,摆在餐桌上。他打开盖子,里面有他从食堂打的京酱肉丝。   坐下吃饭时,林蔓故意摊报纸在桌上。秦峰给她盛了一碗稀饭。她接稀饭到手里时,推报纸到秦峰面前:“真巧,我们买家具也是那天。”   话罢,林蔓轻叩了一下有关徐飞新闻的版面。上面有徐飞接待外省考察团的照片。照片里的徐飞,一如既往地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气质冷峻。   秦峰吃了口菜,又喝了一大口稀饭。放下碗,他拿起了报纸,略扫了一眼就放下。   林蔓见秦峰没什么反应,忍不住提醒:“你不觉得,上面的徐飞长得很像你?”   秦峰不以为意道:“确实很像,不过这算不了什么。人有相似嘛!”   林蔓觉得秦峰说的话有道理。是啊!人长得相似,可是性格却大不相同。   “那么你见过他吗?或者听过?”林蔓又问。   秦峰沉默了片刻,喝了两口稀饭,吃了三筷子菜,半晌后方答道:“听过,没见过。大名鼎鼎的机要秘书徐飞,谁没听说过。”   “可是你以前……”林蔓尤记得秦峰曾说过的话,他说他没听过徐飞。   秦峰放下筷子,抢断了林蔓的话,笑说道:“你今天怎么了?突然对徐飞这么有兴趣?”   “谁会对那种人有兴趣。”林蔓嫌弃地撇了下嘴,不想再提徐飞,于是话到一半,她又不问了。   秦峰随口问道:“你认得他?”   林蔓摇了下头:“怎么可能。”   一时间,林蔓和秦峰都陷入了沉默。对于“徐飞”这个名字而言,两人都不愿再提。   吃完了饭后,林蔓和秦峰便睡了。第二天一早,林蔓想再看一眼有徐飞报道的报纸。报纸不翼而飞,她将屋子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想来想去,还是决意不问秦峰这事。因为她没法解释,她为什么想再看看那份报纸。一直以来,她该是对那个人没兴趣才对啊!既然要躲着他,又何必找他呢?   眼看着林蔓一组就要赢了,王倩倩被迫无奈,只好去求许勇帮忙。   中午吃饭时间,科员们都去食堂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倩倩和许勇。   “科长,现在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么?”王倩倩难得恭敬地对许勇说话。   许勇摇了下头,对王倩倩的处境满不在乎,轻描淡写地回道:“林蔓那边价格都订下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只能自认没林蔓的本事。”   王倩倩不甘心,追问道:可是你说会支持我。”   许勇道:“话可不能乱说,我既然让你和林蔓公平竞争,那我就一定会不偏不倚,不会特别站在任何人的一边。能给你的支持,我一样会给林蔓。而会给林蔓的支持,我也一样会给你。”   许勇奉行功利主义。既然王倩倩败势已定,他自然不会再在她的身上浪费资源。自然而然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大公无私,对科员们一视同仁的老好人做派。   不等王倩倩回话,许勇就拿着饭盒去食堂了。   王倩倩没胃口吃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她不甘心就这么输的一败涂地。现下,比起林蔓,她要更恨许勇。她不禁有了设想,如果当初没有听许勇的撺掇,同林蔓做对,如果她一直坚定立场,和林蔓共进退……   蓦地,王倩倩想起了林蔓说的话。   ……想清楚了,就来找我……   王倩倩笑了,她忽然想明白了,她明白了林蔓要她想清楚的事是什么。   吃完了午饭,林蔓和郑燕红一起走出食堂。   王倩倩站在食堂的门口。   林蔓没有看见王倩倩。她和郑燕红有说有笑,径直从王倩倩面前走过。   王倩倩冲着林蔓的背影唤了一声:“小蔓!”   林蔓和郑燕红同时回头。郑燕红识相地离开,朝小红楼走去。   林蔓走到王倩倩面前,笑说道:“王副科长,你不叫我林蔓同志了?”   王倩倩道:“我想清楚了。”   “哦?你想清楚什么了?”林蔓挑了一下眉,迈步走向一边的僻静处。那里是水房的后面,没什么人会经过那里。站在那里说话,不会被人看见。   “我想清楚了,比起你需要我,其实我更需要你。”王倩倩跟着走在林蔓的身后。   林蔓忍不住戏谑王倩倩:“你这话有多少言不由衷?该不会我帮完了你,你又反悔了吧?”   王倩倩道:“不是你说的吗?做事不能全凭喜不喜欢,而应该凭该不该做。”   林蔓道:“这样吧!我可以让你试试,没有我以后,你大概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王倩倩不解:“你是说?”   林蔓别有意味地笑了下:“反正,你试过就知道了。我会把我刚刚得到的胜利,拱手让给你。” 第170章 坚定立场(上)二更   宁静的下午里, 林蔓一组和王倩倩一组的人都在进行着最后冲刺。在众人看来, 胜负已定, 再要不了几日,王倩倩恐怕就要从副科长的位子上下来了。而林蔓呢?带领一众科员们反败为胜,像这样的人才,自会有一番好前途。   供应科的科长许勇走进办公室。站在门口, 他先环视众人一番。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林蔓的身上。   “林蔓,你和王副科长换一下, 现在改由你来对接A厂,王副科长负责B厂的业务。”许勇严肃地命令道, 语气里不含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   “凭什么?”小李年轻,性子又急, 忍不住起身为林蔓抱不平道。如果没有林蔓, 他们这组哪儿有现在的胜势, 估计一个个都要走人。现在倒好, 就许科长随便的一句话,王副科长就要来摘桃子了?   有人给小李使眼色, 从旁推了他一把, 示意他不要多言,免得得罪科长。   小李忿忿地坐下,因为想到将来还要在许科长手下做事,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下来。   “许科长,关于这个, 你可得说清楚了,凭什么让我换?一开始,可是你让我同王副科长公平竞争的。你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真是看不出公平从何而来。”林蔓沉了脸色,不服气道。   许勇轻笑:“恰恰相反,我现在做出这样的决定,正是从公平的角度出发。”   林蔓冷笑了下,不屑许勇的回答。   许勇问林蔓道:“你这次去找马专员,是不是提了以前的卢爱华卢副科长了?你希望马专员看在卢副科长过往的交情上,帮你一把。”   林蔓脸色骤变,似有难言之隐。默了片刻,她回道:“这有什么,反正结果是我把价格降下来了。”   许勇道:“可你这是利用了以前卢副科长的名义。说到底,也就是我们供应科的名头。小林同志啊!你这个赢法,实在不光彩。”   许勇话音一落,底下的人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唉,许科长的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吧!这么说可不服众啊!”   “嗨,这你还看不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我算看明白了,许科长是要弃卒保车。既然那些老人留不下来,好歹也要留一个王副科长。刚开始许科长帮王副科长那样,谁没见到啊!他一早就是想让她赢。”   “啧啧,这也太黑了。不过林蔓也是运气不好,她那组要是再赶一些,把单子都做完了,那许科长就是想换也换不了……”   许勇轻咳了两声,众人立时安静下来。   许勇说道:“反正这事没得商量。林蔓,你和王副科长从现在就开始换组。”   王倩倩走到林蔓身边,伸手问她要B厂的一套材料。   林蔓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未免闹得难看,许勇上前又劝慰林蔓道:“距离结束不是还有些时间吗?你也未必会输。从现在起,你就抓紧时间,好好努力吧!”   话罢,许勇转身出门,溜之大吉。他生怕林蔓会寻他理论,决意近两天全在外面开会,就不进办公室了。   换组的法子,是王倩倩向许勇提出来的。   起初,许勇觉得这法子太过生硬,当即拒绝道:“不行不行!这么做也太难看了,传到外面,人家会怎么讲我?”   王倩倩依照着林蔓教她的话术,劝许勇道:“科长,你可想清楚了,趁着现在能换的时候,还能换下。万一林蔓那组板上钉钉地赢了,你可就彻底没机会了。”   许勇冷笑道:“你错了,没机会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没必要为了你,搭上自己的名声。”   王倩倩笑道:“科长,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林蔓怎么会谈下B厂的价格?那个马专员不是同你相熟吗?你可是向他打过了招呼的。”   许勇面色一沉,疑惑地念叨:“是啊!老马都答应不见她了,怎么突然又见了。”   王倩倩道:“难道你就不问一下他,到底怎么回事?”   许勇叹气道:“那个老马,现在一直不听我的电话。”   王倩倩挨近许勇,悠悠地劝道:“许科长,就像你劝过我的话一样,你不觉得林蔓这个人太危险了吗?多少难题到她手里,她可是都轻易解决了。如果有一天,她要……”   王倩倩故意不把话说完,留了一个关键的尾巴,任由许勇遐想。   许勇转头看向王倩倩,追问道:“她要什么?”   王倩倩笑道:“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用都说出来了吧!反正,眼下你只要做一个决定,就能马上除了这个隐患。至于名声问题嘛!那还不简单,她离开科室以后,你大可以再给她安些别的错处。科里的人畏你是科长,谁敢说你说的话有假。外面的人不了解其中情况,又有几个人知道你的话是编的。久而久之,假的也成真了。你啊!照旧是是供应科公正大度的许科长!”   许勇被王倩倩说动了。他觉得王倩倩的话说得有道理。在林蔓的身上,的确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对于这个人,眼前既然有一脚踢她出供应科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做呢?至于名声嘛!就像王倩倩话里说的一样,凭他一个供应科的科长,还怕圆不回来?   王倩倩走后,办公室里马上骚动起来。   小李一众人都围到了林蔓身边,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大家都知道,林蔓一定会和傅玉芳那组人一样被精简去了。   林蔓整理出了所有资料交给王倩倩。   交材料到王倩倩手里时,林蔓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请求。”   王倩倩道:“说吧!什么事。”   林蔓道:“等精简政策下来以后,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不要裁掉我这一组的任何一个人。”   王倩倩点了下头,回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绝不会找借口裁掉他们,改换着留下我原来的那组人。”   旁边有人交头接耳地说闲话:“王副科长好像还挺好说话嘛!”   接话的人低语讥讽:“她现在赢定了,还不赶紧做好人?”   小李一众人看林蔓的眼中,充满了感激。   “林蔓,就没一点挽回的余地吗?”小李心存侥幸。他始终不敢相信,明明林蔓是带领全组留下的最大功臣,可到了最后,偏偏只她没有留下来。   林蔓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了下。她起身轻拍了下小李的肩膀,对她的一众组员说道:“以后,大家可要好好配合王副科长的工作。”   科室里的人都暗暗地对林蔓赞不绝口。不光是林蔓一组的人,就连王倩倩一组的人里,也有不少跟林蔓有过节的人在叹服她的大度,说她输也输的有风度,竟然没跟王倩倩闹,就那么满不在乎地认了。   傅玉芳不爱听说林蔓的好话,冷嘲道:“她也就是故作姿态。她要真有本事,就该向许科长闹去。”   魏大姐说道:“你懂什么!她能闹出什么?她现在的做派,起码让她走也走得体面。”   然而,即便林蔓受到了众人的夸赞,该她走的时候,她还是要走。   当天傍晚,A厂的业务和B厂的业务相继结束。原属于林蔓一组,现属于王倩倩一组的人马毫无意外地获胜。   在宣布了获胜的一组后,许勇紧接着又宣布了一项决定:“王副科长这组人,明天继续上班。林蔓一组人,包括林蔓在内,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科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被精简的人们自然沮丧地说不出话。另外一组留下的人,纵使有人想幸灾乐祸,现在也是笑不出来。因为兔死狐悲,眼见着另一拨人的下场,大家就不免地联想到了自己。   交代完毕,许勇转身离开。   被精简的一众人开始收拾东西,装茶杯饭盒文件进包,从抽屉里收拾出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   林蔓是最先收拾完东西的人。她桌子里的东西很整齐。是不是她该带走的皆一目了然。抱着一堆旧报纸和废纸,挎着鼓囊囊的挎包,林蔓先众人一步走出了办公室。   日历上的早春刚过了些许天。   傍晚时分,天黑得没那么早了。钟点走过了5点钟,仿苏楼的楼下尚还是一片光亮。   林蔓远远地看见车棚里有秦峰的自行车。她心里犯疑,怎么秦峰今天回来那么早。他不是上中班吗?   林蔓快走了几步,小跑上楼,打开家门。   秦峰果然在家。他的黑色皮鞋就脱在门口,红肩章的白色公安制服和大檐帽被随意地扔在沙发上。这可不是秦峰的作风。在往日,他总会将其好好地挂好放好,很少有乱扔的时候。   “秦峰!”林蔓唤了一声。   卧室里没人应答。   林蔓走进卧室,看见秦峰蜷在被子里,脸色泛白。   用手背轻抚秦峰的额头,林蔓轻轻地唤:“秦峰!”   秦峰额头发烫,林蔓赶紧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出体温计。   秦峰睁开了眼,沉声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林蔓随口应道的同时,甩了甩手中的体温计,拉起秦峰的胳膊,将其夹在他的腋下。   由于急着给秦峰量体温,林蔓连挎包都没来得及摘下。秦峰瞥见她的挎包鼓鼓囊囊,猜测道:“怎么?你还是被精简了?”   林蔓笑道:“放心吧!精简谁都不会精简了我。”   秦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地笑道:“你说你这么折腾有意思吗?”   林蔓帮秦峰掖紧了被子,侧躺在他一边:“王倩倩那个人总是颠来倒去,我不这样折腾一下,她以后还会动不动就反水。我这样做,是帮她……”   “是帮她什么?”秦峰觉得眼皮重得厉害。困意袭来,他合上了眼。   林蔓道:“我这是帮她坚定立场。”   窗外的天色一下子暗了,屋子里跟着黑下来。   林蔓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秦峰的回应。   秦峰微微的鼾声轻轻地响起。   林蔓拿出秦峰胳膊下夹的体温计。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她细辨上面的指数。   “哎呀,不好,”林蔓暗道,“39度5!” 第171章 坚定立场(下)三更   将家里的抽屉翻到了底, 林蔓也没有找到一片感冒药。她不得不连夜去了一趟职工医院, 挂急诊的号, 给秦峰开了感冒药和消炎药。   坐诊的秃头医生被林蔓吵醒,又是满脸的不耐烦。他急赶着睡觉,也不问清秦峰的病情,上手就给开了普通的感冒药丸给林蔓。   “去取药吧!”秃头医生撕下药单给林蔓。   林蔓拿着药单走出诊室, 刚走到门口,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医生的呼噜声。   林蔓马不停蹄地去药窗取药,又一路小跑着回家。   到家时, 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静得出奇。   林蔓摸到餐桌处, 打开桌上的小灯。灯光昏暗,既可以给林蔓照亮, 也不至于扰到睡在里屋的秦峰。   “秦峰, 吃药了!”林蔓柔声地唤醒秦峰, 扶他坐起来, 喂他吃药。   秦峰勉强吃下了药,又被林蔓强灌了两杯温开水。   “饿吗?我烧些粥给你?”林蔓问秦峰。   秦峰虚弱地摇头, 又再睡下。   整整一夜, 林蔓都没怎么合眼。因为生怕秦峰烧坏了脑子,她给他敷上了湿凉的毛巾。每隔一个小时,她都会把被秦峰滚烫的额头温热的毛巾换下去,改敷上另一条湿凉毛巾。隔一个小时,她还会给秦峰再量一次体温。   秦峰的体温一直在39.5度和40度之间徘徊。每每指数企图纵身跃上40度, 林蔓都会赶紧用冷毛巾擦秦峰的额头,上身,以求帮他将温度降下去。   折腾了一整夜,林蔓疲惫地睡去了。她躺在秦峰身侧。因为惦念着秦峰的病,她没有睡得很沉。隐隐的,她觉得有人在看她。她睁开了眼,秦峰也醒了,正眼含笑意地看她。   “你醒啦?觉得舒服点了没有?”林蔓关心地问。   秦峰没有回应,只默默地凝看着林蔓,径直伸手抚向她的脸颊。   在秦峰的眼中,林蔓看到了些许过去没有的东西,凌厉的、冷冷的,深得像潭水,望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   眼见着秦峰的手伸过来,林蔓胸中蓦地窒了口气,紧张地动弹不得。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紧张成这个的样子。   秦峰的手抚上了林蔓的脸颊。林蔓顿时感到身上有电流经过。   “你,你该吃药了。”林蔓慌乱地避过了秦峰直视而来的目光。她发现自己要是再被看下去,非浑身软得走不了路了不可。   不多会儿的功夫,林蔓从外面拿回来了一杯水。床头柜上有药。她将秦峰扶坐起来,喂他吃药。在让秦峰吃药前,她先给他量了体温。温度计爆表至40度,林蔓长舒了口气,这么高的体温,难怪秦峰不正常了呢!   吃过了药后,秦峰放下水杯,不急着躺回床上,而是倚着床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蔓:“你和他结婚了?”   秦峰的声音变了,音质里多了些许清冷,更比平日多了吸引人的磁性。   林蔓一头雾水,着急地问:“你被烧糊涂了?”   未等秦峰再开口,林蔓就强推他躺回床上,为他盖上被子,迫他赶紧睡觉发汗。   许是药效终于发挥了作用,秦峰被林蔓推倒后,很快就睡去了。林蔓再给他量了一次体温。温度降到了39度6,她松了口气,心想秦峰的温度总算降了。   窗外,天色大亮。   林蔓烧了一锅白粥后,又唤秦峰起床,喂他喝粥。   秦峰喝过了粥后睡下。他再又发了几次汗,温度终于降到了39度以下。   林蔓一直守在秦峰身边。   秦峰一觉睡了很久,没再说过胡话。又过了一整个夜晚,他才彻底退烧。   林蔓煲了一锅鸡汤,给秦峰补充体力。   大病初愈,秦峰走出卧室的几步路里,直觉得脚底发软。他坐在餐桌前,不禁感慨道:“说起来,我都好多年没这么病过了。”   林蔓盛了碗鸡汤,放到秦峰手边。她忍不住调笑秦峰道:“你呀!发烧的时候好吓人,净说胡话。”   秦峰喝汤入口。滚热的汤水流进胸口,温得他通身舒畅。他大喝了几口,直到碗见了底。放下汤碗,他随口问道:“我都说什么了?”   林蔓端起碗饭,漫不经心地说道:“嗯,你突然问我,你和他结婚了?”   秦峰刚刚又盛了一碗汤。他端汤碗到嘴边,听到林蔓的话,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了:“那你怎么回他?”   “我说你烧糊涂了。”林蔓回道。   蓦地,林蔓觉得秦峰的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她倍感不解地问秦峰:“不对,你说‘他’?”   秦峰正在喝汤,冷不防地林蔓从旁问她,他一时被狠狠地呛到了,连声地咳嗽。林蔓忙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秦峰一面咳嗽,一面说道:“我说错了。我要问的是,我是怎么回答你的。”   林蔓不以为意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说你烧糊涂了,后来你就睡下了,再没怎么说过胡话。”   秦峰的一场重感冒,前后足足生了三天。林蔓庆幸她亏了被精简回家,要不然,还真不一定能抽出空来好好照顾他。   秦峰向单位请了一个星期假。当他能够稍稍下地行走后,每到傍晚,他和林蔓都会在仿苏楼下闲闲地散步。   夕阳金色的光辉下,仿苏楼前总有那么一刻格外宁静的时候。   这个光景,大批下班的人还没回来,学校里的孩子们也还没有放学。   自行车棚的边上有一个葡萄藤架。现下已是晚春,架子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绿油油,郁郁葱葱,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日傍晚,林蔓和秦峰照例散步至葡萄架。   趁着四下没人,林蔓挽起了秦峰的手,倚着他的肩膀,笑说道:“你知道吗?你那时候的烧要是再退不下去,我就要想法送你去江南中心医院了。”   秦峰道:“你们厂不是有职工医院吗?用不着去江南吧!”   林蔓嫌弃地撇了下嘴:“就那里的秃头医生?哼!没病的人也能被他看出毛病来。”   秦峰笑道:“你就这么看不上你们厂的医生?”   林蔓叹道:“反正啊,随便开些药还好,但真要说到看病,真是不行。”   秦峰不解:“对了,你不是和李淑华走得很近吗?她可不是一般人,那次手术不是也在那里?”   林蔓道:“原来吧!医院里是有几个好医生。可是前段日子不是开始精简了吗?好多医生都莫名被调走了。剩下的医生嘛……”   林蔓顿时想起打呼噜的值班秃头医生,无奈地摇头:“真是不大行。”   走着走着,林蔓和秦峰同时停下脚步。   王倩倩出现在两人的前方。王倩倩看见林蔓,向林蔓摆了下手。   秦峰知道林蔓一定有事,自顾自地回家。   林蔓走到王倩倩面前,笑问道:“怎么?许勇是不是让你做什么事了?”   王倩倩点了下头,递给林蔓一张单子:“他今天突然忙得厉害,让我帮他代签这张单子。我看着这单子没什么特殊。不过保险起见,我想还是拿过来给你看下。”   林蔓扫了一眼单子上的内容,立刻了然道:“这上面的货有问题。”   王倩倩不解:“我仔细核对过,没什么问题啊!”   林蔓道:“前段时间,上面特别发下来一份文件,上面列明了近期不能采购的货品清单。你没有看到?”   王倩倩极力回想,摇头道:“没有,从来没见过。”   林蔓恍然大悟道:“我是去厂委找朋友才看见的那份文件。按道理,像这样的文件,许勇看过以后,一定要给你看。”   王倩倩道:“你是说,他故意按下不给我。”   “八成是那样。也就是说,从之前那个时候,他就在准备对付你的后招了。”林蔓又看了一次单子上的货品批号。果然没错,它确实是她曾在一份货品禁止采购清单上看到的一种。她忽然感到庆幸,那天竟鬼使神差地去小红楼看郑燕红,要不是因为这个,她还真没机会恰巧见到这份文件。   “那我现在怎么办?”王倩倩感到后怕。她心知买了禁购清单上的货品可是重大失误。一旦她在单子上签了字,那就意味着她要为此负责任。到时候,恐怕她不但副科的位置不保,还很有可能会被停职处分。   林蔓交还单子给王倩倩:“你直接告诉许勇,就说这批货不能买。但凡你没签字,你就还占理。现在不占理的人是他许勇,你怕他做什么。”   “好!我明白了。”王倩倩牢牢地记下了林蔓的话。   “现在你知道,我离开以后,你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了?”林蔓有意打趣王倩倩,亦是有意警告她。   王倩倩承认道:“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当一个科员。运气差的话,我连工作都保不住。”   林蔓调笑地问:“那么你的运气通常是好是坏?”   王倩倩苦笑道:“从小到大,好像没怎么好过。”   林蔓拍了一下王倩倩的肩膀,算作安慰。王倩倩丝毫不觉得自己可怜,耸了耸肩膀。   林蔓仰望了下天空,火红的日头落进了云端,天色骤地暗了下来。   林蔓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刚迈了两步,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王倩倩说道:“我想,将来我们两人一定会有彻底决裂的时候。”   王倩倩了然地笑道:“我明白,但那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我都想清楚了。”   林蔓挑了下眉:“你想清楚什么了?”   王倩倩道:“既然你能推我当副科长,自然也能让我当上科长。科长不该是我的最后目标。再往上,还有厂委,甚至更高的去处。即便我们将来要决裂,也会在最后的时刻。在那之前,我们应该一直是彼此最坚定的同盟者。”   林蔓点了下头,笑说道:“孺子可教。”   话罢,林蔓转回了身。她向身后的王倩倩挥了下手,迈步走向仿苏楼。   仿苏楼的楼上,已经亮起了不少的灯光。许多人回来了,内里响起了喧闹的声音,无不是关于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的小事。   王倩倩望着林蔓的身影渐行渐远。   当林蔓离开她时,她的周遭顷刻暗了下来。她明白这是天晚了,并不奇怪。可是莫名的,她觉得其中似乎隐着某种暗喻。对于那些暗喻,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第172章 失策 一更   一个平平无常的中午, 天边飘来了几朵黑色的云朵。   乌云遮住了太阳, 供应科办公室的窗外蓦地昏暗下来。一阵“隆隆”的闷雷之后, 倾盆大雨应声而下。   除了王倩倩以外,办公室里的人都去食堂了。   王倩倩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外面骤然下起大雨。   “王副科长,前天让你签的单子怎么现在还没弄好?”许勇打着一把湿淋淋的雨伞走进办公室。趁着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他心想刚好可以催一下王倩倩。   王倩倩把单子原封不动地还给许勇:“这上面的货品已经上了厂里的禁购名单。”   许勇嘴角抽搐。为了掩饰被拆穿的尴尬,他故作惊讶道:“这怎么可能?厂里最近好像没有下发禁购名单啊!”   “真的么?许科长。”王倩倩冷冷地反问许勇。此时此刻,她彻底相信了林蔓的话, 许勇果真为她准备好了陷阱,而若是没有林蔓的提醒, 只怕她现在已经犯下大错。   “那是当然。如果有下发过禁购名单,我不可能不知道。”许勇仍在强辩, 他有感觉王倩倩知道了什么。现在, 他唯有装糊涂, 死活不承认他知道禁购名单的事。   小白楼里的人大多出去吃饭了。   楼道中静得出奇。除了外面雨水打在窗框上的“嗒嗒”的响, 许勇还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对这个脚步声,他莫名的似曾相识。脚步声响至门前, 他转头去看。出乎他的意料, 多日未见的林蔓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勇阴沉了脸,质问林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回去等精简文件的细则吗?”   “是我让她来的。”王倩倩其实一直在等林蔓。   林蔓扔了一本簿子在王倩倩桌上。转过头来,她对许勇说道:“你去领禁止购买的名单时,曾经签字确认过。这簿子上有你的签名,要看看么?”   王倩倩打开簿子, 其中的一页上果然有许勇的签字。   许勇无话可说,讪讪地笑:“哎呀!前些日子忙得厉害,没想到连这事都忘了。”   说话间,许勇从王倩倩的桌上拿回了单子,佯作庆幸:“得亏了你谨慎,没做这张单子,要不然麻烦真大了。”   王倩倩懒得拆穿许勇,算是给大家都留些颜面。她重重地合上面前的签名簿,冲林蔓说道:“走吧!我请你去食堂吃饭。”   林蔓和王倩倩从许勇的面前走过。   许勇惊愕不已。他想不通林蔓和王倩倩什么时候和好了?还有,林蔓都被精简了,怎么还一脸轻松,难道是故作姿态?   走到门口时,林蔓回看许勇,笑说道:“哦对了,许科长,关于精简,我们科的情况可能和其他科不同,文件马上就会下来。相信要不了两天,我就会回来上班了。”   林蔓和王倩倩走了,许勇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有些失神地回味林蔓刚才的话。   ……精简的情况和其他科不同……很快会回来上班……   “她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许勇暗道。   隐隐的,许勇觉得有些事情正在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二天,人事科派人给许勇送来了一份文件。看见文件上的内容,许勇总算明白林蔓为什么有恃无恐了。   文件上说,因为有兄弟单位向本厂的供应科借调人手,所以供应科暂不参与这次精简。在借调人手的名单里,尽是科事里的老人,也就是原被精简掉的林蔓那一组人。   在向科里人宣布厂委决定时,许勇极不情愿地说道:“林蔓那一组人,除了林蔓以外,其他人都会被借调过去。”   许勇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里唯独林蔓留了下来。   宣布完毕,许勇胸中堵了一口闷气。他气呼呼地走出了办公室。   许勇前脚走出办公室,科室里的人立刻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唉,怎么这么巧,傅玉芳他们还是没回来,又被借调出去了。”   “嗨!也算他们有运气了,被借调总比被精简强。”   “那借调期结束了怎么办?”   “那都是多久以后的事了,将来再说呗!”   “照这样看,林蔓没两天就要回来上班了?”   “唉,就怕王副科长和许科长联手给她小鞋穿。”   自从精简竞争一事后,林蔓在供应科里竖立起了极好的口碑。很多人对她的能力都由衷地叹服。再加上离开的时候,她对王倩倩的一番临别言辞中,还不忘嘱咐王倩倩将来不要为难她的组员。单凭这一点,就让大家对她的人品也真心实意地感到敬佩。   当一想到林蔓回来后,可能会被许勇和王倩倩找麻烦,不少人都为林蔓担心。   又过了一天,林蔓正式回供应科上班。她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有人经过供应科的办公室,看见里面一大群人激动地将一个人团团围住,好奇地问:“今天他们科室怎么回事,哪个大人物来了?”   走在一旁的人恰好知道一些内情,回道:“不是,是他们科室的林蔓回来上班了。”   “林蔓是谁?他们科长不是一个姓许,一个姓王吗?”   “她什么都不是,就是个普通科员罢了。”   “啧啧,供应科的人真是脑子有病,一个科员也值得这样。”   ……   许勇坐在他的办公位上,眼睁睁地看着林蔓受到了众科员们的欢迎。现在留在供应科里的人,全是林蔓之前那组的人。这要是按照过去打仗时的说法,现科室里的科员们,各个皆是林蔓的嫡系手下。   许勇的眼光扫向一旁的王倩倩。他渴望能在王倩倩的脸上看到些许不悦。   王倩倩没有如许勇的愿。恰恰相反,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高兴。她自顾自地专心她面前的工作。当有人桌上的电话响起时,她竟还轻笑地冲围着林蔓的一众人说道:“怎么?你们庆祝起来就不管工作了?赶紧去个人接电话。”   办公位的主人跑回桌前接电话:“喂……嗯……好,好……”   “王副科长,一车间说XX的货快用完了,让我们尽快采购。”   王倩倩头也不抬地回道:“我明天后天要去市里开会,科里的事嘛,暂时……”   众人停止说话,全都看向王倩倩。又到任命代职副科长的时候了。   王倩倩抬头,视线停在了林蔓的身上,笑说道:“还是让林蔓代职吧!科里的业务她都熟。”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恢复如常。   供应科里的人们照旧繁忙地工作。每到领工资和福利的时候,都会被其他的科室羡慕一把。   王倩倩在管理供应科业务的同时,还要参加厂里市里的学习讨论会。林蔓充当了她的得力助手,总会在她不在科里的时候,将科室里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许勇终于放弃了挑拨林蔓和王倩倩的关系。他开始盘算另外的办法,想要将她们一次性解决了。   天气越来越暖,满厂区郁郁葱葱的草丛里,开始有了鲜艳的颜色。红色、黄色、紫色,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无不在向众人预示,再要不了多久,夏天就要来了。   日历一天天地翻过。转眼间,五月过去了大半。   这天清晨,秦峰下夜班回家,又带回了单位里的报纸。   林蔓忙在厨房里烧早饭。   秦峰坐在外面的餐桌前,一边看报纸,一边对厨房里的林蔓说道:“最近我们局办了一个篡改档案的案子。”   炉灶上的粥锅刚刚扑过了两次。铝制的锅盖不时被滚滚蒸汽顶起来。盖子一阵阵地打上锅沿,“噼啪噼啪”地直作响。   林蔓借着在案板上切酱菜的当儿,掀开锅盖,让白沫沉回去。忙的不可开交之际,她听见外面秦峰说的话,随口问道:“篡改原始档案?平白无故地篡改它做什么?”   “近一年来,那个‘四X运动’不是搞得沸沸扬扬吗?现在有些单位的政治科开始查员工的档案,说要揪出其中的坏分子。”秦峰回道。   将酱菜码在小碟中后,林蔓又想凉拌个酸辣黄瓜。阳台的窗户上挂着一串大蒜,她顺手摘下一个来拍蒜蓉。   五月份的天亮得早。才6点钟过去一刻钟,明媚的阳光就已经照到了窗台。   啪!啪!   三两下的功夫,林蔓便拍好了蒜蓉拌进黄瓜段里,再调上酸辣汁,一道地道的“酸辣拍黄瓜”就算大功告成。   “所以有人怕被发现成分有问题,就私下里改了档案?”林蔓端菜上餐桌后,又马上回厨房去端灶上新煮的白粥。   白粥上桌后,秦峰先给林蔓盛了碗粥,再盛粥给自己:“其实他这样做根本没用,另有原始档案呢!万一有人怀疑,一查个一个准。”   林蔓捧起粥碗,好奇地问:“对了,像成分这种事,是不是陆续每个厂都会彻查了?”   林蔓联想到了她的自身问题,纵使档案显示她的父母是红旗生产大队的普通农民,但是再往上一层,可还有白秀萍这一资产阶级后台的外婆啊!更何况她的户口还是从白秀萍的户口簿上转来的。   林蔓本来以为成分的事得66年后才爆发,因此这两年并不在意。可现在看来,兴许这个危机要提前了。   秦峰道:“说是政治科查。但是政治科为什么会查,还不是有人举报?所以啊,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用来整人的。”   林蔓长舒了口气。   看来依然是小范围的人在做文章,而并不是那个特殊时期提前了。   林蔓转而一想,又觉得秦峰的话给了她警示。成分的问题既然早晚会成大问题,那看来还是要早些解决的好。   “对了,确认一个人的成分必须要根据档案么?”林蔓问秦峰道。   秦峰道:“当然了。要不然,那些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岂不是会冤枉好人……”   话未说完,秦峰打了一个喷嚏。林蔓摸了秦峰的额头一下,惊觉又有一点热,便催他快回屋睡觉。   秦峰也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依着林蔓的话,上床睡觉了。   想到这些日来,秦峰的感冒总有反复,林蔓忽然疑心他患的毛病会不会是别的什么。   催着上班的音乐声从窗外传来,林蔓来不及多想,迅速收拾了东西赶去上班。   整整一天,林蔓都无心工作,满脑子除了秦峰有没有好些了,就是想档案成分的一摊子事。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下工的铃声一响,她第一个跑出办公室。   回到家,林蔓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先一步进屋看秦峰怎么样了。   秦峰的额头滚烫。他又发烧了。   林蔓柔声地唤秦峰:“起来,我们去医院吧!”   秦峰迷迷糊糊地回道:“你们职工医院的医生不是不行吗?”   林蔓道:“不,我们是去江南中心医院。” 第173章 看病 二更   江南中心医院是江城最好的医院。在某些科室上, 它的医疗水平不逊于省城任何的大医院。甚至在个别病上面, 它还更厉害。   林蔓扶秦峰搭摆渡船, 转了好几趟车子才到江南中心医院。   和职工医院的冷清不同,即便已经入了夜,江南中心医院的急诊楼里依然站满了人。   不光挂号窗口和取药窗口前排了长队,各个值班医生的诊室外也一样排了长队。林蔓和秦峰走进急诊楼时, 恰好有一家三口背着包袱、提着编织袋走进楼里。从他们土话极重的口音中,林蔓推断他们是从省外来看病的。这一家三口有一个老人、两个中年男人。两个中年人对老人很恭敬,看样子应是他的儿子。   “同志, 我挂内科的号。”林蔓递钱进窗口。   拱形的窗口的边新刷了红漆,油漆味浓重。秦峰一闻到, 立刻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找下的零钱和挂号票一起被扔出了窗口。   林蔓揣钱进口袋,拿着挂号的票, 扶着秦峰走向内科诊室。她刚刚离开挂号窗, 之前跟他们一起进医院的三个人也凑了上去。   “同志, 俺要看肝的毛病……”   急诊楼里人声嘈杂, 林蔓只往前走了三两步路,就听不见身后那极重的口音了。   内科诊室门前排队的人最多。站在队伍里, 林蔓看见了不少感冒发烧的人。他们个个流着鼻涕, 打着哈切,垂头耷脑的没有精神。队伍里有人闲谈,说近日江城里很多人患了流感,个别单位和工厂已经在发板蓝根了。   好不容易轮到号,林蔓陪秦峰走进诊室。   诊室里坐着一个上年纪的老医生。他面目慈善, 虽然刚刚看过了许多病人,但却没有流出一丝半点的不耐烦。当秦峰坐在他面前时,他关心地问道:“怎么啦?同志,哪里不舒服?”   秦峰对老医生说了他近日总是反复发烧的病情。末了,林蔓站在一旁,又补充了一句道:“大夫,他会不会不是普通感冒,而是别的什么原因引起了发烧?”   老医生点了下头,赞同林蔓的看法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说罢,老医生用听诊器听了一下秦峰的心跳和肺部声音,又给秦峰量了一下血压。接着,他开了一张单子,让林蔓带秦峰去做检查。   秦峰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是没什么意识地跟着林蔓四处走。一会儿,林蔓让他坐在椅子上,他便仰靠在木椅上乖乖地等林蔓。一会儿,林蔓让他挽起袖子,他便顺从的挽起袖子,等着有人插针管进他手臂的静脉里抽血。   “他是过敏引起的发烧,”老医生看过检验报告后,做出判断道,“放心吧!我给他开一些药,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那能查出过敏源吗?我们将来好注意些。”林蔓心想要是不知道过敏源,那么将来万一再不留意,秦峰还是要复发。   老医生皱了下眉:“这个嘛!就说不清了。每个人的过敏源不一样。你们只能自己发现,自己注意些。”   取过了药后,林蔓便扶着秦峰回家了。   在走出急诊大楼时,林蔓又看见了之前碰上的那三个人。但见老人躺在了一张病床上,被医生和护士们往手术室的方向推去。两个中年人紧跟着病床一路小跑。   回家的路上,林蔓和秦峰并排坐在公共汽车上。清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秦峰稍稍地清醒了些。   “从小到大,你有对什么过敏吗?”林蔓柔声地问秦峰。   秦峰略想了想,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好像对一种油漆过敏。”   想起家里新买的床,林蔓恍然大悟道:“你发烧,指不定是因为新床上的清漆。”   秦峰了摇了下头,回道:“不是那种漆,我只对漆墙面的一种油漆过敏。”   夜里的马路上空旷,没什么车子和行人。铁罐子车在马路上开得飞快。不多会儿的功夫,它就开到了码头。   码头上的风大,林蔓扶着秦峰快步走到渡口。所幸恰好有轮渡船靠岸,他们不再像往常一样站在栏杆处看江景。秦峰头痛地厉害,又受了冷风,浑身不住地打颤。一上船,林蔓就把他扶进了船舱。之后,再是等着轮渡靠岸,再是走夜路回仿苏楼。两人好不容易回到家,林蔓将秦峰扶回床上,随手打开台灯看床头柜上的座钟,时间已经过了子夜。此时此刻,正是夜最深的时候。窗外静谧无声,隐隐地有蝉鸣传来。   林蔓倒了一杯温水,又扶秦峰从床上坐起来:“来,吃完了药再睡。”   秦峰温顺地服从林蔓的话,像个听话的孩子。他吃过了药后,林蔓又让他把水喝完。他乖乖地喝完了。   看着他老老实实将水“咕嘟咕嘟”地喝尽,林蔓忍不住轻轻地笑。亲吻了一下秦峰的额头,她又扶他躺回床上,为他掖紧了被子。   秦峰很快就睡着了,说起了梦话:“……明天市长开会……安排人准备……打电话给……参考消息的主编……”   “又说胡话了。”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关上了一边台灯。   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林蔓稍微收拾了一下,也睡了。   睡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林蔓发现秦峰额头还有些烫。为了保险起见,她决定回科室里请两天假,等秦峰稍微好转起来再回去上班。   王倩倩很痛快地批了林蔓的假。   趁着科室里的人都去开大会了,办公室里只有林蔓和王倩倩两个人,林蔓叮嘱了王倩倩一句道:“记得留意许勇,你要是觉得他有不对劲的地方,马上来告诉我。”   王倩倩点了下头,回道:“放心吧!你安心回家照顾你爱人。科室里万一有什么事,我晚上来找你。”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绕道去供销社买鸡。她打算煲一锅鸡汤给秦峰。老医生叮嘱过她,秦峰越是病得厉害,就越是要让他多吃东西。病人若想好得快,必须要有足够的体力才行。   “同志,今天有鸡卖吗?”   林蔓走进供销的时候,营业员正趴在柜上看报纸。   “还有一只母的,有票吗?”营业员放下报纸,走到后面去抓鸡。   林蔓掏出钱票,蓦地扫到柜上报纸上的内容,好奇地拿起来看。   报纸上的一篇报道标题里出现了“徐秘书”三个字。林蔓不想承认她是被这三个字吸引,可当拿起报纸时,她还是直接看向了有关徐飞的报道。   ……三日前,市政厅的机要秘书徐飞……   关于徐飞的报道通常千篇一律,不是说他代表市长接见了谁,就是说他又去省厅参加什么会议。   营业员拎着鸡腿从后面走出来。母鸡的脾气很暴,于营业员放它上秤的时候,它死命地折腾,又蹬又啄。   “9块钱!”营业员依着秤上的标示,对林蔓说道。   林蔓推刚刚拿出的10块钱给营业员。于营业员找钱的当儿,她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报纸。恰巧,她看见了关于徐飞报道下面的一篇新闻。   ……昨日,市政厅的修缮工作正式结束……每一间办公室皆涂了新油漆,环境焕然一新……   “鸡蛋要吗?刚刚还来了鸡蛋。”营业员把鸡递给林蔓的同时,又好心地问道。   “要,要,那再来两斤鸡蛋好了。”林蔓回过神来,又付了买蛋的钱给营业员,从他手里接过一篮鸡蛋。她同营业员算是相熟。营业员好心地借给她篮子,要她稍后还回来就行。   林蔓一手拎了一只鸡,一手提了篮鸡蛋,快步走回家。   到家后,她放下一切东西,先给秦峰量体温。吃了几次药后,秦峰的烧终于稍稍退下了些。   鸡汤熬好之后,林蔓又喂秦峰喝了两碗鸡汤。   秦峰喝了鸡汤后,浑身舒服多了,也有了些精神。他又再睡了一会儿,发了些汗,到了晚上,他的温度便彻底降下来了。   看着体温计上的指数接近正常,林蔓终于放心下来。   “看样子,我明天可以去上班了。”林蔓轻笑地说道。   秦峰咳嗽了一声道:“我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明天也该回局里了。”   “不行!医生说你要彻底好了才行。什么时候你老老实实地吃完了药,没再反复了,才能再去上班。”林蔓斩钉截铁地打消了秦峰意图回去上班的想法。   “可要是天天呆在家里,我也会闷出毛病来的。”秦峰前些日子在家呆了一阵。五钢厂这边的人都是林蔓的同事,他一个都不认得。没有林蔓在家,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因此,他才呆了两日,就快要无聊地发疯了。   林蔓好言哄劝秦峰:“这样吧!我答应你,这段日子里,我只要一下班,就马上回来陪你。绝不加班!怎么样?”   秦峰拗不过林蔓。他明白林蔓也是为了他着想。于是,他只好答应下来:“好吧!那我过一段时间再回局里。”   说了一会儿话,秦峰又头晕了。林蔓让他躺回枕头上。秦峰枕上枕头后,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林蔓睡不着觉。她陪在秦峰身边,就着床头柜上台灯的光,看了一会儿书。她有心地留意,秦峰再也没有说过胡话。当熟睡了一会儿后,秦峰甚至轻轻地打起了鼾。   咚咚咚~~~   寂静的深夜里,忽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林蔓走出去开门。来人是王倩倩。她冲王倩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回看屋里的秦峰还在睡梦中,她悄然地出门。关门时,她有意轻声地带门,只为不让秦峰被吵醒。   “出什么事了?”林蔓走下门栋,才开口问王倩倩。   王倩倩皱了下眉道:“也不知道算不算事。今天下午,我听见许勇打电话给政治科。”   “他说什么了?”林蔓道。   王倩倩道:“嗯,他的声音很轻。大部分的话,我都没有听清楚。后来,我借着让他签名的机会,走到他面前。他马上挂断了电话。在挂电话之前,他最后说了一句……”   林蔓觉得事有蹊跷,急切地追问道:“什么?”   王倩倩道:“他说等档案调出来了就通知他,他可以亲自去取,用不着那边人送来。”   林蔓蓦地想起了秦峰前日说的案子,有个人为了不被揪出成分问题,而私自篡改了档案。她恍然大悟,骇然道:“不好!他是想调我们两人的档案。” 第174章 档案问题 三更   “你是说?”王倩倩立刻反应过来。刚进厂的时候, 她曾因没有参加招工考试的错漏而被政治科调查过。后来因为她父亲那边的干预,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但若是有人有心要查, 但凡只要调一下档案就行了。在她的档案中,那份参加招工考试的卷子上的字迹可并不属于她。   林蔓点了下头:“你和我都有问题。你进厂不合手续,再往下查,还会牵连上林志明。我的成分里有污点, 一旦深究,也很容易做文章。”   王倩倩不解道:“真是奇怪,怎么过去他没有往这方面想, 现在突然……”   林蔓接过了王倩倩的话,分析道:“应该是最近其他厂子的事情给了他启发吧!我听说, 有不少人为了整人,恶意在对方的档案成分上做文章。”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倩倩一筹莫展, 档案皆在政治科手里, 张张白纸黑字。若是有人果真拿到她面前, 她只有承认的份。   林蔓稍想了想, 回道:“这样吧!明天我会回去上班。具体怎么办,我要先问了一个人才能决定。”   王倩倩好奇道:“你要问谁?”   林蔓勾起唇角, 讳莫如深地笑了下:“反正, 你先什么都不要做,等我的决定。”   王倩倩无计可施,自然只能等林蔓的决定了。   夜深了,忽的刮起了一阵风。风里带着些许寒意。   林蔓和王倩倩站在门栋前又谈了一会儿。   门栋前榆树上的枝叶,随着清风的拂动而左右摇摆。树影婆娑, 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响。   商定好事情后,王倩倩就回家了。   林蔓轻步上楼,悄声地打开家门。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她轻手轻脚地进门。   秦峰依旧睡在床上,与林蔓出门时的姿势一样。看起来,他没有醒过。   试探了一下秦峰的额头,林蔓想确认下他的体温有没有又升上去。   “你回来了?”秦峰蓦地睁开看林蔓,冷冷地说道。   秦峰的额头滚烫,林蔓吓得连忙又让他吃药。   秦峰没有等到林蔓的回话。他糊里糊涂地坐起身。在被灌下了三杯温开水后,他又沉沉地睡下了。   林蔓用体温计给秦峰量了□□温。   眼见着指标冲过40度,林蔓喃喃地念叨:“真是的!一烧起来就说胡话。”   秦峰开始发汗了。   林蔓另拿了一床被子睡在秦峰身边。折腾了一整天,她也累得乏了。刚挨上枕头不久,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蔓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秦峰量体温。   秦峰的烧彻底退了。林蔓给他量体温时,他立时醒了,整个人比起前天精神了许多。   “你这个人真怪,高烧过了40度就开始说胡话。”林蔓眼见秦峰没事了,便马上收拾东西准备上班。   秦峰倚在床上,对外面忙活中的林蔓说道:“我又说什么了?”   林蔓刚一放饭盒进挎包,就听到厨房里灶上的粥锅响了。她转头冲进厨房,一边熄灭锅下的灶火,一边对里屋的秦峰喊道:“反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话,什么市长啊,什么接待开会啊,还有参考消息什么的……”   秦峰没有回话,卧室里静得出奇。   林蔓急赶着上班,无暇追问秦峰。临走前,她站在门口叮嘱秦峰道:“药放在床头了,记得按时吃。灶上有白粥,你中午热一下就醒了。”   林蔓疑心秦峰睡着了,所以刚才没有回她的话。   颇为意外的,秦峰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行啦!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林蔓一路快跑进厂。她出门时有些晚了,预示上工的音乐刚刚放完了第四首,为了不迟到,她不得不急步狂奔,才得以在下工铃声的尾音结束之前,冲进了科室。   “刚才你桌上的电话响了。”小李一见林蔓,就对她说道。   林蔓气喘吁吁地坐进她的办公位:“说了是谁吗?”   小李道:“没讲,我问谁啊?那边立刻挂了电话。来回有三趟。”   “这样啊!”林蔓感到奇怪。若是响了一声就挂下,那兴许还是打错了电话。可要是响三声都挂下,那分明就是不想让人听出谁来了电话。那人只让她接电话。   铃~~~   电话铃又响了。   林蔓接起电话:“喂,这里是供应科。”   电话那边传来郝正义的声音:“有件事是关于你的,我们怎么碰面。”   郝正义故意压着声音说,显然他也不想被身边的人发现他给林蔓打电话。   林蔓和郝正义曾有过一个约定。那就是尽量不要让他人知道他们有某种联系。这样,对林蔓有利,也对郝正义有利。   一旦这样,他们可以暗中互通消息。林蔓偶尔会给郝正义提供有助于他晋升的情报,郝正义则充当林蔓在政治科的内线,及时告诉林蔓谁举报了她,谁又暗中做了不利于她的事。   林蔓佯作接到了一通业务电话:“嗯,晚一会儿吧!10点钟我会经过小红楼。到时候顺便给你。”   林蔓话里有话,说晚一些,其实是说晚上。她约郝正义晚上在小红楼前碰面。   郝正义听懂了林蔓话里的暗示,立刻挂断了电话。   “我们有什么单子要赶吗?”小李关心地问林蔓,心想要是她有什么急的事,恰好他现在空着,可以帮她一把。   林蔓随口应道:“嗯,是有,不过我自己来就好了。”   一连串的电话铃声响起,科室里的人陆续忙了起来。   做完了一张单子,小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惊见时间已经过了10点。他好心提醒林蔓道:“十点过了,你不是要去给那个人单子么?”   林蔓埋头手里的工作,不以为意道:“啊,没事,我这里还没好。等下午去车间的时候,我再顺便送过去。”   办公室里,没有人发现林蔓有不对劲的地方。   忙了整整一上午,林蔓下午空闲了许多。   一空下来,林蔓便忍不住去想郝正义来的那通电话,揣测郝正义找她有什么事。其实,就算郝正义今天不给她电话,她也会主动去找他。关于许勇去政治科调档的事,她正想问问他呢!   “难道,郝正义找我的事就是关于许勇?”林蔓在心里猜测道。   下班后,林蔓遵守对秦峰的承诺。下工铃声一响,她半刻都不耽搁,一切工作上的事她都推到一边,径直快步回家。   秦峰身体刚好一些,就在家里闲得发慌了。林蔓不许他出门受风。他便只好趴在窗台上,巴巴地期望能看见林蔓的身影。当林蔓出现在葡萄架尽头时,他迫不及待地站在窗前,冲林蔓挥手。   林蔓觉得秦峰的样子太好笑,错觉他是被关在家里的大狗。她一出门,他便只好趴在窗台上盼她回家。等她的时候,他无精打采。可是一旦她出现了,他的眼中立刻充满了光彩。   “你总算回来了!我都快闷死了!”林蔓刚一开门,秦峰就从里屋跑出来。   林蔓笑着打量了一下秦峰,又往他的身后看了两眼。   “你看什么?”秦峰不解地问。   林蔓调笑道:“我在找你的尾巴啊!”   秦峰道:“什么尾巴?”   林蔓笑道:“你知道吗?你在楼上等我的样子就像一只等主人回家的金毛犬。我看你的后面,当然是找你那条摇得厉害的尾巴了。”   秦峰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把我比成……”   林蔓适时地撒娇,亲昵地挽上秦峰的胳膊:“哎呀,我就是开一个玩笑,哄你开心嘛!”   秦峰无奈地苦笑:“我要是大狗的话,那你是什么?”   林蔓向秦峰偏了下头,娇笑地问:“你觉得我是什么?”   秦峰勾起唇角:“狐狸吧!”   林蔓追问:“怎么说?”   秦峰叹了口气,由衷道:“又狡猾又有心机又会骗人的没良心的小狐狸。”   林蔓没有想到,秦峰对她的称谓净是一长串,且没有一个好词。   她一时忘了秦峰还在病中,气得直垂他的胸口:“你说我没良心?我这样照顾你,你居然说我没良心。”   秦峰咳嗽了两声,她猛地想起来,忙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冷不防地,秦峰握紧了林蔓的手,凝看她:“可是你知道吗?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林蔓嗔笑地瞥过了头,避过了秦峰突然深情的眼神。她莫名的心虚,轻笑道:“真是的!你现在没发烧也会说胡话了。”   门外传来了一阵噪响。有几个孩子放学回家,疾步上楼。孩子们嬉笑的声音顿时冲散了林蔓和秦峰之间骤然兴起的奇怪气氛。   林蔓走进厨房,将前一天剩下的鸡汤放在灶火上热。秦峰倚着门框,陪着林蔓聊她工作上的闲话。他们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饭后,秦峰吃了药后,早早地睡了。   林蔓等到秦峰睡熟,便关上了屋里的灯。眼见着钟上的时间接近10点,她悄声地出了门。   郝正义早林蔓一步等在小红楼前。当看见远处出现林蔓的身影,他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进楼里谈。   楼里现在没有人,站在里面说话,基本不会被人发现。   没有多余的寒暄,郝正义一见林蔓就开门见山道:“你们科的许科长昨天来调你和王倩倩的档案。”   林蔓道:“你给他了?”   郝正义摇了下头:“得亏了他撞在我手里,我拦下来了,说调档需要手续,最快也要明天才能给他。”   林蔓道:“这件事,你最多能拖多久?”   郝正义道:“最晚后天也要给他了。他如果不找我,直接找其他人做这事,很快就能拿到。所以这事,拖不掉。”   郝正义顿了一顿,转而问林蔓道:“你的档案里不会有什么把柄吧?”   “就是一些算不了什么的小事,八成他想拿它们做文章。不致命,但是麻烦。”林蔓不想郝正义知道太多,故意隐瞒了其中的细节。   郝正义叹道:“麻烦也是麻烦啊!尽量还是避免的好。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郝正义可不想林蔓出事。近几个月来,林蔓提供给他不少有利情报,不但让他坐稳了政治科一组组长的位置,还让他成了副科长的有力竞争人选。   林蔓稍想了一想,蓦地开口问郝正义:“如果档案丢了呢?”   郝正义道:“那么就可以调原始档案。原始档案不在厂里,在省城。要是调原始档案的话,需要的时间就长了。”   林蔓道:“最长多久?”   郝正义道:“半个月吧!基本上半个月肯定能送来。”   “半个月,勉强足够。”林蔓喃喃地念道。   郝正义听不懂林蔓的话,问道:“什么足够?”   “我要让原始档案来的时候,许科长已经没能力对它做文章了。”林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彻底解决许勇的主意,在她的心里逐渐清晰。   郝正义道:“原始档案?你先担心下厂里的档案吧!那档案可就在这楼里的档案室里呢!”   说罢,郝正义朝林蔓身后指了一下。   林蔓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没挂牌子的档案室。她向郝正义确认道:“就在那个里面?”   郝正义道:“可不是吗?如果不是我帮你拦了下来,早有人从里面拿出来给许勇了。”   林蔓了然地笑道:“行啦!我自有主意,你回去吧!”   “你是说?”郝正义恍然明白了林蔓的意图。   他不禁暗暗地感叹:“胆子也太大了吧!这事也敢干?”   不过转而一想,他又释怀地想:“算了,反正又不是我做。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郝正义痛快地同林蔓告别。   待到眼见着郝正义走远,林蔓才走向档案室。   无声地撬开门,她走进了档案室。借着手电筒的惨白光线,她找到了她和王倩倩的档案…… 第175章 拖字诀 一更   下午回到办公室, 许勇看了眼他桌上的电话机。   土黄色的拨盘电话机摆在桌子的一角, 纹丝不动, 没有声音。   “小李,刚才有人打电话给我吗?”许勇问道。   小李道:“有,就厂委那边来了个电话,让您明天上午去小红楼开会。”   许勇点了下头, 坐进了他的办公位里。他心里犯疑,怎么政治科那边还没有来电话。他实在等不及了,决定还是打个电话去问下情况。   拿起话筒, 许勇拨通了政治科的电话号码:“喂,是郝组长吗?我是供应科的许勇。上次麻烦你查的事……”   电话那头, 许勇客气的声音响起:“是许科长啊!哎呀,真是不巧, 今天我们去档案室调档的时候, 发现里面闹了耗子, 有一批档案被咬碎了。”   “你是说她们两人的档案都没了?”许勇更感到疑惑了, 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咬坏的档案里有林蔓和王倩倩的。   郝正义道:“碎得很厉害, 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那么……”许勇记得每个人还有原始档案。   郝正义主动接过了话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打电话调她们的原始档案了。”   “调这个需要多长时间?”许勇道。   郝正义道:“两个星期左右吧!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我这里一旦拿到, 马上送到你科里来。”   许勇谢过了郝正义后,挂上了电话。   回想郝正义在电话里说的话,他越想越觉得奇怪:“怎么会那么巧?”   他心里不踏实,虽然郝正义说原始档案最晚半个月就会送到,而他再等上两个星期似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他还是感到了隐隐的不安。为了缓解这种不安,他决意再做一些事,以防光是那个原始档案还不能将林蔓和王倩倩彻底解决。   一下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下工铃声一响,科室里的科员们相继结束手里的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把当天做好的单子交给王倩倩后,小李转过身来,倚着桌子跟经过的其他同事聊天。林蔓火速地结束了最后一通电话,拉开抽屉,塞饭盒进包。王倩倩刚一起身,蓦地想起了一桩闲事,又坐回椅子上,打电话给后勤科,问当月给供应科的福利什么时候送来……   “静一静,静一静,我宣布件事情!”许勇叩了两声桌子提醒众人。   科室里立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许勇。   林蔓刚刚走到门口,因为许勇的话,她不得不回来,站到王倩倩的桌子边,同其他人一起,等着听许勇的示下。   许勇道:“为了响应上面的‘四X运动’,我提议啊!咱科室的人们都各自写一封陈述报告。在报告里,你们要老实交代自己的情况,该自我揭发的一定要自我揭发,可不能隐瞒!报告交上来以后,对于有问题的同志,我们会重点给他关怀,帮助他弥补错处,共同进步。”   宣布完毕,许勇起身出门了。   科室里又嘈杂喧闹起来,准备下班的人准备下班,闲谈家常的人凑在一起闲谈家常……   “他这是什么意思?”王倩倩挨近林蔓,低声地问。   林蔓轻笑:“八成是觉得原始档案不够力度,他还要再加一重罪给我们。”   王倩倩不解:“这话怎么说?不就是写份报告嘛!拣好的写,不好的一笔带过,甚至不提。我们科的工作报告不都是这样?”   林蔓道:“如果单写一份,确实不算什么。可要是配合着我们两人的档案来看,问题可就出来了。”   王倩倩坐在椅子上,仰头看向倚桌而站的林蔓:“你是说?”   林蔓道:“呐!在报告上,你会实话实说吗?”   王倩倩道:“当然不能了,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林蔓笑道:“现在厂里的档案没有了,可原始档案迟早会送来。如果这样,等原始档案来了以后,稍加比对,查出了你有隐瞒,那你更是罪加一等。并且,许勇还可以故作姿态,说早给你机会了,是你顽固不化,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   王倩倩道:“可是,我如果把入职考试的事写上去,那岂不是不打自招吗?谁知道许勇到底会不会说话算话。”   林蔓道:“他当然不会说话算话。一旦你老实交代了那件事,那么他一定会先让你写检讨,然后再用这事当成你的污点,调你出供应科。”   王倩倩不屑道:“给我的任命是厂委下发的,他有那个权利?”   林蔓道:“他确实没有那个权利,但是他一旦有了你检讨伪造入职考试的事的文字和签名后,他就能以此来说服厂委。”   话到一半,林蔓笑问王倩倩道:“你以为,厂委还会继续让一个伪造入职考试的人当副科长吗?”   王倩倩沉默不语,显然是同意了林蔓的说法。   沉默了一会儿,王倩倩道:“那怎么办?照你这样说,我们不管怎么做,都会被他拿住。”   窗外飞来了两只麻雀,它们站在窗台上蹦蹦跳跳,丝毫没有惧人的意思。楼下的槐树长得高,林蔓面对着窗户,可以看见它茂密的树荫。此时是傍晚时分,夕阳洒下了它最灿烂的余晖。槐树绿油油的树荫跟着清风轻轻地摇摆,夕阳金色的辉芒落在它的上面。乍一看,好像是一粒粒流动的金沙。   林蔓一时失神,没有回王倩倩的话。   王倩倩等的不耐烦,追问林蔓道:“到底怎么办?你总要出个主意吧!”   林蔓向窗外望了会儿,悠悠地开口道:“你看现在,阳光明媚,什么都能看得清楚。可是等下日头一落下去,没了光线后,就看不清什么了。许勇可以调档案,可以查我们的把柄,甚至迫我们写那个报告,都因为他是科长。但如果,他不是科长了呢?”   王倩倩依着林蔓的话推断下去:“如果他不是科长了,那他自然就没这个权利了。他想看也看不到。”   林蔓低头,看向王倩倩:“所以啊!我们只要在原始档案送来之前,让他不再是科长,他不就做不了什么了。”   王倩倩摇了下头,忍不住给林蔓泼冷水:“哪儿有那么容易。我一早打听过了,许勇这人没什么污点。他农村出身,念了高中,进厂工作后一直本本分分。他家里的爱人家人都随他,既没有不良嗜好,在工作上也算兢兢业业。你想在短时间里拉他下马,根本不可能。”   “没有污点吗?”林蔓不屑道,“我不相信。”   有人走过来问王倩倩第二天的工作。林蔓和王倩倩适时地停止了谈话。   走出小白楼,林蔓本打算直接回家,但想起刚才同王倩倩的对话,她又另有了主意。   若是说,在五钢厂里,谁能对哪一个人的背景了如指掌,恐怕还要算政治科的人。   林蔓回到办公室,又给郝正义去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她含糊地说了她需要他做的事。   “帮我调一下许勇的档案。顺便查一下,他有什么问题没有。”背对着科室里的其他人,林蔓低声道。   郝正义答应了林蔓的请求,许诺查好后,会立刻给她电话。   林蔓挂上郝正义的电话时,科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王倩倩是最后一个,她锁门。   林蔓陪王倩倩一起出门。看着王倩倩锁门时,她说道:“许勇那里,你有办法把他支出去一段时间吗?”   王倩倩锁好了门后,转回身子,同林蔓一起往外面走:“应该可以,明天上午我也要陪着开会。有一个学习会挺重要的,要去省城,起码需要在那里待两个星期。我可以不争这次机会,那去的人就自然是许勇了。”   “那好,许勇要的报告我们先不要写。反正他明天一旦定下来要去省城,一时半会儿也就顾不上我们这里了。”林蔓有意让许勇离开江城,这样的话,可以延迟她们交报告给许勇的时间。   虽然林蔓没有解释原因,但王倩倩心知林蔓要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而用意,无非都是对付许勇。在对待许勇上,她们的利益一致。她痛快地答应道:“好,你放心吧!一旦定下来他去,那他晚上就要出发了。这样,他才没有时间管我们的报告呢!”   在走出厂子的路上,林蔓和王倩倩遇见了三车间的主任。三人站在门岗处聊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他们聊到了许勇。   三车间的主任是个声音高朗的中年人,他方形的下颏上有一圈浓密的络腮胡。提及许勇,他连连竖起拇指称赞道:“许科长真是没说的,以前当科员时,他兢兢业业,可比现在的小年轻卖力多了。后来他当上科长后,也一点也不懈怠,积极参加厂里的各种学习班,提升自己。至于生活上嘛,更是没得说,他和她爱人好些年了,据周围的邻居说,连脸都没红过。”   林蔓和王倩倩面面对视,一个劲地于心里暗嘲,许勇真有那么好?王倩倩不相信,可奈何她苦于找不到许勇的错漏。林蔓更不相信,她决意无论如何,也要将许勇的皮扒下来,看看里面的芯子到底是什么样。   第二天中午,许勇和王倩倩从厂委开完会后,相继回到了科室。王倩倩走在许勇的身后,进门时,她给林蔓使了个眼色,示意事情已经成了。   林蔓了然地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忙手头的工作。   到了下午,许勇向众人宣布,说要出差两个星期,当晚就走。   “科里的工作嘛!大家要好好地听从王副科长的安排。”许勇对众科员叮嘱道,表面上,他一如既往是支持王倩倩工作的好科长。   “许科长,您就放心去省城开会吧!科里的事,我一定会弄好,保证不会让你操心。”王倩倩亦客气地回应许勇的话。在表面上,她也依然是许勇的好下属。   坐在一旁的办公位里,林蔓勾起唇角,饶有趣味地看着王倩倩和许勇一唱一和地扮演和睦的上下级关系。电话铃响了,她接起电话。   打来电话的人是郝正义:“我查过了,他这个人没什么问题。连他在乡下时候的事,我都问了,真是没什么污点。”   林蔓和郝正义通电话时,许勇还在对科员交代事情。   许勇说道:“我昨天让你们写的报告,一定要好好写。回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要看这个。”   说罢,许勇看向王倩倩。王倩倩淡淡地笑,她心里虽然很忐忑,可是一点都没有露在脸上。许勇觉得有些失望。   对王倩倩和许勇一边的事,林蔓都看在眼里。她捂住了话筒,压低了声音问郝正义:“他是从哪里出来的?我是说,他的老家。”   郝正义回道:“三道河子村,就在咱江城附近,离松河县很近。” 第176章 没有污点的人 二更   连吃了两三天药后, 秦峰的病好多了。许是找对了病症的缘故, 他再也没有复发高烧。因此, 又没过了两天,秦峰回去上班了。早中晚班三班倒,一切如常。   一天傍晚,林蔓回到家, 给秦峰烧晚饭。吃过了晚饭后,秦峰就要出门上夜班了。   林蔓站在厨房里,想起老医生的话, 提醒外面的秦峰道:“对了,医生说了, 你就算完全好了,也一定要药吃完, 最好能连吃两个星期。”   秦峰正在打扫客厅。整理屋子, 扫地, 拖地, 一切都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刚刚理出剩下没吃的药,听见林蔓的提醒, 他数了一下剩下的药丸, 回说道:“药最多还能吃一个星期。”   饭烧好了,连着保温的木桶,林蔓一起搬到了餐桌边的椅子上:“吃完了,你就抽空去取嘛!”   秦峰为难地挠头:“局里现在一堆的麻烦事,我哪儿有空啊!”   林蔓走到秦峰跟前, 从他手里拿过了药袋,记住了上面的药名:“那改天我去趟医院吧!找那个大夫再开一些。”   秦峰道:“那你的工作?”   林蔓不以为意道:“最近科里没大事,我请个假就行了。”   “我是怕你觉得麻烦。”秦峰突然被林蔓排到了工作的前面,由衷地欣喜,忍不住嘴角上扬。   林蔓道:“再麻烦,也总比照顾生病的你要轻松。”   一想起秦峰烧糊涂的时候,满嘴稀奇古怪的胡话,林蔓又忍不住多补充了一句:“你呀!一烧到40度就好像换了一个人。要不是知道你脑子糊涂了,我还差些以为我嫁了两个人呢!”   话罢,林蔓回到厨房去端菜。   秦峰没有接林蔓的话。他跟在林蔓的身后,帮着她端菜碟,又帮着她摆碗筷。过程中,他岔开了话题,改同林蔓聊起了旁的闲话。   “你们科长出差了?”秦峰关心地问。   坐在餐桌前,林蔓先盛了一碗豆腐汤给秦峰:“嗯,去省城,估计要两个星期才回来。”   秦峰放下饭碗,先喝林蔓盛给他的汤:“你是不是打算利用这两个星期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林蔓感到意外,她可从来没对秦峰说过许勇的事,也没对他提过她现下的打算。   秦峰笑道:“我也是随便猜猜。你最近半夜总往外跑,我想着你一定又在鼓捣什么事情了。”   林蔓还是不想多提她的事。她笑而不语,夹了一筷子木须肉到秦峰的饭上,示意秦峰换一个话题。   秦峰识相地不再深谈下去,乖乖地吃饭吃菜。   吃过饭后,林蔓收拾碗筷进厨房,秦峰戴上镶国徽的大檐帽,拎包出门。   走到门口,秦峰又想起了一桩事,快步到厨房门口,对正站在水斗前洗碗的林蔓说道:“对了,马队长的爱人郑大姐最近从上海回来,她说带了些东西送你,哪天路过你们厂,可能会来找你。”   林蔓关上水龙头,放下洗了一半的碗,转身回答秦峰道:“哎呀,这几天里,我指不定哪天会外派出去。郑大姐来找我,说不定我会不在。要不然,你跟她说一下,改我去找她吧!我外派回来的时候,刚巧会路过她们文工团。”   秦峰点了下头,应道:“那好,我跟马队长说下。”   时间不早了,秦峰再不耽搁,快步出门。   站在楼上,林蔓一边洗碗,一边从水头前的窗户往下看。她眼见着秦峰走出门栋,从车棚里取出他的自行车。只见秦峰长腿一跨,就骑上了车。几个孩子奔过他的车前。秦峰揿响了车铃。车铃“叮叮”地响,孩子们让开了路,秦峰骑下了一个缓坡。不多会儿的功夫,秦峰朝着码头的方向,骑过了葡萄架。天色渐暗,又过了一会儿,林蔓一个不留神,便在茫茫的夜色里把秦峰的身影弄丢了。   水斗里的碗都洗完了。林蔓将它们倒扣在架子上控水。关上屋里屋外的灯,她也出了门。走出门栋,她朝着跟秦峰所去相反的方向走去。沿着她所走的方向,可以一直走到职工中学的门前。   今天是星期天,傍晚时分,扫盲班有两节课上。   “老师,这个字怎么念?”   “老师,俺回家复习过了,你看这回俺写得对了不?”   ……   为了不打扰学员上课,林蔓站在教室的外面,一直等到课程全部结束了以后,才走进教室。   上完课的年轻女老师认得林蔓,知道她是工厂派来的扫盲班的负责人。她抱着书本走出教室时,冲她点了下头。   林蔓轻轻地笑了下,向老师随便问了两句现下扫盲课的进程。   “林蔓同志,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我们这里了。”   老师才刚一出门,底下的农妇学员们就热情地围在了林蔓身边。林蔓稍稍留意了下,发现班级里又多了一些新学员。   林蔓简单地关心了下学员们的学习情况。   老师不在以后,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林蔓随意地坐在了一张桌子后,其他人也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边。他们只聊了一会儿学习的事,就聊起了别的。   其实,今天即便林蔓不来,她们也不会马上就走。每次扫盲班上完后,农妇们总喜欢围坐在一起,闲聊家常。因为平日家里的家务和烦心事实在太多了,来上扫盲班几乎是她们唯一的属于自己的时间。所以,每每课结束了后,大家都还意犹未尽,喜欢凑在一起,再聊天放松一会儿。   林蔓陪着农妇们东聊一句,西聊一句。不经意的,她随口问他们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们科许科长的事?”   农妇们两两四目相对,有人向林蔓确认道:“就是供应科的许勇许科长?”   林蔓点了下头:“就是他。”   有人好奇道:“你打听他干啥?你们天天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有事的话,你可以直接问他啊!”   林蔓拿出一早想好的借口,回道:“啊!是这样,我亲戚家有个女儿,人漂亮又单纯,干活还勤快。我听说许科长有个年岁相仿的弟弟,就想把我亲戚家的女儿介绍给他。”   众农妇们听得连连点头。   林蔓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可是,为了对人家女儿负责,我总要先把男方家情况搞清楚吧!这种事嘛!我要是问我们许科长,他一定会拣好的讲。”   有人听明白了林蔓的话,深有体会地说道:“嗯,这倒是,这么好的姑娘,谁家不想要。直接问男方家没用,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他们一定会抱起团来隐瞒。”   周围的人们跟着频频点头,七嘴八舌起来。   “就是就是,事先可一定要打听清楚,我以前就是被骗了,才糊里糊涂地嫁给了俺男人。”   “我娘就精明多了,嫁我前,先到处打听俺男人家人的人品。”   ……   眼看着热度差不多了,林蔓开口向众人求助道:“所以啊,我想请你们帮个忙,去打听一下许科长家的情况,许科长也好,许科长的家人也好,我都想知道。只有确认了他们家一定是清清白白的,我才能把我那亲戚家的好闺女说过去!”   农妇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林蔓的请求。她们不光答应得痛快,且一个个还很热心,讲要是许科长家的人不行,她们还可以再给林蔓家亲戚的女儿再推荐更好的婆家。   说过了正事后,林蔓没有走,又陪着农妇们坐了一会儿。未免显得她目的性太强,她又向农妇们打听了一些其他的事。过程中,她无意中听到了一则八卦。   “林蔓同志,刚才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后排座上的一个女人?”农妇问林蔓道。   为了让林蔓清楚地知道她们说的人是哪一个,有农妇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剪齐肩的江姐头,小鼻子小眼的女人。”   经过农妇们的提醒,林蔓想起她在一众新学员中确实见到了那么一个人。那个女人相貌不算出众,但眉目还算清秀,整个人的身上散发着贤淑的温良气质。她走进教室的时候,那女人刚好出门。她看见了林蔓,还特意冲她点了下头,以示礼貌。   “确实有这么个女人。可她的样子不像是不识字啊!”林蔓有些不解,经人提醒,她对那女人产生了些许好奇。   最先提及女人的农妇忿忿道:“可不是么!她叫杨美兰,挺有文化的!她啊,来这里上课是有目的的。”   林蔓道:“什么目的?”   另一个农妇嫌弃道:“找工作呗!我听人家说,她就住在我们厂区附近,她家里成分有问题,没法进工厂。她进我们学习班,就是为了认识我们,好在……”   话到一半,农妇觉得太丢人,蓦地害羞地说不出口。另一个义愤填膺的女人抢过话头道:“她啊,和我们这里的一个大姐混熟了关系,然后也不知怎么弄的,她又认识了她男人。她男人也不知道吃了她什么迷魂丹,竟然把原该给他媳妇的进厂名额,送给了她。”   “你是说,这个杨美兰现在我们厂当工人了?”林蔓倒没有太意外,因为杨美兰虽然有一张贤良的长相,可眼睛里却透着一丝精光。像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点也不奇怪。   女人长叹了口气:“可不是么!她今天来,就是跟老师打招呼,说她以后不来上课了。”   许是杨美兰的话题过于让人不悦。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纷纷默契地再不提她。   在心里,林蔓默默地记下了杨美兰的名字。像这样功利心重的人,她认为将来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对于林蔓的事,农妇们总是会格外上心。没过三两日,就有人给林蔓传来了消息。   这天夜里,恰逢秦峰上中班还没回来。林蔓靠坐在沙发上看书。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偶然静下心来,林蔓能清楚地听见窗外的风吹过枝叶的沙沙的响,还有偶尔经过楼下的保安队的走步声。   咚咚咚~~~   外面忽的响起敲门声。   林蔓起身开门,来人是她扫盲班上的一个学员秀梅嫂。   “林蔓同志,你说的事情,我给你打听来了。”秀梅嫂被林蔓迎进屋后,二话没说,直奔主题。   “怎么,许科长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林蔓期待地问。   秀梅嫂摇了下头道:“没有,没有,真是一点差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家里的人都是顶顶得好。你那个亲戚的女儿要是嫁到他们家啊!可真就是享福了。”   “是这样啊!”林蔓失望道。她始终相信许勇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污点,因此才不遗余力地动用了各种资源挖掘。可是现在一听秀梅嫂又一次斩钉截铁地为许勇说话,她不禁有了一些怀疑,难道许勇真就是个完人?   秀梅嫂认真道:“真是这样!你知道吗?光是他们家的许勇许科长,自从进厂以来,除了曾经来找他的一个女疯子外,没一个人说过他一句坏话。”   “女疯子?”林蔓倏地眼前一亮,自觉辨出了重点。   秀梅嫂点头:“嗯,就是他刚进供应科那会儿,一个女疯子来厂里找他闹事,说他糟蹋了她。”   林蔓不解道:“这么大的事,难道就一点也没影响到他?”   秀梅嫂道:“嗨!许科长多老实厚道的一个人啊!他生活作风上一向让人挑不出毛病。再加上那个女人是疯的,胡言乱语的,连句囫囵话都讲不出,谁会信她?后来保安处报了公安,把她遣送回原籍了。”   林蔓道:“她原籍在哪里?”   秀梅嫂道:“嗯,好像离咱江城不远。哦对了,就是松河县边上的三道河子村里。”   “三道河子村?”林蔓喃喃地念道,“那不也是许勇出来的地方吗?” 第177章 颜玲 三更   三道河子村附近有个规模不大的工厂。时不时地, 五钢厂会从该厂采购一些货品。   借着外派去工厂办事的机会, 在回江城的路上, 林蔓绕道去了一次三道河子村。她让司机停车等在村外的一个岔道口。   “司机大哥,我去村里借口水喝,麻烦你等我一下。”林蔓对司机说道。   司机开了两三小时车程也累了,正想下车松松筋骨。他欣然答应了林蔓的请求。   三道河子村里多是土砌的房子。偶然经过一个稍微亮眼的砖房, 上面挂着生产大队办事处的牌子。   林蔓不想多生事端,径直走过了生产大队的办事处。按道理,她要打听村里什么人, 问生产大队队长是最省事的。但她不想这样做,因为问生产大队队长, 未免略显郑重。说不定,大队长会先追问她是什么人, 为什么来打听许勇。如此一般, 她来打听许勇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早晚会传回厂里。于她而言, 她来打听许勇的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蔓走着走着, 远远望见有一户人家大敞院门。一个包头巾的老妇正蹲在院子里剥扁豆。   “老人家, 能借口水喝吗?”林蔓轻叩院门,冲老妇盈盈地笑。   林蔓故意隐了眼中的精光。当这一时候,她冲人娇甜地笑时,对面的人多只当她是个单纯而无害的姑娘,从而放下戒心。   “水啊?姑娘你等下!”老妇抹了抹手, 快步走到灶房里,拿起一个葫芦瓢,往一口大缸里舀了瓢水。   林蔓走到一摊扁豆边。老妇刚刚就是蹲在这堆扁豆的边上。剥好筋的扁豆皆在一个簸箕里,看样子是要等着晾晒成扁豆干。   林蔓自顾自地蹲下,学着之前老妇的样,拿起一个扁豆在手里。她各掐扁豆的两头,轻轻一拉,粗长的绿筋就被她从扁豆中拉了出来。   “姑娘!来,喝口水!”老妇拿着满水的葫芦瓢走向林蔓。   林蔓扔手里的扁豆进簸箕,筋则随手丢在地上,跟老妇之前扔了的筋混在一起。她从老妇手里接过水瓢,咕噜咕噜一口喝光。当水瓢见了底,她随手抹了下嘴角的水渍,对老妇说道:“多谢您啦!”   话罢,林蔓把水瓢还给老妇:“老人家,我赶路经过这里,能不能在您院里歇一会儿脚。”   老妇笑道:“歇吧歇吧!俺这院子里也是难得来个人。”   话罢,老妇蹲下身,继续剥豆子。   林蔓帮着老妇一起。她一边剥豆子,一边同老妇闲话家常:“您这个村是不是叫二道河子村?”   老妇道:“俺们这儿不是二道河子村,是三道河子村。二道河子村在西面。怎嘛?你要去二道河子村?”   林蔓摇了下头:“不是,我是要去松河县办事。”   “县城啊?”老妇心生艳羡。县城于她而言,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大地方。她这一生中,大半辈子都在村里度过,所能去过的最远、最繁华的地方就是县城了。   “三道河子村……”林蔓喃喃地念叨,若有所思。   蓦地,她眼前一亮道:“我们厂好像有一个人也是你们村上的。”   老妇笑道:“是哪家的啊?俺们村上的人,无论哪家,俺都熟!”   林蔓道:“许勇!我们厂供应科的许勇许科长。”   老妇脸上顿时变了色:“你是江城五钢厂的?”   林蔓点头道:“没错。”   老妇撇过了头,好似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扁豆。林蔓留意了一下,自老妇再低下头后,她手里剥豆子的速度就慢下来了。原先能剥七八个的时间里,她现在只剥了两三个。   沉默了片刻,林蔓佯作随口说道:“我们厂的许科长人挺不错的。一提到他的人品,厂里没人不会对他竖大拇指。”   老妇冷哼了一声:“你们啊!都是看表面,其实他那个人,真不怎么样?我兄弟家的女儿,就是因为他疯了。”   老妇说着说着,哽咽了一声。她眼圈红了,背过林蔓,抹了下眼角流出的泪水。   “不会吧?许科长是这样的人?”林蔓讶异道。   老妇恨恨把手里的扁豆扔在地上。林蔓还没反应过来,老妇就猛地拽住了她的手,拉她出院门:“走!俺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老妇拉着林蔓一路小跑。眨眼的功夫,她们奔至了一栋破败的土房前。房子塌陷了一半,篱笆围的院子算不大得是院子,篱笆上处处是口子,任意一处都能穿进一个人,而不用走院门。   站在院子外,林蔓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拴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脸脏兮兮,脚腕上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门上。女人静静地坐在地上不动,眼睛失神地看着地上。从她清秀的眉目中,林蔓可以想象到她原也该是个温婉的贤淑女人。   看着院里的女人,老妇叹道:“唉!原来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   林蔓疑惑地问:“我不明白,既然许勇干了那样的事,为什么你们不告他。按道理,村XX该给你们做主啊!还有,我们厂有来村里核实许勇的情况。那个时候,为什么村里没人提起这事?”   老妇无奈地苦笑:“姑娘,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你就明白为什么了。这个许勇啊,是俺们村长的儿子。”   林蔓恍然大悟,暗暗地道:“难怪!要是这样的话,村里的人谁敢把这事说出去?要不是那次女人疯了,自己跑去五钢厂找许勇,恐怕还真就没有人知道了。”   告别了老妇后,林蔓回到车上。   司机休息够了,林蔓一上车,他便发动了引擎往江城的方向开去。   经过908步兵XX驻XX基地时,林蔓下车,嘱咐司机在基地外等她一会儿。   “司机大哥,不好意思,我进去拿个东西就回来。”林蔓对司机说道。   司机是个直爽脾气的年轻男人。他大方地朝林蔓摆了下手:“没事!我等你。”   郑兰正在排练节目。她没有空接林蔓,便另安排了一个文艺兵小李去带林蔓进基地。   小李把林蔓带进了文工团的大楼。   大楼里有一个休息室。小李让林蔓坐在休息室的一张长条凳上,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郑老师还有半个小时结束,她让你在这儿等她一会儿。”小李对林蔓说道。   林蔓喝了一口热水,寒暄地问小李:“怎么?你们最近又有重要的文艺演出了?”   小李点了下头:“嗯,上面有领导来检查工作。任务一早派了下来。年后,我们都在为这事排练。”   就着文艺演出的话题,林蔓和小李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就在她们聊得起劲的功夫,一群排演完的文艺女兵乌泱泱地走进了休息室。   “真是没见过颜玲那么不要脸的人,也太要往上爬了吧!你看她巴结领导那样,都快贴上去了。”一个高个子的女人说道,她说话的声音很大,一点也不怕旁的人听见她的话。   “你懂什么,她能从下面的团里混上来。靠什么,不还都是靠这个?”有人附和女人道。   林蔓往说话的声音看去,只见高个字女人的身边围了一圈人。看样子,她应是那伙人的中心。其他进来休息的人听见女人的话,无不嘴角上扬,露出轻蔑的笑。   林蔓问小李道:“她们是什么人?”   小李轻声道:“都是舞蹈队的人。”   林蔓随口问道:“她们说的领导?”   小李道:“啊!应该是团里有领导去检查她们的排练情况。”   不多一会儿,一旁的文艺女兵们又高声说起了话。   “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长相漂亮了点!”   “哼!跟个妖精一样,一看就是不正经的货。”   “切,漂亮也没用。上次在后台,我看见她勾引市政厅的徐秘书……”   一听到“徐秘书”三字,众女兵一下子炸开了锅,一窝蜂地拥住了说话的人,连连地追问:“徐秘书什么反应?快说快说!”   “徐秘书都没正眼看她,推开她就走了。你们可没看见她的表情,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众人一片唏嘘。   “啧啧,我想也是,徐秘书哪儿能看上她。”   “唉!也不知道徐秘书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有人说到“徐秘书”,脸颊不自觉地泛了红。   旁白的人忍不住揶揄取笑:“反正啊!肯定不是你这样子的,你就别做梦啦!没听人说吗?多少家世背景好的不得了的女人介绍给他,他看都不看一眼。”   啪!   门被重重地打开。屋子里的人立刻住了嘴,停止了喧哗。林蔓看向门处,只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材婀娜、长相艳丽的美人。她略一环视了下休息室里的其他女兵。跟这个女人的相貌一对比,本来还算漂亮的她们,顷刻间黯然失色,全都变得寡淡无味。   林蔓轻声地问小李:“这个人就是颜玲?”   小李道:“嗯!就是她。她是年后调上来的新人。”   颜玲无视其他人的敌视目光,径直走到小李跟前。   “小李,我听说你家里有不少人在工厂上班?”颜玲问小李道。   小李道:“嗯,没错,怎么了?”   颜玲道:“你有没有法子,能把我弟弟调进工厂上班?”   小李为难道:“这种事,我们家里人都是普通工人,他们哪儿有这本事。”   颜玲眉头微蹙:“那怎么办?我都答应我妈了。”   林蔓笑了一下,从旁插话道:“这件事嘛!我倒是能帮你。” 第178章 许勇的第六感 一更   颜玲这才注意到林蔓。她刚才走向小李时,林蔓一直背对着她。她只当林蔓是一个来文工团找人的外来人。而当林蔓笑盈盈的说话声响起来时, 她终于不得不看向林蔓。林蔓的声音很好听, 带着吸引人的磁性, 颜玲听在耳朵里, 不觉得就对林蔓亲近了几分。   “你是?”颜玲快速地上下打量林蔓。   今天外派下乡, 林蔓为方便起见, 穿了一身普通藏蓝色工衣。这样的工作服, 江城穿的人满大街都是。但穿得像林蔓一样娇俏明丽的, 颜玲倒是从来都没有见过。都说人要衣装, 可是这样的话, 显然用在林蔓的身上并不适用。   要说平日里, 颜玲也算是个出众的美人了。即便在个个都出挑的文工团里,她也不逊色于任何人。不过今天往林蔓的面前一站, 尤其林蔓还是未施粉黛,而颜玲化了精致的妆容, 但就是这样,她还是一下子就被林蔓比了下去。活脱脱的艳丽被衬成了俗艳, 妩媚得土气十足……   小李从旁介绍道:“她是五钢厂的林蔓同志,今天来找郑老师。”   小李刚一介绍完, 郑兰就从外面开门进来。她向林蔓招了下手, 示意她出去说话。   林蔓走向郑兰。起身时候, 她对颜玲交代了句道:“你要是想让你弟弟进五钢厂,可以来厂里找我。”   颜玲眼看着林蔓跟着郑兰出门。她转头问小李:“她是做什么的?这么年轻,她真能把我弟弟安排进厂?”   小李道:“或许真行吧!我听说她在五钢厂的供应科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在工厂里,要是没一点门路,怎么能混进供应科?”   颜玲有些心动,不由得考虑起了林蔓的提议。   颜玲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成日游手好闲的弟弟。父母都喜欢弟弟,总是拿她的工资贴弟弟。她想脱离原来的不堪家庭。既然靠不上父母,那就凭自己去挣一份好前程。   她的父母不放过她。她好不容易进了文工团,他们还三天两头地找她,让她借机会找领导说话,让其给她弟弟安排个工作。她不堪其扰,拒绝了他们。她的弟弟小学都没念完,身上又沾了好些不良习气。这样的人,哪个单位肯要?   她的父母一看她对他们不管不顾了,立时耍起了无赖,日日都到基地外面歇斯底里地大吵大嚷。文工团的团长嫌影响不好,命她尽早把事情解决了,否则她就跟他们一起回去。迫不得已,她只好答应了父母,承诺给弟弟安排个工厂里的工作。   颜玲明白林蔓不会白帮她的忙。她估摸着口袋里尚还有一些积蓄,勉强能包一个红包给林蔓。想到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就要没了,她心里隐隐作痛。不过转而一想,她又想开了:“算了算了,只要能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   颜玲哪里知道,林蔓才不要她口袋里的钱。林蔓所需要用的,是她这个人。   开年的时候,郑兰亲戚家有人想进工厂上班,却苦于没赶上招工考试,又没了名额。林蔓托王倩倩同人事科打了一个招呼。只随便的一通电话,她的亲戚就如愿进车间做了一名工人。为了感谢林蔓,郑兰前些日子去上海,特意给她带了王家沙的糕点,算作谢礼。   拿着郑兰送的糕点,林蔓回到车上。   司机发动了车子。在回厂的路上,他不时地朝林蔓手里的糕点看。   趁停车等在路口的间隙,司机指着糕点羡慕地问林蔓:“这是外地带来的吧?包装真漂亮,一看就知道不是供销社里买的。”   “这是上海王家沙的糕点,”林蔓说着,从包扎绳里拆出了一盒糕点,放在了司机的旁边,“今天多麻烦你了,这盒你拿回去尝尝看吧!味道还不错。”   司机连连摆手道:“诶!这怎么行!上海带来的糕点多金贵啊,我可不能要。”   林蔓轻笑:“其实,我送你糕点,是有件事想麻烦司机大哥。”   司机大笑:“都是一个厂的同事,咱用不着这么客气。有什么事,你直说好了。”   林蔓道:“今天回来的时候,我们曾经路过三道河子村停下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对别人说?”   司机不解:“这有什么啊!不过就是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时间又不长。”   林蔓道:“我们科现在考核很严,我不想被同事抓到把柄,硬赖我借着外派的机会办私事。所以,刚刚去那个基地的事,也麻烦你别对其他的人说。”   “是这样啊!你放心吧!这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司机拍着胸脯保证道。再一次停车的时候,他顺手收起了林蔓送的糕点。自从答应了帮林蔓的忙后,他忽然觉得收林蔓的礼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回到厂里,林蔓拿着文件回办公室交差。走到科室门口,她脚步骤停,意外地听见了许勇的声音。   “上次让大家写的报告都写完了没有?”许勇拍了两下手,吸引正在忙碌的科员们的注意。   林蔓缓步走进科室。王倩倩看见她进门,马上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走到王倩倩身边,小声地问:“不是说,他还要一个星期才回来?”   王倩倩低声道:“说是学了一半,担心科里的事,就提前回来了。”   林蔓看了眼许勇的桌子。许勇的办公桌上有一个行李袋。而许勇略显凌乱的头发和满面的风尘,也无不说明了他是一下火车,就赶到科里来的。   有人对许勇说报告还没开始写,有人说还差一半没写完。科员们吵吵嚷嚷,没有一个人主动把报告交给许勇。   许勇无奈,只好退了一步道:“那好吧!最晚明天早上,明天早上你们务必要交上来。”   许勇下过了最后通牒就走了。留下科员们在办公室里吵吵嚷嚷,大家都感到奇怪,为什么科长对报告的事那样看重。有人问过其他科室的人,都没有听说其他的人也被领导要求写这种东西。   王倩倩问林蔓道:“我们怎么办?这回可拖不下去了。”   林蔓回到办公位,先打了一个电话给郝正义:“那份原始档案还有多久会送到。”   郝正义在电话那头回道:“一个星期吧!再多也多不了两天。”   王倩倩走到林蔓跟前,又担心地问了一遍:“想出办法了吗?”   林蔓挂上了电话,胸有成竹地回复王倩倩道:“你只写好的部分就行了。”   王倩倩道:“可是,万一对上送来的原始档案?”   林蔓笑道:“放心吧!许勇等不到那天。”   三道河子村一行,让林蔓得以了解了许勇不光彩的过去。林蔓相信,像许勇这样的人,纵使近十年再没犯过相同的错,也无非是因为少了诱因,而他为了名声克制了的缘故。现在许勇坐稳了科长的位子,兴许他本性里的劣根性早就在蠢蠢欲动了。现在,只需要出现一个诱惑他犯错的人。而这个人,她觉得颜玲刚巧合适。   第二天一早,林蔓和王倩倩相继交上了她们的报告。在报告里,王倩倩依从林蔓的建议,并没有提她没有参加入职考试的污点。   许勇拿到一众人的报告,先重点抽出了王倩倩和林蔓的两份。   在王倩倩和林蔓的自述报告里,许勇没有找到任何有问题的地方。这在他的意料之中。王倩倩和林蔓怎么会不打自招。但事先已有准备的许勇以为,她们这样做,倒更合了他的心意。按照上面XXXX的精神,隐瞒不报,更罪加一等。   中午吃饭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科员陆续拿着饭盒去食堂了。   许勇独自留在了办公室里。从办公位边上的玻璃窗,他看着林蔓和王倩倩走远后,拨通了电话。   “喂!她们两人的报告我都拿到了。”许勇恭敬地对电话那头人说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们是不是什么都没写?”   许勇道:“没错,你都猜中了。”   女人轻笑了一声:“那你还担心什么,就等着原始档案来不就行了。”   许勇挠了挠头,皱眉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事还会有变故。要不然,我也不会提前从省城开会回来。那个……”   许勇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想向你确认下,有关王倩倩和林蔓的事情,你的消息确实准确?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王倩倩入职考试的事,还有林蔓伪造身份。”   女人冷冷地笑:“是不是真事,等原始档案来了以后,你找人好好核查一下不就清楚了?”   啪!   电话那头的女人径直挂断了电话。许勇“喂喂”了两声,听筒里只剩下忙音的长鸣。   对于女人最后的话语,许勇越想越不踏实,忐忑地七上八下。他心里产生的那种不祥预感,不觉间更强烈了几分。   铃~~~   林蔓桌上的电话响了,许勇走过去接起电话:“供应科,找哪位?”   “林蔓同志在吗?我这里是门卫,外面有一个女同志来找她。”   “林蔓啊!”许勇望向楼下,眼见着林蔓和王倩倩吃完了饭,正走到楼下,进了楼下的大门。   许勇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她马上来了,你等一下。”   许勇刚说完不久,林蔓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林蔓从许勇手里接过话筒:“喂,是我……没错,那个文工团的女同志是我的朋友……让她进来吧,就说我在小白楼的下面等她……” 第179章 对症下药(上)二更   对于颜玲来说,文工团绝对算是一个最好的去处了。工资高, 福利好, 成天不用埋头跟车床打交道。虽然练舞很苦, 可跟站在舞台上所享受到的灯光掌声的荣誉一比, 那些苦立时就不算什么了。   “我真想不通, 你条件那么好, 为什么偏要在工厂待下去。”颜玲一见到林蔓, 便忍不住打趣她道。她曾向小李打听过林蔓, 得知林蔓到文工团当了一阵子临时演员, 郑老师有心要栽培她, 想调她去文工团。可哪成想, 林蔓竟拒绝了郑老师,执意回五钢厂上班。   林蔓站在小白楼下等颜玲。楼里说话不方便。她见到颜玲后, 领着她往小白楼后的一处僻静的小路走去。   林蔓一边走路,一边反问颜玲:“你觉得工厂没有文工团好?”   “那当然了, 哪个女人不想进文工团。”颜玲骄傲地扬起了头。   林蔓轻笑道:“可我就从来都没有想过。”   颜玲停下了脚步,不解道:“为什么?那样好的条件, 你还不满足。”   林蔓继续往前走:“我和你追求的东西不一样。你所以为的好的条件,并不能满足我的要求。”   颜玲快走了两步, 追问林蔓:“那些还不够?你知道我们团长工资多少吗?你知道每年郑老师光是拿的福利就有多少吗?更不要提分房子之类了。”   此时此地, 林蔓和颜玲正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在她们的身后, 是小白楼等技术人员,以及坐办公室的科员们所待的一众办公楼。在她们的左手处的远方,则是一众车间仓库。每个车间都是灰色墙漆, 占地面积庞大。放眼望去,一个个厂房的群体显得格外庞大壮观。而她们右手边的远处,则是一长排高耸入云的炼钢炉。不时的,炼钢炉的顶端“呜呜”地冒出白烟。偶尔一长排的炉子同时冒起了烟,发出“轰轰”的巨响,从远处看起来,蔚为壮观。   “你知道五钢厂有多少人吗?”林蔓问颜玲道。   根据从门岗走到小白楼一路上见到的人,颜玲稍稍地估算,猜测道:“最多一两万人吧!”   “最少有十万人。”林蔓轻描淡写地说道。   颜玲愕然:“这么多人?”   林蔓笑道:“如果在这里,你能进入厂委的领导班子,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颜玲愣愣地站在原地。在林蔓的眼中,她见到了从没在别人眼中见到的野心。   林蔓继续道:“意味着全厂十万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颜玲喃喃地道:“我真不明白,你只是个女人,要这些做什么。”   林蔓摇了下头,笑得略有一些不屑:“你啊!追求的东西是风光体面的生活,而我呢,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是权力。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颜玲听的一知半解。蓦地,她想起来找林蔓的目的,当即开口问道:“昨天你说,可以走动关系,把我的弟弟办进五钢厂。”   林蔓道:“没错,不过,我需要……”   颜玲爽快地抢断道:“放心吧!只要你帮我办好,我一定不会小气。”   话罢,颜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趁着四下无人,她强塞进了林蔓的手里。   林蔓看了眼手里的钱,不屑地笑。她立刻将钱退还给颜玲道:“我不要这个。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弟弟安排工作的事,你就要帮我办一件事。”   “说吧!什么事?”颜玲早料到林蔓不会白帮她。   林蔓对颜玲附耳说了四五句话。颜玲越是听下去,脸色越是难看。   “不行!我怎么能做这种事。万一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颜玲摆手拒绝,气呼呼地转头往厂外走去。   冲着颜玲离去的背影,林蔓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除了我,没人能帮你解决你弟弟的事。像你父母那样三五日地闹上一次,难道你以为你还会有前途吗?”   颜玲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下:“可是,可是你让我做的事也太过分了。我的名声要是毁了,一样也会没了前途。”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毕竟是大白天,你只要夸大一下他做的事就行了。我也不是非要他吃牢饭,只要他丢了工作就行。流氓罪嘛!犯罪事实有轻有重,你但凡往轻的上面说一下,也就可以了。”林蔓为打消颜玲的顾虑,有意淡化事情的严重性。   “真的?只要随便喊两声就行?”颜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要试一试,毕竟确实除了林蔓以外,没人能解决她家里的麻烦。   林蔓又摆出了她最诚实单纯的一面。她对颜玲极尽诚恳地保证道:“真的!你只要喊两声,后面有人冲进来时,你再给做个证就行。这事只会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可要不了多久,有新的事情出来了,大家也就都淡忘了。你在的文工团,离这里那么远,指不定啊,根本都传不到你们那里去。”   林蔓将话说得语重心长,引着颜玲一点点地跟着她的思路走。恍惚间,颜玲错觉要对付许勇的人是她,而林蔓只是一个出主意的人。林蔓现在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全是为她考虑。听着听着,她竟还有些感动起来。   绕了一圈后,林蔓将话题又扯回了颜玲的弟弟身上: “你以为,你帮你弟弟找到工作后,他们就再也不会烦你了?”   颜玲苦笑:“我当然不会那么天真。现在,我只能满足他们一阵是一阵。”   林蔓用极为有磁性的声音,谆谆地说道:“这样吧!你帮我解决许勇,我帮你解决他们。我会安排他们进厂。然后,再利用关系把他们调到外省去。这样,他们就再也烦不到你了。”   林蔓最后的一段话,直击靶心。   颜玲被彻底说服了。她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做这事?”颜玲问林蔓道。   “就今天下午好了!等一下,我们全科的人都会去开大会。通常这个时候,许勇会留在办公室里,这刚好是一个机会。你算着时间先酝酿,听到广播里说大会结束的时候,就可以开始了。”林蔓心知有些事情不能拖,一定要趁热打铁。颜玲现在好不容易被她哄得昏昏沉沉,同意了下来。她要是让颜玲回去了。颜玲冷静下来,考虑清楚,指不定会后悔。   “好,那我都听你的。”颜玲也跟林蔓是一个意思,她父母那边催得急,早些解决了,她也想早些专心团里的事。   林蔓和颜玲商量定后,一起走回了小白楼。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趁着最后一点午休时间,抓紧倒茶,抓紧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抓紧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闲谈聊天,放松精神。   林蔓领着颜玲进门,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办公室里的人大多身穿人民服、白衬衫。有些图方便的人,还会和车间工人一样,穿藏蓝色的工衣。冷不防地来了一个一身利落军装的女人,且还是个大美女,这立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林蔓!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同志吧!”有男科员忍不住冲林蔓喊了一声。他的话马上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   “是啊是啊!这位同志这么漂亮,一定是文工团的吧?”除了男同志,一个中年大姐也上了心。   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中年大姐迫不及待地问道:“姑娘,有对象了没有?我家里有个亲戚,人特别不错……”   颜玲被人团团围住,东问西问。林蔓站在一旁,有意留心许勇对颜玲的态度。   许勇刚刚挂下一个电话。他看见颜玲,只抬头多看了两眼,便继续埋头工作,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林蔓有些失望,但想到许勇就是这样一个隐藏很深的性格,如果颜玲一进门,许勇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那么他也就不是能暗暗顶掉卢爱华科长位子的许勇了。   “科长,”林蔓走到许勇桌前说道,“我这个朋友从很远来看我。您能不能通融下,让她下午在办公室等我。我家里没人,实在不好意思让她等在外头。”   许勇一如既往的好说话。他抬起头,对林蔓和善地笑道:“当然没问题啦!军民一家嘛,哪儿有让人家站在外头等你的道理。”   下午的上工铃声响起,办公室里的科员们各就各位。随着桌子上的电话铃声陆续响起,大家相继投入繁忙的工作里。   林蔓让颜玲坐在她的桌前,给了她几份旧报纸,让她看着打发时间。   窗外阳光明媚。颜玲坐的位置正对许勇的桌子。许勇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艳丽的侧脸,性感的颈项……   王倩倩借着交代林蔓工作的当儿,小声地问道:“你确定你这招有用?”   林蔓低下头,佯作专心手上的单子,压低了声音回道:“这么漂亮又勾人的女人,许勇要是看不上,那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了。”   “你呀!”王倩倩手点了下林蔓的额头。她莫名觉得颜玲或许不会对许勇的胃口。因为从颜玲走进办公室以来,她也一直在留意许勇的神情变化。对于颜玲,许勇实在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兴趣。   转眼间,一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过去了。窗外的广播震耳欲聋地响起了通知声,一个女人用她清脆而爽朗的声音播报道:“请以下科室的科员们到大会场开动员会,后勤科的全体科员,人事科的全体科员,供应科的全体科员……”   供应科的人们相继走出办公室。林蔓和王倩倩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出门的时候,林蔓回望了一眼留下来的颜玲。颜玲给了她一个眼神的暗示,示意她用不着担心,她一定会办好她交代的事。   小白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刚走出办公室不远,林蔓蓦地听见颜玲对许勇甜声地说道:“许科长……”   颜玲的声音同她的相貌眼神一样,都带着勾人的劲儿。   林蔓笑了一下:“看来啊,许勇这科长马上就要到头了。”   王倩倩好奇地问林蔓:“对了,你是怎么说服她做这种事的?”   林蔓道:“昨天我去了一趟文工团。看见她后,我特意找人打听了她的背景,知道她急需解决的问题。我说服她的方法很简单……”   王倩倩豁然开朗,接过了林蔓的话道:“你承诺帮她解决难题。而相对的,她要先帮你解决问题?”   林蔓点了下头,轻笑道:“没错,就这么简单。”   广播喇叭里,女播音员又将之前的内容重复了一遍,催促各科员们赶紧到场。   林蔓和王倩倩加紧了脚步,小跑出小白楼。   当天的动员大会开得非常成功。工会主席在台上慷慨激昂,引起了台下听众的热烈鼓掌响应。从大会开始到大会结束,如潮水般的掌声此起彼伏,始终不断。   林蔓一点也没有被周围的高昂气氛所感染。她的心思全都留在了小白楼。越是接近大会结束,她的心里就越是忐忑,越是坐立难安。当工会吴主席宣布大会结束后,她迫不及待地冲出了会场。   王倩倩知道林蔓急什么,她也一样一直心不在焉地熬到会议结束。见到林蔓走了,她立刻快跑了两步,紧跟在林蔓的身后。   出乎林蔓的意料,小白楼并没有发生过任何骚动的样子。当她跑到小白楼下时,楼里静谧一片。她往上走了两步,迎面碰见正巧下楼来的颜玲。   颜玲看见林蔓,摇头轻叹了一句道:“你们那个许科长啊!是个道道地地的正经人……” 第180章 对症下药(下)三更   林蔓、王倩倩和颜玲绕到了小白楼后的僻静处。   林蔓问颜玲道:“他真没一点反应?你刚刚都做……”   颜玲抢断了林蔓的话,无奈地叹道:“该我做的事, 我可都做了, 但他就是一点也不接茬, 我能怎么办, 总不好硬扑上去吧?”   王倩倩好奇道:“你们刚刚在里面都发生什么了?”   颜玲忿忿道:“反正, 我就是好像闷的没事做的样子, 找他闲聊。你们知道吗?从头到尾, 他正眼看了我好多次。”   王倩倩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颜玲道:“哪儿有什么然后, 他要是不正眼看我嘛!那还能说得过去, 兴许他不好意思, 想掩饰。可是他大大方方地正眼看我, 还对我没一点想法……”   颜玲冷哼道:“那我就彻底没办法了。我看啊,你们科长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   颜玲自知没能陷害到许勇, 也就没有帮上林蔓的忙。既然这样,林蔓自然也不会帮她解决她弟弟的工作了。她很识相地没有多说别的话, 向林蔓告别后,转身向厂外走去。   林蔓默了片刻, 转身冲颜玲喊了一声道:“唉,你和他闲聊的时候, 有没有被他发现?”   颜玲了然地回道:“放心吧!我也要为自己着想, 哪儿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道理。那个许勇啊!八成以为我只是闲的无聊才同他谈话, 应该没有多想。”   林蔓放心地点了下头,又说道:“你弟弟和你父母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你解决的。”   林蔓觉得颜玲这人挺有用,即便这次没有帮她解决许勇, 但指不定将来在别的地方还能派上用场。   颜玲意外道:“可是我没有帮上你。”   林蔓笑道:“就当,是我想和你交朋友的见面礼吧!”   傍晚时分,太阳由金灿灿的光辉,转成了火一样的晚霞的光。一旁的炼钢炉到了吐烟的时候,猛然“轰轰”地响起,遮住林蔓大半的声音。可即便是这样,颜玲还是听清了林蔓的话。半信半疑地,她在离开前,将家人的信息写给了林蔓。   林蔓拿着写有颜玲家人信息的字条上楼。王倩倩走在她的身边:“你喜欢像颜玲这种人?”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王倩倩道:“既然这样,那你还主动帮她的忙,只为了交她这个朋友?”   林蔓笑而不语,她没法对王倩倩明说,在她的词典里的“交朋友”,并不等同于一般人的交朋友。   快要走进办公室前,王倩倩叹了一声道:“唉!没想到许勇还真是一个正经人。”   林蔓站停了脚步,转头对王倩倩说道:“我还是觉得,我推测的没错。”   林蔓坚持她的看法,并非是她固执己见,不愿承认她想错了。她之所以这样坚持,全因为在许勇和颜玲的事上,她隐隐觉得尚存着一些蹊跷。   这蹊跷不源于颜玲,而是都在许勇的身上。   “可是颜玲都失败了,要是连她都勾引不了他,我们一时又上哪里去找能对他胃口的人。”王倩倩亦跟着林蔓一起冥思苦想。   说话间,林蔓和王倩倩走进了办公室。许勇的办公桌是空的。   “科长呢?”王倩倩随口问道。   小李回道:“科长去小红楼拿咱科室的政治学习材料了。”   “你让我再想一下吧!”林蔓轻声对王倩倩说道。她回到了办公位,想了一会儿许勇的事情,她又想起了刚刚答应颜玲的事。她决意先把眼前最容易的事办完。   林蔓拿起电话,拨通了郝正义的电话:“喂,是我,我有份大礼送给你。”   郝正义低声地笑:“你的事情都解决了?现在居然还有心情送礼给我。”   林蔓一手拿着听筒,一手缠电话线在纤细的食指上,有意无意地玩弄。她轻轻地笑道:“我听说现在不少厂都在严打抓赌,有这么回事?”   郝正义道:“嗯,不过咱厂人在这方面都很规矩,没什么可抓的。”   林蔓笑道:“那是前几次严打,该抓的人都被他们抓光了吧?也没留下一条半条鱼给你们。”   郝正义叹道:“我也是倒霉!当副科长的时候没指标,帮徐伟抓了不少。现在轮到我当科长了,一条鱼都没剩下。”   林蔓道:“要不然,我送你一条吧!”   颜玲在交代她弟弟的情况时,对林蔓特别提到她弟弟曾经很好赌。因为这事,他被以前的厂子开除过,也在严打的时候被抓进去过。不过经过人民政府的改造,他这个恶习已经许久不犯了。   有人经过林蔓桌前。林蔓捂住了话筒,对郝正义悄声说道:“我给你一个人,你想法把他调进厂里,随便让他做个车间里的工人就行了。”   郝正义有些明白了林蔓的意思,试探道:“这人有前科?”   林蔓道:“嗯,还进去过一次。”   郝正义道:“现在抓得严,他万一再不犯了呢?”   林蔓冷笑:“赌徒哪儿有收手的时候,你找几个人试他一下不就行了。刚好你也可以抓个现形。”   郝正义道:“嗯,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林蔓道:“不过你要帮我办件事。”   郝正义了然道:“说吧!什么事。”   林蔓道:“那小子的父母很溺爱他。你叫人想法把他父母也扯进局里。”   郝正义笑道:“你也太狠了,想把他们家一锅端啊?”   林蔓冷冷地笑道:“手长在他们身上。那男人要是有足够的自制力,就不会加入牌局。那男人的父母要是脑子清楚,也不会跟着儿子一起进来。哼!不管他们有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怪不了我,也怪不了你。”   “行啦!我明白了,”郝正义打保票道,“你把那人的资料给我,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林蔓刚想挂电话,忽然又觉得稳妥些更好,于是便又对郝正义补充道:“唉!想法把他们弄远点,最好去边境的哪个地方的农场,十年八年都让他们回不来。”   就在林蔓和郝正义通电话的时候,许勇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一大摞资料,吩咐小李帮他发下去。   办公室里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眼看就要下班了,供应科的科员们又紧张地忙碌起来。林蔓一挂上电话,王倩倩就走到了她桌前,向她核对一张前日的货单。   咚咚咚~~~   一个清秀的女人敲了两声门:“许科长在吗?”   忙乱之中,小李抬起头,给女人指了一下许勇的办公位。   女人走向许勇,柔声地说道:“许科长,今天的材料你忘了5份,吴主席让我给你送过来。”   林蔓回王倩倩的话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进屋的女人。   但见那女人是特别标准的温婉长相,从样貌,到气质,再到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以及素净的衣着,皆是端庄的贤妻良母一挂。   “那个女人是谁?”林蔓随口问王倩倩道。   王倩倩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回道:“组织科副科长的儿媳妇,在厂里可是出了名的贤惠。”   此时此刻,林蔓和王倩倩同在等待一车间的确认电话。因为要听了这通电话,她们才能继续下面的事。于是无形中,她们倒是得了一些闲聊的空当。   林蔓又是随口问道:“哦?她怎么个贤惠法?”   王倩倩道:“贤惠嘛!还能是哪些?反正就是侍奉公婆尽心尽力,比对自己的父母还好。对待任性又不好相处的小姑子和小叔子,她比他们的母亲还有耐心。她的男人出了名的大男子主义,以前风头不严的时候,曾经在办公室里大骂‘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是胡扯。”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那现在这位大男人在厂里混得怎么样?”   王倩倩轻蔑地笑:“还没他爱人混得好,她爱人去年通过考试进厂委学习了。而他呢!还是一个管仓库的。”   林蔓道:“那他爱人比他出色那么多。在家里,她应该比他有地位吧?”   王倩倩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又转过头来,鄙夷地笑道:“恰恰相反,更没地位了。在他看来,他爱人混得比他好是特别对不起他的事,所以对她百般刁难。而那女人呢?跟他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很愧疚伤了她男人的自尊心,于是每次她男人对她又打又骂,她都能忍气吞声下来,从没有过半句怨言。”   林蔓摇了下头道:“所以,这就是咱们厂最贤惠的女人代表?”   “这又不是我说的。厂里的人都那么讲。”王倩倩扬起头道,她打心眼里瞧不起类似的女人。   电话铃响了,林蔓拿起话筒。在对着话筒说话时,林蔓忍不住看向女人和许勇。   女人办完了事,就转身出门了。许勇桌上的电话响了,许勇没有接,而是愣愣地看了好几眼女人的背影。女人想起了什么事,回头又嘱咐许勇。随着女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许勇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突然间,林蔓的脑海中蹦出了王倩倩说过的一句话。   挂上电话,林蔓喃喃地说道:“你之前对我说,我们一时间又上哪里找能对他胃口的人。”   王倩倩点了下头:“没错,你又有人了?”   “不光是这样!”林蔓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就在你说的那句话里。你说,要找对他胃口的人。”   王倩倩顺着林蔓的目光所指,恍然明白了林蔓话里的意思。她压低了声音,附身问林蔓:“你是说,许勇喜欢贤惠那一款的?”   回想起三道河子村的那个疯女人,林蔓依稀记得她确实也是贤良一挂的气质。于是,她确认道:“没错,所以他对颜玲没兴趣。颜玲是艳丽的一挂,跟许勇喜欢的款式完全相反。”   “可是,现在我们就算知道了原因,又怎么在短时间里找到这样的女人,还要说服她呢?”王倩倩觉得说服本分的女人作饵,可比说服颜玲那一挂的女人难多了。   林蔓恍然想起了刚从扫盲班退学的杨美兰。   “放心吧!这样的人,我现成就有一个。”林蔓嘴角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这一次,她自觉比颜玲的那一次还有信心。 第181章 贤惠的诱惑 一更   下班后,王倩倩和林蔓又是最后离开的人。   林蔓关上每一扇敞开的窗户时, 随口问王倩倩:“现在科里人手够吗?”   王倩倩拉开抽屉, 拿出了办公室的钥匙:“怎么可能够, 原来快三十个人的活, 要十几个人做。”   窗户都关上了, 林蔓背上挎包, 走到王倩倩面前。瞥了一眼外面没人,她小声地说道:“有没有办法调一个人进科里?”   王倩倩摇了下头,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供应科里的位置都是上面安排好的。我能调你进科里,也是因为我升了副科, 位子空出来了一个才有机会。”   林蔓垂下眼帘, 略想了一刻,又抬眼问道:“如果, 你硬要添一个人, 要走什么流程吗?”   王倩倩道:“我要打一份报告, 写明原因, 报到上面审批。不过上面……”   王倩倩顿了一下, 摇了摇头:“上面十之八九不会批准。”   林蔓道:“那, 可不可以先让那个人来科里做事, 同一时间你向上面打报告。”   王倩倩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蓦地, 王倩倩眼前一亮,有些明白了林蔓的用意:“你想把那个女人调进科里?”   林蔓笑道:“我只需要她能在科里呆上一个星期。如果一切顺利,可能一个星期都不用。”   在之前同郝正义的电话里, 林蔓得知原始档案最多还有一个星期会到。也就是说,她务必要在一个星期内解决许勇。   “行!我来想办法!”王倩倩咬咬牙答应了下来。她心知此时正是她和林蔓该团结的时候。于林蔓而言,她要想出解决许勇的法子。于她而言,则要给予林蔓尽可能的帮助。   外面的楼道里格外安静,其他科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林蔓和王倩倩一起走出办公室。林蔓等着王倩倩锁上门。两人又一起走出小白楼,朝着厂区外走去。   不知不觉间,她们在办公室里多耽搁了半个多小时。当她们快走出厂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在路上,王倩倩和林蔓一直在聊关于许勇的事。   站在厂区大门分别时,王倩倩问林蔓:“对了!我调那个女人进科里,许勇问我什么原因,我怎么回答。”   王倩倩心里一直有一个顾虑。她担心时间太赶,而她想调杨美兰的事又太过突兀,会引起许勇的怀疑。   “放心吧!我会给你编一个故事。”林蔓一早考虑到了王倩倩所担心的事,并且也想好了对策。   王倩倩倍感疑惑地问:“故事?”   林蔓点了下头,笑道:“没错!那是一个专门为了许勇而编出来的故事。他啊!一定爱听!”   门卫前的路灯亮起了光。黑魆魆的大门处骤然有了光亮。   林蔓和王倩倩的家各住在不同的方向。她们在厂门前分了手。   离开王倩倩后,林蔓没有回家,而是绕道去了一趟职工中学。   今天没有扫盲课,教室里空无一人。在讲台下的柜子里,林蔓找到了一本记录学员情况的簿子。从簿子上,她抄下了杨美兰的家庭住址。   杨美兰没有住在五钢厂的家属区里。现在她是一名普通的车间工人。由于才入职不久,她还没有资格申请住房。因此,她只能像之前一样,借住在她远房亲戚的家里。   杨美兰的远房亲戚是隔壁化工厂的普通工人。他们一家八口三代人挤住在一个平房里。平房最多不会超过35平方米。   林蔓找到杨美兰家时,杨美兰的叔婶们正在吵架。吵架的内容无非关于生活的琐事。夹着污言秽语的叫骂声,从他们的嘴里一句接连一句地冒出来。期间,还不时地间杂着锅碗瓢盆打翻在地的噪响。   面对着一屋子的乌烟瘴气,林蔓清咳了一声,敲了两下门:“杨美兰在吗?”   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人从屋里走出来。她年纪二十五岁上下,穿一身藏蓝色的工衣,身材苗条。   恍然间,林蔓想起了三道河子村的那个女人。她依稀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像她。   “我就是杨美兰,你是哪位?”女人自我介绍道。   林蔓越过杨美兰的肩膀,见到屋里的人仍打得不可开交。她对杨美兰轻笑道:“住在这种地方,一定不怎么舒服吧?”   杨美兰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我有的选吗?”   林蔓道:“要是我能让你换一个更好的环境呢?比如说,不错的工资,独立的住房……”   杨美兰嗤地笑出了声。蓦地,她看林蔓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警惕。她不客气地回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一样好骗?”   林蔓不以为意杨美兰的质疑,继续说道:“你以为你的身上会有什么值得我骗吗?”   林蔓说话的语气中,难掩对杨美兰的轻视。   杨美兰自觉自尊受挫,不悦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林蔓觉得杨美兰的自尊心被打的差不多了,现在该是轮到□□脸的时候。于是,她又以另一种和善的语气,对杨美兰自我介绍道:“我是供应科的林蔓,和你算一个厂的同事。”   “你是林蔓?”杨美兰不可置信道。   她一进厂就听说了不少关于林蔓的传闻。有人说林蔓是前年的优秀先进个人。还有人说林蔓很会钻营,进厂不过两年,就将自己从制桶弄到了化验室,又从化验室调入了全厂人人艳羡的供应科。普通的职工在厂里干上十年,工级最多三四级,可是林蔓竟没用两年,就直接跳到了五级。   在杨美兰的心里,林蔓简直是榜样一般的存在。   屋子里的吵架声愈发得响了。也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脏话,引起了其他人更歇斯底里的回应。   杨美兰皱了下眉,拉林蔓走到了屋外的一处死角。这里是一个拐角处,很少有人经过。站在这里说话,几乎没有人会听见。   “你刚才说的事是真的?”杨美兰得知面前站的人是林蔓后,立时对林蔓之前提的条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林蔓笑道:“我会给你一个机会。只不过,你要是想得到这个机会,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只要不用再过眼下的鬼日子,让我做什么都行。”杨美兰恨恨地回道   出乎林蔓的意料,杨美兰答应得很痛快,竟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   “你就这样确定了?你可还没听我要你做什么呢?”林蔓再三地向杨美兰确认,以防她将来反悔。   杨美兰望向巷子对面的一座砖房,眼中略有失神,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其实小的时候,我的日子要比现在好过。起码,有父母陪在身边,有属于自己的漂亮房子和自己的床。你知道吗?现在,我连床都没有。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只能铺着一床被子睡在门口。”   “你父母是干什么的?”林蔓好奇地问。她想起农妇们说的一件事,她们说杨美兰因为成分问题,连份工作都找不到。要不是那个车间工人把他爱人的名额给了杨美兰,谎称杨美兰是他的远房表妹,杨美兰根本连当工人的资格都没有。   “不提他们了。他们早都被镇压、枪毙了!”杨美兰冷冷地说道。   话罢,她狠狠地啐了一口,既像对她的父母,又像对她自己。   随着夜越来越深,巷子里也跟着越来越静。   林蔓和杨美兰不得不愈发小声说话,压低了声音交谈。用了近两个小时,林蔓要杨美兰记清了她编的故事,以及她所需要扮演的角色个性。   杨美兰不解地问林蔓:“需要这么麻烦吗?不过就是让他犯点错嘛!”   林蔓轻笑道:“我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件事。如果你的形象没有一击即中他的喜好,那他不但不会上钩,还会反过来怀疑你。”   临走前,林蔓又让杨美兰复述了一遍她的叮嘱,当确认了杨美兰已经牢记其中的要点后,她才放心地离开。   第二天一早,王倩倩在写申请增加科员的报告前,先向许勇打了一声招呼:“科长,最近人手太紧张了。我想向上面申请,再调几个人进来。”   “嗯,是个好主意,那你先打报告吧!”许勇心知打报告申请增加科员最少要半个月才能得到回复,而王倩倩的原始档案可眼看就要到手了。他乐得看王倩倩白忙,于是没多考虑,当即答应了。   借着许勇正好说话的势头,王倩倩继而又进一步请示道:“能不能先调两个人过来帮忙?我们科这个星期也挺忙。那两个人来了以后,可以一边让他们做事,一边办他们的手续。”   “嗯,也行!”许勇决意扮好人扮到底。   王倩倩暗暗地长舒了口气,立刻打电话问车间调杨美兰。为了不引起许勇的怀疑,在调杨美兰的同时,她还另调了几个人进科室。她庆幸林蔓果然没有猜错,许勇为了扮无辜,绝对不会反对她近期以来的所有决定。他会做出一副全力支持她工作的样子。只有这样,当她们出事的时候,他才可以痛心疾首地说:“她们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一个平常的早晨,阳光明媚,清风和煦。   几个新调入科的科员们跟着王倩倩走进办公室。王倩倩正式向众人介绍几个科员的名字。当说道“杨美兰”时,王倩倩故意顿了一下,看向许勇。   许勇本来在埋头准备等下去小红楼的开会材料。王倩倩的声音一停下,他不禁抬起头,看向门前站的一众新科员。王倩倩刚介绍到杨美兰,他的目光也不由得停在杨美兰身上。   “唉,你是下面车间新入职的小杨吧?”有人认出了杨美兰,奇怪她一个新入职的普通工人,怎么有资格进供应科。   王倩倩对众人解释道:“我调小杨进科里,也是响应上面‘发掘人才,帮扶困难工友’的号召。小杨同志寄人篱下,住在远房的表叔家里。表叔家里□□口人,生活困难。小杨年纪轻轻就挑下了家里所有的活。我想,小杨若是将这种勤恳的精神发挥在工作上,早晚会成为我们科室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有人嫌王倩倩的解释牵强,忍不住揶揄道:“哎呦,她表叔家那么多人,干活的人真就她一个?那他们对她也太刻薄了吧”   杨美兰不以为意,柔声笑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表叔一家能收留我,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惠了。”   林蔓坐在一旁,有意留心许勇的反应。   许勇直勾勾地看向杨美兰,眼中放光。   林蔓嘴角微微地上扬。她知道,这一次的杨美兰,总算对上许勇的胃口了…… 第182章 老人 二更   杨美兰的性子温婉。科室里的人一碰到麻烦的单子不愿意做,便有意推给她。她从没怨言, 每次都笑盈盈地接下来, 将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   没过两天, 杨美兰的任劳任怨就受到了许勇的关注。许勇让她晚上留在办公室加班, 帮他整理一些开会用的文件。杨美兰一口答应下来。   有一天早上, 趁着杨美兰和许勇都不在办公室的当儿, 王倩倩坐到了林蔓的身边,小声地问道:“我听巡逻的保安说,许勇和杨美兰昨天加班到半夜,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有说有笑。”   林蔓捧起茶杯,对着滚热的茶水轻轻地吹气:“这是好事啊!说明我们就快心想事成了。”   王倩倩担心道:“你就不怕杨美兰反水?万一她和许勇站一起了怎么办?”   林蔓喝了一口茶, 满不在乎道:“她不会。因为有些东西, 只有我能给她。”   王倩倩道:“你别忘了,我们两人要是出事了, 位子可就一下子空出来两个。许勇是科长, 他一样能把她正式调入供应科。”   林蔓调笑地问:“谁告诉你, 杨美兰想要进供应科?”   “你不是承诺她能进供应科, 她才答应了做这事吗?”王倩倩被林蔓弄糊涂了。从林蔓满含笑意的眼中, 她一下子看到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林蔓道:“我从来没有对她说, 会调她进供应科。我只对她说, 会给她一个机会, 让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王倩倩不解:“我不明白。”   许勇和杨美兰一起走进了办公室。许勇满面春风,眼中闪着炯炯的光彩。   “反正啊!过几天你就知道了。”林蔓眼见许勇走向王倩倩,提前结束了对话。   “王副科长, 你把杨美兰的材料给我。我想亲自写她的申请报告。”许勇对王倩倩说道。   王倩倩起身回到办公位,拿出杨美兰的资料给许勇。   许勇拿着资料转身回到办公位。一坐下来,他便拿出了纸笔,埋头写起来。   王倩倩看向林蔓,以眼神暗示她:“怎么办?现在许勇亲自调她进供应科,我们马上就要没筹码了。”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了下,神色中没有丝毫慌乱。她气定神闲,就好像许勇会这样对杨美兰,也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中午吃完饭,林蔓向王倩倩请了一个假。秦峰的药吃完了,她要去江南中心医院帮他取药。   白天到江南中心医院看病的人,比晚上的人还要多。林蔓又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才见到上次开药给秦峰的老医生。   拿着老医生写的药单,林蔓快步下到底楼取药。   取药窗前站满了人。   林蔓跟着排队的人一步步地向前挪。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林蔓……林蔓……”   声音从背后传来。   林蔓转回头看,意外地看见翠兰嫂正从楼上缓缓地下来。   “李老太太她不会又?”林蔓关心地问。   翠兰嫂走到了林蔓跟前,陪着她一起排队:“婆婆身体很好。”   林蔓又问:“那难道是你?”   翠兰嫂脸颊泛红:“是我来看医生,不过我不是病,而是……”   翠兰嫂脸颊上的红晕愈发得浓。说话到末尾,她突然羞得说不出口了。   林蔓见翠兰嫂小腹微起,恍然明白了翠兰嫂为什么害羞。她勾起唇角,轻笑地打趣道:“你是怀孕了吧?”   翠兰嫂点了下头,亲昵地挽住了林蔓的胳膊:“等下你要回江北吗?要是回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婆婆的车子就等在医院外头。”   许久不见林蔓,翠兰嫂心里存了许多近日来的闲事,想同她好好地聊一下。   林蔓答应了翠兰嫂。恰好她站在了取药窗前,窗户里的人根据她递进去的药单,取药装药,利落地扔药袋出窗口。   林蔓拿着药袋,同翠兰嫂一起走出门诊大楼。   还未来得及走出院门,林蔓又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   “林蔓同志,好久不见!”左根生从住院部的方向走来,手里拿着一个长方形的银色铝制饭盒。   林蔓转回身同左根生打招呼道:“您好!小军最近还好吧?”   林蔓和秦峰一直记挂着左小军。他们不止一次想去看他,可偏巧每次要去的时候,不是碰上秦峰有事,就是赶上林蔓忙工作,次次行程都落了空。今天在医院里碰见左根生,林蔓恰好能向他打听左小军的近况。   “小军他挺好的。”左根生略有苦涩的笑。   林蔓放心地点了下头。蓦地,她猛然想起左根生不会平白无故来医院。尤其是她看到他是从住院部的方向走来,难道是……   林蔓关心地问:“您来医院是?”   左根生叹了口气道:“我父亲得了肝病,刚刚动过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林蔓想起以前去左根生家做客时,左根生的父亲对她很是客气。她想着既然碰到了左根生,又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那总该去病房探望一下老人家。   翠兰嫂不急着回家,主动提出陪林蔓一起去探望病人。   左根生父亲躺的病床是最普通的大通铺。一间长方形的宽敞大病房里,左一排右一排各靠墙摆了近二十张病床。左根生告诉林蔓,就算是这样环境里的床位,那都是他又托关系又送礼,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跟在左根生的身后,林蔓走到了左老爷子的病床前。她坐在床边,对老人家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左老爷子已经病得糊涂了。对林蔓的话,他迷迷糊糊地听在耳朵里,偶尔嘟囔两句让人听不清的话,算作回应。   有护士来给左老爷子打针。林蔓识相地站在一边。未免打扰左根生照顾左老爷子,她对左根生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起身告别。   翠兰嫂陪着林蔓走出病房。在将要走出病房时,翠兰嫂忽的放慢了脚步,停在了一张病床前。   病床上躺了一个昏睡的老人。跟其他床边都有人照顾不同,他的床前一个人也没有,冷冷清清。   林蔓依稀觉得床上的老人眼熟。打完针的护士恰好经过她身边。她向护士询问道:“请问,这个老人怎么边上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护士摇头叹道:“这老人是前两个礼拜送来的。他两个儿子一听治愈希望不大,还要准备一大笔手术费,当天晚上就跑了,什么信息都没留下。”   一旁有个病人家属听到护士的陈述,亦跟着感慨道:“真是不孝的子孙!”   护士端着不锈钢的盘子走了。用过的针管在盘子上左摇右荡,不时发出“铛铛”的金属响声。   林蔓听着这声响渐渐远去,不禁有些心凉。   翠兰嫂还在看着床上的人失神。林蔓轻轻地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跟着林蔓走出病房。   走出医院时,林蔓问翠兰嫂道:“你认识那个人?”   翠兰嫂对病床上老人的奇怪反应,让林蔓不得不多想了一下。难道他们认得?又或是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是碍于身份,以至于翠兰嫂站在了床前,都不能认他?   “不!我不认识他。”翠兰嫂斩钉截铁地回道。   翠兰嫂和林蔓站在路边。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开来,停在了她们面前。   翠兰嫂和林蔓相继上车。   在车子往江北去的路上,翠兰嫂眉头微蹙,久久地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出神。   江城街上的颜色非常单调,除了绿油油的树,就是灰突突的楼。   翠兰嫂一直没有说话。   林蔓看翠兰嫂心事重重,不忍打扰她,便由着她想心事。   车子径直开到码头,搭载车的摆渡船到江北。出江北的码头后,它又径直开进了五钢厂的家属楼区,停在仿苏楼下。   林蔓下车时,向翠兰嫂告别。翠兰嫂心不在焉,只随口应了一声。   秦峰下班回家,停自行车在车棚里。拎着单位里发的一袋苹果,他朝着前方的仿苏楼走去。   望着翠兰嫂乘的车子远去,林蔓刚要转身上楼,猝不妨地看见秦峰拎着苹果走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林蔓惊喜地问。   秦峰也在同一时间看见了林蔓。他看了一眼手表,笑说道:“现在都5点多了。你不会告诉我,你取药取到现在了吧?”   林蔓挽着秦峰胳膊走进楼道:“我碰见左大叔了,他父亲得了肝病住院,我去探望了一下,所以晚了。”   回家后,秦峰脱下外衣,只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衬衫,挽起袖子陪林蔓一起烧晚饭。   林蔓忙在水斗和灶间,择菜洗菜炒菜。秦峰拿着盆淘米烧饭。   不多会儿的功夫,下班的大批人马都回来了。楼道里越来越热闹,煎炒烹炸的声音混在一群孩子的嬉笑里,从四楼传到了三楼,又从三楼厨房的窗户里,飘进了林蔓和秦峰家的厨房里。在嘈杂的声音里还夹杂着阵阵的菜香。烧豆角、烧茄子、炖豆腐汤……   咚咚咚~~~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刚刚闲下来的秦峰走去开门:“小蔓,你单位的同事找你。”   林蔓关小了炒锅下的火。她盖上锅盖,让里面的红烧茄子再焖一会儿。   林蔓走到门前。没多过多的耽误,她同外面的人只说了三两句话,就关上了门。   秦峰好奇地问:“这么快?”   林蔓疾步回到厨房,漫不经心地回道:“嗯,是个新来的同事,来通知我点事情。”   秦峰感到奇怪:“你们不是刚刚变相精简了人吗?怎么又有人调进来。”   林蔓道:“严格来说,她也不算新来的同事。”   “那是?”秦峰愈发听不懂林蔓的话。   林蔓笑道:“应该说,是临时的同事才对。”   锅里的茄子焖好了。林蔓将其倒在碟子里。秦峰端着菜碟走出厨房。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蔓把锅放在水斗里。拧开水龙头,清凉的自来水直冲进锅,漆黑的锅里立刻嘶嘶地冒起了白烟。   于刷锅的同时,林蔓透过窗户看楼下。   时近夏日,天不会一下子黑下来。   当暮色渐沉时,仿苏楼的下面总是灰蒙蒙的一片。   杨美兰走出门栋后,疾步走过了自行车棚和葡萄架。未免被相熟的人看见,她走得很快。不多会儿的功夫,她就消失在了由灰转黑的茫茫夜色里。 第183章 祸害须铲净 三更   吃完晚饭后,林蔓和秦峰出去散了一会儿步。   晚风习习, 他们一路兜到了码头。站在江边, 看了一会儿江景, 他们又悠闲地走回了五钢厂的家属区, 回到了仿苏楼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 林蔓看了一眼手表:“哎呀, 都九点多了。”   平日里聚在车棚前、葡萄架前的人们早都散了。四下里静谧无声。   “明天你又不用早起,担心什么?”秦峰拉起了林蔓的手,迈步走进门栋。   林蔓停下了脚步, 挣脱了秦峰的手:“我忘了点东西在科室里。”   秦峰转回身问道:“你想回去拿?”   林蔓点了下头:“嗯,明早我得去趟车间。要用的单子都在科室的抽屉里。我现在回去取, 明天就可以直接过去。”   “你一个人去?我陪你吧!”秦峰不放心林蔓一个人走夜路。   林蔓笑道:“用不着, 就十几分钟的路,而且厂区里有保安队巡逻, 安全着呐!你就放心吧!”   秦峰拗不过林蔓, 只能放她一个人回厂。   跑回厂区的路上, 林蔓看了好几次手表。算着保安队巡逻的时间和路线, 她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啪嗒啪嗒啪嗒~~~   一连串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束惨白的手电光束直射到林蔓的脸上。   在光束的源头, 有一个高壮的大汉对林蔓和气地说道:“呀!这不是供应科的林蔓同志吗?”   “是分队长啊, 我忘了些工作文件在科室里。”林蔓不自觉地扫了眼分队长手臂上的红袖章。袖章上有“保安队”的字样。像这样的袖章, 分队长身旁的另四个人手臂上皆有一块。   站在厂区的大道上, 林蔓和分队长只寒暄了三两句。   之后,林蔓继续走向小白楼。分队长带人继续巡逻。   朝前走了两步,林蔓回头转身, 叫住了刚刚走远的分队长。   “刚才我经过小红楼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声音。”林蔓对分队长说道。   分队长奇怪道:“不会吧!今晚小红楼没人加班啊!早没人了。”   林蔓道:“嗯,就是桌子椅子挪动的声音,会不会是闹耗子?”   保安队员们两两对视。他们都想起了前日档案室闹耗子的事。   “队长,要不我们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一个队员对分队长建议道。   分队长责任心极重。他也认为该马上去小红楼看看。且不要说真有什么不法分子在里面,哪怕真就是几只耗子,他也不能任由它们破坏厂里的宝贵资产。   考虑清楚后,分队长二话不说,马上带着队员调转方向,直奔小红楼而去。   林蔓站在路上,远远地望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回到办公室,林蔓拿出抽屉里单子就离开了。   从小白楼到厂区大门的路上,林蔓再没有看见一个保安队员。按照巡逻守则,她原该再碰上一队到两队。   走到大门口时,林蔓见门卫处两个看门人只剩下一个。她佯作随口问道:“张大爷,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张大爷冲林蔓摆了下手道:“厂里面出事啦!老李去看看情况。”   一听厂里出了事,林蔓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迈着轻快的步子,林蔓走出了厂区大门。不多会儿的功夫,她就回到了家。   自在地哼着小曲,林蔓洗漱完毕,上床睡觉。想到将会上演的一场好戏,她甜甜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没等闹钟响起,林蔓就醒了。   林蔓维持了前一晚的好心情。哼着轻快的小调,她刷牙洗脸,走进厨房忙活起当天的早餐。   秦峰起床后,倚着厨房的门框,饶有趣味地看了林蔓一会儿。   “是有什么好事么?”秦峰早看出林蔓有问题了,无论是那个上门说了两句话就走的女人,还是前天晚上她非要回科室取东西,再加上她回来以后的莫名的好心情。无不都透着他的林蔓近日又干了什么好事的迹象。   “嗯,算是吧!等确定下来,我再对你说。”林蔓一想到将要得手的副科长的位子,心里就止不住地欢喜。她不愿过早地告诉秦峰,觉得还是等一切都定下来以后,再告诉他也不迟。   秦峰勾起唇角,笑说道:“好吧!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清晨明净的阳光照在窗台上。   林蔓和秦峰吃完了早饭。   饭后,秦峰收拾碗筷进厨房。今天他上中班,用不着马上出门。   林蔓拎包出门了。同对秦峰说的话一样,带着前晚从科室里取出来的单子,她先去车间办事。   站在车间里,她有心留意身边人私下里都聊了什么。   “唉,听说了没有,昨天小红楼里抓到了一个男人。”   “真的假的?是小偷?”   “可能吧!反正当晚公安就来了。”   林蔓想再继续听下去,可奈何车间主任签完了单子递给她。   林蔓没法再留下来,只得快步走回科室。   供应科里的人都无心工作,各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地交头接耳。他们想压低了声音谈话,可不成想说着说着,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越来越大。有人担心地看向王倩倩。王倩倩埋头工作,签了一会儿单子,打了两个电话,对众人的不务正业熟视无睹。于是,有人开始敞开了说。   “到底真的假的,许科长怎么会?”   当说到“许科长”,小李还是顾忌地压了下声音。   “真是许科长,昨天分队长亲自带人抓到的,好几个证人呐!”知情人道。   “那个女人是谁?”有人对受害人更感兴趣。   “就是刚进咱科里的杨美兰。唉!幸亏分队长去的及时,才没让许科长得逞。”知情人讲得绘声绘色,好像亲临现场了一般。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今天也没看见她来上班。”中年大姐关心地问。   知情人长叹了口气:“工会主席安排妇联的人去做思想工作了。唉,她要死要活的,要求政府严惩许科长。许科长这回可算玩完了。”   小李挠了挠头,不解地问:“我就想不明白了,许科长干嘛骗杨美兰去小红楼办这事啊!那不是等着让人抓吗?”   知情人道:“你懂什么?这正是许科长狡猾的地方。小红楼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厂委的地方,轻易没人过去。他不选别的地方,估计是因为其他的楼里老会有那么一两个科室值班,怕被发现吧!”   “啧啧,”有人鄙夷地啐了一口,“要说还是老天爷有眼,他算得那么仔细,还是被发现了。”   林蔓走进办公室时,科室里的人对许勇的事已经讨论过了一轮。   林蔓刚一坐在她的办公位上,王倩倩就凑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地问:“原来不就是让他沾个作风问题吗?怎么闹得这么严重。”   林蔓道:“你觉得,为什么许勇一定要调我们的档案?”   王倩倩看向林蔓,敬等着她下面的话。   林蔓继续道:“他一定是得到了很确实的消息,才会这样揪着档案不放。像这样的人,你以为我们让他丢了工作就完了?”   王倩倩稍稍明白了一些,点头道:“他但凡想报复我们,还可以把他知道的事再告诉其他人。如果留下他……”   林蔓道:“这个许勇对于我们来说,迟早是个祸害。祸害不铲除,早晚祸患无穷。所以……”   想到许勇现有的下场,林蔓满意地笑道:“所以,只有把他送进不见天日的大狱里,我才能够彻底放心。”   王倩倩彻底明白了。她又问林蔓道:“像这种未遂的罪名,会判他几年。”   林蔓估算了一下,回道:“现在是严打时期,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   “那么那个杨美兰呢?你打算怎么处理她?”王倩倩刚刚收到了申请增员报告的回复,如她所料,上面不批准她再增加科员。   林蔓看向桌上的电话。她拿起话筒,拨了几个号码。在电话接通以前,她对王倩倩说道:“我不是答应给她一个机会吗?现在到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喂!舞蹈队排演完了吗?我找颜玲。”林蔓对话筒说道。   不多一会儿,听筒里传来颜玲的声音:“谁啊?”   “听说你弟弟的事了吗?”林蔓笑问。   颜玲道:“嗯,前晚接到的电话,我说他们既然犯了法,就该接受人民政府的制裁。”   林蔓道:“我现在需要你办件事。”   长久以来的麻烦终于解决了,现在颜玲对林蔓充满了感激。她由衷地说道:“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林蔓道:“我这里有一个人,想你帮忙走动一下关系,安排她进你之前的那个文工团。”   林蔓事先做过了解,得知颜玲之前所在的文工团级别不高。而级别不高,入职的政审严格程度也就会相应地降低不少。   颜玲一口答应:“只要她样子过得去,要办到这事不难。只不过……”   林蔓道:“不过什么?”   颜玲道:“只不过,她如果去了那个文工团,就要去外地了。那里条件可不如江城。”   “没关系!这事你就去办吧!越快越好。”林蔓笑道,她要的就是杨美兰能离开江城。于她而言,与杨美兰而言,都是最好的结局。   人事科的杜副科长走进了办公室。   王倩倩重拍了两下桌子。科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林蔓挂上电话,同科室里的人一起看向杜副科长。   杜副科长拿出一张盖了红章的纸,向众人宣布道:“经厂委认真讨论,现做出如下决定,撤许勇供应科科长的职位,改由副科长王倩倩暂代科长职务……” 第184章 电话那头的人 一更   宣布完毕, 杜副科长把文件交给了王倩倩, 笑说道:“王科长, 恭喜你了!”   王倩倩接过任命文件, 欣喜地看了两眼。   杜副科长站在原地, 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 抽出一根,向一旁的小李借火。   小李不抽烟, 忙向旁边的人要。   杜副科长是一个头上有些败顶的中年人。他穿一身灰色人民服, 钢笔的帽子规规整整地夹在左边胸口的衣袋上。他四四方方的脸上, 戴了一副方框的粗黑框眼镜。当他一脸严肃的时候, 眼中透着算计的精光。而当他笑起来时,他的眼睛会和善地眯成一条缝。   林蔓拉开左手边的抽屉, 拿出打火机,走到陆副科长身边。   啪!   火点着了。   借着林蔓的火,杜副科长点着了烟。   “这打火机挺别致。”杜副科长感兴趣道, 吐出了一口烟圈。   林蔓塞打火机到杜副科长手里:“这是上海的一个朋友送的,您就留着用吧!”   杜副科长极自然地揣打火机进裤子口袋,就好像这打火机本就是他的一样。   “你是?”杜副科长忽的对林蔓另眼相看,问她的名字。   林蔓自我介绍道:“我是林蔓。”   杜副科长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林蔓啊?”   杜副科长从旁人的口中听过林蔓的名字, 知道他们科的前任科长就是栽在她手里。顷刻间, 他看林蔓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多了一丝敬畏,也多了一丝警惕。   王倩倩沉浸在当上科长的喜悦里。听到林蔓在一旁说话,她恍然想起人事科的杜副科长还没有离开。她抬起了头, 忙请杜副科长留下来喝杯茶。   杜副科长摆了摆手,回绝了王倩倩,转身离开。走出门后,他拿出林蔓主动送的打火机,暗暗地想道:“看来这个林蔓可比那个王倩倩识相多了。”   杜副科长走后,王倩倩脸上即刻收起了笑容。她问林蔓道:“你干嘛给他那么好的打火机。他不过是一个副科长,弄得好像我想巴结他一样。”   林蔓道:“你以为他给了你文件不走,还站在那里,就是为了讨你一杯茶喝么?”   王倩倩不屑道:“那他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像以前宣读册封的太监一样,站在那里等赏赐?”   林蔓笑道:“你别说,还真挺像!”   王倩倩满不在乎道:“那我如果就是不给呢?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林蔓轻叹了口气,劝王倩倩道:“我们厂有几个科室很奇怪。它跟我们平级,但是我们最好别得罪他们,否则他们很容易找我们的麻烦。在这些科室里,就有人事科。”   “除了人事科,还有哪几个科?”王倩倩虽然不认同林蔓的道理,但却对林蔓说的话充满了好奇。   林蔓道:“比如财务科、政治科……”   铃~~~   桌上的电话响了,林蔓不得不停止同王倩倩的闲聊,先接起电话处理工作:“喂,这里是供应科……”   许科长的事被科员们谈过了几轮,渐渐没了新鲜感。随着电话铃声陆续响起,其他人都相继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里。   一个新来的科员拿着单子给王倩倩签字。他改称王倩倩为王科长,王倩倩欣然应了新称呼,大笔一挥签上了字,盖上了红戳。   新科员回到办公位上,不解地问小李:“唉!为什么是代科长,不直接是科长。”   小李回道:“嗨!这都是上面不成文的规定。副科长升科长总要代一阵子,等过了考察期,再把那个代字摘掉。”   新科员道:“那就是说,将来能不能升科长,现在还不能做准?”   小李道:“怎么不能做准?其实啊!什么考察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但凡没有犯重大错误,代科长都会变成科长。”   繁忙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下午。   下午,王倩倩拿着笔记本去小红楼开会。这场会议原该是许勇去参加的科级干部会议,现在改成了王倩倩去参加。   当王倩倩离开办公室不久,科室里的人又有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指着王倩倩的办公位,有人推测道:“唉,你们说许科长这次的事,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整他?“   “嗯!有这种可能,那个杨美兰才来多久啊,立马发生这事,也太巧了吧?”说话人不时地向林蔓张望,生怕林蔓听见他所说的话。   一个口没遮拦的人不慎脱口而出:“杨美兰是王副科长……”   说话人惊觉自己竟将心里话说出了口,连忙捂嘴。众人围在了他的身边,小声地追问他的下半句话。   说话人哑着嗓子说道:“会不会是王副科长?”   众人两两对视,皆将到嘴边的话憋回了心里。   有人适时地打岔道:“胡说什么呐!人家是科长,可不是副科长了。”   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到了办公位,继续认真地工作。对之前无意中触及到的敏感话题,他们再也不提一字半句。   咚咚咚~~~   一个年轻人拿着两封档案袋走进科室:“许勇许科长在吗?”   林蔓朝年轻人招了一下手:“有什么事?”   年轻人走到林蔓桌前,递档案袋给她:“这是他要的两份原始档案。许科长不在?”   林蔓道:“嗯!东西留给我就好了。”   瞥见两份原始档案上的名字,林蔓感到一阵后怕,许勇要的原始档案竟然提前来了,并且还没有送到政治科,而是直接送到了供应科。   林蔓佯作常态问道:“你不是我们厂的人?”   送文件的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笑回林蔓道:“我从省城来。”   林蔓挑了下眉:“你进来的时候,怎么门卫处没打电话啊?”   小伙子笑道:“啊!我有特别的工作证,你们的门卫也不是第一次看见我,大家都熟了,哪儿还用那么正式。”   林蔓道:“像这样的原始档案,不是应该直接送到政治科吗?为什么先送我们科。”   小伙子看林蔓一副无害的样子,单纯又可亲。他不禁将规则丢在一边,俯身对林蔓附耳说道:“你们许科长给我们那里去了电话,说怀疑政治科的人会有隐瞒,让我们把资料先送给他看。”   林蔓轻笑:“他这么说,你们就这么信了?”   小伙子道:“其实也不算违反规定。毕竟调的档案是你们科的两个人,他有权利看。”   林蔓淡淡地笑了下:“许科长刚刚被撤职了。这样吧!档案你留在这里,稍后我们科长回来,再让她决定是把档案送到政治科,还是留下来另做处置。”   小伙子乐得有人替他跑腿。他谢过了林蔓,转身出门。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下工铃声响起,科室里的人开始收拾东西,陆续下班回家。   办公室里一盏盏的灯灭了,渐渐只剩下了林蔓头上的一盏。   待到外面静谧无声了,林蔓才打开之前小伙子送来的两份原始档案。   林蔓先抽出王倩倩的一份。果然,就如王倩倩所说,她的档案里加了一份入职考试的卷子。郝正义曾对她介绍,但凡入职考试都会考两张卷子,为的就是入档的时候,厂里档案室里留一份,而送去省城的原始档案里另留一份。林蔓将他人代王倩倩写的卷子撕得粉碎。对于这份卷子,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造假,因为那样成本高,又容易被发现。   将撕碎的卷子扔进纸篓里后,林蔓重新封起了王倩倩的原始档案,又打开了属于她的一份。   林蔓准备好了裁纸刀和钢笔,打算篡改她原始档案上的信息。   从土黄色的袋子里抽出一沓纸,林蔓开始仔细地从上到下,研究她档案里可能会出现问题的地方。   出乎意料,林蔓在她的档案里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哪怕是她的户籍是从白秀萍调入五钢厂一项,也被人篡改了。按照档案所示,她的外婆并不是白秀萍,而是上海的一个普通工人。   “是谁帮我改了档案?”林蔓心里充满了疑惑。   林蔓拿起话筒,拨通了刘中华的电话。   “喂,刘秘书,我是林蔓。高叔叔是不是帮我改过档案。”   电话那头传来刘中华清朗干净的声音:“确实是,他担心你外婆家的成分会影响你的发展,所以找人把你挂到上海的一个普通工人的户口本上了。你现在算是从他们家迁出来的。”   “可是,我不认识那家人,万一他们揭发我做假怎么办?”林蔓担心道。   刘中华笑道:“你就别担心啦!你高叔叔早帮你想好了。你挂上户口的那个工人家已经没人了。他有两个儿子都死在了XX战场上,而他在三四年前也得了癌症去世。你是他们家户口上唯一的人。从这样的户口本上调出来,谁能拆穿你?”   林蔓放心道:“那倒是。对了,我该叫那个人什么?”   林蔓随口问了一句,以防将来又人找她对峙。   刘中华道:“表叔。有人问你,你就说他是你远房的表叔。”   和刘中华说了一通话后,林蔓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挂上话筒时,她长舒了一口气。推开本打算用来改档案的裁刀和钢笔,她将文件放回了档案袋,按照原样放好。   林蔓倍感轻松,不由得暗暗地想:早知道档案没问题了,我就用不着……   蓦地,林蔓心底猛然升起了一团疑虑。她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她突然想道:如果许勇想要揭发的事并不是她的成分,而是别的事呢?比如,问她红旗生产大队的事,然后再找人来证明她不是那里的林蔓。   铃~~~   许勇桌上的电话突然响声大作。   林蔓犹豫了一下,才走到桌前接起电话:“喂,这里是供应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怎么?许勇这么快就玩儿完了?”   林蔓依稀觉得女人说话的语气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她究竟是谁。她冷冷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你很失望?”   女人笑道:“意料之中。但你解决他的速度,倒是超乎我想象得慢。”   林蔓头皮一阵阵地发麻。莫名的,她又有了面对蝰蛇时的无助感。她冲着话筒,连声问了好几句她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你之前见过徐伟……还有卢爱华家的……”   还未等林蔓把话说完,听筒那边传来一声冷冷的笑声。   笑声很好听,像秋天风里摇摆的水晶铃。   啪嗒!   电话那边的人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林蔓,你怎么了?”王倩倩从小红楼开完会回来,惊见林蔓站在许勇的桌前,面色铁青地拿着许勇桌上的电话。   林蔓强作镇静,挂上了电话:“没事,我们的档案都弄好了,等下你送到政治科吧!”   说罢,林蔓一手拎包,一手递档案到王倩倩的手中:“明天见吧!”   林蔓有气无力地走出办公室,刚才的一通电话扰得她心烦意乱。   王倩倩回过头,对着林蔓的背影道:“明天见,林副科长!”   林蔓猛地回头:“你叫我什么。”   王倩倩笑道:“行啦!别装了,我马上开始写申请你当副科的材料。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林副科长了。”   林蔓由衷地笑了一下。恍惚间,刚才所遇到的不快,似乎因为王倩倩的话而消减了不少。   林蔓转回身,继续朝楼梯口走去。她挥了挥手,冲身后的王倩倩告别道:“明天见吧!王科长。” 第185章 生病 二更   上面一纸文书下来, 王倩倩新调入科里的一众新科员们, 又不得不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上。有些人本来在原科室占着挺不错的位置。此次一调, 立刻被别人顶了位。   短短的数日间, 一下子从不起眼的科室跃至全厂最令人艳羡的供应科, 这些人无不以为自己走了好运, 请客吃饭,张扬炫耀, 把平日里所没有的大方都拿了出来。   可是眨眼间, 到手的好事顷刻泡了汤, 这些人又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去。   有人嫌事不大地调笑他们, 故意揭他们的伤疤,问他们在供应科的所见所闻。这些人大多灰头土脸地垂下了头, 死活不提半个字。   有一天吃中饭的时候,林蔓碰到了郑燕红。   食堂后排有个不起眼的空位,林蔓和郑燕红端着饭盒, 坐了上去。   郑燕红吃了一口饭,忍不住埋怨道:“你们科的王科长可够能折腾人,害人不浅啊!”   林蔓笑而不语,埋头吃饭, 不发表任何意见。   郑燕红看林蔓不回话, 继续义愤填膺道:“人家科室都是先申请, 再调人。可是她倒好,反过来,先调人, 再申请。明知道上面不会批准,还硬调了人家进科室。现在可好了,这些人被一个个地打回去了,好多人干了十几年才有的岗位,都被顶掉了。你说这些人,可不可怜?”   林蔓吃了两口饭,又喝了一大口茶。放茶缸在桌上,她问郑燕红道:“王倩倩调人的时候,那些科室的领导也可以不放人啊!”   郑燕红蓦地噎住了。   林蔓紧接着又说道:“怎么?最近是不是有人找到工会,让工会给他们主持公道。”   林蔓心知郑燕红不会无缘无故找她发牢骚。能让郑燕红气成这样,一定是有人闹到了工会,而郑燕红又恰好被分派去管这摊子烂事。   郑燕红长叹了口气,由衷地感慨道:“唉!有些人也确实委屈啊!”   林蔓道:“那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上面没人因为这事处分王倩倩?按道理,闹成这个样子,他们怎么都该有表示才对啊!”   郑燕红道:“不好意思吧!王倩倩不是刚刚当上科长么?”   林蔓道:“上面真要处分一个人,哪儿会管你是不是刚当上科长。哪怕你当科长很多年了,直接撸你下来都不带含糊,更何况这个?”   “那倒是!”郑燕红觉得林蔓的话有道理,点了点头。   林蔓道:“回到我刚才的问题上,为什么王倩倩一问那些科室要人,那些科室也都没有阻挠,立刻就放了?”   郑燕红道:“他们也是想配合供应科的工作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林蔓摇了下头,笑说道:“你就没想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比如,那些科室的科长们也恰好想整那些人呢?”   郑燕红豁然开朗,睁大了眼:“你是说,他们本来就想整那些人,所以王倩倩问他们要,他们就顺水推舟了。甚至……”   郑燕红向林蔓倾身,压低了声音道:“甚至要哪些人,王倩倩和他们都是商量过的?”   对于郑燕红所推测的事,林蔓一早见怪不怪了。她淡淡地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结局是这样了。那些人顶多再找你们抱怨两天。等过一段时间,他们习惯了手上的工作,自然会逆来顺受地认了这事。”   郑燕红摇头叹道:“真不公平,上面的人随手摆弄一下,底下的人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林蔓道:“知道怎么才能不被人摆布吗?”   郑燕红感兴趣地问:“要怎么样?”   林蔓笑道:“爬到高处去。要不然,但凡你头上还有一个人,你就免不了要被人摆弄。”   郑燕红了然地笑了:“你说的对,底层的科员上有副科长,副科长上面有科长,科长上面有厂委。厂委里面嘛!还有一级压着一级,除了咱厂的厂长,没人能逃得掉。”   林蔓吃完饭了,收起勺子进饭盒里:“所以说啊!普通职工就像棋盘上的子,棋盘边上的人都能操纵他们。你要为他们操那份心?”   林蔓站起身,冷哼了声道:“你操的过来吗?”   郑燕红也吃完饭了。她盖上饭盒,同林蔓一起走出食堂。   许是刚刚下过了一场雨的缘故,尽管已是正午,但天还是阴沉沉的。   没有风,空气闷湿得厉害。   林蔓告别郑燕红后,回办公室收拾了东西进包。向王倩倩打过一声招呼后,她迈步出门,提前下班。   今天是秦峰复查的日子,林蔓一早向王倩倩请过假。   秦峰这天上晚班。他本打算自己去复查,完了以后,可以直接去单位上班。   在往江南中心医院去的路上,秦峰又一次说道:“其实我自己去就行了。你难得请个假,可以好好在家休息。”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林蔓挨靠着秦峰的背:“我又不是光陪你。左老爷子病重了,我想再去看看。”   在江南的宽阔马路上,没什么行人,也没什么车子。   秦峰将自行车蹬得飞快,带起了一阵阵凉爽的风。   林蔓惬意地闭上了眼,享受风里的清新空气。   江南中心医院里的人一如既往得多。   老医生给秦峰做了检查。见检验单上的指标都正常,老医生便对他说了几句叮嘱的话,要他多留意过敏源。   从老医生的诊室出来后,秦峰和林蔓去医院门口的供销社买了一些罐头和水果。   住院部的大楼里人头攒动,到处是哭天抹泪的病人家属,以及坐着轮椅、住着拐杖的病人。   林蔓找到了上次左根生父亲的病房,走到了他的病床前。   床上空无一人,床头柜上干干净净。白色被子和床单都整整齐齐地铺在床上。   林蔓拉住一个经过的护士:“同志,请问这张床上的病人左宗远呢?”   护士赶着去给病人打针,无暇多理林蔓。她急急地回道:“前天晚上死了。病人家属已经办完手续了。”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女护士冷冰冰的一句话,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林蔓和秦峰都不禁感到了一些悲凉。   左宗远的床边躺了另一个重病人。   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本该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可因为得了肝病,他只好面色蜡黄地躺在床上。三十岁的年纪憔悴得像五十岁。他的父母坐在床边。许是守了一夜的缘故,他们都累了,一个沉沉地睡在了椅子上,头耷拉至胸前,一个趴在床边,轻轻地打着鼾。   林蔓和秦峰把送左根生父亲的罐头和水果,放在了隔壁的床上。床上的人都没有醒。他们轻步离开。   在将要走出门时,林蔓又留意了一下另一个老人的病床。   和左宗远那张床一样,老人的床上亦是空无一人,床单被褥都被换上了崭新的一套。   护士打完了针,端着托盘走出门。   林蔓再次拉住了护士:“同志,这张床上躺的老人呢?就是那个被两个中年人扔在这里的老人。”   护士这次得了些空,耐心地回答林蔓道:“那个人啊?也死了,不过那个人还真怪。”   林蔓道:“怎么怪法?”   护士道:“他疼得厉害时,总说胡话,什么蝮蛇、蝰蛇、眼镜蛇,反正好几个蛇的名字,然后,还叫什么死棋,什么弃用。”   护士越想越觉得奇怪。她略一沉思,立刻有了自己的判断:“我看啊!这老人生前八成是棋迷,工作在动物园,成天跟蛇打交道。”   “……死棋……弃用……”林蔓恍然想起了曾破译过的一段电文。之前,她解密的关于徐伟的那段情报里,就有“死棋弃用”的字眼。   因为要赶着去单位上班,秦峰没法送林蔓回江北。于是,他便将林蔓送到了码头,看着她搭上往江北去的轮渡。   站在栏杆处,林蔓吹着江风,心里想着事情。一会儿,她想到科里的工作;一会儿,她想到前些日子接到的女人的电话;一会儿,她的思绪猛然扎进了医院里那个奇怪老人的身上……   ……蝰蛇……蝮蛇……眼镜蛇……还有其他蛇……死棋弃用……   江上浪大风疾,轮渡摇摆得厉害,林蔓被晃得直泛晕。   好不容易熬到轮渡靠了岸,林蔓跌跌撞撞地下船,走出码头。   她的脑子好像灌了铅样的重,脚步却像踩在棉花一样得轻。   昏昏沉沉,她回到了家。   刚用钥匙打开家门,她松了一口气,顿时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   “……小蔓……小蔓……”   说不上睡了多久,林蔓直到听见有人叫她,才勉强睁开了眼。   秦峰担心的面容映入眼帘,林蔓微微地张开嘴,嗓子哑了,说不出半句话。   秦峰抱起林蔓,冲进了卧房,将林蔓放在床上。   在秦峰找体温计的当儿,林蔓猛地一阵犯呕。顷刻间,她感到胃里有一股热浪,正翻天覆地地往上涌。她踉踉跄跄地摸进卫生间,冲着白瓷砖的马桶,将胃里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再后来的事,林蔓又不清楚了。她只隐隐地听见秦峰的声音。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发烧了……”   林蔓记不起上次生病是什么时候,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秦峰无微不至地照顾林蔓,就好像当初林蔓照顾他一样。   在林蔓病中,远在上海的何梅给她发了一封加急电报,说是那边情况不好。她让秦峰汇了一些钱过去。   躺了足足三天,林蔓的病才见好。   想着科室里一定耽误了不少工作,林蔓懒得再多休息两日,迫不及待地回去上班了。   走进办公室,林蔓刚一坐在办公位上,王倩倩就走到了她的桌前。   “看看吧!这样行不行。”王倩倩笑着递给林蔓两页纸。   林蔓扫了一眼纸上的标题。   ……关于提议林蔓同志任供应科副科长……   林蔓挑了下眉,调笑道:“这就行了?”   王倩倩道:“那当然了,就这么简单。我问过其他科室,科长只要写这一份东西,提谁都行,除非……”   咚咚咚~~~   王倩倩话未说完,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林蔓和王倩倩同时看向门口。   这一次进来的人又是杜副科长。   杜副科长清了声嗓子,科室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他。   杜副科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今天来,是要向大家宣布件事情。”   话罢,杜副科长向门外招了下手,客气道:“先进来吧!”   一个中等身量、眼睛黝亮的年轻女人走进门。科室里的人对她都不陌生,林蔓和王倩倩对她更是熟悉。所有人在看见她的一刻,都怔住了。   杜副科长指着女人介绍道:“这是上面委派给你们的新科长,邓萍同志。大家鼓掌欢迎!” 第186章 新科长 三更   供应科里掌声雷动。   接受过众科员们的欢迎后, 邓萍开始向众人宣讲她的任职感想。大话套话之类, 邓萍一向说得顺口。再加上她作为上一年的“急先锋劳动者”, 曾四处去省里市里宣讲她的获奖体会。经过这样的一番历练, 她口头上的功夫更厉害了。平平无奇的几段鼓舞士气的话, 经她的嘴随便一说, 瞬时听得底下的人热血沸腾。   王倩倩挪椅子坐在了林蔓身边。顷刻间,她从科长回到了副科长, 心里说不出的沮丧与懊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邓萍的身上。   林蔓挨近了王倩倩, 低声地问:“刚才你说除非, 是除非什么?”   “除非厂委直接空降一个科长下来。”王倩倩叹气道。她怎么都想不到, 像这样千载难逢的事竟会直接落在了她的头上。   林蔓又问王倩倩:“你觉得邓萍这个人……”   林蔓想问一下王倩倩对邓萍的看法,可恰逢杜副科长踱步到了她桌前, 她不得不住了口,改问杜副科长道:“邓科长的任命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邓萍还在长篇大论。   杜副科长等得无趣,便索性同林蔓闲谈起来:“她的任命啊?昨天刚下来。”   王倩倩不解地问:“不是说, 科长基本都是从副科提上去吗?之前邓萍只是宣传科的普通科员,怎么一下子就空降当科长了?”   王倩倩愤愤不平,怀疑其中有猫腻。   杜副科长笑道:“谁让她得了去年的‘急先锋劳动者’呢!她现在可是市里省里的红人,多少厂子请她去讲劳动体验。”   林蔓蓦地想起了郑燕红曾对她说的一句话。   ……得了急先锋劳动者, 可以连跳三级……   林蔓又问:“那她到我们科当科长, 是上面指派, 还是?”   杜副科长道:“她刚刚从省里回来,上面叮嘱我们要给她安排一个能发挥她优势的工作。厂委经过研究讨论,决定让她挑一个科室。她想都没想, 马上选了你们供应科。”   邓萍那边的讲话结束了。她让众科员们继续工作。   杜副科长向邓萍表示恭喜。   邓萍走到了杜副科长跟前,手里暗藏了一封红包给他。   林蔓眼尖,一眼看见了红包的角。   杜副科长没有多留,只喝了一杯茶就离开了。   邓萍将杜副科长送出了门。回到办公室,她径直走到林蔓的桌前,对正与林蔓低声私语的王倩倩说道:“我们谈谈吧!”   王倩倩看了一眼林蔓,起身跟着邓萍走出科室。   车间来人找林蔓,要她复核一张单子上货品的数量。林蔓看了眼王倩倩和邓萍离去的背影。车间的人催得急,她无暇再想旁的事情,赶忙投入到眼前的工作里,复核货品的数量,确认进货的质量和厂家。车间的人走了以后,她桌上的电话又震天响了起来。于是,她只得马不停蹄地忙下一桩事情。不知不觉间,她工作了整整一上午。中间,她几次看向邓萍和王倩倩的位子。邓萍和王倩倩的位子始终空着。直到中午下工铃声大作,她们都没有回来。   科室里的人都去食堂吃饭了。因为在等一通车间的电话,林蔓不得不留了下来。   邓萍和王倩倩一起走回办公室。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一副心情都很好的样子。尤其是王倩倩,跟走出办公室时的没精打采相比,她容光焕发得像换了一个人。   “我们谈一谈吧!”邓萍坐到了林蔓的桌前。   林蔓扫了王倩倩一眼。王倩倩回了她一个笑容。林蔓极力想从王倩倩的笑容里看出一些端倪,可奈何王倩倩没给她一点眼神上的暗示,以至于她看了王倩倩好几眼,都没能猜出来,邓萍和王倩倩现下到底卖的什么名堂。   林蔓端正地坐好,对邓萍客气地说道:“邓科长,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邓萍笑道:“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算起来,我们也是旧相识了。”   “嗯,算是吧!”林蔓回道。   在心里,林蔓暗暗地回笑道:只可惜,我们两人算是关系不是太好的旧相识。   邓萍诚恳地说道:“你的工作能力,王倩倩都对我说过了。科室里的事,我刚刚接手,兴许会有许多做不周到的地方。”   林蔓静静地看着邓萍,听着她说话。她发现邓萍变了。过去,邓萍总是高昂着头,对人颐指气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邓萍,竟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懂得谦虚待人,也懂得用平易近人的话来拉拢关系。   “难道邓萍果真脱胎换骨了?“想到这里,林蔓不禁微微地勾起唇角,心里一阵冷笑,“或许,应该是懂得更深地隐藏了吧!”   邓萍见林蔓不语,便继续说道:“林蔓,我很看好你,你好好地替我做事,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话毕,邓萍对林蔓真诚地笑了一下。因为之前,她话说的语重心长,此时此刻,她又对林蔓笑得格外诚恳。恍惚间,林蔓险些就被她感动了,以为她真要好好地栽培她,给她一份光辉前途。   “放心吧!邓科长,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不辜负你对我的器重。”林蔓笑回道。她想好了,既然邓萍要对她扮演一个好科长的角色,那她自然要配合她,扮演好一个忠诚的好科员。   “嗯,那就好!”邓萍满意地点了下头。   不知不觉间,中午的时间过了一半。   邓萍想起下午小红楼里有一个会要开,忙取了饭盒奔去食堂。   临走前,邓萍叫林蔓和王倩倩一起去吃饭。林蔓说还要等车间的电话。王倩倩说尚有一些工作没有做完。邓萍不勉强她们,自顾自地离开了。   砰!   一声关门的响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林蔓和王倩倩两个人。   林蔓和王倩倩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道:“你……”   又是不约而同的,林蔓和王倩倩一起笑了。   林蔓径直问王倩倩道:“她都对你说什么了?”   王倩倩坐在了邓萍之前坐的椅子上:“还能有什么,跟对你说的话差不多,无非是劝我好好跟着她做,大家一起齐心把供应科搞好。”   林蔓道:“你进来的时候,心情好成那个样子,看来是被她说服了?”   王倩倩面色沉了下来:“我那是做样子给她看。她现在是科长,难道我还要当着她的面,撂挑子不成?”   林蔓叹了口气道:“话又说回来,她身为科长,对你对我说那些话都无可厚非,没什么可值得指摘的。”   王倩倩白了林蔓一眼:“你还有心情为她说话?我们谋划了那么长时间,反倒给她做了嫁衣。”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世事无常,我们总要接受现实。日子长着呢!将来又不是没机会了。”   车间的电话终于来了,林蔓处理完事情后,觉得肚子饿得厉害。王倩倩仍坐在她的桌前失神。她从抽屉里拿出饭盒,催促王倩倩道:“行啦!赶紧去吃饭吧!再不去,我们连馒头都吃不到了。”   王倩倩长叹了口气,拿上她包里的饭盒,跟着林蔓走出了科室。   一些吃完饭的科员回来了。他们经过王倩倩和林蔓身侧时,相继冲她们打招呼。   “小蔓,才忙完啊?”   “王副科长,下午的单子……”   乍得又被称作王副科长,王倩倩还有些不习惯。她尴尬地笑了下,勉强应下了科员对她的旧称。   走出小白楼,王倩倩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快要走到食堂了,她才开口对林蔓说道:“其实上午,她还对我说了些别的事。”   “对啊,光是跟你表态哪儿用那么久。她还对你说什么了?”林蔓问道。   王倩倩道:“她问了我现在科室的工作情况。她问的非常详细,每一张单子,每一个对方的专员,她都用本子细心地记下了。”   林蔓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停住了脚步:“她要管事?”   王倩倩点头:“不止,她的作风跟许勇完全相反。许勇是不管业务,只天天开会。而邓萍嘛!刚好相反,她要把所有的业务都握在手里。她啊……”   越想邓萍,王倩倩越气得厉害:“她把对升职没有益处的考察学习都推给了我。哼!好像是给我多大的恩赐似的!”   林蔓一下子明白了邓萍的用意。她提醒王倩倩道:“她是想架空你,让你做一个只挂虚衔,没有实权的副科长。”   王倩倩气得直咬牙:“真是的!那次邓书记倒台,怎么就没牵连到她。”   林蔓继续走向食堂。食堂里的人空了大半,为了还能抢到些许好菜,她不得不加紧了脚步。   王倩倩紧跟在林蔓的身后,追问她道:“我们怎么办嘛?”   将饭盒递进窗口,在等着大师傅打菜的间隙,林蔓对王倩倩笑道:“其实啊!邓萍很聪明,她懂得用架空副科长的办法,来稳固她科长的位子。你放心吧!一时半会儿的,她不会对你做什么,因为你对她没威胁。”   王倩倩不甘心道:“可是,可是我不想一直是个副……”   王倩倩猛然想起她在公共场合,她压低了声音,对林蔓附耳说道:“我不想一直当副的。”   从窗口里接出饭盒,林蔓对王倩倩说道:“等一等吧!机会总会来的。”   王倩倩的饭菜也打好了。拿着温热又沉甸甸的饭盒,她气鼓鼓地跟着林蔓走到窗边。窗边一长排桌子都是空的。她们随意找了一张坐下。   吃饭的时候,林蔓和王倩倩改聊厂里其他的闲事。   比如谁家的儿子又相亲失败了,比如谁家的孩子在学校犯了错,老师找家长找到了厂里……   渐渐的,王倩倩的心情好了不少。   当饭快要吃完的时候,王倩倩忽的随口问林蔓:“你不觉得你少了些什么吗?”   林蔓不解:“什么?”   王倩倩认真地想了一下,略蹙眉头道:“嗯,就是你好像少了些感情。”   蓦地,王倩倩眼前一亮,确定道:“没错,你少了些感情。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的,情绪从来没有失控过。我认识了你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你为了什么事特别高兴,也从来没有见你为了什么事特别生气。”   财务科的副科长经过两人桌旁。他一眼看见了王倩倩,客气地向她打招呼。王倩倩站起身,礼貌地同他寒暄了两句。   因为只顾着跟人说话,王倩倩没有留意到林蔓一时不自然的表情。有那么片刻的瞬间,林蔓失了神,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财务科副科长走后,王倩倩看时间不早,下午上工的铃声就要响了。她和林蔓再没有闲谈的功夫,忙囫囵吞枣地吃完了饭,快步赶回小白楼。   整整一下午,林蔓都心不在焉的。小半部分,她是因为王倩倩的话,但大部分,实是因为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她的胃里又“咕咕”地作祟,翻江倒海地掀起一阵阵热浪。   终于,林蔓熬到了下班。   下工铃声一响,林蔓立刻疾步走出办公室。   回到家,一进家门,她急冲进卫生间,又是连连的一阵呕吐。   秦峰倒了杯开水给林蔓,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抚摸林蔓的额头,秦峰疑惑道:“奇怪,这次也不热,不像是发烧。”   喝下了小半口水后,林蔓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干呕:“难受死了,最近我总是想吐。”   “总是想吐?”秦峰突然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林蔓吓得抬起了头。 第187章 缺失的情感 一更   第二天一早, 林蔓和秦峰各向单位请了半天假。   为了保险起见, 他们没有去五钢厂的职工医院, 而是去了江南中心医院。   走进门诊大楼,林蔓不可置信地说了句道:“我不会真怀孕了吧?”   秦峰笑道:“怎么?如果是的话,难道不是好事吗?”   林蔓笑而不语。对于疑似怀孕一事, 秦峰显得比她激动得多。而她呢?却完全是另一种心境。   上一世,她照着母亲的安排, 按部就班地结婚。她的丈夫非常优秀,待她体贴,简直无微不至,可她却总是对他提不起爱意。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连生孩子也是。有的时候, 她想照着她的心意做事, 却总因各种各样的约束而不能够。   在所有的约束中, 孩子算得上是最牵绊她的一个了。   挂了号后, 秦峰和林蔓按着标牌的指示,找到了三楼的妇科诊室。   妇科诊室的外面站了许多对年轻夫妇。诊室门外的长条凳上坐的都是大肚子的孕妇, 她们的丈夫站在一边, 有人在陪着媳妇说话,有人在向诊室里探头,心急怎么还没有轮到。   林蔓站在一众排队的人里, 心不在焉地回想往事,秦峰几次对她说话,她都因为想事想得出神而没有听见。   秦峰看林蔓有些闷闷不乐, 关心地问:“你是不是害怕?”   “嗯,也不算是,就是有些意外,没心里准备。”林蔓随口搪塞道。她其实很想对秦峰说实话,她确实有些害怕,但怕的不是生孩子,而是怕生了以后的事。   前排的人忘了带病历卡,不得不离开队伍,返回家中去取。林蔓和秦峰得以提前进入诊室。   一个上了岁数的女大夫翻开林蔓的病历卡,头也不抬地问道:“来看什么?”   林蔓看了一眼秦峰,回女大夫道:“我好像怀孕了,想检查一下。”   “嗯,”女大夫持笔写了一张化验单,扯给林蔓,“先去验血!”   拿着化验单,林蔓和秦峰又是一通排队。   排队付钱,排队抽血,排队等检验报告。   拿着检验报告,林蔓和秦峰回到了诊室。   女大夫接过检验报告,笑说道:“搞错啦!你应该就是普通的肠胃不适。”   林蔓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顿时轻松了,笑容又浮上了她的唇角。   秦峰略感失望,当看见林蔓的心情又好起来时,不禁略蹙了一下眉头。   还是像以前一样,秦峰送林蔓到江南的码头上,看着她上轮渡。   林蔓回到厂里后,先急赶着去食堂吃饭,再回到科室里。   她刚刚坐在办公位上,上工铃声就响起了。   邓萍和王倩倩都不在科室。她们一个去开厂里的会,一个去上厂里新组织的学习班。   正副两个科长都不在,科室里的科员们没了约束,一得了空闲便肆意地划起了水。他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聊天,有人拿出包里的针线开始打毛衣,有人还没来得及看新来的报纸,趁着休息的当儿,他闲闲摊开报纸,开始津津有味地看上面的地方新闻……   结束了一通电话后,林蔓也做完了她手头上的事情。她正想拿着茶杯去水房倒开水,桌角上的电话又响了。   林蔓接起电话:“喂,这里是供应科。”   电话那头传来秦峰的声音:“在忙吗?”   “刚刚忙了一阵,现在空下来了。”林蔓感到奇怪,秦峰很少在工作时间打电话给她,这一来是他不想打扰她工作,二来是因为秦峰公安局的工作也不清闲,少有能让他摸鱼的时候。   林蔓轻笑地问:“你有事?”   秦峰沉默了片刻,蓦地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没什么,就是我刚巧空了,突然也想问问你。”   再没什么多余的话,秦峰挂上了电话。   林蔓听出秦峰的语气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回忆上午秦峰送她到码头时,似乎也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略想了一下,记起秦峰走出诊室时皱了的眉头,恍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他不会以为我不想给他生孩子吧?”   林蔓知道男人总有一个执念,觉得女人不愿意为他们生孩子,就等同于不爱他们。   未免秦峰多想,林蔓决定好好对秦峰解释一下。   夫妻间的误会最好别累积过夜,否则时间长了,难免会拖的感情也跟着变了质。   下班后,林蔓走出厂区后,直奔码头。   码头上,江风怡人。金红色的太阳落在江面上,耀得整个桃花江上火红一片。   林蔓站在码头上,等一条又一条的轮渡靠岸,在每一班轮渡下客的人群中找寻秦峰的身影。   秦峰没有想到林蔓会来接他。   轮渡缓缓地靠上码头,他推着车子站在渡轮的栏杆处,意外地见到林蔓站在码头上,冲他盈盈地笑,挥了挥手臂。   不觉得间,秦峰心中的不悦消减了大半。他痛恨自己没出息,每次不管是什么样的事,但凡林蔓对他甜甜地笑一下,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下船后,秦峰推车到林蔓面前,淡淡地说道:“你来接我?”   林蔓向秦峰偏了下头,轻轻地笑道:“我知道你气什么。”   攒动的下客人潮从林蔓和秦峰的身边经过。   秦峰一手推车,一手拉住了林蔓。林蔓任由秦峰拉着她。两人一起下了码头。当周边的人散了,他们才避嫌地松开握紧彼此的手。   向着家的方向缓步走去,林蔓又一次对秦峰说道:“我知道你气什么?你以为我不爱你,才不想……”   秦峰释然道:“算了,我们不提这事了。”   林蔓道:“其实,我是觉得养育孩子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秦峰放慢了脚步,看向林蔓:“你觉得你还没有准备好?”   林蔓低垂了眼帘,柔声道:“嗯,不过我想,将来有那么一天,我会做好准备的。”   秦峰凝视林蔓的眼。林蔓迎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他。两人的心中,各有一番不一样的心思。   秦峰勾起唇角,又继续推着车子前行:“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林蔓猛地一怔,听出秦峰的话里另有所指。秦峰走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追上来,回头催她。她笑了一笑,追上了秦峰。四周没有人,他们又悄悄地牵起了手。当走到家楼下,有人从楼上下来,他们才不舍地放开。   一进家门,秦峰心情大好,挽起了袖子抢着烧当天的晚饭。   林蔓不和他争,乐得倚着门框,笑看秦峰在灶台间忙碌的样子。   “去买瓶啤酒吧!晚上我们喝两杯。”秦峰刚刚将煮饭锅放在灶后,又扔了一把芹菜在水斗里。   林蔓下楼去供销社买啤酒。   下班放学的人都回来了。白天还空荡荡的车棚里停满了车子。   拎着从供销社买来的两瓶啤酒,林蔓经过一片小广场。   天色昏暗,几个等着吃饭的孩子在广场上玩耍。他们有人抱着一个小皮球,有人手里拿着一根旧麻绳。七八个孩子凑在一起瞎玩瞎闹,互相追逐着一通嚷嚷。   林蔓出神地看着广场上玩耍的孩子们,渐渐地停住了脚步。   翠兰嫂从远处走来,她远远地看见林蔓,走到了她跟前:“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林蔓道:“小的时候,我从来没像这样玩过。”   翠兰嫂失笑:“怎么会,哪个人不都是从孩子过来的,但凡有过小时候,谁没这样玩过。”   林蔓看向翠兰嫂,认真道:“我就从来没有过。”   在林蔓的眼中,翠兰嫂看见了些许沉重。她一时无言,静静地陪林蔓站在一边。   有些人家的饭菜好了,来喊孩子回家吃饭。广场上的孩子越来越少。   林蔓蓦地笑了:“我的母亲啊,是个奇怪的女人。”   翠兰嫂道:“这话怎么说?”   林蔓道:“从小到大,但凡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会强迫我亲手毁掉。不管是一只漂亮的发卡,还是一只可爱的兔子,无一例外。”   翠兰嫂不解:“这是什么母亲?哪儿有这样给人当妈的!”   林蔓道:“她告诉我,绝对不要特别喜欢一样东西,因为人往往都是毁在自己最喜欢的东西上。如果我没了这一部分情感,那么就再没什么能伤害到我。”   翠兰嫂愕地说不出话,她实在难以想象,世上竟有像林蔓母亲一样恐怖的女人。她居然会以这样极端的手段教育她的女儿。   “那么她成功了?”翠兰嫂觉得林蔓有些可怜。   自从怀孕后,翠兰嫂忽的平生出了许多的母爱来。无论是对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路上奔跑而过的小孩,她都感到莫名地喜欢。而相应的,一旦听到哪个孩子遭遇不幸,她亦会感到难受。因此,当知道林蔓还是孩子时候的种种遭遇,她心里一阵阵地跟着不舒服。   林蔓长叹了口气道:“她成功了。她成功地塑造了我性格里的每一个部件,挖去了她所认为我情感里的一切多余。”   翠兰嫂道:“其实,现在她既然不在你身边了,那你就可以过你想过的日子了。”   林蔓苦笑:“谈何容易。你知道吗?当我以为我可能怀孕时,我本能地接受了它,但心里毫无波澜,一点像其他人要当母亲所该有的喜悦都没有。”   翠兰嫂惊喜道:“你怀孕了?”   林蔓笑道:“我今天去医院查过了,只是肠胃不适,并没有怀孕。”   翠兰嫂道:“你好像很高兴你没有怀孕。”   林蔓道:“那当然了,做我的孩子并不是件幸福的事。”   翠兰嫂不解道:“为什么?”   林蔓无奈道:“我会像其他母亲一样抚养他,给他我所应该给他的一切。但是,他永远也得不到我的爱。我了解一个缺失母爱的孩子的痛苦。那样的日子,并不好过。”   天色完全沉下来了。   林蔓和翠兰嫂分别后,拎着啤酒回到了仿苏楼下。   仿苏楼下站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远远地看见林蔓,直冲林蔓挥手。   “左大叔?”林蔓意外地认出人影是左根生,快步走到他面前。   左根生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道:“小林同志啊!有件关于小军的事,我想请你和秦公安帮忙。” 第188章 职工幼儿园的名额 二更   林蔓忙迎左根生上楼。   秦峰正在家里奇怪, 怎么林蔓还没回来。   但听外面的门开了又关, 放了楼道里的喧嚷声进来。   秦峰走出厨房一看, 意外地看见林蔓领了一个中年人进家门。   有一段时间没见左根生,秦峰险些认不出他了。   左根生头上多了许多白发。过去,他是黑发多, 白发少,笔挺的灰色人民服一穿, 看起来格外精神。而现在呢!他是白发多,黑发少,皱巴巴的灰色人民服一穿,再加上他满面的皱纹、无神的双眼,使得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颓势。   “秦公安, 真是不好意思, 打扰你们了。”左根生笑对秦峰说道。他手里各拎了一袋糖果和罐头。一进屋, 他就强塞进了秦峰的手里。   “我们大家都熟了, 何必这样客气。”秦峰强推不掉,只好收下左根生送的礼。   左根生道:“这次来是想请你和林蔓同志帮个忙。哪儿有找人办事, 不送礼的道理啊!”   林蔓请左根生坐在餐桌前。厨房里的饭和菜都快好了, 她让秦峰陪左根生坐在屋外聊天,她快步走进厨房,端饭锅下灶, 给炒锅里的菜填上味道,盛在碟子里。   秦峰给左根生满上酒,寒暄地问他近况:“左大婶和小军最近怎么样?前些日子, 我和林蔓去医院看左老爷子,谁知他已经……”   左根生面露苦色,举起酒杯喝下了大半。   砰!   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左根生由衷地感慨道:“这日子是一年比一年难过啊!”   林蔓端菜上桌后,又添炒了两样下酒的小菜,炒花生米和辣椒炒毛豆。当她端最后一碟菜上桌时,秦峰手边的酒瓶已经空了大半。秦峰给她使了一个眼色,让她看他面前纹丝不动的酒杯,以及一点没少的小菜。她立刻明白了秦峰的意思。看来左根生一定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要不然,怎么会光喝酒,不吃菜呢!   “您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么?”林蔓推花生米到左根生面前,劝他先吃些菜。   左根生酒喝得急了,脸涨得通红。他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句道:“唉!越来越难过了。”   林蔓和秦峰面面对视了一下。   转过头来,林蔓边给左根生刚空了的酒杯倒满酒,边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左老太太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左根生道:“人已经走了,年前的事。”   林蔓愕地说不出话。   秦峰接着林蔓的话说道:“那,左大婶呢?她和您一起来江北玩玩多好,还能带小军过来。”   秦峰想用旁的事来转移话题,桌上的气氛太凝重了,实在急需一个轻松的话题。   左根生又叹气道:“也死了,刚过了年就走了。她一直难受儿子儿媳离婚的事,受不了打击,走了。”   “那家里不就剩小军一个人?”林蔓担心道。   左根生道:“我让邻居一个婶子带着,不碍事。”   林蔓放下了心。她看左根生愁眉不展,安慰他道:“左大爷,世事无常,人既然都去了,您也别太悲伤过度。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小军呢!他可就靠您了。”   左根生点头道:“没错,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孩子抚养好。”   话罢,许是将悲伤的事讲了出来,左根生心里舒坦了一些。他吃了两口菜,又大扒了两口饭。再不像刚开始一样急着灌酒了,他再端起酒杯时,只略略地抿一口。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有件关于小军的事,想麻烦秦公安。”左根生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出口。   “说吧!左大叔,只要我能做到。”秦峰放下了筷子,认真地听左根生的请求。   左根生道:“我们那个职工幼儿园啊!名额太少,我们家小军没排上。所以我想请秦公安帮个忙,看能不能把小军安排进你们公安局的幼儿园。”   秦峰笑道:“没问题,我就说我是小军的叔叔,明天带他去幼儿园办个手续,问题不会太大。”   左根生没想到秦峰会答应的这样痛快。一时间,他对秦峰和林蔓充满了感激,对两人说了好几句感谢的话。   秦峰和林蔓都表示帮小军入园不算什么大事。他们和小军也算是有缘,叮嘱左根生将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尽管开口。   许是感慨生活艰难,又许是被林蔓和秦峰感动到了,左根生几次红了双眼。   吃完饭后,林蔓和秦峰执意送左根生到码头。   站在码头上,他们望着左根生乘的轮渡渐渐远离。当轮渡行驶到江心时,他们隐隐地望见左根生背转过身,摸了一把脸。看样子,好像是哭了。   “小军还真是可怜。一下子,就剩下一个亲人了。”秦峰拉着林蔓走下码头。   侧面刮来一阵凉风。   林蔓忍不住打了一个哈切。秦峰看四下无人,搂林蔓在怀里。林蔓亲呢地环住了秦峰的腰。两人都不急着回家,乐得缓缓地迈着步子,向着家的方向走。   “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左大叔还有的熬。”林蔓由衷地叹道。   秦峰道:“对了,明天我去帮他办手续。表格上,我怎么写?”   林蔓仰头看向秦峰:“什么怎么写?”   秦峰道:“是写他的叔叔婶婶,还是写别的什么?”   林蔓道:“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吗?”   秦峰摇头:“不会。”   林蔓满不在乎道:“那随你写什么好了。”   转眼间,林蔓和秦峰走到了仿苏楼下。   上楼时,林蔓突然留意到楼前多了一抹淡淡的紫色。她回头多看了两眼,惊觉竟是楼前的丁香花开了。秦峰不以为意地说道:“夏天到了,丁香能不开吗?”   林蔓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间,1964年的春天已经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峰本不用早起。这天他上中班,只要11点出门就行了。可奈何他答应了左根生,要替左小军办理入园手续。于是,他和林蔓一起吃过了早饭后,一起出门。   站在岔道口分手时,林蔓对秦峰说道:“办完了以后,你下午有空的话就给我一个电话吧!”   秦峰点头答应林蔓:“嗯!我一定抽空给你电话。”   林蔓估摸着秦峰的电话应是下午3点左右来,因为秦峰曾经对她说过,他们就那时候有空。于是她将跑车间的事全放在了上午,打算下午留在办公室等秦峰的看话。   可谁成想……   整整一上午,林蔓都忙得不可开交。   在小白楼和车间之间,她来回地跑。恰逢这日有批货要进厂,她不得不又往运输科去了几次。   一次,她刚刚气喘吁吁地跑回科室,小李就对她说道:“刚刚你爱人来电话,让你回来以后打这个电话找他。”   林蔓心里犯疑,怎么这时候来电话了,难道左小军的事办的不顺利?   小李递给林蔓一张小纸条。条子上有电话号码。林蔓记得秦峰办公室的电话,也记得马队长的电话。这个电话,不是它们中的任何一个。   林蔓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起:“你左小军的家长吧?”   林蔓正一头雾水,秦峰那边接过了电话:“我现在幼儿园,他们说必须要是孩子的父母,才能办理入园。”   林蔓为难道:“这就太麻烦了,我们又不能把小军的户口转到我们名下。”   秦峰道:“那到没那么麻烦。刚刚园长对我说了,用不着凭户口,只要在登记簿上填我们是小军的父母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林蔓对秦峰确认道。在户口的问题上,她觉得无能为力。可如果只是挂个名,她倒觉得无所谓。毕竟也用不着她和秦峰付出什么,既然举手就能解决左根生的大麻烦,那就帮帮他好了。   秦峰肯定道:“就这么简单,就要登记上,可以马上给小军办理入园手续。”   “那你就写上好了。”林蔓说道。   秦峰那边得了林蔓的确认,马上按照园长的要求,在一本入园簿上填上他和林蔓的名字。于他和林蔓的名字后面,在“关系”的一栏,他填上了“父母”两个字。   另一边厢,林蔓刚刚挂断电话,就遭到了一旁小李的调笑。   “林蔓,怎么你才结婚半年,孩子就要上幼儿园了。也太快了吧!”小李开玩笑道。   繁忙的工作中,科室里总有人借着各种机会开玩笑,以便放松紧张的心情。   林蔓白了小李一眼:“胡说什么呐!那是我亲戚家的小孩,想挂在我爱人的名下,进他们公安局的幼儿园。”   “唉,怎么不办到咱们厂的职工幼儿园?将来升子弟小学,咱钢厂的学校可都是市重点,省市里都排得上号。”有人不解道。   林蔓道:“人家家里就一个人带孩子,又住在江南,当然要先挑近的了。”   众人觉得林蔓的话有道理,纷纷点头。   提到入学问题,有早当母亲好多年的女科员忍不住发表意见道:“不过公安局的子弟小学啊,也还不错了,在江南绝对排的上号。”   “那还是不如咱厂的学校,公安局的子弟学校顶多就是个区重点。”有人不服气,执意还是本厂的学校最好。   因为接了秦峰的电话,林蔓的工作进度被耽搁了一些。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其他人都去食堂了,她还不得不留在科室里,等一通从车间打来的确认电话。   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林蔓快步赶到食堂。   这天食堂里的人格外多,即便中午过去了大半,食堂里依然人山人海。   打过了饭菜后,林蔓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她刚坐下不久,坐在她对面的人就吃完离开了。她埋头吃饭,没有留意到另一个人坐到了她面前。直到那个人轻叩了两声桌子,她才应声抬头。   郝正义嘴角浮起了一抹得意的笑:“猜猜看,我帮你找到什么了?”   林蔓挑了下眉,一时猜不出郝正义想邀哪门子的功。   郝正义道:“我啊!找到了去年举报你的那几封信。”   林蔓猛地一怔,急切地确认道:“就是举报我向朱明辉行贿的那封?”   郝正义点头:“没错,就是它!” 第189章 黑影 三更   在林蔓的心里, 一直存着一个疑问。   那个举报她向朱明辉行贿的人究竟是谁?   显然不是人事科长林志明, 因为政治科收到这封举报信时, 林志明已经因为涉嫌与对岸特务勾结而被捕了。   后来,林蔓又一直以为这个人是卢爱华。种种迹象表明,卢爱华的嫌疑最大。   眼看着中午的时间过了大半, 食堂里的人不但没有变少,反倒越来越多。   食堂里, 各种人声响得震耳。   叫嚷着打菜的声音,吵着让挪位子的声音,相熟的不同科室的人碰见,热络地寒暄的声音……   这些声音一阵阵地交织在一起,好像浪潮一样此起彼伏, 一浪翻过一浪得响。   林蔓庆幸她找到了一个偏僻位置。今天食堂里人那么多, 谁和谁坐在一起都不奇怪。再加上每个人为了听到对方声音, 都不得不交头接耳, 或用喊的。这样一来,反倒让她和郝正义的谈话更加安全。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谁都无暇顾及到她和郝正义都说了什么。   从桌子下, 郝正义递了一页纸给林蔓:“这就是那封举报信。”   早在和徐伟有合作时,林蔓就让他拿那封举报信给她看了。徐伟没有拿给他,说是举报信被上面的人调走存档了, 拿不出来。   后来,林蔓改和郝正义合作。她也让郝正义去帮她取那封举报信。郝正义给她的回复是,被存档的举报信原件已经遗失了。   看着纸上的陌生字迹, 林蔓问郝正义道:“不是说这封信丢了吗?”   郝正义道:“这事说来也邪了,上面真有人把档案调走了,后来我打电话去要,他们也确实亲口告诉我,那封举报信原件丢失了。”   林蔓道:“你说的上面是哪里?”   郝正义道:“我们政治科的上面当然是监察委员会啊!”   “监察委员会?”林蔓喃喃道。以监察委员会的严谨,按道理不该犯遗失文件这种低级错误啊!   郝正义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档案室不是闹耗子了吗?我们刚刚开展了一次灭鼠行动,还给档案室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在这次大扫除中,有人在一处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这封举报信。”   “说实话,那个角落可够偏的,要不是我们搞了一次大扫除,恐怕那东西放在那儿几十年,都不会被人发现。”郝正义越往下陈述,越觉得自己怪有运气的。   依着郝正义给的零星线索,林蔓稍加推测道:“你说,会不会是这样,这封举报信是徐伟藏的?”   郝正义倾身向林蔓,低声地问:“他藏这个做什么?”   林蔓道:“或许,他知道写举报信的人是谁,想拿它当护身符。所以当上面的人问它要这个时,徐伟谎称举报信丢了。其实,举报信并没有丢,而是被他藏了起来。”   郝正义不解道:“可是,上面的人不是把信调走了吗?”   林蔓勾起唇角,反问郝正义:“你们谁亲眼见到徐伟把信交给上面了?”   郝正义恍然大悟道:“还别说,你说的事确实有可能。那段时间,徐伟是组长,跟上面的人对接的人一直是他。我们都是从他嘴里听说,谁来拿材料了,谁来取文件了……事实上谁都没有真正见过。”   赞同了林蔓一部分的推测后,郝正义略想了一下,反倒更不解了:“可还是不对啊!后来我跟上面联系过,他们也告诉我,文件在他们那里,又说文件被他们搞丢了。”   林蔓笑道:“如果上面从头到尾都没有拿到文件,而故意编出这样的谎话呢?”   郝正义眼前一亮:“你是说?”   林蔓道:“我估计,全部的过程应该是这样,出于某种原因,一个人写了这封举报信陷害我。他很谨慎,生怕我将来又有再起来的一天,而回去查他报复他。于是,他要立刻收回这封举报信。徐伟知道了这个人的秘密,暗暗地留下了这封举报信当护身符,但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他没用上这封信。”   郝正义听得头皮发麻,连声追问:“那么上面呢?又是怎么回事。”   林蔓道:“举报我的人没收回举报信,心里总是不踏实。所以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徐伟配合监察委员会撒一个谎,对外宣称举报信已经交上去了。”   顺着林蔓的思路,郝正义继续说道:“之后,他们再说东西弄丢了。这样,那个人就把你的视线引到了别的地方,甚至让你相信那封举报信真没有了。”   林蔓笑道:“没错。这个人会这样做,一来是因为不相信徐伟,二来是实在怕我知道他是谁。换句话说……”   林蔓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肯定认识我,并且对我非常的忌惮。”   郝正义挠了挠头:“真是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而且他肯定还和监察委员会关系不浅。”   “我会找到他的。”林蔓将举报信还给了郝正义。   “你拿这信回去研究一下好了。”郝正义接过了举报信,又再递回给林蔓。他深知林蔓和他同乘一条船,若是有人在暗中对付林蔓,那么保不齐将来也会对付他。   林蔓吃完饭了。她站起身,放信回郝正义手边,笑说道:“用不着,有些东西,我看一遍就够了。”   话罢,林蔓拿着饭盒离开了座位。当走到郝正义身侧时,她小声提醒郝正义道:“对了,找到这信的事,别让任何人知道。”   “放心吧!我明白。”郝正义回答的同时,将举报信撕得粉碎,扔进了桌边的废纸篓里。   回到科室,林蔓被邓萍叫到了桌前。   邓萍坐在她的办公位上,给林蔓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林蔓可以坐在她面前的空座上:“有件紧急的事,我要交代你一下。”   林蔓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略微倾身向前,保持着一个颇为恭敬的坐姿:“有什么事,您尽管交代。”   邓萍看了眼王倩倩的空桌子,回过头来对林蔓说道:“王副科长最近有不少学习会要开,科室里的一些业务就要靠你来帮着处理了。”   邓萍说话时,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乍得一看,颇为亲切。可是细细地感受下去,又让林蔓觉得其中并没有多少真诚。   林蔓轻笑:“邓科长,您这话说得严重了。我也才进科里没几天。王副科长既然不在,我们自然就要听从您的领导。”   邓萍很满意林蔓的答复,点了一下头:“很好,科里近日要采购一大批货品。时间很紧,任务很重。王副科长不在,那我就把这事交给你做了。”   林蔓不想有越矩的地方,于是向邓萍确认道:“你说把事情交给我,意思是?”   邓萍道:“这个星期,科室里的科员都归你管。”   林蔓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上工铃声响了,林蔓起身走回办公位。   “林蔓!”邓萍冲林蔓的背影又喊了一声。   林蔓回头看向邓萍:“什么事?邓科长。”   邓萍笑道:“好好干,别辜负我对你的器重。”   林蔓回给邓萍一个无害的笑容。当转回头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过王倩倩的桌子。   王倩倩的办公位已经空了好几天了。   林蔓不禁暗想:王倩倩也是被邓萍器重的榜样啊!可现在怎么样,刚上位没两天就被变相卸了权,成天满厂满市地开会去了。   听到铃声,科室里的科员们陆续忙活了起来。有人继续做上午没做完的工作,有人接到一通电话,又开始做新的材料。   邓萍用笔敲了两下桌子。众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事,看向邓萍。   邓萍把对林蔓说的事,又对众人讲了一遍。同一时间,她拿出了一沓文件,将近几天十万火急需采购的货品名单,当众交给了林蔓。   林蔓正式接手工作后,马上开始了部署。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对科员们进行了分工,一些人负责制作单据,一些人负责反复核对数据,还另有一些人跟她一起,打电话给不同的厂家,洽谈出最合适的价格。所有工作的部署,林蔓只用一刻钟就完成了。仅用这一刻钟的时间,她便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邓萍坐在一旁,看着林蔓部署一切。当众人接受了林蔓的指示,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时,她黝黑的眼眸蓦地沉了……   由于任务紧急,林蔓不得不让科员们把当天的事都做完了再下班。不知不觉间,大家忙至深夜。   好不容易做完了事,有人累得抻了一个懒腰,望向墙上的挂钟:“哎呀,都11点了。”   一个人的惊叹刚一发出,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响应。   “呦,都这么晚了,饭还没吃呢!”   “嗨,也不知道家里留没留饭。”   ……   林蔓拍了拍手,让科员们赶紧回家。   随着“砰砰”的桌子椅子的挪动声陆续响起,又陆续消失,科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林蔓关上办公室里的灯,走进黑暗的楼道,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门一关,楼道里的黑暗立时更浓了几层。   借着窗外月亮微弱的白光,林蔓走出了小白楼。   林蔓算着上中班的秦峰应该还没到家,于是她不急着回家。迎着和煦的晚风,她一路缓缓地走。她心里想着,兴许会在路上碰见秦峰。   当走到葡萄架时,林蔓见到一个车棚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她高兴地奔了过去。   秦峰下车后,把自行车停进车棚。冷不防地,他感到侧面跑来一个人。他转头去看,意外地看见林蔓站在了面前。   “你来接我?”秦峰惊喜道。   林蔓亲昵地挽秦峰的手臂:“不是,我刚刚下夜班。”   秦峰略有失望,锁上了车子。   林蔓补充了一句道:“我想着你快回来了,所以就慢慢地往回走,想着说不定能在路上碰到你。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黑暗中,秦峰勾起了唇角,眉头舒展:“是么?那还真是巧了。”   拉着林蔓,秦峰迈步走向门栋。   突然,秦峰停下了脚步,猛地回头。   林蔓不解地问:“怎么了?”   秦峰望着身后的一片树影,沉声道:“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林蔓顺着秦峰的视线所向看去。无论是车棚前,葡萄架下,还是几株大榆树前,都空无一人。   林蔓喃喃地念叨:“什么嘛?根本没人啊。”   秦峰神色凝重,沉声道:“或许,是我看错了。”   话罢,秦峰拉紧了林蔓的手,快步上楼。   经过楼道镂空的石窗时,林蔓再一次向外看去。   刚才他们经过的地方还是黑乎乎一片,仔细地看,仍是什么人都没有。 第190章 云湖市 一更   邓萍安排的工作, 林蔓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切还算顺利,除了在价格上跟对方厂家有过少许摩擦, 但林蔓只打了三两个电话就解决了。   星期五下午,一切终于进入到了收尾的阶段。   坐在办公位上, 林蔓抿了两口热茶。陆续有科员走到她桌前, 告诉她工作的进展。货品数量确认好了, 厂家确认好了, 运输科也都准备好了……   阳光透过明净的窗玻璃,温暖地照在林蔓的身上。在阳光中, 林蔓闻到了一股绿叶的草香, 清新怡人。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榆树叶子, 她不禁失神地想:天气这么好,要是能去外地的什么风光胜地游览一下就好了。或者爬山登高, 或者泛舟湖上……   邓萍从外面进来, 经过林蔓桌前时, 顺口问她道:“工作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蔓回过了神,回答道:“都好了,不少厂家那边已经在装货了。”   邓萍满意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向她的办公位。   铃~~~   小李接起了一个电话, 脸色骤然大变。搁话筒在桌上,他急急忙忙地冲到林蔓桌前:“云湖市突然管制了, 禁止一切货品出入,对方厂家说,最快得要半个月后才能解禁。”   “你打个电话给他们市里, 就说我们这里是江城的五钢厂,材料都是有特殊需要的,不能耽误,请他们给发个特别通行证。”林蔓过去也曾碰到过相似的事。一般情况下,电话那头只要一听到他们的厂名,多数都会配合特事特办。   依着林蔓的交代,小李又拨通了云湖市政厅的电话:“喂,我们这里是江城市的五钢厂,我找……”   小李打电话找人商量的时候,邓萍也打了一个电话给厂委,希望那边出面同云湖市的领导商量一下。   在电话里,邓萍同人商量道:“……两个星期太长了……嗯……嗯……这个材料不能少,否则就要停工了……”   小李还在等人来接电话,邓萍那边就等来了厂委的回复。   “嗯,嗯,好,我知道了。”   邓萍挂下电话,转而对林蔓说道:“我们在云湖市没有相熟的领导。厂委说了,这回只能靠我们自己同那边商量。”   一下子,压力全落在了小李一人的肩上。   林蔓和邓萍相继离开了位子,站到了小李的身边,陪小李一起等待那边的回复。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电话那头有人说话了,手握听筒的小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好,好,您稍等一下。”   小李捂住话筒,对林蔓和邓萍说道:“那头不同意,说省城的铁合金厂都给他们去过电话了,一样没的通融。”   林蔓和邓萍对视了一下。邓萍一时没有主意。林蔓转过头来,对小李说道:“你对他们说,我们的货都已经出库了,现在不能马上运到江城来,就会产生耗损,这可会造成重大的国有资产损失。”   依着林蔓的话,小李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遍。电话那边的人觉得事态严重,不得不找更高一级的领导说话。于是,他又让小李站在电话机前等了好一会儿。   终于,电话那头响起了更高一级领导的说话声。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清朗而充满阳光,非常好听。   “嗯,嗯,没错,”小李对着电话应了两声,忽的抬头看了眼林蔓道,“没错,她就在旁边。”   电话那头的人说道:“让她接电话。”   小李把话筒交给林蔓。   林蔓接过话筒,心里直犯疑:“喂?”   电话那头竟传来朱明辉的声音:“明天你来签一张单子,货当天就可以出城。”   林蔓又是欣喜又是意外:“真的,就这么简单?”   邓萍在旁焦急地问:“怎么样?那边同意了?”   林蔓捂住话筒道:“没错,只要我明天去签张单子就行了。”   “明天科里还有不少事要你处理,还是我去吧!”邓萍觉得电话那头的领导还算有些份量,她想借着签单子的机会结识一下。   林蔓松开捂话筒的手,对朱明辉说道:“明天我们科长可以亲自过去。”   朱明辉笑道:“不行,这事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批的,我就认你一个人。”   朱明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堵死了邓萍去云湖市拉关系的意图。   邓萍心里不舒服,不明白那头的领导为什么不认她这个科长,而偏要认林蔓一个小小的普通科员。   “你认识那边的领导?要不然他怎么会只让你去。”邓萍问林蔓道。   林蔓不想多谈她和朱明辉的关系,便拿话搪塞道:“不认识。或许他是觉得普通科员去,比较好招待吧!你要是过去,他免不得要找人陪你,太麻烦了。”   邓萍点了下头,勉强接受了林蔓的解释。   表面上,邓萍还是做足了好领导的样子。她不但痛快地开出了介绍信,还拨了一笔差旅费给林蔓。   小李告诉林蔓,去云湖乘江上的轮船比火车快得多。火车要转车,轮船可以直达。   于是,林蔓当天不得不提早下班,赶去码头买去云湖市的船票。   晚上回家,林蔓告诉秦峰:“我明天要去云湖市出差。要是事情顺利,晚上应该能回来。”   秦峰正靠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云湖?那可是个好地方,几年前我出差去过那里。”秦峰放下报纸说道。   林蔓好奇地问道:“怎么个好法?”   “气候宜人,风景秀丽,你去了就知道了。要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到云湖边上去找一艘乌篷船,让它载你在湖上游览一番。”秦峰凭着过去到云湖市办事的经验,给予林蔓由衷的建议。   “泛舟湖上?”林蔓喃喃地念叨。光是想想那一番水光湖色的缠绵意境,就不禁让她心生向往。   星期六的天气比星期五还要好。   林蔓乘船到云湖市。   江风宜人,灿烂的阳光铺洒在江面上,使得翻滚的浪花里泛起了点点流动的金光。   临近中午时分,一辆小型客轮在云湖市的码头上靠了岸。   一下船,林蔓就被卷入了上下船的人潮里。她不得不左推右搡,费劲地往外面挤去。猝不防地,她忽然觉得周遭有了空当。同一时间,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住了她。她意外地抬头,迎面对上嘴角浮着一抹淡淡笑意的朱明辉。   “你怎么来了?”林蔓问道。   朱明辉笑道:“我来接你啊!”   从江城市到云湖市,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一班船。林蔓记得她只对朱明辉说她今天会到,但并没有说坐了哪一班船。她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搭这一班?”   朱明辉一边护着林蔓往外走,一边回答道:“我从早上就等在这里了。”   说话间,朱明辉和林蔓一起走出了码头。   码头外的路边,停靠了一辆军绿色吉普车。朱明辉为林蔓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后,绕过车头,坐上了司机的位子。   “你不是在省城吗?怎么跑到云湖市来了。”林蔓系上了安全带。   朱明辉发动引擎,车子缓缓地行驶起来。   不多会儿的功夫,车子驶出了码头前的一条小路,开上了大道。随着路越来越宽敞,车速也越来越快。大道的两边尽是青青的白杨,或高或矮的漂亮房子。   前方遇到了一个红灯,朱明辉踩了一脚刹车,转头看向林蔓:“我是上个月调过来的。这里发展好,很容易做出成绩。我领导的意思是,让我在这里做一段时间,等存够了资本,再调回去。”   林蔓回看了朱明辉一眼,然后淡淡地笑道:“回去以后,你应该就能升职了吧?”   朱明辉道:“应该是吧!只要领导那边没什么变动。”   红灯变绿,朱明辉的车子又发动了起来。   朱明辉目视前方的路况,闲闲地问林蔓:“怎么样?说说你吧!现在混到哪里了。”   林蔓叹了口气道:“本来差点升供应科副科长了。可是上面空降了一个人下来,一切都泡了汤。”   朱明辉笑道:“不要紧,我相信你啊!早晚能上去。”   车子开到了云湖市市政厅的大楼前。灰色石墙的大楼颇为气派。大楼的外面有一圈院子。院子的大门是更有气势的双扇铁栅门。有卫兵站在门外的岗位上,肩上背了一杆□□。   朱明辉的车子开到门前,立刻有人从岗亭出来为他开门。他的车子开进大门时,卫兵向车上的他敬了一个礼。   “我们先去吃中饭吧!现在科室里都没什么人。”朱明辉停好车头,向林蔓提议道。   “行!客随主便嘛!”林蔓松开了安全带,拎公文包下车。   正午的阳光烈得刺人眼,林蔓睁不开眼,不得不拿手遮挡了一下。   恍惚间,朱明辉走到了林蔓的前头。   朱明辉发现林蔓没跟上来,回头催她道:“快点走吧!这里食堂的菜不错,一点也不比省城国营饭店的菜差。”   林蔓快走了几步,追上朱明辉:“可是我没带饭盒。”   朱明辉道:“没事!我有一个新的,可以拿给你用。”   云湖市政府食堂的菜果然不错。打菜窗口里的菜虽然也是用大不锈钢盆盛着,内里的菜却要比五钢厂食堂里的菜精致得多。口味有咸有甜,偏甜的口味占多。朱明辉告诉林蔓,这是由于政府里有不少江浙一带来的干部的缘故。   朱明辉要了一份土豆炖牛腩,林蔓要了一份久违的梅菜扣肉。   食堂大厅里人山人海,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人。   朱明辉带着林蔓走到窗边。   有两个人看见朱明辉和林蔓向着他们走来,急忙扒拉净了饭盒里的饭菜,起身让出位子。   林蔓和朱明辉刚刚坐下,就有一个穿格子衬衫灰裤子的年轻女人走向他们。   年轻女人相貌清秀,剪了齐肩的短发。她走到朱明辉和林蔓的桌边,颐指气使地瞥了一眼林蔓,质问朱明辉道:“朱科长,这位女同志是谁?还要你亲自开车去接。” 第191章 雨过天晴 二更   质问朱明辉的女人叫陈静。她是市X的独生女, 自小娇惯着长大。尽管年纪轻轻,尚不过二十三四岁, 就已经是财务科的副科长,可谓前途无量。   有人告诉陈静, 今天一早朱科长就开车出去了。他走了一上午, 中午的时候, 带回来一个漂亮女人。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食堂, 朱科长竟然还把他的饭盒给那女人用。   陈静本来在食堂后头的小间用餐。跟五钢厂一样,云湖市政府的食堂后有几个小间, 高层的领导干部都在这里吃小灶菜。   陈静饭才吃了一半, 就有好事的人跑来对她说了朱明辉的闲话。   一听朱明辉跟个漂亮女人一起, 陈静立刻没了吃饭的心情。她搁下筷子,起身急步走到前面的食堂大厅。当见到朱明辉眼含笑意地看着一个女人, 且还体贴地帮她擦净桌子, 陈静气不打一出来, 瞬时顾不上矜持脸面,径直冲到了朱明辉的面前,质问他道:“这位是哪个单位的女同志啊?还需要你亲自去接。”   林蔓放下刚刚拿起的饭勺,看向朱明辉。   朱明辉淡淡地笑了下, 以他惯有的彬彬有礼的语气,对陈静介绍林蔓道:“这位是五钢厂供应科的林蔓同志, 今天来办点事。”   陈静瞥了一眼林蔓,轻蔑地笑了下:“就是一个普通科员啊!”   转而,陈静又看向朱明辉, 另换了好态度说道:“像这样的人,你让她自己来就行了,不用你亲自招待。”   坐在朱明辉身边的人识相地起身,为陈静让出一个空位。   陈静挨着朱明辉坐下,又感慨了一句道:“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好了。”   陈静对朱明辉的意思,林蔓全看在眼里。她无意得罪人,想向陈静解释一下,顺便暗示一下,她对朱明辉没半点意思,绝不会抢她的心上人。   林蔓刚要开口,朱明辉蓦地抢在了她的前头。   朱明辉对陈静说道:“林蔓同志是我的朋友。我去接她,不光是为了工作。”   “她是你的朋友?什么朋友?”陈静连声追问。   “普通朋友。”林蔓淡淡地说道的同时,放了右手在桌上。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小圈金光。   当看见林蔓手上的婚戒,朱明辉眸色一沉,眉间骤起了一片阴郁。。   “你结婚了?”陈静也一眼看见了林蔓手上的戒指。   “是!”林蔓点了下头,心想这女人应该放心了吧!   陈静长舒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失态,她害羞极了。   “既然你是朱科长的朋友,那我们到后面吃饭吧!我让大师傅炒两样小菜,再给买两瓶啤酒。”陈静热情地邀请林蔓,一改之前的盛气凌人。   林蔓笑了一笑,摇了下头:“不了,我吃过了饭后,还要赶着去办事。”   “你会在云湖市留几天?”陈静问道。   林蔓道:“下午我就回去了。”   陈静完全地放下了心。一个来了就走的女人,看来跟朱明辉也不会有多好的关系。   “那行,我就不打扰你们了。”陈静站起身,悻悻地离去。   临走前,她叮嘱朱明辉道:“我爸找你有事,晚上来我家吃饭吧!”   朱明辉点了下头,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陈静走后,林蔓和朱明辉继续吃饭。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当饭快要吃完时,朱明辉首先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蔓正在吃饭,头也不抬地答道:“今年一月份。”   朱明辉嘴角勉强勾起一抹轻笑:“恭喜你!”   林蔓抬起头,直视朱明辉的双眼:“谢谢!”   朱明辉轻咳了两声,回避了林蔓格外坦然的目光。   吃完饭后,朱明辉领着林蔓回到办公室。准备让林蔓签的单子就放在桌上。朱明辉拿给林蔓签完了后,马上打电话给交通科,让其给五钢厂的货品放行。   办完一切手续后,朱明辉对林蔓说道:“我送你去码头吧!”   林蔓摇了下头,笑道:“不了,我已经耽误你大半天了。再说云湖这里风景很好,我想自己逛逛。”   朱明辉略有一些尴尬,低下了头。他揣手进裤兜,想摸一包烟出来。蓦地,他摸到了另一样东西,心头不禁翻上了浓浓的苦涩和酸意。   “这样东西,就当我送你的结婚礼物吧!”朱明辉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长方形藏蓝色细绒盒。   林蔓没想到朱明辉会送她东西,她挑了一下眉,接过细绒盒:“里面是什么?”   朱明辉笑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林蔓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装了一支派克牌金笔。   林蔓合上盒盖,轻笑道:“你这礼物可够贵重的,我不该要。”   朱明辉凝看林蔓,玩味地笑道:“这礼物如果是送给普通科员的林蔓,确实贵重了些。但是……”   林蔓仰头直面朱明辉:“但是什么?”   朱明辉嘴角的笑意渐浓:“但是,如果这支笔是送给五钢厂厂长的林蔓,倒是没有那么贵重了。”   林蔓收回了要还给朱明辉的金笔,大方地放回包里。她转身离去,冲着身后的朱明辉挥了挥手:“行啦!我收下了。”   失神地看着林蔓的背影,朱明辉忍不住往前迈了两步。   林蔓打开门,忽的想起了什么,转回头看向朱明辉:“对了……”   朱明辉心中猛地悸动了一下,往前大迈了一步道:“什么事?”   林蔓笑道:“将来你要是结婚了,可一定要告诉我。我呀!也会送你一份大礼。”   林蔓开门离开。   “砰”的一声门响后,办公室里就剩下了朱明辉一个人。   朱明辉摇了下头,苦笑了一下。办公桌上的电话“铃铃铃”地狂响,好几个人敲门来找他办事。一向工作狂的他,忽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了。世间的一切,恍然在他周遭失去了所有颜色。   一个人冲进办公室,急着让朱明辉签字:“朱科长,那边可等的急了。”   “他既然等不急,就别等了。”朱明辉冷冷地说道。他站起身,拎着人民服的外套出门。   站在大门的岗亭前,朱明辉偶然回头,看见了他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一个面容有说不出的颓丧的高瘦男人上身穿着白衬衫,衬衫的袖口随意挽上了手肘,下身穿着笔挺的黑裤子,一直垂到脚上锃亮的黑皮鞋上。   门卫的看门大爷见到朱明辉,忙从岗亭里出来,热心地问:“朱科长,您是要等人吗?”   朱明辉摇了下头:“没有,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朱明辉迈步过了马路,闲闲地沿着路走了起来。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做,就想随便地走走。   “那要不要派车……”门卫大爷冲着朱明辉的背影喊道。   朱明辉没有回应,径直过了马路。   门卫大爷觉得奇怪,挠了挠头道:“这个朱科长,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另一边厢,林蔓走出市政厅大楼后,向门卫大爷打听了一下云湖的去法。门卫大爷给她指明了方向,告诉她云湖离市政厅大楼不远,只用走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云湖上,平静的湖面好像一面镜子,反射着太阳耀下来的光。偶尔起风了,湖上泛起了涟漪。波光粼粼,有数条乌篷船穿梭其中。   林蔓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找到了一艘停靠岸边的乌篷船。撑船的渔夫是个胡须满面的老人。   “老人家,您能带我游船吗?”林蔓掏出了些许钱票,向老人暗示,不会让他白费力。   老人看林蔓拿着公文包,口音听起来是外地人。他扯着高亮的嗓音问林蔓:“姑娘,你是从外地来的?”   林蔓点了下头:“没错,我想临走前到湖面上游览一下……”   话到一半,林蔓勾起唇角,眼中闪着明媚的光:“人家都说你们云湖上的风光好嘛!我不看一下,就觉得白来你们市了。”   老人冲林蔓点了下手指,笑说道:“你这个姑娘,嘴还真甜!行啦,我可以顺道带你去乘轮船的码头。”   林蔓意外地惊喜到:“真的?这里可以到那边?”   老人道:“俺们这儿的湖是活水,通着桃花江呐!怎么到不了?”   话罢,老人撑起了篙,招手让林蔓上船。   跳上船后,林蔓钻进了乌篷里坐下。老人的乌篷船上很干净,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凳,可以让人对坐着。   老人大使了一把力气,撑船离岸。   林蔓坐在船里,忽然听见岸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人家,你这船能不能带下我?”   老人道:“同志,你要去哪儿啊?”   “无所谓,等下能回这里就行了。”   老人爽气地答应:“上来吧!载一个人是载,载两个人也是载。”   船猛地晃了一下,船头跳上来一个人。   林蔓感到好奇,偏头看来的是一个什么人。   猝不及防地,朱明辉探头进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朱明辉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船上看见林蔓。他猛地一怔,足足愣了三五秒钟。   老人撑船远离了岸边,渐渐驶向了江心。   朱明辉冲林蔓笑了一下,坐在了她的对面。   林蔓正要开口说话,谁料朱明辉亦在同时开口:“你……”   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收住了口,改换了其他的开场白。谁成想,他们又是同时开口:“我……”   朱明辉和林蔓相视而笑,同时笑出了声。在笑声中,刚才的尴尬消减下了大半。   老人不明就里。他站在外面撑船,只当朱明辉和林蔓是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女。他忍不住打趣两人道:“你们啊!也算是有缘了,老话不是常说吗?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   老人猛地收住了口。他想起如今年代不同了,再说这样的话,可是要被人拖出去挂牌子的。   之后的水路上,老人再没说过什么话。乌篷船里的林蔓和朱明辉亦是一样。林蔓倚着窗口,静静地欣赏湖面风光。朱明辉时而望着湖面,时而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林蔓。   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随着雨点越来越大,水上的浪渐大,船跟着摇晃起来。   砰——   坐在船中,林蔓隐隐觉得船靠上了什么。   “姑娘!到岸啦,你往前走两步路就到渡轮码头了。”老人冲着船里的林蔓喊道。   下船时,林蔓塞了些幸苦费给老人。老人欣然收下。   雨水转成了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林蔓跳上岸后,不得不举公文包在头顶。她刚往前急奔了两步,突然觉得头上的雨水没了。她抬头一看,朱明辉也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把雨伞,撑在了她的头上。雨伞不大,罩得她受不到雨淋,却打湿他大半边的肩膀。   “我向老人借了雨伞,快走吧!”朱明辉柔声道。   轮渡码头恰好有一艘往江城去的轮船靠岸。   朱明辉将林蔓送上了船。   船很快就开了,林蔓站在船舱的玻璃处,望向岸上打伞的朱明辉。   船渐渐驶离码头,外面的雨水越来越小。   恍然间,一道金光撕裂了层层的乌云直射下来。雨停了,天地间又是一片阳光明媚。 第192章 于晚秋 三更   林蔓从江城回来后, 同云湖市一样,江城也下雨了。   雨水断断续续地下, 直到星期一的早上才完全停下。   林蔓和秦峰本打算到公园去玩,因为骤然降临的雨水天气, 他们不得不取消了计划, 改在家里下了一天的棋。   从象棋到围棋, 再到军旗, 甚至连扑克都打了数圈,秦峰没赢过林蔓一次。   到了晚上, 林蔓高兴地抱着本子算:“按照这样算, 你可输给了我大半年的家务了。”   秦峰的工资都交给林蔓, 因此两人赌起钱来总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他们换了一种玩法,改用做家务的次数来当赌注。   秦峰无奈地起身去厨房。水斗的盆里累积了满满的碗筷。今天本来是林蔓洗碗。   秦峰打开水龙头, 往盆里倒了一半冷水又兑上热水。   林蔓倚着厨房的门, 一脸玩味地欣赏秦峰洗碗的背影。   林蔓总觉得秦峰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尤其是当他穿着白衬衫干活,将袖口挽上手肘的时候。   无论在任何时候,秦峰总是将腰背挺得笔直。他的肩很宽,流线样的完美线条往下收拢, 腰窄得恰到好处。再往下,是他两条站得笔直的长腿。   不时地, 秦峰转过头来,将洗完的碗放在一边。这个时候,林蔓会看见秦峰英俊的侧脸。   林蔓走到秦峰身后, 从后搂住了他,垫脚闻他颈项上的淡淡的烟草香气。   秦峰手上洗碗的动作不停,转过头对林蔓说道:“闹什么,我还没洗完呢!”   林蔓挨靠着秦峰宽厚的背,笑说道:“你洗你的,我抱我的,我们两不相干。”   秦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坏笑。不顾满手的泡沫,他猛地转身,揽紧了林蔓的腰。   林蔓惊觉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泡沫,忙嗔笑着将秦峰往外推:“你干什么,我衣服都脏了。”   秦峰凑向林蔓的耳后,柔声暧昧地说道:“没关系,我帮你洗。”   林蔓越是挣脱,秦峰抱得越紧。   在秦峰热吻上林蔓的同时,他的大手亦一把撩开了林蔓的衣服。瞬时间,林蔓从外到里,全沾上泡沫了。   “……唔……你的碗……”   “完了再洗。”   “……嗯……换个地方……”   “我们回屋去。”   从厨房转战回卧室,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洗碗的水洒了一地,泡沫流出了客厅,他们连灯都来不及关。   “再来!”   “你碗还没洗呢!”   “等会儿就洗。”   然而过了许久,秦峰都没有回到厨房去洗碗。直到深夜,楼道里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哭闹声。   啊——   林蔓推开了秦峰:“什么声音?”   秦峰也觉得奇怪:“不对啊,我们对门又没有住人。”   因为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凄厉的嚎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林蔓和秦峰考虑了一下,觉得现在正是夜半时分,万一是楼上邻居打架到了他们门前,他们也没法出去劝阻。家务事嘛!是最难理的案子!越是亲人之间的争吵,就越是难以处理。于是他们决定暂不理会,继续眼前。   床腿刚刚晃了两下,那声凄厉的女人叫喊又再响起来了。   啊——   这一次的声音里夹杂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林蔓和秦峰实在无心继续。两人穿衣下床,走出去打开房门。   房门外站了许多人。原来不光是他们被吵到了,楼上楼下不少人穿着睡衣、蹬着拖鞋跑出来。这些人都跟林蔓和秦峰一样,也是奇怪二楼的楼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蔓拨开人群,看见对门的房门大敞,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单薄的布衣坐在门外,一个身材消瘦、带着一副眼镜的男人站在门里。眼镜男的眼中尽是狠戾,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女人裸露的肌肤上遍是藤条抽过的印子。林蔓略扫了一眼女人身上的伤痕,发现其中有红有紫。这说明这些伤有新有旧。看来,这男人打这女人,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楼上楼下的人对眼镜男指指点点。有几个气不过的男人挽起了袖子,径直要冲上来,揍男人。   “哪儿有这样打老婆的,也太狠了吧!”   “当着我们的面,你都打成这样了。我们要是没看到,你是不是要打死她?”   “不行!叫妇联的人来!还有,叫公安!”   说到公安,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秦峰。同一时间,他们为秦峰让开了口子。秦峰走到了林蔓身边,站在了女人身前。   “同志……”秦峰俯下身,想扶女人起来。   男人攥紧了藤条,发狠地抢断秦峰的话:“我打我的女人,关你什么事!”   猝不妨的,男人的藤条又狠狠地挥下。秦峰一把抓住了藤条,厉声呵斥男人道:“同志!打人是犯法的,不管他是你什么人!”   狠地一拽,秦峰将藤条从男人的手里扯了出来。   刚巧华姨站在旁边,林蔓挨近了她,小声地问:“你们这么多人出来,怎么也没个人把这女人扶起来?”   华姨摇头叹道:“你可没看到刚才那男人多狠,你扶那女人一下,那男人抽得更厉害。”   男人不料藤条被秦峰卸了,立时气得火冒三丈,抬腿就是一脚,狠踹向女人。   女人刚刚挨了无数抽打,又被用力地踹了一脚。她伏倒在地上,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围的男人再看不过,纷纷抄起拳头,铺天盖地地砸向男人。   秦峰本想给男人一个教训,让大家揍上一会儿,再让他们收手。可谁成想,众人一撒开性子抡起拳头,便有些收不住了。恰巧有人去报告了保卫科,保卫科又通知了妇联,两方面人马在楼下汇合后,一起上楼来调节问题。   “哎呀,怎么打起来了,先拉开,快点拉开!”妇联主任嚷嚷着发号施令。   保卫科和秦峰一起上手,扯开了一众气不平地揍男人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保卫科的分队长一本正经地问众人。   其实刚一上楼时,他看见一个女人趴在门口,众人又在齐心地揍这家的男人,就将事情的原委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像这样的事,他懒得多理。无非就是打老婆惹了众怒嘛!两边劝劝就行了,再口头警告一下众人“不能打人”,转头就可以收队。像这样处理,不会得罪任何人。   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觉得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他拉住分队长,要他给自己做主:“这些人平白无故地打我,你赶快去报公安!刚才打我的人,我可一个个都记得,谁也跑不了。”   “他们平白无故打你?”分队长这下也气不过了,他没想到眼前的男人会无耻到这种程度,竟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分队长指着男人喝道:“他们打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打老婆。”   旁边的人纷纷对男人指指点点。   “没错,我们都看见了,女人逃了出来,男人追到门外打,两人就在楼道里扯起来了。”   分队长看向男人:“怎么样,听到了吧!群众的眼睛可都是雪亮的,你别想颠倒黑白。”   “我,我打我女人,那是她让我打的。她有病,一定要我打她。”男人梗直了脖子说道。   众人都惊呆了,因为没见过这样睁眼胡说的人。   男人冲女人指了下:“不信!你们问她,是不是她要我打她。”   妇联主任把女人扶了起来,对她好声好气道:“同志,有什么委屈,你就尽管说出来吧!我们会给你做主。”   女人看了一眼眼镜男,又看了一眼刚刚义愤填膺的众人。她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没错,确实是我让他打我的。这,这都是我们夫妻间的事,全怪他们多管闲事。”   众人愕然,一时间全失了语,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男人得意地说道:“怎么样!现在都明白了吧!”   分队长摇头暗叹:“家务事果然不能管,管着管着,非但不讨好,反倒成罪人了。”   男人扯着分队长依依不饶:“赶快去报公安,我不能白挨打。”   女人甩开了妇联主任的手,默默地站在了男人的身边,低头小声道:“同志,我能给我爱人作证,他们确实是无缘无故打他的。”   众人气得说不出话,有人跺了两下脚,转身回家。   秦峰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道:“我看这事算不了什么。“   分队长看向秦峰,好像看见救星一样:“对对,我早听说林蔓同志的爱人是公安了。你看,这事怎么办?“   秦峰冷笑:“说破天,刚才他们就是打了他两下。他既没伤筋,也没动骨。像这种事,连拘留都不够格。”   分队长将秦峰的话奉若圣旨。他急着摆脱麻烦,连声附和道:“是,是,那既然是这样,大家就都散了吧!”   分队长话音一落,众人立时一哄而散。有人气女人倒打一靶,临上楼前,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嘴里嘟囔道:“不知好歹。”   哄乱中,林蔓低声地问华姨:“那夫妇是谁啊?我怎么没看见他们搬过来。”   华姨道:“那男人是厂里新招的技术员,女人是他爱人,好像叫什么于晚秋。星期六白天搬来的,那时候你们都在上班。”   林蔓道:“于晚秋也在厂里上班?”   华姨摇了下头:“不,她好像没工作。”   华姨上楼回家了。   楼道里有一些风凉,秦峰脱下了他的外衣,披在林蔓身上。   “我们回家吧!”秦峰对林蔓温柔地说道。   林蔓低头轻笑,用钥匙打开了门。   于晚秋愣愣地看着林蔓和秦峰的背影。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会像秦峰一样温柔地对女人说话。尤其是当秦峰看林蔓时,脉脉含情,眼角带笑…… 第193章 笼络人心 一更   随着紧急采购的货品陆续进厂, 邓萍交代给林蔓的工作,算是圆满完成了。   供应科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科长邓萍终日处理科室里的业务, 副科长王倩倩辗转着参加厂里市里的学习会议, 林蔓仍是一个普通职员,与科室里的一众科员一起, 每天埋头于各式单证、报价电话等等工作之中。   五月底的天气一下子暖了许多, 好像盛夏提前来了一样, 有些人提前换上了短袖衬衫。可是连日的大雨一下,刚刚累积起来的暖意立时就散了。终日阴冷潮湿,大家又不得不换回了长袖子的衣服。   转眼间,1964年悄然走出了5月, 抬腿迈进了6月的门槛。   到了6月份, 阴雨天气依然不断,天色终日昏沉灰暗,空气又闷又湿。无论是办公楼的楼道里, 还是厂区的各条大道小道上,总是湿漉漉的, 泥泞不堪。   一日下午,林蔓从车间回到科室。路上的泥水溅脏了她的裤管。她走得满头是汗,一进科室就急步到她的办公桌前, 拿起茶缸,“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一大口水。   邓萍挂上电话,对全科的人说道:“上次的工作任务完成得不错, 刚刚厂委来电话,表扬了我们。”   众科员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纷纷转头看向邓萍。   邓萍继续说道:“这次的功劳嘛!我看首功一定要记给林蔓。大家今后要多向她学习。”   邓萍讲的话全是套话,因此科室里的科员们听的心里全无波澜。当邓萍话音落下后,大家又继续忙碌手头上的事。   林蔓坐回办公位后,大喘了几口气,舒缓身上的疲惫。她想先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做事。可奈何,下面的车间不许她休息。她才刚回来不久,那边又催命一样地打电话找她。于是,她不得不强打精神,继续处理问题、解决问题。过程中,她偶尔会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阴沉得厉害。   林蔓不由得想起了云湖上雨前雨后的一片好风光。阳光明媚,经雨水冲洗过后,天空格外得蓝。   不知不觉间,下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下工铃响之后,科室里的人陆续收拾东西下班。   林蔓刚刚走到门口,就被邓萍叫住了,说是有话要对她说。   林蔓不得不转身回去,坐到邓萍的面前:“邓科长,什么事?”   “我听说,你和高厂长闹了些矛盾,已经很久没去他家了?”邓萍关心地问。   “这应该算是我的私事吧?我不太想多说。”林蔓礼貌性地笑了下。   邓萍点了下头,又问:“我听说,现在你和王副科长的关系很好?她调你来了供应科,而在工作中,你也帮她解决了许多棘手的问题?”   林蔓隐隐觉出邓萍一定是想说什么。谈高毅生和王倩倩都不过是开场的铺垫,重点全在后头。   此时此刻,科员们都走光了,科室里只剩下林蔓和邓萍两个人。   “邓科长,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林蔓最懒的听人说拐弯抹角的套话,觉得既浪费时间,又不痛快。   邓萍道:“好!那我就对你开诚布公了。我想对你说,王倩倩承诺给你的条件,我一样能给你。并且,我可以给你更多。”   林蔓恍然大悟,原来邓萍之前提高毅生,无非是提醒她,她已经失去了高厂长那个最大的靠山了,现在得另找一个人。邓萍之后又提王倩倩,则是暗示她和王倩倩并不存在真心实意的友情。一切,无非都是利益交换。而既然是利益交换嘛!换一个人和她做也是一样。   “哦?怎么个多法?”林蔓饶有兴趣地问。   邓萍道:“只要你好好帮我做事,我可以让你坐王倩倩的位子。”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你所谓的更多,就只是个副科长?”   邓萍笑道:“你急什么?只要你帮我进厂委,我这位子空出来了,还不是你来坐。到时候,整个供应科都由你说了算。”   林蔓有些动心了。说起来,确实帮邓萍比帮王倩倩要快,也更省力。   邓萍看林蔓不语,知道她一定是有些动摇了。她连忙趁热打铁,对林蔓说道:“我可以先踢王倩倩出供应科,让你做副科长。怎么样,我这样做,算是够有诚意了吧!”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还是不说话。这倒不是她犹豫不决,而是她在等邓萍把话说完。   邓萍继续道:“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愿意跟我合作,我一个月内就可以让王倩倩把副科长的位子让给你。”   “这样吧!你让我考虑一下。”林蔓其实已经同意改跟邓萍合作了。她现在对邓萍的推搪,无非是吊她一下,既试一下她的真心,也有利于另谈一个更高的筹码。光是一个供应科的科长,还真是不够她的胃口,她想利用邓萍当跳板,直接进厂委。   邓萍一看有希望,立刻答应道:“好,那我等你的回复。”   谈话完毕,林蔓和邓萍一起收拾东西下班。林蔓想起有一份文件需要邓萍签字。这事,原都是小李来做。可是今天小李走得急,忘了拿给邓萍。未免耽误第二天的工作,林蔓从小李桌上拿起文件,交到邓萍手中:“科长,这份文件还差一个签名。”   邓萍持笔利落地写上了她的名字,邓萍。   邓萍名字签得很潦草,一撇一捺,皆有明显的用力处。   林蔓一眼认出了邓萍的笔迹,它与郝正义给她的举报信上的笔迹相同。   “这样就好了?”邓萍向林蔓确认道。   林蔓不动声色,轻笑地回道:“没错,这样就好了。”   林蔓陪着邓萍关灯锁门。   锁好门后,邓萍急着回家,走在了林蔓的前面。走廊里的光线半明半暗。后面的灯都灭了,前面因为有些科室还没下班,所以门口仍有亮光。   林蔓走在身后,没有跟上邓萍。   邓萍走了几步,发现林蔓没在身边,回头催她:“快走吧!再晚2号门就关了,你要回家就得绕到另一个门去。”   站在黑暗里,林蔓微微地勾起唇角,看向站在灯光下的邓萍。前所未有的,她将邓萍看得一清二楚。   走出厂区后,林蔓和邓萍在大门前分了手。邓萍再三叮嘱林蔓,要她回去好好考虑,尽快给她答复。   然而林蔓的心里已另有了其他打算。她明白邓萍会暗害她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对于这样的人,她才不会相信了呢!于是,碍于邓萍的科长身份,她便将回复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拖了下去。久而久之,邓萍老是得不到林蔓的准话,又被林蔓拿话推搪了许多次,也就明白林蔓的意思了。   自从邓萍当上科长后,王倩倩在办公室里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省里有一个学习会议,要求五钢厂派各个科级干部去开。邓萍将机会让给了王倩倩。   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一辆橘白条纹的大型客车停在了厂区门口。各科级干部拎着行李袋相继上车。   林蔓送王倩倩到车下:“参加这次会议的人不都是科长吗?”   王倩倩叹道:“前天厂里开会,邓萍主动把这次机会让给我,还得到了副厂长的表扬呢!说她发扬精神,主动把学习机会让给落后同志。”   林蔓道:“开这种会没什么用吗?我看其他科长都挺愿意去的。”   王倩倩道:“其实就是一群人聚一起开个会,再聚个餐。一趟行程下来,好像疗养春游一样,根本没什么用。”   林蔓笑道:“那她对你也算不错了,把这样舒服的机会让给你。”   王倩倩冷哼:“这次去开会的人都是平级,她才没兴趣。前两天,有一个省市里领导一起参加的学习会议,她不就自己去了么?像那样的机会,她一次都不会放过。”   说罢,王倩倩叹了一口气:“我好不容易从市里回来,本来还想好好把积下来的工作处理一下呢!现在可好,连科室都没来得及进,又要走了。”   所有人都上车了,就差王倩倩一个人。   司机急着赶路,催王倩倩快上车。   王倩倩一脚踩上车子,又不放心地回头问林蔓:“我不在,邓萍会不会把你?”   “放心吧!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把我怎么样。”林蔓再三考虑,决定还是不把邓萍拉拢她的事告诉王倩倩。王倩倩疑心病重,一旦她听了,难免又会惹出其他的麻烦事。   王倩倩坐上大客车离开了。   供应科里的科员们渐渐习惯了副科长不在的日子。有一天,林蔓经过王倩倩空荡荡的办公位前时,发现她的桌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她这才想起,原来王倩倩有超过一个月没进科室了。   “林蔓,由你来负责D厂那批货吧!”   有一天接近下班的时候,邓萍忽然扔给林蔓一张单子。   从邓萍手里接过D厂的一沓文件,林蔓心里有些犯疑。D厂的单子可一直都是邓萍亲自做。近日来,她每天都听到邓萍同D厂那边的专员通电话。怎么平白无故的,她将这单子扔给了她?   邓萍看出林蔓有疑惑,主动解释道:“最近我手头有几件紧急的事,实在没空处理D厂的事。”   为了让林蔓放宽心,邓萍适时对林蔓和善地笑道:“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你只要收个尾就行。”   科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林蔓要是再拒绝,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林蔓只好接手了D厂的业务。为保险起见,她在做之前,将文件反复地看了几遍。从货品数量价格,到对方厂家的背景,她都一一地细查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难道是我多想了?”林蔓暗暗地想道。   下班的时间到了,林蔓将邓萍给的文件放到一边,打算第二天上午再做。   这天是星期四,恰好赶上秦峰上白班。   早上出门的时候,秦峰对林蔓说晚上吃火锅,让她回家路上,顺便去供销社买两瓶啤酒。   林蔓记得秦峰的叮嘱。走出厂区后,她直奔供销社。   傍晚时分,供销社送来了新鲜鸡蛋。许多人盼这鸡蛋已经盼了许多天了。为了能抢到鸡蛋,他们早早地等在了供销社里。鸡蛋刚一上架,他们就举着篮筐冲到柜前。称重、付钱、装蛋进篮……   林蔓运气不好,一进供销社就挤在了买鸡蛋的人潮里。当她好不容易站到柜台前,买到啤酒,供销社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拎着啤酒回家,林蔓刚刚走过自行车棚,就看见她家楼下的门栋前站了一个人。人影模糊,但她看得眼熟。   这一次不是左根生,而是刘中华。   刘中华一见林蔓,就快步地走到了她面前:“咱厂出了点事,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第194章 刘中华的难题 二更   林蔓道:“出什么事了?”   刘中华长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才来找你,你主意多。”   林蔓道:“到底是什么事?高叔叔呢?”   刘中华道:“上面突然下来文件,说要精简掉咱厂的一半干部。高厂长去北X开会了, 回不来。”   林蔓不解:“之前不是已经精简过了吗?怎么又要精简。我们供应科因为这事, 差点裁掉了一半的人呢!”   有人下班回家,经过林蔓和刘中华身旁。许是认出了刘中华, 他上楼时, 频频向刘中华和林蔓回顾, 好奇他们究竟在聊什么。   刘中华警惕地低声道:“这件事绝密,就连厂委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要不然,你来我家说吧!”林蔓引刘中华上楼。   刘中华跟着林蔓回家。   秦峰刚刚炖完了骨头汤。骨头拎出搁在一边,雪白的汤倒在铜制的锅子里。锅子下烧着了碳。火红的碳将锅子烧得滚热, 继而汤在锅子里泛起了汤花。咕嘟咕嘟地直冒香气。   刘中华跟着林蔓进门, 迎面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香气。他不禁掩了一下口水,笑说道:“你们家今天吃火锅?那我算是有口福了。”   林蔓让刘中华坐在桌前。指着秦峰,林蔓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爱人秦峰。”   刘中华对秦峰点了下头。他对秦峰稍做打量, 莫名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徐飞的影像猛地从他的脑海里蹦出来。他不禁暗暗地想:“要是再戴上眼镜,那简直就是一个人嘛!”   就在刘中华发愣的间隙, 林蔓又指着他对秦峰介绍道:“这是我们厂委的刘秘书。”   林蔓从没请同事到家里坐过,刘中华算是第一个人。   秦峰对刘中华客气地点了下头,热情地笑道:“你们先坐下来聊吧!菜马上就好了。”   说罢, 秦峰转身回到厨房,洗菜切菜,忙得不亦乐乎。   秦峰的笑容太过阳光爽朗, 耀地刘中华立刻回过神来。他又一次暗想道:“不对不对,他不是徐秘书。徐秘书可不会这么笑。”   胡思乱想间,刘中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徐飞勾起唇角的冷冷的笑。光是想想,就让他脊背发寒。   给刘中华添上酒后,林蔓要他继续之前的话题:“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刘中华喝了两口酒,放下酒杯:“年初的时候,确实下来了一份精简文件。其实对于那份文件,厂里的执行无非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是裁减掉了少一部分人,一点也没有影响到整个厂子的生产进度。”   “那我们供应科?”林蔓感到不解,回想之前许勇裁减掉一半科员时,那可是毫不手软。   刘中华笑道:“到最后,不也是没让你们减掉,而是借着借调给兄弟单位人手的机会,全员留下了么?”   “你是说,厂委本来也有这意思?”林蔓惊讶不已,难道她还歪打正着了?   刘中华点了下头:“没错,我们当时也在想怎么留下你们科室的人。谁成想兄弟单位竟突然问我们借人,我们马上就答应了。不光这样,用着这个由头,我们还保留下了不少科室的科员和干部。”   菜都洗切好了,秦峰一碟碟地端上了桌。除一盘薄切的猪肉外,秦峰还洗了碟菠菜和香菜。除了这些,还另有前不久林蔓从供销社买来的宽粉和早上新买的鸭血。   “精简这事,现在不是每个单位工厂都在做吗?你们厂这样,可是有点故意违抗上风指示了。”秦峰调侃地说道。他坐下来后,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酒刚刚满上杯,他就迫不及待地喝上两口。湿热的天气里大灌进两口冰啤酒,清凉得他浑身舒爽。   刘中华对秦峰叹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有些厂和单位人多冗杂,确实需要精简。可是有些单位,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大厂,每年为了完成生产任务,大力招人都不够呢!能么能减?要知道,上面让我们精简人手,可是任务却并没有跟着减少下来。”   秦峰赞同地点了下头:“要是这样,你们确实是很为难!”   刘中华涮了几片猪肉后又涮了几样菜。越谈下去,他越没了食欲。直到最后,他索性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   “抽么?”刘中华叼着一根烟,又抽出了一根给秦峰。   秦峰摆了下手,示意他不抽烟。   刘中华又暗想道:“嗯,这一点跟徐秘书也不一样。”   “那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林蔓拿起桌上的一盒火柴,顺手给刘中华点着烟。   吸燃了烟后,刘中华轻吐烟圈:“本来吧!我们以为这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谁成想,也不知道哪个人出的主意,要核实每个厂的具体精简情况。最近两天省里会给每个厂下发一份名单。在名单上,它规定每个厂每个科室部门车间所能留下的人数。”   “你想在这个名单上下功夫?”林蔓把玩火柴在手里,偶尔用火茶盒的边角轻叩桌面。听到这里,她已经推测出刘中华今天来找她帮什么忙了。同一时间,她开始在心里思索起应对的主意。   刘中华点头笑道:“没错。这份名单只要还没有出来,那就一切都有转机。可是一旦这份名单白纸黑字地下发下来了,那可就什么都救不了了。”   “其实,高叔叔可以给省里领导打一个电话。他们多少都会给他一些面子,用不着你来费心这事啊!”林蔓疑惑道。   “高厂长现在开一个机密会议,禁止同外面有一切联络。我根本联系不上他。”刘中华苦恼地扶额。他今天来找林蔓,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全因他没主意了,只好去找高厂长的爱人崔蘅芝。崔蘅芝给他想了个办法,让他去找林蔓,说林蔓指不定能帮上他。   林蔓道:“那么,等高叔叔回来?”   刘中华摇头:“不行,最晚名单后天就出来了,根本赶不上。”   林蔓沉思了片刻。刘中华和秦峰一时无语,皆看着面前“咕咕”冒着香气的锅子。   随着炭火越烧越旺,锅子里的汤也沸得越发起劲。不多会儿的功夫,汤花烧干了三分之一。   “现在省厅管这事的人有几个?”林蔓开口问道。   刘中华道:“就一个,XXXX的梁局长。关于精简的事,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   林蔓笑道:“你是不是想,我最好能说服这个梁局长,让他宽限对我们厂的精简人数。”   刘中华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和梁局打过交道,他那个人很难说话,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很清楚我没有说服他的本事。”   刘中华想起钱易生,那样难的人都被林蔓搞定了。说不定,林蔓还真可以说服梁局长。   林蔓道:“那么,我如果做这件事,又以什么身份呢?”   刘中华不解:“你的意思是?”   林蔓别有意味地笑:“我去找梁局谈话,总不能对他自我介绍,我是供应科的一个普通科员吧?”   刘中华恍然大悟,笑说道:“这事好办!我给你弄一套工作证和介绍信。去的时候,你就说你是厂委的机要秘书。”   “机要秘书,林秘书?”林蔓喃喃地念道。   当念到“林秘书”时,林蔓的眼中忽然放出异样的光彩。她兴趣大增,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轻笑。   吃完饭后,刘中华马上回去准备去省城的事宜了。他觉得事不宜迟,最好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省城。   送刘中华出门时,林蔓想起了一桩事,又对他说道:“对了,再给我弄一副女式眼镜。”   上一次,林蔓去见蝰蛇时戴的眼镜,是向小李借的男式的款。这一次见梁局,她觉得还是用女式眼镜才不会穿帮。   刘中华不解地笑:“这是为什么?”   林蔓道:“我去过省城政府几次,要是不装扮一下,那里的人说不定会认出我来。”   “果然还是你想的周到。放心吧!明天连着你的工作证件,我会一起带给你。”刘中华欣然答应。   咚咚咚咚~~~~   刘中华下楼离去了。   想到林蔓戴起眼镜、装扮成机要秘书的模样,秦峰不禁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笑道:“林秘书?”   楼道里有风。为了让新鲜的空气吹进屋,林蔓没有急着关门,而是让门就那么大敞了一会儿。   林蔓勾住秦峰的脖颈,亲昵地问他:“怎么,我不像秘书?”   秦峰一手搂住林蔓的腰,一手轻抚她的脸颊,笑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装扮的样子,或许会很有趣。”   林蔓垫起脚,凑近秦峰的耳畔,暧昧地说道:“其实啊!我还能扮些其他更有趣的呢!”   秦峰玩味地笑道:“哦?比如什么?”   “比如嘛!”林蔓一手伸向身后的茶几,拿起了摆正在上面的白色大檐帽,戴在了头上。   仰头冲着秦峰,林蔓娇俏地笑了一下:“怎么样?秦公安?”   秦峰眸色一沉,低头吻上了林蔓。   林蔓吓得推开秦峰,轻声道:“干什么呐!门都没关。”   秦峰扯开风纪扣,快步走到门口,笑说道:“你也知道门没关啊!”   秦峰拉住门把手,刚要关门,冷不防地看见对门住的于晚秋竟站在楼道里,正抻着脖子往里看。   秦峰有些不悦,但仍不得不礼貌地打招呼:“有什么事吗?”   于晚秋含羞地低下了头:“没事,就是……”   林蔓看秦峰站在门处不动,好奇地从后环住他的脖子,娇笑地问他:“秦峰!怎么啦?”   “那,再见!”秦峰利落地关上了门。   对于林蔓对秦峰的亲昵,以及秦峰看林蔓的宠溺眼神,于晚秋都看得目瞪口呆。当秦峰冷漠地关上门后,她站在楼道里,回想刚刚看见的一切,不可置信地念叨:“怎么夫妻,原来还能这样……” 第195章 林秘书 三更   第二天一早, 刘中华不但给林蔓送来了证件与眼镜,还带来了一套女士的黑色列宁服。   递给林蔓衣服时,刘中华笑道:“现在大家都穿这个。”   林蔓稍微摸了一下刘中华送的列宁服的料子, 确实比她买的高级, 也更合身好看。   林蔓拿衣服进屋换上,又戴上了女士的黑框眼镜。   对着镜子, 她将乌黑的长发梳起。平日里, 她通常都是扎一个利落又干净的马尾。可是今天, 因为身份不同了,她便换了一个发型,改为挽了一个蓬松的髻子在脑后,这样既不显得老气, 又能显的成熟又庄重。   刘中华和秦峰坐在客厅里聊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不时地, 他们朝里屋看一眼,都在好奇换装之后林蔓的样子。   “怎么样?还认得出来吗?”林蔓走出卧室,站在刘中华和秦峰面前。   刘中华和秦峰都吓了一跳。改装之后的林蔓像换了另一个人。只要不仔细看, 根本不会有人认出“林秘书”就是林蔓。   刘中华由衷地叹道:“还真是认不出来了。”   秦峰拿话调笑林蔓道:“你要是这个样子走在马路上,我还真是不敢认呢!”   林蔓摘下眼镜, 回笑秦峰:“你也戴上眼镜给我看下?”   刘中华不经意地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走过6点。   “哎呀,快来不及了, 我们走吧!”刘中华替林蔓拿起了公文包。   林蔓正要给秦峰戴上眼镜。眼镜腿才碰上秦峰的脸颊,还没来得及戴上。刘中华在旁边催她,她忙收起眼镜, 同刘中华一起出门。   秦峰送林蔓和刘中华下楼。站在门栋前,他看着林蔓和刘中华上车。   随着一声引擎的闷响,军绿色的吉普车眨眼便开过了车棚、葡萄架。不多会儿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远远的道路尽头。   秦峰转身上楼,迎面碰上了住在对门的于晚秋。   于晚秋放缓了下楼的脚步,柔声地对秦峰打招呼道:“你……”   于晚秋说话的声音跟蚊子声一样轻,秦峰没有听见,一阵风地快步上楼。   于晚秋不甘心没说上话,转回头想唤住秦峰。   又是蚊子声样的音量,她说道:“秦……”   秦峰用钥匙开门。“砰”的一声,门关上了。于晚秋悔恨失去了机会,立刻拉长了脸,懊恼地撇了撇嘴。   紧赶慢赶地,刘中华终于赶在7点之前,将车子停在了江南火车站前。   用特别通行证,刘中华和林蔓以最快速度登上车,走进车上舒适豪华的软卧车间。   从江城到省城,火车需要开近三个小时。利用这三个小时的时间,林蔓看完了关于梁局的所有资料。   对于林蔓看资料的速度,刘中华惊得目瞪口呆。   林蔓看每页纸的速度,至多不过三五秒钟。她“刷刷刷”地一页页地翻下去。转眼间,她就看完了厚厚的一沓。   刘中华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林蔓手边:“本来你说,要我把他所有的资料准备给你。我还担心你看不完呢!毕竟,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林蔓手上翻页的速度不慢,沉声回答刘中华道:“其实很简单,只挑出重点的部分看。在重点里,再按照种类不同归结。这样一来,获得的信息不但不会乱,还会因为样本数量的增加而使人物的特性越来越清楚。”   距离到站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林蔓看完了所有的材料。其中,包括梁局的个人简历,以及他曾经写过的文章,还有对他做过的所有新闻报道……   推开文件,林蔓长舒了一口气,靠坐在舒适的椅背上,拿起手边的茶杯。   杯子里的茶水温热得恰到好处。茶水上漂着数片青绿的龙井,一看就知道是新沏的茶色。   林蔓喝了一口茶,对刘中华说道:“其实,你用不着对我像对高叔叔一样。茶水凉了也不要紧,茶色没了也不要紧,用不着再沏新的。”   刘中华不以为意道:“今天你是主角,我是配角。对于你,我当然要招待好了。”   林蔓指了一下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文件:“你是不是以为我或许会看不完。”   刘中华笑道:“不是或许,是认为你肯定看不完。”   林蔓道:“那你还准备了这些?”   刘中华道:“因为你对我说,你需要他所有的资料。”   刘中华顿了一顿,轻笑道:“我的职责是完成你交代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我就该一丝不苟地做到。而至于你会不会看完,甚至会不会看,那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林蔓摇头叹服道:“高叔叔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确实非常适合做机要秘书。”   火车到站后,林蔓和刘中华走出站台,搭公共汽车去XXXX局。   “我这次有意没让人来接。”刘中华走到车子最后的一排空位,让靠窗的座位给林蔓。   林蔓坐下后,好奇地问:“为什么?”   刘中华道:“厂委里的情况很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像这样的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   售票员背着挎包,扶着两排椅背上的扶手,摇摇晃晃地走到刘中华跟前:“同志,买票。”   刘中华掏出一张毛票,买了两张车票。   林蔓望向窗外的街景。《参考消息》报纸的大楼在车下一闪而过。她回头去看,不多会儿的时间,那灰暗的一幢小楼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她蓦地回想上一次来省城乘公共汽车是什么时候。   是去年年底,和秦峰一起来省城,去看精神病院里的徐伟那次?不对,那次秦峰借了两辆自行车,他们并没有乘公共汽车。   应该,是更早的时候,那次来省城找钱易生谈跳槽。朱明辉和她相遇在火车站。他告诉她去钱易生的工作单位该乘哪辆车。之后,他送她到车站,看着她上车……   XXXX局挨着省城高大气派的政府大楼。   11点刚刚过,正是快要吃饭的时候。   梁局的办公室门前站满了人。林蔓和刘中华赶到时,不得不排在了长长的人龙最后。   刘中华到前面去询问情况。过了一会儿,他回来对林蔓说道:“他们都是为那事来找梁局的,有些人搭夜班火车来,天不亮就等在外面了。”   林蔓道:“从早上到现在,有多少人见过梁局了?”   刘中华摇了下头:“梁局闭门谢客,说对来谈名单的事的人,一律不见。从早到现在,一个人都没进去过。”   林蔓探头望了一眼排在前面的人。乌泱泱的黑色人头,一眼望不到尽处。她唯有极力地看,才能勉强瞥见梁局办公室的双扇姜黄色木门。   办公室的门外,虽然站了许多人,却都出奇的安静。即便是说话,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交头接耳。每个人都生怕说话的声音大了,吵嚷到里面正在办公的梁局。未免先丢了印象分,人们都按捺住了性子,耐心地等待。   “把烟给我,你在这里等着,我四处去看看。”林蔓走出了队伍。   刘中华掏烟递到林蔓手里,接替她排进队伍里。   就在林蔓和刘中华说话的时候,又有五个外地来的人站到了他们身后。   林蔓转身下楼,迈着闲闲的步子,绕到了XXXX局的后面。   下楼的时候,她故意找人问了一句:“请问,局里的车子都停在哪里?”   有人给她指明了方向:“全在后头。”   站在一长排军绿色的吉普车前,林蔓缓缓地踱着步子,辨别车牌上的号码。   在吉普车的牌子上,林蔓没有发现她想找的数字。   以梁局的职位,车牌一定是0字开头。   挨在一辆车子的边上,有一个老人坐在马扎上。   林蔓看他正皱紧眉头嘬一根地上捡来的烟头,便掏出刘中华给的烟,递一根到老人面前:“大爷,怎么XXXX局的车子就这些啊?”   林蔓故意将话问得非常随意,让人听得只会觉得是她无所事事时找人闲谈,随便兴起的一个话题。   大爷接过烟闻了一下:“呦!这烟不错啊!”   他立刻丢了手里的烟头,点上林蔓给的烟:“今天好几个领导出去开会了,还没回来呐!平常可不止这些车。”   林蔓随口问道:“领导?难道局里几个大领导都去了?”   大爷负责清扫空地上的落叶垃圾。休息的时候,他常常坐在马扎上,看局里领导干部们车来车往。对于局里人谁的车子开出去了,谁的车子回来了,他比谁都门儿清。   大爷吐了一口烟圈,肯定道:“那可不是!局里最大的几个领导都出去了,我亲眼见到他们车走的。”   饭点到了,大爷站起身,拿起马扎朝汽锅房走去。   林蔓回到楼上,挨近刘中华低声说道:“梁局不在办公室里,我们走吧!”   刘中华愕地睁大了眼,跟林蔓下楼时,追问她道:“你怎么知道?”   林蔓道:“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他就算要闭门谢客,也没必要自己关在里面那么久吧!他不见门外排队的人很正常,但是不可能连局里的事都不处理了。你认为,一个局长在办公室里坐上半天,会连一个找他的人都没有吗?”   刘中华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林蔓道:“我打听过,他去开会了。看来要另想办法,你能弄到他家住址吗?”   刘中华眼前一亮:“没错,他可以不回办公室,但是总要回家啊!”   说话间,林蔓和刘中华走出了XXXX局。   林蔓道:“你去打听一下他家的住址。我留在这里,也看看能不能想到别的办法。”   刘中华接受了林蔓的提议,快步离开。临别前,他和林蔓约定好,傍晚在省城的国营招待所碰面。   刘中华走后,林蔓站在XXXX局大楼外的石阶上,久久没有回到楼里。   她默默地思索,考虑找到梁局,并且能够同他说上话的办法。说到底,纵使她有再好的口才,也要对象坐在她面前,她才能有施展的余地。   想着想着,林蔓摸到口袋里刘中华的那包烟。她忽地想来上一根。   林蔓拿出烟,叼在嘴里,又往口袋里找打火机。蓦地,她想起这一世她不怎么抽烟,因此随身没有打火机。   啪!   一团橘黄的火苗适时地燃在林蔓的烟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走到了她的身边。   林蔓瞥了一眼为她点烟的男人,猛地一怔…… 第196章 梁局 一更   青天白日的,林蔓怎么都没想到, 竟会在XXXX局的大门前见到蝰蛇。   “你来找梁局?”蝰蛇笑问林蔓。   林蔓愕地说不出话, 摘下嘴上叼的烟在手里, 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蝰蛇扫了眼林蔓手上的烟,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梁局刚刚回来,现在已经去食堂吃饭了。”   话罢, 蝰蛇拿出了一张工作证,轻轻地放进林蔓上衣的口袋里:“用这个, 你可以进食堂去找他。”   “我怎么知道哪个人是梁局?”林蔓抽出蝰蛇给的工作证看, 上面没有姓名, 只标了“特别”两字的标识。   蝰蛇道:“他喜欢在上衣口袋夹一只钢笔。那支笔很特别, 笔帽是银色,夹子有一层金色的边。”   “你为什么帮我?”林蔓警惕地问。她不相信蝰蛇会无缘无故地帮她,连带着上次让兄弟单位借人的事一样,蝰蛇都是主动帮她的忙。这让她特别没有安全感,平白欠了蝰蛇的人情,她担心将来总有要算总账的时候。   蝰蛇笑道:“那个梁局吃饭的时间有限,你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问我问题?还是要马上去后面的食堂找他?”   林蔓恍然想起正事,立刻转身跑回局里。   当跑进大楼深处,林蔓回头看了一眼蝰蛇站的地方。明亮的阳光下,淡灰色的石阶上, 那个身材颀长的清俊身影不见了。   XXXX局后院的面积很大,有许多或高或矮的楼房。   林蔓一时跑昏了头,辨不清食堂的方向,便只好拉住一个穿灰色正装的中年男人问道:“同志,请问食堂怎么走?”   中年男人看林蔓眼生,警惕地质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我们这里可是禁止外人出入。”   林蔓拿出特别通行证:“我来办点事。”   中年男人见林蔓的通行证上有“特别”两字,马上改换了好态度,热情地为林蔓指路:“你啊!一直往后走,只要见到一个白漆墙的两层楼就是了。”   林蔓找到食堂时,正是中午吃饭的人最多的时候。   在大厅里,林蔓没有找到梁局的身影。于是她立刻绕到食堂的后面,找寻像五钢厂食堂一样的小间房。   “请问……”林蔓随手推开一扇门。   门后坐了一桌人。精致的小碟菜摆了满满一桌。桌上人皆穿列宁装,脚蹬锃亮的黑皮鞋。他们手上都戴着手表,或是上海牌,或是天津海鸥,还有一个是“十五钻”的“五星牌”手表。   “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戴“五星牌”手表的男人不悦地呵斥林蔓。   林蔓的目光迅速扫过桌上一众人的上衣口袋。当确认没有人夹着蝰蛇所说的钢笔后,林蔓抱歉道:“对不起!我走错房间了。”   砰!   也不管里面的人气成什么样,林蔓利落地关上门。在食堂后的一条走廊里,她继续打开下一扇小间的门。   一扇门一扇门地推下去,林蔓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间的门前。   林蔓打开门:“请问……”   门后一张圆桌上只坐了两个男人。一个男人岁数稍大,年逾五十。一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五岁。岁数大的人的上衣口袋夹了一支钢笔。笔夹银色的面,金色的边。   “梁局,关于五钢厂精简名单的事,我想同您谈一下。”林蔓盈盈一笑,迈步进门。   “你是?”梁局很意外林蔓竟能找到他。   一旁的秘书站起身,想对林蔓下逐客令。   抢在秘书开口之前,林蔓先一步说道:“我不会耽误您过多时间,只需要五分钟。”   “你就这么自信,觉得只用五分钟就可以说服我了?”梁局忽然觉得面前的林蔓挺有趣。他摆了下手,示意一旁的秘书出去。   秘书出去后,在外面带上了门。   林蔓坐到了之前秘书所坐的座位。   梁局看了一眼手表道:“好吧!我只给你五分钟。”   林蔓轻轻笑了一下,开始讲述她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林蔓和梁局谈话的房间不大。这里摆下一张圆桌后,就再没太多的地方。房间很干净,新刷了绿色的墙漆。坐在房间里,还能闻到淡淡的油漆味儿。房间里没有开灯,但依然足够明亮。今天的天气特别好,灿烂的阳光透过房间尽头的窗户直射进屋,将屋子的各个角落照得亮亮堂堂。   林蔓将话讲的入情入理。不觉得间,梁局听了进去。五分钟的时限过了,梁局忘记了时间,同林蔓愉快地交谈起来。   林蔓一面顺着梁局的心意说他爱听的话,一面暗暗地将放宽五钢厂的精简名额铺垫在他们交谈的每一句话里。没多会儿的功夫,梁局就开始跟着她的思路走,进了她的套。   说话间,林蔓不经意地瞥了窗外一眼。   食堂的后头是XXXX局用来停外来车辆的地方。   林蔓看见之前戴“红星”手表的男人正在恭敬地回答另一个男人的问话。“红星”手表男一改片刻前的盛气凌人,对面前的男人毕恭毕敬,脸上的神色极尽谄媚讨好。   林蔓感到好奇,想来那个红星手表男也像是个有身份的人。像这样的人,有谁会让他卑躬屈膝成这副德行?   于是,林蔓的视线又转移到了另一个男人的身上。因为那个男人是背对着她同红星手表男说话,所以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男人的背影颀长,身姿挺拔。他穿一身白衬衫黑裤子,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   林蔓觉得男人的背影眼熟。蓦地,她认出了他是蝰蛇。继而,她又觉得蝰蛇的背影很眼熟。不是在近期的某月某日见过,而是在很遥远的过去,甚至是上一世的某月某日见过。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很小的孩子。那一天,也同今天一样阳光灿烂,耀地人睁不开眼。她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背影渐行渐远。后来,穷尽一生,她都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男人。   蝰蛇同红星手表男的谈话结束了。   眼看着蝰蛇走向他白底黑字牌的黑色轿车,林蔓匆忙结束了同梁局的谈话。   梁局还有些意犹未尽,劝林蔓留下来,邀她再去他的办公室深谈。林蔓生怕追不上蝰蛇,谎称自己还要赶去省厅办事。   梁局痛快地答应了林蔓的提议。临别前,他向林蔓保证道:“放心吧!你们五钢厂可以保持原有的人数。这次精简,就不考虑你们了。”   匆匆别过梁局,林蔓快步跑出XXXX局的大楼。蝰蛇的车子恰好从她面前经过,她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坐在车里,蝰蛇看见了追上来的林蔓。他让司机停下车,摇下车窗。   “事情办得顺利吗?”蝰蛇关心地问林蔓。   林蔓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冲蝰蛇点了点头。由于那个联想太过荒唐,以至于她忐忑地犹豫,不知该不该问蝰蛇那件事。   “工作证还你。”林蔓把通行证交还给了蝰蛇。   蝰蛇接下通行证:“还有别的事吗?”   林蔓深吸一口气,决定一问到底:“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的父……”   话到嘴边,林蔓还是说不出口。   蝰蛇笑了,吩咐前排的司机开车,摇上车窗。   站在路边,林蔓望着蝰蛇的车子远去。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回想了许多往事。直到有人向她问路,她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对省城的路不熟。”林蔓随口答道,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   坐在往招待所去的车上,林蔓失神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不由得想起了她的父亲。   对于父亲,她一直印象模糊。他很早就离开了她和母亲。母亲对于他,总是深恶痛绝,很少提他。   有的时候,林蔓觉得母亲一定很恨父亲。并且,母亲对父亲的恨甚至还延续到了她的身上。曾不止一次,她由衷地相信,母亲恨她。而那份恨,全源于母亲对父亲离去的无能为力。   国营招待所的服务员告诉林蔓,刘中华出去办事了,临走前,他已经给她开好了房间。   林蔓联系不到刘中华,只好先回房间休息,等刘中华来敲她的门,再告诉他精简的事都解决了。   客房里有一些闷热。   林蔓拉上窗帘,打开了电风扇。   在电风扇吹出来的“呼呼”的小风中,她惬意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蝰蛇的身影与她父亲离去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人。   到了傍晚,刘中华从外面回来,径直来敲林蔓的门。   林蔓睡眼惺忪地开门:“我见到梁局了,事情都谈妥了。”   刘中华松了一口气。他从外面打听了一圈,得知梁局的家门外也等了许多人。为此,梁局已好几天没回家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招待所,想找林蔓再商量其他的对策。可谁成想,林蔓那头竟悄然把事都办完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城?”刘中华又问。   林蔓道:“现在几点了?”   刘中华低头看手上的表:“刚过六点。”   林蔓道:“现在我们去赶火车,回到江城一定赶不上回江北的末班轮渡,还是明早回去吧!” 第197章 令人讨厌的女人 二更   一大清早,林蔓和刘中华就乘上了回江城的火车。   当他们回到五钢厂时, 下午上工的铃声刚刚响完, 食堂的菜盆里就只剩下了少许素菜。   林蔓和刘中华都累得厉害, 也饿得狠了。就着少许青菜和炒豆芽, 他们将碗里的白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饭后,林蔓和刘中华各自散去。一个回了厂委的小红楼,一个回了供应科的小白楼。临别前,刘中华答应林蔓,会将精简名单后续的事告诉她。   回到科室里后, 林蔓如常地工作。   邓萍从车间回来,看见林蔓上班了, 关心地问她:“你亲戚怎么样了?还好吧?”   临行前, 刘中华曾叮嘱过林蔓, 要她千万别对其他人透露陪他去省城的事。所以, 林蔓向邓萍请假时,借口说她江南的一个亲戚病了,需要人看护一两天。   林蔓轻笑地回道:“好多了。”   邓萍点了下头,又道:“D厂的事情尽量抓紧。”   林蔓看了一眼玻璃桌版下压的年历表道:“最慢下个星期应该能好。”   邓萍笑道:“好的,那就辛苦你了。”   邓萍走开后,林蔓拨通了D厂销售科的电话:“喂,我找姚专员。”   电话那头吵嚷声响得厉害,一个男人对林蔓大声地喊:“姚专员不在。有什么事,你对我说就好了。”   五钢厂和D厂不是初次合作,按照正规流程, 林蔓想采购东西,倒不一定非要同专员联系。随便科里的一个小职员,一样可以办完所有手续。   “嗯,那我过一会儿再打来吧!”林蔓再三考虑,还是没有同对方的小科员对接。因为姚专员总不接她的电话,而每次她打电话过去,那头都好像有人吵架似的,闹得厉害,她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迟迟做不下来决定。   推D厂的文件到一边,林蔓转而去忙其他的工作。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下班时,林蔓又打了一个电话给D厂。那头给她的回复一如往常:“姚专员不在,你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林蔓亦是一样的回应:“那我明天再打来吧!”   下班后,林蔓去食堂打饭。今天秦峰上夜班,她一个人在家,就懒得再烧晚饭了。   许大娘给林蔓打了满满一饭盒饭和满满的一饭盒京酱肉丝。   两个温热的饭盒将挎包压得沉甸甸。林蔓拎着它,闲闲地踱着步子走回家。   走到葡萄架的时候,林蔓碰上了赶着去上夜班的华姨。   华姨站停脚步,对林蔓说道:“昨天晚上,你们家对门那两口子又闹起来了。”   天色将暗,葡萄架下灰蒙蒙一片。青绿的叶子成了浓重的墨绿色。乍一看攀在藤上的数朵紫色喇叭花,模糊得只剩下点点的黑影。   林蔓道:“怎么,又把保安科和妇联闹来了?”   华姨道:“这回倒没有。经过上次的教训,谁还自讨那个没趣。于晚秋挨不了揍,逃出了门。她男人逮住她,按着她在楼道上打。”   林蔓道:“你们就围在一边看?”   华姨撇了撇嘴:“不围在旁边看,还能怎么样?你忘了上次于晚秋倒打一耙的事?”   林蔓点了下头:“那倒是,怪没意思的。”   说着说着,华姨愈发起劲:“后来啊,还是你爱人秦公安出来制止,那男人才停手了。”   “谁让他是公安呢!这事既然发生到门口了,他总不能任由于晚秋被她丈夫打死吧!”林蔓嘴上说得大度,可是心里却不那么想。她莫名觉得于晚秋是个麻烦的主,是非不明,好赖不分。像这样的人,沾上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天色一下子黑了。   华姨发现时间快来不及了,忙告别了林蔓,朝厂区的方向小跑而去。   林蔓又往前走了两步,忽见前方的仿苏楼上有好几扇窗户里亮起了灯。   一盏、两盏、三盏……   点点灯光照得楼下一片黄澄澄的光亮。光亮之中,倒映着硕大黑色的楼影。   林蔓意外地见到她家的窗户也亮了。   “奇怪!难道秦峰回来了?”林蔓暗暗地想,疾步跑上楼。   一进门,林蔓就冲里屋的一片光亮问道:“你今天不上夜班了?”   秦峰抱着一沓文件走出卧室:“这几天有个工作报告要赶,我请了假。”   林蔓从包里拿出饭盒,放在餐桌上:“那就是说,这几天你不出去了?”   秦峰无奈地苦笑,放文件在餐桌的边角:“不写完这些东西,我连门都出不去。”   林蔓和秦峰决定还是先把晚饭吃了。于是,秦峰摆碗筷上桌,林蔓从碗柜里拿出些许干紫菜,简单地烧了一大碗紫菜鸡蛋汤。   咚咚咚咚~~~~   林蔓和秦峰刚刚坐在餐桌前,饭还没有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秦峰起身走去开门。   对门住的于晚秋站在外面,手里端着两个饭盒,怯生生地说道:“秦同志,你还没吃饭吧?我看你爱人这两天都不在家。”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林蔓走到门前。还在秦峰身后时,林蔓越过秦峰的肩膀,冷眼直视外面的于晚秋。当走到秦峰身边,林蔓的神情温和了下来。她笑问于晚秋道:“我不在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于晚秋没想到林蔓会突然出现,猛地怔了一下。   秦峰看于晚秋没别的事,随口对她说了句寒暄话,继而关上房门。   就在门将要关上的一刻,于晚秋拿手挡住了门,抻头对秦峰说道:“其实我来,还是想感谢你昨晚帮我。”   于晚秋的手卡在门缝间。   秦峰一时关也不是,开也不是。实在无法,他只好再次打开门,对于晚秋解释道:“昨天的事不算什么,我们家晚上有菜了。用不到……”   秦峰瞥了于晚秋手上的饭盒一眼,示意他不会收她带来的饭菜。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于晚秋柔声回道的同时,径直迈步进门,走到了餐桌前。   于晚秋看到桌上饭盒里的京酱肉丝,不屑地笑了一下:“这菜是食堂里打来的吧!这哪儿够营养啊!来,你尝……”   于晚秋顿了一顿,改口道:“你们尝尝我的菜。”   于晚秋自说自话地进门时,林蔓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而当于晚秋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面令她恶心的话时,她便再也忍不下去。   秦峰看出林蔓的不悦,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凑近她的耳边说道:“忍一忍吧!这种人你越……”   林蔓懒得听秦峰的话,抢白道:“她敢当着我的面这样,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会以为我好欺负的。”   用力甩开了秦峰的手,林蔓走到于晚秋跟前。于晚秋正要打开她带来的菜,林蔓一下子按住了她手下的饭盒,连盖子都不许她翻开,冷冷道:“我们对你烧的菜没兴趣,你回去吧!”   于晚秋眼圈泛红:“你怎么这么凶?其实我来……”   于晚秋委屈巴巴地看向秦峰:“其实我来,就是想感谢你昨天帮我。”   秦峰漠然道:“行啦!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于晚秋回头看向林蔓:“我真没想到,那么好的秦公安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讲理的……”   林蔓懒得听于晚秋说完,尤其是于晚秋说着说着,眼中竟然还泛起了泪花,她看得无名火起,抢断于晚秋的话道:“没错,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人。这里是我的家,我爱怎么不讲理,都是我自己的事。”   于晚秋自觉受到了侮辱,哽咽道:“你要是误会……”   林蔓还是不让于晚秋把话说完。她塞于晚秋的饭盒回她的手,推她出门。一边将于晚秋往外推,她一边对于晚秋说道:“我们没什么误会。我们根本没什么关系。你走吧!”   于晚秋回头看向秦峰,期望能从秦峰口中听到一句半句的公道话。   林蔓一把推于晚秋出门。在于晚秋的面前,她重重地摔上了门。顷刻间,于晚秋再看不见秦峰一眼。   “以后你别再理这个精神病了。”林蔓埋怨秦峰,觉得都是他多管闲事,才扯上了于晚秋这个麻烦。   秦峰苦笑地摇了下头:“像这样的人,其实我不止见过一个。”   林蔓坐回餐桌前,继续吃饭:“那你还管她?”   秦峰夹了一筷子肉丝到林蔓饭上:“你知道你刚才对她的态度,会惹来什么吗?”   林蔓不屑地笑:“我还怕她?”   秦峰道:“她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会恶心你。”   林蔓道:“我不在乎就是了。我当她是空气,她能恶心到我什么?”   蓦地,林蔓觉得话题有些跑远了。她立刻又回到之前的问题道:“上次邻居都看见那女人翻脸不认人了。昨天你为什么还要管她?”   秦峰叹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总不能真看着她被打死吧!”   林蔓想了一想,觉得秦峰说的有道理。要是往深了自私地想下去,那女人要是真有一个好歹,秦峰身为公安居然见死不救。这事只要传出去了,秦峰非得受到处分不可。   林蔓长叹了一口气道:“唉!怪就怪我们倒霉,摊上这么奇葩的邻居。”   吃过了晚饭后,秦峰开始埋头桌上,写他的工作报告。林蔓静静地陪在他身边,看她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屋子里静谧无声。随着夜越来越深,墙上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就愈发得响。   转眼间,时针走过了10点,门外忽的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有些轻,仿佛是生怕惊扰到谁。   林蔓走去开门。   “你是林蔓同志吧?”门外站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林蔓不认识老太太:“你是?”   老太太自我介绍道:“我姓柏,你就叫我柏主任吧!我是妇联的。”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林蔓差些忍不住笑意。她既没被秦峰家暴,需要妇联做主,也没有因为秦峰在外面有女人,而要妇联主持公道。平白无故的,妇联主任上门找她做什么。   柏主任看了看门里,笑说道:“我能进去吗?有几件事情,我想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林蔓侧过身,放柏主任进门。   引柏主任坐到沙发上,林蔓为她沏了一杯茶。   “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林蔓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柏主任的对面。秦峰放下手头的事,也跟林蔓一样,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旁边。   柏主任环视了一圈屋子,笑说道:“你们这个家很温馨啊!一看就是年轻新婚夫妇的婚房。你们一定挺幸福吧?”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林蔓想不通柏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峰依稀猜出来了些,他以眼神暗示林蔓,这就是他对她说的于晚秋所会带来的恶心事。   见林蔓和秦峰都没有应话,妇联主任立时拉长了脸,厉声道:“可是你们幸福了,就不能不管其他需要帮助的同志了啊?”   林蔓不解:“柏主任,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柏主任指着林蔓鼻子质问道:“今天对门的于晚秋同志想来找你谈谈心事,是不是被你赶出去了?我说小林同志啊,你怎么能这么没有同情心。人家于晚秋同志需要你的帮助,你应该积极地开导她,而不该拒她于千里之外啊!”   林蔓冷哼:“我既不是她的父母长辈,也不是她的上级领导。对于她,我好像没什么责任吧?”   柏主任不悦,厉声道:“但她是你门对门的邻居啊!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负上责任的!” 第198章 各取所需 三更   柏主任的话一出口,林蔓愣了片刻, 笑了出来:“您这话说的, 怎么跟封建社会时期搞连坐似的。”   柏主任也知道她说的话不占理, 可谁让于晚秋实在烦得她厉害。自从那次叫她去于晚秋家调节后, 于晚秋就缠上了她,动不动就到妇联的办公室找她诉苦。起初嘛!科室里的人看见她,都会劝她一两句,帮她出主意挽回爱人的心。   但是,于晚秋只是单纯诉苦, 从来没有想过要解决问题。   日复一日地,柏主任听够了于晚秋的哭诉。她暗暗地期盼, 最好能有什么亲戚朋友来探望于晚秋。这样, 于晚秋的发泄口就能转朝向别人, 不再烦她。   今天晚上, 于晚秋突然来敲柏主任家的门。她向柏主任哭诉,说是受了邻居林蔓的委屈,要她帮着主持公道。   柏主任一听于晚秋有向林蔓倾诉的意愿,立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想将于晚秋这个包袱甩给林蔓。因此,她当夜上门,现编了一个牵强的歪理吓唬林蔓。可谁成想,林蔓竟一点也不买她的帐。   柏主任拉长了脸,斥责林蔓道:“你可不能这样自私,咱妇女同志间要友爱互助, 这可是上面一贯的主张精神。怎么,难道你对上面的指示有异议。”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柏主任势必要让林蔓替她接了于晚秋这个麻烦人。   见林蔓和柏主任僵持起来,秦峰忙从旁打岔道:“柏主任,你说的精神,我们都懂。这样,现在天晚了,我们就要睡了。关于这事,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秦峰一面拿含混不清的话搪塞柏主任,一面起身强送柏主任出门。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礼貌而客气的笑。   柏主任不甘心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走了。她转头看向秦峰,刚要同他再辩驳两句。正对上秦峰阳光又爽朗的笑容,她忽的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顿时脾气全无。糊里糊涂的,她被秦峰送出了门。当她回过神时,秦峰已经关上了房门,留她一人站在黑暗的楼道里。   柏主任悻悻地下楼离去。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不止一次地想道:这家的男同志真不错,但女同志不行,又凶又刁蛮。   打发走了柏主任后,秦峰不解地问林蔓:“平时你在厂里,不是挺能哄人吗?再难缠的人,你都能将他哄的晕头转向。怎么对刚刚的柏主任,你倒是没那个耐心了。”   林蔓满不在乎地说道:“对我该哄的人,我当然哄的下来。可是对她一个妇联主任……”   林蔓轻笑了一下,摇了下头。   夜深了,她打开卫生间的灯,打算稍微洗漱一下就进屋睡觉。   秦峰和林蔓一起站在水斗前。两人一个刷牙,一个洗脸,轮换着来。   秦峰刷过了牙,吐最后一口水在水斗里,起身用毛巾擦脸:“怎么,你觉得一个妇联主任对你没影响。”   林蔓摇了下头,挤牙膏在牙刷上:“不是,而是我觉得对她们根本不能客气。她们一旦觉得你好讲话,那势必会得寸进尺。将来,免不得要无限地退步。”   秦峰摇了下头:“你啊!”   林蔓看不懂秦峰摇头的意思,追问他到底是夸她还是贬她。   秦峰只微微地笑了一下,死活不对林蔓解释清楚。   两人嬉笑着打闹回屋。他们累得乏了,关灯睡觉。   堕入梦乡的一刻,林蔓想起秦峰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梦中,林蔓喃喃地念叨:“你……你还没说……”   秦峰轻吻林蔓的额发,宠溺地凝看着她,柔声笑道:“傻瓜,我怎么会贬你。”   林蔓一夜没有睡好。在梦里,她不断地看见于晚秋的眼睛。她发现于晚秋看她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格外疯狂的神经质。   “小蔓……小蔓……”   在秦峰的轻唤中,林蔓勉强睁开了眼。天光大亮,一缕刺眼的阳光直接透过窗户,耀热了她的脸。   林蔓猛地坐起身:“几点了?”   秦峰调笑地说道:“都快9点了。你们厂上工铃声早响了。”   林蔓急忙跳下床,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一边埋怨秦峰道:“怎么不早叫我!”   秦峰无奈地抱屈:“我可叫了你好多次。每次你都说要再睡一会儿,我总不好拿冷水泼你脸吧!”   林蔓上班的东西,秦峰都为她准备好了。就连当早饭吃的包子,他都帮她盛在了饭盒里。当她一从卫生间跑出来,秦峰立刻塞进了她的手。   林蔓背上挎包,蹬上鞋子急冲出门。   秦峰拿上自行车的钥匙,紧跟在林蔓身后:“我送你!”   坐上自行车后座,林蔓一个劲儿地催秦峰:“快点!”   秦峰以飞一样的速度将林蔓送到了厂区门口。   车子还没停下,林蔓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快步跑进厂区。   今天早上开大会,科室里的所有人都到大会场去了。林蔓来不及回科室放包,只好带着饭盒和早餐包子直奔向大会场。   跑到半途,林蔓想起忘了对秦峰说“再见”。她转回头去看厂区大门,秦峰竟还站在门口望着她,没有离去。   林蔓向秦峰挥了挥手。   灿烂的阳光下,秦峰推着一辆自行车,冲她挥了下手,回给她一抹温暖的笑容。   当林蔓赶到大会场时,会场里已经挤得满满登登,再站不进半个人。有不少没抢到位置的人只好站在门口听。林蔓悄悄地站在所有人的后面。她垫脚探头,想找供应科的科员们所坐的位置。   冷不防地,林蔓感到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她惊地回过头看,意外地见到刘中华竟站在她身后。   “走吧!有事对你说。”刘中华拉着林蔓往小红楼去。   林蔓回头指向会场:“可是这会?”   刘中华笑道:“这会你还没开够么?千篇一律,次次内容都差不多。”   由于林蔓站在人群的最后,而所有人又都聚精会神在会场里,因此没有人发现刘中华带走了林蔓。   机要秘书的办公室里没有人。刘中华让林蔓坐在他的办公桌前,为她泡了一杯热茶。   “说吧!什么事?”林蔓吃了一口早餐包子,又喝了一口热茶。   刘中华道:“今天早上,我打电话给XXXX局确认过了。那边明确地表示,这次精简的名单里没有我们五钢厂。”   林蔓毫不意外,淡淡地道:“这样一来,高叔叔回来以后,你也算是能向他交差了。”   刘中华点了下头,由衷叹道:“是啊!这一次多亏有你。所以,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没有?”   林蔓转而一想,眼前倒还真有件事需要得到刘中华的帮忙。   林蔓三两口吃完了包子,大口大口地喝下剩下的茶水。敦实的菜包再加上温热的茶水进肚,林蔓饿得空落落的胃终于舒服了不少。   刘中华见林蔓的茶水没了,立刻起身又给她满上一杯。   这一次喝茶,林蔓再不像之前那样急了。她稍稍地抿了一口,对刘中华说道:“我们科的科长最近让我向D厂采购一批货品。”   刘中华道:“D厂我听说过,是个规模不小的大厂。有什么问题么?”   林蔓道:“我每次打电话给那边专员,专员都不在,下面的人让我跟他对接。我担心……”   刘中华道:“你担心其中有蹊跷?”   林蔓点了下头:“关键是,每次打电话过去,那边都乱哄哄的,好像有人在吵架。”   “我帮你问一下吧!”刘中华拉开抽屉,拿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簿子。   “你要找他们厂的姚专员?”林蔓问道。   刘中华翻开簿子,内里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个单位负责人的电话。刘中华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一行,拿起话筒,趁那边还没有人接听之前,回答林蔓道:“不,我直接找他们厂的厂长。”   电话那头有人接听道:“喂,这里是D厂。”   刘中华道:“您好,我是五钢厂的刘中华,想请李厂长接一下电话。”   刘中华等了些许时间。蓦地,他忽然开口道:“您好,李厂长,我是五钢厂的刘中华。最近我们厂要向你们厂采购一批货品……嗯……嗯,我理解……好……我明白了……谢谢您!”   挂上电话,刘中华对林蔓说道:“李厂长说他们厂最近有一大批货品出了质量问题。”   林蔓道:“奇怪,像这样的事,不都该通报吗?”   刘中华笑道:“数量太大了,他们承受不了损失,所以想出掉一些是一些。”   林蔓冷笑:“他们是想找其他的单位陪他们一起背锅吧?他们出了质量问题,造成损失受不了,所以分批卖给其他厂子,让大家陪他们一起损失。这样一来,大家都不干不净,未免多生事端,就都咽下去算了。”   刘中华道:“李厂长以为我已经知道他们的事了,碍于高厂长的面子,他索性对我和盘托出,要我们念在以前的合作关系上,千万不要声张。”   林蔓暗暗地想:看来邓萍一定是知道这事。她把D厂的业务推给我,无非是想让我背这口黑锅。轻则处分,重则调离供应科。   刘中华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科长,别从D厂采购了,换一个厂家吧!”   林蔓道:“不!我还是要买!”   刘中华不解:“为什么?你明明知道……”   林蔓笑道:“我自有我的道理。还有两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在大会结束之前,林蔓回到了会场门口。   下工铃声响起,开会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出了会场。   林蔓和供应科的同事们一起回到小白楼。   众科员们拿上饭盒去食堂吃饭了。   林蔓因为刚吃了包子不久,一点也不饿,于是独自留在了办公室里。   桌角上的电话响了。   林蔓拿起话筒:“喂,这里是五钢厂供应科。”   “……是姚专员啊……你们厂长对您交代过了哪里哪里,我们算是互相配合……”   “姚专员,其实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钱倒是次要,更重要是想赶快把货清了。”   “嗯,嗯,对,压货太多,上面又快要下来检查了,没法对付过去。”   林蔓倚靠在椅背上,闲闲拿着话筒。不时地,她玩纤指绕进电话线里又绕出来。不时地,她发出轻轻地笑声。   末了,林蔓对电话说道:“这样吧!我给您出一个主意。我帮您解决一些难处,您也陪我做一场戏。”   电话那头的姚专员同林蔓相谈甚欢。他一口答应了林蔓的提议:“行,行,那就多谢你了!”   林蔓笑道:“哪里的话,我们算是各取所需。”   下午,邓萍回到办公室,问林蔓D厂单子的进展。林蔓回答她道:“那边已经在装车了。只要一切顺利,明天就能发货。”邓萍满意地笑了,点头道:“嗯,干得好。”   “你们看!那边着火了!”一个坐在窗边的科员忽然惊呼道。   众科员纷纷站到窗边。但见家属区的方向,有一栋楼房正冒着滚滚浓烟。   林蔓站起身,同其他人一样抻头看向着火处。   一个眼尖的人指着起火方向大喊道:“唉!好像着火的地方是仿苏楼!” 第199章 着火 一更   一看到是仿苏楼着火,林蔓立刻急奔回家。   仿苏楼下已经围了人山人海。其中, 除了许多楼上的住户以外, 还有不少人是看见了烟火, 奔跑过来看热闹的。   刚到仿苏楼下,林蔓乍一看见着火的位置是2栋3楼, 猛地吓了一跳。她以为是自己家着火了。可当稍稍地定下了神,她再细辨着火的位置, 看清冒出滚滚浓烟的窗户不是302而是301时,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心。   在人群里, 林蔓找到秦峰:“怎么回事?”   “我正在家里写报告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烧起来了。”秦峰出门很急, 连鞋子都来不及换, 穿着拖鞋就下楼了。   几声长长的鸣笛响声从远而近地传来,一连4辆大红色的消防车停在楼下。   消防队员们陆续下车。在保安科科长的指引下,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接驳水管的地方。   “听说楼上还有人呢!”华姨主动走到林蔓身边。   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看向华姨。   林蔓问道:“于晚秋还在上面?”   华姨摇了下头:“不是, 她在前面呐,哭的不行了。”   林蔓往队伍的前面看去,只见于晚秋正双手捂脸地坐在地上, 一群妇女同志围在她的身边。   于晚秋一时哽咽, 一声抽搐,一个街道干部建议送她去医务室,她摆了摆手,表示不愿意, 声称一定要见到她丈夫平安无事才行。   一个不明就里的人由衷地发出感慨:“唉!这女人跟她爱人的感情一定很好。要不然,她怎么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林蔓微微地勾起唇角,心里一阵阵地犯疑。难道这次的火灾,果真就只是火灾而已吗?   火势凶猛,险些殃及到了隔壁。幸亏消防队来得够快,终于赶在火势失控之前,熄灭了大火。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   有人指着楼上黑洞洞的窗户,啧啧地叹道:“好好的一个房子,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华姨赶着上夜班,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家拿包。经过于晚秋家时,她好奇地往里撇了一眼。屋子里,漆黑的墙上地上皆是泡沫。   “唉,都烧没了,什么都不剩。”华姨连连地摇头。   紧跟在华姨的后面,两个消防员抬着担架走出门栋。众人纷纷涌向前,想看担架上到底抬了什么。于晚秋抢在所有人的前面。   掀开白色布单,一具烧干的黑尸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排在前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这真是那家那男的?”   “都烧成炭了,哪儿还认得出来。”   一个孩子听到有人说前面有尸体,奋力地扒开人群,想挤到前面看上两眼。   一个大人适时地抓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双眼:“别看,小孩儿不能看这个。”   于晚秋愣愣地看着担架上的人。她眼眶微红,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妇联姚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她两句。她怔怔地跟着担架走了两步。蓦地,她扑在男人尸体上嚎啕大哭。一众妇联街道的人急忙架起她,将她带到一旁。   工会吴主席也来了。他吩咐妇联和街道的人把于晚秋带走,叮嘱他们一定要对她做好安抚工作。   消防队长和秦峰回到现场,一起研究火灾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下来了。   楼下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   回到家里,林蔓打开门,猛地被扑鼻而来的一股烧焦烟气呛到。   她连连地咳嗽,马上打开了家里所有的门窗。   一缕缕清凉的夜风灌进屋里,从窗到门,又从门到窗。不多一会儿的功夫,屋子里的烧焦气息散去了大半。   火灾还引起了电源短路。整个仿苏楼陷入了大停电。   为了照明,林蔓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白蜡烛,点燃立在餐桌上。   点点微弱的火光只耀亮了桌子的一个角落。屋子大多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折腾了许久,林蔓无心烧饭。她倚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秦峰回来。   过了晚上9点,秦峰才开门回家。   不知不觉间,林蔓睡着了。当听见熟悉的开关门响,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手背撑着额头,懒懒地问秦峰:“查出来了吗?大火怎么烧起来的。”   秦峰道:“起火点应该在厨房。有一口水锅烧干了,旁边有好几块棉抹布,因此大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林蔓道:“事发的时候,于晚秋和她爱人都在家?”   秦峰道:“嗯,他丈夫加了一夜班,躺在屋里补觉。于晚秋在阳台晾衣服。火一烧起来,于晚秋先吓地逃下楼,想找人帮忙。可是谁成想,当她找到人时,楼上的火势已经大得不可收拾了。”   林蔓挑了下眉:“这是于晚秋的陈述版本吧?”   秦峰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点了下头。   林蔓道:“你信么?”   秦峰坐到林蔓身边,放松地靠上椅背:“在调查结果出来以前,我必须相信任何一种可能。”   回想死者痛打女人的样子,林蔓由衷地感慨道:“那个男人死了,也算是活该。要真是火灾引起的,他也是遭到报应了。可是……”   林蔓顿了一顿,陷入了沉默。   秦峰追问:“可是什么?”   林蔓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于晚秋哭诉亡夫时的眼神。在于晚秋悲伤的眼神里,林蔓依稀还看到了些许其他东西。那既不是释怀,也不是伤心,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神经质,隐隐透着疯狂。   咚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林蔓和秦峰的谈话。   秦峰起身走去开门。   工会吴主席和妇联柏主任并肩站在门外。于晚秋怯生生地站在两人的后头。   看到吴主席亲自上门,林蔓不得不陪着笑脸,将三人迎进屋,引他们坐下,为他们泡上热茶。   吴主席和柏主任坐在沙发上,于晚秋站在吴主席身后。   吴主席上来即直入主题道:“林蔓啊!我这次来,是有个任务要摊牌给你。”   林蔓心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但碍于吴主席在厂委的地位,她只好佯作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道:“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好了。”   吴主席点了下头。他看了一眼柏主任,又转过头对林蔓说道:“小于是咱厂职工家属,现在她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厂委打算给她另外安排个临时住处。”   柏主任抢着从旁插话道:“她家烧成什么样儿,你们也都看见了。一时半会儿,那里实在是没法住人。”   吴主席再次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我们征求小于同志的意见,她希望住在你们家里。”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两人都不愿意应下吴主席的要求。   林蔓道:“她家人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很需要得到家人的安慰吧?”   于晚秋红了眼眶,哽咽道:“我不是本地人,娘家已经没什么亲戚了。”   柏主任扭头冲于晚秋道:“小于同志,以后啊,我们妇联就是你娘家人。”   吴主席赞同柏主任的话道:“对,对,我们工会也不含糊。稍后啊,我马上安排人帮你家重新粉刷。过一段时间,等我们厂委商量讨论之后,还可以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于晚秋连声谢谢吴主席和柏主任。   吴主席很满意事情处理成眼下的样子。他不顾秦峰和林蔓的为难神色,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一锤定音道:“那行了!事情就这样定了!在把出事的房子重新粉刷完毕以前,于晚秋同志就先住在……”   话到末了,吴主席用手指向林蔓道:“就先住在林蔓同志的家里!”   林蔓不悦,想拿话回绝:“吴主席……”   吴主席根本不给林蔓发表意见的机会。他大摆出一副工会主席的派头,强压林蔓道:“林蔓同志,过去我可不是没有帮过你的忙。现在轮到工会需要你的支持,难道你就突然耍脾气,不愿意配合了?”   “那好吧!”林蔓勉强笑了一下,极不情愿地答应了。工会主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那意思是人情有来往,过去他帮过她的忙,那么现在她就自然要接受他的摊派,还他的人情。   安排完毕,吴主席和柏主任觉得没什么事了,起身向林蔓和秦峰告别。   于晚秋跟在林蔓和秦峰身后,送吴主席和柏主任出门。   天色不早,送人回来后,秦峰从卧室拿出行军床,林蔓满怀郁闷地拿出了一床被褥。   于晚秋抢着帮秦峰架床:“这些事,我过来干就好了。”   秦峰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于晚秋一抢着干活,他便索性扔给了她。转而,他从林蔓手里接过被褥。   “都折腾一晚上了,你收拾一下回房吧!”秦峰催促林蔓道。   林蔓也不愿意给于晚秋铺床叠被。于晚秋兴头十足地架起了行军床。自从吴主席和姚主任走后,于晚秋眉间的阴霾一扫而光。对于这样的人,林蔓实在生不起一丝半点的同情心。   林蔓回房后不久,秦峰也回屋了。   进屋的时候,秦峰顺手反锁上门。   黑暗中,林蔓感慨地说道:“你说的对,那种人真会恶心死你。”   秦峰道:“我悄悄问过姚主任。她说墙漆最快一星期就能刷好了。”   林蔓越想越不舒服:“难道我还要忍她一个星期?”   秦峰轻笑:“要不然呢?你打算怎么办。”   林蔓冷笑:“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   秦峰道:“你答应我,对于晚秋,你什么事都不要做。我来处理。”   秦峰的语气很认真,严肃的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林蔓挨近秦峰:“为什么?”   秦峰轻柔地抚林蔓的脸颊,笑说道:“反正,以后你就明白了。答应我,收起你的那些伎俩,什么都不要做。”   林蔓对秦峰半信半疑,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好吧!我听你的。”   秦峰勾起嘴角,凝看着林蔓盈盈的双眼。   咚咚~~~   屋里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刻,外面忽地响起敲门声。   秦峰披上衣服开门。   “秦公安,外面太黑了,我害怕,不想一个人睡。”于晚秋操着一口怯弱的语气说道。   林蔓披上衣服,走到秦峰身后,问于晚秋道:“你想怎么样?”   于晚秋道:“我,我不想一个人睡。我想……”   林蔓不屑地笑:“那行啊!你进来,我和你睡。”   秦峰猛地回头看林蔓。   “不是让你别管……”秦峰低声阻止林蔓。   林蔓撇了秦峰一眼:“你信不信,要是我们拒绝了她,她一定会跑去找吴主席哭诉,说我们对她不好。”   于晚秋迈步进屋。   林蔓将秦峰推出了屋。转而,她没有走进卧室,而是直奔厨房。   于晚秋不解地望她:“你要干什么?”   拿着一把刀,林蔓走进卧室,笑说道:“我习惯梦游,非要拿着刀才能入睡。”   于晚秋骇得面容失色:“为什么?”   林蔓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甜声道:“因为梦里要切水果啊!有时候是西瓜,有时候是冬瓜……” 第200章 绩效考核 二更   桌上的蜡烛早熄灭了。   卧室里、客厅里,皆半拉窗帘。苍白的月光照进屋, 倏地掠过林蔓手上刀的刃口。   刃口寒光闪烁, 骇地于晚秋连退了两步。   走到于晚秋身边, 林蔓笑说道:“放心吧!有我陪你睡,你就没什么可怕了。”   于晚秋略低下头, 狠咬了下嘴唇道:“算了,我还是自己睡吧!”   说罢, 于晚秋走出了卧室。   回到床上,林蔓笑对秦峰说道:“我这样做,算不上对她做什么吧!”   秦峰轻笑地摇了下头:“你啊!”   静谧无声的夜里, 哪怕有一点点的响动,也能让人听得格外真切。   林蔓和秦峰相继睡下了。   睡梦中, 林蔓听见一阵又一阵细微的蚊子叫。那叫声越来越大, 她辗转反侧,怎么甩都甩不掉这声音。   终于, 林蔓睁开了眼。她转过头去, 看见秦峰也醒了。   “是什么声音?”林蔓生气道。   未等秦峰回答,林蔓再一细听,立刻明白了声音的来处。那是于晚秋躺在外面的行军床上哭。   于晚秋一时哽咽, 一时抽搐。从她的哭声里, 林蔓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悲戚感伤。唯有的,不过是一声声刺耳的噪响。像是一个盲眼的人第一次摸二胡,拉出来的声音极尽荒腔走板,曲不成曲, 调不成调,扰得人心烦意乱。   躺在床上,林蔓和秦峰考虑了许久,一致决定还是不要出去劝于晚秋。一来,于晚秋的哭未必真心。二来,若是出去劝她,指不定又要扯出其他的麻烦。   好不容易挨到天微微的亮,林蔓睡意渐浓。终于,她沉沉地睡去,一觉无梦。   铃———   走到预设的时间点,闹钟准时开始干活,响声大作。   林蔓懒懒地起床,睡眼惺忪地换上衣服。   秦峰早已起床,他那边的床是空的。   天光大亮,外面传来锅盆碰撞的声音,以及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难道秦峰起来做早饭了?”林蔓喃喃地念叨着,开门走出房间。   出乎林蔓的意料,秦峰没有在厨房烧饭,而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林蔓倍感疑惑地走进厨房。   厨房里,一个女人正忙碌在灶台前。她上身穿暗红格子衬衫,下身穿黑色裤子。她将头发挽在脑后,扎了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辫。   当看见女人的第一眼,林蔓着实吓了一跳。因为她刚刚睡醒,尚且有些迷糊,而厨房里的女人又穿着她的衣服,扎着她惯扎的辫子忙在她的灶台前。乍得一看,她险些以为她离了魂,□□了另一个自己在厨房里。   灶上的粥锅烧开了,于晚秋忙掀开锅盖。   对愣愣地站在厨房门口的林蔓,于晚秋热情地说道:“你喜欢吃什么?晚上我烧给你。”   林蔓缓过了神,认出面前的人是于晚秋。她不悦地说道:“你怎么穿我的衣服?”   指着身上的衣服,于晚秋讶异道:“怎么?这是你的衣服?”   林蔓沉了脸:“你是从阳台上拿的?”   于晚秋一脸无辜地轻笑:“是啊!我也不知道那就是你的衣服。要不然,我还给你?”   当着林蔓的面,于晚秋立刻一手解开了衣领的扣子,一手扯开了衬衫的下摆。   林蔓惊地伸手制止:“行了!这衣服我不要了,送你了。”   于晚秋即刻放下解衣服的手,继续操持灶台上的早饭。她自如地打开每一个碗柜,拿出想要的东西。   当着林蔓的面,于晚秋好像女主人一般,连连热情地说道:“你刚刚醒来,一定饿了吧!去外面等着吧!很快就能吃饭了。”   林蔓感到胸中猛地窒了一口闷气。她甩头走出厨房,摘下椅子上搭的挎包。   秦峰抬头看向林蔓。   林蔓给秦峰打了一个眼色,示意:尽快解决她!我受不了她了。   秦峰淡淡地笑:“放心吧!你别管,都交给我。“   林蔓摔门离去。   于晚秋“登登登登”地跑出厨房,拉开门冲林蔓喊道:“你不吃早饭啦?我都烧好……”   林蔓没有回应于晚秋的呼喊。她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了楼底深处。   于晚秋关上门,对秦峰神情委屈地说道:“我饭都烧好了。她怎么都不吃一口。”   秦峰搬文件到茶几上,开始工作:“他们单位食堂里有早点。”   于晚秋走近秦峰,柔声道:“那我们吃饭吧!菜都弄好了。”   秦峰低头专心工作,头也不抬地回道:“用不着,你自己吃吧!”   于晚秋挨坐在秦峰身边,笑说道:“那哪儿……”   于晚秋话未说完,秦峰转头甩给她一个犀利的眼光。   于晚秋立时心虚地往边上挪了两寸。   “什么时候,我能把我爱人的遗体领回去?”于晚秋问秦峰道。   秦峰道:“要等调查工作结束以后。”   于晚秋攥紧了手:“是有什么问题吗?”   秦峰转头看向于晚秋,长长的眼睛弯得像狐狸,勾唇笑道:“都是例行公事罢了,没什么问题。”   于晚秋略略地松开手心:“今天我想去江南的火葬场一下,顺便问问需要什么手续。”   秦峰移目光回文件上,漫不经心道:“这事你用不着操心,工会一般会有人出面张罗这事。”   于晚秋的手心骤然又紧了:“怎么?我不能离开厂区。”   秦峰笑道:“哪里的话,你一个大活人,谁会拦着你去哪儿。”   于晚秋警惕道:“那你刚才说……”   秦峰眼角笑意渐深,声音亦愈发得温柔好听:“我那是为你着想,火葬场地处偏远,你一个女人其实用不着费精力往那里跑。”   于晚秋高兴道:“你为了我着想?”   秦峰笑而不语,继续用心埋头工作。   厨房里,灶上的锅子又扑开了。于晚秋快步奔进厨房,端粥锅下灶。想起刚刚秦峰所给的温暖笑容,于晚秋的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红光。   整整一上午,秦峰再没对于晚秋说过话。   到了中午,于晚秋被柏主任拉去妇联,说是妇联的同志给她开了一个安慰会。   趁着于晚秋不在家的当儿,秦峰踱着闲闲的步子,走到了五钢厂的收发室。用工作证件,他向门卫大爷借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直接拨到市公安局。   “喂,马队长吗?我是秦峰。”   “……这里有一个案子……”   “……嗯,我明白,还没有确实证据之前,不能抓人……”   “……对,对,疑点就是这些,查起来应该不难……”   “……嗯,人我已经稳住了……”   挂上电话,秦峰谢过了保安大爷,往回走去。   出大门的时候,两辆卡车从秦峰身侧开过。   卡车粗厚的轮子碾压过地上的沙石,带起了一阵飞扬的尘土。浩浩汤汤地,卡车向着车间的方向驶去。   铃~~~   林蔓拿起话筒:“喂,喂,好,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林蔓对邓萍说道:“科长,D厂那批货刚刚到了。”   放下手头的一切事情,邓萍领着林蔓到车间去验货。   一般情况下,验货并不必要科长去验,也可以让车间验完了以后给他们单子,他们再在单子上象征性地盖章签字就行。   忽地见到邓萍从远处走来,正在验货的郭得胜热情寒暄道:“哎呦,怎么今天劳烦邓科长亲自来。”   “怎么样,货有什么问题没有?”邓萍笑道,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郭得胜的注意力都在货上:“等一下就知道了。”   货品从车上一包包地卸了下来。郭得胜和几个老师傅挨个仔细地验过。邓萍站在一边,紧紧注视着郭得胜和老师傅们的脸色。   邓萍等不及了,又问了遍:“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郭得胜沉了片刻的面色忽然又有了动静。他咧嘴笑道:“不错不错,质量比上次进的那批还要好。”   邓萍不可置信道:“你确认?”   郭得胜有些不悦:“验货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有错。”   邓萍略蹙眉头,喃喃地念叨:“怎么可能?不是说大部分有质量问题吗?”   邓萍异样的神色都被林蔓尽收眼底。   林蔓佯作不知情的模样,关心地问邓萍:“科长,是有什么问题么?”   邓萍尴尬地笑了下:“没有,没什么问题。”   尽管心里有百般的不愿意,但在口头上,邓萍还是不得不对林蔓进行表扬:“这一次,你做的不错。”   车间的人现场开出单子。因为这次的采购是林蔓负责,于是单子被送到林蔓面前,让她签字。   当着邓萍的面,林蔓签下了她的名字。   眼见着林蔓又安然无恙 ,邓萍万分的不甘心。她实在想不通,明明有很确切的消息告诉她,说D厂的货品大部分出了质量问题,不少厂家在这上面吃了亏。可到了林蔓这里,怎么买到的货就都是好的了?   邓萍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中午,借着一起吃中饭的当儿,邓萍问林蔓:“你打电话给那个专员,他接电话了吗?”   林蔓道:“没接,下面的一个科员处理了我们的单子。“   邓萍点了下头,暗暗地想:这样看来,林蔓和姚专员并没有联系上。如果是下面的人处理单子,那更不可能了啊!   思来想去,邓萍推测出了她认为的唯一可能,那就是一定是D厂已经将有问题的货品都出光了,所以现在出来的货也就再不存在什么质量问题。   林蔓吃完了饭,先一步离开。   刘中华看见林蔓的空位,坐了上去。   邓萍抬眼看见刘中华,随口寒暄道:“最近忙什么?”   刘中华道:“还不都是老一套绩效考核之类的事。”   邓萍眼前一亮:“要绩效考核了?”   刘中华道:“嗯,所以最近科里要是有什么大单,你能做就自己做。绩效考核这东西,可是要计入你年底总考核的评分里的。” 第201章 坏人秦峰 三更   整整一下午,林蔓都泡在一堆电话中, 怎么都脱不开身, 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   而坐在她对面的邓萍也是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   “喂, 刘专员吗?我是五钢厂供应科的邓萍。嗯,嗯, 这批货我需要……”   “喂,卢专员吗?那批货好像有些问题。嗯, 嗯,你能不能……”   “喂,小王啊, 你刚刚报给我们的价格不对吧……”   趁着等对方回复的当儿,林蔓捂住话筒, 对小李说道:“帮我倒杯茶。”   恰好小李刚刚忙完一桩事情, 也要去倒茶。他拎着自己的茶缸,又带上林蔓的, 快步冲向茶水房。临出门前, 他嘱咐林蔓帮他盯一下电话。   小李桌上的电话响了,林蔓急着结束了手头的电话,几步冲到小李桌前, 拿起话筒:“喂, 这里是……”   小李回科室时,恰巧林蔓帮他解决了一张单子。   “给!“小李将热腾腾的茶杯递给林蔓。   “小李,安专员那个厂的单子是不是在你那里?”邓萍走向小李。   小李点了下头:“没错,我刚打了一个电话。”   邓萍道:“这单子你交给我吧!”   “哦!”小李应声的同时, 将材料摞叠在一起,交到了邓萍手上。   邓萍转而又对林蔓说道:“D厂是不是还有一张大单?”   林蔓道:“没错,郭主任说趁着现在质量不错,最好再多采购一些。”   “嗯,那你还是把它交给我吧!你去做别的。”邓萍以命令的口吻对林蔓说道。   回到办公位,林蔓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将D厂材料交还给邓萍。   邓萍桌上的电话响了。邓萍快步走过去,一手放下材料,一手拿起话筒:“喂……”   眼见着邓萍背转过身接电话,小李走到林蔓跟前,低声说道:“科长怎么回事?怎么从下午开始,她就玩儿了命的工作。”   一个科员经过小李身边,听见他的话,轻声附和道:“她刚刚来找我,把我手里的大单全要走了。”   林蔓不以为意地轻笑:“谁知道呢!可能又要绩效考核了吧!”   听到“绩效考核”四字,小李等人立刻恍然大悟。   邓萍刚刚挂上一个电话,紧跟着又在拨盘上转下一个号码。同一时间,她冲众科员喊了声道:“今天晚上集体加班。”   众科员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懊丧的表情。人人心里皆生出一样的抱怨:“加什么班啊?”   林蔓低声对小李解释:“她手上那么多大单子,一个人根本做不完。估计是让我们帮她写好文字材料吧!”   小李无奈地叹道:“唉!最累的活还是我们做,但做出来的成绩又和我们没关系。”   迈着沮丧的步子,小李回到了他的办公位。坐在椅子上,他看向邓萍所坐的位子,发现那个位子的采光通风等,都比他的位子好许多。不由得,他暗暗地嘟囔道:“还是当科长好啊!”   蓦地,他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王倩倩的桌子,发现那里的采光通风也好上他许多,算是科室里第二好的地方。他又嘟囔了一句道:“哪怕是个副的呢!”   林蔓拉开抽屉,拿出棕黄皮子的电话本。照着上面的一串号码,她拨通了电话:“喂!您好,我找华姨……华姨啊,我是林蔓……今天晚上我要加班,你能不能给我爱人带个话……好,好,谢谢……”   挂上林蔓的电话不久,华姨就下班了。今天她上中班,下班的时间比其他人早。   走到自行车棚前,华姨遇见了几个邻居。这些人之中,有人今天休息,有人正准备去上夜班。他们站在一起,正饶有兴趣地谈论着什么。   “聊什么呐,这么起劲。”华姨暗暗地疑惑道。她想凑进去听一听,可一想到家里的孩子们快下班放学了,而她菜还没有烧。顷刻间,她对八卦新生的向往之心顿时全无,加紧了回家的脚步。   经过302时,华姨不忘林蔓的嘱托,停下脚步敲开她家的门:“秦公安,林蔓今晚加班。”   秦峰谢过了华姨,关上门。   屋子里只有秦峰一个人。于晚秋嫌在家里待得太闷,出去散步了。   秦峰写了一整天报告。趁着给华姨起身开门的机会,他抻了一个懒腰,步入厨房,站到窗前。   从窗户向下看,秦峰见到于晚秋正闲步到自行车棚前,挤进了一群说话的人里。   “真的?你亲眼看见了。”于晚秋好像发现了一个宝藏般,兴奋不已。   一个中年胖女人拍着胸脯保证道:“当然是亲眼看见了。那男人在她门前等了她好久。半夜,我还听见他们说话。”   “他们说什么了?”于晚秋追问道。   中年胖女人道:“嗨,我又没蹲边上,哪儿听得清。反正啊,男人一句话,女人一句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会儿。”   于晚秋好奇道:“那男人长什么样?”   边上还有人忍不住问得更露骨:“那男人长得好看不?”   中年胖女人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哼!说起来,这人还上过报纸呢!”   “谁啊?”围观的人兴趣更浓了。   中年胖女人道:“就是那个安景明啊!”   有人恍然大悟道:“是他啊!去年年底,他还来过我们厂呢!”   一个窄脸女人站在最外面。冷不防地,她横插了一句道:“对了,去年上半年,她和学习班的朱老师也来往得挺密切。”   “朱老师?”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年胖女人反应最快:“就是那个朱明辉吧!人家已经调省城去了。”   “啧啧,”一个扎辫子的年轻女人酸溜溜地说,“真想不到,她还挺能搭嘛!”   于晚秋暗暗地想:“就是,秦公安人那么好,怎么看上她了。”   八卦的事谈完了,中年胖女人觉得该是撇清责任的时候了。她两手掐腰,又摆出了一副公正的姿态道:“不过啊,那两个人都是去年的事了。今年他们再没来过。咱还是别胡乱说了。明明没影的事,讲得跟真事一样。”   众人白了中年胖女人一眼。大家都看不惯她,挑头说人是非的人是她,现在急着撇清关系的人也是她。中年胖女人的话让众人听得无趣,于是一场关于林蔓是非的讨论会就此不欢而散。   天色渐暗,赶在供销社关门之前,于晚秋去买了几样小菜和一瓶烧刀子。   回到家时,房间卧室的房门紧锁。这正和于晚秋的心意,她知道秦峰每天傍晚都会小睡一会儿。   扔菜进水斗,打开炉灶,盛米进锅,于晚秋开始烧饭。   随着米饭在锅里涨了几次热气,于晚秋炒好了一样又一样的小菜。   摆上菜碟之后,于晚秋在餐桌相对两边放上两只酒杯。   算着秦峰将要醒来的时间,于晚秋拿出私藏的林蔓的一条卡其布收腰蓝长裙换上。   躺在里屋,秦峰并没有睡多久。其实当于晚秋开门进屋的一刻,他就已经醒了。因为懒得出去同于晚秋相处,他才在屋里多待了一会儿。   听着外面“砰砰”的噪响,秦峰不禁频频地皱眉。   那个女人又要做什么?   秦峰实在忍不住了,出门去看。开门的一霎那,餐桌前的景象赫然扑入他的眼帘。   于晚秋模仿林蔓的装束,穿着林蔓的长裙,坐在林蔓平时的位子上,冲他笑。   于晚秋极力想像林蔓一样笑。可奈何,她很少笑,嘴多委屈地往下撇。这样的习惯,使得她一笑起来,嘴角就会不住地抽搐。   学着林蔓的声音,于晚秋抽搐地笑道:“秦峰,你醒来啦?”   秦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暗暗地估算从江南公安局大楼赶到江北来的时长。   快了吧!应该快了!   就在于晚秋回家之前,秦峰又去收发室打了一个电话,同局里的同事确定下来具体行动时间。   “秦峰,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于晚秋看秦峰有些失神,以为他被她的打扮迷住了。   坐到桌前,秦峰推开于晚秋为他满上的酒。   无视秦峰的冷漠,于晚秋笑道:“你不觉得我更适合你吗?那个女人天天忙工作,早出晚归,从没好好地照顾你。”   楼下亮起了一道光,秦峰知道来的是什么。他走到门前,打开了门锁。   无所谓秦峰的无视,于晚秋继续说道:“比起那个女人,我更爱你……”   等了一分钟,楼下没有动静,秦峰微微地打开一条门缝,往下面看。当听见有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往楼上来,他才再将门虚掩上。   于晚秋仍在滔滔不绝:“她还是个不检点的女人……和朱明辉……还有安景明……”   对于晚秋的话,秦峰没怎么听进耳朵里,他更专心地留意外面的脚步声。   砰!   随着一声重重的门响,四个穿制服的公安一起冲进屋,瞬间就将于晚秋按压在地。   于晚秋又惊又怕:“你干什么?”   在巨大的恐惧中,于晚秋连声喊道:“秦峰,秦峰……”   一个男公安问秦峰道:“现在怎么样?”   秦峰瞥了于晚秋一眼,厌恶地皱眉:“快带走!”   于晚秋猛地抬头:“秦峰,你怎么这么对我?”   在想象中,于晚秋以为秦峰对她一直是格外温柔的。而就在片刻前,秦峰提到她时的厌恶口吻,对她无异于当头一棒,让她顿时清醒了过来。原来秦峰不能给她像给林蔓一样的温柔。秦峰看林蔓时,眼里充满了爱意。可是刚刚他看她的眼神,眼中却尽是讨厌和嫌恶。   一个年轻女公安对于晚秋厉声呵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你杀害丈夫的所有证据……”   于晚秋想挣脱公安的束缚,可奈何冰凉的手铐已戴上了她的手腕。两名公安押着她出门。她死命抵抗,公安对她不得不从押改成了拖。   众多邻居全跑出来看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于晚秋被人从三楼拖到了一楼。当到一楼时,她头上束的马尾辫散了,又是披头散发。她身上的裙子又皱又乱,肩膀处还扯下了大半。顷刻之间,她一下子又现回了原形。一个令人可怜但更令人可恶的女人。   直到被扔上警车,于晚秋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秦峰,我恨你,我恨你……”   临走前,带队的陈书问秦峰:“怎么办这个于晚秋?”   秦峰恨恨地扯开衣领,沉声道:“先送公安局,再送精神病院。” 第202章 最爱的人 一更   当所有的事情都忙完时, 已接近晚上12点。   仔细地检查了每个人的工作, 确认无误以后, 邓萍才让众人下班。   科员们从办公位上站起身,懒懒地抻松僵坐许久的身体。椅子纷纷地拉开,“砰砰”的响声打破了一栋楼的无声寂静。   伴随着开关门响,科员们相继离去。   “终于下班了。”   “幸亏明天是星期天, 可以睡一个懒觉”   ……   夜色浓重, 苍白的圆月挂在树梢上,晚风清凉地拂弄枝上嫩绿的芽叶。空气里弥漫着夏日的青草香气。   走到仿苏楼下, 林蔓先往楼上望了一眼。整整一栋楼上, 就她家的灯还亮着。   林蔓感到疑惑:奇怪,是秦峰, 还是于晚秋?   穿过漆黑的楼道, 林蔓快步上楼。打开房门, 一片耀眼的光亮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的眼帘。   站在光亮里, 秦峰手拿拖把, 笑对她道:“我随便打扫一下房间。”   随便打扫一下?   林蔓环视了一圈屋子。一堆被套床单搁在卫生间门口的大盆里。被套床单是湿的, 显然已经洗过。厨房间里弥漫着洗涤剂的淡淡清香。不光是碗筷被洗过了,就连所有的碗柜也被擦过一遍。更不要提全屋里的灰尘,无论是桌台上还是地上,皆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哪里是随便扫一下, 简直就是临近春节前才会有的大扫除嘛!   “是有什么好事么?”林蔓很了解秦峰,他只要一心情大好,就会搞全屋大扫除, 要是碰上天大的好事,他指不定还愿意把楼梯间的卫生也顺手清理了。   秦峰道:“你就没发现家里少了什么?”   恍然发现于晚秋不见了,林蔓惊喜道:“怎么?她搬回去了?”   秦峰道:“她杀害了她的丈夫,已经被捕了。”   地拖完了,秦峰拧干了拖步,将其架在阳台上晾。   一听于晚秋被捕了,林蔓也跟着心情大好。   “怎么这么巧?偏在我不在的时候抓她。”林蔓扑进秦峰怀里,家里没有外人,他们终于又可以随心所欲地亲昵了。   “我有意挑你不在的时候。”秦峰搂着林蔓往里屋走,顺手关上了客厅里、厨房里的灯。通明的屋子相继沉入黑暗。   最后只剩下洗手间里的一盏小灯和卧室里床头柜上的台灯。   洗漱完毕后,洗手间里的光亮没了。随着一阵上/床的轻微响动,卧室里的光亮也熄了。   黑暗中,林蔓问秦峰道:“你挑我不在的时候抓她,是不是担心她伤害我?”   秦峰道:“你还记得那个徐伟吗?”   直至今日,林蔓都忘不了徐伟持刀刺向她时,眼中所闪烁的杀意:“当然记得。怎么,你怕于晚秋会像徐伟一样?”   “我不想你再陷入那样的危险里。”秦峰早就看出于晚秋的不正常,因此他也早早地打定了主意,既然一定要有个人当坏人,那么他宁愿自己来扮演这个角色。   倚着秦峰宽厚的肩膀,林蔓柔声道:“你为我好,我都知道。”   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蝉声的鸣叫就越是响。   一阵阵清凉的风透过纱窗吹进屋。闻到风里夹杂的草香,林蔓不禁有了睡意。秦峰也是困了,呼吸渐沉。   迷迷糊糊中,林蔓不经意道:“她被逮捕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   秦峰道:“……她说她恨我……还说你和安景明关系不清不楚……”   林蔓觉得好笑,这一定又是哪个无聊的人在背后嚼她的舌根了。   “那你信么?”林蔓满不在乎地问。   秦峰勾起唇角,搂林蔓在怀里:“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比我爱你。所以,我根本不担心你会爱上别人”   林蔓轻笑,心里有一丝甜蜜。更浓的睡意袭来,在秦峰的怀里,她沉沉地睡去了。   从D厂采购来的货品到货这天,邓萍不在厂里。   催命一样的电话从一车间打来。   林蔓接起电话:“喂!邓科长不在,她去市里开一个重要会议。”   “从D厂采购来的货出大问题了。你们快派人过来看看。”   林蔓为难道:“这事一直是邓科长联系的,我们也不清楚情况。要不然,你们再等一等吧!下午邓科长一定回来。”   林蔓死活不愿下车间去处理烂摊子。郭得胜无法,只好先按捺住性子,等邓萍回来。   邓萍一回来,听说D厂的货出了大问题,立刻大惊失色,火急火燎地赶去车间。   车间里,郭得胜正愁眉苦脸地看着地上的一摊货品。见到邓萍,他气不打一处来地指着货品质问道:“邓科长,你怎么把这事办成这样?像这样的材料,你让我怎么用啊!”   按照道理,但凡采购货品,供应科都该派人到对方厂家验货,确认货品确实没有问题,才能正式下单采买。这一点,就像林蔓去西城采购时候的流程一样。   可是,道理归道理。实施起来,就没有那么便当了。   由于每年五钢厂的生产任务都很重,要采购的货品数以万吨量计,若是每一批货都派人亲自去验,那么所采购的材料,根本不会够车间使用。因为采购人员无论从路上走还是从水上走,来来去去少说就要耽误两三天。另外,天天少说有十几种货品在同时采购。若是这样,供应科非得把人都派出去了不可。而一旦这样,科室里的工作又要谁来做呢?   于是,各个厂子之间,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只有第一次合作,大家才会严格地按照程序走。至于以后嘛!凭着大家对彼此的信任,都将这一步自动省略去了。   邓萍道:“只是一部分有问题,还是全部都有问题。”   一个工人师傅从卸货区走来:“郭主任,都验过了,全是次品。”   郭得胜无奈地摇了下头,交货单到邓萍手中,对她说道:“我不能收这批货。你赶快找D厂的人商量吧!该退货退货,该退钱退钱。”   说罢,郭得胜转头命人把货堆到一边。   邓萍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回到科室。   拿起话筒,拨转号码,邓萍怒气冲冲地说道:“喂,我找姚专员。”   电话那头传来漫不经心的声音:“他不在,你晚点再打来吧!”   邓萍“砰”地一声放下话筒。   科员们正在休息。有人抽烟喝茶,有人摊开报纸,还有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谈家常。   邓萍气呼呼的一声响动,吓得众科员们马上坐回位子。   “喂,我是五钢厂供应科的……”   “四车间吗?叫你们人来……”   “不对,单据明明写了……”   本该休息的间隙,提前响起了工作的声音。有人暂时无事,又不想被邓萍盯上,于是只好惺惺作态地拿起话筒,勉强打上一两个电话,也算是眼里有活。   之后,邓萍又连打了几通电话找姚专员。每一次电话过去,那边的人给她的回话皆是大同小异。   “……姚专员不在……姚专员出去了……姚专员去开会了……”   到了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一车间再次打来电话找邓萍:“怎么样?解决办法跟那边商量过了没有?他们的货车还等在咱厂里呢!你要是退货,我马上让他们把货拉回去。”   邓萍犯愁道:“他们姚专员不接我电话,,我跟谁商量解决办法啊!”   “那就是你的事了。”郭得胜漠然道。对邓萍面临的麻烦,他觉得事不关己,所以视若无睹。   接过了郭得胜的电话不久,邓萍又接到了一通从厂委打来的电话。在接听电话中,邓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回应的声音越来越轻。即便是挨她最近的科员,也听不到她在讲什么。   这个时候,距离下工铃响还不到10分钟了,科员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小李和几个科员站在林蔓的桌前说话。   林蔓一边收尾手里的事情,一边听桌前人的谈话内容。   “邓科长好像挨副厂长的训了。”一个刚刚拿文件给邓萍签字的人说道。   小李道:“十之□□是D厂那批货的事。“   有人为邓萍抱不平:“这事也不能全赖科长。大家不都那么做么?其他厂也是,又不是光我们不去厂家验货。”   一个对上星期加班有不满情绪的人道:“哼!不出事的时候,当然没问题了。可是一旦出事,那就得找个人负责。这种事情啊,只好自认倒霉。”   最先说话的人幸灾乐祸地问:“唉,你们说这事对她有影响没?”   小李道:“这事要是我们犯,那可就严重了,最少也是调离供应科,严重还有可能被停职。”   抱不平的人道:“可她是科长啊!”   小李点头道:“没错,但这么大的事,绩效考核扣分这点就不用说了。就算不停职调职,至少也该有个记过处分吧。”   幸灾乐祸的人笑道:“呦,记过处分可对升职考核有影响呢!我看啊,她一定后悔抢这张单子做。”   下工铃声响起。   背起一早收拾好的挎包,林蔓走出科室。   出厂区时,看门的张大爷告诉林蔓,到省委去开会的那批人刚刚回来,送人的车子已经停进厂了。   林蔓心里想道:看来王倩倩要回来了。   第二天,王倩倩一大清早就上班了。林蔓走进科室时,她正端了盆水在凳上,用抹布一遍遍地擦净桌上累积的灰尘。   邓萍拉长了脸走进科室。见到王倩倩,她只微微地点下头,就算打过招呼。   一个科员走到邓萍桌前,向她提前请示工作事宜。   邓萍撇了一眼科员写的单子,甩手将其扔在了他的脸上,厉声道:“小王,这单子你怎么写的,也太不专业了吧!”   桌子擦好了,王倩倩端起水盆,给林蔓使了一个眼色。   林蔓拿起空茶缸,同王倩倩一起走出科室。   “邓萍怎么啦?一早上吃枪药了?”王倩倩道。   林蔓轻笑:“她那是自作自受。”   从这天起,林蔓一直在等上面处分邓萍。她同小李想的一样,觉得邓萍至少也该挨个记过处分。毕竟那么大的失误,怎么会一点动静儿都没有。   而偏偏,邓萍果真一个处分都没有受。不但这样,一次偶然的机会,林蔓得知邓萍不但没挨处分,甚至连绩效考核都没有受到影响。   这让林蔓不得不产生了怀疑。她隐隐觉得,一定是有只大手在上面罩着邓萍。若非如此,邓萍不可能在每一次的困境中都安然无恙。 第203章 盛夏葡萄园 二更   进入盛夏以后, 由于业务量减少的缘故, 五钢厂的大会渐渐增多了。有的时候, 一个星期甚至会天天上午都要开大会。为此,一些人暗暗地抱怨,觉得有那个闲工夫不如多抓生产,提高产量。但是, 也有一些人喜欢开会, 因为他们觉得悠闲地坐在台下,总比在车床上辛苦地干活强。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 林蔓懒懒地睡在床上。床头柜上的闹钟吵嚷不停, 她翻了个身,伸手拍打闹钟下地。   终于, 整个世界清净了。   林蔓又睡了一会儿。直到……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窗外飘来的高亢歌声将林蔓彻底唤醒。   猛然意识到就要迟到,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赶在广播歌曲唱完第三节前, 她穿完了衣服, 洗漱完毕, 快步至桌前。   秦峰一脸笑意地等在桌前。好像接力跑比赛时传接力棒一样,他将装了早饭的饭盒和挎包交到林蔓手中。   “怎么不早叫我?每次你都不叫我。”林蔓连声抱怨   秦峰轻笑:“现在才是第一首,你还有时间,用不着这么急。”   “才第一首?”林蔓长舒了一口气, 手上解鞋带的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秦峰点了下头。一个星期前,他就将要赶的报告都写完了。于是,他又恢复了往日三班倒的工作作息。今天他上中班, 要到11点才出门。   秦峰道:“过两天,我们单位的食堂就开始供应葡萄酒了。到时候,要不要我带两瓶回来?”   林蔓笑道:“好啊!厨房里有两个空酱油瓶,你可以用那个打。”   林蔓生怕秦峰找不到,临出门前又转身回来,拉着秦峰指给他看放酱油瓶的位置。   第一首歌接近尾声,一段短暂的停歇后,第二首歌骤然响起。   这一回可是真来不及了。   匆匆地告别了秦峰,林蔓疾步出门。她一路小跑进厂,终于赶在上工铃响之前,站在了大会场的外面。   王倩倩早一步到会场,先行占好了空位。她远远地见到林蔓,向她招了下手。   林蔓一坐下来,王倩倩就挨靠过来,小声说道:“今天邓萍要上去发言。”   林蔓挑了下眉:“什么事?”   王倩倩道:“还不是去年那个‘急先锋劳动者’么!只这一件事,就足够她到处讲一整年。”   大会开始了。   在断断续续的掌声中,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当会议开到一半时,邓萍拿着演讲稿,仰头挺胸迈步上台。   眼见着邓萍的神奇样,王倩倩不屑地撇了下嘴,凑近林蔓道:“你有办法对付她了吗?再过一两个月,我可又要去开会了。”   王倩倩觉得林蔓对付邓萍,应该会需要得到她的帮助。既然这样,那就最好趁她待在厂里的时候下手。   林蔓正在翻看她的黑皮笔记本。她想了一会儿,低声问王倩倩:“你知道最近邓萍都在联系哪些厂吗?”   王倩倩道:“我留意一下吧!到时候,我列张单子给你。”   林蔓道:“好!另外,最好留意一下,她和哪个厂联系最密切,关系最好,合作最多。”   王倩倩眼前一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反正,先试试看吧!”林蔓勾起唇角,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   邓萍的发言恰巧进行到精彩处,引来台下如雷鸣般的掌声。   林蔓抬起头,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王倩倩也鼓掌了,不过只是敷衍地合了两下手。   等掌声逐渐平息,邓萍又继续讲下去。   其实,林蔓没有听进邓萍讲的一个字。当邓萍站在台上侃侃而谈时,坐在台下的林蔓一直想事想得出神。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确定下来邓萍的靠山究竟是谁。她曾听到传言,有人说邓萍是检查委员会蒋主任的干女儿。她暗暗地想:如果蒋主任真是邓萍的靠山的话,那她可就更不容易对付了。   傍晚,临近下班的时候,王倩倩整理出了林蔓要的清单。   在清单里,林蔓择出了一个302厂。在核对了清单上302厂的孙专员同笔记簿上的孙专员是一个人后,林蔓谨慎地向王倩倩确认道:“302厂的单子,价格确定下来了吗?”   王倩倩道:“嗯,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就差尾数,无非是谁让一步的事了。”   林蔓心想,那可要快一些了,务必要赶在价格谈妥之前。   于是,林蔓又问:“最近有车去城外办事吗?”   302厂就在江城外,林蔓想搭一辆货车绕道去一次那里。   王倩倩打电话给运输科,询问近日的出车计划。   电话那头很快给了回复,王倩倩捂住话筒,对林蔓说道:“明天下午就有一辆去办事处的车。”   林蔓道:“你帮我打下招呼,让我搭一下他们的车子。邓萍如果问你,你就说我想去办事处核张单子。”   王倩倩马上同运输科科长定好林蔓的上车时间。   非常凑巧,林蔓这一次所搭车子的张司机,同她上一次去三道河子村搭的车子的司机是一个人。   第二天,林蔓搭上张司机的车子去城外。   这一次,她还是先陪张司机办事。在回程的路上,她再拜托司机道:“张大哥,能不能绕道去下302厂?”   看了眼手表,张司机见时间还不算晚,立刻爽快地答应了林蔓的请求。   夏日的白天总是很长。   哪怕是到了下午4点,阳光依然非常刺眼。   卡车停在302厂的外面,林蔓对张司机交代了一声,让他在车上等一会儿。   302厂的大门对面,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下车后,林蔓刚要迈步进厂,目光就被绿油油葡萄树吸引住了。清风拂来,葡萄树上的枝叶随着风的吹动,轻轻地摇曳。在郁郁葱葱的叶子下,林蔓依稀望见一抹又一抹紫色。她知道,那是沉甸甸的葡萄,压弯了枝头。   “这里竟然有葡萄园。”林蔓意外道。   司机摇下车窗,也同林蔓一样在向葡萄园张望:“今年新栽的吧!去年这里还是一片空地呢!”   门卫大爷见一辆卡车停在厂外,走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林蔓拿出工作证给门卫大爷看,说她要找孙专员。门卫大爷看了林蔓的工作证,立刻挂电话进厂里。不多会儿的功夫,一个又矮又瘦、眼冒精光的男人从厂里小跑出来。   “你是?”孙专员一脸陌生地看着林蔓。   林蔓自我介绍道:“我是五钢厂的林蔓,您好!”   林蔓向孙专员伸出手。   孙专员眼珠滴溜地转了一下,握住林蔓伸来的手,笑问道:“是你们邓科长派你来的?”   林蔓毫不隐瞒道:“不,我来这里,我们科长不知道。并且,我也希望你不要把这事告诉她。”   孙专员听出林蔓的话里有猫腻。他脸上的表情只凝固了一两秒。随即,他很快恢复了正常,热情地迎林蔓进厂,请她坐在办公室里,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林蔓瞥了茶一眼,推茶杯到一边道:“孙专员,我就不对你拐弯抹角了。今天我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卢爱华。”   孙专员嘴角抽搐了一下:“……”   日晒得厉害。   张司机将车子向后倒了一段距离,停在一棵大榆树下。   大榆树枝叶茂密,为他遮出了些许阴凉。歪靠在椅子上,他微微地合上眼。他估摸着林蔓少说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他打算小憩一会儿,以便开车回去的时候,能更有精神。   咚咚~~~   张司机刚刚眯上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敲车窗玻璃。他睁开眼,意外地见到林蔓站在车下:“呦,怎么这么快?”   林蔓笑道:“我就是来交代些事情,用不了多少时间。”   张司机打开车门,让林蔓上车。   孙专员为林蔓殷情地打开车门,送她上车:“小林同志啊,一有空就来坐坐。”   孙专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始终挂着谄媚的笑。   张司机感到疑惑,怎么一前一后,孙专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刚才孙专员领林蔓进厂时,虽然待她也很客气,但言谈之中,仍不失他堂堂专员的派头。可是现在呢?张司机依稀觉得孙专员对林蔓说话时,背有些躬,膝有些虚,十足一副接待上级领导的样儿。   上车后,林蔓对孙专员淡淡地说道:“那么那件事就麻烦你了。”   孙专员道:“你就放心吧!这事我保证帮你做好,不会出一点岔子。”   林蔓点了下头,示意张司机可以开车了。   张司机发动引擎,卡车缓缓地向前行驶。   砰!砰!   冷不防地,孙专员追着卡车跑了两步,连拍了几下窗玻璃。   张司机立刻踩下刹车。   林蔓从窗户探出头,问孙专员:“什么事?”   孙专员笑道:“稍微等一下,我们这里的葡萄不错,你可以带回去尝尝。”   说罢,孙专员绕过车头,一头扎进葡萄园里。   林蔓和张司机一起向葡萄园探头张望。   孙专员身材矮小,刚一进葡萄园就隐没无踪了。   过了一会儿,孙专员包着一个大筐出来。筐很大,足足高过了他的腰。抱起来的时候,筐顶高出他的头一大截。   孙专员把筐费尽地抱上了卡车后,又急着对张司机说道:“等一下,还有一筐。”   紧接着,孙专员再次钻入葡萄园,又从里面气喘吁吁地抱出另一筐葡萄,挨着之前的一筐,放在卡车上。   “行啦!”孙专员回到林蔓的车窗下,摆了摆手,“可以啦!”   张司机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卡车扬尘而去。   在路上,同林蔓闲谈时,张司机随口说道:“没想到,这个张专员还挺热情的。”   林蔓笑而不语,暗想孙专员的热情可都源于她手上的黑皮笔记本,并非心甘情愿。   卡车开进江城时,天微微得暗了。当它驶进厂区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停下车后,张司机帮林蔓搬筐下车。他搬下了一筐后,又要搬第二筐。   林蔓拦住了张司机:“哎,张大哥,这第二筐嘛!你就不用搬下来了。”   张司机不解。   林蔓笑道:“第二筐我送你了。只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张司机想起上次林蔓让他保守秘密的事,恍然大悟,爽气地笑道:“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去302厂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第204章 登喜路 三更   林蔓好不容易把一大筐葡萄搬到仿苏楼下。   将筐放在门栋前, 林蔓仰望楼上, 庆幸地见到3楼窗户里有亮光。   “秦峰!秦峰!”林蔓喊了两声。   秦峰探头出窗, 望见楼下的林蔓和葡萄,立即开门下楼。   “哪来这么多葡萄?”秦峰轻轻一拎,就把筐提了起来,毫不费劲地走上楼。   紧跟在秦峰身后, 林蔓道:“今天去城外一个厂子办事, 那边人送的。”   回到家,林蔓一眼看见桌上有两个酱油瓶:“这就是你们食堂自酿的葡萄酒?”   “嗯, 味道还不错, 你尝尝看!”   说话间,秦峰将筐里的葡萄一串串地拎出来, 拣出其中碰坏的部分, 搁在海口的碗里。   林蔓拧开瓶盖, 仰头喝了一小口。酒味稍涩, 带着少许清甜。   秦峰道:“怎么样?”   林蔓略蹙眉头:“嗯, 勉强还行, 要是葡萄再甜一些,一定能酿得更好喝。”   秦峰洗了一串完整的葡萄,摘一颗喂进林蔓嘴里的同时,自己也尝了一颗。   “嗯, 好甜!”秦峰惊道。   “确实好甜!”林蔓也被甜到了,一连吃了好几颗。   秦峰和林蔓你一颗我一颗地吃下去。转眼的功夫,一整串紫澄澄的葡萄就剩下了淡绿色的枝干。   吃完了葡萄后, 林蔓和秦峰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酱油瓶葡萄酒。就着从橱柜里拿来的一盘花生米,他们又将酒饮尽了。   葡萄将肚子撑得很饱,再加上自酿的葡萄酒有后劲,灌的人晕晕乎乎。林蔓和秦峰挨靠在一起,开始讨论该怎么处理剩下的葡萄。一整筐的葡萄实在太多了,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并且葡萄不宜储放过久,要是只他们吃,恐怕还不等吃到三分之一,下面的葡萄就非得烂光了。   “要不然,你拿回去给你们科里的同事。”秦峰提议道。   “算了,前天我们科室已经有人送过葡萄了。”林蔓随口撒了个谎。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去过302厂。送葡萄给科里同事,无异于就是对这事不打自招了。   “要不然,”林蔓反过来建议秦峰道:“你拿去送给马队长?”   秦峰道:“这段时间,马队长一直在忙着搬新家。恐怕就算我们送过去,他也抽不出空吃两颗。”   林蔓一时又没了主意。她只怨当前的年代买不到冰箱。如果有冰箱,她就可以将葡萄放进保鲜盒,然后再将保鲜盒搁进保险柜。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放上半个月,足够让她慢慢地吃完。   想不出主意,林蔓便不自觉地用手里的酱油瓶瓶底,轻轻地磕沙发上的扶手。   玻璃的材质与人造革的材质轻轻地摩擦在一起,发出“沙—沙—沙—”的轻微的响。   倏地,林蔓眼前一亮,有了主意:“我们可以酿葡萄酒。”   “自己家也可以酿酒?”秦峰讶异道。   林蔓笑道:“其实很简单,关键是要……”   秦峰追问:“要什么?”   林蔓起身,从茶几下找出一份报纸:“关键要有一个月的好天气。”   翻到生活版面,林蔓径直找近一个星期的天气预报。指着一排小太阳,她喃喃地念道:“明天晴,后天晴,大后天还是晴……”   秦峰一径看到了底:“是不是一定要晴天?”   林蔓点头:“那当然,如果想要酒酿得好喝,一定要选夏天最炎热的一段时间。还有,最好在这段时间里,一天都不要下雨。”   秦峰笑道:“这可就太难了。”   林蔓点头轻笑:“嗯,所以说,酒到底好不好喝,关键还得看老天爷。”   秦峰欣然答应了林蔓的提议。   当天晚上,秦峰从厨房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个空坛子,林蔓拿出了一个洗被子的大盆。   秦峰指着洗被子的大盆问林蔓:“你打算用这么大的盆洗葡萄?”   林蔓笑着卖了一个关子:“不是,具体用途嘛!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过去每到这个日子,林蔓和秦峰不睡到日上三竿,绝不会起床。他们总喜欢拥在一起,懒洋洋地赖在床上,等着炎炎的阳光透过窗帘照上被单,让温暖的日晒爬上他们的脸颊。   但是这一天……   难得一见地,林蔓竟起得比秦峰早。她一把拉开窗帘,放灿烂的阳光进屋。闻到新鲜空气里的淡淡花叶清香,她感到神清气爽。   林蔓跳上床,将秦峰推醒:“快点起来洗葡萄了!”   秦峰睡眼惺忪地坐起身,前夜喝得犯晕,他到现在都还有些迷糊:“葡萄,什么葡萄?”   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林蔓温柔地笑道:“你忘啦?我们昨晚已经说好了,今天要酿葡萄酒。”   秦峰揉了揉寸短的头发,恍然想起了客厅里的一大筐葡萄。   只要一到星期天,但凡有太阳,仿苏楼下必然会多出许多根晾绳。有人晒衣服,有人晒被子,还有人晒切成长片的茄子和长长的缸豆。   这天,林蔓和秦峰蹲在一众晾晒衣物的妇女中洗葡萄。葡萄很快地洗完了,两人又将其一颗颗地擦干。   保安科的分队长经过他们跟前。   指着满盆的葡萄,他好奇地问:“哎呦,小林同志,你们咋一下洗这么多?”   林蔓笑道:“有人送了些葡萄。我吃不完,所以想着干脆酿酒算了。”   话罢,林蔓转头对秦峰介绍分队长。接着,林蔓又对分队长介绍了秦峰。   分队长掏出烟盒,抽出其中的一根烟给秦峰。   秦峰摇了下头:“我不抽烟。”   分队长讶异道:“真是难得,我认识不少公安,除了女人以外,基本上男人都抽烟。”   林蔓笑道:“在这一点上,他算是特别了。”   秦峰笑了一下,继续低头认真地擦干葡萄。   分队长同林蔓说了会儿闲话就离开了。   分队长走后不久,林蔓和秦峰端着擦好的葡萄上楼。   林蔓走在前面,秦峰端盆跟在后面,追着她问:“你还是没说大盆有什么用处。”   林蔓边走边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回到家里,林蔓拿出前夜准备好的硕大洗被盆。当着秦峰的面,她将所有的葡萄全数倒进盆里。   秦峰站在盆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蔓折腾。   挽起袖子,林蔓将手洗干净后,开始用手掌按压盆里的葡萄。在手的用力下,葡萄的肉破皮而出,连着红色的汁水,汩汩地透过手指缝隙冒出来。   举起满手的鲜红,林蔓笑对秦峰说道:“看到了没有?”   秦峰嘴角浮起了一抹感兴趣的笑意。他挽白衬衫的袖口到手肘,学着林蔓的样子按压葡萄。他的手比林蔓大得多,每次按压下去,都会有更多葡萄汁水汩汩地破皮而出。   中午时分,自行车棚和葡萄架前晾晒衣服的人们都回家了。   所有的人声都消失了,就连玩耍的孩子们也不再嘻闹,回家睡中觉去了。   万物之中,唯有蝉还“吱吱”地唤个不停,一声接着一声,连接不断。   起初压葡萄的时候,林蔓和秦峰还是有说有笑,同他们洗葡萄擦葡萄时一样。但也不知怎么的,随着他们的手不时地触碰到一起。红色的汁水从林蔓的手心流到秦峰的手背,之后再从秦峰的掌上漫了林蔓的纤指。   空气闷热,带着让人心乱的躁气。   林蔓的额上沁出薄汗。她猛然想起忘了开电扇,所以屋子里才会热成这样。她要起身去开,可奈何为时已晚。秦峰正以另一种办法转移她对热的注意力。   大手覆上,红汁染红了林蔓的衣服。   莹白的纤臂环上秦峰的颈项,林蔓手上的汁水,抚红了秦峰的脸颊,颈项。   “……我的衣服……脏了……”   “……别管衣服了……”   “……唔……嗯……”   很快的,如秦峰所愿,林蔓再没精力去想其他了。除了……   秦峰解开皮带扣子,抽出皮带,一个烟盒从他裤子的口袋里露出了一角。   无意中,林蔓瞥见烟盒上的字—登喜路。   留下一大盆没压好的葡萄在客厅,林蔓和秦峰回了房。直到傍晚,两人才另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出来。   秦峰继续做之前没干完的活。   林蔓收拾起衣裤,扔进盆里准备冲洗。   想起之前的烟盒,她有些不可置信,暗暗道:“秦峰不是不抽烟吗?”   她伸手摸进秦峰的裤子口袋。果然,并不是她恍了神,里面果真有一盒登喜路牌的香烟。   拿烟盒在手里,林蔓先端量了一番。烟盒早已拆开,里面的烟只剩下一小半。这显然是有人抽过了。她抽出一根烟,闻了一闻,一股很好闻的烟草香气扑鼻而来。这股香味同她在秦峰和徐飞身上闻到的一样。   “秦峰。”林蔓轻轻地唤了一声。   秦峰满心都在眼下的葡萄上,没有注意到林蔓在另一边的发现。   走到秦峰身边,林蔓拿烟盒在他眼前,疑惑地问:“你明明不抽烟,为什么你裤子里有这个?”   秦峰瞥了一眼林蔓手里的烟盒,不以为意道:“是局里一个同事的。他让我帮他拿着,忘了要回去。”   “是真的?”林蔓将信将疑。秦峰讲的理由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秦峰笑道:“这有什么真的假的。在这种事上,我没必要骗你。”   林蔓道:“你这同事可够有来头的。登喜路是英国牌子烤烟。现年头,居然还有人能弄得到。”   林蔓忽然想起,上一世她常抽登喜路,因为她喜欢它的那种淡淡的香。   蓦地,林蔓又想起了安景明,他常抽万宝路,现年头要弄到那个牌子的烟,跟登喜路一样不易。   秦峰避不解释林蔓的质疑。他眼中闪过一道疑虑的光。就在林蔓满脑子胡思乱想时,他冷不防地问道:“对了,你又不抽烟,怎么会对烟这么熟?” 第205章 试探 一更   林蔓只愣了一瞬, 随即回答自如:“我不是去过香港嘛!像这种牌子的香烟, 那里到处有卖。”   葡萄的按压工作都好了,秦峰起身去洗手间洗手。对林蔓的话, 他将信将疑, 玩味地笑道:“只是这样?”   林蔓也继续手里的事, 把换下的衣服放进盆后, 又往满大盆的葡萄里加糖, 准备装坛发酵。做事的过程中,她回答秦峰的问题道:“那还能怎样?像这种烟的广告牌, 香港满大街都是。凡是去过的人, 都会记得。”   秦峰蓦地挨近林蔓耳侧:“就这么简单?”   秦峰冷不防的柔声细语,惹得林蔓脸颊泛红。她回头瞥了秦峰一眼, 轻笑道:“当然就这么简单了。不过……”   秦峰道:“不过什么?”   林蔓转过身,任秦峰揽住她的腰, 她双手搭着他肩膀, 仰看他道:“我怎么觉得你问我这些事, 好像是转移话题啊!你还没对我解释……”   说着,林蔓再又拿出登喜路, 在秦峰眼前晃了一晃:“这烟真是哪个同事的?”   林蔓相信烟是哪个人放在秦峰手里,又忘了拿回去,就好像刘中华偶尔交在她手里的“大前门”一样。她不信的地方是她觉得烟不可能属于秦峰的同事。哪怕是马队长, 甚至再高一两级的领导,抽这牌子的烟都未免太高调了。   秦峰无奈地笑,叹了口气道:“行啦!我瞒不过你, 这烟是市政厅一个领导的。办案的时候,他来旁听,忘在我手里了。”   林蔓勉强接受了秦峰的解释。尽管她觉得其中还有存疑的地方,但想到秦峰的工作特性,在很多事情上需要遵守保密守则,于是也就得过且过,没有再追问下去。   林蔓和秦峰继续酿酒的收尾工作。装坛,封坛……   封坛的时候,秦峰扶着坛子,林蔓盖紧坛盖。   厨房里有一处阴凉地方,平日里用来放腌菜缸子。为了让葡萄酒能够更好地发酵,林蔓搬出腌菜缸,将新酿的酒坛子放进去。   大功告成,林蔓和秦峰站在厨房里,欣慰地看了一会儿他们忙活一天的劳动成果。蓦地,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两人才猛然想起从早到晚还没吃过饭。于是,他们赶紧淘米的淘米,摘菜的摘菜。   天色暗下来,厨房里昏暗不明。秦峰打开了灯,紧跟着厨房亮起来后,客厅里的灯光,也被打开了。转眼的功夫,刚刚还灰蒙蒙一片的屋子通明一片。   窗外忽然传来争吵声,林蔓和秦峰都探头去看。原来,是葡萄架下有两个下棋的老人吵起来了。在他们的周围已经站了一圈围观的群众。   林蔓和秦峰趴在厨房的窗台上,饶有兴致地望向吵架的人群。   几个孩童从楼下嬉闹地跑过;一对夫妻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门栋,看样子是来探望亲戚;接连有几个穿工衣的人走向远处的厂区,赶着去上夜班,他们的工作日比其他人早半天,从星期天的晚上就开始了。   恍然间,林蔓觉得她很喜欢眼前的日子。   光是看眼前的一角,她由衷觉得这样的日子,应就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了吧!   星期一,五钢厂又照常开了一上午大会。   中午,林蔓独自去食堂吃饭。因为先回科室忙了些事情,等到她得出空来赶到食堂时,菜盆里的荤菜已被人尽数扫光,唯就剩了少许炒青菜和豆芽粉丝。   “师傅,来份豆芽粉丝。”林蔓撕了一张素菜票进窗口。   一个光头师傅大勺一舀,莹白晶亮又混着点点澄黄的豆芽粉丝就浇上了米饭。   大厅里有很多空位,林蔓随意坐了一个靠门的位子。   咚咚~~   林蔓刚低头吃了两口饭,就听见有人弯曲指节轻叩了两声桌子。她抬起头看,王倩倩正一脸笑意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样?去那个302厂有收获了吗?”王倩倩道。   “我这里的事都差不多了,剩下就要看你了。”林蔓说话的同时,继续吃饭。   吸取了以前许勇的教训,王倩倩现在对林蔓非常配合:“需要我做什么?”   林蔓道:“你知道邓萍要从302厂采购什么货品吗?”   王倩倩点了下头:“是货品H,以前我也采购过。”   林蔓道:“也是从302厂?”   王倩倩道:“不,是其他的几个厂家。”   林蔓道:“我要你想办法让邓萍不从302厂采购,改从其他厂。”   王倩倩道:“以更低的价钱?”   林蔓勾唇笑道:“不,我需要的是更高的价钱。”   王倩倩为难道:“这怎么可能办到,邓萍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肯定一眼看出里面有问题了。”   林蔓不以为意其中的难度,对王倩倩稍加提示道:“可是,如果结果一样,只是我们把前面的过程反过来呢?”   王倩倩默不作声,冥思苦想林蔓话里的含义。   在林蔓快要吃完饭的时候,王倩倩忽然眼前一亮,兴奋道:“我明白了。”   吃完饭后,林蔓把勺子放进饭盒里,又盖上盒盖:“你明白什么了?”   王倩倩道:“其实,我只要让邓萍换厂采购就行。价格方面,我们完全可以在这边的价格定下来后,回过头来篡改邓萍和302厂的报价记录。到时候,哪个价格比哪个价格高些,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嘛!”   林蔓笑了一笑,点了下头。   她站起身,走到王倩倩身边,轻拍她的肩膀:“反正,让她换厂的事就交给你了。报价单我会处理。”   “这样做的把握有多少?”王倩倩希望尽快解决邓萍。近两个月来,她因为四处开会的缘故,不得不将手里的业务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工作关系,都和盘送给了邓萍。她可以想像,再要不了多久,她这个副科长就会彻底沦为摆设了。   “五成吧!”如果没有前一次D厂的事,林蔓会认为有十成的把握。可是上一次出现了那样大的纰漏,邓萍竟还会安然无恙。由此,林蔓不得不将成功的把握减下一半。那只罩着邓萍的大手,始终是林蔓的一大顾虑。   “才五成啊?”王倩倩倍感失望。她以为林蔓此次要一举解决邓萍呢!   林蔓笑道:“放心吧!不会让你白忙,即便这次没有成功,但也能试出我想要的东西。”   趁着离上工铃响还有些时间,林蔓赶着去水房把饭盒洗了。   王倩倩猜不透林蔓的意图,但想着过去虽然每次都有波折,林蔓也还是将问题解决了。她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于是下午回到办公室,她马上按照林蔓的吩咐准备起来。她找出了所有供应货品H的厂家,一家一家地询问比对价钱……   一个炎热的上午,供应科的科室里热得像个大蒸笼。   天花板上的吊扇即便开到最大档,可刮出来的风仍热得出奇。   热乎乎的风扑在脸上,非但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清凉,反倒愈发刮的人心浮气躁。   “喂,价格不是已经谈好了吗?怎么又变了。”邓萍抹了把额上的汗,面露不悦。   王倩倩抱着一摞文件走到邓萍桌前:“科长,签字。”   气呼呼地挂上电话,邓萍从王倩倩手里接过文件,一页一页地签下来。   蓦地,邓萍停住了翻页的手,目光定格在纸上的一行小字上:“这批货品H?”   邓萍感到奇怪,明明采购货品H的单子都在她手里,怎么王倩倩也有一张,数量很少,但价格倒是非常便宜。   王倩倩解释道:“5车间来了一张急单,我看数量不大,就先做了。”   王倩倩的理由倒也合理。邓萍来上班的第一天就交代过王倩倩,以后科室里的大单都要经她的手,王倩倩身为副科长,只要负责小单量的采买就可以了。   为了使所谓的急单看上去更合理,王倩倩特意先打电话给五车间的主任,从他嘴里套出了一句“近期需要少量货品H”的话。   邓萍没多怀疑,爽快地签完了王倩倩让她签的文件。   王倩倩转身离开时,邓萍叫住了她:“把你采购货品H厂家的专员联系电话给我。”   王倩倩欣然答应,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在纸上,交到邓萍手中。   邓萍接到电话,马上拿起了手边的话筒:“喂,我这里五钢厂的供应科,我想找……”   王倩倩回到办公位时,给林蔓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已经办完了她交代的事。   科室里的人都忙的热火朝天,没人顾得上往林蔓这一边看。   林蔓拿起话筒,拨通了302厂孙专员的电话:“喂,你那边可以开始了。”   孙专员应声道:“好,挂了电话后,我立刻就打。”   林蔓留意邓萍那边的动静。   当听见邓萍与人刚刚敲定了价格,正在安排小李制作单据,她对孙专员说道:“用不着这么快,你可以明天上午打电话。”   孙专员道:“好,那我举报她的理由是谁什么?”   “你就说她向你要回扣。因为你不给她回扣,她取消了同你们厂合作的业务,改从别的厂采购。”林蔓笑道。   同邓萍讲电话时的大嗓门相反,林蔓说电话时总是低声地讲。如此一来,再加上科室里人声鼎沸,除了她和电话那头的人以外,没人听到她说话的内容。   孙专员配合道:“好,没问题。”   林蔓叮嘱道:“有人知道你给邓萍开的价钱吗?”   孙专员道:“没有,我都是按照你的交代,只在科室里没人的时候才打电话给她。”   林蔓轻笑地试探核实:“你都开给她什么价了?”   孙专员道:“也是照着你上次的吩咐,在原来的报价上,我提高了三分之一。”   林蔓点了下头,又道:“那么你知道,后面要怎么说吗?”   孙专员笑道:“这个你尽管交代好了。我保证按照你说的话办。”   林蔓道:“你打电话举报她给你回扣后,当有人找你核实,你一定要把你开给她的价格讲底一些。绝不能高于……”   林蔓捂住了话筒,向邓萍看去。邓萍刚刚谈妥事情,正要挂电话。在挂电话之前,邓萍又和对方确认了一次价格。林蔓将价格报给孙专员。   交代完一切后,林蔓向孙专员确认道:“我刚刚说的事,你可都要记住了,差一点都不行。”   孙专员连声保证。末了,他问了林蔓最后一个问题:“我只要打电话给你们厂的政治科就行了?”   林蔓道:“没错,到时候,你就找政治1组的郝组长。” 第206章 另一个人 二更   星期一的早上, 林蔓上班先去了车间办事。   从车间出来后, 她又去运输科走了一趟。回到科室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了。   科室里, 没有人在工作, 全在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议论纷纷。桌上的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个别办公位上走开了人, 电话响得震耳, 因为它的主人正同其他人聊得起劲,所以无暇顾及到它, 只好任由它叫个没完, 直到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了,主动挂下电话。   借着让王倩倩签字的由头, 林蔓走到她桌前。瞥了眼邓萍空荡荡的办公位,林蔓问道:“出什么事了。”   “早上政治科来人带走了邓萍。”王倩倩以平淡的口吻说道。她极力装出一副不关心的淡然模样。可是, 她眼中所充满的喜悦光彩, 还是出卖了她幸灾乐祸的内心。   “因为什么事?”林蔓早有预料, 因此并不意外。   王倩倩道:“说是向下游单位专员索贿。这个罪名……”   “啧啧,”王倩倩勾起唇角, 摇了摇头,“恐怕要坐牢吧!”   “她被带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林蔓虽然就是策划者, 但还是莫名觉得一切进展的太顺利了。   王倩倩朝林蔓眨了下眼,暗示道:“这件事是你……”   林蔓抢断了王倩倩的话:“我每天只做我做的工作。其他的事情……”   话到一半,林蔓对王倩倩笑了:“其他的事情, 我可都不知道。”   王倩倩道:“行啦!我明白了。对这事,我也就是听其他人说说。”   王倩倩心情大好,所以即便科员们全都聚在一起讨论邓萍,忽略了工作,她也没有任何阻挠,由着大家议论个痛快。当听到极个别人说邓萍此次一定翻不过身时,王倩倩都会发自内心地勾唇轻笑。   林蔓拉了一把椅子,坐到王倩倩跟前。更挨近地凑到王倩倩耳边,林蔓小声道:“你不会以为她就这么完了吧?”   王倩倩不解:“事情从头到尾不都是你策划的吗?”   林蔓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试过一次,发现邓萍有一个很厉害的靠山。如果不解决他,我想我们很难动的了她。所以这次,我加重了力度,只为试探出她背后的那个人。”   王倩倩不解道:“可是,早上邓萍被带走时,什么都没说,乖乖地走了。”   林蔓笑道:“这更说明了,她根本没把政治科的人放在眼里。她要是这样的人,恐怕更加难弄。”   王倩倩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可能要不了几天,她就会回来?”   林蔓点了下头:“快的话,兴许她过两三天就回来了。”   王倩倩沮丧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是白高兴了一场。”   下工铃响,林蔓起身回办公位拿饭盒。离开王倩倩时,她安慰了一句道:“放心吧!一般到这种地步了,估计离那天也不会太远了。”   “真的?”王倩倩期望林蔓能给她的准信,好让她放心。   林蔓笑道:“放心吧!我也想早一天换个位子坐坐。”   王倩倩偏头向林蔓:“你想换哪一个?”   科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剩下了林蔓和王倩倩两人。   林蔓拿好饭盒后,走到王倩倩跟前,一手撑着她椅子的靠背,一手撑着她办公桌的桌沿,俯身对她笑道:“我觉得你这个位子就不错。”   王倩倩白了林蔓一眼,轻笑道:“那也要我让出来给你,你才有的坐。”   若是在以前,王倩倩一定会沮丧好一阵子。可是自从经历过近一年的种种波折后,她渐渐明白了世事无常的道理。人生起起落落,哪里有说得准的时候。   收拾起失落的心情,王倩倩同林蔓一起去食堂吃饭。之后的一整个中午,她们都再没有提过邓萍。不知不觉的,这两个人产生了一种默契。她们默契地明白接下来的时间,不过是等待下次的时机到来罢了。不提那个人,不等于她们放弃了那件事。   下午,王倩倩只在科室里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小红楼里有一个会议,要供应科出一个干部去开会。邓萍不在,自然就是王倩倩去开了。   林蔓一边照常工作,一边留意科室里的人议论关于邓萍的事。所有的传言都停留在上午邓萍跟政治科离开为止,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不得不又让林蔓暗暗地揣测。在过去,不管好也罢坏也罢,至少也会传来一些风言风语吧!这一次,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林蔓,一车间有张单子,你帮我看下。”小李走到林蔓桌前,递上一张红色单据。   林蔓想事想的出神,有些心不在焉。越是等的时间长了,没有听到邓萍的近况,她就越是不安。她想打电话问郝正义,可是那边兴许正审着,而且万一真出了意外,难保她和郝正义的关系会因为她不适时的电话而被人知道。   小李见林蔓没有反应,又唤了她两声:“林蔓,林蔓,想什么呐!”   林蔓回过神来,迅速地帮小李解决了问题。   打发小李离开后,林蔓拿起话筒,拨通了302厂孙专员的电话。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为防有可能发生的变故,她一定要做些什么不可。   “喂,孙专员吗?我是林蔓。”林蔓背转过身子,对话筒低声说道。   电话那头,孙专员一如既往的好态度:“是林蔓同志啊!有什么事吗?”   林蔓道:“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一些事。”   孙专员沉默了一刻,叹气道:“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林蔓道:“我希望你能明白,诬陷他人和行贿受贿亏空国有资产,哪个罪名更大。”   孙专员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我可都按照你的交代做了。”   林蔓轻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孙专员愈发不快,默不作声。   林蔓知道孙专员一定还在听,继续悠悠地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上次去你们厂里,也不过是办事路过,想向合作单位讨两筐葡萄尝尝而已。这虽然有过,但最多就是个处分罢了。孙专员,我希望你不要乱说一些无中生有的事。要不然……”   孙专员道:“要不然什么?”   林蔓冷笑:“要不然,不配合交代,又诬陷他人,这样的帽子再扣上,你可就是罪上加罪了。”   孙专员恍然明白,林蔓为什么让他背着人给她打电话。因为这样,他和林蔓的谈话便彻底没人作证。原来,她留了一手,以防将来掀底,她能推的一干二净。   孙专员有好一阵子没发声。   林蔓不慌不急,耐心地等他的回话。几次有人走到她桌前,问她事情,她都捂住话筒,示意他们等下再来。她的嘴角始终挂着轻笑。在外人看来,她好像在打一通相谈甚欢的电话。   “你放心,该我背的锅,我会背。”孙专员无奈地答应,他思前想后,发现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林蔓笑道:“那就好!”   “等等!”末了,孙专员又唤了一声。   林蔓前倾身子,正要挂上电话。听到孙专员的话,她停话筒在耳边,听他还要讲什么。   孙专员道:“如果我做了你要我做的事。希望你以后别再找我了,这是最后一次。”   林蔓满不在乎道:“好,没有问题。”   林蔓挂上了电话。对于她来说,孙专员已经是一个弃子。扔掉这样一个人,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下工铃声响了,供应科的科员们自觉收拾东西下班。   走出科室时,林蔓遇见了后勤科的科长胡跃升。   “小林,下班了?”胡跃升冲林蔓打了声招呼。   林蔓笑道:“是啊,您从小红楼开会回来?”   胡跃升道:“嗯,刚刚开完会。对了,今天你们科长没来开会。”   林蔓稍微思量了下,考虑该怎么回答胡跃升这话,总不能直接对他说,邓萍被政治科抓走了吧!   就在林蔓胡思乱想的时候,胡跃升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开完了会,我下楼的时候,看见你们邓科长从政治科出来。”   林蔓讶异道:“是政治科科长陪她出来的?”   胡跃升点头:“是啊!两个人有说有笑。所以我想,你们科长今天没来开会,大概是去政治科办什么事了吧!”   胡跃升感到好奇,供应科的科长去政治科做什么,他告诉林蔓这事,是想从她嘴里套出些话。   后勤科的科员在远处叫胡跃升,说是厂委有电话找他。胡跃升再不能同她多谈,快步离开。   愣愣地站在原地,林蔓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走出小白楼,林蔓直奔厂委的红砖楼。她知道这个时候,政治科没什么人,楼里的人也大多数都散去了,指不定能有机会单独见到郝正义。   就如林蔓所料,郝正义一个人在办公室。林蔓走进科室,先佯作来要近期的学习材料,。郝正义生怕有人听见他们说话,领林蔓去了一旁的小黑屋。   反锁上房门,郝正义对林蔓说道:“你猜对了,她上面真有人,而且不在咱们厂里,是在外面。”   从邓萍当初邀她入伙,让她帮忙进厂委时,林蔓就料定了邓萍在厂委应该没什么人了。至少,没有一个人会用心提拔和维护她。那么她的靠山十之□□就是在外面。   林蔓道:“真是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   郝正义道:“没错,今天我一带她回科里,没过多久,我们科长就让我放人了。”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林蔓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别说她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科员,哪怕就是高毅生,恐怕以他现在的位子,也很难动的了蒋主任,因为到底不是在一个系统里。蒋主任又刚好有管他们的权限。   “除了蒋主任,还有一个人。”郝正义神色凝重道。   林蔓惊异道:“还有另一个人?”   郝正义坐在林蔓对面,向林蔓倾身道:“那个人比蒋主任大多了。”   说这话时,郝正义是压低了声音讲的。即便在小黑屋里,他也生怕有人听见自己议论那个人。   林蔓道:“是谁?”   郝正义摇了下头,叹气道:“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但从我们科长的口风听来,那个人是直接打电话给高厂长。他啊,是……”   对一些事,郝正义讳莫如深,谨慎地不敢亲自开口。于是,他给林蔓比划了个手势,让林蔓自行领会。   看到郝正义的暗示,林蔓不可置信道:“怎么,是‘军字头’?”   郝正义点了下头,再不多言。 第207章 写布告 三更   林蔓从小红楼出来时, 天色已经黑了。   郑燕红拿着一大卷纸进楼, 与从楼上下来的林蔓碰了照面。   “楼上都没人了,你还有事?”林蔓好奇地问。她记得她出来时, 楼上黑洞洞一片, 死一样的寂静。   郑燕红长叹了口气道:“星期六要开动员会, 吴主席要我们把布告都换了。”   林蔓道:“全厂那么多布告栏, 吴主席让你一个人写?”   郑燕红道:“那倒没有, 他让我们一起写,可其他人都有事。”   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他们看你好说话, 让你一个人写?”   郑燕红讪讪地笑:“我说不过他们, 有什么办法。”   林蔓从郑燕红怀里抱过一沓纸,转身上楼:“我帮你写吧!两个人写会快很多。”   郑燕红追林蔓上楼:“有很多呢!”   郑燕红不好意思林蔓帮她, 想把布告纸拿回来。   林蔓笑道:“你也知道很多?要是你一个人写,星期六前根本就写不完。”   郑燕红推拒不过林蔓, 只好欣然答应。   打开会议室的大灯, 林蔓将要写的布告纸铺在会议桌上。倒墨汁在碗里, 她持毛笔在红纸上一行行地写下来。第一张布告纸写得慢,因为她不熟悉内容。但写到第二张时, 由于她默背下了内容,就快多了。   郑燕红在桌子的另一边写。她写得比林蔓慢。每每林蔓已经写完了两张,她一张才写了一半。   不知不觉中, 林蔓和郑燕红写到了半夜。吴主席交代给郑燕红的任务,还剩下一半。林蔓决定剩下的一半,可以留到第二天写。郑燕红欣然答应。   将写好的红纸摊在一边, 郑燕红关上了会议室的灯。   小红楼又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郑燕红锁会议室的门时,林蔓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望见廊道尽头的双扇门办公室。她认得那是高毅生的厂长办公室。在厂长办公室的两边,一个是机要科的房间,一个是办公室主任的房间。   由远及近,林蔓一扇扇门地看过来,党委书记的办公室仍空着,吴主席的办公室挨着副厂长的办公室,干部科科长、政治科科长、武装部等等办公室的门上皆挂着牌,其中要数团委的办公室最不起眼,它位于廊道的另一个尽头,一个照不见阳光的阴暗处。   走出厂区大门,林蔓和郑燕红约好第二天的见面时间就分手了。   在葡萄架下,林蔓碰见了恰好下班回来的秦峰。两人一起上楼。进门后,他们齐齐地冲进厨房,看一个月前酿的酒怎么样了。   “一个月了,应该能喝了吧?”秦峰粗算了下时间,觉得该到开坛的时候了。   “差不多了,我们过段时间再喝吧!到时候,我再给你烧一桌好菜。”林蔓暂时没有喝酒的心情,因为白天的事,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邓萍身后的两个人。   因为担心孙专员会说出一切,林蔓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尽管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她还是担心会有意外发生。   孙专员是个会衡量计较得失的人。像这样的人,绝不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林蔓左思右想,觉得孙专员应该不会把她说出来。因为孙专员要说他威胁她,得要有证据。孙专员没有证据,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但是她要举报孙专员,可是有真凭实据,对于这一点,孙专员心里也是跟明镜似的。   第二天,林蔓早早地起床上班。   趁着其他科员还没有到,林蔓拨通了孙专员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就在林蔓打算挂上话筒时,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人的说话声。那个声音不属于孙专员,而是来自于一个陌生的男人。   “喂,您找哪位?”   林蔓道:“我想找孙专员。”   “孙专员已经被停职了,正在接受调查。”   林蔓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有什么事你对我说就好了。”   随便找一个借口,林蔓挂上了电话。   王倩倩也是一夜没睡好,早早地起来上班。她走进科室时,林蔓刚刚挂上电话。   “昨天开完会下楼,我看见邓萍了。”王倩倩随手放包在桌上,走向林蔓。   “看来她比我们想的难对付多了。”林蔓想到孙专员的遭遇,不由得有些后怕,幸亏她提前留了一手,又警告过孙专员,才不至于被牵连上身。   王倩倩道:“那你试探出那个人了吗?”   林蔓道:“一个是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还有一个嘛……”   林蔓对王倩倩附耳说道:“还有一个‘军’字头的大人物亲自打电话给高厂长。”   当听到“军”字头时,王倩倩蓦地变了脸色,好像联想到了什么。   林蔓看出王倩倩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追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王倩倩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下:“没什么,就是有些吃惊她竟会有那样大来头的人护着。”   林蔓觉得王倩倩显然是有所隐瞒,既像是藏起了什么秘密,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光放亮,和煦的阳光照进办公室,耀亮了每一张桌子。供应科的其他科员们陆续走进科室。随着说话声的响起,再加上桌椅板凳的挪动,之前还静悄悄的办公室变得生气十足。   林蔓同王倩倩坐在一起又聊了会儿旁的闲话。   忽地,林蔓将话题一转,冷不防地问王倩倩:“对了,过去你和邓萍相处过一段时间。对于那个大人物,你有听说过吗?”   王倩倩沉默了片刻,摇了下头:“没有,从没听她提过。”   林蔓又道:“真是奇怪,她既然有那种人当靠山,怎么会没办法进厂委呢?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电话的事。”   王倩倩道:“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很有原则,觉得这种事情要邓萍靠自己努力。”   林蔓道:“那么之前的事呢?孙专员举报她索贿,他可是轻易帮她摆平了。”   王倩倩轻笑:“说到底,在那事上,她是被冤枉的。那个人怎么会眼睁睁看她被冤枉,而不管她呢!”   说罢,王倩倩发现林蔓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她被林蔓看得不自然,便问道:“你怎么这么看我?”   林蔓笑道:“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你在说那个人时,好像在说一个很熟悉的人似的。”   王倩倩尴尬地笑了下:“其实,我都是胡乱推测地,我怎么会认识那个人。”   林蔓看王倩倩是打定了主意不说,也就不再多问了。   临近上工铃响的时候,邓萍神色如常地走进科室。   对于邓萍的归来,由于一早听到了消息,众科员们都没有表现出讶异的神色。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失了忆,忘记了前日幸灾乐祸说的那些话。   “对了,你和邓萍的关系是因为什么不好的?”林蔓恍然想起王倩倩刚进厂时,同邓萍也曾有过一段关系密切的时期。   上工铃声响了,王倩倩没来得及答复林蔓的问题,快步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后来整整的一天里,林蔓一直没能跟王倩倩说上话。每次林蔓找王倩倩,王倩倩都找各种借口避开她。林蔓看得出,王倩倩不是在躲她,而是在躲她最后问的那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让她这样开不了口。”怀着这样的疑问,林蔓苦苦思索了一整天。直到下班以后,她去小红楼找郑燕红。这个疑惑依然困扰着她,让她在写布告时,不时地皱紧眉头。   郑燕红看林蔓想事想的出神,关心地问她怎么回事。林蔓将事情讲给郑燕红听。郑燕红笑了,说她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   郑燕红道:“高厂长接到那个大人物的电话时,刘中华进去倒了几次茶,刚好我在旁边的机要室里办事,听到了他们说话的一些内容。”   林蔓感兴趣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郑燕红道:“内容嘛,我听的断断续续。不过这不重要,因为我听见了最关键的部分。其实,那大人物并不认识邓萍。他是替他一个看重的下属来找高厂长说话的。”   林蔓道:“那个人是谁?”   郑燕红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邓萍有个哥哥叫邓思民?”   林蔓摇了下头。对邓萍,她一直没多关注,而且她们两从没在一个圈子里待过,因此对于她的信息,她知之甚少。   郑燕红道:“他可不是一般人,才三十岁出头,就已经升到两杠一星了,前途不可限量。”   听到这里,林蔓豁然开朗。看来,邓思民就是除蒋主任之外的另一个人。邓萍是他唯一的妹妹,但凡有他在,他就不会让邓萍有事。   理清了一件事的头绪后,林蔓又问郑燕红另一件事:“那么王倩倩的事呢,你也知道?”   郑燕红别有意味地笑了下:“说起来,这事跟邓思民也有关系。”   林蔓挑了下眉:“难道王倩倩她……”   郑燕红点了下头:“你猜对了,王倩倩暗恋邓思民。邓萍发现了这事,就故意跟王倩倩疏远了,因为她觉得王倩倩配不上她哥。”   到这里,所有的疑团终于都解开了。   许是感到心情舒畅的缘故,林蔓就连写布告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比预想的时间早上一个小时,她和郑燕红写完了所有的布告。   告别郑燕红后,林蔓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家。   晚风习习,带来了盛夏白日里不曾有的清凉。   回到家后,林蔓忽然想起了酿在厨房里的葡萄酒。为了不吵醒秦峰,她轻轻地打开坛子,倒酒在碗里。   趴在窗台上,林蔓喝一口甜酒,望了会儿夜空中弯弯的月亮。   拿出橱柜里的小半包登喜路,林蔓抽一根叼在嘴里,熟练地划亮火柴,点燃香烟。   吐一口烟圈,看着烟圈直上,林蔓不禁想起答应秦峰的事,暗暗得念道:“看来这个星期天,可以烧一桌好菜,喝光这坛酒了。” 第208章 新邻居 一更   星期六的傍晚, 秦峰单位没事,便提前回家了。   他到家时, 林蔓还没回来。稍稍打扫了下房间后,他站在厨房的窗口, 向葡萄架的方向远远地张望, 想看见林蔓的身影。林蔓没有出现, 他闻到了楼上楼下飘来的阵阵菜香。忽然间, 他心血来潮, 想要将原定第二天的大餐提前到当晚。   说做就做,秦峰立刻出门买菜。   再进家门时, 林蔓还是没有到家,秦峰打开了房子里所有的灯。几乎就在窗外天色暗下来的同时,房间里升起了明晃晃的光亮。   淘米烧饭, 炒菜入锅,滚开雪白的汤花在沙煲里,郑重其事地端酒坛上餐桌……   算着秦峰当天上中班,到家要夜里11点以后,于是林蔓下班后不急着回家,而是多忙了一会儿工作。   打电话,核对价格,填写文件……   不知不觉间,林蔓又在科室里多呆了两个多小时。当她回过神来时,窗外的天色已黑,楼下人来人往的噪响没有了, 唯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声,以及越到夏天深处,就越是鸣叫得厉害的蝉噪声。   抻松僵坐许久的身体,林蔓从办公位上站起身,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回家的一路,晚风习习,林蔓心情大好,不由得开始盘算起第二天的大餐,该烧哪些菜好。   走到仿苏楼下,林蔓先习惯性地仰望楼上。   猝不及防地见到3楼的窗户有亮光,林蔓快步上楼,打开房门。   林蔓开门的一刹,喷喷的菜香扑鼻而来。再看屋里,明亮的灯光下,秦峰的身影忙碌在厨房里,餐桌上摆满了菜碟,一旁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歌曲。   ……陕北的好江南,鲜花开满山,开满呀山……   “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林蔓倚上厨房的门框,饶有兴致地看站在灶前的秦峰。   秦峰关熄灶火,端汤煲下灶。看见站在门口的林蔓,他笑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闻到别人家里的菜香,就心血来潮,也想烧上一桌。”   林蔓走进厨房,拿出空碗碟和筷子摆上餐桌。她看见餐桌上的酒,又折返回去,拿出了两个酒杯。在秦峰掀开沙煲盖子的时候,她往杯子里倒满了酒。   “为了什么呢?”林蔓拿起酒杯,敬向秦峰。   秦峰回敬道:“就为今天的好天气好了。”   林蔓笑道:“也可以为了今天的好心情。”   两人不约而同喝了大半杯酒。   自酿的葡萄酒不比红酒,乍一入口的时候格外清甜解暑。没什么品的规矩,像喝啤酒一样,“咕嘟咕嘟”地喝下去,求得无非就是一个“爽”字。   听着广播里的音乐,吃饭、喝酒、闲谈,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转眼已至深夜。   房间里的灯一盏盏地暗了下去。最后,所有的光亮就剩下了餐桌上台灯的一抹昏黄。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声渐大……   台灯上的一抹澄黄亦隐没在了黑暗里。   与秦峰拥吻着回房,林蔓倒在床上时,听到雨水打在玻璃上的碎响,不禁有些失神,想起了上海的黄梅天。   一到6月,上海就会进入黄梅季节。每到这时,上海就会没完没了的下雨。   到了后半夜,秦峰搂着林蔓沉沉入睡。   林蔓也困的不行。她合上眼睛,睡意立刻铺天盖地袭来。她被拉进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恍然间,她看见了一张病床,病床上躺了一个男人。一个医生站在旁边对她说,这个男人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林蔓猛然想起这不是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   去年上半年,因为白秀萍突然病重,林蔓曾短暂地回过上海。   在上海待的一段时间里,几乎天天下雨。天空始终阴阴沉沉,层层乌云遮住了太阳,难得见一次阳光。扑在脸上的暖风和呼吸的空气里始终带着一股霉味。那些霉大多长在灰色石墙的角落,人走过会咿咿呀呀乱响的老旧地板,还有斑驳了的暗黄色墙纸和染了油渍的帘蔓上。   白秀萍住的病房是医院里条件最差的通铺间。   硕大的一间房里住着近二十个病人。   天气闷热,空气不流通,以至于病房里成日弥漫着一股怪味。怪味中,有浓浓的药味,各种铝制饭盒里的剩饭味,还有病人呕吐以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一阵淡淡的酸臭……   每隔一两个小时,林蔓就会闲步出去放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有一次,林蔓刚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就撞上了老熟人刘丽华。   刘丽华曾是第七人民医院的内科医生。林蔓刚到上海市,因为买米而认识了她。   看到刘丽华,林蔓感到非常高兴。刘丽华也是一样,她让林蔓先陪她去查房。等一下空了,两人再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   刘丽华查的房间全是楼顶的干部病房。   林蔓陪着刘丽华一间间地走。当刘丽华进房询问病情时,林蔓就耐心地等在外面。每个病房的外面都挂着一个小牌子,牌子上标着病人的姓名。   走着走着,林蔓看见了一个没有名字的牌子   这间病房,房门紧闭。透过门上的窗子,林蔓看见里面的病床上躺了一个男人。   “这里面的人是谁?”林蔓问道。   刘丽华道:“前几个月,有个人投江自杀,这个男人为了救人,往水下探了好几次才把人捞上来。可惜啊!被救的人没事,这个救人的人却陷入了昏迷。他已经躺了两三个月了,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这个人怎么没有名字?”林蔓又指着病房门口的空牌子问。   刘丽华道:“他救人那天,江上浪大,上来的时候,衣服里一张证明身份的证件都没有。八成啊,应是让水冲走了。”   话罢,刘丽华推开房门,进门查房。两个小护士紧跟在她的身后。   走廊尽头,有个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冲着刘丽华所在的方向大喊:“刘大夫!405房病人有情况!”   刘丽华和两个护士急急忙忙地跑出病房,直奔405号房。   林蔓无所事事,踱步进了“无名”病房。   病床上的男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毅的脸。他紧闭双眼,沉沉地睡着。林蔓走到了他的床边,他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林蔓对男人产生了些兴趣。她俯身看他,发现他面容过于苍白,没有血色。不过转而一想,她又觉得这不奇怪,因为据刘丽华说,这男人已经躺了好一段时间了,天天只靠输液维持生命。像这样的活着,还能面色红润就怪了。   林蔓扫了一眼男人的面容后,又打量了一下他的双手。   男人的手很大,手指修长而指节略有突出。   林蔓翻开男人的一只手,发现他的掌心、食指左右两侧、拇指食指夹接处以及虎口都有一层茧。显而易见,这是一只长久以来摸惯了枪的手。   林蔓饶有兴致地推测男人的身份。   如果经常摸枪,那么不是公安,就是军人。   她又掀开男人衣领的一角,查看他的肩头。在他的肩头上,亦有一层茧子。   再联想到男人高大的身形,以及即便躺了两三个月,却依稀可辨的之前强健的体格,林蔓勾起唇角。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挨近男人耳边,林蔓轻笑问道:“你应该是个军……”   话到一半,林蔓蓦地住了口,因为她忽然看见男人的眼皮动了一下。她尝试地唤了一声男人:“同志,同志……”   男人微微地睁开了眼,失神地看着林蔓。   林蔓忙出门叫刘丽华,告诉她这边病房里的男人醒了。   刘丽华刚刚忙好405房的事情,又马不停蹄地跑来看无名病房里的男人的情况。   林蔓看刘丽华实在忙得厉害,便不不好意思再打扰她,悄悄地离去了。   之后不久,白秀萍出了院。   林蔓本想再抽空去看刘丽华,可无奈直到离开上海的一天,林蔓都在东奔西跑地忙事情。她又要照顾白秀萍的身体,又要处理宋招娣的一摊子烂事。忙着忙着,她便将要去看刘丽华的事抛诸脑后了。之后,她又回了江城,再是一桩接连一桩的事情发生。久而久之,她将医院里看见的那男人的事也彻底忘了。   直到这个雨夜,听到几滴落寞又凄凉的雨声打上窗沿,林蔓在睡梦之中,才又偶然想起了他。   大雨下了一整夜。   到了早上时候,雨停了,太阳升起来了,天空被雨水冲刷过了一遍,蔚蓝而又明净。   林蔓睡得很舒服。清晨微微地醒来后,她只睁了下眼,又继续睡下了。回笼觉比前一夜睡得还要舒服。   秦峰翻过了一个神,从后搂住了林蔓,将脸亲昵地挨在林蔓的肩上,亲昵地吻了下她的脸颊。   林蔓推开秦峰,因为怕他彻底吵醒她,扰了她的好梦。   秦峰清醒了些,继续不依不饶地吻林蔓,直到林蔓再没法睡下去,轻笑出来。   秦峰道:“今天我们去江南吧?我那个房子该腾出来了。”   林蔓道:“怎么?你那个房子不是收拾过了?”   秦峰道:“上次就是搬了用的东西过来。这次去,是要把那里清空。我一个同事刚递了结婚申请报告,局里打算把那里分给他当婚房。”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这么早,谁会来啊?   秦峰披了一件衣服下床,走出去开门。林蔓换上衣服,跟在秦峰的身后。   敲门人是一个身材敦实、脸泛红光的中年女人。秦峰一开门,她便以高亮的嗓音,冲他打招呼道:“你就是公安局的小秦吧?我听楼上楼下的人提过你。”   未等秦峰回应,中年女人偏过了头,又对秦峰身后的林蔓说道:“你是供应科的小林?哎呀,以前你在化验室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林蔓越过中年女人肩头,看向她的身后。   只见对面的房门大敞,正有人在往里搬东西。   林蔓又往门里看去,只见粉刷一新的屋子里,老旧的桌子、椅子、柜子挨墙靠壁,一布包一布包的衣服被褥堆在桌上,一捆又一捆的锅碗瓢盆被摞叠在地上……   “您是?”秦峰一时语塞,因为找不到对中年女人的合适称呼,他想叫她大姐,但显然她年龄偏大,他又想叫她大婶,但又不知道她姓什么。   中年女人爽气地自我介绍道:“我姓陈,刚刚搬你们对门,来跟你们打声招呼,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   “你好,陈大妈!”秦峰开口道,他终于有了一个合适的叫法。   陈大妈略略垫脚,勉强从秦峰的身侧,林蔓的耳旁,看见屋里餐桌上的剩菜剩饭,以及一个被喝空了酒的大坛子。   “啧啧,”陈大妈冲着林蔓和秦峰摇头叹道:“我说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浪费。这又不是过年,平常时候怎么烧这么多菜啊!还喝酒?你们这可是有点资产阶级腐败作风。” 第209章 长舌妇 二更   “我们不还要去江南吗?再晚来不及了。”林蔓想给秦峰一个台阶, 好让他摆脱门口的陈大妈。   秦峰领会了林蔓的意思,于是转头对陈大妈说道:“那就这样吧!我们还要赶着出门……”   陈大妈眼前一亮, 似是抓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题,连声追问:“你们要出门啊!去哪里?”   秦峰也有些不耐烦了:“我们要去江南办些事。”   陈大妈不依不饶:“哎, 那你们……”   “陈大妈, 我们真的赶时间, 下次再聊吧!”秦峰虽然不耐烦, 可脸上还是回给了陈大妈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   抢在陈大妈再次开口之前, 秦峰关上了房门。   回想刚才陈大妈所说的话,秦峰和林蔓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地摇了下头。   林蔓无奈叹道:“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   秦峰安慰林蔓道:“想想之前的于晚秋吧!比起她,这个陈大妈也就是嘴碎了些。”   简单洗漱完毕后,林蔓和秦峰就出门了。他们打算早饭中饭都在江南吃。文化宫附近有家不错的火烧馆子, 味道正宗,可以在那里吃早点。公安局后头有一家新开的国营饭店,两人打算大扫除完了以后,再去那里大吃一段,算是好好犒劳自己一上午的辛勤劳动。   林蔓和秦峰有说有笑地走出门。   对面的房门已经关上,看样子是东西都搬完了。   林蔓和秦峰刚往楼下走了两步,蓦地身后再次传来陈大妈的声音。   “小秦、小林,这就出门了?”陈大妈打开房门,探出了一个头。   林蔓和秦峰无奈地停住脚步。   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林蔓即便心里觉得陈大妈烦,但还是不能在面子上流露出来。她嘴角不得不勉强勾起和气的笑容, 转头回道:“是啊!陈大妈再见!”   说完再见,林蔓和秦峰快步下楼,生怕陈大妈再追问他们别的问题。   陈大妈确实有话想问林蔓和秦峰。可奈何林蔓和秦峰走得太快,她话还没出口,两人就下楼离开了。她出门追了两步,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楼底。透过镂空的石窗,她望见秦峰从车棚里取出一辆自行车,载着林蔓骑过了葡萄架。   陈大妈悻悻地转回身,迎面碰上一个下楼倒垃圾的邻居。   邻居对陈大妈点了下头,擦过她的身侧下楼。   陈大妈拉住邻居问道:“哎,你和住在302的小林熟么?”   邻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一身碎花布睡衣,长扁的脸上戴了副眼镜。她姓王,是职工小学的数学老师,大家都亲切地叫她王老师。   王老师道:“她每天早出晚归,回回见到也就是点头打下招呼,我们能有多熟啊?”   陈大妈道:“那她爱人呢?”   王老师道:“他每天三班倒,我们碰到的次数更少。更何况大家也不在一个单位,更不熟了。”   听了王老师的话,陈大妈暗暗地想:嗯,这小夫妻天天这么忙,感情肯定有问题。   陈大妈又问:“他们结婚多久了?”   王老师道:“有大半年了。”   陈大妈道:“那林同志有动静了吗?”   王老师不解:“什么动静?”   陈大妈比划了下肚子。   王老师恍然大悟道:“这好像没听说过。唉,人家的事,我们又不是亲戚,哪儿会知道这么多。”   陈大妈暗想:大半年还没怀上,怕不是哪个有毛病?   王老师有些不耐烦了,想起手里还没扔的垃圾,她继续往楼下走去。   陈大妈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说话人,哪儿能轻易放过。   她佯作也要下楼的样子,紧跟在王老师身边,继续追问:“小林同志到现在还没怀上,那秦公安父母也没什么意见么?哪儿有不急着抱孙子的公公婆婆。”   王老师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他们住这儿的大半年里,我们从没见到两家父母来过。”   陈大妈心里又有了推测:嗯,这一定是婆媳不和了!媳妇怀不上孩子,公公婆婆看不上她,正闹矛盾呢!   走到垃圾桶前,王老师一手提着小桶,一手兜起桶底,将内里的垃圾尽数倒光。   垃圾桶挨靠着自行车棚,车棚前有几个妇女正站在一起闲谈家常。   从王老师的嘴里,陈大妈得知了一大堆关于林蔓和秦峰八卦。   王老师倒完了垃圾就回楼上了,陈大妈再不纠缠她,转而走进了车棚前的一众人里。   “哎,你们听说小林同志跟她爱人闹矛盾了吗?”陈大妈煞有其事地说道。   众人惊愕,好奇地问陈大妈怎么回事。   陈大妈道:“秦公安的妈妈看不上小林,因为她到现在还怀不上孩子。小林不让秦公安的妈妈上门,两人吵起来了。今天星期天,秦公安拉着小林去他家,向他妈陪不是去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因为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事,所以大家都听的津津有味。再加上陈大妈讲的绘声绘色,好像是亲眼看见了林蔓和秦峰吵架的全过程,于是大家就都深信不疑。   当大家各自散去时,每个人的心里都激动不已,忍不住要将这新听来的八卦转告给其他人。   有人回到家里,先告诉了丈夫孩子;有人走在路上,就告诉了遇上的女同事;还有人到供销社买东西,忍不住告诉了营业员,恰巧一旁有另一个女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走出供销社后,转头告诉了等在外面的她的小姑子……   另一边厢,林蔓和秦峰到江南后,先去火烧店吃早点。在店门口,他们遇见了同样来吃早点的左根生和左小军。左小军又长大了许多,已经可以牵着左根生的手走路了。   左根生弯下腰,指着林蔓问左小军:“还记得这个阿姨吗?”   左小军扑进林蔓怀里:“妈妈!”   秦峰笑着抱起左小军:“那你还认得我吗?”   左小军乖巧地搂住秦峰脖子:“爸爸!”   林蔓和秦峰都笑出了声。   左根生感到不好意思,对林蔓和秦峰解释道:“其实,回家我都教过他了,可他就是不愿意改。”   林蔓满不在乎道:“没事,反正我们也挺喜欢小军。他既然喜欢这么叫,就随他去好了。”   秦峰也觉得无所谓:“是啊!他再大些就好了。现在还是小孩子,哪儿懂那么多。”   站在火烧店前,林蔓和秦峰又同左根生聊了一会儿。   谈到左小军上托儿所的事,左根生对秦峰再三感谢:“这事多亏你了!要不然,我们小军非得去很远地方的公共托儿所了。”   秦峰笑道:“其实也就是举手之劳。我打电话问过园长,小军在班上很听话,老师和小朋友都很喜欢他。”   得知左小军表现很好,秦峰有种莫名的骄傲,就好像小军果真是他儿子一样。   “这孩子确实听话,从小到大,没怎么让我费过心。”左根生若有所思道。他皱了皱眉,充满慈爱地揉了一下小军的头发。每每想到小军的懂事,左根生就感到万分的不解。像这样好的孩子,为什么他的父母偏就都不要他呢!   林蔓得知左根生上午还要值班,主动向他提议:“我们帮你带小军半天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左根生既想答应林蔓,可又怕麻烦她和秦峰,所以犹豫不决。   秦峰拍了下左根生肩膀:“行啦,跟我们就不用客气了。”   左根生心里感到一阵暖意。他知道要是再拒绝下去,就是跟林蔓和秦峰见外了。他点了下头,答应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林蔓笑道:“小军那么懂事,根本不会麻烦到我们。”   林蔓说的不是客气话,回想过去几次带小军,小军一直特别听话懂事,从来没让她和秦峰多操半点心。   秦峰许久没有回家,有些不知情的街坊们都以为他出差了。他们看见秦峰和林蔓领着左小军走进巷子,纷纷出来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   “秦公安又出差了?这次去的时间可够长的。”   “这不是秦公安对象小林同志嘛!你也来了?”   ……   对于一众不知情的人的问话,秦峰都一一耐心地解释。   “我结婚了,现在住江北。”   “我们已经结婚了。”   “这是我爱人林蔓。”   ……   平常十分钟能走完的路,林蔓和秦峰今天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   秦峰的房子已经许久没有人住,窗台上积满了灰尘。秦峰摸一把门把手,掌心立时沾满了黑灰。   一群孩子玩耍,嬉闹着跑过秦峰房子的门前。   左小军一眼认出了其中的惠子,上前拉住她的手,奶声奶气道:“姐姐。”   惠子也认出了左小军,任他拉住她的手不放。她抬头看向林蔓,征求她的意见道:“阿姨,我能带他去玩吗?”   同一时间,左小军也转头向林蔓,用充满渴望的眼神看她。   林蔓笑道:“去吧!别出巷子。”   惠子和左小军高兴得跳起来。有了惠子,左小军再不理林蔓。跟在惠子的后面,他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左小军不在,林蔓和秦峰恰好能用心整理房子。   上一次搬家,秦峰只带走了他的东西。屋子里还剩下了不少杂物,他一直没有时间清理。   在秦峰收拾东西的时候,林蔓打开了所有的门窗,让清新自然的风吹进来。   秦峰扔出一堆废弃的书本。一本黑封面的书恰巧被扔在林蔓脚边,林蔓捡起来看,见封面上的书名是“催眠应用法则”。   林蔓拿书在秦峰的眼前晃了一下:“你没事的时候,还研究过这个?”   秦峰接过书,略微回想了一下,说道:“这不是我的书。”   林蔓不解:“在你房子里找出来的书,怎么会不是你的?”   秦峰道:“在我之前,这房子里住过不少人呢!估计是谁忘了吧!”   林蔓翻了几页,觉得书里的内容很有趣,便随手塞进了包里。她打算哪天有空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第210章 兄妹情深 三更   林蔓和秦峰收拾完屋子后, 时间已到了正午。他们在巷子口找到了正同惠子玩的开心的左小军。   “小军,跟惠子姐姐说再见!”林蔓上前拉起左小军的手。   左小军不愿松开惠子的手。   惠子也舍不得左小军, 嗫嗫嚅嚅地请求林蔓道:“阿姨,让我们再玩一会儿吧!”   “要不然, 我们把惠子一起带去吃饭好了。两个孩子在一起, 也可以有个伴。”秦峰从旁求情道。   林蔓拗不过两个孩子, 无奈地轻笑, 摇了下头。   于是, 在向惠子妈妈打过招呼后,林蔓和秦峰领着惠子和左小军一起去国营饭店。   吃饭的时候, 林蔓和秦峰坐在桌子的一边,惠子和左小军坐在另外一边。   菜上来时,林蔓拿起碗给左小军夹他能吃的菠菜。她的筷子还没来得及碰到菜上, 惠子的筷子竟快她一步,先夹了一筷子。   “来,你能吃这个。”惠子将菠菜放在左小军的饭上。   左小军笨拙地用筷子吃饭。吃的时候,他非常小心,极力不让米粒落出来。惠子坐在他的边上,不时地看他。当左小军弄脏嘴时,惠子会主动用手绢帮他擦干净。   看到惠子照顾左小军的模样,秦峰忍不住调侃:“这两个孩子,好像一凑在一起就会特别乖。省了我们多少事!”   林蔓瞥了秦峰一眼,轻笑道:“谁知道他们长大了以后,关系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现在好的像亲姐弟一样, 小时候关系好,长大了以后关系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秦峰虽然没有兄妹,但也算见过不少感情好的兄弟姐妹。据他了解,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从小感情就好。   “我倒觉得说不准。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变。有的时候,会变得连最亲的人都觉得陌生。同样的道理,人会变,感情也会变,没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林蔓想事情,总不自觉会往最差的方面想。她不禁联想到了邓萍和邓思民,他们的感情难道也会一直很好,不会产生任何嫌隙吗?   吃完饭后,林蔓和秦峰送惠子和左小军回家。在他们同惠子妈妈和左根生谈天的过程中,又偶然知道了两个孩子同在一个幼儿园。这不得不说是一件特别巧合的事。左根生表示将来会常带左小军去看惠子。惠子妈妈也是一样的意思,认为两家可以经常串门。   不知不觉间,林蔓和秦峰在惠子妈妈和左根生处耽误了一下午。当他们意识到时,门外的天色已是灰蒙蒙一片。   在回江北的路上,林蔓坐在秦峰的自行车后座上,从包里拿出了白天留下的“催眠应用法则”。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道路两边的路灯亮了起来。圆圆的月亮挂上了枝头,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林蔓随便翻了两页书。   晚风袭来,书页停在了深度催眠的一页。   借着微弱的光,林蔓看见书上的一行小字。   ……用深度催眠,可以发掘一个人潜意识里的秘密……   车子蓦地停了下来,林蔓抬起头,恍然发现原来已到家楼下了。   上楼的时候,林蔓走在秦峰身后。秦峰开门时,林蔓不经意地转头,正对上陈大妈悄悄探出来的脸。   “这么晚了,您是要出门?还是刚到家啊!”林蔓故意拿话噎了一口陈大妈。   陈大妈本想偷听林蔓和秦峰都说了什么,可哪成想,一开门就正撞上林蔓看向她。   陈大妈尴尬地笑道:“我是听见外面有声音,所以出来看看。”   秦峰把门打开了。林蔓懒得再跟陈大妈多言,转身进屋。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   陈大妈不屑地撇了下嘴,也悻悻地关上门。   楼道里黑洞洞一片。   几朵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   月光不见了,整个五钢厂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蓦地,一栋干部楼下,一辆吉普车亮起了车前灯。刺眼的白光撕破了黑暗。随着一声引擎的闷响,吉普车发动起来,开出了五钢厂厂区,直奔码头。一艘摆渡船停靠岸边,车子径直开上船。船到江南,车子上了岸后,加快速度,开往江南火车站。   江南火车站的站台上,等车的乘客稀稀落落。偶有几个来接人的人,他们坐在月台边的长凳上,个个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等待着跟纸条上班次相同的列车进站。   等了几班火车进站,邓萍都没有看到她等的那列。她生怕记错时间,急忙拉住一个列车员:“同志,请问从X州来的火车是不是已经进过站了。”   列车员看了一眼邓萍字条上的班次:“这班火车晚点,你再等一会儿吧!下一班应该就是了。”   邓萍长舒了一口气,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邓思民了,她一刻也坐不住,径直走到月台的边缘,探头向火车开来的方向张望。   两道刺眼的光芒直射过来,邓萍听到一阵接连一阵“轰轰”的巨响。火车的轮子不断碾过铁轨,震得月台也跟着一起颤动。邓萍忙退了两步。火车飞速地驶过她眼前。她看见站在一扇门后等下车的邓思民,立刻激动地追着往前跑。   “哥……哥……”   火车还没停下,邓萍就迫不及待地喊起来了。   邓思民跳下火车,一脸笑意地走向邓萍:“不是告诉你,用不着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吗?”   邓萍气喘吁吁地跑到邓思民跟前,像小时候一样挽着他的胳膊:“我想早点见到你嘛!”   和邓萍中庸的身高、平凡的长相恰好相反。邓思民个子很高,比邓萍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还有余,且面容俊毅。英挺地走在人群中,他永远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邓思民揉了揉邓萍的头,任由妹妹亲昵地拉她走出站台。   坐上车子,邓思民问邓萍道:“咱爸的事是真的?”   邓萍默不作声,待车子开起来后,才抽噎地说道:“证据确凿,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他的事,我到处求人,可是都……”   越是往下说,邓萍越是哽咽地说不下去。末了,她干脆捂着脸痛哭起来。邓思民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等他改造回来后,我们再好好孝顺他。”   邓萍道:“因为他的事,妈也被牵连了,现在农场改造。如今,家里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邓思民叹了口气,望向窗外。街道边上的树木建筑都被笼罩在暗影里,他什么都看不见。   “哥,这一整年你都去哪里了?咱家出事的时候,我打电话找你,他们都说你失踪了。”邓萍担心地问。她同邓思民联系上也是近期事了。要不是邓思民主动打电话找她,她都快以为他是出任务时牺牲了。   邓思民道:“我去年救了一个人,落水后昏迷失忆了,直到前段时间才彻底好。”   “你昏迷了?失忆?”邓萍讶异道。   邓思民点下头:“没错,因为我的工作证件被水冲走了,所以他们一直不知道我的身份。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好不容易醒来后,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好在医院里有很不错的XX科医生,他帮我慢慢地恢复了记忆,直到前段时间,我才想起了以前所有的事。”   “那你这次回来,打算休息多长时间?”邓萍和邓思民许久没见,希望他能陪她久一些,最好能待到过年。   邓思民道:“一个月。一个月内我就要回去了。”   “才一个月啊?”邓萍失望道。   邓思民笑道:“我都在床上休息一年多了。能请到这一个月假回来看你,已经很难得了。”   邓萍不悦地噘了下嘴。   邓思民继续看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很黑。他不由得想起了昏迷的时候,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眼前都是这样黑乎乎一片。直到,他听见一个女人很好听的声音。接着,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亮光。正是那道耀眼的亮光,将他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拉了出来。他永远也忘不了,当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那个女人的脸。   ……同志,你醒了……   第二天早上,在上班的路上,林蔓碰见了王倩倩。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走进了科室。   科室里笑声一片。   科员们都围在邓萍身边,像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引得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问邓萍。而邓萍今天也是出奇的好脾气,对众人感兴趣的问题,皆是有问必答。   王倩倩忍不住调侃众人:“出什么事了,让你们这样激动?”   小李站在人群的最外面,林蔓站到他的身边,问他道:“什么事了?”   小李道:“今天邓科长的哥哥来了。”   林蔓不解:“那又怎么样?”   小李激动道:“条件特别好!邓科长说他哥哥还单着,我有一个堂姐条件不错,想介绍给他。”   前面一个人听说小李的话,转回头不悦道:“你那个堂姐条件不够好,我姐姐在市政厅上班,长相成分背景都配得上。”   林蔓不以为意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你们都是想帮邓科长的哥哥介绍对象。”   说罢,林蔓眼角的余光扫过王倩倩。王倩倩一早离开众人,回到她的办公位上了。   林蔓挤进人群,打趣地问邓萍:“科长,你哥找对象,有什么具体要求没有?”   其实,邓萍根本看不上科员们介绍的女人。她知道她哥一定要找更好的。而她之所以佯作出一副对众人说的人很感兴趣的样子,无非是因为她喜欢听人夸她有个优秀的哥哥罢了!至于真要安排那些女人同她哥相亲?那是门都没有的事情。   “关键人品家庭成分好就行了。”邓萍假作出不挑剔的态度。   林蔓笑道:“我有一个人选,她一定配得上。”   邓萍道:“是谁?”   林蔓笑道:“我们科的王副科长不正合适么?”   王倩倩惊地看向林蔓:“……” 第211章 王倩倩的爱恋情怀 一更   王倩倩脸颊泛红, 一脸不解地看向林蔓。   邓萍恍然被林蔓的话架上了杠头,答应她也不是,不答应她也不是。   上工铃声响了, 挽救了两个人的尴尬。   邓萍拍了拍手:“好了,大家都去工作吧!”   众人一哄而散。   林蔓不以为意地回到办公位上,照常接电话, 照常处理文件。其实, 她并没有想从邓萍口中得到什么答复。刚才突兀的一句戏言,她明着是问邓萍, 实则是想试探王倩倩对邓思民的反应。   林蔓注意到, 当王倩倩听到大家议论邓萍的哥哥时, 神色有些异样, 尽管她佯作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可是每次邓萍说起邓思民的事时, 王倩倩总会停下手上的动作, 或是正在写字的笔, 或是正在翻页的文件。这显然说明, 她一直在留心地听。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到了中午,众人纷纷去食堂吃饭。   科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林蔓和王倩倩两个人。   林蔓在等一个电话。王倩倩下午要开会, 所以赶着将下半天的工作提前做完。   又过了一会儿, 走廊上经过的人越来越少,旁边的科室都安静了下来。   透过茂密的榆树枝叶,刺眼的阳光照进窗户, 在供应科科室的水泥地上留下了斑驳的树影。   “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王倩倩忙完了事情,走向林蔓。   林蔓继续看手上的报纸,头也不抬道:“难道邓思民不好吗?”   王倩倩站在林蔓桌前:“你明知道我们和邓萍。”   “邓萍是邓萍,她哥是她哥,不管我对邓萍有什么看法和打算,都不会妨碍我认为你和邓思民挺合适的看法。”林蔓轻笑了一下,抬起了头。   王倩倩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面露不悦:“ 你别胡说八道了,这怎么可能。”   林蔓道:“一句话,你是不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王倩倩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也不想。”   林蔓笑道:“你把不可能放在前面,说明不想的前提是不可能。”   王倩倩沉默了片刻,叹气道:“今天你怎么老是揪着这事不放。”   林蔓道:“我可以帮你追到邓思民,让他一个月内主动提出跟你结婚。”   “真的?”王倩倩脱口而出,蓦地惊觉自己无意吐露了心声,立时又改口道,“我都对你说过了,我不……”   林蔓抢断了王倩倩的话道:“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说罢,林蔓起身出门吃饭去了。出门时候,她回望了王倩倩一眼。王倩倩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想事想的出神,并没有跟上来。   这日食堂里烧的菜多,林蔓即便晚到,也还是买到了她想吃的红烧豆角。   窗边阳光晒得厉害,林蔓有意找了一个荫蔽的角落坐下。这里通风又阴凉,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吃,清净得很。   林蔓饭吃到一半,王倩倩忽然在她面前坐下:“我想好了,你帮帮我吧!”   “你都想清楚了?”林蔓向王倩倩确认道。她可不想帮到一半,王倩倩又突然出尔反尔,另改主意,打退堂鼓。   “我想清楚了,不会再改主意。”王倩倩下定决心道。她知道邓思民一年里难得来一次五钢厂。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她不想轻易放过。   “只是……”话到一半,王倩倩顿了一顿道,“只是如果我嫁给了她,是不是就不能动邓萍了?”   林蔓笑了:“你还真是贪心。怎么?她都是你的小姑子了,你还打算对她做什么。”   林蔓有意试探王倩倩,看她到底是要爱情还是要权力。   “是你说,两件事不妨碍的。”王倩倩反过来把责任推给林蔓。她并不想为了邓思民而放弃去厂委。她深知邓萍对她的态度,但凡有邓萍在她头上一天,她恐怕永远都上不去。   “两全其美的办法嘛!也不是没有。”林蔓一早猜到王倩倩是个贪心的家伙,如果让她选,她一定会两样都要。   “那剩下的事,我可都靠你了。”王倩倩笑道。她对林蔓有一种谜一样的信任,觉得她一定能帮她得到邓思民。这许是过去的种种事例给她的信心,只要是林蔓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成。   林蔓点了下头,算是跟王倩倩达成了契约。   王倩倩心情大好。她这才发现她从坐下来后,一直只顾着对林蔓说话,到现在连饭盒都没有打开。她现在心里的一块大石放下了,终于又有了吃饭的心情。她大舀了一勺饭菜在嘴里,尽管饭菜只剩一点温热,但她吃进嘴里,丝毫也不觉得凉,反倒以为菜更入味了,饭也更香。   王倩倩的欣喜,都被林蔓看在眼里。   吃完了饭后,林蔓先一步盖上饭盒。   距离上工铃响还有一段时间,她不急着回科室,而是同王倩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下午开会,是在厂里还是去市里?”林蔓道。   王倩倩道:“厂里。正常情况下开到4点,可是如果副厂长讲话时间长了,估计5点都结束不了。”   林蔓点了下头,又问:“这个月,你用不着再往省里跑了吧?”   王倩倩道:“嗯,省城那边,他们自己的会都顾不上来呢!哪儿还有空给我们开会。”   在闲谈中,王倩倩的心情越来越放松,林蔓开始将话题适时地转向私事。   林蔓道:“你现在吃饭,是自己烧,还是吃食堂的饭菜?”   王倩倩道:“对烧菜,我实在不在行。打食堂菜多方便啊!回家就能吃。”   “你爸那边怎么样了?不是说在写平反材料吗?”林蔓又往更隐私的话题上谈,测试王倩倩的反应。如果王倩倩不想再提,那么她就适可而止。如果王倩倩毫不避讳,那么她就更近一步。   王倩倩不屑地撇了下嘴:“凭他也想平反?”   林蔓笑道:“怎么这么讲?他好歹是你的父亲。要是没有他,你现在也不能坐在副科长的位子上。”   王倩倩冷哼:“你要是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就不会还认为我该感谢他了。”   每次提到父亲王德生,王倩倩说话的语气里总是带着怨气。   林蔓见好就收,话峰一转,直接将话题引向她所预设的目的地。   王倩倩饭盒里的菜快要吃完了。食堂里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大师傅们都在打菜间里忙着打扫卫生。林蔓和王倩倩的周遭尽是空空荡荡的桌子。窗外蝉噪响得刺耳,接近秋天,蝉鸣的声音愈发地响。数不尽的蝉聚在一起,齐声鸣叫的动静,大的好像鼓风机发出的轰鸣。   轰轰轰轰~~~~   “安景明和邓思民,你更喜欢哪一个?”林蔓好似是怀着八卦的心情问,实则她的心里另有打算。她开始为很久以后的事情布局了。   在同林蔓的闲谈中,王倩倩的心防一点点地放下了。再加上两人正是相谈甚欢的时候,对平常不愿提的事,于此时此刻,她也有了倾诉的欲望。   “说不上来。对邓思民,我是第一眼就很喜欢了。对安景明,我是后来才喜欢上的。”王倩倩眼神放空,思绪一下子飘到了过去。   “后来才喜欢?”林蔓摸不准王倩倩说的“后来”指的是她认识安景明后,还是正式同安景明在一起以后。   王倩倩道:“是他带我去省城以后。”   林蔓有些讶异,她没想到王倩倩对于安景明,竟是全凭利用开始。   林蔓摇头笑道:“真想不到,安景明那样的一个人,也会被欺骗感情。”   王倩倩道:“安景明曾经说过,他知道我接近他有目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就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女人。”   林蔓道:“那么后来呢?你和安景明怎么又?”   王倩倩道:“后来,他不顾他母亲的反对,带我去了省城。到了那里后,他对我越来越好。所以我就……”   林蔓道:“所以你就喜欢上他了?”   王倩倩点了下头:“后来我就爱上他了。”   林蔓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回来?”   王倩倩道:“因为他突然不爱我了,当我爱上他后,他就不爱我。订好的婚事取消了,他安排人送我回江城。”   林蔓道:“为什么?难道他突然觉得没新鲜感了,厌倦了你?”   王倩倩摇了下头:“不,我后来明白了。因为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他总想从我的身上看见另一个女人。有一天,他彻底明白我不是她了,所以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我。”   林蔓道:“你恨他吗?”   王倩倩道:“恨不起来。在省城的那段时间,他对我太好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那样好过。”   林蔓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她沉默了一会儿,打算另拿话题岔开,结束眼前同王倩倩的谈话。   “走吧!我该回去打电话,你也应该去开会了。”林蔓起身离开。   然而,王倩倩并不想就此结束:“我知道他喜欢你。但我并不会因为这事而恨你。甚至,我对这事根本不在乎。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蔓颇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王倩倩道:“因为我已经明白,男人的爱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在我看来,安景明之所以那样喜欢你,无非是因为你总是对他不屑一顾。要是有一天,你接受了他的爱,甚至爱上他,像我一样。我想,他也很快会厌倦你的。”   上工铃声响了,王倩倩站起了身。她随身带着开会用的笔记本。她把饭盒交给林蔓,让林蔓帮她带回办公室。   “那么邓思民呢?你对他是?”林蔓最后又问了一句道。   王倩倩道:“我喜欢他。对于这一点,我非常清楚。比对安景明那份不明不白的感情清楚多了。”   在食堂门楼,林蔓和王倩倩分了手。   回到科室,林蔓刚一坐到办公位上,电话铃声就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秦峰的声音:“今天我们帮马队长搬家。他和郑大姐晚上请吃饭,郑大姐让你也过来。”   林蔓道:“我知道了。你把地址给我,我下班后就过去。”   下午的工作不多,才不到3点,林蔓就忙完了所有的事情。   厂委忽然来了一通电话,叫邓萍去一趟小红楼。   林蔓估算着下班以前,邓萍应该回不来了,于是她向小李打了个招呼,提前下班。   阳光下,摆渡船缓缓靠上了岸,邓思民随着人流下船。   走到闸口,他听见一个格外好听的声音,恍然就是他在昏迷时听见的。   “同志,请给我一张去江南的票。”林蔓略俯下身,递钱进窗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0838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12章 醉酒 二更   邓思民立刻转过头,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耀眼的阳光下,乌泱泱的下船的人潮涌出闸口。攒动的人头瞬时淹没了买票处。邓思民推搡开人群,反向走回去, 想找寻刚才那个买票的女人。他一直走到了岸边,眼睁睁地看着摆渡船驶离了岸边。   当人潮退去,码头上只剩下邓思民一个人。   望着远去的摆渡船, 邓思民出神地站了一会儿。他很确定他昏迷的时候, 听到的声音同刚才买票的女人的声音一模一样。他心里有一丝丝的窃喜,因为他没有想到, 那个人竟也在江城。可是转而一想, 他又不禁愁上心头, 忍不住暗笑自己的天真。   江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她是住江北?还是, 她是来江北办事,又回江南了?   就在邓思民出神的时候, 摆渡船已经驶近了江心。   邓思民再向船上张望, 那上面船上的人只剩下了一抹一抹点点的黑影, 辨不清谁是谁了。   下船后, 林蔓搭公共汽车去了马队长家。   马队长的新房四室两厅,大过旧房子许多,据说是郑兰最近升了职称, 文工团新分下来给她的。   为了感谢秦峰等人帮忙搬家, 郑兰给大家烧了一桌好菜。   吃饭的时候,马队长和秦峰等人推杯换盏,聊得好不热闹。   对男人间的话题, 林蔓和郑兰都没什么兴趣。于是,在男人们喝得起劲时,郑兰便对林蔓聊起了文工团里的事。   “最近团里新招歌唱演员。那个颜玲你还记得吗?”郑兰说道。   林蔓道:“我记得她,很漂亮,据说舞跳的也好。”   郑兰道:“她转来合唱队了。”   林蔓道:“她舞跳好好的,怎么转去唱歌了?”   郑兰道:“这姑娘聪明。哼!跳舞能到几岁,当然没有唱歌艺术生命长。”   林蔓道:“那她资质怎么样?”   郑兰道:“挺聪明,可惜聪明没用在正事上。”   “你是说……”林蔓想起了更衣室里曾有人说过的事。   “……你没看见领导来的时候,颜玲都快贴上去了……”   想到这里,林蔓回过了神,对郑兰说道:“她的心思是比别人多了一些。”   郑兰冷笑:“她何止是心思多,简直就是全扑在那上面了。”   眼见郑兰对颜玲有许多不满,林蔓不解地问道:“既然你看不惯她,为什么还让她进合唱团,那不是自找气受吗?”   郑兰无奈道:“上面领导都发话了,我能说什么?”   林蔓道:“哪个领导?”   郑兰对林蔓附耳说道:“安局的秘书亲自打的电话。”   林蔓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笑。回想金大夫的相貌,她觉得颜玲和她还真有几分相似,十之□□,安忠良就是喜欢这一类型吧!   晚饭吃到8点,马队长觉得意犹未尽,又拉着属下喝酒,再又闹到了半夜。   未免赶不上末班渡轮,林蔓扶着摇摇晃晃的秦峰,先行告别了马队长和郑兰。   回家的路上,秦峰尽说醉话。一会儿,他当街搂着林蔓,凑近林蔓耳边,说平常从不会说的情话,听的林蔓面红耳赤。幸亏路上没人,而车上船上的人,也都是一些昏昏欲睡的下班的乘客。对于秦峰的失态,大家都没多在意。   好不容易,林蔓把秦峰扶回了家。   秦峰醉得糊里糊涂,错将对门当成了自己家。他举起手敲门,蓦地想起了他有钥匙,便放下了刚刚举起的手,伸手摸进裤子里。   林蔓正在开门,冷不防地看见秦峰掏出钥匙,径直往对门的钥匙孔里插,吓得连忙将他扶回来,哄着他跟她进门。   “……怎么我没开门……门就开了……”秦峰觉得晕头转向,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走出来的路再不是直线,全成了斜杠。   林蔓难得见秦峰失态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你差点睡到陈大妈家去了。”   说话间,林蔓搀着秦峰跌跌撞撞地走进卧室。   秦峰重重地倒在床上。   从上至下,林蔓解开秦峰制服上的扣子,脱下他的衣服。在这过程中,秦峰沉沉地睡去了,始终没醒。   在帮秦峰盖上被子后,林蔓走出了卧室。她睡不着,想抽一根登喜路。   厨房里幽暗不明,到处是一团团的黑影,罩住了案板,遮掩了炉灶,唯有水龙头上还反射出灰亮的光。   打开头顶上的碗柜,林蔓摸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她开始找火柴。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明明在炉灶边啊!”林蔓暗暗念叨着,两手又不得不从炉灶边摸向别处。   啪!   一片静谧之中,忽然兴起了一声擦火柴的响。   紧接着,一团红亮的火光耀到林蔓烟前。   林蔓惊地抬头看点烟人,意外地见到秦峰站在她面前。   林蔓吸了一口烟,问秦峰道:“怎么你,醒了?”   从秦峰的身上,林蔓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秦峰看着林蔓,嘴角挂着抹玩味的笑,眼神中没有一点醉意。   “你喝了那么多,我烧解酒汤给你?”林蔓被看的不适,避过了秦峰的目光。   秦峰清声道:“不用了,我又没醉。”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你刚刚连家门都认不出来了,还不算醉?”   秦峰凝看了一会儿林蔓,蓦地饶有兴味道:“我突然很感兴趣,想知道你喝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林蔓道:“我不会醉。”   秦峰挑了下眉:“你就那么肯定?”   林蔓笑道:“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说罢,林蔓蹲下身,打开灶边的一个柜子。里面有一箱烧刀子,那是前不久供应科新发的夏日福利。   林蔓很清楚秦峰的酒量。她估计秦峰现在的逞强,不过是人醉后的回光返照罢了。人在喝醉的时候,会有那么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醉,特别清醒。这个时候,只要再往下灌两三杯,这个人就一定会不省人事。   林蔓想让秦峰老老实实地睡觉,因此打定了主意,索性再灌他两杯好了。   “你就那么自信能喝过我?”秦峰笑道。他弯下腰,将整整一箱烧刀子抱出柜,放在了外面的餐桌下。   “别说你今天已经喝了不少。就是平常,你什么都没喝的时候,我让你三瓶,你也未必能喝的过我。”林蔓回想过去,除了母亲以外,还真没碰到过哪个人能喝过她。   林蔓说话的时候,秦峰开了一瓶烧刀子,倒满了她面前的杯子。   林蔓抽完了手里的烟,喝了一口酒。   秦峰自满上一杯酒,喝了小半杯。   林蔓留意着秦峰的眼神,发现他还是没有醉态,一点也没有刚才走错门的囧样。   “你今天……”林蔓依稀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胡思乱想的时候,林蔓喝完了杯里的酒。   “我今天怎么了?”秦峰一看见林蔓的杯子空了,立刻会帮她满上。   “你今天特别不一样,”林蔓觉得说的不够准确,又补充道:“不对,是现在的你特别不一样。”   秦峰勾起唇角:“哪里不一样。”   秦峰喝了一杯,又给林蔓倒满一杯。   林蔓轻抚秦峰略微上扬的嘴角:“笑的不一样。”   秦峰沉声道:“怎么不一样法,像两个人吗?”   “嗯,像是两个人。”林蔓点了下头。   林蔓不禁迷糊了,眼前的人明明就是秦峰,怎么一下子神态举止会变得这么陌生,难道是……   林蔓恍然有了头绪。刚要往下想去,秦峰突然贴近到她面前。顷刻间,他们只有咫尺之隔。   秦峰道:“那么我和那个人,你更喜欢哪一个?”   林蔓猛然发觉,秦峰不光是神态口气变了,现下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跟着不一样了。   林蔓纤细的食指,从秦峰的嘴角抚至他的颈项。她倾身向秦峰,闻他身上的烟草香。   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看林蔓不回话,秦峰轻笑道:“算了,我们不说那么多了,喝酒吧!”   林蔓杯中的酒没了,秦峰为她满上的同时,喝完了他的那杯。   林蔓对秦峰忽然有了特别的感觉。在过去,她总是能牵着秦峰的心走。可是此时此刻,她的心突然被秦峰攥住了。秦峰问她问题,她便回答。秦峰给她倒酒,她就喝下。在秦峰那充满魅力的声音里,她不知不觉地陷了进去。一杯又一杯酒地喝下去,秦峰没有丝毫醉态,而她倒是先晕了。   “……林蔓……林蔓……”   昏昏沉沉中,林蔓觉得眼前的秦峰愈发模糊。   “……林蔓……林蔓……”   就连秦峰的声音也是,林蔓觉得他的唤声,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轻……   林蔓醉倒了。   第二天醒来时,她头痛得厉害,好像要炸开了一般。   刺眼的阳光照在床上。   为了躲避阳光的照射,她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秦峰躺在她的身边,仍没有醒。   头像是灌了铅一样的重,她勉强坐起身,回想前夜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她扶喝醉的秦峰回家。之后,她去厨房找烟。再之后的事情,她就想不起来了。不管她怎么回想,那一段记忆对于她来说,只剩下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林蔓不可置信道,“我居然喝断片了。可是我……”   林蔓猛地转头看身边的秦峰。   秦峰睡得正熟。   林蔓又产生了一个疑问:“昨晚的酒,我是和谁喝的呢?” 第213章 恋爱导师 三更   林蔓醒来后不久, 秦峰也醒了。   两人一起走出卧室。   客厅里狼藉一片。整整一箱的烧刀子被喝光了,酒瓶落了满地。无论是餐桌椅子,还是沙发茶几, 皆被挪动了地方。   乍看一下,林蔓和秦峰都不约而同地以为前一夜客厅里发生了……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两人都完全不记得前夜的事了。   拾起一个空酒瓶, 林蔓感叹道:“真是活见鬼。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将沙发推回原位, 秦峰调笑林蔓道:“怎么?你也有喝断片的时候?”   “我非要想起来不可。”林蔓最讨厌不清不楚的感觉。要是有什么谜团进了她心里,她便会一直想着, 不将它解开绝不罢休。   “算了, 估计就是昨晚我们又喝了一场。”秦峰不像林蔓一样, 非要追根问底。   林蔓难以相信秦峰的解释:“昨天你都醉成那个样子了, 怎么可能再喝这么多。”   秦峰笑道:“那如果大多数是你喝的?”   林蔓道:“我没酗酒的习惯。”   秦峰道:“如果是遇到什么事想不通,又或是不开心的时候?”   林蔓摇了下头:“想不通的事, 我会继续想, 直到想出来为止。而至于不开心嘛……”   秦峰道:“怎么样?”   林蔓回想了一下过往的人生, 认真答道:“我好像没有过不开心的时候。”   秦峰不解:“怎么可能, 只要是个人,就总会遭遇不如意的时候。人生那么长,哪儿会事事顺心。”   林蔓道:“因为对于不如意的事, 我会坦然接受, 不会浪费时间去哀叹伤感。”   秦峰无奈地笑了一下,感叹道:“你知道吗?一个人如果没有伤感的情绪,那么相对而言, 对让人幸福的事也会没有多少感觉。这两者是相对的事。”   林蔓摇了下头:“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啊,一个人如果对幸福无感,那么相应的,她也就感受不到多少伤感。这是好事,不是坏事。”   “你这些歪理,都是从哪儿听来的。”秦峰说不过林蔓,双手投降,继续弯下腰,收拾地上的垃圾。他将酒瓶拣进纸箱,收拾落了满地的报纸。报纸本来都放在茶几上,可是现在全乱糟糟地摊在地上。   “除了我妈,没人能说出这种话。”林蔓冷哼道。表面上,她对母亲的话充满了不屑。可是内心里,她没法不承认,母亲教她的话确实有道理。   在秦峰打扫客厅时,林蔓回到卧室,把床单和被套都拆了下来。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正是洗晒东西的好日子。连着秦峰换下来的制服和衣裤,林蔓将其一起扔进了大盆。   秦峰扫完地后,又开始擦窗户玻璃。   端盆出门时,林蔓冲忙的热火朝天的秦峰说道:“我下楼洗衣服去了。”   秦峰背对着门,听见林蔓的声音,对她摆了下手:“知道啦!”   自行车棚前,已经蹲了许多洗衣服的人。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位,林蔓问人借了水,挽起袖子蹲在盆前。她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楼上正擦着玻璃的秦峰。秦峰也同时看见了她。两人相视而笑。   陈大妈一见到林蔓,立刻端盆凑到近前:“小林同志,我听说你是年初结婚的?”   “嗯!”林蔓点了下头。她盆里的衣物多,好不容易借来了水,现在大盆沉得厉害,她没法挪到别处,也就只好耐着性子听陈大妈说话。   陈大妈一边搓衣服,一边问林蔓:“我还听别人说,去年下半年的时候,有个男人来找你,等你到半夜。他是谁啊?”   林蔓专心搓肥皂到手里的被单上,佯作没听见陈大妈的话。   陈大妈不甘心林蔓没有反应。她放下了手里的衣服,更近地挨到林蔓身边:“还有上半年,听说还有个学习班的老师……”   林蔓面露不悦,转头对陈大妈说道:“以前,我有一个邻居叫常婶。”   陈大妈道:“常婶?是咱厂里人不?”   陈大妈绞尽脑汁,想从记忆中挖出一个叫常婶的人。   林蔓不回答陈大妈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她啊!最喜欢搬弄是非,探人私隐。”   一听出林蔓在指桑骂槐,陈大妈立刻拉长了脸:“我不就是关心地问你些事吗?至于你这样拐弯抹角地骂人。”   无视陈大妈的愤怒,林蔓继续说道:“后来啊!这个人生了一种怪病。”   旁边洗衣服的人,对林蔓讲的话产生了兴趣,纷纷凑到她跟前,好奇地问道:“怪病,什么病?”   林蔓道:“口舌生疮。”   一个人露出很懂的表情道:“那是口腔溃疡,我家里那位也常有。”   林蔓道:“起初,常婶也这样以为,可是后来病情总不好转,她就只好去医院看。”   “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刚刚不说是怪病吗?”一个人越听越来劲,彻底放下了手里的活,专心听故事。   不知不觉间,林蔓的周遭围了许多人。   林蔓道:“确实是怪病。到了医院,医生让她把舌头伸出来。她将舌头一抻,医生吓了一大跳。”   华姨连声追问:“怎么回事,难道她的舌头长怪东西了?”   林蔓道:“不止,是她的舌头上长了一只白虫子。”   话罢,林蔓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大妈。   陈大妈好像对林蔓的故事没兴趣,一心全扑在身前盆里的衣服上。   林蔓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回来。   听众们纷纷感到震惊。   “什么?虫子?”   “哎呀,太恶心了。”   “像这样的病,还能治不?”   林蔓道:“医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怪病,他用镊子夹虫子,想将虫子拉出来。”   听众们都入了迷,个个屏气凝神地听,急切地想知道常婶舌头上的虫子到底拉下来了没有。   林蔓缓缓说道:“医生的镊子紧紧拉着虫子的尾巴,虫子紧紧地咬着常婶的舌头。好像较劲一样,虫子越来越长,常婶的舌头也越来越长,直到最后……”   华姨迫不及待地问:“最后怎么样了?”   林蔓道:“虫子拉下来了。”   众人长舒了口气,为故事里的常婶放了心。   林蔓笑了一下,冷不防地补充道:“但是常婶的舌头也连着扯下来了。从此以后,常婶成了没舌头的人,再也不能说话。”   林蔓的故事说完了,听众们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在骂陈大妈!   有个好事的小伙子嫌事闹得不够大,故意揶揄陈大妈,冲她喊了一声道:“陈大妈,听到了没有,老是搬弄是非,可容易没了舌头。”   小伙子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了其他人附和的笑。   华姨凑近林蔓道:“我知道你烦陈大妈,其实我们也老早就烦她了。她才搬来几天啊!已经挑了好几对小夫妻吵架。有家人婆媳关系刚好些,也不知道她两头撺掇了什么,害的人家前晚打起来了,今早正闹离婚呢!”   林蔓又往陈大妈处看了一眼。陈大妈觉得自讨没趣,已经端着盆去别处了。   洗完衣服后,林蔓将盆里的水倒在地上。   踩着湿漉漉的水泥地,林蔓走到葡萄架下。   葡萄架下挂满了晾衣绳。明媚的阳光下,绳上不是挂着衣物,就是床单被单。或红或橘,五颜六色地飘在风里。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硫磺皂的气味。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林蔓找到了挂晾衣绳的空当。   从一堆衣物中,林蔓先找出床单。床单被她拧成了麻花。她两手各拎住床单的一角,抖落散开,将其晾晒在衣绳上。   蓦地,床单上出现了一个人影。眼见人影越来越近,林蔓掀开床单,意外地见到王倩倩竟从后面走来。   “找我有事?”林蔓道。   王倩倩道:“嗯,你昨天说的事,还算数吗?”   “这才过了一天,你这么急,难道怕我反悔。”林蔓继续晾衣服,一件又一件秦峰或她的衣服被挂上衣绳。顺手,她用木头夹子夹在绳子上,以防衣服被风吹走。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你的办法是什么。”王倩倩也从盆里拿起衣服,帮着林蔓一起晾。   “他是什么样的人?”林蔓对邓思民一无所知。唯有的了解,只能从王倩倩的口述中获得。   “很正直,充满男子汉气概,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一说起邓思民,王倩倩就对他充满了遐想,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彩。   林蔓道:“你觉得,像这种男人会喜欢哪一种女人?”   王倩倩摇了下头:“以前,我们曾见过几面。我向他暗示过,可他没一点反应。”   林蔓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对症下药,找准他那个点。”   王倩倩道:“哪个点?”   林蔓道:“我们再换一个角度。你觉得你长得怎么样?”   王倩倩略仰了下头,故作谦虚道:“反正,还可以吧!勉强算得上漂亮。”   林蔓回头打量了王倩倩一番。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王倩倩身材苗条,个子高挑,纤长的脖子上有一张小巧的脸。她五官清秀,并不出众,可是极其耐看。她的眼睛是她相貌里最特别的一点。眼角略往上扬,便会流露出一股风流的媚态。   “你要是想让邓思民爱上你,那你得先更改一下你的气质。他不喜欢你这一款,你再努力也没有。”林蔓一语道出王倩倩的症结。   王倩倩好奇道:“这种事情,也能改?”   林蔓不以为意道:“无非就是演戏嘛!你如果有当好演员的天分,那自然就能单凭演技换一种气质,甚至换一张脸。你放心!对于这一点,我一定能教好你。”   王倩倩越听越觉得有趣:“还有呢?我还要怎么做?”   林蔓道:“还有就是,你下次见到邓思民,一定不能对他说话。你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让他只对你匆匆一瞥,来不及多看。他回去以后,会不断地想你。你最好的形象,会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之后呢?”王倩倩听得意犹未尽,继续追问。   衣服都晾完了,林蔓抱起空盆,笑对王倩倩道:“之后的事嘛!我之后会教你。”   难得一个休息日,林蔓不想将时间都花在王倩倩身上。   告别了王倩倩后,林蔓拎着空盆回家。   秦峰一早大扫除完了。林蔓进门时,他正在厨房里烧中饭。   听见开门的响声,秦峰冲外面喊道:“中午我们吃面条吧!”   林蔓欣然答应,放盆回卫生间。经过茶几时,她看见上面躺着一本书。这本书是她从秦峰房子里拿回来的《催眠应用法则》。   “催眠,”林蔓拿起书,喃喃地念叨,“或许,我能用催眠想起昨晚的事。” 第214章 催眠无用 一更   吃完中饭后,秦峰回房睡中觉。   林蔓本来也想小憩一会儿, 可她刚躺上床, 就被外面突如其来的吵架声吵醒了。自此以后, 她再也睡不着。于是, 她只好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顺手带上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茶几上的《催眠应用法则》。   楼下的吵架声持续了一会儿。为了晾衣服的空间, 两个中年女人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人嫌另一人的被单挨得近了, 遮住了她绳上衣服的阳光。另一个人死活不愿将绳子往后挪半寸。因为再挪就是树了,要是大风一吹,被单非得刮到树上不可。到时候,沾上树上的土灰,她不就白洗了么。   林蔓沏了一杯热茶,一面看着手上的书,一面闲闲地留意楼下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吵架声渐渐熄了,仿苏楼下又恢复了平静。   咚咚咚~~~   突然有人敲门,打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林蔓放下手里的书, 起身开门。   来人是崔蘅芝, 林蔓感到有些意外, 忙迎她进门。   坐在沙发上后, 崔蘅芝关心地问:“你爱人呢?”   林蔓指了下卧室的门道:“睡觉呢!晚上他要值夜班。”   说罢,林蔓找出干净的杯子,冲了一杯热茶, 放在崔蘅芝面前的茶几上。   崔蘅芝拿起茶,茶很烫,她朝茶面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略抿下一口。   崔蘅芝放下杯子,笑问林蔓:“这茶可不是我上次带给你的那罐。”   自从高毅生和林蔓闹翻了以后,崔蘅芝和林蔓的联系并没有就此中断。她们经常私底下见面,崔蘅芝找她闲谈消遣,常常带给她从上海寄来的好茶糕点。林蔓不时会做一些可口的酱菜,让崔蘅芝带回去,留在胃口不好的时候佐餐下饭。   林蔓道:“秦峰喜欢喝茶,我让他带到单位去了。”   崔蘅芝笑道:“看来你是真喜欢她。”   林蔓笑而不语,没应崔蘅芝的话。她知道,崔蘅芝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徐飞的事。   崔蘅芝道:“前两天,周大姐来我那儿,还提到了你呢!”   “是么?”林蔓感到奇怪,她和周大姐又没什么交集,平白无故提她做什么。   崔蘅芝道:“周大姐现在算是彻底放弃给徐秘书介绍对象了。年初的时候,她又找了两个看着合适的人,徐秘书连面都没去见。周大姐前些日子说,指不定那时候你去能成,只可惜啊!你已经有对象了。”   林蔓笑了一下。她不想再谈徐飞,主动岔开话题到别处:“高叔叔出差回来了吧?”   崔蘅芝点了下头:“前段时间,因为精简的事情,刘中华去找过你?”   林蔓道:“嗯,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陪他去了趟省城。”   崔蘅芝笑道:“你高叔叔回来后,刘秘书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他了。我看得出来,你高叔叔挺高兴,之后问了不少你的近况,还问了你爱人秦峰的情况。”   林蔓挑了下眉,高毅生问起她的事,她一点也不意外,但突然问起秦峰,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热茶解暑,崔蘅芝连喝了两口,转眼杯子里只剩下了小半杯。林蔓适时地为她添上水。   崔蘅芝伸手摸了下杯子,茶水尚有些烫。她继续说道:“你高叔叔已经不气你了。刘中华说起你在供应科的事时,我留意到他笑了好几次。”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刘秘书也帮了我不少忙。有些事情,我心里明白,如果没有高叔叔的默许,他是不会帮我的。”林蔓说的是心里话,她也明白高毅生的想法。现下,她和高毅生的关系缺的无非是一个台阶罢了。但凡有人肯主动退一步,那么关系自然能够慢慢回到从前。   “改天,你带你爱人来家里坐坐吧!九姐也想你了,老问你怎么都不去了。”崔蘅芝将话说的极其诚恳,生怕林蔓还继续置气。   “好啊!那哪天秦峰休息的时候,我带他上门来看您和高叔叔。”林蔓就坡下驴,欣然答应。   楼下响起了些许细微的响。有人从公园游玩回来,在门栋口碰见下楼的邻居,几个人站在一起,闲谈打趣。还有岁数大的大爷们睡完中觉了,带着棋盘溜出来,找棋友厮杀几局。一群孩子终于做完了作业,三五成群地玩起了跳房子,嬉闹的声音不时地传到楼上……   林蔓和崔蘅芝又聊了会儿话。不经意间,崔蘅芝提到了安景明。   “前些日子,他又升了一级。”崔蘅芝道。   林蔓轻笑:“他父亲是安局,想节节高升,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崔蘅芝点了下头:“不过,他确实也争气,算对得起他父亲带给他的提拔了。前些日子,他母亲来我家打牌,我们聊起他的婚事。”   “他要结婚了?”林蔓很感兴趣,也不知道安景明结婚以后,是否会就此安分下来。   崔蘅芝道:“他家里给他安排的对象,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两家打算下半年开始筹备婚事,快的话明年年底,慢的话后年年初。”   卧室里忽然传来响动,林蔓和崔蘅芝不约而同地看向卧室的门。   卧室的门开了,秦峰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那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我的话,有空就来坐坐。”崔蘅芝起身向林蔓告别,又对秦峰点了下头。当看见秦峰的一刹,她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   崔蘅芝暗暗地讶异道:这个秦峰怎么长得像徐秘书?简直一模一样。   秦峰也对崔蘅芝礼貌地点了下头。   林蔓送崔蘅芝出门。   临出门时,崔蘅芝又不禁多看了秦峰两眼。   每多看一眼,她都在心里止不住地感叹:真像,长得也太像了。   崔蘅芝走后,秦峰坐在沙发上,翻看林蔓之前看的《催眠应用法则》。   “你在研究这个?”秦峰问道。   “我想学会了以后,试试看能不能用催眠的方法,好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蔓收拾起崔蘅芝喝过的茶杯,又另给秦峰倒了一杯新的。   秦峰笑道:“就算有用,你也没法知道啊!”   林蔓道:“为什么?”   秦峰道:“你总不能给自己催眠吧!”   林蔓顿时回过神来,是啊!哪儿有自己给自己催眠的道理,不过她很快又有了新主意。她亲昵地环住秦峰的脖子,撒娇道:“那你也看一下吧!到时候,你可以给我催眠,好让我知道那天的事。”   秦峰笑道:“你就不怕我给你催眠以后,问你一些别的事情。”   猛然想起一些不能让秦峰知道的事,林蔓犹豫了。   察觉到林蔓的迟疑,秦峰调笑她道:“怎么?你还真有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林蔓不愿被秦峰识穿,强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击道:“我能有什么秘密怕被你知道。如果要催眠的话……”   林蔓蓦地又有了兴趣,笑说道:“我们两个一人一次。怎么样?这也算公平了。”   林蔓想好了,即便说出了不该说的事,她也可以强辩解释她是胡言乱语,不能作数。因为穿书这种事太荒唐了。任何一个人突然听到,都会认为她在信口开河。   “我看催眠这事还是算了吧!”秦峰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他将书翻了两页,扔在茶几上,转头对林蔓说道:“要是这东西会有用,我们公安抓到犯人的时候,哪儿还用得着搞审讯啊!直接给他催眠好了。”   “是啊!只看了这样一本书,哪儿就真会催眠了。”林蔓被说动了。当她再看茶几上的《催眠应用法则》,只觉得那本书又破又旧。她深深地以为,花时间在这样的书上,恐怕确实不会有什么收获。   于是,林蔓将书扔到了茶几下。秦峰每天都会从单位带回报纸。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报纸一张张地盖在书上。没过多久,林蔓就将这本书忘的一干二净了。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开始转凉。   有一天,林蔓早上起床,撕掉了前天的日历,看到当天的日历上写着“立秋”两字。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悄然来了。   五钢厂的职工们纷纷将短袖的制服改换成长袖。供应科的科员们也不例外。立秋以后,开始有人穿长袖衬衫,也有人穿薄款的人民服。   这一日下午,林蔓从车间急匆匆地走回科室。她穿一身深蓝色的工服,袖子挽上手肘,脚上蹬一双胶底军绿色布鞋。一身的打扮,看起来格外干练。   因为有一份文件赶着要上级签字,所以林蔓走进科室后,直奔邓萍桌前。   邓萍的桌子是空的。   林蔓不得不转去找王倩倩,结果抬眼一看,王倩倩的桌子也是空的。   “科长人呢?”林蔓问小李道。   小李回道:“邓科长出去了。刚刚门岗来电话,说是她哥哥找她有事。”   林蔓又问:“那王副科长呢?”   小李道:“王副科长要出去办事。她跟邓科长顺路,两人一起出去了。”   “……邓萍的哥哥……两人一起出去了……”林蔓回味小李话里的信息,依稀明白了其中所发生的事。   王倩倩才不是出去办事,八成是去见邓思民了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改造,林蔓已经让王倩倩有了第二张面孔,一个绝对符合邓思民喜好的性格与气质。   铃~~~   林蔓想事想出了神。一声电话铃响,将她拉回了现实。正副科长都不在,她只好打开邓萍的抽屉,自行找出她的私章敲在单子上。之后,她再马不停蹄地跑回车间。当处理完所有的事,时间已近傍晚,快要下班了。   林蔓累了一整天。走回科室的路上,她放慢了脚步。经过门岗时,她看见张大爷正叉腰站在大门口,便向他打了声招呼。   “下午我们科长来过吗?”林蔓想从张大爷口中了解一下改造王倩倩的效果。   张大爷道:“嗯,你们两个科长一起来的。”   林蔓假作抱怨:“嗨,下午我急死了,到处找她们找不到。”   张大爷道:“你们邓科长她哥哥找她有事。你们王副科长好像是去红楼开会,跟邓科长哥哥打了声招呼,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听说我们科长的哥哥很不错?”林蔓感兴趣地问。   张大爷重重地点了下头:“确实是,看着特别正气,人长的也精神。”   林蔓道:“我还听说,王副科长和邓科长哥哥,以前就认得?”   张大爷讶异道:“有吗?今天你们王副科长来了就走,都没来得及跟他站下来说两句。我听你们邓科长哥哥问邓科长,刚才的人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林蔓轻轻勾起唇角,心里暗暗地笑:“认不出来了么?那就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熬夜伤身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15章 计划陷入情网 二更   王倩倩开完会时,下工铃已经响过了一个多小时。   她迫不及待地跑到林蔓家, 想同林蔓分享她见邓思民的事。   秦峰恰好不在家, 他上中班, 最早回来也要11点以后。   于是, 林蔓炒了两道小菜,王倩倩去供销社买了两瓶啤酒。窗外的天色暗了,餐桌边的台灯亮了起来。两人一边喝酒吃菜, 一边聊邓思民的事。   王倩倩吃了一口菜, 笑说道:“邓思民居然一眼没认出我,向邓萍问我是谁。”   林蔓道:“以前,你见他的次数多吗?”   王倩倩道:“刚跟邓萍一起那段时间,邓思民常开车带我们去附近的靶场玩。我们可不是只见了一两次面。”   林蔓笑道:“那他听说你是王倩倩,有没有吓一跳?”   “他吃了一惊,完全不敢相信。”王倩倩一连喝了两杯酒。渐渐的,她又恢复了本性,没有了为邓思民而伪装出来的文雅娴熟。闲谈举止间,她仍是过往那个有些自傲,又有些轻佻的王倩倩。   林蔓道:“这说明你演技不错, 已经脱胎换骨了。”   话罢, 林蔓敬了王倩倩一杯酒。王倩倩坦然喝下, 又主动为林蔓也满上一杯。   “后面我该怎么做?”王倩倩道。   林蔓道:“嗯, 找个机会,你和他单独接触。你和他家住的近吗?”   王倩倩道:“邓书记下台后,邓萍就不住在厂委那个园区了。她和我一样, 现在住在干部楼里。我们两的房子,隔了一个门栋。”   林蔓道:“我让你留意他的作息时间,摸清他的生活规律。这一点,你做的怎么样了?”   王倩倩道:“现在,他每星期一到星期四会出门。有时候会有车子来接,有时候他会走着出门。回来的时候,多数超过晚上8点。至于星期五和星期六嘛!他会留在家里。每隔几天,他都会去次图书馆。”   林蔓道:“他什么时候会去图书馆?”   王倩倩摇了下头:“这点我就不知道了。我白天也要上班。我知道他去图书馆,还是邓萍无意中说出来的。”   “邓萍……”林蔓喃喃地念叨,若有所思。   “邓萍怎么了?”王倩倩问道。   林蔓道:“之后你再见邓思民,最好避着邓萍,先别让她知道。找一天邓思民去图书馆时,你请半天假,然后在他去图书馆的路上,制造一场偶遇。”   王倩倩不解:“可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去图书馆。”   林蔓道:“这还不简单,你假装借书,去一趟图书馆。在借书簿上签名时,你留意一下他的借书时间不就行了。”   王倩倩点了点头,牢牢地记下林蔓所教的办法。   菜吃了一半,酒也喝了大半,林蔓觉得饿了,进厨房去盛饭。她问王倩倩要不要吃饭,王倩倩正出神地想邓思民的事,没有回应。   当林蔓端着饭碗走出厨房时,王倩倩回过了神来,担心地问林蔓:“碰到他时,我对他说什么。再之后呢?我该怎么做。听邓萍说,邓思民最多在江城待一个月。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我会不会时间不够了。”   林蔓一早算好了时间的进度,因此一点也不担心王倩倩会错过邓思民。   “放心吧!你该对他说什么,我会事先教给你。至于之后的事,很简单,你和他多见几次面,让他对你稍微产生了些好感后,你就请他到家里,让他帮你修东西。”林蔓坐回桌前,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持筷子夹菜在饭上。   王倩倩道:“我是不是要弄坏家里什么东西?桌子?椅子?或者换灯泡?”   林蔓摇了下头,笑道:“不行,你最好把水管弄坏,然后让他给你修水管。”   王倩倩不解:“有区别吗?”   林蔓道:“当然了,桌子椅子,他可以带回家修,再给你送回来。如果是灯泡坏了,那不过是换个灯泡的事,很简单,耗费时间也不多。他要是多想一点,甚至会认为你故意找借口约他。因为换灯泡这种事,几乎人人都会,根本不需要找人帮忙。一旦这样,后面的进展可就被动了。”   王倩倩道:“那么修水管就不一样了?”   林蔓笑道:“修水管,最好也要半个小时一小时。说不准,弄得身上湿了,你可以帮他拧一条热毛巾擦脸。要是时间晚了,你还可以留他吃饭。”   王倩倩会心地笑了下:“这么一看,确实修水管可做的事情就多了。”   林蔓道:“你只要把握好尺度,基本经过了这次后,他就喜欢上你了。”   王倩倩道:“什么尺度?”   “让他对你产生遐想,发生感情。但是你对于他,永远要保持一段距离。你要记住你们之间有一条线。在结婚之前,你绝对不能让他跨过来。”林蔓叮嘱王倩倩道。她犹记得王倩倩对安景明的那套把戏。安景明同邓思民完全不同,要是王倩倩暴露本性,将邓思民当成了安景明对待,那邓思民一定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夜越来越深了。   不知不觉间,桌上的菜都吃完了。林蔓收拾碗筷进厨房。洗完碗后,她用干净的毛布擦净餐桌,再给她和王倩倩各冲上一杯热茶。   “还有一件事。”王倩倩犹犹豫豫,有些欲言又止。   林蔓瞥了王倩倩一眼,默不作声,等着听王倩倩的难言之隐。   “如果有一天,邓思民问我安景明的事,我该怎么说?毕竟厂里人都知道我跟安景明去过省城,邓萍也知道,这事根本瞒不住。”王倩倩越想越不安,生怕过往的经历耽误了她眼前就要到手的好姻缘。   “你最好在别人对邓思民讲之前,先对他交代清楚。”林蔓喝了一口茶道。   王倩倩脸颊泛红:“那种事情,怎么能交代出来。”   林蔓道:“你不了解像邓思民那种男人。只要他够爱你,就绝不会因为这事而离开你。但是,要是他知道你骗她,百分百会离开你。甚至,哪怕他和你结婚了,也会离婚。所以,像这样轻易一捅就破的谎言,我劝你还是尽早老实交代。”   王倩倩考虑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真要都说吗?”   林蔓笑了:“你怕什么?这事还用不着你这么下狠心。”   王倩倩白了林蔓一眼:“又不是你去说,你当然觉得轻松了。”   林蔓又喝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提醒道:“其实,你可以换一种说法。就说,是安景明骗了你,不就行了。”   王倩倩豁然开朗,顺着林蔓的思路,又继续想下去:“是啊!以安景明的名声,要说通这一点,根本是不费力的事。”   顷刻间,之前所有的忧虑在王倩倩心里全都不复存在。她甚至举一反三,觉得可以利用安景明的事,来博得邓思民的同情和怜惜。   两杯茶很快就喝完了。   时间接近11点,林蔓送王倩倩出门。   站在门口,林蔓又叮嘱王倩倩道:“修完水管后,你再晾他几天,别主动联系他。如果他找你,你就对他淡淡的。”   王倩倩不解:“这又叫什么?”   林蔓道:“这叫欲擒故纵。”   王倩倩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林蔓的话。   王倩倩转身下楼。望着她下楼的背影,林蔓的心里平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王倩倩刚刚走出门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身回头,意外地看见林蔓追了下来。   “还有什么事?”王倩倩道。   林蔓略想了下,心里有些纠结,但还是说出了口:“你和他结婚以后,可是要生活一辈子的。为了他,你愿意伪装一辈子?”   王倩倩满不在乎地笑了:“这有什么不可以。我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是做好了变成另一个人的准备。”   话到末尾,王倩倩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反正,原来的我也不怎么样,我一点也不留恋。我会做他喜欢的那一种人。”   林蔓道:“做一辈子?”   王倩倩点了下头:“没错!就是一辈子。”   王倩倩走后,林蔓站在门栋口,久久没有离去。   她想事想得出神,以至于秦峰走到了她面前,她才发现到。   秦峰问林蔓:“想什么呐?”   林蔓默然,半晌方说道:“如果一个人很爱另一个人,真的会爱到没了自己,只以那个人的喜好为喜好?”   “坚持一段时间容易,坚持一辈子很难。你问这个做什么?”秦峰觉得林蔓怪怪的。   回想王倩倩信誓旦旦的“一辈子”,林蔓又问秦峰:“那如果有人坚持了一辈子呢?”   秦峰笑道:“那估计,他对她就是真爱了。”   真爱?   对这一点,林蔓倒是没有想到。王倩倩对邓思民竟有可能是真爱上了。   夜很深了,秦峰拉着林蔓上楼。   秦峰肚子饿了。   林蔓又炒了道小菜,锅里有剩下的米饭。   秦峰坐在餐桌前吃饭时,林蔓收拾了一下茶几上的杂物。   整理报纸时,林蔓再次想起那本《催眠应用法则》。   将报纸翻到底,林蔓也没有找到书的身影:“咦,那本书怎么不见了?”   秦峰夹了一筷子菜,又扒了一口饭,漫不经心地回道:“是不是哪天收拾东西的时候,你把它扔了。”   林蔓极力回想,怎么都记不起她有过扔书的一段。   “有吗?”林蔓看向秦峰,语气中难掩质疑。她深知自己的记性不差,不可能忘记曾经做过的事。   秦峰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对林蔓说道:“有可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min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16章 求而不得(上)三更   王倩倩和邓思民的进展,一切都照着林蔓的计划, 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有一天中午, 王倩倩走到林蔓的办公桌前:“如果晚上我留他吃饭, 给他烧什么好?”   王倩倩本想去食堂打些饭菜, 但想到林蔓或许会有更好的主意,便来问她。   林蔓道:“你打算今天下午找他?”   说罢,林蔓看了眼邓萍的空位, 今天恰好市里有个重要会议, 邓萍让王倩倩留在科里,她自己亲自参加。   王倩倩道:“他查过他的借书记录。今天下午他一定会去还书。到时候,我请他到家里帮我修水管。”   林蔓朝邓萍的座位努了下嘴:“你确认她不会回来。”   王倩倩道:“我问过其他科的科长。他们说今天的会结束后,晚上有聚餐,到时候一定有不少领导参加。你觉得邓萍会放弃这个机会?”   林蔓点了下头:“那倒是。”   谨慎地确认了一切细节后,林蔓开始认真地考虑王倩倩的问题。   林蔓道:“像邓思民这样的男人,你越是烧家常的菜给他吃,就越是能打动他的心。”   “比如?”王倩倩一向对烧菜没有兴趣,因此对林蔓的提示一筹莫展。   林蔓道:“比如一碗稀饭,一盘辣椒炒鸡蛋, 又或是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蓦地, 林蔓眼前一亮:“对了, 你可以给他烧碗面。”   王倩倩为难道:“可是我不会烧面。”   林蔓笑道:“很简单, 我家有现成的高汤,还有前天做的肴肉。到时候,你只要把挂面下进去, 再焯烫几根青菜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王倩倩担心,“你说前面做的一切都是铺垫,最关键的事就是这一顿饭。我只烧一碗面,会不会太简单了。”   “放心吧!有时候,像这样的事,越是简单,才越是好。”林蔓自信满满地笑了。   王倩倩有些将信将疑,但一看见林蔓说的成竹在胸,便不觉得也跟着有了自信。   趁着中午休息时间的空当,林蔓回了一趟家,把高汤和肴肉装在铝锅和饭盒里,让王倩倩带回家。   叮嘱林蔓照顾科里的事后,王倩倩便回家了。   回到家里,王倩倩把林蔓给的高汤和肴肉放进橱柜,又对着镜子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   算着邓思民去图书馆的时间,她缓缓地踱步出门。   这天的天气很好,秋天的风清爽宜人,风里还带着盛夏的余热。   走着走着,王倩倩看到了远处的图书馆。当远远地望见图书馆里走出来一个人,她放慢了步子。   邓思民没想到会遇见王倩倩。   当走到王倩倩面前时,他站停了脚步:“这么巧?是去哪儿办事么?”   按着林蔓事先编好的说辞,王倩倩说道:“是啊!家里的水管坏了,淹了一地。我怕水漏到楼下,影响到邻居,所以请了半天假,想买点工具回家修理。”   邓思民讶异道:“你会修水管?”   王倩倩腼腆地笑了下:“没办法,我一个人住,只能试着看修修。”   说话间,王倩倩迈开了步子,继续朝前走去。就在她所走的路的前方,有一家卖五金器具的小店。   邓思民道:“我帮你修吧!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工具。”   王倩倩道:“那怎么好意思?”   邓思民轻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家住几号?我拿好工具就过来。”   邓思民和王倩倩曾见过几面。他对王倩倩的印象很好。王倩倩恰好是他喜欢的类型,文雅又娴静。其实在过去,他也曾经同王倩倩接触过。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他对王倩倩的印象并不深刻。这一次碰见她,他恍然觉得她好像是一个全新的人。偶然间的一个回眸,她就切切实实地撞进了他的心里。   王倩倩推拒不过,只好把她家的住址告诉邓思民。   邓思民转身快步跑回家。   临别前,王倩倩对邓思民柔声道:“那我等你。”   邓思民眼中掠过一抹暖意,点了下头:“嗯,你等我,我很快就来。”   站在路口,王倩倩望着邓思民的背影渐行渐远。   回到家里,王倩倩又将屋子收拾了一下。她没有等多久,邓思民就来了。   进屋后,邓思民直奔卫生间。指着正“汩汩”冒水的水管,他问王倩倩道:“就是这里?”   王倩倩点了下头:“早上突然这样了。”   邓思民二话不说,脱下外套在一边,蹚水走到了坏掉的水管跟前,开始认真地修理起来。   倚靠着门框,王倩倩笑对邓思民说道:“幸亏碰上你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邓思民一心都扑在水管上。对王倩倩的话,他没多在意。   王倩倩看着邓思民专注的样子,看着看着就入了神。不知不觉间,她觉得她的世界只剩下了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在这块地方里,只有她和邓思民。时间转眼过去了许久,她也不觉得长。窗外传来了喧闹的人声,她全听不见。   修完水管后,邓思民又帮王倩倩把满屋子的水打扫干净。   邓思民干得满头大汗。王倩倩拿了一条毛巾给他。邓思民很高,她不得不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不经意间,邓思民低头看她。她羞得飞红了脸,低下了头。   “我煮碗面给你吧!”   窗外天色黑了,王倩倩打开了厨房的灯。   厨房的灯散发着黄澄澄的亮光。   王倩倩烧开了水,下进挂面。白花花的面条熟了以后,她将其盛在海口的碗里。之后,她另起了一口锅,将高汤热熟,浇在面上。最后,她再夹肴肉和焯烫熟的青菜放在面上。青菜是一抹油亮的绿,搁在奶白的汤花上,看起来格外诱人。   端面到邓思民面前,王倩倩笑说道:“来不及炒菜了,只好给你煮碗面。”   邓思民坐在餐桌前,笑说道:“没关系,简单点就好了。”   捧起碗,邓思民先喝了一口面汤。   面汤鲜香可口。当滚热的面汤进入他的口中,然后沿着他的食管,流入了胃里。他的胃,暖洋洋的。这股暖洋洋的热流,猛然往周边扩散开去,淌入了他的心里。顷刻间,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想要成家、结婚的念头。   另一边厢,因为帮王倩倩处理科里的事务,林蔓直到下工铃响了许久才下班。   林蔓走出小白楼时,外面的天色都黑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蔓遇见了刚从江南回来的邓萍。   眼见邓萍走在前面,林蔓追上了她道:“邓科长,四车间的单子很急,明早你到办公室后,千万记得要先把那张单子签了。”   “我不在,让王副科长签也一样啊!怎么?她今天下午不在?”邓萍觉得奇怪,她明明交代过王倩倩,让她留在科室里处理工作。   林蔓道:“王副科长家水管爆了,急赶着修,所以请了半天假。”   “怎么会这样?”邓萍感到疑惑,因为她中午离开办公室时,没有听说王倩倩说过这事。怎么突然之间,她家水管就爆了?她隐隐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要不然,我们去王副科长家看一下?”林蔓提醒邓萍道。她估摸着王倩倩和邓思民应该还在一起,现在过去,刚巧可以碰个现行。   邓萍也想知道王倩倩在搞什么鬼。因此对林蔓的提议,她欣然答应。   于是,林蔓和邓萍一起去了王倩倩的家。   王倩倩家住4楼。上楼时,林蔓跟在邓萍的身后。楼道黑漆漆一片,两人都没有带手电筒,只好小心翼翼地走,生怕磕到台阶。   眼看着就要走到王倩倩家门前了,林蔓蓦地停住脚步,对前面的邓萍说道:“哎呀,我才想起来家里今天来客人。”   邓萍转身回头,冲着站在下一级台阶的林蔓道:“那你还去她家么?”   林蔓佯作出一副着急的样子:“算了,还是不去了。我已经晚了。”   说罢,林蔓转身快步下楼。   邓萍略微思量了下,又继续往楼上走去。她觉得既然来了,那就一定要看看王倩倩。要是王倩倩家水管果然坏了,那么她也就放心了。要是王倩倩家水管没事,那么她也能及时知道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下了两层楼,林蔓轻轻地放慢了脚步。她留意楼上的声音,直到听见邓萍又继续往楼上走去,紧接着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她才放心地下楼。   走出门栋时,林蔓回头仰望王倩倩家的窗户。王倩倩家的窗户里亮着灯。隐隐约约的,灯光里站了三个人。   林蔓满意地笑了。   转回身,她朝着仿苏楼的方向走去。今天她心情不错。经过供销社时,她买了两瓶酒。   秦峰在家烧好了饭菜,等林蔓回家。   林蔓一进门,先放酒在餐桌上。   秦峰看林蔓眼里满含笑意,好奇地问道:“怎么心情这么好?”   林蔓笑道:“我今天撮合了一对新人。”   秦峰笑道:“我真不记得你有当红娘的爱好。这对新人是谁?”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结婚了。我到时候再告诉你。”林蔓对秦峰卖了个关子。   第二天,林蔓很早就去上班了。   王倩倩到的竟比她早。当她走进科室时,王倩倩正坐在办公位上,看着窗外发呆。   “昨天怎么样?”林蔓问王倩倩道。   王倩倩道:“刚开始很顺利,可是后来邓萍来了,她叫走了邓思民。”   林蔓道:“我知道。是我带她去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倩倩感到不解,语气中不禁流露出一丝不悦的情绪。   林蔓道:“距离他回去还有几天?”   王倩倩道:“不到一个星期。”   林蔓道:“你们才刚开始处对象。你认为,一个星期之内,他一定会对你提结婚的事?”   “就算不提,我们也可以先通信一段时间,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用不着那么急。”王倩倩有些心虚,但盲目的自信还是很快占了上风。   林蔓笑了一下,反问道:“真的不急?”   “应该……应该不会变吧……”王倩倩喃喃地念叨。思量得越多,她就越没了自信。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王倩倩忽然想通了,林蔓说的对,结婚的事还是越早定下来越好。   林蔓道:“你可以借着邓萍反对你们的由头,冷淡他几天。”   王倩倩道:“这叫什么?”   林蔓道:“这叫求而不得啊!越是费了心力得来的人,男人才越是舍不得放手,越是要迫不及待地结婚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道叫什么就随便取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17章 求而不得(下)一更   多年以后, 王倩倩终于明白, 当初林蔓为什么一定要让邓萍出现在她和邓思民之间, 且对邓萍阻挠她和邓思民的事不闻不问, 甚至煽风点火, 任其发展。原来,林蔓之所以这样做, 全是为了预防她和邓思民在一起后,会倒戈向邓萍。林蔓多疑, 所以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让她深深地相信邓萍会是她和邓思民之间的破坏者, 但凡有邓萍在, 她和邓思民的关系就会摇摇欲坠。   一个阴雨天的中午,林蔓和王倩倩同打一把伞去食堂。   秋天的雨不比夏日, 带着一阵阴凉。偶尔迎面一阵风刮来,那阵阴凉能凉进骨子里。   自从上次邓思民到家修水管,转眼已过了好几天。邓萍叫走邓思民时, 面子上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但是第二天中午, 她找王倩倩深谈了一番,警告王倩倩别打她哥的主意, 因为X区的领导会为她哥介绍一个家世背景都配得上的对象。她还对王倩倩说, 如果她的父亲王德生还在位子上, 那么她还勉强可以接受他们的事,可是现在王德生下来许久了,显然已是没了翻身的指望。像她这样的条件, 怎么配得上她哥?   依照林蔓的意思,王倩倩借着邓萍反对的由头,开始疏远冷落邓思民。之后,邓思民主动找过王倩倩许多次,王倩倩对他的态度都是淡淡的。邓思民对此百般不解。   怎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突然就结束了?   每当想起王倩倩的突然抽离,邓思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他睁开眼睛、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王倩倩的音容相貌。他恍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迷上了王倩倩,爱上了王倩倩。   在往食堂去的路上,林蔓对王倩倩说道:“邓萍根本不会忍受你做她的嫂子,因为你不够格,家世背景都不行。”   王倩倩不以为意道:“她将来也会结婚。到时候,还不是各过各的日子。”   就在当天早上,王倩倩接到了一通邓思民打来的电话。在电话里,邓思民说他第二天就要离开,希望能见王倩倩最后一面。王倩倩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林蔓道:“我看,她不一定会由着你过你的日子。”   王倩倩不屑地轻笑:“她能怎么样?”   林蔓笑道:“你别忘了,邓思民和邓萍的感情非常好。她所讲的话,邓思民未必不信。”   “哼!我怕她做什么。”王倩倩表面上满不在乎,实际心里还是有些发虚。   说话间,林蔓和王倩倩走到了食堂门口。王倩倩对邓萍所表现出的不自信,全被林蔓尽收眼底。林蔓勾唇轻笑,适可而止,暂停了关于邓萍和邓思民的话题。   林蔓和王倩倩刚一走进食堂,细细的小雨忽的转大,一滴滴的雨水落下来,渐渐大成了黄豆粒样的倾盆大雨。   大雨一直下到了傍晚。   直到下工铃声响起,供应科的科员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了,外面的大雨都丝毫没有转小的势头。   天空一片漆黑,厂区里的一切,无论是道路还是树木,都笼罩在一团漆黑之中。   狂风大作,所有的树木都在风里摇曳不止,抖落了一地的绿叶。   铃~~~   经过王倩倩桌前,林蔓听见电话铃声响了。   林蔓接起电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听筒里便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想找王副科长。”   林蔓捂住话筒,叫住刚刚走到门口的王倩倩。   王倩倩回到桌前接电话:“喂!哪位?”   当听到听筒那头的声音,王倩倩神色骤变,眼中溢出了很亮的光,嘴角浮起幸福的微笑:“嗯,好,好,那我等你。”   挂下电话,王倩倩对林蔓说道:“他问我有没有带伞,要到楼下来接我。”   林蔓道:“那他现在过来了?”   王倩倩点了下头:“我跟门岗打了招呼,他现在应该已经往这边来了。”   林蔓笑道:“那你们好好谈谈吧!”   说罢,林蔓看了邓萍的空位一眼,庆幸今天她去市里开会,不会搅了王倩倩和邓思民的事。估计,等到邓萍知道一切时,所有的事都已成了定局,不可挽回了。   告别了王倩倩后,林蔓走出科室。同其他科员一起,她走出了小白楼,打开雨伞,步进了瓢泼的大雨里。   雨很大,风更大。   雨水裹挟在强风中。   林蔓不得不持伞向前,遮挡迎面而来的雨水。   黑色的伞面遮住了她的脸。   通往厂区大门的路上,人流熙熙攘攘。多数人是往大门外走,少有人往回走。几乎每个人都是低头走路。哪怕是相熟的人从身边经过,也都会因为专心在脚上,不想踩进水坑,而没有看见对方。   邓思民的雨伞擦过林蔓的雨伞,两人各怀心事,擦肩而过。   大雨下了一整夜。   林蔓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经过雨水的冲洗,天空蔚蓝一片,万里无云。   推开窗子,林蔓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秋天的风,舒爽怡人。   向远方的厂区放眼望去,她看见了一眼望不见头的金黄。   一夜之间,所有树上的叶子都变成了金色。黄澄澄地缀在枝上,满满登登、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林蔓!”   楼下传来一声呼喊。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林蔓看见王倩倩站在楼下,正满脸笑意地看向她。   林蔓立刻跑下楼:“昨天怎么样?”   “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王倩倩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荣光。   “是他提出来的?”因为一切皆在林蔓计划之中,所以对于王倩倩和邓思民突飞猛进的进展,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王倩倩道:“昨天我先拒绝了他,既说了我父亲的事,又说了以前安景明的事。他一点也不介意,还反过来安慰我。他对我说,后面他会忙一阵子,趁着这段日子还能抽出空,索性把结婚手续办了。”   林蔓道:“他今晚就回去了,能来得及?”   王倩倩道:“他说今天会给领导打电话,再延一个星期的婚假。”   林蔓道:“你们打算在江城办,还是去他哪里?”   王倩倩轻笑:“去他那里。”   林蔓和王倩倩都没有吃早饭。   今天王倩倩心情大好,决定请林蔓到食堂去吃早点。   走去食堂的时候,王倩倩对林蔓说道:“晚上,你陪我去邓萍家吃饭吧!顺便,你也看看邓思民,你还没见过他呢!”   “怎么,邓萍请你吃饭?”林蔓感到有些意外。邓萍竟然不吵不闹,欣然接受了王倩倩将要嫁给邓思民的事实。   王倩倩道:“邓思民对我说,邓萍起初也强烈反对,但是她到底是他妹妹,哪儿有管他婚事的权利。所以,他和我定下来以后,回去通知了邓萍这事。今天早上,他来对我说,邓萍晚上要请我吃饭。”   话到一半,王倩倩顿了一下,补充道:“邓萍昨晚跟他吵过,不过没用。今天早上,估计觉得说不服邓思民了,她就突然改变了态度,说要请我吃饭,还说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应该坐在一起,好好地谈一谈。”   林蔓点了下头,心想这才像邓萍的作风。既然劝说不过,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总之,她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绝不能让王倩倩嫁给她哥。照这样看来,邓萍晚上的请客一定不会是单纯地想跟她未来的“嫂子”拉近关系。   林蔓想着邓萍的事,不觉得有了些失神。   王倩倩担心林蔓不同意,又对她说道:“你可一定要陪我去。万一……”   林蔓想的事情,王倩倩也一样想到了。这也是她一定要林蔓陪她去的原因。   “好吧,”林蔓欣然答应了王倩倩的请求,转而,她又问道:“那我和你去吃这顿饭,以什么身份呢?”   王倩倩亲昵地挽住林蔓的胳膊,偏头向她说道:“当然是以我最好的朋友身份去了。”   “是么?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林蔓调侃地问,她一点也不相信王倩倩的话。   王倩倩眼光闪烁了下,极力诚恳地说道:“那当然了!”   林蔓笑了一笑,佯作相信了王倩倩的话。   林蔓和王倩倩走进食堂时,热乎乎的早餐包子刚刚出锅。大盖一掀,巴掌大的包子腾腾冒着热气。   “请我吃包子吧!”林蔓对王倩倩笑道。   王倩倩拿出钱票,递进窗口。   看见热豆花也是新鲜出锅,林蔓又指着另一个打菜窗道:“还有豆腐花。”   也不知道是食堂师傅手艺好的缘故,还是因为不用花自己的钱,全是王倩倩请客的缘故。这日的早点,林蔓吃得格外舒服。   在吃早饭的时候,王倩倩又对林蔓说了一些其他关于邓思民的事。   早饭吃完以后,王倩倩的话也恰巧说到了末了。   对林蔓,王倩倩认真地说道:“结婚以后,我一定会努力做好他的妻子,做一个他喜欢的那样的人。”   听着王倩倩的话,林蔓不禁有了些感触。她突然想到,于邓思民而言,王倩倩对他忽冷忽热、欲擒故纵,所以他对她产生了求而不得的错觉。可是反过来,王倩倩极力伪装成另外一种女人,来获得了邓思民的爱。然而,邓思民爱的并不是王倩倩本人,而是王倩倩所伪装出来的假象。说到底,王倩倩其实并没有得到邓思民的真爱。这样一来,王倩倩对于邓思民,又何尝不也是求而不得呢?   下班后,林蔓和王倩倩一起去邓萍家。   邓萍先一步回家,准备饭菜。   王倩倩走在林蔓身前,先一步站在邓萍家门前,敲响了门。   “谁啊?”屋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王倩倩柔声道:“是我。”   门开了,邓思民第一眼看见王倩倩。紧接着,他的视线越过王倩倩,看见了她身后的人。   林蔓对邓思民笑道:“你好,我是王倩倩的朋友,林蔓。”   邓思民瞬时愣住了。   王倩倩身后的女人,鹅蛋形的脸,月牙般的眼,盈盈一笑,黝黑的眸子里即泛起莹莹的光,人一旦望进去,便会不自觉地跌落进去,心醉神迷。   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声音。此时此刻,站在王倩倩身后的林蔓,不正是那个将他从梦里唤醒的女人吗? 第218章 梦里的人 二更   异样的光芒, 只在邓思民的眼中停留了一秒。转瞬, 他即恢复了正常。   王倩倩没有察觉到邓思民的不正常。林蔓也没有看出来, 她的注意力全在邓思民的身后, 从厨房走出来的邓萍的身上。   看见林蔓也跟王倩倩一起进门, 邓萍略微感到了一些意外。但是很快的,她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随即, 一抹阴郁掠过了她黝亮的眼眸。   “快进来坐,菜已经烧的差不多了。”邓萍抑着满腔的火气, 强颜欢笑, 招呼王倩倩和林蔓入坐。   四方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小菜。邓萍的手艺不算精致, 只能尚算过得去。她烧的多是北方的炖菜, 红烧豆角、土豆炖豆角、炖鸡肉等。   四人各坐桌子的一边。王倩倩和邓思民挨着,林蔓和邓萍挨着。王倩倩坐在邓萍的对面, 林蔓抬眼就能看见对面的邓思民。   四人落座后,邓萍先满上酒杯,敬王倩倩:“再要不了几天, 我可就要叫你嫂子了。”   邓萍的语气里听不出有多少欢喜, 像是一个蹩脚的演员照着剧本念出的生硬的台词,引不起桌上任何一个人的共鸣。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真心。但对于她的做戏, 其他人各有各的解释。邓思民以为她是做了妥协, 尽管不喜欢王倩倩, 但还是因为他的坚持,而最终接受了王倩倩,这让他有些感动。王倩倩以为, 邓萍的话里颇有些含沙射影的味道,明着是叫她嫂子,实际是讽刺她。至于林蔓嘛,她以为这不过是邓萍的开场白罢了,铺垫之后,就该进入正题了。   王倩倩欣然喝下邓萍敬的酒。   放下酒杯,邓萍对王倩倩说道:“前年过年,我本想请你到家里吃饭。可是你的邻居们都说你去省城了?”   王倩倩和林蔓对视了一下,她们都心知肚明邓萍想提安景明。王倩倩感到一阵后怕,幸亏早听林蔓的话,事先向邓思民坦白了。   王倩倩低头不语,沉默了半晌,说道:“嗯,确实是。”   邓萍轻笑:“你是和安……”   “安”字刚从邓萍口中出来,邓思民就开口抢断了她的话道:“算了,这事我都知道,别再提了。”   邓萍脸上骤然变了色:“你都知道,那你知道她和……”   又是没让邓萍把话说完,邓思民沉声道:“我知道。这一点,她一早就对我说清楚了。以后……”   邓思民一脸严肃地看向邓萍:“以后不许提这事了。”   邓思民一锤定音,彻底断了邓萍想在安景明的事上做文章的念想。   邓萍不悦地撇了撇嘴。她很了解邓思民,知道他说一不二。但凡他决定了的事情,谁劝都没用。要是跟他硬顶,只会更加坚定他娶王倩倩的决心。   邓思民夹菜在王倩倩的饭上,劝慰地说:“吃菜吧!”   林蔓坐在一旁,将邓思民、邓萍以及王倩倩的互动都看在眼里。她神态淡漠,好像只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饭菜上。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却暗暗地笑了几次,因为她看到邓思民的天平正往王倩倩倾斜,邓萍对邓思民和王倩倩的事百般不满,却又无能为力。而至于王倩倩嘛!她最近演技渐长,在邓思民和邓萍发生矛盾时,她静静地坐在一边,做足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为了拉回同邓思民的关系,邓萍主动将话题岔开,开始聊一些工作上的事。顺便,她还关心地问了下林蔓:“过一段时间,市里有一个会,本来应该是王副科长去开。现在看来她要跟我哥去结婚了。到时候,你就替她去参加一下吧!”   林蔓看了眼王倩倩。王倩倩正专心跟邓思民说话,没顾忌到她和邓萍这里。   “我就是个普通科员,哪里能替副科长去开会。”林蔓警惕地回绝,因为摸不清邓萍到底只是让她去参加会议,还是另有目的。   邓萍道:“唉!其实不是什么重要会议。就是上面新下来一些精神,你去那里以后,记个笔记拿回来就行了。”   林蔓犹豫不决,迟迟没有回应邓萍。   “行啦!这事就这么定了。王副科长不在,你就替她去。”邓萍再不同林蔓商量,径直以科长的身份对林蔓做出了安排。   邓萍和林蔓这边的话题刚一结束,邓思民就转过头来,问邓萍道:“咱爸妈现在哪个农场改造?”   “你,你问这事做什么?”邓萍磕巴了一下道。   邓思民道:“我想带倩倩去看他们,顺便把我结婚的事告诉他们。”   邓萍为难道:“对这事,我问过好多次了,他们都不告诉我。”   邓思民叹了口气道:“我也打听过好多次,只知道他们被转了几个农场,有一个农场的档案遗失了,要查起来,需要费不少时间。”   邓萍叹了口气:“实在不行,也只能你找到了以后,再告诉他们了。不过临走的时候,爸说过,不想你去看他们。”   邓思民不解:“为什么?”   邓萍道:“他让你一心工作,别去找他。他说他现在是坏分子,你去看他,可能会影响你的前途。”   邓思民道:“再怎么样,他也是我们的爸爸,难道我们就不认他们了?”   邓萍道:“你应该知道,对于咱爸妈来说,你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们在那里不得安心。”   邓思民沉默了下来。邓萍的话,让他有了一些犹豫。   是啊!现在去看,都是无济于事。非但不能给两个老人安慰,反倒会让他们更加担心。与其这样,倒不如好好表现,争取立功,好有借口向领导求情,让他们有可以减刑的机会。   邓思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那就等打听到了他们所在的农场,我再写信告诉他们吧!”   邓思民和邓萍说话时,林蔓留意到了奇怪的一点。邓萍好像特别不想邓思民见到邓书记夫妇。甚至,她连提都不愿提,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被她小心翼翼地隐瞒着,生怕邓思民将其拆穿。   吃完饭后,邓思民和王倩倩坐在一旁说闲话,林蔓主动帮着邓萍收拾碗筷。   邓萍的家里有收音机。   邓思民拧开了收音机的开关。播报新闻的洪亮声音从喇叭里流淌出来,遮住了邓思民和王倩倩所说的悄悄话。   厨房里,林蔓打开了水龙头的开关。自来水哗哗地流淌出来,水冲盘子的声音掩住了林蔓和邓萍的交谈声。   站在水斗前,林蔓冲刷净盘子。邓萍一面擦净锅台,一面收拾起林蔓洗完的碗盘。   邓萍轻声道:“是你撮合了他们两个人吧!”   邓萍回想之前林蔓故意引她去王倩倩家,再加上今天王倩倩带林蔓来吃饭。才不过近一个月的功夫,王倩倩一下子好像脱胎换骨,轻易就虏获了她哥哥的心。将这一切串联起来,邓萍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投在了林蔓的身上。   林蔓笑道:“是又怎么样?撮合一段好姻缘不好吗?”   说话间,林蔓洗完了一个盘子,递给邓萍。邓萍接过盘子,边摞在其他的碟子上,边对林蔓说道:“我真不明白,平白无故,你多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邓萍的语气很重,不悦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林蔓瞥了邓萍一眼,对她的生气不以为然。她悠悠地说道:“光是能让你不舒服,我就觉得挺开心了。”   邓萍放下手里的抹布,面向林蔓说道:“你这人还真是怪。从我进供应科起,好像没怎么得罪你啊!不但给你机会,还一心想着提拔你。”   林蔓手上的活不停:“你没得罪我?去年你的一封举报信,可差点没整死我。”   林蔓的语气没有半点波澜,好像平静地陈述一桩别人的事情。   “那件事……”邓萍稍作衡量,觉得林蔓说的那么肯定,看来一定是知道了真相,与其狡辩,倒还不如承认下来,同林蔓讲和。现在她到底是供应科的科长,林蔓没有非要同她撕破脸的必要。至于她嘛!碍着王倩倩卡在中间,也不好动林蔓。   一切,还是先那么不清不楚地过去吧!   衡量清楚以后,邓萍对林蔓说道:“我们就算扯平了吧!毕竟那封举报信,也没能把你怎么样嘛!”   碗都洗完了,林蔓用干净抹布擦了擦手,转身回头,笑对邓萍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了。那你哥哥和王副科长的事?”   之所以提举报信的事,全因林蔓想转移邓萍的注意力,让邓萍以为她之所以撮合王倩倩和邓思民,无非是为了报复她解气。这样,可以确保邓萍不会想到其他的地方,以此掩盖她真实的意图。   邓萍嘴角抽搐了下,勉强笑道:“你也说了嘛!撮合一对新人,不算什么坏事。”   东西都收拾完了,林蔓走出厨房,向外面的王倩倩和邓思民告别。   王倩倩和邓思民送林蔓到门口。   林蔓特别向两人身后的邓萍告别后,才转身下楼。   林蔓出门以后不久,邓思民借着倒垃圾的机会,也出了门。   邓萍的家距离林蔓的家不远,最多不过六七分钟的路程。   走到自家楼下,林蔓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她蓦地转身,邓思民竟站在她的身后。   “有什么事吗?”林蔓问道。   邓思民是走了一路才鼓足勇气。林蔓转回头来问他,他迟疑了片刻,问林蔓道:“你还记得我吗?”   经邓思民提醒,林蔓才恍然觉得邓思民确实有些眼熟。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她猛地想起邓思民就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   “原来是你?”林蔓颇感意外。   邓思民笑道:“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要不是你,我可能到现在都没醒。”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你谢我做什么?要谢,你应该谢照顾你的医生和护士。”   话罢,林蔓转身上楼。   看着林蔓的背影,邓思民讪讪地笑了下,转身离去。想到出来的时间久了,他加紧了回家的脚步。   上楼时,林蔓遇见了下楼的陈大妈。   没有多理陈大妈,林蔓径直上楼。   陈大妈回看林蔓的背影,又向远处邓思民的背影张望。一个大胆的联想,在她的脑海里若隐若现,随着她富有创造力的脑补,越来越清晰…… 第219章 中秋 三更   一场大雨以后, 天晴了几日, 接着又开始下雨。   连续的倾盆大雨, 将厂区的大路小路冲刷的泥泞不堪。无论有多小心, 走在路上, 人的裤管上总免不了会溅上泥浆。起初,衣服脏了以后, 林蔓会换套新的。可是统共工衣制服就那么几套,架不住天天换。没多少日, 林蔓就换回了最初的一件。即便不下雨, 天也始终是阴的。空气里湿得能挤出水。衣服晾在阳台三五日, 拿下来后, 摸起来仍是阴湿不堪。   于是,林蔓不得不放弃了穿干净衣服。裤管有泥就有泥吧!大不了挽上几圈。雨靴灌水就灌水吧!每每走进小白楼, 她都先脱下雨靴,倒尽里面的雨水。   王倩倩的结婚申请报告,厂委很快就批准了。至于邓思民那边, 也是一切顺利。在等待跟邓思民去X州摆酒的日子里, 王倩倩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挂着笑。大家起初对王倩倩莫名的好心情感到奇怪,可是后来问清了原因后, 尤其是很多人知道邓思民的优秀, 大家立时都不觉得奇怪了。   表面上, 每个人都恭喜王倩倩,嫁了一个出众的丈夫。暗地里,不少人都又羡又嫉, 暗叹邓思民怎么会脑子那么不清楚,竟会看上王倩倩。有人甚至写好了举报王倩倩作风问题的信,寄到邓思民所在的部队,力图搅黄王倩倩的婚事。可是谁成想,一连数封的举报信到了那里,都如同石沉大海,没兴起半点波澜。   就这样,在少数人祝福、多数人不看好的眼光中,王倩倩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她的婚事。   转眼间,日历翻过了处暑,眼看着就要到中秋节了。   距离中秋节越近,下了数日的大雨开始变小。   当到了中秋这天早上,林蔓推开窗户,发现雨彻底停了。   窗外,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林蔓的心情,因为好天气而跟着变得格外好。   铃~~~   上午,正在林蔓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桌角上的电话响个不停。   好不容易抽出空,林蔓腾出手来拿起话筒:“这里是五钢厂供应科,你找哪位?”   出乎意料,听筒里响起刘中华的声音:“高厂长让我问你,晚上有没有事。”   林蔓边写单子,边回刘中华道:“暂时还没什么安排,估计也就是在家里吃个锅子。”   刘中华笑道:“那你晚上去高厂长家吃饭吧!这可是他很明确的意思。”   林蔓略想了片刻,回道:“好!”   林蔓觉得,也没有必要同高毅生执拗下去了。既然那边给她台阶了,她就赶紧下来。反正,她现在已经结婚了,高毅生应该不会再干涉她的私事了。   刘中华又补充道:“对了,高厂长还特别交代,让你把你爱人带过去,他想见见他。”   高毅生要见秦峰,这点倒还是让林蔓感到有些意外。上次崔蘅芝说起高毅生问秦峰,她还只当她是随便讲讲。没想到,那竟是真的。   林蔓一口答应:“好,晚上我带他一起过去。”   传达过高毅生的话后,刘中华挂上了电话。   林蔓放下话筒,稍稍想了一下,又拿起话筒,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电话那边,接电话的人恰好是秦峰:“这里是公安局XXX科。”   林蔓柔声道:“是我,晚上我们去我高叔叔家吃饭吧!他刚刚让刘秘书打电话来了,高叔叔说想见你。”   秦峰欣然答应:“那好,晚上我会早些回来。”   晚上回家的时候,秦峰拎着局里新发的月饼和时兴的水果。   去高毅生家之前,秦峰先回家洗了把脸。   林蔓递毛巾给秦峰,发现他的头发短了。   “怎么还剪头发了?”林蔓笑道。   秦峰的头发,现是干净利落的寸短。乍一看他,格外的精神,浑身透着一股凛然正气。   秦峰笑道:“第一次见你的长辈,我当然应该重视一些。”   林蔓微微笑了一下,抬手为秦峰系上他的风纪扣,帮他戴正大檐帽。   挽起秦峰的胳膊,林蔓笑说道:“走吧!我亲爱的秦公安。”   秦峰勾起唇角,一手拉住林蔓的手,一手拎着礼品出门。走在楼道里,秦峰的手紧紧拉着林蔓的手。当两人走到楼下,迎面有人上楼,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一看林蔓和秦峰拎着礼品出门,华姨立刻猜出了两人是去走亲戚。她笑着打招呼道:“怎么?出去串门啊?”   林蔓笑着点了下头:“嗯,我们去个叔叔家。”   莫名的,林蔓和秦峰结婚以后,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许是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缘故,他们的周遭没有令人厌烦又多事的亲戚。可是相应的,他们的四周也跟着冷清了不少,始终热闹不起来。这一次去高毅生家,林蔓恍然觉得那种莫名缺憾被补足了。   在往高毅生家去的路上,林蔓遇见了不少同事。他们不是去父母家吃饭,就是去亲戚家串门。每个人的手上都不是空的。不少孩子嬉闹地奔跑在前,手里拿着一块咬了一半的月饼。   林蔓和秦峰走进厂委干部住的独院区时,天色完全黑了,秋风轻拂过枯黄的叶子,道边的路灯亮起了黄澄澄的光。一轮圆圆的月亮,挂上了树梢。   站在高毅生家门前,林蔓叩了两下门。   门声不轻不重,四下里静谧无声,猛地响起门响,响声带着回声,悠悠荡荡。没多会儿的功夫,里面就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跟着九姐的说话声。   “谁啊?”九姐人未到,声音先传到了门外。   林蔓甜甜地笑道:“九姐,是我!”   “是小蔓啊?”九姐激动道,脚步声突然加快,转眼就到了门前。   打开门的同时,九姐问林蔓道:“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   九姐看向林蔓的一瞬,眼光不自觉地移向了秦峰:“这位是?”   林蔓笑道:“他是我爱人秦峰。”   “是小蔓来了吗?”崔蘅芝听见外面林蔓的声音,走出来问。   九姐忙把林蔓和秦峰迎进门。从秦峰的手中,她接过水果和月饼。   秦峰跟着林蔓进门。崔蘅芝站在玄关处等。   再次见到秦峰,崔蘅芝还是不免感到讶异。太像了,怎么那么像……   “这是高婶。”林蔓对秦峰介绍道。   秦峰对崔蘅芝点了下头:“您好!”   崔蘅芝极力收起惊异的表情,轻笑地引秦峰和林蔓往屋里走。   三人走到沙发前,高毅生听见后面的声音,转回了头。同高毅生一起转过头来,看向林蔓和秦峰的人还有市政厅的周大姐。   对林蔓,高毅生仍是一如往常的亲切:“你们来了?”   林蔓又对秦峰介绍道:“这位是高叔叔……”   接着,林蔓的手又指向市政厅的周大姐,对秦峰介绍道:“这位是周大姐。”   秦峰分别对高毅生和周大姐打了招呼。当他面向周大姐时,周大姐险些没把手里的茶打翻了。她心里不住地惊道:“这,这不是徐秘书吗?不对啊,徐秘书不可能穿公安的制服。”   高毅生请秦峰坐在身边,九姐适时地给秦峰倒上一杯热茶。   以林蔓长辈的姿态,高毅生轻笑地问秦峰:“你和小蔓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在往江城来的火车上认识的。”秦峰回道。接着,他将同林蔓照顾左小军的事尽量精简地告诉了高毅生。   听过后,高毅生点了下头:“你们也算是有缘分了。”   话罢,高毅生看了一眼林蔓,又看向秦峰道:“我们待小蔓像亲侄女一样。过去虽然有过一些矛盾,但现在都好了。”   就在高毅生和秦峰说话的时候,崔蘅芝把林蔓叫到一边,两人聊了一些闲话。话题中,无非关于上海的境况、形势,以及近期又升了的魏局和他的一家人。林蔓和魏小雨一直保持通信,因此对于魏局一家的近况,林蔓比崔蘅芝知道得还清楚。   看着高毅生和秦峰说话,周大姐一直不发一言。她越看秦峰越觉得像徐秘书。恍然失了神,她几乎错觉坐在眼前的人就是徐秘书。   周大姐实在忍不住,打断了高毅生和秦峰的谈话:“秦同志,你在家里排行老几?”   秦峰回道:“我是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   “是这样啊!”周大姐点了下头,她还是觉得想不通,于是又问道,“那么,你会不会有什么兄弟姐妹?”   秦峰摇了下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周大姐暗暗地想:这个秦公安和徐秘书会不会是孪生兄弟啊!要不然不可能那么像。   一想到秦公安有可能是徐秘书的孪生兄弟,周大姐对秦峰的态度不禁更好了。   九姐那边的菜都烧完了,她唤大家上桌吃饭。   坐在桌上,林蔓主动给高毅生斟酒。高毅生欣然受了,开口让林蔓以后常到家里坐。   高毅生笑道:“这段时间你不来,九姐和你高婶没少念叨你。我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林蔓笑了一下,欣然答应。   接着,高毅生又让林蔓给秦峰斟满酒。他同秦峰喝了好几杯,两人相谈甚欢。   饭后,秦峰和林蔓一起向高毅生和崔蘅芝告别。   高毅生和崔蘅芝,以及周大姐和九姐等四人送林蔓和秦峰出门口。   望着秦峰的背影,周大姐问崔蘅芝道:“你说他像不像……”   崔蘅芝抢道:“你也觉得像?我也觉得像,太像了。”   高毅生道:“长得确实像,可是性格和说话语气,都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高毅生怎么都没想到,林蔓拒绝了同徐飞相亲,结果竟嫁了一个长相同徐飞一模一样的人。世事的巧合,真是难料!   回想秦峰和徐飞的区别,一个阳光,一个清冷,高毅生下了决断道:“八成是巧合吧!这个两个人只是长得像,其他所有都不一样。”   “真只是巧合?”周大姐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蹊跷。   晚上回到家,周大姐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他曾是徐飞父亲的警卫员。   “喂,老张啊,徐X长有几个儿子?”   “怎么突然问这个?就一个徐飞啊!”   “有没有可能,他还有个双胞胎兄弟,或者有那么一两个失散在外面?”   电话那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徐飞出生的时候,我可就在院外,就一个,怎么能又多出来一个。” 第220章 另一条路 一更   双方的结婚申请都批下来后, 邓思民和王倩倩便去办理了结婚手续。   站在江城政府大门外, 王倩倩摊开手里的“喜”字结婚证, 心里有些莫名的忐忑。   真的结婚了么?简直好像是梦里发生的事。   这一天的阳光很好,但气温转凉,随便一阵风刮过来, 裸露在外的脖颈和双手上感到刺骨的冷。   中秋过后,整个江城便加速了往秋末去的脚步。   秋高气爽, 满城金灿灿的盛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 是满地的枯黄树叶, 光秃秃的树干,说不尽的萧瑟凄凉。   王倩倩围上米黄色围巾, 插双手在灰色人民服的口袋里。   邓思民和两个领导样的中年男人从政府大楼里走出来。三个人站在台阶上聊了一会儿。之后, 邓思民告别了两个中年男人, 走向王倩倩。   等到邓思民走到面前, 王倩倩轻笑道:“事情谈好了?”   邓思民点了下头,笑说道:“今天我们乘公共汽车回去吧!”   如无特殊必要, 邓思民不喜欢用公家的车。相比起坐在车上, 他更喜欢走进人群里,同其他人一样乘公交、搭轮渡。因为只有这样, 他才觉得有生活的味道。   王倩倩欣然答应了邓思民。她和邓思民并肩走向公交车站。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两人看着彼此的眼里都是满含笑意。   “这次跟我回X州,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邓思民道。   王倩倩道:“没关系,我会把工作交代给林蔓,她会帮我处理好。”   听到“林蔓”的名字, 邓思民略一晃神:“你和林蔓的感情很好。”   王倩倩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许多画面。   初见时争抢化验室职位的矛盾,假做出来的友谊,转而背地里几封将人往死里整的举报信,以及再后来一样的落魄时,互相扶持着重见天日……   当所有的过往皆转瞬即逝后,王倩倩勾唇笑道:“是啊!我们感情很好。”   一辆绿罐子公交车停在站前,邓思民护着王倩倩上车,找了两个后排的位子同她坐下。   车子开动起来。   透过车窗,王倩倩看着大道边上的白杨树。一排排高大笔挺的白杨树不断被甩到车后。王倩倩不禁暗暗地想:也不知道将来,我和林蔓的感情会不会一直好下去?   虽然,王倩倩对她和林蔓的友谊不报长久的期望。但对于眼前,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现下,她和林蔓应该团结一致,先把供应科完全拿下来。   一日下工铃响后,邓萍给供应科的众科员开了一个会。在会上,她向众人宣布了王倩倩将要放婚假的事。   交代完毕后,邓萍对王倩倩说道:“王副科长,你安排个代理副科长吧!你不在这段时间,让他处理你的事情。”   没有任何犹豫,王倩倩当即说道:“还是林蔓吧!以前我不在的时候,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事情都商量完了,邓萍让众人下班。   林蔓和王倩倩走在一起。   出小白楼时,林蔓问王倩倩:“你和邓思民坐哪天的火车过去。”   王倩倩道:“后天星期一早上。”   几个科员走过王倩倩身边,纷纷向她祝贺。她一一客气地回应过来。   当人都走后,与王倩倩同行的人又只剩下了林蔓。   王倩倩对林蔓说道:“明天陪我去趟江南吧!我想买些结婚用的东西,床单被套之类。”   林蔓点了下头,欣然答应了王倩倩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林蔓向秦峰告了半天假,陪王倩倩去了一趟江南百货公司。   用新领的布票,王倩倩买了大红色的喜字床单被套。   在百货公司底楼,王倩倩又买了一套红色的列宁服,准备同邓思民在X队举行婚礼的时候穿。   林蔓提醒王倩倩陪邓思民去探望他的领导时,应该带一些礼品。X州是个偏僻地方,那里可买不到什么好东西。于是,王倩倩又买了一些精致的糕点和几条小熊猫的绿盒香烟。   临近中午,林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出了百货公司:“住的事情,你和他是怎么商量的。”   “我那个房子够大,有两个卧室,够做新房了。”王倩倩的手里也拿了许多东西。一走出百货公司,她先向四下张望,找寻可以落脚吃饭的国营饭店。   林蔓道:“他有没有对你提出要求,让你跟他去X州。毕竟,按照他的级别,你是可以随军的。”   王倩倩摇了下头:“那倒没有,他知道我现在工作不错,跟着他去X州的话,要么留在家里,要不在X队附近当个科员的闲职。他说,没有必要为了他牺牲前途。”   “那他对你确实不错。”林蔓感到一些意外,没想到像邓思民那样长年从X的人,竟会没有一点大男子主义的脾性。   “那你们就两地分居了?”林蔓道。   王倩倩道:“他每年有探亲假,我也可以抽空去看他。“   百货公司的对面有一家饺子馆。穿过马路,林蔓和王倩倩走了进去,坐下点了4两白菜馅饺子。她们边吃边聊,说了一会儿邓思民,又谈了一会儿科里的工作。讲着讲着,她们的话题转到了邓萍的身上。   “你现在对邓萍什么态度?她现在是你的小姑了。”林蔓漫不经心地试探王倩倩。   王倩倩冷笑:“她可没一天把我当成她的嫂子。就在我和邓思民领证前一天,她还让他好好考虑一下呢!”   林蔓道:“这事是邓思民对你说的?”   王倩倩道:“不是,那天我刚好去找邓思民。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刚好听见了她的话,所以……”   “所以什么?”林蔓有意让王倩倩先说出那句话。   王倩倩道:“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好了。”   林蔓满意地笑了下:“那在办那件事之前,我们要先把蒋主任解决了才行。”   王倩倩眼前一亮,激动道:“你现在有办法了?”   林蔓道:“还没有”   王倩倩沮丧地继续吃饺子。   林蔓自信地笑道:“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放心吧!我早晚会想到办法的。”   吃完饺子后,林蔓和王倩倩便回了江北。   第二天清早,林蔓到干部楼送王倩倩。   清晨时分,天空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四处皆是灰蒙蒙一片。   一辆军用吉普车等在王倩倩家楼下的门栋前,邓思民和邓萍站在车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今年能回来过年吗?”邓萍道。   邓思民道:“争取吧!我应该会有15天的探亲假。”   邓思民和邓萍聊天的时候,林蔓在楼上帮王倩倩收拾行李。   “这个送给你。”林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细绒盒子。   “结婚礼物?”王倩倩笑着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只玉坠。   林蔓道:“也没什么,就是给你带在身上,报个平安。你不是没娘家人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蓦地刺进了王倩倩心底最软的地方。王倩倩苦笑:“有又能怎么样,又没有用,他们从来帮不到我。“   王倩倩恍然想起,结婚的事还没通知母亲呢!也不知道她听了这事,会是什么态度,应该会为她高兴吧!   楼下响起喇叭声,催王倩倩赶紧下楼。   关上细绒盒,王倩倩再抬眼看林蔓时,眼中多了一抹真挚的情谊。她和林蔓相视而笑,没有再多言半句。有些事情,用不着说出来,她们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于王倩倩而言,林蔓在她心里的分量,略微重了一些。   于林蔓而言,王倩倩仍在她心里原来的位置上,从没变过。   林蔓送王倩倩下楼,看着她上车。   车子扬起尘土,朝着码头的方向开去。   站在原地,林蔓和邓萍看着车子渐行渐远。当车子彻底消失无踪,她们彼此寒暄了两句客套话,便也各自回家去了。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两个小时,趁着这个功夫,她们可以吃一顿早餐,甚至能够小憩一会儿。   王倩倩走后,林蔓接管了她的工作。   科里的工作一如往常,邓萍全心全意地忙工作,科员们按部就班地做着手头的活。   听着上工铃响上班,等着下工铃响下班,林蔓的日子也是那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有一天傍晚,林蔓下班回家,意外地看见崔蘅芝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高毅生起身走向林蔓,接过她手里的包:“高婶等你一会儿了。你们聊,我来烧饭。”   崔蘅芝拉林蔓坐在身旁,笑对她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林蔓调笑道:“怎么,高叔叔要升我的职了?”   崔蘅芝点头道:“过两天,我会陪你高叔叔出差去外地开会。他对我说了,回来后会调你进厂委。”   话罢,崔蘅芝亲昵地拍了下林蔓的脸:“好好干,你高叔叔应该很快就升你当机要秘书了。”   林蔓意外道:“机要秘书?那刘秘书呢?”   崔蘅芝道:“你高叔叔已经写好了推荐信,回来后就递交上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刘秘书就会调去市里了。”   厨房里,秦峰烧好了菜,走出厨房请崔蘅芝留下来吃饭。   崔蘅芝说回家还要招待客人,推却了秦峰的邀请。   林蔓和秦峰送崔蘅芝出门。   门关上后,秦峰看林蔓的脸上没什么喜悦神色,依旧是一如往常的平平淡淡。   “你不是一直想上去么?怎么看不出你有多高兴。”秦峰不解道。   林蔓道:“我又没有已经当上机要秘书,先不用高兴那么早。”   秦峰道:“可是你高婶说……”   林蔓:“我啊,从来不期望决定权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东西,除非已经握在了我的手里,确实变成了我自己的东西。否则,我一定不会浪费感情。免得……”   “免得什么?”秦峰道。   林蔓轻笑:“免得空欢喜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吻水无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21章 陈院长 二更   许是上一世看了太多意外的缘故, 对于尚未发生的事情, 林蔓心里总是存着一点不确定性。   在她看来, 恩爱的夫妻未必白头到老。当人到中年时,或许男人会突然跳起来,声称自己找到了真爱, 然后对携手了二三十年的发妻说,过去的恩爱岁月原都是一场糊涂。   同样的道理, 她也深深地以为, 板上钉钉甚至已经被合同约束好的生意, 也大有做不成的可能。或许,对方的公司会突然破产;也有可能, 突然发生政策风险, 该生意一下子成了不被法律允许的非法交易。   久而久之, 各种各样的意外拥挤在林蔓的大脑里, 越聚越多。无论有任何的喜事发生在她身上,她脑海中的意外警告程序便会立即启动, 对她不断地泼冷水, 直到她冷静下来为止。   崔蘅芝走后,林蔓稍稍地思量了一下她的话。   林蔓相信崔蘅芝所说的话, 那无疑一定是高毅生亲口说出来的话。其实,高毅生早有调她进厂委的意思了。上一次没有实现,无非是因为她和他闹了一次矛盾。两人僵持了下来,谁都不退步,于是那时那事就算了。现下, 关系既然恢复了,高毅生又要调她进厂委,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只是……   深夜里,林蔓躺在床上,对秦峰说出了她的担心:“我总觉得会发生什么意外。”   秦峰道:“你是怕你高叔发生意外,还是觉得他会改变主意?”   林蔓道:“嗯,都有。”   林蔓的心头莫名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她隐隐觉得,这一次去厂委未必能成。因此,她现下正在进行的计划,仍旧要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转眼间,王倩倩走了快一个星期了。   一日中午,供应科的科员们从大会场回到科室。   一进科室,大家立即走向办公位,从抽屉里拿出饭盒,纷纷三五成群地走出科室,携伴去食堂吃饭。   邓萍接了一个电话,对话筒讲了两句话后,叫住了走到门口的林蔓:“下午市里有个会,本来应该王倩倩去参加,现在你替她去吧!”   林蔓为难道:“不是只有干部才能去吗?我到那里去,又算怎么回事啊?”   自王倩倩走了以后,邓萍不止一次让林蔓替王倩倩去开会。林蔓为防邓萍有别的意图,找借口将其全部推掉了。有时候,她借口身体不舒服;有时候,她说工作缠身,实在走不开;这一次也不例外,林蔓看了眼手表,打算用来不及赶去、时间赶不上来推搪。   邓萍道:“这会没什么,大家都是坐在下面,听一些新下来的精神,你只要把笔记做好就行了。”   林蔓看了眼手表:“现在已经12点多了,等我两点多赶到那里,恐怕会都快开完了。”   邓萍笑道:“这点你放心,今天运输科恰好有车子出城,我刚刚替你打好了招呼,他们会带你过去。你不会迟到!”   邓萍一早做好了准备,堵死了林蔓一切推拒的可能。   林蔓无可奈何,只好应下了邓萍交代的差事。   每隔一段时间,市政厅便会让各厂矿的干部去开会。有时候,是叫他们去开会讲精神。有时候,又是叫他们去考察学习。其实每次会议,内容大同小异。这也是邓萍从来不去浪费时间的原因。   因为赶着去江南开会,林蔓没了去食堂吃饭的时间。紧赶慢赶地,她从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垫肚子。   一辆小型货车等在厂区门口,林蔓一上车,它便着急地发动起来。   每开一段距离,货车的引擎都会发出一阵“轰轰”的闷响。它开上码头,搭上载车的摆渡船。下江南的码头后,它一路向南。终于,赶在一点钟还差5分钟的时候,它停在了市政厅的大门前。   市政厅的台阶下,停了一长排军用吉普车。偶尔有轿车插进停车队里,立时会有人上前,引它开到后面的停车场。谁都知道,轿车可不是普通级别的人坐的车子。   运货的车子停在一众吉普车中,显得突兀又寒酸。尤其是货车带着一路开来的尘土,看起来更是破烂不开。   货车刚一停下,林蔓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在向司机道谢之后,她急步快跑进市政厅大楼,直奔楼上的开会大厅。   “同志,里面门刚刚关上,按照规定,你不能进去了。”一个穿人民服的眼镜男严肃地拦住了林蔓。   林蔓看了眼手表,气喘吁吁道:“我就晚了一分钟。我保证,进去后我一定小声些,绝不会吵到别人。”   眼镜男一本正经道:“不行,这是规定。”   进不去会场,林蔓倒是无所谓。她想着既然人家不让她进,那她就回江北好了。反正,她对里面开会的内容也没什么兴趣。   一个同样晚了的女人,从林蔓身侧递上工作证,央求眼镜男道:“同志,麻烦你通融一下吧!签不了到,我们科可就要挨受全厂的通报批评了。”   林蔓同情地问女人:“怎么?你们厂还有这种规定,签不了到,就要受通报批评?”   女人道:“这是市里的新规定。每次来开会都要签到,哪个厂的科室要是没签到,过后他们会统计出来,挨个通知那个厂,勒令他们对该科室通报批评。听说,这是为了提高开会的出勤率。”   林蔓一听,立刻明白邓萍为什么卡着时间让她去开会了。原来,暗藏的猫腻在这里呢!   眼镜男好像把门神一样,对女人的央求无动于衷。   女人央告了许久无果后,只好离开了。   林蔓站在一旁。她没有同女人一起求眼镜男,因为她知道那没有用。她将主意打在签名簿上。开不开会不打紧,开会的笔记可以向其他科室的人借,但签到的簿子上一定得补上名字。要不然,等全厂通报批评供应科时,罪过可就要她一个人顶了。   就在林蔓沉思办法的时候,一个穿白衬衫黑裤子的高个子男人从她眼前走过。   “会开多久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进林蔓的耳朵里,她猛地抬头,惊见徐飞就站在不远处。   眼镜男对徐飞毕恭毕敬:“半个多小时了,现在团部的李主任正在里面讲话,”   说话间,眼镜男侧过身,放徐飞进去。   林蔓快走了几步,徐飞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身回头。   徐飞打量了林蔓一眼,当看见林蔓手里拿着笔记本,一脸焦急的模样,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转回身去,对眼镜男说道:“放她进去吧!才半个小时,不算晚。”   眼镜男吃惊地看林蔓,有些不情愿地让步到一边。   林蔓感到意外的惊喜。她没想到徐飞会出现,更没想到她话还没出口呢,徐飞竟主动帮她了。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会议室的双扇门缝里飘出来。   林蔓加紧脚步,走在了徐飞身前,悄声进入会议室。前面座椅上的人都坐满了,林蔓为了不惊扰其他人开会,坐在靠在门边的椅子上。   在台上,李主任挥舞手臂,高声大喊口号。台下的每个人都听得聚精会神,个个仰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主任。   林蔓看了一会儿李主任。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停在了徐飞的身上。   进门后,徐飞轻步走到了前面。有人立刻给徐飞让出位子。当李主任在高谈阔论时,徐飞一直在同旁人交头接耳地讲话。看样子,像是在商量事情。   就在林蔓的注意力全在徐飞身上时,冷不防有人悄悄地进门,轻声对她说道:“同志,请你在签名簿上签个字。”   那签名簿的人说话时,尽量将声音压得极低,似是生怕被前面的人听到。   林蔓拿过签名簿,说话人立刻递上钢笔,又为她指出签名的地方。   签完名后,林蔓转回头来,又向刚刚徐飞坐的地方看去。   徐飞的位子是空的。   原来就在林蔓签名的时候,徐飞悄然从会场前面的侧门离开了。   李主任讲完话后,又有宣传科的人上来讲话,一个人一个人接连地讲下来,转眼一整个下午过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会议结束,林蔓走出市政府大楼,惊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五钢厂其他科室的人里,有人骑自行车回江北,有人搭临近相识厂区的人的车子回去,还有人像后勤科的胡跃升和运输科科长之类,他们可以自行调用车子,开车回厂。   和大部分人一样,林蔓乘公共汽车回家。   站在拥挤的公共汽车里,林蔓望见江南火车站一闪而过。蓦地,她见到秦峰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婆站在路边,正一脸焦急地等公共汽车。   林蔓乘的公共汽车恰好停靠路边。   林蔓提前下车,跑向站在另一个站牌下的秦峰。   秦峰看见林蔓,向她招了下手。   当林蔓跑到跟前,秦峰向她介绍身边的老人道:“这位是我以前待的孤儿院的陈院长。”   陈院长身量不高,长得慈眉善目。   介绍完陈院长后,秦峰又对陈院长介绍林蔓道:“这就是我对你提过的林蔓。”   一辆公共汽车停在站牌前,秦峰来不及多说,赶忙搀着陈院长上车。上车时,他不时地回望林蔓,示意让她也跟上来。   跟在两人身后,林蔓也挤上了车。   车子行驶起来后,秦峰找了一个空座让陈院长坐下。   拉着头顶的拉杆,林蔓和秦峰摇摇晃晃地站在一边。   挨近林蔓的耳边,秦峰道:“陈院长生病了,我特意接她来江城,想带她去江南中心医院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善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22章 混乱 三更   解放前, 陈英霞是省城青平孤儿院的院长。   孤儿院里收养了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在这些孩子里, 有人是被父母抛弃, 有人是同父母失散。秦峰亦在这些孩子之中。   孤儿院里的孩子都很喜欢陈英霞,每个孩子都亲切地唤她“陈院长”。、   解放后,孤儿院收归国有。   因为同孤儿院的出资人有雇佣关系, 陈院长被戴上了大帽,离开了孤儿院, 成了省城里的一名扫街工人。   长达十数年的幸苦劳作, 让陈院长累出了一身的病。由于没有劳保, 陈院长看不起病,只好在身上熬得实在不行时, 便去老相识的中医那边开副药。中药虽能缓解她身上的病痛, 却没法真正地治好她。终于有一天, 她累地倒在了街上。   陈院长的儿女都远在三线工作, 没一个能够立刻赶回来。陈院长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了,便打了一个电话给秦峰。在电话里, 秦峰听见了陈院长的近况, 立刻请假赶往省城,接陈院长到江城来看病。   “他们怎么知道你的电话?”林蔓问秦峰道。   秦峰回道:“去年我去探望陈院长时, 看见她一个人,我不放心,就留了单位电话给邻居,让他们有事时候联系我。”   林蔓又问:“按道理,省城的医疗条件好过江城, 你为什么不带她在那里治。”   秦峰道:“我现在请不到长假,接到江城来,我照顾起来更方便。至于医疗条件嘛!有几个科室,江城这边一点不比省城差,更何况郑大姐同医院的几个主任大夫都熟,她那边只要打声招呼,医院里的大夫还能更关照一些。”   林蔓和秦峰说话间,公共汽车到站了。   林蔓帮着秦峰扶陈院长下车。   江南中心医院的门诊部大门紧闭,只有急诊部和住院部的门还开着,也亮着灯。   许是事先打过招呼的缘故,陈院长很快见到了医生。有护士出来,陪着陈院长一项一项地接受检查。   秦峰忙里忙外。一会儿,他跑去找相熟的医生。一会儿,他跑去帮陈院长取检查报告。又一会儿,他急着打电话找人,给陈院长安排小间的床位。   林蔓一直陪在陈院长身边。   当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后,林蔓和陈院长坐在诊室外的长条凳上,一边等着秦峰回来,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秦峰是几岁到的孤儿院?”林蔓好奇地问道。   陈院长回想了一下过去,悠悠地说道:“好像是他五六岁时候吧!”   林蔓道:“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陈院长笑道:“记得,那是春天的一个晚上,突然有一个人敲我们院门。看门的老沈听见门响,考虑了一会儿才开门。”   林蔓道:“为什么要考虑一会儿?”   陈院长道:“当时兵荒马乱,谁知道会不会是强盗或坏人。那时候,我们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一个不小心,连累到一整院的孩子们。”   林蔓表示明白地点下头:“那之后呢?来的人是秦峰?”   陈院长道:“对,就是他。他穿了一身很好的衣服站在门外,说是跟父母失散了。老沈看他长得特别漂亮,就把他抱了进来。”   “他有说他父母是谁吗?你们有没有帮他找过?”林蔓过去也曾问过秦峰父母的事。每一次问秦峰,秦峰都说他不记得了。   陈院长道:“他记不得父母的名字,只说自己姓秦。我看他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一边留下了他、照顾他,一边到处找人问有没有人丢了孩子。后来有几个夫妇来院里认领,结果都不是他的父母。”   林蔓若有所思道:“真是奇怪。按道理,他父母和他失散,应该急着到处找他才对啊!怎么会一直没来。那么小的孩子,能跑多远。”   陈院长叹气道:“其实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并不稀奇。很有可能,他的父母遭遇不测。也有可能,他的父母离开了江城一带,去了很远的地方,所以没回来找。甚至还有一种可能,他的父母出于某种原因遗弃了他。这样,也就能解释我们张贴了那么多告示,甚至找巡捕房的人四处询问,他们也一直没有出面领回他。”   拿回检验单,秦峰先走进诊室,向医生询问陈院长的病情。他生怕检验的结果不好,陈院长听到会受刺激,所以想先从医生口中得知结果。这样,即便有不好的结果,他也可以慢慢地告诉陈院长。   秦峰在诊室里坐了一会儿。   坐在门外,随着秦峰在诊室里待的越来越久,林蔓的心里也愈发忐忑。她担心秦峰得了噩耗,正不知该怎么对陈院长开口。   相比林蔓,陈院长倒是坦然得多。她以淡淡的口吻,劝慰林蔓道:“不用担心,生死有命,我都看开了。”   陈院长话音一落,秦峰就开门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秦峰释然地笑道:“没事!大夫说了,只要动个小手术,将来再注意保养就好了。”   虚惊一场,林蔓和秦峰都长舒了一口气。   恰好有一间四人病房空出了床位,秦峰得知后,赶忙去办入住手续。   安排陈院长睡上病床,同医生商定好手术日期,当忙完一切,时间已不知不觉到了半夜。   未免赶不上末班轮渡,秦峰和林蔓急匆匆地向陈院长告别。   恰好有一辆公共汽车停在医院门口,秦峰和林蔓奔上了车。紧赶慢赶地,他们终于赶在凌晨2点之前回到家。距离上班时间还有6个小时不到,林蔓和秦峰抓紧时间睡觉,没有多言,齐齐钻进了被子。   关上床头台灯,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   黑暗中,林蔓想起陈院长的话,忍不住问秦峰道:“你对你父母的事,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等了一会儿,林蔓没有得到秦峰的回复。   秦峰睡着了,呼吸之间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林蔓不想吵醒秦峰,只好作罢。隐隐约约中,她也觉得困了。睡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卷入了香甜的梦乡。   一觉到天亮,林蔓被震耳欲聋的闹钟声吵醒。她舍不得热乎乎的被窝,于是甩手打翻了闹钟,继续睡去。算着距离上班时间该还有半个小时,走到单位至多十几分钟,她觉得再睡十分钟也不打紧。可谁成想,回笼觉睡得格外舒服,让她睡过了一个十分钟,又睡过了一个十分钟。   秦峰轻轻地唤她起床,她不管不顾,继续睡觉。不知不觉间,时间完全消失了,她痛痛快快地睡了个饱。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再过不了半个小时,就到吃中饭的时候了。   林蔓吓得大惊失色,一跃而起跳下了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她狂奔进厂,急冲进办公室。   科室里乱糟糟一片。当林蔓还没到门口时,就听见里面电话响个不停,人声吵嚷,一切都喧闹得好像炸开了锅一样。   看见林蔓进门,小李激动得险些没哭出来:“你可算来了,你把科长的那些章都放到哪里了?”   “什么章?“林蔓感到一头雾水。   将林蔓团团围在中间,一众科员们纷纷开口抱怨。   “邓科长昨晚突然去省城了,说是要去那边做报告,急着走的。”   “她说把章都给你了,让你帮她代管科里的事。”   “早上你没来,我们只好在你抽屉里找。里面只有王副科长的章,没有邓科长的章。”   “现在怎么办?一上午的事情都没法做了,车间催的要命。有几张特别急的单子,没有邓科长的章,那边都没法卸货。”   越是听众人抱怨下去,林蔓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小李看出林蔓脸色有异样,问她道:“怎么回事?该不会邓科长没给你吧?”   林蔓沉默不语,脑中飞速地运转着,考虑眼前发生的情况,思量应对的策略。   林蔓并没有拿到邓萍给的章。   邓萍对人说,已经把章都交给了她,这显然是想嫁祸她遗失了印章。这样,一旦科里发生重大工作失误,她就要为此背负责任。   她也可以对人说,她并没有拿到印章。不过,这根本无济于事。因为跟没有人证实邓萍给她印章一样,也没有人能为她证实她没有拿到章。这根本是笔搞不清楚的糊涂账。   小李看林蔓不回答,便又问了一遍道:“还是你把印章搞丢了?”   思前想后,林蔓决定不能告诉科员她没拿到章,这样会引起混乱。一旦科员们的心都慌了、散了、 那么本来用不着印章的工作也会受到影响。   林蔓道:“你们先做其他事情,把要盖章的文件都放在我桌子上。我要去趟厂委。回来后,我会把它们盖好的。”   小李为难道:“这样不妥吧!车间都在催呢。”   “不过就是晚上一天半天,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让他们等着!”林蔓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骇得小李立刻收住了口。   末了,林蔓又对众人补充道:“你们就照我的话做,先把其他的事做好。反正盖章是我的事,就算出了事,负责任的人也是我。”   一听林蔓愿意主动承担责任,众科员们即刻没什么包袱了,纷纷按照林蔓的话做,将文件一件件地放在林蔓的办公位上。   林蔓没有时间多做耽搁。   安抚了众人后,林蔓立刻转身走出科室,急奔向厂委的红砖楼。   厂委的楼里亦是一片混乱。   若是在往常,中午时分的红砖楼里多会静谧一片。若是有人在三楼脚步重些,站在一楼的人立刻就能听见。可是今天,林蔓从走进红砖楼起,耳边的吵嚷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就此起彼伏,一声声地接连不断。   林蔓走上楼,一连有好几个人从她身侧经过。他们急匆匆地下楼,三步并作两步。还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大迈步地往楼上走。这些人之中,有不少人认识林蔓。过去大家见到时,总会寒暄客套一下。可是今天,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他们瞥见了林蔓,却都无暇对她打招呼,连点下头的时间都没有。   郑燕红从工会主席办公室出来。她看见林蔓从楼下上来,立刻向她招手:“小蔓!”   林蔓好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时候,林蔓眼角的余光瞥向高毅生的办公室。   高毅生办公室的双扇门敞着,内里传来人的争吵声。不时地,办公室主任徐大姐进进出出,刘中华也是进进出出。才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有三五个人进去,又有三五个人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个个面色铁青。   郑燕红对林蔓附耳道:“出大事了,高厂长……”   有人站出吴主席的办公室,厉声喊了郑燕红一句:“小郑,文件快点送下去,那边电话催了几次了。”   郑燕红无奈地吐了下舌头,转身下楼。   “高厂长……出大事……”林蔓喃喃地念道。   突然间,林蔓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不祥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远子乖乖 5瓶、tt清水tttt无爱t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23章 厂规 一更   刘中华正忙得焦头烂额。   办公位上的电话响个不停, 刘中华急着去接。高厂长桌上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挂下电话后,他又跑到隔壁办公室接电话。在高厂长的办公室里, 吴主席和副厂长几乎吵翻了天。不时地, 办公室主任徐大姐也插上两句话, 吴主席和副厂长吵得就更厉害了。于忙活的间隙, 刘中华不得不从旁劝和,以免他们闹出更大的矛盾。   几个厂委领导杯子空了,刘中华及时添上。茶水换了几扑,开水没了,他拎起暖瓶走向茶水房。   刚刚走出厂长办公室, 刘中华就看见站在楼梯口的林蔓:“你来找高厂长?”   林蔓走向刘中华:“出什么事了?”   刘中华神色凝重:“高厂长……”   楼梯下上来两个人, 急匆匆地走过林蔓和刘中华身侧。   刘中华谨慎地收住了口, 对林蔓低声说道:“还没吃中饭吧?我们换个地方说。”   2号食堂的后面有一排小间。厂委领导吃饭,通常都会在小间里吃。有专门的大师傅掌勺, 给领导们炒适口的小灶菜。   刘中华把林蔓领进边角的一个小间。   “炒盘木须肉,再来份红烧明太鱼和番茄汤。”刘中华点完菜后,转头问林蔓:“有什么要吃的菜?”   林蔓摇了下头, 轻笑道:“够了,就这些好了。”   刘中华示意厨师出门时带上门。   门被关上了,林蔓又问刘中华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刘中华道:“现在厂委都乱套了。高厂长去C市开会,本该前天回来, 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林蔓道:“你们问下C市那边不就行了?或许是会议延期。”   刘中华摇了下头,神神秘秘地说:“这事没那么简单。我打了好多电话过去,那边负责开会的人都支支吾吾, 半个字都不愿意透露。据说,除了高厂长外,去开会的人都没有回来。好像是……”   即便是在小间里,刘中华还是对林蔓谨慎地附耳道:“好像都被扣下了。”   “都扣下了?”林蔓听得头皮发麻,这可不是小事情,她极力回想《春田》,怎么都想不起有这么一件重大事情。   小间的门开了,厨师将刘中华点的菜一一端上桌。   林蔓和刘中华都不说话。刘中华让厨师去拿一瓶烧刀子。林蔓坐在一旁,满脑子都是之前刘中华最后说的那句话。   ……好像都被扣下了……   “难道是我的到来,改变了原故事的走向?”林蔓在心里暗暗地推测道。   烧刀子被拿来了,厨师出门时,“砰”地带上了门。   林蔓回过神来,继续问刘中华道:“那厂委里现下是什么情况?高厂长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刘中华道:“高厂长不在,有不少件等他签字的事都耽搁了下来,所以你来的时候,大家才乱成那样。至于扣在那里的事,我怕引起更大的混乱,没敢告诉其他人。”   刘中华越往下说,眉头皱得越紧。末了,他将小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这么说,高叔叔说被扣的事,现在只有你知道?”林蔓向刘中华确认道。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吴主席和副厂长急成那样。不是着急连不上高毅生,就是生气高毅生一句交代也没都有,导致厂里许多工作都进行不下去。   刘中华道:“厂委的情况一直很复杂,高厂长离开的时候特别交代,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千万先不要声张,一定要等到他的示下再说。”   林蔓又问:“高叔的事,就连高婶也一点都不知情吗?”   刘中华道:“这一次开会,那边让把家属带过去,所以她也不在。”   林蔓道:“以前也有这种情况吗?开会还要求带家属。”   刘中华道:“从来没有,这是第一次。”   林蔓越听越觉得不安。恍然间,她觉得乌云压顶,整个天色都变了。   种种迹象显示,高毅生这一次去开会,绝不是简单的开会。   吃完饭后,想起林蔓之前主动来红砖楼,似是有什么急事,刘中华便问她道:“对了,刚才你来,是找高厂长?”   林蔓道:“不,我是想找你。”   接着,林蔓把邓萍如何出差,又如何谎称给了她印章,以至于现在科室里的许多工作都陷入瘫痪的事告诉给了刘中华。   讲述完毕,林蔓问刘中华道:“所以我来找你,是想问你像邓萍一样级别的科级干部,会不会有备用章。”   刘中华道:“有,你们供应科的章,办公室主任那里都有一套。”   林蔓道:“能不能拿出来借我用两天?”   刘中华觉得没什么问题,马上答应了林蔓的请求。   林蔓和刘中华边吃边聊。中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当他们吃完饭时,下午上工的铃声刚刚响起。两人一起回到红砖楼。刘中华领着林蔓,敲开了办公室主任徐大姐的门。   “把供应科邓科长的备用章拿出来。”刘中华对徐大姐说道。   徐大姐拉开抽屉,翻找了片刻,蓦地想起了桩事,回答刘中华道:“前几天邓科长已经要走了。”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徐大姐拿出一本厚厚的签名簿给刘中华看。林蔓站在一边,看到三天前邓萍确实来领过章,且签上了名字。   走出徐大姐的办公室,刘中华叹了口气道:“看来邓萍是早有准备,如果高厂长在,事情倒是不难解决。可是现在……”   林蔓倒是不奇怪邓萍拿走了备用章。她那样处心积虑,事先就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林蔓皱紧了眉头思索对策。   刘中华帮林蔓考虑了一下,安慰她道:“要不然,等邓萍回来,我同她谈一下,帮你说几句话?”   林蔓道:“不行!一旦科里真出了失误,而高叔叔又没有回来,那么邓萍回来以后,一定会让我负相应责任。到时候,运气好一些的话,就被调到下面车间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   刘中华点头表示赞同。近些年来,他看惯了科室里人员的互整,科室与科室之间的相互倾轧,乃至于厂委里的派系林立、争斗不休。对于邓萍对林蔓做的事,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林蔓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她心知科室里的人一定急坏了,她久久不回去,桌上堆积的文件一定越来越多。眼看着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留给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无论如何,不能将盖章的事拖过明天,否则,一定会引起众人的怀疑。所以,她务必要尽快想出解决的办法。   此时此刻,林蔓和刘中华站在走廊里。不时地,有三三两两的人拿着文件走出吴主席的办公室,走向会议。这些人经过林蔓和刘中华身侧时,个别空闲一些的人会对刘中华点头致意,个别手忙脚乱的人只顾手里的事,无暇看一眼刘中华和林蔓。   一个往会议室里赶的人从林蔓身旁走过时,自言自语地说道:“真是的!也不知道那个小李怎么办的事,到现在都还没把活动规则弄好。”   林蔓突然想出了办法,眼前一亮。   刚刚处理了一桩闲事,刘中华回到林蔓身边。   林蔓拉住刘中华问道:“我们厂的厂规原始文件在哪里?”   冷不防被林蔓一问,刘中华摸不清她的意图,有些一头雾水:“你要厂规做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总之我要那个有用。”林蔓急着说道。她知道每一个厂建厂时,势必会制定厂规。通常记录厂规的档案一定很厚,其中的内容条条框框,有数不尽复杂的细则。而在平常的生产中,厂委领导以及科室干部只会用一些基本的规则约束工人和科员。由此,大部分人都以为厂规只有那些。殊不知,一套完整的厂规内容多的好像一本词典。   “在档案室里。”刘中华道。   话毕,刘中华立刻带林蔓下楼,为她打开了档案室的门。   在一个落满尘灰的架子上,刘中华翻出了一摞厚厚的档案袋,交给林蔓:“你打算怎么办?”   林蔓拆开档案:“你拿一支黑色墨水的钢笔和裁纸刀给我。”   依照林蔓的需求,刘中华回科室拿来了钢笔和裁纸刀。林蔓让刘中华去忙他的事,等下会再去找他。刘中华恰好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便应了林蔓的话,留她一个人在档案室。待刘中华一走,林蔓立刻将文件翻到了应急章程的部分。当看到其中的一张纸上有半页空白,林蔓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轻笑。用裁纸刀和钢笔,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涂改,一行本不存在的句子,凭空出现在了空白的纸页上。   半小时后,林蔓拿着档案文件,走进了机要秘书室,径直站在了刘中华桌前:“刘秘书,你看这里。”   指着档案上的一行字,林蔓让刘中华看。   “如遇紧急情况,而科室里的负责人又不在的话,可以暂时任命一个临时负责人,副科长可以代科长,科长和副科长都不在,则可以让代副科长来代职……”刘中华喃喃地念出了林蔓所指的内容。   林蔓道:“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可以给我重新刻一套章。”   “你现在是代副科长?”刘中华知道王倩倩跟邓思民去结婚了。   林蔓点了下头:“没错,我希望你能帮我做的正式一些。”   “你想怎样?”刘中华道。   林蔓道:“我希望由厂委亲自下达任命,让我做临时科长。以现在厂里的情况,应该算是紧急情况了吧?”   “这样啊?”刘中华有些犹豫,摸不准林蔓想做的事算不算违规。紧急情况,现在算紧急情况?   刘中华的犹豫,尽被林蔓看在了眼里。她用她那好听又富磁性的声音,对刘中华悠悠地说道:“现在大家都认为高叔叔失联了。像这样大的事情,还能不算紧急情况?”   刘中华豁然开朗,立刻一口答应:“你回科室吧!我马上让人刻章。等好了以后,我会派人亲自送过去。”   林蔓满意地笑了下,转身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刘中华蓦地叫住了她:“不过你这样做,将来你们科的正副科长回来后,可能会对你有意见的。毕竟,你这个代科长并没有得到她们的授意,有点想趁她们不在抢班夺权的意味。”   林蔓满不在乎道:“有意见就有意见吧!总比因为科里的业务出了事故,而被她们调离强。” 第224章 任命 二更   林蔓不在的大半天里, 供应科里乱成了一锅粥。   对于林蔓的离开,科室里的人不免有了种种猜测。   “哎, 你们说林蔓是不是把章搞丢了?要不然, 她哪儿会丢下这一大摊子事不管, 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这也太马虎了吧!把章搞丢可不是小事, 林蔓不像这么不小心的人啊!”   “人有失手嘛!我看她一上午没来,就是去找章了。”   “或许吧!唉,你说,会不会邓科长根本没给林蔓?”   “嘘!这话也能乱说。”   说话人否认之后,思量了片刻, 又再说道:“不过确实也有这种可能, 要是这样的话……”   “怎么样?”听话人激动地问。   说话人道:“那林蔓只能自认倒霉了。但凡因为这事有了损失, 而邓科长又死咬确实给了她,那她就得为遗失章的事负上责任。”   听话人点头叹道:“那倒是, 谁让林蔓只是个普通科员呢!领导让她背锅,她根本甩不开。”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林蔓走进了科室。她回到办公位, 推待敲章的文件在一边,先忙其他工作。   小李上前道:“刚刚车间来催,问我们什么时候送文件过去?”   林蔓头也不抬,沉声回道:“下班前应该没有问题。”   话罢, 林蔓又对众人补充了一句道:“其他的文件也一样。有人电话来催,你们就这么回。”   众科员们停下手里的活,齐齐看了林蔓一刻。但很快的, 他们又回过头来,继续自己的事。   既然林蔓这么说,那么就照她说的话传呗!反正最终负责任的人是她林蔓。   临近下班的时候,科室里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只差林蔓桌上一堆文件没有盖章。   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   一张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一个科员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邓萍的声音:“今天工作完成得怎么样?”   科员看了一眼林蔓。林蔓依旧没有动她手边的盖章文件。科员转回头来道:“就差一打盖章的文件了。”   邓萍不解道:“章不是给林蔓了吗?她怎么没盖?”   科员回道:“她也没说为什么,就说不急,等要下班的时候再……”   就在科员和邓萍通电话的时候,人事科的杜副科长走进供应科的科室。众科员们纷纷停下了谈话,放下了手里的事情,齐刷刷地看向杜副科长。大家都在好奇今天杜副科长是来公布什么事。   发现听筒那边突然安静下来,邓萍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   科员悄声回道:“杜副科长来了,好想要宣布什么”   话罢,科员下意识地捂住了话筒,   邓萍心中感到疑惑,人事科的杜副科长来做什么。不过转而一想,她又觉得没什么,统不过也就是来宣布一些人事安排。许是又有几个科员调进来,又许是将要进行个人业绩评比了,要来宣布评比细则。这样的事,过去也不是没有。   现下,邓萍完全沉浸在成功整到林蔓的喜悦里。她几乎可以想象,林蔓现下一定是急得焦头烂额。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林蔓辩解她没有拿到印章,那么她就一口咬死确实给她了。   林蔓只是个普通科员,能耐她何?没有人会信她的话。   一旦等到某张单子因为没有及时盖章而发生了损失,那么她会及时回科里,以堂皇的理由赶林蔓出供应科。   想着想着,邓萍又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喧嚷声。   “杜副科长说什么了?”邓萍问道。   科员回道:“他刚刚来宣布厂委的一个紧急任命。因为现在是厂里的特殊紧急时期,根据厂规规定,暂让林蔓代职科长,即时生效。”   “什么?代职科长?”邓萍不可思议道,她从没听说过所谓的紧急时期任命。   科员道:“对!代职科长,杜副科长把她的章都带来了。林蔓现在正用她的章敲文件呢!”   邓萍愣地说不出话。   什么代职科长?竟然还又刻了一套林蔓的章?   这一些,全都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事情交代得差不多了,下工铃声响起,科员赶着要挂掉电话下班,便急着问邓萍道:“邓科长,还有什么事吗?”   邓萍没什么好说了,主动挂上电话。   “……代职科长……新刻的印章……”邓萍喃喃地念叨。   她愈发感到事有蹊跷,危机感在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不觉得间,她认为她应该早些回厂。要不然,谁知道林蔓代科长前面的“代”字会不会去掉呢!   想到这里,邓萍再次拿起话筒,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喂,请帮我接监察委员会蒋主任的电话。”   “喂,干爹啊,我是邓萍。厂里有些急事,这一次省里的报告会,我就不参见了吧!”   “嗯,嗯,没错,我马上要回江城。好,好,那就这样……”   另一边厢,江城五钢厂供应科的科室里,林蔓终于赶在下班之前,给所有的文件敲上了章。就这样,一切耽搁下来的工作,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科员们陆续走出了科室,林蔓留在最后。   做完所有的收尾工作,林蔓拿上挎包,关上科室里的灯,下班回家。   林蔓刚要关门,她办公位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林蔓接起电话,那头传来秦峰的声音:“今天陈院长出院,我想接她回来修养两天,再送她回省城。”   林蔓明白秦峰的意思,接话道:“你放心,我会把家里收拾好。”   秦峰沉默了片刻,轻笑道:“其实我刚刚打电话,也是想试试,没想到你还真在。怎么?今天很忙。”   林蔓道:“还可以,我也是刚刚忙好,正要走呢!你要是再晚两分钟打来,我就接不到了。”   秦峰笑道:“这么巧啊?”   林蔓亦跟着笑了:“是啊!就是这么巧。”   在秦峰带陈院长到家之前,林蔓将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本来就很干净的屋子更加整洁了。   她考虑了一下,陈院长是病人,自然要睡卧室里的床。这样,她和秦峰就不得不分房睡了。她拿出了夹在柜子后的行军床,摊开在外面的客厅里,在上面铺上舒适的被褥。   秦峰和陈院长到家后,林蔓指着行军床对秦峰说道:“这段时间,你就睡这里吧!我陪陈院长睡在里面。”   接着,她眼含笑意,亲切地搀陈院长进屋,将扶她上床。   陈院长需要静养,于是林蔓和秦峰早早地关上了所有的灯。   上床睡觉之前,林蔓在床头柜上放了一只杯子,柜下放了一只暖瓶,以防陈院长半夜醒来,会想喝水。   黑暗中,许是换了一个陌生环境的缘故,陈院长即便吃过了药,也还一时半会儿地睡不着。于是,她同林蔓聊了一些闲话。两人聊的话题,无非离不了家庭情况和工作情况。   林蔓无父无母,家庭情况没什么可聊。至于工作上的事,她不愿多谈。于是,没过多少功夫,她们的话题聊到了尽头。   一阵沉默之后,林蔓调转头来问陈院长:“秦峰小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陈院长悠悠地说道:“嗯,他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很开朗,又很善良。就是……“   陈院长好似想起了什么事,言语中不禁停顿了一下。   林蔓好奇地追问:“就是什么?”   陈院长道:“就是有些怪,他经常会……”   话到一半,陈院长猛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非常厉害,整个身体都在不住地发颤。林蔓忙起床开灯,倒了一杯热水给陈院长。   陈院长喝下了水,稍稍舒服了些。终于,吃下的药发挥了效用,陈院长困了,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蔓再次关上灯。黑暗重新降临,她望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忍不住回想陈院长刚刚说的话。   ……有些怪……他经常会……   林蔓的心里直犯疑:秦峰有什么怪的?他又经常会做什么?   第二天上班,林蔓走进科室,意外地看见邓萍坐在她的办公位上。   “不是要考察学习一个星期吗?”林蔓走到邓萍桌前。   邓萍抬头看向林蔓:“我想了一想,还是科里的事重要,所以连夜赶回来了。”   林蔓拉开邓萍桌前的椅子坐下,又问她道:“我听人说,您前天走的时候,把章都留给了我?”   “那是我搞错了,其实章就在我身上,还没来得及给你呢!”邓萍一早想好,显然林蔓对嫁祸她遗失章的事已经有所准备,并且应该有了完全的对策。既然这样,那么她就没必要再将这蹩脚的戏码继续下去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我忘了你给我章的事,又莫名其妙地弄丢了呢!”林蔓轻轻地笑道。她也给了邓萍一个台阶下,不跟她撕破脸。她深知,现在可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所有但凡能过得去的事,大家就得过且过地过去。   林蔓转身走回她的办公位。   冲着林蔓的背影,邓萍说道:“对了,那个临时科长的任命?”   林蔓回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任命也就自然而然地取消了。”   邓萍长舒了一口气。蓦地,她又想起了一件不放心的事:“那么那些章?”   林蔓道:“我今天会还给厂委。科里的业务,当然还是要有你的章才作数。”   工作的时间开始了,林蔓照常做她的事情。   邓萍接了几个电话后,有些心不在焉。偶尔看见不远处的林蔓,她想起了早上碰见的一个人,以及从她嘴里听来的一些事。   清晨的时候,邓萍去食堂买早点。在食堂里,她遇见了一个自称“陈大妈”的人。   “你是林蔓同志科室的领导吧?”陈大妈主动上前搭讪道。   邓萍懒得理睬陈大妈,便只略微点了下头。   陈大妈说话的意愿,丝毫不因邓萍的冷淡而消减。她双手端着盛满豆浆的小铝锅,追着邓萍问道:“你们科室的林蔓同志作风不正,你身为她的领导,可得管管!”   邓萍立时有了兴趣,反问陈大妈道:“什么作风问题?”   陈大妈道:“前些日子,有天深更半夜,我看见她和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门栋前说话。”   陈大妈言之凿凿地肯定道:“我只打一眼,就知道那男人和她关系不一般。”   “那男人是谁?你认得?”邓萍追问道。   陈大妈道:“嗯,那个人个子很高,长得特精神。后来我在其他地方见过他,好像叫邓,邓思什么的。”   邓萍吃了一惊,心里暗道:“难道是邓思民?”   蓦地,邓萍意识到无论那人是不是邓思民,其实都不重要。她勾起唇角,暗暗地笑道:只要那个人认为他是邓思民就行了。 第225章 心结 三更   秦峰向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专心在家照顾陈院长。期间,他带陈院长去医院复查。医生说, 陈院长的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再修养段时日, 应该就能恢复如常。   林蔓每晚回家, 都会看见一幅温馨的场景。   推开房门,昏黄温暖的光亮扑面而来。紧接着,会闻到浓郁的菜香。有时候,是香喷喷的骨头汤。有时候,是酱香浓郁的鱼香味。还有的时候, 扑鼻而来的味道是韭菜肉馅的香气。这香气中, 混着一股浓浓的麻油味儿。林蔓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定睛一看,原来秦峰和陈院长正坐在桌前包饺子。   “呀!今天吃饺子?”林蔓高兴地进屋, 去洗手间洗过手后,挽起了袖子,同秦峰和陈院长坐在一起包饺子。   秦峰道:“陈院长的儿子正在向单位申请假期, 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来接陈院长了。”   “你要回去了?”林蔓讶异道。她以为陈院长刚做完手术不久,少说要待上一两个月才能回去。   陈院长充满感激地笑道:“我这次过来看病,已经麻烦你们不少, 不好再打扰下去了。”   “可是您回省城,那边没人照顾您,您儿子终归要回三线上班。到时候, 您可怎么办?”林蔓还想到另一个问题,陈院长收入微薄,要不了多久,就要天寒地冻了。到时候,陈院长总不能再回去扫街吧!陈院长岁数大了,即便病刚刚好了,但也架不住这样折腾。指不定,一个冬天幸苦下来,又要生出别的毛病。   秦峰看出了林蔓的担心,回说道:“陈院长不回省城了。他儿子决定带她去三线。”   林蔓点了下头:“那就好了。三线虽然条件苦些,但一家人在一起,终归也算有个照应。”   话罢,林蔓对陈院长说道:“您到了三线后,万一遇到什么困难,就拍电报给我们。但凡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会想法帮忙。”   林蔓知道秦峰将陈院长看得像亲人一般,因为陈院长相当于抚养他长大的人。所以,源于爱屋及乌的缘故,林蔓也对陈院长存了一份关心,由衷地希望她能安度晚年,再不要辛苦劳累。   厨房里的水滚开了,秦峰忙端着一簸箕的饺子走进厨房。陈院长从窗台上挂的一串大蒜中摘出了一颗,持刀拍蒜。   啪!啪!啪!   不多会儿的功夫,数颗大蒜被拨出来了。少数光洁的大蒜粒搁在碗里,大多数大蒜剁成了蓉,搁在混合了醋酱油麻油调出的汁料里。   林蔓拿出碗筷,摆上餐桌。在秦峰餐盘的旁边,她放上了一个小酒盅,倒上温好的黄酒。   不经意地,林蔓抬起头,看见了墙上挂的日历,发现今天是王倩倩回江城的日子。就在三天以前,她接到王倩倩拍来的电报,说是乘的火车今晚会到江城。   再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此时正是7点过5分,林蔓暗暗地念叨:王倩倩的火车,应该进站了吧!   水锅里的饺子翻了几扑,秦峰叫林蔓端碗盛饺子。   林蔓打开碗柜,找出了大汤碗。秦峰持勺盛饺子进碗。蓦地,他们停止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看向窗外。刚刚调好蘸料的陈院长,也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了。   窗外,飘起了鹅毛大的雪花。黑色的夜,好像是黑色的帷幕。黑幕上,雪白的雪花迎风飞舞,洋洋洒洒,越来越多。   这是1964年的第一场雪。猝不及防的,于一个平凡的夜晚,悄然而至江城。   火车到站后,王倩倩拎着行李下车,向站台外走去。数不尽的乘客们从她身边急吼吼地跑过。有人赶着上车,有人赶着下车。这些人将王倩倩推着搡着。王倩倩极力拨开一条路。费劲地往外走的同时,她还抽出空隙,借着站台上微弱的灯光,拉开衣袖看手表上的时间。   才7点多一点,搭公共汽车到码头,应该能赶上去江北的末班轮渡。   “嫂子!”   恍惚间,王倩倩听见一声呼唤。声音无比熟悉,可是称呼却是说不出的别扭和陌生。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王倩倩意外地看见邓萍向她跑来。当邓萍跑到她的跟前,她说道:“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你这么叫我,我还真不习惯。”   邓萍一手接过王倩倩的行李,一手亲热地搭上她的肩膀,笑说道:“等你听的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邓萍和王倩倩一起走出站台。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等在站外。在邓萍和王倩倩上车之后,车门关上。刺眼的前灯往前一射,耀亮了道路上积满的皑皑白雪。   车子开起来后,王倩倩说道:“其实你用不着来接我,我自己回去也一样。”   邓萍道:“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干嘛要对我这么客气。”   王倩倩转头看邓萍,心里一阵阵地犯疑,怎么邓萍突然态度大变,不但主动叫她“嫂子”,还将她当成了自家人。   邓萍看出王倩倩的质疑。她主动握住王倩倩的一只手,诚恳地说道:“近一段时间,我好好反省过。既然你嫁给我哥,已成了不可挽回的事实。那我与其阻挠,倒不如坦然接受的好。”   “你哥要是知道你这样想,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王倩倩将信将疑,从邓萍手中冷冷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吉普车飞快地行驶在江南的大道上。   车子里忽明忽暗。偶尔,车子经过一排耀亮的路灯,车子里便有了些光。大部分时候,车子经过一条漆黑的道路,车子后排里便是黑魆魆一片。黑暗中,王倩倩和邓萍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邓萍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一件事,你可要好好想清楚,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这一关系,或许会延续到我们死的那天为止。”   王倩倩似是有一些动心,转头看向邓萍。   邓萍眼中盈着浓浓的温情,柔声道:“所以,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我想你一定会分清楚吧!”   王倩倩淡淡地笑了下,没有正面回应邓萍的话,继续看向窗外。   邓萍不急着彻底动摇王倩倩。她明白有些事情急不得。太急了,未免会显得生硬,弄不好会适得其反。于是,她眼见着王倩倩有了一些松动,立刻见好就收,开始改同王倩倩聊其他的事情,想以此来消减掉王倩倩的戒心。   车子停在干部楼下,邓萍和王倩倩先后下车。   王倩倩请邓萍到楼上坐一会儿,邓萍欣然答应。两人一起走进门栋,刚迈上第一节台阶,迎面正巧撞上了一个包围巾穿灰袄子的女人。   “哎呦,这不是邓科长吗?”女人一眼认出邓萍,主动打招呼道。   邓萍也同时认出了女人:“你是林蔓的邻居陈大妈?”   陈大妈笑道:“我今天来探望一个老领导,没想到会碰上你。”   雪越下越大,阵阵刺骨的冷风刮进了门栋。   王倩倩冷得瑟瑟发抖。她没有同陈大妈寒暄的兴趣,只想快些回家。她拉了邓萍一下,示意她赶紧上楼。   无视王倩倩的暗示,邓萍站在台阶上,继续同陈大妈热络地聊道:“今天的雪可真大,等下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   陈大妈道:“没事,现在就是下雪,还没结冰。再说路又近,安全着呐!”   王倩倩站在一旁听的不耐烦。她见邓萍不走,便自行上楼。刚往上多迈了几步,她走到了楼上,猝不妨地听见陈大妈说:“上次跟你说林蔓同志生活作风有问题,你教育她了没有?我这也是为她好,早些改正检讨了,才能避免犯下更大的错误。”   王倩倩站停了脚步,静静地听着楼下邓萍和陈大妈的对话。   邓萍为难道:“捕风捉影的事,我哪儿能随便批评她。”   陈大妈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亲眼看见的事,怎么能算捕风捉影?那天晚上,我亲眼看见林蔓和那个邓思……”   “嘘!”邓萍急切地打断了陈大妈的话。   邓萍压低了声音,警告陈大妈道:“我警告你,这就是没影的事!你不要到处乱说。那个人是我哥,怎么可能跟……”   邓萍紧张地看向楼上。楼上的楼道里漆黑一团。王倩倩退步向后,站进了阴影里。   邓萍长舒了一口气,转回头继续对陈大妈说道:“反正,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哥和我们科的王副科长刚刚结婚。他怎么可能跟林蔓有关系。你啊!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陈大妈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反倒得了邓萍的一顿训斥。她讪讪地走出门栋,气得啐了一口:“什么人呐!摆在眼前的事,居然不信?”   邓萍继续上楼。当听见头顶上方又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得逞的笑。   仿苏楼里,林蔓吃过饺子,便早早地睡下了。   饺子非常好吃,白菜肉末的陷,轻轻地咬上一口,内里还夹着鲜浓的汁水。   整整一夜,林蔓的嘴里都在回味着饺子的香味。她睡了甜甜的一觉。第二天醒来,她拉开窗帘d,欣喜地见到整个五钢厂都被白雪覆盖了。偌大的五钢厂,美丽得好像童话里的冰雪世界。尤其是那一排高耸入云的炼钢炉,裹上白雪后,乍一看竟像极了童话书里城堡的堡尖。   林蔓走进科室时,王倩倩比她先到,已经坐在了她的办公位上。   林蔓走向王倩倩,笑说道:“回来了?那边婚事办的怎么样?”   “还行吧!挺好的。”王倩倩淡淡地回道。她无视走到桌前的林蔓,撇过了头,向一旁的小李走去。 第226章 退步 一更   王倩倩向小李询问了一些近期科里的情况。期间, 她没有看林蔓一眼。问完之后,她回到了办公位。桌上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电话。   “喂, 是杜副科长啊!”王倩倩手拿话筒笑道。   电话那头, 杜副科长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事,王倩倩一边听,一边回应道:“嗯,嗯, 可以, 既然这样,就让他们回来吧!”   王倩倩挂上电话时,恰好邓萍走进办公室:“杜副科长什么事?”   王倩倩道:“借调给兄弟单位的一批人里, 有几个要先回来了。”   邓萍道:“那边工作都结束了?”   王倩倩道:“不, 是那边有几个新人已经上手了, 所以就让一些人先回来了。毕竟,我们这里人手也不够。”   邓萍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王倩倩道:“明天,他们今天晚上会回江城。”   上班的时候到了, 大家开始各忙各的,   林蔓几次找王倩倩签字, 王倩倩都是低头签字, 看也不看林蔓一眼。   中午吃饭的时候, 王倩倩和邓萍出门了。   林蔓又是走在所有人的后面。   小李回头等了她片刻,待林蔓走到跟前,他不解地问:“怎么你没有和王副科长一起去吃饭?”   林蔓淡淡地笑了下, 不以为意道:“我手头有点事耽搁了,她就和邓科长先去了。”   林蔓牵强的解释,让本就犯疑的小李更加想不通了。   有人在旁听到林蔓的话,待林蔓走后,他挨近小李说道:“八成王副科长和林蔓闹矛盾了,两人不好了。”   小李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林蔓可是王副科长调来的人,她们两一直很好。”   “你懂什么,人家王副科长和邓科长可是姑嫂关系,林蔓和她关系再好,能好过她们两?”说话人越讲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道理。   另一个同行人亦忍不住发表意见道:“唉,还真有可能,从早上到现在,我看王副科长都没正眼看过林蔓一次。”   一群人一边闲谈,一边走出小白楼。   聊完了林蔓,他们又聊起了马上就要回来的几个同事。   “这次都有谁回来?魏大姐?傅玉芳?”一个人好奇地问。   小李道:“听王副科长说,魏大姐不回来,傅玉芳回来。”   “傅玉芳啊?”   一听傅玉芳要回来了,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厌烦的神色。有人摇了下头,有人叹了口气,甚至有人冷哼一声道:“她一回来,指不定科里又不太平了。”   第二天一早,几个外调单位的科员们回到科室里上班。果然就像小李说的那样,傅玉芳也在先一批回来的人之中。   当天,恰逢为了迎接将要来厂里检查卫生的检查团,五钢厂上上下下大搞了一次大扫除。   在大扫除的过程中,供应科科室里的座位重新安排。原先,傅玉芳的办公位被挪到了最边角的地方。这一次大扫除里,王倩倩吩咐傅玉芳和小李调换位子。一下子,小李去了边角,傅玉芳回到了中间。除了林蔓,她的办公位离科长和副科长最近。   “怎么想起来调小李的位子?”林蔓问王倩倩道。   王倩倩的视线全在桌上的文件上。她将它们一一分门别类。林蔓问她话,她冷冷地回道:“傅大姐是科里的老人,多少事情我指着问她的意见。她的位子,我早应该调过来了。”   林蔓问王倩倩话时,正是下班的时候。干完了一天的清洁工作,科员们都疲惫不堪,纷纷懒懒地抻着懒腰,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科室里吵吵嚷嚷,林蔓和王倩倩说话的声音不大,除了桌子挨在一边的邓萍外,其他人都没有听见林蔓和王倩倩说话的内容。直到……   林蔓不悦,声音略高了一些,冷嘲王倩倩道:“你把小李调到那里,不就是因为我和他关系比较好吗?”   冷不防的,科室里安静了下来。顿时,所有人都听见了林蔓和王倩倩在吵架。   小李过意不去,小声对林蔓说道:“算了,这事没什么,不就是个位子么。”   林蔓丝毫不理睬小李的劝说,继续对王倩倩说道:“其实你最想调我的位子吧?”   “我好歹也是副科长,有权力调任何人坐在任何位子上,”王倩倩顿了一下,抬眼看林蔓,“只要我想,当然也可以把你调到边上去坐。”   坐在一边的邓萍,冷冷地看着林蔓和王倩倩。从林蔓和王倩倩的神色中,她想分辨出一丝真假。   她们是真吵架,还是装样子?   邓萍不敢完全相信林蔓和王倩倩,所以当林蔓和王倩倩吵架时,她一直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发一言。   林蔓和王倩倩只顶了两句就结束了。在旁人看来,林蔓似乎还不想与王倩倩决裂,因此只警告了两句作罢,王倩倩也一时半会儿不想跟林蔓撕破脸,于是便只回敬了两句,没有不依不饶。   下工铃声响了。   众人回过神来,继续收拾东西下班。很快的,科室里只剩下了林蔓和王倩倩两个人。   邓萍走出小白楼没两步,又转身回头,折返回科室。当要走近科室的门时,她故意放慢了脚步,站在门前听。   其他科室里的人都走光了,走廊里只有邓萍一个人。   科室和走廊里都静得出奇。站在门边,邓萍可以很清楚地听见门里的说话声。   王倩倩不悦地说道:“到底有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蔓不耐烦道:“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讲清楚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   王倩倩道:“我离开的时候,你是不是利用厂规,让上面给你下了一个临时科长的任命?”   林蔓解释道:“我要是不这么做,邓萍就会让我负遗失印章的责任。”   王倩倩道:“你真只是这么想?要不是邓萍及时回来,恐怕你就要做手脚,直接当科长了吧?”   林蔓冷笑:“你以为当科长有这么容易?要是真这么容易,我何至于要当一个普通科员到现在。”   王倩倩听不进林蔓的辩解,撇了下嘴道:“反正,到底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   林蔓似是发觉出了什么,警惕地问王倩倩:“你是不是听什么人说什么了?”   王倩倩道:“但凡你不做,也就不用怕人说了。”   林蔓道:“我到底做什么了?你说说看好了”   王倩倩脱口而出:“有人看见你和邓……”   话到半截,王倩倩觉得多说无益,讲出来的话,其实也是在打她的脸。   王倩倩懒得再同林蔓理论,连一声“再见”都不想说,径直开门离开。   听到门里传出王倩倩走来的脚步声,邓萍连忙退了两步,躲进了边上的一个空房间。   王倩倩走后不久,林蔓也走了,两人都气呼呼的,脚下迈的步子都带着怨气。   当王倩倩和林蔓都离开了以后,邓萍才小心翼翼地从门里出来。   回想林蔓和王倩倩吵架的对话,邓萍暗暗地揣度道:“难道她们真的不好了。”   邓萍还不敢过早下结论,尽管她已经在想法挑拨王倩倩和林蔓的关系,让王倩倩对林蔓产生芥蒂,但对于林蔓,她始终不敢掉以轻心。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务必要确保王倩倩和林蔓彻底决裂了才行。要不然,谁知道林蔓会不会使出什么伎俩,劝服了王倩倩,让王倩倩回心转意,再对她反戈一击。一旦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而她还被蒙在鼓里,那她可就被动了。   邓萍决定试探一下,以便能进一步确认林蔓和王倩倩的关系。   第二天傍晚,临近下班的时候,邓萍当众对王倩倩说道:“明天省城有一个会,你去开一下吧!为期一个星期。”   王倩倩欣然答应,立刻拉开抽屉,拿出开会所需的笔记本和工作证。   邓萍又道:“你任命一个代理副科长吧!”   众科员们自顾自地收拾东西。用不着王倩倩开口,大家也都知道代理副科长一定是林蔓。   王倩倩有些犹豫,迟迟开不了口。   邓萍瞥了一眼林蔓,又瞥了一眼同在不远处的傅玉芳。她对王倩倩说道:“要不然,这一次换个人吧!让傅玉芳来代,她对科里的业务熟,干的不会比林蔓差。”   有人在旁窃窃私语:“王副科长不会真让傅玉芳代职吧?她可跟林蔓不对付,一直想找机会收拾她呢!”   有人抱着好一些的期望道:“就算前两天王副科长和林蔓吵了一架,但两人关系应该还没差到这程度!她要让傅玉芳代职,不就是诚心想让林蔓不好过了?”   “那就让傅玉芳代职好了。”王倩倩冷冷地说道。   一旁的傅玉芳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眼看着王倩倩丝毫不为林蔓着想,甚至还默认让傅玉芳给林蔓找不痛快,邓萍稍稍地放下了心。她进一步相信林蔓和王倩倩是真闹矛盾了。   “王副科长,我要请假。”林蔓走到王倩倩桌前。   “什么原因?”王倩倩气得沉了脸色。她一让傅玉芳代职,林蔓就请假,这不是诚心让她难堪吗?   林蔓道:“家里有病人,我要回去照顾。”   王倩倩默不作声。   傅玉芳担心王倩倩同意林蔓请的假,忍不住从旁插话道:“科室里现在事多着呢?不能批你的假。”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整林蔓的机会,傅玉芳万万不想错过。   王倩倩赞同傅玉芳的话道:“没错,科室里现在人手都不够用。你还是自行克服一下,等过一段时间科室里不忙的时候,再请吧!”   林蔓道:“不行!我就要现在请,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只能去找工会,让他们出人来对你说道说道?”   林蔓驾轻就熟地搬出了工会说事。   员工为了照顾家里病人请假,凭什么不给批?不给批假的作风,那都是资产阶级剥削阶级的作风。   一顶大帽扣下来,王倩倩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道:“那行,你要多少天的假?”   “一个多星期吧!”林蔓打定了主意,等王倩倩从省城回来以后再上班。反正,就是不能让傅玉芳成为她的领导。   因为不是心甘情愿地答应,不高兴的神色写满了王倩倩的脸。她沉声道:“好,那就随你吧!”   下工铃声响了,林蔓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出门。   办公位上的电话响了,她头也不回,看也不看她桌上的电话一眼。   在她身后,小李提醒了一句道:“林蔓,你的电话响了。”   林蔓朝身后挥了下手:“我已经放假了,那些业务跟我无关。”   走出小白楼后,林蔓径直回家。在家楼下,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秘书?”林蔓对来人惊异道。   刘中华眼上顶了两个黑眼圈。一看他的样子,林蔓就知道他一定有好几天没睡,彻夜熬到天亮。   刘中华道:“直到现在,高厂长都还没消息传来,所以我想去C市打探一下消息。”   林蔓道:“你来找我,是想我陪你去?”   刘中华点了下头:“你主意多,在那里万一遇到什么事,或许你会比我管用。” 第227章 工作证(上) 二更   林蔓和刘中华连夜乘火车去C市。   用特别工作证, 刘中华买了两张软卧的票。   火车上,硬卧硬座上人满为患。可软卧倒是与之相反, 多数包间是空的。有的包间里有四张床, 有的包间里有两张床。林蔓和刘中华买的票是两床的包厢。包厢里, 两张床间有一张小台。金属制的台子靠窗。火车飞速地行驶着,窗外漆黑一片。偶然间,有一抹昏黄的光亮闪过,那是远处农家的房子里点了灯。   想到从硬卧硬座车厢走来, 一路所看见的拥挤, 林蔓问刘中华道:“比起硬卧,软卧是不是就是价格贵了些?”   “关键不是价格,而是介绍信。如果没有特别的介绍信, 普通人买不了软卧票。”刘中华一边回答林蔓的问题, 一边把两人的行李推进床下。   “可是你刚才没有用介绍信。”林蔓犹记得刘中华买火车票的情景。他只夹了几张十元的票子进工作证, 窗口里的人翻开工作证,立刻给了他两张软卧票。   刘中华道:“我的工作证是特别工作证。类似软卧票之类的事情,我只要出示工作证就行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   林蔓和刘中华上火车时已是晚上11点, 未免第二天上午到C市办事没有精神, 他们放好了行李后就关灯上床了。   台灯一关, 车厢里立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躺在床上, 林蔓可以清楚地听见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 以及身下的床铺随着车厢的摇晃而引发的一阵阵的颤动。   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林蔓和刘中华各自仰躺在床上,隔着一张台桌,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有特别工作证,是不是因为要替高叔叔办许多事?”林蔓好奇地问。   刘中华道:“没错,厂委里其他的秘书里,只有吴主席和以前邓书记的秘书有这样的工作证。”   偶然提到邓书记,林蔓想起厂里的DANG委书记一职已经空缺许久:“对了,上面还没有派人下来吗?邓书记都走了那么久了。”   刘中华道:“本来年初的时候,上面说要派下来一个。可是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耽搁了下来,一直没来。前些日子,上面说那个不合适,要另外物色人选派来。”   林蔓道:“他们另外物色人选,会很快吧?”   刘中华道:“这可说不准,可能很快,明天就来。也可能很慢,三四年也不一定来一个人。我知道有一个厂,因为各种原因,书记的位子足足空了7年。”   “为什么?按道理,这事应该很快啊!”林蔓不解,她知道现今的年代里,任何单位机关里的dang委书记一职都极其重要。类似这样的职位,怎么可能一直空着。   黑暗中,刘中华悠悠地说道:“这事啊!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知道,书记一职和吴主席的职位不同。无论在厂里还是机关里,那都是能分权的角色。你要是一个地方的一把手,好不容易分你权的人下去了,你会迫不及待地找人代他?”   走廊外,响起列车员的走路声。他手持一只电筒,检查每一扇廊道上的窗户有没有关好,又拉上了红色细绒的窗帘。   门缝处闪过手电筒的白光。脚步声渐行渐远。不多会儿的功夫,车厢尽头响起开关门的响。终于,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特别工作证是不是都一样?”林蔓想起了徐飞的特殊工作证。那次在码头,本来已没有票了,可徐飞只出示了一下他的工作证,卖票员立刻恭敬地给了他两张员工票。从卖票员的态度来看,徐飞的工作证似乎比刘中华的工作证要厉害一些。   刘中华道:“那当然了,我的工作证比邓书记和吴主席的秘书的工作证好用,但如果是省市级别一把手的机要秘书的工作证,又会高我一截。”   “除了最上面那一层,是不是省市级别的机要秘书的工作证,就算是最高级别了?”林蔓想起了蝰蛇的特别工作证,她很好奇他的工作证属于哪一级别。   刘中华道:“不,还有一种工作证,它是只有特殊级别的人才有。用那种工作证,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且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火车“隆隆”的响声,似乎有催眠的作用。   听着它的响,林蔓和刘中华相继有了睡意。他们再不说话,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林蔓醒来时,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一旁床上的刘中华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林蔓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当适应了包厢里的光线后,她开始能看清周遭东西的轮廓。小四方的台子,狭窄长方的天花板,以及一扇边缘透着微弱光亮的拉门。   林蔓睡不着,脑子里便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她先想了一会儿邓萍和王倩倩的事,又想了一会儿科里工作的事。最后,她的思绪回到了眼前,落在了高毅生的事上。她想起不久前,她曾经去了一趟厂委领导们住的独院区。   那一天下午,林蔓去探望怀孕的翠兰嫂。出门的时候,她经过高毅生的家。想起刘中华对她说的事,她敲响了院门,她想问问九姐,高毅生和崔蘅芝离开时,有没有什么异常,又或是交代过什么特别的话。   林蔓叩了七八下院门,也不见里面有人应门。   “难道九姐出门了?”林蔓感到奇怪。她看了眼手表,2点刚刚过去,这可不是买菜的时候,九姐能去哪儿?   林蔓不甘心,又扣了五六声门。这一次,她叩门叩得重了些,伴着喊声:“九姐!九姐!你在吗?”   院门后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这样的寂静,引得林蔓愈发的不安。   林蔓大声的呼喊引起了隔壁邻居的注意。   隔壁,一个粗壮身型的妇女趴着墙头问林蔓:“你是林蔓?你可好久没来了。”   林蔓认得妇女,她是吴主席家的保姆,因为她身形胖壮,大家都打趣地唤她胖婶。   “我来找九姐,她不在家,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林蔓问胖婶道。她想好了,要是九姐只是去附近,那她可以多等一会儿。   胖婶讶异道:“九姐早回乡下老家了,你不知道?”   林蔓比胖婶还要惊讶。中秋她来高毅生家吃饭时,可没听说九姐要回老家。这才短短过了多少时日啊!怎么就回去了?   胖婶看林蔓一脸惊愕,主动说道:“她走了有些日子了,说是家里的老人病了,要回去照顾,以后恐怕来不了了。”   林蔓道:“九姐是什么时候走的?那个时候我高叔和高婶在家吗?”   胖婶挠了下头,回想了一下道:“在!我记得高厂长两夫妇亲自送九姐出门。”   “九姐怎么走的?有人开车送她吗?”林蔓心想,按道理,高毅生该会让刘中华开车送九姐去车站吧!   胖婶摇头道:“哪儿有人送她。她是背着包袱,自己走去码头,乘轮渡去江南赶火车的。”   由此,林蔓更觉得奇怪了。怎么看,都好像高毅生有预感他会出事,所以事先做好了安排。   “九姐是不是走得很急?”林蔓想起崔蘅芝曾来看过她,对她说高毅生此次出差后会调她进厂委,那个时候,她应该还不知道会出事。由此看,事情应该来的非常突然。   胖婶道:“没错。前天她还跟我说腌菜的事呢!第二天晚上突然就走了。”   这就对了!   在心里,林蔓暗暗地将时间线理了一遍。十之□□,高毅生起先只当此次开会,不过是普通的一次行程。后来,他突然得到消息,知道了该会议并不简单。于是,他遣九姐回老家。之后,他又被告知必须带家属同行。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力另作安排了,只好带着崔蘅芝上路。   火车进站了,车顶的汽笛发出长鸣。   林蔓渐渐有了睡意。   临睡着前,她仍在苦苦地思索,高毅生到底得到了什么消息?   恍然间,她又想起了邓萍。邓萍用印章的事陷害她,正赶上高毅生出事,这难道只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势必有人提前告诉了她。这个人是谁?难道是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莫名的,林蔓疑心那人并不是蒋主任。或许,会是厂里的哪个人也说不定。   上午9点钟,林蔓和刘中华乘的火车准时开进C市火车站。   C市不比江城冷,雪也下的不如江城大。C市的马路上,大雪没有完全覆盖上,尚能看见黑色的沥青漆。   搭上往招待所去的公共汽车,林蔓和刘中华坐在后排的位子上。   林蔓无心看街边的风景,一个劲儿地向刘中华打听高毅生离开前的事。   “你知道九姐离开的事吗?”林蔓问道。   刘中华道:“知道,我听高厂长说的时候,还吓了一跳,觉得太突然了。”   “这么说,你知道的时候,九姐已经离开了?”林蔓觉得她的推断果然没错,高毅生让九姐走的事连刘中华都瞒。   刘中华道:“没错,高厂长说九姐碰见了老乡,得知家里的老人得了急病,所以立刻回去了。”   林蔓又问:“临去开会前,高叔有没有做过什么反常的事,又或者是暗示交代过你什么?”   刘中华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肯定道:“没有,一点都没有,除了九姐离开的事以外,高厂长一切都和平常一样。”   话末,刘中华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就是因为他和平常一样,我们才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厂委的人都以为高厂长失联了,一早报案到公安那边。”   “怎么?他们难道不知道高叔叔去开会了。”林蔓有些想不通,刘中华为什么宁愿其他人闹翻了天,甚至报到公安那里,也咬死了不说出高毅生被扣的事。   刘中华道:“他们知道高厂长去开会了。但是他被扣在那里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据说,那里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厂委的人打电话去问,那边一律不给回应。于是,他们就自然而然地以为高厂长回来了。”   “为什么不能说实话,告诉他们高叔叔现在仍在那里?”林蔓索性向刘中华问个清楚。   刘中华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答应过高厂长的事。几年前,有个厂的一把手也发生了这样的事。高厂长在对我谈起这事时,要我务必记住,如果将来他也发生了类似的事,切记不能让厂委其他人知道。一切,都要等到他的指示再行事。”   林蔓无奈地叹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我们连高叔的面都见不到,你怎么能得到他的指示啊!”   刘中华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找你一起来C市。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法见到高厂长。”   公共汽车到站了,林蔓和刘中华下车后,直奔就近的招待所。   “同志,我要两个单间。”刘中华递工作证和介绍信进窗口,弯腰对里面的人说道。   收银员冷冷地说道:“没有单间了,只有通铺。”   刘中华惊讶道:“单间一间都没有了?”   收银员不耐烦了:“都告诉你没有了。我们这里算不错了,其他招待所里连通铺都没了。”   越说,收银员越是来气:“也不知道刮了什么邪风,这两天突然一窝蜂来了一大堆人,把我们市所有招待所都占满了。”   没有选择的余地,刘中华只好要了通铺的床位,   林蔓拎着行李,走在刘中华身后,跟着引路的服务员往通铺房走。路上,他们和一群穿人民服的人擦肩而过。这些穿人民服的人个个神色凝重。   无意中,林蔓听见其中一个人说道:“现在没一个人能进去,看来一定要另想门路才行。”   另一个人紧接着说道:“真想不到,居然连XXX也被扣了。”   曾几何时,林蔓不止一次在全国性的报纸上看见XXX这个名字。当听到这个人也被扣了,林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看来,事情远比她想得要严重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16373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28章 工作证(下)三更   通铺房是一间长方形的房间。房间里, 左右两边各摆了6张床。像这样的房间,整个招待所总共有6个。   服务员引林蔓和刘中华认清了他们的床铺后便走了。   每一个房间都有寄存柜。   林蔓和刘中华把行李放进寄存柜, 只带证件在身上。他们不急着去会场附近打探高毅生的消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决定, 还是先在招待所里兜上一圈, 试试看从其他人的嘴里探听一下消息。据他们粗粗地了解了一下,现下住在招待所里的人,几乎都和他们一样,全是来打听“开会被扣人员”的情况的。   通铺房间的尽头, 有好几个人凑在一起, 七嘴八舌地议论事情。林蔓和刘中华走到了他们身边,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火车站的人说,临近开会那几天, 站台上全是拿枪的XX。每一个下车的人, 他们都会核对身份, 但凡跟名单上相符的人,立刻带走。”一个人绘声绘色地讲,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一个人忍不住感慨:“啧啧, 这哪里是带走, 根本就是押走嘛!”   之前的说话人继续道:“反正啊, 那一段时间, 不管是火车站, 还是进城的大道上,可带走了不少人。”   “这次是什么会啊?怎么这么吓人。”一个来C市出差的普通职员听了众人的对话,吓得头皮发麻。   一个人似是知道一些内情, 冷哼道:“这次的重点可不是开会。”   普通职员追问道:“不是开会是什么?”   另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说道:“重点是来开会的人。”   “你们就不能把话讲清楚些?对了,这么大的事情,报纸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普通职员连声追问。   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每个人都怀着提防的心,生怕嘴上一个没把门,会被连累进去。现在的情况,已经够让人头痛了。要是再把自己牵扯进去,那简直就是得不偿失。   没有一个人回应普通职员的话。   大家就此散了。   一个人走过林蔓身边时,忍不住低声嘟囔:“嗨,要不是厂里乱成一锅粥了,我才不想来这里趟浑水呢!”   林蔓拉住一个梳分头、穿人民服的中年男人问道:“你们来这里几天了?”   分头男人道:“你们也是。”   刘中华和林蔓一起点头。   刘中华向分头男人出示了他的工作证。分头男人立刻对林蔓和刘中华另眼相待。   三人走到廊道里的一个僻静角落。   刘中华散了一根烟给分头男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人进去过吗?有谁看见人没有。”   分头男人皱紧眉头,抽了一口烟,吐出烟圈道:“你们没看到吗?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都多少天了,任谁都没有打探出一点消息。别说进去看人了,就连跟那边门岗说上一句话的人都没有。”   了解了大致情况后,林蔓单挑重点问分头男人道:“现在那些人都还在里面?”   分头男人点了下头:“都在里面。”   林蔓再次确认道:“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分头男人道:“一个都没出来。那个地方几个出口,现在天天都有人等在外面。从开始到现在,没一个出来。”   林蔓和刘中华四目相对,两人都觉得事态比他们想的要严重得多。   “我们还是去开会的地方看一下吧!”刘中华建议道。   林蔓赞同地点了下头,说道:“不要乘公共汽车,我们借两辆自行车,这样过去更方便。”   找C市机关单位的旧相识,刘中华借了两辆自行车。他和林蔓一起骑着自行车出城。   开会的地方是距离C市不远的809驻X基地。该基地几个出口皆有重兵把守,内里关卡重重。在距离基地还有一公里的地方,林蔓和刘中华就被拦住了。   “请出示证件。”一个持枪的卫兵一本正经地对林蔓说道。   林蔓看了一眼刘中华。刘中华也遭到了同样的盘问。他们拿出各自的工作证,交到卫兵的手中。卫兵仔细地查看证件上的名字,谨慎地核对相片里的人。   他抬了几次头,再三确认林蔓和刘中华确实是照片里的人后,才把证件还给他们。   卫兵神情严肃地说道:“现在里面戒严,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入内。你们回去吧!”   说罢,卫兵对林蔓和刘中华打了一个“请”的手势,礼貌地迫他们掉头回去。他语气极其严厉,容不得他们有半点质疑。   林蔓和刘中华不得不回头。   在往回骑的路上,林蔓有意放慢车速:“前面有一个拐角,我们把车停在那里。”   林蔓看到拐角处有个倾圮的土房子,算准了站在房子后面说话,可以不被身后的卫兵看见。   林蔓将要骑到土房子处时,一辆黑色的轿车迎面开来,从她的身侧开过。   林蔓下意识地回头,看见黑色的轿车径直开进了门卡。卫兵一见轿车的车牌,立刻立正敬礼。紧跟着第一个卫兵敬礼,关卡处一排的卫兵无论军衔,全部都向车子里的人立正敬礼。   把车子停在土房后,刘中华问林蔓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关卡重重,又戒备森严,刘中华一见到这些,心就凉了半截,觉得一切无望了。   林蔓向远方的门岗张望,喃喃地说道:“要是认识里面什么人就好了,至少能知道一些里面的情况。”   因为得不到半点消息,林蔓现在亦是一筹莫展。她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如同809基地的戒备阵势,可不是她能伪造两张工作证来蒙混过关的。即便她弄出了两张特别通行证,好不容易混进去了,但因为对里面情况不明,地形不熟,也不知道碰头密语,估计她没多走两步路,就会被人发现有问题。运气不好,指不定被就地正法也有可能。   突然,之前开进基地的车子折返回来,径直朝林蔓和刘中华站的方向开来。   细看车子,林蔓恍然觉得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林蔓还来不及多想,车子就开到了她的眼前,停在了路边。   车窗摇下,露出一个清俊男人的脸。   “上车!”蝰蛇对林蔓沉声说道。   林蔓愣了下神,心里骤然起了一丝警惕。   蝰蛇轻笑:“我只是想帮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站在一旁的刘中华看的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林蔓还会认识像轿车上的人一样的大人物。他刚才也见到了黑色轿车进关卡时的架势。单凭那架势,车上人的级别就一定小不了。   “你在这里等我。”林蔓对刘中华说道。   她虽然对蝰蛇存了一丝戒备的心思,但眼下显然已是无路可走,除了相信蝰蛇的话,她想不出任何能进去看见高毅生的办法。   刘中华眼睁睁地看着林蔓上了黑色轿车。   林蔓一关上车门,车子就调转车头,开回了809基地。   之前拦住林蔓的卫兵站在车外,再次向车里的人敬了一个礼。   透过车窗,林蔓看见基地里操练的XX,整齐划一的营房,以及远处的几栋三层小楼。她一边暗暗地猜测高毅生等人被关在哪一栋房子里,一边好奇地问蝰蛇:“我们这是去哪儿?”   窗外天色渐黑,蝰蛇看了一眼手表:“你还没吃晚饭吧?我们先去吃饭。”   林蔓转头看向蝰蛇。   蝰蛇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放心吧!吃完饭后,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事告诉你。”   林蔓点了下头,转回头坐好在蝰蛇身边。   “你……”林蔓犹豫了一下,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   林蔓想问蝰蛇,为什么总愿意帮她?她心知蝰蛇并没有帮他的必要。虽然第一次,她企图用情报上的暗语利用他,但是当场就被他拆穿了。很奇怪,蝰蛇拆穿了她,又主动帮助她。且不光一次,之后又有一次。   车子停在一个食堂门口。   蝰蛇下车后,领着林蔓走进食堂后的一个小间里。   “喝酒吗?”蝰蛇问林蔓道。   林蔓摇了下头。   蝰蛇笑了一下,对随行的人说道:“随便弄几样小菜就行了。”   随行人出门后,带上了房门。   小间里有一张圆桌。林蔓和蝰蛇坐在圆桌前,两人的中间隔了一个空位的当儿。   “你很奇怪,为什么我总要主动帮你?”蝰蛇侧转过身,略偏头向林蔓,柔声笑道。   林蔓道:“换成你,你也会觉得奇怪吧!一个人跟你非亲非故,却总是愿意帮你的忙,且好像还不求回报。”   林蔓还想起了她的那个梦。在梦里,蝰蛇的身影和她父亲的身影重合了。她也想问清这事,但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不问了。因为这想法未免太荒唐了,她实在不敢信,也不敢想。   蝰蛇道:“你就放宽心吧!我只是单纯想帮你而已。”   林蔓反问道:“你也会帮其他人吗?随便路上的什么陌生人?”   蝰蛇无奈地笑了下,又道:“你既然戒心这么重,为什么又要跟我进来。”   “因为我没得选。”林蔓回道。其实同时,她还有其他的理由。一来,她认为眼前有亟待解决的问题,容不得她多想;二来,她做好了蝰蛇另有目的的准备,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人总是一关一关地过的。   有人端菜进屋,打断了林蔓和蝰蛇说话。   待人都走后,房门又被带上,林蔓决意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她问蝰蛇道:“来开会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蝰蛇道:“你是来找五钢厂的高毅生吧?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林蔓惊异道:“我怎么听说所有人都在这里,还没有一个人出去。”   蝰蛇笑道:“这里的人想偷偷转移一个人出去,你认为是很难的事吗?”   “那倒是。”林蔓赞同地点了下头。如同蝰蛇带她进来,其实也很轻松。   蝰蛇道:“我可以把他所在的地方告诉你。”   林蔓道:“那里不会也像这里一样严吧?”   蝰蛇道:“不止,比这里严多了。”   林蔓皱了下眉:“那我怎么进去?”   蝰蛇笑道:“我可以把我的工作证借给你。”   说罢,蝰蛇掏出一本工作证放在桌上。林蔓抬手翻开工作证,内里没有照片,只有几行小字。小字的顶端有“特殊”两字,林蔓蓦地想起了刘中华的话。她不禁暗道:“难道这就是那种可以随便去任何地方的工作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29章 站队的风险 一更   站在土房子后, 刘中华等了许久。从天微微的黑,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气温越来越低,刘中华为了保持体温,不得不时不时地跺脚,以此来让身体更暖和一些。   关卡处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刘中华转头去看。   只见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出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林蔓摇下车窗,对刘中华说道:“上车!”   刘中华为难地看墙下停的两辆自行车:“这怎么办?我们还要还回去。”   刘中华话音一落, 轿车前排就下来了两个男人。这两个人各拎起一辆自行车。打开后备箱, 他们将自行车摞叠起来,放了进去。后备箱的门开着,自行车勉强能塞进去。   刘中华被眼前的事惊愕住了, 愣愣地站在原地。   “上车吧!”林蔓又催了一次道。   迎面扑来一阵冷风, 刘中华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   坐上车后, 刘中华问林蔓道:“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林蔓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关系,就是一个认识的人。”   刘中华看出林蔓不想多言,便也不再多问。   车子行驶起来, 耀亮的车前灯直射向前方的道路。车子越开越快,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被甩到车后。   刘中华又问林蔓道:“见到高厂长了吗?”   林蔓道:“高叔叔不在里面,他已经被转移去另一个地方了。”   “去哪里了?不是没有人出来吗?”刘中华感到惊讶, 林蔓竟然真打听到了消息。转而一想,他又开始担心高毅生,怎么被转移了?为什么转移?   林蔓叹气道:“去了一个看管更严的地方。他们是夜里偷偷用车子把人送出去的, 当然没有人知道。”   车子驶出大道后,径直朝着市区的方向开去。   “我们现在去哪里?”刘中华问道。   林蔓道:“先去招待所拿我们的东西,然后去另一个地方睡一晚。明天早上,会有人带我们去见高叔。”   说话时,林蔓一直看着窗外。刘中华问她话,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全是之前见蝰蛇时的场景。   真是奇怪!蝰蛇叫人随便弄两样菜,结果端上来的菜,竟都特别地合她口味。   吃饭的时候,只有林蔓在吃。蝰蛇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轻笑着看她吃完。   林蔓想得入神时,车子停在了招待所的门前。   刘中华下车,去招待所里取出了他和林蔓寄存的行李。   风大雪大,刘中华再次上车时,带了一股子车外的寒气。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刘中华好奇地问林蔓:“城里招待所的床位可都满了,我们能去哪儿?”   林蔓道:“还有一个供上面领导考察时候住的招待所。那里条件不错,我们晚上住在那边。”   林蔓本不想另择住处。对于她来说,在招待所通铺上讲究一晚并不算什么。可奈何蝰蛇不让。当蝰蛇知道她在招待所里只有一个通铺的床位后,他立刻让人给她另外安排了一个地方。   “还另外有一个招待所?”刘中华再一次感到吃惊。他过去来C市不止一次,其中包括不好条件很好的招待所。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竟还有一个专供领导住的招待所。   车子又在路上行驶了半个小时。突然间,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车子蓦地转了进去。穿过一个狭窄的巷子,车子开入了一块空地。空地的尽头有一个三层高的小楼。楼里灯光辉煌。整栋楼里有过半数的窗子皆亮着灯。   车子停下来后,有男人从车前排下来,为林蔓打开车门。   林蔓和刘中华相继下车。   跟在穿黑色列宁服的男人身后,他们走进了招待所。当看过了男人手持的工作证后,前台的收银员立刻为林蔓和刘中华开出了两个房间。服务员很恭敬地引林蔓和刘中华上楼。   说是招待所,其实楼里的陈设皆非常豪华。带路的服务员告诉林蔓和刘中华,还在五十年代的时候,该招待所除了接待上面下来的领导以外,还用来接待过不少外宾。   走到房间门前,林蔓对刘中华说道:“明天早上8点,我们在楼下汇合。到时候,会有人带我们去见高叔叔。”   刘中华的房间就挨在林蔓的隔壁。   一手推开房门,刘中华向林蔓确认道:“明天真能见到高厂长?”   林蔓用钥匙旋开房门:“应该能,那个人答应我。至少,我们可以见到高婶。”   “那个人带我们去?”刘中华觉得若是之前车上的人亲自带他们进去,那问题应该不大。   林蔓摇了下头:“不,这段时间他很忙,没空带我们去。”   “要是这样,我们怎么进去啊?”刘中华的心又凉了半截。按照常理,高毅生转移后,说不定看守会更加严格。光凭他和林蔓,怎么能确保一定进的去,并且可以畅通无阻地见到高厂长?   掏出蝰蛇给的工作证,林蔓拿着在刘中华的眼前晃了一晃,笑说道:“我们就凭这个。”   看到工作证上的“特殊”字样,刘中华猛然一怔。   呀!这不就是那个最高级别的“特殊工作证”嘛!   无视刘中华不可置信的表情,林蔓开门进房。临进门前,林蔓对刘中华轻描淡写地说道:“早些睡吧!明天的事还多着呢!”   “砰“的一声,林蔓关上了房门。   刘中华也紧跟着进了房间。他虽然心里有很多疑惑,但很快就想通了。现年头,各种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林蔓的身上本来就有一些说不清楚的事情。他没有必要去刨根问底。他深深地以为,他只要好好完成他工作上的事就好了。旁人的事情,他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房间里的床非常舒适。   洗漱完毕后,林蔓早早地睡下了。   睡着之前,林蔓想了会儿高毅生的事,又再想回了蝰蛇。之前同蝰蛇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她的眼前。   蝰蛇坐在车里,看见她和刘仲华骑车迎面而来。   蝰蛇让车子折返回去,接她上车,带她去食堂吃饭。   在食堂后的小间里,蝰蛇和她的话不多。多数是蝰蛇在问,林蔓在答。   蝰蛇的问题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   “……觉得这里的菜怎么样……来C市多久了……外面那个人是谁……吃完饭后,你想不想逛一下这里……”   问她的时候,蝰蛇的眼中满含笑意。   吃完饭后,她问蝰蛇:“为什么那些人会被扣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蝰蛇讳莫如深:“具体原因,你就不要打听了。”   “到底是什么?你要是不方便说,哪怕告诉我一些提示也好。”她忍不住追问。蝰蛇越是不说清楚,她就越是感到好奇。   蝰蛇道:“你们那个高厂长选错了边,站错了队。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再往下,她继续问下去,蝰蛇就再也不说什么了。   最后,蝰蛇送她上车,安排人送她去条件好的招待所。   坐上车后,她摇下车窗,问蝰蛇道:“明天你会带我去?”   蝰蛇摇了下头,轻笑道:“明天我有事,陪不了你。放心吧!我会安排人带你进去。有人查验你的身份,你只要出示那个工作证好了。”   车子启动的时候,她趴着车窗,急赶着问蝰蛇道:“高毅生是不是很快会被撤职?”   蝰蛇摇了下头:“他比其他人的情况好些。反正,既不是最坏的结果,也不是最好的结果。你看见他以后,自然就会知道了。”   黑暗中,林蔓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出神地看着模糊一片的天花板,心里不住地喃喃道:“既不是最坏,也不是最好,那到底是什么结果。”   在林蔓看来,高毅生无非两种结局。要么撤职离开五钢厂,要么没事人一样地回到五钢厂。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别的结果?   第二天,在C市外的一个疗养院里,林蔓得到了她想不明白的答案。   说是疗养院,其实是一个内部重兵把守的一个软禁人的所在。   就如蝰蛇承诺的一样,有人开车送林蔓和刘中华进疗养院。有人要她出示证件,她便出示蝰蛇给她用的特殊工作证。任何一个一脸严肃的人看见林蔓的工作证,神情都会变得恭敬起来,立刻为她放行。凭着蝰蛇给的工作证,她乘的车子进疗养院后,一路畅通无阻。   在一栋充满酒精味的大楼里,林蔓和刘中华被一个护士带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很小,内里只有一张长方形桌子,桌子两边各有两把椅子。   “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护士交代了一句,随即走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透过门上的窗子,林蔓看见立刻有两人站在了外面。她试着出门,看守门边的人马上让她回去,不许她随便走动。   刘中华神色凝重,仅从疗养院里警戒的程度,他就明白事态远比他想的严重。他几乎可以想象回到五钢厂后,厂委的局势将要发生怎么样的一番变动。   “如果高叔叔真出事了,你会怎么样?”林蔓随口问刘中华。   刘中华无奈地笑了下:“我是高厂长一边的人。如果他出事了,那么我肯定也一起下去了。”   林蔓道:“你再做不了机要秘书了?”   刘中华道:“你记得邓书记的那个秘书吗?”   林蔓恍然想起公判大会上,那个重重地摔欧米茄手表在地上,以求自保的邓书记的机要秘书。   林蔓道:“他不是跟邓书记撇清关系了吗?”   刘中华冷哼:“这种事,哪是他想撇清就能撇清的。他现在已经被贬去车间做工人了。以前的工级一撸到底。”   这一下,林蔓彻底明白刘中华为什么一定要想法保住高毅生,死活瞒住高毅生被扣的事。他跟高毅生,原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高毅生的倒台,势必会牵连到他,让他从高高在上的厂长机要秘书跌落下来。如同刘中华所说,一旦新厂长上来,他运气好一些的话,会被转作文职,运气差一些的话,恐怕不会比邓书记的机要秘书好多少。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蔓和刘中华停止说话,同时看向房门。   房门开了,出乎林蔓和刘中华的意料,走进来的人并不是高毅生,而是崔蘅芝…… 第230章 变天 二更   崔蘅芝面容憔悴。她再不是过去那个养尊处优的漂亮妇人了。数日不见, 林蔓再看见她,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她来。她的头上平添了许多白发,眼角和额头的细纹渐深。在过去,她的眼中总是闪烁着盈盈的动人光芒。可是现在,她的眼里除了疲惫, 再没有任何其他。   看到林蔓,崔蘅芝略吃了一惊。   有人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厉声厉气的说话声从门外传进来:“有话快点说,只给你们十分钟时间。”   坐在桌子一边, 崔蘅芝拉住了林蔓的手:“小蔓, 你怎么来了?“   刘中华从旁插话道:“这次能进来,可多亏了她!”   崔蘅芝看了一眼刘中华,转过头来, 目光又回到林蔓的身上。她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真是难料, 本来想你高叔叔这次出差回去后,调你进厂委, 哪成想……”   讲着讲着,崔蘅芝呜咽了一声,捂住了嘴, 艰难地说不出半个字。   刘中华焦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高厂长他?”   林蔓也急着劝崔蘅芝:“是啊!高婶,时间有限, 我们进来一次不容易。高叔叔有什么事要交代我们吗?”   崔蘅芝勉强平缓呼吸道:“内情的事太复杂了,你们也不需要知道。三五年内,我们都回不去了。”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刘中华心里咯噔一下,试探地问道:“难道,高厂长会被撤……”   崔蘅芝摇了下头:“还没有到这个程度。我们只是,三五年内回不去了。”   林蔓和刘中华面面相觑。他们都不明白崔蘅芝的意思。都到眼下程度了,仍是不会被撤职。既然不会被撤职,却还是回不了五钢厂。并且,还是三五年回不去。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崔蘅芝解释道:“毅生和他们谈妥了条件。对于他的事情,外界会绝对保密。”   刘中华道:“这事怎么保密?厂委已经乱套了,他们都以为高厂长失联,出了大事。”   崔蘅芝道:“很快会有人通知他们,毅生他是突发急病,所以才没有及时通知他们。之后的日子里,毅生会一直留着这里疗养。”   “这么说,暂时不会有人接替高叔的位子?”林蔓估计高毅生和上面的谈妥的结果,应就是保留高毅生厂长的位子。待到将来形势调转回来后,他指不定还能回来。   崔蘅芝点了下头道:“没错,这三五年里,五钢厂厂长的位子会一直空着。”   “那厂里的工作怎么办?”刘中华问道。起先听见高毅生的事会保密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他的职位还能保下来。可是再往下一想,他又是一个头有两个大。厂长不在,厂里的一大摊子工作可怎么办?   崔蘅芝对刘中华道:“厂里的工作,以后就要靠你了。”   “我?我怎么能?”刘中华心里明镜似的。高毅生但凡在,他手里就有权力。可高毅生但凡不在,他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林蔓眼前一亮,猛然明白了高毅生的意思:“除了我们,其他人可都不知道高叔现在的境况。既然高叔在疗养,那么刘秘书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代高叔处理一些厂里的事务。”   崔蘅芝继续对刘中华说道:“小蔓说的没错,毅生就是这个意思。还有,厂里后面的工作该怎么做,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把毅生的指示传达给你。你要想办法推行下去。而厂里的情况,你也要定期做好报告,也一样会有人来问你要。”   刘中华道:“厂里有很多事都需要高厂长的签字和私章。这事可怎么办?”   崔蘅芝掏出一枚印章,推到刘中华面前:“以后他的章就托给你保管了。至于签字,之后会有人来通知你们,凡是需要厂长签字生效的文件,以后都改成由你手里毅生的私章,以及副厂长和吴主席的签名代替。”   林蔓心里暗道:照这样看,以后高毅生的权力分成了三份。刘中华,工会主席吴忠还有副厂长。日后厂里无论大小事务,全都由这三人做主。刘中华要想推行高毅生的指示,就势必要抗衡吴忠和副厂长。   时间到了,门外有人厉声催促。   崔蘅芝不得不马上出门。   林蔓和刘中华送崔蘅芝到门前。崔蘅芝回过头,对刘中华又补充道:“刘秘书,毅生还有交代,以后厂里要是有什么事处理不了,你就跟小蔓商量一下。”   刘中华点了下头:“好的,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想法完成高厂长的指示。”   崔蘅芝又道:“还有,如果上面有什么事下来,你顶不住,那你就去找市政厅的徐秘书。”   刘中华表示记下了崔蘅芝的话。   崔蘅芝被人带走了。   之后,林蔓和刘中华也被人带出了疗养院。   从疗养院出来,车子径直开到了C市的火车站。   拿着蝰蛇安排人买好的软卧车票,林蔓和刘中华登上了回江城的火车。   在火车上,林蔓和刘中华聊起厂里的事。   “回去后,我想办法把你调进厂委吧!”刘中华急需一个帮手。他自知凭他一人推行高厂长的指示恐怕会遇到许多困难。厂委里,工会吴主席倒还可以,可是副厂长就很不好说了。万一将来有新的书记下来,难保他也会插进来。到时候,他一对三,一旦起了分歧,他简直是孤立无援。   “不行,我还不能进厂委。”林蔓斩钉截铁地回道。   刘中华不解:“为什么?过去你不是一直想进厂委吗?”   林蔓的心底一直隐藏着一个疑问。邓萍于那个时候陷害她丢了私章,真只是个巧合?她不是一个相信巧合的人。她隐隐感到,这件事里有蹊跷。她依稀觉得,一定有人把高毅生的事告诉给了邓萍。   那么这个人是谁?这个人一定身居高位,否则不会知道这样机密的事。难道是监察委员会蒋主任?林蔓觉得蒋主任的可能性也不大。他虽然有一定的权力,但是他的级别却并不算高。大家对他忌惮无非是因为他职位的名称里有“监察”两字。以他的级别,是不可能知道这样大的事情的。   除了蒋主任,那个人还可能是谁?难道是邓思民?林蔓觉得更不可能,邓思民是一个X人。对于地方间的派系争斗根本没有兴趣,也没有参与的必要。   排除了这两个人,林蔓将怀疑的目光移回了五钢厂。   她突然想到,高毅生去开会之前的几天,并不算一切如常。起码,九姐的事情就有些反常了。若是有人留心了这事,再加上之后高毅生突然失联,那么他自然而然会联想到高毅生出事。   越往下推测,林蔓越觉得距离真相越近。   忽然间,林蔓有了一个大胆的联想。   其实,也很有可能是厂里的一个人举报或陷害了高毅生。要不然,他怎么那么肯定高毅生会出事,回不来?   尽管,高毅生是因为站错了队而落难。但是,即便要处理他,也要先定他的罪啊!高毅生一向行事谨慎,滴水不漏,旁人根本很难抓到他的把柄。除非,一个出卖他的人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林蔓把她的推测讲给刘中华。   刘中华听过以后,赞同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是有道理。这次的事情太突然了,不管是我,还是高厂长,事先都没有发觉到一点预兆。”   林蔓道:“回去以后,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和你一起去过C市。”   刘中华道:“你想怎么样?”   林蔓道:“除非我查出这个人,否则我不能进厂委。”   刘中华道:“你担心这个人会对你不利?”   林蔓道:“很明显,这个人现在暗处,高叔叔和你在明处。他要对付你们,当然很容易了。”   刘中华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现在你知道他的存在了,那么就可以同样留在暗处把他找出来。”   林蔓笑道:“没错,不是有句俗语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我不留在外面,怎么做那只站在最后的黄雀?”   刘中华同意了林蔓的看法。之后的路上,他们又商量了一些别的事情。刘中华决定回去以后,继续装作对高毅生的事不知情,只等着上面传来高毅生生病疗养的消息。林蔓则决定回去以后,还是当她供应科的普通科员。她打算还是照着原定计划,当副科长,直至当科长。   火车到达江城后,林蔓和刘中华一起乘车去码头,再搭轮渡到江北。   未免惹人怀疑,轮渡在江南码头靠岸后,林蔓和刘中华便各走各的路,一个往仿苏楼走去,一个直奔厂区。   五钢厂里,除了厂委的人以外,并没有人知道高毅生失联的事。   整个五钢厂的运行,皆一切如常。   林蔓和刘中华回江城后的第三天,C市有人打电话通知五钢厂,说是高毅生得了急病,正在该市的疗养院疗养。接着,又过了几日,省城相关部门下发了一纸通知,要求五钢厂以后的事务,凡是需要厂长签字决定的地方,皆改由握有高毅生私章的刘秘书、工会主席吴忠还有副厂长来代替。   随着文件的陆续下发,厂委里的混乱渐渐平息了下来。   另一边厢,林蔓请假以后,终日留在家里,陪着陈院长闲话家常,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转眼间,陈院长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陈院长离开的前一天傍晚,林蔓和秦峰决定好好烧一桌饭菜,一来算是庆祝陈院长康复,二来算是为陈院长送行。   林蔓站在厨房里炒菜。菜炒到一半,煤气突然没气了。秦峰不得不扛着煤气罐下楼,紧赶慢赶地去附近的气站换煤气瓶。   秦峰离开后,林蔓和陈院长边站在厨房里切菜摘菜。两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了许久,秦峰都还没有回来。   林蔓觉得奇怪:“秦峰怎么去了那么久?”   陈院长也觉得奇怪,望向窗外。   倏地,窗外忽然亮起一团火苗,紧接着跟了一声巨响。   指着窗外,陈院长愕地惊呼道:“不好了,气站那边发生爆炸了。” 第231章 清净寺 (上) 三更   煤气站的方向火光冲天。   林蔓和陈院长急忙冲出门, 朝着气站的方向跑过去。   有不少人从火光的方向跑来。大家显然都被吓到了,脸上写满了惊惧。   “出什么事了?”林蔓拉住了一个包头巾的大婶问道。   大婶回道:“有个煤气罐爆炸了。”   陈院长跑在林蔓身后。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问大婶道:“有人受伤吗?”   “大火一下子起来了,我哪儿……”   大婶话未说完,林蔓就看见秦峰从远处走来。同一时间, 林蔓和陈院长都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林蔓向秦峰招了下手。   秦峰快跑了几步到林蔓跟前:“有一个新换的煤气罐突然爆炸了。”   陈院长担心有人遭到不幸,又问了秦峰一遍:“有人受伤吗?”   秦峰道:“还好没有,那个煤气罐爆炸的时候, 恰巧旁边没有人。”   林蔓听的心里一阵后怕, 感慨道:“幸亏你没有拿那个出事的煤气罐。”   秦峰回望身后的火光:“我还真是差一点就拿了那瓶煤气罐。”   保安队已经有人赶到。他们将围观的人驱离出爆炸现场,让大家同大火保持距离。   大火才烧了一会儿的功夫,气站附近地上的冰雪就开始融化了, 露出了地上本来的黑色。   “今天换煤气罐的人很多吗?”林蔓想起秦峰刚刚去换煤气罐, 足足走了近一个小时。平常时候,秦峰去换煤气罐, 最多只要二十分钟。   秦峰道:“还可以,在我前面排队的人顶多五六个人。”   林蔓问道:“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秦峰道:“我本来早就换好了。但是碰巧有一个婆婆来换煤气罐,她搬不动罐子, 想让我帮忙。”   林蔓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等着帮她扛煤气罐, 所以耽误了时间?”   秦峰叹气道:“唉!结果她排队到前面换煤气罐,没想到气站的煤气罐都被领光了。她急得快哭了, 我就想着,干脆把我的煤气罐给她,改带你们去江南的国营饭店吃饭。那个婆婆家离得远, 我想骑自行车把她送去。可谁成想,我刚走出去没多远,煤气罐就爆炸了。”   陈院长道:“那个婆婆一定吓坏了吧?”   秦峰道:“可不是么!幸亏她想起来要去供销社买东西,也走得远了,要不然……”   秦峰和陈院长说话的时候,林蔓望向围在火光前的人群。尽管保安队的人让人群尽量离火光远一些。可架不住大家都好奇心胜,每个人都想知道火烧得多大了,以及里面到底有没有烧到人。结果,人越聚越多。   在围观的人群中,林蔓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向阳站在人群里,同其他人一样,向着越烧越旺的大火张望。   “奇怪,他怎么在这里?”林蔓感到奇怪。宋向阳住在平房区,工作在一车间。无论是从厂区出来,还是要去厂区,他都不会从这个气站经过。就算是要换煤气罐又或是去供销社,他也都应该朝另一个方向去才对。   “今天家里烧不了饭了。我们去江南的国营饭店吧!”秦峰对林蔓说道。   秦峰说的话打断了林蔓的思路。   林蔓回过了神道:“要不然,我们也可以去食堂。今天晚上许大娘值班,我可以拜托她帮我们弄几样小菜。”   “还是去食堂随便吃下好了。明早要赶火车,我还是想早点休息。”陈院长不愿多麻烦林蔓和秦峰,欣然采纳了林蔓的建议。   晚上的食堂和中午的食堂有天壤之别。   中午的食堂总是人满为患,每个人点菜都像抢菜一样。个个迫不及待地指着菜盘要菜,少有犹豫。因为一旦犹豫,菜可就没了。   而晚上的食堂呢!则没有几个人会来吃饭。偌大的食堂大厅里,桌子大多是空的。偶尔有人来点菜,也多是打在饭盒里,径直带回家。   择了一个靠暖气的舒服桌子,林蔓、秦峰和陈院长相继坐下。   小菜盛在饭盒里,摆在桌上。林蔓、秦峰和陈院长的手边各有一个茶缸。林蔓和秦峰的茶缸里装的是酒。陈院长不能喝酒,茶缸里装的是白开水。   明亮的灯光下,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他们说话的时候比吃饭的时候多。谈着谈着,三人的话题集中在了秦峰小时候。对于这一话题,林蔓爱问,陈院长爱说,唯有秦峰不大想提。于是每次林蔓和陈院长说到这上面时,他便静静地坐在一旁,只轻笑地听着。   夹了一口菜入嘴,陈院长笑道:“刚才秦峰那么久没回来。我差点以为以前的那种怪事又要来了呢!”   想起陈院长之前也提过秦峰小时候有不少怪事,林蔓感兴趣地追问:“什么怪事?”   陈院长道:“我们院里的孩子们,总喜欢聚在一起玩捉迷藏。每次玩这个游戏,秦峰都是最难找的一个。”   林蔓道:“他总能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陈院长道:“不止,他每次一藏就是几天。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院里的人都急坏了,到处找他,就怕他出意外。可谁成想,没过了几天,他自己回来了。我们问他这些天去了哪里,他每次都是摇头,怎么都不说。后来,一玩捉迷藏,他又会消失几天。之后,他再自己出来。久而久之,我们都习惯了。”   林蔓好奇地问秦峰:“你躲了那么多天,吃饭怎么办?”   秦峰笑而不语。   陈院长替秦峰回答道:“我们估计这孩子机灵,自己会跑去厨房弄吃的。”   讲到秦峰的趣事时,陈院长的嘴角总是挂着由衷的笑容,眼中炯炯有光。单凭她现在提起秦峰时候的神色,林蔓就可以想像,在秦峰小的时候,陈院长一定非常的疼爱他。想来,也正是她对秦峰这样一份真诚的关心,才换来秦峰现今对她的回报吧!   末了,饭菜都吃完了。   林蔓将空饭盒摞在一起,打算在水房冲干净后,再带回家。秦峰和陈院长帮着她一起收拾。三人一起走进隔壁幽暗的水房。   经过厨房时,林蔓听见有两个师傅在里面争吵。   “这菜量肯定不对,是不是谁偷盛了?”   “不可能,我一下午都在,没看见有人碰过这些菜。”   蓦地,对秦峰偷进厨房弄吃的事,林蔓心里产生了一个疑点。   她问陈院长道:“对了,秦峰偷进厨房吃饭,你们一次都没抓到他?”   陈院长摇了下头:“没有,所以我说他机灵着呢!”   林蔓转过头来问秦峰:“你真进厨房偷菜吃了?”   远处走来保安队的分队长,秦峰来不及回答林蔓的问题,走向分队长,向他询问火灾的情况。   林蔓继续问陈院长:“秦峰会不会就躲在厨房附近,你们都找过了吗?也没找到?”   陈院长摇了下头:“我们都找过了,一次都没有。”   林蔓道:“他是一日三餐都会出来吃,还是只吃一顿。”   林蔓觉得难以置信,要是三餐都吃的话,没道理一个孩子往厨房跑了那么多次,厨房里的人还都抓不到现形。   陈院长道:“这个嘛!我们就不清楚了。”   林蔓讶异道:“怎么可能不清楚。什么时候吃的少了,那么多年那么多次,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吧?”   陈院长道:“你别说,还真就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厨房里的吃食,根本看不出少了。”   林蔓愈发糊涂:“既然这样,你怎么确定秦峰偷进厨房吃东西。”   陈院长道:“你想啊,按常理推算,秦峰一个孩子,哪儿能藏好几天,一点东西也不吃。每次他回来,脸色都好的不得了,一点也没有饿到的样子。他要不是吃了厨房里的东西,还能吃了什么?”   说完后,许是陈院长也觉得事情中有难以解释通的漏洞。于是,她又再补充道:“兴许,是秦峰吃得少,所以我们才没发现吧!”   陈院长最后补充的话,让林蔓更感到疑惑了。   秦峰一个男孩子,那时候正是长身体能吃的年纪,怎么可能每天只吃少得看不出来的饭量。除非……   林蔓又有了一个推测,秦峰八成是偷偷跑出孤儿院了吧!   第二天一早,林蔓和秦峰送陈院长去火车站。   陈院长的儿子请假从三线赶到江城。因为假期有限,他连在江城多逗留半天的时间都没有。下火车后,他便在站台上等陈院长,打算一接到陈院长,就直接再坐上回三线的火车。   陈院长跟着儿子上火车了。   林蔓和秦峰目送着陈院长的火车远去。   当火车消失在轨道尽头,秦峰才转身回头,向站台外走去。   “陈院长说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捉迷藏的时候,你藏哪里了?你真的每天偷偷去厨房吃饭?”林蔓对秦峰捉迷藏的事有疑问,她决定还是向当事人直截了当地讨要答案。   秦峰漫不经心地笑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要不是陈院长提,我都快忘的差不多了。”   “你真的都忘了?”林蔓对秦峰的回答将信将疑。童年和少年时代的事,真就能忘的一干二净?   说话间,秦峰和林蔓走出了站台,站在了火车站对面的公交站牌下。秦峰要去上班,他等往公安局去的公共汽车。林蔓要回江北,她等往码头去的公共汽车。   “真的!”秦峰回道,他看林蔓的眼中尽是真挚,语气中没有掺杂一丝虚假。   秦峰等的车子到站了。他来不及与林蔓多言,急着跳上了车。   林蔓站在车下,冲上面的秦峰挥了下手。秦峰挤在人堆里,亦冲她温暖地回笑了一下。   秦峰的车子开走了,林蔓继续等她那辆去码头的车子。   车子许久没来,林蔓越等越觉得不耐烦。她偶一转身,仰头看见一堵明黄色的墙。她忽然想起,眼前的寺庙不就是朱明辉曾经很感兴趣的清净寺嘛!   “林蔓!”   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林蔓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辆挂白底黑字牌的轿车缓缓停靠路边,安景明开门下车,走到了林蔓的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32章 清净寺(下)一更   看林蔓的手上没有行李, 安景明又回望了一眼对面的火车站。转回头来,他对林蔓说道:“怎么,今天来车站送人?”   林蔓轻轻点了下头。   越过安景明的肩头,她望向公共汽车开来的方向。一辆车子驶来,仍不是她乘的那一辆。安景明的车子开走了,给靠站的公共汽车让出了地方。   安景明又道:“有时间吗?我们好久没见了, 一起吃个中饭吧!”   林蔓看了眼手表, 时间才刚过上午九点, 她忍不住轻笑:“这个时候吃中饭,早些了吧?“   安景明揉了揉头发, 笑说道:“是啊!确实好像早了些。”   下了一夜的雪早上才停。气温又下降了几度。无论是马路上, 又或是道路边, 都被白雪覆盖。放眼望去, 到处是一片耀眼的白。阳光很好, 因为是冬天,太阳即便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人也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的温热。除了冷,还是冷。蔚蓝色的天空中,连朵云都没有, 晴空万里。   一辆又一辆的公共汽车驶来, 林蔓的注意力不在驶来的车子上, 就是远远地眺望车子开来的方向。   安景明被林蔓调侃了一句,丝毫不觉得尴尬。林蔓对他爱理不理,他一点也不介意, 乐得陪着笑脸,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偶尔,林蔓也会回安景明一两句。   一辆公共汽车驶离站牌后,道路的尽头开来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吉普车停在林蔓和安景明的身边。司机开门下车,绕过车头,快步走到后车门边,打开车门。   两个中年男人相继下车。他们径直走到安景明跟前。安景明转头看见他们,轻描淡写地打了声招呼:“来了?”   两个男人对安景明很是恭敬。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操着口粗嗓子,指着另一个中年男人,对安景明介绍道:“这位就是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   安景明同两个男人说话时,林蔓走向一个穿藏蓝色棉大衣的老大爷。他头上戴着雷锋帽。同林蔓一样,他也在站牌下等了许久了。   “大爷,怎么去码头的车子到现在还没来。”林蔓留意到,刚刚有人下车时,老大爷拉住他们,似乎是向他们打听了一些事情。   老大爷急地摘下雷锋帽,撸了一把灰白交杂的头发,叹气道:“唉,他们说车子过来的路上,有一辆大卡车翻在路面上,把路都堵死了。现在那边排了四五辆去码头的车呢!一辆都开过不来。”   “照这样看,车子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林蔓暗道。   林蔓打算走到远处的另一个路口,改乘另一条线路的公共汽车去码头。倏地,就在她盘算路线时,猛然听见安景明和两个中年男人的谈话中,冒出了“监察委员会何主任”的字眼。她感兴趣地看向安景明一边,只见何主任是一个年近五十的人,鼻头和脸颊都因常年喝酒而红彤彤的。她略微留意了一下何主任的眼睛,发现他有一双倒三角眼。在同安景明说话时,他极力眯缝着眼睛,眼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可是不时的,他还是遮掩不住本性,眼中流露出刻薄又冷血的光。   安景明和两个中年男人只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中年男人似是得到了他的指示。在得到他的示意后,相继走进了路边的清净寺。清净寺大门紧闭,两个中年男人只敲了几下门,就有一个小沙弥来为他们开门,引他们进去。   安景明又回到林蔓身边:“你等的车子估计短时间内来不了了。”   林蔓道:“我知道,好像是过来的路上遇到车祸,都堵在那里了。”   “要不然,我让车子送你去码头?”安景明心知林蔓一定不同意,但是他还是想试着问问。   林蔓笑道:“你不是要请我吃中饭吗?”   安景明挑了下眉:“你同意了?”   林蔓反问道:“还是你只是随便说说?”   安景明笑道:“当然不是,不过中午前我有个会要开,你得等我一会儿。”   “这有什么,反正我到中午前也没什么事做,就等等你好了。”林蔓回答安景明时,眼角的余光瞥向另一辆停在路边的吉普车。如同之前两个中年男人乘的车子一连来了三辆。每辆车子皆是往路边一停,便立刻有人从车上下来。他们一一向安景明点头致意,之后便急匆匆地走进清净寺。   有人站在寺门前喊安景明,提醒他会议开始的时间。他忙领着林蔓一起进了清净寺。   清净寺里只有三个殿,山门殿、天王殿和大雄宝殿。   大殿的边上有排长方形的房子。房子前有廊道。房子有一排房间。有些房间上挂着“客房”“僧房”等的牌子。还有些房间上面没有牌子,大门紧闭。   站在山门殿前,林蔓好奇地问安景明:“按道理,你们不是都信仰共产主义吗?怎么进这里开会。”   安景明道:“我如果说,我们只是来讨论我dang近期的宗教政策呢?”   林蔓饶有兴趣地打量安景明。   安景明外穿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内里是肩带衔章的正装。   林蔓轻拍了一下安景明的肩,手停在衔章的位置:“你的本职工作里好像并不包含处理宗教事务吧!”   安景明勾起唇角,沉声道:“那你也该知道,有些事情,你没必要知道的太清楚。”   林蔓向安景明偏一下头,轻轻地笑了一笑:“放心吧!我只是来吃饭。对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感兴趣。”   一个警卫员从僧房处走来,对安景明耳语道:“人都到了。”   一阵冷风从旁吹来,林蔓裹紧了身上驼色呢子大衣上的黑色貂毛领。   警卫员走了,安景明转回头来,对林蔓说道:“冷了吧?”   林蔓摇了下头:“你不会让我站在这里等你吧?”   安景明笑道:“当然不会。”   说罢,安景明领着林蔓往僧房处走去。他驾轻就熟地推开一扇红门。门刚刚一开,暖和的热气就直扑门外。林蔓定睛一看房里。房里的空间不大,但一看就知道很舒服。香炉里正烧着檀香,烟气袅袅。一张罗汉椅上铺着舒适的垫子和靠枕。房间尽头的一角立了一尊佛龛。龛里供奉了一个大肚弥勒佛。   安景明道:“你在这里等我!我那边一开完会就过来。”   林蔓点了下头,走向罗汉椅。   罗汉椅中间的桌子上有一本金刚经。   林蔓拿起经书,随手翻到其中的一页开始看。   安景明走出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一个小沙弥经过门前,安景明叫住了他:“小师傅,麻烦你给里面添一壶热茶。”   小沙弥双手合在胸前,掌心相对,给安景明施了一个礼。完毕,他快步跑向有茶的房间。   林蔓看了一会儿经书,又喝了几口茶。禅房里温热的舒服,她无所事事,便倚着靠枕小憩了一会儿。   说不上睡了多久,林蔓醒来时,只见窗外天色明亮,空中飘起了雪花。   安景明仍没有回来。   林蔓百无聊赖,闲步踱出了禅房。   三个佛殿刚刚打扫完。   林蔓逛了进去,从山门殿一路逛到大雄宝殿。   时间已过了中午12点,安景明开会的房间一直没有动静,始终大门紧闭,外面站了两个警卫员。   蓦地,林蔓发现开会房间边上禅房的门开着。眼见着禅房里没有人,她便漫不经心地走了进去。   禅房里的布置同林蔓刚刚休息的禅房差不多。只是罗汉椅上的垫子不如之前的精致,香也似乎略逊于之前禅房里的。   林蔓无心禅房里的摆设,她摸着靠会议室一边的墙,贴耳上去,试着听墙壁另一边的声音。   “总之,C市那边的情况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除了五钢厂出了些意外,其他……”   由于隔了一堵墙,林蔓没法听的清楚。很多话,她都听的断断续续。   “……五钢厂的书记位子,现在还空着……”   “……先别动高毅生了,上面有人保他,闹的太过分,大家都不好看……”   “现在厂委里,我们的人是谁?就是那个提供高毅生消息的人?”安景明的声音传来。   “是……”   林蔓刚要仔细听厂委里人的名字,她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施主,你?”小沙弥奇怪林蔓怎么又进了另一个禅房。   林蔓及时转身,随口拿话搪塞道:“我看到这间房开着,就进来看看。”   小沙弥笑道:“啊!我刚刚打扫完,忘了关门。”   林蔓遗憾没听见厂委里那个人的名字。小沙弥请她回之前的房间,她未免惹人怀疑,只好痛快地出门了。   林蔓刚一出门,安景明那边的会也同时开完了。   “这里的斋菜不错,我们去吃斋菜吧!”安景明看见林蔓站在门口,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   林蔓欣然答应,跟着安景明走向斋堂。   同安景明开会的一众人分坐在斋堂里的两张圆桌前。安景明没有同他们一起。他将林蔓带进了隔壁的一个小包间。   坐下后,安景明为林蔓倒满了一杯茶:“高厂长的事,你听说了吗?”   林蔓佯作不知实情,照着上面的通报版本,回答安景明道:“嗯,听说了,好像是生了急病,现在C市的疗养院里。”   安景明道:“以后,要是碰到什么难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林蔓笑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科员,能遇到什么难事。”   安景明似有似无地笑了下。   咚咚咚~~~   外面有人敲门,安景明有些不悦,似是不喜欢被人打扰。   安景明眼中的笑意骤然没了。一下子,他整个人变得冷冰冰的。   “进来!”安景明冷冷应道。   之前两个中年男人进门,其中有一个让林蔓颇感兴趣的何主任。   何主任嘴角挂着谄媚的笑,走到安景明身边,对他附耳说道:“有件事……”   何主任说话的声音很轻,林蔓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听完了何主任的话后,安景明冷冰冰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满意地笑了一下。   许是不想冷落身边的林蔓,安景明轻声回复了何主任后,立刻转过头来对林蔓说道:“他是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   “何主任?”林蔓假作出回想的表情,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去年有一个检查团到我们厂里考察,其中就有一个监察委员会的领导。”   何主任好奇地问:“哦?那次去的人是谁?”   林蔓道:“是蒋主任。”   “是他啊?”何主任不屑地撇了下嘴。   林蔓感到奇怪,怎么提到蒋主任,何主任是这样一个表情。   同何主任一起的中年男人是个会看脸色的人。他看林蔓坐在安景明身边,怀疑她同安景明关系不浅,有意巴结。于是,他主动为林蔓解惑道:“这位女同志,你不知道何主任和蒋主任的关系。在局里,他们一向不对付。更何况,蒋主任不是我们的人,是那边……”   安景明甩了一个犀利的眼光给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马上骇地住了口。他自知差些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拉着何主任退步出门。   门再次关上了。   安景明的眼神又重新温暖起来。他柔声问林蔓道:“吃完了饭,你还有别的事吗?”   “我要回江北。”林蔓道。她问到了她想知道的事情。接下来对安景明,她又恢复了往日漫不经心的敷衍。   安景明丝毫不介意林蔓骤然态度冷淡。斋菜陆续上桌,即便林蔓对他爱理不理,但他依然乐此不彼地夹菜给林蔓,极力找寻林蔓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以求林蔓能多对他说两句话。   尽管林蔓百般推辞,但安景明还是执意送她上车。   许是道路已经清障完毕,林蔓这一次只等了不多会儿时间,就等到了一辆去码头的公共汽车。   林蔓上车后,择了最后排的一个靠窗位坐下。   安景明站在车下,看着林蔓入座,又看着林蔓乘的车子驶离路边。   车子朝前开了好一段距离,林蔓偶然回头看了一眼,意外地见到安景明并没有走,仍在朝她远离的方向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26835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33章 借势 二更   回到江北, 林蔓直奔厂区门口的收发室。   “张大爷,电话借我用一下。”林蔓拿起话筒,拨通了小红楼一个办公室的电话。   张大爷坐了大半天,走到门外抻了一个懒腰。一下子,收发室里只剩下了林蔓一个人。   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郑燕红的声音, 林蔓说道:“你记不记得去年下半年, 市里有个检查团到我们厂考察。”   郑燕红道:“搞‘X清运动’那会儿的大检查?”   林蔓道:“没错, 就是这事。当时检查团的领导有没有写过批语,或者在什么文件上签字过?”   “你稍等, 我问一下。”郑燕红捂住话筒, 冲身后人道:“去年下半年, 市里领导来检查那会儿, 有在什么文件上签过字吗?或者写批语也行。”   电话那头, 林蔓隐隐听见一声回话:“就刚到厂里的时候,他们签过一回到。其他就没有了。”   郑燕红转过头来对林蔓说道:“听见没有?他们就签了一次到。”   林蔓道:“他们签到的簿子会留档吗?”   郑燕红道:“应该会吧!这是标准程序。”   林蔓道:“今天晚上有空没有?”   不用林蔓多言,郑燕红立刻猜出了林蔓的意图:“你想看看那个签名簿?”   “嗯,”林蔓应道,又追问了郑燕红一句, “有困难吗?”   郑燕红轻笑了一声, 压低了声音对话筒道:“很方便, 我可以直接去档案室找给你。你什么时候在家?”   林蔓算了下秦峰傍晚回家,吃完饭该过了晚上7点,一切都收拾完, 再怎么也要晚九点后了。她对郑燕红说道:“晚上9点以后吧!顺便,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行!”郑燕红一口答应道:“9点以后,我来敲你家门。”   晚上,秦峰在单位累了一天,吃完饭就早早地睡下了。   林蔓关上了所有房间的灯,只留下餐桌上的一盏台灯的昏黄光亮。坐在灯下,她一面看书,一面等着郑燕红的敲门声。   咚咚咚~~~   郑燕红来了。   “这是你要的签名簿。”郑燕红进门就把签名簿掏给林蔓。   未免惹人怀疑,林蔓翻开簿子后,并没有直接找监察委员会蒋主任的签名,而是从第一页翻起,饶有兴致地一页页地看。   郑燕红冷了一路,直冲到暖气片前烘手:“你要这个做什么?”   郑燕红问的漫不经心,林蔓也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想看看那次都有谁来了。”   郑燕红看出林蔓不想多谈,便识相地不再多问。   “厂委现在怎么样?高厂长回来了吗?”林蔓有意装出不了解内情的样子。除了从刘中华口中,她也想从厂委普通职员的口中,得知他们对于高毅生“突然消失”的看法。   郑燕红神神秘秘道:“他们都说高厂长病了。不过我看,指不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是什么?”林蔓讶异郑燕红竟然看出了问题。   郑燕红若有所思,喃喃道:“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吧!就是觉得不对劲。”   林蔓松了一口气,原来郑燕红只是凭感觉认为,不过说起来,郑燕红的感觉还真是准。   林蔓又道:“其他人也像你一样吗?觉得事情有蹊跷。”   “那倒没有,”郑燕红烘完了手,走向坐在餐桌前的林蔓,“他们就是奇怪高厂长怎么突然病的那么厉害。”   终于,林蔓找到了蒋主任的签名。   郑燕红坐到林蔓面前:“对了,你就没得到什么消息吗?你和高厂长不是……”   林蔓轻叹了口气,打断了郑燕红的话道:“唉!我和高叔叔自从那次吵架后,不是疏远了嘛!”   郑燕红点了下头:“那倒是,你们吵架的事,厂委里的人都传遍了。”   林蔓暗暗地记下了蒋主任的签名后,合上签名簿,交还给了郑燕红。   外面下起了暴风雪,郑燕红不敢多留,向林蔓急急忙忙地告别。   郑燕红走后,林蔓轻声打开卧室的房门。看到秦峰睡得正熟,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在昏黄的灯下,林蔓铺开了一页信纸。略微思索了一下措辞,林蔓持黑色墨水的钢笔,以蒋主任的笔迹,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道:尊敬的监察委员会领导,我举报安忠良勾结X国特务金……   在举报信上,林蔓很小心地避过了一些情节。比如那部关键的发报机还没有找到的事。因为一旦这事传到安忠良的妻子于凤霞耳中,她势必会马上联想到写举报信的人是她。这事,除了办案人员以外,可就只有她和于凤霞知道。   为了扩大写举报信的怀疑对象,林蔓只渲染大众皆知的情节,再配以联想以及发散情节。比如,安忠良和金大夫的不良关系。又再如,她编造了安忠良曾经为金大夫提供了一些情报。情报的内容,全是林蔓从报纸上看到的信息。类似这种模棱两可的事,谁都说不准金大夫到底参与了多少。   举报信写完后,林蔓将其放进了信封里。   在信封上,林蔓在收信人名称一栏郑重其事地写道:江城市监察委员会何主任收。   第二天一早,秦峰出门以后,林蔓也紧跟着出了门。   邮局刚刚开门,林蔓便进去买了一张邮票,贴在信封右上角的方框里。她出邮局时,正赶上邮递员来收邮筒里的信件。她没有塞进邮筒,而是径直交到了邮递员手中。   “本市内信件,通常多久能到?”林蔓问道。   邮递员回道:“快的话,三天。慢的话,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厂区方向传来预示上工铃响的音乐声。   望向汹涌涌进厂区的工人大潮,林蔓恍然想起自己已有好多天没有上班了。   算着王倩倩应该回江城了,林蔓也回去上班了。   再回供应科上班,林蔓发现科里形势大变。傅玉芳一跃而起,成了王倩倩面前的红人。邓萍和王倩倩每天出双入对,关系俨然好得像闺蜜一样。有外人好奇地问科里人:“你们正副科长怎么感情这么好?”科里人都脱口而出道:“人家是姑嫂的关系,感情能不好吗?”   比起出差前,王倩倩更加疏远了林蔓。之前在工作上,王倩倩还会偶尔询问一下林蔓,两人有商有量,可是出差回来后,王倩倩一下子把林蔓手里的大单子全给了傅玉芳做。单子的大小涉及到月终年终能拿到的奖金,不可谓不重要。王倩倩现在的做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林蔓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了。甚至有人暗暗地猜测道:“我看啊,要不了多久,林蔓也会像小李一样,和她的办公位一起靠边站了。”   对于众人的冷眼和奚落,林蔓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失落。有人等着看昔日红人林蔓沮丧的模样,可谁成想这样的情景,始终没有出现。林蔓似乎特别坦然地适应了现下的处境。她默默地处理着手里的边角小单,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又一个人走回科室。每天下工铃响之后,她都会第一个走出科室。   有一天,看着林蔓一人离去的背影,有人好奇地问身边的人:“唉,你们说,林蔓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王副科长。要不然,王傅科长怎么会突然这样对她。”   站在一旁的人赞同道:“十之□□是这样。你们还记得不,之前王副科长和林蔓多好啊!”   又有人突发奇想道:“那后面王副科长会不会还要收拾她?这两天,我发现王副科长看林蔓的眼神都不对。反正啊,她就是看不惯林蔓待在科室里,一副巴不得她走的样子。”   一个人早看不惯轻易调进供应科的林蔓了。她在厂里勤勤恳恳地工作了十年,好不容易才走动上关系,进了供应科。而林蔓呢!竟然没费什么力气,也没什么背景,进厂没两年就进供应科了。她幸灾乐祸地冷哼道:“哼!现在王副科长不保她了,要调走她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别说赶她出供应科了,哪怕就是让她去当炉前工,她没说‘不’字的资格。”   供应科里的吵吵嚷嚷,林蔓都没有听见。走出厂区后,她快步回家拿篮子,又冲出门直奔供销社。今天傍晚有新到的新鲜鸡蛋。紧赶慢赶地,她总算赶在鸡蛋卖完之前,买到了鸡蛋。   拎着一篮鸡蛋,林蔓在经过煤气站时,意外地看见了秦峰。   秦峰正向气站的负责人一本正经地询问问题。他看见了林蔓,给她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站在一边再等一会儿。   问完问题后,秦峰跑到林蔓面前:“气站爆炸的案子分给我负责了。”   林蔓不解道:“怎么?难道煤气瓶不是意外爆炸?”   秦峰点了下头:“没错,经过初步调查,我们发现爆炸的煤气瓶被人动过手脚。局里怀疑这又是对岸特务搞的一次破坏行动。”   秦峰还有工作要做,没法陪林蔓回家。于是,林蔓继续拎着鸡蛋,独自踱着步子往仿苏楼的方向走。在路上,她远远地见到郑燕红。郑燕红也看见她,立刻跑向她。   “今天市里出了一件大事。”郑燕红一副刚得了大新闻的激动样。   林蔓好奇道:“什么事啊?”   郑燕红道:“监察委员会的蒋主任,刚刚被抓起来了。” 第234章 停薪留职 三更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 要凭她一人扳倒蒋主任,那根本是不现实的事。   而她要对付邓萍,蒋主任又是一个不得不想法过去的坎。   怎么办呢?挑拨两人间的关系?   这一念头只在脑中蹦出来一次,就被她彻底否定了。   她没有一个合适的途径接近蒋主任,就没法让蒋主任将她视为自己人。做不到这两点,她要想挑拨蒋主任和邓萍的关系, 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于是, 她不得不另想法子。   有什么办法, 可以干掉一个远强过自己的人。答案显而易见,她需要借另一个比那个人更厉害的势。最好, 是一个远远强过那个人的人。因为只有如此, 那个人才会被轻易地干掉。不留任何后遗症的, 被彻底地解决掉。   在认识的所有人中, 林蔓回想了一圈。思前想后, 她最终将主意打到了安忠良的身上。   那么,又如何不露痕迹地让安忠良处理蒋主任?   那次在清净寺偶遇安景明的事,带给了林蔓灵感。她决意利用蒋主任和何主任不和睦的关系。   从何主任和安景明的对话中,她得知了何主任应是安家一边的人。兴许,还是刚刚站进去的。由此来看, 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很少。   并且, 从中年男人不经意的话中, 她又得知了蒋主任并非安家一边的人。很有可能,他和高毅生一边的人,站一条线。   于是, 一个理所当然可能性出现了。   为了报复安忠良,蒋主任写了一封他勾结X国特务的举报信。   蒋主任很聪明。他不亲自处理“安忠良涉嫌勾结X国特务”的案子,而是将举报信寄给了他的死对头何主任,引何主任来处理该案。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来,若是何主任认真办了安忠良的案子,扳倒了安忠良,那么于蒋主任一边的势力来说,绝对是莫大的好处。   二来,若是何主任办了案子,但没有扳倒安忠良。安忠良势必怀恨在心,反过来收拾何主任。凭安忠良的权力,想收拾何主任,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三来,若是何主任匿下了举报安忠良的信,按下不管。那么蒋主任也就得了一个何主任的把柄。一旦将来安忠良有失势的一天,他拿出这一证据,必然就能证明何主任和安忠良有勾结。凭这个,他可以将何主任置于死地。   如此三全其美的好法子,对蒋主任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当为蒋主任想好了写举报信的理由后,林蔓提起黑色墨水的钢笔,以蒋主任的笔迹,写下了举报安忠良的信,寄送给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   郑燕红对林蔓兴致勃勃地描述道:“今天早上,蒋主任刚一上班就被带走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发脾气。”   林蔓感兴趣地问:“有说是什么罪名吗?”   郑燕红道:“好像是涉嫌勾结对岸特务。”   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林蔓和郑燕红一边说话,一边朝仿苏楼走去。秦峰晚上不在家吃饭,林蔓便请郑燕红上楼吃锅子。郑燕红憋了一肚子的八卦要讲,欣然答应了林蔓的邀请。   窗外天寒地冻,热腾腾的暖气将房间烘的温暖如夏。   白菜猪肉炖粉条的锅子烧起来后,林蔓和郑燕红坐在桌前。她们吃一会儿菜,喝几口酒。聊了一会儿闲话后,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蒋主任的身上。   “他们说蒋主任涉嫌勾结对岸特务,是怀疑调查阶段,还是已经有实证可以定罪了?”林蔓不信蒋主任勾结对岸特务,她估计这八成是有人为了处理蒋主任,而凭空捏造出来的罪名。   郑燕红道:“传出来的话是已经有实证了。可是我觉得啊!这里面的事情,蹊跷大着呢!”   郑燕红杯子里的酒空了。林蔓为她适时地满上:“哦?有什么蹊跷?”   郑燕红道:“我也是无意中,从吴主席和别人的电话里听到的情况。好像,是因为蒋主任匿名写了一封信,举报上面一个大人物勾结对岸特务。”   林蔓佯作出吃惊的表情:“真的?他举报了哪个大人物?”   郑燕红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吴主席电话里没说。反正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举报信被那个大人物知道了。蒋主任啊!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大人物没搞到,连带把自己给扯进去了。”   林蔓道:“既然是匿名举报,大人物又怎么知道举报人是蒋主任。”   郑燕红道:“有人认出了蒋主任的笔迹。”   林蔓心想,八成认出蒋主任笔迹的人是何主任。举报信落到了他的手里,他一定会找专门的人验证。稍加比对,蒋主任是举报人的事实立刻呼之欲出。   “啧啧,”郑燕红一想到蒋主任的下场,不禁感慨道:“去年他来咱们厂考察时,多威风啊!没想到,连一年都不到,他就这样倒台了。”   林蔓道:“蒋主任这事,还有谁知道?”   郑燕红道:“除了吴主席,估计也就我知道了。”   林蔓又问:“监察委员会那边呢?大家全都知道了?”   郑燕红道:“还没有,大家只知道他被带走了,但不知道是什么罪名。有些人,还以为他就是配合调查。因为过去也有过相似的事。每次要不了多久,蒋主任就跟没事人似的回来了。他们以为,这次可能也是这样。”   林蔓点了下头,这正和她的意思。暂时,她还不想邓萍知道蒋主任倒台的事。以免邓萍早做准备。   热乎乎的锅子,吃得郑燕红身上暖洋洋的。   饭后,林蔓和郑燕红又坐在沙发上喝了一会儿茶。   红茶解腻。   说完了蒋主任的事,林蔓和郑燕红又聊起了厂里的事。从供应科聊到了厂委,从厂委又聊到了她们之前待过的人事科和化验室。两人谈得起劲。不知不觉间,当郑燕红回过神来时,时间已过了12点。   郑燕红再不敢逗留,连忙起身向林蔓告别。   站在门口,林蔓看着郑燕红急匆匆地下楼。听着郑燕红的脚步声在楼底消失,她才关上了门。   这一晚,秦峰要值夜班,得早上才能回家。   洗漱完毕后,林蔓一一关上了房间里的所有灯。   黑暗中,林蔓躺上了床。屋子里热得发闷,她睡不着,便拉开了窗帘。隔着窗户,她望着夜空下随风乱舞的雪花,错觉呼吸到了外面的新鲜空气。   终于,林蔓有了困意,沉沉地睡去了。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林蔓将脑海中蒋主任的名字彻底划去。接着,邓思民的名字顶替了上来,出现在蒋主任空出来的位子上。   邓萍常常炫耀她和邓思民的感情。   她固执地认为,世上任何的人与她都会因为利益而决裂,唯有邓思民不可能。他们是打小建立起来的感情。无论发生任何事,邓思民都会选择相信她。她如果遇见难处,邓思民也一定会帮她想方设法地解决。任何人都隔阂不了她和邓思民的感情,包括王倩倩在内。   铃~~~   桌上的电话响了,邓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邓思民的声音,邓萍对话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嗯,嗯,嫂子现在挺好的,嗯,真的?嗯,那我告诉她……”   挂上电话,邓萍对王倩倩说道:“我哥说了,他下个星期会回江城办事。到时候,他应该能待上一个星期。”   王倩倩奇怪道:“他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邓萍笑道:“他刚刚打你电话,你没接。”   王倩倩恍然想起,就在片刻前,她去隔壁的后勤科办了些事。估计,就是那时候邓思民打来了电话吧!   林蔓办完了一张小单,从车间回到科室。   王倩倩叫住林蔓,让她站到桌前。   “什么事?”林蔓还要赶着补签一张单子,不情不愿地走到王倩倩面前。   王倩倩道:“剩下的工作,你都不用管了。”   林蔓脸色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倩倩冷冷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放假了。”   林蔓挑眉道:“理由呢?”   王倩倩道:“上个星期,你不是说你要照顾病人,请一个星期假吗?我现在成全你,你可以继续放假下去。”   “你是想报复我上星期不给你面子?”林蔓不客气地说道。既然王倩倩要同她撕破脸,那她也就不跟她客气了。   王倩倩道:“随你怎么说。”   说罢,王倩倩继续手边的工作,不看林蔓一眼。   林蔓道:“你打算再放我多久假?”   王倩倩道:“看情况吧!你回家好好反省检讨。什么时候,我觉得你认识到自身问题了,再考虑让你回来。”   一旁有人听见林蔓和王倩倩的对话。   一个人议论道:“林蔓这是被停薪留职了?”   另一个人紧张道:“嘘!小声点,别让她们听见!王副科长这招真绝,停薪留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还不会让上面抓到把柄。”   林蔓冷冷地看了王倩倩一会儿。同王倩倩一样,她也再没说一句话。之后,她回到办公位上,只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就离开了。   邓萍坐在一旁,看完了事情发生的全部。   待到林蔓出门,邓萍走到王倩倩身边,小声道:“你干嘛不直接调她去车间。”   原本,邓萍已经做好了打算,要直接调林蔓离开供应科。她料定王倩倩不会再保林蔓。所以,任是调林蔓去车间,还是去做炉前工,王倩倩都不会反对。   王倩倩轻笑道:“你懂什么,我让她去别的地方,那就像是放鱼入水,再也管不了她了。凭她的能力,要不了多久就能卷土重来。可是现在,我让她停薪留职,就是既能掌握她在手里,又能控制她做不了任何事。”   邓萍勾起唇角,明白道:“你是想把她生生地晾起来?”   王倩倩笑而不语。   邓萍摇了下头,对王倩倩由衷地佩服:“看来,你可比我狠!” 第235章 生日 一更   少有那么一天, 林蔓下午两点就下班了。   门岗的张大爷以为林蔓出厂办事, 冲她喊道:“小林同志, 你是去市里开会啊?”   林蔓轻笑:“不是, 放假了。”   张大爷愕然:“这又不是过节过年, 你们供应科就放假了?”   走出大门, 林蔓对张大爷挥了下手,笑说道:“就我一个人放假。从现在起, 我被停薪留职了。”   看着林蔓轻松愉悦的离去背影,张大爷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这小林同志心真大, 都停薪留职了, 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太阳正好, 林蔓不急着回家, 往仿苏楼的方向闲闲地踱着步子。   经过供销社,她想起家里烧菜用的糖没了。恰好口袋里有前日发的副食品票, 她走进供销社,用票子买了一袋白砂糖。看见柜台里有新到货的茶叶,她顺便又买了两罐。   在过去,因为工作忙碌, 家里缺了哪样东西,大多时候是秦峰去买。今天, 林蔓难得放假, 便决定自己补全家里的缺货。   一个男营业员收了林蔓递上的钱票后,扔了一包糖和两罐茶叶在柜台上。   林蔓的包里还有些空当。她把糖和茶叶罐极力地塞进去。挎包顿时变得鼓鼓囊囊。蓦地,拿最后一罐茶叶时, 林蔓又看见柜台下新到货的红壳子“中华香烟”。   五钢厂供销社里“中华香烟”的价格比江南百货公司里的价格要便宜一些,只是不经常有货。   眼看着离年底越来越近,秦峰去领导家做客,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同志,来条中华”林蔓掏出一沓大团结。   “买烟要烟丝票。”营业员冷冷道。他瞥到林蔓手里的10元大票,眼圈发红。   烟丝票都夹在工作证里。   林蔓从衣服口袋中掏出工作证。   林蔓的工作证是一个对折的小本。本面是黑色皮子的封面,罩着透明塑料膜。打开小本,左边一面写着她的姓名年龄,右边一面写着她的职务工级。之后,是数页空白的备注栏。林蔓习惯把重要的票子塞在封底的塑料膜里。   林蔓抽出烟丝票给营业员。   营业员仔细地核对她的烟丝票,点清票数。   林蔓站在一旁无所事事,便翻了几页工作证看,打发时间。   将工作证从后翻到前,林蔓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出生日期的一栏上。   林蔓的生日本是12月30日,可是为了符合她伪造出来的身份,她不得不将生日改成了红旗生产大队林蔓的生日,10月16日。   “小蔓,今天这么早下班?”华姨走进供销社,正巧看见站在柜台前的林蔓。   营业员核完了烟票,拿出柜台里的“中华”给林蔓。   林蔓一面收起中华烟,一面回华姨道:“我这段时间放假。怎么,你今天上晚班?”   若非上晚班,怎么可能下午有空来供销社买东西?   “趁着下午没事,我打算烧完晚饭再走。这不,刚要炒菜,发现酱油没了。”华姨说话间,放酱油瓶在柜台上。   营业员拿起酱油瓶,插了一个漏斗进瓶口。接着,他又转身掀开一口大缸的盖子,持长柄勺子灌酱油进瓶。   林蔓和华姨住楼上楼下。两人碰到了,就闲谈几句,一起走出供销社,携伴回家。   一路上,华姨几次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想说一些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终于,当走到葡萄架前时,华姨总算憋不住,小声劝林蔓道:“生活作风上,你应该多注意一些。现年头,万一有人在这上面整你,你身上可是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华姨的话说的没头没尾,林蔓听不明白。她不解地问:“什么生活作风问题?”   华姨继续低声道:“有人看见你深更半夜见个男人。”   林蔓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了陈大妈。整个仿苏楼里,没有一个人比她更喜欢讲人是非。   林蔓径直问道:“又是陈大妈传的?”   华姨道:“可不是她么!她说你和那个男人在楼下聊了好一会儿,两人眉来眼去,一看就是有不正当关系。咱厂的人你又不是不了解,任是谁的是非,但凡一有人说出去,要不了多久,就能传的人尽皆知。”   “放心吧!我会找机会澄清这事。”林蔓表面上不以为然,可实则心里开始有了盘算。   确实不能任由陈大妈再胡说八道下去了!林蔓心想,要是照陈大妈这样散播下去,她哪天还真说不准会载在生活作风上面。厂区里的人才不管真相不真相呢!谣言一旦说的久了,大家只会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部分。   婚外情,奸夫□□,搞破鞋……   任意一个都是能引起众人兴趣的话题。说到兴起处,不少人还会义愤填膺地啐上两口……   至于真相是什么,根本没人在意。   一听林蔓说要澄清,华姨立时问道:“怎么?陈大妈讲的事不是真的?”   林蔓斩钉截铁地回道:“那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华姨气道:“这陈大妈也太过分了,红口白牙的一张嘴,居然瞎说这种坏人名声的话!”   说话间,林蔓和华姨走上了楼,迎面正碰上陈大妈从楼上下来。陈大妈向两人打招呼。林蔓不理陈大妈,仰着头径直上楼。   陈大妈为了挽回颜面,便只对华姨打招呼。   华姨记起前日里陈大妈也污蔑过她,说她上班偷懒回家,总是利用上班时间回家做家务。可其实,她是三班倒,才会同其他人上班的时间不一样!   一想到这些,华姨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同林蔓一样,也不理睬陈大妈,直接从陈大妈的身边走上楼,看也不看陈大妈一眼。   陈大妈悻悻地下楼,嘴里忍不住嘟囔:“什么人呐!这么不讲礼貌。”   回到家后,林蔓看时间还早,便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从冰天雪地中回到温热的房间里,林蔓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她的脸颊刚一挨上枕头,就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无梦,当林蔓醒来时,窗外耀眼的阳光不见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取而代之。   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她看见闹钟上的时间已是6点。   外面的楼道里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以及大人上楼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不时的,楼上楼下传来开关门的声音。   这是下班放学的大批人马回家了。   每一天的这个时候,都是楼道里最热闹的时候。   林蔓起身走进厨房,淘米烧饭,摘菜洗菜,开始准备晚饭。   蓦地,林蔓听见楼道里传来陈大妈的说话声。   “秦同志,有些事情,我可得跟你好好反应反应。”   林蔓走到门前,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透过门缝,她看见陈大妈拦住了上楼的秦峰。   以一副为人着想的口吻,陈大妈对秦峰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还不知道林蔓同志的那些事吧?”   话到半截,陈大妈叹了口气道:“唉!你天天忙工作,连爱人在外面有人了都不知道。”   一道异样的光,在秦峰眼中一闪而过。   陈大妈以为她的话有了效用,赶忙继续添油加醋道:“前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你爱人和一个男人在门栋口亲亲我我。两人的关系,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秦峰沉了脸色,冷冷道:“晚上?有多晚?”   陈大妈道:“约莫十点十一点吧?”   秦峰又道:“你是在哪里看见他们的?”   陈大妈道:“我下楼,刚巧看见他们站在门外。”   秦峰道:“他们看见你了?”   陈大妈道:“我哪儿能让他们看见我,我都是躲在楼道里看见的。”   秦峰道:“那就是说,你最近也是站在二楼的楼道里往下看?”   “秦同志,怎么你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我可都是亲眼看见的事实,一点也没骗你。你就算要审,也该回去审你爱人吧!”陈大妈依稀觉得秦峰的语气不大对劲。   不理会陈大妈的解释,秦峰又道:“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站在二楼的楼道往下看吧?因为这是你能站的最近,而又不被楼下人发现的地方。”   陈大妈点了下头,肯定道:“没错。”   秦峰道:“从二楼到楼底,怎么也要四五米的距离。隔着这段距离,你也能听清他们说的话?”   陈大妈又用力地点了下头:“当然了,两人亲热着呢!”   秦峰的脸色愈发阴沉,陈大妈有些怕了,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秦峰道:“那他们说什么了?”   陈大妈猛地一怔,卡了下壳道:“反,反正就是说话呗!”   那夜风大,陈妈其实并没有听见林蔓和邓思民的对话。因此秦峰一冷不防地问她细节,她立时不自觉地虚了心,编不出话来。   秦峰道:“你根本没听见他们说话吧?”   陈大妈不愿被就此拆穿,强辩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站在一起,能谈什么好话。”   秦峰道:“他们站得多近?”   “很……”陈大妈话一出口,猝不妨被秦峰眼中的犀利光芒所骇。顷刻间,现编好的胡言乱语,她吓得一句都说不出口。她顿了一顿道:“反正,两人隔的不远,三四步路吧!”   秦峰反问道:“三四步路有三四米吧?这样的关系就算亲热了?”   越是往下说去,陈大妈发现秦峰的态度就离她所想的越来越远。她不禁气道:“我说秦峰同志啊!这种事情,我能瞎说吗?我提醒你,还不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受你爱人的骗。被带了……”   秦峰懒得再理陈大妈,拨开了她的阻拦上楼。   当走到楼上,秦峰转身回头,警告陈大妈道:“以后我不想再听见你胡编乱造类似的谣言。”   眼见着秦峰站到门前,林蔓为他打开了门。   见到林蔓,秦峰的脸色又好了起来。他的嘴角照旧挂着温暖的笑。看林蔓时,他的眼中闪着深情的光。   “那个陈大妈早晚是个问题。”秦峰摘下头上戴的大檐帽,脱下军绿色的大衣。   林蔓从秦峰手中接过他的大衣,抖落上面浮着的一层雪花:“放心吧!我有办法处理。”   秦峰提醒林蔓道:“有些事情,就算我不信,可架不住好事的人愿意相信。传的久了,难保不会有人以为那是真的。”   林蔓单手环住秦峰脖颈,仰头问他:“对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话?”   秦峰轻笑,勾起食指轻划了下林蔓的鼻尖:“因为,凭我对你的了解,以你做事的谨慎风格,要是真想做些出格的事,是绝对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林蔓略微有些失望,转过了身,不看秦峰:“我还以为你会说你相信我呢!”   秦峰从后揽住林蔓的腰,拥紧她,打趣道:“你也会在意我是不是信任你?”   林蔓笑道:“就算不在意,但听起来总归心里会挺舒服的。”   秦峰凝看林蔓,想从她盈盈的眼眸中,辨出她的话到底确实是心里话,还是言不由衷的敷衍。   从秦峰的怀里挣脱出来,林蔓继续抖落干净手里的军大衣。   “改天,我看还是要找陈大妈的领导谈一下,让他压一下她,让她以后别胡说你的闲话了。”秦峰看餐桌上有一些东西,好奇地走过去看,发现原来是一条中华香烟、两罐茶叶以及一包白砂糖。糖袋的下面压着一张工作证。他随手拿起来看。   军大衣湿了,林蔓将其摊在滚烫的暖气片上烘烤。对于秦峰关于陈大妈的担心,她不以为然道:“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啊,自有办法让她以后说的话,不会再有任何人相信。”   “你生日快到了?”秦峰看见林蔓的工作证里出生年月一栏。   “没有啊!”林蔓粗算了一下,距离十二月底还有两个多月呢!   秦峰拿工作证到林蔓面前:“还是没有,不是10月16日吗?”   林蔓恍然大悟,现下她的生日该是红旗生产大队林蔓的生日。   秦峰笑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林蔓对生日其实并不感兴趣。现年头,能会有多好的生日礼物?且不要说没有各种后世的奢侈品,恐怕就连一块像样的生日蛋糕也弄不到。   “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秦峰保证道。   林蔓看秦峰言辞恳切,不忍心再推拒他。但看秦峰又一副真能弄到一切的自信样,她又忍不住刁难他一下。   “我啊,”林蔓略想了一下,笑说道:“想看烟火。而且,一定要是江边的万千烟束,单放给我一个人看。”   话罢,林蔓摸到了秦峰军大衣里的工作证。她拿出工作证,翻开封面,随意打了一眼,看到秦峰出生年月的一栏,1936年6月10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个一直潜水的人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36章 凤县兄妹 二更   厨房里, 灶上饭锅里的水滚开了, 盖子被蒸汽不断地顶开, “啪啪”作响。   猛然想起灶上还烧着饭, 林蔓快步走进厨房, 拧小灶火, 掀开锅盖。   盖子刚一打开,米饭上扑起来的白沫随即沉下去了。   秦峰挽起袖子, 走进厨房,帮林蔓一起准备晚饭。林蔓摘菜, 他便站在水斗前洗菜。林蔓旺火烧锅, 他就及时地切菜下锅。   炒菜的时候, 林蔓和秦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   转眼间, 林蔓炒好了两道小菜,辣炒萝卜丝和卷心菜炒西红柿。另外, 她还抽空煲了一锅汤,紫菜鸡蛋汤里汆上数个鲜肉丸子,咸鲜开胃。   饭菜陆续上桌。   坐在桌前,林蔓和秦峰各捧起一碗白饭, 刚刚要吃,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秦公安, 你们局刚刚打电话来, 让你马上回去。”张大爷急切地喊道。   由于工作性质特殊,秦峰搬到五钢厂区时,第一天便同就近的门岗处打好了招呼。一旦公安局里有电话找他, 麻烦他们立刻通知他。   秦峰立刻放下筷子,披上大衣出门。   林蔓为秦峰戴上帽子,看着他下楼,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底。   像这夜一样的紧急情况,林蔓过去曾碰到过不止一次。   有的时候,秦峰刚刚下了夜班回家,公安局那边来了一通电话,他立刻二话不说地离开。有的时候,他睡到半夜,一连串“咚咚咚”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尽管睡得正熟,但他还是不得不火速从床上爬起来。连大衣都来不及披,他拎上外套和帽子就小跑着出门。   站在窗前,林蔓看着秦峰骑车消失在葡萄架前的阴影里。   葡萄架的附近没有路灯。周遭黑乎乎一片,任何的人一过了那里,便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秦峰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自顾自地吃完了晚饭,林蔓洗涮干净了碗筷,又给剩下的汤菜盖上盖子。   收拾完一切后,林蔓无意中瞥见墙上挂的日历。   这天是星期四,正是扫盲班上课的日子。   林蔓无所事事,便想着干脆去学习班看看。   算起来,从扫盲班开课以来,班上的学员已经换了几茬。随着有越来越多班上的学员通过了五钢厂的入职考试,学习班的名声也随之越来越大。渐渐的,班上的学员不再仅限于女人,甚至还有文化程度不高的男人主动报名。   披上大衣,戴上黑色貂帽,林蔓手持一个银色的手电筒,冒着风雪走出了仿苏楼。   手电筒的耀白光束为林蔓照亮了前路。在白亮的光线里,雪地上的沟沟坎坎被耀的一清二楚。   职工学校里,只有学习班的教室里还亮着灯。   站在教室外,林蔓透过后门的窗子往里看,教室里坐满了人。有不少人许是来的晚了,没能坐上桌子,便只好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过道里。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教师站在黑板前讲课。她讲的很耐心,底下的学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得聚精会神。   林蔓的目光,只在老师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的,她将视线移向认真听讲的学员们。偌大教室里的学生中,大部分的人她都不认识。   这些人里,女人多,男人少。男人多和男人坐在一起,女人多和女人坐在一起。   蓦地,林蔓的注意力被边角的一对男女所吸引。他们是少有坐在一张桌上的男女。女老师在上面讲课时,男人不时地低下头,小声地对女人讲话。看起来,好像是男人在为女人讲解。女人听男人的话时,比听台上女老师讲课时候还要认真。不时地,女人抬头看向男人。林蔓注意到,女人看男人的眼中有光。那光里有崇敬,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林蔓在心中推测道:他们应该是对新婚的小夫妻?要不,就是正在处对象。   下课了,女老师走出教室时,冲林蔓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班上一些学员认识林蔓。他们一见她站在门外,立刻向她招手,热情地唤她进门。   林蔓走进教室,马上有人为她让出了位子。   林蔓坐下后,不少人围到了她的身边,问她怎么许久没来了。   林蔓客套了几句话后,随口问众人道:“最近是不是又来了不少人。我看好多人都是新面孔。”   有人主动回道:“为了赶明年年初的入职考试,入冬以后,确实又有不少人插班进来。”   林蔓关心地问道:“那些人临时插班进来,功课能跟得上么?要不然我去打声招呼,让学校安排老师给他们补课。”   边上一个农妇朗声道:“老师已经安排啦!补课的时间定在星期五晚上。”   之前林蔓留意的一对男女走出教室又回来。回到教室时,他们的手里各多出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   林蔓朝男女努了下嘴,随口问道:“他们也是新插班进来的?”   众人点头,有人回道:“你是说张秀华和李槐?他们上个星期刚刚插班进来。”   林蔓回想起课堂上所见。   李槐并不像不懂老师黑板上所讲。恰恰相反,李槐还给张秀华讲解板书上的内容。   林蔓感到不解,好奇地问道:“我看李槐还给张秀华解释老师讲的课,他是不是本身有点文化?”   一人回道:“李槐早进厂了。他来这里上课,全是为了陪张秀华,怕她听不懂,跟不上课。”   林蔓点头道:“照这么看,他们小夫妻感情还挺不错的。”   众人嗤地笑出了声。   有人忍不住纠正林蔓道:“他们兄妹,不是夫妻。”   林蔓讶异道:“兄妹?你们不是说他们一个姓李,一个姓张?”   之前的人继续回道:“他们是同母异父,所以姓不一样。他们兄妹的感情可好了。”   又有一个人从旁插话道:“他们刚来的时候,我们也差些弄错了,以为他们是小夫妻,差点没闹出大笑话。”   最先回答林蔓问题的人,拼命点头道:“是啊!你可不知道,因为这事,李槐差些没跟人打起来。”   “为什么事?”林蔓道。   下一节课的时间到了,众人纷纷散去。一个人抓紧时间回答林蔓道:“嗨,就是大家还不知道情况的时候,一个人喊张秀华是李槐的小媳妇,李槐气了,抡起拳头就砸了过去。”   女老师又走进教室。   未免影响上课,林蔓快步走出教室。   在接下来的课里,林蔓依旧站在门后,透过门上的窗户往教室里看。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张秀华和李槐的身上。同上一节课一样,李槐依然为张秀华不厌其烦地讲解黑板上的内容。张秀华看李槐的眼神始终不变。眼光中透着一股子的憧憬和孺慕。   任是一个不知情的外人看起来,都会觉得张秀华和李槐是对恩爱的小夫妻。   而若是知道情况的外人,都会赞叹张秀华和李槐实在是对感情很好的兄妹。   不知不觉间,又一堂课结束了。   女老师走出教室后,学员们纷纷收拾东西,紧跟在老师身后,也走出了教室。   佯作同路,林蔓走出教学楼后,追上了张秀华和李槐。   张秀华和李槐都听说过林蔓是学习班的创办者。林蔓同他们说话,他们回应得很热情。许是他们性格原就非常开朗,没多聊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和林蔓便熟络了。   “你们是哪里人?”林蔓问道。   李槐回道:“我们是凤县人。你听说过凤县豆干吗?那就是我们凤县的特产。”   “凤县豆干?”林蔓眼前一亮,“我听说过。那种豆干是不是最好要自己手工做,机器量产出来的豆干,怎么都比不过自家做出来的。”   张秀华点头道:“没错,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是自己在家做。”   “这种豆干的做法,你们能教给我吗?我挺想试试自己在家做豆干的。”林蔓诚心地请求道。   李槐爽快答应道:“行!改天我们教给你。”   林蔓轻笑:“要不然,这个星期你们就来我家教我吧!”   话罢,林蔓对张秀华补充了一句道:“你一定跟你哥一起来。我有几件不合身的新衣服,从来没穿过,你来试一试。要是合适的话,你就拿回去穿。”   张秀华难为情道:“这,这怎么好意思,我哪儿能白要你衣服。”   林蔓笑道:“你怎么算白拿?你和你哥不是教我做豆干吗?衣服就当我付的学费好了。”   眼见着林蔓盛意拳拳,李槐和张秀华实在推却不过,只好答应了下来。于是临别前,他们定好了星期天上午到林蔓家的时间。   星期天的天气非常好,阳光灿烂得刺眼,正是晒床褥、晒被子的好日子。   起床后,林蔓和秦峰抱着被子下楼,将被子晾晒在葡萄架下的晾绳上。   一入冬天,葡萄架里的青藤绿蔓全不见了踪影。所谓的葡萄架只剩下空荡荡的几根竹竿。被子晾在下面,少了些许遮阴,倒是能更多地接受到阳光的照耀。   晾完被子后,林蔓和秦峰就回家了。上楼时,他们碰见了好几个下楼的邻居。他们有的也是抱着被子下楼,也有人抱着一大袋山芋干下楼晾晒。其中,要数陈大妈跑得最勤。一会儿,她捧着床被下楼。一会,她拖着一袋地瓜下楼。林蔓偶尔下楼倒垃圾,又撞到了一次陈大妈。这一次,她是拎了一麻袋的辣椒去车棚晾干。跑上跑下,陈大妈忙得不亦乐乎。   李槐和张秀华上楼时,恰巧撞上陈大妈下楼。   一见李槐和张秀华说说笑笑,陈大妈好奇心起,八卦地问道:“呦,你们来找谁?”   李槐道:“我们来找林蔓,她是住在这里楼上不?”   陈大妈回身指了一下:“就在三楼。”   话罢,陈大妈继续将兴趣集中在李槐和张秀华身上。她继续问道:“你们是……”   陈大妈想问李槐和张秀华的关系。可冷不防地,林蔓自楼上的一句喊声,打断了陈大妈的问话。   “李槐,张秀华,你们来了?”林蔓下楼迎接道。   李槐和张秀华从陈大妈身边走过,跟着林蔓上楼。   回望李槐和张秀华的背影,陈大妈暗暗地断定道:“看来,他们是一对小夫妻了。要不然,哪儿能那么亲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远子乖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37章 双子座(上)三更   凤县豆干的做法不难, 却很麻烦。全部的流程下来, 耗时需要两三个钟头。   借着做豆干的当儿, 林蔓将李槐和张秀华的背景做了一番透彻的了解。   照着李槐的教导, 林蔓先将老豆腐切块:“你们家就你们兄妹两人?”   李槐道:“不止, 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秀华下面还有三个弟弟。”   林蔓笑道:“看来你是个大家庭啊!”   说话间,林蔓倒油入锅。她开旺了火, 等着油温升高。   张秀华道:“其实算还好吧!村里有不少人家里比我们家口子多。”   油温到了,林蔓不缓不慢地放一个个豆腐进油里:“你们家里就你们两个出来了?”   李槐道:“不, 都出来了。刚开始是俺大哥招工进了厂。后来, 他立足之后, 慢慢带我们一家都来了。秀华是最后一个。”   “这么说, 你们一家人现在都在五钢厂?”林蔓感到意外地惊喜。她心知后面的事情,李槐和张秀华家的人越多, 闹出来的事的效果就越是好。要是张李两家有十几号人,甚至二十号人在五钢厂,那折腾起来,简直就是事半功倍。   李槐自豪道:“那可不是么!我们一家二十号人现在都进厂了。”   方形的豆腐在油里炸得两面金黄。林蔓将其一个个地夹出来, 沥干皮面上的油。   张秀华给了林蔓一张卤味的清单。豆干到底能不能好吃,关键全在卤料的单子上。依照单子所示, 林蔓放相应的香料进锅。旋开大火, 当锅里的水花滚开时,阵阵浓郁的香料味亦从锅里飘出来了。   放炸好的豆干进卤水时,林蔓又问李槐:“你成家了吗?”   李槐害羞道:“早成了, 已经是早三五年前的事了。”   林蔓笑道:“你媳妇一定很贤惠吧?”   李槐挠了下头,谦虚道:“嗨,都是乡里的人,哪有什么特别贤惠。反正,也就是那样呗!”   林蔓好奇地问:“你媳妇有什么拿手菜么?”   张秀华从旁插话道:“俺嫂子的豆豉酱特别好吃。”   林蔓眼前一亮:“真的?”   一看林蔓对豆豉酱表现出极大兴趣,李槐立刻主动提出道:“要不然,改天我送你一些尝尝?”   林蔓笑而不语,故意避过李槐的提议不答。   豆腐干在卤汁里反复地汆烫。   两个小时过去了,豆腐干终于彻底入味。   林蔓将锅里的豆干又一一夹出、沥干。   到这里,凤县豆干就算大功告成了。   为感谢李槐和张秀华分享的豆干的做法,林蔓送了好几件没穿过的衣服给张秀华。   蓝白条纹的海魂衫,卡其布的黑色长裤,的确良的格子衬衫……   在过去,张秀华穿过的最好衣服是县里买来的花布衣服。对于她而言,每一件林蔓送她的衣服都是过去她想都不敢想的时髦货。   “这些衣服真都送我了?”张秀华不可置信道。   林蔓不以为意地点了下头:“我穿这些衣服不合身,放在柜子里怪浪费的,还不如都送给你呢!”   张秀华不好意思,推却了两次。林蔓再三让张秀华收下。张秀华实在推却不过,便欣然收下了林蔓的好意。   收下了林蔓送的衣服,张秀华和李槐再不好意思逗留下去。他们主动起身向林蔓告别。   送他们到门口时,林蔓随口问李槐道:“你媳妇也在厂里上班?”   李槐道:“她文化不行,参加了几次入职考试都没及格。”   林蔓道:“那她现在留在家里了?“   李槐点头道:“嗯,刚好我们孩子还小,就索性让她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好了。至于工作的事嘛!等孩子大些了再说。”   林蔓道:“既然这样,那过两天麻烦你媳妇送点豆豉酱来吧!我想向她请教一下,那个酱到底是什么做法。”   “行!这事你放心,我明早就让她给你送来。”李槐爽快地答应道。   送李槐和张秀华出门时,正巧陈大妈回家,刚刚打开了房门。眼见着林蔓送客出门,她不禁转身回头,好奇地看向李槐和张秀华。   李槐和张秀华下楼了。   下楼时,兄妹两人同来时一样有说有笑。他们的说笑声,一直蔓延到了楼下。直到他们走出门栋,两人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哎呦,这对小夫妻感情真不错。”陈大妈抻着脖子向楼下张望。   听到了陈大妈的感慨,林蔓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砰!   林蔓回屋关上了房门。   秦峰走进厨房,好奇地尝了口林蔓做了一上午的豆干。   倚着厨房的门框,林蔓笑问秦峰:“味道怎么样?”   吃完了一块豆干,秦峰道:“好像,没有你以前做的好吃。”   林蔓曾在家里做过豆干。   秦峰深深地记得,林蔓做出来的豆干要比今天的豆干更香,味道也更浓郁。   “是么?”林蔓轻笑。   秦峰勾起唇角:“你让他们来,一定是为了别的事吧?”   林蔓笑而不语。   从秦峰的手里,她接过盛豆干的碟子,也尝了一口。   “嗯,味道确实淡了些。”林蔓喃喃地念道,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李槐媳妇敲响了林蔓家的门。   热情地迎李槐媳妇进门时,林蔓瞥见对门的陈大妈悄悄探出了半个头,向她和李槐媳妇好奇地张望。   林蔓有意放高了说话的声音:“李槐没少夸你,说他运气好,才能娶到你这么个贤惠的媳妇。”   李槐媳妇涨红了脸,害羞道:“唉,他净说瞎话,你可别信他的话。”   陈大妈心中一惊:呀!这是李槐的爱人?那昨天那个张秀华是他什么人?   陈大妈顿时发现自己觉察到了一个天大的八卦。一时间,她又惊又喜。惊的事是她没想到李槐有老婆了,竟然还和别的女同志亲亲热热。喜的事是她又得知了一个劲爆的八卦消息。她迫不及待地跑出门。   楼下恰好有女人从供销社买菜回来。这些家庭妇女不急着回家烧饭。她们走到门栋碰见了,便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聊一会儿厂里的事,又聊一会儿家里的事。   陈大妈站进人群,对大家一脸神秘地说道:“昨天有一对小年轻到林蔓家做客。男人叫李槐,女人叫张秀华,两人别提有多亲热了。”   一个人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人家说不定是新婚小夫妻,正是感情好的时候,有什么好稀奇的。”   陈大妈道:“我也是这么以为。可是今天你们猜怎么的?又有一个女人上门来找林蔓。”   听话的人依稀觉得事里有蹊跷,顿时起了兴趣。   陈大妈清了声嗓子,继续道:“原来啊!今天来找林蔓的女人才是李槐爱人。”   众人惊地睁大了眼。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真的假的?两次你都是亲眼看到?”   陈大妈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可不是么!这种事情,我哪儿能乱说。你们没见到昨天那两个小年轻,别提有多亲热了。”   提到李槐和张秀华时,陈大妈对他们的关系添油加醋了一番。   其实,李槐和张秀华不过是感情很好的兄妹。他们的接触并没有任何不妥。可是,架不住陈大妈想象力丰富。经过她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李槐和张秀华的关系彻底成了不正当男女关系的典范。   住在仿苏楼里的人多是坐办公室的科员,少有一些干部。大家都不认识李槐和张秀华。   张秀华住在平房区,李槐是一名普通的车间工人。   但是,大家虽然不认识他们,却丝毫没有阻挡他们口口相传,散播李槐和张秀华绯闻的热情。   陈大妈向人乐此不疲地传播李槐和张秀华有不正当的关系。   对于那日李槐和张秀华的亲密行为,在一遍又一遍的口述中,陈大妈有了越来越形象的描述。   “……两个人悄悄拉着手,我看见了……”陈大妈信誓旦旦。   “……他们以为楼道里没人,李槐搂住张秀华的肩膀……”陈大妈肯定道。   “……我撞上了他们两人,唉,他们两那样子,我都没眼看……”陈大妈由衷地感慨。   一次,陈大妈甚至长叹了口气,为李槐爱人抱不平道:“那个张秀华有什么好,不就是年轻了点,李槐真是糊涂!”   在五钢厂,有关李槐和张秀华的绯闻自上而下地传播开来。   刚开始,他们的事在一个个科室里传播。后来下面车间的人到科室办事,听到了两人的事,又往下散播,扩散至了生产车间。没有多过几天,整个车间全传遍了。终于有一天,一个住在平房区的工人回家,将新听来的八卦讲给家人听。恰好,他的家人同李槐和张秀华家沾亲带故。当听见李槐和张秀华的事,那人吃了一大惊,急急忙忙地跑去了李槐家。   终于,陈大妈亲手炮制的一颗炸弹,总算在李槐和张秀华的家中彻底爆开了……   仿苏楼距离平房区有一段距离。   当李槐家因为陈大妈散播的绯闻而乱成一锅粥时,林蔓正闲闲地待在家里,百无聊赖地想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近日,秦峰时常加班不在家。   这一夜又是。   林蔓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看看秦峰。   于是,她搭轮渡船、乘公交去了公安局。   在公安局楼下,林蔓碰见了秦峰的上级领导马队长。   “你来看秦峰?”马队长道。   林蔓道:“他在楼上?忙么?”   马队长笑道:“你来的不巧,他去一个烟花厂办案了,刚刚走。”   在得知秦峰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局里后,林蔓失望地告别了马队长。   站在公安局外的站牌下,林蔓等着去码头的末班公交车。   夜里的气温比白天的气温又降了十度。虽然没有下雪,但冷风刮得人瑟瑟发抖。   林蔓裹紧了衣领,有些后悔跑来江南。   早知道,留在家里多好。   “唉,你不是小蔓吗?”   随着一声熟悉的呼喊,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林蔓身前。   林蔓定睛看向车里。   但见后车窗缓缓摇下,市政厅的周大姐坐在车里,对她笑道:“你要去码头吧?上来!我送你一程。”   。 第238章 双子座(下)一更   一阵强风刮来, 寒意透入林蔓围巾和衣领的缝隙, 径直钻入了她的脖颈,冷得她直打颤。   周大姐推开车门,林蔓望了一眼车子驶来的方向。   前方的路黑洞洞一片, 什么都没有。八成,公共汽车一时半会儿不会来了吧!   没有再多犹豫, 林蔓低头上车。周大姐往里坐, 为她挪出了空位。   一阵强劲的寒风想追进车里。“砰“的一声,坐进车里的林蔓关上了车门,及时将寒风隔绝在了门外。   车子开动后,周大姐问林蔓道:“听说你高叔生病了?”   车厢里幽幽暗暗,没有光线。林蔓看不清周大姐的面目表情。她仅能从周大姐平淡的语气中判断,周大姐应是不知道高毅生实情。又或者, 周大姐有意让她以为她不知情。   林蔓娴熟地做戏,回答道:“那边人说他病得急, 需要疗养一阵子才能回来。”   周大姐轻叹了口气:“你高叔一定是这些年幸苦工作, 都不怎么休息, 才突然病倒了。”   吉普车开过市政厅大楼。   周大姐吩咐司机把车子停在大楼前。接着,她转过头来对林蔓说道:“有一份文件,你帮我带给刘秘书吧!”   林蔓欣然答应,于是陪周大姐一起走进市政厅。   即便是深夜, 市政厅的外面也有卫兵把守。一个持□□的卫兵站在门口的岗位上,威严而肃穆。   凭特别通行证件,周大姐领着林蔓进了市政厅。   周大姐的办公室在顶楼, 挨着市长的办公室,正对市长机要秘书的办公室。   接近子夜,市政厅里的人都下班了。   偌大的楼里,林蔓只能听见她和周大姐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脚步声轻盈,一个脚步声沉稳,转眼间响至了挂着“办公室主任”的门前。   周大姐开办公室的门时,林蔓不经意瞥见身后另一扇挂“机要秘书”牌子的门。   恍然间,林蔓想起她不是第一次来市政厅。   上一次,她过来是给徐飞送工作证。当时,周大姐让她在徐飞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   时间过去了许久,那次又是匆匆忙忙只看了两眼。   林蔓估摸着,周大姐应是不记得她来过市政厅了吧!   门开了,周大姐引林蔓走进办公室。指着靠墙的一个沙发,她对林蔓说道:“你现在上面坐一会儿,我整理一份文件。”   林蔓坐下后,周大姐快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了其中的一份文件。桌上恰巧就有空的档案袋,她径直将文件塞进了袋里。   铃~~~   周大姐正要关灯离开,桌上的黑色拨盘电话响了。   周大姐拿起话筒:“喂……对……怎么这样……”   讲着讲着,周大姐眉头微蹙,神色凝重了起来。   “小蔓,”周大姐捂住话筒,对林蔓说道,“麻烦你去隔壁机要秘书室,帮我找一份编号3851号的文件。“   说罢,周大姐扔了一串钥匙给林蔓。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讲话,周大姐无暇对林蔓多做交代。她只能一边回应电话那边的人,一边以手势比划了下钥匙串上的标签。   林蔓拿起钥匙串,发现每一把钥匙上皆用白棉胶布贴了标签。找出其中“机要秘书徐”的一把,她打开了对面办公室的门。   跟上一次来,徐飞的办公室有了很大的变化。不但墙面都被重新漆过,就连面积也扩大了三分之一。   打开徐飞办公桌上的台灯。黄澄澄的光亮先照到了桌上的一张全家福。林蔓曾见过这张全家福,上面的一对年轻夫妇穿着体面而讲究的衣服。男人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女人穿着一身雅致素色的旗袍。幼年时的徐飞站在两人中间。像个小大人一样,他穿一身小西服,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曾经,就是凭着这张照片,林蔓判断徐飞即便长得像秦峰,但两人也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她是写出秦峰的作者,可以断定秦峰像照片上孩子一样大的年纪时,已经生活在孤儿院里了,绝不会有父母。   “小蔓,找到了吗?”对门周大姐催促道。   林蔓收回思绪,忙打开手边的抽屉。抽屉里有一摞档案袋。档案袋按照编号的大小排放。她轻易地找到了周大姐要的那一份。   档案袋被拿出抽屉时,一本小册子连带着掉落桌上。   林蔓好奇地翻开册子,发现它是一本普通的工作证。她曾听刘中华说过,政府里特殊级别的人会有两本工作证。一本工作证如蝰蛇借给她的那一本,可以用特殊的身份,办特殊的事。而另一本工作证,就如她拿在手上的一本一样,能够用来在普通场合证明自己的身份。   随手翻开工作证的封面,林蔓看见了一张徐飞的证件照。端正帅气,就是脸上没有笑容。视线再往下移,她又看到了徐飞的出生年月。   “1936年6月10日。”林蔓不禁讶异地念了出来。   她猛地一怔,心里犯疑:怎么和秦峰同年同月同日生?   周大姐等的急了,又催了林蔓两次。   林蔓再不耽搁,立刻放工作证回抽屉。   推上抽屉,关上台灯,她快步回到对面房间,把3851号文件交给周大姐。   周大姐又忙了一会儿。挂上电话后,她连声对林蔓表示抱歉。   “小蔓,我还有些事情,没法送你去码头了,”周大姐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满是愧疚,“你看这样行吗?我让司机送你吧!我会交代他,让他送你到你家楼下。”   林蔓欣然应允。   本来她到码头后,还要搭轮渡,再下码头步行回去。一路上风大雪大,免不了要受冻。现在有车子送她到家楼下,她当然求之不得。   周大姐送林蔓上车,将给刘中华的文件交到她手中。关上车门之际,他叮嘱林蔓记得第二天一早就拿给刘中华。   吉普车载着林蔓向江北驶去。   平日里,搭公交转轮渡所需要的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它只用了近一个小时。   夜半时分,五钢厂的家属楼区里静悄悄一片。   坐在车里,林蔓只听得见狂风吹打窗玻璃的“呼呼”长鸣。   吉普车最终停在仿苏楼下。   下车后,林蔓裹紧了衣领,小跑进门栋。   一跑进楼栋,林蔓立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这深更半夜的,楼道里应该黑漆漆一片,并且静谧无声才对啊!   可是现在呢?楼上耀着光亮,喧闹的吵架声一声高过一声。   “难道出事了?”林蔓暗道,疾步上楼。   从二楼到三楼的楼道里站满了人。   好不容易拨开拥挤的人群,林蔓爬到三楼。   不经意地,她抬头一看,惊讶地看见楼上也都是人。不光楼梯上、楼道里挤满了人。就连上面扶手的间隙处,也有乌泱泱的脑袋探下来。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观赏着发生在三楼的好戏。   林蔓到得晚。当她挤到人群前排时,陈大妈和李槐一家的大戏已经唱了大半了。   陈大妈家的门口围了许多人。   几个中年妇女叉着腰,指着陈大妈的鼻子一顿斥骂。   在人群里,林蔓还看见了李槐和张秀华的身影。李槐阴沉着脸,张秀华哭的眼睛红肿。   陈大妈的家人都躲在屋里,没一个敢出来为陈大妈说话。   陈大妈几次想为自己辩白,可是奈何骂她的人嗓门个个奇响。她每次开口,都立时被压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林蔓随口问身边的人道。   有人幸灾乐祸地回道:“陈大妈到处说人家亲兄妹搞破鞋。”   林蔓愕然,气愤道:“陈大妈怎么这样!这种事情也能胡说”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说道:“可不是么!红口白牙毁人家名节,迟早要遭报应。”   人群中,不时有人对陈大妈指指点点。在陈大妈被骂的狗血喷头时,楼上楼下的邻居里没有一个人帮陈大妈说话。   林蔓走到张秀华身边:“外面冷,到我家坐坐吧!”   李槐一家人也骂的累了。尤其是指着陈大妈鼻子骂的几个妇女。她们叫嚷了一个多小时,早累的嗓子冒烟。   折腾了小半宿,大家都乏了。   于是,借着林蔓给的台阶,李槐的家人又对陈大妈甩了两句狠话,便气呼呼地散去了。   楼上楼下的人看了通好戏,见李槐的家人都走了,也跟着散了去,各回各家。   李槐窝了一肚子的火气,张秀华满腹的委屈。林蔓把他们请到了家里。两人的父母兄弟也跟着他们一起进了林蔓的家。   一下子,林蔓家本就不大的客厅里坐满了人。   刚一坐下,张秀华母亲想起陈大妈造的谣,不由得气愤难平,哭了出来:“我这闺女还没嫁人呢!现在让人说这种闲话,将来她可怎么嫁人啊?”   一见母亲哭了,张秀华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李槐急得直犯愁:“现在可怎么办?全厂人都传遍了。”   一个年长的女人冷静分析道:“我们今天虽然骂了陈大妈一通,解了气,可终归还是于事无补啊!”   旁边有人赞同道:“可不是么!现在厂里人越说越难听,谣言这玩意儿,哪儿能解释得清啊!”   林蔓轻笑:“我倒是有一个法子,既能帮你们澄清事实,又可以让每一个人再不敢说李槐和张秀华的闲话。”   张秀华母亲激动道:“什么法子?”   李槐亦跟着激动道:“是啊!什么法子?”   林蔓道:“首先,你们应该把这事闹大,让厂委重视起来。”   张秀华母亲为难道:“闹大?现在已经够丢人了,要是再闹大,那岂不是更加丢人?”   林蔓道:“你们刚才也说了,现在全厂人都在传那事。即便再闹大些,你们认为其中还会有多少区别?”   众人不语,因为都觉得林蔓的话很有道理。   林蔓继续道:“你们闹出大事之后,厂委势必会非常重视。之后,工会一定要派人来解决问题。到时候,你们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你们要让陈大妈在大会上,向全厂人检讨错误,向李槐和张秀华道歉。这样一来,李槐和张秀华的事就在全厂人的面前澄清了。”   “这个主意不错!”李槐赞同地点了下头。屋里的人也都觉得林蔓出的主意不错,纷纷跟着一起点头。   “那后面呢?”李槐迫不及待地问。   林蔓道:“第二,你们要让厂委下令严厉处分陈大妈。只有陈大妈为她的谣言付出惨重代价,才能全厂其他人引以为戒,再不敢多说李槐和张秀华的闲话。”   李槐连连点头,嘴上浮出了笑意:“嗯,这样一来,不但陈大妈不敢再说我们的闲话了,厂里人一定也不敢再到处乱讲。”   一旁的张秀华也赞同林蔓出的主意。   蓦地,张秀华想到一个为难的地方,又向林蔓请教道:“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把事情闹大?”   林蔓盈盈地笑了下:“这还不简单。想来,任何一个女人被传出那样的事,又气又恼,羞地上吊自杀,那还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暖 18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39章 郝正义的难题(上)二更   第二天, 林蔓早早地起床, 给刘中华送周大姐交给她的文件。   走出门栋,林蔓碰见了同样要去上班的华姨。   “昨晚陈大妈的事,你知道了吗?”华姨兴致勃勃地问林蔓。   林蔓点了下头:“晚上到家, 我正巧碰上那家人找上门。”   华姨啧啧道:“陈大妈也太瞎掰了,明明是对兄妹, 居然能胡说成那种关系。”   林蔓道:“陈大妈就没什么解释?她传人家的事时, 可是信誓旦旦,拍着胸脯打保票。”   林蔓和华姨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厂区的方向走。途中,她们又碰上了其他几个邻居。于是,他们并排一起走。陈大妈的话题,始终是他们谈论的焦点。   “这么说, 陈大妈讲的事根本是没影的事?”一个错过眼前好戏的人讶异道。   华姨道:“可不是么!你们没看前两天,陈大妈对李槐和张秀华的事讲的跟真事一样。可是人家一找来, 大家才知道, 原来他们是兄妹。”   一个人感叹道:“照这么看, 陈大妈说的那些事情,搞不好都是她瞎编乱造。”   华姨赞同道:“一定是这样。说不定,不光是李槐和张秀华的事,就连以前的好些事情, 指不定都是她胡编的。”   众人觉得华姨的推测很有可能,纷纷点头附和。   到了末了,对于陈大妈其人, 一个人由衷地说道:“反正,我以后再不相信陈大妈说的话了。”   走进厂区后,林蔓和一众邻居分开。他们大多走向办公楼,也有人直接去车间办事,只有林蔓朝着小红楼的方向走去。   小红楼里很安静。   林蔓走到顶楼,遇见从吴主席办公室里出来的郑燕红。   “来办事?”郑燕红走向林蔓。   林蔓晃了下手里的档案袋:“昨天碰见市政的周大姐,让我把文件带给刘秘书。”   郑燕红回看了一眼会议室,转回身来对林蔓说道:“厂委领导都在会议室开会。要不然,你去他办公室等他吧!”   “今天怎么这么早?”林蔓抬手看手表,时间刚过8点。她记得厂委的早会应该9点钟开。   郑燕红环顾四下没人,凑近到林蔓跟前说道:“出大事了。咱厂一个工人家属今早上吊自杀,已经送医院了。”   林蔓心知上吊的人是张秀华。可表面上,她还是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上吊?人救过来没有,因为什么事啊?”林蔓愕地连声问道。   郑燕红道:“好像是咱厂一个姓陈的科员污蔑她和她哥……”   话到半截,郑燕红觉得将话说出来不妥。于是,她对林蔓附耳说道:“反正就是那种关系。那女人受不了,上吊自杀了,幸亏家人发现得早。要不然,可就出大事了!”   “那现在厂委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比起事情的前因,林蔓更关心后果。   郑燕红道:“严肃处理呗!我听见吴主席和副厂长商量过了,一定要严厉处分那个散播谣言的人。”   一个男科员抱着一摞文件上楼。郑燕红看见他,忙上前帮忙。   林蔓别过了郑燕红,自顾自地去了秘书室。   走进机要秘书室时,林蔓有意留心厂长办公室的双扇门。大门紧闭,门把手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很显然,已经有段时日没人进去了。   秘书室里,只坐了一个吴主席的秘书。他看见林蔓进门,冲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林蔓坐到刘中华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刘中华的办公桌上有一份当日的报纸。   林蔓无所事事,拿起报纸摊开来看。   刘中华的会开了许久。   林蔓从报纸的第一版翻到了最后一版,刘中华才一路小跑地回到办公室。   “你来了?”刘中华很意外看见林蔓。他不是不愿意林蔓来,而是知道林蔓轻易不来厂委找他。一般情况下,她多会同他通电话。即便要来,她也总是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才跑来找他。   林蔓把文件交到刘中华手里:“昨天碰见周大姐,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谢过了林蔓,刘中华眼看时间不早,就要到饭点了,又邀林蔓去食堂吃饭。   林蔓知道刘中华去的食堂正是邓萍和王倩倩总去的那个。她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回绝了刘中华。   临走前,林蔓好奇厂委对张秀华一事的处理决定。她随口问刘中华:“对那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刘中华道:“尽量满足家属的要求,安抚受害人的情绪,严厉处罚造谣者。”   林蔓点了下头。对厂委的最终决定,她感到非常满意。   别过刘中华后,林蔓就回家了。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意外地碰见了赵里平的爱人冯爱敏。   比起林蔓上一次见到的样子,冯爱敏老了许多,额间眼角疲态尽露。在过去,冯爱敏总是趾高气昂地走路,浑身带着一股现年头工人阶级的骄傲劲儿。可是今天,那股子劲头在冯爱敏身上完全消失了。林蔓眼中的冯爱敏已经完全是个老人。她的背驼了,腰直不起,走起路来颤颤巍巍。   冯爱敏正费劲地拎着袋米。   林蔓走向冯爱敏,主动从她手里接过了米袋:“我帮你好了。”   林蔓二话不说,直接朝冯爱敏和赵里平住的平房区走去。   林蔓卸下了冯爱敏手里的重活。   冯爱敏终于轻松了一些,得以稍稍地直起腰背:“你可好久没来家里坐了。怎么,今天休息?”   林蔓含糊答道:“嗯,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请了几天假。”   冯爱敏叹气道:“唉,我前段时间也闪了腰,已经两个月没到班上了。”   林蔓笑道:“其实,您儿子女儿现在都挺出息,您和赵叔早可以不用上班了。”   冯爱敏默不作声,低下了头。   林蔓帮冯爱敏把米拎到了家。冯爱敏留林蔓在家吃饭,算是感谢。林蔓看冯爱敏愁眉苦脸,于是再三推拒。最后,冯爱敏长叹了口气道:“要不,你就留下喝杯茶吧!”   要是再拒绝下去,可就是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了。   林蔓乖乖地坐在炕上,等着冯爱敏端茶进屋。   隔着一扇门,林蔓和冯爱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林蔓道:“赵德该接你去江南住两天,那边医疗条件比厂里好。”   冯爱敏道:“他升科长以后,天天忙得很。上一次他回来,还是3月份的时候。”   林蔓又道:“那赵梅呢?”   掀开棉布帘子,推开红漆斑驳的木门,冯爱敏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走进屋:“自从年初她迁户口去省城后,就再没有回来了。”   提到赵梅,冯爱敏的语气好似在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冷冷地说道:“我和她爸只当没生过她。”   喝茶的时候,林蔓稍加留意了一下屋里的布置。   椅子柜子都旧得厉害。各种破破烂烂的杂物堆在墙边,高高地摞至了天花板。火炕的桌子上摆着几个菜碟。碟子里的菜有一股子淡淡的馊味儿。   林蔓不禁暗想:看来,赵德和赵梅的飞黄腾达,并没有让赵里平和冯爱敏就此过上好日子。甚至,他们的生活水准好像还大不如前了。   喝完茶水后,林蔓便告别了冯爱敏。   出门时候,冯爱敏忽的想起了什么,拉住了林蔓,掏出一张2寸的黑白照片要她看。   “你看,这是我孙子。漂亮吧?”冯爱敏提起照片里的孩子,语气中难掩自豪。   林蔓扫了照片一眼,心里一惊:这孩子漂亮是漂亮,可是怎么那么像安景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道……   回想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林蔓不难猜到事实的真相。   冯爱敏一提到孩子,眼中嘴角便满是笑意。她的眼中充满了亮光,尽是对孙子的喜爱之情。林蔓不忍戳穿冯爱敏的美梦,只好附和地夸了几句孩子确实好看,接着就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走出平房区,林蔓才往仿苏楼的方向没走多远,忽的远远地看见郝正义同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说话。   同郝正义说话的男人外穿藏蓝色的棉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雷锋帽。在对郝正义说话时,男人的表情流里流气。   郝正义似是很怕他。在对男人说话时,他一直保持身体前倾,脸上挂着勉强又无奈的笑,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政治1组长的威风。   林蔓放缓了脚步。在郝正义看见她之前,她站到了路边一棵粗大的槐树后。待到郝正义同男人对完话,眼看着男人走远了,她从树后走出来,站到了郝正义的面前。   “你有把柄在他手里?”林蔓开门见山地问。   郝正义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和车间的一个女……”   话到一半,郝正义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太丢人,没脸对林蔓说。   林蔓轻叹了口气,帮郝正义把话说完:“你被那个男人撞到现形?还是他和那个女人仙人跳,拿住你了?”   郝正义道:“他们说了,要是我不依他们的要求,就要去公安局告我强/奸。”   林蔓道:“他们一定留下了你的什么东西当罪证吧?”   郝正义惊愕不已:“你怎么知道?”   林蔓不屑地笑:“玩儿仙人跳,手段把戏无非就是那几种。”   未免郝正义面上挂不住,林蔓就不把郝正义留在人家手里的罪证说出来了。   类似这样的把柄,一定是最贴身的那样。   “他们越来越得寸进尺。我口袋里的钱都快被他们掏光了。你,你有什么什么办法能帮我?”郝正义走投无路,只好寄期望于林蔓。   林蔓轻描淡写道:“这种事情嘛!其实很容易解决。” 第240章 郝正义的难题(下)三更   道路上, 偶然有赶着上中班的人走过。不时地, 也有没工作的家庭妇女,下楼到供销社打酱油,从林蔓和郝正义的身侧经过。   林蔓和郝正义站在道边说话。有不少人向他们好奇地张望。   午休时间过了, 这两个人不去上班,站在路上聊什么?   为了避人耳目, 林蔓和郝正义站到一个供销社的后面。   供销社的后面是个死巷, 人站在里面说话,既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被人听见说话的内容。   “说吧!我要怎么样才行?”郝正义现已是焦头烂额,不得不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于林蔓的身上。   林蔓道:“他们都问你要过什么?”   郝正义道:“刚开始,他们管我要十块二十块的钱和粮票肉票。后来,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要的数额越来越离谱。我掏空了家底,都不能让他们如愿罢手。”   林蔓轻笑:“是不是, 他们每次都对你说是最后一次, 但是你给了钱后, 他们又会一次次地再找上你,没一次守信。”   郝正义愁得皱紧了眉头:“是啊!这一次,我对他们说我已经没钱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要我给他们办事。”   林蔓道:“办什么事?”   郝正义道:“他和他媳妇想调动工作进政治科。”   林蔓笑道:“你同意了?”   郝正义激动地瞪大眼睛:“我怎么能同意这种事。让他们进政治科,那我就是自寻死路。更何况……”   说话间,郝正义的语气由怨愤变成了憎恨。   他恨恨地说道:“更何况, 我不甘心,凭什么让他们踩着我的头过好日子。”   林蔓认真道:“我劝你还是同意他们的要求比较好。”   郝正义愕然:“怎么,你觉得我该答应他们?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我永远也满足不了他们。”   林蔓道:“你有认识的人在外省的厂里吗?”   郝正义道:“有,我有一个表哥在外省的化工厂。那个化工厂规模也不小。他在厂里还是一个小领导呢!”   林蔓道:“能让你表哥把他们调去吗?尽量工资待遇都好些。”   “可以是可以,”郝正义不甘心道,“但我要是这样帮他们。他们不就更得寸进尺了吗?”   林蔓道:“我让你把他哄到外地,是为了让他先离你远些。给他尽量好的待遇,只为能更长时间地安抚他。”   从林蔓的话里,郝正义依稀觉出了些许味道:“你的意思是……”   林蔓道:“先拖着他们。”   郝正义不安道:“要是没安抚住,他们跑去告我了怎么办?”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两个人的目的不在讨回公道,而是要在你的身上占尽便宜。要是你被抓进去了,他们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郝正义恍然大悟道:“没错,要是真撕破脸,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蔓道:“我让你调他们去外省,只为他们万一闹起来,可以暂时不会影响到你。之后,你可以哄着骗着,让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外省。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吓唬他们两句,他们想要从你身上源源不断地捞好处。有时候,他们也不得不对你忍气吞声。”   郝正义越听越有兴致,追问道:“那么,万一他们跑回江城怎么办?”   林蔓道:“你和你表哥关系怎么样?”   郝正义道:“他和我一起长大。别看我们是表兄弟,其实我们比亲兄弟的感情还好。”   林蔓点了下头:“那就好,你跟你表哥打声招呼。近一年内,绝对不能让他们回江城。他们如果要请假回家,那就让你表哥以工作繁忙、人手紧缺的理由不给他们开介绍信。他们要是偷偷地跑回江城,你就让他报公安,以盲流罪的名义抓他。”   郝正义越听越过瘾,激动道:“再之后呢?如果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   林蔓道:“等时间过得长了,你就让你表哥把他们调到边境城市的乡下,务必要是那种环境最恶劣,民风最彪悍的地方。到时候……”   林蔓顿了一顿,勾唇冷笑道:“人一旦进了那种地方,兴许就死活不知了,也说不准呢!”   郝正义听得解气,可是往深了想下去,他又担心道:“要是这样,我和他们可就撕破脸了。他们万一什么都不顾,要跟我鱼死网破,再把那事说出来怎么办?”   林蔓笑了一下,悠悠地说道:“都过了一两年了。他们去报公安,公安第一句话会问他们,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告。”   郝正义明白林蔓的意思了:“是啊!像这样的事,时间长了,确实就说不清了。”   郝正义又问:“要是,他们拿出那个证据?”   “讲到底,那种东西说是谁的都有可能,凭什么证明属于你?”林蔓心知验证DNA的技术要许久以后才有。因此,郝正义大可以昧着良心否认。   郝正义笑道:“你这个主意确实两全其美。调他们去外地后,可以让他们即便闹起来,也不会影响到我的工作。拖的时间长了以后,可以让他们在公安那边有口难辩。再最后,把他们彻底调到偏远的地方,彻底绝除后患。”   说着说着,郝正义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   商量完事情后,林蔓和郝正义走出了死巷。   巷子外面空荡荡一片。无论是葡萄架下,自行车棚前,又或是供人活动的空地上,皆没有人。   郝正义走回厂区继续上班,林蔓继续迈着闲步回家。两人各走各路。   当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林蔓忽的想起了些事,回身叫住郝正义。   “我需要你帮我办两件事。”林蔓走向郝正义。   “说吧!但凡我能做,别说是两件事,就是两百件事,我也会帮你办。”郝正义由衷地说。林蔓刚刚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现下,他对林蔓佩服的五体投地之余,又对林蔓有些惧怕。因为见识到了林蔓的手段,他格外地担心自己哪天要是没注意到,不慎得罪了林蔓,会反遭了她的算计。   林蔓笑道:“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再查一件事。”   林蔓招了下手,让郝正义附耳上来。在郝正义的耳边,她轻声说了两句话……   一天之中,五钢厂家属区最热闹的时候,除了早上8点上班人潮涌进厂区大门的时候,就要数下工铃响之后,人潮涌出厂区,回到各自家中,开始生火做饭的时候。   而最清净的点,除了夜里,又是什么时候呢?林蔓以为,当要属下午2点以后,至4点之前。   每到这个时候,家属区的一切都好似睡着了,静得出奇。   回到家后,林蔓趴在暖洋洋的窗台上,出神地想了会儿科里的事。她想了一会儿邓萍,又想了一会儿王倩倩。当想到王倩倩,她拿出一张信纸,平铺摊开,以标准正楷的字体,持钢笔在纸上写道:现任供应科副科长王倩倩入厂时,没有参加招工考试,找人代考,以作假的优异成绩混入了广大工人队伍。再联系到其父正被以不明原因接受调查,恐怕王倩倩混进五钢厂的目的亦有大可推敲的地方。大胆设想,她很有可能勾结对岸,企图颠覆我国……   写完信后,林蔓将其塞进了信封。趁着秦峰还没回家,她一路小跑去了邮局。   林蔓跑到邮局门口时,天色微微地暗了,青白色的天变成了暗灰色。她径直塞信进邮筒。   林蔓走后不久,一个邮递员背着一个大布袋走到邮筒前。用钥匙打开绿色邮筒下的门,一堆寄往全国各地的信件像流水一样涌出了邮筒。按照收信地址的远近,邮递员将它们分门别类。林蔓的信就寄到不出300米外的五钢厂。因此,它被最早送达了目的地。   “郝组长,你的信!”   一个晴朗的清晨,郝正义走进科室,正巧碰见有人从收发室取来信。   拿到信,郝正义先往信的封面瞥了一眼。   信上收信人一栏写着:郝正义组长亲收。   坐到办公位上,郝正义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粗略地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上工铃声响了三下。   政治科的科员们都去大会场了。今天轮到郝正义值班。因此,只有他一个人留在科室里。   咚咚咚~~~   “郝组长,能和你谈一下吗?”不等郝正义回应,邓萍直接走进科室,坐在了他的面前。   郝正义折起信纸,放在一边,抬头看向邓萍:“呦,什么风把我们厂供应科的邓科长吹来了。”   对郝正义生硬的吹捧,邓萍不做回应。她今天来找郝正义有特别的目的。   政治1组是整个政治科最被看重的组。但凡重大的举报案件,无不会经过郝正义的手。   邓萍想拉拢郝正义。今天来,是她对郝正义的第一步试探。她想先试试郝正义的底线在哪里。   邓萍道:“郝组长,最近我们供应科新发了一批福利。”   郝正义不发一言,认真地听邓萍的话。   “我们科里的人分过了以后,发现还剩下一部分。你看,要不要匀给你们政治1组?”邓萍故意将话说得含糊。如果郝正义领了她的情,那么礼尚往来,郝正义就会答应她接下来的请求。如果郝正义不买她的帐,那么她还可以把话往公事上推,撇清责任。   哼!什么给政治1组?说到底,还不是给他郝正义一个人。   郝正义沉默了片刻,方说道:“你想我为你做什么?”   邓萍道:“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报信?”   郝正义不语,好像没有听明白邓萍的话。   邓萍不得不将话讲得更直白些:“比如,举报我,又或是举报我们科的王副科?”   邓萍料定林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要整她和王倩倩,恐怕没什么比向政治科举报她们更事半功倍了。   郝正义犹豫不决,眼光瞥向桌边刚刚收到的信。   邓萍看出郝正义的犹豫。   她勾唇轻笑,对郝正义说道:“郝组长,你好好想一下,那个人只是个普通科员。你有必要为了她跟我作对吗?”   郝正义妥协地叹了口气,左手摸向一旁折起来的信纸。   十分钟后,拿着林蔓举报王倩倩的信,邓萍得意地走出了政治科的办公室。 第241章 烟花厂 一更   一上午的大会终于开完了, 王倩倩环顾会场,还是没有找到邓萍的身影。   “奇怪, 怎么一上午都没来?”王倩倩奇怪道。   挤在散会的人潮里, 王倩倩走出了会场。有科员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她推脱说没有带饭盒, 独自一人回到了科里。   莫名的,她觉得邓萍不会无缘无故不来开会。   难道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王倩倩走进了科室。   科室里只有邓萍一个人。有几个像王倩倩一样回来拿饭盒的人,早在王倩倩之前回到科室, 拿了饭盒就离开了。   看见王倩倩进门,邓萍挂上了手里的电话。   “上午怎么没来?”王倩倩走到邓萍桌前。   邓萍拿起手边一封信, 扔给王倩倩:“你看看这个。”   王倩倩抽出信, 只看了一眼就合上, 脸色骤变:“这是哪里来的?”   邓萍轻笑:“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王倩倩心里不踏实, 再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越往下看, 她越是气得头皮发麻。不觉得间,她手上的动作重了。信纸先是被她揉作一团,之后又被她撕得粉碎。   邓萍道:“你放心吧!以后但凡还有这样的信, 他们依然会直接送到我手里。”   王倩倩长舒了口气, 感谢道:“这件事多亏你了!”   邓萍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两个谁跟谁啊!”   王倩倩扯起嘴角, 勉强地笑了一笑。许是被邓萍知道了一件不堪的旧事, 她笑得颇有一些尴尬的味道。   邓萍关心地问:“你能想到写信举报你的人是谁吗?”   “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王倩倩立刻联想到了林蔓。   邓萍摇头叹道:“真没想到,停薪留职都没让她安分下来。”   王倩倩后悔道:“早知道她还会耍花样,我就不该让她停薪留职, 应该找一个借口,把她发配到城外的办事处,让她离我们远一些。”   邓萍赞同道:“是啊!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纵使邓萍和王倩倩百般后悔,现在也是于事无补了。因为林蔓已经正式停薪留职,她们总不好再让林蔓回来工作,然后再找茬处理林蔓一次。于是,她们只好想法在别的地方让林蔓不舒服。   下午上班以后,王倩倩打了一个电话给财务科副科长,让那头停了林蔓每月的票证。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粮票肉票都不发给她,她拿什么吃饭啊!”邓萍装腔作势地劝王倩倩手下留情。   王倩倩冷哼:“她都不为我考虑,我为什么要考虑她?”   每次王倩倩说起林蔓,邓萍都会特别留心她的神情。   邓萍发现王倩倩似乎真的恨林蔓。一提到林蔓的名字,王倩倩的眼中立时冷冰冰的,没一丝半点往日两人要好时的情意。偶尔说到林蔓,王倩倩都是恨恨地讲,语气中尽是怨愤。有的时候,邓萍甚至隐隐地觉察到,王倩倩对于林蔓的恨,不光是因为她哥邓思民。其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别的复杂缘由。而正是那个缘由,让王倩倩对林蔓的恨根深蒂固,早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邓萍有意试探,安慰王倩倩道:“算啦!想开一点,她写的那封信的内容也未必全真,政治科里的人都不是糊涂虫。想来,就算我没有提前拿到,他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王倩倩言辞闪烁,吞吞吐吐道:“其实,那封信上的内容也不都是假的。”   邓萍愕了半晌。她没想到信里的内容果真所言非虚。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林蔓是污蔑王倩倩。她没想到,林蔓竟果然有王倩倩的把柄。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邓萍终于完全相信王倩倩,也相信王倩倩和林蔓确实决裂了。   其实,对于王倩倩和林蔓的反目成仇,邓萍的心底始终存着一份怀疑。   她们是真闹掰了,还是只是做戏?   直到片刻前,邓萍得知林蔓举报王倩倩所言非虚,才彻底地相信了她们并不是做戏。   试问,什么人能拿举报这么大的事来做戏?   一旦政治科彻查下来,王倩倩可就要遭大麻烦了。   邓萍以为,林蔓可绝不是那种会干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的人。   有人走进科室,冲邓萍喊了一声道:“科长,外面有人找。”   邓萍抬头一看,见林蔓的邻居陈大妈正站在门口,在抻着脖子向她张望。   邓萍不想王倩倩看见陈大妈,忙起身出门,拉陈大妈到一边的僻静角落。   “找我有什么事?”邓萍不耐烦道。   陈大妈一脸颓丧地说:“邓科长,我知道你门路广。我那事情,你能不能帮着向厂委求个情。我年纪大了,实在丢不起那个老脸上台做检讨。”   陈大妈散播谣言、害人姑娘险些上吊自杀的事,已在五钢厂里传的人尽皆知。邓萍也不例外,她一早听说了工会要严肃处理陈大妈,他们不光停了陈大妈的职,还勒令陈大妈要在下一次的大会上,上台做检讨。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厂委里说上话。”邓萍冷冷道。   对于陈大妈的哀求,她无动于衷。这倒不是因为她为那个受谣言所害的人抱不平,而实在是由于她一贯的行为处事风格所致。对于对她有益处的人,她总是格外上心,会主动为其办事,以及处理问题。可一旦是她认定没用处的人,她就连多说一句话的力都不愿费。显然,此时此刻的陈大妈对于邓萍来说,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无用的废物。   邓萍的态度大变,让陈大妈有些猝不及防。她还记得上次两人见面的场景。那时候,邓萍一个劲儿地向她打听林蔓,态度别提有多好了。   陈大妈不悦,生气邓萍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她不禁语气重了些,提醒邓萍道:“上次我帮了你一个忙。这一次,怎么也该轮到你了吧!”   陈大妈将话说的理直气壮,就好像邓萍欠了她什么天大的人情,此时该是邓萍回报她的时候了。   邓萍眼神犀利,勾唇冷笑:“哦?我怎么不记得你帮过我。”   陈大妈兀地怔了一下:“你,你不是教了我一段话,让我说给……”   邓萍眼中犀利的光倏地冷冽了几分,骇地陈大妈收住了口。   “你给我记住了,”邓萍对陈大妈狠狠说道,“要是不想比现在更丢人,那就管好了你的嘴。”   话毕,邓萍转身离开。   陈大妈不甘心地追上邓萍:“可是我……”   邓萍转身回头,嘴角浮起了一抹威胁的笑:“将来,要是我听说了什么不该传出去的事情。我保证,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惨十倍不止。”   傅玉芳出门找邓萍,急着让她在一张单子上签字。   当邓萍看见傅玉芳,脸上立时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和颜悦色。   眼睁睁地看着邓萍的背影进了门里,陈大妈无可奈何,只好气得跺了两下脚,愤愤地转身离去。   由于已经被停职,陈大妈从小白楼出来后,无处可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   在仿苏楼前的自行车棚下,她看见一群正站在一起聊天的人。她想凑近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可奈何那些人都不理睬她,她刚刚走到他们身边,他们便散去各干各的事了。   陈大妈只得悻悻地离去。   眼看着陈大妈没精打采地上了楼,林蔓饶有兴趣地问华姨:“这几天,怎么陈大妈都没精神了?”   “哼!她现在不光被停职检查了,工会还让她上大会检讨,当众向张秀华道歉。她那么大年纪,八成是觉得丢不起人吧!”华姨觉得陈大妈罪有应得,说起她时语气中难掩幸灾乐祸的激动。   接近下班的时候,林蔓在家里待了一天,决定到楼下去走走,松动一下筋骨。   在楼下,她碰上了华姨一众人,便站到他们之中,听了一会儿他们闲谈打趣的话。   陈大妈一凑过来,大家顿时兴致全无,一哄而散。   告别了华姨后,林蔓走向码头。   这日恰逢秦峰下班早,林蔓刚刚站在渡口前,秦峰乘的摆渡船就靠了岸。   秦峰一脸疲惫地迈下摆渡船。他已经连加了三天班,疲惫不堪,即便见到了林蔓来接他,他走向她也是无精打采的。   “什么案子啊!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林蔓心疼秦峰的脸都累得瘦了。   秦峰不以为意地轻笑:“没什么,就是个烟火厂失窃的案子。”   渡口风冷,林蔓和秦峰快步走出码头。   一挨近秦峰,林蔓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子的□□味道。她再看秦峰的身上,发现他的大衣沾满了黑灰。冷不防地看一眼秦峰,她几乎错觉他好像刚从□□堆里爬出来。   回到家后,林蔓立刻从洗手间里端出盆热水,放在一把椅子上,让秦峰洗脸擦手。   从秦峰手里接过他刚脱下的大衣,林蔓对着军绿面上一块块的污渍直皱眉。   “对了,失窃案好像不是你们组的事吧?怎么又让你去查?”林蔓想起上次去公安局时,马队长等人可都在科里,唯独秦峰不在。照他们的口风来看,好像查烟火厂案子的人只有秦峰一个。   秦峰满不在乎道:“反正最近组里没什么事,我主动去查个小案子,也没什么。”   说罢,秦峰弯腰洗头。秦峰的头发只存短的长,打上香皂后,不多会儿就洗完了。林蔓站在一边,递给他擦脸的毛巾。   “那烟火厂失窃,是厂里的人监守自盗?现年头吃饭都困难,谁偷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啊?”林蔓感到奇怪。   秦峰擦干净了脸,整个人立时清爽了许多。他一面端起盆进洗手间倒水,一面回答林蔓道:“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有可能,是对岸……”   林蔓眼前一亮,追在秦峰身后道:“他们很有可能偷了烟火改装□□?”   盆里的水倒掉了,秦峰腾出手来,宠溺地勾起食指,轻划林蔓的鼻尖,笑说道:“你啊!应该来公安局上班。”   一连熬了三四天,秦峰累得坐着都能睡着。他没什么食欲,只随便扒了两口饭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秦峰又是天不亮就起床离开。   林蔓醒来时,秦峰已不在身旁。伸手摸向身边空荡荡的床褥,她也睡不下去了。恰逢外面上工铃声响得震耳,又没有多久的功夫,厂区的各大喇叭齐齐响出了喊口号的声音。   想起有些事情没做,林蔓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出门了。   五钢厂的厂区大门外,张大爷和门房的另一个人正站在一起抽烟闲聊。张大爷看见林蔓,对她热情地打招呼道:“怎么,今天来厂里有事?”   林蔓甜声道:“大爷,借我打一下门房的电话。”   张大爷爽气地摆了一下手:“电话就在老地方,去打吧!”   厂区各处的喇叭都响得震耳。   林蔓走进门房间时,喇叭里传来男主持人的洪亮声音:“下面,让宣传科的陈迎春同志上台检讨问题……”   主持人说话声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嘘”声。   林蔓拿起电话,熟练地拨了5个号码。   只一会儿的功夫,电话那头便有男人说话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这时候来电话。”   林蔓轻笑:“收发室里就我一个人,你那边也只有你一个人。我怎么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安全了。”   话罢,林蔓眼角的余光瞥向收发室外。张大爷抽完了一支烟,又点上了新的一只。看来,距离他进来,还要再过上一会儿。   “长话短说吧!”电话那头的人道,“你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出来了。没想到,邓书记的倒台还真像你想的那样,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色彩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2章 无证之罪 二更   大会厂里, 陈大妈做完了检讨以后,还要接受工会领导的点名批评。之后, 主持人要她继续检讨, 务必深刻反省错误。到这里, 大会才开了一半。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台下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上台揭发陈大妈的其他问题。于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检讨会,给硬生生地开成了公判大会。   大会越是进行到后面, 台下的人就越是群情激昂,   有好几次, 陈大妈哭得晕了过去。主持人大手一挥, 唤人将她架起来, 待到她清醒过来, 大会照常进行。如此一般, 反复了三四次,陈大妈终于麻木了。她眼神放空,任人说她什么, 她都没有反应。每个人都当陈大妈的沉默不语是一种妥协的表现。他们以为她终于屈服了, 于是向她展开了更汹涌的一波“掀底”浪潮。   门岗里的暖气烫得厉害, 以至于一间面积不大的小屋里好像烤火一般的热。   坐在门岗里久了, 张大爷闷得难受。另一个看门大爷也同他一样,想站到门外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这日的太阳很好,没有风。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洁白的雪地上,不时反射出明净的光辉。   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空气不冷,带着冬日炎阳少有的温热,张大爷觉得身上舒服极了。于是,他和另一个看门大爷一面兴致勃勃地听着大会实况,一面你一根我一根地抽起了烟。一时半会儿地,他们都不急着回到他们那暖烘烘的小屋。   林蔓独自站在门岗里,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我记得邓书记倒台,都是因为林志明的揭发。”林蔓道。   直到现在,林志明在台上反腐英雄一样的表演,都还在她的眼前历历在目。   电话那头的人道:“林志明的揭发确实给了邓书记重重一击,但还不至于致命。”   林蔓不解,都闹成那样了,难道邓书记还有回旋的余地。但转而一想,邓书记在五钢厂那么多年,做下了那么多胆大妄为的事,都一直屹立不倒。这确实有些蹊跷。林蔓不认为高毅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以高毅生的聪明,怎么可能任由邓书记在他眼皮子下做了那么多事,而全不知情?除非,邓书记另有一番不可言的背景,才迫使高毅生不得不装作不知情吧!   “难道有人保了他?”林蔓猜测道。   电话那头道:“只能保下他没事,但政治生命是结束了。上头好像达成了某种妥协,不但不追究他那些事情,甚至还为他另外安排了一个闲职。有人要让邓书记从位子上体面地下来,然后以身体欠佳的由头,在那个闲职上待到退休。”   “照这样说,他虽然没事了,但权力也跟着没了。”林蔓心里有许多猜测。到底是谁要致邓书记于死地,是总和邓书记不对付的吴主席?还是那是险些遭了邓书记的道,要一举反击回来的高毅生?又或者,是厂委里其他不可知的势力。   电话那头冷笑道:“能不去吃牢饭,就是万幸了。对这一点,恐怕邓书记比谁都明白。所以后期交代问题时,他特别地配合。该交代的事,他一字不漏。不该说的话,不该提的人,他死咬牙关,怎么都不开口。”   “既然这样,那后来怎么就?”林蔓犹记得邓书记的结局,以他的年纪,再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恐怕也就比直接枪毙要好一些了。可是活下来,要受那长长的、看不到头的罪,只怕也比死好不了多少。   “有一个人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电话那头人叹了口气道,“你呀!一定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林蔓静静地拿着话筒,等电话那头的人为她揭晓谜底。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顿,问林蔓道:“你还记不记得,除了林志明以外,还有另两个人也揭发了邓书记。”   “难道是邓萍?”林蔓脱口而出道。   一经提醒,林蔓立刻怀疑到了邓萍身上。邓书记的秘书和邓萍,这两人后来一个被贬到了底,另一个平步青云。由此来看,邓萍确实嫌疑最大。   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回答:“没错,就是她。”   林蔓感到奇怪:“邓书记是她父亲,两人明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点,我也想不通,”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道,“据说,当时让邓书记平反的文件都已经下来了,邓萍忽然找到了公安局。她向公安局的人主动交代了一些事。那些事,全是之前邓书记死活不交代的部分。”   林蔓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林蔓回想崔蘅芝几次来看她,两人不时地聊起邓书记的事,崔蘅芝可是半句口风都没漏。又或者,那是她也不知情?那么,高毅生又知不知道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那样大的丑闻,上面当然严密封锁,不许放出一点风声。据说,后来接触过这个案子的人,全部都被调离了。”   林蔓好奇道:“到底是什么事?”   电话那头道:“这一点,就是我们科科长也不知道,他只听说有那么一回事。”   林蔓道:“真是奇怪,接触过案子的人都处理了,怎么说出这事的邓萍反倒一点事情都没有。”   电话那头道:“邓萍很聪明,她去公安局是上交了一份加了密码的文件。这份文件就是那件事的实证。因为这份文件,上头的人都认定邓书记还另留了一手,于是再不保他。至于不处理邓萍,估计一来是相信邓萍并不知道文件里的内容,二来也是不想针对的太明显,所以就放过她了。”   林蔓暗道:照这样看,自那次事情以后,邓萍果然就再没有靠山了,而这应该也是她急于讨好蒋主任的原因。   等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人一直没听见林蔓的声音。于是,他又抛出了一件事道:“判决邓书记的时候,邓萍到处走动,几乎把能决定判决结果的人都走遍了。”   林蔓不屑地笑:“怎么?她想演一场痛心疾首、舍身救父的好戏?”   “不!她是想演一场不徇私情、大义灭亲的好戏。她强烈要求判她父亲死刑,说唯有这样才能给老百姓交代,给后来人警醒。她实在是一个天才演员。很多受她游说的人都深信她是至情至性的孝女。”许是电话那头人也觉得荒唐,在对林蔓说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无奈的笑。   “孝女?”林蔓突然发现她实在是小瞧了邓萍。以邓萍的本事和心计,怕是十个王倩倩都不如。   “我找机会旁敲侧击了一个邓萍去找过的人。那个人对我描述了一些邓萍找他时的场景。邓萍深夜去找他,敲门进屋后,先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请求他判邓书记死刑。那个人吓了一跳,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狠心肠的女儿。即便邓书记有错,可她也是邓书记的女儿啊!邓书记对她比对邓思民还上心,从小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养大……”   话到一半,电话那头的人停下来了。林蔓隐隐听见电话那边有两个男人在说话。   “监察委员会来电话了吗?”   “还没有,他们说蒋主任不在好些天了,开会时间一直定不下来。”   “真是!蒋主任到底怎么回事,也不说清楚,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吧!”   “没事,科长,那边已经说了,再过两天,可能何主任会接替蒋主任的工作。到时候,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嗯,那你继续等电话吧!我楼上厂委还有个会。”   啪嗒~~~啪嗒~~~啪嗒~~~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消失,电话那头的人对林蔓解释道:“刚刚我们科长过来。”   林蔓一直在想刚刚听到的关于邓萍的事。电话那头中断了多久,她倒是没什么察觉。   对于邓萍深夜到访人家的所为,林蔓推测道:“邓萍先求人家判她父亲死刑,除了表明她的立场以外,还为了降低那个人对她的好感度。一般这样,那个人会在厌恶邓萍的同时,在心里亦跟着降低对她的期待值。之后,邓萍会不经意地展现出她对邓书记的感情,或者眼眶发红,或者话到一半,哽咽地说不下去。这个时候,那个人会大吃一惊,原来邓萍没他想的坏。哼!从低预期的盆地里建立起来的好感,一旦操作得当,总是特别的事半功倍。”   电话那头惊讶道:“你还真说中了!邓萍后来真说着说着就哭了。那个人一下子就心软了,马上觉得邓萍不容易,摊上那么一个不靠谱的爸。之后邓萍说了好些她爸对她好的事,那个人听的感动极了,眼圈都跟着一起红了。”   林蔓道:“那么到末了呢?那个人还是觉得邓书记该死?”   电话那头的人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没错,那个人被邓萍彻底说服了。并且,当诉说了一通父亲的好后,邓萍还是痛定思痛,毅然决然地说她父亲应该被判死刑,否则对不起国家,对不起X时,那个人对邓萍肃然起敬,觉得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同志。”   林蔓道:“可是,邓书记最终还是没有死刑啊。”   电话那头的人道:“本来差些死刑了,人都押到刑场了,可是上面突然来了一个电话,又改判了。”   林蔓道:“是谁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人道:“好像是邓书记的一个老领导。以前,他舍身救过他,当还他一个人情,那个人出面保下了他一条命。”   林蔓笑道:“照这么看,邓萍在这事上失策了。”   “你是不是想在这事上做文章?”电话那头的人关心地问。   林蔓轻笑:“这么精彩的故事,我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浪费了。”   电话那头的人道:“可是,这事只是这么说出来,却并没有实证,也不会有实证。你打算怎么证明?”   林蔓道:“很简单,让邓萍自己承认就行了。”   电话那头的人道:“邓萍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她会不打自招?”   林蔓自信地笑了下:“对这一点嘛!我自有办法。剩下的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郝组长。”   郝正义笑道:“那,我就先预祝你成功了!”   下工铃声响起,一上午的大会终于开完了。   张大爷走进门房,恰逢林蔓这边挂上了电话。   “张大爷,这段时间,我们邓科长的哥哥有来找过她吗?”林蔓知道张大爷对邓思民印象一向很好。但凡邓思民近日来过,张大爷不可能不记得。   张大爷道:“就是那个邓思民?前天就来过,他好像来江城办事,说顺便会在家里住上两天。不过,他不是来找你们邓科长。”   林蔓道:“那是找……”   张大爷道:“是找你们王副科长。他们是不是刚结婚,两人感情看起来真不错。连着好几天,他站在厂区大门口,等着接你们王副科长一起回家。”   走出门岗,林蔓看了眼手表,又望向远处的干部楼。她在心里暗暗地估算:现在这个时间去王倩倩家,也不知道邓思民在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宇Attraversiamo. 10瓶、欢馨joj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3章 一败涂地(上)三更   下午3点刚过, 2号干部楼下停了一辆军绿色吉普车。   “明天我还是老时间来接您?”穿绿色军装的小兵回头道。   邓思民点了下头,推开车门:“明天上午没会, 你下午来接我好了。”   待邓思民下车关上车门, 吉普车才再度发动引擎。   干部楼前原是死一样的寂静。倏地, 兴起了一阵引擎发动的闷响,打破了原来的静谧无声。道路上没人,车子一开起来就加快了速度。转眼的功夫,它便开出去很远, 远远地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邓思民向车子远去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猝不及防地,一个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自远方路的尽头处, 林蔓向他缓缓地走来。   走到邓思民面前, 林蔓微微仰起了头, 笑说道:“有时间吗?我想同你聊一下。”   邓思民不置可否, 领着林蔓上楼。   “你的事, 我都听说了。”邓思民进门后,先给林蔓倒了一杯热茶。   对王倩倩的家,林蔓一直都不陌生。说起来, 王倩倩刚搬家时, 房子还是她帮着收拾的。   坐在沙发上, 林蔓倾身拿起茶几上的热茶, 稍稍抿了一口:“哦?你是听王副科长说,还是听邓科长说?”   邓思民拖了一把椅子,隔着茶几坐在林蔓面前:“我刚回来的时候,邓萍曾说起你, 讲你和她们有了一些矛盾,现在被停薪留职了。”   林蔓暗笑,看来王倩倩倒是没对邓思民提她。   喝过了两口茶,林蔓放杯子回茶几道:“我这次来,不是来谈工作的。”   邓思民有些意外,直言道:“其实,你和她们一向相处不错。这一次,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是有需要解释的地方,我可以帮你带话。”   林蔓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抹不开面子,才对你说不是为了工作?”   邓思民表示理解道:“我知道在一个厂里,停薪留职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处境。”   林蔓不以为然:“我知道,以前我也停薪留职过一次。”   邓思民更意外了,他没想到林蔓外表乖巧,实则在工作上竟还挺能折腾的。现年头里,谁得了一份好工作,不都是好好地做,生怕有一个闪失,丢了手里的铁饭碗。他看林蔓年纪轻轻,比邓萍和王倩倩还小上一两岁。想来,她应该刚参加工作不久。可就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居然被停薪留职了两次。   一时间,邓思民说不准该对林蔓说什么好。他想安慰她两句,可看林蔓一脸轻松,似乎并不需要安慰。他也想劝林蔓两句,对待工作应更加认真,可细一思量,他又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前因后果,无从劝慰。更何况,他既非林蔓领导,也非林蔓的长辈,就算他想要劝导,也没那个资格啊!   林蔓见邓思民说不出话,主动拾起了话头,反问他道:“你就不好奇,我上次停薪留职的下场吗?”   邓思民略挑了下眉,洗耳恭听林蔓接下来的话。   “我从五钢厂的化验室,调到了全厂最好的科室供应科。”林蔓笑道,眼中熠熠生辉。   顷刻间,邓思民恍然觉得林蔓同他所想的人大不相同。   曾几何时,因为昏迷时的一声呼喊,以及他睁开眼时,林蔓映入眼帘的那一抹笑意。他一直以为林蔓该是个善良而又单纯的女人。许是林蔓那时的笑容太过灿烂,好像金色的太阳一般耀眼,以至于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总不自觉地回想林蔓的那个笑容。   她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邓思民曾不止一次地遐想。   直到此时此刻,邓思民才终于明白林蔓根本不是他想的那种人。。   林蔓善不善良,邓思民还无从得知。   可是,仅从眼前林蔓的笑容,以及她眼中野心勃勃的光芒里,邓思民可以很肯定地断言,她绝非一个心地单纯的女人。   “你今天来,究竟想说什么?”邓思民淡淡道。对林蔓,他无端平生出一丝戒备。   林蔓察觉到邓思民态度的变化。她对此满不在乎。本来,她也不是来讨邓思民欢心的。因此,对于他是否喜欢自己,她一点也不在意。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邓书记,想去看看他?”林蔓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邓思民眼神略有异样,不禁激动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为了找寻父亲的下落,邓思民用尽了他所有的关系网。按道理,判刑以后,或是坐牢,或是发配农场改造,都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可是他越是探查,越是觉得事有蹊跷。他的父母自押出江城后,就此音讯全无。两人不过是普通的犯人,怎么就死活也找不到关押他们的地方?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林蔓略略仰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一个星期之内,我能让你见到他。”   邓思民道:“他被关到哪里了?”   林蔓笑道:“这一点,你可以亲自问他。”   邓思民不解:“怎么?你也不知道,那你还说可以让我见他。”   林蔓道:“近一个星期内,因为某些特殊原因,邓书记会被押回江城。他虽然在江城停留的时间很短,但我还是可以安排你见他一面。”   “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邓思民不信林蔓会平白无故地帮他。尽管他很迫切地想见到父亲,可对于林蔓,他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防备着,生怕会一时不慎,落入了她的圈套。   邓思民的处处提防,全被林蔓看在了眼里。   林蔓忍不住轻笑出声,起身走到邓思民的身边。   邓思民不得不承认,林蔓的声音实在好听,尤其是她笑的时候,带着一股勾人的劲儿,听得人心里直泛痒。   林蔓轻拍了一下邓思民的肩膀。当她的手落在邓思民肩头的一刻,邓思民的身子不禁僵了一下。   “你太小心啦!邓校。”林蔓笑道。   话罢,她拎起搭在一边的驼色呢子大衣,走到门前。   邓思民恍然回过了神,猛地起身回头:“你……”   林蔓没再回头,开门的同时,她背对着邓思民说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要是想清楚了,就来找我。”   门打开了,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   迎着冷风,林蔓裹紧了大衣,围上围巾,款款地迈步下楼。   这日供应科没什么大事,王倩倩和邓萍早早地下班了。她们从楼下走上来,两人说说笑笑,未成想迎面撞上了下楼的林蔓。   王倩倩眉毛一竖,冲林蔓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邓萍也奇怪林蔓怎么来了。现在又不是下班的时候。按道理,林蔓该知道她和王倩倩都不在家才对!难道……   邓萍立时想到了邓思民。   林蔓笑而不语。她迈着同之前一样的步子,继续下楼。她的脚步声依然轻盈,一点也没有因为遇见王倩倩和邓萍而快一分,又或慢一分。   望向林蔓下楼的背影,王倩倩忿忿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她哪一点吗?就是她这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尤其是……”   王倩倩顿了一顿,继续道:“尤其是她明明一败涂地了,却还是这么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邓萍不屑地附和:“这都是她装出来的样子。背地里,她指不定怎么哭呢!”   王倩倩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转头看向邓萍:“真的?”   邓萍肯定道:“我看就是这样。她都落到这副田地了,除了装腔作势,还能做什么。”   邓萍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的确一样是这么想。   她从没想过林蔓竟被这样轻松地解决了。偶尔想起,她甚至还觉得有些遗憾,感到怪无趣的。   邓萍和王倩倩先后进门。   王倩倩看见邓思民在家,又瞥见茶几上有一杯被人喝了一半的茶。她问邓思民道:“刚刚林蔓来过。”   邓思民毫不隐瞒:“她来坐了一会儿。”   邓萍好奇地问:“她都说什么了?”   邓思民道:“也没什么,就说咱爸这段时间会押来江城。她说可以安排我去见他一面。”   王倩倩轻蔑地撇了下嘴:“她会有那种门路?”   邓思民道:“谁知道呢!反正,到时候去看了就知道了。”   转而,邓思民对邓萍说道:“那天我们一起去吧!”   邓萍想事想的出神,没听见邓思民的话。   会押他经过江城?这会是真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们明明说会关他到死,永远都不会放他出来了。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换地方?   这一定是林蔓的诡计!   可是,这种诡计也太小儿科了吧?但凡邓思民只要去看了,那就再瞒不住。到时候,林蔓要怎么收场?   越往下想,邓萍越觉得林蔓一定另有企图。   恍惚间,邓萍想起了一件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那一天,她上楼来找王倩倩。走到门前时,她听见林蔓和王倩倩在屋里吵架。林蔓说王倩倩受人挑拨,王倩倩不承认,反说林蔓背着她,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两人不欢而散,林蔓气地开门,正巧碰上她站在门外。   邓萍永远也忘不了林蔓看她的眼神,以及经过她身侧时,凑近她耳边说的话。   “我不会让你好过,我知道怎么不让你好过。”   邓萍猛地想起了林蔓说的这一句话。再联想到今天林蔓对邓思民说的事,她不禁产生了联想。心中一颤:难道林蔓知道了那件事,并且真把那个人押回江城了?   对于林蔓,邓萍永远也说不准。因为在过去,林蔓曾做成过许多件不可能的事。在她的身上,似乎没什么不可能。   见邓萍没有反应,邓思民又问了一遍:“那天我们一起去看他吧!”   “嗯,好啊!”邓萍心不在焉地回道。同一时间,她开始思量起了应对林蔓的计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mins 20瓶、尛宇Attraversiam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4章 一败涂地(中)一更   江城这年的冬天, 来的格外早。仿佛没有一点过渡,漫天纷飞的黄叶就变成了满天的飞雪。   “寒露”的日历刚刚掀过, 连下了数天的暴雪终于停了。   雪停之后,气温骤凉,即便没有风,在外面走上五六分钟, 人就会冻得不行了。由此, 所有在外赶路的人, 都是疾步行走。他们穿着藏蓝色棉大衣,头戴雷锋帽,略略低着头,一步路恨不得走出三五米远, 只为能早一点进到暖气房里。松软的雪地被他们踩得紧实,个别地方出现了滑冰。有人一个不慎, 走在滑冰上, 即刻重重地摔倒在地。顿时,从腰到臀到膝盖,无不疼得又酸又痛。   一日早上, 天亮起来以后,满天没有云朵,天不是蓝色,而是剥了壳水煮鸡蛋一样的青白色。   邓萍走出门,没注意到脚下的滑冰,一个不小心, 滑倒在冰面上。   一个经过的邻居见到她摔倒在地,忙把她扶起来:“哎呀,邓科长,怎么这么不小心。”   扶邓萍站起来后,邻居又帮她掸了一掸身上的雪。   邓萍谢过了邻居,弯腰拾起地上的包,忍着脚上的痛往前迈了一步。   脚上的疼痛传到了脚踝。脚踝痛得钻心刺骨,邓萍不禁疼得直咬牙:“糟糕,脚崴了。”   莫名的,在脚崴的一刻,邓萍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可是,她相信凡事皆有预示。再联想到前日林蔓找邓思民说的事,她不由得揣揣不安起来。   难道林蔓已经知道了那事?   难道那个人真会回江城?   邓萍不会无缘无故地深信一件事,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乐观,无视一件事的可能。   一瘸一拐地走进科室,邓萍坐到办公位上,立刻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直接打到监察委员会。   “喂,我想找蒋主任。”邓萍道。   “蒋主任不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冷冰冰。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邓萍心里犯疑,蒋主任没音讯了许久,他到底去哪里了。   电话那头回道:“这事说不清楚,你过一段时间再打来吧!”   未等邓萍回声,电话那头的人先挂断了电话。   供应科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就在邓萍打电话的当儿,有好几个科员走到她的桌前,捧着一份又一份文件让她签字。   邓萍心不在焉,一手拿着话筒在耳边,一手示意来人把文件都先放在桌上。   挂上话筒,邓萍的心里愈发不踏实。她再度拿起话筒,拨通了市公安局的电话。   有人的文件急赶着要,邓萍便夹话筒在肩膀和耳边。她一边讲电话,一边在文件上签字。   “喂,我是邓萍。对,对,没错,就是我。请问,近期会有劳改的犯人押到江城吗?”   当听到电话那头否定的答复,邓萍终于放下了心:“好,好,我知道了,谢谢!”   挂上电话后,邓萍的脸上又重现笑容。她手上签字的速度加快了许多。不多会儿的功夫,一摞文件被她签完了。   一旁的王倩倩刚刚忙完一项工作。趁着下一个单子到来前的间隙,她问邓萍道:“她说的事情是真的么?”   无需王倩倩多言,邓萍也知道她指的事是什么。   这两天,王倩倩和邓萍一样奇怪林蔓为什么会找上邓思民。她既怀疑林蔓是否真能安排邓思民见到邓书记,也怀疑林蔓这样做的目的。关于这两样怀疑,王倩倩曾不止一次在邓萍面前表露过。   邓萍笑道:“根本是没有的事情。我看啊!她八成又是想耍什么花样。”   王倩倩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你哥真相,让他别理她。”   “不,我们别对邓思民说。到了那一天,我和他一起去。”邓萍的脑中蹦出了一个恶毒的念头。   十之八/九,林蔓是知道了那件事吧!她这样做,无非是想揭露那事的真相。但是,无凭又无据的,可怎么证明呢?于是她想到了用诈。   眼下,林蔓的一切盘算,皆在邓萍的心中响的清清楚楚。   邓萍决定将计就计,让林蔓以为她上了她设的套子。等到了那天,无论林蔓怎么诱导,她都咬死了不说真相。林蔓诈不出她的话,自然就无计可施了。而邓思民知道那个人其实并没有来,一切都是林蔓说的谎话,那他对林蔓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接下来,她可以顺势挑起邓思民对林蔓的厌恶,再诉说一下林蔓的恶毒,以及她在林蔓那里受到的种种委屈。邓思民可是她哥,一定会心疼她。到时候,要想动用一点关系,调林蔓离开五钢厂,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铃~~~   桌上的电话主动响了。   邓萍接起电话,这一次打来电话的人是厂委的刘中华。   听到刘中华的声音,邓萍满面堆笑:“刘秘书,有什么事吗?”   刘中华道:“忙吗?上季度供应科的福利清单出来了,你现在过来领一下。”   挂上电话,邓萍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直奔厂委所在的小红楼。   没有开会的日子,小红楼里一如既往的静悄悄。   走上三楼,邓萍往右拐去。刘中华所在的秘书室在走廊右侧尽头。从楼梯口到秘书室,需经过好几个科室。其中,有会议室、吴主席的办公室,以及普通科员所在的大通间等好几个科室。   邓萍走过大通间,坐在里面的郑燕红看见她,唤了她一声:“你是不是来拿上季度福利清单?”   “没错,刚刚刘秘书让我过来拿。”邓萍点头道。她的眼光瞥向秘书室。走廊的尽头幽幽暗暗,秘书室大门紧闭。   郑燕红拿起桌上的一张纸交给邓萍:“刚刚刘秘书交代过了。看到你来了,就把这个给你。”   “那刘秘书那边,我就不用去了?”邓萍又看了眼秘书室,那里依然是大门紧闭。   郑燕红点了下头,回到她的办公位上继续工作。   邓萍好奇道:“刘秘书出去了?”   郑燕红道:“不是,他在里面谈……”   蓦地,郑燕红似乎是觉得说漏了嘴,忙捂住口。   邓萍追问道:“他是不是有客人?”   郑燕红的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一心忙眼下的工作,敷衍地回道:“哎呀!反正你文件也拿到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回去吧!”   拿着本该由刘中华交到手里的清单,邓萍满腹狐疑地走出办公室。   即便是招待客人,也用不着让郑燕红转交文件啊!   邓萍暗道:就算是有客人,也完全可以交给我,让我直接拿走,这并不耽误功夫。为什么特别事先交代郑燕红?好像是有意不让我去打扰。。   邓萍觉得事有蹊跷。她看秘书室对面办公室的门开了。办公室主任徐大姐从门里走出来。她远远地看见邓萍,冲她打了声招呼道:“唉,怎么今天有空过来?”   徐大姐和邓书记曾经相熟。自然而然,徐大姐也和邓萍相熟。   邓萍走向徐大姐:“我来拿些东西。刘秘书在吗?”   徐大姐道:“怎么?你找刘秘书?他在啊!刚刚有好几个下面科室来拿清单,我看他们进去好几个呢!”   邓萍更加确定了她的推测。别人能进,就她不能进,还不是有问题?   邓萍轻笑回道:“我的清单也拿到了。他刚刚托了小郑带给我。”   有段日子不见,徐大姐邀邓萍进她办公室坐一会儿。邓萍欣然答应,跟着徐大姐进办公室的同时,她故意没有关门,让门半敞着。徐大姐同她说话时,她有意无意地将她坐的椅子略向后靠了一下。因为这个样子,她就可以看清对面秘书室的门。若有谁出来,她只要打上一眼,就能看见他。   “我听说邓思民回来了。这次能待几天?”徐大姐关心地问道。   以眼角余光留意门外动静的同时,邓萍简单地回道:“一个多星期吧!他事情快办完了,再要不了几天就回去了。”   徐大姐感慨道:“他和王倩倩会成一对,我还真没想到。”   “嗯,我也没想到,大概就是缘分吧!”邓萍漫不经心地回道。她瞥到后勤科胡科长走到秘书室门前。他敲了两下门,门开了,有人递了份文件给他。邓萍认出递文件出来的人是刘中华,她极力望向刘中华的身后。依稀的,她看到刘中华靠门的办公位前坐了一个人,因为距离隔得远,中间又挡了两个人,她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   后勤科胡科长没能进门。拿了文件后,他就离开了。   砰!   门再次关上,邓萍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对面秘书室里都有谁在?”邓萍佯作不经意地问。   徐大姐道:“今天就刘秘书在,其他人都跟秘书长去市里开会了。”   一提起秘书长,邓萍好奇道:“对了,听说现在厂里的事情,都要由刘秘书、吴主席和副厂长决定。按道理,不应该秘书长更大吗?”   徐大姐轻笑,讳莫如深道:“刘秘书可不是普通秘书,人家是高厂长最亲近得力的人。高厂长病了,印章都交到了刘秘书手里。刘秘书现在是代高厂长行使权力,那秘书长哪能比过他?”   徐大姐对邓萍说话的时候,秘书室的门又开了。   邓萍故意将身子略略前倾。这样一来,再加上有半扇门的遮挡,能使外面的人看不见她,而她却看得见外面的人。   刘中华送一个女人走出来。   邓萍感到有些意外,刘中华客气地送出来的人竟是林蔓。   但转而一想,她又不奇怪了。   林蔓和高毅生虽然一度断绝了关系,可是前不久他们已经和好了。要不是顾及高毅生,她也没有必要在那时候……   眼看着林蔓走了,刘中华回到办公室,邓萍赶忙告别徐大姐,出门就敲响了秘书室的门。   “进来!”门里传出刘中华的声音。   邓萍开门走进办公室,刘中华看见她吃了一惊,显然是没想到来人是她。   由于刘中华正在打电话,无暇多问邓萍。他只好给邓萍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坐在桌前的空位上。   “嗯,嗯,好,你等下,我马上去查一下。”   挂上电话,刘中华匆匆地问邓萍:“找我有事?”   邓萍道:“嗯,有事想问你。”   刘中华面露难色:“哎呀,我要去宣传科一趟,要不然你下……”   赶在刘中华将“下午再来”的话说出口,邓萍抢断道:“没事,我等你。”   邓萍的话先一步说出来,刘中华便不好再拒绝了。   无法,刘中华只得对邓萍道:“那你就等一会儿吧!”   话罢,刘中华疾步出门。   刘中华走后,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邓萍一个人。   邓萍的目光扫过刘中华的办公桌。她的视线,最终停在桌角最上面的一个档案袋上。   邓萍回想她走进办公室时,刘中华第一眼看见她,手曾下意识地摸向档案袋。看那意思,似乎是急着要把档案袋放进抽屉。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催得紧,刘中华才最终没能顾上。   起身走到门前,邓萍打开门一条缝,看向走廊。走廊里空空荡荡,楼梯处亦没有上楼的声音。   关上门,邓萍转身快步到桌前。拿起档案袋,她利落地抽出了里面的文件。当看见文件抬头的第一行,她震惊了。   抬头上写着:关于押送犯人邓耀光到江城接受询问的决定书。   邓萍讶异道:“难道他真要回来?可市公安局为什么……”   邓萍又看向文件的右上角。只见那上面赫然印了一枚红章,章上只两个字—绝密。由此,邓萍终于明白,为什么市公安局的人会不知道邓耀光回来的消息了。 第245章 一败涂地(下)二更   林蔓从小红楼出来时, 恰逢下工铃响。   郑燕红拿着饭盒下楼。走到楼下,她远远地看见林蔓, 追上了她,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想着回到家中也是无事,林蔓便应了郑燕红的话。   许是这日到食堂比平日早,林蔓和郑燕红走进食堂时, 食堂大厅里还有许多空位。她们择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这里靠近暖气片, 比别的位置暖和。再加上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耀得她们脸颊、脖颈,皆是暖洋洋一片。   大舀了一勺酸菜粉条拌饭入口,酸溜溜的滋味让林蔓胃口大开。不由得,她一连吃了好几勺。   眼见着林蔓好胃口的模样, 郑燕红略皱眉头。她舀了勺烧茄子盖饭,许是胃口不佳, 她舀到嘴边又放下。   “你怎么不愁啊?”郑燕红关心地问。   林蔓轻笑:“愁?我有什么好愁的?”   郑燕红道:“你现在被停薪留职了。高厂长又一直在外面养病。时间长了, 你可怎么办?”   “放心吧!我停薪留职不了多久。”林蔓拿起手边的茶缸,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白水。   郑燕红好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林蔓笑而不语,继续埋头吃饭。   林蔓的沉默愈发引起郑燕红的好奇。   郑燕红压低了声音, 问林蔓道:“刚刚邓……”   林蔓抬眼看向郑燕红,眼中撇过一道寒光。   餐桌边人来人往,郑燕红心知说错了话,立刻住了口,改为隐晦地问:“今天那个人来拿单子,就是和这事有关吧?”   “吃饭吧!到底怎么回事, 你过段时间知道了。”林蔓笑道,依然不接郑燕红的话茬。   “这么保密?”郑燕红惊讶道。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舀了一勺郑燕红爱吃的红烧鱼到她饭上。   但看林蔓坚持,郑燕红便也不再追问了。经过了这些年的了解,她知道凡是林蔓愿意说的事,用不着她问,林蔓也会对她说。而对于林蔓不想说的事,哪怕她说破了天去,也一定从林蔓的嘴里问不出半个字。   作罢后,郑燕红叮嘱林蔓道:“那等事情都结束了,你就可以告诉我了吧?”   林蔓点头,答应道:“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一五一十地讲给你听。”   聊完了林蔓的事,郑燕红不由得想起自己手头的工作。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唉,最近厂委里的事都快烦死了。”   林蔓表示不解:“不是说都定下来了吗?刘秘书、副厂长和吴主席一起决定厂里事务。”   郑燕红道:“吴主席知道刘秘书代表高厂长,即便作出什么决定,那也都是高厂长的授意。所以对刘秘书的决定,他都很配合。可是副厂长嘛!”   提及副厂长,郑燕红皱了下眉,又撇了下嘴,抱怨道:“副厂长非说刘秘书的话不能做数,对刘秘书提出的建议,他老是唱反调。”   林蔓道:“既然副厂长不同意刘秘书的决定。那最近厂里的事,他们怎么定法?三人投票,多数服从少数?”   郑燕红道:“现在什么事都没定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僵在那里。我看啊……”   郑燕红蓦地神秘起来。她上身倾向林蔓,凑近林蔓低声道:“我看啊!刘秘书和高厂长迟早会吵起来。这是难免的事。兴许,只有他们吵了一架,事情才能定下来。”   郑燕红神色中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全被林蔓收在眼底。林蔓也不禁跟着笑了。   “对了,那刘秘书和高厂长不对付,吴主席夹在中间一定很难受吧?”林蔓道。   郑燕红道:“可不是么!吴主席心里向着刘中华,可是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副厂长尽管跋扈了些,可架不住人家手里有实权。吴主席啊!他是帮谁都不落好,所以他只能两边打圆场,两不相帮。”   听过了郑燕红的讲述,林蔓终于明白上午去找刘中华时,他为什么会愁眉不展了。许是刘中华以为她也在焦头烂额之中,所以没有多说这些事。当她问刘中华厂委最近怎么样时,刘中华只淡淡地说“还行”。   吃完饭后,林蔓和郑燕红在食堂门口分手。   因为要去后勤科办事,郑燕红直奔小白楼。被停薪留职的林蔓无所事事,她迈着闲闲的步子,踱出了厂区大门,回到了仿苏楼下。   林蔓走进门栋时,正巧碰见邓思民从楼上下来。   邓思民见到林蔓的一刹,略微愣了一下。   “我刚刚上楼找你。”邓思民道。   林蔓轻笑:“怎么?想通了?”   邓思民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既然愿意帮我安排这事,我都应该感谢你。”   林蔓走上了几级台阶,直到眼光能平视邓思民,她才停下脚步。   林蔓不说话,又面无表情,邓思民有些尴尬的不适。   “你……”邓思民有话想问林蔓,却有些开不了口。   林蔓嘴角缓缓浮起一抹笑意:“你还想问我什么?”   沉思了一下,邓思民终还是问出了口:“你为我做这件事有什么目的,还是想让我也帮你做什么?”   邓思民一早想好,林蔓八成是想恢复原职。要做到这一点,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交代一声邓萍就好了。如果,林蔓希望有更好的发展,那他也可以做到,调去市里,又或是省里。他不会徇私许诺林蔓一步登天。但是,凭他的人脉,推荐林蔓去做另一份有前途的工作,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跟我上来吧!我有话对你说。”林蔓转身上楼。   看了林蔓的背影一会儿,邓思民略一思量,终还是迈开了脚步,跟着她上楼。   无非就是谈谈,邓思民做好了准备,但凡不是过分的事情,他都可以答应林蔓。毕竟,兴许真像林蔓所说,这一次是见父亲的唯一机会。一旦错过,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同上一次的招待一样,邓思民进门以后,林蔓让他坐在沙发上,为他沏了一杯热茶。   茶几上,杯子里的热茶冒出了一缕热烟。   林蔓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邓思民面前。待邓思民喝下第一口茶,她才开口对他说道:“见邓书记的事,我希望你能……”   一个小时后,邓思民走出了仿苏楼。   走出仿苏楼时,他神情淡然,同他走进仿苏楼时的神情,没有任何区别。   回到家后,邓思民在书桌上忙了一会儿工作。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黑了。   邓思民全神贯注在工作上,外面传来下工铃响,他都没有注意到。   待到5点30分一过,书房外陆续传来两声开关门响。   先是王倩倩回来了,再是邓萍带着一瓶好酒上门。   邓萍亲自下厨,烧了一桌的好菜。   坐在桌前,邓萍先给邓思民斟酒:“哥!这可是我们供应科新发的上好花雕。”   邓思民有些漫不经心。邓萍斟满了他面前的酒盅,他都没有察觉到,还怔怔地看着一碟炒白菜失神。   “思民!”王倩倩从旁唤了邓思民一声。   邓思民回过了神,略略抿了一口酒,对邓萍说道:“临走前,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去看咱爸?你相信林蔓?”邓萍面上波澜不惊,一切如常。   邓思民道:“反正,就算林蔓说的话是谎话,我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可是,万一是真话呢?”   “那就去吧!那天我们一起去。”邓萍想好了不让邓思民去的办法。因此当邓思民说要去看那个人时,她没有半点犹豫,一口答应。   邓思民眼中略有光芒闪烁。沉默了片刻,他对邓萍沉声道:“林蔓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去。”   邓萍愕地看邓思民。同一时间,王倩倩也看向邓思民,面色一沉。   “你答应她了?”王倩倩难掩语气中的不悦。   邓思民点了下头:“嗯,这是她唯一的条件。”   王倩倩放下筷子,气得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她……”邓思民不明白王倩倩怎么生气了,起身要去追。   “哥!你太不了解林蔓了。你这样做,要让嫂子怎么想啊?”邓萍一把拉住了邓思民。   听出邓萍话里有话,邓思民坐回了餐桌前:“怎么回事?”   邓萍长叹了口气道:“你和林蔓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邓思民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我和林蔓,我和林蔓有什么事?”   邓思民问得坦坦荡荡。他承认曾对林蔓有过一段不切实际的喜欢。可那是爱上王倩倩之前,尤其是同王倩倩结婚以后,他对林蔓就再没生过别的想法。   邓萍道:“前段日子,厂里好多人在传你和林蔓的事。有人看见你和林蔓在深更半夜私会。”   邓思民气道:“胡说八道,这根本是没有的事情。”   邓萍道:“我相信你,嫂子也相信你。”   邓思民道:“那她还?”   邓萍语重心长地劝邓思民:“你要为嫂子着想,厂里的人传多了,就算她嘴上说不信,可难保她心里不会有疙瘩。林蔓让你单独去见咱爸,万一有人看见你和林蔓单独走在外面,出双入对,指不定又会编出难听的话来。到时候,你把嫂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可是,”考虑到王倩倩的感受,邓思民有些动摇了,“我也不能因为这个,不去见爸啊!难得有这个机会。”   邓萍道:“我已经找市局的人问过,近日根本没有犯人押到城里。要是他真来了,那些人会不知道?”   邓思民道:“你的消息确认准确?”   邓萍轻笑:“公安局也好,市政厅也好,你可比我有人。你去打听打听嘛!”   因为相信文件右上角的绝密二字,邓萍不怕邓思民会查出真相。   邓思民默不作声,回望了几眼卧室的门。   卧室房门紧闭,内里隐隐传出王倩倩的哭声。   邓萍再劝了邓思民一句道:“去哄哄嫂子吧!没必要因为林蔓跟嫂子闹矛盾。另外,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你早点回去,嫂子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邓思民不解:“可是我不明白,林蔓这样骗我,有什么意义。”   邓萍道:“林蔓这个人……”   邓萍不屑地笑了下,继续道:“林蔓八成是想勾引你吧!”   邓思民愕然:“怎么可能?”   邓萍道:“怎么不可能,她作风不正,厂里的人都知道。安景明知道吗?”   邓思民道:“鼎鼎大名的安局的公子,谁不知道。”   邓萍道:“林蔓以前住在新9栋时,安景明总是去找她,从白天待到深夜。有时候,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后来,安景明就算去了省城,还总是寄东西给她,样样是大家看都没看过的贵重东西。你说,这样的女人能好吗?”   邓思民不语,脑中回想林蔓带给她的印象。   难道她是那样的人?   邓萍越说越来劲。不知不觉间,她语气中掺上了恨意:“还有以前学习班的老师朱……”   邓思民道:“朱什么?”   邓萍收住了口,往事她不愿再提。   “反正,”邓萍下断言道,“她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女人。”   邓思民没接邓萍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邓思民叹了口气,起身走去推开了卧室的门。   坐在门外,邓萍留意着卧室里的动静。   隐隐的,她听见邓思民在哄王倩倩。   “别哭了,以后再也不会见她。”   “那你父亲?”   “林蔓应该是骗我的。我再也不会信她。明天我就去订回去的火车票。”   邓萍勾起唇角,满意地笑了。   约定去见邓书记的日子终于到了,林蔓走到干部楼,敲响了王倩倩的家门。   门开了。   开门的人不是邓思民,而是邓萍。   “见到我,一定很意外吧?”邓萍笑道。   林蔓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屋里屋外,既没有邓思民的身影,也没有王倩倩的身影。   邓萍冷笑:“别看了,他们都不在,我哥已经坐早班的火车离开江城了。”   强抑失望的神色,林蔓转身出门。   “别走啊!”邓萍冲着林蔓的背影唤道。   林蔓转身回头:“怎么?你还想我留下来,听你炫耀一番,你是如何的聪明,我是如何蠢?”   少见林蔓气急败坏的模样,邓萍心情大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她走到林蔓身后,轻拍她的肩膀:“邓思民不在,我可以跟你去啊!”   林蔓哭笑不得:“怎么,你还有脸见他?”   邓萍笑道:“走吧!我到底是他的女儿。想来,他也很想见到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七色彩虹 10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6章 礼物(上)三更   这天是开大会的日子。   不光是各科室职工, 就连小红楼里厂委的一干人等,也都去了会场。   林蔓和邓萍走到小红楼时, 楼里寂静无声,一楼的各科室皆是空的,就连值班的人都没有留下一个。   迈步上楼,邓萍问林蔓道:“你是故意挑的今天?”   林蔓道:“堂堂五钢厂的邓书记回来。这么大的事情要是不捂好, 指不定会惹出多少麻烦。”   邓萍冷冰冰地赞同:“那倒是, 毕竟他走的不光彩, 现在回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确实应该低调一些。”   说话间,林蔓和邓萍走上了二楼。   郝正义站在楼上等。当看见邓萍,郝正义略有吃惊。同样地, 邓萍也很惊讶看见郝正义。但很快的,邓萍转而一想, 立刻明白过来。   像押邓耀光这种人回来, 政治科怎么可能不参与。而郝正义又是政治科最得力的1组组长,由他协办这事,确实理所当然。   “人来了吗?”林蔓问郝正义道。   郝正义一边引林蔓和邓萍往廊道尽头走, 一边回道:“你们先在房间里等一会儿,他已经在路上了。”   廊道的尽头是政治科用来审问人的小黑屋。   打开桌上耀亮的白瓷台灯,郝正义让林蔓和郑燕红并排坐在桌子的一边。   出门前,郝正义对林蔓说道:“上头说了,只能给你们十分钟。”   话罢,郝正义推门离去。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   “郝组长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十分钟?”邓萍开口问道。小黑屋里死一样的寂静。邓萍的声音荡在屋里,竟有了些许回音。   林蔓轻笑:“你该不会认为,我有那个本事,可以让邓书记专为我回来吧?”   邓萍笑道:“说起来,你确实没那个本事。你要是有那个本事,也就不会被停薪留职了。”   自从早上送邓思民上火车后,邓萍就一身轻松,终于松弛了绷紧许久的神经。现下,无论是对将要出现的父亲,还是手下败将林蔓,她都不放在眼里。这一点,尽显在她对林蔓说话的神态里。一时之间,过去那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邓萍又回来了。   林蔓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同一时间,林蔓和邓萍陷入了沉默。   林蔓手腕上的表面里,秒针“滴滴答答”地走了好几个圈。   邓萍无所事事,终还是打破了沉默,问林蔓道:“我能知道,这一次为什么会押他回来吗?”   林蔓道:“政治科调查出了一些新问题,事关厂里的核心机密,所以申请他回来配合调查。”   邓萍佯作不知情地问:“为什么不是政治科去押他的地方去问他,而要把他押回来这么麻烦?”   林蔓道:“因为邓书记被关押的地方是一级机密。别说是去他那里问他了,就是现在这样押他回来受审,都是经过层层审批,废了好一番的劲。”   邓萍满意地点了下头。她又进一步地放下了心。林蔓说的话没错,比起让人去探望他,恐怕上头的人宁愿押他出来受审,之后再把他塞回那个人鬼不知的地方。   接下来,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这一次,轮到林蔓等的不耐烦了。   林蔓随口问邓萍:“你和你父亲的感情算好么?”   邓萍道:“比起我那个更有出息的哥哥,我父亲似乎更喜欢我。”   林蔓有些不可置信:“哦?真的?”   邓萍肯定地点了下头:“或许,是因为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吧!我哥十几岁就当兵去了,常年不在家,他们就把对两个孩子的爱倾注在我一个人的身上。从小到大,但凡是我想要的东西,他们都会千方百计地弄来给我。”   “既然他们对你那么好,那你还那样对他们?”林蔓表示不解。   邓萍避过了林蔓的问题,反问她道:“我对他们做什么了?”   林蔓冷笑:“行啦,这里就你和我,用不着装了。”   “我没有装,我确实不明白。”邓萍怎么会听不出林蔓的暗指。她有意不让林蔓如愿,偏不承认那事。   林蔓叹了口气,作罢道:“行啦!我们聊些别的事好了。”   邓萍轻蔑地笑:“我们会有什么可聊的事?”   林蔓转头看向邓萍:“供应科科长的位子,恐怕满足不了你多久吧!”   邓萍回看林蔓。顷刻间,她忽然有了一种看到同路人的欣喜。她的嘴角微微地勾起,轻笑道:“你以为呢?”   林蔓单手放上桌子,食指和中指有意无意地叩击了两下桌子。   似是有了一个感兴趣的话题,林蔓的眼中开始了有亮光:“我猜,供应科科长对你来说,不过是去厂委的跳板。从供应科到厂委,你应该会先瞄准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   邓萍道:“为什么不是跟吴主席做?又或是等着当新党委书记的机要秘书?”   林蔓道:“吴主席那条线只是看起来风光,但是很难真正参与决策厂里的事。至于新党委书记的机要秘书嘛!谁知到新党委书记什么时候下来。就算他下来了,你的面前就无异于立了一座大山。你要想到顶上去,就首先要翻过他那个山头。这太难,也太费时间。”   邓萍道:“那么办公室主任就不一样了?”   林蔓道:“厂委里各科室所有的事,都是由办公室主任来操办。她虽然不参与决策,却是对整个厂委运作参与最深,也是最了解的人。再加上,上这个位子的难度相对更容易。只要能当了办公室主任,就可以直接瞄准副厂长了。”   邓萍叹服不已,忍住鼓掌称赞:“我真是说不准,到底应该震惊你猜中了我的想法,还是该感谢你给我指明了一条更好的道路。”   林蔓不做声,嘴角带笑地看向邓萍。   赞叹过后,邓萍不觉得有些遗憾:“那个时候,你真不应该拒绝我。比起王倩倩,我更适合当你的搭档。”   林蔓道:“我现在要是说愿意考虑一下你的建议,是不是已经晚了?”   邓萍反问:“如果我们异地而处,你会接受吗?”   林蔓摇头:“当然不会。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门外响起脚步声,郝正义推开了门。外面顿时射进一屋子的亮光。   郝正义道:“车子已经到楼下了。”   话罢,郝正义关上了门,快步离开。看样子,应是下楼迎接去了。   邓萍的心思,一下子跟着郝正义的脚步飞下了楼。   好险,他真来了!   邓萍感到了一阵后怕。她庆幸自己没有不把林蔓的话当回事。她可以想像到,要是邓思民没有离开江城,林蔓势必会让他见到那个人。一旦邓思民和那个人相见,恐怕任她有千百张嘴,也没法求得邓思民的原谅。邓思民会恨他。在这世上,若是有什么事是她最不愿意发生的,那必是邓思民恨她,再不理她……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林蔓漫不经心道。   邓萍回过神道:“怎么,这世上还有你想不通的事?”   林蔓道:“我明白你往上爬的野心,但不明白你非要对邓书记赶尽杀绝的道理。”   邓萍笑了一笑。她既像嘲笑她自己,也像嘲笑林蔓。   就在邓萍将要回话,而又没有回话的当儿,林蔓插话继续道:“按道理,不是应该他从书记的位子上体面退下,对你更有帮助吗?毕竟他虽然下来了,可是他的人脉还在。你断了他所有后路,无异也是绝了你所有的后路。”   “你呀,”邓萍轻视地瞥了林蔓一眼,“还是太天真了。”   林蔓略想了片刻,无奈地摇头:“我真是想不明白。”   林蔓的愚钝,让邓萍突然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忍不住想在林蔓面前炫耀一番,炫耀她的聪明,亦炫耀她的冷血与残忍。   邓萍冷冷道:“一个失势的dangwei书记还会有多少人脉可言?”   不等林蔓回答,邓萍自问自答道:“根本没有,不但没有,他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失败的符号,会贴在我脸上一辈子。因为他,我会永远站在那个圈子之外。他们不会接受我。知道为什么吗?只因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牢牢记住我是邓耀光的女儿,那个一败涂地的邓耀光的女儿。”   讲着讲着,邓萍冷哼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在他失败的一刻,我就打定了主意,不要被他拖累。不光这样,我还要利用他的失势,来为我的将来铺路。”   林蔓道:“你要榨尽他的最后一点价值?”   “没错!所以我亲自举报他,来重竖我大义灭亲的光正形象。我和他划清界限,以此来树立我立场分明的坚定决心。之后,我又用他和蒋主任的旧交情,让蒋主任成为了我的另一个靠山。若非我做到了这一些,我哪儿能再度起来,当上供应科的科长?只怕,我的下场比那个摔欧米伽的机要秘书好不到哪里去。”邓萍痛快地长篇大论道。   末了,她轻描淡写地问:“对了,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林蔓道:“去做炉前工了。”   邓萍勾起唇角,不屑地笑道:“没了权力的人就是这样。在五钢厂,上面的一个人要想整死底层的一个人,好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林蔓道:“只是,你也不用非要邓书记死啊!”   “不,他一定要死。他的死是我进厂委的最好跳板。”邓萍提起计划中唯有的失策,还是感到万分惋惜。   林蔓道:“那时候你已经够风光了,即便邓书记真死了,也不会再在你的脸面上多贴多少金子。”   “不,他一定要死,”邓萍忿忿道,“高毅生已经答应我,如果他死了,会调我进厂委,并且扶我坐他的位子。现在可好……”   越往下说,邓萍越气地咬牙:“现在可好,就因为他没死,我不得不讨好那个蒋主任,勉强混到一个区区的供应科科长,往厂委里死命地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去。”   “这么说,他没死成,倒还是他对不起你了?”林蔓冷笑。   “那当……”邓萍刚要随口回应。蓦地,她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她猛地转头看向林蔓。只见林蔓正一脸玩味地看向她,全然没有一丝之前失败者的颓丧。林蔓的眼中寒光闪烁,一道犀利的光芒射出来,直接穿透了她的心。   “你……”邓萍头皮发麻,心底骤然又升起了一股不祥预感。恍然间,她想起郝正义已去了许久。恐怕,早过了十分钟吧!   砰!   房间的门重重地打开。   望向光源处,邓萍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站在光源处的人并非郝正义,而是邓萍最不愿意看见的人。   邓思民一脸失望地看向邓萍。   除了邓思民,邓萍还看见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站在邓思民的身边,王倩倩嘴角带笑。   邓萍恍然大悟,猛地明白了一切。   什么因情生隙,什么反目成仇,难道只是林蔓和王倩倩的一场戏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tt0229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7章 礼物(下)一更   “哥, 你听我解释。”邓萍起身,向门口走了两步。   邓思民失望地看向邓萍。他看邓萍的目光中充满了厌恶。邓萍从没被他以这样的眼神看过,不由得心虚地停住了脚, 再次为自己辩白道:“你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话间,邓萍眼眶泛红, 晶莹的泪花夺目而出。   邓思民冷冷道:“收起你的眼泪吧!它现在只会让我更加恶心你。”   “我是你唯一的亲妹妹,你总要信我啊!”邓萍期望还能像孩童时一样, 每次邓思民生她的气, 她就拿出两人的关系来撒娇。“你可就我一个妹妹”“哥,除了父母, 我们可是最亲的人”“难道你真忍心永远不理我”。类似的伎俩, 邓萍屡试不爽, 次次都能让邓思民心软。   “在你想置我们的父亲于死地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妹妹了。”邓思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这事……”邓萍难得也有说不下去的时候。话到半截, 她硬生生地停下了。半是骇于邓思民像看陌生人,甚至像看仇人的眼神,半是由于她根本无从辩解。就在片刻前, 她亲口说“很遗憾那个人没有死”, 并且还不止说了一次。话音犹在耳旁,怎么能轻易抹去。   “没话说了?”邓思民轻叹了口气。   像个认错的孩子, 邓萍低下了头:“我也有我的苦衷。”   邓思民不语,没应邓萍的话。   邓萍以为有了机会,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道:“人, 总是要为自己考虑。”   邓思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对那次公判大会的解释?”   邓萍猛地抬头,她一直千方百计地隐瞒公判大会上的真相。为了掩盖她对那个人的主动揭发,她甚至编造了一套谎言,对邓思民解释说她当时是被政治科逼迫,实在迫不得已才做出了那样的事。当众侮辱他们的父亲,划清界限表示断绝父女关系,同台下的人一起批判他的恶劣行径……   邓思民继续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拆穿你么?”   邓萍摇了摇头。突然间,她发现她一点都不了解邓思民。曾几何时,她以为邓思民很好骗。可是今天看来,邓思民早看穿了她的一切,只是从不揭发罢了。   邓思民道:“你划清界限也好,甚至主动揭发也好,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理解你,除非那样做,你恐怕很难在厂里立足。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甚至,我还为你感到难过,以为你那样做其实比谁都痛苦。可是现在……”   邓思民冷笑道:“看来是我想得多余了。”   “哥,我知道错了。”邓萍心知该低头认错的时候就要低头认错。她转而一想,邓思民最多对她失望,但还不至于真不认她了吧!   “我不是你哥了。我刚刚已经说过,在你决定让他死的时候,你就不是我妹妹了。”邓思民面无表情地说道。   “哥,你骂我一通吧!我知道错了。”邓萍双手激动地拉住邓思民。她受不了邓思民对她的漠然态度。与其被邓思民这样对待,她宁愿邓思民能狠狠骂她一通,甚至打她一顿。   一把甩开邓萍的手,邓思民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王倩倩跟着邓思民一起离开了。   走出去了几步,王倩倩回头看了邓萍一眼。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既像是示威,又像是可怜邓萍。   邓萍转身回到小黑屋,林蔓仍然坐在灯下。   就在刚才,林蔓饶有兴致地看了一场兄妹决裂的好戏。同王倩倩一样,林蔓看邓萍的眼神中,既有嘲笑,又有可怜。   邓萍重重地坐在林蔓对面的椅子上。她垂头丧气,默了半晌,忿忿地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林蔓没有回应邓萍,邓萍又继续恨恨地说道:“就像你非要撮合王倩倩和邓思民一样,我真不明白!”   林蔓轻笑,悠悠地说道:“我要是不做这么多,能引你进套吗?”   同邓思民的一场争吵下来,邓萍耗尽了大半力气。再对上林蔓,她已经没剩多少心力了。她苦笑地摇了下头:“这么说,撮合王倩倩和邓思民也是为了我?”   林蔓道:“我只有让王倩倩嫁给你哥,让她成为你的嫂子,才能让你相信有拉拢她的机会。”   邓萍又问:“那么后来你们的决裂也是假的?”   林蔓笑道:“难道你没发现,比起停薪留职,王倩倩明明有更好的方法解决我。她可以调我离开供应科,甚至能让我转岗去下面的车间。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不做这些,只偏偏选择了让我停薪留职?”   过去的一幕幕又在邓萍的眼前重现。许多曾让她津津有味的画面,现在再一重看,已全成了天大的笑话。   邓萍道:“那么郝正义和刘中华呢?”   林蔓轻描淡写地说道:“也是让你入局的环节之一。”   邓萍脸上的笑容愈发苦涩:“对付我,需要这么麻烦吗?”   林蔓道:“在邓思民还是你哥哥之前,确实需要。可是现在嘛?”   “现在我还是供应科的科长,没有任何区别。”邓萍要强,咬牙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林蔓轻蔑地笑了下:“你相信吗?从现在这一刻起,我随时都能让你从供应科科长的位子上下来。”   邓萍道:“你别忘了,你还在停薪留职呢!”   林蔓不语,起身出门。   林蔓的傲慢态度更加激怒了邓萍。   冲着走到门口的林蔓,邓萍激动道:“我可以让你一直停薪留职下去。王倩倩根本做不了什么她再怎么说也是副的。”   林蔓道:“按照我们厂的规定,让一个人停薪留职,需要正副科长签名。你好好回想一下,那张单子上有王倩倩的名字吗?”   邓萍恍然想起,林蔓停薪留职的手续一直扣在王倩倩的手里。她几次要看,王倩倩都用旁的事情推搪过去了。难道……   林蔓笑道:“说到底,我压根儿没有被停薪留职。”   邓萍急着找林蔓的错处,脱口而出:“那你这些天不上班?”   林蔓满不在乎道:“算我病假好了,我会补齐病假条。”   邓萍突然笑了,并且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真不明白,你费这么大周折,无非也就是扶王倩倩坐我的位子,你再混一个副科长。你这样做,好像有些太不值得了吧!”   林蔓再不理邓萍,迈步出门。   邓萍不依不饶,追到门口,冲着林蔓说道:“我知道为什么。”   林蔓回头,饶有兴味地听邓萍的猜测。   “你让王倩倩在你上面,一是因为她好摆弄,二是因为你想有人在你的上面,做你免受其他人攻击的挡箭牌。”邓萍眼中的笑意更浓,她说话的声音亦带着笑意。从她说话的声音语气中,林蔓隐隐听出了一丝神经质的疯狂。   顷刻间,因邓思民的厌弃而产生的挫败感,邓萍全然体会不到了。因为揭穿了林蔓,她现下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   林蔓不以为意道:“即便是这样,那又怎么样?”   眼见林蔓没有由于被拆穿而气急败坏,甚至连心虚一下的表情都没有,邓萍感到万分的失望。对林蔓这个人,她愈发地看不懂了。   “我可以把真相告诉王倩倩。”邓萍想威胁一下林蔓,打消她些许嚣张的气焰。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这一次,她看邓萍的眼神,像极在看一个大笑话。   邓萍被林蔓看的不适。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她被林蔓看成了一个白痴。她感到她被林蔓羞辱了。   林蔓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道:“你觉得王倩倩会信你的话吗?”   话罢,林蔓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愣愣地站在原地,邓萍稍稍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了林蔓话里的道理。   是啊!王倩倩怎么可能会相信她?   王倩倩曾帮林蔓骗了她,现在她再对王倩倩说林蔓的坏话。两者之间,王倩倩当然会更信林蔓,而不信她了。试问,谁会相信一个受过自己欺骗的人。任何一个人,碰到同样的情况时,恐怕都会不约而同地想道:“只因我骗了他,所以他现在又要来骗我了。”   比起相信另一个人的好意,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他带有报复性的恶意。因为以德报怨实属凤毛麟角,龇牙必报才是人性的常态。   下工铃声响了。   会场那头的人都去食堂吃饭了。   邓萍无心吃饭,自行回到了小白楼。   科室里空无一人,邓萍坐在办公位上,思考林蔓下一步会做什么。她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林蔓说过的话。   ……从现在这一刻起,我随时都能让你从供应科科长的位子上下来……   邓萍越想越是不安。不知不觉中,她拿起了话筒,拨通了市监察委员会的电话。   “喂,我找蒋主任。”   “蒋主任的工作现在都由何主任接手,要我给你转接吗?”   “不用了,谢谢。”   接着,邓萍又拨通了一个住宅电话。   “我是邓萍,蒋,哦不,干爹回来了吗?”   “还没有,到现在一点信都没来。”   “上头也没漏口风吗?至少也该知道为什么事吧?”   “一点都没有。早上倒是来了几个人看房子。说是等文件下来,房子就要收回去了。”   电话那头随之响起一声哽噎的呜咽。邓萍无心劝慰,挂上了电话。   窗外的阳光正是一天之中最灿烂的时候。   透过明净的玻璃,金灿灿的阳光耀得整个供应科科室通明一片。   坐在滚烫的暖气片边上,邓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那股寒冷不是由外及内,而是自她的心底滋生出来。   邓萍不得不承认自己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之后,就只能任凭林蔓的心情宰割了。   想着一天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林蔓决定还是第二天再开始上班。   于是,在对王倩倩交代完事情后,林蔓便回家了。   许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缘故,回到家后,林蔓懒洋洋地倒在床上,睡得格外香甜。   刚开始,前些日子发生过的片段不断涌进她的梦里。一会儿,她和王倩倩制定好了欺骗邓萍的计划。一会儿,她说服邓思民,让他陪她演一场戏,以此来试探出邓萍的真心。于邓思民而言,他原是要证明林蔓的话并不真实。可谁成想,事实就是那一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随着越睡越沉,林蔓脑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渐渐清空,就剩下了一片空白。   再之后,一觉无梦,林蔓一觉睡到了很晚。   “小蔓……小蔓……”   隐隐的,林蔓听见秦峰的声音。   “几点了?”林蔓睡眼惺忪地睁开眼。   秦峰道:“已经半夜了。”   林蔓惊地坐起身:“我睡了那么久?”   秦峰拉开衣柜,拿出一件大衣扔给林蔓:“快穿上跟我出去,我有件礼物送给你。”   一想到外面的严寒天气,林蔓有一丝不情愿:“什么东西,非要到外面给我。”   秦峰笑而不语,急急忙忙地拿衣服往林蔓身上披。   半是催的,半是哄的,林蔓很快就出门了。   秦峰锁门的时候,林蔓看见对门门口的鞋垫不见了。楼道里空空荡荡,陈大妈曾堆积的生活杂物也都不见了。   秦峰回身,看见林蔓目光所及,主动解释道:“陈大妈已经搬家了,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林蔓惊异地问。   秦峰道:“就是今天上午。八成是前些日子的大会让她觉得太丢人了吧!”   林蔓道:“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秦峰道:“好像是去江南了,她有个儿子那里。听说因为那事,她工作也没了。其实就算她不搬家,这房子她也是住不了多久了。与其被人赶走,还不如主动搬家。”   黑洞洞的楼道里没有光线。   在手电筒的照明下,秦峰拉着林蔓下楼。   秦峰的自行车不在车棚,就停在楼下。看起来,秦峰是一早做好了准备。   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林蔓走向后车座,等着秦峰骑起来时,她便跳上车。   蓦地,林蔓的眼前一片漆黑。秦峰忽然用一条手绢蒙住了她的眼。   “干什么?”林蔓警惕地问。   秦峰凑近林蔓耳边,柔声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秦峰把林蔓扶上了车。待他跨上车后,他轻握林蔓的手,让她的手从后扶着他的腰。   感觉到车子动起来了,林蔓又问秦峰:“到底什么事啊?”   秦峰勾起唇角,依然默不作声的,脚下将车子骑的飞快。   黑暗中,林蔓听到风刮过耳边的“呼呼”的响。她担心会掉下车,不禁紧紧抱住了秦峰的腰,脸颊贴着秦峰宽厚的背。   深更半夜,无论是大路小路,还是空阔的广场上,皆没有一个人。   因为天冷得厉害,就连巡逻的保安队都懒得出门,窝在了暖烘烘的值班室里。   恍恍惚惚间,林蔓觉得车子下了一个陡坡。紧接着,一股强风扑面而来。风里有江水的咸湿气,她不由得暗暗猜测:“难道到江边了?”   “到了!”   紧跟着秦峰一句话毕,自行车蓦地停下来。   秦峰在林蔓耳边叮嘱:“你再等一下,马上就能看见了。”   秦峰难得的神神秘秘,激起了林蔓的好奇心。   到底要看什么?   林蔓听见雪地上的跑步声。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突然,林蔓听见了一声震彻云霄的哨子响。   与之同时,秦峰摘下了蒙住林蔓双眼的手绢。   林蔓仰头看向藏蓝色的天空,但见数不尽的烟火花束直冲天际。花束在天幕上爆裂而开,五颜六色的光芒耀得整个江边亮如白昼。   林蔓被震撼地说不出话。   那次说要看烟火,不过是她随口胡说。她没想到,秦峰竟然还真做到了。   秦峰抬手看了眼手表。   林蔓回过神,看向秦峰。两人头顶上的烟花依然绽放不断。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   秦峰难得不在外面端着他公安的正经派头。于无人的江边,他一把搂过了林蔓入怀,得意地笑道:“生日快乐,我亲爱的林蔓同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981340 10瓶、留白 5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8章 求和 二更   10月16日上午, 一有休息的间隙,供应科的人们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热情讨论的事情无非两个。一个是被停薪留职的林蔓竟然回来上班了,另一个是前天夜里, 响了好一会儿的烟火响。   “林蔓怎么回来了?”有人暗暗对着林蔓指指点点时,林蔓和王倩倩正凑在一起讨论工作,她们有说有笑, 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决裂所带来的隔阂。   一人知道一些内情,分析道:“林蔓停薪留职的手续一直没下来, 好像是王副科长压着不肯办。十之八/九, 王副科长还是不忍心吧!到底两人以前关系那么好,林蔓还特别能帮上忙。”   一个对林蔓有好感的人点头道:“那可不是, 傅玉芳就是资历老, 但在工作能力上, 没一样强过林蔓。”   一段休息的时间结束了,大家继续埋头工作。当手头的工作再次告一段落时, 人们又趁着休息间隙凑在一起闲聊。这一次,他们的话题集中在凌晨江边冲天的烟火上。   “怎么回事,我刚听到那响, 吓得够呛, 结果拉开窗帘一看,好么!漂亮死了, 都赶上过年了。”一个顶着黑眼圈的女人绘声绘色地说。   有人家里亲戚在公安局工作,一早得到了确切情报。他迫不及待地说道:“那都是331烟火车一批有问题的烟火。”   一个人懂一些行,推测道:“这么说, 那是过期烟火报废了?”   知情人点头道:“应该是吧!那个厂前段时间发生了烟火失窃案。公安局有人去查,据说还牵出了一个大案,抓了好几个特务。案子结束后,一个办案的公安建议烟火厂厂长借着这次机会,把有问题的烟火处理了。”   “这是什么道理?”有人不解地问,“案子跟处理烟火有什么关系?”   知情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对围在周遭的人们说道:“你们想啊!烟火厂里指不定有不合格批次的烟火。这批烟火要怎么处理?隐瞒情况卖出去吧!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可要是承认有问题,那也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毕竟,那是给国家造成损失了。”   一个人灵光一现,猛地猜到了知情人的意指:“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趁着这次机会,把有问题批次烟火的责任推到特务的身上。”   知情人点头道:“没错,反正那些特务背一个罪是罪,背两个罪还是罪。”   又一个听明白的人道:“然后,那个厂长为了销毁证据,就迫不及待地托那个公安把烟火销毁了?”   知情人道:“就是这样。”   话罢,知情人意犹未尽,发出感慨道:“不过你们还别说,那批烟火放起来还真漂亮,一点也不比过年时候放的差。一起销毁还怪可惜呢!”   最先发问的女人白了知情人一眼,纠正道:“有问题的烟火那可是重大安全隐患,万一像□□一样爆炸了呢?那可是要出人命事故的。”   随着电话铃声的接连响起,又一段休息时间结束了,大家各就各位,继续开始下一阶段的工作。   临近上午工作时间结束的时候,王倩倩拍了两下手,示意众人看向她一边。   一整个上午,邓萍都没精打采,一点也没有了往日热心工作的忙碌劲儿。   王倩倩清了两声嗓子。   邓萍坐在一边,没往王倩倩处看一眼。她一点也不好奇王倩倩要说什么。王倩倩会说的话全在她的脑子里。无论王倩倩说出那一句,都不会让她感到奇怪。   王倩倩道:“下午我要去市里开会,下午的工作嘛……”   傅玉芳习惯性地转头看向王倩倩。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于王倩倩不在的时候,接管她的工作。   王倩倩道:“我的事情还是交给林蔓。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去找她。”   “可是……”傅玉芳不悦,心想王倩倩怎么出尔反尔,她这些日子为科里的事没少操心,怎么王倩倩那里说变就变,一下子又让林蔓上位了。   王倩倩冷瞥了傅玉芳一眼,不容置疑道:“行啦!我已经决定了。以后但凡我不在,也都是照着以前的情况来,你们就去找林蔓,她可以代我处理。”   “邓科长!”傅玉芳不甘心,要是其他人就算了,可为什么偏偏是林蔓。   邓萍正在埋头工作。傅玉芳问她话,她头也不抬地答道:“那就按照王副科长的意思吧!”   邓萍一锤定音,傅玉芳再没有了还转的余地。   傅玉芳气呼呼地坐下,甩了一个忿忿的眼神给林蔓。   林蔓轻笑不语,丝毫不把傅玉芳的气愤当回事。   王倩倩交代完事情后就走了。这个时候,距离上午的下工铃响还剩五分钟不到。科室里的科员们都无心工作,纷纷收拾起桌上的文件,拿出用来打饭的饭盒。他们准备铃声一响,立刻赶去食堂。   “小李,你和傅大姐把位子换了。”林蔓清声吩咐道。   听到林蔓的话,众科员们立时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有人看向小李,小李惊地站起身,充满感激地看向林蔓。   也有人看向傅玉芳,傅玉芳不服气,冲着林蔓嚷嚷道:“凭什么让我换位子?”   “王副科不在,我就是代职副科长。我有权力让你坐在这个办公室的任何位子上。”林蔓不疾不徐地说。她虽面上平淡如常,可是她对傅玉芳所说的话中,字字透着“不好惹”的威严,让人不敢轻视。   傅玉芳自觉丢人得厉害。   一下子,从中间去了边角。好不容易从边角坐回了中间,现在又要再去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傅玉芳不甘心,亦觉得丢不起那人。   下工铃声响了,科员们都默契地留了下来。每个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等着看傅玉芳和小李到底会不会把位子换了。   “邓科长,您说两句吧!”傅玉芳只得求助邓萍。   “这件事……”邓萍开口道。   邓萍开口的一刹,傅玉芳鄙夷地瞥了林蔓一眼:“王副科长不在,咱邓科长还在,现在轮不到你做主。”   邓萍沉声道:“这事就照林蔓的意思!傅玉芳,你和小李马上把位子换了。”   众科员们皆是一阵惊叹。有人惊在脸上,微微张大了嘴。还有人惊在心里,暗叹没想到邓萍也不帮傅玉芳说话。要知道,前些日子傅玉芳不光是王倩倩身边的红人,更被邓萍视为得力的助手。所有人之中,唯有林蔓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轻笑,气定神闲地仿佛一早猜到了邓萍的回话。   邓萍既然发话,傅玉芳就再不能反对了。小李抱着东西走到她的桌边,她只得乖乖地让出位子。同样捧着一堆文件和杂物,她回到了之前那个照不见阳光的幽暗角落。   换座的事结束了,众科员们一看再没什么热闹看,相继散去了。   傅玉芳和小李收拾完座位后,同其他人一样,也拿着饭盒去食堂吃饭。   小李出门时,叫留在办公位上的林蔓一起去。林蔓说她要等车间的电话,摆了下手推辞了。   小李离开办公室以后,科室里就只剩下了林蔓和邓萍。   她们两人各忙各的事情,沉默了好一会儿。   终于,邓萍忍不住,先打破僵局道:“林蔓,以后你想做的事,我都不会反对。就像今天一样,我一定支持。”   林蔓不语,静静地听着邓萍的话。   林蔓没有回话,邓萍便继续说道:“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不会做为难你的事。等我离开供应科后,我会推荐王倩倩接替我的职位。到时候,你坐王倩倩的位子。咱们三个人以后就和睦共处,不好吗?”   越是说下去,邓萍的姿态就放得越低。当说到最后,邓萍对林蔓已是低三下四的求和了。   林蔓甩开手里的笔,推文件到一边。她背靠向椅子,迎着邓萍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回去。   “你说的话是真的?”林蔓挑了下眉。   邓萍起身离开位子,坐到了林蔓桌前:“当然是真的。你该知道……”   邓萍顿了一顿,轻叹道:“你该知道,我骗不了你。”   林蔓看了邓萍一会儿。邓萍看不出林蔓眼里的情绪,只得微微地低下头,避过林蔓那充满审视的眼神。她恨极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就好像呈在林蔓面前的一道美餐,任由她宰割,她却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林蔓忽地笑了,邓萍摸不透林蔓为什么笑,只得陪着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邓科长,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这样。我有什么资格让你找我求和!”林蔓的语气很和气。光是听她的声音,要是不知前因后果,人们只会当林蔓还是邓萍手下的一个科员。从林蔓对邓萍说话的语气中,听者能感到林蔓对邓萍的尊敬与爱戴。   思量了整整一夜,邓萍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林蔓讲和,哪怕姿态低些也不打紧。她相信林蔓的话,现在她没了靠山,林蔓有的是办法将她从位子上拉下来。眼下,她应该忍,忍到下一个能解决林蔓的机会出现。   林蔓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   “真的?你不再记恨我了?”邓萍不敢相信地问。她还另外准备了好长一通向林蔓求和的话。她本打算许林蔓一系列的好处,只求林蔓能放她一马。   林蔓笑道:“想来想去,要是我们三人能相安无事,那确实比斗得你死我活要强。”   邓萍道:“那么你对我?”   林蔓轻笑:“邓科长,你怕什么?你可是科长,但凡你不干违规的事。我就算要拉你下来,也是找不到把柄啊?”   话罢,林蔓拉开抽屉拿出饭盒,起身向门口走去。   经过邓萍身边时,林蔓轻拍了一下她肩膀,安慰她道:“放宽心吧!我想明白了,与其跟你斗得你死我活,倒不如大家各取所需地合作要好。”   有科员吃完了饭,走回办公室。   林蔓再不多言,迈开步子出门。   邓萍很意外林蔓竟会很好说话。   林蔓的好说话,反倒让邓萍更加惴惴不安。   在心里,邓萍忍不住忐忑地念道:“林蔓这样做,不会又是什么圈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宇Attraversiamo.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49章 信任问题 三更   又一次, 中午时间过了大半,林蔓才赶到食堂。另一个与她有同样不幸的人也是急匆匆地跑来吃饭。她们在食堂的门口看见对方。   “你……”郑燕红由头到脚地打量林蔓。   但见林蔓外罩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大衣领子敞了几个口子,露出了里面藏蓝色的工衣。   郑燕红讶异地说道:“你回来上班了?”   林蔓点头笑道:“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不会停薪留职太久。”   郑燕红迫不及待要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忙在窗口打了饭菜, 拉着林蔓走到靠近暖气的一个空桌前。林蔓刚一落座,她便急不可耐地问。挑简洁明了的话,林蔓将之前发生的事情, 择大概的情节告诉了郑燕红。   听罢,邓萍恍然大悟道:“难怪今天早会, 我看见邓萍一改常态, 对王倩倩态度好得不得了。会议中场休息的时候,邓萍还拉王倩倩出去说悄悄话。”   林蔓道:“邓萍说什么了?”   郑燕红道:“没听仔细。反正, 都是一些好听的话。她对王倩倩说, 以后大家还是可以好好相处, 犯不着非要撕破脸。”   林蔓道:“那王倩倩怎么回的?”   郑燕红道:“王倩倩还是跟以前一样,对邓萍挺恭敬的。早会结束后, 我还亲眼看见王倩倩搭着邓萍的肩膀出门。”   林蔓若有所思,勾唇轻笑:“她倒是学聪明了。”   郑燕红不解:“什么意思?”   林蔓道:“就在刚才,邓萍也找我讲和了。跟她对王倩倩说的话差不多, 也是让我不计前嫌, 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给我使绊子。”   郑燕红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林蔓笑道:“当然是同意她了。她可是科长,我哪儿有跟她说不字的本事。”   郑燕红白了林蔓一眼:“行啦!别装了, 我还不了解你。你要真是那样宽宏大量的人,邓萍何至于要求你放她一马。说起来,邓萍也是一个人精, 心眼比谁都多。”   林蔓对郑燕红招了下手,示意她把耳朵靠过来。   现下,食堂大厅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张桌上,还有人坐着吃饭。   比起饭点刚开始时的人声嘈杂,现在的食堂安静了许多。随便一句话不慎说大了声些,即刻就能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郑燕红站起身,将耳朵凑向林蔓。   林蔓对郑燕红附耳道:“接下来的问题不在邓萍,而在于我和王倩倩。”   郑燕红听得一知半解,坐回了椅子上,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你和王倩倩不正好吗?”   林蔓道:“我和王倩倩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始终没解决。”   郑燕红道:“是什么?”   林蔓道:“信任问题。”   郑燕红嘴角微微勾起:“你想让王倩倩彻底相信你?”   “这怎么可能。你看我是那么天真的人吗?”林蔓轻笑地摇头。她饭盒里的红烧土豆盖饭凉了半截。趁着菜尚有些余热,她大舀了几勺入口。出乎她的意料,土豆凉了以后,味道丝毫不减,反倒更加浓郁好吃。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郑燕红不像林蔓,她心里一旦揣进了疑问,便就吃不下饭。   “我想借着这次机会,看王倩倩对我信任的程度。”林蔓道。   话末,林蔓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是建立在利益上的信任,而是真心实意的那种信任。”   郑燕红笑道:“真心这种东西,王倩倩也有?”   郑燕红对王倩倩也有一些了解。无论是化验室的所作所为,还是从胡锦华手里抢安景明那一摊事,再加上之后供应科里发生的种种。将这一切加起来,郑燕红综合考量,怎么都没法相信王倩倩也会有真心这东西。   林蔓道:“但凡是普通人,都会有点真心。”   “那你呢?”郑燕红反问林蔓。   林蔓道:“我不在普通人里。”   郑燕红笑道:“你又胡说了。你人那么好,怎么会没真心。”   饭菜吃的差不多了,林蔓盖上饭盒,饶有兴味地问郑燕红:“你真觉得我好?”   郑燕红不假思索地回道:“没错,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厂里好多人都说你好。”   “吃饭吧!再胡扯下去,你回去又要晚了。”林蔓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已经接近下午1点。   郑燕红恍然发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忙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面前的饭菜。   转眼的功夫,郑燕红饭盒里的饭菜下去了大半。吃得急了,噎得厉害,她便拿起茶杯,喝两口白水。   由于时间紧张,吃完饭后,林蔓和郑燕红再来不及去水房洗饭盒了。她们走出食堂时,恰逢下午的上工铃声响起。两人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出门便各自离去。   朝着小白楼的方向,林蔓跑出了十多米远。蓦地,她意识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于是不顾回科室的时间晚了,她转回身去,追上了刚刚跑出一段距离的郑燕红。   林蔓谨慎起见,向郑燕红确认道:“我们厂里,现在还是科长位子空了以后,副科长顺位顶上去吗?”   郑燕红一面快步走向红楼,一面回答林蔓道:“没错,只要没有人空降,一般副科长就顺位当科长了。”   林蔓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不会白忙一场。   想起之前空降的邓萍,林蔓又问道:“那最近会有人空降吗?”   “放心吧!一直到年底之前,不会有任何人空降下来。”郑燕红瞬时明白了林蔓的意思。回答过后,她又补充道:“代科长要是表现良好,去厂委活动一下关系,在年底前指不定还能提前摘掉‘代’帽,彻底转正。”   听到这里,林蔓彻底放下心了。   照这样看,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同郑燕红告别后,林蔓转身走向小白楼。想着反正已经晚了,她索性放慢了脚步。她暗暗地想好,要是有人问她怎么晚了,她就说她下了一趟车间。   一到科室,林蔓就被小李叫住:“刚刚厂委有人来电话找你。”   “找我?”林蔓意外道。   小李道:“她没说清,我说你不在,她马上就挂了。”   林蔓感到奇怪,厂委谁会找她。刘中华?郑燕红?还是别的什么人。   桌上的电话响了。   这一次,林蔓亲自拿起话筒。   电话那头,郑燕红紧张地说道:“副科升科长的事,你可一定要快点!”   “为什么?”林蔓道。   郑燕红道:“刚刚接到的通知,升职条例随时会变。”   林蔓道:“变成什么?”   郑燕红道:“将来副科升科长,都必须得到科长的提拔。”   林蔓扫了一眼邓萍,邓萍正在对人交代工作,没有注意到她这边。为了不被人听见所说的话,她捂住了话筒,低声地问:“如果科长没提拔那个副科长呢?或许,他因为犯错被停职,甚至有可能发生意外,来不及提拔那个副科长。”   郑燕红道:“要是这样,那个副科长的运气就太不好了。科长的位子一旦这样空出来,厂委就会重新任命一个科长。这个人不是外调,就是从以前厂委学习班成绩优秀的人里挑选。”   林蔓挪开桌上的文件,找到玻璃板下压着的年历表。食指滑向10月份一栏,她问郑燕红道:“这个规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执行?”   郑燕红道:“说不准,要看上面的正式文件什么时候下来。可能很快,也可能会到年底。”   为防眼前的成果不功亏于溃,林蔓不得不做最坏打算:“最快什么时候?”   郑燕红估算了一下,回答林蔓道:“一个星期之内应该不会来,因为那头出文件需要时间,送来也要时间。但是一个星期之后,就说不准了。”   “好了,我明白了!”林蔓轻声回道,挂上了电话。   在放下话筒的一刻,林蔓已然有了主意。一个星期虽然不长,但她认为要拉邓萍下台,以及试探出王倩倩对她的信任程度,也算足够了。只是……   林蔓不免还是感到遗憾。   原本,她是想连跳两级的。可是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她只能先迈上一级了。要想更上一层楼,她就需要王倩倩的提拔。可是,想扶王倩倩去厂委绝非易事。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王倩倩又怎么会好好的供应科科长不当,平白无故地让位给她?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林蔓,这个单子你看下!”小李走到林蔓身边,手拿着一张红色单子递到她面前。   林蔓回过神来。她摇了下头,甩去脑子中一概飘远的思绪。她决意还是先着眼眼下的事,先当上副科长再说。至于以后的事嘛!就等以后再做盘算好了。   林蔓再不多想,签完小李递来的单子后,她开始专心工作。下午的工作格外多,林蔓一件事紧赶着一件事地做下去。不知不觉间,一下午的时间过去了。   下工铃响了后,科室里的科员们陆续下班。   由于要等一通外地打来的电话,林蔓留在了她的办公位上。   转眼的功夫,科室里就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   在等电话的间隙,林蔓摊开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蓦然,门外寂静的楼道里响起脚步声。   轻盈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响至门口停下。   砰!   王倩倩推门走进科室。见到林蔓还留在科室里,她有些吃惊,忍不住打趣道:“你该不会是等我吧?”   林蔓道:“一半一半吧!”   王倩倩从包里拿出开会文件放在桌上:“怎么说法?”   林蔓道:“一半等电话,一半等你。”   王倩倩道:“找我什么事?”   林蔓笑道:“我们该好好商量一下邓萍的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善庆 25瓶、不要熬夜伤身体 20瓶、蕾**蕾 20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善庆 25瓶、不要熬夜伤身体 20瓶、蕾**蕾 20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善庆 25瓶、不要熬夜伤身体 20瓶、蕾**蕾 20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0章 试探 一更   一提起邓萍, 王倩倩兴趣大增:“你不是说,该解决的解决了以后,后面就容易了?”   林蔓点头:“确实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要商量的事?”王倩倩隐隐猜到林蔓想谈什么,她有意不接话茬, 想等林蔓自己忍不住了,主动提出。   无论是林蔓, 还是王倩倩, 此时心里都明镜似的,眼下邓萍不是问题, 谁都有办法解决她, 一封莫须有的举报信,又或是从过去邓书记一案中挖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样样都能让邓萍翻不了身。   现在的问题, 是谁来做这件事。   林蔓和王倩倩都希望由对方下手。   王倩倩顾及着她的名声,毕竟她和邓萍是姑嫂, 平日里邓萍表面上对她还算不错。万一传出去, 难保不会有人议论她的人品。而至于林蔓嘛!就如同当初让王倩倩调杨美兰进科室, 再任由人们疯传给许勇下套的人是王倩倩一样。但凡有得选, 她总会做那个站在幕后的人。   啪嗒啪嗒啪嗒~~~   走廊里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声音有些重,一前一后。林蔓和王倩倩同时看向门外,两个保安队队员相继巡逻过门口。他们的手里各拿着一支电筒。耀眼的白瓷光从电头上的银圈里射出来,照亮了黑乎乎的走廊。   铃~~~   车间的电话终于来了。   林蔓拿起话筒,交代了一些事情。挂上电话后,她对王倩倩说道:“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聊。”   林蔓觉得科室里的氛围过于正式, 她想在轻松一些的环境下试探王倩倩。   “去我家吃吧!我那里还有新发的牛肉。”王倩倩说道。   牛肉是五钢厂仅发给干部的福利,普通科员没有。   林蔓欣然应道:“行,那我们吃锅子吧!等下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我顺道买几瓶酒”   一来二去,林蔓和王倩倩商定了当晚吃什么,以及在哪里吃。   在严寒的冬天里,没什么比锅子更能暖人心肠的吃食了。   拎着两瓶烧刀子,林蔓跟王倩倩回了家。   一进家门,王倩倩就钻入了厨房,有条不紊地洗菜摘菜、开火烧水、切牛肉上盘……   所有吃锅子该做的准备工作,王倩倩都做的驾轻就熟,一点也没有早些年的手忙脚乱。   王倩倩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林蔓站在客厅里四下环顾。   客厅里,无论是沙发茶几,还是餐桌木柜,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林蔓犹记得第一次进王倩倩所住屋子的场景。那时候,她们都是刚刚进厂。王倩倩邀她到家里做客。初进厂时,王倩倩住在一间不大的一室户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以及几把木头的靠背椅。唯有的一个煤油炉还是放在门口。可即便只是这么几样家具,那时候的王倩倩竟也将其弄得乱七八糟。数件衣服堆在床角,一看就知道有些日子没洗了。餐桌上摞着饭盒,饭盒里有食堂里打来的剩饭剩菜。地上的犄角旮旯里除了有灰尘,还有一些说不清是何年月里的果皮纸屑。   “你要吃什么调料。”厨房里传出王倩倩的声音。   林蔓想事想的出神,一时没来得及回应王倩倩。   王倩倩简单抹了下手,走出厨房又问了林蔓一遍:“酱油辣酱,还是麻酱香油?”   恍然回过神来,林蔓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锅子。备作涮烫的小菜也都上了桌。它们被盛在青花色的碟子里,环着黄铜质的火锅摆了整整一圈。   “麻酱香油。”林蔓道。   得了林蔓答复,王倩倩立刻转身回厨房。不多会儿的功夫,厨房里传出“砰砰砰砰”的切菜声。用不着多看,林蔓也知道王倩倩是在切香菜末。吃麻酱香油的料,一定要搁香菜末。没有香菜末的麻酱香油,就好像没撒孜然的烧烤,少了最关键的灵魂。   林蔓又瞥见王倩倩和邓思民的结婚照。他们结婚的相片摆在门口靠墙的柜上。金色的相框里,王倩倩穿着红色的列宁服,邓思民穿着黑色的中山装。两人亲昵地挨在一起,笑得格外甜。   摆调料上桌后,王倩倩见林蔓仍没过来,催促道:“都好了,过来吃吧!”   坐到桌前,林蔓先自斟了杯酒,笑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吗?那时候,你连煤油炉都不会用,家里还没有火柴。我要点炉子,得先找邻居去借火。”   满上了自己的酒杯后,林蔓又满上了王倩倩的酒杯。   眼见着面前杯子里的酒越涨越高,王倩倩若有所思,淡淡地笑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餐桌上的顶灯耀出黄澄澄的光亮。   在昏黄的光亮里,火锅里汤水翻滚,“咕嘟咕嘟”地直冒热气。   持筷子夹一片牛肉进锅里涮烫,林蔓瞥了一眼对面的王倩倩。从开始吃起,王倩倩一直没有说话。她们都在等一个契机,希望对方先提邓萍的事。   “你去写一封举报信吧!只要把罪名往邓书记的事上按就行了,现在王倩倩没靠山了,随便一下就能让她翻不了身。”林蔓主动打破沉默。   王倩倩没有马上答话,沉默了片刻。她筷子夹的白菜帮在汤锅里涮烫了好几次,直到彻底软的不行,她才回过神将其夹出锅。   “这封信就不能你写吗?”王倩倩无心吃菜,夹白菜进碗后,她就势放下了筷子。   林蔓的胃口好过王倩倩。王倩倩的拒绝丝毫没有引起她的不快。她照旧夹一口菜,喝一口酒,吃到畅快的时候,她还会舀一小碗咸鲜适中的汤喝。   “你不愿意?”林蔓随口道。   王倩倩道:“上次许勇的事,因为杨美兰是我调进科里的,不少人暗地里说是我做的手脚。”   林蔓道:“这次不一样,你可以写一封匿名举报信,谁会知道是你做的事。”   “可是天下没不透风的墙。谁能担保将来不会有人知道。”王倩倩犹犹豫豫,始终下不定决心。   林蔓正专心捞锅子里的粉条。蓦地,她抬眼看对面的王倩倩,眼神犀利:“你是不信我吧?怕我又反过来抓了你的把柄。”   王倩倩笑道:“你又不是干不出这种事。你让我扯邓书记的事嫁祸邓萍,确实能让邓萍翻不了身。可是万一我举报邓萍的罪名里有不实的地方,你也可以紧跟着举报我。”   林蔓道:“你是匿名举报,谁会知道是你?”   王倩倩道:“凭你的本事,还会找不到我写举报信的证据?”   放下手里的筷子,林蔓看了王倩倩一会儿。王倩倩迎着林蔓审视的目光看回去,耐心等待林蔓的回话。突然,林蔓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笑意渐浓,不多会儿就盈满了她月牙般的眼睛。   林蔓忍不住鼓了两下掌,笑说道:“看来你真变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有危机感好。”   王倩倩朝林蔓伸出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握住了林蔓的手,诚恳说道:“相信我,你会需要我,就像我需要你一样。”   林蔓不语,等着王倩倩接下来的话。   王倩倩见林蔓不应,又继续说道:“以后,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就像这一次邓萍的事,我们不是配合的很好?”   林蔓轻笑:“信任是相互的问题。难道你没想过,我也同样会怀疑,我写了那封举报信后,你会不会在我背后做什么。”   王倩倩不语,同林蔓不一样。此时此刻,她是无话可说。不能否认,林蔓话里所说的可能,于她午夜梦回之中,并不是从不存在。   “这样吧!我们都好好考虑一下。”林蔓从王倩倩的手中抽回了她的手。   同预想的一样,林蔓深知王倩倩还并没有相信她。为了将来的筹谋,她需要王倩倩无条件地彻底信任她。而要做到这一点,她就一定要知道王倩倩本来对她的信任有多少。   林蔓站起身,穿衣出门。王倩倩送她到门口。   打开房门,林蔓回头对王倩倩说道:“对了,再过一个星期,你要升科长可就一定要得到邓萍的提拔才行了。”   王倩倩愕然:“消息准确?”   林蔓道:“厂委来的消息,不会有错。”   “你是想让我尽快考虑,否则一个星期后,就算我写了举报信,也升不了科长。”王倩倩明白林蔓的用意。   “反正,你考虑清楚了就来找我。”林蔓笑道,转身下楼。   楼道里黑暗无光,林蔓一迈步下楼,身影立刻淹没在了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里。   王倩倩没有马上关门。看着林蔓离去的背影,她若有所思。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赶忙冲着将要消失在楼道拐角的林蔓说道:“照你这样说……”   林蔓停下脚步,望向楼上头门里的王倩倩。   王倩倩笑道:“同样的道理,副科也好,科长也好,你也都需要我的推荐,不是吗?”   林蔓勾起唇角,回笑道:“没错,所以我也会考虑一下。”   无形中,林蔓和王倩倩之间摆上了一架信任的天枰。对于她们而言,谁要是先妥协了去举报邓萍,那就意味着谁更信任另一个人一些。   深夜,林蔓回到仿苏楼时,整栋楼里的灯光全灭了。   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屋,林蔓刚刚脱下大衣,蓦地听见秦峰在卧室里喊她:“回来了。”   “嗯,去王倩倩家里谈些事情。”林蔓快速洗漱完毕,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秦峰揉了揉头发,睡眼惺忪地半坐起身:“星期天,我们去把地窖收拾一下吧!”   林蔓奇怪道:“今年菜不是都囤进去了吗?怎么又要收拾。”   一提地窖,林蔓立刻头痛地想起那放眼望去,仿佛怎么搬都搬不完的白菜,以及数口亟待添满的腌菜大缸。   秦峰道:“傍晚时候,居委会来发耗子药。说是今年地窖耗子闹得凶。”   林蔓道:“那确实有耗子吗?”   秦峰道:“这两天我去地窖拿菜时候,确实见到了几颗咬烂的白菜,很像是耗子干的。”   林蔓困了,关上床头的灯:“那行吧!就听你的,星期天收拾地窖。”   黑暗重新袭来,刚刚醒来的秦峰,转瞬又有了睡意。林蔓睡下后不久,他也沉沉地睡去了。   就在林蔓沉入梦乡的时候,王倩倩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不断地考虑林蔓出给她的难题。   要么选择相信林蔓,出面举报邓萍。要么选择不相信林蔓,放过这次升科长的机会。   若是在以前,王倩倩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可是随着认识林蔓越深,她便越是没法相信林蔓,甚至觉得林蔓要比邓萍危险得多。   黑暗中,王倩倩苦恼地喃喃道:“到底要不要信她?”   另一边厢,就在林蔓睡得香甜,而王倩倩因为思考问题而陷入失眠时,邓萍趁夜冒着风雪走进了小白楼。   推开科室的门,邓萍只打开她办公位上的一盏顶灯。   一盏顶灯的光亮有限,只能照见邓萍办公位一块。于是,除了邓萍所在位子有亮以外,科室其他地方仍然陷在黑暗里。   邓萍拿起话筒,再一次拨通了蒋主任家的电话。   “喂,我找蒋主任。”邓萍道。   “蒋主任家不住这里了。”电话那头深夜接起电话,没好气,冷冷回道的同时就挂上了电话。   接着,邓萍坐了一会儿,再又拨通了X州驻X的电话。   “喂,我想找邓营长。”邓萍道。   “你是哪位?”电话那头的人很礼貌。   邓萍犹豫了一下道:“我是他的妹妹。”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下,方说道:“对不起,邓营交代过,以后你再打来电话,他都不会接了。”   邓萍挂上电话,科室里重又陷入宁静。   邓萍坐了好一会儿。   突然,她眼前一亮,拉开手边的抽屉,翻出了一本电话簿。照着上面标红的一个电话号码,她迅速转动电话上的拨盘。   五个号码都拨完了,她焦急地等待,心里忐忑不安。   这么晚了,那个人会接电话吗?   如果今天她值班,那么她就会接到。   可万一她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到她新的号码。   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邓萍期望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电话那头接线员接起电话,邓萍自报家门后,麻烦对方给她转相应的科室。   电话响了数声。   终于,那头传来了邓萍期望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人盈盈地说道:“邓科长,真是巧啊!我要不是值班,还接不到你这通电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穿越成太后 8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10 30瓶、小果壳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1章 消息存疑(上)二更   早上起来上班, 走到大门口时,林蔓遇见了王倩倩。对前夜说的话,她们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还是同往常一样,她们有说有笑地朝着小白楼走去。   在小白楼楼下, 林蔓和王倩倩与保安科的分队长碰个正着。王倩倩想起有几个工作电话要打,急赶着上了楼。林蔓不急着进科室, 便停住了脚步, 同分队长站在楼门前聊了一会儿。   “昨天你们供应科又值班了?”分队长好奇地问。   林蔓被问的一头雾水:“没有啊,昨晚就我留下来等车间的电话, 不过晚8点之前, 我就回去了。”   分队长挠了下头,愈发觉得奇怪了:“那是怎么回事?昨晚有人深夜巡逻的时候,看见你们科室里亮着灯, 里面还有人在讲电话。”   “男人还是女人?”林蔓脑子里迸出几个可能,要么是科室有人偷偷用公家电话打私人电话, 要么是谁工作上出了错漏, 生怕被领导发现, 于是连夜电话厂家想法弥补。   分队长道:“是女人。光听声音, 好像是你们科长。”   “邓萍?”林蔓在心里意外道,“那么晚,她打电话给谁呢?”   上工铃声响了,分队长与林蔓告别后,急急忙忙地跑向保安科所在的办公楼。   怀着满腹的疑惑,林蔓走进了科室。   科室里正是忙的时候, 王倩倩接了一个电话后,紧接着下一个电话又响了。科员们走来走去,有人急着核对价格,有人急着催厂家发货。林蔓回到办公位,将目光停在了邓萍的身上。   邓萍也在打电话。由于办公室里人声嘈杂,林蔓尽管极力地听,可依然听不清邓萍究竟在说什么。恰逢小李走到林蔓桌前,让她核对一份材料的报价单。   “这里面价格好像不太对劲。”小李虚心请教道。   接过报价单,林蔓一面仔细核对上面的价钱,一面漫不经心地问小李:“今天你又是最早到科室?”   小李道:“今天没有,科长来的比我还早。”   深更半夜打电话,早上又是第一个到,难道她一晚上没回去?   想到这里,林蔓扫了邓萍一眼,发现她顶了两个黑眼圈,确实像是熬了一整夜。   指出单子上的一个价格疏忽后,林蔓又佯作不经意地问小李:“科长是不是忙什么工作?最近科里有很急的单子吗?要做通宵的那种。”   “科里最近也就这么些事,白天都做完了,哪儿有什么急单。”小李记下了错漏的地方,拿回了报价单。   一个可能被排除了,林蔓再又试探地问:“那科长早上都忙什么了?”   小李道:“一直在打电话。”   林蔓看了一眼邓萍,邓萍仍在打电话,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她这里。科室里的人都在忙自己手头的事情。同邓萍一样,他们也是无暇顾及正同小李说话的林蔓。   “有听到她说什么吗?”林蔓这次再不拐弯抹角,掀开了底直接问。   “她先是要了兄弟单位的名单,然后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的电话打过去,问他们最近的工作进度。”小李到底也是人精,林蔓一开口,他马上将早上听到的一股脑儿地说了。   尽管林蔓从没有明说过,但小李心里也很清楚。表面上,林蔓让他坐回中间的位置,是为他找回面子,顺便警告傅玉芳。可是实际的目的却是让他留意邓科长。他的办公位一直离两个正副科长最近,无论是谁说什么,又或是讲什么电话,但凡他稍一留心,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照这么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林蔓暗道。她给小李打了个手势,小李领会了她的意思,离开她的桌子,回去继续工作。   上午的工作很忙,在接连不断的电话轰炸之下,林蔓一时忘记了邓萍的事。   林蔓紧赶慢赶地忙完所有事时,中午的时间已过了大半。于是,她又不得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小跑去食堂,赶着打上一些剩菜冷饭,囫囵吞枣地大口吃下,又一路小跑地回到小白楼。   一进科室,林蔓看见邓萍的桌子空了。她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下午上工铃响只有5分钟不到了。   “邓萍呢?”林蔓走到王倩倩身边,小声地问。   王倩倩道:“去市里开会了。”   林蔓感到奇怪:“是很重要的会么?我记得前段时间,她可是把所有的会都排给了你。”   “也不是很重要的会,”王倩倩也感到不解,“今天上午,她找我把开会的事都要过去了。”   林蔓挑了下眉,确认道:“是所有?”   王倩倩道:“没错,就是所有。她还说,这段时间,科里的业务还都是我管。”   林蔓略皱眉头,苦思邓萍这样做的意图。很明显,邓萍一定不是无缘无故做这些事。她打电话给兄弟单位,又要去了所有去省市开会的机会。她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王倩倩仰头看林蔓,发现她神色凝重,显然遇上了什么难题。   林蔓一时想不出,无意再多生事端,随口拿话搪塞道:“没事,八成她是想找哪个领导,试试看能不能再搭上关系,保她过去。”   王倩倩紧张道:“如果被她找到,那我们岂不是白忙了。”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道:“放心吧!她要是有能投靠的线,早就用上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她应该是病急乱投医了。”   王倩倩长舒了口气道:“那就好了,我也实在不想再跟她折腾下去了。”   “不过,”林蔓话峰一转,轻拍王倩倩的肩膀道,“凡事拖的时间长了,也难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林蔓一语双关,既暗指邓萍,也暗示王倩倩。   新的任职章程可随时会下来,不抓紧时间些,兴许科长一职真就不翼而飞了。   听出了林蔓的暗示,王倩倩眸色一暗,沉声道:“放心吧!我会好好考虑。”   王倩倩心里拿定了主意,要跟林蔓比耐性。她急着要做科长,难道林蔓就不急着当副科长?既然压力两人都有,那就比比耐性好了,看谁先撑不住。   林蔓桌上的电话响了,催她赶快回到位子上。   接起电话,林蔓未成想那头传来刘中华的声音:“晚上有事吗?我们谈谈。”   林蔓道:“你9点后来吧!那时候楼道里没什么人,一般不会有人看见你。”   同隐瞒跟郝正义的关系一样,林蔓亦不愿人知道她和刘中华走得近。少有几次去厂委找刘中华,她都是拿着工作的幌子,好似是去找刘中华帮忙。这一点在外人看来,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到底她曾是高毅生得意的人。现在高毅生不在厂里,她偶尔去找刘中华,怎么都说得过去。   可要是私底下见面,那就最好要避人耳目了。私底下见面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有私交。有私交又代表什么?那就说明两人许是一条线上的人。现在林蔓最不想被人认定的事,便是她站进了哪一边的人里,选定了那一条线。   林蔓和刘中华的电话很简短,约定完了时间后,他们默契地结束了通话。   挂上电话,林蔓忽然想起刘中华说话时语气凝重。   “难道厂委里又出事了?”林蔓暗想道。   因为记挂着刘中华的事,林蔓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好在她擅长一心二用,于是尽管她无暇专心在工作上,也还是将一个又一个棘手的单子解决了,没出一点差错。   晚上,9点刚过,刘中华准时敲开了林蔓家的门。   恰好秦峰提早下中班,也回到了家里。   在得知刘中华还没吃晚饭后,林蔓立刻去厨房多炒了了两样小菜。再加上原来的两碟菜,配着一煲鲜汤,刚好摆满了一桌。   围坐桌前,林蔓、秦峰和刘中华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话,他们都开始怀疑高厂长是不是真病了。”刘中华皱紧眉头,一饮而尽手边的酒盅。   “他们是谁?厂委所有人?”林蔓觉得奇怪,按道理高毅生的事该封的密不透风,怎么可能会传出引人怀疑的信。   刘中华苦恼地摇了下头:“说是其他人,其实还不就是副厂长一个人嘛!其他人听到了传言,也就私下讨论一下。可副厂长就……”   林蔓依稀听出了刘中华的难处。说是代高厂长行事,有高厂长的印章,可是刘中华到底还是个秘书,真要抗衡起来,他怎么能跟副厂长当面硬杠。   林蔓推测道:“是不是副厂长用高叔生病存疑的借口,质疑你的决策权?”   刘中华点头道:“就是这样,副厂长现在的意思是高厂长一直不回厂里。除了我之外,连跟他通过电话的人都没有。他怀疑事里有猫腻,要求去见高厂长。”   林蔓道:“不是上面下来过文件吗?”   刘中华道:“那个没用,副厂长说也可能那个时候病了,后来又发生了别的事情。总之,他要求必须见到高厂长,他还说,如果见不到高厂长,他就……”   林蔓道:“他就什么?”   刘中华道:“他要求我交出印章,暂时不许我参加厂里的决策。”   秦峰轻笑:“我明白你们那个副厂长想做什么了。他八成是借题发挥,找了一个由头。他质疑你手里印章是怎么得来,其实就是质疑你手里的权力。”   接着秦峰的猜测,林蔓继续道:“然后,他说是要向上面反映,要求调查,其实是故意拖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会要求你交出手里的印章,由他代管。并且,他一定会对你好言好语地说,事情并不是针对你,他也想给你一个清白,等到事情澄清后,他自然会把印章还给你。”   刘中华无奈地叹道:“你们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再往下,调查的结果一定永远都不会让他满意。然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着印章在手里。”   林蔓道:“这样一来,你和吴主席、副厂长的三票中,他一下子拿了两票。将来五钢厂该怎么运作,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谁说不是呢!”刘中华道。   越是往下分析,刘中华越是有不祥的预感:“指不定,他将来还会找借口,把我踢出厂委也说不定。”   林蔓轻叹:“谁让高叔不会回来,也不能接电话。那次让上头下发文件,让你持印章代高叔管理厂子,都是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现在副厂长要求上面彻查高叔的事情,十之八/九会不了了之。”   刘中华赞同道:“不管副厂长写多少材料上去,都会是石沉大海。这不是更合了他心意?一直不能调查清楚,印章就一直在他手里。”   林蔓点了点头。   刘中华手边的酒盅空了,林蔓适时为他满上。   “这样吧!你让我想一想,等我想到了办法,我会告诉你。”林蔓答应为刘中华解决问题。她心里明白,这是刘中华今天来找她的原因。   刘中华由衷道:“唉!你怎么就不愿意进厂委。你要是进来了,我能轻松好多。”   林蔓淡淡地笑了:“我为什么不进去,不是对你说过了吗?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可等时机到的时候,你一定要对我说。”刘中华笑道。他看林蔓的眼中,盈着满满的诚意。   刘中华和秦峰都饿了。两个大男人吃起桌上的菜,好像风卷残云一样快。商量完事情后,没多会儿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就被吃光了。随着刘中华兜碗喝下了最后一口汤,竟连沙煲里的汤也只剩了葱末姜末的底。   吃完了饭,刘中华对林蔓的厨艺连声夸赞。见时候不早,他不再逗留,忙向林蔓和秦峰告别。   送走了刘中华后,秦峰关上了门,不解地问林蔓:“为什么你不愿意进厂委。以刘中华现在的权力,要调你进厂委不是难事。”   林蔓不屑地轻笑:“现在进厂委,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秦峰疑惑:“为什么?”   林蔓道:“我已经可以确认,高叔这次出事,全因厂委里一个人的陷害。一天不找出这个人,我一天不能进厂委。”   “你担心那个人,因为他在暗,你在明?”秦峰依稀明白了林蔓的担心。   林蔓道:“没错,刘中华要是调我进厂委,那么摆明了我就是高叔的人,那个人一定会对我不客气。而且,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   话末,林蔓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担心那个人也可能是刘中华?”秦峰说出了林蔓没说完的话。   林蔓道:“无论是动机还是机会、能力,他全有。如果他就是那个人,我就更不能进厂委了。”   秦峰道:“你觉得凭你的能力很难抗衡那个人?”   林蔓苦笑地摇头:“开玩笑,我就是个小科员,凭什么跟那个人抗衡。即便刘中华调我进厂委,他又不是高毅生,只能安排我做一个普通科员。一个普通科员在厂委里面对那些大人物,就好像蚂蚁一样弱小。随便什么人都能把我踩死。”   “那你还……”秦峰觉得林蔓怪累的,他想劝她还是安心干一份工作,别再想那么多、管那么多。可是他刚一开口,冷不防地见到林蔓的眼中熠熠生光,就好像那些坐落于她面前的困难,反倒给予了她无穷的动力。   林蔓抬头看向秦峰:“我的事,你别多想了。你知道吗……”   说着,林蔓环住了秦峰的颈项,仰头看他。   秦峰挑眉,耐心等着听林蔓接下来的话。   林蔓笑道:“越是这样,我倒觉得更有意思呢!一帆风顺的胜利对于我来说,实在太乏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远子乖乖 5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远子乖乖 5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2章 消息存疑(下)三更 捉虫完毕   第二天一早, 秦峰出门后,林蔓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咖啡色的人造革旅行袋。   在旅行袋内夹层的口袋里,她翻出了一张工作证。翻开工作证的封面,内里首页上的“特别”两字赫然醒目。   林蔓回想上一次去C市时, 蝰蛇因为工作忙碌,另外安排了人开车送她去火车站。   临上火车前, 她掏出特别工作证, 托送她去车站的人还给蝰蛇。   送她去车站的人对她说:“我可不能随便拿他的东西。既然他借给了你,那将来还是要你自己还给他”   也不知怎么的, 前夜刘中华提起高毅生的事, 林蔓马上想到了蝰蛇。   手上拿着特别工作证,林蔓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办法。”   林蔓不求蝰蛇能帮她解决问题, 但期望他可以把关高毅生的地方告诉她。她听刘中华说,关押高毅生的疗养院又换了。现在, 谁都找不到高毅生。   思前想后了一整夜, 林蔓觉得要想解决副厂长的问题, 恐怕还是要去问高毅生。   于是, 赶在上班之前,林蔓向王倩倩请了半天假,搭轮渡去了江南。   蝰蛇的工作单位719局位于市公安局的后面。比起市公安局气派的灰色大楼,719局只是一栋不起眼的白色小楼。小楼的外墙旧的厉害,白漆早暗得发黄,成了接近土黄色的鹅黄色。   719局的楼外有一个大院。   站在院门外, 林蔓不禁被院里停放的一排轿车吸引了。   门岗处有持枪的卫兵。收发室里有看门的大爷。   一个头发泛白的老大爷看见站在外面向里张望的林蔓,以为她又是一个被院里轿车震撼住的路人。不过说来也是,这么多的好车,就是市政厅后也少见!且每一辆车上皆挂着白底黑字的牌,透着赫赫的威严。   “女同志,你找人?要不是的话,别一直站在外面。”老大爷走出门岗,指着大门挂的一块牌子让林蔓看。   林蔓扫了一眼牌上的字。   机要重地,非请勿进。   林蔓轻笑了下,随即掏出蝰蛇的工作证:“大爷,我是来还这个工作证的。”   老大爷接过工作证,只往内页打了一眼,脸色骤变。   “你等一下,我给里面去个电话。”老大爷说罢,立刻转身回到收发室。   只一会儿的功夫,老大爷就走出了收发室:“他让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交代完毕,老大爷把工作证交还给林蔓。这一次,他对林蔓的态度好了许多,和颜悦色,不再像开始时一样盛气凌人。   林蔓以为老大爷说的人是蝰蛇。   所以在等待的间隙,她不时地望向小楼,等着看见蝰蛇的身影。   楼底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快步走出来。   林蔓有些失望,来人不是蝰蛇。   男人看见了林蔓,马上加快了脚步,跑到她的面前:“你就是那个送工作证的女同志吧?”   林蔓望了一眼男人的身后,蝰蛇并没有跟上来。她只得又掏出工作证,好奇地问道:“怎么他不在?”   看也不看,男人就收起了蝰蛇的工作证:“他走的时候,有过交代,要是你来找他,就把这个给你。”   说话间,男人递给了林蔓一张纸条。林蔓这才发现,纸条一直捏在男人的手里。显然,这是他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纸条上有一串号码,林蔓看不明白,向男人确认道:“这是电话号码?”   男人笑道:“没错,不过他交代过了,让你过半个月再打。这段时间,你就算打过去了,那里也没有人接。”   林蔓又问:“这是谁的电话号码?是他的?”   男人摇了下头,回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负责把他交代的话转达给你。”   年轻男人说完话就走了。   拿着蝰蛇给的纸条,林蔓回到了江北。由于没在719局耽搁,她回到科室时,上午的工作时间还没结束。   坐在办公位上,林蔓无心工作,一直想着蝰蛇给的那几个电话号码。   是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号码?还是,他家里的号码?   林蔓摸不透蝰蛇给他电话的意图。尤其是想到蝰蛇似乎早料到她会去找她,并且安排人给她留了话,这更加让她忐忑不安。   小李和王倩倩几次找林蔓,林蔓都随便敷衍了他们几句。当他们拿着文件离开以后,她马上又会重新陷入沉思中。   下工铃声响了,科员们都去食堂吃饭。王倩倩叫林蔓一起去食堂,林蔓说她没有胃口。王倩倩走后,科室里就只剩下了林蔓一个人。   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林蔓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有信号音,但没有人接,连一个接线员的声音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林蔓挂上话筒。忽的,她的脑中灵光一现,闪过了一个念头,一个能够解决刘中华难题的念头。   谨慎起见,林蔓再次拨通了蝰蛇给的号码。   这一次同上一次一样,电话那头无人接听。   林蔓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随着听筒那头的长音越来越长,她嘴角的笑意亦跟着越来越浓。她开始相信蝰蛇让人带的话。这个号码,近半个月兴许真没有人接吧!   挂上电话后,林蔓转而又拨通了刘中华桌上的电话。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2点才过了不到一刻钟,她知道刘中华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总要比其他人晚半小时才下班。   “这个时候,他只要在办公室,就一定会接。”林蔓暗道。   林蔓的视线刚从挂钟移开,听筒里就传来了刘中华的声音。   “昨晚你说的事情,我有办法了。你可以当众同高叔通一个电话。”林蔓道。   刘中华兴奋道:“你有高厂长的电话?高厂长现在能打电话了?”   林蔓道:“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既然副厂长质疑你手上印章的合法性,那就只能由高叔亲自澄清这事了。”   刘中华为难道:“这一点我也知道。可是现在不是没法跟高厂长联系嘛!”   林蔓笑道:“我们可以确认高叔不能通电话。可是他们应该不像我们这么肯定吧!”   “你的意思是用诈?”刘中华依稀想到林蔓要做什么了。   林蔓道:“你和副厂长就好比在打牌。副厂长赌你的底牌是高叔出事了,所以再没法回来主持厂里工作。那样,他就可以有机会把持一切。而你也在赌,你赌副厂长的底牌是他对高叔还是有忌惮。一旦高叔确实是生病,而不是其他不可说的原因没法管厂里,那么副厂长就会老老实实地承认你手里的权力。”   “这样做,会不会太险了?万一穿帮了,可就太难看了。”刘中华担心道。   林蔓冷笑道:“高叔叔一天不出现,副厂长就一天不会让你参与决策。离开那个权力圈越久,你以为你能留在厂委多久。”   刘中华沉默不语。他没有因林蔓过于坦白的话而生气,因为他承认林蔓的话全是事实。   林蔓冷冷道:“等你被他们从厂委踢出来时,恐怕比拆穿时的丢人,好不了多少吧!”   林蔓的话于刘中华而言,就好像一根赶羊的棍子。三言两语之间,他便被林蔓驱上了一座独木桥。思前想后,他只剩下一条路了。   刘中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你说吧!我该怎么做?”   林蔓道:“下午厂委有会吗?”   刘中华道:“2点有一个,吴主席主持,讨论如何开展上面新下来的精神学习文件。”   林蔓道:“会议室里有电话吗?”   刘中华道:“没有,但是可以拖一条线进去。这事办起来很快,安排一下,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好。”   林蔓道:“那行,副厂长的事赶早不赶晚,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你当众打一个电话给高叔。”   刘中华道:“可是你不是说没有高厂长的电话?”   眼光里瞥到桌上写着电话的字条,林蔓对刘中华说道:“你记几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找纸笔的声音。一阵“沙沙”的响后,刘中华回道:“好了,你说吧!”   将字条上的号码报出来后,林蔓叮嘱刘中华道:“你记住,今天下午打电话的时候,只要电话那边一响,你立刻悄悄地按下挂机键。”   刘中华道:“那电话不也挂掉了?”   林蔓轻笑:“这件事的关键不是你把电话拨到哪里,而是后面的一场戏。”   刘中华那头不语,认真地听着林蔓的话。   林蔓问道:“平时,高叔有没有发火生气的时候?”   刘中华道:“有,个别几次,有人工作上出了大批漏,高厂长大发雷霆,就连站在一边的邓书记都不敢说一句话。”   林蔓道:“那副厂长呢?他什么反应。”   刘中华冷哼:“你想想,连邓书记都不敢发言了,那就更不要提副厂长了。”   林蔓道:“这就最好办了。你按下挂机键后,假装高叔在那边接电话,然后……”   经过林蔓之前的提示,刘中华突然明白了林蔓的用意。他接着林蔓的话,继续说道:“然后我装作高厂长很生气,好像在电话那头骂他们的样子。”   林蔓笑道:“没错,你演到高/潮的时候,一定要让副厂长接电话。”   只想一想副厂长吓得面如死灰的模样,刘中华就觉得畅快:“副厂长才不敢接高厂长的电话呢!以前高厂长说他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从没说过半个‘不’字。”   末了,林蔓叮嘱刘中华道:“记住,你一定要让副厂长觉得高叔随时会回来,这样他才会有所忌惮。只要他还忌惮高叔,那他就不敢质疑你拿印章的资格和权力。”   刘中华认真记下了林蔓的叮嘱。挂电话前,他向林蔓承诺,等下午的会开完后,会第一时间把结果告诉林蔓。   整整一下午,林蔓都在担心刘中华那边的情况。   比起上午的心不在焉,她更无心工作了。4点一过,每一次电话铃响,她都会急急地接起电话。当听到是车间打来时,她都会露出失望的神情。   终于,临近下班的时候,林蔓终于等到了刘中华的电话。   电话那头,刘中华的语气凝重:“你给我的电话号码到底哪里来的?”   “怎么?不是让你拨了就按挂机键吗?”林蔓本想胡诌一个号码,但看见桌上蝰蛇给的电话号,她便照着随口报给了刘中华。   刘中华道:“那真是高厂长的电话。我们刚刚跟他通过话.……”   。。。。。。。。 第253章 投名状(上)一更   “那个电话, 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刘中华又试探地问了一遍。   回想之前的发生的事情, 他心有余悸之外, 对林蔓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怀疑。林蔓怎么会有高毅生的电话?   听出刘中华声音中的异样,林蔓来不及多想蝰蛇给的号码是怎么回事, 在电话里解释道:“那个电话是我们之前去的疗养院的电话。我好不容易才问到的。”   刘中华将信将疑:“真的?既然这样,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清楚。”   林蔓道:“你不是说高叔已经被转移了吗?所以我以为那个电话没用了。报给你号码的时候, 恰好那个电话在手边, 我就给了你。”   林蔓尽量将谎言编的简单,使得刘中华虽然感到意外,但稍一思量, 也还觉得入情入理。   “电话是上次那个人给你的?”刘中华犹记得那辆接林蔓进驻地的车,车上挂的牌子,开车的司机,再加上车子进入驻地时, 门岗处一长溜恭敬敬礼的卫兵,样样都不是普通身份的人所会拥有的排场。   “没错。”林蔓道。   “他是你什么人?”刘中华凭着经验判断, 车里人的身份一定大过高毅生。兴许,他的位子甚至不低于安忠良。他想不明白, 林蔓既然有这样硬的背景, 为什么还要在五钢厂里当区区一个科员。   “他是我父亲的一个老领导的儿子。”林蔓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刘中华的疑问推挡了回去。在她的档案上早有写明,红旗生产大队的林蔓的父亲曾经参军。要说他有一个大领导,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原来是这样啊!”刘中华觉得林蔓的解释倒是说得通。既然是老领导的儿子,那先不说隔了一两层, 就是她父亲跟老领导也未必能说上太多话吧!也许,那次碰见林蔓,也就是顺手帮了一下。至于这次疗养院的电话也是一样。这样一来,林蔓尽管认识那样大的人物,而还只能混迹在五钢厂里当一个小科员,就完全合情合理了。因为那样浅的交情对林蔓而言,只是有些关系而已,还远远成为不了她的背景。   “对了,你们那个会到底开的怎么样了?”林蔓回过头来,发现刘中华对于开会的事情还只字未提。   打消了疑虑后,刘中华对林蔓又恢复了平日的和气:“刚才太悬了,差一点就穿帮了。”   “怎么?副厂长不信你?”林蔓觉得奇怪,刘中华可不是白给的机要秘书,能跟高毅生那么多年,早千锤百炼成人精了,怎么会演不好这一场戏?要么,是她太低估副厂长了?   刘中华道:“我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做,起初很顺利,会上的人都相信了。尤其是副厂长,我让他听高厂长的电话时,他一个劲儿地摆手,暗示我说他出去了。”   “那之后呢?”林蔓更觉得奇怪了,戏到这里,可就要收场了,怎么还会出现变故。   下工铃声响了,科室里的人纷纷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王倩倩看林蔓在打电话,便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会等她一起下班,稍后有话要对她讲。   刘中华那头也停了片刻。   林蔓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开门声,接着陆续有人进门,秘书长问了刘中华些事情,刘中华捂着话筒回答。过了一小会儿,当那头传来关门声,科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刘中华才再又拿起话筒,继续说道:“本来会都要结束了,副厂长那边也妥协了,答应按照上面下来的文件,由我们三人决策厂里的事,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郑燕红进来添茶。”   说到激动的地方,刘中华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郑燕红倒完了茶后,吴主席突然向我要高厂长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副厂长立刻看出了问题,也要看我打的电话号码。”   “拿了电话号码后,副厂长立刻打回去了?”林蔓心里一阵后怕。难以想象,要是电话那头没有高毅生来接,刘中华可怎么收场。   刘中华道:“副厂长把电话打过去后,那边没多久就有人接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副厂长说找高毅生厂长,那个女人没二话,让我们等一会儿,又过了不多会儿,高厂长还真来接电话了。”   “你确定那个人是高叔?”林蔓感到头皮发麻,难道蝰蛇早料到她会需要那样一个电话,所以早做了安排?   刘中华肯定道:“不会有错,不光是我和副厂长,就连吴主席也跟高厂长通了一会儿电话。印章的事也好,厂里决策权的事也好,现在都解决了。”   刘中华越说越轻松,即便没有坐在他的对面,林蔓也可以想象到他一定是长舒了一口气。   “之前不是说,会有人来向你交代工作,传达高叔叔的指示吗?那个人来了没有。”林蔓觉得传信的人或许会是一个突破口。从他的身上,指不定能找到高毅生被关地方的线索。   刘中华道:“高厂长暗中交待了,他说以后只能通过挂号信联系,他给的指示会寄挂号信到我手里,而我要回信给他,也是一样。”   林蔓急切地追问:“那挂号信的地址是?”   刘中华道:“79省6018市34区7路2号。”   “怎么会有这么怪的地址。”林蔓皱眉,一连串的数字像是密码。   刘中华无奈地叹道:“照这地址看,高厂长被关押的地方一定是一级机密。”   林蔓道:“那今天的电话号码?”   刘中华道:“高厂长也暗中说了,以后不用再打那个电话。再要不了两日,他就离开现在的地方了。”   一个高个子、肤色黝黑的男人站在门口。他轻叩了一下门板,沉声道:“我想找林蔓,她还在吗?”   林蔓所坐的办公位靠里,人若站在门口是一眼扫不到的。   王倩倩给男人指了下林蔓所在。男人一见林蔓,径直走到了她桌前。   林蔓意外地看见来人是宋向阳。刘中华那头也没什么事了,她便随口客套了两句收尾,挂上了电话。   “找我有什么事?”林蔓无暇多想高毅生。于她而言,那是另一个阶级的派系斗争。在眼下的时代中,她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着眼当下,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宋向阳把一张货物确认单递给林蔓:“我来送这个给你。”   林蔓看了一眼单子上的编号,疑惑道:“这单子不是张工负责吗?怎么换成你了。”   宋向阳笑说道:“张工事多,以后你这边的单子都是我负责。”   林蔓不以为意,利落地敲章签字。   办完了事情,宋向阳不急着走,依然站在林蔓桌前。   林蔓抬眼一看,发现宋向阳还没走,轻笑地问:“还有事?”   “我现在已经是代车间主任了。”宋向阳故作低调地炫耀,伸手挠了下头发,咧开嘴笑了一笑。   “是么?那真是恭喜你了。”林蔓漫不经心地回道。现下车间同她的利益挂钩不大,因此她只对宋向阳的突然升职感到了一些意外。而至于再多的情绪,就没有了。   “你不为我高兴?”宋向阳察觉到林蔓眉眼中的冷淡,不禁有些失望。   “怎么会?”林蔓站起身,走到宋向阳近前时,冲他嫣然一笑,“我不是恭喜你了吗?”   虽然对宋向阳无感,但林蔓还是本能地下了饵。虽然现在用不上宋向阳,可是将来的事,谁又能说的准。   一见林蔓冲自己笑了,宋向阳心中突然生出的不悦顷刻一扫而光。他又看林蔓好像下班了,想和林蔓同行。可奈何林蔓经过他的身边后,径直走向了另一个办公位后的女人。   “走吧!”林蔓冲等了许久的王倩倩说道。   眼看林蔓已有人同行,宋向阳稍稍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跟林蔓一起走的念头。   今后的日子还长,用不着急于一时。   王倩倩拉开抽屉,拿出锁科室门的钥匙。   在等王倩倩的间隙,林蔓不经意地回头,发现她的桌前已经没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宋向阳默默地离开了。   “哎,一车间主任什么时候换人了?”林蔓恍然发现她专注于刘中华的事时,似乎错过了厂里的许多新闻。   一手拎包,王倩倩一手关上了科室里仅剩的两盏顶灯:“你还不知道?郭得胜生病住院了。”   “病的重吗?”林蔓站在门口等王倩倩锁门。   “说不准,好像是肾上的毛病。刚送进去的时候,人都快不行了。”王倩倩锁上了门后,又透过门上的玻璃窗,不放心地向科室里多看了两眼。直到确认灯都关上了,她才放心地离开。   “说吧!找我什么事?”林蔓道。   王倩倩瞥了林蔓一眼:“那个人的事,我们也总不能一直拖下去吧!”   黑暗的楼道里,林蔓和王倩倩并肩前行。   楼道里很安静,无论是她们的脚步声,还是她们的说话声,都轻易地传到了楼下。   还好两人说话算是谨慎,没有直白地说出邓萍的名字。由此,即便有人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也不会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林蔓轻笑:“不是让你考虑清楚了再找我谈吗?怎么,你下决心了?”   王倩倩沉默不语,低头注意脚下的台阶。三两步间,她和林蔓便走出了小白楼   小白楼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远处家属区的楼房里灯火通明。不时有人急匆匆地走到林蔓和王倩倩的前面。   走出厂区大门,林蔓看见不远处有一家供销社:“你要是下不了决心,我们就换一种方法来决定谁做那件事。”   王倩倩疑惑不解,猜不到林蔓又有了什么主意。   林蔓向供销社跑去。   王倩倩加紧了脚步追。还未等她走到供销社前,林蔓就从供销社里出来了。她注意到,林蔓的手里多出了一副纸牌。   回到王倩倩面前,林蔓从牌盒中抽出一打牌,笑说道:“我们来抽大小。谁的牌小,谁就去举报邓萍,愿赌服输。”   王倩倩把手伸向纸牌,蓦地又收回来:“这样太儿戏了吧!全凭运气。”   王倩倩自认不是一个好运气的人,唯恐一次定输赢会败给了林蔓。   林蔓笑道:“这样,我给你十次机会,但凡有一次你能大过我,就算我输。”   “真的?你可不能反悔!”王倩倩觉得机会来了,任她的运气再差,总不会一次都大不过林蔓。   林蔓点了下头,诚恳地回道:“放心吧!我说一不二,绝对不会反悔。”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谷元苡 10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谷元苡 10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4章 投名状(下)二更   十次机会, 王倩倩以为总能赢林蔓一次。   林蔓摊开牌, 背面朝上, 让王倩倩先选。   王倩倩抽出了一张。路上光线昏暗,借着朦胧的月光, 她才勉强看清牌上的数字。   牌面的左上角赫然是一个Q。   王倩倩得意地笑, 心想这一次赢面很大。   林蔓勾起唇角, 看也不看手上的牌, 随便抽出了其中的一张,先给王倩倩看牌面的大小。   一个黑色的K字赫然映入了王倩倩的眼帘。王倩倩失望,不得不重拾信心, 再抽一张牌。   再抽一次,王倩倩的运气就没有之前好了,只是一个小6。林蔓嘴角微扬,随手拿出了一张9到王倩倩面前。   王倩倩不甘心, 一连又抽了三张牌。无论大小,林蔓次次都轻易地赢过了她。   当再一次把手伸向纸牌, 王倩倩突然想到这已是第六次机会,之后的机会将越来越少。她不禁犹豫了, 停下了抽牌的手。   王倩倩的迟疑, 全被林蔓看在了眼里。   “今天你手气不好。要不然,我们改天继续?”林蔓不吝多给王倩倩一次机会。   王倩倩欣然应允。   接连输了五次,王倩倩也觉得她这天的运气实在太差。兴许,跟突然下降的气温有关。也有可能,是黑了的天色所造成。或许, 换另外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天气也没那么冷,她就可以赢林蔓一次。   林蔓和王倩倩在供销社的门前告别。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想起第二天是星期天,秦峰要清理地窖里的耗子洞。于是,在经过下一个供销社的门前时,她进去买了两包耗子药。   “你买耗子药干什么?”秦峰回到家,第一眼就看见茶几上的两包耗子药。   林蔓道:“不是你说明天堵耗子洞吗?我怕一包不够,就多买了一包。”   林蔓刚刚洗完头,正用毛巾一遍遍地擦干湿漉漉的发梢。   拿起装耗子药的纸包,秦峰粗略地数了一下,两个纸包里的药至少有五十几粒。   秦峰笑道:“你买太多了。别说我们一家的地窖,估计就是再多四五个,这些也能够用。”   擦完了头发,林蔓甩毛巾到一边:“你就不能每个地方多放一些。这些药粒很小,塞在碎馒头里。每个洞口,至少可以放一小堆。”   “我看你是打算一次性把那些耗子一锅端吧!”秦峰可以想象,耗子们起初一定以为有顿大餐吃,喜不自胜,可是当他们将馒头屑吃进肚子里后,方才领会到所谓的大餐,竟是一场死亡的盛宴。   林蔓满不在乎地笑:“它们偷吃我的白菜,死有余辜。”   刚刚洗完头的林蔓脸颊微红,眼中泛着朦胧的水雾。   不经意间,秦峰看见林蔓头发上有一粒水珠。水珠顺着她的头发流过额角,沿着她莹润的脸庞滑下来,径直流过她的颈项,再往下进入了……   秦峰喉头紧了一下。   难耐地扯开了风纪扣,秦峰坐在了沙发上,拉林蔓坐进他的怀里。   联想到林蔓对耗子的态度,秦峰打趣地问道:“对你不喜欢的东西,你总是要这样赶尽杀绝?”   环勾住秦峰的颈项,林蔓轻笑着纠正道:“怎么是我赶尽杀绝,明明是它们自寻死路!”   秦峰由衷地劝林蔓:“有的时候,你该宽容一些。”   林蔓一点也听不进秦峰的劝告。对于一些事情,她总是有着自己的一番道理:“对别人的宽容,那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那王倩倩呢?你对她不是经常留一线,从来没有狠到底吗?”秦峰试图说服林蔓,于是寻了一个林蔓也曾宽容王倩倩的往事来举例。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那都是时间还没到。”   秦峰挑了下眉,好奇道:“那你们现在?”   林蔓笑道:“她现在还不相信我。但是在不久的将来,她会认为我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等到那时,她就会无条件地相信我了。”   林蔓轻飘飘的一席话,听得秦峰不寒而栗。在过去,他不是不知道林蔓会在工作的事上耍手段。但他一直以为都是些普通的小伎俩罢了。现年头里,哪个地方没勾心斗角。要是林蔓太单纯了,秦峰反而会担心她。可是今天,秦峰头一次领悟到,林蔓似乎不止耍些平常的小伎俩,她竟然还玩弄人心。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秦峰早听林蔓说她近期职位会有变动,现在只差一些同王倩倩之间的小问题没有解决。   林蔓道:“我啊!要让她给我立一个投名状。”   秦峰道:“投名状不是相互的么?”   早年在各种演义里,秦峰没少看过投名状的字眼,凡是入伙的强盗,都要签上一张。   林蔓轻笑:“有的时候,也未必都是。”   夜深了,闻到林蔓身上的淡淡清香,秦峰渐渐没了闲谈的兴致。   察觉到秦峰的异样,林蔓嘴角轻轻地上扬,倾身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秦峰眸色暗沉,倏地一手更紧地揽住林蔓的腰,一手捏起她的下巴,迫她仰头接受他的热吻。   顷刻间,林蔓觉得天地旋转,刚刚还温热舒适的客厅,转瞬就成了一条摇晃不止的浪里的孤舟。   说不清翻腾了多久,林蔓只记得进卧室的路上,沙发、茶几、餐桌被撞得歪七扭八。两个人的衣服散落了一地。卧室里床头的台灯开了关、关了开。当一切都结束时,林蔓隐隐觉得窗外有了亮色。   “睡吧!白天还要清理地窖呢!”林蔓推开秦峰,扯被子上头。   秦峰还有精神,从后搂住林蔓,笑说道:“那我们说话吧!”   林蔓才不信秦峰的鬼话。次次夜谈的结果全都殊途同归,奔向了一个结果。   “困死我了!白天再说吧!”林蔓坚持立场,将被子紧紧地蒙在头上。   秦峰无奈,只好依从了林蔓的话,老老实实地睡觉。   继林蔓睡着之后,秦峰困意上头,也很快沉沉地睡去了。   按照原定计划,秦峰和林蔓本要上午收拾地窖。   可由于直到清晨才睡,又没有定闹钟,两人一觉竟睡到了下午。   林蔓比秦峰先醒。一看已经下午3点了,她马上推醒了一旁的秦峰。   想着天快要黑了,他们便只随口吃了些东西,垫饱了肚子就快步奔向地窖。   在地窖门口,林蔓遇见了同样来收拾地窖的王倩倩。王倩倩的地窖刚刚收拾完了。林蔓和秦峰赶到时,她正在锁地窖的门。   “再让我试一次吧!”王倩倩走向林蔓。   秦峰知道林蔓和王倩倩有话要说,主动拿过了林蔓手里的耗子药:“你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就行了。”   说罢,秦峰拉开地窖的门,自顾自地忙活了起来。   林蔓还穿着前天的大衣。她摸了一下口袋,庆幸扑克牌还在里面。   像前晚一样,在王倩倩的面前,林蔓将扑克牌摊成了扇形“怎么?觉得今天运气好了?”   “今天我想换一副牌。前面5局用你的牌,后面5局用我的牌,这样才算公平。”王倩倩说话间,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副扑克牌。同林蔓全新的牌不一样,王倩倩手里的牌是旧的。当王倩倩将牌抽出盒子时,林蔓一眼看出了牌背面上的铅笔记号。   “好,那就听你的。”林蔓痛快地收起了手里的牌,不动声色地看着王倩倩把牌放在手掌上,摊成了扇形,让她挑选。   “这次我先来?”林蔓向王倩倩确认道。   王倩倩点了下头,也向林蔓确认道:“五次里,我只要大过你一次就行?”   王倩倩暗暗做好了打算,任由林蔓拿出哪张牌,她都立刻抽出一张更大的牌面,势必一局定下胜负。   林蔓扫了一眼王倩倩手上的牌面。突然,她微微地笑了一下,捻指抽出了一张牌。牌还没翻过来,王倩倩就沉了脸色,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蔓。   林蔓拿出来的牌是“大王”,54张牌里数它最大。   王倩倩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林蔓轻笑:“怎么样,你还要抽吗?”   王倩倩摇了下头,急不可耐地让林蔓抽下一张。她不相信林蔓次次都会好运气,每次都能拿到最大的一张。   林蔓唇角笑意更浓,又随手抽出了一张牌。   王倩倩以为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林蔓竟又拿到了一张“大王”。之后的两局里,林蔓拿到的牌都是一样。全是大王,大王……   剩下最后一张了,林蔓主动停下,问王倩倩道:“还要再来一次吗?”   一连四次“大王”被林蔓抽出来后,王倩倩从一开始的志在必得变成了垂头丧气。她难以相信林蔓的运气竟会那样好。   眼见着王倩倩不说话,林蔓又问她道:“你知道投名状吗?”   王倩倩不解,不明白林蔓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林蔓继续说道:“古代有人想上山当土匪,都要先杀一个人,才能入伙。因为这样,大家都背着人命官司,那就不怕谁哪天反水,跑去报官了。”   “你不会想让我立投名状吧?”王倩倩觉得林蔓的主意太荒唐。   林蔓道:“你没想过,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无非还是互不信任。要不然,谁去举报邓萍,其实都是一样。”   王倩倩没有说话,用沉默承认了林蔓的话。   林蔓道:“昨天说的那个赌局算了吧!你不可能赢我。”   话罢,林蔓又一次从王倩倩手里抽出一张牌。又是同之前的一样,还是大王。   “你想怎么样?”王倩倩知道林蔓不会无缘无故放过她。明明到手的胜利,林蔓怎么会拱手让人?除非她有更想要的东西。   林蔓轻笑:“我们可以互相给对方一个把柄,一定要是一个致命的把柄。只有这样,我们以后才会真正的信任对方。”   “你也会把你的给我?”王倩倩质疑地看林蔓。   林蔓笑道:“那当然了!我啊!一定会把我最致命的把柄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ah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5章 林副科长 三更   地窖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为了看清鼠患程度, 秦峰点着了一盏煤油灯照亮。   明晃晃的光亮一从灯里照射出来, 立时引得白菜堆里一阵骚动。   用不着多看, 秦峰也知道一定是过冬的耗子在作祟了。挽起袖子,他立刻开始干活。他先是拣出被老鼠啃噬过的坏白菜, 再找出墙角的耗子洞用水泥堵上。最后, 在耗子的必经之路上, 他撒上了塞了耗子药的馒头屑。为了让馒头屑能更引起耗子的兴趣, 他采取林蔓的建议,在每一个馒头屑上皆抹上了香油。   在下面干活的时候,秦峰不时地听见头顶上林蔓和王倩倩的对话。   告别了王倩倩后, 林蔓回到了地窖里,帮着秦峰一起弄馒头屑。   秦峰好奇道:“你真会把你的把柄给王倩倩?”   林蔓轻笑:“怎么?你觉得我诓她?”   秦峰不解道:“其实你何至于要这么麻烦。”   林蔓道:“我不这样做,她对我永远不会放心,我对她也不会放心。”   秦峰道:“那你会给她么?”   林蔓笑而不语。   林蔓没有回应, 秦峰一下子就觉出了林蔓一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了另一个疑问。   “对了, 你会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把柄?”秦峰实在不能相信,行事谨慎的林蔓竟也会有怕被人知道的软肋。   林蔓轻笑, 对秦峰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我告诉你。”   秦峰唇角上扬,眼中尽是满满的情意,向林蔓俯下身。   林蔓对秦峰附耳说道:“我最大的软肋是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秦峰略皱眉头,心想林蔓又说不着边际的谎话了。   林蔓犹嫌不够,继续逗弄秦峰道:“我是穿越来的人。”   秦峰挑了下眉:“你怎么不说你是聊斋志异里的妖精。那样的话听起来, 倒还更有趣些。”   林蔓亲呢地搂住秦峰的脖子:“那你说,我是什么妖精?”   秦峰半点考虑没有,脱口而出道:“狐狸啊!没有比你更狡猾又磨人的狐狸了。”   秦峰不止一次调侃林蔓是狐狸,林蔓早听得不新鲜了。这一次,她也想对秦峰说出他的想法。   “那你知道你像什么吗?”林蔓甜声反问道。   “像什么?”秦峰很感兴趣他在林蔓眼中的样子。   林蔓道:“就像一只威风凛凛又让人特别有安全感的大狗。”   秦峰脸色略沉。   无视秦峰微变的神色,林蔓意犹未尽地补充道:“就是你们警队里狼狗的那一款。”   地窖里的事都做完了,秦峰顺手熄灭了煤油灯。   浓重的黑暗让林蔓猝不及防。她忽然想起光亮消失之前,秦峰那颇为值得玩味的表情。他是生气了?还是……   来不及多想,林蔓的耳边就响起了秦峰磁性又低沉的嗓音,以及悄然从后而来的紧紧的拥抱。   “那你知道……”   想起之前的话,林蔓由衷地后悔。恍恍惚惚间,她觉得秦峰哪里像老实又可靠的德国牧羊犬。个别时候,他简直就是一只人来疯的哈士奇!   林蔓和秦峰相继从地窖上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秦峰心情舒畅,主动揽过了晚上所有的活做。   当秦峰在厨房里烧晚饭时,林蔓拉开抽屉,翻出了信纸本以及一个信封。她稍想了片刻,从本上撕下一张信纸。一刻钟后,她把信纸折了四折塞进信封。信封上没有贴邮票。她将它放进了包里。   第二天一早,林蔓拎着装了信封的挎包去上班。   科室里的事还是一切如常。   邓萍已有好几天没有出现在科室里。这段时间,她一直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会议。先是市里,又是省里,但凡是能搭上边的会,她都会积极地申请参加。   到了中午,下工铃声一响,科员们便拿着饭盒,三五成群地去食堂吃饭了。   转眼间,科室里只剩下林蔓和王倩倩两个人。   王倩倩拿出一个信封走向林蔓。林蔓也拿出她一早准备好的信。   交换信封时,林蔓问王倩倩道:“你可想好了?”   王倩倩点了下头:“你说的对,我们两人缺乏信任。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彼此放心。”   拿到信封,林蔓做了一个拆的动作。预拆未拆之时,她看向王倩倩,发现王倩倩正紧张地盯着她的手,显然是生怕她真地拿出信封里的纸,看到上面所写的内容。   林蔓停下了拆信的动作,笑说道:“你不想我看?”   王倩倩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想有什么用。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不会反悔。反正……”   王倩倩顿了一顿,持手里林蔓所给的信,朝林蔓晃了一下:“你的也在我手里,不是么?”   “要不然,我们就不要看了!”林蔓放下了手里的信封。   “我不明白?”王倩倩疑心林蔓又改变了主意。前夜,她可是想了整整一晚,才下定决心向林蔓证明她合作的诚意。   林蔓道:“这样好了,我们把信留在对方的手里,将来除非到了特别时候,我们永远都不去看它。”   “你说的特别时候是?”王倩倩问道。   林蔓笑道:“当然是有一天,我们背叛了彼此的时候。”   “那好,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拆开它们。”王倩倩欣然答应了林蔓的新提议。比起林蔓之前的说法,她更倾向于这个。因为一旦这样,那么就等于她和林蔓各有了彼此的把柄,可以彻底信任彼此。并且同一时间,她们又都是安全的,由于她们都没有拆开彼此的信,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信里的内容。   当着王倩倩的面,林蔓从柜里拿出了一根蜡烛。蜡烛是科里平常备作停电时候使用的。她将蜡滴在了信封口子的缝隙上,做了一个蜡封。   林蔓做完之后,王倩倩也同样做了一个蜡封在林蔓的信上。   为了让王倩倩进一步放心,林蔓最后又提议道:“每隔一段时间,你都可以检查一下这个蜡封。”   王倩倩轻笑:“我相信你不会看里面的内容。”   林蔓嘴角微微地勾起:“那么你真相信我了?”   王倩倩重重地点了下头,以示决心。   林蔓道:“既然这样,那你可以等着坐邓萍的位子了。相信要不了几天,政治科就会收到一封揭发她参与了邓书记一案的举报信。”   王倩倩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也要马上开始写你的推荐信了。”   对于之后的事情,林蔓和王倩倩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由于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林蔓没有跟王倩倩一起去食堂。   走出科室不远,王倩倩揣手进大衣口袋,摸了摸林蔓的那封信。她将信拿在手里,几次想要掀开蜡封下的口子,看里面信上的内容。她思前想后,考虑再三,迟迟下不定决心。   “偷偷地拆开,林蔓应该不会知道。”王倩倩暗暗地想。   一个吃完饭的科员迎面走来,冲王倩倩打了声招呼。王倩倩警惕地塞信回口袋。最终,她还是没有看林蔓的信。   对于林蔓,王倩倩的心里总是存着一些忌惮。她说不准林蔓什么时候要看她的信,也讲不清楚林蔓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曾经拆信看过。因为没有瞒过林蔓的把握,王倩倩下定了决心,除非到了那个时刻,她绝不拆开林蔓的信。   科室里,王倩倩刚出门不久,林蔓就用裁纸刀启开了信封上的蜡封。抽出王倩倩的信时,林蔓想起了前夜秦峰问她的话。   “你怎么确定王倩倩一定不会拆开你的信?”秦峰听了林蔓的计划后,不禁觉得有些太险了。   林蔓胸有成竹道:“我赌她不敢。”   秦峰道:“她不敢违背承诺你的事?”   林蔓笑道:“不,我是赌她不敢相信能瞒过我。”   秦峰道:“你就那么肯定?”   林蔓道:“有的时候,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打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心。”   秦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林蔓道:“之前,我让她和我赌牌,比牌面的大小。十次里,她没一次能赢我。”   “就这么小的事情?”秦峰质疑道。   “这事太玄了,以至于王倩倩会觉得根本摸不透我。”林蔓可以想象得到,王倩倩午夜梦回的时候,一定不止一次地回想抽牌的瞬间,思量她输了9次乃至10次的原因。加上过往一切的铺垫,王倩倩的心里自然而然就对她生出了惧怕。   听了王倩倩和林蔓赌牌的事后,秦峰又问林蔓:“你到底是怎么赢的,前五次和后五次?”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不过都是些小把戏,前面五次是魔术的伎俩,至于后面五次嘛!更简单,我猜出了王倩倩给牌做记号的规律。”   两天后,邓萍终于开完了会,从省城回到厂里上班。   上午的上工铃声刚响,郝正义就带着一群人走进供应科,大张旗鼓地带走了邓萍。   当天下午,邓萍参与了邓书记一案的消息在五钢厂传开了。   对于邓萍的所作所为,有人不屑地撇嘴道:“原来她那个时候的大义凛然全是装的。”   有人争当事后诸葛亮:“我早猜到她也不干净。她爸干了那么好些事,她怎么可能一点没沾?”   供应科里,有人说邓萍指不定还能起来,有人猜测邓萍或许另有不为人知的靠山会出面保她,也有人将邓萍一径看到了底,断定她会步邓书记的后尘。就这样,关于邓萍遭到调查一事,连着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几天。   一日,人事科的杜副科长走进供应科,向众人宣布厂委的最新任命。   “现由王倩倩主持供应科具体工作事务,任代科长一职。”   杜副科长对于王倩倩的任命,没有在众科员中引起太大的反响。因为自从邓萍下去之后,大家对此早有所准备。   念完了对王倩倩的任命后,杜副科长清了清嗓子,拿出了第二份文件:“供应科副科长一职,现正式由林蔓接任。”   话罢,杜副科长把任命文件郑重地交给林蔓。   在林蔓接过任命文件时,杜副科长对她格外客气地说道“恭喜你了!林副科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6章 她是谁 一更   林蔓唤小李拿科里新发的花胶给杜副科长。   送杜副科长出门时, 林蔓向他伸手告别:“辛苦你跑一趟了。”   杜副科长暗暗收下林蔓手心里夹的红包, 回笑道:“哪里的话,林副科长,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   回到科室, 林蔓照旧坐回她的办公位,忙她的工作, 接她的电话,直到王倩倩在旁说了句道:“小李, 你把邓科长的位子收拾一下。”   交代完小李, 王倩倩转头对林蔓说道:“等桌子腾出来了, 你坐那里?”   林蔓轻笑:“邓萍的位子空出来应该你去坐,我坐那里算什么?”   王倩倩道:“我这里也挺好, 懒得换了, 你去坐那里吧!”   透过明净的窗玻璃, 清朗的阳光照在王倩倩的桌上,也照在了邓萍的桌子上。就像王倩倩说的一样,她和邓萍位子的光线差不多,并没有太大区别。   林蔓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王倩倩的安排。   小李很快把邓萍的桌子收拾出来了。   一切的杂物都放进纸壳箱,跟工作有关的文件则交给王倩倩。有人帮着林蔓一起收拾她位子上的东西。只一会儿功夫, “搬家工作”就完成了,林蔓坐进了新的办公位。   铃~~~   林蔓原来桌上的电话响了,小李主动上前接起电话。   “喂,林副科长的座机号换了, 现在是……”   听到“林副科长”的称呼,手里拿着新刻的私章,林蔓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愉悦。   只片刻的功夫,林蔓面前的电话就响了。   林蔓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郑燕红的轻笑:“恭喜你啦!林副科长。”   林蔓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快?”   郑燕红道:“厂委下文件的时候,我刚好进屋添茶。你运气真好,杜副科长刚走,上面的文件就下来了。”   “不是说要一个星期以后?”林蔓吃惊省城的文件一来一去,也太快了吧,就好像谁在跟她赶时间似的。   “我觉得这事跟你倒没什么关系。”郑燕红听出了林蔓的疑惑所在。   “那是为了什么?”林蔓总是深信凡有巧合的地方,都必有蹊跷。   郑燕红道:“省厅新下来了一个指示文件。据说文件出来的时候,领导想起人事升降改革的事,就让他们一起赶着弄完带过来了。”   “新指示文件?是说什么的?”林蔓隐隐觉得新指示文件不简单,能让省厅抓紧时间、紧赶慢赶地传达下来,一定不会是小事。   郑燕红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这个文件只有厂委那三人知道。他们讨论的时候,反锁上了门。”   林蔓道:“文件内容一点也不知道吗?他们讨论出来后,总会漏一些口风吧!”   “一点也没有,他们三个人从副厂长办公室出来时,脸色都不好看。”郑燕红语气凝重起来。   林蔓道:“吵架了?”   “不像,”郑燕红道,“倒更像是碰到了什么麻烦,没想出解决的办法。”   运输科有人进科室找王倩倩签字。这原是王倩倩的工作,现王倩倩荣升科长,给运输科单子签字就自然成了副科长林蔓的工作。   挂上了郑燕红的电话,林蔓给送到手边的单子签字盖章。   人走之后,林蔓得了空隙,开始回想郑燕红之前的话。   省厅突然下发文件,刘中华、吴主席和副厂长神色凝重地讨论,且对文件的内容只字不提,坚决不露半点口风。   突然间,林蔓有了一个很荒唐的联想。   之前邓萍一下子工作态度大变,热衷于参加各个市里省里的会议,会不会和这个事情有关。   再往下深想了片刻,林蔓马上否决了脑子里刚刚冒出的念头。   邓萍怎么会有能力影响省厅领导的决定。她要是还有这样大的能量,也就不会只被一封举报信解决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林蔓还是拨通了郝正义的电话。   “林副科长,我有什么事可以为你效劳?”郝正义刚刚听说林蔓升职的消息,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避过科室里其他人的耳目,林蔓低声说道:“我要见邓萍,能安排一下吗?”   郝正义沉默了一阵,回说道:“她还没有判,今天晚上你来一次政治科,我可以安排。”   深夜12点以后,五钢厂的厂区里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安睡了。保安科巡逻队的人纷纷躲进温暖的小屋。有几个人凑在一起打牌,也有一些人围坐一圈抽烟闲谈。个别年岁大、熬不了夜的人歪坐一旁,双手揣袖地小憩着,鼻子翕动,微微打起了鼾。   趁着茫茫的夜色,林蔓赶到了厂委的红楼。   郝正义站在楼上等林蔓。一听到楼下传来林蔓的脚步声,他立刻迎了出来:“时间有限,你抓紧一些。”   跟着郝正义,林蔓转过二楼楼梯拐角,朝走廊尽头的小黑屋走去。   小黑屋的门口站着两个男人。他们穿一身黑色人民服,神色严肃。   林蔓压低了声音问郝正义:“他们是什么人?”   郝正义道:“上头重视这个案子,派了监察委员会的人来审。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他们在审问休息时间的间隙,让你进去跟邓萍说两句话。”   说话间,林蔓和郝正义走到了小黑屋门前。   郝正义对门外看守的人耳语了两句话。其中一个穿黑色人民服的人立刻打开门,放林蔓进去。进门的时候,他对林蔓厉声说道:“快一点,最多只能给你十分钟。”   林蔓走进小黑屋,郝正义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黑洞洞的屋子里,只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亮了一盏白瓷瓦灯。   对林蔓的突然到访,坐在灯后的邓萍没有表现出丝毫意外。她很淡定地看着林蔓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等着林蔓开口对她说话。   林蔓轻笑:“你是不是早想到我会来?”   短短数日不见,林蔓发现邓萍瘦了不少。许是被连续通宵审问的缘故,邓萍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眼袋浮肿。原本,她的眼里总是炯炯有神,熠熠生光。可是现在,林蔓在她的脸上再也寻不到往日的神采。除了颓丧、萎靡、疲惫之外,林蔓看不见任何东西。   邓萍直勾勾地看向林蔓,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我想你总会来问我点什么。”   林蔓点了下头:“跟聪明人说话确实会省力一些。”   邓萍道:“你以为你问了,我就一定会告诉你。”   “只要你如实地说,我可以帮你求情,让他们轻判你。”林蔓道。   邓萍不屑地笑:“就像林志明一样?”   邓萍一直记得林志明。要不是他的揭发,她的父亲也就不会倒台。她一早打听到林志明开公判大会前,林蔓曾私下去见过他。至于是什么目的,邓萍不用问任何人,也能猜得到。至多,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让林志明举报邓书记,以求换取一个轻判的下场。   林蔓不语,不接邓萍的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知道自己时间有限。   “高毅生的事,你是不是提前知道?”林蔓抓紧时间,再不与邓萍闲扯。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邓萍淡淡回道,好像真听不懂林蔓的话。   林蔓自然不信邓萍的敷衍,继续问道:“那次高毅生刚刚出差,你就故意借口出差,带走了科里印章,想要把遗失印章的责任嫁祸给我,难道只是巧合?”   邓萍不语,撇过了头,回避了林蔓质疑的眼神。她不是心虚,而是单纯不想回应林蔓。   林蔓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十分钟已经走了一半,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顾邓萍的默不作答,林蔓又问道:“前些日子,你和人在凌晨通电话?”   邓萍没想到林蔓会知道她凌晨通电话的事,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那个人是谁?”林蔓凭本能觉得同邓萍通话的人不简单。邓萍那样一个事事谋划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深夜打电话给人。除非,那个人非常重要。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林蔓的心头,她想起了电话里的那个神秘女人。   “你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邓萍冷冷道。   林蔓道:“她是个女人?”   从林蔓的语气中,邓萍猛然辨出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她突然笑了,反问林蔓道:“你是不是怕她?”   林蔓刚要作答,邓萍等不及,抢断了她的话道:“我绝对不会告诉你那个女人是谁。”   林蔓沉下了脸:“你这样顽固可是要吃苦头的。”   邓萍满不在乎道:“我都现在这样了,再往下去,还能怎么样?”   站在门外的郝正义敲了下门,提醒林蔓道:“还有三分钟。”   看了门一眼,林蔓转回头来,对邓萍下了最后通牒:“你好好想清楚。要么,你说出是谁告诉你高毅生的事。要么,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随便怎么样,我都不会说。”邓萍难得见到林蔓没有办法,忍不住得意地笑。   “那边人来了,出来吧!”郝正义又一次敲门。   眼看着邓萍冥顽不灵,林蔓不得不作罢,站起了身。   当林蔓走到门口,邓萍蓦地叫住她:“对了,有句话……”   林蔓回头,冷冷道:“怎么?你不是什么都不说吗?”   邓萍笑道:“那个女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门开了,郝正义一众人都站在门外,等着林蔓出去。林蔓停住了脚步,等着邓萍把话说完。   邓萍道:“她说她早晚会来找你。所以你不用着急,总有那么一天,你会看见她的。”   郝正义凑近林蔓耳边,催促她敢快离开。林蔓回头再看了邓萍一眼。邓萍坐在灯后的阴影里看她,嘴角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就在这一刻,林蔓恍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胜利者是邓萍,而她才是那个败的翻身无望的人。挫败的感觉扰的她心烦意乱。尤其是邓萍最后的那句话,更让她忐忑不安。   那个女人是谁?她和厂委里陷害高毅生的人会是同一个吗?   林蔓恍恍惚惚地走出了红楼。因为心里有事,郝正义向她告别,她也只是随口敷衍了两句。   惨白的月亮躲进了云朵。   起风了,风越吹越大。狂风之中,鹅毛大的雪花飞旋乱舞。   裹紧大衣,林蔓走着走着,不禁放慢了脚步。   定睛看眼前的路,她发现全是黑乎乎的一片阴影。她迟疑了一下,转身回望身后的光亮处。那里有一杆路灯,停在下面,人能看清脚下的路。   回去?不走了?   林蔓轻笑,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往下走。   林蔓甩了下头,抛去脑子里偶然涌现的犹豫。向着一片黑魆魆的前路,她大步地迈了进去。对身后的一处亮光,她再也不屑一顾。   对于邓萍长达数日的审问终于告一段落。   市里有专人来押送邓萍。   在被政治科的人带出小黑屋时,邓萍回头对政治科科长说道:“临走前,我要求见一个人。” 第257章 徐飞(上)二更   入冬以后, 天色一直很好, 每日阳光明媚。   即便是碰上大风雪,天空也是明晃晃的亮。一望无垠的天际, 尽是剥了壳水煮蛋的青白色。   直到有一天, 江城下起了从未有过的暴雪。   鹅毛样的暴风雪连下了数日。   受恶劣天气的影响,五钢厂甚至不得不停工两日, 待到雪稍小了一些,才又继续开工。   一天傍晚, 接近下班的时候, 王倩倩接到厂委的一个电话。   “好……好……我会派一个人过去……”   挂上电话, 王倩倩对林蔓说道:“明早市里有个会,我因为厂委有个工作报告会议, 没法过去。要不然, 你带我去开一下吧!”   林蔓欣然答应, 随口问道:“什么会?”   王倩倩道:“还是讲精简政策的,估计都是老调重弹,你去听一下,记个笔记就算完事了。”   话末,王倩倩忽的想起了林蔓的交通问题,于是又对她补充道:“你是副科, 还没有车子配,但是可以搭运输科的车子过去。他们常有空闲的吉普,不少科室的副科长会拼上一两辆。”   林蔓道:“你以前也是这么过去?”   王倩倩点头道:“没错,下班以后, 你可以去运输科看一下每天谁拼车子。到时候,跟他们打声招呼,一起去就行了。”   王倩倩话音一落,恰逢下工铃声响起。   林蔓收拾东西下班。依照王倩倩的建议,她去了一趟运输科,问第二天早上去江南的车子。   运输科是一个单独的矮平房,位于仓库的前面。在它和仓库之间,有一块宽阔的空地,上面停了数排大卡车,以及十数辆军绿色的吉普车。   每每有大量货品需要出厂的时候,但见数量大型卡车依次开出空地,远远看它们一长溜地驶向厂区大门,扬起了一路的尘土,都会觉得蔚为壮观。   林蔓走进运输科的时候,运输科的科员们正忙得厉害。   因为刚刚有一批货进厂,同时又有一批货急着出厂。两件事情交杂在一起,使得众科员们手忙脚乱。电话拼命地响,全是来催货出厂的。不断有人跑进科室又跑出去,无不是拿着货单,要副科长和科长签字的急事。   站在门口,林蔓环视一众忙得沸沸扬扬的科员们,一时不知道该叫住哪一个人。很显然,科长副科长都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恐怕无暇帮她安排车子。至于其他的科员嘛,她又不熟悉。   “林蔓?”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冷不防地传来。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林蔓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同江城人大多数的粗犷长相不同,他身上带着南方人的气质。个子不是太高,身形略有一些瘦弱,皮肤白净,相貌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   “小余?”林蔓一眼认出了走向她的人,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自上次从西城回江城后,林蔓就再没见过小余。要不是这次偶然在运输科相遇,林蔓都快将他忘了。   “你来办事?”小余热情地说道。   林蔓轻笑:“我来问明天去江南的车子,想搭一辆。”   “这个啊……”小余左顾右盼,想找到一个手头有空的人问一下。可奈何科里人人都忙得热火朝天,他叫了好几个人,没一个人能抽出空停下脚步,也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回他。   “你稍等一下,我帮你查一查。”小余决定自己去查出车记录。他让林蔓等在门边,接着转身走向科室尽头的一张桌子。桌子后的人正在打电话。当收到小余的暗示,他立刻拿出了出车簿。   为了不影响运输科的人走进走出,林蔓又往边角处挪了两步。   她稍微留意了一下,发现小余尽管只是一个司机,但在运输科的人缘似乎还不错。   小余要出车簿时,管记录的人很痛快地给了。有几个之前忙得没空回答小余问题的人,现在相继手头空下来了,纷纷围到他身边,帮着一起查他要查的事。   确认好记录后,小余回到林蔓跟前:“明早7点钟有两辆,都是等在厂区二号门口。”   “还记得我让你好好准备职工考试吗?”林蔓想起了之前曾承诺过小余的事,要送他一个职工考试的名额。   小余道:“复习是复习了,可是……”   小余顿了一顿,尴尬地笑了下:“可是每年一个科室里能参加考试的名额有限,恐怕我不会有那个机会。”   林蔓笑道:“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一个机会。”   窗外的天色黑了,天上又下起了大雪。   林蔓不再逗留,快步离开了运输科。   林蔓前脚刚走,小余就被运输科的卫科长叫住:“你和她很熟?”   小余道:“林蔓?年初您不是让我陪她去了一次西城吗?”   卫科长想起了年初的事,点了点头。   一旁的副科长笑着打趣小余道:“人家现在可是供应科的副科长了。下次见她,你该叫她林副科长。”   “林副科长?”小余震惊之余,记起了西城的种种往事。他一想到林蔓是如何地耍手段,从张专员手中不费一分地运走了货物,又觉得没什么可意外了。   蓦地,想到林蔓片刻前的承诺,小余由衷地暗道:“说不定,她还真能弄到名额给我!”   第二天,林蔓早早地赶到厂区门口,搭上了去江南市政厅的吉普车。   车子从厂区开出去时,因为窗外阴沉得厉害,林蔓不由得望向天空。   天空好像蒙上了一层淡灰色的纱布。太阳被笼罩在里面,耀不出一丝半点的光线。   “这天怎么阴得这么厉害?”一个技术2科的副科长也同林蔓一样,正望向窗外。   司机不觉得有什么,朗声说道:“嗨,冬天不就这样吗?晴一阵子,阴一阵子。”   另一个同林蔓坐在车后排的副科反驳道:“这也阴得太厉害了,都快赶上晚上了。”   林蔓再一次望向天空。隐隐地,她觉得朦朦胧胧的太阳上有一圈黑影。黑影就好像一张嘴,正缓缓把太阳吞入腹中。   “难道是日蚀?”林蔓喃喃地念叨。   司机并不懂得日蚀的道理,他坚持认为这日阴沉的天,也不过就是比平日更阴了一些罢了。哪怕车子停在市政厅外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他也不过是骂了一句:“这他妈是什么鬼天气,阴得跟晚上一样。”   冷风吹得人寒得刺骨。   一下车,林蔓便小跑上了台阶,直冲向市政厅的大门。   市政厅的大门外有厚厚的灰色棉布帘子。   掀开帘子,推开门,林蔓一走进市政厅大楼,就觉得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同志,请出示证件!”一个穿军装的小兵拦住林蔓的去路。   林蔓拿出工作证。   在核对了开会名单上确实有林蔓的名字后,小兵才放她进去。顺便,他还为她指明了开会的楼层。   在会议室的门口,林蔓又接受了一次检查,才得以进入会场里。   会场里的人全是按照工作单位安排的座位。   找到了五钢厂座位的所在,林蔓坐在了最边上。她不急着同人交谈。在大会开始以前,她乐得坐在一众副科级以及科级干部的身边,饶有兴趣地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下季度的福利名单出来了没有?”   “没有,哪儿会这么快!”   “慢点好,拖得越晚,东西越多。”   “那倒是,前些年,也就是60、61年那会儿,总是9、10月份就下来了。那些东西,哼!真是少得可怜。”   “年底业绩考核该开始了吧?”   “开始是开始了,可就是评选标准还没出来。”   “是不是只有老的科级干部参加,今年新上来的科级干部都是来年才开始。”   “对,新上来的科级干部今天不参加,但是他们今年的工作评分会计入下一年度综合考量。”   9点一到,大会准时开始。   随着有人上台,台下紧跟着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蔓鼓掌的同时,再一次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暗黑无光,没有一丝半点的光亮。   有不少人也发现了天色不对劲,纷纷望向窗外。   倏地,会场里明亮的顶灯突然灭了。一下子,会场里跟窗外的黑暗连成了一片。台下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纷纷从位子上站起身,惊地连声嚷嚷,喧闹叫声不断。   “这到底怎么回事?”台上的领导冲大门喊道。话筒失灵,以至于他只能扯着嗓子大叫,才能勉强将声音传过去。   “全城停电,现在电力公司正在想办法抢修。”一个后勤科的人推门解释道。他手里持着一根点燃的蜡烛。蜡烛顶端橙红的火光给黑魆魆的会场带进了一团光亮。迎着这团光亮,不少人像潮水一样涌出会场。   跟着众人的脚步,林蔓也出了会场。   “现在我们怎么办?”林蔓随手拉住一个人问道。现在停电了,显然会是开不下去了,那接下来怎么办?是等着电力恢复,还是各自散去。   被拦住的人回道:“以前也出过这种事。大家通常都是等着来电以后再继续开会。”   多数人不喜欢坐在黑压压的会场里,宁愿站在走廊里等。因为市政厅有人偶尔会走过廊道。他们的手里大多拿着一只蜡烛。蜡烛的顶端有亮光,能让等待中焦躁不安的众人稍稍地安下心。   林蔓无所事事,从走廊的一头踱步到另一头。   人来人往,兴许也是停电的缘故,整个市政厅乱成了一团。   踱着步子的时候,偶然有两个领导样的中年男人走过林蔓的身侧。   不经意地,林蔓听见了两个中年男人的对话。   “照这么说,五钢厂的供应科要取消了?”   “文件已经发下去了。看来,省城是打算拿他们当个试点。”   林蔓猛地回头。   两个中年男人走进黑暗里。为了听完他们的对话,林蔓悄然跟了上去。于是,他们上楼,林蔓也上楼。他们左转,林蔓也左转。当走到一个黑乎乎的廊道尽头,他们忽然停下了脚步。林蔓听见身后有脚步走来。为了不引人怀疑,她顺手打开一扇门,躲进了一个房间里。   林蔓刚刚迈进房间,外面即刻亮起了光,那是跟在林蔓身后的人带来的。林蔓不禁一阵后怕,幸亏躲进房间了,要不然非得被人抓到不可。   市政厅不比别的地方,不是能随便乱走的地方,一旦引人怀疑,很容易被逮捕起来,让人当成特务审问。   微微打开了一条门缝,林蔓继续看向廊道里的两个中年男人。他们仍然站在原地继续交谈着。   林蔓聚精会神地听门外人说话,没有注意到身后走上来一个人。   中年男人说完了话,一前一后进了隔壁房间。拿蜡烛的人也走了,廊道里又是漆黑一片。   林蔓觉得安全了,想要离开。   她打开门,冷不防地一只大手从她身后伸出,猛地推上了门。   她惊地回头,正撞上一双冷冰冰的眼,以及一阵浓重的烟草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58章 徐飞(中)三更   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下, 一双好看极了的眼睛里闪着冷冽的光。明明是一张同秦峰一样的俊容, 却丝毫没有秦峰的阳光爽朗。他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但从他的笑容中,林蔓感觉不到一丝半点的温暖。唯有的, 尽是凉飕飕的不寒而栗。   林蔓仔细回想, 世上能让她失态的男人不多。蝰蛇是一个。再一个,恐怕就是徐飞了。   在看见徐飞的一刻, 林蔓下意识地打开门,想要夺门而出。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个时候出去。”徐飞冷冷道。   “为什么?”林蔓无助地发现, 徐飞的手紧紧按着门, 以她的力气, 根本没法再将门拉开。   徐飞单手拉林蔓到一边,另一手打开了一条门缝, 让林蔓往外看。   透过门缝, 林蔓看见几个人从对面的门里出来。从他们的脚步声判断, 他们应是走到了廊道另一头的楼梯口。紧接着,有人发出号令。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林蔓听不清号令内容的全部,只依稀辨得好像是让人集合。再之后,一连串的脚步声由楼下响至了楼上。这些脚步声,每到一层都会扩散开来。转眼间, 杂乱的脚步声响彻了整栋大楼。   “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徐飞再次推上门。   徐飞看林蔓的眼神很冷,可是对她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从他清清冷冷的声音里,林蔓不难听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林蔓试着猜测道:“搜人?”   忽然出动那么多人,不是搜人, 难道还会是维修电路么!   回答完徐飞的问题,林蔓突然意识到她此时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徐飞一手按住了门,俯身向她,同她说话。无形中,她好像身在徐飞的怀里。当意识到这一点,林蔓的脸颊骤然红了。她庆幸现在屋子里黑乎乎一片,以至于徐飞根本看不清她脸上泛起的红晕。   徐飞笑而不语。好似看出了林蔓的心思一般,他退了两步,同林蔓保持了一个适当的距离。这段距离既不像刚才那样暧昧,也不至于疏远到会让林蔓开门逃走。   “你是来开会的?”徐飞跳过了之前的话题,转而另起了一个话头。   林蔓点了下头:“今天市政厅不是有个学习会吗?”   徐飞点了下头,好似接受了林蔓的答案。   就在林蔓松了口气时,徐飞悠悠地问道:“既然来开会,你不在下面等着来电,跑到楼上来做什么?”   说话间,徐飞转身走向一个靠墙三人沙发。   在徐飞转身的一刻,林蔓才得空打量她走进的房间。   当定睛看见屋子里的陈设,林蔓不禁苦笑地扶额。   原来,就在之前黑乎乎的环境里,林蔓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顶楼。那时她只注意到前面的两个中年男人,而全然不顾周边的环境。以至于,她不慎躲进了徐飞的机要秘书室都不知道。   徐飞坐上了沙发,林蔓以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的门把手。   林蔓计算了一下距离,觉得她现在开门出去,徐飞应是追不上她的。   徐飞一眼看穿了林蔓的小心思,冷笑道:“你最好马上打消跑出去的想法。只要你一出门,我就打电话封锁全楼,不怕抓不到你。”   林蔓蹙眉:“你拿那我当特务?”   徐飞勾起唇角:“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哪里不像特务。“   危机临头,林蔓不得不想法解决。她掩去了眼中的犀利算计,换上她最真诚可靠的表情。用楚楚可怜的语气,林蔓委屈地说道:“其实,我可以解释。”   徐飞稍稍仰了下下巴,示意林蔓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依从徐飞的话,林蔓坐在了一个空的靠背椅上。她和徐飞之间隔了一个木头茶几。两人面对着面,林蔓看着徐飞,徐飞迎着她盈盈的目光冷冷看回去。   沙发的扶手上有一包烟。   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徐飞叼在嘴上,沉声道:“解释一下吧!到底怎么回事。”   话罢,徐飞划亮了火柴,点燃了烟。于徐飞点亮火柴的一刹,林蔓注意到徐飞所用火柴并不是普通的火柴。只打一眼火柴盒上的字母,她就认出了那是出自英国的一个牌子。跟徐飞抽的登喜路一样,价钱品质都在其次,仅仅是牌子一项,就昭显了使用者的身份和格调。   在心里,林蔓迅速地打完了腹稿。   徐飞抽了一口烟,轻轻地吐出烟圈。   林蔓开始了她的表演:“我……”   徐飞漫不经心地抢断了林蔓的话:“别说迷路,也别说觉得好奇,想四处转转。这楼面积不小,你就算迷路,也不至于往上走这么多层。”   林蔓沉默不语,在心中删去了腹稿里的一切,与之同时,她开始另择理由。   看林蔓不说话,徐飞倒是不急。他玩味地看着林蔓,静静地等着她回话的同时,不疾不徐地一口口抽着手上的烟。   “我是跟着两个人上来的。”林蔓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之前两个中年男人的对话。除了他们谈到五钢厂的部分,林蔓重点回顾了他们谈话的其他内容。   “哪两个人?”徐飞挑了下眉,对林蔓的回答有些意外。   林蔓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记得他们一人穿黑色中山装,梳分头,五十岁不到,说话是江浙口音。还有一个人穿灰色人民服,质地略差,年纪四十岁出头,戴一副上海吴良材牌子的眼镜,西北口音。这两个人是谁……”   徐飞平静如水的脸上微动了一下。   留意到徐飞有了反应,林蔓放慢了语速,反问道:“这两个人是谁?我想你应该更知道吧?”   徐飞的神色瞬时恢复如常。   一根烟抽完了,他掐灭了烟头在烟灰缸里。   林蔓有些失望,因为没从徐飞的脸上得到更多的反应。   “你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徐飞道。   林蔓道:“起初,我跟着他们,是因为他们提到了五钢厂的事,所以想多听两句。可是谁成想,他们两个人聊一会儿五钢厂,又聊一会儿别的。”   徐飞轻笑:“别的事里有什么?”   林蔓笑道:“我只关心五钢厂的事。别的事情,我听过了就忘。”   “你想威胁我?”徐飞语气平缓,好似极为不放在心上地一问。   林蔓道:“我又没疯,怎么会用两个人不着边际的胡话,来威胁徐秘书您呢?”   徐飞轻笑:“那你是?”   林蔓道:“我是实话实说。为了多听两句关于五钢厂的事,我就跟上了他们。谁知听他们说的越多,我就走的越远。后来因为怕被他们发现,我只好随手开了一扇门,躲进门里。”   “那你刚才重点提那两个人是什么意思?”徐飞再次摸向烟盒。   林蔓笑道:“我那不是想让你相信,我说的话是真话吗?如果你有所怀疑,再问细节,我都能说的出来。”   “你以为你说了实话,我就会放过你?”徐飞从烟盒里又抽出了一根烟。   “我想你没必要非要把我往特务上扯。”林蔓回答地很淡定。   停下了点烟的火柴,徐飞感兴趣地问:“你就这么自信?”   林蔓心里忐忑得厉害,但表面上仍强作淡定。她站起身,款款走到徐飞的跟前。她俯下身,从徐飞的手中拿出火柴。   哗!   火柴从火柴盒上划出了一团亮光。   在点燃徐飞的烟的同时,林蔓自信地笑道:“你要是当我是特务,一早就打电话让人带我出去了,还会跟我闲扯这么长时间?”   说到底,林蔓同徐飞说了半天的话,内容都在其次。她想测试的事,无非是徐飞对她的态度罢了。因此,她不计较对徐飞说真话。她没把握骗过徐飞,所以索性对他坦白相告。她不能肯定徐飞对她的态度。可至少,从过去徐飞曾帮过她改开会登记的事情上,她觉得徐飞应该不讨厌她。   咚咚咚~~~   “徐秘书,你在吗?”办公室主任周大姐的声音紧跟着敲门声而来。   徐飞对林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快步走去开门。   没三两步,徐飞走了门前。在他开门的瞬间,一缕亮光照进了房间。   “你台子里的蜡烛没了吧?”周大姐递给了徐飞一包蜡烛,“电力公司正在抢修。电还有一会儿才能来。他们说了,一定先保证我们这里的电力供应。”   “现在已经开始清点人数了?”徐飞拦在门前,遮住了周大姐的视线。   周大姐本想进屋同徐飞聊两句。可奈何徐飞挡在了面前,她便识相地停下了脚步。   “刚刚开始,人早都控制住了,从一楼开始,正一间间地点过来。”周大姐觉得这日的徐秘书有些反常。从神色上看,他好像心情不错。可是言语间,好像更拒人于千里之外。尽管他不咸不淡地同她说话,可冷冷的态度却是摆明了在下逐客令。   一领会到徐飞的意思,周大姐立刻知趣地告辞:“我那头还有点事,那就……”   就在徐飞和周大姐说话的功夫,林蔓透过徐飞办公室的窗户望向外面。   天色虽然亮起来了些,可还是阴沉得厉害。密密层层的黑云压在空中,将太阳遮得严严实实,使其投不下半点光亮。   周大姐走后,徐飞关上了门,转头回到林蔓身前:“每次停电,厅里都会清点人数。”   “不会是搜查可疑人员吧?”林蔓恍然明白了徐飞的用意。他不让她走,是因为清点人数已经开始了。   徐飞道:“首先,他们会控制住所有人。然后在每块地方清点每块地方应有的人数,以此确保没有人趁乱到处走动,企图盗取XX机密。”   “那我现在?”林蔓后悔不该跟人出来,更不该同徐飞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十之八/九,现在已经有人发现她不在了吧!   眼看着林蔓焦急的神情,徐飞倒是不慌不忙。   林蔓起身出门,想赶紧回去混进人群。兴许,她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徐飞一把拉住林蔓:“早就晚了,人一旦控制起来,再进去的人都会被带走。”   “那我……”林蔓转身反驳徐飞,她总想再争取一回,哪儿有白白坐等着大难临头的道理。   徐飞轻笑:“我可以帮你解决这事。但是你要……”   林蔓道:“要什么?”   徐飞勾唇轻笑:“你要在我的办公室里待上一会儿。”   恍然间,从徐飞的笑容里,林蔓顿时感到危机四伏。此时此刻,她觉得她像极了一只被诱入陷阱的狐狸。而徐飞呢!分明就是那个设下圈套的猎人。   。。。 第259章 徐飞(下)一更   徐飞紧跟着又补充道:“你现在出去, 根本混不进队伍里,因为所有人都控制住了, 有专人把守。”   林蔓还是没法完全相信徐飞。她担心因为耽误了回去的时间, 反倒更加无力回天。   那些人会清点参会人员吧!万一有人发现她不见了,那不是更加百口莫辩, 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察觉到林蔓的质疑, 徐飞一字一句地说道:“一旦这个时候你被抓住了,可就连我都救不了你。”   徐飞将话说的掷地有声,容不得林蔓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林蔓忍不住反问徐飞, 要说之前的顺手帮忙, 都还算情有可原。哪怕刚才她误进他的办公室,也都能说得过去。可是现在, 没等她开口, 他就主动帮她解决一个大麻烦, 这似乎就有些说不通了吧!   “你是高毅生的侄女?”徐飞松开了林蔓的手。   林蔓扭了扭被徐飞攥得生疼的手腕:“算是吧!”   徐飞冷冷道:“你别误会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帮你, 纯粹是看在高毅生的面子上。”   “只是这样?”林蔓想起高毅生曾叮嘱刘中华,让他遇见上面解决不了的麻烦,就去找徐秘书,。照这样看来, 徐飞应是高毅生一派的人。那徐飞帮她的忙,倒确实都说得通。   “只是这样。”徐飞回道。   窗外的天阴得厉害,房间里没有光线,到处都是幽幽暗暗的阴影。   拆开周大姐给的蜡烛,徐飞相继点燃了两根。一根蜡烛被立在办公桌上, 一根蜡烛被立在茶几上。屋子里顿时有了亮光。   在橙红色的烛光照映下,林蔓再细看徐飞的容貌,果然同秦峰一模一样。但这只是乍一看的感觉,但凡再细看下去,她相信不光是她,就连其他熟悉这两个人的人,也都不会认为他们像。因为这两人的神情气质大不相同,一个阳光,一个清冷。要是继续细细地追究下去,就连他们的声音性格之类,也都会让人觉得有天差地远的区别。   从书桌下的柜子里,徐飞拿出了一沓报纸,递给林蔓:“你就安心地待在这里。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了以后,你再出去。”   林蔓将信将疑地接过报纸,审视地看了徐飞一眼。   徐飞轻笑:“放心吧!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你没事。”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停电并不影响电话的使用,徐飞还是要继续接电话,继续工作。   林蔓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看徐飞给的报纸打发时间。   忙过了一阵,徐飞打了一通电话给隔壁助理:“送杯茶进来。进来前先敲门。”   不多一会儿,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徐飞走去开门。   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茶杯后,他立刻关上了门。   砰~~~   茶几上轻轻地响了一下,林蔓的手边多出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透明的杯子里满着琥珀色的茶汤,茶汤上飘着褐红色的茶叶。茶香袭人,林蔓只喝了一小口,就辨出入口的茶是上好的陈年普洱。   徐飞继续埋头工作。   静静地坐在徐飞对面,林蔓实在无所事事时,会忍不住抬头看向徐飞,饶有兴致地看徐飞工作的样子。   在每一通电话里,徐飞的语气总是不疾不徐,彬彬有礼。哪怕是对待下属,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半点颐指气使的态度。可是即便这样,却并不代表他很好说话。恰恰相反,徐飞正是这样冷冷淡淡的礼貌,反倒让他的言语之间,始终透着一丝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加上他总是说一不二,讲出的话极其干净简练。这更让电话那头的人不得不将他的命令放在心上,然后去战战兢兢地完成,再回来战战兢兢地复命。   “徐秘书,云湖那边的事这样办,你看还满意吗?”一个高嗓门的人极力压低了音量,向徐飞恭敬地请示。可是奈何他的高嗓音许是天生的缘故,尽管已经多加控制,可还是从听筒里猛地蹿出来,让坐在徐飞对面的林蔓都听见了。   徐飞淡淡道:“可以了,后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会有人去处理。”   高嗓门的人回道:“对了,市政厅最近升降了几个人。”   徐飞眼中闪过一丝兴趣,随口问:“有什么问题?”   高嗓门的人回道:“都挺正常,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   “说?”徐飞道。   高嗓门的人回道:“就是省厅派下来的那个朱科长,刚刚回省厅了。”   徐飞道:“这没什么稀奇,他本来就是下去镀金的。”   高嗓门的人道:“我打听到,调他回去的人是……”   说到关键处,高嗓门的人更压低了音量。   当听到“云湖”“朱科长”的时候,林蔓不禁想起了朱明辉。于是,她对徐飞的这通电话听的格外用心。高嗓门的人压低了声音,林蔓本能地抬头看向徐飞。但见徐飞神色微变,从进办公室以后,林蔓还是第一次看见徐飞的神情有被触动的迹象。   “好的,我知道了。”徐飞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   挂上了电话,徐飞看见林蔓在抬头看他。林蔓没准备徐飞会看见她在注视她,冷不防的对视,让她立刻低下了头。徐飞轻笑,默不作声,继续低头工作。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子里暂时的宁静。   “什么事?”徐飞沉声道。   一个男人站在门外说话,声音很年轻,洪亮又精神头十足:“徐秘书,二楼出了些事情,想请你过去看看。”   徐飞抬眼看林蔓,沉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我等下过来。”   话罢,徐飞“啪”地合上了手上的文件。   “你跟我一起去。”徐飞对林蔓说道。   林蔓惊讶道:“你不是让我留在你的办公室里?”   “我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人进了我的办公室,看见你在这里,你可就是更罪加一等了。”徐飞轻笑地起身,走到门前。   跟着徐飞出门,林蔓打趣道:“我这样跟着你出去?万一别人问我是谁怎么办?”   “你只要一直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人敢问你是谁。”徐飞冷冷地说道,持手电筒大步地迈向楼梯口。   徐飞走得快,林蔓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   徐飞和林蔓从顶楼下到了二楼。   楼梯口处站了许多穿军装的士兵。他们一看见徐飞,立刻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有高衔的人走上前,一边为徐飞引路,一边在他的耳边低语,汇报情况。   一群人紧跟着高衔的人拥向徐飞。他们同要向徐飞汇报情况。   林蔓被一下子挤出了人群。   徐飞蓦地转头,没有看见身边的林蔓,立刻从人群中伸出手,将林蔓拉回跟前。   “跟好了。”徐飞对林蔓低语了一句,又转回头去继续处理眼前的事。   记牢徐飞的叮嘱,林蔓再不离开徐飞半步。因为周遭的人都神色凝重,从他们三言两语的碎片的话里,她依稀听出好像是抓到了趁停电混进市政厅的tewu。这让她紧张万分,生怕有个不小心的错漏,会被那个tewu代累,也被划成了他的同谋。   许是看见了徐飞对林蔓的态度,关键是他从一群人中紧张地把林蔓拉回身边。接下来,众人对徐飞汇报情况时,都特别注意地保持同林蔓的距离。他们不会挤向她,也不会因为要同徐飞说话,而将她推至一边。有意无意的,他们始终为徐飞的身边留出了些许空档,些许专属于林蔓走在徐飞身边的空当。   一阵熙攘吵闹后,一个人对徐飞说道:“公安局那边已经有人来了。”   徐飞道:“现在各层人数清点的怎么样了?”   有人回道:“全部都好了,你安排的……”   话到半截,说话人改对徐飞低语了两句话。   徐飞满意地点了下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转头对林蔓说道:“我们去吃饭吧!”   一经徐飞提醒,林蔓恍然想起她已跟了徐飞好一会儿。   “电还有多久来?”林蔓想起了等着开会的那些人。他们该不会都饿着肚子等吧!   徐飞道:“刚才电力公司已经来过电话,保证1点前会恢复电力供应。”   “那我要开的会?”林蔓道。   徐飞道:“来电以前,我会派人送你回去。至于清点人数时你所应该有的记录,已经有人帮你弥补上了。”   说话间,徐飞领着林蔓离开了二楼的一众人群。   市政厅的食堂位于底楼。   经过后勤科时,徐飞问里面的人要了一个全新的饭盒给林蔓。   由于停电,食堂大厅里吃饭的人不多。打菜窗口里铁盘子里的菜也不多。   林蔓和徐飞默默地站进排队的人龙。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只要到了一份炒豆芽和炖冬瓜,据大师傅说,这两样菜都是停电之前烧好的。   眼看就要轮到了,徐飞回头挨近林蔓,轻声地问:“你喜欢吃什么?”   抻头望了眼窗口后空荡荡的盘子,以及少有的几个素菜,林蔓不以为然道:“就这些菜,随便什么好了。”   徐飞别有意味地笑,又问了一遍:“说吧!你想吃什么,指不定会有呢!”   收到徐飞的暗指,林蔓对他偏了下头,笑说道:“真的?”   徐飞点了下头。   林蔓道:“我想吃肉糜炖蛋,还有排骨小排汤。”   身前的人端着饭盒走了,终于轮到了徐飞。   徐飞俯身对窗口说道:“有肉糜炖蛋吗?还有小排汤,我要两份。”   打菜师傅一见徐飞站在外面,立刻使了一个眼色给徐飞,暗示他去前面等。   徐飞把他和林蔓的饭盒交给打菜师傅,离开了排队的人群。林蔓紧跟着他,也走出了排队的人龙。   不经意地回头,林蔓看见下一个打餐的人仍旧没得选,只要了一份炒豆芽和一份炖冬瓜。   打餐窗的尽头有一个侧门。   徐飞刚刚走到侧门前,门就开了。   之前的打菜师傅火速从里面递出两个沉甸甸的饭盒。   徐飞先接出了林蔓的饭盒,专交给她。剩下的一个饭盒,他留在手里。   林蔓打开饭盒的盖子,惊讶地看见里面的饭上竟真有肉糜炖蛋和另两样小荤菜。她以为这就结束了,转身要走。   蓦地,打菜师傅轻声道:“还有。”   林蔓意外地转头,见到打菜师傅拿了一个保温瓶给徐飞。   “下午我会让人送回来。”徐飞轻笑着接过了保温瓶。门里的打菜师傅笑了一笑,关上了门。   “里面是什么?”林蔓好奇地看徐飞手里拎的保温瓶。   徐飞放饭盒到一边的台子上,腾出一只手,打开保温瓶盖让林蔓看里面的东西。   盖子一开,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   见到里面的东西,林蔓惊喜地叹道:“是小排汤?”   徐飞笑道:“这是停电以后,他们点蜡烛照亮,赶着用小灶烧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远子乖乖 3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0章 危险信号 二更   饭菜打过之后, 林蔓又跟着徐飞回了办公室。   他们刚刚坐在茶几后,正准备吃饭, 头顶的灯就亮了。   林蔓本能地望向天花板, 顶灯忽然耀出的光亮闪得她眼睛一阵刺痛。   房间一边的柜上摆了一台收音机。在灯亮起来的一刻,收音机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响了。   先是“沙沙”的雪花声, 接着是一阵悠扬的歌曲。   一曲曲动听的小调从收音机的喇叭里飘荡出来。先是《南泥湾》, 再是《珊瑚颂》,接着又是《红梅赞》……   徐飞和林蔓静静地吃饭,任由一曲曲的歌曲播放下去。偶尔, 会有高亮的女人声音传出, 播报两句激人斗志的口号。   饭吃完了后,徐飞又抽出了一根烟, 于点烟的同时问林蔓:“高毅生不是你的亲叔叔?”   “我认识高叔叔一个战友的女儿。来江城的时候, 他拜托高叔照顾我一下。”林蔓也吃完饭了, 盖上了饭盒盖。   “哪一个战友?”徐飞吸了一口烟, 又吐出烟圈。   林蔓道:“临仙市的魏局。”   徐飞神色微动:“是他?”   林蔓道:“我和他女儿魏小雨是好朋友。”   话罢,林蔓低头看手里的饭盒,犹豫该不该把饭盒洗了。   察觉到林蔓目光所向,徐飞站起身, 走到桌前拨通了一个电话:“你过来一下。”   片刻的功夫,门外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未等林蔓反应过来,徐飞就从她手里拿过了饭盒,再摞上了他的,一起递出门外。   “拿去洗干净。”徐飞吩咐了声道。   在徐飞背转过身的一刻, 林蔓看了眼手表。   再过一刻钟就到一点了,她不想再逗留在徐飞的办公室里,于是在徐飞走回来时,起身向他告别:“现在电也来了,我该回去了吧!”   徐飞停下了走向林蔓的脚步,点了下头,转身又一次拿起桌上的话筒,拨通了一个电话:“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   挂上电话,徐飞对林蔓说道:“等下你跟着这个人回去就行了。有人问你,你就说你一直都在会场,从来没有离开过。”   林蔓也点了下头,表示记下了徐飞的叮嘱。   在人来之前,徐飞回到办公位上忙工作,林蔓继续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报纸一边打发时间。   临近1点钟的时候,一个穿灰色列宁服的男人推门走进办公室,径直站在了徐飞的桌前。   徐飞停下手里的事,抬头吩咐道:“带她回下面的会场。”   得到徐飞的指示,男人转身向林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蔓起身跟男人出门。绕过茶几,她走到徐飞桌前。徐飞看向林蔓,两人对视了一刻,林蔓微微地笑了一下,对徐飞由衷地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徐飞回了一个淡淡的笑:“这没什么。”   简短地告别之后,林蔓跟着男人走出徐飞的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走廊里又恢复了灯火通明的光亮。   男人和林蔓一前一后地走回了楼下的会议室。会议室的门前有人把守,一连几个人想从门前经过,皆被人严肃地拦住,让其改从另一个方向的楼梯上楼。但男人一出现,把守的人二话没说,立刻为男人和林蔓让出了一条通道。   送林蔓进会议室后,男人让林蔓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会议才开始不到五分钟,领导刚刚走上台,在拿着话筒带领台下的人喊口号。台下台上齐呼的声音震得天响,没有人注意到会场后排交头接耳的男人和林蔓。男人俯身对林蔓小声说道:“徐秘书都交代过了,该有你名字的地方都有你的名字,你不用担心清点人数记录的事。”   五钢厂的人大多坐在会场前排。一波口号喊完后,有几个人回头看见林蔓,朝她挥了挥手。指着身边的一个空位,他们向她示意给她留了座。   匆忙告别了男人,林蔓轻步小跑到前排,坐到了同事们留给她的座位上。   “你跑哪里去了,我们怎么一直没看见你。点名时候,还有吃饭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你。”一个技术科的主任疑惑地问林蔓。   依照徐飞的叮嘱,林蔓佯作无辜:“我一直都在啊,就是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你们在前面,当然看不见我了。”   喊完了口号,台上的领导就进入了主题,开始向众人宣讲省厅最新下发的学习文件。   台下一下子安静了,“唰唰”地响起了翻本子的声音。   有人推了技术科主任一下,同时也有人从另一边推了下林蔓。   “嘘,轻一点。”   “别说话了,领导在上面看着呢!”   林蔓和技术科主任忙收住口。同其他人一样,他们也翻开了笔记本,准备记录领导所讲的重要内容。   关于林蔓莫名消失了一阵子的事,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解释过去了。   就如徐飞推测的一样,来开会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但凡签名上的记录没有错漏,哪儿有人能确认到底谁在谁不在。   会开得很长,也很枯燥。   林蔓记笔记的同时,心绪不禁飞出了会场。荡荡悠悠地,它飘上了楼,回到了徐飞的办公室里。   其实,在跟徐飞一起时,林蔓并没有太多关注他。尽管无所事事的时候,她几次好奇地看徐飞工作,偶尔她也会听徐飞讲电话。可是更多的时候,她还是避免多看徐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多看徐飞一刻,心就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一向讨厌这种无法控制的紧张感。因此,她极力地避免多看徐飞,甚至对于徐飞问她的话,她也尽量回答得简略,生怕多扯上一秒,她心底泛起的涟漪就会反应到脸上。   “林蔓,刚刚的话你记下了没有。他讲的太快,我没来得及写完。”有人凑进林蔓,抻头看她的笔记本。   林蔓大方地把她的笔记给人。她记笔记的手速虽然很快,但是字仍写得清楚,龙飞凤舞,煞是漂亮。   笔记被人拿走了,林蔓更加没事做了。于是,她脑子里的思绪像是脱了僵的野马,更加不受控地跑向了徐飞。她想起徐飞按住她将要打开的门时,两人有一刻离得格外近。近得她尽管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徐飞眼中冷冽的光,以及嘴角勾起时似有似无的笑。   真是奇怪,徐飞并不是经常笑。即便他笑,也常常透着一股冷冰冰的疏远。这就好比他对人说话时,客气有礼,让人寻不到什么不妥的地方。但也恰恰是因为这样,反倒让他使人产生一种疏离感,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冷漠。   对于这样的徐飞,林蔓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她一早看出他是那样的人,这就如同徐飞跟她同乘一辆车时,他也一眼看出她是个表面和善、实则冷心冷肺的人一样。在某一点上,他们彼此处于一个公平的天平上,谁都不往谁那边倾斜一点。   可是今天,林蔓恍然觉得那天平动了,向着徐飞所在的方向。   徐飞偶尔对她不同于常的笑容,以及不经意间温柔的声音,还有在忙碌工作的时候,对她时不时地关注,都让林蔓心里一时温热,又一时酥软地脸颊飞红。   对于一系列失常的反应,林蔓的脑子里亮起了红灯。   太危险了!这简直就是爱上一个人的节奏!   一旦意识到了危险,林蔓立刻逼迫自己将徐飞从脑子里删除。   在林蔓的字典里,爱上一个人等于会被那个人控制。于她而言,“爱”是一种特别毁人的东西,它能让人失去理智,失去自我,甚至失去尊严。   林蔓的母亲曾教导她,爱上一个人,就等于被那个人控制住了。   林蔓从不想受控于哪个人,因此一直避免爱上一个人。但凡有一点苗头,她总是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林蔓以为,最好还是将自己的感情维持在喜欢就好。就如同,她喜欢秦峰。那样的喜欢,让她没有负担,没有危险感。她可以任这种感情肆意地升到极致,但唯独不会去“爱”。   林蔓恍恍惚惚间,台上的领导结束了讲话,会议就此结束。   随大流地,林蔓跟着众人走出会场。   在会场的门口,之前送林蔓进场的男人叫住了林蔓。   “这是徐秘书给你的。”男人手拿一封信给林蔓。   同行的人见林蔓没有跟上来,回头催她快走:“都一整天了,楼下的车子一定等急了。”   五钢厂里的吉普车有限,但用车的人很多。很多时候,白天开会的车子刚刚回去,立刻就被要去火车站的人借用了。   来不及多看,林蔓收下了徐飞给的信,急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紧赶慢赶地,林蔓和另两个同事终于赶上了车。   他们回来的正巧,因为还要急着回去接去城外办事的另一个科长,司机师傅已经发动了引擎,正缓缓地驶离路边。   林蔓等三人朝车子一路狂奔。总算赶在加快速度之前,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们,停下让他们上车。   “怎么这么久?”司机忍不住抱怨。   一个人喘着粗气回道:“今天停电,耽误了大半天,下午才开始开会。”   林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蓦地,她感受到手里捏的信,方才想起了徐飞刚刚托人带了信给她。   林蔓打开信封,正要抽出里面的信,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问她:“刚才叫住你的人是谁?你在市政厅里有熟人?”   林蔓心虚地揣信纸进口袋,随口回道:“就是以前来办事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不是很熟。”   林蔓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整整一路上,她再没拿出信封看一眼。她警惕地认为徐飞写给她的话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件危险的东西。她犹豫不决,理智让她快把信纸扔掉,可是情感上却又不可控地想要打开来看。   吉普车驶回江南后,林蔓和同事们在厂区门口下车。   这时候,天色早已黑了。   回到仿苏楼,林蔓仰头看见3楼的亮光,立刻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上楼打开房门。此时此刻,她急需一些动力,让她鼓足勇气,彻底将徐飞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暖烘烘的屋子里,灯火通明。   厨房里传出秦峰的声音:“回来了?等下就可以吃饭了。”   阵阵炒菜的香气飘出厨房。   餐桌上已经摆了一盘菜和一大碗汤。   收音机里荡荡悠悠出一曲动听的《南泥湾》。   真是巧,林蔓记起中午同徐飞吃饭时,收音机里也有这首歌。她走到收音机前,拧大了控制音量的转钮。中午听的时候,她因为坐在徐飞身边,紧张地没有留意到这首歌其实挺好听的。现在她再听这首歌,她长舒了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   林蔓勾起唇角,掏出了口袋里徐飞给的信。看也不看一眼,她便将其撕成了碎片,随手扔进餐桌下的垃圾桶。   端着饭锅走出厨房,秦峰看林蔓一直不说话,关心地问:“今天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事,都挺好的。”林蔓笑道   此时此刻,她终于成功地删除了脑海中的徐飞。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她挽起袖子,快步走进厨房:“剩下的菜,我来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1章 邓萍的报复(上)三更   早上上班, 林蔓刚刚走进科室,就被王倩倩叫住:“昨天会开的怎么样?”   林蔓从包里拿出记录会议内容的笔记本, 扔在了王倩倩的桌上:“自己看!”   王倩倩只翻了两页笔记上的内容, 笑说道:“什么事?怎么这么大火气。”   林蔓略皱眉头,沉声道:“不是我火气大, 而是我们可能有大麻烦。”   前一夜, 林蔓想了整整一晚,会议间时那两个中年男人所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取消供应科?上面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决定。   可是细一回想,林蔓又觉得两个中年男人将事讲的有模有样, 不像是胡诌。更何况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看, 他们又绝对是有身份的人,很有可能会确实知道内情。   一看林蔓面色凝重, 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 王倩倩也跟着紧张了:“出什么事了?”   临近上班时间, 供应科的科员们陆续走进科室。   还没有完全确定的事, 林蔓不想当众引起恐慌。于是,她给王倩倩使了个晚些再议的眼色,回答道:“等我先确定一下,晚些时候再对你讲。”   上工铃声响了, 众科员们开始工作。   因为受到了林蔓的话的影响,王倩倩工作时总是心不在焉。她不明白林蔓那一副大祸临头的神情究竟是为了什么。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王倩倩心神不定地处理科员送到手里的文件。有好几次,她敲错了印章,签错了字, 都没有察觉到。还是科员回去后发现了错漏,回来要她修改,她才迷迷糊糊地将过失弥补了过去。   比起王倩倩的心神恍惚,林蔓更加无心工作。赶着处理完了一些急件后,她就将手边的文件推到一边,拖桌角的电话机到面前。考虑再三,她先拨通了郑燕红的电话。   “吴主席那边有透露什么吗?”林蔓开门见山地问。   “这两天他们三人总关起门开会。有时候,我们都下班了,他们还在副厂长那边讨论。对这事,三人口风都守得很紧,一点也没漏出来。”郑燕红语气凝重。从吴主席等三人反常的举动中,她也依稀感觉到了些许事态严重的味道。   挂上了打给郑燕红的电话,林蔓抬眼看墙上的挂钟。   现在正是10点过一刻钟,林蔓估计此时此刻副厂长该在处理厂内事务,吴主席应是在安排下个星期的工作流程。这个时候,唯有刘中华有空闲时间。因为高毅生不在了,刘中华用不着向他请示汇报工作。林蔓估摸着现在打电话给刘中华,刘中华应该能接到。   火速拿起话筒,林蔓快速地拨转了刘中华的电话号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刘中华就接起电话。   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林蔓开口就对刘中华说道:“有空吗?最好能马上见一面。”   林蔓心知,刘中华将事情瞒得密不透风,那他自然不会在科室里公开谈那事了。恰好,她也要同他私底下说话。   沉默了片刻,刘中华回道:“上次我们吃饭的小间记得吗?到那里去好了,我们可以边吃中饭边说。”   “现在?”林蔓再看了一眼挂钟上的时间,距离中饭时间还有快两个小时,现在过去会不会太早。   刘中华道:“11点吧!我手头还有点事要处理。”   林蔓欣然答应了刘中华的提议。挂上电话后,她简单处理了一下手边的工作。瞄着挂钟上的时间,在将近11点的时候,她急匆匆地走出了科室。另一边厢的刘中华也是从红楼急匆匆地快走到食堂。两人在小间的门口碰见。确认四下没人看到,他们先后走进小间。   一个同刘中华相熟的大师傅走进小间,热情地问:“刘秘书,想来点什么菜?”   刘中华看向林蔓,征求她的意见喜好。林蔓现下哪儿有心思吃饭,于是便随口回道:“随便几样小菜就行了。”   刘中华对大师傅说道:“四样小菜,来一碗汤,再弄两瓶烧酒。”   记下了刘中华的话,大师傅退步出门。   当大师傅退到门口,刘中华叫住了他:“今天我过来吃饭的事,不要对别人讲。”   大师傅在食堂干了许多年,知道哪些事情当是看见,哪些事情该当是没有看见。刘秘书来小间吃饭,那是厂里明文允许的事,用不着保密。现在刘秘书提醒他别出去乱讲,显然就是要隐瞒他和身边女同志来吃饭的事。   大师傅了然地笑了下,对刘中华保证道:“刘秘书你放心,我的嘴严着呢!”   话毕,大师傅退步出门,紧紧带上了房门。   门一关上,刘中华就迫不及待道:“今天正巧,我也刚好要找你。”   林蔓道:“是不是供应科要被取消的事?”   刘中华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市政厅开会,无意中听见人说到这事。”林蔓用不着再多问了。仅从刘中华的反应就能看出,上面确实下发了取消供应科的文件。而刘中华等三人按下文件,暂不公布出来,想来是在找应对的法子,希望争取到转圜的余地。   菜还没上,大师傅先拿了两瓶烧酒进屋。   大师傅再出门后,刘中华给林蔓斟上了酒,又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这事到底怎么回事?”林蔓无心喝酒,推酒杯到一边。   刘中华喝了一口酒,轻叹了口气道:“这事啊!起根出在邓萍的身上。”   林蔓对刘中华的话猝不及防,惊得脱口而出:“邓萍?”   刘中华道:“前段时间,她不是老去省里市里开会吗?我最近才知道,原来她是提意见去了。她写了一份报告,建议取消五钢厂的供应科,说是要配合上面的‘精简政策’。”   林蔓哭笑不得:“她那时候可还是供应科科长,哪有自己裁掉自己的道理。”   “就是因为她是供应科科长,又提议裁掉自己的部门,上面被她的高风亮节所震撼,继而采纳了她的建议。”刘中华道。进厂数年里,他也是头次碰见像邓萍一样的人。人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她呢!简直是抱着□□包同归于尽的玩命态度。   林蔓不解:“但即便是这样,上面的领导就采纳她的意见了?她在省里可没什么人了。怎么可能她就开了几次会,找了几个领导,就让他们轻易地定下了这事?并且,还加紧加急地下发了文件。”   刘中华要的菜都炒好了。大师傅轻叩了两下门后,端菜进屋。在他摆菜上桌时,林蔓和刘中华都是一脸严肃。压抑的气氛让大师傅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刚刚把汤端上桌,他就快步出门。外面声音嘈杂,下工铃声早响过了一阵,许多人都涌进食堂吃饭了。大师傅关上门后,屋子里才重又安静下来。   “这件事情,最厉害的人不是邓萍,而是另一个女人。”刘中华道。   刘中华一提“女人”,林蔓立刻想到了电话里的那个女人,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林蔓不语,刘中华又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我打听到,邓萍去省城开会其实是幌子,她根本没有参加过任何会议。去省城后,她在一个女人的安排下见了些人。与其说取消供应科的事是邓萍的主意,到不如说是那个女人的杰作。”   林蔓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促成这事的人是那个女人,邓萍不过是她手里的棋子罢了?”   刘中华重重地点了下头。对于邓萍的所作所为,他百思不解:“真想不通,邓萍做这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于她而言,没半点好处。”   “对那个女人呢?”林蔓本能地感到刘中华所说的“女人”,一定是个厉害的角色。   刘中华冷笑:“因为这事,她从省厅的一个副科级干部升为了科级干部。完全可以说,邓萍做的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被这女人占尽了好处。”   “上面对这事这么重视?”林蔓又是意想不到,怎么取消了一个供应科,就让那个女人凭空又升一级。要知道,省厅的科级干部远不同于市级的科级干部,怎么可能说升就升。   刘中华道:“我听说,这个女人非常聪明,很会揣测领导的心思。前些日子,她跟上级去京里开会,察觉到上面对现在“精简政策”的执行不是太满意,特别是对厂里供应科、财务科等福利很好的科室精简上,尤其不满意。这个女人在适当的时候,让邓萍提交了一份正中领导下怀的建议书。”   林蔓轻笑,接着刘中华的话推测道:“就好比上面要宰一只羊,苦于没刀,那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无疑适时地递上了刀。这样贴心的下级,自然要升她的职,加以鼓励了。”   刘中华点头承认,长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最担心的事是一旦这口子开了,会波及到其他科室的人员调动。要是一下子精简了许多人,而来年的工作任务又重,那“五钢厂生产XX全省第一”的荣誉铁定保不住了。”   “那个女人多大?”林蔓好奇地问。   刘中华道:“很年轻,比你最多大两三岁。”   “这么年轻?”林蔓再次被惊到。像这样心思缜密的人,她以为少说也该有三四十岁。   无视林蔓的惊讶,刘中华一心沉浸在不得不取消供应科的苦恼里。他又一次感叹道:“唉,真是想不出,邓萍这么做,能得什么好处啊!”   刘中华不明白邓萍的意图,林蔓却是明白得很。她知道,这都是邓萍对她的报复。   邓萍自知已无力回天,离开供应科是早晚的事。于是,她和那个女人做了一个交易。   林蔓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天的凌晨,邓萍和那个女人的电话内容。想来,邓萍答应了充当女人的棋子。而女人呢!答应帮她撤掉五钢厂的供应科。她们两人,各取所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宇Attraversiam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2章 邓萍的报复(下)一更   吃了一会儿菜后, 林蔓和刘中华再不提邓萍。毕竟,哪怕现在邓萍就在面前,估计也是对改变现下的困境无济于事。他们决定着意眼前, 先好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放下筷子, 林蔓问刘中华道:“取消了供应科, 那供应科的工作谁做?”   “上面的意思是可以摊派给其他科。比如采购的事, 都可以分给后勤科做。”刘中华吃完了饭,掏出口袋里的大前门,抽出了一根点上。   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后勤科的采购和供应科的采购完全不是一回事。一个对内,一个对外, 差别大了去了。”   刘中华苦笑:“这道理我们明白没用……”   说着, 刘中华吸了一口烟,伸手指向天花板, 别有意味地轻笑:“要他们明白才行!”   按下工作分派的事不提, 林蔓又问道:“那科里的人怎么办?”   刘中华道:“大部分派到外地乡下的办事处去, 至于你和王倩倩嘛!各降一级。”   “现在厂里还有副科的空位?”林蔓想起前日去人事科办事, 同人事科的杜副科长闲聊时, 他曾无意中透露,现在厂里科级干部的位子全是满的, 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变动。   “现在没有空位, 她就只能等着有位子空出来,再酌情提她上去。”刘中华越说越觉得没趣,连抽烟的心都没有了,拖了餐桌另一头的烟灰缸到面前, 掐灭烟头在里面。   “酌情?”林蔓从刘中华的话中听出蹊跷,酌情的意思不就是不一定会提王倩倩么!   刘中华道:“她不还是代科长吗?不能算正式的科级干部。”   林蔓又苦笑地摇了下头。照这样看,几个月的谋划又成了泡影。并且,现在打回原形,状况可还不如之前呢!虽然刘中华没说,但林蔓不用问也能猜到。现在五钢厂各个科室的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她和王倩倩根本没处可去。弄不好,她们会被发配去下面的车间。难道又要回去制桶了?不行!一定要想出办法,绝不能让供应科取消!   “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徐秘书?”林蔓想起高毅生的叮嘱,万一碰到顶不住上面的麻烦,可以去找徐飞帮忙。   “我也正在想这事,就是……”刘中华犹豫了一下。   林蔓道:“有什么问题?”   刘中华道:“就是还没有决定好该怎么对徐秘书说。万一,他现在很忙抽不出身,又或者用说不上话的借口推挡了过去。那不就彻底没戏了?”   林蔓略想了一下,觉得刘中华的话确实有道理。最好,能直接想出一个办法让徐飞去做。并且,这个办法最好对于徐飞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这样他才不容易拒绝。   咚咚咚~~~   几下敲门声后,大师傅站在门外说道:“刘秘书,有一个后勤科的人找您有事。”   刘中华起身出门。   紧接着,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独自坐在屋里,林蔓继续考虑解决问题的办法。   约莫过了一刻钟,刘中华回来了。他的肩上落了些许雪花,他掸了掸衣服上的雪,又跺了两下脚,抖落鞋面上的雪。小间里暖气温热,眨眼之间,一地的白雪化成了一滩水。   “什么事?”林蔓随口问道。   刘中华不以为然道:“没什么,就是后勤科的老黄,他资历老,工作能力也强,这次后勤科副科长的位子空出来后,原以为能升上去了。可谁成想,胡科长提拔了他的女婿王新民上去。”   “他来找你诉苦,还是伸冤?”林蔓没有想到,胡跃升任人还真是不避嫌,谁不知道王新民是他的女婿,他这样提拔王新民,难怪会引下属不满。   刘中华叹道:“他找我说这事有什么用?王新民终归是胡跃升的女婿,胡跃升想用自己的人,也无可厚非。”   话末,刘中华又补充道:“再加上,以前胡跃升当副科的时候,老黄就不是他那一派的人,而是梅科长的人……”   突然间,林蔓脑中灵光一现,有了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   “上面的人肯定不止一条线吧?”林蔓问刘中华道。因为终于有了办法,她的眼中熠熠生光。   刘中华轻笑:“不光是上面,就说咱们厂里,也不止一条线了!”   “那想取消供应科的人,说不定还会有对家?”林蔓有意不把话讲白,只将她的念头牵出一个头,然后引刘中华自己往下想。   “那是自然了。”刘中华回道。猛然间,他有些明白了林蔓的意思。   刘中华道:“你想利用那个人的对家来反对这事?”   林蔓道:“你让徐秘书给那个人的对家敲下边鼓,务必让他反对‘取消供应科’的事。至于我们五钢厂这里,可以配合着做一场戏。”   依稀看见了希望,刘中华眉头舒展,激动地追问:“什么戏?”   林蔓笑道:“他们不是要把供应科的工作摊派给其他人吗?那我们就如他们的愿,先停了供应科的工作,改让后勤科和其他几个科室做。”   刘中华为难道:“年底供应科的工作任务重,后勤科他们一不熟悉工作,二又人手不够,怎么可能做好。”   林蔓笑道:“我要的就是后勤科他们做不了,他们惹出了大麻烦后,刚好让对家的那个人可以借题发挥,驳回了这次‘取消供应科’的命令。”   “这样确实不错,可厂里也会遭受损失。代价,会不会太大了。”刘中华首当其冲还是考虑厂里的利益。   林蔓道:“这点我也想好了。你划工作给后勤科时,先不要处理供应科的人。有上面的人问,你就说在办手续,把事情拖下来。”   “你是想在最后收拾烂摊子,好再一次证明供应科存在的价值?”刘中华笑道。   听到这里,他算是搞清楚了林蔓的全部计划。首先,是让上面的对家出面反对“取消供应科”的事。接着,是让处理供应科工作的后勤科出大漏子,让上面的对家更有了反对“取消供应科”的理由。接着,林蔓再让供应科在关键时刻出来力挽狂澜,以此证明他们存在的必要性。由此,供应科十之八/九就保下来了。   门外响起了上工铃声,林蔓看了眼手表,她已经出来了两个多小时,该赶快回科里工作了。   站起身,林蔓笑对刘中华说道:“反正,徐秘书那边就交给你了。供应科这边的事,我会处理好。”   “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找徐秘书吧!”刘中华道。他并不喜欢徐秘书。偶尔几次打交道中,徐秘书总是无形地带给他一种不适的压迫感。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将同徐秘书打交道的事一并扔给林蔓。   走过刘中华身侧,林蔓停下了脚步,犹豫的神色从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徐秘书那边,还是你去吧!我跟他又不熟。”林蔓淡淡地回道。   恍然想起林蔓曾拒绝了同徐秘书相亲的事,刘中华以为林蔓不见徐秘书是不想见面尴尬,于是便不勉强:“那好吧!我先去同他谈一谈,要是他那边有什么变故,我再跟你商量。”   为了避人耳目,林蔓和刘中华决定先后出去。   林蔓走在刘中华的前面。   打开房门,外面一缕白光扑面而来,林蔓忽的停下了开门的手,回头问刘中华道:“对了,知道省厅那个年轻女人的名字么?”   刘中华道:“好像姓苏,全名叫苏青。”   “苏青?”林蔓觉得女人的名字很耳熟。稍一回想,她马上记起了她家楼下搬走的一个年轻女人,也就是被传很快从市政厅升到省厅的那个女人,似乎也叫苏青。难道,她们是一个人?   从食堂回小白楼的路上,林蔓一直在想苏青的事。她怀疑苏青就是打电话给她的女人。她感到疑惑不解,不能确定苏青所做的一些事,究竟是凑巧针对上她,还是有意为之。要是有意为之,那她之前一定得罪过她。她绞尽脑汁,怎么都记不起在哪里得罪了这么一个棘手的人物。   林蔓想事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地回到了科里。   王倩倩等得焦急,一见林蔓走进科室,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什么事啊?”   林蔓挪了一把椅子,挨着王倩倩坐下,轻声道:“上面要取消供应科。”   “什么?那我们……”王倩倩急得炸了毛,忍不住从位子上跳起来。   科室里还没忙起来,不少科员都听见了王倩倩的话,纷纷向她转过头,好奇她到底因为什么事这么激动。   林蔓拽了下王倩倩的手,沉声道:“轻一点,别让其他人听到。”   勉强平复了极速的心跳,王倩倩又坐回了椅子上,低声问林蔓道:“供应科一旦没了,我们不就跟着完了吗?”   “放心吧!我不会让我们完了的。”林蔓轻笑地安慰王倩倩。接着,她把同刘中华商量出来的办法,拣粗略的部分对王倩倩说了一遍。   王倩倩长舒了一口气,由衷地叹道:“亏了有你在,要不然,我岂不是要去车间干活了。”   王倩倩也曾去制桶的车间做过。每次想起那段日子,她就会条件反射得腰背酸痛。她实在不愿意再回去。她格外庆幸林蔓已经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不由得,她对林蔓的依赖之心又重了一些。但再一想到林蔓连这样的大麻烦也能解决,她对林蔓的忌惮之心便又跟着加重了几分。   再后来,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事态的发展也如同林蔓预料的一样,缓缓朝前推进着。   先是供应科突然接到厂委通知,停止一切工作,将相关文件印章转交给后勤科。这事在供应科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尤其是有要“取消供应科”的消息传出来后,供应科里的科员们更是人心惶惶。   王倩倩虽然早从林蔓的口中知道了将要发生的事,可当消息真正传来时,她还是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林蔓的办法会有效吗?下发的文件也能收回去?要是后勤科把工作都完成了可怎么办?   后来,直到后勤科在采购货品上出了极大的错漏,上面紧急下发了文件,要暂停“取消供应科”政策,紧接着厂委又连打了几个电话,让供应科从后勤科的手里接回工作之后,王倩倩才终于放下了心。   看来,供应科总算是保下来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把工作加班加点地做完就行了。   因为涉及到科室生死存亡的问题,供应科的科员们纷纷摩拳擦掌,想要热火朝天地大干一场。   科里的动员会上,不少人高声表示决心。   “王科长,我已经跟家里打招呼了,每天加班到天亮都不要紧。”   “没错,王科长,只要能把科室保下来,哪怕让我们天天熬通宵都行。”   “反正就撑这一段时间,你安排工作吧!再累再苦,我们都绝不会抱怨一句。”   供应科里人声鼎沸,大家都在斗志激昂地等着王倩倩安排工作。   人事科的杜副科长走到门口停下,半天才有人看见了他,恭敬地请他进门。   林蔓感到奇怪,最近好像没什么人员升迁的事啊,人事科突然派人来做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了她的心头。   “我来宣布一件事,”杜副科长清了清嗓子到:“供应科除了正副科长以外的所有人,明天都到铁合金厂报道上班。”   “那我们科不是没人了吗?”林蔓惊地起身,走向杜副科长。   杜副科长道:“这是你们以前的邓科长承诺兄弟单位的事。现在人家兄弟单位要求你们兑现了,一大堆工作等着你们的人去做呢!”   又是邓萍!   “这事可以往后推吗?我们科里现在也有一大堆事要赶着做。”林蔓试着商量道。   杜副科长道:“不行,明天是最后的报道期限,铁合金厂可是省城的大厂。这事没得商量,连厂委都没有办法。”   王倩倩不解:“为什么?我们总要先保障我们自己的工作啊!”   “唉,谁让省厅领导亲自过问了这事,要是铁合金厂那边因为你们不派人去,而造成了损失,责任可是要记在你们的头上。”杜副科长忍不住说了实话。   林蔓和王倩倩对视了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   科室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任她们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办法完成那么多的工作。   “对了,”宣布完了正事,杜副科长又想起了一件新听来的消息,忍不住对王倩倩和林蔓说道,“你们科以前的邓科长刚刚判了。”   “坐牢?还是劳动改造?”林蔓后悔不已,早知道邓萍会给她留这么多的麻烦,她就该再对她狠一些。   杜副科长道:“都不是,厂里只是记了她大过,打发她去城外光明公社的办事处去了。”   就在林蔓和王倩倩震惊邓萍的安然无事之时,另一边厢的仿苏楼下,秦峰走进了门栋,打开了楼底一扇刷绿漆的铁皮信箱小门。门上标着302,门后躺了一封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秦峰借着门栋外的光线看信上的内容。   信上只有一行歪歪斜斜的字:秦峰,我会杀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庆子 20瓶、尛宇Attraversiamo. 10瓶、繁花似锦 5瓶、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3章 借人(上)二更   早上7点钟, 闹钟刚响了一下,林蔓就反手将其关上了。   从床上起身走到窗前,林蔓两手一把拉开窗帘, 清朗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隔着玻璃, 林蔓望着外面一片白雪覆盖的世界, 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不觉得间, 她好似体会到了外面的一丝寒意。   因为准时起床,林蔓这日早上一点也不匆忙。   秦峰在卫生间里洗漱刷牙的时候,她系围裙在腰间,放煮锅的沙煲上灶, 倒剩饭入锅, 不紧不慢地熬起了稀饭。   卫生间的门开了又关,脚步声响进了卧室。不多会儿的功夫, 它又从屋里响到了厨房间的门口。   稀饭好了, 林蔓端沙煲下灶, 走出厨房, 仰头接受秦峰的亲吻:“你今天不是中班吗?怎么起这么早。”   拉开椅子坐在桌前, 秦峰一手系上领口敞开的扣子,一手接过林蔓递给他的碗, 碗里已经盛满了稀饭:“我想起一件紧急的事情, 需要去局里处理一下。”   “煤气爆炸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林蔓记得秦峰曾对她提起,他现在正在追查数月前的煤气罐爆炸案。近日来,她不止一次从同事的口中听说,有看见秦峰带人在厂区里询问情况。   秦峰喝了一口稀饭。稀饭尚有些烫, 但在冬天里喝下稍烫的稀饭,秦峰的胸口、胃里瞬时暖成了一片,身上格外得舒服。他不由得自在地叹了口气,又多喝了两口。   见秦峰没答自己的话,林蔓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煤气爆炸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了?”   秦峰微微张开了口。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不对林蔓说。于是,他推搪了一句道:“等事情都清楚了,我再一起告诉你。”   “这么神秘?”林蔓不屑地撇了下嘴。   罢了罢了,林蔓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一想到邓萍留给她的一个大烂摊子还没解决呢!她也就对秦峰这边的案子没什么兴趣了。   吃完了早饭后,林蔓和秦峰一起收拾碗筷,将待洗的碗筷放进水斗里。   预示上工铃声就要响起的第一首歌开始放了,林蔓和秦峰一起出门。   自入冬以后,秦峰骑自行车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因为天实在冷得厉害,每每骑车在路上,冷冽地寒风迎面扑上秦峰的脸,都会让他觉得一阵刺骨的疼。于是,他宁愿改乘公共汽车。早晚高峰的公共汽车虽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但好歹四面有几块破铁皮包着,遮挡了冷风,让他不至于被冻的太厉害。   走出门栋后,林蔓和秦峰并肩经过了自行车棚,又走过了枯得就剩杆子的葡萄架。再往前,就是一个分往厂区大门和码头的两条岔道。平常一走到这个地方,林蔓和秦峰就分道扬镳,各朝着一个方向,背道而行。   “我送你去厂区吧!”   走到岔道口,秦峰忽然改变了主意,同林蔓转向了一个方向。   林蔓感到意外,轻笑道:“又没有几步路,大白天的,你用不着送我。”   “没事,反正我也不急着去单位。”秦峰漫不经心地回道,好像送林蔓到厂区门口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从岔道口到厂区大门只有5分钟不到的路程。   转眼间,林蔓站在了厂区大门前,秦峰还是依依不舍,非要看林蔓进门才行。   “你今天怎么了?”林蔓觉得秦峰这日处处透着反常。   秦峰笑道:“没什么,你进去吧!”   秦峰怎么都不说,林蔓只好作罢,转身走进了厂区大门。她刚往前迈了不足七八步,身后的秦峰突然唤住她:“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林蔓转身回头:“这事说不准,指不定要加班呢!”   “加不加班,你白天都给我一个电话。”秦峰神情认真,生怕林蔓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林蔓感到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来接我?”   秦峰肯定地点了下头:“你千万别忘了!”   不想再被林蔓多问,秦峰交代过后,便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秦峰的背影渐行渐远,林蔓感到一头的雾水。   “到底怎么回事,”林蔓在心里喃喃地念道,“怎么突然有空接我下班了。”   前些日子里,秦峰忙得连早晚饭都来不及吃就往单位跑的画面,还在林蔓的脑海里历历在目。她想不明白,怎么秦峰又突然那么空,空到可以来接她下班。   王倩倩走进厂区,看见林蔓站在大门口发呆,叫了她一声道:“怎么在这里?”   一见到王倩倩,林蔓立时想起了工作上亟待解决的大麻烦,她不得不将秦峰的种种怪异抛到脑后,先认真地解决科室里事。   “科里的人都过去了?”林蔓问王倩倩道。   王倩倩点了下头:“昨天后半夜的火车,现在应该都到省城了。”   林蔓无奈地苦笑:“现在到好,科室里就剩下我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王倩倩白了林蔓一眼:“都现在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厂区大门,林蔓和王倩倩随波逐流,走向厂区北面的小白楼。   就在前一天,人事科的杜副科长向王倩倩和林蔓宣读了厂委的最新决定,要调除了她们两人以外的所有科员去兄弟单位。   林蔓好言同杜副科长商量,希望可以留一些人下来完成科里的工作。杜副科长寸步不让,说是邓萍答应借人给兄弟单位时,还交给他们一份名单。在名单上,邓萍列明了所有科员的名字。而这一次上面要人,就是照着这张名单要的。因此,要去的人一个都不能少,甚至也不能找他人顶替。   末了,杜副科长觉出了一些真相的味道,小声对林蔓说道:“看来邓萍是铁了心地找你和王科长的麻烦。方方面面,她一早都考虑到了。”   林蔓又打电话给刘中华。刘中华那头也是一筹莫展,因为是上面的人发话,要求当晚就送人过去,第二天早上务必报道。   苦想了半天没法,刘中华只好拍着胸脯向林蔓保证道:“现在借人过去已经是板上钉钉,没得挽回了。要不,你再想想别的办法。你放心,除了这事以外,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做到,一定都不含糊,全力配合。”   就这样,林蔓和王倩倩无力回天,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众科员们被一辆大客车拉去了火车站。据杜副科长透露出来的内幕消息,其实兄弟单位一早买好了科员们的火车票。上面的命令下来后不久,火车票就紧跟着送到了。谈到这事,杜副科长不禁叹道:“啧啧,这个邓萍啊!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你们。”   越是回想前日的事,林蔓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她倒不是因为眼下的困境而感到颓丧。她郁闷的是明明算计了邓萍,却反过来被手下败将的她给反将了一军。   “你说邓萍还会不会回来?”王倩倩担心地问林蔓。自从前天从杜副科长口中得知,邓萍因为上面有人发话,而减轻了处罚,只受到了处分,被发配去城外的办事处,王倩倩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哪天邓萍又会轻易地卷土重来。   此时此刻,林蔓和王倩倩已经走进了小白楼。有不少人朝楼上涌去,像潮水一样经过她们的身旁。她们贴着墙壁走。林蔓走在王倩倩的前面。一边迈步上楼,林蔓一边回答身后的王倩倩道:“放心吧!一个犯了大错的人要从办事处回五钢厂,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王倩倩道:“但是,不是说上面有人帮她说话吗?要是那个人动用关系,让她回来?”   林蔓不屑地轻笑:“上面的人帮她,估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王倩倩不解,停住了脚步。   林蔓转身回头,冲着下面的王倩倩道:“要是上面的人真肯帮她,根本用不着让她去办事处,完全可以把她留在厂里,甚至只给她一个处分,连职都不用撤。”   “那倒是!”王倩倩赞同林蔓的说法,周边上楼的人少了,楼梯上空了不少,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林蔓的身边。   剩下的路,她们还是并肩地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邓萍,又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站到门前,她们同时推开了科室的门。门后空无一人,接近上班的时间,供应科里难得静得出奇。这与她们走过来时,经过的其他科室里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面对着冷冷清清的科室,王倩倩叹了口气道:“等下电话铃响起来后,我们就是四只手都用上,也忙不过来啊!”   “其实,我们可以考虑去其他科室借人。”林蔓说出了一个她前晚想到的办法。于公于私,于眼前于以后,对她都有好处。   “借人?”王倩倩疑惑道,现在已到年底,全厂那个科室不是忙的热火朝天。这个时候,能去哪里借人。   林蔓笑而不语,走到了她的办公位前,拿起了电话。   “喂,刘秘书吗?我是供应科的林蔓。”   在外人面前,林蔓都管刘中华叫刘秘书。并且,每次打电话给刘中华,林蔓都是以公事的名义,堂堂正正地找他。   听到电话那头刘中华的回应后,林蔓继续说道:“我们的困难,你也是知道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破个例。”   电话那头的刘中华连声答应。   林蔓再继续说道:“我想向其他科室借人用。”   “哪个科室?”刘中华立刻翻出台子上的工作记录,找寻现在可以调出人手的科室。要接手供应科的事的人可不能随便找,他们既要了解车间的运作事务,做事的科员还必须常跟单子文件打交道,这样才能尽快上手。   林蔓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自己找人,说服那边的科员。至于那边科室的科长方面,由你来帮我打招呼。”   “可以,你定下哪个科室立刻跟我讲,我会让他们的领导配合你的工作。”刘中华一口答应道。   林蔓挂上电话,王倩倩好奇地问她:“你想找哪个科室的人?”   林蔓笑道:“想来想去,我觉得要属化验室的人最合适。” 第264章 借人(下)三更   “化验室?”王倩倩犹豫了, 她知道林蔓曾在化验室待了一年,虽然与里面的人曾有过不快,但同她跟那些人的关系比起来, 可是要近多了。   看出王倩倩有疑虑, 林蔓征求她的建议道:“怎么, 你担心他们跟我太熟?”   王倩倩默不作声, 心里狐疑不决。她想让林蔓改从其他科室挑人,可又不想林蔓以为她多想,继而以为她对她不够信任。   “你担心我会趁这机会拉山头,培植自己的人在身边。”林蔓轻笑了下, 一语拆穿了王倩倩的心思。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你多虑了。”王倩倩心虚地反驳。   “那我还要不要去化验室了?”林蔓征求王倩倩的建议道。她的语气格外诚恳,将决定权恭敬地交到王倩倩手中。   王倩倩又默了一会儿, 沉声道:“你去吧!就像你说的那样, 他们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世上的事, 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本来下定了决心要反对的事, 当摊到了台面上, 一下子就没法再反对下去了。   沉默的时候,王倩倩扪心自问, 有比化验室更合适的人吗?显然, 就像林蔓说的一样,他们常与车间打交道,且现在已经接近年末,不少人都开始空下来了。这个时候, 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既然这样,她能以什么理由反对林蔓?林蔓都将她心里的疑虑说出来了,证明她坦坦荡荡。她要是再继续反对,那就是承认她怀疑林蔓,她唯有答应下来,方能向林蔓表示对她的信任。   “你既然不反对,那我可就去了?”林蔓走到王倩倩身边,又一次向她确认。她的嘴角始终挂着笑,一点也没有因为王倩倩的怀疑而感到不悦。   “当然了,你去吧,科室里的事都交给我。”王倩倩勉强笑了一下。   “等一下事情太多的话,你就单拣要紧的事做。剩下的事情来不及,索性可以等到那些人来了再做。毕竟,事情做的晚,比做错了要容易弥补。”叮嘱过王倩倩后,林蔓起步走出科室。   林蔓刚走不久,科室里的电话就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   王倩倩一时没心思工作。于是,她遵循林蔓的意见,但凡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她都推到了一边。她的脑子里全是林蔓去调人的事。   化验室会来哪些人?段大姐和小张一定会来。估计,林蔓还会叫上其他同她要好的人。这一段的工作结束后,林蔓会不会借机留下那些人?谁知道借调去兄弟单位的人会去多久,上次那批人过去,除了傅玉芳几个人以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蓦地,王倩倩眼前一亮,想到了一个能让她安心的办法。   王倩倩面前的电话响了,铃声响得震耳。她接起电话,简短地回复了另一边人的询问后,利落地挂断电话,又再拿起,拨通了一个其他厂子的电话号码。   “喂,我这里是五钢厂的供应科,有件事我想跟你们确认一下,好,好……”   电话越是打到后面,王倩倩的眉头越是舒展。当结束了电话,放下话筒时,王倩倩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轻笑。   供应科里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既然无暇接起每一个电话,王倩倩就任它们响着。拿着一封用来买火车票的介绍信,王倩倩披上大衣,走出了供应科。走出门外,她轻轻地带上了科室的门。   就在王倩倩离开五钢厂,赶往江南的火车站时,林蔓早已回到了久违的化验室里。   化验室里,新任的主任不在,刚刚空下来的小张与段大姐正凑在一起闲谈。她们同一时间看见林蔓,朝她热情地挥了下手:“呦,什么风把我们的林副科长吹来了。”   林蔓当上供应科副科长的事,一早传到了化验室的人的耳朵里。   短短三年里,化验室里接连出了王倩倩和林蔓两个年轻科级干部,这不可谓不让化验室的人感到自豪。   化验室的人对林蔓的印象比对王倩倩好很多。   于是有意无意间,他们谈起两人的口风有了很大的区别。   提及王倩倩,人们总是不屑地冷嘲道:“哼,她要不是有个大人物的父亲,哪儿有本事当上供应科科长。”   有个新来的科员不认识王倩倩,不解地问:“她父亲不是早出事了吗?升科长应该还是凭本事吧!”   一个稍微知道些情况,便以为了解一切的人说道:“那是靠她的爱人,她爱人邓思民可背景不小,暂厂里的老人谁不知道。”   而提起林蔓,许是大家都乐得见到同自己一样没背景的人,也有恍然一步登高的先例,以此来激励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于是,在说起她时,大家的口风总是一致的好。   一个人感慨地说道:“林蔓工作能力强,待人又和善,以前在科里的时候,她可没少帮人做她本份外的工作。像她那样的人,升职是早晚的事。”   周遭的人纷纷附和着赞同道:“就是就是,她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看这姑娘有出息了。”   每每说起林蔓,所有人都自动略去了后来同林蔓不悦的一段往事。大家都默契地将那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抹去了。   一个从外面听来八卦的人,质疑地问:“听说林蔓是高厂长的侄女,两人关系可近了。林蔓升职,八成也跟王倩倩一样,是走关系吧!”   一个人主动为林蔓抱不平,白了说话的人一眼:“他们两人早吵翻了,厂里谁不知道这事。林蔓当上副科长,那绝对就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   林蔓一走进化验室,立刻有人为她让出了座位。   林蔓朝她过去的办公位看了一眼,那里现在已经另有人坐。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你们供应科正是忙的时候吧?”段大姐理所当然地坐到了林蔓身边。小张坐在林蔓的另一边。转眼的功夫,林蔓的身边围了一大圈的人,无论是以前跟她熟的人、不熟的人,都在向她热情地打招呼。   林蔓笑道:“我们供应科最近紧缺人手。厂委的建议是让我们再从其他的科室里调人,我立刻想到了你们。”   “调人?”一个人激动地问道,“是临时过去,还是正式过去?”   “当然是临时的。”林蔓轻笑。   起先,当林蔓说调人时,化验室的人都跃跃欲试。可是当林蔓补充是临时借调时,众人的兴致一下子被泼上了冷水,瞬时没了兴趣。   有人在后头暗暗地说道:“临时有什么好去,没好处不说,还耽误手头的工作。”   一旁有人赞同道:“没错,在小白楼里风光那两天没意思,又不是真过去。”   林蔓毫不在意人群中骤起的窃窃私语。   她勾唇轻笑,转头看向段大姐:“你怎么想?能不能过去帮我一阵子。”   话罢,她又看向另一边的小张:“我现在真得很需要你们。”   段大姐咬了咬牙,答应道:“我去!只要你能让我们主任放人,我明早就到你们科里报道。”   众人惊呼,有人悄悄地推搡段大姐,低声劝道:“你疯了?就是借调而已,又不是真去,你手头工作万一没弄好,可会影响年终评比啊!”   “没事,大家都是一个厂里的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事。哪儿能计较这么多。”段大姐将话说的冠冕堂皇、铿锵有力。实则,她心里另打了一个算盘。   凭对林蔓的了解,段大姐下了一个赌注。她赌林蔓不是单纯地来借人,而是想要在供应科里培植一些自己人。要是这样的话,那借调就不一定是借调了。指不定,林蔓还真有法子让她进供应科。   混迹在五钢厂十几年,早让段大姐混成了一个人精。   长年以来,段大姐总是得不到升职的机会,到现在还只是个资历老的科员。一想到这些,段大姐的心里就有千万般的不平衡。她急于改变。对于她来说,哪怕离开化验室,能去全厂最好的供应科,也算是她风光过了。   因此,段大姐愿意赌林蔓会调她去供应科,她也有自信她能赌赢。   得到了段大姐的应允,林蔓再又问小张:“你呢?”   小张一向跟着段大姐的脚步走。再加上,她本就对林蔓有好感,于是立刻毫不犹豫地回道:“我也去。”   段大姐和小张先后同意,一下子在化验室里打开了一道口子。有人看准了段大姐的眼光,也跟着赌林蔓兴许会改变借调的性质,爽气地嚷嚷愿意去帮林蔓的忙。有人一早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想去体验体验小白楼里科室的环境,也主动加入了进来。陆陆续续地,先后有十几个人表示可以去帮林蔓的忙。   “既然这样,”林蔓对化验室一行还算满意,眼看着时间耽误不少了,她站起身,向一众人轻笑道,“那我回去跟厂委的领导商量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一早大家直接来小白楼报道。”   段大姐和小张等人将林蔓恭敬地送出门。   林蔓转身迈步离去。   走到楼梯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化验室,之前送她出门的人还都站在那里,个个冲她殷情地笑。   不禁的,林蔓想起了那次政治科带人来宣布让她停薪留职,除了段大姐和小张以外,一众科员们对她嫌弃又厌恶的脸。恍恍惚惚间,那些人那时的面容同她眼前所见的面容,一点点地重叠了。   转回身快步下楼,暗黑的楼道里,林蔓的嘴角扬起轻蔑的笑:“哼!这就是人呐!” 第265章 怪事 一更   林蔓从化验室回到供应科, 已是中午12点了。   林蔓走进科室时,下工的铃声恰好响到了第三下,其他科室的人们三五成群地走出科室。   推开虚掩的门,林蔓感到奇怪,科室的门怎么关上了,一般白天的时候, 为了方便人们进出, 供应科的门总是大敞着。   “怎么……”林蔓想问王倩倩怎么关上了门。话刚出口,她看见空无一人的科室,不禁收住了口。   在林蔓的办公桌上,王倩倩留下了一张字条:临时去外地办事, 明天回来。   “突然有什么紧急的事?”林蔓感到疑惑,微皱眉头。   王倩倩办公位上的电话响了, 林蔓走去接起听筒。电话那头,四车间的主任暴跳如雷,问怎么打了两个多小时电话才有人接。林蔓转头看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12点10分,照四车间主任的话估算,王倩倩应该9点多就离开了。那个时候, 她刚走不久。到底是什么事,让王倩倩走得那么急?   林蔓对四车间主任稍稍地解释了一下, 告诉他供应科因为特殊原因,当天只能处理急件,其他的事情都要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恢复进度。四车间主任闷闷不乐, 却也无可奈何。   挂了四车间主任的电话后,林蔓想起了早上秦峰交代的事。   公安局里,秦峰刚刚从食堂打饭回科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拿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林蔓的声音:“今天准时下班,加班要从明天开始。”   每次听见林蔓的声音,秦峰的嘴角都会不自觉的露出幸福的笑:“那我准时来接你下班,你千万别自己先走了。”   “好了,我知道啦!”林蔓赶着去食堂吃饭,抢先结束了通话。   放下听筒,秦峰拿起手边的一封信。从早上进局里到现在,秦峰一直在分析这封前晚收到的恐吓信。   信上的字歪七扭八,说明写信的人文化程度不高。下笔处落笔非常的重,代表写信的人是带着极大的恨意写的信。信封上的邮票是江城名景龙潭山的图案,以此推测,寄信人应是在江城。   到底是谁呢?   在脑海里,秦峰将可能对他不利的人全过了一遍,找寻那个最符合寄信人特征的一个。   从食堂吃完饭,马队长手拿湿淋淋的洗净的饭盒回到科室。他见秦峰看着信失神,关心地问道:“怎么,还是没有头绪?”   秦峰早上一进局里,就同马队长讲了收到恐吓信的事。马队长怀疑寄信人是秦峰曾经抓过的特务的同伙,断言他们是想找秦峰寻仇。秦峰赞同马队长的建议,于是苦苦思索那个人到底是谁。   “有嫌疑的人太多了,要一个个地筛过来,恐怕不大现实。”秦峰自问入职公安局以后,亲手抓的人有不少,要是再算上他提供线索和建议间接抓到的人,那更是数不过来。总免不得,会有人要为他们报仇。   “既然信寄到了你家里,那就说明寄信人对你非常熟悉,很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人。”马队长以理推测道。   “甚至也有可能是林蔓单位的同事。那个人通过林蔓,知道了我的地址。”秦峰倒是不担心寄信人对他做什么,他自认有应对的能力。他现在就怕那个人接近林蔓,会对林蔓不利。   “哎呀,要是这样,问题可就麻烦了。”马队长深知公安家属的难处,一旦被犯罪分子盯上,极其容易成为其用来要挟的人质。   秦峰道:“在找出这个人之前,我最好每天都接送她上下班。至于她单位里嘛……”   秦峰想劝林蔓放一段时间的假,搬到江南住上一阵。但是转而一想,他马上意识到这样容易打草惊蛇,甚至会引得那人狗急跳墙。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最好是按兵不动,加紧暗中调查,尽快找出寄信的人。   “你说会不会跟你查的煤气爆炸案有关?”一个同事经过秦峰桌旁,听见他和马队长的对话,也插了进来,同他们一起讨论。   马队长眼前一亮,赞同道:“这个很有可能,你现在在查爆炸案,去过好几次五钢厂调查情况。那个人就算不认识你爱人,他也可以向人打听,问到你的住址。”   之前插话的同事觉得马队长的推测很有可能,跟着附和道:“甚至,兴许哪天你回家的时候,他走在你后面,恰巧看见你进了哪个门栋,也说不定呢!”   秦峰忽然记起,半年以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每逢他下中班回家的时候,都隐隐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有一次,他故意放慢脚步,走到一处拐角的地方藏着,想看跟上来的人是谁。可谁成想,恰逢保安队巡逻,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远远地看见了他,冲他打招呼。那个人应是警惕地发现了他设的套,就此退步离开。后来,那个人就再也没出现过。   这日,秦峰又想起了这个人,心里暗暗地揣测:“会不会,写信的人和那个跟踪的人是同一个?”   中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马队长回到位子上打电话,所有人都各就各位。   吃过了饭后,秦峰继续思考恐吓信的事。   由那个可疑的跟踪人的线头,秦峰一点点地缕过来,又发现了许多过去没有注意到的怪事。   这些怪事,秦峰一直以为只是不经意的巧合,可是今天仔细一回想,原来那些所谓的巧合处处皆透着怪异。   有一日早上,秦峰照常骑车上班。   从骑上车的一刻起,他就觉得车子不对劲,车把头也好,轮轴也好,甚至连踩了无数次的脚蹬都接连不听他的使唤,闹起了别扭。滑向一个往下倾斜的陡坡时,车轮飞速地朝下猛冲,脱离了他的控制,径直歪向路中央的车道。   他立刻按紧刹车,谁知连刹车都失灵了。幸亏他反应快,一下子从车上跳了下来。车子重重地穿到路对面,倒在了草丛里。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辆进厂的卡车从他的身后疾驰而过,带起了一阵风。他立刻感到后怕,心想要是自行车再晚几分钟出事,那他非得丧生在卡车的轮子下不可。   还有一天傍晚,秦峰下班回家。   经过一个供车间干部家属住的筒子楼时,秦峰遇见了一个来江北探亲的同事。他们站在筒子楼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几句。   忽然,供销社的方向传来骚动声,像是有人发生了争执,站在供销社门口吵起来。看热闹的人将吵架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秦峰好奇发生了什么,就往前走了两步。   突然,一个沉甸甸的花盆从楼上直落下来,秦峰的同事被砸得正着,当场额头就见了红。   事后,花盆的主人说他这日将花放在阳台上晒光。花盆之所以会掉下楼,许是因为风大的缘故。秦峰无话可说,因为这日的风确实很大。   秦峰稍一回想,类似的事情还真不少,什么他必经的夜路上消失的井盖,还有他早起去买油条时,一转身的功夫,就突然倒下来的滚热的油锅。要是认真算起来,其实那次煤气爆炸也算,因为出事的煤气罐本是他的。   另有一件更紧急的案子找上秦峰。秦峰不得不把恐吓信的事先放在一边。   到了下午4点,秦峰向马队长打了声招呼,下班回家。马队长知道他是不放心林蔓回家路上有危险,便为他开了绿灯,任他早退回江北。   秦峰赶到五钢厂的厂区大门时,恰逢下工铃声震天地响了第一下。   没有等多久,他就看见林蔓一脸轻松地走向他。   “今天怎么这么空?”林蔓感到奇怪,秦峰今天可是中班,现在过来接她,岂不是旷了大半天的班。   “高兴么?”秦峰笑道。他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把恐吓信的事告诉林蔓。   林蔓轻笑,向秦峰偏了下头:“我要是高兴,那你是不是会天天来接我下班?”   秦峰道:“可以,这段时间里,我不但会天天来接你下班,还会天天送你上班。”   林蔓挑了下眉,出乎意料道:“真得?”   秦峰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话间,林蔓和秦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藏蓝色的下工人潮从他们的身侧涌过,纷纷走到了他们的前头。   天色渐渐地暗了,林蔓和秦峰走到家楼下时,仿苏楼上窗户都亮起来了,一片灯火通明。   林蔓一路上被冻的瑟瑟发抖。她怀念家里热烘烘的暖气片,迫不及待地先秦峰一步冲上了楼。   走到楼底信箱前,秦峰停了下来,打开了信箱的门。门后面,又躺了一封信。   林蔓偶尔转头,见秦峰没跟上来,便冲着楼下催促道:“干什么呐?”   “没什么,我看下信箱。”秦峰一面回应林蔓,一面迅速拆开了信。   信封上贴的邮票仍是江城名景,信上的字依然是歪七扭八。至于内容,比前天多了一句:马上离开江城,否则小心不得好死,我会……   林蔓打开了房门,发现秦峰还在楼下,便再又转身向楼下问道:“信箱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秦峰平淡地说道。手里的信封被他揣进了大衣口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大跨几步地上了楼。   跟着林蔓进门时,秦峰随口问道:“对了,你们什么时候放假?”   林蔓道:“还有一两个月吧!具体通知要12月底才能出来。”   “那就是1月份了。”秦峰喃喃地念叨,暗暗地记下了林蔓放假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熬夜伤身体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6章 心腹(上)二更   秦峰说会每天接送林蔓上下班。   林蔓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以为他就是那么一说。谁不知道公安局一到年底就事多,多少大案要案等着要在年前查出来,秦峰怎么会天天抽得出空。   直到第二天一早,秦峰又像前一天一样,送林蔓到厂区门口,且向她确认下班的时间, 她才恍然相信秦峰不是在说笑。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 你要真总是这样接送我,会耽误不少局里的事吧?”林蔓担心秦峰影响工作。   秦峰满不在乎道:“我早就跟马队长打过招呼了,不打紧。”   “马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林蔓从秦峰的话里听出了错漏。马队长?难道秦峰接送她会跟什么案子有关?   “你快去上班吧!关于这事,我将来再对你说。”秦峰笑而不语, 将口风守的很紧。以前厂里闹出杀人案的时候,他就发现林蔓害怕这类的事情。未免林蔓被恐吓信的事吓到, 他决意在事情解决之前,一直瞒着林蔓。   “神神秘秘的!”林蔓轻笑了一下,眼见着秦峰死守秘密, 她也就不再追问了。   上班的时间要到了,走进厂区大门的人都加快了脚步。   急急地告别了秦峰后,林蔓朝着小白楼的方向一路小跑。跑到小白楼楼下, 她看见了前日突然出差去外地的王倩倩。王倩倩刚刚走上两级台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回头。当看见走上来的人是林蔓,她轻笑了一下,主动打招呼道:“这么早?”   林蔓笑道:“都到上班的点了, 现在已经不算早了。”   王倩倩尴尬地笑了一下,转回身继续朝楼上走。   “你是乘凌晨的火车回来的?”林蔓走在王倩倩的身边,同她一起往上楼走。   王倩倩道:“嗯,我去了一趟H市。”   “H市?”林蔓马上想到最先一批调去兄弟单位的人就是去了H市,即除了傅玉芳等人之外的科室里的老人。这些调去兄弟单位的人名单,还是她亲自拟下,交给蝰蛇,让其绕了一个弯子,让兄弟单位照着上面的人向五钢厂要去的。   王倩倩有意避过了林蔓表示疑惑的地方,主动先问她道:“化验室的人来吗?”   林蔓道:“段大姐和小张都来,再加上其他一些手里没活的人也来,总共有十几个吧!”   王倩倩道:“科里积的活可不少。就十几个人,能够用吗?”   林蔓道:“本来科里就是人员减半,只剩下了十几个人。现在好不容易调来这些人,勉强该够吧!”   林蔓一早留了后手,等人员不够的时候,她还可以从其他科室里拣人,拣她看重的人进供应科。   不知不觉间,林蔓和王倩倩走到了科室的门前。   科室里有吵闹的说话声。林蔓站在门前,吃了一惊。按道理,化验室的人要等到她的电话以后,才会到小白楼来。因此,科室里应该是静悄悄一片,决不会有任何人声。可是现在……   透过门上的玻璃,林蔓向科室里看了一眼。   科室里有半数的位子上有人。对这些人,林蔓并不熟悉。他们正是黄大姐等一早调离的供应科的老人们。   “我担心化验室的人都是新手,不能及时完成工作,所以就去兄弟单位,把黄大姐他们调回来了。”王倩倩站在一旁,不急着进门。   顷刻之间,化验室的人变得多余了。   要说对业务的熟悉程度,其他科室的人怎么可能会熟悉过自己科室的人。   “你去向他们调人,他们就把人放回来了?”林蔓感到奇怪,前些日子她和兄弟单位的人还通过电话,那边的人曾向她表示,暂时还不能放五钢厂的人回来。因为年底需要人手,他们需要那些人至少干到年底。   “本来他们确实不同意,但是我说服了他们。”王倩倩轻笑道。从她的笑容中,林蔓不难看出其中隐着一丝小得意。   “哦?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林蔓饶有兴趣地问。不觉得间,她对王倩倩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王倩倩道:“不是你说的吗?凡事皆可交易,只要找到对方需要的东西,扔过就行了。”   屋子里有人看见林蔓和王倩倩站在科室外。上工铃声全打完了,有人走过来开门。   王倩倩和林蔓暂时停止了交谈,一起走进科室里。   由于工作已经累积了一日,再加上要弥补后勤科工作不力所留下的烂摊子,科室里的科员们格外得忙。几乎是刚一开始工作,就全线进入了状态。一时间,科室里人声鼎沸,配合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响,每个人都忙的热火朝天。   林蔓刚刚坐到办公位上,化验室就打来了电话:“林副科长,他们已经把工作交代完了,随时可以过来。”   由于刘中华事先打过招呼,化验室的主任非常配合林蔓的工作。   瞥了一眼隔壁的王倩倩,林蔓语气如常:“我上午要安排一些事情,你让他们下午过来。”   得了林蔓的准信,化验室的主任挂上了电话。   林蔓刚刚放下话筒,电话紧接着又响了。不用多猜,她也知道一定是车间打电话来催单子。   任电话一遍又一遍得响,林蔓全然不顾。她从桌角放的一摞文件里,抽出了压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林蔓整理东西有一个习惯,越是重要的东西越要放在上面,越是不重要的东西越是要往下面放。压在最底下的东西,一定是最无关紧要的。   林蔓拿出这份文件,不为其他,只因它需要补齐王倩倩的亲笔签名。   双手拿着文件,林蔓起身走向王倩倩。   要说,在杜副科长来科里调人时,林蔓难道就没想过把之前走的一批人调回来?她当然想到了,但是她不想那么做。因为那些人都是许勇得力的老人,她把这些人叫回来,无异于给她将来的工作埋下绊脚石。   其实,对于邓萍设计把人调走的事,林蔓起初确实很生气,但是稍一细想,她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现在科室里的人除了许勇的老人以外,还有一批对林蔓还算服气的新人。可即便是这样,林蔓还是不能放心。到底,那些人早在林蔓来供应科之前就在了。谁知道,在她进供应科之前,他们同王倩倩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另外,过去进供应科的人无不是凭着家里的背景。万一,他们背后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牵着他们倒向了她的对面,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由此,林蔓想借着当前的机会,将供应科的科员彻底洗牌,留下她觉得放心的,踢走她感到不听话的。在一众科员的中间,她还要不知不觉地放进去一个心腹。   站在王倩倩桌前,林蔓说道:“刚才你还没有说完,到底是怎么说服兄弟单位的。”   王倩倩抬起头,从林蔓手里接过文件,签上名字:“我答应分一部分今年厂里的福利过去。”   林蔓道:“这么大的事,刘中华轻易地同意了?”   王倩倩道:“他一点也没多想,马上就答应了。”   “八成,”王倩倩觉得刘中华这次似乎特别好说话,忍不住分析道,“他也是想我们供应科能度过难关吧!之前,他不是说无论我们有什么事,他都会尽力配合吗?”   林蔓点了下头,淡淡地笑了下。她明白刘中华一定以为王倩倩的请求是她的意思,所以才会答应的那么干净利落。   从王倩倩手里接回文件,林蔓悠悠地说道:“刚刚化验室打来电话,我让那些人下午过来。”   王倩倩面露不悦:“我们科室的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用不着其他科室的人了。”   “这么多的事情,你能保证我们一定能赶完?”林蔓严肃道。   王倩倩不语,沉默了一下。   趁着王倩倩犹豫的当儿,林蔓继续道:“要知道,之前后勤科留下的烂摊子,我们需要用加倍的时间弥补。我们现在手头不光要补之前的单子,还要完成新出来的工作。在往年,供应科最忙的时候就是年底,那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工作最多……”   林蔓据理力争、滔滔不绝,讲的王倩倩哑口无言。   末了,林蔓反问王倩倩道:“要知道,我们现在的人本就只有往年的一半。你觉得你有把握,可以让这一半的人去完成比往年多两三倍的工作,并且不出一丁半点的错漏吗?”   “可是……”王倩倩被彻底说服了。她想答应林蔓,可是再一想到之前她担心的事,又不免迟疑地开不了口。   有人来问王倩倩工作上的事。王倩倩阴沉着脸,在递交到她面前的文件上签字又盖章。感受到正副两个科长之间凝重的气氛。科员办完了事就转身离开,生怕会平白遭受连累。   拖椅子坐到王倩倩身边,林蔓一改之前的严肃语气,语重心长地劝她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现在绝不是我们闹矛盾的时候。一旦年底的工作完成的不好,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王倩倩转头看向林蔓:“以前这样的事,又不是没有过。最多等来年开春的时候,重新核单,再好好做一遍。”   林蔓冷笑:“你以为,来年供应科还会存在吗?”   “‘取消供应科’的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王倩倩震惊道。   林蔓道:“本来是结束了。可是一旦我们工作上出了大纰漏,无疑于就是又给了他们取消科室的机会。怎么……”   说着说着,林蔓的语气中不禁夹杂了些许冷嘲的味道:“王倩倩科长,你是想把‘取消供应科’的机会拱手送到上面领导的手里吗?”   “这……”王倩倩被林蔓说的头皮发麻,一阵后怕,她恍然意识到,要是她再坚持只用科室的人下去,兴许供应科真就不保了。   林蔓侧过身,一手绕到王倩倩背后,搭着王倩倩坐的椅背,一手轻轻地覆上王倩倩的手,以示诚意:“你要相信,我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们这个科室着想。”   最后的话,林蔓说的言辞恳切,令王倩倩惭愧不已,觉得自己的行径过于小人了。林蔓坦坦荡荡地为科里解决麻烦。而她呢?却还一直不愿意相信她。   “这件事就交给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王倩倩由衷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蔓满意地笑了。   其实,早在前天傍晚下班以前,林蔓就接到了刘中华的电话。“取消供应科”一事已经彻底结束了。上面的人正一头扎在改革“封建资修的文艺作品”中,只怕一两年内,都不会再想起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远子乖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7章 心腹(中)三更   下午, 化验室的人准时到供应科报道。   王倩倩将化验室的一众人全拨给了林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林蔓还是给足了王倩倩面子。在段大姐等人走进科室时,她向王倩倩恭敬地请示:“王科长,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王倩倩欣然接受了林蔓送上门的面子:“这些人和你都是相熟的老同事了,就由你来安排他们吧!”   另外,为了表示更加配合林蔓的工作, 王倩倩还将她的印章交到了林蔓手中。   对林蔓, 王倩倩委以重任道:“年底我有不少会要开,但凡我不在的时候,科室里全由你来做主。”   王倩倩将私章给予林蔓,无异于给了她最大的权力。   看到王倩倩和林蔓合作融洽, 一众供应科的老人们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一副见怪不怪、早有料到的表情。   曾也有机会当副科长的黄大姐撇了下嘴:“哼!林蔓刚进科里两人就这样了。也不知道能好多久。”   一个穿灰色人民服、戴套袖的中年男人有意打趣黄大姐:“就算她们不好了, 也轮不到你上去。你怎么就看不得人家好。”   黄大姐冷笑道:“这种事还真说不准。王副科长刚上来时候,许科长对她多好,后来还不是被她背后使刀子, 不但没了工作,还要吃牢饭。”   一个坐在边上脸色蜡黄的中年女人听到黄大姐的话,吓得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让她听见了。”   黄大姐满不在乎道:“你们怕她, 我可不怕她,不就是个没背景的丫头片子么!以后走着瞧。”   话到末了, 黄大姐嫌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道:“还有那个林蔓,也不会一直好运下去。”   无论是对王倩倩, 还是对林蔓,黄大姐的心里都存了满满的怨气。她不服气为什么自己辛苦干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科长副科长都空出位子了,偏偏让两个年轻人半路抢去。王倩倩也就算了,到底人家曾有个大人物的父亲。可那个林蔓算什么东西?黄大姐越想下去,心里就越是不平衡。   另一边,对于林蔓和王倩倩的和乐融融,段大姐等一众化验室的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全记得林蔓和王倩倩以前是怎么不和的,尤其是王倩倩还曾暗中拉拢人,让化验室的人孤立林蔓,要林蔓好看。   “啧啧,”小张感叹道,“没想到进了供应科后,林蔓和王倩倩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段大姐知道一些内情,推测道:“林蔓就是王倩倩调进供应科的。她们两人应该早就好了。”   “之前?”一众化验室的人更加想不通了,“之前”是什么时候,要说林蔓调去供应科之前,她和王倩倩还都停职过一段时候,两人总不会是那时候好的吧!   林蔓知道化验室的人对她和王倩倩的事有疑虑。她不屑多做解释。毕竟,她现在让这些人来供应科,主要是让他们做供应科积压下来的工作,而不是让他们来议论她的八卦的。   于是,林蔓将一众人叫到了桌前,开始向他们摊派工作。为了使他们尽快上手,林蔓还安排了几个相对听话的人带他们。   果真就像林蔓预料的一样,化验室的人对供应科的业务果然上手很快。不出两天,他们就可以熟练地单独处理单子。尽管速度不如供应科的原有科员,但胜在他们态度认真,从头到尾竟没有出过一张错单。   就这样,在两帮不同人马的努力下,供应科积压下来的单子都完成了,后勤科遗留下来的错单也皆重新做过了。而年底一批接连一批的新单子,也尽在林蔓有条不紊的安排下,相继完美解决。   终于,赶在最后期限之前,林蔓带领一众人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看了眼玻璃板下压的年历表,王倩倩长舒了一口气道:“今年的事总算结束了。”   走到王倩倩桌前,林蔓反手轻叩桌子:“今年的事可还没有都结束,还剩最后一项!”   “不是一车间的单子完了后,就没了吗?”王倩倩急忙翻查手边的工作记录本,找寻遗漏的部分。   林蔓笑说道:“是发福利!我们今年过年的福利清单还没下来呢!”   王倩倩不以为意:“嗨,我当是什么事!这事用不着多想,众科室里哪次不是我们最多。”   林蔓和王倩倩说话的时候,正是接近午休的时候。   科室里的人都懒洋洋,个个打牌的打牌,喝茶闲谈的喝茶闲谈,还有几个女科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互相交流新学的毛衣编织花样。   忙完供应科的工作后,化验室的人就回去了。他们临走前,不止一个人向林蔓暗示,希望能够正式调进供应科。对于他们含糊其辞的请求,林蔓都回答的模棱两可,即不说不可能,也不说可能,给所有人都留了一线希望。再加上,林蔓同财务科商量,多拨了一部分奖金,以加班津贴的名义发给化验室来帮忙的人。由此,大家倒还算满意,都觉得没有白忙。   饭点的时间到了,林蔓和王倩倩一起去食堂吃饭。一众科员们都懒懒散散,有人说说笑笑地走在她们前面。有人在柜子里翻找饭盒和茶缸,当再起身出门时,便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她们的后面。   走在科员们中间,林蔓和王倩倩留心只聊不痛不痒的闲话。对工作上的事,她们只字不提。除了林蔓之外,就连王倩倩也对经过身旁的科员有忌惮。   走出小白楼,众人散去后,林蔓有意调侃王倩倩:“这些人不是你调回来的么,怎么你也防着他们了?”   王倩倩闷闷不乐道:“我听他们提许勇时,还叫他许科长。”   “只是这事?”林蔓不信王倩倩改变了对黄大姐等人的态度,只是因为他们不慎尊称了一两句前科长。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王倩倩刚把黄大姐等人调回来时,脸上可是满满的得意。   “还有,我觉得他们没把我当科长。”王倩倩每每想起黄大姐对她的不尊重,以及背后对她肆意的嘲讽,心里就郁闷地直犯呕。   “既然用着这样不舒服,”林蔓轻飘飘地说道,“那就把他们全部换掉好了。”   从小白楼走向食堂的道路是一条宽敞大道。道上的积雪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得很实。大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皆有一棵粗大的松树。   白霜挂在松树绿油油的松针上。远远看去,似琼树银花,煞是清秀雅致,好不漂亮。   林蔓和王倩倩并排走在大道的一边。不时的,有卡车迎面开来,“隆隆”地驶过她们的身旁,扬起一阵飞扬的雪尘。   “都换掉?”王倩倩转头看林蔓,想在她的表情里寻出开玩笑的迹象。   林蔓认真地说道:“我没有对你开玩笑。并且,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尽快做,赶在年终之前,时间拖的长了,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全部,会不会太过分了。”王倩倩皱紧了眉头。她很在乎她在厂里的名声,不想有人传她待人刻薄。   “我说的全部,可还不止你说的全部呢!”林蔓轻笑道。   王倩倩愕地停住了脚步:“什么?难道你想把小李那批人也换了。他们不是对你……”   林蔓继续朝前走:“说起来,他们都不算我们的人,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还要……”   突然,林蔓意识到王倩倩没跟上来,转身走了回去。   步到王倩倩面前,林蔓说道:“难道我们还要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地验证在他们之中,哪些人可以用,哪些人不可以用?”   王倩倩不语,即便是她,也下不了狠心换掉科里的所有人。   “你还想去厂委吗?”冷不防地,林蔓另起了一个话题。   一改之前的犹豫,王倩倩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然要去了!”   林蔓道:“你要是想一辈子当供应科科长,那我会建议你好好同科里人相处,该拉拢提拔的人就拉拢提拔,该打压震慑的人就打压震慑。尽量,跟大家和和气气地相处下去。等到你有一天退休了,你的科员提起你,会树起拇指夸你一句,你真是一个不错的科长。”   王倩倩认真地听林蔓的话。   林蔓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而你要是想去厂委,另有一番好前途。那么你首要做的事就是换掉科里所有的人。”   王倩倩不解:“为什么?”   林蔓嘴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笑了下:“我们对许勇、邓萍的例子,难道还没有成为你的前车之鉴?”   林蔓的意思很明显,在将来的日子里,难保不会有人想要踩着她们的头上去。   “可是,这事又不是一定的事。他们哪儿有你的手段。”王倩倩觉得林蔓将科室里的人想得太厉害了。她不相信同样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她和林蔓身上。   “你能肯定吗?百分之百的肯定。”林蔓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   “这……”王倩倩迟疑了一下。   林蔓笑道:“你不敢肯定,不是因为担心他们的能力,而是担心他们的背景。”   一语中的!   王倩倩承认地点了下头:“你说的对,现在供应科里的人,哪怕就是小李,也难免牵三扯四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背景。”   林蔓道:“你该承认,在供应科里,我们是最没背景的人了。”   话罢,林蔓又迈开了步子,向着道路前方的食堂走去。   王倩倩小跑了两步,追上林蔓:“那小李呢?你真的连他都不留。”   林蔓道:“他虽然不错,但是相比起来,我还是要用让我百分之百放心的人。”   提及小李,林蔓的声音冷冰冰的,王倩倩从中听不出一丝半点的感情。想起过去林蔓对小李的器重与照顾,再看她现在对小李弃之如履的冷漠,王倩倩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那我要怎么换掉他们?”王倩倩彻底动摇了,决定照林蔓说的做。   林蔓成竹在胸地说道:“办法嘛!很简单……”   突然,林蔓停住嘴,目光扫向路边的一个布告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到了食堂的门前。   布告栏上张贴了年末职称考试的成绩。   走到布告栏前,林蔓扫了一眼告示上的名字。在成绩优异的一列,她看到了一个名字:余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暖 36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暖 36瓶、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8章 心腹(下)一更   “职称考试的名单出来了?”林蔓看布告栏上的榜单时,王倩倩也在上面找寻供应科的人的名字。   在标注“优异成绩”的一列, 王倩倩的视线最终停在了一个叫“李逸”的名字上。   “小李成绩居然不错。”王倩倩感叹道。   看完了想看的, 林蔓便不再逗留, 转身走进了食堂。   “要是早知道会换掉那些人, 我就不费力让小李去参加职工考了。”王倩倩快走了几步, 追上林蔓。   让小李去参加职工考试是林蔓的意思, 当时邓萍还是供应科的科长, 她自然是想把机会给自己人。为此,王倩倩没少跟邓萍争论, 好不容易才为小李争取下来一个名额。   食堂里,打菜窗前排了一条长长的人龙。由于排队的人数太多, 且在不断地增加。队伍的尾巴不得不在窗口靠墙的拐角处转了一个弯,一径排到了大门口。   林蔓和王倩倩一进门,就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一面跟着队伍往前挪步, 林蔓一面回应王倩倩的问题:“就当是我给他的补偿吧!听说成绩优异的人能加一工级呢!”   王倩倩叹道:“我看要是让他选, 他宁愿留在供应科不涨工级。”   林蔓转头看向王倩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同情心了?”   王倩倩讪讪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蔓的问题。在她的心底, 本没有多少柔软的地方。对于他人的苦难,她几乎从没生出过一丝怜悯。可是自从结婚以后, 她渐渐发现她好像有了些许改变。她开始变得容易心软。偶尔听到谁发生了不幸,她甚至会为那个人感到难过。   林蔓放慢脚步,偏头向后挨近王倩倩, 低声地问:“你该不是对邓思民演戏演的太认真,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王倩倩不语,小步地跟上林蔓向前走的脚步。   林蔓又语重心长地劝道:“有的时候, 太入戏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王倩倩偶尔晃神间,也会扪心自问,或许应该做一个邓思民喜欢的那类好女人?   林蔓笑道:“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入戏太深,小心将来梦醒的时候,会承受不了。”   “行啦!我不会的。”王倩倩斩钉截铁地说道。她说话的语气很坚决,半是回击林蔓的打趣,半是坚定自己的心。   排队人虽然很长,但是好在窗口打菜的动作不慢,队伍一直往前行进。不多会儿功夫,林蔓和王倩倩就站在了窗口前。   “师傅,来份猪肉炖粉条。”林蔓俯身对窗口说道。   一勺白饭打在饭盒里,又一勺酱色浓郁的猪肉炖粉条浇在饭上。   拿着沉甸甸又热乎乎的饭盒,林蔓离开了队伍,先行去找位子。   紧跟在林蔓之后,王倩倩对窗口里的打菜师傅说道:“给我来份红烧鸡块。”   在一个少人经过的僻静角落,林蔓找到了两个相对的空座。王倩倩端着饭盒走来,刚一坐上位子,就迫不及待地问林蔓:“换人的事我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全部停职吧!我可没有这么大权力。”   林蔓轻笑:“你有多少权利,还不是厂委领导说了算。”   “你的意思是我要说服厂委领导,让他们同意换人?”王倩倩觉得林蔓的点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且不说刘秘书和副厂长,单工会吴主席就不会同意。那么多的人一下子都从供应科出来了,安排他们去哪儿?万一有人拖着家属去闹怎么办?样样都是大麻烦。   林蔓道:“只要你能给他们的理由得当。说不定,他们不仅不会反对你,还会大力支持你。”   王倩倩道:“什么理由?”   林蔓反问道:“现在供应科里的人,有多半数工级都到顶了吧?”   “跟干部是不能比,但在普通职工里面,确实都已经升到最高级了。”王倩倩颇感自豪。末了,她忍不住补充道:“哪怕就是近两年进科里的人,最低也不会低于四级三级。这都是厂里给我们供应科的政策好。”   林蔓道:“每多一级工,工资就会多不少吧!”   王倩倩点头:“那是,除了工资,能拿的津贴福利也都不一样。”   林蔓道:“你说我们要是都换成新人,又或是普遍工级没那么高的人,会不会给厂里减少一些开支?”   王倩倩轻笑:“省是能省一些。可是那些钱在我们厂的总账上,根本也算不了什么。”   林蔓笑道:“虽然不算什么,但我们可是向厂委领导表示了我们……”   王倩倩嘴角笑意更浓,主动接过了林蔓的话,继续说道:“配合他们提倡的‘发扬牺牲精神’?”   话一出口,王倩倩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冷嘲道:“我们这可是牺牲了别人,成全自己,算哪门子的牺牲精神。”   “你就听我的话,去找工会吴主席说,他一定支持你。”林蔓成竹在胸道。   “真的行?”王倩倩表示质疑。   林蔓道:“不光是吴主席,就连副厂长和刘秘书,他们都会支持你。”   王倩倩道:“你就那么肯定?”   林蔓道:“你知道在我们厂,哪一派人手里攥的利益最多?”   王倩倩道:“现在说不清楚,不过要是以前,那肯定是邓书记。”   王倩倩犹记得邓书记刚倒台时,厂里曾掀起过一阵清算的浪潮。   人事科、财务科、组织科、化验室……   除了供应科以外,几乎每一个手里有油水的科室都没有幸免。   林蔓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每个科室都出事了,唯独供应科没事,供应科可是我们厂油水最大的科室,你觉得邓书记会放过它?”   越听林蔓的分析,王倩倩的脑子就越是乱。一下子,过去很清楚的事,在她的眼前交织成了一堆扯不清拉不开的线。她糊涂了。是啊!邓书记怎么可能会放过供应科?为什么就供应科没事,甚至后来……   一眼看出王倩倩所想,林蔓将她的疑虑说了出来:“邓萍后来进供应科,难道只是巧合?厂委让她挑选职位,她也可以先去厂委啊!为什么要去供应科?”   食堂大厅里人声鼎沸,为了听清林蔓的话,王倩倩不得不把身子向她前倾。她听的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王倩倩一时答不出话,林蔓就继续说道:“你说,会不会有可能,邓萍和厂委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说话间,林蔓记起了邓书记的事情后,曾有一次去高毅生的办公室,她看见邓萍红肿眼眶地从门里出来。   王倩倩不解:“为什么厂委领导要和邓萍做交易?”   林蔓轻笑:“邓萍知道邓书记的事情最多。要想将邓书记钉死,没什么比让邓萍揭发他更省力了。我想,也许那时候邓萍就向他们提出了去供应科的要求。”   “这样推测确实有道理,可你还是没说为什么邓萍放着厂委不去,而偏偏要去供应科。”王倩倩越来越听不明白。   林蔓抽丝剥茧,对王倩倩耐心地解释:“如果我们的推测合理,邓萍一早就主动提出要去供应科,那么我们还可以大胆设想,邓萍还要求厂委在清算的时候,不动供应科里的人。”   “你的意思是供应科里有邓书记的人?”王倩倩依稀有些明白了。   林蔓笑道:“没错,你把这些理一下。邓萍放弃厂委,主动进供应科。邓萍和厂委领导做了交易,保下供应科里的人。这两样加起来是什么?”   顺着林蔓的提示,王倩倩细细地思量,忽然恍然大悟:“因为供应科里有她要的东西。要拿到这东西,她务必要去供应科。这东西对她非常重要,重要过她进厂委的机会。”   “再有呢?”林蔓勾唇轻笑,欣慰王倩倩总算开窍了。   “这个东西可能是钱,因为清算邓书记后,邓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邓萍要想逢迎上面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不花。还有可能,这个东西是一些人脉,她需要重新激活。甚至,这个东西……”王倩倩豁然开朗,脑子里的乱麻顷刻间变得整整齐齐。   一道亮光从王倩倩的眼中闪过。王倩倩顿了一下,别有意味地笑了:“甚至,它可能是一张名单。一张邓书记留在某个人手里的名单。名单对邓萍的升迁一定有极大的帮助。邓萍知道有这么份名单,但不知道名单在谁手里。要想找到这个,邓萍除了来供应科,没别的办法。”   林蔓点了下头,赞同王倩倩的说法:“我想,邓萍一定没有得到名单,否则她不会有现在的下场。并且,那个名单一定在老人的手里,而那些人都被兄弟单位借走了。所以,邓萍一直没有机会做这件事。”   “但是,这事跟厂委会同意我们换掉供应科的人,又有什么关系?”王倩倩恍然发现她和林蔓在不知不觉间,跑离了主题。   林蔓笑道:“如果我们对邓萍的推测全部成立,那反过来不就更可以证明一件事。供应科里有邓书记的人,或许还有不少。对这一点,厂委的几个领导应该全都知道。”   “我明白了,你是觉得厂委领导也想换掉供应科的人。你现在这样做,无非是给了他们一个理由。”王倩倩恍然大悟道。   林蔓轻笑:“没错,我们既给了他们理由,又出面充当了坏人,他们怎么会不同意。再者,对供应科,恐怕他们早就想重新洗牌了,借着这次换人,他们还可以放自己人进来,何乐不为。”   一切的难题都解开了,王倩倩终于可以安心吃饭。饭菜凉了半截,她没有丝毫介意。大勺大勺的饭菜吃进嘴里,她只觉得味道更浓,好过刚刚盛进盒里时的味道。   饭吃完了,王倩倩想起年后就是新年新气象了,不禁又开始犯愁开展工作上的事。   “要是科里一个老人都不留,那来年开春的时候,我们怎么开展工作啊?”王倩倩道。   林蔓道:“不是刚刚走了一批熟悉科里事务的人吗?”   “化验室的人?”王倩倩了然地笑了一下,心想原来林蔓的最终目的等在这里,她还是想让化验室的人进供应科。   林蔓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们已经对科里的事务非常熟悉了,随时可以上手。”   “可你不是说,最好不要找有根基背景的人?化验室那些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王倩倩还是不想林蔓如愿。“取消供应科”的危机解除了,她再不需要化验室的那些人。   林蔓不屑道:“比起以前供应科的人,他们那点背景根本不够看。更何况,真要有新人来,总要有人教他们业务吧?”   王倩倩默不作声,暗暗地找寻回绝林蔓的理由。   林蔓坐在王倩倩的对面,将她犹豫与不信任的神色尽收眼底。   “这样吧!我们来做个交易。”林蔓拿出了事先想好的办法,她要给王倩倩一个她拒绝不了的说辞。   王倩倩道:“什么交易?”   林蔓佯作出退一步的姿态:“只要你让化验室的人进科里,剩下十几个人的名额,我全都交给你,随便你招什么人进来,我都不会有二话。”   “真的?你绝不反悔?”王倩倩激动道。林蔓让她自己挑选人,无异于就是让她放手去扶植她的势力。对于这样的提议,她怎么能拒绝。   林蔓笑道:“放心吧!我说话向来算数。”   转眼间,中午饭点的时间过了大半。食堂大厅的人越来越少。林蔓和王倩倩吃完饭后,去后面的水房将饭盒清洗干净。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只从表面上看,五钢厂的各个角落,食堂也好,小白楼也好,甚至是厂委所在的红楼,处处皆透着平静,一副岁月静好。可是,谁能想到,一场影响了近四十多人命运的大震动即将到来。在这一场震动中,将有数十个家庭受其影响。而若是认真说起来,这场大地震的源头,竟只是两个五钢厂科级干部吃饭时的“闲话家常”。   在厂委领导的支持下,王倩倩轻易地换掉了供应科的所有人。   化验室那十几个来帮忙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供应科的正式员工。以黄大姐为首的供应科的老人们终究拧不过厂委领导的拍板决定,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家,等待接受其他工作安排,或去不起眼的小科室当科员,又或是到仓库当管理员。更有甚者,因为实在没有工作安排,有人不得不下了车间,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车间工人。   后一批借调去兄弟单位的供应科科员也回来了。他们一回到厂里,首先得知的事便是他们已不是供应科的人了。有人暴跳如雷,有人对提出换人的王科长破口大骂,甚至有人受了傅玉芳怂恿,跑去闹厂委的领导。但这一切,全都无济于事。几次软硬兼施的思想工作做下来,众人得知已无力回天,便不得不认了命,老老实实地回家等候安排。   在新人来科室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供应科里只有林蔓和王倩倩两个人。   有一天,王倩倩刚走出科室,林蔓就拿起了电话。   “郝组长,现在说话方便吗?”林蔓道。   郝正义道:“嗯,讲吧!我旁边没人。”   林蔓道:“上次拜托你帮忙弄职工考试的名额,我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郝正义道:“哪里的话,我们谁跟谁啊!那个小余也是争气,听说考出了优异成绩。”   林蔓道:“还是这个余述的事,我想请你再帮一个忙。”   郝正义笑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林蔓道:“我希望你能以小余远房亲戚的借口,找我们王科长谈一下。”   “谈什么?”郝正义听说王倩倩最近忙着在各科挑人,现在许多想进供应科的人都快把她家的门槛踏破了。   林蔓道:“你让她帮你把小余安排进供应科。”   郝正义道:“她能卖我面子么?我听说现在找她的人可多着呢!”   林蔓笑道:“你放心吧!就凭你政治1组组长的名头,她不会不卖你面子。”   林蔓轻飘飘的一句奉承,哄的郝正义心花怒放。   郝正义笑道:“那行!这事就包我身上了。”   挂上了电话,林蔓看了眼玻璃板下压的台历。伸食指划过台历上的日子,林蔓喃喃地念叨:“再十几天就放假了,王倩倩那边挑人,应该能赶得及吧!”   五天后,王倩倩拿着一份拟好的新科员名单,走到林蔓的桌前。   “你看一下,这些人行不行?”王倩倩把名单交给林蔓。   接过名单,林蔓一眼扫过化验室的人的名字,径直将目光扫向旁边的一众陌生的名字。   “余述?”林蔓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问王倩倩,“他不是运输科的人吗?”   王倩倩道:“没错,那小伙子挺机灵,他不是还跟你去过西城吗?”   林蔓道:“他可只有初中学历。”   王倩倩满不在乎道:“够啦!他人机灵,学什么都快,有这点文化水平,再找个人带他一阵子,他一定能把工作完成得很好。”   “是么?”林蔓轻视地撇了下嘴,甩名单回王倩倩怀里。   王倩倩道:“你不满意?”   林蔓轻笑,悠悠地说道:“我答应过你,剩下的人都由你来招。放心吧!我不会反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吴善庆 40瓶、风籽 10瓶、小远子乖乖 5瓶、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69章 钉子(上)二更   供应科的新入职员工名单确定下来后,马上交由人事科处理。   由于厂委已事先打过招呼, 因此一众新入职的人的调职手续办的格外顺利。   人事科调档, 财务科重做工资簿, 原有的福利核发清单不能用了, 后勤科不得不再写一张新的, 另外还有厂委签字……   手续办的异常顺利, 绿灯一路, 畅通无阻。在往常,需要少说要大半个月办完的事, 这一次只用了三两天就全部完成了。   临近放假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供应科的新职员们陆续到小白楼报道。   其中, 王倩倩亲自找的人总是跟她更亲近些,而原化验室的人则都跟林蔓更谈得来。一时间,泾渭分明。林蔓和王倩倩都希望两边人能相处融洽, 因为彼此处的太生分了, 不利于将来开展工作。于是, 她们在安排座位时,有意让化验室的人和其他新职工交杂着坐。   有些化验室的人同新人坐在一起。有些新人跟化验室的人相对而坐。这样一安排, 他们的关系果然慢慢好了起来。因为,到底是坐在身边的人,以后免不得要让对方代接电话, 顶一会儿工作……   要是老对对方冷眉冷眼,不利于将来找人帮忙。   一个阳光不错的下午,段大姐按照林蔓的吩咐, 理出了过往四年科室员工的档案。   抱着一大摞文件,她走到了林蔓的桌前:“林副科长,这是你要的文件”。   王倩倩不在科室里,去厂委小红楼开会了。   科室里,所有人的懒懒散散,有人抽烟打牌,有人一边织毛衣一边闲谈八卦。   刚刚挂上一个电话,林蔓给段大姐使了个眼色,让她坐在桌前的空椅上:“整理这些东西一定很麻烦吧?”   “哪里的话,不就是东抄西写嘛!算不上麻烦。”段大姐先把文件恭敬地放在林蔓面前,然后再坐在林蔓让她坐的椅子上。   桌上的文件堆得像座小山。   林蔓淡淡地笑了下,从山顶上的第一份文件看起。   看文件时,林蔓漫不经心地问:“听说王新民已经当副科长了?”   段大姐笑道:“他干什么都能干的不错,特别能帮我们老胡的忙。”   一份文件看完了,林蔓又接着往下拿去,开始看第二份。她有东西要找,而不是要分析什么。因此,当翻查文件时,她都是一扫而过,不求甚解,只挑她要看的部分。   看了一会儿文件,林蔓又随口问道:“胡锦华最近怎么样?”   段大姐爽朗地笑道:“刚刚辞职了,他们小夫妻两准备要孩子。”   林蔓不解:“胡锦华在宣传科的工作挺不错的,辞了多可惜。我们厂有那么多双职工小夫妻,不少新婚后就要孩子,从没听说有谁非要爱人辞职在家。”   小张恰巧从段大姐身后走过,听见段大姐和林蔓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就是么!不说咱妇女能顶半边天么?一边工作一边生孩子,根本不耽误。”   段大姐道:“这是新民的意思,他不是当副科了嘛!他说家里也不缺锦华那点工资,还不如让她专心待在家里做家务,打理家里的事。”   除了小张,一旁又有很多人听见段大姐的话,纷纷上前表示不赞同段大姐的女儿胡锦华辞职回家。转眼间,段大姐的周遭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大圈人。   有人忿忿地说道:“现在男女平等,你们家胡锦华那么优秀,凭什么要牺牲工作,待在家里洗衣做饭啊!”   一人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么!现在劳动最光荣,你们家胡锦华辞工回家,实在太可惜了。”   段大姐听不得人说她女婿不好的话。夸胡锦华的人越多,她的脸色就越是不好看。蓦地,她面色一沉,不悦道:“你们懂什么,其实锦华的工作能力也就那么回事,没你们想的那么好。咱祖国建设,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既然她爱人让她回家,那她就应该回家。要不然,将来她生了孩子以后,谁带孩子,难道让她男人带孩子不成?”   段大姐话一出口,众人愣了一下,因为没人想到段大姐会只为女婿说话,一点不为女儿着想。   林蔓将面前的文件看得差不多了,依旧没有查到她想要的信息。   拿起最后一份文件,林蔓抬头看向段大姐:“我记得你以前不满意这个女婿啊!怎么现在觉得他这么好了?”   段大姐道:“那时候不是不了解嘛!”   又有人从旁打趣段大姐道:“对了,带孩子的事,你不是也能帮着吗?”   段大姐被噎了一下,支吾道:“我还有两儿子呢!将来只能给他们带孩子。”   “其实,你不只有两个儿子。”林蔓轻笑,一语戳穿了段大姐。   众人惊愕,就连段大姐也不明白林蔓怎么这么说。   林蔓笑道:“你是把女婿当成儿子了吧!”   林蔓话虽说的刻薄,可是语气却极其和善。由此,段大姐听在耳朵里,不但不觉得生气,反倒听得极其舒服,恍惚觉得林蔓在恭喜她又多了一个儿子。   “哎呀,林副科长,你怎么能这么说,”段大姐感到不好意思,笑说道,“不说女婿也是半个儿子嘛!”   一边听段大姐说话,林蔓一边继续翻看手里的文件。终于,在倒数第二页纸上,她找到了她想要的。   李逸,25岁,1960年调入供应科,家住43栋筒子楼5011室……   聊完了段大姐女儿的工作问题后,众人又聊起了现在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年终福利。   “唉,今年福利清单怎么还没下来,该不会不发了吧?”有人担心道。   一旁有人马上发表了同样的看法:“哪年都没这么晚,居然这时候了还没动静,往年都是10月出清单,11月份发下来,再晚也没晚过12月头上。”   另有一个紧跟着附和:“就是60、61那会儿也没这么晚。”   一众化验室老人对福利的探讨,引得一旁新进厂的职工担心不已。   “哎呀,照这么讲,今年真有可能不发了?”一个细长眼睛的女科员感到郁闷不已,没背景的她好不容易进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供应科,以为就此会过上油水丰厚的好日子。可是哪成想,这才刚进科里,福利就要断了。   “段大姐,不会真不给了吧?”小张低声问段大姐。她知道段大姐的爱人是后勤科科长,觉得对于福利分发的事,段大姐总该有一些内幕消息。   段大姐对小张附耳说道:“东西早就来了,可单子就是迟迟定不下来。”   “为什么?”小张不解道。   段大姐道:“谁知道呐!我们家老胡只说已经开过好多次会了,一直在吵,我细问他,他死活不跟我说。”   得知福利已经到厂里了,小张长舒了一口气,吐了下舌头:“真是奇怪!”   小张再不担心福利的事了。在心里,她笃定的很,谁不知道一众科室里,每年要属供应科拿的东西最好。她想着任那些人吵得再厉害,这一点总不会变。   下工铃声响了,众人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办公位上,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林蔓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今天王倩倩开会,不会回科室里,她要检查门窗和锁门。   五钢厂的厂区大门处,立在门外的一根路灯亮起了光。   天色愈黑,灯光就愈暗。   林蔓走到大门口时,路灯的光照在门里门外。光线所及之处,皆是耀眼的黄澄澄一片。   张大爷刚刚换班,抻着懒腰走出收发室,熟络地和林蔓打招呼道:“林副科长,今天怎么这么晚?”   “今天我们王科长开会不回来,我要留下来锁门。”林蔓停下了脚步,向门外张望秦峰的身影。   已经5点半了,秦峰还没有来。   近日里,秦峰一直坚持接送林蔓上下班。有的时候,秦峰来的晚了,林蔓就站在门岗处等他一会儿。   “你们王科长啊!”张大爷叹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厌恶。   看张大爷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事要问,林蔓轻笑地问:“怎么了?”   张大爷不屑地啐了一口道:“整整一个供应科的人啊!快四十号人,她说把人家踢出去就踢出去了,也太胡闹了吧!”   话罢,张大爷顿了一顿,又为供应科的前职工们由衷地抱不平:“厂委怎么能任命这么一个科长。”   对张大爷的话,林蔓既不反驳,也不附和,只静静的听着,嘴角隐隐地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抱怨过王倩倩后,张大爷关心地问林蔓:“你在她手底下,一定很不好做事吧?”   林蔓笑而不语,略略低下了头。   张大爷将林蔓的默不作答,当成了一种无奈地承认。   “唉!”张大爷叹道,“我早看出你们那个王科长不是省油的灯了,也不知道邓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看上了她。”   张大爷越说越起劲。不知不觉间,他忘记了他已下班,该回家了。   “对了,你们科里是不是有个叫李逸的人?”张大爷突然问道。   林蔓肯定地点头:“没错,这次他运气不好,也离开供应科了。”   张大爷长叹了口气道:“你们王科长真是作孽!因为她一个糊涂决定,就把那个李逸害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蕾**蕾 10瓶、jiah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70章 钉子(中) 三更   对张大爷的话,林蔓有些不可置信:“李逸条件应该还不错吧!毕竟家里没有背景也进不了供应科。”   张大爷道:“以前条件是不错, 可是从去年下半年就不行了。”   自五钢厂建厂以来, 张大爷就坐在收发室里看大门。这些年来, 对于五钢厂的各种八卦新闻, 乃至一些职工的家庭情况, 他都有不少了解。这全因为五钢厂的人, 无论干部还是普通职工, 都会从大门进出。再加上每日还有不少人来收发室拿信件,这更加增多了张大爷与人接触的机会。   时不时的, 有人到收发室取信,停下脚步同张大爷闲聊两句。   时不时的, 有人站在门岗处等人,人没来的时候,就同张大爷聊上一会儿, 打发时间。   还有一些时候, 赶上傍晚下工铃响, 张大爷换班回家,在门口遇见相熟的人, 大家都不急着回家,便站停下来,东拉西扯一些厂里的事。   由此, 看门的张大爷成了最了解五钢厂职工情况的人。甚至,他比厂长高毅生和工会吴主席了解的还要多。   “到底怎么回事?”林蔓好奇地问道。对李逸的实际家庭情况,她并不是非常了解。一来, 这是因为李逸很少提起,二来在李逸的个人档案上并没有多少相关描述。唯有的,不过就是一些简单的成分背景、家庭成员的情况罢了。   张大爷道:“小李的父亲老李也在供应科待过,这事你知道不?”   林蔓惊愕地摇了下头。对张大爷讲的事,她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听说过。   张大爷道:“你不知道不奇怪,那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老李只在供应科上了半天班,所以恐怕科里的老人都不一定记得。”   “只待了半天,为什么?”林蔓感到万分不解,现年头职位调动不比后来,那都是有一套手续的,无论调进调出,都不是短短几天内能解决的事。   张大爷道:“好像是他得了急病,当天中午就回家了,后来有人给他办了手续,把他从供应科转去了下面的仓库,让他做了一个管理员的闲职。”   “真是可惜,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放弃了到手的肥缺。”林蔓感叹道。   张大爷一同感慨:“谁说不是呢!老李也是可怜,病了好几年一直看不好,勉勉强强地熬到去年下半年,连儿子结婚都没能看见就去世了。”   “老李去世以后,按道理李逸该轻松了才是啊?怎么反倒走下坡路了?”林蔓表示不解。   林蔓的话骤然提醒了张大爷。   张大爷也倍感不解道:“唉?也是啊,之前老李有病那会儿,他们家情况倒挺好,没听说什么拮据。可是去年下半年,自从老李一走,一家人突然就紧巴巴起来了。”   林蔓又道:“在供应科,李逸工级虽然不是最高,但也是四级工,再加上各种福利津贴,光凭他这种条件怎么也会拮据?”   张大爷道:“要不,八成是他妈的病?”   “他妈也生病了?”听到这里,林蔓不得不承认李逸确实有些走“背”字,双亲接连着生病,真是让他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   张大爷道:“都是照顾老李累出的毛病。肺病!唉!得这病也是辛苦,李逸也跟着被折腾。”   就在林蔓同张大爷说话的功夫,秦峰从远处幽暗的路上走来,走进了路灯下明亮的光线里,站在了林蔓身边。林蔓给秦峰打了个眼色,表示她还要问张大爷些问题,要他再等一会儿。   “对了,你刚刚说,这次的事情把李逸害惨了?”林蔓抓紧时间问张大爷。   不知不觉间,话题一下子跑了很远。一经林蔓提醒,张大爷缓过劲来,回说道:“原本吧!李逸家里就够困难了,但好在李逸在供应科,工资待遇都不错,他们母子的日子哪怕苦些,也勉强能过得去。今年下半年时,有人给李逸介绍了个对象。那姑娘看重的就是李逸供应科的工作。现在可好,李逸工作没人,人家那头立马反悔,取消了答应下来的婚事。”   说着说着,张大爷长叹了口气:“要不我说,你们那个王科长太害人了。要是李逸工作上有问题,调离他也就算了,大家心服口服,可是因为什么响应……”   突然,张大爷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嘴,同时打哈哈道:“反正啊!李逸是让她害惨了。”   夜风刺骨的冷。   张大爷看林蔓的爱人来接她了,便也不再拉着她闲扯,同林蔓在厂区门口告别。   张大爷住在平房区,林蔓住在仿苏楼。两者分属不同的方向。   于是,林蔓、秦峰和张大爷背道而行。   向前走了四五步路,林蔓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转回头冲着张大爷的背影问了声道:“对了……”   张大爷回头:“还有啥事?”   林蔓道:“李逸能进供应科,就说明他们家还有一些背景关系吧?难道他们就不帮他一把?”   张大爷道:“小李进供应科,好像走的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关系。为了这个职位,他们家送了不少礼。现在他们家那情况,八成是拿不出来了吧!没有好处,谁会帮他们。”   林蔓道:“那个远房亲戚是谁?也是我们厂的人?”   张大爷茫然地摇了下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从没听人提到过。”   又一阵冷冽的寒风吹来,催地林蔓、秦峰与张大爷再不敢逗留原地。他们又一次匆匆地告别,各自朝着各家的方向,快步行去。   回到家后,林蔓脱下了大衣,系上围裙,挽起袖子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在同张大爷聊天时,她因为一直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早过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而当走进家门,暖烘烘的热气一迎面扑来,林蔓立刻觉得饥肠辘辘,恨不得马上变出一桌子的饭菜来吃。   “饭你自己吃吧!我局里还有事,要马上回去。”秦峰连帽子都不脱,穿着大衣跟在林蔓身后。   林蔓意外地转头,正碰上跟在后面的秦峰。   俯看林蔓,秦峰嘴角笑意温暖。   “既然有事,你还回来做什么?”林蔓心疼地轻抚秦峰的脸颊。秦峰的脸上冷冰冰的。这同他身上穿的军大衣一样,皆是带着一股外面的寒。   秦峰轻笑:“我也是回来办事,顺便就来接你下班了。”   秦峰不敢多做逗留。说话间,他大步迈向门外。   林蔓送秦峰到门口。大门一开,秦峰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外面的冰冷世界。   黑洞洞的楼道里晦暗不明。秦峰往下迈了几步,融进了黑暗里。   冲着秦峰模糊的身影,林蔓问道:“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说不准,可能12点前回来,也可能会到明早。”秦峰眼睛明亮,清朗的声音轻易地传到了楼上。   话罢,秦峰快步下楼。林蔓缓缓地关上了门。当门就要合上的时候,秦峰的声音再次传上来,林蔓推开了就要关上的门。   “晚上留在家里,千万别出门。要是有人敲门,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开。”秦峰认真地叮嘱。   “行了!我知道啦!”林蔓轻笑地摇了下头。什么嘛!还当她是三岁的孩子么?   之后,秦峰再也没话。   林蔓半敞着门,听着秦峰的脚步声渐渐到了楼下,最后消失在门栋外“呜呜”鸣叫的大风里。   待到什么都听不见了,林蔓才把门关上。   秦峰一走,林蔓一下子失去了吃饭的兴趣。突然间,她不觉得饿了。   厨房间里有两碟剩菜,只要回锅热炒一下就行。可即便这样,她也没心情弄。   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林蔓面对空荡荡的房间,觉得百无聊赖。她想找些什么事情做。   白天发生的一幕幕从眼前掠过。   最后,在回想了一遍张大爷讲的话后,林蔓的脑海里浮出了文件上李逸的家庭住址。   ……43栋筒子楼5011室……   “要不然,去小李家看看?”林蔓喃喃地念道。   其实,就算张大爷不对她说李逸的事,她原本也打算去找李逸。   对李逸,她早另有一番别的安排。   披上大衣,戴上帽子护住耳朵,林蔓推门而出。同秦峰一样,她走进了外面的寒冷世界。   43栋的筒子楼所在的厂区位置,远不同于林蔓所住的仿苏楼的地方,甚至也不同于她以前住的新9栋那里。   仿苏楼里住的人,多半是五钢厂里的高级技术人才,少有一些干部。这楼仅次于正经八百的干部楼。在五钢厂一众人里,每每有人听到仿苏楼,那也是会引人羡慕的住所。   而新9栋是新楼,虽然是单身宿舍,算不得多好的房子。但它好在够新,住在里面的人也都觉得还算舒服。   至于43栋的筒子楼嘛!则就是仅略高于平房区的所在。   曾几何时,它也曾让人觉得不错过,但那是在它刚建楼的时候。它的楼龄同五钢厂的厂龄相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它再被人看来,除了老旧拥挤,就是破败不堪。至于其他再好些描述,也不过是有人勉强地说一句道:“至少,它还是个住的地方么!厂里还有不少人分不到房子呢!”   打着手电筒,林蔓走上了李逸住的5楼。   本就异常狭窄的楼道里堆满了白菜,冰冷的空气里处处透着一股异味。   黑魆魆的楼道里,林蔓手中电筒里的惨白光束,扫过一个又一个斑驳的牌号。   2 ,3, 5, 9, 10,11……   最后,林蔓站在11号门前。   林蔓抬手敲门,手背尚未触到木门。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门里传出一声中年男人的斥骂:“你那个林副科长,也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71章 钉子(下)前篇 一更   听到门后的说话声, 林蔓停下了敲门的手。   紧随中年男人的骂声之后, 门后又传来一阵女人的咳嗽声。女人咳得非常吃力,每一次咳嗽都带着剧烈的颤音。林蔓为她感到幸苦。每一次她咳完, 林蔓都险些以为她下一口气会再也喘不上来了。   “亲家……”女人颤巍巍地开口, 声音非常虚弱。   “别叫亲家了,他们俩的婚事都取消了,还亲家什么?”另一个中年女人开口道。从她尖细的说话声中,林蔓依稀可以想象出她一定长了张刻薄的脸。   “是, 那,郑工, 这两孩子的婚事, 您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女人没有因为对方的冷言所带来的尴尬而就此住口, 依然操着商量的口吻向对方祈求。   一时间,门后静谧无声。   被唤作郑工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 方才说道:“算了吧!你们家李逸这孩子确实不错, 可我们家嫁女儿不能光看人,还得看对方条件。”   中年女人从旁插话道:“以前你们家情况虽然不怎么样,但我们看他在供应科上班, 怎么说也还算有前途,所以其他方面,我们也就不计较了。甚至连你重病在床, 我们都没什么意见,谁让燕妮就喜欢李逸呢。但是现在,你们李逸没工作了, 我家闺女可就不能再嫁过来吃苦了。要不然,难道你们还想我闺女养你一家不成。”   女人还想再争取一下,极力辩解:“他怎么能是没工作了?厂里不还会安排吗?”   中年男人:“厂里的事谁说的准,我都打听过了,现在你们厂各科都位子紧,像你们李逸这样没背景的职工,指不定要到下面车间去。”   中年女人冷哼:“原来还听说你们李逸挺受重视,现在供应科的林副科长有意要栽培他。如今露馅了吧!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该把他扫地出门的时候,没一点含糊。”   “你……”女人还想为儿子再辩解两句,奈何急火攻心,一口气没顺过来,又剧烈地咳嗽不止。   这一次,她咳嗽得格外长。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坐的不耐烦了,起身告别。   中年男人说道:“反正,这事我算正式通知你们了,以后咱两家就没关系了。”   中年女人不放心,又多补充了一句:“我们家闺女可是还要继续相亲的,要是有人……”   中年男人似是知道女人要说什么,急吼吼地打断道:“嗨!不是不让你说这事了吗?”   中年女人不依不饶,气急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燕妮?不行!这事我一定要说。”   “你,真是丢人!”中年男人叹了口气。   中年女人气男人不给她面子,扯着嗓子同他辨道:“你倒是跟我掰扯清楚了,我哪里丢人了?要不是你当初看走了眼,非说这家人不错,我何至于今天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的争吵,让林蔓听得觉着尴尬。   他们的争吵一点也不像是彼此有了异议,而突然爆发出来的互相指责。他们的吵架像极了一场戏。戏码是中年男人□□脸,而中年女人唱白脸。所为,无非是之后一两句重要的话。   “郑叔郑婶,你们别吵了。”李逸开口了。   林蔓仔细听李逸说话的语气。他的语气很平静。从他的语气中,林蔓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怨愤与不悦。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同时停止了争吵。   李逸继续说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你们尽管说好了。”   “李逸啊,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中年女人一改之前的刻薄语调,忽然好声好气起来。   李逸不语,静静地等着中年女人说重点。   中年女人道:“你也知道我们家燕妮很优秀,等着跟她相亲的好小伙有不少。所以……”   话到半截,中年女人顿了一下。她不是犹豫地开不了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思量说辞,生怕没有讲好,会遭到李逸的拒绝。   “这次婚事取消的责任,我希望能在你的身上。要是有人问起来,我们就说你作风不好,脚踩两条船,还在外面勾搭其他的女同志。我们燕妮是实在受不了委屈,才不得不退婚的。”中年女人再三思量,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种话哪儿能乱说,要是外面人都以为我们家李逸是这样,那他以后还怎么找对象?”李逸母亲气得一边咳嗽,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不屑道:“就你儿子那条件,正经好人家的闺女谁会看得上。我看他三年五载根本找不到对象。我们家燕妮就不一样了,好几个领导家都想要她当儿媳妇。要不是当初我们家老郑跟你们家老李有交情,燕妮又一时糊涂看上了李逸,哪儿能轮到你们。”   “你就少说两句吧!”中年男人厉声呵斥中年女人,打了一个圆场。   中年女人不语,中年男人转而接过了话,继续说道:“这事吧!其实本来责任就在你们。要不是李逸没保住工作,我们何至于跑来说这个。燕妮有什么错?由于你们的原因,她就要背上一个‘嫌贫爱富’的难听名声?李逸……”   话越是往下说,中年男人就越是语重心长:“李逸啊!你要是真喜欢燕妮,对她还有一丝半点的在乎,那你就把责任担下来吧!你也该知道,那些领导家也都挺挑剔的,要是燕妮因为男方没了工作就退婚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那他们就一定不会再要她了。”   “郑叔,你放心吧!对于这事,你们可以随便编排。”李逸淡淡地说道。   中年女人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那要是有人来问你?”   李逸道:“我不会多讲一个字,一切全由你们所说的话为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话,将来不要反悔。”中年男人严肃道。同中年女人一样,他也要再三向李逸确认。   李逸不语,算对中年男人表了决心。   李逸母亲不愿意,苦口婆心地劝李逸:“你这个傻孩子,哪儿能随便认这种事?”   李逸不以为然地回道:“妈,这事我们确实不在理,对不起燕妮。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达到了目的,便不再逗留,马上起步出门。   听到门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蔓快速退步到走廊的尽头,站进了阴影里。因为这里同下楼的楼梯口方向相反,所以林蔓站在里面,不会被从门里出来的李逸和中年男女看见。   李逸送中年男女到门口。   中年男女只对李逸摆了下手就下楼离开了。   待到中年男女下楼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了,李逸关上了房门,林蔓才走出阴影,又一次站在李逸家的门前。   这一次,门里的声音轻了很多,只剩下李逸和母亲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   李逸母亲道:“他们家人太过分了。当初燕妮喜欢你,也是他们托人上门说的亲事。现在看你条件不行了,来退婚的人也是他们。要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们居然还要你担退婚的责任。”   “妈,其实这没什么。”李逸满不在乎道。   李逸母亲道:“这怎么算没什么!以后人家姑娘一打听你,每个人都说你不正经,生活作风不好,你看还有哪家好姑娘愿意嫁进来。”   李逸轻笑:“妈!我妹妹要是还活着的话,你一定会很疼她吧?”   李逸母亲叹道:“那当然了,你妹妹刚出生时可比你乖多了。谁能想到,一场高烧就让老天爷把她收走了。”   李逸道:“如果她长大了,你是不是一定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李逸母亲道:“这是一定的事。女怕嫁错郎,要是找的人家不好,那一辈子不就毁了么?”   李逸道:“如果我妹妹找的男方,在结婚前突然没了工作,家里还有一个重病的母亲,你还会不会把她嫁给那个人?”   李逸母亲听出李逸有所指,辩解道:“你将来一定会好的,厂里就算给你安排个车间工作,你也能慢慢干起来。”   李逸笑道:“您这样说,那是因为我是您儿子,您疼我,当然会相信我有出息。可您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要是妹妹遇到这样的事,你还会把她嫁给那个人吗?”   李逸母亲说不出话。   李逸继续说道:“您一定不会,因为您疼她,就不会忍心她嫁过去吃苦。为人父母为子女着想,那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所以在这事上,燕妮父母这样做,一点错都没有。”   李逸母亲轻叹道:“可你不就毁了吗?”   李逸笑道:“妈,我才30岁不到,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就毁了。”   李逸母亲道:“你不也挺喜欢燕妮,你就没一点舍不得?”   李逸道:“我是挺喜欢她,但现在看来,我和她已经不可能了。她有她的路要走,我有我的事要做。”   李逸母亲关心道:“你想做什么事?“   李逸道:“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要看好你的病了。”   咚咚咚~~~   刚把母亲扶上床休息,李逸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心里犯疑,都这个点儿了,还有谁会来。   轻轻关上母亲房间的门,李逸穿过客厅走去开门。   客厅非常狭小,李逸只三两步就站在了门前。   门开了,对着一脸惊愕的李逸,林蔓笑道:“我们谈谈吧!” 第272章 钉子(下)后篇 二更   李逸怎么都没想到林蔓会上门找他。   当看见林蔓的一刻, 他着实呆愣住了一刻, 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请我进去坐么?”林蔓越过李逸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客厅里没有开灯, 静悄悄, 幽暗一片。几乎每一样陈旧的家具都被笼罩在阴影里。   李逸回过神,忙侧身给林蔓让出一条进门的路。   林蔓刚一踏进门,里面房间就传出李逸母亲的声音:“是谁啊?”   李逸关上门,回道:“是林副科长。”   “林副科长?”李逸母亲一听林蔓的名字, 立刻颤巍巍地下床,想要出来迎接。   李逸快走了两步, 先母亲一步打开里屋的门道:“妈!你好好休息吧!我们有事谈。”   “哦, 是这样啊, 那你可要好好招待人家。”李逸母亲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期待。她期待林蔓是来解决李逸的工作问题的。   走进客厅,林蔓先是环视了一圈。   李逸家是再普通不过的筒子楼结构。一间不大的客厅配一间面积也不会大的里屋。客厅里有一张木头餐桌, 几把椅子, 以及有一个五斗橱和一个折叠起来的行军床。   李逸按了一下墙上的开关,天花板上的顶灯顿时放射出耀眼的光,屋子里顿时一片通明。   “喝茶?”李逸一手请林蔓坐在椅子上, 一手拎起墙边的暖瓶,要给林蔓找杯子倒水。   坐在餐桌后,林蔓再一看李逸家客厅里的一切, 发现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所有的家具变得更旧了。   “我还没吃饭呢!”林蔓轻飘飘地说道。   李逸又是一愣,一手杯子一手暖瓶皆停在了半空。   仰头看向站在跟前的李逸, 林蔓笑说道:“我还没吃晚饭,能不能弄点吃的给我。”   李逸笑了:“当然可以,你稍等一下。”   放水杯在林蔓面前,李逸提起椅子上搭的军大衣,开门走出厨房。   筒子楼的厨房皆是共用,一间大敞的灶间里,并排装着一个个的小灶。这里跟走廊一样,是没有暖气的。站在里面,随便吐一口气,皆会因为寒冷而化成一团白雾。   赶在李逸出门之前,林蔓想起了一件事,回头说道:“对了……”   李逸站停下来,转身回头:“怎么了?”   林蔓道:“前两个月,科里发的烧酒还有吗?”   李逸点了下头:“你想喝酒?”   林蔓轻笑:“拿两瓶来。”   “好!”李逸轻笑着答应,合上了门。   相比起一本正经地谈事情,林蔓更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聊,要是能再喝上一些酒,那就更好了。   因为要是空坐着谈事,那势必谈话双方都会绷紧了神经,聚精会神地注意对方的一切,细究谈话内容中的每一句错漏。   林蔓以为这样谈事很累,但要是将其改放在饭桌上,那一切就都不同了。吃饭喝酒时,关系再不好的人,三两杯酒下来,也不免会看彼此看得更顺眼。继而,紧绷的神经一点点地松弛了。任何不能谈的事都变成了能谈的事。   再者,林蔓还相信酒后吐真言,以及从一个人的酒品中可以测出人品的老话。   果然就像李逸说的,没有多会儿的功夫,他就炒出了四碟小菜。   渍菜粉,拉炒萝卜丝,拍黄瓜,凉拌粉皮……   虽然普通,但各个都是爽口开胃的下酒菜。   李逸摆菜上桌的时候,林蔓起开了烧酒瓶盖。   李逸刚一坐下,林蔓就主动为他满上了一杯酒:“这一杯,当是我向你赔不是。”   李逸不以为然地笑道:“哪里的话,你又没什么对不起我,哪儿来的赔不是一说。”   “这是心里话?我没有留你,任你从供应科出去,你就一点都不怪我?”林蔓也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李逸淡淡地说道:“你是领导,凡事都有你的考量。我就是个普通的科员而已,你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为我做什么。更何况,按照上面一直提倡的精神,我应该一切无条件地服从领导的决定。不是吗?”   林蔓勾唇轻笑,举起酒杯:“干了这杯吧?”   李逸挑了下眉:“全喝了?”   无视李逸的质疑,林蔓仰头一饮而尽杯里的酒。   当看见林蔓所示的空杯底,李逸不得不喝了。他皱着眉头,勉强一饮而尽杯里的50度数的烧酒。   李逸的杯子一空,林蔓立刻又将其满上:“这些年,你在供应科干的不错,你就不怪我和王科长,平白无故地换掉你。”   同上次一样,林蔓又是先干为敬,迫李逸喝完了杯子里刚刚满上的酒。   “我知道你们不是平白无故。当然了,更不会是你们向厂委申请时,所说的那个理由。”李逸急喝了两杯酒,脸颊有些微微得红,说话的声音不觉得沉了。   林蔓点了下头,轻笑道:“总算是开始说真话了。”   林蔓再度把手伸向酒瓶,李逸赶在她之前拿起酒瓶,主动为她满上了一杯。   在李逸倒酒时,林蔓稍稍地打量了一下他。   林蔓猛然想起,过去她从不曾仔细看过李逸。   李逸的个子不是特别高,但也不矮,算是适中的个头,身形消瘦。这点像极了他这个人的性格,不温不火,扎在人堆里,一下子就不见了。   许是常年照顾患病双亲的缘故,李逸的眉间总是微微地皱着。他脸型清瘦,这倒使得他本不出众的五官立体了起来,鲜明深刻。每当他看林蔓时,林蔓都会留意他的眼睛。他眼中黑色的眸子好像一汪深潭,让林蔓一眼望不见底。   下一杯酒,林蔓没有劝李逸,李逸自觉地喝完了。   紧跟着李逸喝完,林蔓放下了酒杯:“反正我现在都不是你的领导了,你用不着对我说那些虚的话。”   李逸不语,有点像酒上了头,又有些像他真实的性子,谨慎的少言寡语。   林蔓吃了几口菜。李逸不说话,她也不急着开口。就这么的,两人沉默了一阵。客厅里静的出奇,林蔓每次伸筷子进菜碟,都会不自觉地发出一声木头触到瓷碟的脆响。墙上挂了一口慢了时的挂钟。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响着,总是比实际时间晚15秒才能回到终点“12”。   “其实我早就看明白了,”沉默了半晌,李逸终于开口了,“在厂里,要是不上去,那就只有任人摆弄的份。”   李逸顿了一顿,若有所思,似是想到了什么人,又像是记起了什么事。   李逸手边的酒杯空了,林蔓默默地倒满。   “我要是没在供应科,”李逸冷哼了一下,“而是在其他的什么科室,也难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蓦地,李逸抬眼看向林蔓:“所以我很理解你做的一切事情。”   林蔓道:“你理解我什么?”   李逸道:“我理解你不择手段往上去,无非也是不想受人摆弄罢了。”   林蔓道:“那么你呢?”   林蔓的意思不言而喻,无非是反问李逸想不想往上去。   李逸看了一眼里屋的门,转回头道:“我没那么大野心。”   “你认命?”林蔓发现李逸之前说话时,眼中闪着熠熠的光,她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全无野心、低头认命的人。   李逸无奈地笑:“我不是认命,我是接受现实。”   回忆李逸的目光所向,林蔓依稀猜出了李逸之所以会这样说的原因。   或许,他是要专心照顾母亲的病吧!   李逸厨艺不错。   简简单单的四碟小菜,很快就被林蔓和李逸一扫而空。   之后,林蔓又灌了李逸数瓶酒,两瓶之后又开两瓶……   从李逸皱着眉头喝第一口酒起,林蔓就知道他酒量不好。她以为最多不过两瓶,李逸就该有醉态了。   可是谁成想,一早喝的眼神涣散的李逸,偏偏死撑着坐在林蔓对面。从头到尾,坐得一直笔挺。对于林蔓问的每一个问题,他都回答的清清楚楚,条理分明。这简直让林蔓对他大大的刮目相看。   该是意志力多强大的人,才能硬挺到这种程度?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林蔓再不刁难李逸,起身向他告别。   林蔓走到了门前,单手拉开了门:“我听说,厂里的职位都紧缺得厉害,所以我向人事科科长建议,让他调你去别的省市的办事处。”   拖着绵软无力的步子,李逸强撑着送林蔓到门口。   听到林蔓的话,李逸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五钢厂,每个人都知道整个厂里,最苦的地方要属办事处。而办事处里,除了江城外光明公社的办事处以外,其他都是在边境城市的偏远地区,无不事苦的不能再苦的地方。林蔓让人事科调李逸去那种地方的办事处,无异于就是想让他去吃苦头。   李逸脸色微沉:“要是这样,可不可以让我先安置好我的母亲再去。我不能让她跟我去那种地方受罪。”   林蔓笑道:“你可以先带她去上海看病,等她病情稳定了,你再去办事处。”   “什么?”李逸不可置信道。   去上海看病?李逸虽然也曾想过这一可能,但后来托人打听办法之后,才知道那需要不少复杂的手续,以及一级又一级的人脉关系。于他而言,那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于是,他不得不就此放弃了。   林蔓道:“我会安排手续,让你可以陪你的母亲一起去上海看病。”   “真的?你不是在说……”李逸激动不已,酒气猛地上头后,迫得他连话都说不清了。   林蔓轻笑:“你醉了,但我可没醉。放心吧!我说的绝不是醉话。”   李逸道:“那去办事处的事怎么办?”   林蔓道:“你可以先办停职,等你母亲病情稳定后,再回厂里报道,到那时再去办事处也不迟。”   交代完毕后,林蔓随即转身走出了李逸家的门槛。   楼道里冷得出奇,寒风飕飕地穿堂而过。   林蔓裹了裹大衣的领子,迈步下楼。她知道李逸仍在开着门看她,看着她的背影隐没在楼下的黑暗里。她没有回头,任李逸胡思乱想去。   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李逸关上了房门。   当门被关上的一刻,李逸又一次难以相信地喃喃道:“难道她是说真的?”   走出筒子楼后,林蔓迎着风雪快步回家。   在路上,她隐隐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她惊地回头,恍然看见一队保安巡逻的人走向她。   她长舒了一口气,又继续赶路。   林蔓回到家时,秦峰仍没有到家。   打开桌上的灯,林蔓一边脱下落满细雪的大衣,一边翻出一张信纸。   在信的抬头处,她写下三个字:朱明辉……   两个月后,在朱明辉的安排下,李逸得以有机会带母亲去上海看病。上海医院的床位紧张,林蔓又拍了一份电报给刘丽华,托她想法腾出了一张床位给李逸的母亲。   之后,李逸便再无音讯。   偶尔有人提及他,最多只会漫不经心一句:“应该还陪他妈在上海看病吧!”   1965年年底,一个同样下着大雪的夜晚。   这时候,林蔓已经升为供应科的科长,搬进了厂区新建的干部楼的大三房里。   这天夜里,林蔓正独自在家整理东西。   静悄悄的楼道里忽的传来几下敲门声……   林蔓打开门,满身风雪李逸站在门口冲她笑道:“林科长!”   林蔓引李逸进门:“伯母的病怎么样了?”   李逸轻叹:“她已经去世了。”   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没想到去了……”   李逸轻笑地打断了林蔓的话:“幸亏她去了上海,才不至于在最后的日子里太幸苦。”   林蔓点了下头,又道:“那你今天来?”   李逸道:“明天我就要去办事处了,特意来向你道别。”   林蔓道:“你不怪我让你去办事处?”   李逸笑道:“你总有你的原因。单凭你帮我母亲安排看病的事,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林蔓勾唇轻笑:“也算是我没看错人了。”   李逸不解:“什么意思?”   林蔓笑道:“你先去办事处待段时间,之后厂里会有人调你回来。到时候,你会直接进厂委。”   李逸更不明白了,讶异道:“进厂委?”   林蔓道:“我需要你为我做一根钉子。”   林蔓嘴角笑意渐浓:“你要牢牢记住,除非我主动去找你,否则你就一直待在那里。无论我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管。”   李逸道:“任何事?“   林蔓道:“没错,哪怕因为什么事,我被踢出了五钢厂,又或是进了监狱,甚至就是我死了。你都必须要装作无动于衷。“ 第273章 福利分配问题(上)三更   1964年的最后一天一过就是元旦。元旦再一过去, 五钢厂立即进入了放假的倒计时。   这一年, 厂里提前五天大扫除,卫生科说这是为了应付市里下来的检查团。   在打扫卫生一事上, 五钢厂上下一众人等, 一时都没了分别。无论是车间主任还是车间工人,哪怕是普通科员又或是科级干部,科长也好,副科长也好, 乃至连厂委的三巨头都不例外,各个有自己要打扫的一片区域。   于是, 难得的稀奇风景出现了。   副厂长弯腰扫地, 工会主席吴忠拿起了墩布, 刘中华和办公室主任徐大姐各爬上自己负责的窗户,仔细地用干抹布与湿抹布轮流地擦, 务必擦到一尘不染, 连一道小小的印子都不许有。   供应科里,林蔓、王倩倩和其他女科员们负责擦窗,其他的男科员们负责扫地拖地。因为要接受市里的卫生检查, 所以大家都清扫地格外用心。   办公桌被摞在一起,一把椅子又叠在了上面。   几个男科员用心地扶着桌椅,一个胆大的年轻男科员站上桌子、又爬上椅子。他小心翼翼地踮起了脚, 手持着一把刚刚拧干了水的墩布,一次又一次地将墩布举过头顶,够天花板上的吊扇。   “左边, 左边,再右边……”   下面的人一个劲儿地为他指引,当他偏离方向太远时,他们会齐齐发出轻叹。   “嗨,又远了,远了……”   林蔓和王倩倩擦一扇玻璃。两人在玻璃上细心地擦擦弄弄。遇到顽固的污渍,王倩倩会往上哈一口气,再用抹布的一角抹,而林蔓则是径直擦湿淋淋的布上去,再就着滑下来的水珠一起用干抹布抹干。大开大合之间,林蔓手下的玻璃一时淋的全是水,一时又很快地擦净了。   透过明净的玻璃,明媚的阳光照在林蔓娇俏清丽的脸颊上,又耀过王倩倩媚光四溢的眼。   活快干完了,林蔓抻了下僵硬肩背,随口问王倩倩道:“唉,今年的福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都这时候了,连清单都没下来。”   “我听说那批福利的东西早到了,就是清单一直定不下来,所以拖到现在。”王倩倩仍有一个角落没擦完,回答林蔓的话时,她的视线一直停在上面的一小块印子上。为了不在擦玻璃时,让手带更多的印子上去,她小心地卷抹布在手指上,只用指上抹布地一角触碰玻璃。在她小心地擦拭下,玻璃上的印子终于没了,原来污渍的一块终于同周边的干净玻璃融在了一起。   “你就不觉得反常,一点也不着急?”林蔓感到奇怪,怎么王倩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她问她话,她半点反应也没有,还在那里磨磨蹭蹭地擦玻璃。   “急什么,哪年发福利,我们供应科不是拿头份?”王倩倩觉得林蔓大惊小怪。解决了最后一块污渍后,她又将眼前的玻璃再检查了一遍,生怕留下错漏。   林蔓无心再擦玻璃,跳下了窗台:“凡事有万一,谁都有说不准的时候。”   王倩倩道:“要不然,红楼明天那个讨论福利清单的会,你去开好了。”   林蔓有了兴趣,走回到王倩倩跟前:“你上次开这会时,他们都说什么了?”   懒懒地坐在窗台上,王倩倩扔手里的抹布到一边:“前几次会都不是我去开,是邓萍去开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蔓道:“你和其他科长开会时,问过他们吗?”   王倩倩道:“我问过,不过他们的脸色都不好看,一个个都不想多说,有些人态度好点,就劝我别费劲多想了,到底怎么回事,下次开会自然知道。”   大扫除已经接近了尾声,有人来向王倩倩请示,要不要把桌子归回原位。   王倩倩环视了整个科室一眼。偌大的供应科科室里焕然一新,每一个角落皆透着肥皂水的清新香气。   王倩倩道:“让段大姐检查一下,都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让他们把桌子搬回去吧!”   科员得了示下,马上去找段大姐。   忽的想起了一件事,林蔓对王倩倩说道:“明天卫生科好像还要派人来检查一遍。”   王倩倩道:“没错,每年还要抽几个科的人跟着一起检查,说是以示公平。”   “又要评流动红旗了?”林蔓一听到“检查”“公平”几字,不是联想到流动红旗,就是觉得跟劳动嘉奖有关。   王倩倩摇了下头:“流动红旗年底不评了,还是为了市里的卫生检查。”   林蔓轻笑:“该不是厂委还想挣个市里的卫生标兵吧?”   王倩倩点了下头,笑道:“你猜对了,去年咱厂卫生被给了一个中评,今年吴主席说一定要争回面子。”   桌子摆好之后,电话被一个个地放回了原位。   王倩倩刚一回到她的办公位上,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喂,明天上午啊?”王倩倩手持听筒,略蹙了下眉。   “……”   “不能改期了?”王倩倩眼光瞥向林蔓,林蔓正在整理桌子里面的东西。刚刚科员挪桌子时,将她抽屉里的东西摇得乱七八糟。她不得不将其一一地拿出,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好,好,那我让林蔓去吧。”王倩倩最后一口答应道。   电话一挂,王倩倩立刻对林蔓说道:“唉,明早讨论福利问题的那个会,你帮我去开吧!反正你不是也好奇到底怎么回事么。“   埋在一堆文件编号里,林蔓勉强抽空抬头道:“我去开会,你去做什么?“   王倩倩道:“市里有个会,要各厂供应科的干部出席,说是要谈一下明年的工作精神。”   “市里?市里领导不是大都放假了么,怎么还有兴致叫你们去开会?”林蔓勾唇轻笑,不由得暗嘲这位要开会的领导,可是够热衷工作的。   王倩倩无奈道:“这么冷的天,我也不想江南江北地跑,可谁让这位领导刚刚平反,八成是闲的时间长了,恨不得连年假都不放,好追上遗失的工作进度。”   话罢,王倩倩又长叹了一口气,抱怨了两声。   平反?   林蔓想起前段时间去市里开会,恍然也听不少人说到过。近两个月来,有不少过去下去的大人物得到了平反。她不禁想起了高毅生。在五钢厂一众人的口中,高毅生仍在外省疗养。在厂委那里,亦一点也没有他要回来的迹象。照此推理,林蔓判断高毅生应不是在这次平反的名单里了。   科室里,桌子被陆陆续续地摆好了。   王倩倩看时间不早了,便放一众科员们提前回家。   林蔓收拾完东西后,同王倩倩一起走出厂区。在厂区门口分别时,王倩倩一再地叮嘱林蔓,别忘了第二天上午的会。   林蔓表示记下来了,又问王倩倩道:“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中午应该能回来,那边不管饭,到时候你记得帮我去食堂打一盒菜。”王倩倩认真地嘱咐,生怕林蔓没放在心上,使她回来时只能吃点残羹剩渣。   “知道啦!不会忘。”林蔓嫌王倩倩啰嗦,转身朝放苏楼的方向走去。她只留给王倩倩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背对着王倩倩,她挥了两下手,算是告别。   回家的路上,林蔓念念不忘福利的事。   她暗暗地思忖着:福利既然一早就到了,没道理一直压着不分啊!就算不分,至少清单也该出来了,好让各科人心里有个数,大家也就没那么着急,自会安心地等。可是现在倒好!清单没有,要分发的福利更是连影子都看不见。现在厂里什么说法都没有,甚至有人煞有其事的口口相传,说是今年效益不好,福利不发了。真是的,厂委这事是怎么办的?   不知不觉间,林蔓走到了仿苏楼下。   她看了一眼手表,觉得时间还早,算着秦峰下班的时间要到了,今天倒是可以去码头接他,给他一个惊喜。   近段日子以来,秦峰坚持每天送林蔓上下班,从没有一天间断。要不是这日大扫除,王倩倩早放众人下班,林蔓还真是没有一个人走回家的机会。   打定主意接秦峰后,林蔓立刻回头转身,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码头上,江风刮在脸上格外得冷。   眼看着一艘摆渡船正驶向岸边,林蔓便也不进候客室,径直站在了码头上,向着渐行渐近的摆渡船上张望。   桃花江上一早结了厚厚的冰。   为了能让摆渡船在江上行驶,破冰船在江南江北之间,开出了一条宽阔的水路。   江水拍打在摆渡船上,泛起一朵朵比雪还白的浪花。   浪花追赶着摆渡船,一路驱赶着摆渡船,直到它重重地靠上了岸。   秦峰一早看见了岸上的林蔓。   船停稳后,秦峰第一个跳下船,快步走到林蔓面前:“不是让你等我吗?”   秦峰的语气中尽是担心。   林蔓觉得秦峰过虑了,不以为然道:“单位早放了,我就来接你了。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   秦峰欲言又止,终是没把心里的担心说出来。   “你们快放假了?”秦峰问道。   摆渡船上的人稀稀落落地下船。   林蔓和秦峰走在下船的人中,迈着闲闲的步子,走出了码头。   林蔓道:“嗯,最多还有五六天。”   “今天难得破例,我就不说你了。后面五六天里,你下班后一定要等我去接你。”秦峰以严肃地口吻说道,生怕林蔓再不当回事。   林蔓被秦峰啰嗦地烦了,无奈地笑了下:“行啦!我答应你,秦大公安。”   傍晚时分,耀眼的阳光转瞬即逝。   在林蔓和秦峰走回仿苏楼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一路上,秦峰都在对林蔓讲他单位发福利的事。   公安局的福利也发的晚,但清单早下来了,所以秦峰等的笃定。   “听说今年有不少虾仁,还有兄弟单位送的梨……”   秦峰津津有味地说,林蔓心里想着自己单位那一直没定下来的福利,不禁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林蔓又想起了一件蹊跷的事。   很显然,其他科室的科长都知道福利还不发的原因。为什么,他们偏偏不愿意告诉王倩倩,只含糊地对她说,让她等到开会那天就知道了。   莫名的,林蔓觉得其他科室的科长们这样做,一定有其原因。并且,似乎还是一些不利于供应科的原因。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那些人抹不开面子,开不了口。   林蔓郁闷地暗叹:李文斌出差一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要不然,我还可以问问他。 第274章 福利分配问题(下)一更   距离放假还有五天。   在小红楼, 召开了1964年度最后一次科级干部会议。   这天的早上, 天亮得格外晚。   林蔓醒来时,闹钟的时针刚刚走到“7”。   下床走到窗前,她一把拉开窗帘,外面仍是漆黑一片。黑魆魆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听见林蔓下床的动静,秦峰睁开了眼,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今天也会早下班吗?”   台灯微黄的光晕照亮了卧室。它放射出的光亮并不刺眼,很温柔。   “今天又不大扫除,应该还是平时那时候吧!”林蔓离开窗户,披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秦峰同样披上一件外衣, 跟着林蔓一起出门,走进了隔壁的卫生间里。   他们一同站在了洗手台上的镜子前。   秦峰先倒热水到脸盆里, 让林蔓先洗脸,自己则另倒了一杯热水, 站在林蔓的边上刷牙。   洗漱的间隙,秦峰和林蔓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他们先是说起近日的天气,一致认为今年的冬天冷得出奇。接着, 他们又说起了前日去供销社买的鸡蛋, 跟夏天时候买的鸡蛋比起来,似乎蛋黄小了些。由买鸡蛋的供销社, 秦峰猛然记起了一件闲事,对林蔓说道:“前几天在供销社门口,我看见了你认识的那个房管科的李科长。“   “李文斌?”林蔓讶异地停下了拿着毛巾的手。   “他回来了?”林蔓再一次向秦峰确认道。   “他说他上个星期就回来了, 好像是因为什么私事。”秦峰刷完了牙,打开水龙头冲洗了杯子,又给林蔓倒满了一杯热水。   快速地抹了把脸,林蔓又从秦峰手里接过水杯。   “我听说他还要过两天才回来,怎么提前了一个星期。”林蔓感到奇怪,李文斌向来工作至上,什么私事那么重要,让他竟连公事都不顾了。   林蔓心里念叨的同时,快速刷完了牙。   早上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刷牙洗漱完毕后,林蔓和秦峰又一起进厨房弄早饭吃。   当一切忙完,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家门时,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接近8点。   预示上工铃响的歌曲开始放第一首。   秦峰把林蔓送到厂区门口。   一路上,他们头顶上的黑幕始终没有揭下,牢牢地钉在广阔无垠的天际上,任呼啸的狂风再怎么撕扯,都扯不下来。   门岗前的路灯耀得大门处一片光亮。   告别了秦峰,林蔓转头遇见了段大姐和小张。   三人有说有笑地朝小白楼走去。乍一看,恍若过去她们在化验室的时候。可是细看下来,又有些不同于那个时候。比起早年,段大姐和小张对林蔓多了份恭敬。当林蔓随口说起什么事时,两人都有意无意地陪着笑。   一进科室里,林蔓连早会都没来得及开,就拿上笔记本去了小红楼。   小红楼顶楼的会议室前,已经站了十几个科级干部。一个厂委里的普通科员姗姗来迟,为众人打开了门。   乌央央的,一众科级干部们涌进了会议室。   在人群中,林蔓看见了李文斌。   “李科长!”林蔓将李文斌叫住在门口。   后来的人陆陆续续走进会议室,林蔓和李文斌为了不挡人道,让出了门口的路,站在了靠近门边的过道里。   李文斌也很高兴见到林蔓,主动先对她说道:“我正想找你呢,可是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一直没抽出空。”   “有什么事你打我科里电话好了,用不着特意跑一趟。”林蔓客套地回道。   “呃,其实是……”李文斌嘴角噙着笑意,眼中掠过一道幸福的光。   “其实是……”李文斌支吾了一下,显然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   见李文斌一时说不出话,林蔓索性向他询问道:“婆婆和翠兰嫂怎么样?都还好吧?”   算着翠兰嫂的生产日期该进了,林蔓又问:“翠兰嫂该快生了吧?”   李文斌笑道:“她上个星期已经生了。”   “那真是恭喜了,过两天我会去看看她。”林蔓恍然大悟,看来让李文斌连工作都不顾的事,应就是这个了。   李文斌点了头:“她一个人怪闷的,你过去刚好可以陪她说一会儿话。”   转眼间,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看见副厂长手拿茶杯走进会议室,林蔓心知开会的时候要到了。想起福利的事还没来得及提,她赶忙抓紧时间问李文斌:“对了,福利的清单到现在还没下来,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李文斌道:“下面的科室不满意福利分配份额,这事其实也不是今年刚出来的事,早年就闹过了。他们想要……”   说着,李文斌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一丝难言之隐。   从李文斌的神色中,林蔓察觉到了些许不祥:“是不是跟供应科有关?”   李文斌道:“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光是他们想要你们供应科……”   “李文斌,你过来一下。”副厂长探头出门口,冲李文斌喊了一声。   李文斌不得不中断了同林蔓的对话,转头走向副厂长。临别前,他只对林蔓简单地说道:“福利的事,等下一开会,你就明白了。”   林蔓越来越觉年终福利的事不简单了。   照李文斌的说话,除了福利的事情,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似乎还是跟供应科有关。   开会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赶在大门关上之前,林蔓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正中摆了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副厂长坐在会议桌一头,他左右两边的位子一字坐开,位子一直排到了长桌的另外一头。除了副厂长左手边有一个空座,其他的位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林蔓粗打了一眼,从这些人里认出了财务科的刘科长和人事科的戴科长。李文斌刚刚刚同副厂长说完话,坐到了他的位子上,他的位子挨着财务科刘科长。   卫生科郭科长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他一见林蔓进门,立刻好心地给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副厂长身边的空座正是她的位子。   在副厂长身边坐下后,林蔓趁着会议还没开始,继续环视来参加会议的人。   挨着会议桌坐的两排人后,还各另坐了两排人。这些人同坐在桌前的人衣着不同。桌前的人多穿或黑或灰的人民服,也有人穿笔挺精神的中山装,而这些人则多穿藏蓝色的工衣。他们之中,偶也有人穿人民服,但他们所穿人民服的布料质地,却比桌前坐的人穿的差很多。两者稍一对比,寒酸的味道立时油然而生。   在后排坐的人中,林蔓一眼看见了宋向阳。   宋向阳正同身边一个三十岁往上的男人聊天。林蔓也认得那个男人。他是四车间的车间主任。宋向阳与四车间主任谈笑自如,两人俨然已经是一个阶层的人。四车间主任对宋向阳很随意,宋向阳对四车间主任亦没有半点下级对上级的战战兢兢。   林蔓恍然想起,前些日子郭得胜得了疾病,宋向阳代他做了一车间的主任。   宋向阳感受到林蔓注视的目光,转头看向她。   “好了,开会!”副厂长沉声道。   顷刻间,吵吵嚷嚷的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林蔓忙将视线从宋向阳移回副厂长的身上。   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林蔓摘下钢笔帽,准备记录会议要点。   “福利的事,今天我们一定要定下来了。”副厂长道。   话罢,副厂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林蔓一眼。   林蔓摸不透副厂长眼神里的含义。她又看向其他人。与她同坐的人皆回避了她疑惑的眼神。有人同林蔓认识,当林蔓质疑的目光扫向他们时,他们则佯作糊涂,低下了头。   李文斌无奈地摇了下头,给林蔓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耐心等待,很快就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了。   冲着坐在后排的人,副厂长说声道:“你们讨论好了没有?”   一个穿劣质人民服、戴灰色套袖的中年女人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我们一致讨论下来,还是希望厂里能一视同仁,至少……”   中年女人眼中突然闪出一道厉色,径直射向了坐在副厂长身边的林蔓。   林蔓被中年女人看的浑身不适。女人看她的眼神恶狠狠,颇有些林蔓过去得罪过她的味道。林蔓在脑海里翻找了一通,愣是找不出她的半个身影。   中年女人义正严辞地说道:“供应科每年得的福利太好了。这不公平!我们强烈要求厂里能一视同仁,至少在福利发放上别那么偏心。”   “那么你们想要怎么样?”副厂长一派公正严明的态度。   副厂长的岁数比高毅生大不少,年逾50岁。在五钢厂里,他一直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论地位,他自不如高毅生。论实权,他远不如以前的邓书记。甚至个别时候,他连政治科的科长都不如。毕竟,厂里的人从上到下,谁不忌惮政治科三分。而他呢!居然是连怕他的人都找不出几个。   副厂长曾以为,他将会以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地位干到退休。   可谁成想,高毅生的生病疗养,突然给了他机会。   一下子,他成了整个五钢厂里最有权力的人。   “这个女人是谁?”林蔓低声问身边的胡跃升。   胡跃升轻声回道:“她是劳资科的科长李晓英。”   李晓英高仰起头,回答副厂长的话道:“我们希望供应科拿的福利能跟我们一样。”   “你的意思是取消今年分给供应科的特殊福利,让他们和你们拿一样的普通福利品?”副厂长向李晓英确认道。   李晓英梗着脖子道:“没错,早就该这样了,我们干的活比供应科累多了,凭什么他们拿的东西比我们好。”   李晓英早看供应科不舒服了。   过去逢年过节,她每次到后勤科领东西时,都会看见供应科的那一份,跟其他科室拿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有些好东西,她甚至见也没见过。   不由得,她的心里生出了极大的不平衡感。   凭什么,凭什么供应科的人干着最轻松的活,却比其他科室拿的东西都要好?   李晓英想要让厂委取消供应科的特殊待遇。她年年反应,厂委年年不理。直到今年,副厂长开始主持科级干部会议后,听到了她的想法,马上答应会认真考虑取消“供应科的特殊待遇”。   发言完毕,李晓英得意洋洋地看向林蔓。   她不认得林蔓。她看林蔓不顺眼,纯粹是因为她是供应科的副科长。尤其,还是很年轻的副科长。   “其他人呢?对这事怎么看。”副厂长左手拿了一支钢笔,指向左手边的财务科科长。   财务科科长道:“供应科的福利吧!确实比别的科室多拿了些,就是前两年最困难的时候,他们的东西也断断续续地发,从没断过。”   副厂长点了下头,手里的钢笔又指向一旁的人事科科长。   人事科科长道:“主要还是下面人老是反应,不少工人来拿工资时都抱怨,说厂里太偏待供应科了。”   副厂长重重地点了下头,沉声道:“照这样看,供应科的待遇问题是要改改了。”   “李科长,这事你怎么看?”副厂长再又征求李文斌的建议道。   李文斌道:“对每个科的福利分配,这都是咱厂刚建时定下来的。每年发给供应科多少福利,也都是照着章程办事。”   “这样啊!”副厂长皱了下眉。显然,李文斌的回答没在他的心坎上。   “林副科长,你怎么看?”副厂长转头看向林蔓,将球最后抛到了林蔓的手里。   林蔓不语,稍微思索了一下。   见林蔓不答话,副厂长继续说道:“要不然,今年你就发扬一下精神,把你们的福利都让出来,改和工人同志们拿一样级别的吧!”   副厂长好似同林蔓商量,实则用的是拍板定案的语气,容不得林蔓有拒绝的余地。   会场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林蔓,等着她对副厂长的答复。   不少人心里都暗暗地断言,副厂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蔓除了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根本没第二项选择。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此时此刻,她要是接受了副厂长的决定,那无异于开了一道先河,将来免不了要继续让利出来。一来二去的,要不了半年,供应科只怕什么好处都不剩了。   “我们科室的福利要是让出来,那打算分到哪里去呢?”林蔓轻飘飘地问道,犀利的眼光瞥向桌对面的财务科科长和人事科科长。   财务科刘科长撇过头,避过了林蔓锐利的目光。人事科戴科长低头翻看笔记本,佯作没听见林蔓的话。   林蔓轻笑了一下。   用不着旁人多说,她也知道东西会去哪里。   只怕,财务科和人事科早就等着瓜分供应科了吧!   “这个嘛!厂委自有安排。”副厂长打圆场道。   转而,副厂长又再度要求林蔓表态:“对让福利出来这事,你就说一句话,到底同不同意。”   林蔓自知什么都不能讲,她既不能答应让出福利,也不能当面反驳副厂长。副厂长有权力一锤定音,万一得罪了他,他可以直接拍板这事。   “这事,能不能明天再说?”林蔓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为什么?”副厂长道。   林蔓柔声说道:“我只是个副科长,是代我们王科长来开会。像发福利这么大的事情,我哪儿能自己决定啊。”   “这个嘛……”副厂长理解林蔓的难处。   虽然副厂长有意拿掉供应科的特殊待遇,却也不想将事做的太难看,好像故意刁难他们似的。如果可以,他希望供应科能自己让出好处。   林蔓道:“能不能明天再开这个会,你们当面对我们王科长说去。要是她没异议,我们这些底下的人,自然也是没什么意见了。”   话罢,林蔓冲副厂长笑了一下。她这一笑,轻易地软了副厂长的心。   “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再加个会吧!”副厂长决定退一步。他笃定地以为,反正再多一天,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子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75章 梯队分明(上)二更   福利问题讨论完了以后, 副厂长又开始进入下一个议题。   透过前几排攒动的人头, 劳资科科长李晓英狠狠瞪了林蔓一眼,满脸尽是抑郁不平的不忿。   她想不明白,副厂长怎么就同意了林蔓的要求,又延期一天再决定福利分配的事。   思来想去, 始终想不通的她最终安慰自己道:算了,反正再过一天也没什么分别,看副厂长的态度,再看人事科科长和财务科科长的态度,今年供应科的优待福利是一定会泡汤了。   一旁一个技术科的主任戳了李晓英手肘一下,好奇地问:“你老是针对供应科做什么?他们的福利取消了也不会发给你。”   李晓英撇了下嘴, 冷哼道:“我就是看他们多拿不舒服。”   技术科的主任轻叹:“你这是损人不利己。”   会议从早上8点半开到10点半,中场休息了一刻钟。   林蔓去水房给茶杯添水。走在过道里, 经过一扇窗户时,她特意向外张望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终于亮了些, 但还是不如往常明媚的天色。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蒙蒙的灰。   后半场的会议主要探讨1965年度的各科工作任务。   副厂长激昂地讲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大话套话。   不知不觉间,副厂长越讲越起劲。在他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中, 会议不知不觉地超了时。   财务科刘科长下午还要去市里办事, 就快赶不及时间了,不得不对副厂长附耳小声说了两句。   副厂长猛地意识到会议超时, 讪讪地笑了一下,立即对一众人说道:“散会!”   会场里的人一早就翘首期盼副厂长说散会了。副厂长话音一落,椅子挪动的声音随即响起。   稀稀拉拉的椅子拖地声和嘈杂的说话声混在一起。像潮水一样, 它们跟着一群乌央央的人头,一窝蜂地涌出了会议室的大门。   走在人群中,林蔓随大流地下楼,走出了厂委所在的红楼。   站在红楼外,林蔓仰望天际。   天色比起之前又亮了许多,变成了剥了壳的水煮蛋的青灰色。   林蔓若有所思,回想了一下会议上关于福利的探讨,又想起了李文斌之前对她欲言又止的话。   ……不光是这样……   难道除了福利的事,还有什么别的事情。   一散会,李文斌就急匆匆地走出了会议室。   问不了李文斌,林蔓就只好自己胡思乱想。想来想起,她猛然想起凡事皆有轻重。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快些解决福利品的事。   林蔓打算回科里同王倩倩商量一下。   一想到王倩倩,林蔓又想起了答应帮她打饭的事。   中午时间早已过了大半,食堂里已没有剩什么菜了。   林蔓拿着两个饭盒站在窗口时,盛菜的盘子里就剩下了白菜炒粉条和一小盘辣腌萝卜丝。饭桶里的饭已见了底,打菜的师傅告诉林蔓,要是仔细刮一刮,勉强只能凑出一盒饭。   打菜师傅一手拎着饭桶,一手拿着饭勺,急吼吼地问林蔓:“要不?”   林蔓再三考虑,摇了下头。   走出食堂,林蔓绕到了食堂的后头。她轻叩了两下后厨的门,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打开了门:“许大娘在吗?”   小伙子回头看了一眼:“在,我去叫她?”   “我姓林,你帮我把这两个带给她。”林蔓轻笑地塞了两个空饭盒给小伙子。   小伙子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过劲,嘴角扬起了一抹了然的笑。   小伙子拿着空饭盒跑进厨房深处。只一会儿功夫,他就从里面跑回来。   林蔓从小伙子手里接过饭盒。两个饭盒皆是沉甸甸,热乎乎。   “这是票,你帮我带给许大娘”林蔓轻笑地塞了几张荤菜票给小伙子。   比平时在大堂吃,林蔓还多给了两张。小伙子驾轻就熟地匿了一张在口袋里,拿着剩下的菜票,回到厨房里头。   林蔓关上门时,隐隐听见有人说了句道:“许大娘,这是刚才那个人给你……”   林蔓走进科室时,恰巧王倩倩从市里回来。   两人都还没有吃饭,便一起打开饭盒,并排在王倩倩的办公桌上吃饭。   林蔓打开饭盒,盒里莹白的米饭上躺着一块喷香的红烧大排。王倩倩打开饭盒,盒里白花花的米饭上,躺着的则是一条糖醋鱼尾。   “他们要取消今年供应科的优待福利。”林蔓先咬了一口大排。大排被烧的葱香浓郁,她吃进口中,立时食欲大增。就着刚刚吃进的大排好味道,她一连吃了几口米饭。   “什么?已经定下了?”王倩倩刚夹了一筷子鱼肉,酸甜适中的鲜嫩鱼肉上还滴着汁水。一听林蔓的话,她马上没了吃的兴趣,搁下了她一向爱吃的糖醋鱼,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无视王倩倩的惊讶神色,林蔓继续吃饭,没有受到半点她所告诉王倩倩的噩耗的影响。   “明天还要再开一次会议,最晚在那个会议上,事情就会被定下来。”林蔓悠悠地说道,语气波澜不惊。   林蔓和王倩倩的对话,引起了恰好经过王倩倩桌前的小张的注意。   小张着急忙慌地走到段大姐身边。段大姐正在和另几个女同志研究毛衣编织的花式。   “我刚刚听林副科长说,咱们科的优待福利要被取消了。”小张急切地问段大姐,想从段大姐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事,这才刚进供应科,怎么会连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就要取消了?   段大姐中午去过一次后勤科。从她爱人老胡的嘴里,她算是知道了一些关于福利分配的内情。   “没错,”段大姐点头证实道:“我听我们家老胡说,副厂长确实有这意思,他要把原给供应科的东西摊给财务科和人事科。”   众人感到担心,每个人都害怕福利会真被取消。他们纷纷跑到王倩倩桌前,将正在吃饭的林蔓和王倩倩围在了中间,接二连三地表示不希望优待福利被取消。   “王科长,他们凭什么要取消我们的优待福利,这根本是没道理的事。”一个人义愤填膺地说道。   一个才从车间升上来的人忿忿不平道:“技术岗和车间工人的岗本来就有待遇区别,他们分明是眼红我们嘛!”   林蔓和王倩倩正在凑头商量解决办法,众科员冷不防地将她们团团围住,着实让她们吓了一跳。   王倩倩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众科员,低声地询问林蔓:“我们怎么说?”   林蔓淡淡笑了下,对众人说道:“大家放心,该给我们的福利一点都不会少,你们耐心等着过两天领福利回家吧!”   对于一众科员们来讲,尤其是从化验室调来的老人中,林蔓的话要比王倩倩的话可信。因为他们知道林蔓一向说一不二,答应了的事情,就从没有没办到的时候。   一得到林蔓的保证,段大姐立刻长舒了口气:“既然林副科长都放话了,那我看我们也用不着担心什么了。”   小张同段大姐一样,也松了一口气:“嗨,没事了没事了,刚才也不知道谁这么大惊小怪。”   众人作鸟兽散,各自回到了各自的位子上。他们该打牌抽烟的,继续打牌抽烟,该织毛衣闲扯八卦的,继续闲扯八卦。即便有人偶尔又对福利的事有所担心,小声提了一两句,身旁立时有人安慰道:“嗨!瞎操心什么,人家林副科长不说了吗?没事。”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桌前,王倩倩小声问林蔓:“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林蔓一脸的轻松,漫不经心道:“我还没有办法呢!”   王倩倩惊愕:“那你刚才信誓旦旦地对那些人说……”   林蔓眼中闪过寒芒:“刚刚要是让那些人认为我们解决不了这事,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王倩倩不以为意道:“他们没了福利,我们也跟着没有了。这有什么……”   王倩倩顿了一顿,委屈地撇了下嘴:“又不是我们让他们的优待福利被取消。倒霉碰上这样的事情,我还有一肚子的牢骚没处发……”   林蔓猛地一手攥住了王倩倩的胳膊,眼神犀利,骇得王倩倩当即收住了声。   “记住!”林蔓对王倩倩一字一句地说道,“永远别在你的手下面前委屈、发牢骚、甚至像个失败者一样叹气。”   “我,我只是随便那么一说。”王倩倩急着为自己辩解。   林蔓冷笑:“你以为你这样,他们就会可怜你?”   王倩倩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林蔓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他们只会怨你没用,当福利真被取消以后,他们对你的怨恨会远胜过对真正的始作俑者。他们会瞧不起你,认为你不配当科长。要不了多久,供应科里没有一个人会服你。”   王倩倩渐渐明白了林蔓的意思,低下了头,保证道:“我记住了。”   王倩倩持手里的筷子有意无意地拨划饭上的鱼肉。她心情低落,连吃一口饭的胃口都没有。   对王倩倩,林蔓最后又冷冷地说了句道:“你记住了,与其让你的手下可怜你、喜欢你,倒还不如让他们怕你。只有那样,他们才不敢对你阳奉阴违,才会俯首帖耳地服你的管。”   “那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王倩倩完全明白林蔓的意思了。看来她和林蔓务必不能让“优待福利”被取消。要不然,将来她们一正一副两个科长,简直没法当。对手下,亦是没法管。   林蔓轻飘飘地说道:“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   话罢,林蔓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段大姐走出去问他有什么事。两人站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话。   “你肯定?”王倩倩想不起来,这已经是第几次她要倚仗林蔓度过难关。   林蔓笑道:“哪次我让你失望了?”   王倩倩跟着笑了一下。   随着这两个人相继笑了,她们之间的严肃气氛顿时消失无踪。   “王科长,”段大姐告别了门口的男人后,转身回到科室,径直走到王倩倩桌前,“刚刚卫生科来人,说让我们下午派个人去跟他们一起检查卫生。”   林蔓嘴角笑意渐浓,挨近王倩倩低语了一句道:“现在办法来了。” 第276章 梯队分明(下)三更   段大姐道:“王科长, 我们科派谁去好?”   听到林蔓在一旁说的话, 王倩倩低声地问:“什么办法?”   林蔓抬头看向段大姐:“等下我过去,不用另外派人了。”   得了林蔓的指示,段大姐又看向王倩倩,王倩倩点了下头, 表示没有异议。   “那行,我马上打电话跟卫生科的人说。”段大姐转身回到她的办公位上,拿起了话筒,拨通了卫生科的电话号码。   “卫生科吗?我这里是供应科……”   在段大姐讲电话的当儿,王倩倩继续小声地问林蔓:“什么办法?”   王倩倩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她惊讶林蔓刚刚还说没法子, 转瞬之间,她竟然又有主意了。至于好奇的事, 则是她看出了林蔓是受到了卫生检查的启发,却又想不出林蔓究竟是想出了什么样的点子。   林蔓轻笑, 讳莫如深:“反正,今天下午的戏由我唱,明天上午的戏由你唱。”   王倩倩挑了下眉, 回笑道:“你要我陪你唱出戏, 总要给我个本子吧!”   另一边厢,段大姐的电话打完了。她放下话筒, 冲正在对王倩倩说话的林蔓讲道:“林副科长,卫生科郭科长说其他人差不多都到了,让你赶快过去。”   林蔓站起身, 轻拍了一下王倩倩的肩膀,自信满满地说道:“等我回来,我会把本子给你的。”   话罢,林蔓拎起搭在她办公桌后椅子上的大衣,起步走出了大门。   到了下午,天色终于放晴。   明媚的阳光透过雪白的云层照射下来,整个五钢厂被笼罩在了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之下。   在五钢厂,对于每一次全厂大扫除,都有一个惯用了十几年的规定。   那就是大扫除之后,卫生科必会去检查一遍,对每个科室的清扫成果打分。由于牵扯到卫生流动红旗的给予,厂委规定,检查的队伍里务必有几个从不同科室里挑出的人。这些人会组成一个监督团,用以监视检查队伍不会在打分中徇私。   林蔓走进卫生科的科室时,从其他科室来跟着一起检查的人果然都到了。其中,多是普通科员。除了林蔓之外,只有一个5车间的副主任,勉强也算做一个科级干部。   对林蔓,卫生科郭科长的态度要好过对其他人不少。   林蔓一进门,郭科长就热情地迎了上去。当清点了人数,确认每个人都到齐之后,一众人走出卫生科,前往名单上第一个要被检查的科室。   郭科长陪着林蔓走在队伍的最后,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   比起走在前面一本正经的卫生科科员们,以及一众监督团,林蔓和郭科长要悠闲得多。   他们既不用像卫生科科员们要认真地检查对方科室的情况,又是爬上桌子,摸顶灯是否有灰,也不用弯腰弓背地爬进车床下,看底部的夹缝里,是不是有污渍没有清理干净。他们也不用像检查团的成员们一样,要时刻紧盯在卫生科的人后面,在那些人检查了一遍的地方,再检查一遍,然后核实卫生科的人打分是否公平。   眼看着就要走到五车间了,林蔓随口问郭科长道:“我们这次检查,大概是怎么样一个流程。”   郭科长虽然比林蔓大一级,但言语中没一点轻慢。恰恰相反,他对林蔓说话时,脸上始终维持着恭敬谄媚的神情。   郭科长回道:“我们先去炼钢的几个车间和五车间、六车间,之后再去几个办公楼,路过红楼和小白楼时,顺便把那里检查了,最后再到厂北面的最大的几个车间。”   五车间到了,一众检查团和监督团的人一起涌了进去。   林蔓对检查不感兴趣,站在了门外。郭科长亦不进门,陪林蔓站在外面说话。   “您进五钢厂一定有些年头了吧?”林蔓漫不经心地问。   郭科长与段大姐的爱人胡跃升年纪相仿,五十多岁,鬓角已有白发。比起胡跃升,他头发里的白发多些,眼角额间的皱纹亦要深些。林蔓尊称郭科长一声“您”,以示对他的尊重。   郭科长道:“十好几年啦!我是建厂第二年进厂的。”   林蔓道:“那对于厂里的事,您一定很清楚吧?”   “林副科长,你想知道什么就直说吧!能跟你说的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绝不含糊。但至于是不能说的事,”郭科长别有深意地笑了下,继续道,“你也别为难我。”   阳光很好,风不大,林蔓和郭科长只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检查团和监督团就拿着打分本从车间里出来了。五车间的主任送众人出门。六车间就挨在五车间的边上,六车间的主任一看检查团来了,立刻热情地迎上前。林蔓和郭科长依旧走在众人的后面,待所有人都走进六车间后,他们站在门对面的一棵挂满白霜的松树下,悠闲地继续他们之前的话题。   林蔓开门见山道:“我就是想知道,我们厂的各个科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郭科长听不明白林蔓所指。   林蔓道:“今天上午开会,我看会议桌前坐了一圈人,后面又坐了两排人。我们坐的椅子是靠背椅,而他们坐的位子则是板凳。我觉得奇怪,怎么……”   林蔓顿了一下,带着疑惑不解地口吻问道:“大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原来是这事啊!”郭科长轻笑。   林蔓又问:“会议室的位子都是固定的吗?还是谁先到谁坐?”   郭科长道:“当然是固定的!你不记得你进屋时,副厂长身边的第一个位子是留给你的吗?谁离主位近,谁离主位远,甚至第二排还是第三排,那都是有分别的,绝不能乱坐。”   林蔓佯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是不是可以说,我们厂同样是科级干部和科级干部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相同的道理,科室和科室之间,一样有分别?”   郭科长点头道:“没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   “都有什么差别啊?”林蔓虚心地请教道。   六车间也被检查完了,林蔓和郭科长再次跟在所有人的后面,走向下一个要接受检查的地方。   郭科长边走边说:“咱们厂的科室严格来说,分为四个梯队。要是再严格点说,那就是五个梯队。”   “五个梯队?”林蔓感兴趣道。   郭科长道:“除了最顶上的厂委之外,往下的第一个梯队要属政治科和宣传科。”   “不是都说,我们厂最好的科室要属供应科吗?”林蔓着实觉得意外,没想到供应科竟落在第一梯队的外面。   郭科长轻笑地摇了下头,悠悠地说道:“比起这两个科室,供应科根本算不了什么。难道你没发现,今天上午的科级干部会议里,没有这两个科室的科长出席吗?”   林蔓恍然想起,还真是像郭科长讲的那样,早上开会时,她并没有见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郭科长道:“严格来说,这两个科室隶属于厂委,这也是政治科的科室在红楼的原因。”   林蔓道:“但是宣传科不是不在红楼,而是另在一个单独的小楼里吗?”   政治科属于厂委,林蔓并没有感到太大吃惊。让林蔓最为意外的事是宣传科竟然跟政治科平级,且也直属于厂委的部门。   突然,林蔓想到了邓萍,记起了邓书记没倒的时候,她亦是在宣传科。而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胡锦华,也是在宣传科,这兴许就是科里人都为她辞掉工作感到惋惜的缘故吧!   “宣传科虽然不在红楼里,但宣传科科长的办公室却是在红楼里。”郭科长解释道。   林蔓承认道:“那照这样看来,宣传科和政治科的梯队确实要比供应科高。”   几个车间都检查完了,检查卫生的一众人又走向1号办公楼。   了解了顶级梯队之后,林蔓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再往下呢?”   郭科长道:“之后就是你们供应科了。要是不算政治科和宣传科,你们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梯队。”   “再往下,是不是就轮到人事科财务科了?”林蔓很肯定一件事,不管在哪个厂里,无论大厂还是小厂,财务科和人事科都不该跌出前三梯队。要是拿踢球的球队作比,他们就好像是老牌劲旅,任何时候都不会被人小觑。   郭科长赞同道:“没错,除了这两个科室,这个梯队里还该有个房管科。”   林蔓暗道:看来不管在哪个年代,管房子的人的权力都不会小。   “那么接下来呢?”林蔓道。   郭科长道:“后勤科、化验室、组织科、运输科,这些要算第四梯队。他们虽然权利比不得上面的几个科室,但工资待遇福利也在咱厂算是不错了。”   “那你们卫生科呢?”林蔓略微回顾了一下,发现郭科长还没讲自己的科室。   郭科长轻笑了一下:“我们卫生科在第五梯队,跟保安科、技术科、技改科、调度科、劳资科等其他剩下的科室一样。算不得好,但比最下面的强些。”   话罢,郭科长沉思了一下,又补充道:“至于生产科,以及归它管的那好些车间、仓库之类,就是最下面的了。”   说话间,林蔓和郭科长紧跟着前面人的脚步,走进了1号办公楼。   走在最前面的科员回头问郭科长:“咱从哪个开始?”   “就从财务科吧!”郭科长回答后,又叮嘱了一句道,“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出来,刘科长抱怨过你们一去就会弄得乱糟糟,这次稍微意思意思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277章 团结一致 一更   遵照郭科长的指示, 检查团一行人直奔财务科。   财务科位于1号办公楼的顶层。   林蔓和郭科长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一层层地往上爬。   趁着还没走到财务科, 林蔓向郭科长小声地打听:“财务科的刘科长是什么来头?他好像不是副科长升上来的。”   施红旗下去后,财务科科长的职位空缺了好一阵子。直到近半年,财务科才正式上任了一个新科长刘志。对这事, 林蔓特别留意了一下,意外地发现他既不是从财务科副科长升上去的, 也不是从其他科室平调的科级干部。对这人的信息, 她一直知之甚少。偶尔听到有人谈到他,也最多说他是个话不多的中年男人。   郭科长道:“以前的施科长下去后,财务科的徐副科长一直代科长的位子, 我们都以为他拿掉那个“代”字是早晚的事,谁成想三四个月前,上头突然空降了一个科长下来。”   “空降?”林蔓犹记得三四个月前, 她曾向郑燕红打听过, 确认近期没有干部会空降下来。   郭科长道:“严格来说,也不算是空降。”   眼看就要走进财务科了,郭科长索性一次性对林蔓说完:“他是副厂长从其他科室破格提拔上来的。其实原本,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科员罢了。听说……”   末了,郭科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和副厂长有些远房亲戚关系。”   说话间, 检查卫生的一行人走进了财务科。   财务科科长刘志坐在科室最里面的一张办公桌后。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郭科长和林蔓, 只对他们点了下头,就算打过招呼。   郭科长对刘志回以一笑,暗暗吩咐手下检查的人只随便看看就好。监督团的人心知现在查的地方是财务科, 这是个不好惹的科室,于是都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即便是敷衍地检查,也是需要花些许功夫,郭科长深知装模作样的要点。表面上,一定要摆出严格检查的样子,让外人看着挑不出错处。暗地里,则要放低打分的标准,能给满分的就给满分。为了让打出来的分数更加逼真,他最后还会挑无关紧要的一项,扣掉少许的一两分,以示他的严格公平。   郭科长在一边督促手下人按照他的要求检查。   林蔓百无聊赖,闲闲地走到了财务科科长刘志的桌前。   “刘科长,对于今早会上讨论的事,你怎么看?”林蔓径直坐在了刘志桌前的椅子上。   刘志头也不抬,视线始终在手里拿的报纸上。   满不在乎刘志的冷漠,林蔓又道:“刘科长,你们财务科的福利也不错吧!除了我们供应科,全厂应该就数你们财务科的福利最好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志被触到了神经,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林蔓轻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实话实说。”   “我们财务科再怎么好,也比你们供应科差远了。现在副厂长要整顿这事,那是响应上面‘反对搞特殊化’的指示。”刘志据理力争。   林蔓继续轻飘飘地说道:“那行啊!既然要去特殊化,那就一视同仁,该把每个科室的福利都取消了才对。”   “你……”刘志一下子明白过劲,看来林蔓是要拉着所有人一起共沉沦。   不等刘志回话,林蔓又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你们啊,一定早就觉得供应科太肥了,宰了之后,可以把它瓜分了。”   “林副科长,你这话说的也太离谱了,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刘志怎么都没想到,林蔓竟将人人心知肚明的事说了出来。一时间,他觉得有些难堪,也很气愤。他难堪林蔓说出了他将要做的事,他生气林蔓怎么不给大家留些体面,非要这样撕破脸。到底,以后大家还要在厂里继续共事。他想不明白,林蔓这样做究竟有什么好处。还是……   刘志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啊!   林蔓冷笑:“你以为我只会说说吗?你以为我做不到?”   刘志沉默了下来,认真地思考林蔓能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性。   不等刘志作答,林蔓主动为他答疑解惑:“明天上午,我们供应科会主动放弃特殊福利。同时,我们还会号召其他各科室一起放弃。从此以后,大家都跟下面的工人师傅们拿一个级别的福利。”   “你以为他们都会同意吗?”刘志暗笑林蔓把事想的太简单了,哪个科室会乖乖地让出福利,多少人挤破了头从一个科室调到另一个更好的科室,不就是为了那点“特殊”。怎么可能林蔓随便的一句话,就让他们把它让出来。   林蔓道:“他们一定会同意。你刚才不也说了吗?要响应上面‘反对特殊化的指示’。所以……”   林蔓顿了一下,倾身坐向刘志,笑说道:“我想刘科长你一定会第一个响应吧!”   刘志被林蔓噎得脸色发白。他万万没想到,兜了一大圈,林蔓竟用他自己的话堵他。   郭科长一边,仍在带着手下检查卫生。   科室里桌椅挪动的噪声与人说话的杂声汇成一片,每个科员都在关注检查卫生的事,没人注意到林蔓和刘志之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   “刘科长,其实矛盾不该在我们之间。”林蔓心知硬的话说完了,现在该是说软话的时候。   思量了一会儿,刘志回想近两年来关于林蔓的种种风评。无论从哪一件事看,林蔓都不是个省油的灯。由此,他不得不开始相信,一旦供应科的福利被取消了,林蔓还真有可能会干出损人不利己的事,让其他科室陪着供应科一起,也被取消特殊福利。   刘志也想到了副厂长会出面,压下林蔓的诉求。可是思前想后,他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林蔓已经告诉他了,她的诉求非常合理,那是响应上面“反对特殊化”的指示。任副厂长再护着他们,也不敢跟上面唱反调吧!   刘志抬头看向林蔓。这一次他再看向林蔓,脸上的表情和气了许多。   林蔓道:“说起来,闹出这事的人是下面的车间工人和劳资科那种排不上号的小科室。他们除了看我们供应科不满,指不定也看你们财务科不满。一旦我们供应科的特殊福利没了,你觉得他们还会容忍你们财务科继续风光?”   林蔓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转移矛盾。   她要将供应科和其他科室互相倾轧的矛盾,潜移默化地转移成底层工人和科室同上层手握特权科室的阶级矛盾。   财务科位于第三梯队,而刘志是财务科的科长。像他一般好不容易爬到这样高位的人,怎么可能会容许底下的人企图将他拉回到同一个水平线。   在五钢厂里,科室与科室之间,不同科室的科员与不同科室的科员之间,乃至个人与个人之间,除了所拿工资不同以外,还存在着许多差别。   加班出差,他们所拿津贴不同。逢年过节,他们所拿福利不同。乃至于要是再上升到厂委,厂委领导们和下面的科长就连吃饭的地方都不一样。一众科长们在食堂大厅里吃,厂委领导们则可以坐在包间里吃小灶菜。   要是将这些特殊优待都取消了,那么人和人之间,也就再没什么差别了。   “刘科长,如果你们的优待福利也取消了后,指不定他们又要求降低你们的津贴……”林蔓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将每一句话都讲的言辞恳切,使刘志深信不疑她是为他着想。   郭科长检查卫生的工作终于接近尾声。   林蔓这一边对刘志的劝说也接近了尾声。   末了,刘志对林蔓的态度好了许多,与之前的冷漠大不相同,俨然已经是同一阵营的人。   郭科长带着一行人走出财务科,林蔓跟在他们的后头。刘志从办公位后走出来,满面堆笑地送林蔓到门前。   “放心吧!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刘志向林蔓保证道。   林蔓轻笑了一下,冲刘志挥了下手,快步追上了前面的郭科长。   “我们下面去哪个科室。”林蔓问郭科长道。   郭科长看了眼手里的名单,回道:“该去组织科了。”   组织科科长是个年过三十的清瘦女人。她一脸的精明,同刘志一样,当林蔓刚对她提消减供应科福利的事时,她亦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念头。用对刘志差不多的办法,林蔓软硬兼施,总算赶在郭科长检查完组织科的卫生之前,也成功地说服了她。   之后,林蔓每碰到一个上午坐在桌前的科长,就会同对方交谈一番。   在她的劝说之下,答应反对取消“供应科特殊待遇”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去市里办事的李文斌,林蔓没见到以外,其他的人都被她拉到了一个阵营里。   接近傍晚时分,所有的科室和车间都检查完了。   卫生检查团和监督团回到了卫生科。   郭科长拿出一本厚厚的簿子,让一众监督团的成员在上面签字确认当天的工作结束了。   陆续有人签完字走出卫生科。   林蔓签完字后,恍然想起上午坐在桌前的人里,还有卫生科的郭科长。   “对了,你说卫生科是第五梯队的人,那为什么还有资格坐在第一排桌前。”林蔓好奇地问。   郭科长笑道:“我们卫生科算是特例。”   “为什么?”林蔓不解,她想不通卫生科的特权源于何处。   郭科长自豪道:“我们可是有资格决定流动红旗去向的科室。”   林蔓恍然大悟,又道:“那明早的会……”   一路走下来,林蔓对其他科室科长说的话,郭科长多多少少地听到了一些。他了然地轻笑了一下,回道:“我这人向来随大流,明天他们说什么,我就跟着附和,绝不会唱反调,你放心吧!”   林蔓满意地笑了,转身走出卫生科。   “你就不想知道,这次事情的源头么?”郭科长蓦地叫住了林蔓。   林蔓正走到门口。她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不是那个劳资科的李晓英吗?”   郭科长道:“光是她,怎么可能闹出这么大风浪。这一次之所以受到了副厂长的重视,还是因为下面的工人闹得太厉害,惊动了工会吴主席。”   林蔓道:“下面的工人也是针对我们供应科?”   郭科长道:“没错!起先,只是李晓英闹腾,副厂长就没怎么当回事,先压了下去。后来你们王副科长前两月向兄弟单位借人,为了让兄弟单位答应,她主动承诺拨一部分的福利品给那边。她充作大方的福利品是下面车间工人的福利。那些人本来就拿不到多少,现在再被剥一层,人家能不闹嘛!刘秘书反对取消你们供应科的特殊福利,吴主席要为工人做主,坚决要拿你们树典型,副厂长左右为难,摇摆不定,才会扯到今天。”   科室尽头的一张桌上响起了电话铃声,有人拿起话筒。   “科长!厂委的电话。”   郭科长没有功夫同林蔓继续闲谈,匆忙告别她之后,快步走去接起电话。   “喂,今天的检查都完了……”   林蔓再次走出卫生科,穿出灰蒙蒙的过道,走出了办公楼。   林蔓刚刚走出办公楼,下工铃声就响了。   顿时,从各大车间里涌出了数不尽的穿藏蓝色棉大衣的工人。他们朝着厂区北面大门的方向走去。   林蔓向几个办公楼所在的方向张望,见到一众穿着显然质地更好的大衣的科员们,朝着南面的大门走去。   南面与北面之间,有一个缓缓向下的坡度。   恍然间,林蔓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错觉看见往南去的人在上面,而往北面去的人在下面。   南面与北面之间,上与下之间,一时间泾渭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蕾**蕾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8章 准备过年 二更 有作话   林蔓回到科室时, 科员们都走光了,就剩下王倩倩一个人。   “事情办的顺利吗?”王倩倩知道林蔓跟着去检查卫生, 为的是“取消福利”的事。   林蔓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把郭科长讲的事告诉王倩倩。   因为麻烦已然发生了,再多说也是无意。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 她收拾的仍是自己造成的烂摊子。   若不是她调化验室的人进供应科,那王倩倩就不会去兄弟单位调人。以此类推, 车间工人的福利就不会消减。那现在, 兴许便不会被副厂长找到借口,趁机消减供应科的福利了。   “很顺利,明天你就放心去开会吧!”林蔓低头收拾东西, 塞饭盒进包,翻出抽屉里的钥匙串。   “明天会上,副厂长要是问我, 我怎么说?”王倩倩等着林蔓给她戏本。   收拾完东西了, 林蔓背起挎包,笑说道:“你只要坚持不让就好了。”   今天轮到林蔓锁门。   同王倩倩一起走出科室后,林蔓插钥匙进孔,锁上了门。   站在林蔓身后,王倩倩不放心地问:“副厂长会同意?”   林蔓道:“要是你一个人反对, 他当然不会听你的, 可要是重要的科级干部们都站在你那一边,副厂长可就不得不要重新考虑了。”   各科室的人都走光了,走廊里静谧无声。   穿过幽暗的廊道, 林蔓和王倩倩并肩走下楼梯。   一边下楼,王倩倩一边问道:“他们都被你说服了?”   王倩倩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林蔓竟能短时间里说服那么多人。她同那些科长开过不止一次会议,知道那些人个个不是省油的灯。   “你是怎么办到的?”王倩倩感到好奇。   林蔓轻笑:“无非交易而已,等事情定下来后,你可以主动向副厂长提出,要求增加各科级干部的过年津贴就好了,算是还他们的人情。”   王倩倩道:“这个倒是无所谓,只是这钱从哪里出,副厂长会同意?”   林蔓道:“科级干部都涨了,厂委领导还不跟着一起涨下?你给他一个名头,他求之不得呢!”   从卫生科郭科长的口中,林蔓得知底层科室和工人已对王倩倩有诸多不满。她决意借着这个机会,索性让她的形象继续一落到底。   副厂长要是想升各科室领导的津贴,钱总要有个来处。从什么地方来?十之八九还是从底下人的口袋里掏。   就算副厂长没同意,但在坐那么多底层科室、车间的干部,哪个不会回去诟病王倩倩,骂她用下面人的利益讨好上级。   林蔓估算了一下,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会达到她的目的。因此,她也无所谓副厂长会不会答应王倩倩的提议了。   为了让第二天上午的事能进行的更顺利,林蔓对王倩倩仔细地叮嘱了一遍。她教她该如何拒绝副厂长“取消特殊福利”的提议,教她如何引起其他科室的附和,亦教她怎么联合其他科室,一起说服副厂长。   林蔓把每一个会出现的情况都想到了。她细细地教导王倩倩,让她记下各种应对的办法。   王倩倩将林蔓的话牢记在心。   同林蔓分别后,她在回家的路上又回忆了几次。   由于生怕忘了,在晚上上床后,王倩倩临睡前又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林蔓走进科室的时候,王倩倩已经去开会了。   她桌上的电话响了,打电话给她的人是刘中华。   “现在有空吗?有空就把你们科的工作情况报告拿来。”刘中华在电话那头道。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似是心情不错。   林蔓欣然答应。   放下了话筒后,林蔓找出一个标着“工作情况”的牛皮纸档案袋,披上大衣直奔厂委所在的红楼。   不同于往日的安静,许是接近放假的缘故,红楼里四处皆是喧哗吵闹。   走上二楼时,林蔓听见政治科的方向传来“叫牌”的吵嚷声。上到顶楼时,林蔓险些撞上两个从科员室跑出来的女同志。郑燕红坐在科员室里,正在同一个男科员说话。这两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林蔓看那男科员眼熟,正要细想他是谁,猝不妨地郑燕红看见了她,朝她挥了下手打招呼。林蔓记起要送工作报告给刘中华,便再不逗留,继续走向廊道尽头的机要秘书室。   经过会议室时,林蔓缓缓放下了脚步。   会议室大门紧闭,林蔓屏气凝神地听门后的动静。   隐隐的,她先是听见劳资科科长李晓英的声音。   李晓英说话带着火气,一再要求副厂长取消供应科的特殊福利。她的提议遭到了一众科长的反对。财务科科长和人事科科长阐明应该遵守厂里一直以来的规定,该给哪个科发多少,就给哪个科发多少,不该轻易变动。后勤科、组织科、运输科一个劲儿地附和。偶尔,卫生科郭科长会插两句话,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明着是中立,实则还是在帮供应科。   刘中华走出机要秘书室,看见林蔓站停在会议室门前:“怎么不进来?”   从门后激烈的讨论中回过神,林蔓冲刘中华笑了一下,大迈了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机要秘书室里没人,刘中华让林蔓进屋后,转身反锁上房门。   这日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照进窗户,映得科室里几张办公桌上尽是点点金色的辉芒。就连离窗户最远,挨靠门边的刘中华的桌上也不例外。   “找我有事?”林蔓扔档案袋给刘中华的同时,坐在了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刘中华用钥匙打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一封信,交给林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   拿信封在手里,林蔓先看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   收信人是五钢厂机要秘书室刘中华,这没什么特别。   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皆是一连串的数字,这就有些奇怪了。   “这是高叔给你的信?”林蔓想起高毅生给刘中华的地址,也是一长串的数字。   刘中华点了下头:“没错,他在信里除了谈工作的事,还说他那边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近两年应该不会再有变化。”   得到高毅生确认平安的消息,刘中华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林蔓苦笑:“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被软禁在哪里。这算是好事吗?”   刘中华叹了口气道:“算好了吧!我听说那次去开会的人,很多都……”   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刘中华突然住了口,再说不下半句。   末了,刘中华同林蔓一样苦笑了下,由衷叹道:“能这样,已算是万幸了。”   林蔓道:“高叔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刘中华摇了下头:“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少说要三五年吧!”   林蔓又道:“厂委里的那个人,你有眉目了吗?”   刘中华再又摇了下头道:“每个人都好像有嫌疑,每个人又都好像没有嫌疑,真是没一点头绪。”   门外传来熙熙壤壤的说话声,紧跟着一连串的踢踢跶跶的脚步声。   听着像王倩倩那边的会开完了,林蔓起身向刘中华告别。   推开机要秘书室的门,林蔓看见王倩倩正巧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定下了吗?”林蔓走向王倩倩。   王倩倩也看到了林蔓,停下脚步等她:“清单下午会发到各科室,明早就可以领了。”   “还算顺利?”林蔓走到了王倩倩跟前。   “多亏了有其他科长的支持,副厂长最终还是站在了我们的一边。”王倩倩点头笑道,同林蔓一起往楼下走。   “那津贴的事怎么样了?”林蔓瞥见前面一个车间主任偶然回头,看了一眼走在他身后的王倩倩。林蔓留意到,他看王倩倩的眼神中充满了厌恶。   “副厂长没有同意,不过这没什么,其他科长都挺感谢我的,代他们提出了他们一直不好意思说的事。”王倩倩洋洋自得道。她也看到了之前车间主任看她的眼神。对此,她满不在乎。   当天下午,全厂人议论已久的福利清单,终于被送达到各个科室。   在清单上,供应科所拿到的福利依然是全厂最好的一份。   财务科和人事科拿到的福利仅次于供应科所得。比起往年,他们的福利不但数量多了不少,档次也高了不少。比起供应科拿到的福利,竟然所差无几。   一天后,按照福利清单所列,后勤科将东西分发至了各个科室。底层科室和车间工人们也陆续到后勤科领了他们的福利。尽管今年的过年福利远不如往年的好,但总是聊胜于无。渐渐的,拿到了东西的他们也就不再抱怨了。   临近放假的最后一天,五钢厂照例召开年度总结大会。   在大会上,副厂长高兴地宣布了五钢厂获得了当年的市“卫生标兵”。   这一重大的好消息,立刻引起了台下如雷贯耳的掌声。   人群之中,王倩倩也在奋力鼓掌。她志得意满,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林蔓知道,王倩倩笑的可不是为了五钢厂得了卫生标兵。她所笑的,其实是前天人事科杜副科长来科室宣布的一桩事情。   杜副科长照常手拿一张纸,郑重其事地宣布道:“鉴于王倩倩同志近期的优秀工作表现,经厂委研究决定,正式升王倩倩同志为供应科科长。”   一个新科员不明就里,向段大姐请教道:“王科长不已经是科长了吗?怎么还要再任命一次?”   段大姐道:“刚开始王科长是代科长,代科长那是说撤就撤,没有准儿的位子。现在把代字摘掉了,她才算是正式的科长了。”   大会开完后,供应科的科员们跟着林蔓和王倩倩走出大会场。   晴朗的天空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   仰望从天而降的晶莹雪花,林蔓站停了脚步。   “林副科长,今天下午我们几点下班?”一个科员问道。   林蔓轻笑:“还上什么班啊!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了,大家都回去准备过年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今天卡文,晚了很多,三更凌晨一定补上,大家起床就能看见了 第279章 豆花绝配火烧 补三更   放假第一天, 天不亮,林蔓就被秦峰叫醒了。   林蔓睡眼惺忪地抱怨:“干什么?我还想睡个懒觉呢!”   坐在床边, 秦峰附身亲吻林蔓的脸颊,柔声地哄:“今天跟我去个领导家做客吧!”   林蔓睁开眼,看见秦峰眼里有血丝, 满面疲惫,显然已是熬了一整夜, 她猛地想起秦峰前晚上夜班。现在, 八成是刚刚回来吧!   “你刚下班,不睡一会儿吗?”林蔓伸手抚秦峰的脸颊。果然,秦峰的脸上尚带着外面沁凉雪霜的寒意。   见林蔓醒了, 秦峰马上拿衣服给她:“不了,趁现在用空,我先带你过去。下午局里还有事, 我要马上回去。”   林蔓懒懒地坐起身, 不解地挠头:“既然这么赶时间,那就改天去好了,为什么非要今天?”   秦峰从衣柜的顶上拿下了一个咖啡色旅行袋。   拉开旅行袋放在床上,他又打开柜门,装林蔓的贴身衣物进去:“我已经打好了招呼, 让你在那边住段时间。”   “为什么?”林蔓觉得秦峰越来越怪了, 先是每天接送她上班,不许她一个人在厂区外乱晃,现在又是连事先商量都没有, 就让她住到一个领导的家里。   还是同过去的几次一样,秦峰含糊其辞地敷衍林蔓的问题,怎么都不愿意给她一个明确答复。林蔓一旦问得急了,他就笑着哄她一句道:“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把事情都告诉你。”   这一次,仍不例外。   林蔓没有办法,只好凭猜想来推断秦峰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边穿衣服,林蔓一边问道:“是不是跟你现在查的案子有关?”   “别瞎猜了,不是说过了么,以后会对你讲。”秦峰走进卫生间,先为林蔓倒好洗脸和刷牙的热水。   林蔓不依不饶,跟着秦峰走进卫生间后,继续问道:“跟你查的煤气罐爆炸案有关?”   拿起林蔓的牙刷,秦峰嘴角微微上扬,闭口不答,在刷头上挤满牙膏。   “你们局最近总有人来我们厂调查情况,嫌疑犯不会就在厂区附近吧?”林蔓想起她不止一次从下级科员的口中,听说又在哪里见到了公安局的同志。她不禁产生了联想,看来嫌疑犯很有可能就在五钢厂里。   那么,到底是职工还是职工家属?   “别废话了,我还赶着回局里。你快点!”秦峰佯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其实,秦峰很想对林蔓说实话,可奈何恐吓信的事发生了一些变化,现在已被列为重案之一。根据保密条例,他不能向林蔓透露一丁点儿内容。除非,等将来案子破了,才可以对她适量地讲一些。   架不住秦峰的催促,林蔓不得不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一切完毕后,林蔓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秦峰着急忙慌地拉出了家门。   门栋口停了一辆挂公安局牌照的吉普车。   见到车子,林蔓吃了一惊,看来秦峰今天真是赶时间,竟然连局里的车子都借了出来。   无视林蔓的讶异,秦峰为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你那个领导是什么人?”林蔓坐进车里,想起秦峰还没对她介绍他领导的事,对于这户她将要借宿的人家,他总不会也要保密吧!   绕过车头,秦峰坐进了驾驶座的同时,脚踩油门,右手挂档,发动了引擎。   随着一声沉沉的闷响,秦峰驾车驶离了仿苏楼,开上自行车棚前的大道,朝着码头的方向开去。   这个时候,天才蒙蒙的有一丝光亮。   五钢厂的一切大都被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灰色里。随便往一处打眼,尽是模模糊糊的阴影,什么都看不清。   秦峰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直到车子停在一个路口前等红灯时,他才转头回答林蔓道:“那个人是我的老领导,现是XX局的局长。”   “你和我一起住在那里吗?”林蔓留意到,秦峰只收拾了她的行李,而没有收拾他自己的。   秦峰道:“这段时间我要睡在局里。”   秦峰让林蔓住到老领导家,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眼看着手头的案子越来越复杂,为了赶在年前破案,他不得不要彻夜加班。而一旦这样,他势必就没了接送林蔓的时间。他庆幸五钢厂已经放假,由此便用不着再天天接送林蔓。   可是,紧随其后,又一个新问题出现了。林蔓放假以后,免不得会到处乱逛,或去同事家,又或去她那个相熟李淑华、李文斌家。这样一来,她不是更危险了吗?   于是,秦峰只得另想了一个办法,来保障林蔓的安全。他决定让林蔓去他住在江南的老领导家里待段时日。他预备等五钢厂的事都解决了后,再接林蔓回来。   林蔓不语,有些不高兴秦峰什么都不说,自行为她做好了所有安排。   察觉到林蔓不悦的情绪,在下一个红灯前停下车时,秦峰抬起挂档的右手,轻抚林蔓的脸颊,柔声解释道:“你要相信,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曾几何时,林蔓不止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同样的话。   一想到母亲,林蔓的心情立时低落了。   秦峰开着吉普车驶上摆渡船。摆渡船载着车子到了江南岸边。车子上岸后,秦峰加快了速度,使其飞快地行驶在江南的大道上。   天光大亮,林蔓透过窗户,看到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干被不断地甩到车后,又看到行人道上三三两两、稀稀落落的路人,还看到一辆辆绿皮罐子车擦着他们的车边呼啸而过……   蓦地,吉普车放慢了速度,停靠路边。   “到了?”林蔓看路边皆是清一色的矮房铺子,有挂国营肉联厂牌子的铺子,有白底红字的人民理发店,还有几家或叫“前进”或叫“光荣”的国营饭店。林蔓抻着脖子看了很远,发现街道两边铺子的后面是各有一片平房区。她怎么看这里,都觉得不像大人物住的地方。   “在车上等着,我马上回来。”秦峰简略说道,急急忙忙地下了车。   趴着车窗,林蔓看见秦峰横穿马路,走进了路对面的一个挂“火烧”牌子的铺子里。   铺子的门面很小。在整条街道上,没有比它更小的铺子了。一条长长的人龙从铺子里排了出来,一直延伸到很远。每个排队的人手里都拎着一口铝锅。铺子的门时不时地打开,有抱着铝锅的人从里面走出来。   不多会儿功夫,秦峰也跟着人从铺子里走出来。好像变魔术一样,进门时两手空空的他,手上多了一个带把手的黄色搪瓷茶缸。   “来,趁热!”秦峰一坐上车,就把茶缸递到了林蔓手里。   林蔓双手接过茶缸。   茶缸沉甸甸、热乎乎。天寒地冻地,她捧茶缸在手心里,好像捧着一个滚热的汤婆子。   秦峰打开茶缸盖子,林蔓看见里面盛着热腾腾的豆腐花,心里一阵惊喜。紧接着,秦峰又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个油包纸。每个包纸的里面,皆是一个夹腊汁肉的火烧。   “还没吃早饭,饿了吧?”秦峰看林蔓的心情好了一些,不禁勾唇轻笑。   再递火烧到林蔓手里,秦峰主动帮她掀开了包着火烧的油纸。   对秦峰突如其来的献殷勤,林蔓忍俊不禁。不觉得间,她之前因为秦峰没有通知她而自作主张所生的气,一下子消减掉了一大半。   林蔓恍然意识到她多想了。秦峰到底不是母亲那样的人。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缘故。他不愿意解释,也应是有他的难处。既然这样,她又何必要苦苦逼问他,非要找他的不是呢!   看出林蔓有了松动,秦峰试探地问:“不气了?”   秦峰怎么会不知道林蔓生气的原因。他扪心自问,要是易地而处,林蔓对他没有一句交代,也私底下替他做了一系列的决定。恐怕,他会气得比林蔓还厉害。   “哄老婆就买两块烧饼,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抠门的人。”林蔓撇了秦峰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话罢,她吃了一口烧饼,又就着喝了一口豆花。在她的口中,两样咸鲜的味道交融在一起,变得格外浓厚,四溢得她齿颊留香。   秦峰宠溺地看着林蔓下一个火烧,又喝完了大半茶缸豆花。   林蔓突然想起秦峰也没有吃早点,于是忙递了剩下的豆花给他。   一口兜底地喝完了剩下的豆花后,秦峰下车小跑到马路对面的铺子还茶缸。   在等秦峰回来的当儿,林蔓百无聊赖地望向马路对面,。蓦地,迎面驶来的一辆黑色轿车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依稀觉得车子牌照上的号码很眼熟,不由得开始在记忆里搜索。突然,她记起了这辆黑色轿车应就是蝰蛇常乘的那辆。   黑色轿车从林蔓所乘吉普车的边上疾驰而过。   在两辆车子擦肩而过的一刻,林蔓透过对面的车窗,看见了坐在黑色轿车后牌的蝰蛇。蝰蛇正在低头看一份文件,没有注意到林蔓颇感意外的目光。   回到车上,秦峰看林蔓又有些失神,关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林蔓摇了下头,将关于蝰蛇的记忆暂时封存在了心底深处。   秦峰再次发动了引擎,将车子驶离了马路边。   “这里离我那个领导家很近,平常你要是待得无聊,闷的发慌,可以来这里打发时间。”秦峰道。   “离得很近?”林蔓喃喃地念叨了一遍。   情不自禁地,她又一次想起了蝰蛇。虽然她一直企图避免想这个人,可是奈何她的大脑会时不时地不听使唤,又自发对他有了许多猜测。   “该不会,”林蔓暗暗地推测道,“蝰蛇和秦峰的领导住在一块地方吧!”   不多会儿功夫,秦峰将车子驶出了街道,开上了大路。   在大路上开了十几分钟后,他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子停在了一个大院前。   大院外有持枪的卫兵站岗。   他一见秦峰的车子停下,立刻上前问道:“同志,请出示一下证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吴善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0章 看家(上) 一更   秦峰向卫兵出示了他的工作证:“我来看谭局。”   卫兵仔细地检查了秦峰的证件, 又在岗亭处打了一个电话。当得到里面人的确认之后,他才把证件还给秦峰,放他的车子进门。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蔓注意到车子进门时, 大门外没有挂牌子。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车道,道路两边各有或白或黄的一座独栋小楼。每一座小楼外, 几乎都停着一辆白底黑字牌的车子。有的车子是吉普,也有的车子是轿车。   “这里是江城各局级干部住的地方。”秦峰把车子停在了一个红砖砌的院墙前, 院墙里有一栋淡黄色的小楼。秦峰的车子刚一停下, 就有人从院里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来人是谁。   秦峰和林蔓相继下车。   不等他们走到门前, 院门就被人先一步打开。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一身质地讲究的灰色人民服, 因为从屋里出来的急,没来得及穿大衣。一阵冷风从侧面刮过来, 冻的他瑟瑟发抖,牙齿直打冷颤。   挨近林蔓, 秦峰小声地介绍来人:“他是小田, 负责照顾我那个老领导的饮食起居。”   “谭局早还念叨你,说你今天会过来。”小田领着林蔓和秦峰走进院门, 又为他们打开了里面的房门。   秦峰和林蔓刚一进屋, 立刻有人听见动静, 从里面急步出来:“你可好久没来坐了吧?”   来人是个年逾六十的老妇,她满头白发,慈眉善目,说话时一脸的和气。   秦峰又对林蔓介绍来人道:“这位是谭婶。”   “你就是林蔓吧?”谭婶将林蔓上下打量了一番, 眼中流露出一丝喜爱。   林蔓点了下头,冲谭婶甜甜打了声招呼。谭婶眼中对林蔓的喜爱之情更浓了,马上拉着林蔓的手往里面走。谭婶一面走着,一面埋怨秦峰怎么早不带林蔓到家里做客。秦峰笑而不语,走在她们的后头。   里屋有一间宽阔的大厅,边上有上楼的楼道,厅里摆了一些必要的家具。三人座与两人座的沙发,松木制的茶几。挨近墙边有一张大圆形桌子。桌子的材质亦是很普通的木头,数把椅子随意地搁在一边……   谭婶让林蔓和秦峰坐在沙发上。   环视了屋子一圈,秦峰没有见到谭局的身影,好奇地问道:“谭叔呢?”   谭婶朝书房的方向努了下嘴:“刚刚丽丽的老师上门,讲了一些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你谭叔正在里面训她呢!”   秦峰和谭婶闲谈的时候,林蔓坐在一边,继续观察屋子里的摆设。   除了一些必要的会客和吃饭的家具外,厅里还有一个用来摆放东西的柜子。、   柜子贴靠着白漆墙,林蔓依稀见到上面摆了好几张相片。每一张相片上几乎都是一对老人与一个女孩子的合影。在照片上,女孩子起初只是一个漂亮的婴儿,而抱着女孩的人也还是个中年男女。后来,随着中年男女年岁渐大,女孩子也跟着一点点地大了。直到最后,中年男女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而女孩子呢?也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谭婶长叹了口气道:“丽丽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省心了。三天两头老师找到家里,要不是她外公的身份在那里,估计学校早就把她开除了。“   秦峰劝道:“不是说孩子总会有叛逆期吗?您和谭叔就别太操心了,兴许过了这段时间,她自己就好了。”   谭婶摇了下头:“我们就怕她会像她妈。”   似是触到了什么敏感的话题,秦峰和谭婶一下子都不言语了。   小田为林蔓和秦峰各倒了一杯热茶。之后,他走到谭婶的身边,俯身轻声地问:“楼上的房间……”   谭婶回道:“最里面的那个房间,昨晚就收拾出来了。”   转过头来,她对林蔓和秦峰说道:“你们要不要去楼上看看住的地方?”   秦峰和林蔓对视了一下,欣然答应了谭婶的建议。   于是,谭婶让小田带着林蔓和秦峰一起上楼。   拎着旅行袋,小田把林蔓和秦峰领进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不大,但被收拾的非常整洁。   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没有睡过人的。靠墙的书桌上叠放了一打报纸。桌子被擦得很干净,报纸都是近期的期刊,一看就知道是有人事先预备好,打算给住在房里的林蔓用以打发时间   放旅行袋在椅子上后,小田就退步出门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林蔓和秦峰两个人。   “你和他们的关系不光是上下级吧?”林蔓道。   从秦峰和谭婶对话时的神情语气,她很轻易地看出秦峰和谭家一定有更加亲密的关系。要不然,谭婶绝不会对他那样热情。而秦峰呢,也不会好意思麻烦这家人,让她在这里借宿一段日子。   “我15岁的时候,他们将我从孤儿院里领出来。后来,我就一直住在他们家,直到后来参加工作。”秦峰推开窗,想放新鲜空气进屋。可奈何,新鲜空气里还夹着冷冽的寒气,秦峰打了一个哈切,立刻又关上了窗子。   “那你说谭局是你的老领导?”林蔓又问。   秦峰道:“我进公安局就是他安排的。他原先是公安局的领导,后来调去了别的部门,近年来一直在外省,直到近两个月才回来。”   咚咚咚~~~   敲了两下门,小田探头进来:“谭局让你下去。”   秦峰表示知道了,马上带着林蔓下楼。   下楼时,林蔓走在秦峰身后,再又小声地问他:“你们刚才说的丽丽是谁?”   秦峰道:“你是说谭丽?她是谭叔的外孙女。”   说话间,林蔓和秦峰走到了楼下。   沙发上,谭婶的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比谭婶岁数大些的老人,身形精瘦,目光矍铄。另一个是岁数至多不过16岁的女孩子,她坐在老人的身边,头一直低着,双手不时地拉扯身上绒线毛衣的衣角。听到楼上传下来的脚步声,她的头抬也不抬,继续闷闷地玩弄手上的衣角。   秦峰把林蔓带到老人面前,郑重介绍道:“谭叔,这就是我电话里对你说的林蔓。”   谭叔眼光锐利地扫了一下林蔓。   迎着谭叔审视的目光,林蔓大大方方地直视回去,笑说道:“您好!”   谭叔略点了下头,满意地笑了下。   站在一旁的谭婶招呼林蔓和秦峰坐下。   小田为林蔓和秦峰重新倒了两杯热茶。   谭叔简单问了些秦峰工作上的事。秦峰有问必答,对谭叔始终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林蔓对谭叔和秦峰谈话的内容不感兴趣。   由于谭丽就坐在对面,这使得林蔓的视线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就会扫过她。   对面前的姑娘,林蔓感到了一些怪异。   她奇怪谭丽怎么跟外公的姓,奇怪柜子上摆放的照片里为什么每张照片上都只有谭丽和外公外婆,而没有父母。   “难道她的父母都去世了?”林蔓暗暗地猜道。   应是感觉到了林蔓注视的目光,谭丽猛地抬头,看向林蔓。   林蔓吃了一惊。在谭丽的眼中,她看见了满满的不忿。她感到更奇怪了,一个16岁不到的女孩子,生长在一个绝对算得上衣食无忧的家庭里。即便是没了父母,但眼中也不该有这么大的怨气啊!难道,这女孩儿天生就是一副愤世嫉俗的脸?   秦峰没有多做逗留。他只又客套地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秦峰临走的时候,谭婶一再让他放心,说会好好照顾林蔓。   林蔓送秦峰到车前。   坐上车后,秦峰摇下车窗,对站在窗外的林蔓柔声道:“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当是放个假,等我把事情忙完,马上就来接你回家。”   林蔓答应地点了下头,淡淡地笑了一下,冲秦峰挥了下手。   在林蔓的注视下,秦峰的车子调了个头,朝着大门的方向开去。   站在原地,林蔓看着秦峰的车子远去。直到车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再也没了踪迹,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小蔓,你过来!”   林蔓一进门,就听见谭婶在里面喊她。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她找到了书房。谭婶正在里面等她。她一进门,谭婶立刻神神秘秘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你要是待得闷了,可以看这些打发时间。”   从一个不起眼的顶架里,谭婶随手抽出了一本《安娜卡列琳娜》给林蔓。   林蔓大感意外:“这些书不是?”   谭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慈爱地笑道:“你就在家里看看,不会有事。”   话罢,为了证明还有不少存货,谭婶又从架子上变魔术一样地抽出了一本《红与黑》。   “你啊!就当这里是自己家里一样,千万别拘束。”谭婶对林蔓说的话里,没一点客套的虚话。她抚养了秦峰数年,当他像亲子一样。而对于秦峰的爱人林蔓,她当然也当其是自己人了。   介绍完了书房后,谭婶又领着林蔓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带她熟悉整栋房子。   “你要是想出去兜风,可以让小田给你安排车子。”谭婶说道。   林蔓点了下头,表示记下了。   谭婶又道:“你要是半夜饿了,也可找小田,让他吩咐炊事员给你弄碗面。”   当把房子都转完了之后,谭婶带着林蔓回到了沙发前。   “小田,去拿点糕点过来。”谭婶吩咐小田道。   小田很快拿来了糕点,放在了林蔓和谭婶面前的茶几上。   看到对面沙发上有一张看了一半的《参考消息》,谭婶问小田道:“老谭呢?”   小田道:“刚刚局里来了一个电话,谭局去接……”   小田话未说完,谭局就从书房急匆匆地走出来。   “小田,马上去订两张去省城的火车票。”谭局吩咐道。   “什么事这么急?”谭婶道。   谭局轻叹了口气:“省城那边有点事,你和我一起去。”   谭婶看了一眼林蔓,又看谭局:“那这边……”   谭局道:“都是自己人,小蔓就让她留在家里吧!”   话罢,谭局看向林蔓:“孩子,行么?我和你谭婶有些事要去办,你留在这里,帮我们看个家。”   “这……”林蔓一时语塞,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回答是吧!终究她是一个外人,人家主人都走了,她哪儿好自己留下来。说“不是”吧!恐怕谭局谭婶又会觉得她行事不大方,拿他们当外人。   不等林蔓决定,谭婶自行替林蔓决定了下来。   “我看这事就这么定了!”谭婶对林蔓说道,“顺便,你再帮我看着谭丽那孩子。”   “……”林蔓的脑海中即刻浮出了谭丽那张愤世嫉俗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子不语、一@、乐小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1章 看家(下)二更   小田小跑进书房打电话。   只一会儿功夫, 他就跑了回来:“谭局,已经订好了,两小时后的一班车, 傍晚前应该能赶到省城。”   “让司机备车!”   吩咐完小田,谭局又转头对谭婶道:“你赶快收拾一下, 我们半小时内必须出发。”   谭婶马上上楼收拾行李。时间紧迫,她不得不一边整理衣物进旅行袋, 一边对林蔓交代事情:“丽丽那个孩子脾气不好, 要是她有什么惹到你的地方,你别管她, 也别放在心上。等我们回来后, 让你谭叔收拾她。”   提及谭丽,谭婶讲的话虽然很严厉。可是从她说话的语气之中, 林蔓不难听出她对谭丽的喜爱之情。   “您这次去,大概要多久?”林蔓随口问道。她坐在床沿, 帮谭婶把需要带的衣物叠好。   谭婶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疾步出门。   “老谭,这次要过去多久?咱下个星期可还要请他们吃饭呢!”   “一个多星期吧!放心, 能赶回来。”   “可是菜怎么办?那么好些人, 要提前几天准备呐!能赶上吗?”   “唉!真是多事, 让你别费那么多心,就让炊事员随便烧一桌菜不久行了?整那么复杂干什么?”   谭婶不悦地回房,喃喃地念叨:“我花那么多心思,还不是为了你的面子嘛!”   林蔓静静地整理衣服。不多会儿的功夫, 谭婶的衣服都被她叠好了,整齐地码在了旅行袋里。   “呦!”谭婶看见林蔓只一会儿就收拾完了衣物,不由得赞叹道,“没想到你这孩子干活还挺麻利。”   谭婶不禁对林蔓刮目相看。原先,她看林蔓生的白净又漂亮,说起话来娇滴滴的,想来该是哪家娇生惯养的一个姑娘,对做家务一定不在行。可谁成想,林蔓收拾东西时,动作特别利索。三下两下,原先她要花上十几分钟做的事,林蔓仅用了五六分钟就做完了。   林蔓轻笑:“这算什么?有时候早上,我赶着上班,又要给下夜班的秦峰弄吃的。时间赶得不得了,逼得急了,我十分钟就能弄出三四样小菜。”   谭婶眼前一亮:“你会烧菜?”   林蔓点了下头。她看谭婶一脸惊喜,不觉得有些奇怪。不就是烧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谭婶拿出了一张单子给林蔓:“你帮婶子一个帮忙。”   摊开单子,林蔓瞥见上面有一列人名,每个人名的后面都有一大段关于该人在口味上喜好的描述。或好咸或好辣,或喜清淡又或羹汤,种种列举,不一而足。   “您想我照着这个准备一桌好菜。”林蔓推测道。   谭婶笑道:“真是个聪明孩子,我就是这个意思。下个星期,我和你谭叔要请客吃饭。来吃饭的人都挺重要的。你能不能在这段时间,先照着这个单子写一张菜单,然后按照菜单上需要的材料,叮嘱小田去买齐。”   “可以!这不算什么。”林蔓痛快地答应谭婶。   于她而言,编菜单本来就是信手拈来的容易事,而至于买菜嘛!反正那是小田的事,根本累不到她。既能帮谭婶的忙,又能还人家的人情,她何乐而不为?   外孙女有人照看了,请客吃饭的事也有人打理,谭婶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出发的时间到了,谭局站在楼下催谭婶下楼。谭婶再不耽搁,拎上行李袋快步下楼。   林蔓和小田把谭局和谭婶送出了门。   一辆黄色轿车停在门口,司机已经等在车上。   小田为谭局和谭婶打开后车门。   跟在谭婶上车之后,谭局也坐上了车。   “小蔓,如果谭丽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就先忍一忍,她这孩子本性不坏,就是个别时候有些口无遮拦。”谭局同谭婶一样,最担心的事也是谭丽会惹到林蔓,让她在家里待的不舒服。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放心去吧!她还是个孩子,我能跟她有什么事啊!”   谭局尴尬地笑了下。   在谭婶的脸上,同时浮出了跟谭局一样尴尬的笑容。   时间已经晚了,谭局和谭婶再没时间同林蔓多解释。车子发动的时候,谭局给小田使了个眼色,让他对林蔓多加照顾。同时,他又对林蔓交代道:“如果有实在要紧的事,小田那里有能联系到我的电话号码。”   轿车驶起来后,缓缓地加快了速度。   站在院门前,林蔓和小田看着车子驶远。   只见车子快要开到大门前时,放缓了速度,但没有停下。远远看见驶出来的车子,卫兵提前打开了大门。车子径直开出了大门。对着车上的人,卫兵一本正经地敬了个礼。   眼见着谭局的车子没了踪影,林蔓恍然发现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见到谭丽的身影。   “谭丽呢?怎么没出来送她的外公外婆?”林蔓好奇地问。   小田转身为林蔓打开院门,待林蔓进去以后,他才跟着进门:“那孩子?哼!她要是肯出来送她外公外婆,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林蔓不解:“怎么?他们关系不好?”   小田道:“何止不好,简直像仇人一样。”   说话间,林蔓和小田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有炊事员来问小田:“什么时候开中饭?”   小田征求林蔓的意思:“折腾了一上午,饿了吧?”   底楼大厅里空无一人,林蔓向楼上望了一眼:“客随主便,不用问我的意见。”   林蔓自知自己只是个客人而已。既然每个人都说谭丽很难相处,那么她便一切都顺着那孩子的意愿,免的多生事端。   “那孩子出去玩了,估计要晚上才回来,你可以不用管她。”小田看出林蔓目光所向。   “出去玩了?”林蔓讶异道。她记得不久前谭丽还坐在谭局身边呢!这么说,就在谭局和谭婶准备出门时,那孩子自顾自地走了。   小田轻叹道:“今天她挨了训,心情不好,出门的时候气呼呼的。”   一旁的炊事员等得急了,又问了一遍道:“你们想吃啥,我这就去准备!”   小田再次看向林蔓,还是问她的意思。   “简单来碗面就好了!”尽管谭丽不在,可林蔓仍然不想多麻烦别人。   谭局家的炊事员是陕西人。在做面上,他着实是一把好手。当从小田口中,他得知林蔓和秦峰同谭局的关系后,忍不住想要在林蔓面前露一手。于是,尽管林蔓跟他说弄得简单些就行,他还是在面上略微花费了一些心思。他现赶着和了面,做了哨子,熬了辣油。   一个小时之后,一碗红油浮面、汤味酸辣的岐山哨子面就被摆在了林蔓眼前。   炊事员烧面的手艺着实地道,本来对中午的面没什么期待的林蔓,好好大快朵颐了一番。   吃完面后,林蔓舒服地打了个嗝。不觉得间,她困意袭来,便想回房睡一觉。   房间里的暖气比客厅里的还要足。   躺在舒适的床褥上,林蔓的头一挨上枕头,立刻就沉沉地睡去了。   一开始,她的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的一片白。之后,说不上昏昏地睡了多久,她的梦里开始有了画面。起先,是蝰蛇的那辆车子。之后,是高毅生曾被关押的那个疗养院。之后,是一个又一个人的面孔。这些人的面孔,多是林蔓和刘中华去C市时,曾在招待所里见到的面孔。少数也有她被蝰蛇带进驻X基地时,见到的一张张身穿军装的脸孔。不知不觉地,一张张本在她记忆里模糊了的脸,渐渐清晰了起来。   咚咚咚~~~   林蔓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她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临睡前,她没有拉窗帘。窗户的外头是一片藏蓝色的天幕,挂着点点金色闪亮的星星。   门外传来小田的声音:“醒了吗?可以吃饭了。”   林蔓披上衣服出门。   睡了一下午,屋里的暖气烘地她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谭丽回来了,她要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千万别当回事。”小田小声提醒林蔓。   林蔓一边走下楼,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放心吧!她就是个孩子,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   其实小田神色紧张的提醒,反倒更加引起了林蔓的兴趣。   突然间,她对谭丽充满了好奇。   这孩子到底曾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才会让谭局谭婶,乃至一个生活秘书小田,都对她头痛成这样。   林蔓坐上餐桌时,桌上的饭菜已经被谭丽吃了大半。   黄瓜炒肉片,她单拣走了肉片。西红柿炒鸡蛋里,黄澄澄的鸡蛋不见踪影,只剩下红彤彤的西红柿。而至于排骨冬瓜汤里,更是已经见不到一块排骨。   小田见状,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忙对林蔓说:“我让厨房再炒两个菜。”   林蔓拿起碗筷,瞥了一眼对面低头吃饭的谭丽,轻笑道:“不用了,我吃这些就够了。”   小田走后,林蔓手捧一碗白饭,先夹了一筷子西红柿在饭上。西红柿酸味适中,还带着些许鲜甜,于她而言,倒是比鸡蛋还下饭。   谭丽抬头看了林蔓一眼。当见到林蔓光吃西红柿也吃的很香时,忿忿地撇了下嘴,一把兜起了菜碟,将剩下所有的西红柿,皆倒在了自己的饭上。顷刻间,谭丽饭碗里红彤彤一片,堆得高高的,像是一座小山。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林蔓哭笑不得,放下了筷子。   谭丽恨恨地说道:“你是那两个老家伙的客人,那就是我的仇人。”   林蔓意外道:“你管你外公外婆叫老家伙?”   谭丽道:“我和他们划清界限了,他们不是我的外公外婆。”   林蔓冷笑:“既然你和他们划清界限了,那你干嘛还住在这房子里,吃他们的,喝他们的?”   谭丽咬牙说道:“那是他们欠我的!”   林蔓道:“他们欠你什么?”   谭丽道:“他们欠我一个父亲。” 第282章 谭丽 三更   推饭碗到一边, 林蔓绕有兴致地看向谭丽:“怎么?难不成你外公外婆把你父亲弄丢了?”   每次提谭局和谭婶,谭丽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对此, 林蔓感到万分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谭丽恨养育她长大的外公外婆成这样。   林蔓还记得上午看见的那些照片, 犹记得谭丽童年时,她和外公外婆还是非常亲近的。外公抱着她时, 她会张嘴大笑。外婆抱着她时, 她更会亲昵地搂紧外婆的脖颈儿。   “你怎么不骂我?”谭丽以为她对外公外婆的不尊重,会招来林蔓的责备。因为, 这是以前每个人都会做的事。甚至, 有些人还会对她破口大骂。可谁成想,林蔓竟只是用充满好奇的口吻调侃她, 一点也没有生气。   林蔓淡淡地说道:“我不是你任何人,没资格骂你。”   谭丽撇了下嘴:“你真是个怪人。”   林蔓轻笑:“你讨厌我吗?”   林蔓的声音很好听, 哪怕是对她再无动于衷的人, 也容易被她的声音所感染,对她卸下心防。   谭丽道:“我今天才见过你, 谈不上讨厌不讨厌。”   “那么, 你愿意把你的事情讲给我听吗?”林蔓做出一副愿意悉心倾听的模样。   谭丽沉默了片刻, 低头用筷子摆弄饭上的西红柿。其实,她早就吃不下了。她之所以倒掉所有的西红柿,纯粹是想让林蔓心里不舒服。现在林蔓不但没有任何不快,反倒还开始兴致勃勃地询问她的事。突然间, 她觉得她刚才的行为怪幼稚,也怪无趣的。   “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林蔓突然起身离开桌子。   谭丽正纠结要不要对林蔓说。林蔓突如其来的放弃,一下子让她着急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谭丽急切地叫住林蔓,奇怪她怎么一下子又不想听了。   “你讲不讲?”林蔓道。   谭丽道:“嗯,我讲。”   林蔓嘴角微微上扬,回到了她的位子上。   如谭丽一般年纪的孩子,林蔓了解得很。她们最爱跟大人唱反调。但凡你要是问他们什么事情,越是问的起劲,他们就越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愿意讲。可一旦你挑起了他们的逆反心理,突然将其弃之如履,说没兴趣了,他们反倒会心里空落落的,追着你渴望把事说出来。   谭丽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对于她,我一直没什么印象。外公外婆把我带大。我一直想知道我父亲是谁,每次问外公外婆,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   “后来,你知道你父亲没死?”林蔓道。   谭丽重重地点了下头:“不但没死,还活的好好的,来看我了。”   “你就因为你外公外婆骗你,所以恨他们?”林蔓道。   谭丽道:“他们不光骗我,说我的父亲死了。当他找到我时,我回去问他们。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我父亲是个坏人,说他当初骗了我母亲,抛弃了她,不要她也不要我。”   林蔓道:“那么你外公外婆说的是真话吗?”   谭丽道:“我打听过了!根本是没有的事,又是他们胡编乱造,故意说我父亲的坏话。原来,我父亲和我母亲很相爱,有共同的志向和理想。那两个老家伙嫌弃他穷,狠命拆散了他们。”   林蔓打量了一下谭丽。从谭婶和秦峰的对话中,她得知谭丽正念到初二,也就是说,她最多不过十五六岁。她说打听,她能向谁去打听?   林蔓道:“这些事情都是谁告诉你的?”   谭丽道:“是我父亲!”   “全都是他说的?”林蔓道。   谭丽道:“还有我爷爷。”   林蔓忍不住笑,原来所谓的另一个真相,全来自于另一个当事人和当事人的亲生父亲。从这些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能当真吗?   林蔓道:“你父亲是哪里人?现在是做什么的?”   谭丽道:“他老家在西城,现在是个农民。”   “农民?西城可没什么地能种。”林蔓去过西城,深知那里遍地荒瘠,根本种不出任何东西。   “严格来说,也不算西城,而是靠近西城的一个生产大队。”谭丽心虚地补充。她本想将父亲的老家描绘得更体面一些,未成想一下子就被林蔓拆穿了。   “那你母亲是做什么的?”林蔓道。   谭丽道:“刚建国那会儿,她在江城的机关里当会计。”   林蔓轻笑:“你就不觉得奇怪?身为会计的你的母亲和在西城务农的你的父亲,怎么会有共同志向和爱好?”   谭丽道:“我父亲说了,我母亲是受他身上的无产阶级精神所感动,才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   林蔓道:“你母亲可已经成年了,她要是真想跟你父亲在一起,你外公外婆也拦不住吧!更何况,你长这么大,你父亲从来没出现过,到现在才出现,你就不觉得奇怪?”   谭丽道:“这有什么奇怪,我父亲说了,母亲是被我外公外婆带走的。他们一直不许他见我。他们找了我许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我。”   林蔓无奈地摇头,谭丽三句话不离“我父亲说”,俨然已经对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   可是事实真就是这样么?   林蔓觉得其中有存疑的地方?起码单凭谭丽父亲一面之辞,并不能窥见事实的全貌。   林蔓道:“也就是说,你父亲他们这两年突然找到你,对你说了一大通所谓的真相,然后你就开始恨你外公外婆了?”   谭丽恨恨道:“都是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害得我有父亲也不能认。”   讲着讲着,谭丽的眼眶突然泪光闪烁:“你知道吗?我在这里有吃有睡的时候,我父亲正在老家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林蔓道:“你就一点也不相信你外公外婆的解释?他们可养育了你十几年。”   谭丽不屑地撇了下嘴:“我父亲不会骗我。那两个老家伙已经骗了我十几年,我再也不会被他们骗下去了。”   林蔓回想过往,曾见过无数相似的事情,一个孩子被人辛辛苦苦地养大,孩子半点不念旧恩,反倒心心念念要去找一个从没养过他一天,甚至是当年遗弃他的亲生父母。   谭丽道:“我让那两个老家伙好好补偿我父亲一家,他们不但不愿意,竟然还让公安局的人逼他们回到原籍。”   “你外公外婆跟他们非亲非故,确实没有义务帮他们。”林蔓由衷认为谭丽逻辑有问题,一切跟她亲生父亲有关的事,好像都是合理的,一切跟她外公外婆有关的事,不问青红皂白,全被她归为了不好的一类。   谭丽理直气壮道:“我外公外婆就我母亲一个女儿,他们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能帮帮我父亲那边的人,我父亲一家可有二三十口人呢!他们需要帮助!”   小田出去后,想了一想,还是让炊事员又另炒了两个菜。   炊事员重新生火,炒了一碟木须肉,又烧了一碗豆腐蛋花丸子汤。   小田端着汤菜走到餐桌前时,林蔓和谭丽刚刚聊到了尾声。   眼见着小田走来,谭丽再没兴趣同林蔓说话。   她站起身,对林蔓洋洋得意地说了最后一句道:“那两个老家伙不是不愿意帮我父亲一家吗?没关系,他们不做,我自己做。”   话罢,谭丽仰着头离开了餐桌,迈步上楼。   把汤菜放在餐桌上,小田听着谭丽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至响到楼上,消失在了一个关门声后。   等到谭丽进屋,小田才问林蔓:“她是不是又说谭局他们对不起她了?”   谭丽一走,林蔓又觉得饿了。她再次端起饭碗,夹一口木须肉,持汤匙舀一勺热乎乎的汤。   菜汤接连入口后,林蔓觉得肚子暖洋洋的。她给小田比划了个手势,让他坐在她对面。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蔓想再听听小田,亦是谭叔谭婶这边的版本。   小田长叹了一口气:“唉,还能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当初谭丽母亲也挺叛逆的。她本来在家日子过得很好。有一天,她非要响应号召,脱离封建家庭。”   林蔓道:“那是什么时候?”   小田道:“解放前吧!那时候国家到处兵荒马乱,她一个人跑出去了,好多年都没有音讯。”   林蔓道:“那后来呢?她突然自己回来了?”   小田道:“对,那时候谭局还在公安局,据说是有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局外找他,他走出去一看,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他离家多年的女儿。”   林蔓道:“她有说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孩子是谁的吗?”   小田摇了下头:“她什么都没说。她回来的时候一身的病,没熬过一年就去世了。可以说,谭丽完全是谭局夫妇一手带大的。”   林蔓道:“再后来,就是谭丽的亲生父亲找上门了?”   小田点头道:“前年,他们找到了谭丽的学校,跟她说他是她亲生父亲。谭局才知道,原来谭丽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林蔓道:“怎么样的人?”   小田冷哼:“哼!无耻至极的无赖,他们不止一次找谭局夫妇要钱,谭局也曾看在他是谭丽父亲的面子上给过。可谁成想,他们后来得寸进尺,越要越多,谭局才最终决定再不理他们了。可就因为这个,谭丽竟然记恨上他们。”   “难道谭丽一点也不信他们的解释?”林蔓心想,谭局夫妇到底养了谭丽那么多年,怎么就会一点也说不通。   小田道:“这个谭丽可是个有主意的女孩儿!你知道今天老师来告什么状吗?”   林蔓摇了下头。   小田道:“她让谭局给她父亲钱,谭局拒绝了。她看在谭局这里要不到钱了,竟然跑去同学的家里偷钱。”   “偷钱?”林蔓没想到,那个谭丽胆子可是够大的。   小田道:“没错,偷了她同学家二百八十块钱。问她拿钱干什么去了,她死活不说,只说是为谭局还他欠下的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3章 打秋风(上)一更   林蔓吃完晚饭后, 小田叫人进屋收拾餐桌。   一个膀大腰圆的妇女从后门进屋。三下五除二地, 她将一桌子的餐盘碗碟摞叠起来。临走前, 她还不忘用手上的湿抹布擦净了桌子。   在干净的桌子上, 小田为林蔓沏了一壶香片。   抿了一口茶, 林蔓说道:“谭叔和谭婶就没想过什么法子?总不能让这孩子一直拿他们当仇人下去吧!”   小田摇了下头, 摆手道:“没用了, 多少人苦口婆心地劝这孩子,一点都说不通。现在, 谭局只求她能少惹事, 就算让他们夫妇两省心了。”   林蔓道:“她还是个孩子,能惹出什么事啊!”   小田冷笑:“你不会以为,她偷钱就这一次吧?”   “难道以前也有过?”林蔓忽然想起,秦峰同谭婶谈话时, 曾谈到谭丽学校的老师时不时会到家里告状。   小田道:“以前我们不在江城时,谭丽就总是偷钱了,起先是偷家里, 后来是偷同学。学校校长要不是看在谭局的面子上,早就让谭丽退学了。”   “你们以前在哪里?”林蔓道。   小田道:“之前一直在外省的C市。”   “C市?”林蔓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林蔓本能地有了联想:高毅生出事的地方不就是C市吗?   转而一想, 林蔓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C市有那么多大小干部,哪儿会那么凑巧,谭局会和那件事挂上关系。   不知不觉间, 茶喝了大半壶。   林蔓和小田聊了一通旁的闲事,话题最终又回到了谭丽的身上。   小田道:“这两年,谭局也想过把谭丽送进寄宿制学校, 但是……”   林蔓道:“但是谭婶舍不得?”   小田点了头:“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不忍心。”   夜越来越深,茶喝完了后,小田便回房休息了。   林蔓睡了一下午,一时还没有睡意。她踱步到书房,从顶架抽出了一本《茵梦湖》。   《茵梦湖》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1951年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书被林蔓抽下来时,一张黑白色的老照片从书页里掉出来,落在了地上。   林蔓弯腰拾起照片。   因为陈旧的缘故,照片的底色已经泛了黄。   在照片里面,有一对夫妇和一个年轻女孩儿。女孩儿站在夫妇的中间。林蔓一眼认出,夫妇应是年轻时候的谭叔谭婶。而至于女孩儿,则长着跟谭丽一样的眉眼。在她的眼中,闪烁着一股子天真又叛逆的光。   林蔓暗道:这就是谭丽的母亲吧?   林蔓莫名觉得谭丽像极了她的母亲。不光是容貌上的相似,谭丽骨子里的反叛与幼稚,兴许也是来自于她母亲的遗传。   回到房间后,林蔓斜倚着床头,看书到后半夜。   床头有一盏夜灯。夜灯的光亮不强,只能勉强照到灯下的一片。   整间屋子,大片被笼罩在幽暗之中。   林蔓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窗外。   随着夜色转浓,窗外的天幕由藏蓝色变成了黑色。   黑色的幕布上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不知不觉间,林蔓放下了手里的书,出神地望着窗外。   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在她的心底油然而生。她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事,又或是来什么人……   咚!   一枚石子打上了窗户。   林蔓回过神,看见又一枚石子飞上窗户。   咚!   林蔓趴上窗台,打开窗户,向楼下探望。   站在楼下,秦峰仰头望向林蔓房间的窗户。当看见窗子被推开,林蔓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冲着楼上的林蔓挥了挥手,笑得一脸孩子气。   林蔓奔下楼,冲出门外:“怎么不进来?”   “我来看看你,马上就走。”秦峰笑道。   秦峰的身上落满了雪花,脸颊冻得冰凉。每说一句话,都会吐出一口白气。   “你那边的事还有多久好?”林蔓抬手掸落秦峰肩上的雪花。   秦峰道:“快要收网了,最晚下个星期就接你回去了。”   话罢,秦峰看了一眼手表,转身开门上车。   “谭叔谭婶都去省城了,现在家里就我和谭丽两个人。”林蔓跟在秦峰身后,看着他上车。   坐上车,秦峰摇下了车窗,皱了下眉:“谭丽这孩子……”   说话间,秦峰发动了引擎,调转了车头。   当再次开车到林蔓身边,秦峰透过车窗说道:“你别管那孩子。她连她亲外公外婆都管不了。这段日子,你就先忍一忍,我这里事情一好,马上来接你。”   话罢,秦峰踩了一脚油门,加快了速度,驶出了道路尽头的大门。   站在雪地上,林蔓看着秦峰的车子开出大门,转身进门上楼。   回到房间,她径直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被子上的《茵梦湖》落在了地上,她听到声音也懒得捡。因为困意突然袭来,她舍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来的睡意。   林蔓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觉无梦,当她醒来时,天已大亮。   小田在外面轻叩她的门,问她要不要下楼吃早饭。   林蔓随口应了一声,起身穿衣服下楼。   餐桌上,谭丽已经在吃早饭了。   林蔓依旧坐在她的对面。这一次,她没有再同她多说话。她想到前夜秦峰的叮嘱,以及包括小田在内,还有谭局谭婶说的话,他们都让她少管谭丽的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她决定还是听从他们的建议,同谭丽保持一段距离。   谭丽吃完饭就上楼了。   小田坐到林蔓身边,问她下个星期请客的菜单。林蔓这才想起把谭婶的这项叮嘱忘了。她忙拿出谭婶给她的客人喜好清单,现编了一张菜单给小田。   “你就照着这个准备好了。”林蔓将需要的材料写得非常清楚。各种蔬菜肉类,乃至调味料,密密麻麻地列满了一整张红条信纸。   拿到清单,小田苦恼地挠了下头:“哎呀,这么好些东西,不少我今天就要去买了。要不然,再晚两天恐怕就买不到了。”   小田马上吩咐司机备车。十分钟后,他急匆匆地出了门。临出门前,他嘱咐了林蔓一句:“你要是想出去逛逛,后面还有一辆车,你直接跟司机说就行了。”   小田走后,林蔓把前晚看的书还回了书房。在书架上,她又找出了一本看。   屋子里很安静。   坐在书房里,林蔓看书的时候,偶尔会听见楼上谭丽的脚步声。   咚咚咚~~~   外面的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扔下书,林蔓起身走出书房。   楼上的谭丽也是听见了楼下的动静。   啪嗒啪嗒啪嗒~~~~   比起急促的敲门声,谭丽下楼的脚步声还要急。   走到门口的林蔓不由得回头看向楼上。只见谭丽趴在楼梯杆上,满脸期待地向她所站的大门口张望。   门自动开了,炊事员探头进屋,对林蔓说道:“外面有人来送文件给谭局。”   “你让他进来。”林蔓对炊事员说道。   等外面人进来的功夫,林蔓转头再看站在楼梯上的谭丽。   谭丽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   送文件的人是个穿绿军衣的年轻人,炊事员带他进门时,他一脸风霜,眼中布着血丝,着实一副刚刚经历了长途旅行的幸苦样。   “小田不在?”年轻人站在门口,坚持不见门。   “小田出去办事了,你可以坐在屋里等他,他最多下午就回来了。”林蔓扫了一眼年轻人手上的档案袋。档案袋上有蜡封,是机密文件。   “下午啊?”年轻人为难道,“我还要赶着乘下午的火车回去。”   随着离年关越来越近,所有的单位陆续放假,就连铁路部门也不例外。除个别大站还有火车通行,一些去地级县市以及多数偏远地方城市的火车接连进入了停运期。   “要不然,有什么东西,我可以帮你转交。”林蔓向年轻人伸出手。   “嗯,这个……”年轻人犹豫地拿不定主意。   年轻人道:“按照规定,我应该把这文件交到谭局手里。”   林蔓道:“或者,你还可以先留下等小田。大不了,让他再给你订一张火车票,你改明后天回去就好了。”   年轻人摇了下头:“今天下午是回C市的最后一班车。再下一班要等到来年开春。”   年轻人左右为难。他不想坏了规矩,把文件交给不该给的人。同时,他也不想因为送文件留在江城过年。长达两个月呐!这两个月的日子可怎么过?   “你从C市来?”林蔓道   由于高毅生的缘故,林蔓对C市的一切都很敏感。一听到C市,她立刻会本能地联想到高毅生的那档子事。因为其中还有很多谜团没解开,以至于她一直对这个城市惦念不忘。   年轻人点头道:“我是从C市驻XX基地来的。”   “驻XX基地?”林蔓更感到兴趣了。驻XX基地是高毅生那些人去开会的地方。正是在那个会议上,高毅生被带离,押去了疗养院。   年轻人肯定地点了下头。他无暇跟林蔓闲谈,一心愁着到底要不要放下文件,马上回火车站去赶火车。   林蔓笑道:“你把文件留下来好了。这里是谭叔的家,除了谭叔,没有人会看它。”   林蔓故意亲切地叫谭局谭叔,引导年轻人以为她和谭局家关系匪浅。   年轻人眼前一亮:“你是谭局家里人?“   “算是吧! “林蔓再次向年轻人伸出手,让年轻人把文件交给他,“快去赶车子吧!难道你想来年春天才回去吗?”   年轻人咬了下牙,下定了决心:“那行!麻烦你帮我交给小田。”   话罢,年轻人把文件郑重其事地交给林蔓。他不敢多逗留片刻,转头开门,快步走进了外面的大风雪里。   拿着文件回到书房,林蔓反锁上了书房的门。她很好奇从C市驻X基地送来的机密文件里会是什么内容。用一把小裁纸刀,她翻档案袋背面朝上。对着上面加章的蜡封,她小心翼翼地启……   蜡封开了一条小边。   在蜡封的底下,出现了一小串数字。   一看到这串数字,林蔓就知道不能再裁下去了。她认识这种蜡封方法,封蜡的底下与下面的数字相对应。一旦开启,就会留下抹不去的印迹。   于是,林蔓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档案袋上的绝密蜡封,更激起了林蔓的好奇心。她更想看看里面的内容了。   怎么办呢?   林蔓心里暗暗地想:要是有个既能看到里面文件,又不会被人发现的办法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子不语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4章 打秋风(中)前篇 二更   小田出门了一上午, 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炊事员老毛来问林蔓想吃什么。   林蔓思量了一下, 问他道:“谭丽呢?不用为我搞特殊化, 我就是个客人, 平常他们吃什么, 我就吃什么好了。”   炊事员支支吾吾, 有些欲言又止。   林蔓看出了一丝端倪:“怎么了?”   老毛道:“原本我烧了一桌子的菜, 刚刚都被谭丽那孩子装起来了,说是要给有需要的人吃。”   林蔓哭笑不得:“那孩子该不会想出去布施吧?”   转而一想, 林蔓又觉得不大可能。建国以后, 哪儿还有人要饭?即便有人要饭,恐怕也在街上刚一冒头,就被以盲流的名义,名正言顺地驱出城了。   老毛道:“谁知道她又是抽哪门子的疯。刚刚我端菜进来的时候, 她突然咚咚地跑下楼,在客厅电话那头鼓捣了好一阵子。我没当回事,又回后面灶间去端汤。结果汤一端来, 那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桌上,把所有的菜都兜进了饭盒里。我说你还没吃呢!她说那些菜要给有需要的人吃。所以我想, 要不干脆单独再给你烧两个菜。”   林蔓在书房里坐了一上午。   她站起身,抻了一抻僵硬的腰背。   窗外的雪停了,放眼望去, 到处皆是一片皑皑的、厚厚的雪层。   忽然间,林蔓很想吃秦峰那天带她去吃的火烧和豆花。   “算了,中午我出去吃。”林蔓对老毛说道。   披上大衣, 林蔓跟着老毛一起走到房后。   房后的院子里另有一间大屋。大屋的一侧是灶间,另一侧是炊事员司机等人住的地方。身为生活秘书的小田不和他们一起。他住在主屋一楼靠近书房的一间屋子里。   林蔓走进大屋时,司机小周正和一众人围坐桌边吃饭。   小周的饭碗刚刚见了底。一听林蔓要用车,他立刻放下饭碗,拿着钥匙跟林蔓出门。   剩下的一辆车是军绿色的吉普车,同小田开走的轿车一样,也是挂着白底黑字的特殊牌照。   小李坐上车,热情地问林蔓道“你想去哪里?”   坐在车子的后排,林蔓凭记忆对小李描述道:“附近有一条街,不是很宽敞,街两边有好多小铺子,吃的也有,理发的也有,总之很热闹。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那里是兴安街,咱这儿就属那里最热闹。”小李应声的同时,发动了引擎。   朝着大门的方向,车子缓缓地加快了速度。   远远见到林蔓所乘的车子开来,卫兵早早地打开了大门。   车子径直开出了大门。   透过车窗,林蔓看见车下有个人,正拎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   出大门后,车子转弯向左,开上了大路。   林蔓回头向后望去。   只见大门关上之后,将那个拎大包小包的人也关在了门里。卫兵走向那个人,开始翻查他的包袱。   转回头,林蔓问前排的小周道:“每一个出来的人都要被检查吗?”   小周道:“那当然了,住在里面的人可都是大领导,万一有人找机会挟带机密信息出去呢?”   林蔓起了兴趣,双手趴向前座:“以前出过这样的事?”   小周道:“出过,以前有人冒充炊事员,混了进去,窃取了一份重要资料。幸亏外面的人检查的仔细,才没让那个人把情报带出去。”   林蔓道:“那我们的车子出去,怎么没人让停下?”   小周笑道:“他们都认识谭局家里的车牌。这个地方住了不少大领导。但凡是领导家里的车子出去,都不会有人过问。”   在宽敞的大道上,小周开着车子一路前行。   大道上车辆稀少,小周的车子畅通无阻地开了十几分钟。当开到一处岔口,小周的车子猛地一转,拐进了一条狭小的街道。   街道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比起那次林蔓早上来,中午的兴安街要热闹得多。除了几个大门紧闭的理发店以外,各个国营饭店和小吃铺子里无不挤满了人。   “到了!”小周轻轻地踩下刹车,让车子缓缓停靠路边。   “我逛一会儿,你两小时以后再来接我。”林蔓推门下车。一下车,她首先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火烧味儿。   小周将车子开走了。   循着火烧的香气,林蔓走向上次秦峰去的火烧店。她远远地望见一条长长的人龙。但见排在人龙的队伍里,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口铝锅。她心里知道,那条人龙的最前头,应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火烧”店了   派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林蔓终于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她推开只有半扇门大的小门,站在了一个满是污渍的打菜窗前。   “师傅,一份火烧加一份豆花。”林蔓照着窗上的点餐牌,掏出了五毛钱和一张2两的粮票。   打菜师傅是一个扎围裙的高个子妇女。   她抹了一下手在身前,低头透过窗口看了林蔓一眼,厉声道:“你就这么空着手买,我拿什么装豆花给你?”   林蔓这才想起忘了带盛豆花的铝锅。但是,她马上又想起了那次秦峰问店家借了一只大茶缸。   “不是有茶缸能借吗?”林蔓问道。   妇女打量了林蔓一下。从她的眼神中,林蔓看得出她是在确认一些事。   末了,妇女拉长了脸,不耐烦道:“没有没有!”   话罢,妇女扔了一个油包纸的火烧给林蔓:“快走快走,别耽误后面的人排……”   砰!   店门开了又关,一阵冷风被放进了屋。   林蔓打了个冷颤,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一个穿人民服的男人走进来。他径直站到了她身前,冲着窗里的妇女道:“来份火烧和豆花。”   “好!好!马上好!”妇女殷情地连声应答。   不多会儿的功夫,妇女从窗口递出了一个油包纸和一个黄色的搪瓷缸。   站在男人身后,林蔓目睹了一切。她不禁无奈地摇了下头。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人与人之间,连买份豆花都会遭遇区别对待。   咬了一口鲜香四溢的火烧,林蔓先男人一步走出火烧店。   火烧店的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男人快步走到林蔓身前,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几口吃完了火烧,林蔓打算再在街上好好逛一逛。   蓦地,停在林蔓身前的黑色轿车的后车窗被摇了下去。   “林蔓!”蝰蛇坐在车里冲喊林蔓了一声。   林蔓刚刚转身,冷不防地听见蝰蛇的声音,猛地转身。看了一眼车上的牌号,她才想起,这车子分明就是蝰蛇的嘛!   “上来!我们聊聊。”蝰蛇笑道。   蝰蛇的声音很和气。可是听林蔓的耳朵里,却有一种让她不敢拒绝的压迫感。林蔓讨厌这种压迫感,想对他敬而远之。   蝰蛇轻笑:“上来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之前穿人民服的人下车为林蔓打开了后车门。   林蔓长叹了一口气,低头坐上了车。   “你没买到这个?”蝰蛇把手里的黄色搪瓷缸递给林蔓。   接过沉甸甸的搪瓷茶缸,林蔓质疑地看向蝰蛇:“你也喜欢吃这个?”   蝰蛇道:“怎么,觉得很好奇?我们两人的口味一样?”   林蔓轻笑了一下,打开茶缸盖子。   茶缸里的豆花上飘着一层诱人的辣油。辣油之上,是一把香菜。这确实是林蔓的口味。林蔓感到意外,没想到蝰蛇也喜欢这么吃。   林蔓瞥了一眼蝰蛇。   蝰蛇回给她一个宠溺的笑:“喝吧!我刚刚拿到,还没来得及动。”   既来之则安之,林蔓想着既然上了蝰蛇的车,就索性大方些好了。她相信蝰蛇即便要做什么,也不会在豆花上下手。于是,她大大地喝了一口豆花。暖暖的豆花顺着她的食道流淌进胃里。不觉得间,她身上刚刚因为排队而积起的寒意顿时消失无踪。她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与之同时,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时间,她放下了对蝰蛇的戒备。   “前一阵子,我去找你还工作证,你不在。”林蔓记起了蝰蛇给的高毅生的电话,借着这个机会,她想着刚好可以问一问蝰蛇。   蝰蛇道:“我那次刚好出差,不是事先安排了人给你电话?”   林蔓不解:“你怎么知道我会需要那个电话?”   蝰蛇轻笑:“五钢厂里的厂委,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骗过一些人,也不会有那么容易。我想,你早晚一定会用到。”   林蔓道:“那你为什么不让那个人对我讲实话。你让他对我说,电话暂时没有人接,万一我不当回事怎么办?”   蝰蛇不以为然道:“如果你没有发现,那就只能怨你运气不好了。”   林蔓瞥了下嘴:“哼!真是个怪人。”   蝰蛇侧过身子,笑问林蔓:“我要是对你说实话,以你对人的防备心,你会相信吗?”   一下子,林蔓被蝰蛇噎了住,说不出话。   蝰蛇说的没错,要是他直接把电话给她,她一定会怀疑他的动机,继而怀疑他一定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为在她的字典里,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另一个人。如果帮了,那他一定图那个人什么。   那么蝰蛇,又图她什么呢?   转头看向蝰蛇,林蔓的眼中充满了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还不止一次。”   蝰蛇笑道:“我如果说我只是单纯想帮你,你信吗?”   林蔓猛地摇了下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蝰蛇又道:“你觉得我帮你,一定有什么条件,需要你做什么,或者想要你手里的什么东西?”   蝰蛇一语道出了林蔓的心里话。   林蔓低头细想。她越想越觉得她的猜想还是不成立。   要说她能帮蝰蛇?她虽然不知道蝰蛇的真实身份,但仅凭他办的几件事,她就能推测出蝰蛇位子不低。只怕,甚至不低于安忠良。像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她帮忙,或是需要他煞费苦心地让她做什么?   那么难道是其他?   林蔓自问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无论是蝰蛇手里的权力,还是他出众至极的外貌条件,都不会让他对像她这样的女人花尽心思。   蝰蛇勾起唇角,主动为林蔓答疑解惑:“我只是对你很好奇,想问你一些问题。但凡你诚实地回答了我,就算是还了我之前帮你的人情。”   “就这么简单?”林蔓不可置信道。   蝰蛇点头:“就这么简单。”   话罢,蝰蛇轻咳了一声。前座的司机立刻识相地下车。顷刻间,车上只剩下了林蔓和蝰蛇两个人。   林蔓道:“好,你问吧!”   蝰蛇道:“你父亲……”   林蔓冷冷地抢断了蝰蛇的话:“你用不着问他,我对他不熟。”   蝰蛇无奈地笑:“你不喜欢他?”   林蔓道:“谈不上喜不喜欢,反正就是不熟。我很小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蝰蛇挑了下眉:“不在了?”   林蔓道:“就是死了。”   蝰蛇眸色沉了一下:“谁告诉你他死了。”   林蔓如实答道:“我母亲说的,说他没得好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2瓶;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5章 打秋风(中)后篇 三更   林蔓知道母亲说父亲死了, 那是一句气话。因为每次母亲说这句话时, 她都是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至于父亲到底死没死, 以及去了哪里, 乃至于为什么抛弃了她们母女, 林蔓对此从没有细究过。可以说, 她对那个出现在童年里的模糊背影, 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向来是个务实主义者。托她母亲教导的好,她从小就是。当有一天, 她确认她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时, 她便将他从心底彻底地删除了。   车子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车子外面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在其鲜明的对比下,车里突如其来的寂静显得尤其尴尬难堪。   尴尬的表情不在林蔓的脸上,而是浮现在蝰蛇那万年不变、平静如水的俊脸上。   一下子, 蝰蛇沉默不语。继而,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你也是那么以为的?”蝰蛇沉声道。   林蔓冷笑:“我无所谓。”   蝰蛇道:“他是你父亲,难道你就对他的死活一点也不关心?甚至, 没有一点好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死也好活也好, 跟我有什么关系?从他主动抛弃我的一刻,他就不是我的父亲。他既然不是我的父亲,我自然用不着去关心他的去向。”林蔓淡淡地说道, 她的语气没甚波澜,提及她的父亲,她就像是在说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蝰蛇长叹了一口气。   “那么,你的母亲还好吗?”蝰蛇沉声道。   “好,她一直很好!”林蔓冷冷说道。在心里,她还想再补充一句,说她母亲活得比她好多了。至少,在她死的时候,母亲依然无病无痛地活着。   想来,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恐怖。   始终逃脱不了母亲掌控的林蔓,曾寄期望于她至少比母亲年轻,她可以耗到她死。可谁成想,母亲不光在其他的一切上碾压她。就连在身体上,她都远远地好过她。这简直让她绝望到崩溃。因此,在她的死的那一刻,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   死亡于她而言,一点也不是坏事。   也只有死亡,才会让她得以逃脱母亲的掌控。   蝰蛇道:“其实我是想问,你和她相处的怎么样?”   “她……”林蔓恍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意味。   “你为什么一直问这些?”林蔓看蝰蛇的眼神中,又重新有了警惕的味道。   蝰蛇不语。一辆铁罐子车从车旁开过,车子里顿时暗了下来。林蔓看不清蝰蛇的表情,唯能见到他明亮的眼睛骤地暗了下来。一些很复杂的情绪萦绕其中。林蔓摸不透那些情绪里都参杂了什么。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共情从她的心底不能控制地生出来。凝看着蝰蛇的眼,她能感受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你该不会说,你认识我父母吧?”林蔓冷嘲地笑了一下。   蝰蛇道:“我……”   顿了一顿,蝰蛇又恢复了他一直以来的淡淡语气:“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该会有一对什么样的父母。”   林蔓冷哼:“反正,就是一个不配做父亲的父亲,以及一个不配做母亲的母亲呗!”   林蔓讨厌蝰蛇问她的问题,简直厌恶至极。   她感到很后悔,为什么要对蝰蛇说实话,她完全可以对他瞎编一通。   手里茶缸的豆花凉了,她再也没有心情喝。   还茶缸回蝰蛇的手里,林蔓推门下车。她连声告别的话都没有对蝰蛇说。单凭蝰蛇这日问她的一系列问题,她就决定将来再也不要见他。无论他给她什么……   下车后,林蔓横过马路,朝着跟车头所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想早一些甩掉蝰蛇,于是走的很快。她想永永远远地甩掉他。   “林蔓!”   听到蝰蛇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蔓更加快了脚步。   啪嗒啪嗒~~~   林蔓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起来。   “林蔓!”蝰蛇又喊了一声,追上了林蔓,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猛地被蝰蛇拽回眼前,林蔓对他再不客气,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离我远一点,我不想再见到你,我想你也不会想再见到我。”   感受到林蔓的怒意,蝰蛇妥协地放下了手,轻叹了口气:“你……”   “行了!”林蔓抢白了蝰蛇的话。依稀的,她知道蝰蛇要说什么。精明如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蝰蛇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她仍然想蒙住双眼,不去承认那事。   蝰蛇被林蔓抢断,依了她的意思,再不说下去。   林蔓道:“你用不着对我说,我不想听。”   蝰蛇道:“好,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   林蔓抬眼看向蝰蛇,蝰蛇的眼中尽是愧意,丝毫没有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光彩。对此,林蔓并没有感到一丝半点同情。她只觉得厌烦。她厌烦蝰蛇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尽管蝰蛇一开始是她招来的,但后来她也下定决心再不见他。可是蝰蛇偏不让她如愿,一次次地降临在她的面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姿态帮她。他想做什么?莫非是想弥补什么,甚至是想重拾什么?   “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过你的日子,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大家以后就当不认识吧!”林蔓冷冷地说道。不等蝰蛇回话,她转身离去。她知道蝰蛇仍然站在原地,他一直在望着她的背影,希望她回头。她不屑地冷笑,偏不让他如愿。   走出兴安街,林蔓沿着大道,朝着来时方向走回去。   大道的两边尽是清一色的白桦树。白桦树上,光秃秃的枝干上堆着雪层。偶尔一阵大风刮过,枝干随着狂风摆舞,摇下了一地的雪。   走着走着,林蔓放缓了脚步,仰望头顶摇曳的枝干。   积雪从枝干上掉落下来时,恍然一看,好像是一场小范围的雪。透过飘落下来的雪花,林蔓看向枝干以上的苍白天空。   广阔无垠的天空里,什么都没有。   突然,林蔓有了一些感触。向着她从未祈求过的老天爷,她破天荒地许了一个愿。她期望,她的世界里再也不要有那两个人出现。最好,她能有一个橡皮擦,可以将那两个人从她心底彻底抹去。她要将他们抹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就像是她此时此刻抬头仰望的天空,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影子。   林蔓回到家时,恰逢小周从院里出来。   “我正要去接你。”小周意外道。   “我刚好想走走,就走回来了。”林蔓轻笑,推门进院。   走到门前,林蔓听见一阵粗声的吵嚷。她略一细听,发现门后的吵嚷声中不止一个人。那是各种嗓音交杂在一起的吵嚷,此起彼伏,屋顶几乎都被掀开了。   “来客人了?”林蔓转头问小周。   小周一脸难色:“你进去就知道了。”   话罢,小周快步绕去了屋后。   林蔓一头雾水地推开门。   进门的一霎那,她险些以为她进错了门。要不是同小周一起进的院子,当她第一眼看见屋里场景时,头一个反应就是退步出门。   原先宽敞的客厅里,到处都是人。沙发上挤满了人,餐桌边的椅子上坐满了人,甚至就连茶几边的地上,也有五六个人坐在那里。几个满脸污垢的孩子爬上了桌。与之对应的,茶几上也趴着几个毛头婴孩。   林蔓进门的声音引起了沙发上人的主意。几个满脸褶子的男人同时转头。他们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林蔓,好像在看一个不速之客。又一次,林蔓产生了走错门的错觉。   “林同志,你可回来了!”   耳边传来老毛的声音,林蔓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见老毛端着一个空饭盆从人堆里走向她。因为客厅里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老毛刚刚站在那一大堆人中时,林蔓竟都没有辨认出他。   “这是怎么回事?”林蔓问老毛道。   “都是她弄来的人。”老毛朝沙发处努了下嘴。经他提醒,林蔓又从乱七八糟的人中辨认出了谭丽。   此时此刻,谭丽正在人群中忙前忙后。   一会儿,有人让她倒水,她便去倒水。一会儿,有人让她去拿糖,她便去拿糖。沙发上的一个男人使唤她时底气最足,一声令下,他让她去吩咐人再去弄些吃食。谭丽二话不说,立刻冲着老毛嚷嚷道:“再烧两锅饭来。”男人从旁补充道:“还要烧酒。”谭丽立刻应声,转头冲老毛下令:“对了,烧酒,还要烧酒。”   老毛无奈地摇头,端盆出去。   林蔓跟着老毛走出门外:“那些人都是谁?”   老毛道:“都是谭丽爸爸那边的人。”   回看身后的门一眼,老毛确认门的确关上了,才敞开了对林蔓说道:“沙发上最凶的男人叫赵铁柱。他就是谭丽的亲生爸爸。屋子里的人都是他家亲戚。最老的那个老头是赵铁柱他爸。谭丽管他叫爷爷,叫的那叫一个亲,比这两年叫她外公的亲多了。”   话罢,老毛啐了一口,冷哼道:“这闺女简直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嘛!”   林蔓道:“小田呢?他就让他们进来了?”   老毛道:“小田还不知道呐!他上午去采买你要的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外面的人本来不让他们进,可谭丽亲自跑出去接,把他们都带进来了。这里的人,谁不认识谭丽。她带进来的人,谁敢拦?”   “老毛!快点去烧饭,这里都等着呐!”门里传来谭丽急切的催促。   老毛再不好耽搁,一路摇头地绕回了后面的灶间。   林蔓亦无奈地摇了下头,再次推门进屋。站在门口,她不急着进屋,先饶有兴趣地观察厅里的那一众人。   一个粗嗓子的大汉走到沙发前,冲着坐在上面的一个中年男人道:“铁柱啊!俺们住哪儿间啊!”   被唤作铁柱的男人大摆了下手,爽声道:“嗨!到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用不着那么客气。楼上那么多间房,你们随便住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6章 打秋风(下)前篇 一更   解放后, 赵铁柱带了一个漂亮媳妇回老家。   这事在村子里成了一个天大的新闻。大家纷纷跑过去看, 见那媳妇竟然还是城里人, 能识文断字,是个倒地的文化人,这更让大家觉得稀奇了。   赵铁柱可是大字不识一个。他媳妇究竟看上了他什么?   不过, 稀奇归稀奇, 大家更多还是羡慕赵铁柱。   甭管怎么样, 赵铁柱能娶上这么个媳妇,那就是他有本事。   有人在田埂上遇见赵铁柱的娘,忍不住羡妒道:“你们家铁柱给你讨来个城里媳妇,可把你乐坏了吧!”   铁柱娘不屑地瞥了下嘴, 脸上出人意料地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城里媳妇有啥好,啥都不会干。”   “嘻,你媳妇可是文化人, 哪儿能让她干活!”   铁柱娘撇过头,狠狠地啐了一口:“认那么多字有啥用,还不如有把子力气,能帮忙下地。”   一年后, 村里人人都传铁柱媳妇给铁柱生了一个漂亮闺女。当看见闺女落地的一刻, 铁柱娘的脸黑得就像烧黑的锅底。   不知不觉间, 又一两年过去了。   有一天, 人们忽然想起许久没见到赵铁柱媳妇了。   一个好事的人跑去问赵铁柱:“你媳妇呢?”   赵铁柱正蹲在门槛抽闷烟:“跑啦!”   好事的人又问:“那你闺女呢?”   赵铁柱吐了一口烟,拿着烟锅子敲了敲干黄的土地:“被她娘带跑了。”   好事的人颇有些幸灾乐祸:“你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赵铁柱不以为然,淡淡道:“一个赔钱的女娃子, 没了倒好,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不久后,铁柱娘给赵铁柱又找个一个膀大腰圆的敦实媳妇。一连5年,赵铁柱抱上了5个儿子。在59、60那会儿,5个儿子好不容易都活下来了,家里只没了铁柱娘和铁柱媳妇。   寒来暑往,转眼到了1962年。   一天傍晚,赵铁柱从地里回来,又蹲在家门口抽烟袋。   一个叫阿四的人从外省回乡探亲。他经过赵铁柱家门前,停下脚步对赵铁柱打了一声招呼。   赵铁柱愁容满面,没精打采地回了两句客套话,继续低头狠命嘬手里的烟袋锅子。   “老哥,近两年的日子,过得可还行?”阿四关心地问道。   赵铁柱叹了口气道:“家里现在就我和老爷子能下地,但要养五个男娃,日子怎么能好过。”   越过赵铁柱,阿四看向门里。赵铁柱的几个孩子正趴在地上玩泥巴,每个孩子的脸上都脏兮兮,大一些能跑的孩子连条像样的裤子都没有。   “啧啧,”阿四摇了摇头,感慨道,“同样是你的娃,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赵铁柱不解地问:“你这话啥意思?”   阿四道:“前些日子,我看见你闺女了,人家现在过得可好了,进出门有车子接,被养的白白净净。”   “真是大丫?”赵铁柱恍然想起了多年前被媳妇带走的女儿。   阿四斩钉截铁道:“确实是她,她和她娘长得太像了。我后来找人打听,她娘姓谭,名字也都对得上。”   赵铁柱拉长脸道:“咋滴,她娘改嫁了?”   阿四道:“她娘早死了,现在那丫头一直是她外公外婆带着。”   赵铁柱冷哼:“还有这种事?她外公外婆就没有儿子?那儿子能同意爹妈养个外姓的赔钱货?”   阿四道:“她外公外婆就她娘一个女儿。”   赵铁柱眼前一亮:“照这么说,他们家不就是要绝户了?”   阿四点了下头:“虽然他们让你闺女跟他们姓,但也跟绝户没啥差别。谁让她到底还是个女娃,将来早晚要嫁到别人家去。”   赵铁柱恨恨地砸了下烟袋锅子:“我的闺女,他们凭啥改姓?”   阿四蹲下身,凑近赵铁柱说道:“她外公外婆家条件不是一般的好。不光这样,在我们C市,她外公还是绝对能排上号的大官。他们要是能拉扯你们家一把,别说你现在的几个娃子了,就是再多添几个娃子,你养起来也不费力啊!”   赵铁柱被阿四说动了心。   他越想心里越不平衡。   凭什么那个丫头片子成日吃香喝辣,而她几个弟弟们却要在家里挨饿受冻。   这还有天理么?   赵铁柱暗道:不行!一定要找那丫头说道说道,她可不能不管她弟弟。   在阿四的帮助下,赵铁柱带着家里的老爷子去了一趟C市。   在一个学校的门口,他终于堵到了他多年没见的女儿。   一场嚎啕大哭的认亲之后,他被人带到了他前妻父母,也就是他闺女的外公外婆面前。他们向他很明确地表明了态度,说是愿意给一笔钱让他拿回家,但条件是以后他不能再来打扰他们的外孙女,也就是他的女儿。   世上竟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怎么能不让亲生父亲见亲生女儿?   赵铁柱愤愤地收下了一百块钱,忿忿地回家。   回到家后,赵铁柱越想越气不平。   他自以为受到了侮辱,非要再回C市讨回公道。   第二次去C市,赵铁柱就没有得到上一次的好待遇了。   上一次,有专门的人开车送他去火车站,并为他买好了软卧的车票。   这一次,也有专门的人开车送他离开。不同的是,开车送他离开的人是戴大檐帽、一脸严肃的公安。并且,他也没能再坐软卧回去。公安把他扔进了一个四面透风的货运车厢里。以“盲流罪”的名义,他被遣回原籍。   回乡以后,赵铁柱一度放弃了认回闺女的事。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于C市的信。   有识字的人告诉他,信是他闺女写给他的。在信封里,她还给他寄了五十块钱。   自此后,每隔一两个月,便会有信和钱寄给赵铁柱。   凭着谭丽的贴补,赵铁柱的家庭条件有了很大的提升。   他们盖了新房,温饱再不是问题。   时不时地,谭丽还会寄全国通用的布票给赵铁柱。赵铁柱得以给几个儿子都买了新衣服。   要说,这样的日子,赵铁柱该满足了才对。   可赵铁柱恰恰相反,他不但没有感到满足,反倒越发心里不平衡了。   午夜梦回,他时不时会想到谭丽住的大房子,还有谭丽外公外婆口袋里的钱。   将来,谭丽总会要嫁人吧?要是她嫁人了,她外公外婆的家业岂不是要跟着一起送给她夫家了?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彻夜难眠。   终于有一天,赵铁柱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不行!我一定要帮那丫头把家业看牢。   赵铁柱的想法很简单。他要带全家人去谭丽住的城市去。一旦他们一家人都住在谭丽身边了,那可不就能帮着看着那份家业了。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很美好的愿望。那就是指不定谭丽的外公外婆会死在谭丽嫁人前。一旦这样,落进谭丽口袋里的钱财,就会自然而然地落进他的口袋。   于是,他托人写信给谭丽,让她想法把家里人都弄进厂。谭丽那边很快有了回信。在信里,她附上了一笔路费和买软卧票所需要用的介绍信。   “大丫,你快上楼把你大伯二伯住的地方收拾了。”   坐在女儿家的沙发上,赵铁柱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气派。   安排完各个人住的房间,谭丽听见楼下赵铁柱的叫喊,立刻马不停蹄地下楼。   “再去弄箱酒,这么两瓶够给谁喝?”赵铁柱皱眉埋怨。   “那我马上让他们拿来。”谭丽乖巧的应道。   一个粗壮的大汉冲谭丽大喊:“你这丫头也太懒了,不就是几瓶酒吗?你自己拿不就行了。”   “可是我……”谭丽支支吾吾,由衷觉得委屈。她只有两只手,力气又不大,能拿几瓶酒?   一个抱着孩子在怀里哄的农妇不屑地撇嘴:“啧啧!你这孩子就是给养坏了。在我们村里,女娃子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早下地干农活了。”   谭丽低下头,转身快步出门。   林蔓一直站在大门口。   当谭丽走到跟前,林蔓调侃地问她:“怎么样?总算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了?”   “我觉得早该这样了!”谭丽仰起脖子,一口咬定道。   林蔓道:“真是奇怪,那么多人,你是怎么帮他们开出介绍信的?”   谭丽洋洋自得地说道:“这还不简单?书房里有印章,随便写两行字,多敲几页纸罢了?”   赵铁柱看不惯谭丽同林蔓站在门前闲谈,抻着脖子催促道:“磨蹭啥呀!还不赶紧去拿!”   谭丽再不与林蔓多话,回头应了赵铁柱一声,同时迈步出门。   客厅里,一大帮人都坐在了餐桌前大快朵颐。他们把主位留给了赵铁柱。几个妇女带着孩子下桌,改坐在沙发上。   赵铁柱一上桌,立刻有人向他敬酒。   “你们这次来……”林蔓起步进屋,她一开口说话,立刻引得餐桌上的人回头看她。   走到桌前,林蔓问赵铁柱道:“是就打算过一个年呢?还是想让我谭叔给你们办什么事?”   林蔓很好奇,这么一大帮子的人浩浩汤汤地进江城,又这么大剌剌地住到谭局的家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赵铁柱曾被谭局安排人遣回原籍。他这次可比上次过分多了,难道他就不怕丢人,又被遣回原籍一次?   赵铁柱道:“我们要让谭丽她外公办几件事。”   “哦?哪几件事?”林蔓挑了下眉,表示很有兴趣听。   “第一,我要把我们户口都搬进城里;第二,要给我们都安排一份工作;第三,还得给我们每家都分一套房子。”赵铁柱一股脑地说出来。这一套话,他在火车上背了千百遍,早已滚瓜烂熟。   一个男人低头凑近赵铁柱,嘟嘟囔囔地又说了两句。赵铁柱点了下头,转头又对林蔓补充道:“还有第四件事,他们要把大丫的名字改回来。她是我娃,不能跟外家人姓。”   “要是他们不同意呢?”林蔓想不出任何谭局会答应赵铁柱的理由。   赵铁柱道:“那我就要把谭丽要回去,让她跟着我回乡下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ixisi 50瓶;不要熬夜伤身体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7章 打秋风(下)后篇 二更   整个客厅被搞得乌烟瘴气, 乱糟糟一团。   林蔓回了她的房间躲清静。   临上楼前, 她对刚好进屋送菜老毛交代了一句:“等小田回来了, 让他先上楼找我。”   直到傍晚,天色微微地发黑,小田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   进门的一刻, 小田跟林蔓一样, 惊得目瞪口呆。一大群他见也没有见过的人, 在客厅里,餐桌边,楼上楼下行动自如。小田第一反应是退步出门,当再看了一次门牌号, 尤其是见到进门送菜的老毛时,他才得以确认,原来他并没有走错门。   “这是咋回事啊?”小田惊愕地问老毛。   老毛正被谭丽使唤的手忙脚乱。谭丽一会儿让他炒菜, 一会让他烧面。好不容易忙完了十几道菜,老毛以为终于能歇息了,熄灭了灶火,谭丽又跑来让他烧给小孩吃的米糊。   “你去楼上问小林同志吧!”老毛没空回答小田。他急匆匆地端粥锅上餐桌后, 又被吩咐去炸下酒吃的花生米。于是, 又是跟进门时一样, 他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出门。   看见谭丽在一众陌生人里热心地张罗, 小田依稀明白了一切。   然而,他明白归明白,却是不能做什么。   他只是个生活秘书, 职责是照顾谭局的饮食起居。谭丽是谭局的亲外孙女,哪儿轮的到他管。   但是,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谭丽胡闹?等谭局回来了,小田自认还是没法交代。   没有法子,小田只好快步上楼,先去找在谭局家做客的林蔓询问情况。   小田敲门时,林蔓正懒懒地倚在床上看书。   楼下的声音吵得太厉害。不光有大人推杯换盏的粗言粗语,还有大孩子小孩子的各种哭闹。追着玩闹孩子跑的妇女们脚步很重,楼上楼下来回地跑。每次经过林蔓门前,林蔓都会因为外面的噪音而皱紧眉头。   咚咚咚~~~   小田敲了几下门,林蔓以为又是有熊孩子跑过的声音,便没多理睬。   咚咚咚咚~~~   小田又加重了手劲,并喊了一声:“林蔓同志,我是小田。”   林蔓下床开门。为防有人不经允许闯入,她反锁了房门。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把那些人都招家里来了?”小田一见到林蔓,立刻迫不及待地问。   林蔓放小田进屋:“还能是什么,不就谭丽那孩子用他外公的章,弄了一打介绍信,把那些人都弄到江城来了。”   接着,林蔓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小田。同时,她还把赵铁柱讲的要求也告诉了小田。   小田气得拍了下桌子:“这也太无耻了。他这不是拿谭丽当人质吗?明知道谭局不会让他们带走谭丽,所以故意这样要挟谭局。”   林蔓道:“不管怎么样,他是谭丽的亲生父亲。按道理,却是应该他来抚养谭丽。从法律上,他确实拥有谭丽的抚养权。”   小田道:“可这孩子的户口一直跟着谭局,姓也是跟谭局的信。恐怕,他想要回抚养权,没那么容易吧?”   林蔓道:“那倒未必,从法律上,赵铁柱和谭丽的母亲还没有离婚。”   当赵铁柱要以谭丽的抚养权做威胁时,林蔓多问了他一句,她问他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是谭丽的亲生父亲。赵铁柱拿出了他和谭丽母亲的结婚证书。   林蔓这才发现,原来当年谭丽的母亲只是抱着孩子走了,并没有同赵铁柱办理离婚手续。   小田愣了一下,又道:“那,谭丽的母亲早就死了啊!应该没有影响吧!”   林蔓道:“如果谭丽的母亲没有在补谭丽的出生证时,在孩子父亲的一栏写上赵铁柱三个字,那确实没什么影响。”   “这,还有这事?”小田惊愕不已。对于林蔓讲的事情,他是闻所未闻。   林蔓肯定地点了下头:“我刚刚打电话去公安局,他们调了谭丽的档案,在谭丽出生证明一栏里,确实有赵铁柱的名字。”   林蔓心想,这应就是赵铁柱认女上门时,谭局一点也没有怀疑他,马上给他一笔钱,让他离开的原因。要不是他后来愈发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谭局后来根本不会采取硬手段,安排人赶赵铁柱回原籍。   “唉,谭丽的妈妈也真是……”小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蔓道:“我们到底是外人,不管谭丽怎么样,她都是谭叔疼爱的唯一外孙女。所以在这事上,我们还是等谭叔回来再说吧!”   “可是也不能由着那些人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小田为难道。他还是希望能有个法子先赶楼下的人离开。   林蔓道:“可也不能把谭丽惹急了。我们要是强硬把那些人弄走了,万一谭丽叫起劲儿来,要跟着他们一起走怎么办?”   小田点头承认:“那倒是,谭丽要是跑了,那我罪责可就大了。”   思前想后,小田没了主意。他看林蔓像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便向她请教道:“那你看,我该怎么办好?”   林蔓轻笑:“我要是你,就什么都不管,只顾把家里的东西看好。”   小田恍然大悟,激动道:“没错,谭局谭婶的房间,还有书房里有很多重要文件,我都要看好。”   林蔓继续道:“然后再打电话给谭叔,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向他要个示下。你只要做他吩咐你做的事就好了。重要的事情,谭叔肯定是要回来亲自处理的。”   小田又一次点头赞同:“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林蔓笑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多担心,凭谭局的身份,还怕处理不了那些人?他们怎么可能有本事从谭叔手里抢到谭丽的抚养权。”   “是啊,就凭他们!”小田轻视了地笑了一下。   经过林蔓的一番开导,小田再看楼下的赵铁柱一众人,便不再像一开始时那样心烦了。   小田刚一下楼,谭丽就叫住了他,让他去多准备几床被褥。因为来的人太多,楼上的床不够睡,以至于有不少人要打地铺。小田没有二话,痛快地答应了下来,立刻拿了崭新的被褥到楼上。   现在,小田权当赵铁柱等人是群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因此,他由着他们胡闹。甚至,他还暗暗地有些期待。他期待看见那些人因为作的太过分,而被扫地出门的狼狈相。   到了深夜,等所有人都安睡了以后。小田挂了一个电话给谭局,告诉他家里发生的事。谭局气得说不出话,由于他那边还有重要的紧急事情,没法多说。于是在赶着挂电话前,他交代小田道:“等我回来再处理,到时候我会让人遣他们回去。在那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   林蔓果然猜中了谭局的担心。   谭局生怕谭丽一时脑子不清楚,会跟赵铁柱等人一起走。因此,他也叮嘱了小田一遍,让小田等他回江城后再处理赵铁柱一种人。   小田挂上电话时,恰好林蔓进书房拿书。   门被反锁了,林蔓看门缝下有光,就敲了敲门。   小田为林蔓开门之后,顺便把谭局的嘱咐告诉了她。   对于谭局的交代,林蔓只淡淡地笑了一下。   瞥见书桌上的一个加密档案,林蔓对小田说道:“对了,今天上午有人来给谭局送文件。他赶着乘下午的火车回去,就先把文件留下了。”   小田这才看见桌上的加密档案。他连忙检查了一下密封口。在确认没有人动过封蜡后,他将其放进了桌下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抽屉是有锁的。关上抽屉后,小田回拧了两圈钥匙,拔出了钥匙。   林蔓一边垫脚从顶架上找书看,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小田放文件的一套动作尽收眼底。   “以后我要看书,是不是要来找你开门?”林蔓挑了一本《平家物语》下架。   小田笑道:“用不着那么麻烦,你要是想看书,来问我拿钥匙就行了。要不是那些人总在客厅里待着,这书房根本用不着锁。”   林蔓轻笑了一下,拿着书走出书房。   小田跟在林蔓身后,锁上了书房的门。   整栋楼里黑漆漆一片。   林蔓轻步上楼,回到了她的房间里。   隔壁的房间里,时不时地传来孩子的哭闹,男人如雷的鼾声,还有不知是男人还是女人的磨牙声。   各种声音扰的林蔓睡不着。她不得不从枕头里掏出一团棉花,分做两团塞进两个耳朵里。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没多会儿功夫,林蔓就睡着了。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天光大亮,她神清气爽地下楼,想去厨房向老毛讨一碗哨子面。   在下楼梯口,林蔓迎面碰到了谭丽。   顶着一头没来得及梳的乱发,谭丽一脸疲惫地抬头看了林蔓一眼。她们没来得及多说一句,谭丽就被楼上的人叫去了。   站在楼下,林蔓隐隐约约听见谭丽和一个女人的对话声。   “快给你弟弟换尿布!”女人声音又粗又凶。   谭丽支支吾吾:“我……我不会……”   女人厉声呵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用?她是你弟弟,这活不是你干,是谁干……”   林蔓唇角勾起轻笑,迈步出门。   林蔓让老毛给她烧碗哨子面,老毛立刻推开了谭丽安排他的事,首先弄林蔓要的面。   林蔓不急着走,倚着灶间的门,一边同老毛闲谈面的烧法,一边等着哨子面出锅。   面好了以后,林蔓不想回去同赵铁柱一桌,便索性同炊事员司机等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面。吃面时候,林蔓轻笑地问大家平日里的闲事,因为林蔓待人热情,又很会讲话,没多会儿功夫,她就同桌上人打成了一片。   之后的几天里,林蔓时不时会在灶间里吃饭。老毛说可以把烧好的饭菜给她端进屋,林蔓都婉言拒绝,说是就不麻烦他们楼上楼下地跑了。   不知不觉间,赵铁柱已经在谭家住了一个星期了。他越来越将自己当成房子的主人。有一天,他扯着嗓子指示小田做事。小田白了他一眼,径直离去。他勃然大怒,大骂小田怎么不听他的话。他三弟家的媳妇银娣把孩子放在一边,笑说道:“这到底不是你的房子,人家当然不会听你了。”   赵铁柱不服道:“我闺女的房子那就是我的房子!”   银娣道:“你闺女只要一嫁人,东西就都是她男人家的了。”   赵铁柱低头不语,银娣所说的话一直是他最担心的事,这也是他为什么迫不及待要跑来江城原因。   银娣眼珠子转了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笑:“大哥,我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彻底放下心来。只是……”   赵铁柱道:“啥主意,你讲!”   银娣道:“你可以把你闺女许给我弟弟家的儿子。”   赵铁柱道:“你弟弟家不就一个傻儿子吗?”   银娣笑道:“就是因为他傻,你把你闺女嫁过去才划算啊!到时候,一个没脑子,一个全都听你的。那这小夫妻两的事,还不是都要仰仗你这个老丈人做主么!”   “只是,大丫会不会不同意?”赵铁柱心动了。   银娣想了一想,忽的有了主意。   “大哥,”银娣道,“我们可以马上骗大丫跟我们回家。”   赵铁柱道:“回家?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来了江城,就要走?”   银娣道:“到这里几天,我都看清楚了,大丫外公可是有权势的,等他回来,只怕有的是手段让我们走。你那个威胁,不一定管用。”   赵铁柱不语,他想起了上次他是怎么被赶回老家的。   银娣道:“所以我觉得还是按我的主意。趁她外公还没回来,咱马上把她骗回老家。一到家里,立马让她嫁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任他外公有再大的权势,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不得不认下来了。”   话罢,银娣暗暗地笑了。她心里算盘打得极响,这样好的条件,哪儿能光让她夫家独占了。她打定了主意,非要让她娘家人也沾上光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8章 好人林蔓(上)三更   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 林蔓又坐在灶间里, 同炊事员、司机等一众勤务人员吃饭。   吃饭的时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聊的话题多是围绕着前夜下了一整晚的雪。   炊事员老毛道:“前晚的雪太大了, 我睡觉的时候, 一直听见雪打在玻璃窗上,大得像雹子。”   司机小周赞同道:“没错,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早上我起来发动车子,差点没发动起来。”   林蔓夹一口菜,吃一口饭。大部分时候, 她都是听别人说。只个别时候,她会插上两句附和的话。   林蔓道:“不过今年冬天也够冷的,报纸上的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可能会下一个星期的雪。”   林蔓话音刚落, 小田的声音从旁边冷不防地传来,伴随着一声吱呀地开门声:“林蔓!你快去看看!谭丽要跟他们走了。”   餐桌上坐的人同时惊地站起身, 不约而同地看向小田。   拎起大衣披上, 林蔓同小田一起走出灶间:“到底怎么回事?”   老毛、小周等人探头出屋,纷纷好奇地猜测。   “啥?谭丽不会真要跟他们回去吧?”小周不可思议道。   老毛道:“这可难说,这两天那家人对谭丽可好了, 不像刚来的时候, 老是使唤她干这干那。”   一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女人高声道:“昨晚我去收拾桌子的时候,看见她那个三婶拉着她的手哭,说什么她奶奶可喜欢她了, 临死前一直念叨她。”   只三五步的功夫,林蔓和小田就走到了门前。   在进门前,小田抓紧时间说道:“刚刚他们突然开始打包行李,谭丽跑来让我去给他们买火车票,我以为他们要走了,可谁成想,谭丽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她说她要回去给奶奶上坟。”   “那你不给她买票,她不就走不了了?”林蔓手一握住门把手,就听到门里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伴随着一个女人捏着嗓子般的细声细气的说话声。   “大丫,你出生的时候,你奶奶可喜欢你了。唉,她总算等到你回去看她了。”   谭丽道:“三婶,我听你的,等回去以后,一定要先去坟前看她。”   门外面,小田凑近林蔓道:“谭丽那孩子看我不乐意,她自己打电话去火车站,那边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那些人都是谭局的亲戚,马上把火车票开出来了。”   林蔓道:“现在还有票?不是很多线路都停运了么。”   小田道:“今天夜里还有一班,明天上午一班,之后就停运了,再有要等到来年开春。”   一边听小田的回话,林蔓一边留意门里的脚步声。   当脚步声响至门前,林蔓先一步打开了房门,对着一脸惊愕的赵铁柱、谭丽等人,笑说道:“怎么?要回去了?”   谭丽站在赵铁柱身前,抬头对林蔓说道:“你跟那两个老家伙说一声,我要跟我爸回老家过年,认祖归宗。”   越过谭丽肩头,林蔓问她身后的赵铁柱道:“你们是打算彻底带谭丽回去?还是等过年以后,还放她回来?”   林蔓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光。她锐利的目光扫过赵铁柱,又扫过站在赵铁柱身边的三弟媳妇银娣。这两个人对视了一下,眼神闪烁。   银娣满面堆笑:“当然会送她回来了,这孩子开春还要上学不是吗?”   林蔓冷笑:“那你们还要跟着她一起回来?”   银娣尴尬地憋了下嘴,赵铁柱不悦,觉得林蔓是故意下他们的面子。   他高声嚷嚷道:“这里是我闺女家,我们当然要跟她一起回来了。”   林蔓佯作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轻笑地点了下头。她迈进屋里一步,里面站的一众人自从看见她以后,便再没往前迈一步,都一同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从林蔓的身上,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他们都觉得很奇怪,明明面前就是一个年轻姑娘,怎么会让他们一下子都怔了住。   小田跟在林蔓身后进门。   当听见身后的关门声,林蔓轻笑了一下,对面前的众人说道:“我听说你们买的票是夜车,走那么早干什么?”   话罢,林蔓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1点刚过,你们打算在火车站等大半天?”   谭丽道:“我要带他们四处去玩玩。”   “没错,我们来江城这些日子,还没到处看看呢!”银娣紧跟着补充谭丽的话。她生怕事情有变,迫不及待要带谭丽出门。   林蔓道:“下午有大暴雪,你们确定你们要去外面逛逛?”   “大暴雪?”   “哎呦,这么冷,那还是晚些出门吧!”   “就是么!我早说了,这么冷的天,有啥好逛。”   在赵铁柱的身后,有不少人产生了动摇情绪。他们不知道银娣和赵铁柱的打算,因此没有考虑到这两个人对夜长梦多的担心。   小田一见来了机会,赶忙从旁附和林蔓道:“这雪要下到大半夜,指不定比昨晚的雪还大。”   赵铁柱身后立刻有人打了退堂鼓,一个又一个地上前劝他。   “要不我们还是留下来吧!晚上再走。”   “就是,大哥,我们倒是无所谓,几个娃子都挨不了冻,万一给折腾病了怎么办?”   赵铁柱被劝得动摇了,一时没了主意。银娣跟他一样,也是拗不过其他人的劝说。   眼见着时机差不多成熟了,林蔓往前再迈了一步,走过谭丽身边,站到赵铁柱跟前,笑说道:“还是留下来吧!晚上,我让小田再去调两辆车,让他们送你们去车站。这样,对你们来说,不是方便多了?”   话罢,林蔓回头对小田道:“你去再调两辆车,人家谭丽爸爸千里迢迢来江城,走的时候,难道不该派车送下?”   小田依稀领会到林蔓的意思。   他以为林蔓应该是想多拖一段时间,最好能拖过火车开走,这样他们就不能带谭丽走了。   “好!我马上去调车。”小田一口答应道。   接着,林蔓又对赵铁柱身后的一大群人说道:“你们来了这么多天,灶间一直都是随便炒菜给你们,也没烧什么江城的名菜给大家。这样吧!大家就留到晚上再走。我让老毛好好给你烧一桌菜,开几瓶好酒,算是给各位送行!”   林蔓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热烈响应。赵铁柱和银娣没有法子,他们想不出合理的拒绝林蔓的理由。未免说多了露馅,他们只好也跟着答应了林蔓的提议。   相比起赵铁柱和银娣的犹犹豫豫,谭丽要淡定得多。银娣一早让她带大家去江城四处转转时,她欣然答应,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林蔓把大家都劝了下来,让一众人吃完晚饭再走,她亦是无所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回老家,终归她都是乘晚上的火车离开江城。。所以,不管是早走也好,晚走也好,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分别。   在林蔓的张罗下,炊事员老毛给赵铁柱等人认真地烧了一桌好菜。   餐桌上,林蔓主动坐在赵铁柱身边的位子上。   当林蔓坐在身边时,赵铁柱愣了一下。按他老家的规定,女人是不能上桌的。他刚要开口,让林蔓下桌,猝不妨林蔓冲小田说了一句:“去开一瓶茅台。”   顷刻间,赵铁柱咽下了要赶林蔓下桌的话。   小田有些犹豫。茅台啊?给赵铁柱喝会不会太浪费了?要好久的话,五粮液就行了。   林蔓回给小田一个肯定的眼神,小田心领神会,看来林蔓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罢了罢了,茅台就茅台,反正谭局家也不缺好酒。   茅台上桌后,林蔓主动打开酒瓶盖,为赵铁柱斟满他面前的酒盅。   倒酒的时候,林蔓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谭丽,你也过来,坐在你爸身边。”   赵铁柱又是一愣,桌上的人都怔住了。   怎么?连谭丽那个女娃子也要上桌?   谭丽一早被银娣拉到一边聊天了。四五天的相处下来,谭丽已经接受了老家的风俗习惯。男人上桌,女人是不能一同坐在桌上的。这是规矩!   见谭丽没反应,林蔓又说了一遍:“谭丽,过来坐在你爸身边!”   这一次,林蔓加重了语气。同时,她扫了一眼坐在赵铁柱身边的男人。   一道冷冷的目光扫过去,男人被骇了住,乖乖地让出了空位。   谭丽不知道该不该坐过去,一个劲儿地看银娣,征求她的意见。   银娣不想多生事端。于她而言,这个晚上所有的事,最好都能相安无事地过去。只要他们能把谭丽带上火车,那么一切就算再无转圜余地了   “去吧!难得一次没事!”银娣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谭丽听银娣的话,挨着赵铁柱坐下。   林蔓自斟了一盅酒,敬赵铁柱道:“这杯算我这个做小辈的敬您!”   赵铁柱闻到茅台浓烈的酒香气,早就馋得想喝了。也不顾林蔓说了什么,单看林蔓对他举起酒盅,他立刻急不可耐地喝尽了杯里的酒。   瞥见赵铁柱喝完了酒,林蔓勾起唇角,只抿了一口酒,便放下了酒杯。   “几个孩子里,你一定最喜欢谭丽吧?”林蔓又给赵铁柱斟满了酒。   “那是!那是!”赵铁柱讪讪地笑。   酒一满上杯沿,赵铁柱又一次迫不及待地喝完。   林蔓笑道:“谭丽这孩子怪可怜的,其实有你疼她,我倒觉得是她的福气。”   “哼!,大丫她外公外婆可没这么想,他们脑子都没你清楚。女人嘛!终究要有个娘家,要不然没人撑腰,嫁出去是要让夫家欺负的。”几杯酒下去,赵铁柱酒精上头,不觉有些想要敞开了说的欲望。   林蔓又道:“其实他们那样小心,也是为了谭丽着想。他们怕万一他们早死,那谭丽不就……”   赵铁柱抢断道:“他们死了怕啥,大丫不还有我这个当爹的吗?这房子、还有他家的家业,我们都会帮她管好。”   林蔓摇了下头:“哪有什么房子和钱啊!要是有这些,她外公外婆也不用担心了。”   赵铁柱惊道:“啥!怎么会没有这些。这大房子,外面伺候的那好些人,还有钱,当然都是大丫的啊!”   林蔓道:“你们不知道?这房子是国家的,一旦老爷子去世了,国家马上会收回去。还有钱,老爷子每月的工资是不少,但都用来贴外面那些人的津贴了,根本所剩不多。”   “啥?”银娣在旁听着,忍不住起身问林蔓道:“你那意思是根本留不下什么给大丫?”   林蔓佯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轻叹了口气:“以谭叔的清廉,估计也就能给大丫留下三四十块钱吧!”   赵铁柱、银娣:“……”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jiahe、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9章 好人林蔓(下)一更   “这怎么可能?”赵铁柱不可置信道, “这么大的官, 哪儿能就三四十块钱存款?”   桌上的其他人同时发出了质疑,纷纷反驳林蔓。   “你这闺女咋竟说瞎话, 这么大的房子, 还有外面那好些伺候的人,哪儿能说收就收回去了?”   “就是,我看你是不是怕俺们图这些,故意诓我们?”   “哼!满嘴的大瞎话,俺们不傻,可不会受你的骗。”   末了, 就连谭丽也不服气地加入了进来:“我外公外婆有的是钱,你少胡说八道。”   林蔓冷冷瞥了谭丽一眼。怎么?这时候倒是不叫老家伙了?   有了谭丽的鼓励,桌上的人更不相信林蔓的话了。他们一个个激动地指责林蔓不怀好意。不时地,沙发上坐的几个女人也加入进来, 对林蔓冷嘲热讽,说她也想图谭丽外公外婆的家业。其中, 要属三弟媳妇银娣讲的最起劲。   林蔓轻笑, 任一众人发完了牢骚,才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里,有谁认字?”   谭丽主动站起身, 俨然已经当自己是赵家人的一份子。   “你不行, 必须要他们自己人。”林蔓沉声道。   话罢,她朝小田招了下手。小田走到她跟前,俯下身。林蔓对他附耳说了三两句话。小田马上走去书房。不多会儿功夫, 小田拿了一摞报纸和一个档案袋回来。   赵铁柱指了下桌对面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人:“老二,你给看看。”   老二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形干瘦的人,三十来岁。即便是坐在屋子里,他亦戴着藏蓝色的工帽,耳朵上夹着半截铅笔。他是大队上的会计。耳朵上夹的铅笔于他而言,是身份与文化的象征。   老二走到赵铁柱和林蔓之间。   报纸都是林蔓事先准备好的。就在下午,赵铁柱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说话的时候,老毛忙碌在灶间里准备晚饭的时候,林蔓带着小田在书房里,翻出了近两年来的所有报纸,从中整理出了她需要的一摞。   从小田双手捧着的报纸里,林蔓随意抽出一张,放在赵铁柱面前,指着上面一栏新闻,让一旁的老二看:“这上面说,一个局级干部去世后,存折里只有三十块钱,为了表彰他的清廉,以及他生前的工作成绩,国家……”   除了小田以外,所有人都只听到林蔓的前半句话,再后面的内容,他们就都听不进去了。   每个人都暗暗地思忖:怎么可能,一个局级干部口袋里只有三十块钱。   每个人都看向老二,向他确认林蔓话里的真实性。老二弯下腰,手扶鼻梁上的黑镜框,细细地看了三遍新闻,确认林蔓讲话不虚后,向众人肯定地点了下头。   赵铁柱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三弟媳妇银娣抻着脖子朝桌上看,当看到桌上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一丝失望,不禁心里咯噔一下,也有了担心。   难道谭丽的外公外婆真没什么钱?   重复同一个动作,林蔓又指着另一张报纸上的新闻道:“这里有说一个比局级更大的X级干部,存款只有80块。”   不等赵铁柱一众人回过神,林蔓又拿了下一张报纸道:“这是省城一个局级干部,前年去世,存款只有50块……”   紧接着,林蔓接二连三地摆了一张又一张报纸在赵铁柱面前。   一个又一个的实例,将赵铁柱等人心里所固有的观念彻底打垮。   或许,谭丽的外公外婆果真就没什么钱?   放下最后一张报纸,林蔓对赵铁柱说道:“现在不比以前,你以为现在的干部还像以前的官老爷一样腰缠万贯?早不一样了,大家都清廉得很。”   赵铁柱说不出话,桌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对报纸上的内容深信不疑。他们虽然没有文化,很多人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可是这些人都对文化存有一丝说不出的敬畏。他们本能地认为,但凡被写在报纸上,用一个个小铅疙瘩字所拼出来的话,都一定是真的,不会有假。   “那,那房子呢?”三弟媳妇银娣不甘心,钱没有,房子总该留下来吧!还有外面那一大堆伺候的人。   林蔓轻笑了一下,向身后的小田摆了下手。小田立刻心领神会,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硬壳纸。   “这是这个房子的租赁合同,”林蔓再摊硬壳纸在赵铁柱的面前,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她说道,“在这里有写谁租了这栋房子。”   “是谁?”赵铁柱不识字,急得拽了一下老二,让他赶紧告诉他。   老二弯下腰,细看林蔓指出的一行小字。蓦地,他吃了一惊,转头对赵铁柱说道:“这房子是XX局从国家手里租下来的,跟不属于谭丽的外公。“   “这啥意思啊?“赵铁柱急切地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林蔓道:“也就是说,这房子是属于国家,国家将他租给了谭叔的单位,谭叔的单位又借给谭叔住。有朝一日,谭叔不在了,那房子自然就要被收回去了。”   “啥?就连房子也和她没关系了。”赵铁柱大失所望。   “那外面那些人?”银娣不甘心什么都捞不到,急得迈步上前。   小田道:“外面那些人都是单位派来照顾谭局起居的,一旦谭局不在了,他们自然会再被安排去别处。”   听罢小田的解释,赵铁柱恨恨地瞪了谭丽一眼,叹了口气:“我还当你走了什么好运,能有这样的好日子过。原来都是假的,到头来还是赔钱货。”   谭丽感到万分委屈,那两个老不死就算没钱,跟她也没关系啊!怎么爸会这么生气。   “爸,我跟这家人又没什么关系,他们有钱没钱,能碍着我们什么事?”谭丽极力向赵铁柱辩解,想让他明白她是他们赵家人,跟老谭家没关系。   赵铁柱拉长了脸,对一旁的谭丽无动于衷。   “既然这样,那咱就不回去了,还是要让她外公外婆满足我们之前的要求。”银娣可不要谭丽一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当弟媳,家里那么多的话,她弟又需要人伺候,娶了谭丽,那不是自找罪受,不行不行,还是捞点现成实在的好处算了。   抽出腰间的烟袋锅子,赵铁柱赞同道:“嗯,还是要让他外公外婆给俺们弄进城。”   “没错!他们还在位子上,要办到这事不要太容易。”老二跟着应和。他来江城前一早打好了主意,非要混个城里机关单位的会计做不可。   “爸,我们不回老家了?”谭丽不解,不是片刻前还嚷着要带她回家吗?   银娣笑道:“傻孩子,老家什么时候回都一样,还是先把俺们都办进城里吧!本来过来也是为这事,不是么?”   谭丽道:“那给奶奶上坟?”   赵铁柱不耐烦道:“你奶不缺你那点纸钱,等来年清明再说。”   眼见父亲不高兴了,谭丽乖乖地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   赵铁柱等人一致认为,即便谭丽的家产泡汤了,但终归还能让她当官的外公给众人安排工作、落户口、分房子。这样一来,全家可就变成了城里人。算起来,也还不亏。   林蔓看出赵铁柱等人所想,忍不住冷冷拆穿道:“我劝你们还是早点死了心,我谭叔既不会安排你们进城,也不会给你们分房子分户口。”   赵铁柱气道:“凭什么?我可是大丫她爸,他要是不同意,我就带她回老家。”   一见有现成的讨好机会,谭丽马上附和道:“没错,那两个老家伙害我这些年都见不到爸爸,他们应该做出补偿。要是他们不依,我就跟我爸他们回老家了。”   林蔓看得出来,一桌子上的人都是看赵铁柱的眼色。于是,她径直忽视了谭丽一套白眼狼说辞,只对赵铁柱说话:“但凡只要谭叔一句话,你觉得你们能从这带走谭丽?”   小田在旁帮腔道:“你们好好想想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赵铁柱心虚地沉默了。他想起进大门时,曾有拿枪的卫兵把他们一家人拦在外面。要不是谭丽出来接,他们根本进不了门。   桌上有人不服道:“我们大哥可是大丫亲爹,凭什么不能带走她?”   林蔓冷笑:“你们现在的意思,是只要不答应你们的要求,你们就带走谭丽,是不是?”   “没错!”老二理直气壮地说道。   桌上的人群情激愤,纷纷响应老二的说辞。   “没错!不答应我们,我么就带二丫走。”   “安排工作,落户口,分房子,一个都不能少。”   “大丫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怕什么?”   受家人的感染,赵铁柱重拾信心,又理直气壮起来:“没错,他们必须答应。”   林蔓厉声道:“知道你们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是敲诈勒索。”   “啥?”赵铁柱第一次听见林蔓说的词,“啥叫敲诈勒索。”   老二懂一些,满不在乎道:“行啦!你少骗我们,我们不是吓大的,没这么严重。”   林蔓冷笑:“严不严重,可不是你们说了算。你们觉得公安局的人会听你们的话,还是会听谭局的话?”   桌子上的人又一时没了声音。他们虽然没文化,但都懂得一个老理,民不与官斗,难道谭丽外公真能发恨把他们都抓起来?”   林蔓又道:“还有,一旦你们闹得太过分,谭丽又实在伤了谭叔的心。谭叔也可以任由她跟你们回去。反正谭丽也快初中毕业了,该是自食其力的时候了。”   林蔓一早想好了,她要先用一大堆的证据向赵铁柱等人证明,谭局谭婶并不会有什么巨额遗产留给谭丽。这样,也就绝了他们想要带谭丽回乡的心。接着,她再用谭局的权势吓唬他们,让他们死了问谭局要东要西的念头,使他们自觉回家去。   “谭局真能不管大丫?”赵铁柱有些被说动了。   林蔓微微地张口,正要说话,冷不防谭丽从旁插话进来:“那个老东西才不关心我死活呢!前段时间,我也就是从同学家借了点钱,他就狠狠扇了我个耳光,说以后再不管我了,还说要把我送走。”   林蔓和小田都知道,谭局讲的话是气话。可是这话听在赵铁柱等人耳中,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赵铁柱暗自思忖:哎呀,照这么看,难道那个老头还真不一定管大丫了?   桌上的人不止一个在心里暗道:大丫到底是个女娃子,看来她外公对她也就那么回事,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俺们要是就这么回去,也太没面子了。”赵铁柱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回家算了。他不想等谭丽的外公回家后,再像上次一样被一群公安遣回原籍,但转而一想,就这么回乡恐怕会被老家人耻笑,于是便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掏出一包中华烟,林蔓扔到赵铁柱手上:“没抽过这个吧!”   赵铁柱收回手里的烟袋锅子,点了一根中华烟,用力地吸了一口。猛然间,他发现手里的烟可要比烟袋锅子的好多了。   林蔓笑道:“我要是你们,就拿点东西回家算了,这样也不算白来。”   话罢,林蔓起步上楼。   老二也想尝一口茅台的味道,他抬手去拿,猛地被赵铁柱按住了手。   赵铁柱道:“还是带回家去吧!好让村里那帮眼红的人不会笑我们空手回去。”   老二点头道:“嗯!这倒也是。”   一下子,不光赵铁柱和老二,其他人都没有了吃饭的心情。除了谭丽之外,桌上所有人都站起身,开始到处搜罗能带回家的东西。   女人们嫌男人浪费,自行跑去灶间要了一堆饭盒和搪瓷罐,将桌上的饭菜打包起来,预备留在火车上吃。   一片混乱之中,谭丽追着赵铁柱问道:“我是不是也要收拾东西,跟你们一起回去。”   赵铁柱忙着寻摸能带的东西,敷衍地回道:“以后再说吧!老家房子就那几间,哪儿有你睡的地方。”   谭丽又问银娣:“婶子,真不要我跟着回去了?我还想给我奶上坟。”   “傻孩子,哪儿有冬天上坟,那不吉利。等来年开春再说吧!到时候你过来,婶子好好招待你。”银娣同谭丽说话时,手上打包被褥的动作一点没慢下。转眼的功夫,小田前几日刚拿来的崭新被褥,尽被打包进了她要带走的包袱里。   小田看不过去家里像被洗劫一样,上楼问林蔓:“他们会不会太过分了,有几个人连椅子都不放过,也要一起带回老家去。”   林蔓轻笑:“你没看谭丽对赵铁柱还是百依百顺吗?你能拦得住他们?”   小田长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就当送瘟神吧!反正等下他们就走了。”   然而当天晚上,赵铁柱一家人并没有走成。   由于一众人全都沉浸在搜罗东西的喜悦里,不知不觉间,竟连火车发车的时间都错过了。   于是,小田不得不给一众人改签火车票。第二天上午的火车,是年前回西城方向的最后一班列车。   林蔓早上起来时,赵铁柱等人已经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客厅。有些人还不死心,正在楼上楼下地找寻“漏网之鱼”。   见到林蔓,小田无奈地摇了下头:“谭局回来,弄不好会以为家里遭打劫了。”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行啦!能让谭丽留下来,又送走这些人,谭叔只会夸你。”   话罢,林蔓看了一眼紧锁的书房房门   “小田,我想去书房拿本书,你帮我开下门吧!”林蔓漫不经心道。   恰好有人下楼,小田一直盯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人,生怕他们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嗨,我不是说了吗?给你钥匙,你自己去拿好了。”   话罢,小田扔了一串钥匙给林蔓。   林蔓接了钥匙,走进书房。进书房时,她带上了门。不多会儿功夫,她还掉了《平家物语》,又拿了一本《鸟山集》出来。   谭丽让小田安排车子送赵铁柱等人去火车站。按照林蔓的提醒,小田为难地告诉谭丽,由于连续几日的大雪,车子都发生了故障。   赵铁柱一众人等不及,索性拖着大小包的行李往门外走,扬言要自己乘公共汽车去火车站。他们拿了太多东西,每个人的心里都发虚,个个要趁着谭丽的外公回来之前,赶着乘上火车离开江城。   谭丽送他们出门,一个劲儿地说想送他们去火车站。赵铁柱拦住了她,让她赶快回家,不用她送。谭丽有些感动,以为赵铁柱是不想她路上挨冻,所以让她回去。可事实是,赵铁柱生怕谭丽一定要跟着他们上车回老家。他可不想多带一个吃白饭的赔钱货回去。   赵铁柱一群人前脚出门,吵嚷了近一个星期的房子终于安静下来。   小田让后面的人到前面来打扫卫生。   对于父亲的离去,谭丽有些伤感,自顾自地上了楼。   铃~~~   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小田接起电话:“喂,喂,好,我现在就出来!”   林蔓一直留在客厅里,帮大家一起搞卫生。听到小田接电话,她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小田道:“他们被外面的卫兵拦住了,我去解释一下。”   林蔓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我跟你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王 2瓶;开心点^ω^、jiahe、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0章 收网 二更   林蔓和小田赶到大门前时, 赵铁柱一众人正被两个卫兵拦在门里。   赵铁柱一众人, 算上大人小孩妇女,统共二十几个人, 将大门口挤得乌泱泱一片。   在卫兵手持的□□前, 赵铁柱等人完全没有了在谭家时的蛮横态度。对于卫兵的问话,他们每个人都回答的恭敬而小心翼翼。   “这些东西怎么回事?”卫兵指着赵铁柱等人背的包袱问。   赵铁柱道:“我们这不是要回家过年了吗?闺女孝顺,让我带回老家的。”   “这么多?”卫兵皱了下眉,以前也有人来探亲,回家时候同样是带着大包小包走,他对这并不稀奇。可是要说, 带走的东西这么多,堆起来恐怕都快赶上一座小山了,倒还是第一次。怕不是,把一个家都搬空了吧?   银娣帮着从旁解释道:“我们家大丫可孝顺了, 少带一点东西走,她都不乐意, 这都是她硬塞给我们的。”   例行检查, 一个卫兵开始翻查行李里的物品,另一个则打电话到里面,叫人出来证明情况。   走到赵铁柱等人身前, 小田对卫兵说道:“确实是经过同意拿走的, 没什么问题。”   卫兵点了下头,看了一眼旁边另一个正在检查的人,转头对小田说道:“只要没什么特别东西, 就可以放他们出去了。”   因为赵铁柱等人拿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一个卫兵检查不过来,另一个本该去站岗的人,也不得不帮着一起查验。   站在小田身后,林蔓无所事事,便东看看赵铁柱带的几个包袱,西看看赵铁柱二弟三弟等家的行李。   转了一圈,她觉得没什么劲头,回到小田身边说道:“看来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事,那我就回去了吧!”   “那行,你回去吧!这里不会有什么事了。”小田笑道。他知道林蔓陪他出来,一定是担心赵铁柱突然又出什么幺蛾子,以至于让他为难。现在眼见赵铁柱等人还算老实,她当然就回去了。   临走前,林蔓笑对赵铁柱说道:“赵叔叔,那我走了,以后要是再有机会,你们一定要来江城玩。”   “嗯……好……好……”赵铁柱愣了一下,从进谭家以来,林蔓对他们一直很冷漠,哪怕是前天请他们吃了一顿晚饭,她也是说完了事情就走。怎么突然间,她会对他们这么客气了?   不光是赵铁柱,其他的一干人等,包括小田在内,也都吃了一惊。   无所谓众人奇怪的目光,林蔓转身离去。在背对众人的一刻,她的唇角隐隐浮起了一抹轻笑。   回到家后,林蔓继续帮助老毛等人收拾屋子。花了足足大半天,他们才将屋子恢复原样。   抹了抹手上的灰,老毛问林蔓道:“小林同志,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后面弄。”   林蔓轻笑:“我随便,你去问问谭丽吧!”   老毛应了一声,快步上楼。   “诶,小田出去很久了吧!怎么还没回来。”小周忽的想起小田自出门后,已经有大半天没有回来。按道理,要出去向门岗解释一下,根本用不着那么久。   林蔓没有回应小周的疑惑。跟在老毛之后,他也迈步上楼。   老毛从谭丽的房间出来,迎面碰上回屋的林蔓。   林蔓朝谭丽的房间努了下嘴,问老毛道:“她晚上想吃什么?”   “她说她爸走了,她没心情吃。唉,这孩子就是不懂事。对她外公外婆,她哪儿这么上心过。上次谭局生病住院,她照样在家大吃大喝,一点都不担心。”老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楼下有人叫了他一声,他无暇跟林蔓多谈,快步下楼。   回房后,林蔓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黑。门外头,是死一样的寂静,她翻了一个身,打开床头的小灯,抬手看手腕上手表的时间。   已经是晚上9点了,早过了吃晚饭的点。   咚咚咚~~~   小田在门外说道:“林蔓,要吃些东西吗?”   一听到小田的声音,林蔓从床上一跃而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蔓开门问道,“大家都觉得奇怪,怎么你往门卫那里一去,就不回来了。”   小田突然神色紧张,对林蔓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在确认谭丽的房间没动静后,小田走进林蔓的房间,关上了门,才再开口说道:“这事可不能让谭丽知道。”   林蔓好奇道:“出什么事了?”   小田道:“原来那个赵铁柱一家子都有问题,当时你前脚一走,后脚卫兵就在他的包袱里翻出了一个档案袋。”   林蔓道:“档案袋?”   小田补充道:“就是前两天有人送来的那份。”   林蔓道:“会不会是赵铁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顺带手拿走了?”   小田道:“不可能!那个档案袋上有封蜡,后来公安派人来了,经专人验证,那个封蜡曾被起开过。赵铁柱不是不识字么?他看那里面的东西做什么?”   林蔓赞同地点了下头:“那倒是,再说书房还是锁上的,他怎么进的书房?”   小田道:“他一定是撬开了门呗!像他们那种人,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会。”   林蔓向小田确认道:“公安已经把他们都带走了?他们打算怎么定性这事。”   小田点头道:“全都抓起来了。反正,tewu的帽子,他们是肯定摘不掉了。”   林蔓轻笑:“要是这样,他们不就再也不能来骚扰谭丽了?”   一想到将来不会再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小田长舒了一口气:“是啊!那些人一旦长时间没消息,谭丽兴许就对那边淡下来了。”   林蔓下楼吃了一碗面。   因为心里有事,她吃面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在她的脑子里,当天上午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地重现眼前。她想起她是如何从抽屉里取出档案袋,起开了封蜡,看了档案袋里的文件内容。之后,她又记起她跟着小田出门后,趁着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赵铁柱一众人的身上时,把档案袋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赵铁柱的包袱里。她的思绪兜了一圈,最后全都集中在了档案袋里的文件内容上。   文件是C市的一次会议记录,因为那时谭局曾在C市任职,所以即便他调来了江城,也还是需要他在文件上补一个“确认”签名。   林蔓发现,会议记录的时间,恰好是高毅生出事的那个时间。而开会的地点,也恰巧在高毅生出事的那个驻XX基地。   在会议记录里,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内容。如果仅看会议的记录内容,那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会议。   唯一异常的地方,在于出席会议的人员名单,和签到记录。   林蔓留意到,包括高毅生在内,几乎后面出事的人都没有出现在人员名单里。这说明,逮捕他们是早有预谋。而签到记录里,凭空出现了高毅生和另几个原不在出席会议的人的名单里,这就表明,高毅生和这些人已和上方达成了交易,或是做出退让,或是做出了妥协,以换来了一个将来能够复盘的机会。   纵观文件全貌,林蔓想探究出一些那次会议的真相,希望能由此牵出一些线索,好借以找到厂委里的那个人。可谁成想,会议记录被写的太完美了,竟然没有一点破绽。   林蔓本以为看到文件后,能够窥见高毅生一事的真相,可谁成想,竟是做了一通无用功。不由得,她觉得有些沮丧。   吃完面后,林蔓再次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连看书的心情都没有了。   幽幽暗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窗外一轮惨白的圆月。   望着窗外的圆月,林蔓想起了秦峰。她忽然想起了他,想起他那个一直没有破掉的案子。迷迷糊糊间,她有了一些睡意。临睡前,她喃喃地念叨:“也不知道秦峰什么时候来接我……”   同样一轮惨白的圆月下,秦峰开始了他的收网行动。   在江北的家属区里,一队公安趁着夜色,疾步走进了一个筒子楼的门栋里。在一阵细碎紧凑的脚步声后,他们重重地撞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屋子里,黑乎乎一片。   一道刺眼的白色光束照上宋向阳的眼睛。宋向阳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个公安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抓到了没有?”马队长最后一个走进门。   确认宋向阳已经被铐上,秦峰走到马队长跟前:“抓住了。就是这个人,五钢厂里的一个投毒案,之后的煤气爆炸案,还有恐吓信,都是这个人做的。”   站在宋向阳身前,马队长不解地摇了下头:“经过查证,他也并不是特务,要说他投毒是为了升职,可剩下两件事是为什么了?他和你根本没交集啊!”   “把灯打开!”秦峰对其他队员说道。   有人找到了墙上的开关,轻轻一按,房间里顿时一片通明。   在房间里亮起来的一刻,秦峰、马队长等人都震惊了。除了宋向阳以外,每个人都惊的目瞪口呆。   不光是墙上,还有桌上床上,铺天盖地地铺着数不清的纸。   有白纸,报纸、信纸……   各种各样的纸上,全都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名字,林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1章 同姓人(上)三更   当宋向阳被扣押在地上, 抬头看向秦峰时, 眼中掠过了一抹神经质的光。   秦峰被看的背脊一阵发凉。他摆了摆手,吩咐人把宋向阳带下楼。   出乎众人意料,宋向阳在被带回局里的一路上, 始终老老实实,并没有一丁点儿的抵抗。   回到局里后,秦峰马上提审宋向阳。   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秦峰和马队长坐于一张桌后,宋向阳坐在他们桌子前两米的一张椅子上。   马队长首先发问:“我们已经查出, 五钢厂一车间主任郭得胜急病入院的真实原因……”   在马队长问宋向阳话时, 秦峰在旁冷冷地看着宋向阳, 眼神犀利。   “行了, ”宋向阳打断了马队长的话,沉声道,“用不着多问,我承认是我做的。”   马队长没想到宋向阳会主动认罪,猛地一怔。   “还有什么事?”宋向阳主动问道。   马队长回过了神, 继续道:“还有煤气罐爆炸案?”   宋向阳道:“也是我做的。”   马队长接着问:“还有寄给秦公安的恐吓信?”   宋向阳痛快答道:“也是我。”   马队长怎么都没有想到,通常要问上两三个钟头才能问出的口供,宋向阳竟不出五分钟便自行招认了。这愈发让他摸不透宋向阳的动机了。   马队长问道:“对郭得胜投毒的动机,我们姑且不谈。那个煤气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宋向阳道:“秦公安来换煤气罐时,我恰好排在他后面。其实,那个动了手脚的煤气罐,我本来是留给他的。他把它给了别人, 算他命大。”   马队长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宋向阳同志,你知道你做这种事情的性质吗?”   宋向阳不以为然地笑了下:“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秦公安死。”   马队长瞥了身边的秦峰一眼。之前那满屋子的“林蔓”,他也看见了。他犹记得当时尴尬的场景。一个新入职的小同志好奇地问:“林蔓是谁?”一旁立刻有人对他附耳说了两句话。该人马上明白到自己说错了话,再不多提。秦峰脸色铁青,只对马队长说了一句道:“等下审他的工作,我要参与。”马队长答应秦峰同时,亦表示会和他一起审宋向阳。   从记忆里回过神来,马队长轻咳了一声,以求掩饰一些尴尬。   “马队长,我想单独问他一些问题。”秦峰对马队长附耳道。   马队长正想要摆脱眼下的尴尬处境。秦峰一开口,马队长立刻爽快地答应:“那行,你这边先问着,我另外还有些事。”   马队长出门了,房间里只剩下了秦峰和宋向阳。   秦峰看着宋向阳,又是一阵沉默。   宋向阳不喜欢秦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突然感到浑身不适,对秦峰说道:“我想抽根烟,可以吗?”   秦峰点了一下头。   宋向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他点上烟的同时,又抽了一根新的给秦峰。面对宋向阳递来的烟,秦峰摇了下头,沉声道:“我不抽烟。”宋向阳意外地轻笑:“真是少有,我还没见过不抽烟的公安。”   秦峰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林蔓?”   宋向阳点了下头:“没错,我想杀了你,然后趁机接近她。”   秦峰道:“你喜欢她?”   宋向阳不语,又一次痛快地点了下头。   秦峰道:“那她对你?”   “她对我没什么,我们就是普通的同事。”宋向阳急着为林蔓澄清,他不想因为他的事而给林蔓带去麻烦,又或是不好的名声。   秦峰轻笑了一下:“你误会了,我根本不会怀疑她对你有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很傻……”   宋向阳不悦,抢断了秦峰的话道:“我不觉得我傻,我只是运气不好,要是我成功杀了你,我未必不会有机会。”   秦峰道:“你要杀我,那为什么还要给我写恐吓信?你就不怕我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你。”   秦峰要查出寄恐吓信的人是宋向阳并不难。由于宋向阳不慎使用了一张限量版的江城风景邮票。以这个线索,他调出了买邮票人的信息。但凡是在邮局买限量版邮票的人,都需要凭工作证留下姓名和单位名称。在买邮票人的信息里,他排除了一众不可能的人,留下少数有嫌疑的人。在对这些人的细查中,通过核对笔记,他轻易地将嫌疑锁定在了宋向阳的身上。   用力嘬了两口烟,宋向阳掐灭了烟头,回答道:“你这个人太谨慎了,我害了你好多次都没能成功。所以,我就想试试看用恐吓信吓唬你,让你觉得不能继续住在江北。”   秦峰道:“我如果带林蔓去江南,你岂不是更没了机会?”   宋向阳道:“我赌林蔓会留着江北的房子。我看她经常加班,下班的时间经常会晚过末班轮渡的时间。而你又是三班倒,所以……”   秦峰道:“所以你以为林蔓单独住在江北的时间会更长,你就有了多接近她的机会?”   宋向阳点头道:“没错,我以为这样的话,我的机会会多一些。”   合上面前的记录本,秦峰轻笑了一下:“你喜欢林蔓什么?漂亮?聪明?”   宋向阳脸颊泛红,支支吾吾道:“她确实很漂亮,但我不是因为这个喜欢她,而是因为……”   秦峰拿起了手边了茶杯,拧开了茶盖:“因为什么?”   宋向阳嘴角噙着笑,发自内心地说道:“因为她很善良,她是我遇到的所有人中最善良最好的人。”   “你说什么?”秦峰端茶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回想往事,宋向阳的眼中亦漫上了笑意:“以前,我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废物。当我被分配到光明公社那边的办事处时,我以为我将来的人生一定就要在那里度过了。那里每一个人都讨厌我、欺负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林蔓突然出现,告诉了我一些道理,叫我站起来,并告诉了我该怎么进总厂的办法。”   秦峰道:“就因为这个?”   宋向阳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因为这个!可以说,我之所以能从办事处回到总厂,全是因为想着能再见到她。一想到能再见到她,我再幸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秦峰无奈地笑了一下。   到这里,他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十之八/九,宋向阳不过是林蔓一时兴起时,布下的一枚棋子,一颗她随手按下的钉子。对于宋向阳,林蔓甚至有可能完全没放在心上。可是宋向阳就不同了,他将林蔓当成了他心里的白月光,甚至为她疯了都不自觉。   走出审讯室,秦峰在走回科室的路上,不断地回想关于林蔓的一切。他越想越是觉得庆幸,他庆幸林蔓对他尚算有点真心,至少没有太玩弄他。他情不自禁地想,除了宋向阳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什么可怜的男人,也因为林蔓不经意的三言两语的撩拨,就深深地陷了进去。突然间,他想起了那个在传闻里,频频寄送各种稀奇好物给林蔓,却一概被林蔓无情原封退回,又在楼道里等林蔓等到半夜也没脾气的安景明。   回到科室,秦峰把审讯记录交到马队长手里:“都好了。”   “嗯,快过年了,等开春后再判吧!”马队长翻了两页审讯记录,跟对宋向阳的逮捕记录一样,秦峰和马队长都默契地略去了有关“林蔓”的部分。   秦峰回到他的办公位上收拾东西。   放下宋向阳的案宗,马队长也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对不远处的秦峰,他抽空嘱咐了一句道:“明天就开始放假了,你别忘了把用来做报告的资料带回去”   秦峰应了一声,打开办公桌下的柜子,搬出一摞又一摞文件和报纸。   “林蔓还住在你那个老领导家?”马队长有意提醒秦峰。他知道秦峰为了忙最近另一个大案,已经一个星期没去看她了。   “嗯,我明天就去接她回家。”其实用不着马队长提醒,秦峰每天都在盼着快把林蔓接回家。尤其是发现林蔓自带招引疯狂暗恋者的体质后,他更是担心不已,一度想要立刻去谭叔家把林蔓接回来,免得她无意中又多收了一两枚棋子。   “这就对了,工作重要,但是也不能影响家庭和睦。”马队长一忍不住,就要向手下的科员宣讲一下上面的精神。在公安局里,破大案要案固然是升迁的重要指标,可是手下队员的家庭关系是否融洽,也会成为评价队长当的是否合格的一项参考指标。对此,他一直很注意。   除了秦峰和马队长以外,科室里其他人也都在收拾东西。这天过后,公安局就正式开始放假了。   同嘱咐秦峰记得做工作报告以外,马队长也挨个提醒了其他人,叮嘱他们千万不要忘了回家做上一年度的工作报告。   科室里的人刚刚轻松下来,彼此闲谈着各自的家事。马队长一说工作报告,大家又不知不觉地聊回了工作。   有人感兴趣地问秦峰:“那个林家街的杀人案,到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秦峰摇了下头:“一点都没有。它的资料我都理出来了。放假的时候,我还想再研究看看。”   “唉,说句迷信的话,”一个圆脸的年轻公安压低了嗓音,对一众同事说道,“林家街的案子会不会真是……”   马队长依稀猜出手下要说的话,忙制止道:“唉!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秦峰回头俯身,低声问圆脸公安道:“真是什么?”   圆脸公安刚被马队长呵斥,不得不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他憋的难受,秦峰一问他,他立刻小声说道:“会不会真是鬼啊?附近的人都在传。”   “是鬼干的?”秦峰挑了下眉。   圆脸公安煞有其事地说道:“可不是么!门窗都锁了,我们进去后,什么都没有,不是鬼干的,还能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2章 同姓人(中)一更   一听说谭丽把赵铁柱等人叫到了家里, 谭局不得不抓紧时间, 尽快结束了手头上的工作,同谭婶从省城赶回江城。   临去火车站前,谭局在招待所打了一个电话回家, 问小田家里的情况。小田把赵铁柱等人被捕的消息告诉给谭局。谭婶站在一旁,一直紧张地听电话内容,生怕小田说谭丽被赵铁柱带走了。   当谭局挂上电话,一同得知赵铁柱等人已经离开的谭婶长舒了一口气:“家里以后总算太平了。”   谭局眉头紧皱,拉长了脸:“这孩子太不像话了, 你就不想想, 她弄了那么多人进城, 介绍信是怎么来的?”   谭婶不以为意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孩子没事就行。以前不也有人找你帮忙弄封介绍信吗?”   谭局道:“这能一样吗?我那是让下面人批一下,再说也是工作上的事,情有可原。可她呢!竟然盗用我的私章!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那是盗用国家机密人员私章,是要坐牢的!”   谭婶不悦:“你这说的也太严重了!她就是个孩子,要是有错, 你批评教育下也就是了。何至于把罪过扯这么大。”   一直以来,谭婶对于谭丽这唯一的外孙女,总是抱着一份弥补的心态在宠爱。这份弥补的心,源于她对于谭丽母亲的愧疚。她总以为是她年轻时候忙于工作,没能给予谭丽母亲足够的关爱,才使得她离家出走,以至于有了后来的不幸结局。于是, 她将对谭丽母亲的爱也一同投注在了谭丽的身上。但凡谭丽提出的要求,她都会想法满足。对于谭丽犯下的错误,她一点也舍不得责备。   谭局叹了口气:“这孩子太无法无天了,再下去早晚要闯大祸。回去以后,我马上安排秘书联系寄宿学校,年后就送过去。”   “不行!我不同意!”谭婶冷冷地说道。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谭丽被送走。寄宿学校多苦啊!住的没家里舒服,吃的没家里好。哪儿能让孩子去受那些罪过。   咚咚咚~~~   秘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谭局,车子已经开到楼下了。”   谭局和谭婶对视了一眼,碍于秘书就站在门外,两人都不想家丑外扬,不约而同地暂停了讨论谭丽的事。   他们回到江城的这一天早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雪降临江城。   林蔓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然听见楼下响起一连串重重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睛,一大片耀白的光亮映入眼帘。起身站到窗前,她惊见外面所有的一切已被大雪覆盖。雪花仍在漫天飞舞,放眼望去,她除了茫茫的一片白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就连头顶上的天空,也跟雪白的世界连成了一色。   门外又传来吱呀一声门响,紧接着响起谭丽不情不愿的说话声:“叫我干什么?那两个老家伙回来,关我什么事。”   林蔓微微打开一条门缝。   透过门缝,她看见谭丽被小田带下了楼。   很快的,楼下响起了谭局对谭丽的斥骂声。谭丽对谭局毫不示弱,句句顶撞,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谭婶软言细语的劝慰不时穿插在两人的争吵之中,不但起不到一丝半点的效果,反倒愈发火上浇油,让谭丽和谭局吵得越来越凶。   最后,谭局放弃了对谭丽的批评教育,一锤定音道:“不等过年了,我马上安排人送你去寄宿学校。以后随便你怎么样,我都不会管你,只当我没你这个外孙女。”   谭婶气道:“老谭,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谭丽仍是一副死不悔改的语气:“我早就想走了,谁稀罕你们家。”   谭婶忙又柔声劝谭丽:“丽丽,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外公说话。   咚咚咚咚~~~   大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林蔓竖起耳朵听,好奇又是谁来了。   “哎呀,秦……”小田刚说出一个“秦”字,林蔓就激动地奔下了楼。   秦峰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谭局和谭丽的争吵。   就在秦峰迈步进门的一刻,林蔓恰巧奔下了楼,两人同时见到了发生在客厅里的一幕。   谭局对谭丽高高地抬起手,谭婶挡在谭丽身前,谭丽恶狠狠地推开谭婶,骂了一句道:“离我远点,老东西。”   眼见着谭婶被谭丽推倒,谭局勃然大怒,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在谭丽脸上。   谭丽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谭局,眼中充满了仇恨:“你,你打我?”   谭局对小田摆了下手:“马上把她送走,叫人给她收拾东西,以后我不想再看见她。”   谭婶倒在地上,仍在为谭丽说话:“老谭,算了吧!这孩子还小……”   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谭局长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我没养过她。等她初中毕业,随便她做什么去。”   林蔓和秦峰一起把谭婶从地上扶起来。秦峰给林蔓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让她把谭婶扶进屋。谭婶想再为谭丽求情,可架不住腰和膝盖实在痛得厉害。林蔓从旁哄了两句,谭婶终于答应先回屋擦些药油,再出来同谭局谈谭丽的事。   扶谭婶回屋后,林蔓一边为她擦药油,一边问她道:“等一下,您还是想劝谭局把谭丽留下?”   谭婶轻叹了口气道:“就当我欠这个孩子吧!我哪儿能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去寄宿学校吃苦。”   林蔓道:“您觉得您这是为她好?”   谭婶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谭丽越是不懂事,我越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这样,即便她闯了祸,我和她外公也能帮她收拾。”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其实您这样做,反倒是害了她。”   门外猛地响起谭丽的哭嚎声,谭婶急得站起身,要出去看一看。   林蔓一把按住了谭婶:“您先听我讲完下面的话,再出去也不迟。”   “我知道你要讲什么。唉,就当我欠这个孩子,我实在看不了她受罪。”谭婶想起了早逝的女儿,眼角不禁泛起泪花。   林蔓道:“您知道谭丽盗用私章开介绍信有多严重吗?”   谭婶道:“这事其实没那么大,以前老谭也帮人开过,并没发生过什么事。”   林蔓道:“谭叔工作这些年,您一直陪在身边,一定知道有一些人跟他政见不合吧?如果这事被那些人知道,您有想过后果吗?”   谭婶一下子被林蔓说住了。一直以来,她都在为谭丽着想,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可是经由林蔓一提醒,她才恍然想起,谭丽的胡闹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丈夫的仕途。   看谭婶不语,林蔓又继续说道:“现年头是什么情形,您该比我了解,多少人没把柄还被找把柄呢!像谭丽这样无法无天下去,岂不是上杆子给人送短处吗?”   走廊里头,有一阵行李拖拽的声音伴随着谭丽的哭声。嘈杂的声音一路往下,转眼的功夫就下了楼。   谭婶犹豫不决,又说道:“别看你谭叔表面上凶谭丽,其实他心里还是很疼她。实在不行,就让你谭局退休算了,我们老两口专心照顾谭丽。”   话罢,谭婶走到门前,一手握住了门把手。   林蔓跟在谭婶身后,再一把按住了她开门的手:“谭局如果退休了,只怕谭丽就更完了。”   谭婶不解地看向林蔓,林蔓对她解释道:“您好好想想,现在谭丽做了那么多事,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地上学,都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谭局护她。一旦谭局或是倒台、或是退休,没权没势了,她要是再干一些出格的事,还有谁能保她。”   “这……”谭婶被彻底说动了心,放下了握住门把的手。   林蔓把谭婶扶回床上,继续为她擦之前没擦完的油:“其实,送谭丽去寄宿学校也不一定是坏事。指不定,她离开了你们,就想起了你们的好。”   砰!   楼下的大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林蔓站起身,透过窗户看向楼下。   谭丽尽管百般挣扎,但仍被几个人拖上了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小田站在车外,对车上的人交代了几句话。   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林蔓又望向远处的大门,只见车子驶出大门前,卫兵一早拉开了门。吉普车径直开了出去。转眼的功夫,它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大雪之中。   谭婶叹了口气,认命道:“希望就像你说的那样,丽丽去了那里以后,能早点懂事,明白我们都是为了她好。”   折腾了一大早,谭婶累得乏了。林蔓扶她睡下,等她睡熟了以后,才悄悄地出门,轻步走到楼下。   秦峰和谭局正坐在沙发上说话。   秦峰看见林蔓下楼,冲她招了下手,让她坐在身边,对她说道:“今天雪太大了,恐怕江上的轮渡都要停航,谭局让我们多留几天,等过两天天好了再回去。”   林蔓欣然答应了秦峰的建议。   之后的几天里,谭局天天拉着秦峰下棋。偶尔有人来交代工作上的事,谭局从来不避讳秦峰,总是让他陪在身边。   因为谭丽被送走的缘故,谭婶一直闷闷不乐。她无心张罗几日后宴请重要客人的饭菜,便把事情全都交给林蔓。   林蔓一边忙活宴客当天的菜单,向小田确认厨房里的备料,一边哄谭婶开心。于是,没过多少时日,谭局家紧张凝重的气氛渐渐散开了。时不时地,也会响起愉悦的笑声。   在林蔓的开导下,谭婶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到了宴客的这天,谭婶主动早早地起床,从林蔓手里接回张罗饭菜的事。   对林蔓,谭婶颇有一些不好意思:“小蔓,今天你就什么都别做了,好好休息吧!你来家里这些天,不但没好好招待你,还让你忙这忙那,婶子真觉得不好意思。”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了下:“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又不用干什么,不过是帮着张罗一下罢了!”   尽管林蔓再三表示没有关系,但谭婶执意再不让林蔓干一点活了。于是,林蔓不得不从上午起就无所事事,一会儿翻出了两本书来看两眼,一会儿陪在秦峰身边,看他和谭局下棋。有的时候,眼看着秦峰马上要输了,就忍不住从旁支上两招。一到这时,谭局就佯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林蔓坏了下棋的规矩。林蔓频频笑着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但一到下一次,她仍然照支不误。   最后一次,谭局无奈地摇了下头,用手指了指林蔓,笑说道:“行啦行啦!你们小两口自己玩吧!”   “谭叔,真不再下一盘了?”秦峰一扫前几日输多赢少的颓势,心情大好。   谭局丢下被林蔓吃了无数次的老将,认输道:“不下了,谁让你今天得了一个军师。再下多少盘都一样。”   “老谭,林主任来了!”谭婶站在书房外喊道。   一听到“林主任”三个字,谭局连忙起身,快步出门。   眼见着谭局脸上的紧张神情,好像生怕怠慢了外面的人,林蔓不解地问秦峰:“主任又没有局长大,为什么谭叔会这么紧张?”   秦峰轻笑:“这可说不准。有的时候,某些局的局长远不如一个主任大。有些时候,一个局的局长可能会非常大,就像……”   林蔓脱口而出道:“就像安忠良?”   秦峰点头道:“没错!”   “秦峰,林蔓,谭叔让你们出去一下。”谭婶又一次站在门外喊道。   秦峰马上起身拉着林蔓出门:“谭叔大概想把我们介绍给那个人。”   一跟秦峰走出门外,林蔓就看见沙发上坐了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那个男人背对着她和秦峰,坐在谭局的对面。   指着秦峰和林蔓,谭局对男人说道:“林主任,就是他们。”   男人转身回头,看向林蔓和秦峰。在看见林蔓的一刻,男人冷峻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惊讶。同样惊讶的表情,亦出现在林蔓的脸上。   谭局对秦峰和林蔓招了下手:“你们过来!”   秦峰和林蔓一起走到谭局身边。   “这就是我以前对你提过的秦峰。”谭局先把秦峰介绍给男人。   男人对秦峰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客套地说道:“我没少听谭局提起你,他对你可是抱了很大的期望,你要好好努力,别辜负了他的栽培。”   紧接着,谭局又对男人介绍林蔓:“这是他爱人林蔓,现在五钢厂供应科上班。”   男人对林蔓点了下头,唇角的笑意渐浓。   林蔓眼神闪烁了一下,避过了男人直视来的目光。   最后,谭局对林蔓和秦峰介绍男人道:“这位是719局的林主任。”   蝰蛇站起身,走到秦峰面前,一本正经地对他伸出手,更正式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林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熊小花? 100瓶;子不语、吴善庆 10瓶;开心点^ω^、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3章 同姓人(下)二更   秦峰礼貌地握了下林远主动伸来的手。   莫名的, 秦峰觉得林远看他的目光里有一丝审视。这样的眼神, 不应该出现在初次相见的人身上,而倒是像……   在秦峰胡思乱想的时候,林远回到了他的位子上, 继续同谭局聊工作上的事。   秦峰和林蔓陪坐在一旁。   碰到一些问题时,尤其是同秦峰工作相关的事,谭局总会多问秦峰两句,让他发表建议。每每秦峰讲话时,林远都会认真地听。   林蔓从书房里端出茶具, 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在谭局、林远和秦峰说话时, 林蔓悄悄的坐在一旁, 烧好了热水, 洗净了茶盅,当大红袍被沏出了茶色,她将其一一地分在三个天青色的茶杯里。   第一杯茶给谭局,第二杯茶,林蔓犹豫了一下, 还是给了林远,最后一杯茶给秦峰。   林远与谭局正聊到关键的地方。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蔓推来的茶,当林蔓的手刚一离开茶杯,他便将其端到了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在座的人都没有发现,他在尝到茶味的一刻,嘴角浮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外面又传来院门开关的声音, 又有人上门了。   小田一路小跑到茶几处,对谭局附耳说了两句,告诉他外面来人是公安系统的领导。   谭局向林远交代了一声,带着秦峰出门迎客。   客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了林蔓和林远两个人。   林远看向林蔓,几次要开口说话,都因林蔓的冷漠相对而没能说出来。   林蔓微微地低下头,自顾自地斟茶给自己。   无论是林远,还是林蔓,都有一些莫名的不自在。   自从那次争吵后,他们都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彼此了。至少,林蔓确实是这样的打算。   一阵难捱的沉默后,林远柔声道:“你的茶,泡的不错。”   “嗯!”林蔓低头应道,还是不看林远。   林远轻笑,又道:“是你母亲教你的?”   林蔓默不作声,半晌方才应了一声:“嗯!”   谭局和秦峰迎了几个人进门。一众人热闹的说话声从门口响至书房。听到关门的声音,林蔓和林远都知道,恐怕那些人要商量一会儿事情,才会再出来。也就是说,一时半刻的,客厅里一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远道:“你是怎么来的?一觉醒来,还是?”   林蔓警惕地瞪了一眼林远:“你疯了,在这里说这个。”   林远不以为然道:“我们两个但凡不大吵大闹,根本没人会听见我们说话。”   林蔓低头不语,又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远。   说实话?   看来也只能说实话了。林蔓以为林远一定有特异功能,能一眼看穿她说的谎。她决意不再自取其辱,索性和盘托出:“我死了以后,好像睡了一觉,再一睁眼,就到这里了。”   林远笑道:“发现穿到自己写的书里,有没有大吃一惊?”   林蔓讶异道:“你知道我写的书?”   林远道:“我看过你写的每一本书,我也记得你每个时期的样子,所以那次在电影院,我第一眼就认出你了。”   林蔓无奈地苦笑:“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   林远道:“你来多久了?”   林蔓道:“两年多了。”   林远道:“我比你早十几年,也是死了以后,一觉醒来就到这里了。”   林蔓恍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那你是十几年前死的?”   林远点了下头:“没错。”   林蔓突然产生了一个格外恐怖的联想。如果以此推测,父亲十几年前去世,穿进了《春田》里。之后她去世了,也穿进了《春田》里。那么那个人要是也死了……   林远看出林蔓所想,调笑道:“怎么,你怕她也会来?”   林蔓低头不语,对于林远说出来的事,她只想一下就觉得毛骨悚然。她迫不及待要将这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林远轻叹了口气:“别多想了,要是她真来了,我们躲也躲不掉,只能自求多福了。”   从小到大,林蔓一直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她唯一知道的事情,是父亲不告而别,母亲恨他恨了一生。因为她与她父亲一样的姓,以及相似的喜好,所以母亲连带着她也一起恨。   那么父亲对母亲又是什么样的感情?林蔓一直不得而知。   今天,从父亲提起母亲的语气神态中,林蔓隐隐觉得他对她似乎也有一丝惧怕。   对此,林蔓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原来在这世上,竟不止她一个会因为那个人而睡不着觉。   “你后来结婚了吗?”林蔓问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有些好奇父亲离开了母亲后,又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林远摇了下头,又问林蔓道:“你母亲后来……”   不等林远问完,林蔓抢断道:“没有,她恨男人,尤其是恨一切姓林的男人。”   林远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日子长了,她对我淡了,自然就会把我忘了。”   林蔓道:“小时候,家里一直有一个房间,她不许任何人进去。每一天,她都会进去待一段时间。有的时候,时间很短,只一两个小时。有的时候,时间很长,她会待上整整一天。你知道吗?我特别怕她进那个房间。因为只要她从里面出来,心情就会特别的差。”   林远道:“其实,你长大以后,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你不该让她影响你一辈子。”   林蔓冷冷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林远默不作声,他能够想象得到林蔓要想摆脱那个人,会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林蔓冷笑:“你根本想不到,她都让我做了什么。我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枚最有用的棋子罢了。连我的婚姻,连我的人生,对她而言,全部都是。”   林远沉声道“其实,我很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林蔓笑了下,眼中闪过寒光:“你能补偿我什么?让以前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林远道:“你不觉得,我们既然能够重新活过一次,就相当于上天再给了我们一次机会?”   林蔓从沙发上站起身,离开了客厅。她没有回答林远的话。和过去一样,她还是不想给林远补偿她的机会。于她而言,就好像这样做了,就对不起她上一世所因他而遭受的那些苦难。   林蔓绕到后面灶间,帮谭婶一起张罗晚上的饭菜。   之后,又陆续有人上门。   林蔓时不时地端茶进屋。每隔一段时间,她还会给谈事情中的一众领导送上茶点。过程中,林远不时地多看林蔓两眼。对于林远的示好,林蔓一概视若无睹。   大半天的时间转瞬即过。   不知不觉间,天黑下来了。   老毛一展身手,烧了一桌子的好菜。   在谭婶的招待下,一群大小级别的人三五成群地走到餐桌前。依照着对彼此的熟悉程度,以及级别的高低,大家开始分配位置。   谭婶冲林蔓招了下手,让她坐到身边。   林远笑了一下:“有一件事,今天我还一直没机会对大家讲。”   林远一开口,所有的人立刻看向他。在一众人中,林远属于那个大多数时候不说话,但每次一开口,大家都会认真听的人。   林远扫了林蔓一眼。从林远的目光中,林蔓隐隐感到一些不对劲的味道。她觉得林远接下来的话似乎跟她有关。   他想说什么?   林远道:“白天,我和林蔓单独聊了一会儿。我们发现了一个特别巧合的事。原来,她是我的……”   林蔓惊地看向林远,生怕他说出接下来的话。   难道他想公开关系?   问题是,在这个世界里,林远这时的年龄30岁,比她只大十岁。桌上的人谁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   林远再次看了林蔓一眼。当看见林蔓一脸惊慌,他笑了。   林远道:“原来我们是失散很久的兄妹。”   林远的话在桌上引起了大轰动。   秦峰不可置信地问林蔓:“是真的?”   谭婶惊地目瞪口呆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一旁的谭局倒是觉得事情并不稀奇。早年兵荒马乱的时候,多少家庭里的兄弟姐妹失散了,被迫散落各处。解放以后,有些人通过寻人启事找到了对方,也有人以为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却不想竟在同一个工作单位重逢。种种机缘巧合的事,数不胜数。   经林远一说,谭局忽然发现林蔓和林远俊秀的眉眼中,确实有一些相似。   林蔓尴尬地笑。一下子,她被林远扔到了一个极为难堪的境地里。她不想同林远扯上关系,却不想林远当众认她当妹妹。这是不能父女相认了,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她很想当众否认。可是转而一想,她立刻又明白了林远狡猾的地方。林远显然一定知道她的身份有假,根本经不起细细地推敲。说不上将来哪一日,她会载在这事上。林远递了一根橄榄枝给她,无异于就是告诉她,他可以帮她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与之相应,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跟他认亲。   林蔓嘴角抽搐了下,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没错。”   秦峰不解地问林蔓:“你不是说,你妈就你一个女儿?”   林蔓黑着脸,解释道:“我们是同父异母。”   接下来,吃饭的位子就极易安排了。   林远、林蔓和秦峰既然是一家人,那当然应该并排坐在一起。   林蔓坐在林远和秦峰的中间。   在吃饭时,林远不止一次越过林蔓对秦峰说话。他自知林蔓不想理他,便专注同秦峰聊天。对于林远的问话,秦峰一一认真地回答。   回答着回答着,秦峰依稀觉得林远问的问题有些不对劲。   林远不但问他工作情况,还问他未来的打算。不时地,林远还穿插着问他的家庭情况,以及过往的情感经历。   突然间,秦峰发现林远是在套他的话。可是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早为时已晚。因为这个时候,林远一早探清了他的全部底细。   秦峰从没遇到过这样狡猾的人,不禁有些背脊发凉。   趁林远同其他人谈事情的功夫,秦峰凑近林蔓耳边,小声道:“我总觉得你哥问我,不像是普通问我事情。”   林蔓挑了下眉:“哦,那像什么?”   秦峰道:“他问我的架势,怎么就像岳父审女婿。”   同一时间,秦峰在心里暗暗地庆幸。   得亏林蔓父亲一早去世了,要不然,指不定他会是一个更恐怖的人…… 第294章 林家街离奇杀人案(上)三更   半是赖于林蔓写的恰到好处的菜单, 半是赖于炊事员老毛高超的厨艺,谭局谭婶准备已久的一场重要饭局总算是圆满落幕。   饭后,谭局谭婶站在门前, 送别陆续离开的客人。   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到了他们身边, 也向他们告别。   谭婶不舍道:“这么早走做什么?留下来过年好了。”   谭局点头道:“是啊!反正也快过年了,你们干脆留下来吧!”   林蔓和秦峰对视了一下。最后,还是由秦峰开口,向谭局谭婶解释道:“局里还有一些工作,我要在家里好好赶一下, 另外小蔓单位过年的时候, 也要跟同事聚一聚,她现在刚做领导,不好坏了这个规矩。”   秦峰讲的是实话。   在五钢厂里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 每年过年的时候, 大年初一到十五之间, 领导总要在家里请客吃饭一次, 既联络了上级和下级的感情,也热络了同事之间的关系。   “既然这样,那就随你们吧!”谭局一点也不勉强林蔓和秦峰, 他体谅两人刚结婚没两年,一定更喜欢过二人世界。   谭婶依依不舍地送林蔓和秦峰到门口,对他们再三叮嘱:“以后记得常来玩。”   林蔓和秦峰频频点头答应。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两人身后,林远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冲站在外面的林蔓道:“小蔓, 上车吧!我送你们。”   林蔓回头看向林远,冷冷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谭局这才想起林蔓和秦峰没车子,他忙让小田吩咐司机把车开出来,送林蔓和秦峰回江北。   眼见着林蔓和秦峰有车回家,林远淡淡地笑了下,摇上车窗,吩咐前排的司机开车。   在林远的车子离开之后,林蔓和秦峰乘的车子也驶出了大门。   车厢里光线昏暗。   自从同林远说了一句话后,林蔓的情绪又跌落了谷底。坐在车上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对秦峰说话,只一直愣愣地看向窗外。   察觉到林蔓心情低落,秦峰关心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大喜欢林远?”   林蔓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是不喜欢,而是非常讨厌。”   话罢,林蔓转头看向秦峰,认真地说道:“以后我们别理他,离他远点。”   秦峰笑道:“好,我听你的。”   林蔓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如果他单独找你聊什么,问你关于我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他说。”   “好,我答应你。”秦峰暗暗感到好笑,又觉得林蔓有些奇怪。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妹妹防自己哥哥像防洪水猛兽一样。   顿了一顿,林蔓仍是放心不下,再又叮嘱秦峰道:“对了,万一他找你,你还是别理他。总之,一句话都不要对他说。”   林蔓觉得秦峰十之八/九脑子转不过林远。三两句话,林远就能让秦峰相信他,继而让秦峰透露关于她的事。保险起见,还是让秦峰和林远完全不接触更保险。   秦峰被林蔓的不依不饶惹得笑出了声:“你是不是怕我被他套了话?”   林蔓轻叹道:“他要是想套你,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我们对他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不理他,完完全全不理他。”   秦峰很相信林蔓的话。因为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已经被林远套出了所有秘密。就连他过去念书时,以及刚工作时,曾对几个女同学、女同事产生过好感,以及进展到什么程度了,都被他摸的一清二楚。他庆幸他对林蔓从没有过二心,连想一下都没有过。要不然,他深信林远一定能轻而易举地问出这些事。   秦峰又想起了分别时候,林远主动跟他握手告别。告别的时候,林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只对他说了一句简单的“再见”。   从林远看来的眼光中,秦峰读出了些许别有意味的潜台词。   那潜台词写得分明:小伙子,你千万别做对不起林蔓的事。要不然,我一定饶不了你。   “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挺不简单的?”秦峰忽然很好奇,想知道林蔓其他的家人是不是都像林远一样。   望着车窗外一棵棵一闪而过的白桦树,林蔓还在想着林远。对秦峰的问题,她回答的心不在焉:“我们家已经没什么人了。”   秦峰笑道:“要是你父母还活着就好了。尤其是你的母亲,我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教出这样的你。”   林蔓一下子回过了神,失笑道:“你想见我妈?”   秦峰肯定道:“那当然了,如果她还活着。”   “收回这句话,相信我,你见到她以后,一定会后悔你刚刚说过的话。”林蔓苦笑了一下。   秦峰不解:“为什……“   “对了,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林蔓打断了秦峰对她家底的孜孜不倦的探寻。   “都结束了,煤气罐爆炸案的犯人也已经抓到,并且认罪了,年后就会判下来。”秦峰识相停止了询问林蔓的家事。虽然他对此有很多好奇和疑惑,但一想到会惹林蔓不高兴,他便不再多问。   林蔓道:“犯人是谁?也是五钢厂的人?”   “那个人叫宋向阳。”秦峰有心留意林蔓的神情。   林蔓略一回忆,想起了宋向阳是她无意中摆的一枚棋子。虽然有些惋惜,但想到宋向阳即便干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个生产车间的主任。对她而言,用处并不是太大。   于是,对于宋向阳的被捕,林蔓只淡淡地说道:“是他啊!”   林蔓的反应同秦峰想的一模一样。   秦峰再一次感到庆幸。他庆幸林蔓没有拿他当棋子,也对他还算有一些真情。尽管他知道林蔓对他,并没有他对林蔓投入的那么多。可即便就是这样,也足够让他满足了。   车子从摆渡船开下江北码头后,在秦峰的指引下,径直开到了仿苏楼下。   林蔓和秦峰下车时,正巧碰上住在四楼的华姨下楼倒垃圾。   “好久没见你,听说你走亲戚去了?”华姨一见林蔓,主动站停了脚步。   林蔓点头道:“嗯,去江南住了一阵。厂里没什么事吧?”   华姨道:“你还不知道吧?春节前最后一批福利已经到了,你们科科长来找了你好几趟没找到你,都快急坏了。”   林蔓不解道:“她有什么好急的,大不了我晚回去了以后,自己去后勤科领。”   华姨道:“她说后勤科需要你补一个确认签名。没这个签名,后勤科没法发。”   林蔓恍然大悟,她险些忘了,以前她没当领导,所以一到领福利的时候,只要去后勤科拿就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是供应科的副科长。后勤科需要她和王倩倩签字确认清单无误后,才能让科员们把东西领回去。她在江南待了十几天,福利一早到了后勤科,却因为少了她的签字而一直压在那里。也难怪王倩倩急坏了,跑来找她许多趟。   大风在门栋口呜呜地吹,告别了华姨后,林蔓跟着秦峰快步上楼。   一进家门,冻了一路的林蔓直冲到暖气片前,迫不及待地摘下手套,让暖气上的热气烘暖她冰凉的手。蓦地,她瞥见茶几上有一大摞资料。土黄色的档案袋叠了高高的一摞。另外,还有一大沓报纸放在旁边。   林蔓朝茶几努了下嘴,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年前我要把去年的工作报告写出来,这些都是材料。”秦峰打开客厅的顶灯,让瓷白色的光照亮全屋。   脱下大衣,林蔓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拿起档案袋。她先在档案袋上找寻是否有标了“机密”的红章印。在没有找到红印时,她又谨慎地问秦峰:“能看吗?”   “看吧!这些都是普通案子。”秦峰拎起暖瓶,抽出瓶口的木塞,用手在瓶口探了一下。   瓶口全无热气,秦峰放下暖瓶,快步走进厨房烧水。   林蔓翻了几个档案袋,里面的内容除了盗窃案,就是普通的寻衅杀人。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感兴趣的案子后,林蔓又将目光移到另一沓报纸上。跟翻档案袋一样,她也是随手抽了几份,漫不经心地打上两眼,没见到有什么稀奇的报道,就看向下一张。   突然,林蔓看见一张报纸上被划上了粗红的笔线。   顺着粗红的笔线,林蔓看见了一行大写的黑子标题:林家街发生离奇杀人案。   林蔓猛然兴趣大增。   烧完开水,秦峰倒了一杯热茶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见林蔓正拿着一份报纸在津津有味地看,他走到林蔓身边,放热茶在林蔓手边,好奇地看她究竟在研究什么。   感到秦峰来到了身侧,林蔓抬头问道:“这个林家街杀人案是怎么回事?”   关于林家街杀人案的报道,报纸上写的非常简单,只说林家街一家住户先是集体失踪。之后,一日深夜有公安接到报警,说是有人听见屋子里有响动。两名公安马上赶到现场,破门而入。后来,一名公安当场殉职,凶手逃之夭夭。   林蔓不解道:“这篇报道写的不对劲,很多句子都是断的。”   秦峰道:“这是因为这篇报道在发表前,曾经接到了上面的批示,要求他们删减掉部分内容,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林蔓道:“这案子就这么稀奇?还需要上面特别批示。”   秦峰道:“其实,并没有一个公安当场殉职,而是……”   林蔓急着追问:“而是什么?”   秦峰道:“而是当场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mins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5章 林家街离奇杀人案(中)一更   洗漱完毕后, 林蔓和秦峰一同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掀开被子一角,秦峰伸手关掉了床头柜上的灯。   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青色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 苍白的月光透过缝隙照进房内, 在地上、床上、褶皱的被褥上洒下斑驳的影子。一道白一道黑,明暗交错。   “好了,快讲讲那个案子是怎么回事?”林蔓拉被子上头,只留下一双漂亮的月亮眼在外面,盈光闪闪。   秦峰道:“这个案子, 得要从十几年前, 江城快解放前那会儿讲起……”   秦峰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悠悠地说起林家宅的案子,好像在讲故事, 娓娓道来。   窗外风雪虽然渐大, 但屋子里暖气片却热气十足。   幽幽暗暗的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除了秦峰说话的声音以外, 林蔓只能听见一阵又一阵簌簌的响。用不着看,她也知道那是北风裹挟雪花打在窗棱上发出的声音。   这样的夜,正适合听一段离奇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 林蔓听得入了神。恍惚间,她看见了秦峰所述的林家街,那一栋灰扑扑、爬满了藤蔓的老洋房,还有那一家离奇失踪的人……   林家街是江南老城区里的一个老街道。解放前,街上两排洋房里住的净是腰缠万贯的大资本家。其中, 有一户姓吴的人家,住在街尾的一栋灰楼里。   吴家的男主人叫吴长发,早在三五年前,他就因抽鸦片而败光了家产。近年来,他一直靠借贷度日,就连老婆的嫁妆都被他花光了,尽数扔在了□□里。   49年上半年,林家街上的大资本家们差不多都跑光了,就剩下了吴长发一家仍提心吊胆地住在街尾的大宅里。   吴长发一家不是不想走,而是实在筹不到离开的路费。一条离开江城的船票要两根金条,而船到海岸口时,还需再交6根金条才能去香港。吴长发一家现在家徒四壁,哪儿去弄那六根金条?   吴长发一家有六口人,除了吴长发以外,还有一个妻子和4个儿女。家里的佣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一个名唤陈婆的老妈子。她在吴家干了一辈子,曾是吴长发的奶母。   每天一早,吴长发都会出门去弄钱。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可仍然天天失望而归。   吴长发妻子和陈婆都以为,吴长发一定是弄不到钱了。他们甚至做好了逃去乡下的准备。   可谁成想,就在临近解放的一个深夜,吴长发突然从外面回来,声称弄到了第二天的船票和两根金条,可以带全家先乘船离开江城。   吴长发妻子和陈婆都不信,因为吴长发只是口头上说,却怎么都不愿意把金条和船票拿出来给大家看。吴长发声称票和金条都在朋友手里,他们只要打包行李去码头就行了。等到了码头,他朋友自会把票和金条给他。   听到这里,林蔓忍不住问秦峰:“如果是假的,他再怎么骗也没用。更何况,他撒这个谎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秦峰道:“吴长发妻子后来也是这么想,就勉强相信他了,开始收拾行李。她想着万一要是假的,就大不了回家。再加上后来,吴长发主动给陈婆一笔遣散费。看到了这笔钱,陈婆和吴长发妻子也就不再怀疑什么了。”   林蔓道:“吴长发真的弄到钱了?”   秦峰摇了下头:“这事就谁也不知道了,吴长发说他把房子卖了,可是吴长发妻子和陈婆都知道,房契一早押给了银行,那个房子早就不属于他们了。”   林蔓道:“那后来呢?吴长发一家真走了?”   秦峰道:“吴长发说他买的船票是第二天一早开船。第二天上午,陈婆回到了吴家,想帮老东家再打扫一下房子。可谁成想……”   “吴长发没走成?”林蔓道。   秦峰道:“吴长发一家不见踪影。”   林蔓道:“这有什么奇怪,一家都坐船走了呗。”   秦峰道:“人没了,可行李却都在。”   林蔓喃喃道:“这就有些奇怪了,会不会是走得急,忘了带?”   秦峰道:“陈婆也是这么想,她以为兴许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让吴长发一家连行李都顾不上拿就走了。”   林蔓道:“那后来呢?这事跟后来的杀人案又有什么关系?”   秦峰道:“杀人案就是发生在吴长发的那栋灰色洋房里。解放后,这个房子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人住,房子就那么空下来了。去年年初,也是是像今天这样刮着风雪的晚上,房子附近的派出所突然接到报案,有人声称听见林家街尾的灰色小楼里有奇怪的声音。两个值班公安跑去看,进了房子就没出来。因为他们许久没回所里,有人看见他们留下的工作情况报告,觉得事情不对劲,马上又派了一队人去。大家冲进那栋灰色洋房,房子里门窗紧闭,满地的鲜血………”   林蔓听得屏气凝神,怯生生地问:“是那个公安的血?”   秦峰摇了下头:“不知道,那队人冲进后,只见到两个公安中的一个。”   林蔓急着问:“那剩下那个呢?死了?”   秦峰道:“他们翻遍了整栋楼,都没有找到另一个人,连尸体都没有看见。”   林蔓道:“地上的血会不会是属于那个公安的?”   秦峰道:“另一个公安身上没有伤,我们也只好暂时将地上的血迹认定是那个失踪的公安的。也因为这个,我们怀疑那个公安应该已经不在了。”   林蔓骤然想起,六十年代还没有dna鉴定技术,因此确实没法判断地上的鲜血到底属于谁。   林蔓道:“你们确定地上的血是人血?”   秦峰道:“这一点可以肯定。”   林蔓道:“不是还有一个公安没事吗?你们怎么不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峰道:“那个人疯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林蔓和秦峰同时陷入了沉默。   林蔓在想地上的血会不会是别人的,毕竟没有尸体,就不能彻底断言那个公安是不是真死了。   秦峰在回想案子的细节,那栋房子的门窗紧闭,两个公安进去后只剩下一个,凶手去哪里了?另一个公安去哪里了?即便是死了,也该留下一具尸体啊!   黑暗中,秦峰继续讲道:“后来,我们到处查访,找到了房主吴长发的佣人陈婆。陈婆说,解放刚开始那两年,她曾收到香港亲人的来信。在其中的一封信里,她亲人提到吴长发一家似乎并没有去香港。”   联想到没有带走的行李,林蔓立刻觉得事有蹊跷:“她能确定?”   秦峰道:“吴长发说去香港投奔表姐,陈婆的亲戚刚巧在他表姐家做事。据她亲戚所讲,吴长发从来没有去过。”   “会不会他根本没去香港?”林蔓曾不止一次在资料上看到,有些去香港的人运气不好,死在了路上,还有人因为船老大坐地起价,而最终也没能上船。   秦峰道:“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怀疑他就此隐姓埋名,留在了外省。毕竟他在这里的名声不好听。”   林蔓道:“你查吴长发,是不是怀疑他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秦峰道:“他毕竟是房子的原主。他离开江城的时候,又疑点重重。现在这个案子没什么头绪,我只好先试着从这个人查起。兴许,其中会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关联。”   林蔓想了一想,又道:“对了那个报案人会不会有问题,就是那个声称听见怪声的人”   秦峰道:“大队人马去时,并没有看见报案人,而因为剩下的一个公安疯了,对那个报案人的信息我们也是一无所知。”   林蔓眼前一亮:“这个报案人真有问题?”   秦峰道:“很有可能,只可惜两个公安离开时,只记录了他的名字,并没有写下他的工作单位。”   林蔓道:“那个人叫什么?”   秦峰道:“李四。”   林蔓叹气道:“太可惜了,像这样的名字,随便一百个人里都能找出二三十个来。”   秦峰点头道:“没错,所以我们对于这个人也是无从查起。”   越是往下聊,林蔓和秦峰就觉得疑点越多。   不知不觉间,林蔓乏了,有了困意。秦峰也同林蔓一样,睡意袭来,合上了眼。   临睡前,林蔓和秦峰又闲闲地说了一些旁的事情。   林蔓轻声道:“明天早上,我要去趟后勤科,春节前还有一些福利能拿。”   秦峰道:“你打算初几请同事吃饭?”   林蔓道:“明天见到他们,由着他们的意思呗!”   “你现在和王倩倩新招那些人的关系怎么样了?”秦峰记得林蔓跟他提过,化验室的人同她好一些,而王倩倩的人则并不服她。   林蔓不以为然道:“也就那么回事吧!就算他们是王倩倩的人,也不妨碍我是他们领导。他们该听我的吩咐时,还是能听的。”   秦峰轻笑:“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人看你一年就升了副科,就像效法一下。”   林蔓笑道“要是真有这么个人,那他可一定要跟对了人才行。”   睡意越来越浓,林蔓的眼皮越来越重。她沉沉地睡去了,之后秦峰有没有再对她说话,她一点也不知道。迷迷糊糊的,她一觉睡到天亮。   当天光大亮时,林蔓还懒懒地蜷缩在被子里,不想出来。   秦峰一早就起床了。   听见秦峰洗漱的声音,林蔓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哪怕秦峰坐在床头,俯身轻吻她的脸颊,哄她起床时,她也无动于衷。秦峰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皂味,混着些许烟草香。这两种味道交杂起来,不但没让她清醒,反倒让她睡得更沉。   咚咚咚~~~   一阵又重又急的敲门声响起,秦峰走去开门。   王倩倩带着一阵寒气从门外进来。跟秦峰敷衍地打了声招呼后,她抻着脖子冲屋里睡着的林蔓喊道:“快点起床了!今天再不去后勤科签字,我们的福利就要年后领了。”   林蔓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不耐烦地挠了下头:“行啦!我知道啦!”   恍惚间,林蔓觉得当副科也就是那么回事,还是个劳碌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位子,下面仍有无数的人想爬上来,急不可耐地代她受苦…… 第296章 林家街离奇杀人案(下)前篇 二更   洗漱完毕后, 林蔓披上大衣,跟王倩倩一起出了门。   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太阳光线不强, 仍是淡淡的青灰色。   气温骤降, 比下雪的那几日还要冷。   刚刚走出门栋,林蔓就忍不住跺了两下脚,双手哆嗦着塞进了口袋。   王倩倩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埋怨林蔓:“你这十几天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林蔓裹紧了围巾,解释道:“我去江南住了一段时间。这次福利的事怎么这么急, 以前不是要到年前吗?”   王倩倩道:“后勤科不是新上来一个副科长吗?这是他的意思, 以前的科长好说话,都说可以通融到年三十。今年他说了,没道理其他科室都休了, 就他们还加班加点, 所以定了规矩, 到今天为止不去取福利的科室, 都要等到年后再办。”   林蔓轻笑:“新上来的后勤科副科长好魄力啊!现在后勤科的人一定都特别服他吧!”   王倩倩道:“那可不是吗?以前一到放假,就后勤科的人还在忙,现在他们能提早结束工作, 下面的人当然服他了。”   在五钢厂里,后勤科的放假时间比其他科室晚是有一定原因的。   在平时,后勤科的人要比厂里的其他科室清闲得多,除了采购一些厂内需要物资分发下去之外,也就每季度发福利的时候, 会稍微忙起来一阵。   因此,等到全厂职工都放假时,后勤科的人比其他科室晚放假一段时间,这几乎成了大家习以为常的事,就连后勤科的科员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林蔓一点也不觉得王新民此举是为了手下职工争取公平放假待遇。想来,他不过是要拉拢人心罢了。   王倩倩又道:“现在后勤科的人都说王副科长比胡科长有能力,还有不少人说他甚至比以前的梅科长更有能力。”   林蔓道:“就因为这次停发福利的事?”   王倩倩道:“那可不是么,以前的科长都不管,这次王副科长竟然顶着压力给他们争取下来了。”   林蔓笑了一下:“只怕,事情不像表面上他们看到的一样”   王倩倩不解:“不管怎么样,王副科长要做到这点肯定不容易!那么多科室的领导,要是有谁真没来得及领,那他不就得罪人了?反正啊,他们科员现在都感动死了。”   林蔓道:“这次福利发了什么?”   王倩倩道:“凉席、蚊帐还有一些劳保用品。”   林蔓笑道:“你会为了领不到这些一时半会儿用不到的东西,而记恨王副科长吗?”   说话间,林蔓和王倩倩走到了厂区门前。   值班的张大爷坐在收发室里,透过挂着霜的玻璃窗对林蔓摆了摆手。林蔓对张大爷回笑了一下。   王倩倩认真思量林蔓的话,若有所思地走进大门。忽的,她回过了神来:“对呀,那些东西根本不急着领,所以年前年后都一样嘛!”   林蔓轻笑:“但是他利用这次无关紧要的事,为自己在底下的科员中树立了威望。现在,你还觉得王副科长是顶住了压力做这事吗?”   王倩倩摇了下头。   有几个也跟林蔓一样,来后勤科补签字的科长从办公楼的方向走来。他们看见林蔓和王倩倩时,纷纷向她们点头致意。   王倩倩还在想着王新民的事,没有留意到迎面走来的人。   当走过组织科科长的身边后,王倩倩又问林蔓道:“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让底下的人提前放假了。光从这件事来说,他还是为他的科员们做了些事啊!”   林蔓道:“每年开春一上班,我们供应科都会非常忙,这是为什么?”   王倩倩道:“因为厂里各个车间都开始工作了,我们要给他们采购必须的材料。要是材料不够,厂里的生产进度就会受到影响。”   林蔓道:“那么后勤科呢?”   王倩倩道:“一样吧!我们对外,他们对内。”   林蔓轻笑:“你想啊!在那么忙的时候,还要赶着把上一年度没完成的工作完成了,是不是还不如放假的时候都做干净算了。”   王倩倩彻底明白林蔓的意思了,笑说道:“哼!现在看起来是轻松,可一到开春时候,就要用加班加点来弥补,确实不划算。”   林蔓道:“更何况,真干活的人又不是他,他是副科长,活自然都是下面的人做。”   王倩倩恍然大悟道:“这个王新民还真不简单,他这样做,不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林蔓点了下头:“没错,他帮底下的人争取了提前放假,却要让那些人用开春后加班一个月来偿还。他把事情做的冠冕堂皇,以至于下面的人即便被他牺牲了利益,也还对他感恩戴德。”   不知不觉间,林蔓和王倩倩一起走进了后勤科所在的办公楼。   办公楼里很安静。   林蔓和王倩倩每一个脚步声都会在楼道里引起轻微的回响。   走在林蔓身侧,王倩倩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当上科长,都需要拉拢人心。”   林蔓道:“你当了副科长快一年,当了科长两三个月,其中到底有没有需要,你难道真不知道?”   王倩倩被林蔓一语拆穿,讪讪地笑了下:“我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几步走到了王倩倩前面,林蔓忽然站停了脚步,转回头对站在下面台阶上的王倩倩说道:“坐在我们的位子上,就好比打牌,大小王jkq固然重要,下面像3456一样的杂牌也不是全没用。”   楼上传来脚步声,一个穿工衣的人拿着茶杯下楼。   林蔓停住了声,待人走后,才继续对王倩倩说道:“有的时候……”   王倩倩仰头认真地听林蔓说,林蔓嘴角浮起一抹轻笑:“……4个小3,也能凑成一张炸弹,打掉一个王呢!”   胡跃升正在楼道里抽烟,隐隐听见楼下林蔓的声音,探头向下问道:“是林副科长吗?”   “是我!”林蔓仰头应了一声。   关于王新民的话题告一段落,林蔓和王倩倩加快了脚步上楼。   在林蔓补上了她的签名后,胡跃升立刻吩咐人把属于供应科的福利品搬出来。   补完手续后,王倩倩和林蔓一起留在科室里等手下的科员来。她们刚出门的时候,先就近去了一趟小张家,让她通过联络网去通知其他科员到后勤科去领福利。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供应科陆续有人过来。   大家领完了福利后,都不急着走,纷纷留了下来。一众人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或是闲谈近期发生的趣事,又或是看一眼时间,抱怨谁谁谁怎么还没有过来。   当人差不多都到齐后,有个新进厂的人扯着嗓子问王倩倩:“王科长,春节那顿饭你打算什么时候请啊?”   王倩倩笑道:“这个由你们做主,随便哪天都行。”   又有一个从化验室调来的人问林蔓:“那么林副科长,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到家坐坐。”   林蔓看了一眼王倩倩,轻笑道:“我跟王科长一样,由你们做主吧!”   最后,大家一直讨论下来,决定初四在林蔓家吃饭,初七去王倩倩家吃饭。中间,还有不少人张罗着同事之间的聚餐。对于这个,则就各凭大家的关系亲疏了。   林蔓和王倩倩一起拎着福利品走出办公楼。一个王倩倩新招来的年轻男科员小郭追上了她们。   “王科长,”小郭追得急,一下子停步下来,有些气喘吁吁,“有点事情,我想和你单独谈下。”   王倩倩看了一眼林蔓,林蔓识相地主动说道:“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话罢,林蔓独自走到了前头。   望着林蔓的背影,王倩倩欲言又止,想叫住她。其实,她并不是要回避林蔓,而是想问林蔓的建议。如果林蔓要听小郭对她说的事,她一定不会有异议。   “王科长……”小郭对王倩倩附耳说了几句话。   渐渐的,王倩倩将视线从林蔓的背影移开……   林蔓走出厂区大门时,也被人叫住。她回头一看,叫她的人是以前化验室的同事,现在供应科的科员小张。   “有些事情,我想我该告诉你。”小郭追上了林蔓。   “什么事?”林蔓等小郭走到身侧,同她一起步出了厂区大门。   小张道:“刚才我从办公楼出来的时候,看见小郭和王科长走在一起。”   林蔓道:“这事我知道,小郭说要跟王科长单独谈下,所以我就先走了。”   在过去,林蔓从来没有留意过小郭这个人。依稀,她记得小郭是王倩倩从劳资科调来的职员。无论是学历,又或是工作能力,小郭没有一样出众的地方,能让他足以进入全厂最好的供应科。而王倩倩之所以仍破格调他进科室,无非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点让她非常满意。那就是,小郭没有背景。他是通过考试进入的五钢厂。他没有任何亲戚在五钢厂,也没有任何细微末节的关系在五钢厂。可以说,小郭的背景是一张白纸。而在他这张白纸上描上第一笔的人,就是王倩倩。   “小郭这个人……”小张支支吾吾,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知道的事说出来。她本不想扯科里人际关系上的闲事,但是她又担心林蔓的升降会牵连到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供应科里的工作。   林蔓看向小张:“他怎么了?”   小张道:“放假以后,小郭去了好几个咱以前化验室同事的家。有一次我去段大姐家玩,刚巧碰上了。他一个劲儿地说你坏话,还暗示我们应该放亮眼睛,好好跟着王科长,说供应科里到底是王科长说了算。”   “他说的没错,我们供应科当然是王科长说了算。”林蔓满不在乎地笑道。   小张道:“不光是这些,他还说你就是运气好才上去,要是给他一样的机会,他也能当副科长,而且肯定干的比你好。”   “放心吧!他也就是说说。”林蔓压根儿没把小郭之类的货色放在眼里。   “可是……”小张还是觉得小郭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想起刚才看见小郭将王倩倩哄的眉开眼笑时。她知道世上有一种人,他什么能力都没有,但特会逢迎拍马。凭着这一绝技,不少人就可以青云直上了。   起风了,林蔓和小张走到了分手的岔路口。   临别时,林蔓拍了一下小张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他折腾不出什么花样。”   风越刮越大,催着林蔓快些回家。   林蔓一路小跑,跑回了家。   冻了一路,林蔓推开家门,又是直冲到暖气片前。   秦峰正在茶几上研究案情。   林蔓一手放在暖气上烘烤,一手拿起茶几上的一页材料。   材料还是属于林家街的杀人案。在材料里,记录了现场搜证的清单。   林蔓扫了一眼清单,最终视线停在了单子最底下的一行小字上:楼内有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一口密封的大缸…… 第297章 林家街离奇杀人案(下)中篇三更   “大缸?”林蔓若有所思, 脱口而出道,“这大缸里有什么?”   说话间,林蔓把资料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清单上只说了有口缸, 而没说里面究竟有什么。   秦峰丢下笔头,从林蔓手里接过单子:“这个大缸的事, 我倒是问过。据说当时房间里很臭,尤其是地下室,简直臭气熏天。他们打开了大缸,发现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缸水, 都以为是……”   林蔓眼光发亮:“以为是什么?”   秦峰道:“以为是发了臭的酱油, 就又把它封上了。”   林蔓以为缸里会有什么骇人的东西,却不想只是一缸发酵失败的酱油,不禁有些大失所望。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秦峰看林蔓突然对地下室里的大缸起了兴趣,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脱下大衣,林蔓坐到了秦峰身边:“你说, 吴长发一家人会不会根本没走?”   秦峰挑了下眉:“什么意思?”   林蔓道:“陈婆是不是说吴长发一家没带走行李?”   秦峰道:“没错,陈婆说他们一件都没有带走,就连小儿子的奶瓶尿片,也都留在了房子里。”   林蔓道:“你不觉得这点说不通吗?那个时候兵荒马乱,孩子用的东西可不是到处能买到。即便是走得急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带不上。”   “这倒是,可是他们如果没有走,又去了哪里?”秦峰越想越觉得林蔓讲的有道理。可是一往深推测下去, 不禁觉得林家街的案子更加复杂了。   林蔓道:“所以我想,会不会那一家人都死了,尸体在那口缸里。”   秦峰猛然头皮一阵发麻,记起了同事无意间做出的推测。   ……会不会是鬼做的……   那两个公安的事,倒还真像是厉鬼寻仇。   林蔓又问道:“要是缸里有尸体,你们应该能查出来吧?”   秦峰道:“我问过他们,他们说缸里只有臭得出奇的水,其他什么都没有。”   “还有,”林蔓又想到了一个值得推敲的地方,“吴长发一家就算家道中落,也没必要酿酱油啊!你应该问问陈婆,那个缸是做什么用的。”   秦峰摇了下头:“问不到了,她去年年底刚刚去世。”   咔嚓!林蔓听见了线索中断的声音。   一下子,对于林蔓和秦峰来说,林家街一案的疑点更多了。   吴长发一家为什么离奇失踪,两个公安进入楼里怎么就剩下一个,那个神秘的报案人是谁,还有地下室里那一口神秘的、不知用处的大缸……   几个孩子的吵闹声从楼下传来,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杂乱脚步。很快的,楼上响起开门的声音,有人在上面热情地招呼:“哎呀,来就来了,咋还带这么多东西?”上楼的人先让孩子对开门的人问好,接着大声说道:“俺这不是来给你拜个早年吗!”   孩子们哄笑了一声,嘻嘻哈哈地跑下楼。   门外头的过年气氛,丝毫也没有让林蔓和秦峰从林家街的案子里回过神来。他们津津有味地研究着、探讨着。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黑了,两人也没有察觉到。直到深夜,秦峰偶然抻了一个懒腰,林蔓打了一个哈切,他们同时感到饿了,才想起从中午到晚上,两人都还没有吃过饭。   林蔓快步走进厨房,简单烧了两碗面。   秦峰把资料抱到餐桌上。在吃面的同时,他仍不忘研究案情。   林蔓陪着秦峰一起查资料。她一点也不生气秦峰因为工作的事而忽略了她。恰恰相反,在林家街一案上,她产生的兴趣比秦峰还要浓厚。以至于到后来,当秦峰不得不放下林家街案子的资料,开始写其他案件的报告后,林蔓继续独自有滋有味地研究下去。   就这样,整整一个长假,秦峰都在写工作报告,林蔓则在思考林家街的案子,两人各得其乐。   时间转瞬即逝。   有一天,林蔓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随手撕掉挂在墙上的日历,恍然发现已经是年三十了。   林蔓惊地睁大了眼,立刻转身冲回卧室,把秦峰从床上拉起来:“我们还没买烟火呢!”   五钢厂区的供销社只经营到年三十上午。再开张,要等到十五以后。每年接近年三十时,各大供销社总会把各种样式的烟火和鞭炮放在门口,供准备过年的人挑选。   一经林蔓提醒,秦峰也惊地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光是烟火,我们连过年喝的酒都没买。就家里那一箱酒,根本不够你同事来家里喝。”   用最快的速度,林蔓和秦峰洗漱完毕,一起奔出了家门。   供销社的门口排了长长的一条人龙。   林蔓和秦峰站在队伍的最后,跟着排在前面的人,一步一步提心吊胆地往前走。他们都生怕烟火被卖完,啤酒被买光。   年三十这一天,天气不错。   已经有一段日子没下雪了,路上厚厚的积雪一早被人踩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过年的味道。   过年的味道,无非是混着菜香的浓烈酒香,放过鞭炮之后的□□气,再配着孩子们更胜平常的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种种这些加起来,就是过年了。   林蔓和秦峰运气不错,赶在供销社里的东西被销售一空之前,买到了雪花牌“窜天猴”和仙女牌“大彩火轮”。烧酒一早被卖完了,但秦峰幸运地抢到了两箱啤酒。   抱着好不容易买到的烟火和啤酒,林蔓和秦峰朝家的方向慢悠悠地走。   一阵凉飕飕的风从侧面吹来,刮得林蔓和秦峰的脸不约而同的红。   雪地虽然硬实了,但却出现了许多滑冰。   林蔓走地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踩在滑冰上,大摔一跤,出了洋相。   蓦地,她转头看身边的秦峰,发现他也在谨慎地留意前路,忍不住笑了出来。秦峰知道林蔓笑他什么,也忍俊不禁,勾起唇角。   走到葡萄架时,林蔓远远见到前面走来一个熟人。   赵里平也看见了林蔓和秦峰。   他快步走向他们,笑着打招呼道:“买年货啊?”   林蔓点了下头,寒暄道:“今天赵德该带着他爱人来跟您过年了吧?”   赵里平嘴角抽搐了一下,尴尬道:“他们带着孩子去省城了,莉娜的表叔安局不是在那边吗?他们要在那里过年。”   “那赵梅呢?”林蔓一时不慎说错了话,忙牵了其他话头出来弥补。可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恐怕更让赵里平难堪。   赵里平轻叹了口气:“她也在省城过年,我和她妈已经很久没看见她了。”   莫名的,赵里平的叹气给本来喜气洋洋的年味添上一抹哀愁。   林蔓觉得尴尬,赵里平也觉得同样尴尬。   于是,他们没有再多聊,只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就各走各的路了。   回到家里,秦峰一放下酒,就钻进了厨房准备年夜饭。   林蔓找出信箱钥匙,又回到楼下从绿皮信箱里拿出一封信。信是从上海寄来的,内里除了有白秀萍的信,还有何梅的信。信里的内容,白秀萍和何梅都重点感谢了她前些日子汇去家里的钱。   听见林蔓进门的声音,秦峰随口问道:“信收到了?”   把信放在桌上,林蔓打开了收音机,一曲激昂的音乐立时从喇叭里流淌出来。   没听到林蔓回应,秦峰又走出厨房,问她道:“信收到了?那边收到钱了?”   “嗯,钱收到了,那边日子还行。”林蔓亦是随口应道。其实上海那边的日子并不怎么样。因为一些特别的原因,张振业被调动了工作,降了工级。一下子,家里的收入了少了三分之一。这样本就不宽裕的白家更加捉襟见肘。实在没法子,白秀萍才写信给林蔓,告诉她家里的情况。   秦峰刚一出厨房,灶上的锅子紧跟着扑开了。   想起灶上正炖着的排骨汤,秦峰马上转身回到厨房,一把掀开了将要翻下来的盖子。盖子被打开的一刻,骨头汤的沫子随即就落了下去。   准备年夜饭的时间总是很忙碌。   时间一忙碌起来,就会过得很快。   烧汤,备料,准备饺子陷……   林蔓和秦峰一忙活起来,才想起之前两人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以至于现在才会这样手忙脚乱。   连中午饭都没有吃,他们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到了下午,秦峰转战客厅卧室洗手间大扫除,厨房的一概事情都交给了林蔓。   终于,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林蔓把事情都做的差不多了。   汤一早烧好,菜亦都是半成品,但凡一下锅,三四分钟就能弄好一道。   傍晚时分,搞完卫生的秦峰累的一身汗,便去卫生间洗澡。   听着身后卫生间传来水的哗啦啦声,林蔓坐在餐桌边,悠悠闲闲地包春卷。   收音机从上午放到了下午,再到傍晚。   从播放音乐,到播放新闻,再到新年贺岁的联曲……   终于,在一段慷慨激昂的诗朗诵后,播音员开始讲述当天的《红色故事》。   这是林蔓比较喜欢的一个节目。暂且不论内里故事是否老套,单就故事的趣味性和曲折生动一面,她觉得一点也不输于多年以后的电视剧。   最近,红色故事里在讲述一个地下党潜伏在对岸机关里,与敌人斗智斗勇的故事。   故事非常精彩,每三两天就会有一个小转折,几乎一个星期总有一次大高/潮。   而昨天,故事即是讲到了一个关键处,一个被我方人员列为头号大反派的人竟突然死了。   他的死让林蔓猝不及防。所以今天《红色故事》一开始,她就开大了音量。   一上来,播音员就解开了留给听众们的谜团。   “……其实,XXX并没有死,他是假死遁逃……”   “假死遁逃?”林蔓听到这一处,蓦地眼前一亮,恍然联想到了林家街的那个杀人案。 第298章 林家街离奇杀人案(下)后篇 一更   广播里, 讲故事的男播音员的声音清亮而有磁性,极富感染力。在他的讲述下,一个地下党与对岸敌人斗智斗勇的故事栩栩如生。   客厅里,只有餐桌上的台灯开着。   灯光昏黄, 比瓷白灯的光亮更温馨,也更有过年的气氛。   窗外, 偶有一束烟花冲向夜空,那是等不及深夜放烟花的孩子们,吵着父母先在年夜饭前放上一个两个。   洗完澡后,秦峰回房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屋子里的暖气足, 热得像夏天, 秦峰只穿了一条黑色呢料裤子和一件白衬衫,衬衫的上领口的扣子敞着,露出底下古铜色的皮肤和分明的锁骨。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秦峰看林蔓坐在桌边发呆,盘子里只有3个包好的春卷,这可不是林蔓的速度。   从后环林蔓在怀里, 秦峰支两手在桌子上,轻笑地问林蔓:“又在想那个案子了?你干脆来我们公安局上……”   “你说,”林蔓抢断秦峰的话道,“失踪的公安会不会是假死?”   林蔓一早放弃了研究吴长发一家失踪的原因,因为那事距离现在已有些年月,且唯一了解吴长发的陈婆也去世了,与其追查这事,倒不如反过来从那两个公安查起。或许, 破解了失踪公安的案子,反倒能将关于吴长发的几个谜团解决了。   秦峰道:“怎么说法?”   林蔓道:“或许他犯了什么事,又或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演出了一场假死逃脱的戏码。你不是也说过吗?没有尸体。”   “那么另一个公安呢?怎么疯了?”秦峰起身,一手拉过了把椅子,坐在林蔓身边。   林蔓道:“要么是发生了什么事,确实吓到了。要么也可能是两人串通,剩下的那个公安装疯?”   秦峰道:“那屋子里满地的血?”   “这个嘛……”林蔓对于这点也想不通,要说有人故弄玄虚,那么不该都是人血,而既然满地都是人血,那么必然会死一个人,又或是重伤一个吧!可是偏偏整间屋子里找不出第二个人。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秦峰道:“我觉得这事说不通,那房子就一个出口,两个公安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林蔓不解道:“你们怎么确定没有人出来过?”   秦峰道:“楼对面恰好住了一个老教师。两个公安进楼的时候,他正在桌上批改作业,恰好看见了他们。因为那个房子很久没有人进去了,他觉得奇怪,所以就留了一个心,时不时地注意着对面。据他所说,从公安进楼,到后来有大队人马进去,楼里没有出来一个人,也没有进去一个人。”   林蔓道:“不是有个报案人吗?那个老教师看见了没有?”   秦峰摇了下头:“没有。”   林蔓想了一想,又向秦峰确认道:“那个老教师真见到两个公安进了楼?”   秦峰一手拿着春卷皮,一手持筷子夹菜在皮上,他帮着林蔓一起帮春卷皮:“见到了,他说他抬头的时候,刚巧看见后面一个公安进门。按照他看见的时间推算,确实就是他们接到报案以后,赶过去的那个时候。”   “只看见后面一个公安?”林蔓喃喃道,若有所思。   《红色故事》讲完了,林蔓和秦峰包完了春卷,一道道的小菜被林蔓从厨房里端出来,秦峰在餐桌上摆好了碗筷,开了一瓶上好的茅台。   林家街的案子又陷入了瓶颈,林蔓和秦峰将它默契地放在一边,先一心一意地准备吃年夜饭。   精致的小菜在桌上摆了一圈,拌凉菜、小鸡炖蘑菇、渍菜粉、红烧江鱼。   菜碟的中间是一煲鸡汤,汤上热气腾腾,漂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花。   对坐在餐桌上,林蔓和秦峰一边吃年夜饭,一边欣赏窗外远处的烟火。门外不时传来楼道里的喧闹声,一户又一户人家吃完了饭,三五成群地下楼,或是送客出门,又或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下楼去放烟火、放鞭炮。   窗外的烟花越来越多,从星星点点的少许,变成了随处可见,连成了一片。噼里啪啦的热闹声音混着人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   吃完饭后,秦峰帮着林蔓一起收拾碗筷。   搁碗碟进水斗,林蔓迫不及待地抹干净手,对秦峰说道:“我们也去放烟花吧?”   林蔓一直心心念念着想把从供销社好不容易抢来的“窜天猴”和“五彩火轮”放了。   秦峰欣然答应,马上披了大衣,拿上地窖的钥匙,跑去取放在地窖里的烟火。   林蔓站在门栋口等秦峰,待秦峰抱着烟火回来,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地朝放烟火的广场走去。   广场上已经站了许多人,林蔓和秦峰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处空地。   旁人所放的烟火不时一飞冲天,耀出五彩缤纷的光亮。同一时间响起的“隆隆”炮声,震地林蔓不得不捂住了耳朵。   递上火柴,林蔓催促秦峰也赶快放上一个。   秦峰抱着窜天猴往前走了两步,放在地上。有几个孩子看见秦峰和林蔓这里有烟花看,赶忙兴奋地围在一边。   划亮火柴,秦峰微微勾起唇角,单手点燃火线。   麻线一样的火线瞬时燃起一团光亮,直窜进烟火箱的底部。围观的孩子们个个屏气凝神,等着冲天的火花从纸箱里窜出来。秦峰快步回到林蔓身边,跟她站在一起。   当璀璨的烟火伴随着巨响飞出盒子时,孩子们发出雀跃的欢呼。   秦峰双手轻柔地覆上了林蔓捂着耳朵的双手。顿时,林蔓耳边刺耳的噪响没有了。她的眼前,只剩下明亮又耀眼的璀璨烟花。   放完了“窜天猴”后,秦峰又把“五彩火轮”点燃了。   五彩火轮同窜天猴不一样。窜天猴是点燃一根引子,即刻有一束火苗直冲天际,所有的烟花皆是上了天幕才散开,极为壮丽。可是五彩火轮就不一样了,它声音不大,引线点燃后,便有五彩的火苗从盒子里冒出,好像喷泉一样。它不会喷很高,最多一米不到。喷泉样的烟花窜出来后,就开始打旋,五颜六色的烟花转起来,好像一个不断旋转的火轮。   一旁有人放大彩车,围观的男孩子们都觉得五彩火轮不够热闹,纷纷四散而去,改去看场面更大的“彩车”。   女孩子们跟男孩子爱好相反,比起大场面的烟火,她们更喜欢“彩轮”这样不温不火,更安静些的。   “爸爸,”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儿拉着一个男人问,“这个烟花一转起来,就会变成好多束。”   “傻孩子,”父亲笑了,对女儿耐心地解释,“其实冒出来的烟花只有一束。”   林蔓站在一旁,忽然对父女的对话产生了兴趣,转头看向他们。   女孩儿不解:“不对啊!明明有好多束嘛!”   父亲弯下腰,指着旋转的烟花让女儿看:“你仔细观察一下,其实一直只有一束烟花,只不过它转了起来,并且转得太快了,才让你以为有很多束。”   林蔓眼前一亮,转回头对秦峰激动地说道:“我知道那个公安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很荒唐,但它却是唯一的解释。”   秦峰略挑了一下眉,洗耳恭听林蔓接下来的话。   林蔓道:“如果老教师讲的话都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任何人出来,且房子里面的门窗紧缩,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公安,并不是两个公安。”   “这怎么可能?确实有一个公安不见了啊!”秦峰听的一头雾水。   林蔓道:“你们是亲眼看见那个公安消失了吗?”   秦峰摇了下头:“虽然不是,但是……”   林蔓抢断秦峰的话,继续道:“你回想一下,其实一直以来,都是那本值班记录让你们认定了进去的公安有两个。你们并没有亲眼看见两个公安进了那个楼。”   “而那个老教师也只是看见一个公安的背影,并没有见到两个人进去。”秦峰一经林蔓提醒,顿时也觉出了些许蹊跷。   林蔓道:“我们可以这样假设,假设有那么一个人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不得不在刚解放那会儿,趁着补报户口时,为自己多伪造了一个身份。”   林蔓的假设太大胆,秦峰有些难以相信:“两个人都是公安?”   林蔓轻笑:“世事无绝对,或许,他就多伪造了一个公安的身份呢?你们公安局有人上白班,专值夜班,还有人像你一样三班倒。派出所里也是一样。有的时候,派出所里多一两个人,少一两个人并不稀奇。而同样的道理,一些人工作在派出所里,有那么一两个从没见过的同事,也不稀奇。”   秦峰提出质疑道:“你这点还是说不通,如果一个人分饰两角色,对于他们一模一样的长相,见过他们的人怎么会认不出,不会觉得奇怪?”   林蔓笑道:“人的相貌有时候是特别奇怪的事。戴上一副眼镜,脱下一副眼镜,人就好像判若两人。又或者,那个公安稍微化妆了呢?贴上胡子,戴上眼镜,套上假发。”   “要是这样,倒还真有可能认不出来。”秦峰依理推测,不得不承认了林蔓猜测的可能性。尽管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有。   林蔓继续说道:“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是,让这个公安不得不砍掉他的另一重身份,就好像……”   秦峰灵光一现,接过了林蔓的话头:“就好像壁虎断尾。”   林蔓点头道:“没错,他需要砍掉这一重身份来获得绝对的安全,于是自导自演了这场凭空消失的好戏。之后,他再装疯卖傻,洗脱嫌疑。等日子过得久了,没人在乎这个案子了,他觉得没有危险的时候,再慢慢地恢复健康。再到那时有人要是问他一两句那夜发生的事,他只要说一句,他受的刺激太大,全忘了,也就是了。”   秦峰低头沉思,林蔓所做的推测虽然荒唐至极,但是稍一联想,却也恰好可以把案子中一切不合理的问题都解释了。在查案中,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旧理,即抛开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多么离奇,那就是真相。   烟火放完了,林蔓和秦峰在回家的路上,顺便去了一趟五钢厂的值班收发室。   借收发室里的电话,秦峰打回局里:“是我,你派人去看一下老韩,看他病情怎么样了。对,现在就去。”   挂上电话,秦峰不急着走,留在收发室里等局里的回电。   林蔓问秦峰道:“那个人住得离你们局很近?”   秦峰道:“年前我们把他从江南中心医院接回来,打算年后送去省城的精神病院。这一段时间,他就被安置在职工宿舍里,有几个人负责照顾他。”   等了约莫半小时,收发室的电话急吼吼地响了。   秦峰赶忙接起电话:“喂……”   “什么?”听到电话那头说的话,秦峰脸色骤变,“他跑了?” 第299章 新年聚餐(上)前篇 二更   挂上电话后, 秦峰神色凝重,林蔓在一旁问道:“怎么回事,他跑了?”   秦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逃跑,照顾他的人说。吃年夜饭的时候, 他还很安静,饭后就睡了。后来所有人都出去放烟火, 照顾他的人以为他睡熟了,就把他反锁在房间里。可谁成想,刚刚值班的人跑过去看,人已经跑不见了。”   林蔓推测道:“他会不会是担心暴露, 所以索性一走了之?”   秦峰道:“谁知道呢!这个要把他找回来问过才知道。”   蓦地, 秦峰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对林蔓,他欲言又止。   林蔓看出秦峰感到为难的地方,主动替他说了出来:“你想回局里看看?”   秦峰点头道:“这个人的案子拖不得,要是他真有什么问题,现在是抓他的最好时机。”   林蔓表示理解道:“你去吧!我们平常在一起的日子多了, 也不差过年这几天。”   对于林蔓的体谅,秦峰感到高兴之余,又有些失望:“你就没一点舍不得我?”   林蔓轻笑,向秦峰偏了下头道:“我要是说舍不得你,你是不是就不去了。”   林蔓有意无意地回避了秦峰的问话。秦峰听出了林蔓的搪塞,嘴角微微浮起了一抹苦笑。尽管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林蔓,并不对她的回应有所期待。但是不经意间,他还是会感到些许失落。   起风了,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   远处的广场上依然有人在放烟火。夜幕中,烟花璀璨,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炮响。像这样热闹的情景,往年会一直持续到清晨。今年放烟花的人更多,想来也不会例外。   为秦峰收拾了三两件换洗衣物进包,林蔓送他出门:“轮渡都停了,你怎么去江南?”   秦峰一边下楼,一边回答跟在身后的林蔓:“50公里外有一座过江的大桥,我去附近的派出所借车子。”   送秦峰到自行车棚前,林蔓看着他把行李夹在后车座上,推车子出棚。   长腿一迈,秦峰跨上了车,一脚踩上了脚蹬。慢悠悠地,他将车子骑了起来,林蔓跟在他的后面,缓缓地走了两步。   蓦地,秦峰忽然停下了车子,回头看向林蔓:“你……”   车棚前幽幽暗暗,林蔓看不清秦峰的表情,只觉得他眼中眸色暗沉,显然是有心事。   “怎么了?”林蔓以为,秦峰要么还是不好意思没陪她过年,又或是问她案子的事。   秦峰道:“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   林蔓略挑了下眉,轻笑道:“什么?”   秦峰道:“你说过很多次你喜欢我,但是从来没有说过……”   林蔓的表情渐渐凝固了。   秦峰笑了,撇开了前一个话题,对林蔓说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爱你。”   佯作没有注意到林蔓神情中的错愕不已,秦峰转回头又将车子骑了起来。这一次,他再没有停,也没有放缓速度,一径骑出去很远。   眼睁睁地看着秦峰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风雪里,林蔓才挪动了冻僵的双腿,转身往回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其实,当秦峰骑车离开时,她就冷得想回家了。可是情不自禁地,她还是多看了秦峰的背影一眼又一眼,直到再也望不见了,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雪地上站了许久。   回到暖烘烘的家里,林蔓无心再干任何事。秦峰不在家,家里空落落的,于林蔓而言,年味一下子没了。   关上餐桌上的台灯,简单洗漱完毕后,林蔓躺上了床,又关上了床头柜上的灯。   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双层的青色窗帘非常厚实,把烟火的五彩光亮都挡在了窗户的外头。   听着此起彼伏的放烟火的噪响,林蔓辗转难眠,久久无法入睡。   她脑子里的思绪乱成一团。   起先,她想到了林家街的案子。   也不知道那个公安是不是真有问题。另外,那个吴长发一家的事情还是没能解决。失踪公安究竟是恰巧利用了吴长发的离奇失踪,来故弄玄虚,还是他和吴长发一家的失踪确有关联?   想着想着,林蔓感到对林家街的案子厌倦了,许是觉得谜题已经解开的缘故,她突然对它兴致全无。   于是,秦峰临走前的那两句话紧跟着浮上脑海。   猛然间,林蔓明白了她现在心烦意乱的源头。无非,还是为了秦峰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爱呢?像现在这样,彼此喜欢着不就好了?”林蔓在心里喃喃地念道。   直到天微微发亮,外面的烟火炮响彻底没了,林蔓才终于睡着。   临睡前,林蔓再度想起了秦峰:“……也不知道他回到局里了没有……”   年初一对于林蔓而言,跟假期里的其他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迷迷糊糊地洗漱完毕后,她随意吃了两口前夜剩下的饭菜。   捧着一本从谭局家书房借来的书,她看了一整个下午。   晚上,她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用不着走亲戚,于是日程还是跟白天一样,仍是看书度过。当觉得困了时,她就倚着枕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年初二,林蔓过的跟初一没甚区别。依然是懒懒地起床,懒懒地吃饭看书……   转眼间,日历再翻过一页,年初三了。   还是跟年初一和年初二一样,又是平淡无常的一天。   直到傍晚,外面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小林同志,收发室有你的电话!”   林蔓立马披上大衣奔下楼,一路小跑去了收发室。   冲进收发室,林蔓一把拿起话筒,用不着那边的人开口,她也知道是谁打电话给她。   “秦峰?”林蔓眼梢唇角皆是笑意。   电话那头,秦峰的心情一样好,他笑说道:“马队长说了,我们应该给你一个表彰。”   林蔓激动道:“怎么?那个案子查出来了?”   秦峰道:“幸亏我们警惕得早,及时抓住了老韩。原来,他就是我们在抓的一个特务。他在公安局里一直有两个身份。去年下半年,我们在追查一个大案的过程中,发现我们的队伍里潜藏了一个奸细。于是,我们马上对自己的队伍展开了一次大清查。在清查的过程中,发生了公安失踪的案子。之后,因为那个人死了,我们追查的很多线索也都就此中断。要不是这次怀疑老韩另有身份,我们还真想不到失踪的那个人就是间隙呢!”   林蔓道:“老韩已经都招认了?”   秦峰道:“我们在他的住所找到了电报机,再加上他化妆逃跑,被追到火车站的人当场抓获,他看已经证据确凿,也只好老实招认了。”   林蔓轻笑:“他是想争取宽大处理吧?”   秦峰笑道:“如果他真肯坦白,并且再供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我们会考虑为他向上面申请宽大处理。”   “对了,”林蔓想起案子之中,还有一些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吴长发的事情跟他有关吗?”   秦峰道:“这是我要对你说的另外一件事。今天我让人重新检查了地下室里的大缸,原来上一批人因为缸里有异味,就没多留意,直接封了上,并没有做彻底的检查。”   林蔓感兴趣道:“那里面是什么?”   秦峰道:“在缸里的水中,我们找到了四具腐烂的尸骨。”   “尸骨?”林蔓轻叹她果然猜的没错,吴长发一家并不是失踪,而是遭遇不测了。蓦地,她突然发现秦峰的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你们确认有四具尸骨?”林蔓心想,加上吴长发,不是应该有五具尸体吗?   秦峰道:“确实只有四具,经法医鉴定,尸体属于一个成年女人和三个孩子。”   林蔓道:“那吴长发呢?”   秦峰道:“这就是个谜了,或许隐姓埋名生活在什么地方,又或许是已经坐上了离开的船。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你还记得楼里满地的血吗?”   林蔓道:“我记得,那时候我不是还向你确认,问那是不是人血。”   秦峰道:“老韩说地上的血跟他没关系,他本来只是想借着吴长发离奇失踪的事情也伪造一个离奇失踪的案子。可是没成想,他一进楼里,就踩了满地的血。他当场就被吓懵了。”   林蔓道:“你觉得他讲的话是真话?”   秦峰道:“我想,他没有撒这个谎的必要。”   林蔓同意秦峰的看法,老韩已招认了那么多的事情,连最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X国罪都认下了,没道理单单漏下这个。   不知不觉间,林蔓站在收发室里跟秦峰聊了许久。   他们说完了案子后,又谈起了这三天彼此都是怎么过的。   林蔓说她还是跟平常一样,懒懒地过了两天。秦峰笑说他虽然跟同事们混在一起,但因为看不见林蔓,也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   林蔓会心一笑,问秦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秦峰的语气中难掩身不由己的苦楚:“唉,我本想拖一下的,押了老韩后就回来陪你。可谁成想,马队长急着跟上面邀功,马上把案情进展报了上去。现在上面有了指示,要求我们加班加点地弄完这案子,尽快把材料上报。所以……”   林蔓笑道:“所以你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了?”   秦峰保证道:“我加紧做,快的话,十五前一定能回来。所以……”   一想到要林蔓独自在家里待到十五,秦峰满心的愧疚。   林蔓体谅秦峰的难处,她回身看了一眼收发室的大爷。大爷正靠在椅子上,手捧一杯热茶,被暖气烘地昏昏欲睡。   林蔓转回头来,对话筒柔声说道:“你放心忙你的吧?我在家等你……”   话末,林蔓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感觉还有什么没说完,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道:“你,早点回来。”   电话那头的秦峰,不由得勾唇轻笑,同样柔声道:“好,我尽量,你等我。”   一场漫长的谈话结束了,林蔓挂上了电话。在她手里的听筒刚刚离开耳边的时候,那边本该也挂上电话的秦峰突然问了句道:“对了,明天中午,你们科的聚餐准备的怎么样了?”   “聚餐?”林蔓恍然想起,她曾答应了年初四请科员们吃饭。   秦峰又提醒道:“啤酒都在灶台下,你一低头就能看到。”   林蔓扶额苦笑道:“我这段时间都在想林家街的案子,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快把这事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0章 新年聚餐(上)后篇 三更   多亏秦峰的提醒,林蔓才不至于将聚餐的事忘了。   回到家后, 林蔓连夜备料, 开始准备第二天中午聚餐的菜。   在江城, 每一家人年初一至年初七的日程总会被排的很满。因为大家不但要利用紧张的7天里走亲串友,还要抽出空来跟同事们聚餐。其中, 不乏科员请科长,领导请下级,还另有关系较为密切的几个科员们的小范围聚餐。在这一些习俗上,五钢厂也不例外。   之所以将聚餐的时间定在中午, 而不是晚上,是因为有几个人声称晚上要去亲戚家串门。林蔓日程全空,毫不介意在哪天,又或是什么时候吃饭。因此, 也就由着他们定了。   供应科里的一众科员,算上王倩倩和林蔓自己在内,统共有近三十个人。   为了烧够第二天的饭菜, 林蔓不得不连夜去地窖拿菜拿肉。   要烧大锅菜, 白菜、酸菜、猪肉一类是最不能少的。或炖或蒸或炒,稍稍变个组合又或烧法,就能弄出来五六种完全不同的菜。   未免第二天手忙脚乱, 林蔓提前一晚把汤煲好了。   小口径大肚腩的大沙煲里,林蔓搁进了七八根筒骨。放清水没过筒骨后,林蔓先用大火烧了半个小时候,用小勺撇去浮沫, 再用小火慢炖。   筒骨汤炖了不满一个小时,就有些许骨香从沙煲盖里飘出来。当炖了两个小时后,浓郁的鲜汤味漫溢了整个厨房。当炖到第三个小时,骨头汤的香气已经飘满了整个房间,连站在最远的卧室里都能闻到。掀开沙煲盖子,林蔓看见煲里汤花雪白。尝了一口汤味,林蔓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关熄了灶火。   忙了大半晚,林蔓终于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眼看着窗外的天微微亮了,她抓紧时间小憩了一会儿。为了不至于睡过头,她拨好了闹钟。定下吃饭的时间是中午12点,她估计最早10点就会开始有人来了。于是,她将闹钟定在了9点30分响。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林蔓睡的越来越沉。偶尔楼道里,窗户下,有孩子玩二踢脚发出断断续续的爆响,她都没有被吵醒。   当明净的阳光照上窗台时,床头柜上的闹钟准时响了。   啪!   林蔓翻了一个身,关掉了闹钟。   用最快的速度,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在客厅里,她翻开了两张折叠桌。椅子不够,她去楼上楼下的邻居家借了十数把。   10点钟,林蔓的家门准时响起,第一个上门的人是王倩倩。   拎着一篮苹果进门,王倩倩发现秦峰不在,好奇地问林蔓:“就你一个人?”   “秦峰有事回局里了。”林蔓拆了几副扑克牌,扔在桌上,留给等一下到的大批人马消遣。   王倩倩不是第一次登林蔓家门。一听秦峰不在,她立刻自如了许多,自顾自地拿苹果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用自来水冲洗苹果。   倚着厨房门,林蔓懒懒地问王倩倩:“邓思民回来过年了?”   苹果洗净了,王倩倩转身递给林蔓一个:“年三十回来的,待到初七回去。”   接过苹果,林蔓咬了一口,回到客厅里,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她不想忙得太早,对等一下要烧的菜,她都心里有数,汤已经热好了,剩下要炒的菜从11点忙起即可。   趁着大批人马到来之前的空当,林蔓和王倩倩坐在客厅里闲谈了一会儿。   说话间,林蔓无意中想起那日叫住了王倩倩的小郭,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天小郭对你说了什么?”   王倩倩对林蔓倒不隐瞒,和盘托出道:“他想今晚到我家里吃饭,还说可能会跟科里几个人一起来。”   “他有事求你?”林蔓漫不经心道,手上用心地削苹果皮。   王倩倩耸了耸肩,回答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吧!”   顿了一顿,王倩倩问林蔓道:“晚上你要过来吗?”   林蔓摇了下头,淡淡道:“他只找你,摆明了就是有事只想对你说,我要是去了,恐怕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王倩倩道:“那他要是有什么事,我到时候再对你说。”   楼外响起了上楼声,林蔓估摸着是其他人上门了。她起身走到门前,外面的上楼声停了下来,似在等什么。借着这个空隙,林蔓又随口问王倩倩道:“你觉得小郭这个人怎么样?”   王倩倩略想了一下,回答道:“虽然没什么背景,但脑子还算机灵,将来指不定能用上。”   外面的上楼声重新响起,一个脚步声以外又多了一个。   咚咚咚~~~   敲门声响了,林蔓打开了门,上门的人是段大姐和小张。她们一进门就对林蔓说,她们是在楼下碰见,所以一起上来了。   眼看着时间接近11点,林蔓觉得其他人都该陆续到了,于是马上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中午的饭菜。   未免等一下来的人会等菜等的着急,林蔓先搬了一箱啤酒到客厅,嘱咐段大姐道:“等会儿他们到了,你就让他们先自己开啤酒喝,厨房里有花生米,他们想吃的话,就让自己来拿。”   段大姐、小张和王倩倩组了一副牌局。   段大姐一心都在手里的牌上,随口应了林蔓一句道:“放心吧!他们自己会招呼自己。”   小张看了林蔓一眼,又看王倩倩,半吞半吐道:“林……”   林蔓赶着进厨房烧菜,没有留意到小张言辞闪烁。   “小张,快出牌!”段大姐眼看就要赢了,催着小张赶紧出牌,想要锁定胜局。   小张憋了下嘴,低下了头,抽出一张牌甩到桌子上。终于,她还是没能开口,硬生生将好不容易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回到厨房后,林蔓想着门马上又要被敲响了吧!为了方便起见,她思量着是不是要将门虚掩着,好方便其他人直接进来。   嘀嗒嘀嗒嘀嗒~~~~   客厅里挂钟上的时针慢条斯理地走着。时针越过了11后,分针开始有条不紊地走向5,走向10,走向15……   林蔓所以为会出现的连续不断的门响并没有出现。   门响是稀稀落落的,每隔十几分钟只会有一两个人进门。有的时候,将近二十分钟甚至门都不会响一下。   站在厨房的窗口前,林蔓稍微想了一想,觉出了这日的聚餐看来是被人搅黄了。她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一下子大部分的人都临时有事不来了。所谓的临时有事,不过是要给她难堪罢了。   客厅里,三张桌子上摆满了菜。然而来的人,则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坐满。   桌上的人都不说话,也没人动菜。每个人皆觉得尴尬不已,于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中。   “那个人是谁?”林蔓在心里暗暗地想。   是王倩倩?   还是过去在化验室时,她曾无意中得罪过的人?   又或是王倩倩新招来的那些人?也可能是有人看她不顺眼吧!   “看来他们都不会来了,我们吃饭吧!”林蔓走出厨房,坐上了桌。她丝毫不为眼前的处境感到难堪,因为她知道,所谓难堪不难堪,面子不面子,那都是自己给自己的。但凡她本人不觉得难堪,大大方方地坦然接受,于外人看来,其实也就没什么了。   果然,林蔓的坦然,让为数不多来吃饭的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王倩倩主动给林蔓倒了一杯啤酒,敬她道:“来,我们两先喝一杯。”   林蔓欣然接受了王倩倩敬上的酒,反过来她又给王倩倩敬酒。   随着林蔓和王倩倩一来二去,桌上的气氛跟着活跃了起来。渐渐的,开始有其他人敬林蔓,也有人敬王倩倩。还有人互相干杯,彼此打趣科里的事。   林蔓的菜烧的很好吃。整整一桌的菜,在一众人的风卷残云之下,被吃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饭后,王倩倩有事先回家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去。   段大姐和小张留到了最后。   帮林蔓收拾了隔壁两桌菜后,段大姐看了一眼手表,想起家里晚上还另有聚餐,忙告别了林蔓,匆匆离去。   “林副科长,有件事我想……”小张一看段大姐走了,立刻又想起了她之前吞进了肚子里的话。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林蔓看出小张八成是知道什么。   小张道:“我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没来。其实,好多人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林蔓道:“为什么?”   小张道:“前段时间,小郭来找我们每个人谈过。他暗示我们,王科长打算利用这次聚餐看清楚谁是她的人,谁是你的人。”   林蔓轻笑了下,小张看到了林蔓的笑容,却弄不明白林蔓笑里的意思。   林蔓道:“他是不是还替王科长放风出来,让你们都别来我家吃饭。”   小张意外道:“你怎么知道?”   林蔓不以为然道:“这并不是什么难猜的事。也只有他放出这样的风,才会让那些人都不敢来我家吃饭。”   恍然间,林蔓想起这日来吃饭的人,都是以前化验室的几个比较了解她的同事。他们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灯,与其得罪她,他们宁愿得罪王倩倩。   林蔓让小张不要多想,把她送出了门。   小张离开后,本打算休息一下的林蔓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想起王倩倩提到的一件事,小郭说要跟几个同事当晚去她家做客。   突然间,她晚上很想去王倩倩家凑一下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1章 新年聚餐(中)前篇 一更   在五钢厂,王倩倩住的是2号干部楼。   一到过年, 五钢厂一众干部楼就会变得格外热闹。   这不光是因为领导的家里也要招朋聚友、款待亲戚, 更多还有很多来送礼的科员们, 纷纷争先恐后地踏破了众领导家的门槛。   天黑以后,林蔓算着王倩倩那边吃饭的时间, 又多等了一会儿才出门。   走进王倩倩家楼下的门栋,林蔓迎面碰上几个喝的醉醺醺的人下楼。楼上有一扇门开着,放出了一片光。送客人的主人说了两句客套的话,下楼的人们摆了摆手, 回说不送,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砰!   主人关上了门,楼道里又是黑魆魆一片。   林蔓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迈上台阶, 站到了王倩倩家门前。在敲门之前,她先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   门里很热闹,显然不是只有三五个人的聚餐, 推杯换盏的“敬酒”声不绝于耳, 不时地有人恭敬地喊“王科长”。   听到“王科长”的一刻,林蔓敲响了王倩倩家的门。   来开门的人是王倩倩,她没想到林蔓会来, 吃了一惊:“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在家里闲的没事干,想一想还是来你家凑个热闹算了。”林蔓轻笑了一下,迈步进门。越过王倩倩,林蔓向坐主桌的邓思民点了下头, 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她的视线扫过客厅里坐着的其他人。   客厅里除了原本的一张四方台桌以外,还摊开了另外两张折叠圆桌。三张桌子后坐满了人,清一色是中午没去林蔓家吃饭的那些人。   客厅里的人陆续看见林蔓进门,纷纷停下了敬酒与喧嚷,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有人对她点头打招呼,也有人热情地唤她一声“林副科”。   坐在王倩倩身边的人立刻起身,识相地让出了位子给林瞒。   林蔓环视了客厅一圈,看见最边上的桌子上有个空位,前化验室的科员们大多坐在那里。   轻笑了一下,林蔓对让位子给她的人摆了下手,指了一指边上的空位:“行啦!用不着换位子,我坐那里就可以了。”   话罢,林蔓拍了一下王倩倩的肩膀,暗示她自便,让王倩倩用不着特意招呼她。   林蔓一坐到桌前,就有人为她拿来了碗筷。   林蔓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不时地,她还关心地问桌上的科员们:“大家年过得怎么样。”每个科员无不是客套地回应。有人回道:“今年吃的不错,就是天气冷了一些。”有人抱怨了厂子几句:“其他还行,就是家里房子太小,亲戚朋友们一来串门,坐都坐不下,要是厂子能在分个更大的房子就好了。”有人心知中午爽约的事情,自觉理亏,于是想法弥补,有意奉承林蔓道:“来年还要仰仗林副科多照顾了。来!这杯酒我敬你。”   对于科员们的敬酒,林蔓一概来者不拒。   渐渐的,随着林蔓这一边的气氛活跃起来,客厅里又重新喧嚷吵闹起来,一切的热闹皆恢复到了林蔓刚进门的时候。   时不时地,王倩倩会走到林蔓身边,同她闲谈两句,敬她两杯酒。礼尚往来,林蔓对王倩倩亦是一样。   眼见着林蔓和王倩倩并没有产生什么嫌隙,同林蔓一桌的人中,有人借着酒劲,大着胆子提醒林蔓道:“林副科,有些事情,你还是小心一点好。”   林蔓勾唇轻笑:“这话怎么讲?”   另一个人也忍不住,对林蔓说道:“今天中午,我们都没能来,其实我们心里都特别过意不去。”   一连两个人起开了话头,桌上的人立刻都不觉得什么了,个个仗着酒意,对林蔓说起了心里话。   一个人举起酒盅对林蔓说道:“你把我们调进供应科,对这一件事,我们打心眼里感谢你,只是……”   一个人抢着接过话头:“可是你毕竟是副科长,在一些事上,我们都很为难啊!”   一个年岁大的人点头道:“是啊!这一段时间,那个小……”   说话人突然警惕起来,眼光往旁边桌子瞥了一眼。像这样谨慎的眼神,也出现在跟林蔓一张桌上的其他人眼中。所有人都在留意小郭的动静。   此时此刻,小郭正举着杯子敬王倩倩酒。刚刚厂里的收发室来人,说有电话找邓思民。邓思民急急忙忙地出门。王倩倩身边的位子暂时空了下来,小郭立刻坐了过去。在王倩倩耳边,说了一大通逢迎拍马的奉承话。话虽然很假,但被小郭很有技巧地讲的真心实意。王倩倩听得舒服,笑地眉眼都舒展开了。   之前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对林蔓说道:“小郭来找了我们好多人,讲王科长很重视这次吃饭的事,想看看谁站在她那边。”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了下:“王科长不是这么幼稚的人。”   林蔓讲的是心里话,要说一两年前,有人对她说王倩倩会做这样的事,她绝对会相信。可是现在的王倩倩早不同于往日,现在的她心思沉了很多,即便是要耍手段,也绝不会使这种极易被人一眼看出,且对她并没有什么实际好处,简直就是瞎折腾的伎俩。   “我也觉得这不是王科长的意思,八成是那个小郭在自作主张。王科长人还是不错的。”说话人自然是正副科长都不愿意得罪,讲了小郭一句坏话,立马适时地补上一句对王倩倩的奉承。   桌上的人一致赞同说话人的建议,频频点头附和。   “没错没错,王科长人还是不错,都是那个小郭在瞎折腾。”   “那个小郭就是一个惹祸精。”   有人忍不住发表长篇大论道:“小郭也太蠢了,像他这样跳来跳去,好像生怕谁看不出来似的。得亏了林副科长你明事理,没生王科长的气。要是碰上那些心眼小的人,指不定会以为王科长是故意给你小鞋穿呢!”   从坐下的一刻起,林蔓就在一直暗暗地观察小郭。   在林蔓眼角的余光中,小郭游走于三张餐桌,跟每一个人热络地敬酒。过程中,他一点也没有冷落了王倩倩,甚至对于邓思民,他也极尽恭敬。从表面上看,小郭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小人。当面对王倩倩时,他的脸上写满了巴结和谄媚。而当面对一众科员时,他的脸上又满是小人得志的趾高气昂。他急于为王倩倩当马前卒,然而王倩倩却并不需要,只当他是个会哄她开心的下属,仅此而已。   从王倩倩对小郭所不经意流露出的轻蔑,林蔓不难看出,其实王倩倩根本看不起小郭。任谁看小郭这个人,都会给他一句“蠢而不自知”的评价。   然而小郭真蠢吗?   林蔓却并不这么认为。   “晚上这顿饭是谁叫你们来的?也是小郭?”林蔓问桌上的人道。她注意到三张桌子上的菜五花八门,以她对王倩倩厨艺的了解,她可没有烧这么多菜的本事。而至于邓思民嘛!具王倩倩提过,他是标准的大男子主义,让他下厨烧菜,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坐于林蔓身边的人答道:“是小郭,他问我们要不要去王科长家拜年,还说最好每家各带一个菜去,这就免了王科长烧菜的麻烦了。”   林蔓轻笑道:“他想的还真是周到。”   “嗨,他就是一个马屁精。”一旁的人不屑道。   不知不觉间,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酒也被喝空了大半。   林蔓站起身,打算比其他人先一步离开。她走的时候,桌上的人不止一个暗暗地拉住她,仍在一个劲儿地解释白天没去吃饭的事,同时声称晚上到王倩倩家吃饭也并不情愿。林蔓皆一一笑着表示不介意了。   林蔓是真不介意。于她而言,但凡桌上的人还知道忌惮她也就够了。她这次来,重点并不是为了这些两头摆的人,而是想来看看那个穷折腾的小郭。一顿饭吃下来,她依稀有些明白小郭这个人了。   他这个人并不是真蠢,而是装蠢!   告别了王倩倩后,林蔓披上大衣出门。王倩倩应了林蔓一声后,稍微回味了一下一整天的事,觉得有些不对劲,急步出门追上了林蔓。   林蔓一出门栋就被王倩倩叫住了。   “今天中午的事情,我事先真不知道。”王倩倩生怕被林蔓误会,诚恳地解释道。   林蔓道:“那晚上他们都来吃饭的事,你事先也不知道?”   王倩倩重重地点了下头:“真不知道,他们一下子上门来,我连椅子都不够,还特意问邻居借了好多把。”   林蔓略略点了下头,轻飘飘地说道:“我信。”   王倩倩本来准备了一通长篇大论向林蔓解释,未想到林蔓轻易接受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向她确认道:“真的?”   林蔓笑道:“真的,我信你没那么蠢。”   楼上有一群人下楼,这些人也是刚从领导家里出来的。几个小时以前,他们走进门栋时,两只手上皆拎着沉甸甸的礼品。现在走出门栋,他们无不是两手空空,一身轻松。   林蔓和王倩倩给下楼的人让出了口子,改站到一边的墙下,继续说话。   林蔓问王倩倩道:“你觉得小郭这个人怎么样?”   王倩倩轻蔑地笑了下:“有时候挺机灵,有时候又很蠢。这次的事情,我刚刚问了几个人,知道都是他弄的。”   林蔓试探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倩倩默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还是开口说道:“算了吧!他这个人那么蠢,以后量他也翻不起什么浪,我已经骂过他了,他保证再不会这样做了。”   “你留下他,是因为他挺会哄你开心吧?”林蔓一眼看出王倩倩难为情的要点所在。   王倩倩承认道:“其实,虽然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很蠢,但一想到那些蠢事都是为了我,我还……”   “还挺感动的?”林蔓调笑道。她知道天下偏有这样一种奇怪的事,女人单纯看一个男人做蠢事时,只会觉得蠢,可是一旦这个蠢事是为了她而做,女人立刻非但不觉得蠢,反倒还为此感动起来。换句话说,也就是有些女人不喜欢愚蠢的男人,却极喜欢男人为她做蠢事。   王倩倩点了下头,带着商量的口吻,征求林蔓的同意道:“让他留下来吧!我以后会看好他。”   “好!我答应你。”林蔓答得及其痛快,出乎王倩倩的意料。   王倩倩不可置信道:“真的?”   “真的!你以后看好他就是了。”林蔓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王倩倩长舒了一口气,以为总算是留下了小郭。她不知道,其实在林蔓的心里,片刻前酒已经决定下来了一件事。   她绝不会让小郭留在供应科。并且,赶小郭出供应科这事,她不打算亲自动手,而想要让王倩倩来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2章 新年聚餐(中)后篇 二更   大年初四的早上,郑燕红敲开了林蔓家的门。她给林蔓带来了她家亲戚来串门时, 所送来乡下的土特产。   放一个重重的麻袋进门, 郑燕红来不及打开给林蔓看, 先气喘吁吁地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打算先喘一口气。   麻袋上挂满了郑燕红走一路来所挂满的雪霜。   倒了一杯热水给郑燕红, 林蔓调笑地问道:“你送这么重的礼给我,是不是想要我帮你办什么事啊?”   累了一路,郑燕红走得浑身发热。她一边手扇风凉,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你还别说, 我还真有事求你。”   走到麻袋前,林蔓解开了袋口,往里看了一眼。泛黄的编织袋里除了有一堆地瓜之外,还有一大块手打的年糕。林蔓把手伸进袋子里拨了一下, 一大条肥多瘦少的五花肉赫然现了出来。   “呦,你这亲戚可真是下了血本。”林蔓叹道。   郑燕红道:“我求你的事就为这个,他们现在以为我进厂委了, 手里有了关系, 都想让我把他们家孩子弄进厂里上班。”   林蔓不以为然道:“那还不简单,你跟人事科打声招呼,人事科一定会卖你一个面子。”   郑燕红摇了下头:“不, 我不想让他们进厂里上班。”   林蔓讶异道:“那你还收他们的东西?”   郑燕红叹气道:“东西都是我爸妈收的,我再三跟他们说不能办这事,他们都不听,硬是把礼都收了。”   林蔓道:“他们代你答应这事了?”   郑燕红苦笑道:“是啊!那些人送了东西, 以为我爸妈收下就等于答应他们了,每个人都美滋滋地回家等信了。现在可好,家里积了一大堆东西,我退都没处退。”   “你想让我帮你想个办法把礼退了?”林蔓道。   郑燕红摇了下头:“退不了,我一说把东西退回去,我爸妈就要死要活。”   林蔓不解道:“其实这事对你不难,你为什么死活不愿帮他们?”   郑燕红道:“现在厂委不比以前了,要是以前,人事科肯定会卖我一个面子。可是现在,人事科是副厂长的人,我经常在吴主席身边。吴主席和副厂长不大对付,你觉得人事科科长会卖我这个面子吗?”   “那倒是。”林蔓点头道。   郑燕红又补充道:“再加上我现在正是关键时候,表现好的话,学习期一过,我就能一直留在厂委了。可要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上面指不定会因为这事把我刷下去。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想,”郑燕红对林蔓说出了她的请求,“你能不能帮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们家亲戚只是想进厂,还是非要五钢厂不可?”林蔓略想了一下,觉得还是要帮忙保住郑燕红在厂委里的位子。且不说她和郑燕红的关系本就不错,但从自私些的考量来看,郑燕红能留在厂委于她而言,也有许多明里暗里的好处。   从林蔓的口风中,郑燕红感觉到了希望,激动道:“只要进厂就行。”   “把那些人的名单给我,我试试看托关系把他们弄进别的厂。”林蔓想起了之前联络过的孙专员。凭着黑皮笔记本的信息,她笃定让他把那些人弄进厂,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一听林蔓的话,郑燕红略皱的眉头立时舒展了,笑说道:“我就知道来找你没错。”   林蔓白了郑燕红一眼:“我帮你这么大忙,你就给我点地瓜猪肉,也太小气了。”   郑燕红大笑:“行啦!不管我收了人家多少东西,统统都分一半给你,还不成?”   林蔓笑而不语,心里暗暗想道:说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两个电话的事,能落手里一堆好处,还赚了一份人情,到还不算是笔亏本买卖。   笑完后,郑燕红突然想起了什么,朝林蔓眨了下眼:“你现在都是副科长了,也该有不少人给你送礼吧?”   林曼轻叹了口气道:“说实话,直到今天为止,还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怎么可能。”郑燕红不可置信道。她觉得像她一个厂委小科员都有人送礼,林蔓堂堂一个供应科副科长,怎么会没有人送。   郑燕红杯子里的茶没了,林蔓又给她添上一杯。接着,她把小郭如何煽动科员站边,科员们不想得罪王倩倩,个个都对她敬而远之的事,一件件地说给了郑燕红听。   听完后,郑燕红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好笑,感慨道:“唉,你们那个王科长脑子真不清楚,怎么能留这么个搅浑水的人呢?还有那个小郭也太蠢,他就不怕得罪了你,你会等王倩倩不在科里的时候,给他穿小鞋?”   林蔓轻笑:“依我看,王倩倩脑子很清楚,小郭也不蠢。”   “这话怎么说?”郑燕红不解道。   “王倩倩招那么多新人,无非就是想要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人。而在她招的人里,小郭是唯一一个完全倒向她,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对于王倩倩来说,想留这样一条纯粹的狗在身边,无可厚非。而至于小郭嘛……”林蔓嘴角勾起轻笑,“我看他一点也不蠢。”   从林蔓的笑中,郑燕红看到了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她很了解林蔓,知道林蔓每每这样笑时,就表示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收拾一个人了。   她不禁为那个在林蔓面前自作聪明的小郭感到遗憾。   还说不蠢呢!简直蠢透了,惹谁不好,偏偏主动去惹林蔓!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之后,林蔓和郑燕红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从厂里的各种八卦趣闻,到近日来江城疯传的各种留言。中间,郑燕红不经意地提起了朱明辉和安景明。   “还记得以前给我们上过课的朱老师吗?”郑燕红并不知道林蔓和朱明辉相熟,还当他们也就是那时候准备“雷锋汇演”时有过一点接触。   郑燕红问林蔓时,林蔓手里正削着苹果。当听到朱明辉的名字,林蔓手里的水果刀停了一下,又继续往下削去:“记得,怎么了?”   郑燕红兴奋道:“我听人说,他去省厅后,到云湖市镀金了几个月,现在调回省里,又升了一级,已经是副处了,省里的领导可器重他了。”   一个苹果削到了一半,林蔓小心翼翼,极力不让皮中途断了。对于郑燕红所述的事情,她头也不抬,只随口应了声道:“他本来就是省里领导从《参考消息》调去的人,有这样的直升速度,一点也不奇怪。”   “还有前两年来我们厂的那个安景明,他也升了。”郑燕红提起安景明,就没有说起朱明辉时候的好态度了。   听到安景明的名字,林蔓削苹果的刀一刻也没停,继续不疾不徐地削下去。   觉出郑燕红对安景明的态度有异,林蔓好奇地问:“你讨厌安景明?”   郑燕红道:“就他那个名声,谁会喜欢他。要不是他那个父亲,我看他早就被按上一个流氓罪的帽子,给咱人民公安抓起来了。”   林蔓轻笑了一下,暗想看来安景明的风流成性还真是声名远播了,就连郑燕红一个没跟他怎么接触过的人,都对他这么义愤填膺。   “不过,”骂归骂,一说到安景明,郑燕红的脸还是不自觉得红了,“他长得还真好看,个头派头家世都有。唉!他要是像朱老师一样,能洁身自好就好了。”   一个苹果被削完了,中间的皮一点也没有断。林蔓将其递给郑燕红,自己又继续去削下一个。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到了中午。   林蔓留郑燕红在家里吃饭,炒了两道小菜给她吃。   饭后,郑燕红看时间不早,已经在林蔓家里待了大半天。她记起家里还有些亲戚要来,想着得回家帮父母招待,于是便向林蔓告辞。   恰逢段大姐突然上门,林蔓也就不留郑燕红了。她把送郑燕红到门口后,顺便迎段大姐进门。   “找我有事?”林蔓瞥了一眼段大姐手里拎的牛皮纸包的糕点,不动声色。   段大姐放糕点在林蔓的桌上后,同小张一样,对林蔓讲述了一遍小郭如何鼓动大家不去林蔓家吃饭,以及迫使大家在正副科长之间,一定要选一边站的事。   因为已经听过一遍,所以林蔓在听段大姐讲述时,脸上的表情没有兴起一丝半点的波澜。当段大姐讲述完毕,她只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段大姐,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林蔓对段大姐,依旧保持了她在化验室时对她的称呼。在这一点上,林蔓同五钢厂的其他人有很大不同。几乎每一个升上去的人,再称呼以前曾经平级的同事时,都会直呼其名,以显示两者现在身份的不同。   “林副科长,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是你招进供应科的,自然就是你的人。帮你做事,那不都是应该的吗?”段大姐进五钢厂工作了十几年,深谙要想活得长远,就绝不能当两头草。两头草,则意味着两边都不讨好。无论如何,得选一边站。   在林蔓和王倩倩之间,段大姐毫不犹豫地选定了林蔓。这不光是赖于林蔓对段大姐还算不错,更多的,段大姐还是对以前林蔓硬生生从停薪留职的困境里爬起来的事记忆犹新。   林蔓道:“我希望你想个办法,去把小郭带到我家里来,我想跟他谈一谈。”   “这个啊……”段大姐有些为难,小郭和她可是没什么交情,怎么会卖她的人情,跟她到林蔓家里。她刚想拒绝,蓦地转而一想,她又明白了林蔓这是给她一个机会,一个向她证明她有用的机会。   “怎么样,能做到吗?要是不行的话……”林蔓轻笑道,“我再去找别……”   不等林蔓的“别”字说完,段大姐急忙抢断,一口答应道“行,行,我能办到。”   林蔓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哪一天来,你必须要提前告诉我。”   “好!”段大姐眼珠转了一下,脑子里迫不及待地想起了主意。   林蔓又道:“还有,我不希望王科长知道这事。”   “林副科,你放心吧!这种事我懂,一定会遮得严严实实,不让王科长知道。”段大姐打保票道。   接着,林蔓又对段大姐叮嘱了一些相关的事情,段大姐都一一地答应,谨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3章 新年聚餐(下)前篇 三更   出乎林蔓的意料, 仅过了一天, 段大姐就给她回信, 说是将于初六晚上8点,带小郭到她家里。   林蔓好奇地问段大姐:“你怎么约的他?”   段大姐笑道:“很简单,我请他到我家吃饭,等送他出门时, 我会找个借口再去他家坐一下。中途,我让他陪我到你这里取东西。等他来了以后, 你把他留下来不就行了?”   “这个办法好,”林蔓点头赞叹道,“这样约他,不就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晚会来我家?只是……”   话末,林蔓又有些担心:“你确定当晚他会听你的安排?”   段大姐讳莫如深:“反正啊!我有我的办法。”   “是什么?”林蔓还是想问个明白。   “只要, ”段大姐顿了一顿,略微尴尬地说道,“你不介意我说你两句坏话就行。”   林蔓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段大姐的办法,先讲一些她的坏话, 让小郭以为他们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林蔓又道:“那你打算怎么对他说, 你临时要来我家一趟?”   段大姐道:“这还不简单, 我只要说上次来你家吃饭,忘了些东西在你家,我要来拿回去。小郭一定很奇怪我上次吃饭选择站你一边,怎么现在还不跟你好了。对于这点, 我都想好怎么解释了。我就说,恰好是因为那次吃饭,我才看清了你的为人,讲你责怪我们怎么不早把他搞事的事告诉你。为此,你把我和小张大骂了一通。我觉得你不知好歹,所以想要改投进王科长的阵营。”   对于当天的计划,段大姐先对林蔓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期间,她夹带了不少情感表演在里面。一时间,林蔓被段大姐的生动表演感染了,险些以为自己真痛骂过她一通。   当段大姐描述完毕,林蔓彻底相信当晚的计划不会有失了。   甚至,林蔓还忍不住想为段大姐鼓掌。她怎么都没料到,自己手底下还竟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实力派演员。   在确认了段大姐一环节不会有误后,林蔓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她那部分的安排。   大年初五晚上,段大姐向林蔓确认,初六晚上8点会把小郭带到她家。   大年初六一早,林蔓拎着新做的一小坛酱菜,敲响了王倩倩的家门。   王倩倩打开房门,冷不防地看见林蔓站在门外,笑说道:“呦,你怎么来了。”   把酱菜坛提到王倩倩眼前,林蔓笑说道:“一来给我们科的王科长拜年,二来我想给你送个礼,好让你来年多照顾我一些。”   放林蔓进门,王倩倩回笑道:“你要是再不来我家,我都快要去你那里,向你登门道歉了。”   放坛子在餐桌上,林蔓脱下了大衣,解下了围巾:“平白无故,你向我道什么歉?”   “还不是小郭那事嘛!他弄的你没面子,我又不想调走他。”王倩倩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了一罐上好的铁观音。这是她家里最好的茶。   随意坐在了餐桌的一边,林蔓满不在乎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事算过去了,以后你让他别犯就是了。”   放玻璃杯到林蔓面前,抓一把茶叶进杯子,王倩倩拎起暖瓶,冲开水进去:“那天晚上散场以后,我又说过他了,他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你放心吧!”   茶叶被滚烫的开水冲开,跟着升起的水位浮上了水面。   茶水冒着热气,林蔓拿起杯子,轻吹了一口,觉得太烫了,于是没喝就放下。   “邓思民呢?”林蔓稍微环视了屋子一圈,没看见邓思民的身影。   轻轻地倚着桌子,王倩倩淡淡地说道:“他有一个战友在江北,中午去那人家里吃饭了。”   “怎么?闹不愉快了?”林蔓从王倩倩的口气中察觉到些许无精打采。   王倩倩择林蔓斜对面的椅子坐下,轻叹道:“没什么,就是老是假装他喜欢的那种人,有时候也觉得挺累的。”   “这可是你当初自己选的。我记得那时候你还说,你不介意装一辈子呢!怎么,才头年就后悔了?”林蔓再吹茶水,觉得水终于从滚烫变成了温热,她略微地抿了一口。   王倩倩视线始终停在林蔓手中的茶杯上,若有所思:“谁说我后悔了,我不是在慢慢习惯吗?”   林蔓轻笑了一下,推茶杯到一边。她不习惯冬天喝绿茶,总觉得茶有些凉,进到嘴里又有些涩。   一时间,王倩倩和林蔓同时陷入了沉默里。   王倩倩是突然有了心事,而林蔓则是在思量要不要对王倩倩说一件事。   一阵寂静之后,林蔓突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听说安景明又升了。”   “是么?”王倩倩淡淡地回了一句。   林蔓想从王倩倩的眼中分辨出一些情感。憎恨、不舍、爱恋、甚至是无动于衷的冷漠,什么都好。可是事与愿违,王倩倩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林蔓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对于王倩倩,她自认已经非常了解了,可是单单在安景明的事上,她对她的态度始终看不透。   “这里面是酱菜?”王倩倩扒着坛口,主动岔开了话题。   林蔓道:“没错,直接吃也好,用辣椒炒着吃也好,都挺下饭的。以前秦峰老是出差的时候,我每次都会给他带些过去。”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王倩倩眼中闪过一抹柔光,似是想到了什么。   林蔓道:“你想让邓思民带回去一些?”   王倩倩点了下头,问道:“你家里还有吗?”   林蔓道:“还有一点,我都给你好了。”   王倩倩笑道:“那我晚上过来拿。”   林蔓欣然答应:“好啊,那你8点半以后来吧!我晚上要出去串个门,得8点后才能回来。”   跟王倩倩约定好时间后,林蔓再不多留,起身跟她告别。   王倩倩送林蔓到门口,眼看着她转过了楼梯拐角,身影完全消失,才关上门。   啪嗒啪嗒啪嗒~~~~   轻步迈下了数级台阶后,林蔓听见楼下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显然是来自于一个男人。   林蔓再往下迈了几级,迎面碰上邓思民从楼下走上来。   林蔓意外道:“怎么这时候回来?王倩倩说你去战友家吃饭了。”   话罢,林蔓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连11点都不到,明显邓思民没吃午饭就回来了。   邓思民轻笑:“明天下午我就走了,想多陪陪她。”   透过楼道里的石窗窟窿,凛冽的寒风“呜呜”地狂吹不已。   林蔓裹紧了大衣,邓思民急着上楼,两人没有过多的逗留,只简单寒暄了两句就擦而过,一个往楼上去,一个往楼下去。   林蔓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   天气太冷了,她不得不用一刻不停的奔跑来驱走寒意。   好不容易熬到回家,林蔓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刚一钻进暖烘烘的屋子里,林蔓便重重地关上了门。门的缝隙都包上了厚厚的棉布,可以将冷冽的严寒彻底挡在门外。   ……能不能再给我点……   关门的刹那,林蔓莫名地想起了王倩倩说这话时的神情。紧接着,她又想起了邓思民说想多陪王倩倩时,嘴角所浮现的似有似无的幸福的笑。   与之同时,一句更久之前,李文斌曾说过的话回荡在林蔓耳边。   ……人心能算,感情是算不了的……   一时间,千头万绪,林蔓不禁有些心烦意乱,甚至有些心软。   她最讨厌这种感觉了。   连大衣都来不及脱,她径直快步走进厨房。从碗柜中,她拿下了那包登喜路。里面还剩下5根烟,她迫不及待地抽出了一根,划亮火柴点上。   于吐出烟圈的一刻,她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平静。   渐渐的,她心底偶然现出的一块漏洞被填补上了。   当一根烟抽完,林蔓还是一切如常。   于人,于事,于工作,甚至于自己,她都没有变,仍旧维持了她最初的模样。   林蔓喜欢她最初的样子。她以为,只有这样的她,才是最安全的。   晚上8点钟刚过,段大姐就带小郭敲响了林蔓家的门。   “林副科长,我上次来吃饭,好像把围巾忘在你家里了。”段大姐照着事先约定好的台词讲。   小郭站在段大姐身后,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只当这次是陪段大姐来拿东西。   林蔓轻笑了一下,侧过身子,放段大姐和小郭进门。   “我去找一下,你们先坐。”林蔓指了一下沙发。那是她算好留给小郭和段大姐的位子。   段大姐依照林蔓事先的叮嘱,先坐在了沙发靠里的一侧。   因为段大姐先选好了位子,小郭不得不坐在了沙发靠外的一侧。这个位子正对着门,任何人站在门口,第一眼看见的一定是这个位子上的人。   林蔓把事先准备好的围巾,从卧室里拿出来交给段大姐。   一拿到围巾,段大姐马上起身告别:“林副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小郭站起身,要跟着段大姐离开。   “小郭,你坐下,我有话要对你说。”林蔓沉声道。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小郭一下子就被震住了,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段大姐识相地离开了。   林蔓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小郭对面。   “林副科,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小郭佯作出一副老实样。   林蔓不屑地笑了下:“行啦!别装了,我知道你既不老实,也不蠢,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小郭愕地抬起头,他没想到林蔓开场即是这样一段话。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冷不防地响起。   林蔓勾唇轻笑,起身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一个酱菜坛,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林蔓只开了一条门缝,好似有意遮挡什么。   “你的酱菜!”林蔓递坛子给王倩倩。   王倩倩有些疑惑:“不请我进去坐坐?”   林蔓有意挡着王倩倩的视线所向,讪讪道:“你先回去吧!我这里有点事。”   越过林蔓的肩膀,王倩倩有意往里瞥了一眼。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4章 新年聚餐(下)后篇 一更   打眼看见小郭, 王倩倩并不动声色。林蔓拦在门口没让她进去, 她便只淡淡地笑了下, 拎着林蔓新送的酱菜,下楼离开了。   小郭坐在沙发上,隐隐听见外面有一个女人在说话。他依稀觉得女人的声音像王科长,忙起身要看。   眼看着王倩倩下楼, 林蔓转身回头,恰逢小郭起身要看门外的人是谁。   砰!   反手关上身后的房门, 林蔓坐回到小郭面前。   对于门外的女人,小郭只见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转瞬即逝。   接着之前中断的话题,林蔓继续说道:“不少人对我说,前段时间你一直游说他们, 让他们不要去我家吃饭?”   同样坐回到沙发上,小郭定了定心,依照曾经设想好的话术,回答道:“林副科长,这事是我做错了, 王科长已经教育过我, 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林蔓淡淡笑了一下。她果然没有看错, 小郭确实是个聪明人,他现在向她承认错误,无疑就是把她顶到了杠头上。一旦她不依不饶,那么势必会引起王倩倩的不满。可要是她就这么算了, 那么以后科里人就不会把她放在眼里。时间长了,只怕连段大姐和小张都会觉得她没用。   “很多人都说你蠢,可是我却一点都不这么认为。”林蔓悠悠地说道。   小郭以为林蔓会向他发火。甚至,总该有一点怒气。可没成想,林蔓的语气竟是不温不火,这不由得让他大失所望。   “林副科长,你说的这些话,我怎么都听不明白。”小郭继续之前的伪装,还是一副老老实实的嘴脸。   林蔓笑道:“要不然,你听我猜一下你的想法,看我猜中多少?”   小郭支支吾吾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无视小郭的顾左右而言他,林蔓继续说道:“首先,你凭你的花言巧语哄住了王科长。你故意装蠢,无非是要让王科长对你放心。你假借王科长的名义 ,暗示其他人选边站,做了一系列让我难堪的事情。虽然从表面上看,你好像干得特别过分,而且很不聪明,因为每个人都看得出来。但其实,你是有你自己的考量。”   小郭略略低下了头,让林蔓看不到他的表情。对林蔓的话 ,他没有任何回应。坐在沙发上,他一直默不作声。   林蔓顿了一顿,再继续说道:“你有你自己的尺度,你算准了但凡不影响王科长的实际利益,不影响科里的利益,无论你对我做什么,王科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眼,顶多出来打和一下,对你进行一番不痛不痒的批评。而我对你,会越来越难以容忍。现在我看在王科长的面子上,跟你算了。但难保以后不会有一天,我不想跟你算了。”   小郭头深深地低下了头,有意无意地交叉两手在一起,越握越紧。   蓦地,林蔓上身稍微前倾,问小郭道:“你一定想着,早晚有一天,我和王科长会吵起来吧?”   小郭尴尬地笑了一下,解释道:“林副科,您想多了,大家都知道您和王科长的关系很好。我怎么会存这种天真的心思,以为能挑拨你们的关系。”   林蔓靠回椅子上:“那可说不定,时间长了,积怨深了,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准。”   小郭还是默不作答,继续低头避开林蔓直视向他的犀利目光。   林蔓道:“你觉得我要是不当副科长了,你就会有机会?”   小郭猛地抬头:“林副科长,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才刚进厂,刚进供应科,我哪儿会有这样的妄想。”   林蔓轻叹了口气:“你也是凭运气好,赶上了王科长恰好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有机会进供应科。你既然有这样的好机会,何苦刚来就穷折腾呢?”   “林副科长,您这话什么意思?”小郭觉得林蔓话里有话。   林蔓道:“我既然能猜到你的想法,就一定有解决你的办法。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清楚吧!要是你以后老老实实,别做让我不舒服的事,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可要是你再对我玩这种没意思的把戏,我一定会马上把你踢出供应科。到时候……”   林蔓站起身,向小郭走了两步,俯身对他说道:“到时候,你可就不是回劳资科了。”   小郭仰头看向林蔓 ,尽管心里因为林蔓之前的话忐忑不已,但表面上他还是极力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   林蔓勾唇轻笑,对小郭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让你去做炉前工。并且,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五钢厂一天,你就会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干到退休为止。”   说完该说的话,林蔓就不再留小郭了。   小郭被林蔓最后的一句威胁吓住了一刻。   炉前工?那可是全厂最苦的活,还要在那里干到退休?   浑浑噩噩的,小郭从林蔓家走出来。   在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回想林蔓对他说过的话。他惊讶于林蔓竟然猜中了他的全部想法,但却并没有因为林蔓的威胁而打算洗心革面。   “真是天真!难道她以为用这么几句话就可以吓住我?”小郭暗暗不屑道。   小郭自认为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哄住王倩倩。在他看来,在供应科里,到底还是王倩倩这个科长说了算。   林蔓只是一个副科长?她并不算什么。   不过,林蔓的一席话对小郭而言,也不是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碍于已经被当面拆穿,小郭决定先老实一阵子,不让林蔓再找到对他大做文章的机会。   对于林蔓讲的一句话,小郭非常赞同。   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可能王科长和林副科长终有彻底决裂的一天,也可能他小郭也能当副科长。甚至,有人还会冲他恭敬地喊一声,郭科长。   漫天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一次又一次地钻进小郭的脖颈儿里。   虽然被冻得牙床打颤,可是小郭的心里却是温热无比。因为想到了那一声“郭科长”,他在走回家的一路上,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第二天是年初七,按照之前的约定,这天轮到王倩倩请全科的人吃饭。   下午三点一过,林蔓就到王倩倩家去了。   “这么早?我连台子都还没来得及摆呢!”王倩倩笑盈盈地迎林蔓进门。   林蔓回笑道:“我怕你忙不过来,所以提前过来帮忙。”   进门后,林蔓不见邓思民的身影,随口问王倩倩道:“他回部队去了?”   王倩倩点了下头:“嗯,下午1点的火车,我刚刚从车站回来。”   一边脱下大衣搭在椅子上,林蔓一边问王倩倩:“轮渡不是已经停了吗?”   “远的地方有个跨江大桥,我从那里走。”王倩倩挽起袖子,走进厨房开始忙晚上的菜。   跟王倩倩进厨房,林蔓帮着她打下手,洗菜摘菜,看着灶上烧饭的炉火。   忙活的时候,林蔓和王倩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对了,我前两天碰见了人事科科长,他让我们过两天,最好去一趟他家。他有事要跟我们商量。”林蔓一手萝卜,一手刮刀。刮刀很锋利,她持其轻轻往红皮萝卜上一削,皮就被轻易地刮了下来,萝卜立刻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肉。   “是么?他找我们能有什么事。”王倩倩心不在焉地回道。她一直想着前晚看见小郭在林蔓家里的事。思前想后,她迟迟下不了决心,问林蔓前晚的事。她还是希望林蔓能主动对她说。   “好像是有一个外派的差,让我们供应科出个人。”林蔓认真削萝卜。对于王倩倩的心神恍惚,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王倩倩道:“到时候,随便派下面一个看仓库的人去就是了。”   其实,供应科除了一众科员们之外,底下还有不少如仓库管理员之类的职工,也在名义上属于供应科。严格来说,他们并不属于供应科的编制,但是却受供应科的管辖。他们不能享受供应科的优厚待遇,只能分到厂里的普通职工福利。在有外派的苦差事下来时,他们总是会成为被派出去的第一人选。   削完了萝卜后,林蔓简单将它们剁成了块。   重起了一锅,王倩倩站在林蔓身边,等着将她剁好的萝卜块下锅红烧。   等着等着,王倩倩终还是忍不住了,试探地问林蔓说道:“这两天,我好好考虑了一下。既然小郭那么不安分,那我还是把他放到下面去算了,免得他再惹你不高兴。”   “那到用不着,你不是说过了吗?他已经跟你保证过了,不会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林蔓道。   “真的不用?”王倩倩仔细观察林蔓的神色,发现她对小郭的态度似乎已经发生了变化。   林蔓笑道:“真的不用!其实像小郭这样的人你要是用好了,将来指不定还能帮上我们的忙。”   王倩倩笑了一下。表面上,她好像赞同了林蔓的说法。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已经另有了一番推测。   想来,小郭一定暗地里去找过林蔓,两人达成了什么共识。要不然,林蔓怎么会突然帮小郭说话?   灶火烧的够旺了,剁成块的萝卜终于下进了锅,倒水漫过萝卜,搁酱油调色、放白糖提鲜、撒干辣椒增辛辣增味……   小火慢炖了一段时间后,热腾腾的红烧萝卜出锅了。   外面的客厅里,供应科的科员们接连不断地上门。转眼间,三张餐桌后坐满了人。   随着红烧萝卜上桌后,陆续又有其他的菜被端上桌。   在之后的时间里,王倩倩再没有对林蔓提过小郭。而林蔓呢!从始至终也没有向王倩倩坦白小郭到她家里的事。   初七这一晚的聚餐,供应科的科员们全到齐了,一个不漏。   大家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   在饭桌上,一切如常。   饭后,林蔓和段大姐、小张一起走了,其他人也陆续向王倩倩告辞。   王倩倩特意把小郭留了下来。   待所有人都走完了,王倩倩对小郭说道:“开春后,我会让林副科分你一些她手上的大单子。”   对前日里林蔓的一番谈话,小郭仍然记忆犹新。他想收敛锋芒,先不跟林蔓硬碰硬顶着。于是,他佯作出一副本分的模样,对王倩倩说道:“还是算了吧!我刚进科里,业务还没熟悉多少,哪儿能一上来就做大单。”   王倩倩轻笑了一下,点了下头。在小郭拒绝她的一刻,她暗暗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为小郭安排好了来年的去处。   两日后,王倩倩和林蔓一起去人事科戴科长家做客。   戴科长问王倩倩:“怎么样?你们决定好了没有,开春后的外派让谁去。”   林蔓依循旧例问道:“这次去什么地方?”   戴科长道:“这次去的地方靠近边境,不是一般的苦地方,连自来水和电都没通,基本就是一个山旮旯。”   林蔓又问:“要去多久?”   戴科长道:“最短15年,要是没人主动接替他,指不定要在那里待到退休。”   “那补贴呢?”林蔓瞥了身旁的王倩倩一眼。王倩倩不动声色,似是已经决定下来了派去的人选。   戴科长轻叹了口气道:“厂子现在效益不好,财务科那边说一时半会儿没补贴,只能等将来情况好些了,再给他补。”   林蔓问王倩倩道:“怎么样?想好派谁去了?”   王倩倩轻笑:“我看小郭挺适合的,就让他去好了。”   “小郭?”林蔓意外道。   王倩倩肯定地点了下头:“怎么?没想到?”   林蔓尴尬地笑了一下。   看到林蔓嘴角浮起的尴尬,王倩倩心满意足地笑了。   从人事科戴科长家出来后,林蔓和王倩倩简单地告别了下,各自回家。   当对王倩倩背转过身,林蔓的脸上才显露出她真实的心情。   她心情大好,尽管天气还是同前两日一样冷,但她却一点也不介意。心情舒畅的她不禁放慢了脚步,朝家的方向缓缓走去。一路上,她时不时地停步观赏路边松树上的挂霜,有时还会驻足下来,看几个玩耍的孩子打陀螺、堆雪人。   一辆吉普车从远处开来,停在了林蔓身边。   李文斌摇下车窗,冲外面的林蔓打招呼道:“过年怎么也没见你去我家坐坐。”   林蔓笑道:“到你们家做客的人那么多,天天都快把门槛踏破了,我哪儿挤得进去。”   林蔓其实早想去李文斌家坐坐了,可奈何过年期间,到李文斌家拜访的人实在太多。李文斌能坚持不收别人的礼物,却不能推拒别人上门。因为那样,未免就显得他太不近人情了,不利于他日后的工作。   李文斌笑了一下笑,又道:“那就等十五后吧!你抽空到我家坐坐,我妈和翠兰早就念叨你了。”   林蔓点了下头,算作答应。   临别前,她随口问李文斌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文斌回道:“我要去江南办些事。”   林蔓想起许久没见秦峰了,她忽然想给秦峰一个惊喜。于是,她问李文斌道:“我也想去江南,能不能带我一程。”   “这有什么,上车!”李文斌笑道,一手推开了车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5章 值班表 二更   吉普车驶出五钢厂家属区后, 向左打了一个弯, 经过闸门紧闭的江南码头, 沿着一条宽阔大道,开向50公里外的桃花江大桥。   一路上畅通无阻,除了偶尔遇见三两个红灯以外,车子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一径驶上了桃花江大桥,开到了江南……   坐在车上, 林蔓望了一会儿车窗外的风景。   大道两边栽的是清一色的白桦树。白桦树的叶子一早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望了不多一会儿,林蔓觉得街景单调,路上又没有什么人,便觉得厌了, 便同一旁的李文斌说起了闲话。   “孩子现在怎么样?”林蔓知道李文斌现在最心心念念的就是他的宝贝儿子了。   “还不错,翠兰和我妈轮流带他,这孩子不闹腾,也不大哭。我妈说比我小时候好带多了。”李文斌提起儿子时,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林蔓笑道:“其实你应该早几年跟翠兰嫂在一起, 白白耗了她那么多年。”   李文斌点了下头, 承认道:“是啊, 有时候我也想,怎么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车子开到江南以后,林蔓和李文斌又聊了一会儿厂里的事。   李文斌好心提醒林蔓道:“来年会新建几栋干部楼。到时候,你可以试着申请看看, 你现在不是副科了吗?有资格住两房了。”   “我们厂的科级干部就那些人,大家基本上都有房子住,没必要再多建啊?”林蔓不解地问道。   李文斌道:“人事科和财务科科长反应干部楼太旧了,有不少楼是建厂时候就有了,副厂长特别做了批示,让来年再新建几栋。“   林蔓道:“那有不少干部就可以搬进新楼了?”   李文斌道:“没错,最老的几栋干部楼里的人基本都会换房子。”   “那之前空出来的房子怎么处理?”林蔓想起平房区的那一众人,还有小李住的条件很差的筒子楼,心想看来底层职工总算也能沾个光,多得个分房的机会。   李文斌道:“厂委已经决定下来了,空出来的老干部楼会给职工学校和职工医院的干部们住。以前分房都是紧着厂里的干部,工会吴主席说了,这次也该考虑到他们。”   林蔓道:“以前那些人都没分到房?”   李文斌道:“那到没有,他们反应房子不够大,都想两室换三室,三房换四房。”   听到这里,林蔓不禁无奈地摇了下头。   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上面的人总嫌房子不够大,可下面的人想的则是能有个自己的小窝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到了江南市中心。   街道两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道路两旁不再只是光秃秃的树木。   随着渐渐多起来的人,一二层楼的商铺、灰扑扑的住房、庄严肃穆的政府办公机构,种种挂白底红字牌的供销社,也跟着多了起来。   突然间,林蔓想起了上次站在会议室门口,李文斌曾有一句只说了半截的话。   “对了,上次你说不光是福利的事……”林蔓对李文斌主动提起道。“   李文斌一下子想起了他曾说了一半的话,主动接过了话头:“那件事啊!”   李文斌的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事啊!”   林蔓好奇道:“到底是什么事?”   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李文斌转回头看向林蔓:“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改天你来我家里的时候,我再跟你说吧!”   李文斌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林蔓更感到好奇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   不经意地,林蔓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车子竟然已经开到了文化宫前。   蓦地,街道上一老一小的两个身影吸引了林蔓的视线。   只见左根生一手牵着左小军,一手费劲地拖着一个重重的麻袋。   由于麻袋太沉了,左根生不得不拖着麻袋走。这样一来,就给他造成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要是顾着手边的左小军,另一只手的麻袋就拖不大动。他要是只顾手边的麻袋,便不得不让左小军自己走。   左小军想帮左根生的忙,挣脱了他的手。左根生刚一松开左小军的手,左小军就不慎踩在了滑冰上,重重地摔倒在地。   恰巧道路前方有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送我到这里就行了!”林蔓一把推开车门,跑向左根生和左小军。   看出林蔓碰见了熟人,李文斌趴着车窗,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声道:“记得十五以后到我家里去坐坐。”   “行啦!我知道了。”林蔓转身回笑,对李文斌挥了挥手,算做告别。   李文斌的车子开走了,林蔓跑到左根生和左小军跟前,帮着左根生一道扶起了左小军。   猝不妨地碰上林蔓,左根生由衷地庆幸道:“得亏碰上你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一手牵着左小军,林蔓一手指着地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好奇地问左根生:“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都是小军他爸从双枫镇寄来的土产。”左根生用不着管左小军,总算能腾出两只手来拎麻袋了。但见他两手用力一提,往肩后一甩,麻袋便被他扛上了肩头。   林蔓道:“今年过年,他爸怎么不来看看左小军,是请不到假?”   “不是,他爸又结婚了,他那个新媳妇不喜欢小军,两人结婚前就商量好了,以后只管付生活费,其他一概不管。”左根生朝着家的方向,大大地迈开了一步。借着往前走的惯性,他弓背扛着麻袋,一路快走。   林蔓抱起左小军,快步跟在左根生身旁:“小军他爸同意了?”   左根生叹气道:“他爸说那女人比他条件好,他又是个二婚了,当然要哄着那个女人来。再加上他们将来总要生自己的孩子。左小军这边,他就交给我养了。”   林蔓道:“那小军妈妈呢?她也彻底不管他了?”   左根生道:“唉,从他们离婚以后,她就调工作去别省了,早没了音讯,找也找不到了。”   瞥了一眼左根生肩上扛的麻袋,林蔓问道:“今年过年,小军他爸不会就寄了这么一袋东西吧?”   左根生听得出林蔓的话外音,他倒也懒得为儿子遮掩,实话实说道:“整整一年了,除了这袋东西,一毛钱都没寄来过。”   林蔓问道:“他爸是干什么工作的?”   左根生道:“跟小军他妈一样,都是老师。”   林蔓道:“老师应该待遇不错啊!”   左根生无奈道:“确实不错,除了有工资,学校里还有不少福利津贴。可是我一问他要钱,他就说……”   “他说他手头也不宽裕?”林蔓见过不止一个例子,一旦有了新婚妻子,男人在面对前房儿女时,基本上不会有宽裕的时候。   左根生点了下头:“没错,他说他和他新媳妇在要孩子,他要给他将来的孩子多存些钱。”   一路走着,一路说着,转眼间,林蔓送左根生走到了他家楼下。   左小军很听话,林蔓一把他放到地上,他便乖乖地跟着左根生上楼。   看着左根生和左小军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林蔓有些不放心。她稍微想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们上了楼。当看着他们进了家门,她才告别转身离去。   “要不进来坐一会儿吧!你这累了一路。”左根生热情地邀请林蔓进门。   “不了,我还要赶着去公安局。”林蔓摆了摆手,快步下楼。   左根生奇怪道:“今天去公安局干嘛?里面又没有人。”   林蔓回头笑道:“秦峰这段时间在局里忙案子,我想去看看他。”   “不对啊!我前天去公安局办事,局里冷冷清清,就一个值班室有两个人。”左根生挠了挠头,更感到奇怪了。   “你确定?”林蔓刚刚下楼到拐角,一听到左根生的话,她马上停下了脚步。   左根生道:“我确定!当时我还问值班室的人,说局里就他们两个人值班,万一发生大案怎么办。值班的人说,前一阵子局里倒是有不少人在忙一个大案。不过他们也就忙到年初四晚上,之后就全回去了。从那时候起到前天,局里一直就他们两个人。”   林蔓心里咯噔一下,猛然好像被闷棍冷不防地狠敲了一记。   急匆匆地告别了左根生,林蔓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楼,一路快跑到了不远处的公安局大楼   一进公安局大楼,林蔓就被一个值班女公安厉声叫住:“你什么人啊?怎么一进来就乱跑。”   林蔓气喘吁吁地问女公安道:“我是秦峰的爱人,我找他有事。”   “秦峰?”女公安一头雾水地皱了下眉,“他不早办完了案子回家了吗?”   林蔓道:“你确定?”   女公安重重地点了下头:“我确定,这段日子我从没见他回来过。”   一边平顺一路跑来的急促呼吸,林蔓一边飞速地思考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请问,能带我去秦峰平常值班的办公室吗?”林蔓一改之前气势汹汹的态度,适时换上了她最诚实可信的面孔。   女公安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林蔓道:“我弄丢了家里的钥匙,进不了屋。我想看看他桌里有没有备用钥匙。”   女公安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值班男公安,征求他的意见。男公安以前见过林蔓来找秦峰,知道她确实是秦峰的爱人。他对女公安点了下头,并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林蔓一起去。   拎上一大串钥匙,女公安领着林蔓上楼,带她走进了一个7人桌的科室里。   指着左边一张靠墙的桌子,女公安对林蔓说道:“就是这张,你自己找吧!”   走到桌前,林蔓第一眼先看见玻璃板下压的值班表。   值班表里有秦峰三班倒的时间。   在看见值班表的一刻,林蔓的脑海里立时闪过秦峰过去一幕幕赶早班、下中班、下夜班的场景……   每一个场景都伴随着墙上挂的日历,联系到日历上的日期时间,林蔓惊讶地发现,秦峰竟有近半数的真实下班时间是与真实情况不符的。   同一时间,林蔓脑子里又浮现了过往的一件件离奇事情。   市政厅大楼前,她曾看见的那一张同秦峰一般无二的面容。   文艺演出时,无故地失踪了的一整夜。   买家具时,没有任何告知的离去,而报纸上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在市政厅里接见考察团。   还有,秦峰生病时奇奇怪怪的呓语,以及判若两人的声音和眼神。   当所有的零碎片段都被归结起来后,林蔓想起了林家街的离奇杀人案。   ……其实啊,从来就没有两个人,一直都只是一个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3瓶;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6章 坦白 三更   看林蔓愣住了, 女公安关心地问:“你不是要找钥匙吗?”   林蔓勉强回过了神, 敷衍地拉了一下抽屉,看了一眼就关上。   女公安道:“找到了吗?”   满脑子都是秦峰的各种影像,林蔓对于女公安的问题心不在焉, 只随口应了一声:“呃, 我想起来了,秦峰没有备用钥匙, 所以应该不会在他抽屉里。”   话罢,林蔓匆匆告别了女公安。不等女公安一起下楼, 她便先行离去。   啪嗒啪嗒啪嗒~~~~~   空旷的楼道里, 林蔓听得见自己急促的脚步声, 紊乱得几乎不成节奏。此时此刻, 她的心就跟脚下混乱的脚步声一样, 简直乱成一团。她想理出头绪, 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大步迈出公安局大楼,林蔓站在大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而又清新的空气。   一阵冷风从旁刮过来,她的脑子不觉得清醒了许多。   在她的心里, 隐隐地有了一个推测。   秦峰和徐飞, 兴许就是一个人吧?   正在林蔓胡思乱想之际,远处开来了一辆米黄色的轿车。   林蔓站在路边,轿车从她面前驶过。不经意地,她看见了车里的徐飞。徐飞没有看见林蔓,车子一下子开出去很远。朝着车子远离的方向, 林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依然没有走,出神地望了好一会儿。   林蔓的心里有很多谜团。   徐飞和秦峰如果是一个人,那秦峰知道吗?又或者,徐飞知道吗?到底他们其中一个是另一个人的伪装身份,还是人格分裂?   如果是前者,那么说明秦峰或徐飞在执行什么秘密的任务。不过一旦这样,问题就又来了,林蔓没法断定,跟她结婚的人到底是秦峰还是徐飞。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想到这里,林蔓喃喃地念叨:“应该是秦峰吧!毕竟结婚证上是这个名字。”   一个是让她感到无措的男人,另一个是她喜欢的男人。突然间,林蔓发现这两者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顿时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   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孔?   再接着,林蔓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人格分裂。   对于这一可能性,林蔓连想都不敢多想。因为它实在太离奇,也太不可思议了。且不说一个人如何分裂成了两个人,单说这两个人的身份,就不是普通人能伪造出来的。   一个是公安,一个是市政厅秘书。   这两个人是如何在一大群人的眼皮子底下,维持了那么久的双重身份,而完全没被人发现呢?   林蔓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她迷迷糊糊地搭上了回江北的车子。车子载着她上了桃花江大桥,又回到了五钢厂的厂区外。   林蔓心里有事,几乎是无意识地跟着前面人的脚步走。   有人下车,她便下车。有人往前走,她便往前走。有人转弯,她也糊里糊涂地一起转弯。   直到一个邻居叫了她一声,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仿苏楼的楼下。   “这两天怎么没见到你们家秦公安?”邻居随口问了林蔓一句。这几乎是无意识的一句寒暄话,却不经意地径直戳进了林蔓的心里。   “呃……”林蔓难得支吾了一下,说不出话。   稍一细想,林蔓觉得还是要按照秦峰给的解释,来应付一下外人的质疑。而至于真相到底如何,也只能等秦峰回来以后,问了才能知道了。   林蔓轻笑道:“他们单位有个案子,要忙完了才能回来。”   邻居感叹道:“哎呀,他们干公安真是辛苦,连过年都不能休息。”   林蔓讪讪地笑了一下,告别了邻居转身上楼。   回到家后,林蔓脱下了大衣,坐在正对房门的沙发上。她等着秦峰从大门进来。在秦峰进门的一刻,她要将开门见山地问他,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着等着,墙上挂钟里的时针,照着它原来的速度,一步一步地朝前迈进。   下午3点了,秦峰没有回来。   傍晚5点了,天黑了,秦峰还是没有回来。   坐在沙发上,林蔓等秦峰到深夜,他一直没有回来,房门始终纹丝不动。   在后面的许多天里,林蔓一直在等秦峰。除了这件事,她没有心情想任何别的事。以至于,连约好去李文斌家做客的事,她都抛诸脑后了。   转眼间,十五过后,又过去了七八天。   终于有一天深夜,林蔓听到楼道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砰!   门被重重地打开了,秦峰一脸疲惫地走进门。   “舍得回来了?”林蔓沉声道。   客厅里没有开灯,大片的阴影笼罩林蔓四周。秦峰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林蔓周遭的气压低得骇人,迫地他喘不过气。   “怎么,生气了?”秦峰打开了墙上的开关。   瞬时间,顶灯放射出耀眼的光亮,照得客厅里一片通明。   没有像以前一样扑向秦峰,林蔓依旧坐在沙发上,保持着秦峰进门时的坐姿:“过年的时候,我去过你们局里。值班的人告诉我,你初四就离开局里了。”   秦峰猛地一怔,脸上的表情瞬时凝固住了。   林蔓又道:“之后,我又去了你的办公室,看到了你的值班表,我发现你以前所谓的三班倒里,有很多次该回家时你没有回来,不少次你应该休息的时候,你又跑出去了。”   秦峰稍想了一下,开口道:“我……”   林蔓阴沉着脸,严肃地说道:“别骗我,你要是再拿执行紧急秘密任务当借口,那我只能怀疑你在外面有女人了。”   “你吃醋了?”秦峰冷不防地笑了。   脱下了大衣,秦峰挨着林蔓坐下,一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一边问她道:“我要是在外面真有……”   林蔓瞥了秦峰一眼,狠地扫去一抹冷冽的光。   秦峰骤然停下了忽地兴起的想要胡诌的心。   林蔓认真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秦峰不语,表情越来越凝重。   林蔓又道:“我知道你们个别时候会执行秘密任务。可前年你已经从那一线退下来了,马队长也说过,以后不会再让你执行那样的任务了。所以,你还是说实话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峰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你相信吗?”   林蔓不解道:“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秦峰重重地靠向沙发靠背,仰头失神地看向天花板:“那天我给你打完电话后,其实案子就已经办的差不多了。我故意对你说会晚回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第二天,我跟同事一起从局里走出来。他们都住在江南,就我住在江北。我们不同路,所以一出门就分开了。后来,我走着走着,就……”   “就什么?”林蔓急着追问。   秦峰道:“我的眼前突然一片空白,之后就没了意识。再醒来时,我发现我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我拉了一个列车员问,才知道原来已经十几天过去了。”   看秦峰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林蔓不禁暗暗地推测,难道秦峰真是人格分裂?   “像这样的事情,以前还有过吗?”林蔓问道。   秦峰道:“从我很小时候就有了。起初,我没怎么当回事,还以为只是我记性不好。可是后来,随着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并且事先从没有过预兆,我才开始明白我这个样子是不正常的。”   林蔓道:“你去看过医生吗?”   秦峰苦笑了一下:“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对医务室的医生讲过。他不相信我的话,给我开了一些维生素,让我不要多想,好好睡觉。”   林蔓道:“所以后来,你觉得其他医生八成也都一样,不会相信你的话,所以再没有过去看医生的念头?”   秦峰转头看向林蔓:“如果你是医生,我对你说我的病情,你会信吗?”   “说不准。”林蔓摇了下头,她知道在当前的年代里,医生的水平有好有坏,秦峰要是说实话,确实会碰上不少不相信他的庸医。甚至,适得其反。   秦峰继续道:“后来,我就小心地隐瞒这个事情,甚至期望最好哪一天,我的病会不药而愈。”   “对了,你就是这个样子,竟然也没影响你完成学业,甚至后来当公安办案。”林蔓一想到像秦峰这样的情况,竟然还屡破大案,受过不少嘉奖,就由衷觉得不可思议。   秦峰笑道:“说起来,你可能都不相信。这个病生久了以后,我和它好像开始有了默契。我办案的关键时刻,它从来不会出来添乱。而它出现了以后,等我再恢复意识,我也会自觉地找一些借口为它遮掩。”   “你,”林蔓试探地问秦峰,“知道人格分裂吗?”   秦峰点了下头:“我找过很多相关的书看,知道它是怎么回事。”   林蔓道:“那么,你知道你另一个人格是谁吗?”   秦峰摇了下头:“它从来没在我身上留下过什么线索,我根本无从查起。”   林蔓暗暗地想:难道秦峰真不知道他另一个人格是徐飞?那么徐飞又知道吗?   就在林蔓思考秦峰和徐飞互相知道彼此的可能性时,秦峰再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蔓!”秦峰沉声道。   林蔓想得入了神,没听到秦峰叫她。   秦峰道:“我们离婚吧?”   “啊?”林蔓这一下回过了神,惊愕地转头看向秦峰。其实秦峰刚进门时,林蔓所有地生气情绪都是装的,仅仅是为了让秦峰说真话。   秦峰咬了咬牙,痛苦地说道:“你现在知道我有这样的病,我不为难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蔓气地抢断了秦峰的自白。   秦峰认真道:“你知道我有人格分裂,难道不想跟我离婚?”   林蔓气地笑了:“谁说我要跟你离婚了?”   秦峰不解:“可是……”   林蔓温柔地笑了,不以为然道:“我嫁的人是秦峰,就算你有人格分裂,那便只当我嫁了半个你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87489 10瓶;27139226 2瓶;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7章 父亲(上)一更   “你知道……”林蔓欲言又止, 思量要不要提徐飞。   秦峰转头偏向林蔓, 认真地听她说话。   林蔓顿了一顿,还是问了出来:“你知道市政厅的徐飞吗?”   秦峰道:“鼎鼎大名的徐秘书,怎么会不知道?”   转过身 , 林蔓眼放亮光地问秦峰:“你不觉得你们长得很像吗?简直就是一个人。”   莫名的, 林蔓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兴奋个什么劲,就好像是她心里暗暗期待一件事已久, 突然成了真,她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急着想要证实。   秦峰道:“以前马队长的爱人郑大姐提过, 我也怀疑过, 可是后来细想, 这又是不可能的事。”   林蔓道:“为什么?”   秦峰轻笑:“你以为身份这种东西是儿戏吗?不管从哪一个角度分析, 我和他要想同时维持那两个身份, 都是非常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事。”   “那倒是!”林蔓承认道。同一时间,她忽然又有些为秦峰的另一个人格不是徐飞而感到高兴。隐隐的,她心里有一些失望的情绪在蠢动。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有意将它忽略了。   亲昵地挽着秦峰的胳膊, 林蔓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不知道你另一个人格是做什么的。”   秦峰笑道:“可能是肉联厂的工人。”   闻了一下秦峰的脖颈,林蔓摇头道:“不可能,你身上没肉腥味。以前我住在赵叔家时,他女儿就是在肉联厂上班,虽然她只是一个出纳, 但她的身上还是总有一股子的肉腥味儿。”   秦峰道:“又或者,我会是哪个工厂的车间工人。”   环着秦峰的脖子,林蔓笑说道:“不像,你身上没有油渍味儿。”   就势把林蔓搂在怀里,秦峰笑道:“再或者,我也有可能是个厨子呢!”   “这倒是不错,要是将来家里不行了,起码你总能管我个温饱。”林蔓调笑道。倚在秦峰怀里,她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秦峰各种其他的形象。   他不戴大檐帽了,会是其他什么样子?   穿人民服?中山装?甚至是医院里的大夫?突然间,徐飞戴金丝边眼镜的样子不经意地钻进了林蔓的脑海里。林蔓轻轻甩了下头,将不适时地闯到她眼前的徐飞赶了出去。   解开上衣领扣子,秦峰走进卫生间洗澡。   林蔓懒懒地歪躺在沙发上,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秦峰的事情。将来怎么办呢?总这样糊里糊涂地下去,好像也不是回事。   拎起暖瓶,秦峰倒热水在脸盆里:“将来要是碰……”   听到秦峰说话,林蔓起身走去卫生间,倚着门框认真地听他讲。   秦峰道:“要是碰到好一些的医生,我就去看一看。”   林蔓点了下头,又道:“还有,我们最好还是找到你另一个人格的身份。”   秦峰拧了一把毛巾擦脸:“你说,会不会我另一个人格并没有其他身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这样才更说的通。毕竟,身份始终是个大问题,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可是,你怎么解释这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林蔓疑惑道。   洗完了脸,秦峰倒空了盆里的水,顺手把毛巾搭在盆上:“那倒是,我这段时间总不会不吃不喝吧!”   就好像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林蔓和秦峰对于秦峰的另一重人格,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会拐进一个死胡同里。   当一切洗漱完毕,林蔓和秦峰躺在床上睡下,关熄了床头上的台灯。屋子里陷入到一片黑暗里。   蓦地,林蔓对秦峰的另一个人格又有了一个推测:“你说,你那另一个人格会不会也结婚了?”   秦峰本来困得不行,林蔓一句随口的问题,惊得他立刻清醒了:“不会吧?”   林蔓认真分析道:“很有这个可能,按你这个年龄,就算没有结婚,也该有个准备结婚的对象吧?”   同一时间,林蔓和秦峰都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是啊!要是另一个人还有一个身份,那么他也很有可能还有另一个家庭。   同事,朋友,领导,亲戚,妻子,甚至还有孩子……   一阵沉默之后,秦峰轻声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先这样算了。”   想了一想,林蔓恍然觉得掀开秦峰第二个人格的身份,兴许会是掀开了一个大麻烦。   “嗯,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林蔓赞同道。   林蔓和秦峰同时产生了一个念头,有了一个默契。他们都觉得,一切还是先维持现状的好!谁知道将现状戳破了,眼前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之后,林蔓和秦峰再没说话。他们两人,一个侧过了身,看着青色窗帘上的暗影失神,另一个人仰面躺着,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地响。   不知不觉中,林蔓睡着了。之后不久,秦峰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蔓和秦峰再没提过一句前晚聊的事情。   生活,一切如常。   开春后,轮渡码头恢复了航运。   秦峰还是每天搭轮渡去江南上班。   五钢厂也重新开工了。   开工第一天,五钢厂全厂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供应科还是同以前一样,女职工擦门擦窗,男职工扫地拖地。   有人没有在大扫除的人员里看见小郭,好奇地问旁人:“怎么回事,今天才第一天上班,那个小郭就躲懒请假了?”   一个稍微知道内情的人说道:“小郭好像被外派出去了,前天我看见他家人送他出门,他愁眉苦脸地拎着一个编织袋。”   “怎么?他这么快就失宠了?”一人忍不住啧啧道,世事转化之快,让他有些应接不暇。谁能想到,前日里还是王科长面前大红人的小郭,一开春就被发配去做外派了。   一个前化验室的人一向不屑小郭的张扬做派,冷笑道:“他故意跟林副科过不去,林副科能让他好过?”   “请问,哪一位是王科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供应科科室的门口站了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很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岁,双手捧着一沓通知单。   段大姐恰巧经过门口,停下脚步问道:“你是?”   小伙子怯生生地自我介绍道:“我是卫生科的,我们科长让我来把这个交给王科长。”   话罢,小伙子从手里捧的一沓通知单中抽出了一张,交给段大姐:“这是新下来的通知,这一次大扫除以后,厂里要评流动红旗。”   随意往通知上瞥了一眼,段大姐打发小伙子道:“这个我帮你转交,你去吧!”   “那就辛苦你啦!”小伙子求之不得,对段大姐扯出了一个感激的笑,继续马不停蹄地往下一个科室走去。   “王科长,卫生科新下来的通知。”段大姐走到窗前,递通知给正在擦玻璃的王倩倩。   林蔓刚刚得空,从段大姐手中接过通知。段大姐继续去忙她的事情,走向旁边的另一扇窗户,小张已经用湿抹布擦过半面,就等着她用手里吸水的棉抹布擦干了。   “无非就是卫生检查,评流动红旗,用得着这么一本正经地发通知么?”王倩倩对厂里的各种通知一早见怪不怪了。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像如临大敌一样认真准备。可是后来她发现卫生科也好、宣传科也好、厂委也好,动不动就会发这类东西。渐渐的,她也就麻木了。   粗略地扫过了通知上的内容,林蔓轻笑道:“这一次倒还真跟以前有点区别。”   王倩倩道:“那就是市里来人检查?”   林蔓摇了下头:“不止。”   “省里?”王倩倩放下了手里的抹布,认真地问。   “省里调来了新领导,点名要来我们厂看一看。”林蔓把通知交到王倩倩手中,从王倩倩手里接过抹布,继续王倩倩之前没有擦完的部分,继续仔细地擦下去。   “那确实是要好好准备,怎么说都是省里来的……”王倩倩拿通知在手里,径直看向通知上领导的名字。她很好奇,究竟是哪个领导对五钢厂这样重视,一开春开工,就迫不及待地跑来视察了。当看见名字的一刻,她嘴角的笑容蓦地凝固住了。   “王德生是你父亲?”林蔓从旁问道。第一眼看见王德生的名字时,她就觉得熟悉。而此时此刻,当她看见王倩倩愕然的神情时,她彻底确定了,通知上的王德生就是王倩倩的父亲。   “他不是已经……”王倩倩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有些荒唐,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那已经倒台的父亲竟会有复起的一天。   玻璃擦完了,林蔓跳下了窗台:“去年我去市里开会,听说有不少人通过写申诉材料已经平反了。或许,你父亲也是在这次平反的名单里吧!”   王倩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依旧怔怔地坐在窗台上。   觉得王倩倩有些不对劲,林蔓不解地问她:“你父亲复职难道不是好事吗?愁眉苦脸做什么?”   王倩倩冷冷道:“他复职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管我。”   林蔓轻笑:“你这话说的就不公平了。别忘了,你当初的副科可就是因为他才有的。”   王倩倩冷笑:“那可不是他主动给我的。”   林蔓挑了下眉:“那是?”   王倩倩道:“那是我……”   王倩倩瞥见旁边有人,于是改对林蔓附耳说道:“我对他说,要是他不帮我这个忙,我就把他抛弃原配老婆的事抖出来,让他颜面扫地。”   “然后他就同意了?”林蔓不禁笑了出来,她没想到王倩倩对她父亲倒还真有一套,知道他最怕什么,所以径直往他软肋上戳。   王倩倩道:“关系到他位子的事,他不敢不同意。”   “那你讲的事是真的?”林蔓很少听王倩倩提她的家事,尤其是提她的父亲王德生。   王倩倩又冷笑了下:“要不是真的,他哪儿能受我的威胁。”   林蔓道:“难道他就不会念在父女亲情的份上,主动帮你一把?”   王倩倩冷冷道:“在他的心里只有他现在的妻子孩子,我算什么。”   “既然这样,你何苦还要勉强跟着他过。”林蔓依稀记得曾听人说过,王倩倩的母亲是王德生的原配,王德生和王倩倩母亲解除婚姻关系后,是王倩倩自己跑去王德生家,跟着王德生过的。   王倩倩瞥了林蔓一眼,恨恨地说道:“我不甘心在那个鬼地方待一辈子。凭什么他的儿子住大房子,享受城市户口,而我一样是他的孩子,就偏要待在农村,辛苦种地过一辈子?”   “所以你就?”林蔓道。   王倩倩笑道:“所以我就偏要跟着他。他不要我,我就自己找到上海去。他不让我进门,我就站在他家门外哭喊,喊到他让我进门为止。后来他怕了我,只能把我留下来。”   林蔓道:“那时候你多大?”   王倩倩道:“八九岁吧!”   林蔓道:“后来呢?”   王倩倩道:“后来,我就留在了他们家里。他们生了一个弟弟,我那个继母样样都给他最好的,给我用差的。我才不干呢!但凡我觉得他们偏心了,就向他们闹,闹到他们给我一样的才罢休。”   对王倩倩的一系列做法,林蔓由衷地摇头感叹:“你父亲和你的继母一定都怕了你吧?”   王倩倩重重地点了下头:“所以分工作的时候,他们死活不让我留在上海,让我来江城。他们想这样摆脱我。”   林蔓道:“但是事与愿违,他们没想到你来了江城以后,照样不放过他们?”   王倩倩默了半晌,沉声说道:“副科长那次,我父亲就说过了,那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管我了,不管我说什么。”   科室里的打扫工作进入尾声,林蔓和王倩倩并肩倚着窗台,看着一众科员们将一张张桌子归回原位。   窗明几净,科室里弥漫着浓浓的肥皂水的气味。   “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打算。”林蔓想知道王倩倩对王德生的真实情感。莫名的,她从王倩倩的讲述中,感觉到她还是对她父亲有一丝期待。不仅仅,是期待王德生给她一个好前程那么简单。   王倩倩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有些把戏耍的多了,连我自己都觉得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2瓶;tt清水tttt无爱t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8章 父亲(下)二更   大扫除后, 王倩倩看时间不早, 距离下班时候已经没剩下多久,便提前放科员们回家了。   还是跟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林蔓和王倩倩留到最后一个走。   王倩倩锁门时, 林蔓站在她的身后看她, 若有所思。   察觉到林蔓在想什么,王倩倩锁上了门后, 转回身问她:“怎么了?”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没什么, 就是想不通一些事情。”   王倩倩笑道:“你也会有想不通的时候?”   有其他科室的科员经过林蔓和王倩倩身边, 向她们点头致意。她们回给那人轻轻的一笑, 接着并排走向下楼的楼梯。   林蔓道:“尽管你说你父亲待你不好, 而你也说你对你父亲没什么感情, 从小到大, 无非是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王倩倩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林蔓的话,一步步地走下楼。   林蔓道:“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对你父亲有所期待。”   王倩倩冷笑道:“我对他有期待, 我能期待他什么?”   说话间, 林蔓和王倩倩一起走出了小白楼。   天色微微的暗,路边积雪消融,一阵旋风从旁刮来,带起了些许早春冷冽的寒意。   “如果有一天,你父亲来请求你的原谅, 并且要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不公平,你会怎么样?”林蔓目视前方地走向厂区大门。在她眼角的余光里,王倩倩一直走在她边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提了太多次王德生的缘故,今天的王倩倩不如往日话多。如果林蔓不主动开口,她便只是默默地走在她身边。   王倩倩没有马上回答林蔓。她保持了她一路上的沉默寡言,直到走出大门,就要同林蔓分道扬镳了,才回答林蔓道:“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还是对他有期待。”林蔓一言点破王倩倩话里的本质。   王倩倩长叹了一口气:“我对他能有什么期待,无非是想他待我公平一些,就跟他……”   接过王倩倩的话,林蔓抢断道:“就跟对他小儿子一样?”   王倩倩承认地点了下头。   林蔓恍然大悟道:“其实,说到底,你对你父亲的那些威胁,也无非是想让他对你有些反应罢了!哪怕是恨你也好,讨厌你也好。”   王倩倩终于不耐烦了,梗着脖子回怼林蔓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竟说这些没意思的事。”   林蔓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些好奇罢了。”   话罢,林蔓识相地再不多问,向王倩倩挥了下手算做告别,转身朝着仿苏楼的方向走去。   在林蔓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是一个一直缺失了的角色。他对于林蔓而言,仅仅就是一个符号,只偶尔在母亲的口中出现罢了。因此当王倩倩滔滔不绝地讲起跟王德生的纠葛时,林蔓的第一反应是好奇。她好奇王倩倩明明应该恨她的父亲,怨她的父亲,可是每每提起他的言辞之间,却偏偏还夹杂着另一种复杂的情感。   林蔓很想知道那种复杂的情感是什么,源于什么而来……   是啊!既然恨那个人,怨那个人,又何必对那个人有期待,又希望那个人对自己有所反应呢……   一想到王倩倩提及王德生时,眼中所闪烁的莫名情绪,林蔓就由衷觉得王倩倩有些可怜。   感情啊!真是最要命、最危险的东西!还是没有的好……   嘴角勾起轻蔑的笑,林蔓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走到仿苏楼下,林蔓隐隐觉得有人在远处看她。她转身回头,向远处望去。天色彻底暗下来了,远处的葡萄架被一片浓重的黑暗所笼罩。她什么都看不见,冷冷地转回了身,继续迈步上楼。   啪嗒啪嗒啪嗒~~~~   一连串上楼的脚步声后,紧随而至的是开关门的声音。   砰!   夜幕降临,仿苏楼上的窗户陆续亮了起来。   这是早春里,五钢厂家属区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傍晚。   随着天黑得越来越晚,气温渐渐升高,早春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不知不觉间,松树上的挂霜全化了,露出了郁郁葱葱的绿色针叶。个别光秃秃的树上,一撮撮鲜嫩的芽叶开始争相恐后地往外冒。   一连一个星期的阴沉天后,整整一星期的明媚阳光接踵而来。   五钢厂的一众职工们严阵以待,迎来了王德生对其为期五天的考察活动。   在到五钢厂的第一天,王德生在副厂长的陪同下,先参观了厂里几个重要科室。   王德生参观供应科时,林蔓和王倩倩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跟参观其他科室时一样,王德生会问科长一些工作上的问题,王倩倩认真地回答。林蔓站在一旁,有意地留心了一下。她发现王德生对王倩倩和颜悦色,比对副厂长的态度还好。而王倩倩对于王德生呢?则是公事公办,没有半点多余情愫。   供应科的科员里,有人知道王德生和王倩倩的关系,暗暗地奇怪道:“不对啊,他们可是父女啊!怎么看起来那么生分?”   有人表示深谙其中的门道,主动解释道:“你懂什么,人家那叫避嫌,官当的越大,就越是在意这个。”   参观完毕,王德生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供应科。林蔓和王倩倩送他们到门口。   当看到王德生走远了,林蔓好奇地问王倩倩:“他对你好像没你讲的那么冷漠。”   王倩倩冷笑道:“他最会装了,像这种表面功夫,他从来都会做的一丝不漏。”   林蔓忍不住调侃王倩倩:“最好不要把话说死,指不定等一会儿,他会派人来找你私聊呢!”   王倩倩笑道:“他要是会这么做,那我就……”   从王德生一众人走去的方向,冷不防地走回来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王倩倩话音未落,那个人就走到了她和林蔓的身边。   林蔓和王倩倩先是四目相对了一下,然后同时看向男人。   男人恭敬地对王倩倩说道:“王科长,王专员想跟你谈一下,他让你去他在厂里的临时办公室等他。”   “他要找我?”王倩倩不可置信地确认道。她做梦也没想到 ,那个躲她像躲瘟神一样的父亲,竟也有主动要找她谈话的时候。   男人笑道:“没错,他说他这里还有两个科室就考察完了,很快就能过去。”   话罢,男人对王倩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倩倩再次看了一眼林蔓,接着便转头跟着男人走了。   站在科室门口,林蔓向右看了一眼,眼见着王倩倩跟着男人下楼。之后,她又向左看了一眼,眼见着王德生又走出一个科室,在副厂长的陪同下,往下一个科室走去。   拿着一份亟待签字的文件,段大姐走到林蔓身后:“林副科长,王科长呢?”   林蔓伸手向后,从段大姐手里接过文件,在本该王倩倩签字的地方,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五钢厂厂规里允许的,除非特别的文件,科长不在,副科长可以代其签字。   拿到了签字的文件,段大姐不急着走,继续站在门口陪林蔓说话:“我听说王专员这回之所以能没事,都是因为省里有个领导帮他。”   林蔓挑了下眉,猛然对段大姐的话起了兴趣:“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段大姐道:“我们家老胡前两天上红楼办事,刚好听见副厂长和几个厂委领导在谈事情。这是从副厂长嘴里传出来的,我想副厂长的话,总不会有假吧!”   考察完了最后一个科室,王德生从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里走出来。   林蔓和段大姐退步回到科室里。   科室里,每个人桌子上的电话都响得厉害。   林蔓和段大姐再没有闲谈的功夫,马上回到了各自的办公位上,紧张地忙碌起各自的一摊事情。   拿起话筒,林蔓在回答电话那头人的问话同时,不经意地瞥向门口。   恰逢王德生从门前走过,林蔓正巧看见他在对副厂长说话。   兴许是察觉到科室里有审视的视线射来,王德生马上迎着林蔓的目光看了回去。   不经意的一次对视,林蔓发现王德生有着一双冷酷无情的眼睛。   真是奇怪,像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对王倩倩频频示好起来了。   自下午2点左右离开科室以后,直到傍晚下工铃声响起,王倩倩都没有回来。   供应科的科员们陆续下班回家。   林蔓一边处理几张必须当晚赶出来的急单,一边等王倩倩从红楼回来。   王倩倩的包和家门钥匙都在科室里,林蔓确认她一定会回来。   啪嗒啪嗒啪嗒~~~~   6点刚过,林蔓听到楼道里响起了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   林蔓一抬起头,正巧看见王倩倩满面堆笑地走向她。   “我要回上海了!”王倩倩兴奋地说道。   丢下手头的笔,林蔓背靠向椅子,笑说道:“是么?那可要恭喜你了!”   坐在林蔓桌前的椅子上,王倩倩道:“我和我父亲已经和好了,他今天对我说了很多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话。他说他这两年反省了很多,觉得以前不该那样对我。”   林蔓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说不出的怪异……   见林蔓没有任何反应,王倩倩又继续说道:“他对我说了,让我先跟他去省城,等他在省城的近一阶段工作结束后,马上会带我回上海。”   “那你在这里的工作?”林蔓有意试探道。   “我不干了,到时候会给人事科递一封辞职信。”王倩倩轻描淡写地说道。   在回上海面前,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在五钢厂所幸苦挣得的一切,都是分文不值的,不值得她一丝一毫的留恋。   话罢,王倩倩又对林蔓补充一句道:“对了,临走前,我会写一份推荐你当科长的报告。”   林蔓笑道:“那我还真是该谢谢你了。谢谢你飞黄腾达了,还不忘再提拔我一次。”   王倩倩不以为然地笑了:“这算什么,你帮了我那么久,也总该拿些报酬的嘛!”   蓦地,林蔓的眼前有些恍惚。   她恍然又看见了数年前,那个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王倩倩。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   王倩倩这数年沉淀下来的稳重,仅在王德生的一通所谓真诚道歉之后,竟就轻易地消失无踪。轻轻松松地,她被打回了原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2瓶;tt清水tttt无爱t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9章 讨厌的空降兵 三更   “王专员知道你结婚了吗?”林蔓记得王倩倩结婚时, 似乎并没有通知王德生。   王倩倩脸色一下沉了下来:“我今天跟他说了,他好像有些不满意。”   “他觉得邓思民配不上你?”林蔓心想世事还真是无常, 以前是邓萍嫌弃王倩倩配不上邓思民, 现在可好,风水轮流转,变成了王德生嫌弃邓思民配不上王倩倩。   王倩倩叹了口气:“他也是为了我好。”   林蔓冷冷道:“他想让你离婚另嫁?”   王倩倩沉声道:“他虽然没直说,但好像确实是这个意思。”   林蔓道:“那你的意思呢?你是不是正愁怎么对邓思民讲?”   王倩倩睁大了眼, 反驳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嫁给邓思民, 怎么能轻易放弃。”   “但是王专员不是不满意他吗?”林蔓有些吃惊,她没想到王倩倩竟没有接受王德生的安排, 跟邓思民离婚。   王倩倩轻叹了口气道:“我打算先跟他去省城。留在省城的时候,我会慢慢地劝他, 让他相信邓思民对我很好。总有一天, 他会心软的,毕竟我是他女儿嘛!再或者……”   王倩倩忽然眼前一亮,拉住了林蔓的手:“要么, 你帮我想想办法,你主意那么多, 肯定有办法说服他接受邓思民。”   挣脱了王倩倩的手, 林蔓敷衍地说道:“你让我想想吧!”   凭良心说,林蔓不是没有让王德生接受邓思民的办法。而她之所以拿话推搪王倩倩, 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为王倩倩出谋划策了,原因无非有二。一来,王倩倩就要离开江城了, 两人的关系眼看就要走到终点。二来,她总觉得王德生突然对王倩倩态度大变,原因恐怕不是仅仅良心发现那么简单。在摸透王德生的真实想法前,她不愿贸然拦下游说他的活。   手头的事情都做完了,林蔓收拾了东西,下班回家。   想到离开五钢厂就在眼前,王倩倩一下子对供应科失去了归属感。她把科室的钥匙交给了林蔓,让林蔓来锁科室的门。   轻笑地接过钥匙,林蔓锁上了门。王倩倩没再向她要回钥匙,她便随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在往常,林蔓和王倩倩之后会一起走出小白楼,然后再一起走出厂区大门。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一辆灰色的小轿车停在小白楼外。   王倩倩刚一走出小白楼,就有司机从车上下来,为她恭敬地打开车门。   指着车子,王倩倩对林蔓介绍道:“这是他来江城办事,上面给他配的车子。他在省城的车子会更好。”   话罢,王倩倩让林蔓跟她一起上车。   林蔓拒绝了,站在车下,送王倩倩上车。   坐在车上,王倩倩摇下了车窗:“真不用我送你?”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不了,我还要去车间办些事。”   王倩倩不勉强林蔓,吩咐前排的司机开车。   站在小白楼外,林蔓看着王倩倩乘的车子开远。   扪心自问,林蔓一点也不觉得对即将离去的王倩倩有丝毫不舍。   尽管对于王倩倩跟着王德生回上海一事上,林蔓觉得有诸多疑点。但考虑到这跟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并且王倩倩也主动提出会推荐她升科长,也算她同王倩倩前些日子的交往没有白费了。   而至于王倩倩日后会怎么样,乃至于同邓思民到底走向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林蔓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兴趣。   于她而言,王倩倩一旦离开了五钢厂,离开了江城,那跟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实在没有必要为另一个世界的人再多费神。   第二天,王倩倩将要跟着王德生去省城的消息不胫而走。   供应科里变成了五钢厂里最热闹的地界。数不尽的正科副科级干部跑到科室里来,向王倩倩告别。许多以前没来得及跟王倩倩相熟的人,抓紧最后几天时间,一下子跟她热络了起来。   王倩倩一边写辞职报告,一边疲于接待来向她告别的人。   按照五钢厂的规定,正规的辞职手续从上交辞职信到正式批下来,少说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但由于王专员跟副厂长打好了招呼,副厂长一声令下,人事科马上声称要特事特办,保证会赶在王专员考察活动结束前完成。   就在王倩倩被一众科级干部围在中间时,林蔓一如往常地忙她的工作。   每天一到中午,就有其他科室的科长来请王倩倩吃饭。王倩倩次次都叫林蔓一起去,林蔓每次都会识相地推托掉了。想来,那些科长都是要趁最后机会,好好巴结一下王倩倩,顺便搭上王专员的关系。她跟在一旁,算是怎么回事?   于是,林蔓再不同以往一样,跟王倩倩一起去吃中饭。段大姐和小张空的时候,她便跟她们一起去。要是赶上大家的时间凑不到一起,她就自己一个人去食堂。   有一天,在快要走到食堂门口时,林蔓远远地见到了刘中华。   刘中华也同一时间看见了林蔓。在看见林蔓的一刻,刘中华立刻对她向食堂的后面指了一指,使了个眼色。   林蔓看出刘中华是要跟她一起吃饭,想来是有事要找她商量。   趁着食堂门口没人,林蔓快步绕到了食堂后头,走进了刘中华经常吃饭的小间里。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林蔓进门就问刘中华道。   刘中华一上来就紧张地说道:“你千万不能让王倩倩离开供应科。”   林蔓失笑:“为什么?她走对我来说还是好事呢!”   刘中华道:“本来是好事,你可以直升科长。可是现在……”   咚咚咚~~~   大师傅进门问刘中华要吃什么菜。刘中华和林蔓停止了谈话。刘中华点了三菜一汤,大师傅记下了菜名,马上退步出门。   待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林蔓和刘中华时,刘中华才继续说道:“今天上午,我得到了一个可靠消息。你……”   蓦地,刘中华转换了语气,改问林蔓道:“你还记得邓萍是怎么当上科长的吗?”   林蔓道:“她算是空降下来的吧!那时候王倩倩都当代科长了,她一来,王倩倩又立刻回去当副科长了……”   突然间,林蔓有些回味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反问刘中华道:“难道又有人要空降下来了?”   刘中华点了下头:“这次的人可不简单,要是让他当上科长,恐怕你十几二十年都升不上去。”   林蔓好奇道:“那人什么来头?这么厉害?”   刘中华道:“这个人很有背景,我以前去省城开会时,跟他有过一些接触。他这个人……”   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刘中华叹了一声道:“人品极差,还特别的小心眼。弄不好,他一上来,甚至都容不下你当副科长。”   咚咚咚~~~   又一连串敲门声响起,林蔓和刘中华再次中断了谈话。。   大师傅把菜和汤都端上了桌。   看着大师傅退步出门,林蔓确认门外头没有走路声音后,才问刘中华道:“你说这个人很有背景,是怎么个有背景法,跟以前的邓萍比怎么样?”   林蔓既不怕新科长人品恶劣,也不怕他心眼小,会给她小鞋穿,她单单只忌惮一样,那就是背景。   在省城,在江城,乃至在五钢厂……   在这些地方,大家都是凭着什么生存?无非是三样,背景、背景、还是背景……   刘中华冷哼道:“在他的背景面前,邓萍那点根本不够看。”   林蔓冷笑道:“他既然这么大有来头,为什么还要跑到五钢厂区区一个供应科里当科长?照你这么说,他要想进厂委,甚至再往上面去,还不是轻松至极的事么!”   刘中华道:“他要不是犯了错,也不至于会沦落至此啊!”   话罢,刘中华凑到林蔓耳边,小声说了一席话。   待刘中华说完,林蔓恍然大悟道:“所以,未免他再惹事,他们就想打发他来江城?”   刘中华点了下头:“他们实在不想再给他收拾烂摊子了。这是他们给他做的最后安排。一来,他们觉得他即便在这位子上折腾,无论闹出了什么事,他们也都能收拾,二来,他们认为供应科的职位虽然不比上面,但待遇也算勉强能够过得去。他们有意让他在这位子上干到退休。”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这算什么事,原来我辛辛苦苦要争的位子,成了他们用来打发难缠亲戚的安乐窝。”   刘中华轻笑:“对这种事,我们只能自认倒霉。”   林蔓不解:“可是,他们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五钢厂?江城有那么多厂呢!”   刘中华道:“其实,他们倒也不是非要五钢厂不可。我看他们那意思,应该是这段时间,哪个厂的供应科有空位,就会让那个人过去。”   林蔓彻底明白了,笑说道:“所以你让我一定要留下王倩倩!因为一旦她让出了她的位子,那个人就会直接空降下来了。”   刘中华道:“没错,你想法保住供应科科长的位子,不但帮你自己一把,也算帮了我们厂委一个大忙。”   林蔓轻挑眉梢,颇感意外道:“怎么?你们也不想他来?”   刘中华道:“哼!让那样一个人进咱们五钢厂,就好比引狼入室。一旦他来了,厂里可就再没消停日子了。”   略想了一下,林蔓让刘中华放宽心道:“放心吧!我会让王倩倩留下来。”   刘中华眼前一亮:“你有办法了?”   林蔓点了点头:“问题不大,你只要记得帮我拦着人事科那边的手续就好了。”   刘中华向林蔓打包票道:“这事交给我!我会让副厂长跟人事科打招呼。”   林蔓若有所思,对刘中华的回应只微微地点了下头。   刘中华好奇道:“对了,你能用什么办法留下王倩倩。她可是要回上海飞黄腾达了,你能说服她放弃这些?”   林蔓喃喃地念叨:“要办成这事,我必须要去找一个人。”   刘中华道:“谁?”   林蔓心事重重,没有回应刘中华的问话,静静地吃完了饭。   告别了刘中华后,林蔓快步走回小白楼。   一进科室,林蔓径直走到她的办公位前,连坐都来不及坐,就拿起了话筒,拨通了省厅的一个电话号码。   “喂!我是五钢厂的林蔓,麻烦找一下朱副处长!” 第310章 档案馆(上)一更   “朱副处长不在, 你找他有什么事?”电话那头的女人很不耐烦,急着要挂林蔓的电话。   林蔓轻笑道:“他回来的时候, 麻烦你对他讲一声, 就说五钢厂的林蔓来过电话,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啪嗒!   先女人一步,林蔓挂断了电话。   下午,供应科一如往常的忙碌光景, 一众科员们急急忙忙地接电话, 车间科室两头跑。王倩倩处于准备离职状态,于是科长的事情一下子落在了林蔓头上。林蔓一面一刻不停地忙碌科长副科两人的事, 一面时不时地盯紧电话,生怕错过从省城打来的铃响。   整整一下午, 朱明辉都没有来过电话。   傍晚时分, 下工铃声准时响起。   供应科的科员们陆续下班回家。王倩倩收拾了东西后,问林蔓要不要一起走,林蔓冲她摆了摆手, 声称要等车间的回单。   转眼的功夫,科室里只剩下林蔓一个人。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 窗户里的一切亦是笼罩在一片幽幽暗暗里。   偌大的科室里, 只林蔓头顶的灯还亮着光。   电话一直没响,林蔓愈是往下等, 心里愈是没了底。   难道那个女人没有告诉朱明辉,还是朱明辉一直在忙,没能抽出空来, 又或者,朱明辉手头有更重要的事情,便先将她的事搁置在一边了。   突然间,林蔓对朱明辉头一次产生了不确定的感觉。就好像是对一只远在天际的风筝,放的线太长了,许久没有往回拉一下,她恍然发现她已不能确定朱明辉对她的态度了。   推开桌上的文件,林蔓找到玻璃板下压的年历表。   王德生已经来五钢厂三天了,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王倩倩第六天就会跟着他回省城。   一想到时间紧迫,林蔓不由得产生了要做备选方案的打算。   铃~~~   死一样的寂静中,电话铃声震耳的响,林蔓一把拿起电话。   “我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林蔓以为又是车间打来的电话,讲话时没精打采、心不在焉。   电话那头,猝不妨地传来朱明辉清朗的声音:“林副科长,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找我啊?”   “朱明辉?”林蔓激动地脱口而出,她几乎已经放弃了朱明辉会打电话来。   朱明辉笑道:“我开了一天的会,刚刚回到办公室,一听你打电话给我,我马上就打回来了……”   林蔓在想怎么问王德生的事,没急着接朱明辉的话。   朱明辉那边,顿了一顿,突然问道:“对了,你这么晚还没有回去,不会是在等我的电话吧?”   “我有一件急事找你,你知道王德生吗?”林蔓想了一想,决定还是直接问朱明辉。   朱明辉道:“上海新调来的专员?”   林蔓道:“没错,你知道他是怎么复职的吗?我听说,他以前牵扯上了那件事,本来是绝对不可能复职了。”   朱明辉想了一想,回答道:“据我所知,他好像是受省里一个领导重新提拔,才又有了机会。”   “你知道是哪一个领导吗?”林蔓急着追问。   朱明辉道:“嗯,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啊!”林蔓的语气中难掩失望。   朱明辉紧跟着说道:“但是我能帮你打听一下。快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得到确切消息。”   一听到有希望,林蔓的眼中重新闪起了亮光:“真的?”   朱明辉笑道:“你忘了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要打听这类事情,并不算难。”   “如果打听到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林蔓觉得光是知道那个领导是谁还不够用,最好还可以见上一面,兴许就能从那边的口中套出王德生对王倩倩态度大变的原因。   用不着林蔓把话说完,朱明辉就猜出了她的想法。他打断了林蔓的话,主动向她提出道:“要不要我安排你和那个领导见一面。”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最好了。只是,要尽快。”林蔓欣然领下了朱明辉送上的人情,同时一点也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朱明辉道:“后天行吗?我明天还要开一天会。”   心算了一下时间,林蔓觉得后天太晚了。她来回省城需要时间,万一王倩倩那边改变了主意,第五天当晚就跟着王德生去省城,她岂不是就前功尽弃了?   察觉到林蔓那头的沉默,朱明辉再一次猜到了她的难处。于是,他又一次主动提出道:“要是你方便的话,可以今晚就来省城,明天早上我给你引荐一下。等办完了你的事情,我再过去开会,也能来得及。   江城到省城的火车总是上午10点以后到。那个时间对于朱明辉来说,未免太晚了。可要是林蔓能够前一晚赶到省城,那么他就可以第二天一早带她去拜访那个领导,又可以不耽误他剩下的开会时间。可以说,两边都可以顾到。   “现在还买得到火车票吗?”林蔓一边问朱明辉,一边拉开手边的抽屉,在里面翻找火车的时刻表。她做好了打算,当晚无论如何也要赶去省城。要是买不到车票,那就只能麻烦刘中华跟车站那头的人打声招呼了。   看了一眼手表,朱明辉笑道:“你现在直接去车站吧!应该还能赶上末班车。你不用担心车票的事,我这里会帮你打好招呼。到了车站,你直接报名字就行了。”   挂上了朱明辉的电话后,林蔓马上起身离开办公位。   走到科室门口,林蔓恍然想起了什么,又快步折返回来,再打了一个电话去市公安局。   那头接电话的人刚巧是秦峰,林蔓把要去省城办事的事告诉给他,秦峰叮嘱了她几句关心的话后,表示她既然晚上不回家,那么他当晚就留宿在局里的职工宿舍了。   “免得我今晚回来以后,明早又要往江南跑。”秦峰道。   林蔓道:“明天你会一直待在局里?”   秦峰道:“嗯,有几个报告要赶。”   林蔓笑道:“那这样好了,明天我回来以后,要是赶上你还没下班的时候 ,我就来公安局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江北。”   秦峰没有异议,痛快地答应了林蔓的提议。接着,在约定好第二天下午可能见面的时间后,两人互相道别,同时挂上了电话。   放下话筒的一刻,林蔓想起上一次去公安局没见到秦峰,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念头。   明天去公安局找他,他该不会又跑不见了吧?   时间紧迫,林蔓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秦峰的事。她急冲冲地跑去了运输科,恰逢有一辆车子要去江南办事。她好说歹说,终于让司机答应先送她去火车站。   赶到火车站后,林蔓把她的工作证递进售票窗口。窗口里的售票员原本对林蔓不以为意,一进劲儿地说去省城的票已经卖完了。林蔓让其想法通融一下,解释说她有急事。   售票员公正不阿,一本正经地回绝道:“不行不行!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要通融,我每一个都通融了,岂不是要乱套了。”   话罢,售票员拿起林蔓的工作证,要将其扔出窗口。拿林蔓的工作证在手里时,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和工作单位。蓦地,她脸色大变。对林蔓,她不再像之前一样颐指气使。转眼间,她换上了一副再和善不过的态度。   “哎呀,您是五钢厂的林副科长啊,怎么不报名字?”售票员边对林蔓和颜悦色,边打手边的票簿上撕下了一张白票。   林蔓勾唇轻笑,从窗口里接过白票和工作证。夹白票在工作证里,她转身迈步走向站台。冲着窗口外林蔓渐渐远去的背影,售票员略略起身,恭敬地叮嘱了一句道:“去省城的车子还有10分钟进站,你用不着走检票口,可以直接从侧面的职工通道进去。”   十分钟后,开往省城的火车准时进站。   又过了五分钟,在一长声刺耳的鸣笛之后,一列绿皮火车载着林蔓,驶出了站台,开往300公里以外的省城。   火车开进省城站台时,林蔓一眼看见了等在月台上的朱明辉。   正值半夜时分,月台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列车员们都懒洋洋地倚在候车室门口,只有等火车慢慢停下来了,他们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时不时的,有人捂嘴打上一两个哈欠,掩不住满面的困意。   朱明辉也同时看见了林蔓。   在看见林蔓的一刻,他缓缓地迈开了步子,走向林蔓将要下车的车门。   幽暗不明的站台上,飞速驶来的火车在朱明辉身侧带起了一阵强风。   车门打开,林蔓跳上了站台,迎着朱明辉温柔的眼波,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站在林蔓面前,朱明辉笑问道:“吃晚饭了吗?”   林蔓无奈地笑:“上了火车,我才想起没吃过东西。本想去餐车蹭一点,可谁成想他们不供应晚饭。”   朱明辉笑道:“早料到你没有吃东西,刚巧我也没有吃。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蔓有些不信朱明辉,质疑地问:“这个时候,恐怕没什么国营饭店还开着门吧?”   “我们不是去国营饭店,但那里的东西不比国营饭店差!”朱明辉先卖了一个关子,不对林蔓说明。   朱明辉的说法一下子引起了林蔓的好奇。   林蔓忍不住猜测道:“你要请我吃什么?面食?小菜?难不成是烧烤?”   六十年代有夜间烧烤吗?林蔓不记得有在资料上看到过。即便是在她现在所穿的《春田》里,她也从来没有写过类似的事情。   走出车站,朱明辉径直走向停靠路边的一辆军绿色吉普车。他为林蔓打开副驾驶一边的车门后,又自己绕过车头,坐上了驾驶员的位置。   手把方向盘,朱明辉脚踩油门,发动了引擎。   车子缓缓地开上了路,逐渐加快速度。   “车子借的??”林蔓随口问道。   朱明辉目视前方,淡淡地回道:“不,是配的。”   “你的级别好像还不到配车吧?”林蔓心知省厅不比资源丰厚的厂矿,也不比相对自由些的地级市。在省厅,各个级别的人有什么样的待遇,那可都是有一定的标准,轻易逾越不得。   朱明辉轻笑了一下,有意避开了林蔓的问话。   车子在大路上开了近半个小时,转进了一条小路。小路狭窄,两边尽是野草丛生的荒地。最终,车子停在了一个孤零零的平房前。平房的外面围了一圈院子。   下车后,朱明辉领着林蔓走进院子。   朱明辉对小院非常熟悉,一把推开了院门。   一个满面和气的中年男人从房子里小跑出来。他操着一口北方不常听到的南方口音,对朱明辉恭敬地说道:“朱副处长,里面都准备好了。”   林蔓一头雾水地看向朱明辉。   朱明辉对林蔓介绍道:“这位是周师傅,烧的好一手上海菜。我记得你是上海人。江城可没有能吃正宗上海菜的地方。”   林蔓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会告诉我,这位周师傅是你为了请我吃这顿上海菜,转门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吧?”   朱明辉肯定地点了下头,邀功一般地笑了下:“从回省城起,我就在到处找能烧正宗上海菜的师傅,就等着你什么时候来省城,可以请你吃这顿饭。”   林蔓对朱明辉偏了下头,试探地问:“你是不是也要找我帮你什么忙?”   朱明辉无奈地笑了下,引林蔓进门:“我不是非要有事求你,才会请你吃饭。”   站在门口顿了一下,林蔓还是跟着朱明辉迈步进门:“有什么事,你最好一次性说清楚。要不然……”   朱明辉笑道:“要不然什么?”   林蔓回笑道:“小心我吃完了不认,白浪费了你的这顿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1章 档案馆(中)二更   平房里的格局很简单, 只有内外两间。内间有火炕,炕上有炕桌。内间是灶房, 周师傅把林蔓和朱明辉引进内间后, 拉下了遮挡内外间的布帘,专心在外面烧饭。   坐上炕后,林蔓先迫不及待地问:“打听出那个领导是谁了吗?”   朱明辉一边往林蔓面前的杯子里倒开水,一边回答道:“是一个姓李的人。”   朱明辉很谨慎, 考虑到老周就站在布帘外, 时不时会听见他和林蔓的对话,于是他故意只说一个姓氏, 隐去了那个人的官衔。   “那个人职位很高?”林蔓问道。   朱明辉肯定地点了下头:“一般的人可没有办法让王德生复职。”   “那个人比起安忠良怎么样?”林蔓一定要确认那个人究竟手里握了多大权力,只有确定了这个, 她才能进一步谋划接下来的事情。   无论是在江城, 还是在省城,安忠良都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往大了说去,即便是出了省, 他依然个威风赫赫的人物。因此每每碰上估不清一个人级别的高低时,林蔓总会情不自禁地拿他当比较的标杆。   “虽然比不上安局, 但也不会差太多。”朱明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   林蔓奇怪道:“王德生既然有这种关系, 为什么不在出事的时候就用,偏要等到现在呢!”   朱明辉对林蔓的话听得一知半解。他问林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才让她对王德生这样感兴趣。林蔓对朱明辉一点也没有隐瞒,将事情的原委一一地讲述了出来。   听过了林蔓一席话,朱明辉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 你必须要留下王倩倩,才能把供应科科长的位子保下来?”   林蔓点头道:“没错,按现在的情形,我要说服王倩倩留下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不得不从王德生下手。另外……”   略想了一下,林蔓再次确定了心里的质疑,对朱明辉说道:“我始终觉得王德生这一次突然对王倩倩态度好转,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蹊跷。”   朱明辉笑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想?难道就不能是王德生突然醒悟,想要弥补他的女儿。”   “世上会有这样的事?”林蔓嫌朱明辉的推测太天真,忍不住笑了出来。   朱明辉认真道:“这世上有很多感情,是没法用常理推断的。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很有可能会幡然醒悟,坐地成佛。一个行善数十年的大好人,也有可能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契机,而开始为非作歹。或许,王德生因为前两年突然遭受的变故,而忽然领略到了亲情的珍贵。”   在心里,朱明辉还想对林蔓说一句:就像,你不相信我请你吃饭,只是单纯的一件事罢了,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然而,朱明辉终究还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而没有说出口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担心会引起林蔓的不悦。真实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稍一深想,便就没了自信。他没有自信说请林蔓吃饭只是单纯的吃饭。不管林蔓知不知道,他的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这样费神费力,其中存着的心思怎么可能会单纯呢?   林蔓不同意朱明辉的说法,反驳道:“你举的例子都是极个别现象,不能代表普罗大众的一贯行事风格。我始终相信,一个人本性终究很难改变。那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标签一样,会跟着每一个人一辈子。”   “那你以为王德生的本性是什么?”朱明辉无意同林蔓争执,选择避开之前话题,另起一个话头。   林蔓道:“一个男人飞黄腾达之后,毫不留情地抛弃了糟糠之妻,像这样的男人,除了冷酷无情以外,我实在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他。”   朱明辉道:“所以,你认为像这样的男人,是不可能幡然悔悟,主动向女儿弥补他过去所亏欠她的。”   “你认为可能吗?”林蔓反问道。   依常理推断,朱明辉不得不赞同了林蔓的怀疑:“确实不大可能。”   先有两道小菜炒好了,周师傅掀开布帘,将其端上了桌。   放下菜碟后,周师傅抹了抹手,没有立即离去:“我刚刚听见你们说王德生?”   朱明辉跟林蔓对视了一眼,转头问周师傅:“你认得他?”   周师傅向朱明辉确认道:“是不是王专员?以前在上海当干部的那个。”   “没错,你是不是听说过他什么事?”林蔓发现周师傅有些欲言又止,显然是知道王德生一些事情。   周师傅道:“前两年,我在他工作单位的食堂里烧菜,听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林蔓和朱明辉又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嘴角勾起轻笑。世事还真是巧,谁能想到朱明辉找来的周师傅,竟也知道王德生的事。   周师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他那个人以前可风光了,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突然就下来了。唉!人一倒霉起来啊,喝凉水都塞牙缝。他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儿子,就在他下来后没多久,忽然得了急病。这病来的可凶了,据说孩子被送进医院时已经不行了,连手术室都没来得及推进去,人就去了。”   灶间里,旺火烧得锅里的水滚开了。水蒸气“呜呜”地直往上冒,冲开了锅盖。   听到锅盖被掀开时所发出的“啪啪”的响,周师傅猛然想起该焯菜下锅了,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外面的灶间。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事?”朱明辉以为王德生要是果然中年丧子,那还真有可能性情大变。   林蔓摇了摇头:“虽然有这种可能,但还是有很多疑点。比如,王德生为什么没对王倩倩说起他儿子死了的事。”   林蔓仔细回想,王倩倩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她弟弟的事。像这样的事,她以为王倩倩没有必要隐瞒她。   紧接着,林蔓又质疑道:“还有,我始终觉得王德生突然复起,其中也有蹊跷。而且,王德生好像是一调到省城,就跑去找王倩倩了。你说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朱明辉蓦然眼前一亮:“对了,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对你说。我查了一下,王德生和那个姓李的领导,以前并没有什么交集,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在最后关头,把王德生放进了平反的名单里。”   “所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蔓眼放亮光,激动道,“说不定,这就是王德生急着让王倩倩跟他走的原因。”   突然间,两个大写字出现在林蔓眼前。   联姻!   联想到王德生对邓思民莫名的不满意,以及他暗示王倩倩去跟邓思民提离婚的事,林蔓认为王德生很有可能想要用一场联姻来巩固他好不容易复得的权力。   “那个姓李的领导有儿子吗?”林蔓问朱明辉道。   朱明辉道:“他只有一个儿子,三十多岁了。”   林蔓顿感失望,到这个岁数了,一定早就结婚了吧!   虽然已经有了推断,但林蔓还是不甘心地问:“结婚了吗?”   “他这里有问题,”朱明辉指了一下太阳穴,回说道,“跟他同级别,或者稍稍低一两极的人都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而至于那些条件一般,愿意嫁的人,他们家又看不上。”   推断到这里,林蔓自认为已将一切的真相都看清楚了。   看来,一定是王德生失去儿子后,决意更要抓牢仅剩的仕途。于是,他以王倩倩为筹码,攀附了李姓领导的关系,不但官复原职,甚至还又升了一级。而相对应的,为了巩固好不容易得回的位子,以及兑现对李姓领导的承诺,他一到省城上任后,就迫不及待地去看望王倩倩,同她修复关系。而他之所以要王倩倩离婚,应该就是想让王倩倩赶紧改嫁给李姓领导的儿子。   林蔓把她的推测说与了朱明辉。   朱明辉听过后,沉思了片刻,轻叹道:“如果王德生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十几年前抛妻弃子,那他现在再为了自己的前途,卖女求荣,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林蔓道:“王德生现在的打算很简单,一定是想先骗王倩倩辞了工作,再离了婚。一旦工作婚姻都没了,王倩倩可就彻底没了退路,只能听由他的摆弄。”   在林蔓和朱明辉说话期间,周师傅上完了所有的菜。   红烧肉,油爆虾,红烧划水,香菇青菜,再加上一大碗酸辣汤。   林蔓先夹了一只油爆虾尝。   虾壳已被炸得酥脆,虾肉鲜嫩,尚带着甜酸的汁水。   吃了一只油爆虾后,林蔓紧跟着又尝了一块红烧肉。红烧肉比油爆虾烧的更地道,肥瘦相间,吃进嘴里甜而不腻、肉香四溢。   吃饭的过程中,朱明辉和林蔓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王德生的事。   朱明辉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那明早还要去见那个领导吗?”   林蔓道:“还是见见吧!有些事情,我想还是要当面确认一下比较好。”   朱明辉好奇道:“你打算怎么问他这事?”   林蔓笑道:“你放心吧!我当然不会直接问那么傻。像这样的事情,我会旁敲侧击一下,但凡那边戒心不是特别重,我只用三两句话就能问出来了。”   “那之后呢?”朱明辉又道:“确认了以后,你打算直接对王倩倩说?”   林蔓摇了下头:“我不能这样做,王倩倩不会信我。说到底,即便我从那个人嘴里套到了话,那也只是我自己确定了。像这样无凭无据的事情,我根本没法向王倩倩证明。”   朱明辉道:“她不会信你?”   林蔓轻笑:“一个是父亲,一个是算不上朋友的同事,你说她会信哪一个?”   朱明辉道:“那你打算?”   林蔓笑道:“我会想个办法,让王德生亲口说给王倩倩听。”   吃完饭后,时间已经走过子夜1点。   朱明辉开车送林蔓去招待所。   在招待所楼前停下车,朱明辉对林蔓告别道:“明早我会来接你,大概7点左右。”   推开车门,林蔓随口问道:“你家里离这里远吗?”   朱明辉道:“我有几份报告要赶,今晚不回家了,得去档案馆里熬通宵。”   “档案馆?”林蔓一下子有了兴趣,回到车上,关上车门。   林蔓问道:“省厅档案馆里是不是有近年来所有的报纸?”   朱明辉道:“没错,你要看?”   林蔓点头道:“今晚我陪你吧!刚好,我也想查一些资料。”   发动了引擎,脚踩油门,朱明辉亦是随口问道:“你要查什么?”   林蔓道:“我想查一个人。”   朱明辉道:“谁?”   林蔓道:“市政厅的徐飞。”   莫名的,林蔓还是隐隐觉得秦峰的第二人格就是徐飞。   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里,她突然兴起了想查查他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2章 档案馆(下)三更   过去为了帮高毅生办事, 林蔓曾经去过江城的档案馆查资料。江城的档案馆不大,只是一栋灰扑扑的小楼,高不过三层,从左至右多不过五个房间。档案馆里除了有一些旧报纸以外, 就是市政厅的人员档案。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相比起来,省厅的档案馆则要高大威严多了。虽然同样是灰颜色的墙砖,但江城的档案馆用的是小砖,而省厅的档案馆则是用大块的墙砖,档次立见分明。它高有七层楼, 随便站在一个楼层的一个尽处向另一头望,若不是极力去看, 根本看不到头。   朱明辉把车子停在档案馆前。推门下车,林蔓跟着他走进了档案馆。   档案馆的一楼灯光昏黄, 值班室里坐了一男一女两个值班人员。这一点又不同于江城档案馆。江城档案馆夜里没人值班, 因此林蔓第一次连夜去时,不得不让办公室主任徐大姐提前跟馆长打招呼,让工作人员从家里赶来, 手提钥匙的站在门口等她。   “我要调阅四号档案室的资料。”朱明辉递了一封介绍信给男值班员,随信附带了他的工作证。   拿起桌上的一大串钥匙,男值班员领着朱明辉和林蔓走上楼。   偌大的档案馆里, 到处皆是黑魆魆一片,幽暗不明。一行三人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引起了一阵阵的回响。   走到四楼,男值班员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对开大门。   啪!   打开桌上的一盏昏黄小灯, 男值班员对朱明辉说道:“茶水房里有杯子和暖瓶,您要是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来找我。”   话罢,男值班员退步出门。   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朱明辉去茶水房倒茶。趁着他出去的功夫,林蔓稍稍打量了一下所谓的四号档案室。   从左至右,四号档案室里有八排书架。每排书架都很长,一眼望到尽头,架子上不是堆着密密麻麻的土黄色档案袋,就是塞满了一摞又一摞厚厚的报纸。   进门处有一张大长方桌,桌上有一盏台灯。男值班员刚刚进门时,打开的灯就是桌上的这一盏。而桌子的左手边,靠墙处摆了一个三人座黑色人造革沙发。沙发旧得厉害,除了沙发扶手被磨的失了色以外,其中一个坐垫上面还破了一个脸盆大的洞。   走进黑压压一片的架子里,林蔓算着近三年的年份,先找出了62年至64年间的报纸。   把一摞摞的报纸放到外面的桌子上,借着台灯的昏黄光线,林蔓单择有市政厅秘书徐飞字眼的报道看。   林蔓看得聚精会神,甚至没有留意到朱明辉走回来的脚步声。   把热腾腾的茶轻轻地放在林蔓手边后,朱明辉也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他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资料。坐在林蔓的对面,他亦全神贯注地写起了报告。   一时间,四号档案室里静得出奇。   每次看见徐飞的新闻,林蔓都会按照报道上所显示的时间,在记忆里回想那一天的那个时候她有没有见到秦峰。   以她看来,要证明秦峰和徐飞不是一个人很简单,只要在确认徐飞某时出现在某处时,她可以在记忆中找出秦峰出现在另一处的画面就是了。如果徐飞和秦峰果然不是一个人,那么在长达两年半的时间里,像这样的实证总可以找出一两个。   写报告的间隙,朱明辉偶尔抬头,发现林蔓在一份又一份的报纸里找寻徐飞的新闻,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徐飞的事?”   林蔓正想事想的出神,没有听见朱明辉的问话。   在翻完了所有关于徐飞的新闻报道后,林蔓深深地怔住了。   秦峰完美地错过了徐飞每一次出现的时间。   仅从报纸上提供的信息来看,秦峰和徐飞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他们总是默契地交错出现。   难道秦峰的第二人格真是徐飞?   林蔓想起了那句推理的老话,当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即使再离奇、再不可思议,也都是真相。   眼见着林蔓久久没有反应,盈盈的双眼略有失神,若有所思,朱明辉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道:“你怎么对这个徐飞这么感兴趣。”   推开眼前的报纸,林蔓决定暂且将秦峰和徐飞的事搁在一边。为了敷衍朱明辉的问话,林蔓随口说道:“以前常去高厂长家时,他们时不时会提起这个徐飞,我很好奇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林蔓的解释,朱明辉将信将疑。   朱明辉自认有些了解林蔓,他知道林蔓不管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其极强的目的性。她绝对不会闲着没事,偶尔想起了谁,就去好奇地查查……   不过既然林蔓不愿意多说,朱明辉便也不勉强多问。   低头看了一眼亟待完成的报告,又抬头看一眼对面林蔓微蹙的眉头,朱明辉略想了一下,将报告推到一边,佯作出中场休息的模样,闲闲地问林蔓道:“说说吧!你想知道他哪些事情,或许我知道的会比报纸上的多。”   林蔓骤然想起朱明辉以前的身份。   鼎鼎有名《参考消息》的记者朱明辉!   林蔓眼前一亮,饶有兴趣地问朱明辉道:“你也知道江城市政厅的徐秘书?”   朱明辉笑道:“这个人名气可不小,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你知道他多少事?”林蔓拿起手边的茶杯,茶水已经凉了,她喝了一口就放下。   朱明辉道:“家庭背景,表面上的履历情况,还有一些个人问题,都算知道一些。你想知道哪一部分?”   林蔓笑道:“我都想知道。”   朱明辉眸色蓦地沉了一下。在林蔓的眼中,他看见了一抹异样的光彩,那是他从没有在林蔓眼中看到过的光彩。他隐隐觉得林蔓对那个徐飞有一些不一样的情愫。对于这一点,他相信林蔓自己还没有察觉到。而他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立场特殊的缘故,对于林蔓对徐飞的特别情愫,他看得尤为清楚,感觉得也得尤为明显。   很快地恢复了常态,朱明辉轻笑了一下,对林蔓讲道:“徐飞的背景很不一般,他父亲身居要职,这一点在他小的时候就是了。拿我们聊过的安忠良来说,徐飞父亲的级别可是比他还要大。”   心算了一下徐飞的年龄,林蔓喃喃道:“他小的时候岂不是解放前,你的意思是?”   朱明辉肯定地点了下头:“没错,解放前很久,他的父亲就不是一般的人物了。”   林蔓道:“那么徐飞的母亲呢?”   朱明辉道:“徐飞母亲的娘家是赫赫有名的大资本家。刚解放的时候,她主动将家里的资产全数捐给了国家。”   林蔓轻笑:“照这样看,他母亲也是一个聪明人。”   朱明辉笑道:“不光是聪明,还非常有魄力。据说,在解放前,别说江城了,哪怕就是省城这边的一切,有超半数的产业都是属于他母亲家的。”   “就是这样一份庞大的资产,她毫不犹豫地全数捐了,一点不留?”林蔓在理智上理解徐飞母亲的做法,可是在情感上,她不禁还是觉得自愧不如。扪心自问,若是易地而处,她假设自己要是有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恐怕也是下不定“全捐出去、半点不留”的决心。   朱明辉道:“所以说她不简单呐!她的这份眼光和魄力,着实为她的丈夫和儿子换来一份不可预期的好前程。任谁看徐飞,都认定了他将来会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大人物。”   林蔓单手托着脸颊,津津有味地听朱明辉讲关于徐飞的事。   朱明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徐飞一直是跟在母亲身边长大。所以,他似乎跟母亲更亲近。解放后,上面曾主张让徐飞父母把徐飞送进首都,让徐飞跟着其他同级别人的孩子们一起念书。这是只属于他们那一级别人的待遇,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可不知为什么,徐飞父母回绝了上面的好意。他们声称要徐飞留在省城上学。直到徐飞18岁以前,他都没有离开过省城。”   林蔓不解道:“真是奇怪,他们看起来也是希望徐飞能有好前途。可既然这样,又为什么不让他去首都?很明显,他要是在那里长大,无论是身边的圈子,还是手里的资源,都比他在省城里拥有的要多。”   朱明辉道:“对于这一点,不少人都觉得奇怪。尤其是徐飞还特别优秀,从小到大,他在学校里的成绩,哪怕是体育方面,都是出类拔萃得好,门门都是第一名。”   林蔓叹道:“照这么说,徐飞要是去首都上学,那说不定会更了不得?”   朱明辉道:“这是很肯定的!”   林蔓道:“再后来呢?他考大学总要出去了吧!省城可没什么好大学。”   朱明辉摇头道:“徐飞的父亲没让徐飞念大学。当徐飞18岁的时候,他就把儿子送去当兵了。后来徐飞当了三年兵,又在部队里念了一年军校。从部队里转业出来后,他就直接进江城市政厅工作了。”   林蔓道:“其实关于这点,我也觉得奇怪,按照徐飞的背景,应该远远不止做一个市政厅的秘书。”   朱明辉道:“这还是徐飞父母的意思,他们说要徐飞多在基层磨练磨练。”   “你觉得他的说法可信吗?”林蔓觉得徐飞父亲的做法有许多奇怪而经不起推敲的地方。   朱明辉道:“这事也说不准,听说徐飞母亲娘家以前还是有名的大慈善家,不但开了很多医院,还开了不少孤儿院。”   “孤儿院?”林蔓突然想起收留秦峰的孤儿院。   朱明辉道:“没错,解放以前,省城外有一个挺大的孤儿院,那就是徐飞母亲出钱资助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3章 失算 一更   “我曾听市政厅的办公室主任说, 徐飞眼光很高,给他介绍了很多合适的对象,他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林蔓听完了徐飞的工作情况,又对他的个人情况产生了兴趣。   朱明辉道:“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 我还听说徐飞的父母对这事并不着急, 他们都认为徐飞应该先干好工作,后考虑个人问题。”   “他们只有徐飞一个儿子?”林蔓突然觉得徐飞的父母比徐飞更奇怪。   有更好的学校不让徐飞去,偏让他留在省城。明明儿子能够去念大学,却要他去当兵。然而当兵也就罢了,这年头人民子弟兵比大学生还吃香。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打算让徐飞留在部队发展, 而是让他在那里待上三年,读个军校, 便安排他转业去江城上班。   再加上并不急着让徐飞结婚。   种种迹象看下来,林蔓愈发觉得徐飞和秦峰或许真是一个人。而徐飞父母所做的一切, 为的都是掩盖这一真相。   “据我所知, 他们应该就徐飞一个儿子。听说徐家人丁单薄,别说是兄弟姐妹了,就是堂兄表妹这些都是少有。”朱明辉不知道林蔓心里所想, 以为林蔓的问题不过是他们之前谈话的延续。   话到这里,朱明辉算是将对徐飞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的差不多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走过了凌晨3点。   想起还有未完成的报告要写, 朱明辉把刚刚推至一边的文件又挪了回来,继续埋头工作。   查完了徐飞,林蔓一下子没了事做。杯子里的水凉了, 她穿过长长的廊道,走到尽头处的茶水房里倒茶。廊道里幽幽暗暗,没什么光亮。唯一的光亮,便是四号档案室敞开的门里所透出的黄澄澄的光。   回到档案室里,林蔓捧着带把手的白瓷茶缸,一连喝了几口热水。热水像暖流一样淌进了她的胃里。突然间,她有了一些困意。   距离天亮没几个小时了,再去找招待所开房睡觉显然不现实。   于是,林蔓便倚着墙边的沙发小憩了一会儿。   朱明辉正在灯下奋笔疾书。听见一旁传来的细响,他不自觉地往沙发处瞥了一眼。   档案室里光线昏暗,正适合睡觉。嫌单手撑着脸颊睡不舒服,林蔓索性倚着沙发的扶手躺了下来。许是累了一整天的缘故,她很快就睡着了。   朱明辉本来只是不经意地瞥了林蔓一眼。   却不想,当看见林蔓睡着了时,他手中的笔不禁停下来了。猝不妨地撞见了林蔓睡着的样子,他一下子便看入了神。   虽然冬天已过,但早春的气候尚有一丝寒意。   睡梦中,林蔓觉得了些许寒意,下意识地拉了下上衣的领子。   看了林蔓一会儿,朱明辉单手解开了外衣的扣子,起身走到林蔓身前。脱下厚实的黑色呢子大衣,将其盖在了林蔓的身上。   回到桌前,稍稍按下台灯的灯罩。   档案室里的光线更暗了。   林蔓感受到了更多的温暖,以及更适合睡觉的黑暗。她睡得香了,忍不住舒服地翻了个身,侧头转向沙发的另一边。   坐回灯下,朱明辉继续专心工作。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直到用不着台灯的光线,朱明辉也能看清眼下的字时,他彻底把灯关了。   被一缕清亮的阳光耀醒,林蔓微微地睁开眼,看向不远处的桌子。   桌子上空空荡荡,朱明辉不见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被放在一把拉开的椅子上。   林蔓坐起身,恍然发现身上盖的是朱明辉的大衣。   “醒来了?”朱明辉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黄瓷茶缸,茶缸里有牙刷和牙膏。他头上、额角尚有没擦净的水珠,显然是刚刚洗完脸,满身散发着一股肥皂味。虽然熬了一整夜,但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疲态。甚至恰恰相反,他的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彩,一派神清气爽的劲头,精神十足。   “嗯,我们现在就过去?”林蔓从沙发上睡眼惺忪地起来。在递回大衣给朱明辉的同时,她从朱明辉的手里接过茶缸和牙刷。   朱明辉再递了一条新毛巾给林蔓,轻笑道:“你先去洗把脸,我们等下去食堂吃饭,完了以后,我就陪你过去。”   林蔓还没有完全睡醒,她对朱明辉的建议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迈着轻轻的步子,她走去了一旁的水房。当捧第一扑冷水泼在脸上时,她才彻底地清醒了过来。   咿?   毛巾和牙刷牙膏是从哪里来的?   事后,林蔓问朱明辉,朱明辉告诉她,东西是他早上特意问楼下值夜班的人借的。   档案馆有自己的专属食堂,食堂早上6点钟开门。   林蔓和朱明辉走进食堂时,打菜窗口里的包子才刚刚出屉,热腾腾地直冒热气,正是最好吃的时候。   用同样问值班员要来的菜票,朱明辉给林蔓打了一饭盒包子和一碗豆花,而他自己则要了两份火烧饼和一碗豆浆。   吃早点的时候,林蔓和朱明辉谈了一些工作上的闲事。彼此饶有兴致地互问对方担任新职后,都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咬了一口菜包,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照现在的速度,我可追不上你了,朱副处长。”   朱明辉笑道:“就算你输了也不要紧。反正,我答应你输给我多少钱,我买多少钱的礼物送回来给你。”   林蔓轻笑了一下,蓦地想起了朱明辉曾送她的一支金笔。   “对了,你要是结婚了,千万记得告诉我,”林蔓对朱明辉笑道,“我可要还你一份结婚的大礼呢!”   朱明辉眸色暗了一下,沉声道:“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没对你……”   朱明辉欲言又止,林蔓又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花,抬起头来看他,等他把话说完。   猝不及防地,有人从旁唤了一声道:“朱明辉!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一个牙签一样瘦的男人从打菜窗口走来,径直坐在了朱明辉的身边。他看了一眼林蔓,对林蔓点了下头,算做打过了招呼。紧接着,他转身对朱明辉说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值班室的人说你来了,我就想你小子现在八成在食堂吃饭呢!”   朱明辉不得不中断了同林蔓的对话,先应付身边的人。   指着身边牙签样身形的男人,朱明辉先对林蔓介绍道:“这位是我以前的同事老金。”   老金其实并不老,至多不过30岁上下年纪。但许是因为过于消瘦的缘故,他的身形脸型使得皱纹极易爬上他的额头眼角。每每表情大一些时,或笑或怒,他的脸上就会布满了褶子。这样一来,明明才30岁上下的他,乍一看竟好像50岁。   林蔓对老金点了下头,朱明辉又对老金介绍林蔓道:“这位是我的朋友,五钢厂的林副科长。”   一番简单的介绍寒暄之后,老金继续刚才没讲完的话续对朱明辉说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向老宋打听王德生的事来着?”   朱明辉看了一眼林蔓,转回头对老金说道:“没错,怎么,你对这人也很熟?”   老金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道:“嗨!你应该问我啊!我去年外派去上海,好歹跟他做了一两个月邻居呢!”   朱明辉挑了下眉,笑说道:“你和王专员能当上邻居?人家住什么房子,你住什么房子。”   老金解释道:“他那个时候还没上去,一家子都从之前的大房子里搬出来了。”   朱明辉道:“那你跟他算熟了?”   老金道:“那倒也不是,我跟他也就是进出门点下头的关系。”   朱明辉轻笑了一下:“照你这样说,你和他也熟不到哪里去,能知道他什么事?”   老金别有意味地笑了下:“我跟他交情不深,可架不住我们两家挨着墙,墙太薄了,我不得不听了一个多月的墙根啊!”   “你都听见什么了?”林蔓愈发不耐烦老金卖关子,急着追问道。   朱明辉跟着略皱了下眉,催促老金道:“是啊!到底是什么事,你快点讲!我可没空在这里听你磨。”   看林蔓和朱明辉的胃口都被吊的差不多了,老金清了清嗓子,开始进入正题道:“他和他文工团的爱人一起住,家里就他们两个人。这两个人天天吵架,可以说是从早吵到晚,没有一天不闹的时候。”   “他们吵什么?”林蔓好奇道。   老金道:“唉!还能吵什么!无非是没了的工作,死了的儿子。夫妻两人没说两句,王德生就会感叹几句,说什么都是报应,还有什么弥补……”   一听到“弥补”两字,林蔓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疑虑。   难道王德生还真以为是报应来了,所以要弥补王倩倩?   林蔓和朱明辉一时没有回应,只静静地听老金说话。   老金继续说道:“反正,我听他们吵架那意思,好像王德生还有一个女儿,他想把她弄回身边,好有个人给他养老,他爱人死活不干,非要让他同意李……”   提到了一个敏感至极的名字,大庭广众之下,老金和朱明辉都知道不能将其直接说出来。   于是,老金改为对朱明辉附耳说了些许悄悄话。   话毕,他对朱明辉说道:“反正那边的意思很简单,只要他把女儿嫁过去,一切都好谈。离过婚也不打紧,只要以后能好好照顾他儿子,跟他儿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王德生同意了?”朱明辉道。   老金道:“他没同意,他爱人同意了,两人为了这事,天天吵架。”   “那后来呢?王德生直到最后都没同意?”林蔓很惊讶王德生对王倩倩竟还存了一些父女情义,这一点,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老金道:“没错,我听那个王专员的口气,态度可坚决着呢!他说他不想再做遭报应的事,死活没同意。“   “真是奇怪,”朱明辉若有所思道:“既然王德生始终没同意,那么那个领导怎么还愿意帮他?”   老金道:“我啊!起初也觉得奇怪,尤其是看见王德生成了王专员时,还吓了一跳,以为王德生终于妥协了呢!结果后来才……”   说着说着,老金嘴角勾起了别有意味的一笑:“后来啊,我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林蔓和朱明辉听得聚精会神,两人一起等着老金揭晓最终结果:“原来啊!这王德生还真挺有两把刷子,竟然另外在上海,给他女儿寻了门更好的亲事。那家人有点来头,为了避嫌,出面说服了姓李的领导,让他帮王德生复职。”   朱明辉道:“照这么看,王德生是真心为他女儿打算了?”   老金道:“谁知道呢!那段时间,我老听王德生讲报应。我想,也指不定他是怕再遭到什么报应,所以就下定决心要对女儿好了。”   听完了老金所述王德生的事,林蔓和朱明辉陷入了沉思。   林蔓反复地思量:难道王德生是真心要重拾父女情?   朱明辉细想道:想来,王德生更倾向于上海那边的联姻。既能让女儿将来有个好生活,又可以让自己重新复职,王德生何乐而不为。   看朱明辉和林蔓都不说话,老金随口问了句道:“对了,你们等下要去哪儿?”   朱明辉道:“我想去拜访一下李局,找他谈些事情。”   老金道:“李局今早刚刚离开江城,去外省开会了,你们不知道?”   朱明辉看向林蔓,以眼神询问林蔓接下来的打算。   现在怎么办?显然今早是见不到他了。   略想了一下,林蔓问老金道:“李局的爱人还在省城吗?”   朱明辉道:“怎么,你想见她?”   林蔓笑道:“有些事情,见她兴许比见李局更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t清水tttt无爱tt 100瓶;... 60瓶;19341225 50瓶;110 30瓶;小龙女 10瓶;欢馨jojo、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4章 人性的考验(上)前篇 二更   由于同老金闲谈耽误了时间, 林蔓和朱明辉不得不赶在三两口之内吃完早饭,急匆匆地小跑出档案馆,直冲上车。   一坐上车,朱明辉就发动了引擎。   林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得不松开了围巾, 一面平复胸中急跳的心脏,一面手扇风凉地散去脸上因为急奔而泛起的红晕。   朱明辉的情况不比林蔓好多少,亦是狼狈不堪。因为跑得气喘吁吁,以至于他上了车、发动了引擎,都已开车上路了, 他粗重的喘息都还没完全平复下来。喉咙以及脸上热得要命,他先是解开了大衣的扣子, 接着又解开了搭在鸡心领深蓝色毛衣下的白衬衫的领子。   林蔓忍不住调侃朱明辉:“才这么点路你就累成这样,是不是坐办公室的日子长了, 你都快忘了你的本行了?”   朱明辉原是记者, 按道理应该很能跑才是。   朱明辉勾起唇角,无奈地笑了下:“我以前跑新闻多是采访,哪里用得着这么奔命一样地跑。”   吉普车开过省厅大楼, 林蔓闲闲地望向车窗外的街景。正有一辆小轿车停靠路边,待司机下来打开车门后,一个身形臃肿的四十多岁男人下了车。   看见男人身穿质地不错的黑色中山装, 以及他所乘车子的不一般的牌照,林蔓估计他的职位不低。   恍然间,林蔓有了一个奇怪的幻想。   “朱明辉, ”以开玩笑的语气,林蔓将幻想的画面描述了出来,“再过十几年以后,你会不会也变成那个样子。”   车子快速地驶过省厅大楼,朱明辉瞥见车下林蔓所指的人,笑说道:“谁知道呢!将来的事,哪儿能说的准。”   林蔓和朱明辉同时沉默了下来。因为他们发现彼此存着一样的悲观主义情绪,以及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恐惧感。   是啊!谁能说的准将来的事?   正是由于总是有着这样的担心,才使得林蔓和朱明辉无论身处何种境况,都难免地缺乏安全感。为了缓解因为安全感而带来的空虚,他们都不得不拼命地往上走、向上爬。仿佛除非站在了顶处,他们就不能真真正正地定下心来。   随手打开座位前的抽屉板,林蔓发现里面趟了一副眼镜和一顶帽子。帽子是制服帽,深灰色,恰巧可以搭配林蔓身上同样深灰色的列宁服。   “对了,等下去李局家里,你打算用什么借口拜访他爱人?”林蔓拿出了眼镜,打开两个镜腿,估计两者之间的距离。   朱明辉轻笑:“进门以后,我自然有办法把你介绍给她,你用不着担心,只要听我的话就行了。”   尝试着戴上眼镜,林蔓对朱明辉笑了一下:“你看我要是这样,还会被人认出是林蔓吗?”   恰巧停在红灯口,朱明辉转头看向林蔓,不禁失笑道:“你这个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林蔓道:“等一下去了李局家,你千万别说我姓林。”   朱明辉马上明白了林蔓的意思。   看来,林蔓是不想有人知道她来找过李局。   红灯变绿,朱明辉继续目视前方地开车:“那我该怎么介绍你?”   脑子里胡乱出现手下几个科员的姓氏,林蔓随口说道:“你就说我姓张吧!”   朱明辉道:“这样吧!我就说你是我在《参考消息》的旧同事。这次我们在路上遇见,有些事情要谈,恰巧我还要去李局家里,所以就顺便带着你一起了。”   “嗯,我听你的!”林蔓看着车窗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像,松开了头上乌云般的长发。   “对了,你……”朱明辉想起之前老金所述,想问林蔓对王德生的打算。既然王德生是真心实意要与王倩倩修复关系,那么林蔓之前的打算显然就失算了。他想问她为什么还要执意去李局家。   问话出口时,朱明辉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林蔓。正巧林蔓双手挽起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端庄又雅致的髻子。好巧不巧,朱明辉的目光扫到了林蔓白皙而修长的颈子。雪白莹润的颈子上,还垂落了三两缕乌黑碎发。朱明辉瞬时觉得喉头发紧,猛然无措地转回了头,继续目视前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朱明辉再次看向前路,立时觉得什么都不对味了。路不是路,人不是人,街道两旁的树木,三三两两穿街而过的行人,所有鲜活的一切在朱明辉的眼前顿时失去了颜色,寡淡无味。   控制不住的,朱明辉的脑海里总是重现刚才看见的一幕。   奶白一样的细嫩肌肤,诱人而修长的脖子的线条。再往上,是鹅蛋形脸庞的圆润下巴与红润的樱唇……   挽起了发髻后,林蔓尝试着戴上了帽子,掖所有的碎发进帽沿:“你刚刚要说什么,怎么讲了一半不讲了。”   极力将跑远的思绪拉回来,朱明辉定了定心神,沉声道:“我想……”   话一出口,朱明辉猛然发现声音也不知怎么的,竟沉得哑了。   察觉到朱明辉的不对劲,林蔓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林蔓骤然冷漠的语气,猛地将朱明辉从一团纷乱至极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顷刻间,他想起了林蔓对于他而言,以及他对于林蔓而言,大家所应该维持的安全距离。   朱明辉的眼前渐渐清晰了。   终于,一切恢复了正常。   清了一声嗓子以掩饰片刻前的尴尬,朱明辉如常操着他一贯淡淡的语气,问林蔓道:“现在看来,王德生是真心想修复跟女儿的关系,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伪装完毕,林蔓对着车窗照了一照,看见自己焕然一新的模样,满意地笑了。听到一旁朱明辉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会给王德生一个选择,他要是真坚定了对王倩倩好的心,那么我认输,另做打算。要是王德生最终还是选择牺牲王倩倩,继续当一个自私且无耻的父亲,那么我就如愿以偿,留下来了王倩倩。”   朱明辉道:“我不明白?”   林蔓轻笑:“王德生不是给王倩倩另择了一门更好的婚事吗?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等着王倩倩跟着她父亲回上海,然后去尝试那是不是一个场更适合她的婚姻。”   在一个红绿灯交换的路口,朱明辉停下车子,转头看向林蔓,认真地听她讲话。   顿了一顿,林蔓继续说道:“我要让王德生马上面临一个选择。要么选女儿,放弃手里的权力。要么选权力,放弃女儿。”   恍然觉出了林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趣味,朱明辉勾唇轻笑:“你想测试王德生的人性。”   林蔓笑道:“没错。”   朱明辉道:“你觉得王德生的人性经不起考验,一定会自私地牺牲王倩倩?”   记起王德生那个冷酷无情的眼神,林蔓笃定地笑了:“我相信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两个真正大公无私的人。但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王德生。”   红灯变绿,朱明辉一脚踩上油门,车子滑过了十字路口。   “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朱明辉话到半截,骤然停了下来。   林蔓不吝朱明辉觉得她手段太黑,轻笑道:“怎么,你觉得我这样做过分了?”   朱明辉道:“如果你没做这事,或许王倩倩会以为她重拾了父爱,而王德生则会以为他终于弥补了过失,洗心革面,使得他后半辈子能够心安理得。你拆穿了这些,等于让他们重新面对他们心底最难堪的部分。你不觉得……”   林蔓冷哼,抢断了朱明辉的话道:“我不过是给王德生一个选择罢了!他也可以选坚定他的本心啊!说什么人性经不起考验,所以最好别试,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一辈子的时间长了,难保不会碰上暴露本性的时候。王倩倩和王德生今天即便可以维持父女和睦的假象,但难保他们没法假装一辈子。与其晚一些拆穿,倒不如一早拆穿的好,免得将来投入感情更多,接受不了。”   林蔓的一套说辞,辩地朱明辉没了应对的话。   明知林蔓讲的话尽是歪理,可是莫名的,朱明辉对其稍一细想,竟觉得其中不乏真理。不知不觉间,他终还是接受了林蔓的话。   是啊!要是王德生坚定补偿女儿的心,那么他是不会因为林蔓接下来做的事,而放弃牺牲女儿。而要是王德生本来还是存了一些私心,补偿女儿无非是一时的愧疚心态作祟,以及对“报应不爽”的恐惧,那么他对王倩倩的好,也依然维持不了多久,将来总有揭穿的时候。与其让王倩倩将来再发现这事,倒确实不如让王倩倩马上知道的好。   “你现在去见李局的爱人,看来是要引她再给王德生一个选择,试王德生会不会为了利益让王倩倩改嫁给李局的傻儿子?”朱明辉将车子驶进一个干部大院。院门外有人站岗,卫兵远远见到朱明辉的车子,径直打开的对开的双扇大门。   朱明辉开车长驱直入大院。   林蔓扫了一眼道路两旁的房子。跟谭局住的大院一样,院里的房子清一色的独栋,有小院,院里有忙碌的勤务人员,院外少说停了一两辆车。这一切无不说明,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皆级别不小。   眼见着不远处一栋黄色小楼,朱明辉放缓了车速,将车子缓缓靠向路边。   接着前面林蔓还未回应的问题,朱明辉又加问了一句道:“你有把握能让李局爱人听你的话,这两天就给王德生下最后通牒?”   朱明辉不是不相信林蔓的能力,他只是觉得林蔓想仅凭一次见面就办妥该事,未免还是太赶时间了。   林蔓笑道:“像这种事情,其实用不着弄得多复杂。对于我来说,只要见一面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暖 130瓶;tt清水tttt无爱tt 5瓶;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5章 人性的考验(上)后篇 三更   朱明辉把车子停在一扇黑漆院门前。   吉普车停下来时,发出了一阵闷响。院里一个自然卷的年轻男人听见吉普车所发出的引擎声, 扒着院墙向外探头看。   一见下车的人是朱明辉, 他立刻打开院门, 热情地迎了出来:“朱副处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下车后,朱明辉绕到后面打开后车门,拿出了搁在后排座上的公文包。打开公文包, 朱明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揣信封在大衣口袋里,他放回了公文包, 关上了车门。   从年轻男人和朱明辉说话的熟络态度, 林蔓发现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换句话说,朱明辉似乎是李局家的常客。对这一点,朱明辉可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   跟着朱明辉进院门时, 林蔓小声地问道:“你常来?”   走到院里小楼的大门前, 朱明辉顿了一下,转回身对林蔓小声道:“算不上常来,只是跟他们家人见过几次面。”   林蔓心里犯疑:只是见过几次,就能让李局家里的生活秘书对朱明辉这样客气了?朱明辉只是个副处级,好像还够不上让这些人热情招待吧!   不过林蔓只是在心里发出质疑。在表面上,她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神色。就像朱明辉同她事先约定好的那样,她就是一个他普通的旧同事, 今天只是跟着他顺道来办事,仅此而已。   在年轻男人的引领下,朱明辉和林蔓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中年女人, 年级五十岁上下。   朱明辉和林蔓进门时,中年女人正在听电话。她远远地看见朱明辉,对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让他稍等一会儿。   朱明辉带林蔓坐在了中年女人的对面,年轻男人为他们端来两杯热茶后,轻步退到了一边。   拿起热茶,朱明辉稍稍挨近了林蔓,轻声对她介绍中年女人道:“这位就是李局的爱人曾姨。”   林蔓眼梢略挑了一下,向朱明辉飞了一个眼风,表示知道了。   同朱明辉一样,林蔓也倾身拿起了茶几上属于她的那杯热茶。轻吹了下茶面上的热气,她稍稍抿下了一口。蓦地,就在将要放下茶杯时,她不经意地抬眼看了下坐在她对面的曾姨,猛然发现曾姨在打电话的同时,一直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她。   林蔓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恍然觉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真是奇怪,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怎么这个曾姨看她的眼神会这样的不友好?   曾姨的电话约打了二十分钟。   期间,朱明辉几次要同林蔓低声私语,都被林蔓推拒了。因为林蔓察觉到几次曾姨扫向她的不友好眼光,无不是源于朱明辉对她的熟络态度。   挂上电话的一刻,林蔓冷冷地问朱明辉道:“小朱啊,你旁边的这位同志是?”   朱明辉介绍道:“这位是我以前在《参考消息》的同事,刚刚我们在路上碰见,恰巧有事要谈,所以就顺便带她过来了。”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事啊?”曾姨问朱明辉道。对于坐在朱明辉身边的林蔓,她只冷瞥了一眼,一点也没有要客套寒暄一下的意思。   拿出之前从公文包里拿出的信封,朱明辉双手递到曾姨手中:“我是来送这个。”   一手接过信封,曾姨一手掀开了封口,往里面看了一眼,笑说道:“哎呦,原来是请……”   铃~~~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生生打断了曾姨的话。将手上的信封放在茶几上,曾姨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似乎还是之前打来的人,所以曾姨只补充了两句,就挂上了电话。   “你们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吧?”曾姨刚才要说的话被打断了,她懒得再说下去,索性另起了一个话头。   “嗯,都好了。”朱明辉点了点头。   曾姨笑道:“那我可就等你的好日子了。”   “是,到时候您和李局可一定要到场。”朱明辉淡淡地笑了下,表情里没多欣喜。   曾姨道:“放心吧!我和你李叔不一定会参加别人的,但是对于你们的,我们可是一定会去。”   朱明辉又是点了下头,嘴角挂着他一贯彬彬有礼的笑,算做应答。   问完了朱明辉话,曾姨又将兴趣转回到林蔓身上。   在将林蔓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后,曾姨问朱明辉道:“你和你这个女同事的关系一定不错吧!以前从没见你带别的女同事来过。”   隐隐听出曾姨话里有话,林蔓抢在朱明辉开口之前,主动答道:“因为我马上要赶回外地,没时间再跟朱副处长约时间了,才不得不跟过来。”   “你马上要走了?”曾姨脸色略有缓和。   林蔓道:“没错,我一直被外派在省外的办事处。这次来省城,实在是有业务上的急事,需要找朱副处长帮忙。朱副处长人很好,体谅我的难处,知道我早上刚乘火车到,中午马上就要走,所以才不得不带着我来您这里,只为了能挤出一些路上的时间,谈完业务上的事。”   “原来是这样!这就难怪了。”曾姨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脸色又更和缓了不少,不再像初始时充满敌意了。   依照林蔓事先的交代,朱明辉找借口对曾姨说道:“书房的电话能借我用一下吗?有些业务上的事,我需要马上跟处里确认一下。”   曾姨给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年轻男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马上带朱明辉去书房。   当朱明辉跟着年轻男人去书房后,客厅里就剩下了林蔓和曾姨两个人。   闲来没事,曾姨主动问林蔓道:“你被外派到那个办事处啊?”   林蔓笑道:“上海。”   “上海啊,”曾姨轻笑,“那可是个好地方。”   林蔓陪着笑了一笑,等着曾姨接下来的问话。她估摸着,曾姨应该开始审她来办什么业务了。   “你这次来是有什么急事啊?”曾姨果然不出林蔓所料,按着她所想的问道。   林蔓为难道:“嗯,这事还真不好说,都是关于一个大领导的事。”   “大领导?”曾姨顿时起了兴趣,“那么是好事啊,还是坏事?”   林蔓道:“都不算是,严格来说,应该还算喜事呢!”   曾姨道:“既然是喜事,那有什么不好说的。”   林蔓轻叹了口气,佯作出抹不开面子的模样:“那我就讲一点吧!”   曾姨眼含笑意地看向林蔓,随着谈话不知不觉地深入,她对林蔓渐渐没刚开始时那么反感了。甚至,她不得不承认,对于眼前的年轻姑娘,她的心底还产生了些许喜欢,觉得她诚实可信,讨人喜欢。   林蔓说道:“这个大领导的儿子最近要娶省城这边一个领导的女儿。”   “这边领导的女儿?哪个领导啊?”曾姨回想了一下,似乎没听说最近省城谁家闺女要嫁去上海。   林蔓嘴角勾起一抹轻笑:“听说是王专员的女儿王倩倩。”   曾姨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当看见曾姨脸上的僵硬笑容,林蔓瞬时确定了一个始终隐藏在她心底的推测。   看来,王德生拒绝李局儿子的婚事时,可并没有告诉李局和曾姨,他之所以不让王倩倩嫁过去,并不全是因为看不上李局的儿子,而是想让女儿另嫁给上海一个领导家的儿子。   站在书房里,朱明辉算着林蔓事先同他约定好的时间,掐着手表上的分针。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   时间到了,朱明辉挂上了电话,迈步走出书房。   客厅里,曾姨又在打电话。趁曾姨没看见的功夫,林蔓给朱明辉飞了一个得意的眼风,暗示事情已经办妥。   “喂!王德生最近在江城是个什么行程?”   “……”   “什么?他明天要开一天的会?那你问一下他中间什么时候休息。”   “……”   “对,确认一下他休息的时间,我要打电话给他。反正,不能便宜了他那个人。”   朱明辉和林蔓匆匆告别了曾姨。   曾姨知道他们还有急事,便也不多留两人。   从李局家里出来以后,朱明辉开车送林蔓去火车站。   在车上,朱明辉好奇地问林蔓:“你是怎么办到的?怎么我一出来,她就急着找王德生算账了。”   林蔓笑道:“像他们那样的人家,最要面子了。王德生拒绝他们提出的婚事,他们最多心里不舒服,但不会太生气。可是一旦他们知道拒绝他们婚事的同时,王德生马不停蹄要把女儿嫁给另一家人,那无异于是当众打他们的脸。他们怎么能忍。”   朱明辉道:“所以你就以此挑拨了王德生和李局家的关系?”   林蔓点头道:“没错,然后推波助澜,我再潜移默化地教她逼王德生表态的方法,让王德生务必马上做出决定,到底是要他的仕途还是要他的女儿。不管上海那边的人怎么样,王德生现在省城工作,那仕途就是直接捏在李局的手里。李局这边要想给他施点的压力,实在太容易了。”   朱明辉轻笑地摇了下头:“看来,这个王德生马上就要面临人生的重大选择了。”   林蔓嘴角勾起轻笑,眼中闪过一抹犀利的冷光:“反正,他不得不选,并且只能选一个。”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子不语 10瓶;2713922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6章 人性的考验(中)前篇 一更   朱明辉把车子停在了省城火车站前。   推门下车,林蔓转回身, 透过车窗看向坐在车里的朱明辉。朱明辉手把方向盘, 同样也在看向她。   林蔓心里有些旁的事情要问朱明辉。   比如, 怎么看起来朱明辉和李局家的关系很不一般;再如,朱明辉给曾姨的信似乎是请帖,他显然是要请李局和曾姨去参加什么;还有,曾姨口中的“你们”指的是什么, 以及曾姨初始时那显而易见的敌意……   “你……”林蔓欲言又止。   冷不防地,在同一时间, 朱明辉也对她说道:“我……”   两人不经意地一起开口, 骤然又停了下来。   林蔓想起她要问朱明辉的事,到底都是他的私事,不问也罢。朱明辉亦是半吞半吐, 终是咽回了好不容易到嘴边的话。于是, 他们没再多言,只隔着车窗玻璃相视而笑,算做告别。   林蔓转身走进火车站。在她转过身的一刻,朱明辉开车上路。转眼的功夫,林蔓和朱明辉隔出了一段长长的距离,且越来越远。   站在售票窗口前,林蔓俯身递上钱和工作证:“同志, 给我一张去江城的火车票。”   “一个小时以后有一班到。”随着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一张硬纸卡的火车票被扔出了窗口。   手心里握着火车票,林蔓走进了检票口, 站上了人来人往的月台。   恰逢有一辆绿皮火车开进站,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春天所特有的草叶清香被夹在风里,林蔓闻得神清气爽,打消了去候车室里等车的念头。   候车室里人多嘈杂,还不如就这么站在月台上,看长长的列车来来去去,观上下车的旅客们来来往往呢!   站着站着,林蔓忽然觉得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人轻轻地走到了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她转头一看,正对上朱明辉满含笑意的眼。   “你不是要赶着开会吗?”林蔓颇感意外,轻笑地问。   朱明辉道:“我想了一想,反正那边开会已经赶不上了,就索性来送你上车吧!”   林蔓并不知道,朱明辉对工作一向非常认真,别说无故缺席重要会议了,就连迟到早退在他的职业生涯里,也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又一辆火车开进站台,林蔓侧身看向火车车头上的班次,这正是她要乘的那辆车,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与她相反,朱明辉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   火车靠站之后,林蔓同朱明辉说了一声“再见”,转身便朝着一扇敞开的车门走去。   眼看着林蔓拉上扶手,就要一步迈上车,朱明辉快走了两步,猛地拉住了她的胳膊:“我有话想问你。”   回头看向朱明辉,林蔓自他的眼中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温度,炙热无比。   对于朱明辉和秦峰,林蔓曾暗中有过比较。   从表面上看,他们有些相似,都是嘴角一直挂着阳光爽朗的笑。秦峰整个人有着一派凛然的正气,穿上制服,戴上大檐帽,这样的气质便会显得尤为突出。而朱明辉呢!则是带着一些书生气,无论任何时候,待人处世都是淡淡的,波澜不惊。外人看他,无不觉得他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可实际上呢!这两人实在有着很大的区别。   秦峰挂在嘴角的笑,是打从心里漫出的笑意,会一直盈入他看人的双眼中。林蔓每每凝看他的双眼,都不禁会从中感受到一丝暖意。   而朱明辉笑的时候,眼中虽然也有笑意,但却是冷冷的没有温度。这不禁让林蔓由此推断,恐怕他的心也是凉的。   于是,林蔓在同朱明辉的交往中,总是存着一种莫名矛盾的心态。她会不自觉地亲近他,甚至在他面前毫无忌惮、不加掩饰自己的真实面目,这是因为他们有极其相似的地方,一样喜欢追求权力,一样的冷心冷肺。可是与之同时,她又不自觉地想疏远朱明辉,这是因为她对于他们的相似点,很不喜欢,甚至是厌恶。   猝不及防地,林蔓在朱明辉的眼中看到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情绪。她怔了一怔,本能地挣脱了朱明辉的手。   有人抱着编织袋上车,林蔓和朱明辉挡到了别人上车的路。僵持住的他们不得不退了两步,站到一边。   “有些话挺没意思,没必要说出来。”林蔓冷冷说道。   一下子,林蔓的冷漠给朱明辉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瞬时冷静下来了,给林蔓让出了上车的道。   再次拉住扶手上车,林蔓刚一迈上台阶,就听见不远处有另一个女人叫“朱明辉”。   林蔓和朱明辉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在不远的前方,从另一个敞开的车门处,正走来一个穿青色呢子大衣的高挑女人。   女人很漂亮,瓜子脸,高鼻梁,一双杏眼盈光闪闪。   走到朱明辉和林蔓跟前,女人先打量了一下林蔓,问朱明辉道:“这位女同志是?”   收起了片刻前的反常,朱明辉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淡语气:“这位是五钢厂的林副科长。”   女人的眼睛始终盯着林蔓,嘴角挂着轻蔑的笑。   林蔓不觉得有什么心虚的地方,迎着女人的审视目光看了回去,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轻笑。   介绍完了林蔓,朱明辉又对林蔓介绍女人道:“这位是省厅的方霞方主任。”   “不介绍一下我们的关系吗?”方霞话虽是对朱明辉说,但视线一直停留在林蔓身上。   “她……”顿了一顿,朱明辉对林蔓说道,“她是我对象。”   火车车顶的汽笛声“呜呜”地响起来了,列车员们吹着哨子催促站台上的人们赶紧上车。   “你好!”林蔓轻笑了一下 ,主动向方霞伸出手。   方霞愣住了,林蔓的坦然态度让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恍然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或许,刚才朱明辉和林蔓的纠缠不清不过是她多想。按常理推断,它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也许,他们正在谈工作上的事,起了争执。又或许,他们不过是偶尔谈到了什么事情,站停了下来。   握住林蔓伸来的手,方霞也回给她一个礼貌的笑容。   接着,林蔓再转头对朱明辉说了一句道:“再见!”   朱明辉对林蔓点了下头,目送着她上车。   上车后,林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车厢。   车门关上了,朱明辉还停在原地没有离开。方霞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该走了。   朱明辉回过了神,对方霞笑了一下,同她一起缓步走出了站台。   轰隆轰隆轰隆~~~   火车开动起来,车轮碾压铁轨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响声。   感受到身后忽然刮起的强风,朱明辉在走出站台的一刻,忍不住回头看向飞速驶离的绿皮火车。他一眼看见坐在一扇窗户边的林蔓,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什么。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林蔓还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轰隆轰隆轰隆~~~   坐在火车上,林蔓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响振不断。她的对面坐了一个省政府里的小科员。小科员的手里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她无所事事,向小科员借来了其中的一张。   拿报纸在手上,林蔓先随意地打了一眼,想先挑感兴趣的内容看。倏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新闻标题上。标题的内容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其中的一个名字—方X长。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蔓由“方X长”想到了方霞。   “同志,能不能向您打听省厅里的一个人。”林蔓轻笑地问对面的小科员。   小科员是个热心人,林蔓只随口一问,他便立时回笑道:“谁啊?我虽然才到省厅没两年,但对里面的人头还是挺熟的。”   林蔓道:“我想问方霞方主任。”   “是她啊,”小科员眼前一亮,“她可是我们方X长家的女儿啊!”   顷刻间,林蔓终于明白方霞那眉眼之间的高傲源自何处了!   既然是方X长家的千金,也难怪会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三个小时以后,林蔓所乘的火车开进了江城火车站。   下车的时候,林蔓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下午4点,距离秦峰下班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想起跟秦峰的约定,林蔓快步走出了火车站。她的运气很不错,一出站台,她就赶上了一辆直达公安局大楼的公共汽车。   在往公安局去的路上,林蔓一直在心里忐忑地想:秦峰不会又不见了吧?他和徐飞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对于徐飞,秦峰难道真没有任何怀疑?   不知不觉间,公共汽车停靠在公安局的灰色大楼前。   下车后,林蔓径直走进大楼,在向楼下的岗哨表明身份后,直奔楼上秦峰所在的科室。   推开虚掩的科室的门,林蔓第一眼先看向秦峰的桌子。   这一次,秦峰再没有无故失踪。在林蔓推门进屋时,秦峰抬眼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从省城回来了?”秦峰笑着站起了身,把他的位子让给了林蔓坐。   科室里没有人,林蔓坐在了秦峰让出的位子上,好奇地问:“怎么?其他人都下班了?”   秦峰摇了下头:“没有,大家都去会议室开会了,我马上也要去。”   话罢,秦峰拿上笔记本,交代林蔓在科室里等他一会儿后,快步走出了门。   一下子,科室里只剩下了林蔓一个人。   看着秦峰离去的背影,林蔓脑子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既然秦峰现在公安局里,那徐飞应该就不会在市政厅了吧!   拿起桌上电话的话筒,林蔓拨通了市政厅秘书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忙音,林蔓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忽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这里是市政厅秘书室!”   林蔓道:“徐秘书在吗?”   “他出去办事了,现在不在,有什么事我可以……”女人礼貌地说道。   啪!   未等女人把话说完,林蔓就挂断了电话。   秦峰在的时候,徐飞那边不在,难道他们真会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7章 人性的考验(中)后篇 二更   一想到秦峰和徐飞很有可能是一个人,林蔓的眼前不免又出现了另一个疑惑。   秦峰和徐飞是怎么保持两个身份而不被人发现的?   即便徐飞的父亲身居高位, 但要完美地做到这一点, 也未免不是没有难度。   思来想去, 林蔓的脑中产生了各种联想,也有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推测。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她想得入了神,连窗外的天色黑了, 科室里渐渐被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她也没有觉察到。   冷不防“啪”的一声响。   光明骤然降临, 秦峰和一众同事有说有笑地走进科室。   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 秦峰一边问林蔓:“怎么不开灯啊?”   林蔓回过了神,佯作困意地回道:“我刚刚累了,睡了一会儿。”   感觉林蔓有些异样,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秦峰关心地问道:“怎么?今天去省城的事情不顺利?”   “挺顺利的!我就是累了,等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林蔓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跟秦峰商量徐飞的事。她想自己调查清楚两人的关系,最好有了实证之后,再对秦峰说。   看林蔓眼含血丝,确实像是没睡好的样子,秦峰相信了林蔓的解释。他加快了手上收拾文件的速度, 马上下班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照旧坐在秦峰的自行车后座上,懒懒地倚着秦峰的背。   不时有塞满人的绿罐子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每一次当绿罐子车飞速驶过, 林蔓都会闻见一阵浓浓的柴油味。这柴油味道让林蔓又是犯晕、又是犯呕。恍恍惚惚间,她果真有了睡意,靠着秦峰睡着了。   秦峰感觉林蔓累得厉害,不禁不解地问她:“昨晚你到省城是几点?怎么好像一夜没睡似的。”   隐约听见秦峰的问话,林蔓迷迷糊糊地回道:“我在档案馆里查了一晚上资料,就早上睡了一会儿。”   秦峰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一眼靠在身后的林蔓:“你一个人在档案馆?”   林蔓彻底睡着了,没有听见秦峰接下来的问话。   秦峰发现林蔓睡得沉了,有意放慢了脚下的速度,生怕林蔓会因为坐的不稳,而从车上摔落下来。   于是,原先只需不到半小时的路程,秦峰足足骑了近一个小时。直到他将车子骑到了江南码头,林蔓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江风,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站在往江北去的轮渡上,秦峰又问了林蔓一遍:“你一个人在档案馆?”   “还有省厅的朱明辉,我这次去那边办事,多亏了有他帮忙。”林蔓对秦峰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得到林蔓坦然回应,秦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时,他微皱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忽然对朱明辉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反感。他不喜欢林蔓去找他,甚至不愿意她提他的名字。这样的感觉,他以前从没有过。他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极了有一坛子醋被打翻了,引得铺天盖地的酸味翻涌上了心头。   之后的路上,秦峰一直没说话。   林蔓对秦峰心不在焉,没有察觉到他神色的不对。她一心还是想着秦峰和徐飞可能是一个人的事,于是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默默无言的,秦峰载着林蔓回到了仿苏楼下。   在秦峰推车进车棚时,林蔓突然发现他脸色不大对劲,并且一路上似乎是沉着脸回来的。   “你怎么了?”林蔓懒得拐弯抹角,径直问秦峰生气的原因。   秦峰锁好了车,走出车棚:“以后……”   秦峰想让林蔓答应他以后别见朱明辉了。   林蔓向秦峰偏了下头,轻笑地问:“以后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想起了一个案子,所以一路上都没什么心情。”秦峰淡淡地笑道。他终于还是吞下了已到嘴边的话,没讲出来。   仿苏楼上,多半数的窗户都亮起了灯,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走进门栋时,秦峰忽然突发奇想,对林蔓建议道:“晚上我来炒菜吧!我们好好喝一杯。”   停下了脚步,林蔓不解地问秦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她觉得秦峰有些怪,怎么一下子心情不好,一下子又要喝两杯了。   “不是什么日子,就是突然想好好吃一顿。”秦峰笑道。他对林蔓讲的都是真心话,思量再三,他决意做人还是糊涂一些的好。他想起以前曾说过会相信林蔓,那么他自以为就应该将这份信任坚持到底。于是,当抹平了心中的症结后,他的心情立时好了起来,不但笑容又浮上了嘴角,甚至还想晚上好好喝两杯。   “那行吧!我去买酒,你上楼烧菜。”林蔓懒得多想秦峰情绪反复的因由,姑且相信了他牵强的解释。   从林蔓手里接过她的公文包,秦峰快步上楼,赶回家烧菜。   走出门栋,林蔓下意识地回头仰望3楼的窗户。当看见窗户里亮起了光,里面出现了秦峰的身影,她的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轻笑。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觉充盈了她的空落落的心。她喜欢这种踏实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的心安。   赶在供销社关门之前,林蔓买到了两瓶啤酒。   拎着用一根麻绳拴住的两瓶啤酒,林蔓走出了供销社。   天色一早暗下来了,供销社的门口有一根路灯。路灯的灯泡耀出黄澄澄的亮光。在距离这盏路灯的不远处,供孩子们玩耍的空地边上,也有一根亮着黄光的路灯。两根路灯的辉芒,遥相呼应。可是,仅有的光亮,也就这些了。其他的地方,无论是供人行走的小路,又或是长满嫩芽的灌木,到处都是黑漆漆一团,阴影重重。   走出路灯下的光亮后,林蔓走上了幽暗的小路。在她的前方,是另一片光亮的地方。不少孩子们刚刚吃完了晚饭,纷纷奔到了空地上玩耍。他们吵嚷嬉笑的声音传了很远,林蔓不但能听到孩子们的嬉闹声,还隐隐听见了不少大人站在空地上闲谈打趣的动静。   真是奇怪,明明冬天刚过,怎么就有了夏日里乘凉时的热闹了。   “小蔓!”   走着走着,林蔓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对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甚至不想回头,宁愿那人当她没听见他的呼唤。   “小蔓!”   那人又叫了一次,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林蔓转身回头,眼见着林远走向她。眨眼的功夫,他就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们能谈一谈吧!”林远柔声笑道。   有人刚好走过林蔓和林远的身边,林蔓不想在厂区同事的面前跟林远起冲突,便点了下头,沉声道:“我还要赶着回家,没多少时间。”   林远指了下前方的空地:“我们就去那里吧!”   空地的边上有几个石制的长条凳。   随便择了一个空凳子,林蔓和林远一起坐下。   指着空地上一个扎辫子的小女孩儿,林远对林蔓说道:“还记得吗?我离开的时候,你也就是那么大。”   顺着林远所指,林蔓看了女孩儿一眼,女孩儿至多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头上扎了两个辫子,正蹲在一处,手拿一根树枝玩地上的蚂蚁。   林蔓冷冷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忘了。”   林远道:“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我给了你一块糖,在你……”   林蔓冷笑了一下,主动接过林远的话,继续说道:“趁着我剥糖纸的时候,你走了,我剥开了糖纸,吃下了糖,当我再次抬头时,你不见了。”   林远道:“其实,我也不忍心这样。我没想到……”   林蔓懒得听林远解释,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知道吗?从那以后,我就特别讨厌吃糖,尤其是你给我吃的那种糖。一看到那种糖,我就想吐。”   话罢,林蔓起身离开,再不看林远一眼。   冲着林蔓的背影,林远由衷地说道:“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站停了脚步,林蔓回头看向林远:“除非到一种时候,我才会原谅你。”   林远道:“什么?”   林蔓笑道:“等到我不再是我了,不再是林蔓的时候。”   林蔓走了,她以为林远会追上她,她甚至在心里打好了奚落林远的腹稿。   然而,林远并没有追上她。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林蔓放慢了脚步,回头向空地看去。   只见林远依然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出神的看着那个扎辫子的女孩儿,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恍然间,林蔓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年父亲离开时的一幕。   那一天的阳光很好,父亲将她从家里带了出来。   比起母亲,她一直更喜欢父亲,也和他更亲近。每每看着父亲离开,她都会舍不得地大哭大闹好一阵子   父亲拿了一块糖给她,问她道:“小蔓,你最想吃什么样的糖,爸爸去给你买。”   她一边低头剥糖纸,一边奶声奶气地说道:“我想要那种有一圈一圈彩虹的棒棒糖。”   小孩子的话总是特别的多。   好像大开的闸口一样,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对于想吃什么样的糖,林蔓进行了一番特别详细的描述,生怕父亲买错了。   她说的津津有味,聚精会神,以至于连父亲走远了,她都没有注意到。   当甜甜的糖味融在口中时,她抬起了头,骤然发现父亲不见了。   远远的,他只剩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在灿烂的阳光下,被风一吹就不见了。   第二天上午,五钢厂又开动员大会。   林蔓和王倩倩坐在台下,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吴主席讲话,又听了一会儿副厂长做报告。   当主持人说有请王专员讲话时,王倩倩忽然眼光放亮,同周遭的人一起鼓起掌来。   林蔓只心不在焉地拍了两下手。   一边听着台上父亲的讲话,王倩倩一边向林蔓不住地炫耀:“怎么样?他是不是比副厂长和吴主席强多了。”   林蔓轻笑了一下:“嗯,算是吧!”   “对了,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倩倩忽然想起林蔓从没提过她的父母。   林蔓苦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父亲是一个骗子。”   “你的父亲是诈骗犯?”王倩倩讶异道。   林蔓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他是天下第一字号的诈骗犯。”   王德生讲完了话,又在台下一众人的热烈掌声里走下台。   林蔓瞥了一眼身旁用力鼓掌的王倩倩,挨近她低声说道:“你的辞职手续办的怎么样了?”   王倩倩皱眉道:“也不知道人事科怎么办的事,到现在都没弄好。”   林蔓道:“你什么时候去省城?”   王倩倩道:“本来是明天早上,但是我爸单位里有些急事,今天晚上就要赶回去了。他让我跟他一起走。”   林蔓道:“那你的辞职手续怎么办?”   王倩倩道:“实在不行,就让这边的人慢慢办呗!反正我又不急着再找单位。”   于王倩倩而言,怎么说都是跟王德生去省城更重要。   林蔓道:“要不然这样,下午我们去一趟厂委。我帮你找人问一下,看那个手续到底怎么回事。“   王倩倩笑道:“嗯,那好,顺便我也把推荐你当科长的报告交上去。“   林蔓嘴角浮起了一抹轻笑,意味深长。   王倩倩不知道,在林蔓的心里,全然是另外的一番打算…… 第318章 人性的考验 (下)前篇 三更   刘中华曾告诉林蔓, 小红楼里近来时不时会有电话串线的故障发生。   说起这件事时, 刘中华直犯愁道:“弄得我现在都不敢在电话里谈事情, 就怕一不留神讲了不该讲的事情, 被其他人听见。”   刘中华对林蔓讲电话的事时,林蔓正在想该怎么不留痕迹地让王倩倩听见王德生的电话。刘中华的一番话, 恰好给了她启发。   林蔓眼前一亮,笑说道:“你能确定那两条电话线路会串吗?”   “有几条线路已经确认有问题了,正在抢修,”刘中华回答林蔓的过程中,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不是想留两根?”   林蔓点头笑道:“没错,一条线路接到王德生的临时办公室里,一条线路留在一个空置的房间里,我要用。”   刘中华牢牢记下了林蔓的交代。   在林蔓从省城回来之前,他便一早将这事办好了。   动员大会开完以后,林蔓和王倩倩跟着如潮水般的人群走出了会场。   因为急着要办完辞职手续,王倩倩一吃完中饭就想跟林蔓去红楼。   林蔓看了一眼手表, 对她说道:“我昨天没上班, 科里耽误了好些事情,你让我先把事情办完,再陪你过去。”   王倩倩没有多想, 她知道林蔓一向觉得工作最重要。想着辞职手续的事也不差那一两个小时,她便跟林蔓先回到科室,耐心地等林蔓忙完。   一回到科里, 林蔓就忙了起来。这一忙,不知不觉就忙过了下午3点。   期间,王倩倩几次催林蔓,都被林蔓用手头工作紧要的借口推却了。王倩倩没有办法,只好自己打电话去人事科催。   “喂!我那个手续好了没有?”王倩倩由于催了好几天无果,语气不禁不耐烦了起来。   待电话那头又用签字不齐来推搪时,王倩倩彻底火了:“差谁的签名你直说,我让王专员催他补!”   电话那头不接王倩倩的话,只一个劲儿地陪笑道歉。一来二去的,弄得王倩倩也彻底没了脾气。   最后一次看了眼手表,林蔓觉得时候差不多到了,起身走到王倩倩桌前:“怎么?人事科还没弄完?”   其实她是明知故问,她一早让刘中华跟人事科打过招呼了,但凡没有她点头,王倩倩的辞职手续就不会下来。   王倩倩轻叹了口气,蓦地想开了,满不在乎道:“算了吧!反正我照旧今晚去省城,随便他们办多久。”   林蔓轻笑了一下,劝王倩倩道:“我们去厂委问一下,指不定那边领导说一两句,你的手续就办下来了呢?”   王倩倩觉得林蔓的话有道理。她甚至想到,实在不行就让她爸压一下那边。   于是,接近快下班的时候,林蔓和王倩倩一起赶去了厂委的红楼。   红楼里静悄悄一片,一二楼的科室里都没有人。林蔓和王倩倩走上三楼时,碰上了一个从楼上下来的普通科员。林蔓问他道:“怎么今天都没人?”   科员回道:“全在上面开会呐!5点后就都出来了。”   林蔓和王倩倩对视了一下。两人默契地想道:看来要跟厂委的领导说上话,最早也要等到五点了。   “我们先找个办公室等他们吧!”林蔓建议王倩倩道,“总不能站在会议室门口等那些人吧?那样不大好看。”   王倩倩点了下头:“嗯,那去我爸的办公室吧!”   林蔓摇了下头:“王专员的办公室我们还是别随便进了,万一他不方便呢!我知道有个办公室没人用,我们就在那里等。”   王倩倩有些不情愿,觉得她父亲的办公室有什么不能进。可是转而一想,她又觉得林蔓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便勉强答应了林蔓,跟着她走进了一个空置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零散的几把椅子。桌子上落满了灰尘,上面有一个黑色的拨盘电话。电话很干净,一看就知道刚刚接好。   走到桌前,林蔓拿起了话筒,拨转了一串车间的电话号码。   趁着电话那头还没有人接听,林蔓捂着话筒,对王倩倩轻声道:“你先坐一会儿,我打几个电话问车间的单子好了没有。”   王倩倩无事可做,只能听林蔓的话,闲闲地坐在椅子上。   在林蔓起初打的几个电话时,王倩倩会听上两句,甚至有意无意地看林蔓拨了哪几个号码。   但当林蔓一连拨了好几个车间电话,且讲的内容都大同小异时,王倩倩渐渐地失去了兴趣,转而看向窗外的景色发呆。时不时的,她会留心走廊里的声音,期待听见大批人马出来的动静。   三楼有两个大会议室,王倩倩估摸着,应该是政治科的一帮人在一个会议室里开会,而她父亲王德生应是跟厂委的领导们在另一个会议室里开会。   以眼角的余光瞥见王倩倩将视线移向了别处,林蔓挂断了正在打的一个电话,改拨了另一个号码。当听见听筒那边传来一阵不正常的“沙沙”的响时,她满意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把听筒放在了桌上。   “这个电话线路有问题,我找人来看一下。”林蔓对王倩倩说了一声后,急步出门。   走到门口,林蔓有些不放心,转回头对王倩倩叮嘱了一句道:“你留在这里等一下,一会儿应该有人会来修这个电话。”   交代完毕,林蔓就出门了。   见着听筒就那么搁在桌上,无所事事的王倩倩忽然有些好奇。   这电话刚刚不还好好的吗?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起身走到桌前,她拿起了林蔓刚刚放下的听筒。听筒里只有沙沙的响,她刚要放下,蓦地听见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局啊!这事我真不是故意的……”听筒那头,王德生嗫嗫嚅嚅地说道。   王倩倩的表情渐渐凝固了,因为她不光听见了王德生的声音。意想不到的,她竟还听见王德生和另一个人谈论关于她的事情。   走出办公室后,林蔓故意走过王德生的临时办公室。   王德生的临时办公室虚掩着门。透过门缝,林蔓看见了王德生拿起了搁在电话机边上的一个话筒。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林蔓预先谋算好的时间一个接连一个地发生着……   首先,林蔓先在李局的家里,留意好曾姨会让李局打电话给王德生的时间。   在同曾姨的谈话中,她有意窜改了王德生嫁女的时间,她让曾姨相信,王德生带王倩倩回省城后,会马不停蹄地带王倩倩回上海。上海那头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结婚事宜,待到王倩倩一到上海,立刻就会嫁进那一家人的门。   在省城,有不少人知道王德生是受李局的提拔,也有不少人暗暗地知道李局有意让王德生把女儿嫁到他们家做儿媳妇,而遭到了王德生的拒绝。   一想到王德生一面嫌弃自己儿子,一面利用自家的权势复职之后,曾姨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气得昏了头,一时连王倩倩已经结过婚,兴许还没来得及办离婚手续的事都忘了,急着要找王德生算账,挽回他们家丢失的面子。   就这样,曾姨在不知不觉间,依照林蔓为她设想好的步子走了下去。   她先是把王德生的事告诉给李局,接着让李局第二天打电话给王德生兴师问罪。   王德生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空,就傍晚开会的时间能抽出一点间隙。   事先没打招呼,李局直接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王德生。   王德生正在开会,本来不想接电话,可是一听是李局打来的电话,他想着会这边也开的差不多了,便还是跑去接了。   李局对王德生讲的话很简单,要么让王倩倩嫁过去,要么就撤职,继续交代之前没交代清楚的问题。   考虑再三,王德生终还是选择了仕途,松了口道:“那行吧!我跟上海那边讲一下,把那事退了。接下来,我带倩倩来省城后,会让她尽快嫁进来……”   当听见王德生最后妥协的话后,林蔓从王德生的临时办公室门口走开了。她转回身向王倩倩所在的办公室走去。在走过去时,两个会议室里的人纷纷出来,擦着她的身边走过。   推开门,林蔓对王倩倩说道:“那边会议室的人都出来了,我们可以去问一下了。”   林蔓进门的时候,王倩倩是背对着门坐的。但见她沉默不语,手边的话筒已被放回到了电话机上。   见王倩倩不说话,林蔓上前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王倩倩沉声道:“我不去省城了!那个辞职手续没办完也好,我等一下会去跟人事科科长讲一下。”   “你是怎么回事?”林蔓心中暗喜,但表面上还是装着一副看不懂王倩倩的样子。   此时此刻,王倩倩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王德生和李局刚才的一番对话,在她的耳边不断地重放。一会儿,是李局和王德生讨价还价,一会儿,两人又提起了她的婚事。在刚开始的时候,王德生表示会将她改嫁去上海另一个很不错的人家时,她还有一些窃喜,觉得她父亲果然是疼她,才不同意她和邓思民的事。可是谁成想,王德生竟没有多久就变卦了,又答应了李局的婚事。并且,在不经意间,他们还透露了那一边她要改嫁的人的真实情况。顷刻间,王倩倩感到自己好像是一块猪肉,就被父亲那么轻易地卖了。   最让王倩倩难以忘怀的事,是她父亲王德生同李局最后的对话。那个时候,她父亲已经彻底妥协了。   李局问他道:“你确定你能说服你女儿?”   他冷冷地说道:“用不着说服,一旦她这边没了工作,又跟那个人离了婚,她就彻底没退路了。到了那时候,她不想嫁,也要嫁,由不得她选。”   王倩倩想事想的入了神,没有听见一旁林蔓的问话。   林蔓不得不再问一遍王倩倩,向她确认道:“你真要留下来?那你爸……”   “他不是我爸!”王倩倩恨恨地抢断道,“我和他以后再没关系了。要是可以,我真想连我姓都改了。姓牛姓马,都不跟他姓王!” 第319章 人性的考验 (下)后篇 一更   王倩倩一言不发地走了, 剩下林蔓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   再拿起桌上的电话, 林蔓听见听筒里又只剩下“沙沙”的噪响。   办公室门外脚步声不断, 看来是两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出来了。有人走到林蔓所在的办公室门前, 轻轻地敲了下门。不等对方再敲一下,林蔓主动打开了房门。   来人是刘中华, 他想来看看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是否顺利。   “怎么待在这个办公室里?”刘中华问林蔓的同时,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给个信。   “你们都在开会,所以我就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林蔓对刘中华略点了下头,表示进展还算顺利。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碰巧有人从他们眼前急匆匆地跑过。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那人跑去的方向,发现王德生的临时办公室外站了许多人。   刘中华和林蔓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可能发生的事情。   八成,该是王倩倩和王德生的矛盾爆发了吧!   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跑去王德生的门口凑热闹,刘中华随便拉住了一个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被拦住的人生怕晚了看不见热闹,一边往前走, 一边急急地回道:“王专员和王科长吵起来了, 听说王科长要跟王专员断绝父女关系呢!”   刘中华大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近些日子来没有白忙。   林蔓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去看热闹,默默地下楼离开。   刘中华有些不放心, 生怕王倩倩会反复,小声追问林蔓道:“她不会变卦吧?”   背对刘中华,林蔓悠悠地说道:“放心吧!她那个人虽然追名逐利, 但不免还是有些天真的理想主义,她宁愿死,都不会跟个傻子共度余生。”   林蔓回到科室的时候,科员们一早下班回家了。   空荡荡的科室里被大团大团的阴影所笼罩。   打开办公位上的顶灯,林蔓忙了一会儿工作上的文件。过程中,她不时地看向门口,留意走廊里的声音。跟科室里一样,走廊里亦是死一样的寂静。   王倩倩始终没有回来。   忙到晚上9点,林蔓将耽误了一日的工作全部做完了。她关窗锁门,一个人走出了小白楼。她没有直接回家,在将要走到仿苏楼的时候,她忽然改变了主意,转道去了王倩倩所住的干部楼。   王倩倩家没有人。   林蔓站在她家门前等了好一会儿,王倩倩一直没有回来。   下楼离去的时候,林蔓往下迈了几步阶梯,恍然想起了朱明辉对她说过的话。   如果她没有故意试探王德生对王倩倩的所谓父爱,那也许两人就那么糊里糊涂地父慈子孝一辈子了。她转回头看王倩倩家黑漆漆的门,心里忽然有了一丝犹豫。   或许真会是那样吧!   如果李局一家没有那么早知道王倩倩另嫁他人的事,那么就不会赶着逼迫王德生做选择。王倩倩会跟着王德生回上海,无论是改嫁给另一家条件更好的人家,还是王德生最终接受了邓思民,对于王倩倩和王德生的关系来说,都只会越来越好,而不会越来越差。   在回家的一路上,林蔓一直恍恍惚惚的,莫名觉得胸口闷了一口气,噎得难受。   在家楼底下,林蔓和下夜班回家的秦峰撞个正着。两人一起上楼回家。回家以后,林蔓没什么心情,早早地洗漱睡觉了。   躺在床上,林蔓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噩梦中,一会儿是那些被她有意无意玩弄过的人,那些人被更改了的人生轨迹在她眼前一幕幕地闪过,各有各的悲惨,各有各的凄凉;一会儿,她被人狠狠地推入了无底深渊,她仰头看深渊的口子,只见母亲冲她轻蔑地笑了一下,骂了她一声“没用的东西”。   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林蔓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光大亮,预示上工铃声的音乐响得震耳欲聋。   听到林蔓起床的声音,秦峰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她要吃什么菜下粥。他看前晚林蔓没什么精神,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便早早地起床给她烧早饭。   林蔓没有一点吃东西的胃口,快速洗漱完毕后就拿着包出门。   走进科室里时,林蔓看见王倩倩一早到了,正在一如往日地打电话给车间,确认后面一个季度的个别货品采购数量。   对于王倩倩竟然没有跟王德生去省城,不少人都感到奇怪。   林蔓一坐进办公位里,段大姐和小张就凑到了她桌前,小声地问她:“林副科,王科长怎么不走了?”   最后一声上工铃声响起来了,林蔓瞥了段大姐和小张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手续没下来,那王科长就还是科长,你们忙你们的事去吧!”   眼见林蔓无心八卦,段大姐和小张都觉得有些无趣。恰巧她们桌上的电话都响得厉害,两人也就纷纷地回到了各自的位子上,再也不多提关于王倩倩的事。   接过了两个电话,林蔓看向王倩倩。从她进门后,王倩倩就一直在忙,没顾得上跟她说一句话。   察觉到林蔓注视的目光,王倩倩转头看向林蔓,淡淡地笑道:“我好好想过了,不跟他去省城了。以后我的日子,我自己过,我不想靠他。我觉得……”   这日的阳光很好,林蔓坐在王倩倩的侧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金灿灿的辉芒落在王倩倩的脸庞上。有那么一瞬间,林蔓觉得王倩倩彻底脱胎换骨了。她眼睛里跋扈和天真彻底不见了,整个人好像都沉了下来。   顿了一顿,王倩倩对林蔓继续道:“我觉得人生还是靠自己,谁都靠不住,除了自己以外。”   林蔓没有应王倩倩的话,也没有问王倩倩为什么要做那个决定。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以后,前夜她心中所升起的莫名愧疚全数不见了。   许是想起了母亲在梦里的那句话。   没用的东西。   林蔓的嘴角隐隐浮起一抹冷笑。   是啊!有什么好愧疚的!但凡能够达到目的,管别人的死活呢!愧疚都是没用的人才会有的情绪。   关于王倩倩和王德生大吵一架的传闻,在五钢厂里流传了好一阵子。大家都很好奇他们关系决裂的原因,对其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人说一定是因为王德生还是碍于现任妻子的原因,所以不敢把前房女儿王倩倩带去省城,带回上海。还有人说王倩倩许是向王德生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或是想调动工作进省厅,又或是想在上海机关谋个什么位子,王德生大公无私,坚决不给王倩倩走后门,所以两人闹翻了……   王德生回省城不久,一个有关他工作调动的消息悄然从省城传到了江城……   这一天,林蔓和王倩倩照常去食堂吃饭。   在食堂窗口排队打菜时,她们碰上了人事科的杜副科长。   杜副科长小声地问王倩倩:“王科长,我听说省厅那边,王专员好像被降职了。”   王倩倩神色淡然,不以为意道:“是么?他的事跟我没关系,以后用不着听到一点就跑来跟我讲。”   话罢,王倩倩端着饭盒离开了打餐口。眼见着大厅尽头出现了一个空座,她径直向其走了过去。   王倩倩的冷漠尴尬,让人事科杜副科长有些尴尬。林蔓适时地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主动问他道:“你说王专员被降职了,是只是听说,还是果真有这事。”   杜副科长言之凿凿道:“果真有这事!我前两天去省城开会,亲眼见到王专员从单独办公室搬出来,坐进了普通科员的房间。”   “啧啧,”话罢,杜副科长犹嫌意犹未尽,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道,“其实这个样子 ,还不如撤他职呢!一下子跟以前被他指手画脚的人一个级别了,坐在一个科室里,指不定还要让人家呼来喊去,换谁自尊心能受的过去。”   由于一早料到王德生的下场不会太好,所以林蔓对于杜副科长的讲述并没有做出太大反应,只轻轻地笑了一下。   闲事一说出了口,杜副科长不觉得起了兴头。林蔓都端着饭盒离开了,他还追上了她,对她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不过王科长留下来了,对你们供应科还真是好事。要不然,你们可就像隔壁化工厂一样惨了。”   林蔓停下脚步,挑眉问道:“隔壁化工厂怎么了?”   杜副科长道:“他们那边最近人事调动,供应科科长升上厂委了,想把副科长提上去。可哪儿成想,上面直接空降下来一个特有背景的人。那个人一坐上科长位子,二话不说,先把副科长换了,说是只愿意用自己的人。”   林蔓道:“他就算是正科长,也不能说换就换副科长吧?除非了那个副科长犯了大错。”   杜副科长笑了,讳莫如深:“这种事情,林副科你还不明白?规章条例都是给我们普通人制定的,像他那种大有背景的人,还就是想换就换了,谁能说他什么。”   有人事科的科员看见杜副科长,招手叫他过去一起吃饭,说是留了空位给他。王倩倩那边也在叫林蔓,手指她对面给林蔓留的空座。   走向不远处的王倩倩,林蔓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得亏把王倩倩留下来了,要不然恐怕真就像刘中华讲的那样,别说她要当科长了,只怕她连现在的位子都保不住。甚至,她还有可能被新来的科长一脚踢出供应科。   一个星期以后,林蔓和王倩倩一起去市政厅开会。   车子路过火车站时,林蔓和王倩倩看见火车站里走出来一群人。这些人显然有不少是有级别的。白底黑字牌的吉普轿车在车站前排了长长的一路。几个有级别的人被其他一众人簇拥着往车子走。   几乎是同一时间,林蔓和王倩倩看见了挤在一众人里的王德生。   王德生正一脸谄媚地跟在一个领导身后,小心地陪笑,谨慎地伺候。领导比他年轻很多。在年轻领导的对比下,林蔓发现王德生的头发尤其白了,脸上的皱纹比起上次意气风发地来五钢厂时多了不少。一下子,他成了一个道道地地的老人,昔日的威严尽数不在。   林蔓瞥了一眼身旁的王倩倩。王倩倩的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被王德生的境遇所触动到。   领导们乘着车子走了。   王德生跟着车后跑了两步,紧跟着转身走向公共汽车站,跟其他人一起等着铁罐子公车。   林蔓和王倩倩所乘的吉普车也走了。林蔓留意到,王倩倩一直目视前方,没有回头再看王德生一眼。   于王倩倩而言,王德生就好像是一个跟他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无论是死是活,她都无动于衷。   又过了几日,一天林蔓下班回家,迎面碰上了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   “你是林蔓同志?”男人向林蔓确认道。   林蔓点了下头,以审视的目光扫了男人两眼。   “这是林主任让我转交给你的。”男人递了一个暗黄色的小纸盒给林蔓。   当着男人的面,林蔓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躺了一只彩虹圈的棒棒糖。   男人对林蔓说道:“林主任让我对你说,其他欠你的一切,他都会慢慢补偿给你。”   交代完毕,男人转身离开了。   扔掉了盒子,林蔓手拿着林远送的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一个扎辫子的女孩儿从她身边走过。想也不想,她就把糖送给了女孩儿。   “姐姐!你不吃糖吗?”女孩儿拿着糖受宠若惊,不敢相信林蔓真把糖送她了。   林蔓俯下身,对女孩儿甜声道:“姐姐讨厌吃糖。”   “为什么?”女孩儿不解,糖那么好吃,怎么还会有人讨厌。   林蔓眼中闪了一下莹光,笑说道:“糖都是用来骗人的!小妹妹,你将来要是不想被人骗,也趁早把糖戒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不要熬夜伤身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0章 第二重身份(上) 二更   转眼间, 入春已经一个多月了。   有一天清晨, 林蔓随手撕掉了日历上的一页, 发现原来4月已经过了3天。   近日来, 秦峰因为要赶一个大案,天天从早到晚地泡在局里, 林蔓要跟他说上两句话,除非得等到他周末回家才行。   预示上工铃声的音乐开始放了。   明净的窗户外,一群麻雀盘旋着飞过窗沿,又“叽叽喳喳”地俯冲向楼下的一颗大榆树。大榆树上的绿叶郁郁葱葱,个别的枝头已经挂满了金黄色的榆钱。   临出门前,林蔓发现厨房里的油没了。想着下班回家的时候可以去供销社买油,她又折返回去,找出放在床头柜里的粮油本,拿里面的油票。   粮油本里没有油票。林蔓将其上上下下地翻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她不禁感到奇怪,记忆里明明油票还该剩下几张,怎么会一张也没有了?   不知不觉间, 预示上工铃响的音乐又放了两首。   林蔓心知来不及了, 立刻提着包奔出门,一路小跑地进了厂区大门。紧赶慢赶的,她总算在最后一声上工铃响完之前, 走进了供应科科室的大门。   供应科里的科员们一早都忙起来了。   段大姐和小张拿单子给林蔓签,林蔓心里还惦记着粮油本里少了的油票。签单子时,她心不在焉, 只往单上划了两笔就算完事。段大姐和小张一走,她立刻拿起话筒,拨通了公安局秦峰桌上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一传来秦峰的声音,林蔓立刻问道:“粮本里的油票怎么没了?”   秦峰道:“忘了对你说,前段时间我们科室有人家里急用,我就借了他两张,他已经还我了,我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林蔓松了一口气,她差些以为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吃无油的菜过活了。   问完了油的事,林蔓顺嘴关心秦峰道:“今天也要在局里忙一天?”   秦峰道:“嗯,今天要开一天会,连中饭晚饭估计都会在会议室里吃。”   蓦地,林蔓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叫秦峰,话语里隐隐有“会议室”的字样,像是在催秦峰赶紧去会议室。   “你去忙吧!我这边挂啦,。”林蔓体谅地说道。   “嗯!那行,有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今天我应该能回来。”秦峰急急地说道,挂上了电话。   啪!   林蔓这里也挂上了电话。   供应科里的事也不少,林蔓才挂上电话不到两秒,就又响起来了。接着,是一个接连一个的电话不断响起。当她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仰靠椅背舒展筋骨时,中午的下工铃声响起了。   原来在忙忙碌碌中,一整个上午过去了。   一众科员们纷纷拿着饭盒走出科室,王倩倩从红楼开会回来,擦着不断出门的人走进门。   见到林蔓还没走,王倩倩高兴道:“你在就好了,下午厂里有个重要会议我走不开。市政厅那边的学习会,你替我去吧!”   近日来,供应科的工作忙的要死,简直就像是一个上紧了就停不下来的发条。   林蔓一早想休息一下了。于是,她欣然应下了王倩倩派给她的差事。一吃完中饭,她就赶去了厂区门口,坐上一辆恰巧要去江南办事的吉普车。她上车的时候,车上除了司机,还坐着两个人,他们一个也是去市政厅听学习报告会的,另一个是去市厅办公事。   车子要发动的时候,刘中华忽的从厂里跑出来。   “你们是不是要去市政厅?”刘中华一开始没看见林蔓,随口问车上的人道。   林蔓和其他人一起转头看刘中华。   刘中华一见到林蔓,立刻将目光集中在了林蔓身上:“你要去市政厅?”   林蔓点头道:“嗯,去参加一个学习报告会。”   塞一份土黄色档案袋进林蔓手里,刘中华说道:“会完了之后,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徐秘书。”   未免林蔓找错了人,刘中华又补充了一句道:“就是市政机要秘书徐飞。”   林蔓又点了下头,表示记住了刘中华的交代。   车子再度发动起引擎,开出了厂区大门,直奔江北码头。   拿着档案袋在手里,林蔓摩挲着袋子上的粗糙封面,有意无意地想:徐飞不一定在市政厅吧!秦峰今天不是一天都在公安局开会吗?   因为想着要给徐飞送文件的事,林蔓在下午的学习会上一直心不在焉。她一心二用地记下了王倩倩要的笔记。待会议一结束,她立刻走出了会场,往徐飞所在的机要秘书办公室走去。   市政厅的秘书办公室不止一间,秘书也不止徐飞一个人。   但是毫无疑问,在一众机要秘书中,要属权力最大,办公室外的看守级别最高,无疑一定是直接听命于shi长的市政机要秘书徐飞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林蔓来到了徐飞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在走来的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地暗想:要是徐飞不在,那就让人转交给他就是了。   甚至,林蔓的心里还有一丝窃喜 ,因为既然徐飞不在,那她就不用直接面对他了。她讨厌自己面对徐飞时所产生的一切无措情绪。要是能有的选,她希望可以一辈子都不再见徐飞了。   “同志!请出示证件。”一个手持□□的卫兵威严十足地拦住了林蔓的去路。   掏出工作证,林蔓解释道:“我来找徐飞徐秘书,我有一份文件要交给他。”   卫兵给林蔓打了一个手势,让她站在原地等。   紧接着,他向里小跑了几步,对着一个房间里的人说了两句。   不多会儿功夫,卫兵转身走回到林蔓跟前,让林蔓继续等待。林蔓越过卫兵的肩膀,见到卫兵刚才敲开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灰色列宁服的男人。但见那人一路小跑到了走廊深处,又敲开了另一个办公室的门。林蔓记得那个办公室正是徐飞的办公室。   顷刻间,林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列宁服男人敲开门后,对着门里的什么人说了几句话。   按道理,徐飞应该不在办公室啊?难道他在?   猝不及防地,林蔓看见徐飞从门里走出来。   在对列宁服男人耳语了两句后,徐飞就迈开了步子走向林蔓。今天的他跟以往的装束不同,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领口敞开了三粒扣子,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脚穿质地不错的皮鞋。皮鞋没有擦得锃亮,黑得有些暗沉,像是刚刚去了什么灰尘仆仆的地方,沾了一层薄灰。   转眼间,徐飞就走到了林蔓跟前。   又是猝不妨地,林蔓只失了半刻神,再抬起头时,就正对上徐飞那一张冷冰冰的脸。在白瓷瓦亮的顶灯下,他高高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边上反射出一抹淡淡的光。   “是刘中华让你送来的?”徐飞淡淡地说道。   “他让我交给你。”林蔓把档案袋递给徐飞,转身要走。   接过档案袋,徐飞向林蔓又迈进了一步,漫不经心地拦住了林蔓离开的路。一下子,他高大的身影将林蔓笼罩其中。冷冷地,他对林蔓说道:“我有东西要给刘中华,你在我的办公室等一会儿,我整理出来给你。”   彼此瞬时拉近的距离,猛然让林蔓怔了一下。紧接着,她的脸上飞过一抹霞样的红晕。   其实在外人看来,林蔓和徐飞的距离并不算特别近,依然保持在正常交往的距离之内。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也足够让林蔓忽然心跳不已。   表面上,林蔓故作常态地答应徐飞道:“嗯,好!”   徐飞引着林蔓往办公室走。   林蔓静静地走在徐飞的身边。   不时地,林蔓以眼角的余光瞥向身旁的徐飞。她发现徐飞一向寸短利落的头发稍有些长了,眼中尽是疲态。仔细看,他下巴上长出了些许细碎的胡渣。偶尔挨得近了些,她闻到了一股很浓的烟草香味。   林蔓暗想:看来,徐飞不是开了几天通宵会议,就是出差去了外地,刚乘长途火车回来。   领林蔓进办公室后,徐飞让她坐在桌对面的沙发上。   “你等一下,我把文件找给你。”徐飞坐到他的办公桌前,拉开了抽屉。   坐在沙发上,林蔓左手握着右手。徐飞没对她说话,她也没话对他说。办公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唯有徐飞翻找文件的“哗哗”响。再有,就是人的轻轻的呼吸声。   等了一会儿,林蔓恍然觉得办公室里太安静了,静得竟能听见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最要命的是,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急了些,一早被母亲培养出来的冷静淡然,此时此刻竟全都消失无踪。   短短的三分钟,长得像一天。   林蔓从来没有度过这样长的三分钟。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林蔓从心猿意马的恍惚神情中狠拉回来。   勉强平复了心神,林蔓和徐飞一起看向骤然响起的门。   “什么事?”徐飞停下了手上翻找文件的动作。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徐秘书,矿场里又发生了二次塌方。”   徐飞神色突然凝重,急步走出了办公室。在徐飞出去反手关上门的一刻,林蔓有意留心他和外面男人的对话。   徐飞道:“伤员情况怎么样?”   男人道:“正在抢救。”   徐飞道:“慰问工作安排在晚上。”   两人的对话声越来越模糊,伴随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抬眼看向徐飞的办公桌,林蔓的目光停留在了桌角上的电话机上。   突然间,她想做一件她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机会做的事。   起身走到桌前,林蔓拎起了听筒,拨通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公安局电话。   “喂,我是秦峰的爱人,有急事找他。”林蔓对着话筒说道。   电话那头,一个陌生男声回道:“他正在开会,要不你等一下再打来。”   本着查验到底的精神,林蔓再次对话筒说道:“能不能让他出来接个电话,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找他。”   陌生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为难地说道:“这样啊!那你等等,我去叫叫看。”   持着电话等男人的回信,林蔓在心里做了好准备。一旦男人说秦峰不在,那就证明徐飞和秦峰确实是一个人。而如果秦峰在……   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男人在电话那头说道:“你等一下,我把他叫过来了。”   “什么?”林蔓愕地变了脸色,立时向门看去。   外面同时传来一阵皮鞋踏在地上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这怎么可能!”林蔓忍不住喃喃道。   电话那头的男人不知道林蔓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劲儿地拿着话筒催促:“快点快点!你爱人来电话了。”   听到脚步声响至门前,林蔓眼见着门就要开了,急忙挂断电话道:“哦!我搞错了一些事,用不着找他了。”   快速将话说完,林蔓一把挂上了电话。   啪!   林蔓背手站在桌跟前,徐飞推门进房。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1章 第二重身份(下)三更   看见林蔓站在桌跟前, 手边是显然被挪动过的电话, 徐飞挑了一下眉:“你想打电话给谁?”   林蔓轻笑了一下,淡淡道:“刚刚电话响了一声, 我起来看了一眼。”   徐飞唇角微微上扬, 径直走到了办公桌后,拿起之前整理好的资料, 交到林蔓手中。   林蔓瞥了一眼手里的资料, 资料只有三页纸, 她抬眼看向徐飞:“就这些?”   徐飞点了下头,又递给林蔓一个空的档案袋:“没错, 就这些。”   自行塞文件进档案袋,林蔓笑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走了。”   徐飞不留林蔓, 把她送到门口:“下次要是有事……”   林蔓转回头看向徐飞:“什么事?”   单手举过头顶,撑着门框,徐飞对林蔓轻笑道:“刘中华那么忙, 其实很多东西都可以让你带给我。”   林蔓不解:“这次不是我带来给你吗?”   徐飞道:“这次是他实在赶不及, 才不得已让你带给我吧!”   林蔓隐隐觉出了徐飞要讲的话,轻笑了一下, 没再多言, 起步离开。   对着林蔓的背影,徐飞说道:“我猜刘中华一定对你提过,但是被你拒绝了。”   停下了脚步,林蔓转回身对徐飞说道:“这有什么奇怪, 我不过就是懒得江南江北两处跑罢了!”   徐飞单手拧了一下眉头,饶有兴致地看向林蔓:“真的只是这样?”   林蔓重重地点了下头,以她平生最诚实可信的语气说道:“当然了,那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转身离去,林蔓再没回头,一路走到了卫兵处,站在了楼梯口。   蓦地,她想起好像一直没有听见门响,难道徐飞还在看她的背影,没有回去?   她回头看向徐飞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的门关得紧紧的,徐飞并没有站在门口。   林蔓心里骤然空了一下。   有几个领导样的人一边谈事,一边上楼。   林蔓轻笑地摇下了下,转回身,快步下楼。   楼道里的光线昏暗,紧紧握着手里的档案袋,林蔓回想之前打给秦峰的那一个电话。   徐飞就站在她的眼前,而电话的那头秦峰又显然是在公安局里。   既然这样,那说明徐飞和秦峰确实不是一个人。   做出了这个推断,林蔓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但与之同时,她又不由得有些失落。   失落什么呢?   林蔓摇了下头,将偶然闯进她脑子里的奇怪念头赶了出去。   来时乘的吉普车还等在门外,林蔓上车后不久,另两个人也陆续上车。   车子开回江北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林蔓先回了趟厂里,把徐飞让带的文件交给刘中华。刘中华看林蔓心情不错,顺嘴问了她一句:“怎么样?有没有觉的徐飞长得像秦峰,简直是一模一样。”林蔓笑道:“也就是长得像而已,根本不是一个人嘛!”   回家后,林蔓简单吃了些饭菜,早早地睡了。   尽管之前的推测全落了空,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蔓丝毫不觉得失望,反倒感到轻松无比。   头一挨上枕头,林蔓就睡着了。   一觉无梦,她自觉好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香沉舒服的一觉了。   直到……   林蔓听见外面的门开了又关。   门声闷响,伴随着零碎又沉重的脚步声。   林蔓坐起身,想起之前秦峰说他晚上会回来。披上一件外衣,她轻步走出了卧室。   果然是秦峰回来了。他累得厉害,一进门就倒睡在沙发上,鞋子都来不及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他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林蔓勾唇轻笑,走到秦峰身边,轻柔地拍他的脸颊:“醒醒!进屋里睡吧!在这里会着凉……”   倏地,林蔓停住了口,她的视线不经意地下移,停在了秦峰的胸口上。   但见秦峰白色制服的中间有几粒扣子松开了,露出了下面的白色衬衫。衬衫上有血,赫然殷红了一大片。   “醒醒!快醒醒!”林蔓语气严肃了起来,紧张地连叫了秦峰好几声。   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秦峰不明白林蔓怎么会一本正经地叫他,严肃地好像要审他什么事。   “怎么了?”秦峰迷迷糊糊道。   彻底拉开白色制服,指着底下衬衫的一大片血红,林蔓质问秦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血。”   对身上的血迹,秦峰显得一无所知:“血?什么血?”   在林蔓的提醒下,他低头一看,立时吓了一大跳。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猛地惊醒了,瞬时睡意全无。   “你是不是又那个了?”林蔓关心地问道。当秦峰表现出对身上血迹的茫然时,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一定是秦峰的第二人格又跑出来了。   秦峰当即脱下了身上的衣服,一连两件,先是没什么问题的制服,再是血迹斑斑的衬衫。   在确认了秦峰身上没伤之后,林蔓打开了餐桌上的台灯,和秦峰一起坐在灯下研究衬衫上的血渍。   林蔓的心里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联想,为了排除这一吓人的可能性,她首先问秦峰道:“这是人血吗?”   秦峰仔细看了一会儿,回说道:“好像是。”   林蔓惊道:“难道你?”   挠了挠头,秦峰奇怪道:“真是的!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林蔓道:“你该不会又那个了吧?”   放下手里的衣服,秦峰回忆道:“今天早上你打电话来给我时,我还在局里上班,然后跟着那些人一起开会,马队长重点讲了一些事情。对于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   话罢,秦峰拿起公文包,找出里面的会议记录本。   打开本子,看上面的会议记录都在,秦峰又继续想到:“之后,我们一起吃了中饭,下午是案件报告会议,全体去大会场听。”   “你确认你开了这个会?”林蔓急着追问道,这关系着下午她在徐飞的办公室打电话时,那头来接电话的人是不是真是秦峰。   秦峰点头道:“我肯定开了,因为我还记得跟大家一起进场的场景。之后嘛……”   林蔓道:“之后呢?”   秦峰皱紧眉头,沉思道:“整整一下午,我都糊里糊涂的,可能是累得太厉害。”   “我打了个电话找你,你还记得你来接了吗?”林蔓道,她想秦峰要是确实来接了电话,没道理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秦峰道:“我记不得了。”   “这种事情,你怎么会记不得?”林蔓讶异道。   秦峰轻叹了口气,苦笑着扶了一下额头:“我想我一定又犯病了。每次一犯病,我之前之后的一段记忆就会被模糊成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是说你对整整一下午的事都忘了?”林蔓道。   秦峰道:“不光是下午,就连晚上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当我再有记忆时,我发现自己趴在科室里的桌子上,所有人都走光了,科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照这么说,在你记忆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去做了什么。”林蔓再往深了推测,依照她在徐飞的办公室里打电话的时间,判断秦峰的第二人格出现,应该会是在那之后。   再度拿起带血的衬衫,秦峰点头道:“没错,就是不知道,那个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不行!我们还是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林蔓原想睁一眼闭一眼,不去管秦峰第二人格的事,但是今天一看,如果任由秦峰的第二人格在外面乱跑,谁知道它会惹出什么事,反过来牵连秦峰。   “可是,”秦峰想起了之前林蔓担忧的事,问她道,“你不担心我会有另外一堆家人,甚至有妻子孩子了?”   林蔓不以为然地轻笑:“以前我觉得那是个麻烦,所以不去管它。可是现在,显然你的另一个人格会带给你更大的麻烦。衡量下来,我们需要把这个更大的麻烦解决了,否则它迟早会波及到我们自己。”   秦峰看向林蔓,眸色暗了下来,沉声问:“你在选择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吗?我是说,你有没有纠结一下,因为我们如果要解决那个大麻烦,你就不得不要面对我可能另有家室的事。”   林蔓淡淡道:“要是真会这样,那我也只能先把它放在一边,因为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最要紧。”   秦峰忍不住又再问了遍:“你有没有一点担心,担心……”   被秦峰翻来覆去的一个问题惹得烦了,林蔓哧地笑了出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我……”秦峰支吾其词,纠结着该不该问他想问的那句话。   林蔓一手覆上了秦峰的手,抢断了他的话道:“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不由心,我只做眼下最应该做的事,不会去考虑我愿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你这个人,”秦峰由衷的佩服,又无奈地摇了下头:“真是冷静的可怕。”   话罢,秦峰眼中闪烁了一下,又问林蔓道:“你对任何事都是这样吗?”   林蔓道:“任何事。”   秦峰道:“哪怕是待人处事,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说话时应该用什么样的语气?”   林蔓道:“没错,精确到我该哭该笑,该生气还是该叹气,我都会选择那个最恰到好处的。”   秦峰道:“那么你选择结婚的对象时,是不是也是这样?”   林蔓冷不防被秦峰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秦峰失神地看向桌面:“你选择嫁给我,是不是也是不由心的结果。你在衡量之后,明白我这样的人最适合你。”   “你啊……”林蔓失笑出声,起身离开了桌子,走回卧房。   关上桌上的台灯,秦峰苦笑了一下,也离开了桌子。   洗漱完毕后,秦峰躺上了床。他知道林蔓还没有睡,对她说道:“虽然我人格分裂前后的记忆会消失,但个别时候,我还是能想起一些片段。”   林蔓不语,秦峰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下一次我要是想起了什么,也许我们能顺着线索找过去。“   听到秦峰话里的“我们”,林蔓勾唇笑道:“秦峰,以前有人对我说过,要想夫妻做的长久,两个人就不能都太清醒。”   秦峰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我明白,我也觉得做人还是糊涂些好。”   秦峰话音一落,幽暗的卧室里马上又静了下来。   床头柜上的座钟,滴滴答答地响着。   渐渐有了睡意,林蔓合上了眼,喃喃地说道:“睡吧!秦峰。”   秦峰道:“林蔓,我爱你。”   林蔓懒懒地回道:“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碧落精灵、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2章 福利风波(上)一更   1965年的福利清单比预想的时间早来了一个星期。   一个晴朗的清晨, 林蔓走进科室时, 看见一众科员们都围在王倩倩的桌子前,埋头看着桌上的一张纸头, 议论纷纷。   “你们在看什么?”林蔓走近围在桌边的一众人。   小张从人群中转出头来, 对林蔓说道:“刚刚后勤科把上季度的福利单送来了。”   小张的脸色不大好看,她这样的脸色呈现在每一个围在桌前的人脸上。一个比林蔓早一步走到桌前的科员挤进人群, 一见到单子上的内容, 立刻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紧接着, 有人对他附耳小声说了几句。听罢旁人的讲述后,科员的眉头越皱越紧, 紧接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下头。   林蔓感到好奇,几步走进了人群里。   恰逢最后一个上工铃响了, 桌前的人作鸟兽散,纷纷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各忙各的工作去了。   拿起清单, 林蔓粗略地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王倩倩从外面进来, 走到林蔓身后,问她道:“看什么呐?”   林蔓皱了一下眉, 沉声道:“上一季的福利单子。”   察觉到林蔓脸色不对, 王倩倩从她手中接过了清单:“有什么问题吗?”   指着单子上的一排小铅字,林蔓道:“东西数量都不对,一点也不像是给我们供应科的单子。”   照着以往所发东西的品种数量,王倩倩看了一眼单子上所列的一切, 赞同地点了下头:“没错,这上面除了一些普通的土产,就是香皂毛巾什么的。估计下面车间也就发这么些东西。”   转回头,林蔓朝段大姐招了下手,段大姐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跑到她面前。   林蔓问段大姐道:“你们家老胡有跟你说过吗?这季度其他科室都发什么。”   林蔓想知道是单缩减了供应科的福利,还是五钢厂所有部门的福利都被缩减了。   段大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勉强说道:“这事吧!我也不好说,单子是厂委直接发下来的,我们老胡就是负责给每个科发下去,他哪儿知道其他科室都拿什么。”   林蔓和王倩倩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看来事情还真有蹊跷,要不然段大姐也不会突然守口如瓶了。   让段大姐回去工作后,林蔓挨近王倩倩低声说道:“我去后勤科问问,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倩倩不解道:“段大姐不说,摆明了是胡跃升交代过了。你再去问他,能有用?”   林蔓轻笑道:“有没有用,总要去问过了才能知道。”   “那科里的事我来盯着,你去打听打听吧!”王倩倩也急着想弄清楚原因。一想到段大姐半吞半吐的样,她就愈发心里没底,生怕厂委那边又像年前一样,想取消给供应科的特殊福利。   对王倩倩简单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后,林蔓就去后勤科了。   在走出科室的一刻,林蔓听见身后有人问王倩倩:“王科长,咱们科上季度的福利不会真就那些吧?”   王倩倩笑道:“放心吧!我会把这事弄清楚,要是全厂都这样,那也就算了。但要是有人想占我们供应科的便宜,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如愿……”   微微地勾起唇角,林蔓心想王倩倩还真是学聪明了。现在,她懂得利用别人去解决问题,而自己坐享其成,收买人心了。   林蔓心里虽然有想法,但脚下的步子却一点没停。   出小白楼后,林蔓迎着和暖的春风,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后勤科所在的办公楼走去。   刚进楼里,林蔓就听见上面传来吵架声。嘈杂的声音像是来自于后勤科所在的楼层。   正巧有人下楼,林蔓拉住下楼的人 ,好奇地问道:“上面怎么回事?”   下楼的人回道:“唉!好像是福利单子的事,好几个科室的科长上楼找胡科长理论。”   下楼的人还有急事,匆匆地别过林蔓就走了。林蔓不得不继续上楼,怀着满腹的疑问,自行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后勤科外站满了人,许多隔壁科室的人将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林蔓挤不进去,只好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往里看,极力去听里面人吵架的内容。   “你们找我也没用,单子是上面订下的,我做不了主。”充满委屈的声音显然来自于胡跃升。   一个男人理直气壮地质问:“少跟我们扯那些没用的,谁不知道你们后勤科权力大了去了,你敢说单子出来之前,你一直不知道?”   一个尖声的女人从旁附和道:“我听说这次来了不少好东西,怎么分下来就剩下这么一点。你就直说吧!好东西是不是都被你们后勤科匿了。”   胡跃升又委屈又觉得为难,为了陪一众科级干部的笑,脸几乎全皱了起来:“哎呀呀,哪里的话,你们说的都是哪里的话……”   勉强拨开人群,林蔓往后勤科里扫了一眼。   几乎全厂重要科室的科级干部都到场了。这些人把胡跃升团团围住,向他一个劲儿地讨要说法。   暗暗地算了一下来的人,林蔓发现除了她自己以外,前几梯队的科室里,只财务科和人事科没有来人。甚至,就连一向俯视众科的宣传科和政治科都派科员过来问情况了。   “林副科长,你来办什么事?”后勤科副科长王新民一眼见到了站在门口人群中的林蔓。   林蔓正在考虑是和其他人一起问胡跃升,还是等一下人都散去后,单独找胡跃升私聊。就在她暗自思量的时候,冷不防地听见王新民的声音,转头回应道:“我们科室有几个单据本用完了。”   林蔓很快有了主意,既然胡跃升现在抽不开身,那就改问王新民好了。他既然是副科长,说不定也会知道一些内情。   王新民马上从桌下拿出一大摞粉红色的单据本,双手捧着走到门前交给林蔓:“这些够吗?”   接过单据本,林蔓一边捧着清点数目,一边退出人群。王新民跟在她身后,也一起走了出去。   站在走廊里一处无人的僻静角落,林蔓问王新民道:“这次福利单子是什么时候下来的?”   林蔓有意先问王新民无伤大雅的问题,想以此一来而去地聊起来,待王新民跟她熟络了一些后,再一点点地套他的话。   王新民略低了一下头,嘴角浮起了笑意:“林副科长,福利单子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其实这没什么。”   “真的?”林蔓挑了下眉,她没想到王新民这么好说话,胡跃升那样守口如瓶的事,到他这里竟就轻易讲出来了。   王新民道:“虽然我们对外说单子这两天才到。可实际上,厂委那边早一个星期就发下来了。胡科长听上面的意思,一直压到今天才发。”   林蔓道:“这次是每个科的福利都差了?”   王新民轻笑:“怎么可能,东西跟以往没什么差别,都是有好东西,也有一般的东西。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林蔓最关心好东西的流向,因为这即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王新民道:“只不过分配跟以往不同,所有的好物都给财务科和人事科了。”   林蔓勾唇轻笑,暗想果然跟她想的一样,突然少了那么多东西,势必是上面对各科室的福利待遇进行了新一番的分配。而让她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她没想到上面竟然会做的那么明显。即便是有偏向,也没必要做的那么明显吧!这不是上杆子地惹人非议吗?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蔓就不跟王新民再多耽搁时间了。在对王新民简单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她急匆匆地迈步离开。王新民送她到楼梯口,看着她下楼。   往楼梯下迈了几步,林蔓觉得王新民似乎还站在楼梯口看自己。她忍不住回头,对站在上面的王新民说道:“王副科长,大家都是平级,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客气。”   王新民轻笑,用极其真诚的语气说道:“哪里的话,我哪儿能跟林副科长你比。将来,指不定有一天我需要仰仗你的提携呢!”   林蔓轻挑了一下眉梢,惊觉王新显然有些与众不同。   她快速地将王新民上下打量了一下。   怎么说呢,王新民是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平平无奇的人。可是独独,却有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充满了算计。   “你们后勤科这次一定捞了些好处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帮财务科和人事科隐瞒。”林蔓有意试探王新民道。   “那是当然。”王新民稍稍点了下头,一点也不隐瞒。   “胡科长把这事瞒得那么紧,你就这么告诉我,不怕他会生气?”林蔓知道胡跃升是王新民的岳父,且是提拔他上位的人。她有意用胡跃升做标尺,来测试王新民的底线。   王新民笑道:“这有什么,上面也不过多给他一点好处,还不及他们分给财务科和人事科的十分之一。他觉得我们占了大便宜,我可不这么觉得。”   林蔓道:“他是你岳父,你就这么讲他?”   王新民冷冷道:“他老了,要不了多久就退休了。对厂里的许多事,他根本跟不上形势。”   “你的意思是?”林蔓感到王新民话里有话。顷刻间,王新民之前的一切坦白相告都有迹可寻了。   三个旁边科室的科员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肩并着肩一起迈步下楼。   王新民不想被人听见他对林蔓说的话,有意往下走了两步,站到林蔓身边。等到下楼的三个人的脚步声在楼下彻底消失,他才谨慎地对林蔓耳语道:“其他科室的人都没脑子,他们跟胡跃升闹哪儿有用,关键问题还是在上面的厂委。”   林蔓笑道:“怎么?你不满意上面的分配?”   王新民冷笑:“这种事情怎么能妥协。今天让了半步,将来他们就会让我们一直让步下去。胡跃升不懂这个道理,收了上面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地主动把恶人的名声担了下来。他哪里知道,早晚有一天,所有的科室都习惯了这种福利分配方案后,上面就不会再多给后勤科了。到时候,后勤科不但连眼下的一点零星好处都捞不到,还会把其他科室的人都得罪了。”   一边迈步下楼,林蔓一边小声说道:“怎么?你告诉我这事的真相,是以为我能解决?”   王新民笑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是个聪明人,我都知道在福利分配的事情上不能退半步,你岂会不知道?”   林蔓笑而不语,她又岂不会知道,王新民鼓动她去解决福利的事,也无异于利用她做一个冲头。一旦成功了,他会坐享其成她争来的好处,且不像她那样会得罪财务科和人事科。而一旦失败了,那么他王新民亦没什么损失,反正冲在前头的坏人是她。   不知不觉间,林蔓走到了一楼的大门口。冷冷告别了王新民后,她一把推开门,迎着外面的明媚阳光走了出去。   在林蔓的心里,已然有了解决福利分配的问题。   争嘛!她还是要把属于供应科的那份东西争回来。   只是,得罪财务科和人事科的坏人,可不会是由她来当。对于这个人选,她一早已在心里有了最适合的人选…… 第323章 福利风波(中)二更   林蔓回到供应科时, 已经时近中午。   下工铃声一响, 供应科的科员们就纷纷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他们或是弯腰从抽屉里拿出饭盒,又或是转身从椅子后的挎包里拿出大搪瓷碗。一众人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 说说笑笑地迈出了科室敞开的大门。林蔓从外面回来, 跟他们碰个正着。   有人热情地问林蔓:“林副科,一起去吃饭吧!我们等你。”   林蔓轻笑地摆了下手:“不用了, 我还有事。“   还有人主动对林蔓说上午的事:“刚刚一车间的人来了几次, 王科长把那事都处理完了。”   说话的人是化验室调来的一批人中的一个。每次林蔓不在, 这些人都会自觉地留意王倩倩都做了什么,事后择重点的部分告诉林蔓。   略点了下头, 林蔓表示心里有数后,问说话人道:“上午科里还有什么事吗?”   说话人道:“大事没什么,就是三车间有点小麻烦。”   林蔓和说话人交谈时, 两人就站在门口。科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王倩倩一个人。说话人瞥了一眼正在打电话的王倩倩,确认她没有看过来, 赶忙对林蔓耳语道:“我看那事王科长不一定有办法, 还是要等你去才能解决。”   林蔓又点了下头,轻声道:“行啦, 我心里有数了。”   说这话时, 林蔓的目光一直在王倩倩身上。   王倩倩轻笑着结束了电话,挂上了话筒。   看见林蔓站在门口,王倩倩冲她招了下手:“问出来没有,到底怎么回事?”   走到王倩倩桌前, 林蔓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除了财务科和人事科,其他科室的福利都下来了。”   林蔓对王倩倩没有丝毫隐瞒,连带着王新民所说的一切,她都告诉了王倩倩。   听过了林蔓的讲述,王倩倩直犯愁道:“这可怎么办?既然是上面的意思,看来就很难改了。”   林蔓不以为然道:“这可说不准。依我看,要解决这事挺容易的。”   “福利还有多久发下来?”王倩倩觉得林蔓说的太轻松了,这让她有些没底,到底是上面的决定,哪儿能说改就改。   林蔓道:“王新民说最晚下个星期二会发下来。”   在桌上的玻璃板下找到年历表,王倩倩心算了一下:“那就是说,留给你的时间只有五六天,你确定没什么问题?”   林蔓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那倒是!”王倩倩回笑道。同一时间,她也有了跟王新民一样的念头。反正,在前面做事情的人是林蔓。要是能完满解决,那固然是好事,她可以坐享其成。而要是没能成事,她大可以做一个不知情者。对上对下,她都能推得干净。   因为下午还要去市里开会,王倩倩没有跟林蔓多聊两句就离开了。   临走时,王倩倩对林蔓再三叮嘱,表示对福利的事情,一旦林蔓有需要她做的地方,她一定会想法做到,摆足了一副好领导的姿态。   对于王倩倩的大力支持,林蔓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多当回事。   王倩倩走后,林蔓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圆形钟盘里,时针刚刚走过12,分针缓缓地转过了10。细长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随时准备带着分针再往下跳过一格。   抬手拿起话筒,林蔓拨通了刘中华的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起,当听见刘中华的声音,林蔓先谨慎地问道:“现在说话方便吗?”   在五钢厂里,林蔓和刘中华一直小心地隐瞒彼此的关系。   刘中华道:“说吧,现在科室里就我一个。”   林蔓开门见山地问:“上一季的福利清单是谁的意思?”   刘中华轻笑:“我就知道你早晚要来问我。这是副厂长的意思,我跟吴主席反对了好几天,但架不住他一定要这么做,我们也就没办法了。毕竟厂里的具体业务是他在主管,我和吴主席都说不大上话。”   林蔓道:“副厂长做的这么明显,他就不怕有人说他闲话,指责他有意偏袒财务科和人事科,甚至被人说财务科科长和人事科科长是他的人?”   刘中华轻叹:“这种事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就算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又有谁敢讲出来?”   蓦地,林蔓从刘中华的话里听出了口子,于是试探地问刘中华:“要是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满厂的人都在说副厂长徇私,那你说他还会不会继续一意孤行?”   沉默了一会儿,刘中华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就算副厂长还要坚持下去,我和吴主席也能借着厂里引起的声音不好听,再比如说使厂委在工人群众中树立了不好的榜样,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种种之类的借口,来迫使他改变主意。只是……”   林蔓道:“只是什么?”   刘中华道:“你要办到这事很难。其实副厂长的事,底下科室里的人哪个不知道。之所以没传出来,大家只敢在背后说一说,无非都是因为怕遭到副厂长和那两个科室的报复。将来日子长着呢,就算这里扳过一盘,指不定将来会在别的地方载在他们手里,被他们穿小鞋。”   林蔓道:“你想让我就这么算了?”   刘中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凡事都要争,有时候未免也太要强了,哪天难保不会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其实偶尔吃一次亏,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实在不行……”   顿了一顿,刘中华低声道:“这样吧!上面缺你什么东西,我单独给你补齐。这事你还是别管了吧!”   林蔓道:“你觉得我只是为了多一点少一点的东西吗?”   刘中华道:“要不然?你是咽不下这口气?”   林蔓不屑地笑了一下:“对于我来说,这两样东西都算不得什么。”   刘中华不解:“那是因为什么?”   林蔓道:“有些不紧要的东西,我让一让没什么。可是对于眼下这个,我半步都不能让出来。要知道,一旦任由他们拿走了供应科的特殊福利,下一步难保他们就不会动供应科的分房指标。再之后,只怕连津贴补贴一类被划去给人事科财务科,都未必是不会发生的事。”   刘中华沉默不语,因为林蔓讲的话确实有道理,他无力反驳。每一年,上面拨给五钢厂的职工开支就那么些钱,一旦有哪个科哪个部门要拿多一笔钱,就势必得从其他的科室头上抢。副厂长现在跋扈惯了,确实说不准不会一直宠着人事科和财务科,将大多数的好处都从别人头上划过去。   “照此这样下去,确实对你们太不公平了。”刘中华赞同道。   林蔓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其实还不止呢?一旦供应科手头能领到的东西少了,那么势必连着供应科在厂里地位也会跟着降下去。”   刘中华道:“这点不会吧?福利归福利,工作归工作,怎么会牵连在一起。”   林蔓道:“怎么不会这样。底下的人看我们供应科,觉得我们好,无非就是看那几样,什么特殊福利多,什么分房指标多,津贴补贴更是让他们羡慕不来。一旦这些特殊都没有了,下面的人看我们,马上会觉得我们跟其他科室没有区别,甚至跟劳资科、卫生科差不多了。时间长了,兴许连最底下的车间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觉得我们跟他们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他们。”   刘中华失笑道:“这怎么可能?你说得严重了。”   林蔓道:“怎么不会?底下工人的福利被王倩倩挪去做人情时,他们还能去工会闹一闹。而我们堂堂供应科呢?连喊都没喊一声,就被人吃干抹净了,确实比他们还丢人!”   “我说不过你,”刘中华勾唇笑了笑,无奈地摇了下头,“不过你讲的也确实在理。你就说吧!这事要我怎么帮你?”   好不容易得了刘中华的话,林蔓赶忙顺杆儿爬了上去,笑说道:“我会想办法把副厂长包庇财务科和人事科的事散播出去。相信要不了一两天,副厂长和财务科、人事科搞小团体的事就会在整个五钢厂里疯传起来……”   接着林蔓的话,刘中华继续说道:“后面的事你就交给我吧!只要这种传闻能传的沸沸扬扬,闹遍全厂,我和吴主席自然会有名义迫使副厂长改变福利分配名单。只是……”   打完了保票后,刘中华好奇地问林蔓:“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到?”   林蔓眼中闪过一道自信的光彩,轻飘飘地说道:“其实要办到这事一点也不难。要知道,在五钢厂里,并不是每个人都忌惮副厂长,不敢说他的坏话。”   “还有谁?”刘中华愈发好奇了。   “反正啊,要不了两天你就知道了。”林蔓轻笑了一下,她决意先对刘中华卖个关子。   挂上了给刘中华的电话后,林蔓再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了12点半,陆续有吃完中饭的科员从外面回来。他们的手里各拿着刚刚洗净的空饭盒,饭盒上还滴着水。在他们走进科室的一刻,不经意地将食堂里一股子炖菜米饭的味道也一起带了进来。   有人关心地问林蔓:“林副科长,还没去吃饭吗?食堂的菜可都快没了。”   林蔓淡淡地笑了下,再度拿起话筒,拨通了同样是厂委小红楼的另一个电话。   “喂,郑燕红吗?”林蔓对着电话说道。   电话那头的郑燕红回笑道:“嗯,是我,小蔓吧?有什么事?”   林蔓道:“下午忙吗?我想过来一下。”   翻出一张表格,郑燕红看了一眼上面的工作安排,对林蔓说道:“两点钟吧!我那时候没什么事。”   末了,郑燕红感到好奇:“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林蔓勾唇笑道:“也没什么大事,等我来了再对你说吧!” 第324章 福利风波(下)三更   在去红楼之前, 林蔓先去食堂吃了些东西。   尽管窗口里的菜没了, 但因为打菜窗的大师傅认得林蔓,知道她和刘中华不时会约在一起谈事情,便特意给她开了一个小灶。现起油锅,另给她炒了两样热菜。   坐在食堂后的小间里, 林蔓慢悠悠地吃完了饭。   期间大师傅几次进门, 问她要不要加菜。她看时间还早, 便把他留了下来,跟他闲谈了几句。   “你和刘秘书很熟?”林蔓随口问道。   大师傅爽朗的笑道:“认识好些年啦!他刚进五钢厂我就在食堂里做了。那一会儿,他还是个普通的小科员。”   拿起手边的杯子,林蔓喝了一口水道:“平时, 刘秘书也总是一个人来这里吃饭?”   “这个嘛……”大师傅闭口不答,只笑了一笑。   林蔓看大师傅嘴紧, 就不再难为他, 问他刘中华的闲事了。   接着,她简单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什么平日里几点上班几点下班, 什么家里有几个孩子,念书念到几年级。一通闲话说下来,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 便起身离开。   小红楼里,一如以往的安静。   见到林蔓时,郑燕红对她说,其实刚刚热闹了一阵, 吴主席给他们开了一个热闹的工作会议。片刻前会议结束了,大家都散了出去,于是也就又安静下来了。   “找我有什么事?”郑燕红把她的位子让给林蔓,自己另搬了一把空椅子,坐在她的身边。   “你最近有没有听说关于福利清单的事?”林蔓问郑燕红话的同时,环视了一圈郑燕红所在的科室。   郑燕红所在的科室很大,大横的长方形办公室里,八扇明净的双开窗户依次排开,使得明媚的阳光可以很轻易地照射进来,耀亮了整间办公室。在这间办公室里,但凡不是特别阴沉的天里,是完全不用开灯的。   郑燕红的办公位靠近门。除她一张单桌之外,其他科员皆是对坐在两张两张相靠的桌子后。科员里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岁数的人。据郑燕红以前对林蔓介绍,科室里除了七八个跟她一样是厂委学习班里出来的人以外,其他人皆是以前的老科员。有不少人从刚建厂时就坐在这间办公室里了,可谓是资历深厚。   郑燕红稍稍想了一下,挨近林蔓小声道:“福利的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前个礼拜刚来时,吴主席他们三人为了怎么分法,吵了好几天。最后一次,吴主席气着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嚷着算了算了,他以后再也不管了。”   林蔓低声道:“这事,你还听别人说过什么吗?还是他们跟你知道的情况都是一样。”   郑燕红讪讪地笑了下:“这里的人都不大跟我说什么,除了吴……”   郑燕红话未说完,就有坐在远处的一个年轻女人冲郑燕红喊道:“小郑,去给我倒杯茶!”   年轻女人话音一落,另有一个长得分外刻薄的年轻男人也跟着喊道:“也顺便给我倒一杯。”   往年轻男人女人处冷瞥了一眼,林蔓问郑燕红道:“那些人都是这里的老科员?”   郑燕红低声道:“才不是呐!他们跟我一样,都是考前年的学习班进来的。”   话罢,郑燕红站起身,顺从地去给年轻男女倒茶。   林蔓皱了下眉,一把按下了郑燕红:“既然你跟他们一样,凭什么要你去伺候他们?”   不觉得间,林蔓的音量高了一些,郑燕红生怕有人听见她的话,忙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音紧张道:“别被他们听见了!小蔓,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这里事情,你让我自己处理。”   “你……”林蔓欲言又止,想让郑燕红别用忍耐换尊重。当好老人并不见得能得到旁人的好意。大多数时候,老好人都是科室里人欺负与推出去顶黑锅的首选。   年轻男女那边等得急了,忍不住接连催促道:“怎么那么慢!连个水都倒不好。”   再又看向年轻男女那边,林蔓眼中倏地掠过一道犀利的光,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马上来,”郑燕红对年轻男女笑着解释。紧接着,她再次对林蔓认真说道:“小蔓,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什么都别管。”   眼见郑燕红一副很有主意的样子,并不像是委屈的不知所措,林蔓左右各看了一眼,最后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尊重郑燕红的决定。   “行啦,”林蔓对郑燕红笑说道,“你去给他们倒水吧!我保证不管你的事。”   郑燕红高兴地笑了,颠颠地跑去拿起了年轻男女桌上的杯子,快步出门,直奔左手边的水房。   林蔓坐在位子上等郑燕红回来时,有人认出了她,走到她的桌前,问她道:“你是供应科的林副科长?前几次开会我见过你。”   林蔓稍稍打量了一下来人。   来人是个头发有些自然卷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鼻梁上带了一副粗框眼镜。   对卷发男人,林蔓轻笑地点了下头。   卷发男人有些自来熟,一得到林蔓的肯定回应,他立时从边上又挪了一把椅子坐到林蔓身边,好奇地问道:“你来找郑燕红办事?她就是个实习的小科员,能给你办什么啊!”   林蔓轻笑:“我是来向她打听一些事情。”   卷发男人问道:“福利单子的事?我刚刚好像听见你们讲这个。”   卷发男人的嗓门大,在他讲到福利时,不禁提高了音量,一下子引来了科室里其他人的目光。   “没错,就是这事!这次福利清单有些反常,我在厂委里就郑燕红一个朋友,所以来问问他。”林蔓一点也不为男人突然提高音量而感到尴尬。恰恰相反,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卷发男人说道:“我听说你们下面科室的福利一下子少了不少,就为这个?”   在五钢厂里,厂委里的人领的福利跟下面科室领的福利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的福利分给,完全由办公室主任徐大姐跟刘中华商量着来,其他人无权过问。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卷发男人说起下面科室的福利分给时,好像在谈一件跟他全不相干的事。而事实上,两者也确实毫不相干。   林蔓面露难色,眼中盈出一抹委屈的光,轻叹道:“要是每个科室都一样,全都减了的话,那我们也就算了。可是……”   听出林蔓话里有话,卷发男人直接问道:“怎么?难不成故意减了你们供应科的福利。”   科室里有人无所事事,听到卷发男人和林蔓的对话,都不由得转头看向他们,津津有味地听着。   林蔓回答卷发男人的问题道:“那倒不是,这一回大部分科室的福利都减了,只是……”   从一众科级干部们去找胡跃升理论时,没有一个人质问胡跃升为什么单发财务科和人事科好物一事上,林蔓推断出胡跃升应是得了副厂长的授意。在福利被发下来之前,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财务科和人事科多得了福利的事。她估计,副厂长一定是要等到福利被发下来后,木已成舟,大家再反对已是无济于事,就只好忍气吞声地认下来。   由此,林蔓偏不让副厂长如愿。她不但要让大家提前知道这事,还要在这事上再添油加醋地做一番文章,非要搞得副厂长焦头烂额才行。   当然了,林蔓也知道不能引火上身的道理。   因此传言,她绝不能使其从自己的口里说出来。   为了安全起见,她决意要让一些人自行说出她想让他们说出的话。   终于,有另一个科员也对林蔓的话产生了兴趣,走来问她:“只是什么?”   林蔓道:“只是,我好像听说这次来的福利有不少很不错的东西,数量品质跟以往根本没什么区别。所以我觉得奇怪,既然来的东西是一样,那么发下来的清单怎么却一下子差了那么多。”   “这有什么奇怪,”有一个老资历的科员忍不住推测道,“既然那些好东西没给你们,那就一定有什么科室拿了那些好东西。反正,总不会凭空消失了。”   卷发男人恍然大悟道:“说的也是,到底都是要发下来,既然没给你们,那就是给了别的什么科室了呗!”   林蔓不解道:“可是我问下来,好像大家拿的东西都一样啊!要不然我们也用不着都去找后勤科科长问情况了。”   一个坐在远处的科员讳莫如深道:“这点你就不懂啦!你肯定你问过了每一个科室?”   林蔓摇了下头,为难道:“那么多科室,我怎么可能一个一个地问过来。”   坐在远处的科员笑道:“你啊!好好想想,哪个科室没出来闹,那十之八/九就是拿了好处的那个科室了。”   厂委科室里的科员到底不比其他科室的科员,个个无不是混成了人精一样的存在。尤其是那些从建厂就在科室里的老人。各种派系斗争,你来我往,一早全都看遍了。许多时候,但凡只见一点端倪,就能猜到全部。   “难道真这是这样?”林蔓喃喃地念叨,佯作出不敢相信的惊愕模样。   紧接着,又有一个热心人问林蔓道:“哪个科对这次分福利的事没意见?”   “嗯……”林蔓皱了一下眉头,她在想该怎么让其他人代她把财务科和人事科讲出来。无论如何,这两个科室的名字不能从她口里说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走到林蔓桌前,问她道:“你想想,你们去后勤科问胡科长的时候,都有谁没去?”   “我记得上午去后勤科的人有房产科的副科长,组织科的科长,运输科……”林蔓有意反过来,只一一地说出她在后勤科里见过谁,避而不提她没见过谁。   突然,一个站在人群中的妇人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哎呀,怎么就没有人事科和财务科。”   妇人话音一落,立刻有其他人激动地附和:“没错啊!确实没有财务科和人事科。”   卷发男人不禁接着推测道:“难道都给了财务科和人事科?”   不止一个人频频点头:“看来是这样了,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不去问后勤科怎么回事。”   林蔓不解道:“应该不会吧!财务科和人事科科长平时办事都挺公正的,他们怎么可能故意去抢本该属于其他科室的福利。这可不是他们那两个科长的做派。前段时间,副厂长还表扬他们办事公道呢!”   林蔓有意无意的话,又给了众人一个提醒。   卷发男亦眼光放亮道:“这还不简单!财务科科长和人事科科长肯定是副厂长的人。既然是他自己人,他当然要把好的东西都拨给他们了。”   “嘘,”一个年轻科员紧张地提醒卷发男,“这话可不能乱说。”   卷发男是老资历的科员,自有他的底气,不怕被人讲他说副厂长的闲话。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嗨!这又不是什么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下面的人不敢讲,可不代表我们也不敢讲。”   就这样,只十分钟不到的功夫后,整个科室的人都在议论副厂长强拨福利给财务科和人事科,以及财务科和人事科的科长是副厂长的人的事。   郑燕红从外面倒水回来,惊得目瞪口呆。   呀!刚才还安安静静的科室里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了?   将倒好的茶水端给年轻男女后,郑燕红把林蔓拉到一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敢说副厂长的闲话?”   林蔓轻轻地笑了一下“在这个厂里,要说敢讲厂委领导闲话的人,也就是两拨人。一拨人就是你们这些身在厂委里的科员了……”   郑燕红感兴趣地问:“那还有一拨人?”   林蔓道:“跟你们相反,是最下面的一拨人。”   郑燕红揉了揉头发,想不明白。   林蔓笑道:“过两天啊,你就知道了。”   一天之后,说不上是谁先起的头,有人说是从厂职工学校的扫盲班里首先传出来的一个八卦消息。轻轻一吹,先是传遍了整个平房区,接着在底层车间和烧炉房里流传,再没有多少时候,便在整个五钢厂里流传开了。   一时间,几乎每个人都在跟其他人窃窃私语。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财务科科长和人事科科长是副厂长的人……”   “……还有呐!副厂长特别偏袒他们,把其他科室的特殊福利全拨给他们了……”   “…啧啧,他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搞小团体嘛,这可不附和上面的精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5章 模糊记忆 一更   继福利清单下发之后, 厂委又接连下发了一个通知。   通知由厂委办公室以电话的形式, 直接告知到各个科室。   星期六一早,王倩倩就接到了来自厂委的电话。   “……”   “嗯,我知道了,好, 好, 我会安排一下。”   眼见着王倩倩挂断了电话, 林蔓问她道:“厂委有什么事?”   王倩倩道:“还是福利清单的事情,他们说下周一再针对清单上的内容讨论一次。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那么在再下一次的会议上,各科干部就要签字确认。”   林蔓道:“那就是说, 福利发下来之前,还要再开两次会?”   “嗯, 应该是这样。”王倩倩站起了身, 走到林蔓跟前。   俯下身,王倩倩对林蔓附耳说道:“讨论会那天我要去趟市里办事,可能赶不过去, 你能不能替我?”   林蔓勾唇轻笑,挑了下眉:“谈判我去, 签字你去?”   王倩倩笑道:“不是说了嘛!我实在抽不出空。”   林蔓点了下头, 痛快地应道:“行!你放心吧,福利的事我会解决好。”   赞赏地拍了一下林蔓的肩膀,王倩倩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一个科员拿着单子找王倩倩签字。王倩倩在一张暗红单子上签完字后,那科员还不急着走, 支支吾吾地问王倩倩道:“王科长,咱们科这次的福利,不会真就只有那些吧!”   一听有人提福利,科室里的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事,看向王倩倩。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是啊!王科长,我听说这次来的东西里还有鲍鱼干呢!可不能便宜了财务科和人事科那两帮人。”   顿时,一众科员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上季度福利的事情。   王倩倩清咳了一声,科员们顿时安静下来,全在等着听她给个准信。   王倩倩自信满满地说道:“大家别多担心了,该是我们科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王倩倩的话立时在众科员中引起了新的一轮探讨。   一个新招科员窃窃私语道:“王科长说能解决,应该就能解决吧!”   一个从化验室调来的人不屑道:“就凭她也能解决这事?吹牛吧!”   还有一个虽然也是从化验室招来,但对王倩倩却没那么反感的人说道:“唉!也说不准,兴许她还真有本事替咱们把东西争回来呢!”   之前奚落过王倩倩的前化验室科员说道:“她要是真能做到,那我就彻底佩服她了!”   关于王倩倩是否能够解决福利的议论,一直进行到了下午。   起初,大家都是暗暗地讨论,尽量背着王倩倩和林蔓。而到后来,当王倩倩拿着笔记本去开会,离开科室后,大家对其的讨论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有人摆上了台面,径直去问林蔓的看法。   “林副科,你看王科长这回能把大家的福利争回来吗?”问林蔓的人是前化验室的人。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王倩倩并没有对其他科员说过其实一直在解决福利问题的人是她。很显然,王倩倩是打定了主意,等着享受她成功解决问题的成果。即便是她失败了,那么王倩倩也可以再把她推出去,顺手将自身的责任推个干净。   林蔓回答道:“王科长既然让我们别担心,那她肯定是有了解决的办法,我们应该相信她。”   林蔓并不打算拆穿王倩倩的小心思。在某种程度上,王倩倩这样做了,倒还正合了她的心意。   临近下班的时候,小张也来对林蔓说道:“这次不少人都说,王科长要是真能替大家把福利从那两个科室争回来,那么他们就要对她改观了。”   林蔓轻笑:“改观什么?”   小张道:“大家以前都认为她既没有能力,还很自私,只为自己着想。要是这事她能解决了,大家可不就对她改观了吗?”   林蔓笑而不语,下工铃声响了,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科室里的其他人跟她一样,都在收拾东西。   趁着科室里人声嘈杂,小张又小声地问林蔓:“林副科,最近厂里传的关于副厂长的事,你听说了吗?”   “就是拨了大家的福利给财务科和人事科那事?不早传遍了。”林蔓漫不经心道。   小张道:“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碰见几个厂委里的人,听见他们说吴主席和副厂长吵起来了,还吵得特别凶。”   吵架?这倒是一件新鲜事。   林蔓眼中闪过一道光,感兴趣地问小张道:“那他们为什么吵架?”   小张道:“这个他们没详细讲。好像,就是在上午的三人决策会上,副厂长、吴主席和刘秘书突然争起来了。主要是副厂长和吴主席吵,刘秘书在一旁帮腔,他站在吴主席那一边。具体为了什么,他们因为没在会议室里,所以都不知道。不过,他们都说最后副厂长是垂头丧气地走出来的。”   小张很好奇,副厂长到底垂头丧气什么啊?   对小张不明白的事情,林蔓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看来,十之八/九给各科室的福利要重新分配了呗!   下班后,林蔓一进家门就开始烧晚饭。   早两天,秦峰告诉她手头的案件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后面应该有好一阵子的悠闲日子。既用不着加夜班,兴许都不用三班倒,每天都可以准时到家。   想到有一段日子没一起吃晚饭了,林蔓在回家的路上,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一瓶烧酒,准备晚上跟秦峰好好吃一顿。   一一打开客厅、厨房等各个房间的顶灯,一室一厅的小家里虽然不大,但却亮堂堂,通明一片,很有家的温馨感。   煮饭上灶,随着锅里的水翻着米花滚开,一股浓郁的米香味也跟着飘了出来。   再放炒锅上灶,一声“嘶嘶”油响之后,肉香、菜香、辣椒的香味相继就扑出。在不同的搭配之下,不同的可口小菜陆续出锅。   清炒荷兰豆,干煸花菜,木耳蘑菇烧肉片……   楼道里不时地传来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声音要是杂乱而急促,且不止一个,那八成是放学回家的孩子们。   啪~啪~啪~~~   步子要是很重,那估摸就是工作累了一天,下班回家的大人。   啪嗒~啪嗒~啪嗒~~~   而脚步有力,且略有些发沉……   一步一步,步至了门边停下来,紧接着响起一串钥匙声。   林蔓立刻听出,这是秦峰回来了。   放下手里正切的菜,将刀搁至一边,她疾步跑到门口。在秦峰插钥匙进孔之前,她先一步打开了门。   “你回来了?”林蔓高兴道。   看见林蔓,秦峰一脸严肃,沉声道:“刚刚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关于人格分裂前会模糊记忆的事,林蔓和秦峰曾经讨论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因为秦峰实在想不起什么太有用的线索而不得不暂时中断。   秦峰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因为回家路上一件极不起眼的事,而突然想起了一些清晰的片段。   摆菜上桌后,林蔓和秦峰坐在桌前,林蔓给秦峰倒上了一小盅烧酒。她问秦峰道:“说说吧!想起什么了?”   喝了一口烧酒,秦峰道:“我想起在63年下半年的时候,有那么一阵子,我总会在市政厅楼后的一个空巷子里醒来。然后,我会迷迷糊糊地回家,躺在床上睡上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又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蔓道:“对这事,你以前就从来没有想起过?”   秦峰摇了下头:“我也是今天下班,顺道去市政厅交一份文件,偶然经过那个死巷才想起来的。”   林蔓夹了一口菜,略想了一下,推测道:“会不会,你那个第二个人格在市政厅里工作?”   秦峰道:“这个不大可能,市政厅里的人我差不多都知道,除了徐飞以外,并没有另一个人长得像我。而徐飞……”   接过秦峰的话,林蔓肯定地说道:“但是徐飞嘛!跟你又不是一个人。”   一下子,两人的推断又陷入了瓶颈。   林蔓和秦峰静静地吃了一会儿菜,喝了几小盅酒。   突然,林蔓眼前一亮,对秦峰说道:“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峰也想到了一种可能,脱口而出道:“或许他不是在市政厅工作,而是住在那个巷子附近?”   林蔓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 ,那个附近都住了哪些人?”   秦峰道:“住在那片区域的人里除了有公安局职工的家属,就是工作在市政厅和工商局的人的家属。”   林蔓道:“如果那个人肯定不在市政厅,那么公安局?”   秦峰摇了下头:“不可能,对公安局里的人,我比对市政厅里的人还要熟悉,没有一个人跟我长得像。”   林蔓道:“照这样看,或许他会在工商局里上班。”   秦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日历。因为当夜还没有结束,星期六的一页仍然没有被撕下去。秦峰说道:“要不然,明天我们去工商局问问?”   事到如今,秦峰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第二人格到底是谁。好像一个对其逃避了许久的谜题,一旦开始追查起来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那人也特别有兴趣。他想知道那个人是做什么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他还想知道那个人这些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林蔓赞同了秦峰的提议,回说道:“那行,明天我们去的时候,带上你的照片。”   第二天,林蔓和秦峰一大早就去了位于市政厅大楼边上的工商局。   星期天,工商局里有人值班。   秦峰等在外面,林蔓独自拿着他的照片进去问。   看着照片上的秦峰,工商局的值班员努力回想了一下,给了林蔓一个否定的答复:“没有!在我们局里没有这样一个人。”   “你确定?肯定没有?”林蔓向值班员确认道。   值班员又看了一遍照片上的秦峰,秦峰在照片里穿的是便装,人看着分外精神。再三细想之下,值班员肯定道:“没有,要是我见过这么一个小伙子,一定能记得。”   得到值班员的否定答复,林蔓有一些失望。   又一个线索中断了。   走出工商局的时候,林蔓迎面碰到左小军的爷爷左根生。   左根生在工商管理委员会上班。今天他回局里办事,没成想会遇见林蔓。   一见左根生,林蔓便关心地问左小军的近况。   左根生苦笑了一下,回答道:“我正在给他办转学的手续。再要不了半个月,我们就得离开江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6章 游戏心态 二更   “离开江城?那你在这里的工作怎么办。”林蔓讶异道。   左根生道:“已经托人在那边另找了一份, 虽然待遇不如这里, 但工作还算清闲,这样,我就能腾出更多时间陪小军了。”   一边说着话,林蔓和左根生一边往工商局外走。   林蔓想不明白, 问左根生道:“你们在江城待得好好的, 怎么突然要离开了?”   左根生道:“我一个人带小军实在太困难了。又要上班, 又要接送照顾他,根本兼顾不过来。在外地,我有一个弟弟一家在那里。他们已经答应,到了那里, 我和小军可以住在他们家里。这样一来,白天我上班的时候, 他们都能搭上一把手。”   “左小军的父亲不管他, 你只一个人照顾小军,确实有很多难处。”林蔓长叹了口气。她理解左根生不得不离开江城的原因。左小军越来越大了,需要陪伴和教育的时间就越来越多。左根生不能总把左小军丢给邻居照顾。若是有亲戚可以帮上忙, 确实还是更好一些。   走出工商局后,林蔓和左根生就分手告别了。临别前, 林蔓答应近两个星期会去看一次左小军。   看着左根生离去的背影, 刚刚去马路对面买火烧的秦峰走到林蔓身后:“这么巧,你碰到小军爷爷了?”   林蔓把左根生和左小军要离开江城的事告诉给秦峰。   听完后,秦峰亦是跟林蔓一样,轻叹了口气:“那我们近段时间抽空去看看小军吧!”   接着, 秦峰又问林蔓工商局里的事。林蔓把值班员的回话原封不动地说给秦峰听。   交代完毕,林蔓问秦峰道:“你说,他会不会只是家属,而不是那三个地方的职工?”   林蔓觉得他的推断并不是全没依据。秦峰既然经常在巷子里出现。而同一时间里,他局里的工作也没有被耽误。由此可以判断,秦峰的第二人格一定一直生活在秦峰的身边。只有这样,他才能自如地变换两个身份,而不被人发现。那么,既然市政厅、公安局、工商局三地的职工都被排除了,也就只能将嫌疑的目光放在他们的家属身上了。   秦峰皱了下眉:“要是这样,可就没办法排查了。我们总不能一家一家人地问过来吧。”   “嗯,那倒是!”林蔓转而一想,觉得秦峰讲得确有道理。说的也是啊,巷子所在的那个平房区可有不少户人家,少说有四五百户。而且,即便他们愿意一家家地盘问下来,那边的人家也不一定对他们说实话。毕竟,秦峰不能以他公安的身份去问。难道要一家家地告诉他们,秦峰还有第二人格,他们正在找那个人格在谁家?   没有办法,林蔓和秦峰只好再次将线索放在一边。   他们期待着,下一次能有什么更加详细的线索冒出来,可以让他们缩小找寻的范围。   在回江南的路上,秦峰暂时不想自己的事,关心地问林蔓道:“最近你们单位都在忙什么事?”   林蔓和秦峰是乘公共汽车到工商局的。因此,再从工商局回江南码头,他们自然还是乘铁罐子车。   星期天的铁罐子车比平日里空许多,林蔓和秦峰一上车就坐到了一排靠窗位。   林蔓挨着窗户坐,秦峰挨着过道。   车上的窗户都是敞开的,和暖的春风和明媚的阳光一起灌进车里。   深吸一口暖风里的清新空气,惬意地感受耀在脸上的热烘烘的阳光,林蔓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绿意盎然的树木,懒懒地回道:“工作嘛!还是那些工作,就是在分福利的事情上,各个科室的人都有些异议。”   眼看林蔓一脸轻松,秦峰就猜到她一定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于是,他不再多问,又同她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改天天气再这么好,我们去城外玩玩吧!”   “听说国营饭店新来了一个大师傅,擅长烧苏杭的小菜,哪天我们去尝尝?”   “马队长……”   秦峰同林蔓兴致勃勃地说话,林蔓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地回上三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经由秦峰刚才一提醒,林蔓不由得又陷入了对“厂里福利分配一事”的思考里。   趴在窗户上,林蔓暗暗地想:现在看来,福利重新分配已成定局。接下来,就是怎么收尾和后面的事了。   对于林蔓来说,收尾和解决后面的事其实更加重要。   不知不觉间,她想得入了神,连车子到站,秦峰唤她下车都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秦峰已经习惯了林蔓突如其来的冷淡。跟在林蔓身后下车,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摇了一下头。   恍恍惚惚间,林蔓走上了轮渡。   迎着扑面而来的江风,林蔓出神地想了一路。待到轮渡靠上岸边,她方才想起忽略了秦峰一路,忙撒娇地挽秦峰的胳膊,甜声道:“对不起,我突然想起厂里的事,都把你忘了。”   拉着林蔓下船,秦峰不以为然地笑道:“没事,今天剩下的时间还长着呢!”   走在一群下船的人中,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出了码头。   出码头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秦峰好奇地问林蔓:“对了,刚刚那一路,你都在想什么?”   林蔓轻笑道:“我在想福利问题解决后,该怎么让王倩倩替我背锅,以及让底下的科员不再相信王倩倩,对她彻底寒心的办法。”   这天的天气尤其好,蔚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太阳放射出金灿灿的光芒,遍洒在林蔓和秦峰脚下的石子路上。   由于之前在江南吃过火烧,因此林蔓和秦峰一点也不饿。两人不急着回家,便迈着悠悠的步子往仿苏楼缓缓踱去。   对于林蔓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秦峰听不明白,不解地问:“怎么你都当上副科长了,事情还这么多?”   林蔓轻笑:“其实当领导可比当职员要累得多,也需要考虑得更多。”   秦峰道:“比如?”   林蔓笑道:“比如?就拿这一次厂里分福利的事举例好了。王倩倩身为科长,她既不想得罪其他科室的干部,也不想让下面的科员对她失望,所以就把我推了出去,让我帮她解决问题。”   “你的意思是有功劳她拿,万一没解决好就是你来背锅?既然这样,你不应下这事不就行了。”秦峰想不通林蔓,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要将事情考虑得过于复杂。   林蔓勾唇轻笑:“知道你为什么下棋从来都没赢过我吗?因为你总是只看眼前两步。”   经由林蔓提醒,秦峰稍微明白了些许:“你是说,这事的影响不在眼前,而在以后?”   林蔓道:“我永远都不能拒绝王倩倩让我帮她办的事,因为那会让她觉得我没有价值了,这是一大忌。而在帮她解决问题的同时,我还必须牢牢地掌握一个尺度。”   秦峰道:“尺度?”   林蔓道:“在对外上,我不能让王倩倩和其他科室的干部保持过于良好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最好她和那些人的关系越差越好。”   秦峰道:“为什么?”   林蔓笑了一下,讳莫如深:“这一点的原因嘛!我将来再告诉你。”   顿了一顿,林蔓继续说道:“而同样的,在对内方面,我也要让底下的科员都不相信她,甚至对她心寒,那就更好了。”   秦峰道:“所以你要掌握的尺度,就是孤立王倩倩,让她上下都不靠?”   林蔓点了下头:“没错!这次福利的事情对我来说,算是一个机会,可以先让财务科和人事科的科长同她先结个仇。而至于底下科员对王倩倩的态度嘛!我稍后自然有法子解决掉。”   不知不觉地,林蔓和秦峰走到了仿苏楼下。   林蔓先秦峰一步上楼。   跟在林蔓身后,秦峰沉默了片刻,忽然沉声地问:“小蔓,你天天算这么多,不累吗?”   林蔓失笑出声,转回身对下面的秦峰说道:“这种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本能的事,有什么可累的。”   秦峰看林蔓眼中闪着熠熠的光彩,不像是强颜欢笑的样子。他忍俊不禁,好奇地问:“你该不会拿这些事当乐趣吧?”   林蔓笑道:“对于我来说啊!这些事情像游戏一样好玩。要是有一天,我身边一片祥和,没什么可算了!那才真是无聊至极,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说罢,林蔓转回身去,继续上楼。   看着林蔓的背影,秦峰怔了一怔。一时间,他说不清楚究竟是抱着一个奇怪心态活着的林蔓可怜,还是林蔓周遭的那一群被她无情地当成棋子的人更可怜。尽管林蔓对他说之前的一番话时,嘴角确是挂着由衷的笑。可林蔓越是这样发自内心的笑,秦峰就越是觉得她很可怜。不由得,他对林蔓的爱中又添上了一丝怜惜。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竟会让林蔓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秦峰想不明白。   对于秦峰的胡思乱想,林蔓一点也没有察觉到。直到进门的时候,她还在想第二日去厂委开会的事情。   虽说第二天开会是讨论上季福利的分配问题,但在林蔓看来,一切从副厂长垂头丧气地走出会议室起,大局就已经定下来了。   真正的好戏,其实都在后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7章 鲍鱼干(上)三更   星期一, 关于福利分配问题的会议如期举行。   王倩倩一早离开了五钢厂,到市里去开一个工作报告会。于是, 代供应科出席会议的责任, 也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林蔓的肩头上。   9点钟一到,一众科级干部们陆续走进会议室,各就各位。厂委办公室的科员给头排的干部们倒了茶。退步出门时,他紧紧带上了门。   在大门紧闭的一刻,副厂长沉声宣布道:“现在我们来讨论这次的福利分配问题。有什么异议,大家可以尽管提出来。”   副厂长话音一落,坐于会议圆桌边的人, 以及坐在在一众人后两排的人,无不是两两对视。   除了财务科刘科长和人事科戴科长以外, 其他人的心里都有不满的情绪。原先也有好处的科室都不满于好处被夺, 底下车间和本就捞不到好处的下级科室在幸灾乐祸之余,也因为财务科和人事科独捞了好处,而感到眼红发热。   眼前所有人都不说话, 副厂长又问了一遍:“有什么意见就说出来,摆到桌上来, 大家可以好好讨论一下。”   会议室里还是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在犹豫, 要不要开口, 怎么开口。他们虽然不愿让出好处,但也不想因为当冲头而得罪了财务和人事两科。甚至,还有人碍于传闻中副厂长和财务人事两科科长的关系,而担心一旦说出来, 会得罪副厂长。   死一样的寂静里,林蔓清咳了一声,对副厂长说道:“这次的福利单子,我觉得厂委这边在印发的时候,好像弄错了。”   会议室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林蔓,每个人都奇怪林蔓要怎么据理力争。大家都没有想到,林蔓话一出口,竟是讲单子印刷错了。   拿起手边的眼镜戴上,副厂长拿起一张清单仔细地看:“是么?哪里印错了。”   林蔓道:“有好几样东西,以前我们供应科都会有份,可是这一次却没有。我看了一下,少了不少东西。”   林蔓有意不说副厂长不公平,而是说印发有误。这一来算是给副厂长一个台阶下,二来,也给了其他科长们附和的机会。   副厂长点了下头,沉声道:“嗯,好像确实是印错了。等一下我会交代一声,让他们改正后,重新发你们一份。”   眼见林蔓代表的供应科解决了问题,其他科室的科长们立刻坐不住了。   组织科科长急急地说道:“我们的单子好像也有问题,缺了不少东西。”   紧跟着组织科科长报错,宣传科和政治科派来的代表科员也加入了进来,向副厂长报错。转眼的功夫,报错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根据一众人的纠错声浪,副厂长把清单上的“错误”一一“修改”了过来。   终于,参与会议的高阶科级干部们如愿以偿,总算得回了他们应有的福利。会议室里,除了财务科和人事科仍阴沉着脸以外,所有人都如愿以偿。   待单子纠错完毕后,副厂长没有多留众人,果断宣布会议结束。   在副厂长走出会议室后,一众干部们因为福利顺利解决而心情大好,纷纷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地走出了会议室。   林蔓有意放慢了脚步,走在财务科刘科长和人事科戴科长的后面。   刘科长和戴科长的脸上皆带着怒气。   “真是闹不明白,副厂长管那些人干什么,分就分了呗!哪成想又吐了回去。”戴科长忿忿道,语气中尽是不甘。   刘科长轻叹了口气道:“唉,还是要体谅副厂长,他有他的难处,好像吴主席向他施压了。”   戴科长道:“管他干什么,业务上的事是副厂长做主。按道理,他就不该插嘴。”   刘科长道:“还不是最近传言太沸沸扬扬了。副厂长也是需要避嫌嘛!毕竟被人指着说他拉帮结派,终究影响不好。”   戴科长和刘科长说着说着,走到了楼梯口,步下了台阶。   林蔓依然静静地走在两人身后,始终跟他们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在他们三人的周遭,还有不少其他也往楼下走去的干部们。   所谓近,即林蔓要刚好能听得见刘戴两人的对话。所谓远,即她要刘戴两人不至于觉得她跟他们离得近了,觉得她奇怪,怀疑她接下来一番行为的目的。   下楼的时候,戴刘两人继续说话。   对近日传了满厂的传言,戴科长恨恨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嚼舌根。而且还早不说这事,晚不说这事,偏偏挑这个时候传。这一定是故意冲着我们来的。”   刘科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要找出这个人不难。虽然有人说是从扫盲学习班先传出那些话的,可是我打听下来,其实应该是先从厂委办公室传出来的。”   “是谁?”戴科长激动道,“到底是哪个人先传出这事的?”   刘科长道:“这个人一定……”   卡着刘科长分析到一半的当儿,林蔓有意叫了一声恰好走到身前的卫生科郭科长。郭科长被林蔓一叫,立刻转回头看她。同一时间,刘科长停住了口,下意识地听身后的林蔓要讲什么。   “唉,这次的会本不是我来开。”林蔓对郭科长说道。   听出林蔓的话里有怨气,郭科长随口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安慰:“怎么,你们王科长一定去市里开会了吧?没办法,只好你这个副科长顶上了。”   林蔓苦笑了一下,轻叹道:“什么呀!那会她根本就是可去可不去,我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放下手头一大摊子事,跑来开这个会。”   郭科长道:“这话怎么说?”   突然,郭科长想起之前的会上,的亏林蔓先开了一个巧妙的头,让大家得以要回了各自科室的福利。他对林蔓由衷地赞叹道:“对了,今天你干得还真漂亮,既给了副厂长台阶下,还没让我们因为反对福利清单,而得罪他。多亏你开了一个好头。”   说话间,郭科长不禁对林蔓竖了一下大拇指。   林蔓摇了摇头,回说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今天我来会上,该说什么话,以及该怎么跟副厂长提福利的事,我们王科长都一早对我交代好了。”   “哎呦,”郭科长颇感意外地叹道,“没想到你们王科长还真有两把刷子。”   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刘戴两个科长,林蔓注意到他们都放慢了脚步,两人没有再交谈,显然都是在留心她此时正说的话。   嘴角渐渐勾起一弯好看的弧度,林蔓继续说道:“我们王科长啊!这段时间为了福利的事,往厂委跑了好几次。”   郭科长问道:“厂委?怎么,你们王科长跟这里的谁相熟?刘秘书,吴主席,还是徐大姐?”   林蔓皱了下眉,佯作出思索的模样,回说道:“这个嘛!好像都没听她提过。“   郭科长道:“那你说厂委?“   林蔓道:“唉,谁知道呢!可能,她也就是去厂委大办公室坐了一坐,打听了一下消息而已。后来有一天,她回来跟我说,事情差不多解决了……”   林蔓故意讲得含含糊糊,郭科长听得一头雾水,连声问道:“就这么简单?她一定找了厂委里什么人吧?”   郭科长虽然听得糊涂,但财务科人事科刘戴两个科长却不糊涂。在听到王倩倩去厂委办公室坐了几次后,他们四目相对,一下子全明白了。   看来传谣言的人,一定就是供应科科长王倩倩!   林蔓达到了目的,便再不跟郭科长多扯了。她佯作想起了有急事要办,匆匆告别了郭科长,三步并作两步地超过刘科长和戴科长身边,疾步走下楼。   眨眼的功夫,她走出了红楼,进入了外面的一片金光闪闪的明媚阳光里。   没过两日,供应科收到了一张新的福利清单。且在另一次会议上,王倩倩等一众科级干部们签字确认后,上一季度的福利终于分发下来了。   单子发下来这天,后勤科派人把东西送到了供应科的科室里。   一见东西来了,大家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纷纷上前确认送来的东西里,有没有缺了什么,少了什么。   当看见东西里的鲍鱼干,科员们相继长舒了一口气。   该属于供应科的东西,总算给保住了。   一时间,大家都忍不住暗暗对王倩倩的工作能力发出赞叹。   “没想到王科长还真办到了。”   “嗯,看来她还真有两把刷子。”   “我们可算是跟对人了,有这么个科长顶在上面,我们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   还有不止一个人对王倩倩的人品感到佩服。   “王科长人可真不错,她工资津贴那么高,就算没这些福利,损失也不大。她不惜得罪财务科和人事科,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吗?”   “没错没错,以前我看错她了,以为我觉得她很自私,就顾着自己。现在看来,她其实是一个维护我们底下人的好科长。”   连前化验室的一个科员也急着要向王倩倩表忠心道:“以后,我们就跟着王科长好好干工作!”   甚至,段大姐和小张都不禁有些倒戈了。   背对着林蔓,小张对段大姐说道:“这样看起来,王倩倩还不错,我们以前小看她了。”   段大姐点头道:“可不是么!有机会还是要把关系搞回来,到底她是正的,林蔓是副的。”   小张连声附和:“是啊是啊,而且王倩倩对我们也真不错,肯为我们去争那些福利。以前化验室的领导谁会干这事?都是只顾自己。”   偷偷扫了一眼坐于一旁的林蔓,段大姐凑近小张说道:“以后我们就好好跟着王科长干……“   在眼角的余光中,林蔓瞥见了段大姐和小张窃窃私语。用不着听,以她们不时地看过来的闪烁眼神,林蔓都能猜到她们讲话的内容。统不过,是日后要跟牢正科长的奉承话罢了。   王倩倩对林蔓小声说道:“你不会怪我吧!没对他们说这事是你……”   “行啦!”林蔓不以为意地抢断了王倩倩的话,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些都不算什么。以后这事别跟我提了。”   王倩倩勾起唇角,轻拍了下林蔓的肩膀,算是领下了她的人情。   有人走到林蔓和王倩倩跟前。那人原都是向林蔓请教工作的,可是今天突然一改往常,恭敬地略弓了下身,改向王倩倩请教。   “王科长,三车间的78号单子有些麻烦……”   王倩倩认真地听来人讲,为了不打扰王倩倩处理工作,林蔓主动离开,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铃~~~   林蔓接起电来,电话那头响起刘中华的声音。   “三车间有一张78号单,你找借口退回去。”刘中华紧张道。   抬眼看了一下正在讨论78号单的王倩倩,林蔓撇过了头,小声道:“那单子有什么问题?”   刘中华道:“那张单子以前一直是许勇经手的。他发现有问题后,一直压着没处理,每次三车间给他,他就会找机会退回去。这一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车间又把它拎了出来,连着其他的单子一起给你们了。”   林蔓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单子里有问题,而且基本无解?”   刘中华道:“没错,你退回去就是,千万别做,否则……”   林蔓道:“否则什么?”   刘中华道:“一旦你们做了,可就推不干净了。”   “如果做了,会有什么后果?”林蔓再看了一眼王倩倩,王倩倩跟人刚刚谈完了事情,正拿着78号单走向她。   刘中华道:“轻的话扣奖金,严重的话要受处分。一旦受处分,可是会影响到经手干部的升级评分的。”   林蔓轻笑:“这样啊?我还正巧需要这么一张单子呢!”   刘中华不解道:“什么?”   “反正,这事你别管了,也别告诉任何人。”叮嘱完刘中华,林蔓挂上了电话。恰逢王倩倩走到面前,她抬起头问道:“有什么事么?”   “这张78单子,我听说他们本来想交给你处理。”王倩倩讪讪地笑,有些不好意思讲接下来要说的话。   林蔓道:“没错,怎么了?”   “我想跟你打声招呼!能不能把这单子交给我。”王倩倩道。近日来,她受到了手下科员们前所未有的追捧与信任。一时间,她不禁有些飘飘然,想自行尝试解决难题的成就感。   林蔓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你是科长,这种事你用不着跟我打招呼。”   王倩倩笑道:“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林蔓摇了摇头,回笑道:“不会,你就放手去做吧!”   铃~~~   电话铃声又响了,王倩倩拿着78号单走回办公位,开始着手处理78单的难题。而另一边的林蔓则接起了电话。   这一次的电话来自于秦峰:“今晚我能回家吃晚饭,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一边看着王倩倩认真着处理难题,林蔓一边轻笑地回答秦峰的问话:“什么都不用,我们科的福利今天发下来了。你尽量早点回来,会有好吃的东西烧给你。”   秦峰好奇道:“是么?都有什么?”   “比如,”林蔓笑说道,“有鲍鱼干。” 第328章 鲍鱼干(中)一更   一进家门, 秦峰就看见满屋子的编织袋。从餐桌到地上,打沙发再到茶几, 堆了一路。随手掀开几个袋子, 里面要么是城外的土产,地瓜土豆之类,要么就是上等的干货,如花菇鱼胶之类。   林蔓在厨房里忙着弄鲍鱼干,无暇顾及秦峰,听见他进门的声音时,只抬头冲外面说了一句:“这鲍鱼干一时半会儿泡不开, 估计晚上是吃不上了。”   站在林蔓身后,秦峰看了一眼林蔓正在水盆里收拾的鲍鱼干:“要不然, 晚上我们就别烧饭了, 出去吃好了。”   秦峰又想提去江南国营饭店吃饭的事,冷不防地瞥见浮上水面的鲍鱼干,他的脑中闪过了一抹金色的余晖。不觉得间, 他愣了下神。   “要不然,我们顺便请左大叔和小军吃饭吧!再过半个月, 他们就离开江城了。”林蔓一边向秦峰提出建议, 一边给手上的活计做收尾工作。   秦峰想事想的出神, 没有回应林蔓。   林蔓又问了一遍:“我们去看看小军吧?”   秦峰还是没有回话,林蔓觉得奇怪,转回头看他:“想什么呐?”   秦峰一下子回过了神,若有所思道:“刚才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一听又有线索了, 林蔓忙激动地问:“你想到什么了?”   秦峰苦笑地摇了下头:“又是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想起来的同时,就又忘掉了。”   林蔓大失所望 ,她还以为会有什么新线索呢!   不过秦峰也不是第一次想起这样模糊不清的记忆了。林蔓和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   既然又是一闪而过的模糊记忆,那就只有听天由命,继续期待下一次更清晰的回忆能闪现脑海了呗!   秦峰也想去看望一次左小军,欣然答应了林蔓的建议。   于是,在一起收拾干净满屋子的土物后,林蔓和秦峰一起出了门。他们搭上往江南去的轮渡,乘上往市中心去的铁罐子车。约莫一个小时以后,他们站在了左根生家门前。秦峰抬手,轻叩两声暗黄色的木门。   门“嘶拉”一声开了,出乎林蔓和秦峰意料,开门的人不是左根生,而是一个岁数不过三十的年轻男人。   男人中等身材,相貌亦是中等。一张四四方方的脸上,唯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分外出众。   看见男人的一刻,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想,这该不会就是左小军的父亲吧?因为左小军的眼睛跟他的太像了,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们要找谁?”男人一脸迷惘地问。   林蔓道:“左根生左大叔在吗?”   男人快速打量了一下林蔓,又扫了一眼秦峰。当他的目光集中在秦峰头戴的大檐帽上时,他眼前忽的一亮,恍然大悟道:“你就是秦公安吧?前年多亏了你把小军带来江城。我是小军的爸爸左志平。”   林蔓和秦峰又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猜对了,这还真是左小军的爸爸。   接下来,左志平对林蔓和秦峰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他说他本来在双枫镇当小学老师,近日因为一些特殊情况,调职来了江城。   左根生值夜班,现在家里只有左志平和左小军两个人。   秦峰说要请吃饭,左志平痛快地一口答应,随手把左小军交给邻居,拜托其代为照管一会儿。   林蔓道:“怎么不带小军一起去?”   左志平瞥了一眼被邻居抱走的左小军,嫌弃道:“他一个小孩子,能吃什么东西,带着他只会麻烦。”   林蔓早听左根生说过一些左志平的事。因此对左志平的所作所为,她并没有感到什么意外。走在两个男人前面,她先行一步迈下了楼。   然而对于左志平的做派,秦峰确是当天第一次领略。他脸色一沉,后悔不该请左志平吃饭。但是话已出口,他不好意思再反悔,只能硬着头皮请左志平吃完。   于是,改去国营饭店为去楼下的一家国营饺子馆,秦峰果断放弃了请左志平吃大餐的念头。   饺子馆地方不大,统共只能摆下6张长方形台桌。每张桌子上都带着长年累月所积攒下来的陈旧。雪白色的桌布变成了土黄,桌子的边角上无不斑驳地掉了漆,露出下面木头的底色。   落座以后,秦峰点了两斤白菜馅水饺和一斤牛肉胡萝卜馅的蒸饺。左志平犹嫌不够,又加了两斤羊肉酸菜馅饺子和一瓶二锅头。   吃饺子的时候,左志平不但吃得比秦峰和林蔓多,就连说的话也比他们多。   用不着林蔓和秦峰多问,左志平便津津有味地讲起了自身经历。   对于左小军,左志平先是一脸嫌弃地说道:“生左小军啊!那就是个错误。我和他妈没感情,经人介绍,觉得条件合适,脑子一发热就结婚了。孩子生下来后,带了两年,我们都后悔了。”   林蔓冷笑:“所以你们干脆都不管,直接把小军扔给了他爷爷?”   喝了一口白酒,左志平脸上泛起酒气的红晕,忍不住畅所欲言起来:“唉,那时候,反正但凡能把他送走,给谁都行。甚至,我和他妈都期望小军能在火车上丢了才好,这样就能一了百了了。”   冷看了左志平一眼,秦峰有意讽刺道:“照这么说,我们帮小军找到了他爷爷,倒是多管闲事了。”   也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还是有意忽略,左志平丝毫不将秦峰的嘲讽当回事,继续自顾自地斟酒,轻描淡写地说道:“唉,反正这事都过去了,你们送也送来了,我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之后,左志平又讲了怎么跟左小军母亲离婚,以及怎么另娶了一个年龄比他大些,但各方面条件都比他好的女人。   左志平讲的事情,跟左根生讲的版本大同小异。   林蔓听得无趣,只单挑她感兴趣的部分问左志平:“左大叔说你和你爱人以后都生活在双枫镇,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左志平轻叹道:“还不都是跟左小军妈妈离婚时候闹的太厉害了。开学以后,也不知道是谁胡说八道,非说我生活作风有问题,还没离婚就跟现在的爱人搞上了。学校认为影响恶劣,让我自行办退职。”   “那他们讲的……”秦峰想问左志平,传闻里的事有几分是真的。   “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左志平慌地抢断了秦峰的话,“这种事情,我哪儿会干。我和现在的爱人认识,可都是小军妈走后,经同事介绍认识的。”   林蔓道:“那你现在打算留在江城了?”   左志平点头道:“已经拖人找到了一个职工子弟学校,再要不了多久就能上班了。”   “那左小军?”秦峰道。   左志平道:“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我儿子嘛!当然要接到一起住。再加上我现在的爱人生育方面可能有问题。弄不好,他就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能不要他?”   “你这么做,你现在的爱人能同意?”林蔓仅从左志平和左根生偶尔提及的三言片语中,就依稀能够想像得到左志平的现任妻子该是个刻薄的女人。   连吃了两个饺子入口,左志平摆了下手,边嚼边说道:“她都同意啦!她也不能让我绝后不是么?反正等她从双枫镇过来以后,我和她就把小军接回去自己带了。”   凑近林蔓,秦峰低声道:“照这么看,小军和左大叔不会离开江城了?”   看着对面吃得正欢的左志平,林蔓轻叹道:“但小军跟他父亲过了以后,我们估计也是很难再见他一次了。”   秦峰点了下头,他和林蔓都心知肚明,毕竟左志平才是左小军的亲生父亲。任他们对左志平有再多不满,也是没法阻拦左小军去跟着左志平过日子。于左小军而言,他们说到底都是外人罢了。   想到跟左小军的缘分可能将尽,秦峰不禁感到了一些怅惘。他希望能给这段关系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于是吃完了饭后,在走出饺子馆时,他主动对左志平说道:“这个星期天,我可不可以接小军出去玩一天?”   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左志平不置可否道:“随便你们吧!我每天带他也怪累的,有你们帮我带他一天,我刚好能轻松轻松。”   紧接着,秦峰和左志平约定好了星期天一早来接左小军的时间。   在回江北的路上,林蔓和秦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左小军的事。   秦峰由衷地叹了一句道:“虽然左志平以前对左小军不负责任,但现在他既然愿意接小军回去,倒也算是知错能改了。”   勾唇冷笑,林蔓不以为意道:“你以为左志平以后就会当上一个称职的父亲了?”   秦峰道:“小军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儿子,他难道真会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他一辈子?”   林蔓道:“他现在愿意带回小军,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就小军一个儿子了。一旦他和现在的妻子另有了孩子,你以为他会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   秦峰道:“他不是说他妻子不育吗?”   林蔓道:“人生那么长,将来的事谁说的准。”   秦峰不解道:“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左志平不喜欢小军。”   “左志平那样讨厌小军的母亲。难保,他不会将这一份讨厌延续到小军的身上。”林蔓肯定地回答的同时,脑子里浮现出了母亲每每提及父亲时的表情,亦是憎恶至极,简直是恨之入骨。   载着林蔓和秦峰的铁罐子车,一阵风似的开到了江南码头。   察觉到林蔓心情有些不佳,秦峰便转移话题,改聊了一些别的。什么哪天再来江南去吃那个国营饭店,星期天带左小军去哪里玩比较好,或许应该把惠子一家叫上,好更热闹一些……   林蔓的心情渐渐地好起来了。   秦峰隐隐发现,林蔓的心情不佳并非因为左志平,而是因为她由左志平而想起了她的父母。联想到过去的种种,他发现林蔓每次心情低落,似乎都是这个原因。   星期天一早,林蔓和秦峰如约上门接小军出去玩。左根生把他们送到了楼下,看着他们离开。   四月份中旬一过,整个江城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无论是哪里,随便打眼一望,无不是郁郁葱葱的绿油油一片。   从单位借了一辆吉普车,秦峰带上林蔓和左小军,还有惠子和惠子妈妈,一起去龙潭山踏春。   惠子和小军玩的很开心。到了山上,两个孩子手拉着手,一路嬉笑地跑在前面。林蔓、秦峰还有惠子妈妈跟在他们的后面,亦是说说笑笑了一路。   一天的游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一行人经过一家照相馆。   也不知道是谁突发奇想,想给大家留一张合影。   在照相时,林蔓和秦峰站在一起,左小军站在他们身前。惠子和惠子妈妈站在他们边上。惠子和左小军像对姐弟一样并排站在一起。照相师傅高举镜头,对众人喊了一声“茄子”。   咔嚓!   于闪光灯耀出白亮的光线之时,镜头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笑。 第329章 鲍鱼干(下)二更   接近傍晚的时候, 林蔓和秦峰把左小军送回了家。   晚上,他们在江南吃了顿饭才回江北。   秦峰如愿让林蔓尝到了那个苏杭师傅的手艺。林蔓吃得赞不绝口。尤其是末了的一道素鲍鱼, 林蔓惊觉其烧得竟跟真鲍鱼没什么差别了, 简直鲜得掉牙。   一边吃,林蔓一边推测厨师的做法:“他该不会是用老母鸡汤煨的吧?”   秦峰若有所思,没有应林蔓的话。林蔓看秦峰又想事想的出神,问他道:“怎么?是不是又想起来了什么?”   近日来,秦峰偶有失神的时候,无不是因为想起了空白记忆前后的琐碎片段。   一面回想,秦峰一面说道:“我想起曾看见过一张精致的圆形餐桌, 桌前围坐了一圈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小盘,盘子里就是这种鲍鱼。”   “素鲍鱼?”林蔓心想总不会是真鲍鱼吧!这年头, 用鸡汤煨素鲍鱼就够奢侈了, 难道还真会有六头鲍,四头鲍?   秦峰细想了一下,回道:“好像是真鲍鱼。”   “那桌子上坐的人都有谁?”林蔓讶异地失色, 实在太劲爆了,到底是谁这么有排场!   秦峰摇了下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只见到一个一闪而过的画面, 画面里有一张摆满菜的餐桌。而至于围坐桌前的人, 我只看见他们穿了什么衣服。”   林蔓道:“他们穿了什么衣服?”   秦峰道:“或黑色、或灰色的中山装, 个别几个人穿军装。”   林蔓道:“能看见军衔吗?”   秦峰摇了下头:“我只能看见他们肩以下的部分。”   林蔓有些失望,看不见肩上的部分,岂不是就能不知道他们的级别。   “那衣服的质地怎么样?”林蔓退而求次地问。   秦峰道:“不是那种小兵的,军绿色, 很有质感。”   依着秦峰的描述,林蔓推测道:“那级别兴许不低。”   转而,林蔓又问秦峰:“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秦峰道:“应该是天气冷的时候,他们不少人的椅子上还另搭着大衣。”   林蔓眼前一亮,脱口推断道:“如果你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那不是证明了你和他们一样,起码级别上应该差不多?”   秦峰赞同地点了下头:“只可惜我只想起了这一段。如果能看到他们的脸,又或者听见他们讲了什么,那就能理出更多头绪了。”   隔壁桌的一群人吃完了饭,齐刷刷地站起了身,从林蔓和秦峰的桌边走过。   未免被人听见讨论奇怪的话题,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压低了说话的音量。   “你好好想想,最好能记起他们说了什么,甚至能记起他们管你叫什么就好了。”林蔓低声地问秦峰。   秦峰为难地揉了下头发,苦笑道:“这事可不是我说了算。要不是我们今天来这里吃素鲍鱼,我还想不起这么多呢!”   突然,林蔓眼光放亮,兴起了一个主意:“你上次看见死巷子,就想起了巷子前后的事。这次吃素鲍鱼,又想起了关于鲍鱼的事。你说,会不会是这些东西给了你启发。要是你能继续吃鲍鱼下去,指不定可以想起更多事。”   “你不会为了让我想起更多的事,要让我继续吃素鲍鱼吧?”秦峰说完,转头回看收银员身后的菜价牌,心算林蔓每再点一份素鲍鱼,所需要花费的钱票。   “其实要想吃鲍鱼,我们不是非得在这里吃。”林蔓冲秦峰眨了下眼,甜甜地笑了一下。   猛地想起林蔓单位发的福利,秦峰恍然大悟道:“是啊!你们不是发了不少鲍鱼干吗?”   勾唇轻笑,林蔓悠悠地说道:“我们慢慢来,每天让你吃一道,说不定就能越想越多,甚至都想起来了呢!”   然后世事,并没有像林蔓想的那一般容易。   林蔓以为,秦峰即便不会想起事情的全部,那至少也该想起多一些片段。毕竟,之前秦峰都是因为看见鲍鱼,而想起了少许零星的回忆。那么再进一步刺激下去,没道理会一点收获也没有。   可谁成想,秦峰偏还就想不起一丝半点了。   直到将最后一把鲍鱼干扔进水里泡发,秦峰都没有再想起任何一个有用的线索。   而这个时候,林蔓和秦峰因为接连吃了好多天鲍鱼干烧的菜,都几乎已经吃得想吐了。   “晚上又吃鲍鱼干?”   一个晴朗的早晨,秦峰看林蔓又在泡发鲍鱼干,走到她身后苦笑地问   眼见着放鲍鱼干的袋子终于空了,而最后一把鲍鱼干就在眼下的水盆里,林蔓轻叹了口气道:“都试了那么多次了,反正也不差这最后一回。”   说话间,林蔓不经意地朝楼下看了一眼。   正巧有几个供应科的科员从楼下走过,林蔓稍稍地推开了窗户,探头向下望去。   只见一众科员们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忽然,他们看见远处王倩倩的背影,立刻疾步追了上去。   看林蔓看的入神,秦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王倩倩不是住干部楼吗?怎么会从我们家这里走。”   “估计是想绕道我们这边的供销社买东西吧!”林蔓的目光始终在王倩倩的身上。她眼间着一众科员们将王倩倩围在中间,簇拥着她向前走。王倩倩显然很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每每她侧过头对旁人说话,林蔓都能看见她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看林蔓嘴角扬起一弯别有意味的弧度,秦峰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拉回了窗户,林蔓笑道:“没什么,我去上班了。”   拎起棕色公文包,林蔓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五钢厂的厂区喇叭开始播放震耳欲聋的音乐了。   当林蔓走进科室时,王倩倩和一众人早她一会儿到了,正围在一起讨论工作上的事。身为科长的王倩倩被围在一众人的中间。有人向王倩倩请教问题,也有人向王倩倩反应工作情况和进度。对于这些,王倩倩皆一一耐心地解答。虽然她的语气非常平易近人,但依然摆足了科长的派头。   瞥了一眼全然已是春风得意的王倩倩,林蔓闲闲地走向她的办公位。于上工铃响的同时,她坐进了办公位里。   铃~~~   林蔓刚一坐下,电话就响起来了。   接起电话,林蔓懒洋洋地说道:“这里是五钢厂供应科。”   电话那头,刘中华严肃地说道:“三车间那个单子出问题了,已经有人反应到厂委。”   抬眼看了一下还沉浸在美梦里的王倩倩,林蔓嘴角轻笑不变:“我不是说了吗?我挺需要这个单子的,既然有人要闹,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依稀感到林蔓想干什么,刘中华关心地问:“嗯,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林蔓道:“你估计,王倩倩还有多久会知道这事?”   刘中华轻笑:“这可说不准,你要是想她马上知道,我可以立刻让人通知她。你要是想她再晚两天,那我可以把一切先压着不放,至少还能瞒上三五天。”   心算了一下后续的安排,林蔓对刘中华说道:“再压上五天吧!五天后,你再让他知道这事。”   再次抬眼看向王倩倩,林蔓见到她刚跟人商量完了事情,正款款地走向她。   林蔓匆匆地挂上电话,王倩倩走到她桌前,问她道:“78号那张单子我弄得差不多了,你能不能帮我做……”   林蔓马上领略到王倩倩想要她做的事。十之八九,王倩倩是想让她来写单子的文件。对于王倩倩来说,78号单子尤为重要。但凡能够圆满地解决了它,她就不但能够在一众科员中更得人心,另外还能以此证明自己确实有解决难题的能力。她不希望单子会出任何错漏,甚至连做单子和写报告这两样工作,她都希望能由林蔓来帮她做,以确保万无一失。   抢在王倩倩把要求讲出来前,林蔓先一步拒绝道:“我这段时间手头的事太多了,你那里的事,恐怕我一点都帮不上忙。”   王倩倩面露难色道:“这样啊!”   王倩倩想让林蔓推掉其他的工作,先专心帮她做事。正在她思量着该怎么开口时,林蔓又一次先主动说道:“咱们科室有一个老于,他那个人细心又仔细,做单据和写报告一类的事情,你可以让他帮你。以他办事的认真程度,保证不会给你出一点漏子。”   老于是王倩倩招进供应科的。   他原是劳资科的老人,因为没有背景,且是厂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并从没听说过有参与任何科室里的派系纷争,王倩倩便将其招进了供应科。   “老于?”王倩倩一经林蔓提醒,转头看了坐在边角座位上的老于一眼。   林蔓笑道:“你放心吧!他是你招来的人,难道你对他还不放心?”   王倩倩为难道:“可是78号单子挺赶的,老于岁数大了,让他加班加点会不会?”   林蔓道:“难道你没听说过,老于家里条件不好,上面有生病的老人,下面还有好几个孩子。你现在多给他工作,让他加班,刚好也就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月底领工资时,能够多拿津贴和补贴。单凭这几点,他不但会尽心尽力地给你做好工作,还会对你感恩戴德,认为你是有意照顾他。”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王倩倩被林蔓说动了心,喃喃地念道。   没错!既可以收买人心,又能解决手上的工作,何乐而不为呢?   王倩倩马上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朝正在埋头写单子的老于招了下手。   老于恭敬地走到王倩倩跟前,王倩倩向他交代了工作。就如林蔓所料,老于果真没有因为要为王倩倩加班加点地做事而不悦。恰恰相反,他甚至还为了王倩倩多给他一个挣津贴的机会,而感动地热泪盈眶。   铃~~~   桌上的电话又一次响了。   林蔓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秦峰激动地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吃鲍鱼的地方,应该是在江南文化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0章 文化宫疑云 三更   秦峰打给林蔓的电话, 是在门岗处的收发室里打的。   一听到秦峰在电话说的话,林蔓立刻找了个借口, 跑出厂。   见到站在大门外的秦峰,跑了一路的林蔓气喘吁吁地问:“你确定是在文化宫?”   秦峰肯定地点了下头:“刚刚你走了以后, 我再看那盆泡发的鲍鱼干,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突然看到了之前的一些片段。”   “之前?也就是吃饭前的片段?”林蔓觉得吃饭的人应是秦峰的第二人格。那么在这之前, 应该也是秦峰的第二人格跟其他人走进吃饭的地方。   秦峰道:“没错,我先是听见有很响的音乐声, 好像当时是有很盛大的演出活动。而我身处的地方像是一个后台通道。之后……”   秦峰顿了一顿, 林蔓等不及,急着追问道:“之后呢?”   秦峰皱眉道:“后面, 我看到接连好几个模糊的片段。我先是和一个男人站在幽暗的过道里谈事情。接着, 我和一群人往文工团后面走, 走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包厢里。包厢里的桌子,就是上一次我记忆里出现的那一张。”   林蔓道:“再之后呢?这次有没有见到跟你吃饭的人, 又或是有没有听他们管你叫什么?”   秦峰摇了摇头:“都没有。其他前后的片段都是模糊一片,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文工团后……有餐厅……还有金碧辉煌的包厢……”林蔓喃喃地念叨,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原先住在江南的时候,她和秦峰可没少逛文化宫。对那里,他们里里外外都走遍了,从没见到哪里有烧豪华菜的豪华餐厅。   秦峰道:“要不然我们去文化宫问问?”   林蔓赞同地点头:“嗯,如果你去那里吃过饭,那么那里的人应该会对你有印象。兴许, 我们能问到你的另一个身份。”   站在厂区大门口,针对文化宫的事,林蔓和秦峰又聊了一会儿。他们约定好了再过两日后的星期天,可以一起去文化宫好好找人问一下。   一连有三辆卡车开进厂区大门,扬起了一阵黄沙尘土。   发觉时间不早了,林蔓忙告别了秦峰,赶回去继续工作。   秦峰也想起耽误的时间过久,局里还有事等着他回去处理。于是他也立刻转身跨上立在一旁的自行车,朝着江北码头飞快地骑去。   这天他的运气不错,一到码头就登上了一艘过江的轮渡。   摆渡船载着秦峰驶向江南。   江风宜人,秦峰扶着车子站在栏杆边,不禁仰头看向蔚蓝天际上的一轮红日。   这一轮红日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辉。它既不是太过耀眼,也没有散发出晒人的热度。它所释放出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在之后的三天里,天上挂的太阳皆是这么恰到好处。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一早,林蔓和秦峰亦是迎着这样散发着和煦光芒的太阳,去到了江南的工人文化宫。   绕到文化宫后,林蔓找到了文化宫的更夫季大爷。其实,她原想找更夫沈大爷的。沈大爷在文化宫干了十多年,对文化宫再熟悉不过。可谁成想,她到处找不到沈大爷,随便拉人一问,才知道沈大爷前几个月离开了文化宫,改被派去一个职工子弟学校打更了。没办法,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找新上任的更夫季大爷询问。   “什么?饭店?”季大爷一听林蔓的描述,立刻斩钉截铁地回道,“没有没有!我从来没听说文化宫里有什么饭店。”   “那么,有没有什么地方,平时不允许人进去?”秦峰不甘心,又换了一种方式问。他曾不止一次听说,个别地方是会有私密地的,该地的外面会设守卫戒备,严禁任何普通人进入。如果那个饭店是类似于这样的地方,那确实有可能不被大部分人知道。   季大爷细想了一下,又一次肯定地回道:“没有!我每天都把这里上下巡十几趟不止,要是真有这么个地方,我一定会知道。”   林蔓和秦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看来,在这个线索上也是查不出什么了。   离开季大爷住的小屋后,林蔓和秦峰自行将文化宫上上下下地逛了两遍。连一个堆放杂物,以及运送货物的通道,他们都没有放过。可即便是这样将文化宫翻了一个底朝天,他们依然没有找到那个疑似豪华饭店的地方。   走出文化宫,林蔓问秦峰道:“关于那段记忆,你会不会记错了?”   经由季大爷否认,又亲自找寻无果后,秦峰也对自己的记忆有些不自信了。他一面再次在脑海里回放之前想起的画面,一面自我怀疑地念叨:“难道,真是我记错了?”   站在马路边,林蔓和秦峰没多聊一会儿,就等到了去往江北的绿色铁皮罐子公共汽车。   一把拉住门扶手,林蔓迈上了车。紧跟在她身后,秦峰也上了车。两人坐在司机后的两个空座上。蓦地,他们同时看见了走在路边左平志和左小军。在左平志的身边,还走着一个瘦高个儿的女人。女人走起路来,两腿弯曲地像圆规。她的脸长得像窝瓜,除了满脸的麻子之外,还遍布了一脸的世故刻薄。   眼见着女人把左小军嫌弃地推到一边,林蔓轻叹道:“那个女人该不会就是小军的继母吧?”   看见左平志亦懒得牵左小军的手,任五六岁的儿子费劲地追在身后,秦峰亦长叹了口气:“你还真说对了,左平志对左小军根本没好多少。他嘴上讲会好好待他,可实际上……”   秦峰话未说完,铁皮罐子车就“轰轰”地开起来了,扬起了一阵浓浓的刺鼻柴油味。   左平志、左小军等一家三口的身影瞬时被车子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对于左小军将来的命运,林蔓和秦峰都有一些不祥的预感。但是尽管他们预料到了一些,却还是只能长叹一口气,无能为力。谁让他们并非左小军的亲生父母呢!身为外人,他们只能暗暗地期盼,期盼左平志会厌弃了左小军,将他扔回左根生身边,那么对于左小军的命运来说,倒不失为一条更好的出路。   林蔓和秦峰所乘的车子刚一开走,左平志和妻子就趁着路上没车的空档,急急地横穿到马路对面。所幸左小军机灵,任父亲怎么推拉,他都死死地拽住父亲的裤子,没被甩下。   一个老人看不惯左平志,气得站在一旁大骂:“哪儿有你这么当爸的!孩子这么小,你不拉着他,让他自己过马路,也不怕他被车撞了。”   左平志的妻子不是省油的灯,她站定路边,双手叉腰,气沉丹田之后,指着老头破口大骂道:“哪儿来的老不死,我们自家的孩儿关你什么事!别说他没被车撞,就是他现在让车压死了,也轮不到你对我们说三道四。”   老人没见过像左平志妻子一样恶毒的女人。他向她厌恶地啐了一口,转头离去。左平志妻子不依不饶,指着他的背影继续嚷嚷,引来了许多路人的围观。为了尽早摆脱疯女人的纠缠,他不得不加紧了脚步。所幸他跟左平志夫妇要去的方向不同。左平志夫妇要去文化宫前头看电影。而他则是去文化宫后头,他原先住的小屋取东西。于是,这两拨人走到文化宫底下时,总算分开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清静,老人长舒了一口气。当走到文化宫后头的小屋前时,住在里面的季大爷眼看他皱着眉头站在外面,主动为他打开了门。   “老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季大爷好奇地问道。   沈大爷叹了口气道:“唉,来的时候,碰上一个疯女人,骂了我一路,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倒跟我没完没了了。”   从床底拿出一个布包,季大爷将其递给沈大爷:“这是你走时候拉下的东西。你点点,看有没有少什么。”   “咱俩谁跟谁,我还能不信你?”沈大爷笑道,一把接过包袱。季大爷和他是老乡,他被派去职工小学打更后,文化宫这边的活,就是他推荐季大爷来的。   送沈大爷到门口,季大爷忽然想起之前来问事的一对年轻男女,便随口问了一句道:“对了,咱这文化宫,以前有什么特别的饭店没有?”   沈大爷突然站停了脚步,猛地转回身,惊愕道:“这事你咋知道的?”   季大爷亦是一样的惊讶:“怎么?还真有啊?”   沈大爷压低了声音,对季大爷说道:“前两年确实有个特好的饭店,就在文化宫下头,来吃饭的人都是大领导。”   季大爷不解:“既然这样,我咋从来没见到过。”   沈大爷闪烁其词:“唉,前两年有段时间,不是闹X清,抓铺张浪费吗?估计是怕影响不好,那个饭店就被拆掉了,至于厨子什么的,也跟着一夜之间全撤走了。”   季大爷恍然大悟道:“难怪呢!我想既然有这么个地方,我天天在这里巡十几遍,哪儿有不知道的道理。”   季大爷和沈大爷站在门口聊天的功夫,接连有好几个路人走过门前。每次有人走近,沈大爷都会压低声音说话。到最后,为了谨慎起见,沈大爷干脆退回门里,关上门对季大爷说话。   “刚刚谁来问你这事,你跟我讲讲。”沈大爷即便进了屋,说话依然小心地压低声音。   回想之前秦峰和林蔓的装束与相貌,季大爷对沈大爷简单地描述了一遍。末了,他对沈大爷说道:“我还奇怪呢!那两个人怎么一口咬定这里有饭店,原来还真有。”   沈大爷皱眉道:“这事不对劲啊!那个饭店除了我以外,根本没其他的人知道。”   季大爷不解:“你刚刚不是说,常有领导来吃饭,还有厨子吗?”   沈大爷道:“这饭店特隐秘,除了这些人以外,根本没别人知道。他们还再三交代我,让我不能说出去呢!”   季大爷道:“呦,这事还保密呐?”   沈大爷道:“那可不是,要不是咱两关系够铁,再加上那个饭店已经拆了。要换了别人,我可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要你这么说,”季大爷又一次回想起林蔓和秦峰问他话时,那一脸的肯定神态,“那两人居然知道那饭店,倒还真是怪事了。”   “其实啊,“沈大爷的脸上又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怪事还不止一件。”   季大爷好奇心起:“还有啥事?”   沈大爷更压低了声音道:“我以前值班的时候,这里老是来一个高个子的公安,人长得可精神了,所以我对他印象特别深。可是有一次,也真是见鬼了……”   季大爷听得津津有味,沈大爷稍微顿了一下,他便急不可耐地追问:“快点讲,别卖关子了。”   沈大爷咳了一嗓,继续说道:“63年下半年冬天,有一天有文工团来这里表演,那天不光来了市里领导,还有不少省里领导也来了。演出结束后,那些领导们去饭店吃饭,我刚好路过,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跟那个公安长得一模一样。”   季大爷讶异道:“还有这样的怪事?真是一模一样?”   沈大爷一口肯定道:“我吓得看了好几遍,真一模一样。”   季大爷好奇道:“那人是谁啊?”   沈大爷依着回忆道:“那人虽然年轻,但那些领导却都对他很客气。我听见有人叫他……“   季大爷道:“叫他什么?”   沈大爷眼前一亮,猛拍了一下大腿道:“徐秘书!他们都叫他徐秘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子不语 10瓶;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1章 老好人 一更   即便是又多想出了一些, 但查到最后依然一无所获。   这不免让林蔓和秦峰感到气馁,甚至想要就此放弃。   回到家后, 累了一路的林蔓和秦峰一个歪载在沙发上,一个靠坐在一把椅子上。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四目相对。蓦地,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下, 紧接着另一个人也跟着笑了。很快的, 他们笑成了一片,既笑对方的傻, 也笑自己怎么也跟着瞎折腾。   轻叹了一口气, 秦峰起身走到沙发前,跟林蔓坐在了一起:“我看啊!老天爷八成是不想我知道那个人的事了。”   林蔓赞同道:“要不然, 怎么会让你每次想起的事情都是一些没用的片段。”   “你说, ”秦峰忽然灵光一现, 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会不会有人故意不让我们找到他?”   转头看向秦峰, 见他神情严肃, 不是说玩笑话的样子, 于是林蔓也认真地想了一下,回道:“你觉得那个人身边有谁不想你查出他?”   秦峰道:“甚至可能是那个人本人。”   “难道他知道你的存在?”林蔓在讶异秦峰所做推测的同时,心中不禁产生了进一步的联想。如果那个人知道秦峰的存在,那么对于身为秦峰妻子的她,又知道多少?   仰头靠向椅背,秦峰把以往所能记起的一幕幕回想了一遍。   每次那个人出现, 多是在他完成了一件事之后。   而当他再醒过来时,又会回到他平日里生活或工作的地方附近。   究竟是在迷迷糊糊中,他梦游一样地自行回来。还是那个人有意为之,在转换人格之时,把他带回来?   不知不觉中,秦峰又想事想的出神,喃喃道:“我总觉得,那个人了解我,比我了解他要多得多。”   侧过身子,林蔓单手支着额角,凝看正在想事情的秦峰。于秦峰正在苦苦思索另一个人格究竟是谁的同时,她亦在思考其他的问题。蓦地,她勾起唇角,眼中掠过一抹笑意。   察觉到林蔓嘴角浮起的轻笑,秦峰一下子明白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将脑中的沉重抛却一边,秦峰也跟着轻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问林蔓:“你想到什么了?”   林蔓轻笑:“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人还真是合适。我也突然明白,我为什么能坦然地接受你人格分裂,一点也不在乎的原因了。”   秦峰略挑了一下眉梢,洗耳恭听林蔓将要讲的缘由。   林蔓笑道:“从本质上,我们都是不完整的人。你是人格上缺了一半,而我是里面空了一半。我们都不是正常人,刚好凑成一对。”   “你呀……”秦峰失笑,勾食指划了一下林蔓的鼻子。   林蔓撒娇地环住了秦峰的脖子,倒进了他的怀里。   秦峰就势搂住了林蔓,宠溺地看她,柔情地吻她的唇角。   不觉得间,秦峰心里因为另一个人格而起的困扰,顿时消减去了大半。他以为林蔓一席不着边际的话,无非是想开解他,让他别太钻牛角尖。   既来之则安之。   林蔓的做法也确实有效。一下子,他被从模糊混沌的记忆里猛地拉出来,回到了现实里。   正午时分刚过,窗外的阳光没那么强烈了,客厅里有了一些淡淡的灰影,罩在餐桌上、茶几与沙发之间、还有绿墙漆与灰色水泥地的边沿缝隙里。   春风和煦,轻柔柔地穿过了屋子。   很多年以后,秦峰和林蔓之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有一天,秦峰偶然想起林蔓的这句话。   ……我们都是缺了一半的人……你是人格上缺了一半,而我是里面空了一半……   恍然间,他猛地明白了林蔓话里的含义。   原来,她讲的都是真的。   并且,她的病情甚至更严重。   于他而言,他那缺了的一半尚能弥补。而林蔓呢?则是彻底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暂时将文化宫的谜团搁在一边,秦峰和林蔓还是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   秦峰奔波江南江北,忙他的大案小案。而林蔓则耐心地等着她埋给王倩倩的雷,终要爆发的一日。   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日头不是太晒,但也不是太阴。满天皆是一片淡淡的青灰色,好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林蔓从一车间回来。她刚刚忙完一摊子麻烦事,正打算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小张愁眉苦脸地拿着份文件走出科室,迎面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一脸疲惫的林蔓。   见到林蔓,小张眼前一亮,忙递手里的文件到林蔓眼前:“林副科,这张单子有点问题。”   接过文件,林蔓先扫了一眼上面的编号:“这不是王科长的单子吗?”   往王倩倩处紧张地瞥了一眼,小张低声说道:“王科长一直在打电话,这事太急了,所以我……”   “这怎么可能,我事先确认过了好几遍,不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突然,一直在低声打电话的王倩倩提高了音量,引得科室里的人纷纷侧目。   和其他人一样,林蔓也往王倩倩处看去。   但见王倩倩火气越来越大,她讲电话的声音随之越来越响。到了最后,她甚至随手拿起一个簿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知道是什么事吗?让王科长发这么大的火。”林蔓在帮小张解决问题时,顺嘴问了一句。   小张眼珠转了一下,对林蔓附耳说道:“好像是三车间的一张单子出了问题,厂委打电话下来兴师问罪了。”   佯作出刚刚知道的模样,林蔓点了下头。小张一心全在手里的文件上,没有留意到林蔓嘴角浮起的似有若无的笑。   整整一下午,王倩倩都在打电话。   一个电话打完了,她马上会再挂一串号码,打电话给另外一个人。   一个接连一个,她就这么打下去,没有一刻停下的时候。   林蔓想休息一会儿,但终究还是没能休息成。   很多原本该是科长处理的事,因为王倩倩无暇顾及,而一下子堆到了林蔓的头上。   时不时的,林蔓又是代王倩倩在一些单据上签字,又是收拾她因为只顾着打电话,而忽略了的迫在眉睫的工作。   围在林蔓周边的人越来越多。   当临近下班的时候,林蔓已经被要她签字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被一众人围在中间,林蔓在签字的同时,有意无意地听见不少人站在人群里窃窃私语。   这些人窃窃私语,多是讨论正在焦头烂额中的王倩倩。   “王科长好像碰上大麻烦了。”   “嗯,听说是三车间那张78号单子。”   “唉,早知道有问题,退回去就是了,搞得现在惹那么多麻烦。为了这张单子,老于连夜加了好几天班。特别有几天,到早上才回去睡一会儿。”   一有人提起老于,谈论王倩倩的话题不禁一转,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唉,说起来老于也真够惨,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又给退工了。”   “这事我也听说啦!不光是他大儿子,好像他爱人因为连值了几天夜班,在车床上打瞌睡,也被勒令停职反省了。”   “哎呀,那他们家不就只剩下老于一个人赚钱了?”   “可不是嘛!得亏王科长把他调来咱供应科了。咱供应科的工资高,他拿着还能勉强养家里那么多口子人。要是他在下面的科室,指不定要困难成什么样!”   下工铃声响了,赶在铃声响完之前,林蔓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   围在桌边的人纷纷散去了。   转眼间,林蔓的桌前只剩下段大姐一个人。   由于最后一个拿到林蔓的签字文件,因此段大姐不得不最后离开。   交文件给段大姐时,林蔓很感兴趣地问道:“老于是不是在厂里人缘还不错?我听你们提起他的时候,口风都挺好的。”   段大姐用力地点头道:“咱们厂里,要属老于的人缘最好了。”   林蔓道:“为什么?我听说他好像没什么背景。”   段大姐道:“他虽然没背景,但他架不住是个老好人啊!厂里谁家有困难,找他帮忙,他不管手头多紧,都会借出三五块钱。不管他在哪个科室,哪个工作岗位,谁要是临时有事,求他顶班,他也从来没说过二话。反正,在帮人忙的方面,他从来没有含糊过。厂里的人都喜欢他……”   末了,段大姐嫌自己说的程度还不够,于是又加重语气说道:“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王倩倩一直在打电话。   直到科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的电话仍没有打完。   到了最后,只剩下林蔓一个人陪她留在科室里。   眼见着王倩倩挂上了一通打去兄弟单位的求助电话,林蔓轻飘飘地问道:“怎么?出大麻烦了?”   王倩倩苦恼地扶额:“我到今天才知道,78号单子是许勇压下来的。早知道这单子里有这么多问题,我当初就不该接下来。”   依然是轻飘飘的语气,林蔓淡淡地问道:“问题很严重吗?”   王倩倩眉头紧皱:“厂委那边说,我要是解决不了,那就得把责任担下来。一旦那样,我不但会受处分,还会影响将来的升职评级。”   话罢,王倩倩沉默了下来。   她绞尽脑汁地想解决办法,她不能让自己受处分,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她不允许任何的污点会影响到她将来进厂委。   一番苦苦思索后,王倩倩终是没有想出一个主意。   她长叹了口气,不得不又求助于林蔓。   一片寂静之中,蓦地响起王倩倩无助的声音。   “小蔓,帮我想个办法吧!”   林蔓轻笑:“你都当上科长了,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类事情?”   王倩倩道:“我不明白?”   林蔓道:“这事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不就跟你无关了?”   王倩倩更是不解了:“但它毕竟是我做的啊?”   林蔓笑道:“单证谁做的?文件谁写的?你可以说,你就是签个字而已。”   蓦地,王倩倩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说……”   抢断了王倩倩的话,林蔓笑说道:“我什么都没说。后面到底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王倩倩心知肚明,林蔓是暗示她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老于身上,可是一想到老于替他辛辛苦苦地忙里忙外,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王倩倩心一软,又不由得犹豫起来,“我这样会不会太狠了?”   林蔓冷笑道:“不过就是一老好人而已。要是连这样的事,你都狠不下来,那我劝你趁早还是把位子让出来吧!”   略低下头,王倩倩沉思林蔓对她说的话。   从办公位里站起身,林蔓走到王倩倩身边,向她俯下身,对她眼含笑意,在她耳边悠悠地说道:“你记住,在踩着别人上去的时候,同情心是最没有价值的。有些人,生来不幸,只能被别人踩。像老于那样的人,即便你不这样对他,也早晚会有别人这样对他。”   “是啊!要是他还留在劳资科,以劳资科科长的做派,早晚也会推他出去顶别的事。”王倩倩被林蔓说动了,不由得把心一横。   林蔓勾唇轻笑:“是啊!像他那样的老好人,在五钢厂里,被人推出去顶锅,根本就是早晚的事嘛!你不过是做了一件其他人都会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第332章 背锅 二更   说起来, 王倩倩算不得一个善良的人,因此林蔓在说服她时, 并没有多下什么功夫。   只不过轻描淡写的三两句话,林蔓就卸下了王倩倩的心理负担。   当没有了道德标准做束缚后, 王倩倩一下子觉得将要对老于做的事, 都不算什么了。   林蔓的一句笑盈盈、轻飘飘的话, 始终萦绕在王倩倩的耳边。   “……这世上的事, 哪个不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每每想起这句话,王倩倩都不禁暗暗地赞同道:“是啊!说起来, 善良真是最不顶用的一样东西了。”   对于怎么让老于顶罪, 王倩倩诚心地请教林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推的干净。”   林蔓已经达到了目的, 她深知凡事该适可而止的道理。   对王倩倩的点拨, 她以为到这里就够了。   从王倩倩身边走开, 林蔓回到她的办公位上拿起公文包,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科室门前。   王倩倩仍在等待林蔓的回话。   停步在门前, 林蔓转回身对王倩倩说道:“像这种事情, 就用不着我教你了吧!你才是供应科科长, 想怎么做,你大可以由着性子来。”   “可是,底下科员会不会对我有想法。”王倩倩还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形象、好口碑。   林蔓轻笑了一下,好心给了王倩倩一个提示:“这还不简单,你大可以以心痛的姿态让老于背锅。在大的地方上,你让他顶着。在小的地方上, 你做足好人。”   “我明白了!这样一来,他们非但不会觉得我不好,甚至还有可能感动于我对老于的小恩小惠。”王倩倩忍不住为林蔓给她出的主意鼓掌叫好。她想不通自己怎么没有想到。一下子,坏事变成了好事。本来让她焦头烂额的麻烦事,反倒为她提供了一个扮体贴下级的好领导的表演机会。   淡淡地笑了一下,林蔓转回头,迈开步子走出了科室。   出小白楼以后,在往厂区大门去的路上,林蔓遇见了刘中华。   见四下无人,刘中华上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她给王倩倩的电话有没有打晚,以及她那边想做的事进展的是否顺利。   林蔓对刘中华倒不隐瞒。她将她给王倩倩出的主意,一一地告诉给刘中华。   听完后,刘中华不解地问:“你唆使王倩倩让那个老于顶锅,我倒是能够理解。这一件事虽然不能把王倩倩怎么样,但可以让王倩倩失去人心。可是后面,你又为什么教王倩倩笼络住人心的办法?这样,老于的事不就彻底没有影响到她吗?”   林蔓道:“你觉得我多此一举?”   又回想了一遍事情的全部,刘中华说道:“怎么看,你好像都没有必要折腾这些事。”   眼看就要走到厂区大门口,林蔓不想张大爷见到她跟刘中华走在一起,于是放缓了步子:“你不会真的认为,我给王倩倩出的主意,会打消底下科员对她的看法,让他们不会因为她踢老于出供应科,而感到心寒吧?”   刘中华道:“你不是让王倩倩摆足姿态吗?王倩倩要是一边让老于替他顶罪,然后在过程中,还对老于摆足了照顾他的姿态,甚至向他许诺会想法调他回科里,那底下的科员确实很容易受到感动。”   林蔓道:“那么,要是底下的科员们都知道王倩倩是在做戏呢?”   “原来你……”刘中华猛地明白了林蔓的终极目的,怔了一怔,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天色一早暗下来了。   除了大门处的一盏路灯下有明亮的光,厂区其他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幽暗不明的阴影里。   林蔓和刘中华所站的地方也不例外。   刘中华看不清林蔓嘴角浮起的似有若无的笑,唯能看清她眼中黝黑眸子里的幽幽的光。在林蔓黝黑的眼眸中,刘中华看见了一汪莹莹的潭水,深不见底。往下一探,简直冷得人心寒。   刘中华愣地说不出话,林蔓不介意替他把话说出来。   走到刘中华身前,林蔓背对刘中华说道:“让王倩倩把老于推出去顶锅,底下的人就会对她心寒。但是对于我来说,这还不够。我要让王倩倩再演一出戏,以求底下的人彻底看穿她的真面目。她不是要一边让老于顶锅,一边拉拢人心吗?我只要稍稍地暗示一下,底下的人就会彻底知道她的意图了。到时候,他们不但会对王倩倩心寒,更会对她的做派感到不齿,甚至恶心。只有这样……”   顿了一顿,林蔓回头看向刘中华,轻笑道:“只有这样,他们以后才再也不会完全相信王倩倩了。王倩倩无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全心全意地做,会留一个心眼,生怕王倩倩会害他们,像对老于那样对他们。而要是有一天王倩倩倒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为王倩倩说话。所谓树倒猢狲散,我想他们恐怕还巴不得看她倒呢!”   收发室里,看门的张大爷和上晚班的人交接完班,走出了岗亭大门。   他朝厂区里不经意地打了一眼,远远地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很像林蔓。   冲着黑乎乎的人影,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前面那个是小林同志?”   眼见着被张大爷看到了,林蔓再不跟刘中华多谈。在跟刘中华简单告别后,她急匆匆地跑向厂区大门。对站在门口的张大爷摆了摆手,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几步就走出了大门。   望着林蔓的背影消失,刘中华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和暖的春风拂过刘中华的面庞。   回想林蔓的种种手段,刘中华的心底不禁越来越寒。可是莫名的,尽管骇得心寒,但当脑子里一浮现林蔓那两弯笑盈盈的眼睛时,他又没法对林蔓升起一丝半点的厌恶之心。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如高毅生那样聪明绝顶的人,也会对林蔓这样一个没背景,甚至有些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器重有加了。   恍恍惚惚的,刘中华迈开了步子,也走出了厂区。   在回家的路上,刘中华又想起了那对从红旗生产大队来的母子。在他受高毅生的示意,处理那一对母子时,发现林蔓的身份存疑。他及时将这事告诉给高毅生。他以为高毅生会非常重视,甚至会打电话给香港那边,让他们立刻把林蔓控制起来。   可是谁成想,高毅生竟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刘中华紧张地说道:“万一她是对岸的人怎么办?”   高毅生笃定地笑道:“她那样一个识时务又精于算计的女孩子,是绝对不会为一个已经翻身无望的大船卖命的。”   “可是,可是……”刘中华支支吾吾,还是放不下心。   高毅生又笑道:“只要我们和她没有站在对立面,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回忆结束,刘中华再度回顾后来的种种,他不得不佩服高毅生的魄力和眼光。   确实,像林蔓这样的人,若是运用得当,实在是杆再好用不过的枪了吧?   刘中华甚至想到,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么多意外,只怕林蔓现在早进了厂委,且已成了高毅生的左膀右臂了。   想到高毅生的一番话,刘中华暗暗地下定了一个决心。   除非万不得已,一定要跟林蔓站在一个阵营里,千万别站到她的对面,也别挡到她的路……   没过两日,关于三车间78号单的批评通报下发到供应科。   在批评通报中,厂委勒令供应科经手该单子的人务必自查,且限三日内一定要交出一个负责任的人。   对于谁会为了78号单负责任,供应科的科员们对此展开了极为热烈地讨论。   多数人深信王倩倩的人品,不少人信誓旦旦地说道:“这事本来就是王科长做的,她一定会担下来的!”   有人为王倩倩感到担心:“唉!要是因为这事受到处分,恐怕会影响王科长以后的升职评级。”   一个人对王倩倩将要遭受的处分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要是该王科长升职,那她还是会升职。她到底是科长,受到的影响有限。难不成,她要让老于顶。老于怎么顶,一旦责任认定是他的问题,他岂不是就要被停职了。”   经由前段时间的一系列事情,一众科员们多还是相信王倩倩的人品。急着为王倩倩人品打包票的人不在少数。甚至有人指天指地地嚷嚷:“王科长人多好啊!她要是会让老于顶锅,我以后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坐在一边,林蔓听到了众人对王倩倩的议论,笑意不禁漫上了唇角。   又过了两日,对78号单子的责任认定终于下来了。   王倩倩有审查不细的责任,而其他所有的罪责,则都落在了老于的头上。   当人事科来宣布对老于的停职决定时,供应科里的科员们无不惊的目瞪口呆。   呀!还真让老于顶锅?   王科长这样做也太狠了吧?老于人那么好,家庭那么困难,停了他的职,可让他以后怎么活啊?   然而对于这些非议,王倩倩自有一番挽回的办法。   依照着林蔓曾给的提示,王倩倩先是对老于进行了一段痛心疾首的说教。   这一段说教,自然是当着一众科员们的面的。   王倩倩先是自揽了一些罪责,全是不痛不痒的部分,什么检查不清,核对不严。种种说辞,无不是暗示众人,主犯并非是她,她不过是个从犯。   当王倩倩讲得多了,在旁听的科员们都产生了动摇,开始怀疑或许真是王倩倩讲的那么一回事。主要真是老于犯的错漏。   老于心知到底怎么回事,无奈他是一个嘴笨心实的人。任是王倩倩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他也是顺从地低下头,默默地受了。   老于的态度让众人更加相信王倩倩的话。   原来,问题果然就是出在老于身上。   接着,王倩倩开始以关心下级的姿态,向老于提出会尽量帮他跟厂委沟通。即便不能让他回供应科,也至少能让他调职到下面,起码好歹有个能糊口的活计。   当听到这里,不少科员对王倩倩暗暗地竖起拇指,夸她对老于真是够意思。   到了最后,王倩倩掏出十块钱塞给老于,表示这是她私人给老于的帮助。   对于王倩倩的这一举动,供应科的科员们都被感动了。   有人对身边的人小声地说道:“王科长人真好。这要是换了其他的科长,才不会管老于死活呢!”   听到一众人对王倩倩的又一番议论,林蔓嘴角的笑意渐浓。   当王倩倩送老于走出科室后,林蔓站起身,不慎撞掉了一份文件。   啪!   佯作急着出门的样子,林蔓看也没看地上的文件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小张经过林蔓桌边,捡起了地上的文件。   好奇心作祟,她看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顿时讶异地张大了嘴。   “这上面写了什么?”段大姐好奇地问。   照着文件上的内容,小张择重点说道:“这上面说,厂委好像先给78号单子做过责任认定。经他们调查,问题都是出在王科长身上。”   段大姐道:“那怎么最后还是老于走了?”   小张道:“后来王科长对这事做了申诉,强调都是老于的错。”   段大姐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呀!那就是说,王科长是让老于给她顶了罪?”   小张厌恶地撇了下嘴:“太恶心了,亏她还装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段大姐点头赞同,表情里亦是对王倩倩的鄙夷:“真是!她也太自私了,她认下来对她根本没多大损失。可她让老于顶锅,那不是砸了人家饭碗吗?”   段大姐和小张的对话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顷刻之间,几乎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地讨伐王倩倩的人品。   一时间,在供应科里,经林蔓的巧妙安排之下,一众人科员们对王倩倩的口风立转,一下子从赞不绝口的天上,重重地摔落在地…… 第333章 离别(上) 三更   王倩倩以为78号单的麻烦总算结束了。   在她看来,这事算是完满解决。   不但成功地撇清了罪责, 甚至还又进一步拉拢了人心。   有一天中午, 在科员们都出去吃饭, 而科室里只剩下她和林蔓时, 她甚至得意洋洋地说道:“原来当科长以后, 很多事情真的容易多了。”   埋头在单据里, 林蔓无暇专心对王倩倩说话。   她只能一面低头看数据, 一面敷衍地回答道:“怎么?感受到权力的好处了?”   王倩倩肯定地点了下头:“你说的对, 要是不上去,只在下面当科员, 那就免不得会跟老于一样的命运。被上面的人推出去背锅, 连说个不字的机会都没有。”   林蔓调笑道:“你别高兴的太早。我们现在这个位子,难保不会有一天被厂委的领导牺牲在什么事上。”   “应该不会吧!我们好歹也算是科级干部了。”王倩倩从没想过林蔓所讲的事, 立时被吓住了。   林蔓专心手上的工作, 漫不经心地回道:“怎么不会?这世上本来就是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你以为, 我们这两个正副科长,算是多大的鱼?”   “那我们……”王倩倩再也坐不住了, 起身走到林蔓身边。   感受到王倩倩站在身侧的影子,林蔓抬头看向她,笑问道:“怎么了?”   “那你说上面暂时会不会……”王倩倩有一股脑儿的担心, 它们一下子堵在了嗓子眼,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   林蔓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   话罢, 林蔓继续埋头工作。   得到了林蔓的回应,王倩倩立时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倩倩本来还担心不已。可是一听到林蔓不以为然的回应后,她马上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了。   在不知不觉间,王倩倩对林蔓的依赖心越来越重。由于这一点是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因此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坐在林蔓的身旁,王倩倩静静地等着林蔓忙完事情,然后两人好一起去食堂吃饭。   天气正好,一只麻雀飞到窗外,落在窗台上,从左跳到右,又从右跳到左。   王倩倩无所事事,目光不由得被窗外的麻雀吸引了。   一阵清风吹来,拂起了窗边淡蓝色的窗帘。   麻雀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视线跟着飞走的麻雀远去,王倩倩的思绪也跟着飞了很远。   恍恍惚惚间,她想起了初次同林蔓打交道的场景。   那时,她们都刚刚进化验室。还记得初次相见时,她对林蔓的印象并不好。而林蔓呢?她现在回想起来,估计林蔓也是看她不顺眼吧!   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林蔓收拾完东西,从手边的抽屉里拿出饭盒。看一旁的王倩倩在愣愣的出神,她轻推了她一下:“想什么呐?”   回过神来,王倩倩跟着林蔓走出科室:“刚刚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那会儿。那个时候……”   一个从食堂吃完饭的人回到科室,迎面碰上并排出门的林蔓和王倩倩,向她们点头致意道:“王科长!林副科长!”   王倩倩和林蔓对来人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接着,她们继续并排下楼。   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王倩倩对林蔓继续说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挺讨厌你的。”   “哦?是吗?”林蔓轻笑地回道,满不在乎王倩倩曾经对她的厌恶。   王倩倩好奇地问林蔓:“那你呢?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脑子里浮现出王倩倩曾经颐指气使的模样,林蔓笑道:“要我说实话吗?”   “嗯!说实话。”王倩倩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自己曾经也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林蔓轻笑道:“其实,我对你根本没什么第一印象。”   王倩倩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林蔓淡淡道:“我对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这样啊!我还以为对你来说,我会有点特别呢!”王倩倩感到失望,她以为自己在林蔓的记忆里会留下一些痕迹。至少,会像林蔓留在她心里的程度一样。   走出小白楼,林蔓瞥见王倩倩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不禁勾唇轻笑:“有什么特别?特别讨厌吗?”   王倩倩失笑:“我以为至少是这样,就像我特别不喜欢你一样。”   林蔓道:“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对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特别的感觉。”   “绝大部分?那就是说,会有少部分让你有感觉的人了?”王倩倩异常地感到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不近人情的林蔓也会有触动的感觉。   林蔓眼前倏地闪过徐飞那一双清冷的眸子。   真是奇怪,那一双眼睛明明同秦峰的一模一样,但内里的眼神却是大不相同。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温热似火。   淡淡地笑了一下,林蔓避而不答王倩倩的问题。她主动岔开了话,转问王倩倩其他的事情。   “上面对老于的处理决定是什么?”林蔓道   “因为这次的问题很严重,上面决定对他做辞工处理。”王倩倩感到后怕,她没想到78号单的问题竟会那样严重。她庆幸自己没有一时脑子发热,主动担下了责任。要不然,她非得被记个大过不可。   走到食堂门口,王倩倩先林蔓一步进入了食堂。   打完菜后,林蔓和王倩倩对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后。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洒在两人中间的桌上。在吃饭的时候,王倩倩再没有提过老于。对于因为她而失去工作的老于,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的愧疚。仿佛对待一块不起眼的污渍,她把老于从她的记忆里抹去了。她将其抹得干干净净,就好像老于这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   又过了些日子,转眼老于已经离开供应科一个多星期了。   一个很平常的早上,林蔓走进科室时,看见一众科员们正围在一起小声说话。王倩倩还没有来,林蔓能看得出,这些人显然是在商量着什么事,并且还是想背着王倩倩和她,不让她知道。   有人见到林蔓,立刻下意识地推了一把正在说话的人。   正在说话的人被提醒到,马上住了口。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林蔓。刚刚还嘈杂声不断的科室里,顷刻之间安静了下来。   上工铃声响了。   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该打电话的人打电话,该制作单据的人制作单据。   “我进门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林蔓坐进办公位的同时,把刚刚站在人群里的小张叫到桌前。   小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实话:“没,没什么事,就是随便聊聊。”   越过小张身侧,林蔓看到有不少科员在偷偷看向她和小张这一边。不少人神色紧张,甚至连电话响了都没有顾得上接。   嘴角微微地上扬,林蔓笑说道:“让我猜猜看,你们是在聊老于吧?”   小张神色慌张:“林副科,我们就是随便讲讲,没什么别的想法。”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关于王倩倩让老于给她顶罪的事,在一众科员们的嘴里传着传着,就改变了味道。说不清楚是谁先做出的推测,竟有人说王倩倩早看不惯老于了。这一次让老于背锅,其实是有那么些公报私仇的意思在里面。于是,王倩倩的口碑在一众科员们的口口相传中又往下跌了一层。而与之同时,大家也都开始背着王倩倩谈老于的事。有人认为林蔓和王倩倩关系密切,所以他们在说起老于家的情况时,同时也会避着林蔓。   “老于现在情况怎么样?”林蔓关心地问。   “他被辞工了,现在正到处托关系,想看看哪里能再找一份。可是江城的情况,你也明白,哪儿有那么容易找。”小张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林蔓会主动问老于的事。   林蔓点了下头:“那倒是,就算找到了工作,也未必能找到像我们供应科待遇这么好的工作。他们家人口子多,都靠他一个人养吧?”   小张叹了口气道:“是啊!他爱人现在也没工作了,待在家里,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他吃饭,别提有多苦了。”   “那你们刚才凑在一起,就是讨论他工作的事?”林蔓问道。   小张道:“我们想托托身边亲戚,看能不能帮老于找到一份好些的工作。”   啪嗒~~~啪嗒~~~啪嗒~~~   听到外面传来王倩倩的脚步声,林蔓尽快结束谈话道:“行啦!这事你们不用操心了,我会另外给他安排一份工作。”   “真的?”小张不可思议道。她从来没有想到,相对于王倩倩更功利冷漠些的林蔓,竟然会主动拉扯老于一把。   王倩倩走进科室了,林蔓含糊地说道:“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就别瞎忙活了。顺便,哪天看见了他,你们就让他安心待在家里,等新单位的通知吧!”   小张笑道:“行,行,我今晚就去跟他说。”   瞥见王倩倩落座,林蔓朝小张招了下手,示意她俯耳到她嘴边。小张马上俯耳下去,林蔓对她低声说道:“这事别到处讲,尤其别让王科长知道。”   小张频频点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到处说,让你难做。”   林蔓笑了一下,摆手让小张回去。   其实在心里,林蔓是希望小张到处说的。这也是她挑小张到桌前问话的原因,因为整个科室里,属她的嘴最不严。   小张一回到办公位,段大姐立刻走到她跟前,好奇地问:“林副科跟你说什么?”   小张忍不住,转头小声对段大姐说道:“林副科答应给老于安排一份好工作。”   “是么?”段大姐由衷地赞叹,“照这么看,还是林副科人更好。”   一旁的人听见段大姐和小张的话,纷纷地围了上去,越聚越多……   小张离开后,林蔓开始做手头的工作。   在休息的间隙,她想起要给老于安排一份工作。   稍稍想了一下,她挂了一个电话到省厅。   “喂!”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清朗好听。   蓦地,林蔓改变了主意,还是打算让其他人办老于的事。   于是,她没有说一句话,径直挂上了电话。   休息的间隙很快过去了,林蔓又忙碌了起来。   铃~~~   接起电话,林蔓沉声道:“五钢厂供应科。”   电话那头,朱明辉轻笑道:“怎么话也不说,就突然把电话挂了?” 第334章 离别(中)一更   听到朱明辉的声音,林蔓顿了一顿, 想起了那次在火车站临别的场景。   那一天在火车站, 朱明辉虽然没有把话说完, 但林蔓还是依稀猜出了他要讲什么。   不经意间 , 他们之间的感觉骤然变了味道。   林蔓心知肚明, 朱明辉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本来有事找你, 但是后来解决了, 所以就……”林蔓存了想疏远朱明辉的心, 所以终还是决定将老于的事交给别人做。   沉默了一会儿,朱明辉轻叹道:“你不会以后就躲着我了吧?”   林蔓沉声道:“那样对我们都好, 不是么?”   朱明辉苦笑道:“你说的对, 那样确实怪没意思的。”   “那就,”林蔓低垂眼帘, 嘴角微微勾起, 轻笑道, “再见……”   “林蔓!”朱明辉急急地唤了林蔓一声, 生怕她告别之后,会迫不及待地挂掉电话, “你以前曾经说过,如果我结婚,你会送我一份大礼……”   林蔓不语, 等着朱明辉把话说完.   听林蔓那头没吱声,朱明辉顿了一下,说道:“我快要结婚了。”   “上次火车站见到的那个方霞?”林蔓的脑海中浮现了方霞看她时那充满敌意的眼神。   朱明辉道:“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朱明辉说话时, 林蔓的手里一直有意无意地摆弄着一支铅笔。当朱明辉对她发出邀请时,她手里的动作慢了一下。   啪!   铅笔横躺在桌子上。   望了一眼窗外郁郁葱葱的槐树荫,林蔓被一抹直射进来的金灿灿的阳光耀了眼。   四五月份的好天气,阳光明媚,春风宜人,倒还真是适合办婚礼呢!   本想回绝的林蔓,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她轻笑地回道:“好!我去。”   “真的?”朱明辉有些出乎意料,他原以为林蔓会拒绝,他甚至已经打好了说服林蔓的腹稿。   “我不是答应过你,会送你一份大礼吗?”林蔓笑道。她不喜欢欠人太多。想到过去曾受了不少朱明辉的帮助,她原想等将来有机会再慢慢地还。但现在看来,形势显然已不允许,莫不如就趁这次的机会,把旧帐都消了算了。   同一时间,朱明辉那边有人向他汇报工作,林蔓这一边也有人找她处理事情。隔着一条长长的电话线,他们没有再多聊。林蔓在朱明辉之前挂上了电话,朱明辉紧跟在林蔓之后。   在之后一天里,朱明辉的嘴角始终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心情大好。   而林蔓这一边,在悄悄地打了个电话给郝正义,让他安排老于的事情后,她忙忙碌碌地接电话、安排工作、处理问题,一切皆是如常。   傍晚,接近下班的时候,一个坐在科室门口的人突然冲着林蔓喊道:“林副科,后勤科里有人来找。”   走出科室,林蔓从一个年轻人的手里接过一张清单。   她回到科室里,王倩倩看见她手里的单子,问她道:“那是什么?”   扫了一眼单子上的内容,林蔓将其交给王倩倩:“上面新来了一批白梨,打算月底跟着工资一起发下来。”   在清单上工整地签上字,王倩倩问道:“这批白梨是每个科室都有,还是只有上面几个科室有?”   从后勤科派来的人手里接过单子时,林蔓问了一些简单的问题。照着来人的回话,   林蔓对王倩倩说道:“这次全厂都有,不过品质上有区别。”   王倩倩挑了一下眉:“那我们的拿的品质怎么样?”   林蔓道:“我们和厂委、人事科、财务科等几个科室拿的最好,剩下的就不行了。”   交代完毕,林蔓回去继续工作。   没过多会儿,下班的时候到了,   和其他人一样,林蔓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不多会儿的功夫,科室里就剩下了王倩倩一个人。   待到科室里和外面的走廊都安静下来,王倩倩拿起话筒,拨通了厂委的一个电话。   在等待电话那头有人接听时,王倩倩回忆了一下近日的种种怪事。   尽管老于的事情后,科员们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但在平日的相处中,她还是觉出了大家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些转变。   怎么说呢?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甚至还不如那个时候。   她让人办事,做事的人无不是敷衍的完成。她找人问事,大家也都是支支吾吾,回答的含含糊糊。   以前,她在科室里起码有一半自己人。除了化验室那帮人,剩下的人哪个不是她的亲信。后来经由福利分发的事后,她一下子拉拢了所有人,包括化验室那帮人在内。可是现在倒好,不但化验室的人没拉住,就连原先手底下的人也都没了。这不得不让她感到奇怪。   电话那头传来厂委工作人员的说话声,王倩倩立刻抽回神,恭敬地说道:“对于这次分梨的清单,我想提一个小小的建议。”   为了拉拢失去的人心,王倩倩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牺牲下面一批受供应科管辖的仓库管理员们的白梨的份额。   在电话里,她对厂委负责该事务的人说:“能不能把发给我们下面仓库的梨,也换成更好一些的品种”   厂委那头的人为难道:“这怎么调剂啊!上面都一早安排好了。”   王倩倩笑道:“实在不行,就用下一季度他们的福利换好了。你们可以下次给他们的福利减半,但这一次的福利品质一定要好一些。”   “那行吧,我帮你问问,看有谁愿意跟你们换。”厂委的人觉得王倩倩的提议太怪了,任谁都会想要季度福利吧!白梨跟那些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厂委的人以为王倩倩是个不会算计的科长,白白上杆子地让人占便宜。   他哪里知道,王倩倩的算盘打着精着呢!   王倩倩想故技重施,用多发福利来笼络科里的人心。这点对她很重要,毕竟收下的人听话又忠心,才有利于她开展工作。   那么多发的福利该从哪里来?   王倩倩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多发津贴给众科员。但考虑到厂规制度,严订了几级工该拿多少钱津贴,多少钱福利,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可是福利就不一样了,发多发少,甚至有时候,可以全凭领导们的喜好。   于是,王倩倩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直接挪用底下人的福利。毕竟对他们来说,领五斤油和一斤油,全是由她一个人说了算。即便他们会有不满,也抓不到她的把柄。同一时间,她又能够拉拢手底下直接受她管的科员们,何乐不为?   在别的科室看来,王倩倩的调剂提议简直就是给人便宜占。因此,并没有多费多少功夫,厂委的工作人员就为王倩倩找到了愿意跟她换的科室。   于是,四月底,在发梨的这天,一大批上等白梨被送进了供应科。白梨的数量出乎一众科员们的预料,足足多了一倍不止。   在得知比其他科室领的梨多时,不少人暗暗地私语:“怎么我们拿这么多?好像人事科和财务科比我们少了一半不止。”   有人猜测道 :“听说是王科长去向厂委争取来的。”   坐在办公位上,王倩倩得意洋洋地看着科员们一一领下多一份的白梨。从每一个人脸上所流露出的喜悦神情,她依稀觉得不久前散落的人心,终于又撤回来了。   铃~~~   和其他人一样,林蔓把领来的白梨放在桌下。她刚一坐下,电话就响了。接起电话,她听见仓库那头“叽叽喳喳”的抗议声。   当听见仓库的人开口抱怨领的白梨数目不对时,林蔓一下子就领悟到科室里每人手里多一份的白梨来自何处。   好不容易把底下的人安抚了,林蔓挂上电话,转头问王倩倩道:“仓库来电话,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王倩倩不以为然道:“用不着管他们,他们也就闹闹,没两天就过去了。”   在王倩倩心里,底下仓库那批人根本算不上供应科里的人,因此也算不得她的手下。于她而言,但凡她能做到,她可以随时盘剥那些人的好处,将其挪到自己的头上。   林蔓道:“我们这次多出来的白梨,不会就是从他们头顶下划拨来的吧?”   “不止,还有他们下一季度的一半福利。”王倩倩笑的得意洋洋。   为了向林蔓炫耀自己的能力,王倩倩把自己怎么挪用下面人福利的事津津有味地讲给了林蔓。   听罢后,林蔓轻挑眉稍:“你这么做还是为了笼络人心?”   王倩倩笑道:“我都是向你学的啊!”   林蔓道:“那下面的人?”   王倩倩满不在乎道:“那些人算得了什么,别说我还留了点东西给他们。说到底,就算我什么都不给他们,他们也没资格说出个‘不’字。”   林蔓笑而不语,摇了摇头。   王倩倩以为林蔓的笑而不语是承认了她的能力。她不知道,其实林蔓的笑里另有一番别的含义。   原先,林蔓只是设计让王倩倩得罪其他科室科长,以及供应科的一众科员们。她没想到王倩倩竟会自行愚蠢地配合她的计划。在她还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王倩倩居然又主动得罪了再底层一些的人。   “怎么样?我这样做对不对?”王倩倩急于得到林蔓口头上的认可。   林蔓不发表任何建议,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在眼角的余光中,她能看见段大姐和小张等人正一边窃窃私语,一边不住地看向她们。她留意到,无论是小张,还是段大姐,乃至于其他人,看王倩倩的眼神都没有丝毫改变,仍是带着厌恶和警惕。显然,他们并没有因为几个梨就忘记老于的事。   铃~~~   又一阵电话铃声响了。   林蔓接起电话,秦峰在那边严肃地说道:“左大叔刚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们家好像出事了。”   “什么事?”林蔓看了一眼手表,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工作。她立刻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往江南去。   秦峰轻叹了口气:“他儿子媳妇闹的厉害,又吵又打,左大叔实在受不了了,想拜托我们照管小军一段时间。等他那里都好了,再把小军带回去。”   奇怪?   林蔓感到讶异。   不对啊,上次那两个人在马路上走的时候,可是恩爱着呢!   末了,秦峰又补充了一句道:“据左大叔说,他们正在闹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女魔拉拉 6瓶;27139226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5章 离别(下)前篇 二更   林蔓和秦峰赶到左根生家楼下时,正值晚上8点钟。   筒子楼的楼道里黑魆魆一团, 静悄悄一片。   林蔓和秦峰迈步上楼, 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接连一声的争吵。在静谧无声的楼道里, 这声音传的格外远, 也特别清晰。   在上楼的过程中, 林蔓和秦峰可以听见那一男一女说的每一句话。   先是女人叫骂:“不行!我又不是这孩子的妈, 谁爱养谁养去!”   接着是男人反驳:“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 来江城前你不都答应了吗?”   “我答应了又怎么样?现在我就是反悔了, 你能拿我怎么的。”凭着女人理直气壮的呵斥,林蔓尽管没有看见她, 但也能够想象的出她双手叉腰的泼妇气派。   “你, 你说话不算话,”男人嗫嗫嚅嚅, 但仍想摆出一家之主的派头, “反正我不同意, 你要是不愿意, 那咱们就离婚。”   女人毫不示弱:“离婚就离婚!谁怕谁!”   走到门前,林蔓轻叩了两下门。门里没人应声, 林蔓的叩门声就被里面男女的吵架声遮住了。秦峰抬起手,又更重地拍了两下门。   这一次,门里总算有反应了。   抱着左小军, 左根生急匆匆地推门出来。   在他开门的一刹,越过他的肩膀,林蔓看见了屋里狼藉的一角。站在满地的锅碗瓢盆中, 左平志跟她妻子正在大吵大叫。   “左大叔,到底怎么回事?”秦峰主动从左根生怀里抱过左小军。左小军乖乖地搂住了秦峰的脖子,粉糯的脸颊一挨上他的肩膀,就困地睡着了。   冲秦峰和林蔓摆了摆手,左根生叹气道:“唉,我们下去找地方说吧!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   就在左根生跟林蔓、秦峰站在门口的一会儿功夫里,门后又传来了更加嘈杂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锅盆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后,左平志和他的妻子开始了新一轮更加激烈的争吵。   无奈地摇了摇头,左根生领着林蔓和秦峰下了楼。   在上一次的饺子馆里,左根生和林蔓、秦峰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左根生点了几斤饺子,叫了一瓶二锅头。林蔓从秦峰手中接过睡着了的左小军。有服务员体贴地搬了一把大靠背椅子来。椅子上有扶手,林蔓把左小军轻轻地放了上去。左小军很乖,即便感觉到换了个地方,也一点都不闹。他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改抱着扶手继续睡去了。   看着左小军乖巧的样子,左根生猛地闷了一口酒,长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这么好,他们怎么就偏偏都嫌弃他呢!”   饺子上来了,秦峰又给左根生倒满了一杯酒,问他道:“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小军他爸和那女人又要离婚了?”   面前的酒杯一满,左根生皱紧眉头,再又一口闷下。   重重地放酒杯在桌上,左根生叹气道:“平志找的那个女人原来结过一次婚。”   “什么?”林蔓和秦峰不禁脱口而出,同时讶异地看向左根生。   左根生道:“其实吧!这倒也没什么,只要以后能好好一起过日子,谁还管那么多以前的事?可是,前两天那女人才说,她和前夫还有一个女儿。”   “她想把女儿接来江城?”林蔓推测道。   左根生点了下头:“没错,我听了这事后,说接就接来吧!家里虽然地方不大,但挤挤还能住下。但那女人死活不愿意,非要我们把小军送走。”   林蔓失笑:“这不是鸠占鹊巢吗?那房子是单位分给您住的,那女人不让您的亲孙子住在里面,偏要塞一个跟您没血缘关系的前房儿女进来,天底下哪儿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   左根生点的饺子陆续上了桌。   左根生没有心情吃,秦峰吃了两口饺子,便同左根生继续喝酒谈话。坐在一旁,林蔓闲闲地吃着饺子,有意无意地听着他们说话。秦峰和左根生交谈的内容多半是关于左小军。   “那接下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办,小军爸爸真要离婚?”秦峰关心地问。   左根生道:“小军爸爸是那意思,可是我不能让他们离婚啊!你们想啊,小军爸爸已经是二婚头了,要是再离一次婚,那他将来还怎么找对象。”   “可是那个女人不是不愿意接受小军吗?”林蔓忍不住插嘴道。   左根生道:“已经有单位的领导来给他们做过思想工作了。他们的意思是先送小军去别人家,让小夫妻两好好冷静一下。等慢慢说服了那个女人后,再把小军接回来。”   说话间,左根生从口袋里掏出一打毛票,推到林蔓和秦峰面前:“这段时间里,小军就麻烦你们了。等这边女人一松口,我马上过来接他。”   秦峰和林蔓对视了一下。两人倒不是讨论要不要接小军回去,在这一点上,他们在路上就有过共识。小军一向乖巧,带他根本不是什么费力的事,即便是多带个小半年,他们也觉得可以接受。而他们之所以看向对方,全是因为两人的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莫名的疑问。他们都觉得左根生所述的事情里有些蹊跷的地方,而具体是哪里有蹊跷,他们又一时半会儿地说不清楚。   推钱票回到左根生面前,秦峰轻笑道:“左大叔,小军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他的。”   “唉,”左根生尴尬地笑了下,对林蔓和秦峰满心的过意不去,“自从小军来江城后,没少麻烦你们二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们。”   “左大叔,关于小军的事,小军爸爸是什么态度?”林蔓从旁插话道。   左根生道:“小军爸爸这次总算愿意负起责任了,那女人一提要送走小军,小军爸爸二话不说,当时就拒绝了。后来不管那个女人怎么闹,他都不让半步。甚至,连离婚都是小军爸爸提出来的。”   “小军爸爸真这么坚持?”林蔓顿感疑惑,她还记得前阵子看见左平志和妻子领着左小军在路上走的样子,明明左平志和他妻子一样地嫌弃左小军。甚至,从左平志推左小军的眼神中,厌恶之心更重。像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愿意为了儿子不惜和现任妻子离婚了。   秦峰和林蔓也有一样的怀疑,于是也忍不住问左根生道:“离婚的事真是小军爸爸先提出来的?”   “那可不是么!当时我就在旁边。”左根生虽然曾对儿子彻底失望了,觉得他太不负责任,甚至太冷血。可是经过这一次事情,他对儿子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发现他原来并不是铁石心肠。对小军,他也终于愿意担起当父亲的责任了。   砰!   饺子馆的大门开了又关。   林蔓和秦峰背对着门坐,他们同时转头看向门口,只见左平志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见到坐在墙边的左根生,他立刻迈步上前,坐到了左根生身边的空座上。   向林蔓和秦峰点头打了下招呼后,左平志转头对左根生说道:“我跟那个女人过不下去了。明天我和她就去办手续。”   “你好好劝劝她吧!你结一次婚不容易,难道你还想变成三婚不成?”左根生急得嗓音沙哑。   “他容不下小军,那我和她还过个什么劲,早离早完事。”左平志斩钉截铁地说道。   左根生道:“我刚才和秦公安他们商量过了,他们会帮着照看小军一段时间。等她把那边闺女接过来了,我们可以再慢慢做她思想工作。等她那边松动了,我们再把小军接回来。”   想了一想,左平志还是摆手拒绝道:“不行不行!她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你咋那么死心眼,”左根生急得拍了下大腿,“等她把女儿接过来,咱对她女儿好一些,他总会有感动的一天。等到那时,你再跟她提接小军回来,不就行了吗?咱用不着急着眼下就让她答应。”   “可是,她想要……”左平志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左根生道:“咋地,她想要啥?”   左平志道:“她说要想让小军一起住,除非能换一个更大的房子。她说咱一家四口,要再加上她马上来江城的女儿,五个人根本住不下。”   “这个啊,”左根生皱眉道,“房子的事可就难办了。你和你爱人刚来江城,三五年内都不会有分房指标。而我们家这房子嘛,单位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给换了。”   “其实这事……”左平志支支吾吾,眼光瞟向对面的林蔓和秦峰,又瞥回左根生的身上。顿时,他的脸上涨的通红,好像有什么难为情的话,正堵在了他的嗓子眼儿里,急于要说出来。   左根生看不惯左平志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爽气地提高了嗓门,借着酒气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只要你们能不离婚,再加上好好待小军,我一个老头子干什么都行。”   从左平志的一系列话,以及他愈发闪烁的眼神中,林蔓依稀猜到他的目的了。   凑近秦峰耳边,林蔓低声说道:“左平志和他爱人十之八/九是在做戏,他想要左大叔的房子。”   秦峰惊地转头看向林蔓,林蔓继续压低声音补充道:“他想把左大叔从房子里赶出去。”   果然,林蔓那边话音一落,左平志就对左根生说道:“爸,要不然你先搬去职工宿舍吧!你一走,那房子不就空下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713922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6章 离别(下)后篇 三更   “那小军?”左根生一点也不介意去住宿舍。在他的心里,似乎把房子让给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对于他而言, 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左小军。   左平志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她都向我保证过了, 只要你愿意搬出去,她以后对小军一定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好。”   从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掏出包烟, 左根生抽出了一根点上。   只稍稍地想了一下,左根生就下定了决心。他向左平志确认道:“她说话算话?一定会好好待小军。”   生怕左根生拒绝,左平志忙再表决心道:“有我在,她不敢把小军怎么样!小军到底是我亲生儿子,难道我还会亏了他不成?”   长叹了口气,左根生认命地点头道:“那行,我明天就去单位申请宿舍。”   左平志喜上眉梢, 急不可耐地问:“那宿舍多久能批下来?要不了多久吧!”   左根生掐灭了烟道:“这个很快, 但凡宿舍里有一张床位,我就能搬过去了。”   “既然这样,”左平志高兴地站起身, “那我马上去跟她说。”   左平志得了左根生的肯定答复后, 就再没心情留在饺子馆里了。他站起身后, 冲林蔓和秦峰随意地点了下头, 便急急地迈步出门。   对着左平志的背影, 左根生喊了一声道:“那小军这段时间?”   左平志猛地转身,恍然想起了还睡在椅子上的儿子。他的眼中掠过了一道厌弃的光,但似是想起了什么事,使得他马上将眼中不慎流露的嫌恶情绪掩去了。   对左小军,他勉强地扯出了一抹笑意:“小军这段时间就不麻烦秦公安了。她闺女一时半会儿还没来, 家里也不是住不下,没道理要让别人带小军啊!”   话罢,左平志从椅子上抱起了左小军。左小军被他抱的不适,难过呜咽了一声。左平志忙轻拍他的背,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左小军马上就不闹了,乖乖地趴在左平志的肩上,被左平志一声不吭地抱出了饺子馆。   看着左平志和左小军好似和谐的画面,左根生欣慰地点了下头。他开始相信儿子终于愿意承担起当父亲的责任。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让小军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别说让他让出房子了,哪怕是让他付出一切,倾家荡产,他都在所不惜。   “左大叔,你觉得你让出房子后,他们真会好好对小军?”林蔓一眼看出左平志的目的,却没法直接将其说出来。因为左根生和左平志是亲父子,哪儿有父亲不相信儿子的话,反倒去相信外人的道理。   “不是还有小军爸吗?那个女人不管他,他爸总会管他。”左根生现在对儿子有一百万分的信心,一点也不担心会发生林蔓暗示会发生的事。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在左根生没有看到的一刻,他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看来左根生的房子,终究是保不住了。   夜深了,饺子馆到了关门的时候。   左根生、秦峰和林蔓三人一起走出了饺子馆。   站在饺子馆门口,左根生对林蔓和秦峰告别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害你们大老远从江北跑过来。”   林蔓稍想了想,决意还是给了左根生一句忠告:“左大叔,其实对于小军来说,与其生活在一个没有父母爱他的家庭里,倒还不如跟着你去外地。”   林蔓的话说的语重心长,左根生不免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他沉默了半晌,对林蔓说道:“你是觉得,他们不会好好对小军?”   秦峰轻笑道:“左大叔,其实那个女人对小军怎么样,你应该比我们清楚。”   左根生点了下头,但仍想再为儿子找句借口:“不是还有小军爸嘛,他总不会不照顾自己儿子的。”   秦峰道:“小军爸总要工作吧!他不会一直照顾小军。小军和那女人难免会有单独相处的时候,您能保证她一定不会让小军受委屈,不会偏袒她的女儿?”   “再有,”林蔓接过秦峰的话,继续劝左根生道,“其实并不是每个父母,都一定会爱自己的子女。小军爸以前对小军怎么样,您不是没有看到。”   左根生心里很矛盾,纠结地说不出话。一方面,他想坚持相信儿子,而另一方面,他又不免认清现实,觉得林蔓和秦峰讲的话确实有道理。左摇右摆之间,他拿不定主意到底怎么办。   “我都答应小军爸了,总不好反悔吧!”左根生长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今天说不上来叹的第几次气了。   林蔓道:“左大叔,你可以先搬出去试试看。”   秦峰转头看向林蔓,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不明白林蔓为什么这样说,明明左根生都松动了,她这样讲无异于又一下子退回原地,左根生还是会失去他的房子。   不顾秦峰的质疑目光,林蔓继续对左根生说道:“你搬出去后,也就能知道他们对小军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了。如果他们对小军不好,我觉得你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离开江城比较好。”   “你是说,”左根生有些动心了,喃喃道,“我还是带着小军去我弟弟那里?”   林蔓点头道:“你也说过,那边人不错,都能帮衬着你带小军。虽然那边的工资没这边高,但是你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伴小军。这样,其实对小军的成长会更好。”   去江南码头的公共汽车停靠在路边,左根生把林蔓和秦峰送上了车。   车子开起来了,林蔓坐在窗边,转头朝后望向站在车下的左根生。   左根生想事想的出神,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车子开出去很远,他才慢慢地踱步离开。   “你说左大叔会带小军走吗?”秦峰也同林蔓一样望向车下的左根生。   眼见着左根生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林蔓才回过头,对身边的秦峰说道:“他那么疼小军,怎么会忍心让小军跟着左平志受罪。一旦知道左平志骗了他,并没有好好照顾小军,他一定会马上带小军走的。”   秦峰道:“你就那么肯定,左平志不会好好对小军?”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每对父母都会真心疼爱自己的儿女。”林蔓喃喃地回答秦峰的同时,视线始终投向窗外。看着一棵又一棵白桦树从眼前一闪而过,她想起了一些不悦的往事。不经意的,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   林蔓以为左根生不到一个月就会打电话给他们。秦峰比林蔓乐观一些,觉得起码会再过上两三个月。   然而世事到底还是让他们难以预料,距离这晚分手,左根生没出一个星期就来找他们了。   带着小军站在林蔓和秦峰的家门口,左根生一脸解脱地说道:“我是来向你们告别的。”   迎左根生和小军进门,林蔓关心地问道:“小军爸那边?”   左根生苦笑了一下:“以后,我只当没这个儿子了。小林同志,你的担心是对的,那个小子真是不怀好意,根本没打算好好照顾小军。”   接下来,左根生主动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告诉给林蔓和秦峰。   原来,左根生没两天就申请到了宿舍。左平志催着他搬出去,于是在刚刚申请到床位的当晚,他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单位发给他的筒子楼。因为走得急,好些生活用品都落在了家里。左根生没有跟左平志打招呼,第二天晚上直接回家去取。他用钥匙打开家门,猝不妨地看见了一幕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场景。左平志现任妻子的女儿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屋子里其乐融融地吃饭。而小军呢!则被他们扔在厨房里。许是生怕小军到处乱跑,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用一根绳子套住了小军的脖子。像套小狗一样,将小军拴在了灶台下。   讲到最生气的地方,左根生恨恨地说道:“我当场就给了那小子一巴掌。以后,我再不让他把小军带回去了,只当小军没他那个爸爸,我也没他那个儿子。我已经给我弟弟发过电报,还是照着以前的法子,带小军去那边过日子去。”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林蔓由衷觉得,小军能跟着左根生离开,其实是一件好事。   左根生道:“明天上午有一班车去那里,我和小军就坐那趟车走。”   “这么急?”秦峰讶异道。无论是对左小军还是对左根生,他都有些不舍。到底也算认识了好几年,这一次分别后,指不定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左根生轻笑:“本来早就要去了,都是左平志那小子突然回来,打乱了我的行程。现在既然决定要过去了,当然得马上走了。”   左根生没有多留。在交代完大部分事情后,他就起身向林蔓和秦峰告别了。   林蔓和秦峰依依不舍地送左根生和左小军出门,把他们一路送到了江北码头。   上船时,左根生抱着左小军,让左小军对站在岸边的林蔓和秦峰说再见。   左小军又大一些了,已知道林蔓和秦峰并不是他的妈妈和爸爸。   摆渡船离岸边越来越远,左小军对林蔓和秦峰挥了挥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叔叔再见!阿姨再见!”   第二天上午,林蔓和秦峰又送左根生和左小军去火车站。   送左根生和左小军的人除了他们,还有惠子和惠子妈妈,以及左平志和他妻子。   左平志和他妻子走在所有人的最后。   当站上月台时,左平志把左根生拉到一边,一再地低声劝道:“爸,你再考虑考虑吧!别走了!”   左平志的妻子站在一旁,始终陪着笑脸:“是啊,爸,你这么一走,你们单位就要把房子收回去了,你让我和平志住哪儿啊?”   左根生对左平志的态度始终很冷淡,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看到左平志和他妻子满脸悔恨,惠子妈妈不屑地撇了下嘴,对林蔓说道:“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轰隆隆~~~轰隆隆~~~   随着“隆隆”的巨响,将要载着左根生和左小军离开江城的火车开进站台。   长长的绿皮火车停靠站台,带起了一阵强风。   奔来跑去的列车员们吹响了哨子,急急地催促乘客们上车,也催着车上的乘客们赶快抓紧时间下车。   车门相继打开,左根生一手拎起红蓝白条纹的编织袋,一手牵上左小军。   在等火车来的时候,左小军和惠子一直站在一起。左小军“咿咿呀呀”地对惠子说话,惠子冷冷地仰着头,对小军毫不理睬,连话都不愿意对小军说上一句。   一脚迈上车,左根生转身对林蔓一众人挥了下手,又对小军说道:“小军!跟叔叔阿姨们说再见。”   像个小大人一样,小军对车下的大人们挥手告别。当目光扫到惠子身上时,小军不舍地说道:“惠子姐姐,再见!”惠子眼中莹出了光,故意撇过头不看小军。   小军跟着左根生上车了。   没三两分钟的功夫,车门相继关上,绿皮火车如同它开进站时一样,又“隆隆”地驶出了站外。   当火车将要开出站台的一刻,惠子忽然止不住眼泪地哭了出来,猛然迈开步子,追着火车跑了起来。一边跑着,她一边冲着火车大喊:“小军,小军,你别把我忘了……”   听着火车车轮碾压铁轨的“隆隆”巨响,秦峰的脑中恍然出现了一幕模糊的场景。   在那场景中,他同样身处在火车站里。周遭黑蒙蒙的,只有站台上亮着几盏照明的灯。想来,那应是一个夜里。忽然,他看见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向他。那男人向他伸出了手,张开了嘴。显然下一秒,那男人就要叫出他的名字了。   “你好……” 第337章 那一双眼(上)一更   绿皮火车渐渐远去,秦峰眼前的画面也跟着渐渐模糊。   突然, 当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要对他说出他的名字时,他脑中浮现的画面戛然而止。   火车开走后, 送左根生和左小军的人们自觉地散了。   左平志和他爱人气呼呼地走了。   冲林蔓和秦峰说了两句告别的客套话后,惠子妈妈也领着惠子走出站台。   林蔓和秦峰肩并着肩,迈着闲闲的步子往站台外走。   看秦峰又有些失神了,林蔓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道:“想什么呐?”   循着片刻前想起的画面,秦峰对林蔓说道:“刚刚我好像想起了去年买家具的事。”   “就是那次去买床,你突然跑不见的那回?”林蔓眼前一亮, 猛地想起了那天秦峰不但回来的很晚, 而且还奇奇怪怪地带了一身的酒渍。   秦峰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我先是看见了从家具店出去的画面,那段画面一闪而过, 接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就出现在了市政厅里。”   “市政厅?”林蔓跟着回想那一天的事, “那天晚上你回来的时候, 倒确实说过去市政厅办什么事, 并且还不当心撒了酒在衣服上。”   说话间,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出了火车站。   站在火车站对面的路沿上,他们一面等着去江南码头的铁罐子车,一面继续闲谈买新床那天的奇怪事。   明媚的阳光下,一连有好几辆铁罐子停靠在站牌下。车门一开, 数不尽的乘客们费劲地拎着大包小包下车,迈着紧凑的小步横穿马路,挤上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站台。同时,也有数不尽亦是拎着大包小包的人从站台里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站牌下,挤上塞满了人的绿皮铁罐子。绿皮铁罐子被塞得像沙丁鱼罐头,每次发动引擎,都会发出一阵阵“嗡”气十足的闷响。   因为靠站的车子都不是开往码头的班次,林蔓和秦峰不得不退步到一边,为上下车的人让出路,继续耐心地等待。   好在天气非常的舒适宜人,偶尔一阵清风柔柔地拂过,他们站在温和的阳光里,悠悠闲闲地聊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倒是还算惬意自在。   “你还记得你去市政厅办什么事吗?”林蔓道。   皱紧眉头想了一想,秦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再之后,我就只看见了一段在火车站里的场景。我像是来接什么人,又像是送什么人。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向我走来,在他要叫出我的名字时,我的记忆就结束了。”   林蔓轻叹道:“又是停在关键的地方。”   终于,有一辆驶向码头的车子停靠站前。   林蔓和秦峰一前一后地上车。他们的运气不错,许是之前的车子已经带走了大多数人流。当轮到他们上车时,车上的人反倒不多了。过道里站了稀稀落落的三两个人。只站了两站,他们就坐到了一个并排的靠窗位。还是像以前的一样,林蔓靠窗坐在里面,秦峰挨靠过道坐在外面。   “你仔细想想,那个走向你的男人是谁?他长什么样,你以前有见过吗?”林蔓以为秦峰记忆里的中山装男人或许会是一个关键,一旦知道了他是什么人,也就能够挖出他的身份。再从他的身份挖出秦峰另一个人格的身份,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车子颠簸得厉害,秦峰拧了下眉心,苦苦思索道:“那个人的脸虽然很模糊,但我总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我认识的人。”   “他是谁?”林蔓对秦峰侧过身,激动地追问道。   细想了一会儿,秦峰苦笑地摇了下头:“想不起来了。真是奇怪,我明明应该认识那个人,但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他是谁。”   话罢,秦峰转过头,迎着林蔓的视线看回去。   铁皮罐子的车厢里,被金灿灿的阳光耀得亮堂堂一片。   坐在后排的位子上,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   在秦峰的眼中,林蔓看见了同阳光一样的温暖。尤其是当秦峰凝看她,眼中泛上笑意的时候。那抹暖洋洋的笑意,径直淌进了她的心里。   林蔓觉得心里荡起一扑温热的暖流。   车子停靠过几站之后,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不知不觉间,车子空了大半,每个人都坐到了位子。许是气温宜人的缘故,车上的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趁着没人看到,林蔓将头挨靠上秦峰的肩膀。   当感受到秦峰宽厚的肩膀,以及那从来都没有消散过的淡淡的烟草香,林蔓昏昏欲睡。说不上是车子开过第几站时,她沉沉地睡着了。   秦峰也困得厉害。靠着椅背,他睡了过去。偶然间,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不经意地歪头靠向了林蔓的一边。   就这么的,林蔓和秦峰头挨着头,香甜地睡了一路。   迷迷糊糊间,似梦非梦的,秦峰觉得自己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他睁开眼,仰望陌生的天花板,听见外面传来一连串鞭炮声,断断续续,但接连不断。他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卧室里。   卧室里的家具讲究,有大衣柜、五斗橱、长方形的书桌,门上、窗外都贴着大红的福字。透过满是霜花的窗玻璃,秦峰看见窗外正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喃喃地,秦峰自言自语道:“这该不会是春节的时候吧!”   “秦峰!秦峰!要到站了!”   耳边忽的传来林蔓的呼唤,秦峰猛地睁开眼。   漫天大雪、陌生房间、连天的鞭炮爆竹响,顷刻都不见了踪影。   秦峰的周遭,依然是车窗外面不断被甩到后面绿意盎然的白桦树、被和煦阳光所笼罩的铁罐子车厢、以及售票员手举旗子大喊“江南码头站将到”的说话声。   见秦峰醒了,林蔓又说了一遍道:“我们要到站了。”   尽管已经醒了,但秦峰的眼中依然有些失神。他仍没有从刚刚的梦境中回过神,仍在回味着梦里的一幕幕画面。蓦地,他眼前一亮,对林蔓说道:“我可能知道过年的那段时间里,我在哪里了。”   对秦峰没头没尾的话,林蔓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讲什么啊?”   “我刚刚梦见一个房间,”秦峰激动地对林蔓解释道,“房间里贴了许多过年才会贴的福字。对那个房间,我感觉好像一点也不陌生,就像我的……”   “就像你的家一样?”林蔓依着秦峰的话推断。   秦峰用力地点了点头:“你说那里会不会是……”   林蔓想了一想,回答道:“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兴许,年初春节的时候,你所空白的大半个月,就是在那里过的。”   “房间和家具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林蔓拉开随身带的包,找出本子和笔。她要趁秦峰的记忆最清楚的时候,记录下一切有用的信息。   秦峰:“我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摘掉笔帽,林蔓持笔在本上,准备着秦峰大说特说。冷不防被秦峰先问了一句,她回答道:“我们可以根据房间里的家具,来推测出那个人的大致背景。然后再由房间的大小格局布置,来判断住在里面人的级别以及从事职业。甚至,是他住在哪种房子里。通过种种信息,我们可以把怀疑的对象一再缩小。直到最后……”   秦峰高兴道:“我们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林蔓笑道:“没错,毕竟过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待在家里。就算不是在家里,那也是在关系密切的亲戚家里。我们顺藤摸瓜……”   林蔓话还没有说完,车子就停下来了。   售票员催着到站的人下车,林蔓和秦峰只得中断谈话,先起身离开位子,快步下车。   铁皮罐子车走了。   站在车下,林蔓不急着上码头,继续问秦峰道:“快说快说,你看见的房间里都有什么。”   秦峰没有回话。出乎林蔓的意料,他突然沉默了下来。   久久没有得到秦峰的回应,林蔓仰头看向他:“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你记得很清楚吗?”   “我……”秦峰欲言又止,眼中的暖意骤然凉了。   “怎么?你不会又忘了吧?”林蔓道。   秦峰唇角微微勾起,轻笑道:“嗯,我又不记得了。”   “你怎么又忘了,”林蔓大失所望,把纸笔收回包里,“我还以为这次能有什么进展呢!”   有船缓缓靠岸了。   听见船坞上的汽笛声,林蔓疾步跑到售票口,想买正在靠岸的船的票子。   “同志,我想要两张这一班的船票。”林蔓递工作证和钱进窗口。   瞥了一眼林蔓的工作证,售票员不屑地抽动嘴角,将其连着内夹的钱一起扔出窗,冷冷道:“这班没票了。”   “那,”林蔓失望地撇了下嘴,再次递钱票进窗口,“那你就给我下一班吧!”   售票员头也不抬地撕了两张票给林蔓。   低头看票,林蔓迈着缓缓的步子走进闸口。   远处传来“轰”的一声,林蔓知道那是摆渡船在靠岸了。她不禁后悔要是能早些到就好了,晚了一班船,无疑就要再等上一个钟头。   走着走着,林蔓忽然发现秦峰似乎一直没有声音。   她转回头,但见秦峰落了很远,正向她走来,   “你去哪里了?”林蔓觉得眼前的秦峰似乎处处透着怪异,但每每细辨,她又细究不出他究竟怪在哪里。   像变魔术一样,秦峰掏了一张白色的船票给林蔓:“拿着这个,快上船吧!”   “这是他们的职工票?”林蔓讶异地看手里的船票,又抬头看向秦峰,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那个售票员竟会给秦峰职工票。   秦峰不以为然林蔓的惊讶神情。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两手推着林蔓往摆渡船上走。待走到了岸边,他将林蔓一把推上了船。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林蔓又惊讶地发现秦峰手上没有船票,且到岸边就停下了脚步,显然是不打算上来。   轰~~~   跟靠岸时一样,摆渡船离开时,汽笛也发出了“轰轰”的闷响。   摆渡船离岸越来越远。   翻涌的江水把林蔓和秦峰分隔两边。   他们一人站在船上,一人站在岸上。   站在船栏杆边,林蔓冲岸上的秦峰喊道:“你不回江北了?”   站在岸上,秦峰对船上的林蔓挥了挥手,淡淡道:“我想起还有些事,先不回去了。”   “那你……”   江上的浪大,林蔓的话一出口,就被呼啸耳边的风声席卷了去,消失无踪,再没办法传到岸上。   莫名的,望着岸上秦峰的人影,林蔓觉出了一丝陌生,又有一些熟悉。   说是陌生,那是因为她觉得岸上的秦峰一点也不像是秦峰。   说是熟悉,那是因为她觉得岸上陌生的秦峰,于她而言,似乎还有一些似成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言已 20瓶;瑾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8章 那一双眼(下)二更   回家以后,林蔓每每想到秦峰的不对劲之处, 都暗暗地生疑: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蔓想再往深了推测, 可是又不免的担心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   毕竟,秦峰怎会突然不是秦峰了?   当天晚上, 林蔓坐在沙发上等着秦峰回家,她想当面弄个清楚,究竟是她多想了,还是确实秦峰有了什么心事。   时针跳过10点的时候,秦峰没有回来。   泡了一杯浓茶,林蔓翻开报纸,继续等待。   时针走过12点的时候, 门外还是没有传来秦峰的脚步声。   林蔓有些急了。   今天是星期天, 可不是什么值夜班的日子。   她快步走进厨房,趴着窗口向外面张望,渴望见到秦峰的身影。   秦峰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渐渐的, 林蔓累了、困了。她回到卧室, 重重地倒在床上, 头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当林蔓再次见到秦峰, 已是第二天早上。   听见外面的门开了又关, 又听见有脚步声响到卧室里。紧接着,衣柜的门“呲拉”一声地开了……   睁开眼,林蔓看见秦峰正打开衣柜的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醒了?”秦峰冷瞥了林蔓一眼,脱下身上的制服, 露出古铜色精硕有型的上身。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林蔓懒懒地揉了下头发,睡眼惺忪。   披上白衬衫,秦峰从衣服下摆的最后一粒扣子向上扣去:“局里临时有事,开会到现在。”   见秦峰一副换了衣服就要走的模样,林蔓问道:“你不会还要出去吧?”   “嗯,上午还有事。”秦峰淡淡地回道。   转眼便将扣子扣到了顶,他放下衣领,难得的一副斯文派头。   双手趴在枕头上,林蔓嘴角勾起轻笑,蓦地饶有兴致地看向秦峰:“怎么今天这个打扮?”   曾几何时,林蔓不止一次调笑秦峰的职业很省衣服。一年四季,几乎有多半的时间里,他都必须要穿制服。   白制服,红肩章,蓝长裤,大檐帽。   难得有这么一次,秦峰居然在工作日没穿制服,林蔓不禁觉得有些稀奇。   “今天要去市政厅办事,用不着穿制服。”秦峰解释的同时,以眼角的余光扫了下仍赖在床上的林蔓。   想起前天的一系列疑问,林蔓抓紧时间问秦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猝不妨地听见林蔓的问话,正要迈步离开的秦峰停下了脚步。他轻挑了一下眉梢,走回床边,一把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在林蔓的身边坐下。   顿时,林蔓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像这样的压迫感,她以前从没在秦峰的身上感受过。   林蔓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猛地翻过身,她看向秦峰,秦峰也看向她,问她道:“怎么突然这么问我?”   “就是觉得从昨天在码头起,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所以我想……”林蔓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秦峰含着笑意地看她,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离她越来越近,凝看着她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迷得她目眩神迷。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林蔓半支起身,被秦峰迫得向后挪了些许。   秦峰道:“我不离你近一些,怎么能让你看清我。”   林蔓不语,心里愈发觉得秦峰的确不对劲。   紧接着,秦峰又说道:“你觉得我和昨天有什么不同?”   “分别不大,就是……”林蔓犹豫了一下,勉强摇了下头。秦峰不正常的地方全都源自林蔓的一种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所以林蔓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讲出来。   秦峰坐了回去。一下子,他和林蔓的距离又退回了最初。   低垂眼帘,林蔓的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了验证秦峰身份的办法。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林蔓问道。   秦峰道:“是你从红旗生产大队回双枫镇的路上。”   “那你……”林蔓想再进一步向秦峰确认。   抢断了林蔓的话,秦峰主动对她交代道:“那一次你穿了一件粉色衬衫,一条白裙子,骑着一辆三八大杠的自行车。你骑在乡间的路上,我注意到了你,但你没有注意到我。”   话罢,秦峰的嘴角又浮起了一贯的暖意十足的笑,问林蔓道:“怎么样?我有没有说错?”   当看见秦峰终于又一切如常,林蔓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回笑道:“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   接过林蔓的话,秦峰调侃地说道:“以为我是另一个人?”   林蔓勾唇轻笑,摇了摇头:“是我多想了。”   曾有那么一刻,林蔓怀疑眼前的秦峰或许不是秦峰。兴许,他成了另外一个人格的人。但是这些都是猜测,所以她要向秦峰当面验证。   当听见秦峰准确地说出两人的初识时,林蔓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认为确实都是她多想了。   因为她坚定地认为,另一个人格应该不会知道秦峰的事。   至少,不该知道的那么清楚。   秦峰拿上公文包出门了。临出门前,他告诉林蔓,近日局里天天有会要开,可能会要常常早出晚归。   在过去,秦峰一碰到大案,确实常有早出晚归,甚至要开通宵会议,夜不归宿的时候。   一旦确认了秦峰没有问题,林蔓就不太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了。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天天不咸不淡地过着。   秦峰忙着他的工作,林蔓也有她的一摊子事要忙。   回绝了朱明辉后,林蔓打了一个电话给郝正义,托他给老于安排一份工作。   郝正义恰好在省城有一个亲戚,那人是省卫生局里的一个小领导。郝正义麻烦他给老于在卫生局里安排了一个职位,工资待遇虽然不比五钢厂的供应科,但也还算不错。尤其是那人还顺手给老于的爱人也安排了工作。由此,老于总算时来运转,离开江城后,在省城里又有了另一番不错的生活。   五钢厂里,时不时会有人去省城开会。   有人在经过卫生局时,碰见了老于。   于是,老于在卫生局里工作的消息很快传回了五钢厂,传到供应科一众科员们的耳中。   在得知老于在卫生局里又有了工作,且一家子的生活都有了着落了后,供应科的人都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大家都窃窃私语,好奇究竟老于是走了谁的关系,竟进了省卫生局。   一个人暗暗地说道:“该不会是老于以前的劳资科科长吧?”   一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那个人最小心眼了,见不得别人好。她才不会那么好心,帮老于安排工作。”   有人突发奇想道:“那会不会是咱们王科长?毕竟老于是替她顶锅,她也答应过老于,会帮他托关系,再找一份工作。”   挤进人堆,小张眨了眨眼,对众人说道:“你们都不知道?这工作是林副科长托人找的。”   有人也曾听小张说过,恍然大悟,拍了一记大腿道:“没错没错,肯定就是林副科。那次林副科不是承诺了么,会解决老于的工作问题,还让我们别瞎忙。”   “没想到林副科还真是说到做到。”一个人忍不住赞叹道。   小张跟着附和道:“是啊!而且她做完了以后,还不声张,比王科长强多了。”   一听到王倩倩的名字,有人忍不住不屑地撇了撇嘴:“王科长上次就弄了那么些梨,还不够她瞎得瑟的呢!好像给了我们多大的恩惠似的。”   一个一直站在一旁不发言的人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屑地啐了一口:“就是嘛!其实谁稀罕啊!”   有关林蔓私下帮助老于的传闻,还传到了受供应科管辖的仓库里。   有个仓库管理员一从外面听到八卦,立刻急不可耐地跑回仓库,讲给一众同事们听。   大家恰巧站在一个库房门前点货。库房的门关着,一众人倚在门前。仓库管理员一跑到他们跟前,上来就是一句话:“我刚刚听来一件事,你们一定想不到,原来咱上面的林副科比王科长人品强多了。”   大家感到好奇,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人好奇地问道:“你听到啥事了?”   仓库管理员刚要张嘴说,旁边立刻有人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换个地方讲。   仓库管理员领会了意思,马上收住了嘴。   一众人乌央央地转移去了别处。   这些人刚刚走,库房的大门就开了。   王倩倩一脸茫然地走出库房。她刚刚在库房里清点货品,无意中听见了外面人讲的三言两语。   ……林副科长比王科长人品强多了……   王倩倩面色一下子沉了。她暗暗地想道:这些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另一边厢,林蔓在科室里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从照相馆里打来的,那边的人让她去领已经晚领了许多天的照片。   林蔓这才想起,那次跟左小军去游玩的照片,其实早该洗好了。而因为她和秦峰都太忙的缘故,以至于耽搁到现在,竟不得不让照相馆的师傅打电话来催她,她才想起来。   一下班,林蔓就去照相馆取回了照片。   当她回到家时,打开家门,意外地看见客厅里满眼的光亮。   多日不见的秦峰竟然在家里。在林蔓进门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报纸。   一边打开放相片的信封,林蔓一边抱怨秦峰道:“你不是说要去拿相片吗?怎么忘了,害得我下班后还要往江南跑一次。”   从信封里抽出相片,林蔓先看相片上的自己,然后是已经离开江城的左小军,惠子站在小军身边,笑得很甜。蓦地,林蔓的表情凝固住了。当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照片里的秦峰脸上时,她突然明白了那个她一直觉得不对劲,而又说不清楚的地方。   原来,问题出在眼睛上。   照片里秦峰的眼睛里是暖的,而另一个秦峰的眼睛,却是冷冰冰的……   林蔓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旁的秦峰忽的唤了她一声。   “林蔓!” 第339章 秦峰2号 三更   一下子领悟到其中的蹊跷, 再又听见秦峰清冷的呼声, 林蔓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看向大门, 测算它同自己之间的距离。   没得到林蔓的回应,秦峰觉得奇怪,又唤了她一声道:“你怎么了?”   再听秦峰唤她的名字, 林蔓觉得就连他的声音都陌生至极。她朝门奔去,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影覆了上来, 伴随着沉重而更加急促的脚步声,她吓得手握门把手, 想要夺门而去。   倏地, 一只大手按上了她的手,使得她没法拉下门把。   无助地转身回头,林蔓眼中闪着莹光,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不是秦峰!你是谁?”   秦峰勾唇轻笑, 冷俊的脸孔挨近了林蔓那一张俏丽的脸,沉声道:“你直到现在才认出我不是秦峰?”   砰!   林蔓听见了脑中响起了一声石头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的动静。   数日以来的怀疑与担心, 终于得到了证实。   原来秦峰真不是秦峰了。   低垂眼帘, 林蔓的眼梢略向秦峰瞥了一下, 楚楚可怜地回道:“其实我一直有察觉, 只是……”   说话的同时, 林蔓依然不忘悄悄地背手在身后, 想趁秦峰不注意的间隙,一下子偷偷地打开门。   一眼看出林蔓的小伎俩,秦峰冷冷勾起唇角, 一把攥住了林蔓背在身后搞小动作的手。   猝不妨被秦峰识穿,林蔓无辜地看向他:“我只是……”   秦峰笑道:“其实你一点也不怕我,你这个人的胆子可没那么小。”   讶异地睁大了眼,林蔓继续颤巍巍地柔声道:“我怎么可能不怕你,我认识的人是秦峰,你一下子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话罢,于低垂眼帘的同时,林蔓眼梢快速地往秦峰瞥了一眼。小小的心思立时伴随着一道闪光掠过她的眼眸。   秦峰比林蔓高足足一个头还多。   因此,当他低头看林蔓时,林蔓那点点的小心思尽被他看在了眼底。   他嘴角的笑意渐浓,忍不住想要逗弄林蔓,拆穿她道:“你之所以装作怕我,其实为了让我放松戒备。然后,你要么趁机溜走,要么打一些别的主意。”   冷不防被拆穿了底细,林蔓嗤地笑出了声:“我能打什么主意。”   秦峰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现在我出来了,有什么想问的事,你可以直接问我。”   “真的?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会老实地说?”再次抬头看向秦峰,林蔓淡定了许多,她眼中惊惧的神色退散了,剩下的只有熠熠的狡黠慧光。   秦峰点了下头,认真说道:“那当然,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老老实实地交代一切。”   推开挡在身前的秦峰,林蔓走向他刚刚坐着的沙发。   既然把戏被拆穿了,她也懒得再伪装下去,索性以真面目示人。   拿起沙发上的报纸,林蔓发现秦峰刚刚看的只是以前的一份旧报纸。   秦峰依然站在门口,等着林蔓的问话。   放下报纸,林蔓问秦峰道:“从那天出火车站,到江南码头,直到这些天里,是不是一直都是你。”   闲闲地揣手进裤子口袋,秦峰倚门而战,对林蔓点了下头。   林蔓又问道:“那么这一段时间,你都在替秦峰去上班?”   秦峰淡淡道:“算是吧!”   林蔓想从秦峰的表情中辨出他话里的真假,可奈何这一个秦峰大不同于那一个秦峰,无论讲话也好,冲她笑时也好,脸上总是波澜不惊,让人捉摸不透。   “那么,”林蔓再问,“你的名字是什么?总不能我也叫你秦峰吧!”   秦峰轻笑道:“原来你叫我秦峰,当然以后还是叫我秦峰了,这有什么不对。”   林蔓道:“可是你又不是秦峰。”   秦峰道:“我怎么不是秦峰?我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当然也共用一个名字了。”   林蔓怀疑道:“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身份,别的职业?”   走到林蔓跟前,秦峰向她俯下身,诚恳地说道:“其实从头到尾,我和秦峰都没有第二个身份。要不然,你以为像他那样的工作,能糊弄地过去吗?”   许是秦峰太过言辞恳切的缘故,林蔓有些被说服了。她低下了头,认真地想秦峰说的话。   说的也是,一个公安,怎么可能一人保持两个身份,而毫不影响工作,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   在这样的年代里,简直是天方夜谭。   眼见林蔓在认真考虑,秦峰轻笑了一下,忍不住又对林蔓补充道:“再者,身份也是一个大问题。你以为现年头,有人能堂而皇之地拿两个户口本,两个身份证?”   “这倒……”林蔓喃喃地念叨。蓦地,她眼中掠过一抹犀利的光。   秦峰的话不但没有让林蔓打消他有第二身份的念头。恰恰相反,他反倒让林蔓更加怀疑了。林蔓质疑地扫了一眼秦峰,冷冷道:“你这话说不通。”   秦峰怔了一怔,他没想到林蔓竟然不按套路走。明明刚刚出了一迷宫的口子,她竟又转而给了他一个回马枪,主动杀回来了。   不等秦峰回应,林蔓说道:“你经常莫名其妙地失踪,少则半天,多了大半个月。要是没有第二身份,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无论是吃也好,住也好,你都需要另外一个地方。你总不回去流浪讨饭吧?”   “可……”秦峰开口要对林蔓解释。   “就拿今年过年做比较好了,半个月的时间里,你去哪里了,住在哪里,都吃了什么?”林蔓话一出口,便像连环炮一样,丝毫不给秦峰反驳的机会。秦峰话一出口,“可”字刚吐出一个,就被林蔓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秦峰说道:“今年过年,我去一个老领导家做客,他留我住了一段时间。”   林蔓道:“那你为什么不对我说?”   秦峰笑道:“跟你结婚的人是那个秦峰,又不是我,我当然用不着跟你报备了。”   刚刚还占了上风的林蔓一下子就被噎住了。   说实话,秦峰讲的理由一点都不能说服他。可是莫名的,她还是觉得他讲的话有道理。   因为,她确实嫁的是那个秦峰,而非眼前的秦峰。   隔着一个沙发的空座,秦峰坐在了三人座沙发的另一边。倚着沙发的扶手,他的嘴角漫上了淡淡的笑意,耐心地等待林蔓的下一个问题。   林蔓道:“那个秦峰什么时候回来?”   秦峰眸色暗了一下,转而沉声回道:“想他了?”   林蔓道:“这个你管不着。”   秦峰往林蔓身侧挨靠了下:“其实我和他……”   “他是他,你是你,”林蔓冷瞥了秦峰一个眼风,“我嫁的人是他,可不是你。”   立刻停下挨向林蔓,秦峰轻笑道:“我明白!”   林蔓道:“那个秦峰什么时候回来?”   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秦峰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回答林蔓道:“这可说不准,也可能马上回来,也可能要过一段时间。”   “过一段时间是多久?”林蔓急着追问道。   秦峰忍俊不禁,又一次想要逗弄林蔓。他摆出一副再认真不过的姿态,对林蔓说道:“这种事情还真说不准,也有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林蔓脸色顿时惊的煞白。她曾经轻易地接受了秦峰人格分裂的事,满不在乎地以为大不了就跟这一个人格的秦峰过日子呗!但是她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嫁的秦峰也会有内核被彻底调换的一天。   “这种事真说不准!”秦峰眼含笑意,他很满意引出了林蔓的惊讶神色。从很久以前,他就觉得林蔓虽然漂亮,但一颦一笑都好像精心算计过的一样。美则美矣,却远不如她流露真实情绪,哪怕是一嗔一怒时要来的更诱人。   话罢,秦峰犹嫌有些意犹未尽,又对林蔓继续说道:“要是他不回来了,你可以考虑考虑一下。”   林蔓道:“考虑什么?”   秦峰轻笑:“考虑一下其他的选择。”   林蔓失笑,转头对秦峰说道:“你说的对!要是那个秦峰再也不回来了,我可能真要考虑一下别的选择了。”   进门许久,林蔓说了大半天话,突然想起傍晚到现在,她还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一旦想起来了,她立时感到饥肠辘辘,想要马上找些东西来填饱肚子。   于是,再顾不上同秦峰闲扯,林蔓起身去厨房弄吃的。   厨房里的灶具都维持着早上林蔓走时的模样。   端锅上灶,切菜切肉,新起油锅……   林蔓在厨房里忙的不可开交。   秦峰坐在沙发上,依稀觉出林蔓最后话里的言外之音。   “你刚刚说别的选择,”秦峰走到厨房门口,倚上了门框,“是什么意思?”   林蔓饿得厉害,无暇同秦峰多扯,只想早些把饭菜弄出来。   秦峰又问了一遍:“要是他真……”   “你吃晚饭了吗?”林蔓骤然打断了秦峰的话。   秦峰猛地一怔:“还没有。”   还是没有同秦峰多谈的时间,林蔓继续埋头烧饭弄菜。   好似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一般,秦峰闲闲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林蔓弄出了一桌的小菜。   “吃饭吧!”林蔓端饭上桌,对秦峰指了一下桌前背靠门的一个位子。平日里,那一个秦峰就是一直坐那个位子。   坐在林蔓面前,秦峰端了起了饭碗:“刚刚你说……”   秦峰一直没有忘记之前要问林蔓的事。   那些其他的选择是什么意思?   “刚刚我想了一下,”林蔓再一次打断了秦峰的话,“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个秦峰什么时候回来,那么我们就不免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阵子。”   放下饭碗,秦峰认真地听林蔓说。   林蔓清了下嗓子道:“让我们来约法三章吧!第一,我嫁的人是秦峰,不是你,所以我们不……”   接过林蔓的话头,秦峰主动说道:“放心吧!我睡行军床。”   林蔓点了下头,继续说道:“那个秦峰会帮我做家务,所以你……”   秦峰点头道:“可以,只要是他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   “还有……”林蔓接连抛出两点,皆被秦峰痛快地答应了。一时间,她突然想不出还要让秦峰答应哪一件事。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秦峰单手撕开烟袋口子,从中叼出了一根烟。   见林蔓迟迟不说第三点,秦峰又划亮了一根火柴,两指捏着烧亮的火柴点燃烟,吐出一口烟圈道:“第三点是什么?” 第340章 小日子 一更 有作话   林蔓一早借着进厨房烧菜的功夫, 仔细分析了现下的形势, 思考了接下来的对策。   不管那个秦峰什么时候回来, 会不会回来,眼下的这个秦峰都确实站在她面前了。   她躲不开、避不掉,除了坦然接受, 别无他法。   那么既然住在一起了,就该彼此划清界线。   林蔓很了解曾经的秦峰, 却不熟悉眼前的秦峰。无论是眼前秦峰的行事风格,还是他那一句句漫不经心的话, 无不都在警告林蔓, 这是一个复杂且让她看不透的男人。   于林蔓而言,让她看不透的人都是充满危险的,应该对他们敬而远之。   所以林蔓一早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跟眼前的秦峰各过各的吧, 两不相干。   而至于秦峰第二人格的身份,林蔓也看得出他不想说实话。   罢了罢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 林蔓也就不多问了, 因为她知道问出来的话多半不是真的。   林蔓决意另找机会探查究竟。   她暗暗地想:要是真会一起生活上一段日子, 还怕找不到他另一个身份的蛛丝马迹?   于是在吃饭的时候, 林蔓对秦峰提出了要划清界限的要求, 秦峰没有任何考虑就答应了。接着,她又觉得不能让秦峰白在家里住,该干的家务还是应该干些。对于这, 秦峰也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说是约法三章,那就有总要有第三点。   “那么第三点是什么?”秦峰拖了一个小碟到面前当烟灰缸,轻轻地掸了下烟灰在里面。   虽然思绪顿了一下,但林蔓很快就回过了神来。稍稍想了一下,她向秦峰提了最后一个要求道:“以前秦峰曾经答应过,说要趁哪个星期天把家里的墙重新漆一遍。”   林蔓早嫌家里的墙漆老旧斑驳了,趁着眼前的秦峰不了解情况,她觉得刚好可以利用他,让他把之前秦峰一直没干的活干了。   亦是跟前面一样,秦峰一口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那油漆?”林蔓又是吃了一惊,这个秦峰还真是好讲话。   秦峰不以为意道:“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商量完毕,林蔓和秦峰就再没什么话了。他们默默不语地吃完了饭。饭后,林蔓收拾碗碟进厨房,秦峰继续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站在水斗前洗碗时,林蔓一直在留意客厅里的动静。   除了偶尔翻阅报纸的“哗哗”响,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碗都洗完了,林蔓将其一摞摞地放进了橱柜里。   啪!   又听见火柴的划响,林蔓走出厨房,看见秦峰又点了一支烟。吃饭时,被他用来掐烟头的小碟子俨然已经成了他的烟灰缸。   走到秦峰身边,林蔓扫了一眼他手边的烟盒:“登喜路?”   双手放下报纸,秦峰仰头看向林蔓,轻挑眉稍。   放下烟盒,林蔓问道:“这种烟可不好买。”   拿起报纸,秦峰继续看上面的内容,淡淡地回道:“这是郑大姐托人带的,马队长匀了两包给我。”   夜深了,林蔓洗漱完毕便上床睡觉。   躺上床时,她看了一眼紧闭房门底下的缝隙。   缝隙里有光,伴随着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道黑影站在了门前,盖上了缝隙下黄澄澄的光。   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林蔓忙掀被子过头顶,蜷缩进了黑魆魆一片的被窝里。   啪!   一阵金属碰撞墙壁的脆响之后,又一连串“嘶啦啦”金属划地的声音直钻进被子里。   将被子悄悄地掀开一角,林蔓透过缝隙往外面看。   只见秦峰果真从柜子里拖出了行军床,又从衣柜的顶上拿下了两床被褥。   轻手轻脚地,秦峰一只胳膊夹着被子,一只手拎着行军床,大步走出了卧室。   再关门时,秦峰是压着声音关的。   门被悄然无声地关上了。   房间里立时跟被子里一样,变得黑魆魆,幽暗地不见五指。   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紧闭的房门,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林蔓恍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我是在失望么?我在失望什么?   林蔓扪心自问,找不出一个答案。   啪!   外面的灯也灭了,门缝下的光亮不在。   死一样的寂静里,林蔓听见有人睡在了行军床上。   在人睡在床上的一刻,钢丝床网发出了一声闷响。之后,便在没有任何声音了。   林蔓睡下了。   睡梦中,她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草香。   说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尚留的一丝清醒意识,林蔓忽然想起了秦峰身上的味道。   这个秦峰的身上带着很浓的烟草香。   那股香味,要比以前秦峰的身上还浓一些。   当想到这一点,林蔓在半梦半醒间,甜甜地笑了。因为是在梦里笑出来的,所以林蔓并不知道自己笑了,一觉睡到天亮。当她醒来时,秦峰已经离开了。   客厅里被打扫过。行军床被折叠起来,靠在墙边。两床被褥回到了它原来的地方。   看见衣柜上多出的两床被子,林蔓才知道秦峰在她睡着的时候,曾悄悄地进来过。   一想到秦峰兴许看见了她睡觉的模样,她的双颊立时泛上了一抹飞霞样的红。   恍恍惚惚间,她依稀看见了一幕场景。   她睡得正熟,抱着被子懒懒地翻了一个身。秦峰进门放被子,不经意往躺在床上的她瞥了一眼。被子从她的肩膀上滑落,露出了一弯丰腴莹润的雪白膀子……   铃~~~   上工铃声响了,适时地将林蔓从胡思乱想中猛拽出来。   林蔓用力摇了下头,把脑子里纷乱怪异的思绪尽数甩了出去。   很快的,上工铃声又响了一次。   拎起公文包,林蔓连饭都来不及吃,洗漱完毕就往门外跑。   又没多过一会儿,上工铃声响到最后一次。   往厂区的方向,林蔓一路狂奔。   在急剧的奔跑中,以及对将要迟到的担心中,林蔓暂时忘却了秦峰带给她的困扰。   最后一声上工铃响又过了五分钟,林蔓才姗姗来迟地走进供应科科室。   供应科科室里,每张桌子上的电话都在响,科员们手拿单子,奔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   铺天盖地的工作袭来,林蔓刚刚坐在办公位上,就被一堆红蓝交杂的单子淹没了头顶。   于是,她更没有时间想秦峰了。   接电话、签单子、处理问题…….   一件接连一件事情,林蔓马不停蹄地做着。   不知不觉间,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中午了。   下工铃声一响,科员们纷纷放下手上的事情,松一口气,拿着饭盒去食堂吃饭。   众人一退散了去,科室里一下子就剩下了林蔓一个人。   当空闲再度袭来,林蔓的心也跟着空落下来。   不觉得间,她又开始想那个秦峰。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去上班了,现在打电话去公安局,他应该会接吧?就算没在位子上,科室里也该有人知道他早上是不是去上班了。   一想到这里,林蔓立刻拨通了公安局的电话。   公安局那边,接电话的人是马队长。林蔓问他找秦峰,他马上放下电话冲着外面喊道:“小于,去把秦峰叫来。”   等了没多会儿功夫,林蔓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秦峰的声音:“找我有事?”   不同于以往的秦峰,这个秦峰的声音冷冷清清,听得人心里一片沁凉。   林蔓淡淡道:“没什么,我就想问一问,看你是不是真去公安局上班了。”   秦峰道:“我不是对你说了吗……”   应是要避开周遭的人,秦峰忽的压低了声音,对着话筒轻笑道:“没什么第二身份,你就别瞎想了。”   淡淡地笑了一下,林蔓挂上了电话。   难道秦峰真没有什么第二身份?   难道真是我多想了?   即便验证了那个秦峰确实去公安局上班了,林蔓依然没有彻底打消怀疑。她还是认为,这个秦峰有秘密。在公安局公安之外,他一定还有另一个职业,另一个身份……   中午的休息时间一过,供应科的科员们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电话声从下午1点响到了5点,没有一刻停下来的时候。   临近下班的时候,王倩倩从百忙之中抽出了一个空,交代林蔓道:“明天上午我要去市里开会,厂委的那个会议,你帮我开吧!”   下班的时候到了,林蔓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应下了王倩倩交代给她的事。   铃~~~   收拾完了东西,林蔓正要离开,没想到桌角的电话响了。   接起电话,林蔓说道:“五钢厂……”   “是我!”秦峰在电话那头说道。   林蔓愣了一下:“有什么事?”   秦峰淡淡地说道:“没什么,就是跟你说一下,今晚我会回来吃饭。大概7点左右。”   啪!   不等林蔓回话,秦峰那边先简略地说了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怔怔地拿着话筒,林蔓嘴角抽搐了一下,失笑地暗道:“这是什么意思?让我烧完了饭,等他大驾归来?”   然而埋怨归埋怨,林蔓还是在接到秦峰的电话后,马上拎上了公文包,在所有的科员们之前,先一步出了门。   她想了一想,觉得秦峰大概是有什么正经事要跟她谈,所以才会这样一本正经地通知她。   于是,她像往常一样,急匆匆地赶回家烧饭做菜。   卡在7点钟之前,她在桌上摆了四样小菜,一煲鲜汤。   7点一到,门就响了。   秦峰进门时,林蔓正在厨房里,把饭锅从火灶上拿下来,放进一旁的保温木桶里。   听见皮鞋走路的脚步声到跟前,林蔓转身抬头,看见秦峰正眼含笑意地低头看她。   快速将秦峰从头打量到脚,林蔓发现他就连穿衣服都跟之前的秦峰风格不同。   她所认识的秦峰穿衣服一直是一丝不苟,风纪扣总会扣到脖颈,大檐帽亦会戴的不偏不倚。   而眼前的秦峰呢?简直风格大变。但见他将帽子拿了下来,夹在胳膊下。他身上的制服还是白衣红肩章的制服,只是风纪扣皆敞开了,隐隐露出底下古铜色的锁骨。   “你在看什么?”秦峰发现林蔓有些愣神,随口问她道。   恍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停在了秦峰敞开的风纪扣上,林蔓连忙撇过头去,敷衍地说道:“没什么,马上要吃饭了。”   秦峰在林蔓的身边站了一会儿。林蔓数着时间,期望秦峰赶快走开。   滴——   粹不及防地,一滴水珠从两人的头顶落下来。   滴——   又有一滴更大的水珠落下来。   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天花板。   只见厨房的天花板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此时此刻,正有一滴又一滴的水珠从缝隙里流出来,越来越多,淅淅沥沥,好像下雨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二更三更,应该会在凌晨补出来,大家可以等到明早起来以后再看 第341章 帐子 二更   自从搬进仿苏楼以后, 林蔓不止一次碰见天花板漏水的情况。   这并非是因为仿苏楼的质量太差, 而是因为她有一个实在糊涂的邻居。   一见有水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流下来, 林蔓马上随手拿了一只盆接在下面。   滴—滴—滴—   转眼的功夫,水滴即在盆里汇成了一个水坑。   “我到楼上去看一下。”秦峰戴上大檐帽,起步出门。   林蔓追秦峰到门口:“那个人十之八/九不在家, 你去了也没用。”   秦峰道:“可是你就这么用盆接水,也不是回事啊!”   林蔓道:“那个人一定又出差去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出差的时候经常忘记关水龙头,我们只能等到明早房管科上班了以后, 问他们要了备用钥匙, 才能进他家里,把他家的水龙头关上。”   “你确定要等到明早?”秦峰打开了门,还是想往楼上去,试试看能不能弄开对方的家门。   “要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直接砸了他们家的门吧!”林蔓轻笑地拉秦峰回屋里,关上了门。   就在林蔓和秦峰说话的功夫, 餐桌上的汤和菜都凉了。林蔓不得不将其拿回厨房, 想再热一遍。秦峰制止了她, 说菜也不是太凉, 随便吃吃就是了。林蔓其实也懒得热, 于是秦峰一说, 她也就不再坚持,走去厨房把保温桶里的饭锅拿了出来。   在吃饭的时候,林蔓和秦峰起初像前一天一样, 一直无话。   林蔓夹菜时,不时会瞥一眼对面的秦峰。秦峰吃饭时,偶尔也会以眼角的余光扫到林蔓。不经意的,他们的手一同伸向大汤勺。秦峰马上抽回了手,林蔓端起汤碗盛满。礼尚往来,在放下自己的汤碗后,林蔓又主动给秦峰盛了一碗。   吃完饭后,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开口了。   开口即是同一个字:“你……”   两人又是同一时间收住了口,怔怔地看着对方。   秦峰清了清嗓子,对林蔓说道:“你先说。”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林蔓还记得秦峰电话里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回家吃饭的时间,显然是有事要讲。   秦峰轻挑了一下眉毛:“你怎么知道?”   林蔓道:“要不然你今天怎么会用那种语气跟我说,7点回来吃饭。”   秦峰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失笑道:“我确实有话要问你,但跟我打给你的那个电话没什么关系。”   林蔓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只是眼前秦峰的说话习惯。   无论要做什么,都会事先告知对方,说的话语很简单,只说时间地点,就像报备行程一样。   哦不!   从秦峰的语气可以探出,那并不是报备,而是告知。就像上级告知下级,又或领导告知助理,甚至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丈夫告知妻子……   秦峰道:“你昨天说……”   秦峰清冷的说话声骤然在耳边响起,林蔓不得不收拾起脑子里像野马一样奔远的思绪,先认真地听秦峰说什么。   “昨天你说还有别的选择?”秦峰随口问道。他表现得很随意,好像只是不经意的一问,甚至无所谓林蔓会不会认真回答他。   “别的选择?”林蔓略皱了下眉,回想秦峰所说的昨天里,该句话的出处。   秦峰提示道:“你说如果他永远都不回来了,你……”   林曼失笑出声,回答道:“将来的事谁说的准,昨天的那句话,不过就是话赶话的说到那里罢了。”   秦峰轻笑了一下,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林蔓的解释。   晚饭后,林蔓和秦峰的相处模式,依然像前一天一样。林蔓收拾碗筷进厨房,秦峰坐在沙发上看书。   水珠从缝隙里滴落下来,越滴越快。   没过两分钟,林蔓就不得不倒掉盆里满满的水,再重新接上。   洗完碗后,林蔓一边罗叠碗筷,一边对客厅里秦峰说道:“下个星期轮到你洗碗。”   “嗯!”秦峰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霎时间,林蔓有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同外面的秦峰也结婚了许久。莫名的,似乎还更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事情都做完了,林蔓放下洗碗时挽起的袖子,走进卫生间洗漱刷牙。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厨房里的水滴得越来越快。   听见外面滴滴答答的声音,林蔓找出了一个洗衣的大盆,打算用其接水到天亮。抱着大盆走出卫生间,她还没走进厨房,就猝不妨地看见一串水帘从厨房的天花板蔓延至了客厅。   惊觉头顶“大雨”倾盆,秦峰腾地站起了身。   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仰头看向天花板,原来就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厨房天花板上的缝隙开裂至了客厅。而此时此刻,他们头顶上的倾泻而下的大雨便是从这缝隙里下下来的。他们还来不及做半点反应,一条缝隙又向天花板的四条边沿蔓延。再又是眨眼间的功夫,整个客厅的天花板都在下雨。瓢泼的大雨浸湿了茶几、沙发,就连靠在墙边的行军床都不能幸免。才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里,它就被淋得湿透了。   “不好了,一定是上面的水管爆了!”林蔓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得夺门而出。   接下来,秦峰跟着林蔓去了保卫科。   保卫科因为没有足够的手续破门,将他们推去了房管科。   李文斌出差去了,房管科的副科长不敢做主,又把林蔓和秦峰推回了保卫科。   林蔓不得不打电话报警,可奈何公安部门让她打消防电话。消防电话那头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值班,他睡的迷迷糊糊,连林蔓的话都没听完,就径直把球踢回到派出所的脚下。   林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要是再不能进入楼上那户人的家里,关掉水闸,那么她家里的松木橡木家具恐怕就要全部泡汤了。   从派出所回仿苏楼后,林蔓没有办法,只好转道去找工会吴主席。   秦峰道:“去找工会做什么?”   “我要去拜托他向房管科副科长打声招呼,让那边把楼上的备用钥匙给我。”林蔓道。   秦峰摇了下头,一把拉住林蔓的手,拉她回门栋,大迈步地上楼:“用不着这么麻烦。”   林蔓挣不脱秦峰紧紧攥着她的手,只得跟着他走。她搞不清楚秦峰究竟要做什么,跟着秦峰上楼时,她一个劲儿地问:“你要干什么?没钥匙我们怎么进去。”   拉着林蔓,秦峰走过了自家门口,径直迈步再往楼上去,几步就走到了楼上那户人家的门前。   站定在门前,秦峰冲门狠狠地踹了一脚。林蔓尚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门就被秦峰踢开了。一大扑水跟着敞开的门流淌至了林蔓和秦峰的脚边。   放开林蔓的手,秦峰独自走进屋。他很快地找到了水闸的开关,挽起袖子,用力将其关掉。   秦峰从黑漆漆的房间里走出来时,林蔓正在研究被他踹坏的门。   冷瞥了一眼门上坏了的锁,秦峰不以为然地说道:“明天我会让人来修一下。”   林蔓调笑地问秦峰:“你这叫私闯民宅吧?你这么做可是知法犯法。”   “哦?算是么?”秦峰满不在乎地回道,尾音有一些高傲的上扬。   说归说,但林蔓倒并不为秦峰感到担心。她以为秦峰的职业让他有了某种特权,偶尔为了特殊情况闯进别人家里算不了什么。可是很久以后,她偶然读到一条新闻,上面说一个公安因为没有足够的手续,而破门进入了一个嫌疑犯的家里,以至于遭到了处分。她这才明白,原来让那个秦峰满不在乎地破门的,并非他头上的大檐帽,而是因为另一重高过他许多的身份。因为那个身份,他才会这样的有恃无恐。   回到家后,林蔓和秦峰一起打扫了一下进满水的客厅和厨房。   在这一次发大水中,厨房是灾区,客厅是重灾区。相对来说,卧室被保全了下来。除了房间里的一面墙稍有渗水,类似床、衣柜等家具倒是幸运地一点也没有被水淋到。尤其是床,上面的床单和被褥,竟都是干的,一点也没有湿。   “晚上要不然你进来睡吧!”林蔓看客厅潮湿得厉害,不好意思让秦峰继续睡那里了。   窗外已有些蒙蒙地亮了。   跑了一晚上,秦峰实在有些累了,也就不和林蔓客套。在林蔓在衣柜里找东西时,他从柜顶拿下了他的被子,放在了床了另一边,那个以前的秦峰常睡的位置。   林蔓淡蓝色的被子在右边,秦峰深青色的被子在左边。两者泾渭分明,各不相干。   简单地洗漱完毕后,秦峰脱下衣服倒头躺进了被子里。   林蔓仍然埋头在衣柜里找东西,秦峰抬手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想要关掉灯里耀黄刺眼的光亮。   抱着一张布单,林蔓从柜子里抬起身,制止了秦峰正要关灯的手:“等一等!”   抽回手,秦峰半支起身,饶有兴趣地看林蔓到底想干什么。   林蔓从她被子的一边爬上床。站在床上,她抖开手里的布单,将布单挂在了她和秦峰的中间。天花板上有铁钩垂下来,那是夏天用来挂蚊帐的。现在用来遮在她和秦峰中间当帐子,再合适不过。   帐子挂好后,秦峰再一次把手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台灯里的光亮瞬时灭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林蔓偶尔睁开眼,偶尔合上,睡不着。秦峰同她一样,睡不着觉,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林蔓隐隐觉得帐子那边会传来声音。   秦峰会说点什么吧!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秦峰也在等着帐子那边会传来林蔓的说话声。有好几次,他转头看向林蔓。一张帐子隔在了他和林蔓的中间,他看不见林蔓,唯能见到帐子上一轮模糊的人影。从这一模糊的影子,他能依稀辨出林蔓的面部轮廓,甚至身形。   俏丽的,婀娜的……   等着等着,直到天光放亮,林蔓都没有等到秦峰说一句话,秦峰也没有等到林蔓的声音。   最后,两人终于还是睡着了。   莫名的,当睡着的那一刻,他们清楚地听见了对方均匀的呼吸声。当听到这呼吸声,他们同时觉得满足了。再接下来的睡梦中,两人睡得更香更甜,一觉睡到了天亮。   许是前晚折腾了一夜,又许是睡得实在舒服,林蔓不知不觉就睡过了头。   当天光大亮,上工铃声响了三响,她都没有醒来。   继续沉沉地睡着,恍恍惚惚间,她感到耀眼的阳光照到了眼皮。   蓦地,意识到已经迟到的林蔓突然睁开了眼。   其实晚些去科里,到还不算什么,麻烦就麻烦在,她想起了王倩倩交代她的事。   这一天早上,她应该替王倩倩去开会的。   而现在这个光景,已经接近正午,恐怕该在会上交代的事情,副厂长已经说完了吧! 第342章 闲谈派系(上) 三更   供应科里的人都以为林蔓在小红楼开会, 没人想到她会临近中午了, 都还没有出现在小红楼的会议室里。   而就在林蔓一路狂奔地冲往小红楼时,供应科的科员们依照着他们一向的节奏,按部就班地工作, 趁着间隙休息,以及等着中午的下工铃声一响, 他们就乌泱泱地走去食堂吃饭。当饭吃完了以后, 他们会再又乌泱泱地回来。赶在下午的上工铃声响起之前,抓紧时间东一堆西一堆地凑在一起,或闲谈家里的糟心事,又或八卦厂里的稀奇事。   最近一段时间,众科员们之间说话,多是围绕着林蔓帮老于去省城卫生局的事。   这一天正副两个科长都不在,大家谈起这件事情, 更是兴意盎然,津津有味。   “我看这事一定是林副科做的, 没跑了,要不是她, 我就把姓倒过来。”一个人在听了种种传言之后,归根总结道。   小张向众人们信誓旦旦:“肯定是林副科,那次林副科前脚答应这事, 后脚老于没多长时间,就带着一家人去省城了。天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王倩倩从市里开会回来,一走进科里, 就看见一群人凑做一堆。她好奇地走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议论什么事情那么起劲。   小张正说在兴头上,有人看见王倩倩走来,赶忙暗暗地戳了她一下,示意她赶紧闭嘴。小张顺着众人的指示回头,猛地看见王倩倩走到跟前,赶忙收住了口。   “王科长!”小张讪讪地打了声招呼道。   王倩倩点了下头,对众人轻笑道:“你们在谈什么呐?”   一众人皆两两对视,没人愿意招出之前讨论的话。   一个正科长,一个副科长,两个都是不能得罪的人。   更何况,林副科这回还是做了好事,要是出卖了她,把她的事讲给王科长听,那不是太不地道了吗?   察觉到众人脸上的犹豫,一个个都似有难言之隐的模样,王倩倩笑说道:“怎么?难道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能对我讲?”   “没有没有!我们能有什么事。”一个人赶忙打岔道。   一旁的人立刻跟着附和,连连说道:“是啊是啊,我们就是说了些家常话,没什么事情。”   下午的上工铃声响了,这一声铃响立时把大家从尴尬的处境中拯救出来。   一个个嚷着“该回去工作”了,大家纷纷散向各处,回办公位的人回办公位,拿着单子去车间的人去车间。   “小张,你过来,我有话问你。”王倩倩叫住了要拿着单子去运输科的小张。刚刚进门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看见,小张被一众科员们围在中间,比比划划地侃侃而谈,众科员们听她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王科长,我还要去运输科确认些事情。”小张心虚,想赶紧离开科室,等王倩倩把之前的事忘的差不多了再回来。   王倩倩笑道:“放心吧!我耽误不了你五分钟。”   小张无法,只得乖乖地站到王倩倩桌前:“那行吧?王科长,有什么话你就只管问。”   “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林副科的事?”王倩倩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嘴角扬起一弯平易近人的笑。   小张猛地一怔,她没想到王倩倩竟已经知道全部事情了,极度惊讶之下,她脱口而出道:“你都知道了?”   王倩倩其实并不知道什么事情。她问小张的话,无非就是随口一诈。她没有想到,竟还真诈出一些东西来了。   继续佯作出已经掌握一切情况的模样,王倩倩漫不经心地问小张道:“其实这事我早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刚刚你们在聊的事情,就是那事吧?”   因为王倩倩说的信誓旦旦,这不禁让小张相信了王倩倩的话。当发现王倩倩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小张甚至以为王倩倩应是早问过林蔓,并且被林蔓摆平了。要不然,她哪儿能一点都不生气?想到这一点,小张长舒了一口气。不由得,她的口风稍稍地松懈了开,开始认真回答起王倩倩的问题。   小张回道:“我们其实就是想起了老于,随便聊了他两句。他现在省城卫生局的工作,工资福利都不错。”   “什么?老于去卫生局了?”王倩倩脑中嗡地炸开了。   “是啊!您不知道?这事还是林副科长找人办的呢!”小张感到奇怪,怎么王倩倩知道其他事情,单就不知道老于去了卫生局。   一听说林蔓把老于办去了省卫生局,王倩倩脑中炸出的碎片,顿时都落了地。碎片落在地上,发出“嗡嗡”的闷响,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久久响个不停,久久没有散去。   “王科长,你怎么了?”小张发现王倩倩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神色有些不对。   王倩倩忙回过神,嘴角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意:“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你忙你的去吧!”   小张离开了。在她转回身,背对着王倩倩走向科室的大门时,王倩倩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且随着愈发往深处想去,她的脸就拉的越长。   粗略地回顾了一圈过往的事情,78号单的由来也好,推荐让老于打下手也好,以及之后的种种事情,一下子都在王倩倩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   当想到最后,王倩倩狠狠地暗自冷笑: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在老于的事上,坏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做……   一想到又上了林蔓的圈套,王倩倩心里就有千般万般的不甘心。她气了整整一下午,恨不得马上可以得个机会,再好好地报复回去。   临近下班的时候,林蔓从小红楼开会回来。   她一脸疲惫地走进科室,迎面碰上了刚从车间回来的王倩倩。   对林蔓,王倩倩有意展现出一副好心情的样子。她的眼梢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一见精神不振的林蔓,便主动上前关心道:“小红楼的会不是上午吗?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不悦地白了王倩倩一眼,林蔓轻叹道:“我后悔死替你去开会了。整个会上,各个科室的科长都像吃了□□桶一样,一个接一个站起来开始吵架,一吵起来就没完了,连中午饭都不吃了。”   王倩倩好奇道:“什么事啊,闹成这样?”   走回办公位,林蔓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叹气道:“哎!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为了的房子……”   林蔓回想起她发觉自己迟到了后,一路狂奔去了小红楼。   刚进小红楼,她就听见楼上会议室传来争吵的声音。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她蹑手蹑脚地进了会议室。会议室里,人事科科长和组织科科长正吵得不可开交。旁边的一众科级干部们,除了副厂长和向来冷静的李文斌以外,其他人都自动分成了两派,在他们的身边帮腔。其中,帮组织科科长的人比帮人事科科长的人多。   许是这些人争论地太入神了,竟连林蔓进了会议室,坐到了副厂长身边,他们都没有发觉道。   挨近身旁的胡跃升,林蔓小声地问:“李科长不是出差了吗?”   胡跃升道低声道:“早上刚刚回来,今天这会好像是临时调上来的,副厂长前晚打电话给李科长那边,让他连夜回来。”   “什么事这么急?”林蔓好奇道。   凑到林蔓耳边,胡跃升更低声回道:“今年的分房指标要下来了。副厂长想尽早把这事定下来。大家吵成这德行,还不都是为了给科里多争几套房子么!”   胡跃升话音一落,人事科科长就起身发言,胡跃升聚精会神地听。当人事科科长讲完,他立刻鼓掌赞同。他的赞同立时引来了其他大多数科室干部的不满。于是,新一轮的争吵又再度掀起来了。   胡跃升被卷入了争吵里后,林蔓不得不再找其他的人问。   在又问了几个人情况后,林蔓得知原来今天会议一开始,副厂长上来就宣布讨论分房指标了。之后,大家为了谁拿多谁拿少而吵起来了。由于他们吵的太入神,以至于林蔓迟到、晚到,都没有被发现。   “什么?分房子?”   林蔓随口的一句话,立时在科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众科员们好像炸开了锅,纷纷走到了她的桌前。顷刻之间,林蔓的桌前站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他们等不及林蔓把话说完,就急不可耐地问:“林副科,真要分房子了?咱们供应科这次能有多少指标。”   林蔓这才想起,现在的供应科不比以往了,以前那些供应科的老人们,哪个不是在科里待了很长时间,一早轮到了房子。而新来两年的科员,则就慢慢地等指标,基本都不会太急。可是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王倩倩新调了一大批的人进科室,这些人大多还没有分到房子,又或还同家人挤在很小的房子里。因此,她这次一说起分房的事,才会让一众科员们立刻激动起来了。   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声追问林蔓道:“咱们这次能得多少指标?换房指标能多一些吗?我家七八口人挤在35平小房子里,要是这次能换个大些的房子就好了。”   也有没成家的人未雨绸缪,对林蔓说道:“我能不能提前申请个两室或一室的房子。一旦分到了这房子,我就能跟我对象提结婚的事了。”   就连小张也对分房充满了期待:“我倒没那么贪心,但凡能得个像新九栋那样的单身宿舍就行了。我们家太挤了,我早就想搬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众人对林蔓平生了许多的期许。很多人都将分房的期望压在了林蔓的身上。他们天真地以为,分房子的事兴许也就是林蔓一句话的事。要想得到房子,只要专心地巴结她就行了。   眼见着林蔓被大家团团围住,并许以期望。王倩倩丝毫不觉得生气,反倒暗暗地高兴。突然间,她的脑子里迸出了一个报复林蔓的办法。   拍了拍手,王倩倩将众人的目光又引回了自己的身上。当着众科员们的面,王倩倩对林蔓说道:“那我就把分房子的事交给你了吧!咱们这次能得多少指标,可就看你的了。”   王倩倩的话无形中加重了科员们对林蔓的期许。   有人立刻忍不住对旁人说道:“怎么样?我就说了么,分房的事还要看林副科。”   坐在一边,王倩倩勾唇轻笑,想起了前几日从会上听来的小道消息。对于这个消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林蔓。   那消息是副厂长偏爱人事科和财务科,想拨绝大多数的分房指标给他们。说是先开会讨论,那不过就是幌子,全是装装样子罢了。   也就是说,林蔓要是揽了这事上身,也就是揽上了一件铁定会让下面科员失望,甚至会得罪他们的差事。   林蔓不是猜不到王倩倩的意图。可是奈何她被顶到了杠头上,根本下不来,只能嘴角扯着一抹笑意,勉强答应下来。   “那行吧!”林蔓笑道,“我会去争取一下。”   轻拍林蔓的肩膀,王倩倩另怀鬼胎,笑说道:“那么林副科长,这事我们就全靠你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欢馨joj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3章 闲谈派系(下)有作话   在初步探讨了分房指标的会议后, 副厂长又接连召开了好几次会议。   会议的主题不外乎只有一个, 分房指标、分房指标、还是分房指标……   为了不去小红楼开会,王倩倩找了许多借口。   一会儿,她说要去市里参加学习会;一会儿, 她又说科室里的事太多,实在走不开。   每每嚷着抽不开身去开会时, 她都会转而对林蔓说一句道:“红楼的会, 你去替我开吧!”   次次说这句话时,王倩倩都会当着一众科员们的面。当引来众人的注意力时,她还会再对林蔓补充一句道:“这次的会八成还是探讨分房指标,我们供应科今年能拿到多少,可就全靠你了。”   有一天下午,一个一直关心分房指标的科员忍不住问王倩倩:“在分房指标上,咱们供应科以前不是一直拿头份吗?”   扫了一眼其他亦是一样感兴趣的科员们, 王倩倩勾唇轻笑,轻飘飘地回道:“今年可说不准, 副厂长刚刚接过了这一摊子事,指不定会有别的安排呢!”   “怎么?难道这次不是咱们供应科拿最多了?”小张担心地问道。她的工龄在科室里算低的, 若要论资排辈,怎么都轮不到分她房子。由此,她只能借着供应科的分房指标充裕, 再加上以前跟林蔓的旧交情拿到指标。因此,指标是否充裕,对她极其重要。   坐在一旁的林蔓始终无话, 只静静地听王倩倩发言。   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林蔓,王倩倩继续对众人说道:“具体能拿多少,就要看你们林副科长给你们争到多少了。”   话罢,王倩倩转头笑问林蔓:“是不是啊,林副科长。”   科室里的一众人同王倩倩一起转头看向林蔓。他们看林蔓的眼神中充满了期望。   感受到众人的期待目光,林蔓淡淡地笑了笑:“大家放心吧!我不会让我们科室吃亏的。”   一得到了林蔓的肯定答复,供应科的科员们都放下心来。   不少人立刻交头接耳,暗暗地说既然林蔓已经承诺下来了,就一定会为大家争取利益的。   甚至有人极有信心地说道:“这可是林副科答应下来的事。在以前,哪件她答应的事没兑现过?”   越是听见有人说林蔓的好话,王倩倩的心里就越是得意。因为她知道登高跌重的道理,她以为林蔓这一次拿不到多少分房指标,根本就是既定的事实。副厂长都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林蔓再怎么本事,也是无力更改了吧?毕竟,任是她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在副厂长面前亲过他的嫡系手下财务刘科长和人事戴科长。   情不自禁的,王倩倩有些期待分房指标彻底下来时,看见林蔓从外面走进科室里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垂头丧气吧!而至于科员们呢?现在那些人对林蔓有多充满期望,那个时候他们对她就会有多失望。甚至……   王倩倩暗暗地想:甚至会背地里骂她没用吧!   谈完了分房的事,供应科里的工作还是照常进行。   林蔓继续埋头工作,面子上波澜不惊。   王倩倩起身离开位子,走到林蔓的桌前,佯作关心地问她:“分房的事情麻烦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什么?”   林蔓不以为然地摇了下头:“没事的。”   王倩倩又道:“我统计了一下,根据现在科员们的需要,我们至少会需要八套房子,单身宿舍少说还要五套。”   “你这是在对我下任务?”林蔓手上写单子的笔停了,抬头看向王倩倩。   王倩倩轻笑:“有问题吗?”   林蔓看了王倩倩一会儿,嘴角慢慢地上扬,勾起一抹笑意:“没有问题!”   王倩倩表示赞同地点了下头,从林蔓的身边走开。   瞥了一眼王倩倩离去的背影,林蔓继续刚刚中断了的动作,在一张张的单子上签字,接车间打来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给运输科。   其实在林蔓的心里,并没有面子上所表现的那么成竹在胸。   尤其是开了上午刚刚结束的会议后,她愈发觉得分房的事情没底了。   经过几次的会议讨论,副厂长终于在上午的会议上宣称,这一次的分房指标要多照顾财务科和人事科。之后,他给出了一系列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人事科的某某科员需要照顾,什么财务科的科员家庭困难,亟需换房。最终,虽然副厂长还是没有具体确认下来各科的分房指标名额,但在这一次的会议中,他无疑是给所有人暗示了风向。   无论如何,这次大多数的分房名额是要给财务科和人事科。   其他的人,就别多想了……   林蔓有意没有将副厂长的话说出来。因为她知道,绝大多数人都只在意结果,而不在意过程。副厂长的决定绝不是她没能给他们争到指标的合理理由。但凡她没能如他们的愿,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会被他们埋冤。   所以,她没必要把其中的波折说出来。   所以,她一定要从人事科和财务科的手里把分房名额抢回来。   就算是副厂长的亲信又怎么样?   只要想办法,一样能抢来。   想到这里,低头做事的林蔓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铃~~~   房管科,李文斌桌上的电话响起来了。   李文斌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林蔓的声音:“今天晚上有空吗?”   看了一眼手边的工作日程,李文斌道:“傍晚有个会,不过6点前应该能到家。怎么,你过来?”   林蔓道:“嗯,我想来了解一些事情。”   房管科里的人忙得厉害,供应科里也是电话响个不停。   林蔓和李文斌没有时间多谈,他们匆匆约定了晚上的事,就挂断了电话。   暮色降临,林蔓按照约定的时间上门。   李淑华不在,据李文斌所说,她去外省参加一个研讨会。   翠兰嫂给李文斌和林蔓炒了几样小菜。孩子在屋里吵闹不停,翠兰嫂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回屋带孩子去了。   餐桌上只剩下林蔓和李文斌两人对坐着。   想起之前李文斌几次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林蔓主动给他倒满了一盅酒,再次问他道:“你有一次说不光福利的事,后面半句话是什么?”   喝了一口酒,李文斌道:“我是想提醒你,副厂长不光要削减你们供应科的福利,应该还会消减你们供应科其他方面的优待。”   林蔓道:“他这样做是针对我们供应科,还是对其他的科室都是这样?”   李文斌道:“你们供应科的待遇一直是全厂最好的。副厂长要想重新洗牌,肯定要从你们供应科下手。至于其他科室嘛!虽然都在所难免,但因为本身拿的不多,所以少了的时候,不会像你们供应科感受的那样明显。”   “那么你们房管科呢?”林蔓道。   李文斌轻笑:“不管哪个人上来,都不会动我们房管科的利益,该是我们房管科的好处,一样都不会少。不该是我们房管科的好处,我也不会去觊觎。”   想起之前胡跃升极力巴结人事科和财务科的样子,林蔓又问道:“那么后勤科呢?”   李文斌笑道:“在五钢厂里,后勤科一直是墙头草的角色。这一点,从他们的科长是梅雪珍的时候就是了。近两年胡跃升上来,和她的做派没什么两样。”   接着李文斌的话,林蔓继续问道:“你在厂里的时间长,能对我讲讲厂里这些年,各科室之间的情况吗?”   终于问到正题了,这才是林蔓找李文斌的真实目的。   她想通过李文斌了解各科室之间的种种利益纷争,以及从下到上又或是从下到上的新仇旧怨。   林蔓的眼中闪着狡黠的慧光,李文斌一见就知道她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稍微犹豫了一下,李文斌掏出了一根烟。   林蔓主动为李文斌点上烟,盈着一汪秋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甜声笑道:“告诉我这种事又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对我说一些吧!”   李文斌轻笑地摇了下头,掐灭了烟头:“好吧!那我就对你讲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接下来,李文斌对林蔓讲了一些厂里的旧事。他所讲的事情,全是林蔓以前听过的事,不痛不痒,无非是邓书记与吴主席一派不合,以及底下的车间一直不满意于上层科室拿尽了好处。   林蔓自然不会满意只知道这些。于是,她不依不饶地让李文斌再多说一些。   没几句软言细语,李文斌就被林蔓说服了,缴械投降,又再继续说下去。   李文斌道:“其实厂里的派系也就是那些,在以前,一派是厂长的人,一派是吴主席的人,还有一派就是邓书记的人。”   林蔓道:“那么现在邓书记不在了,也就变成一派是吴主席的人,一派是副厂长的人,还有一派是……”   接过林蔓的话,李文斌道:“还有一派是刘中华的人。”   “那么你?”林蔓道。   李文斌道:“我一直是保持中立,真正保持中立,所以厂里的派系纷争,一直跟我无关。”   眼见着李文斌的酒杯空了,林蔓给他满上,催他继续往下说。   推酒杯到一边,李文斌再点了一根烟道:“现在厂里的形势是副厂长独大,从表面上看,吴主席和刘中华的势力都不能跟他比。而在所有的科室里,副厂长最看重人事科和财务科,当他们是心腹,自己人中的自己人。”   林蔓道:“这一点全厂的人都看得出。”   李文斌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但是有一点,你不一定知道。”   林蔓眼前一亮,感兴趣地问:“是什么?“   李文斌道:“人事科和财务科这两个科室,以前在邓书记在的时候,两边就互不对付。这一点到了现在,恐怕还是这样。”   林蔓不解道:“这两个科室的科长不是都换了吗?你怎么肯定他们会不和。”   李文斌笑道:“这两个科室在利益上有天然的矛盾。财务科永远不会满意人事科的人员调配,而人事科呢,又总是不满意财务科的拨款。要想他们的关系真的好,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   “是么?”林蔓喃喃地念道,眼中有些失神。   再接下来,李文斌又讲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林蔓全都听的心不在焉,若有所思。她的思绪全都停在了李文斌所讲的财务科和人事科的事上。   蓦地,林蔓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一个可以解决分房指标的办法,在她的脑子里渐渐成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了,今天实在再更不出来了,休息一天,明天一定会恢复三更 第344章 挑拨离间(上)一更   林蔓从李文斌家出来时, 已接近子夜12点了。   李文斌跟带孩子的翠兰嫂打了声招呼,拿着手电筒送林蔓出门。   在送林蔓回家的路上, 李文斌问她道:“你问我这么多, 是不是想争房子的事。”   林蔓无奈地笑道:“如果我还是个科员,那对这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我已经有房子了。可是现在我的位置不同了,当然要为下面的人考虑,否则……”   “你也会为别人考虑?”李文斌感到意外, 以他认识的林蔓,可不是那种费尽心机, 只为他人谋福利的人。   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 林蔓继续说道:“否则,下面的人不服我。”   李文斌点了下头,轻笑道:“这倒像你了。”   夜深人静,五钢厂的家属区被笼罩在一块又一块幽暗的影子中。   黑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惨白的圆月。   月亮虽有白光,但光线却极其微弱, 根本起不到照明的作用。   林蔓和李文斌脚下的路,还需用李文斌手中的强光白瓷瓦的电筒来照亮。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一路闲聊, 踩着被耀白亮光照明的石子路,缓缓地走到了仿苏楼下。   站在黑漆漆的门栋口, 林蔓向李文斌告别后,便转身上楼。   李文斌刚要迈步离去,忽的停下脚步, 追上了正要迈步上楼的林蔓:“分房子的事情,你最好还是少插手。”   林蔓勾唇轻笑,不以为然道:“其实这事没什么难的。”   李文斌道:“我知道你不把财务科和人事科放在眼里,但是这事终究是副厂长要做的事情。他……”   说到关键处,李文斌顿了一下,林蔓好奇地追问:“他怎么了?”   李文斌道:“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林蔓一点也不把李文斌的叮嘱当回事。她笑了笑,回说道:“一个在厂里待了十几年,始终没冒出头的人,能有多大的本事啊?要不是邓书记倒台,高毅生生病,只怕他会无声无息地干到退休。”   “可是……”李文斌还想再劝林蔓几句。   “要是他真有什么本事,”林蔓抢断了李文斌的话,眼中熠熠生辉,尽是对副厂长的轻视,“我还真想见识一下呢!”   听见头顶上有开门的声音,林蔓再不同李文斌多聊,快步上楼。   看着林蔓的背影消失在黑魆魆的楼道里,李文斌退步离开。   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脑海中几次浮现林蔓对于副厂长的轻蔑的笑。   他不由地暗暗想道:或许这一次,可不会像以前那么简单。以前邓书记之所以倒台,那是大势所趋,又有高毅生和吴忠在后面推波助澜。而现在……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或许是多余。因为他的眼前又浮现了林蔓眼中那熠熠的光彩,自信十足。他忽然对林蔓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   或许,凭林蔓那样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荆棘里,都是能踏地出来吧?   想到这里,李文斌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   赶在凌晨1点之前,他回到了家。   为了不吵醒已经熟睡的妻儿,他进门时极其小心,轻手轻脚。   房门以极其微弱的声音关上了。   门外有一个大榕树,风儿吹过浓密树叶时,发出沙沙的响。   这“沙沙”的声一响起,即刻盖住了李文斌的关门声。   夜越来越深,风吹树叶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越来越响,也让人听的越来越清晰。   闭上眼睛,好像整个世界里全是这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睁开眼,林蔓捧起面前的热茶,轻轻地吹了一口滚烫的茶面。   厨房里,秦峰正在水斗前洗碗。   碗是早上吃早饭时剩下的,秦峰当时走的急,声称晚上回来再洗。   可谁成想,他这晚上回来,竟深至了午夜。   “刚刚那个送你回来的人是谁?”秦峰问林蔓的同时,手上洗碗的动作一点没耽误。   水,依旧哗哗地流着。   听着水流不断的声音,林蔓出神地想道:这么洗碗会不会太费水了?   在以前,秦峰洗碗总是一板一眼,用多少洗涤剂,用多少水擦,再用多少水冲洗,他总是算的正正好好。不但能将碗洗得干净,还不浪费一滴水,一滴洗涤剂。   而这个秦峰呢?   林蔓往厨房探了下头。   怎么说呢?其实这个秦峰洗碗的架势还怪好看的。   他挽白衬衫的袖子到手肘,时而在水斗前站得笔挺,时而略略地弯下腰,林蔓稍一打眼,便看见了他由宽肩到窄腰的线条,以及……   林蔓端着茶杯,侧头看向厨房,不经意地看出了神,没听见秦峰的问话。   秦峰又漫不经心地问道,声音清冷:“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滚热的茶水蓦地烫了林蔓的嘴唇,林蔓一下子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回道:“房管科的科长,我找他问些事情。”   林蔓说的有些急,引得秦峰回头看了一眼。当秦峰关注的目光扫过来,林蔓忙捧着茶杯撇过了头,避了过去。   秦峰的声音紧跟着追了过来,钻进了林蔓的耳朵里:“什么事情?”   林蔓觉得自己左右也是无所事事,便将近日来分房指标风波里的一切事情,都讲给了秦峰听。包括刚刚同李文斌的对话,她也都对他讲了。   听罢林蔓的讲述,秦峰说道:“我倒觉得那个李科长给你的建议有道理,凡事太要争强,并不是件好事。有的时候,你也该收一下。”   恰巧碗洗完了,秦峰将其叠成一摞,整齐地放进橱柜。   坐在餐桌边,林蔓一面喝茶,一面闲闲地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凡事吃亏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别人欺负你,总是一步步地来,直到拿掉你的全部。我要是不争抢,那迟早会被人吃干抹净。要是等到那时再反抗,只怕已经无济于事了。”   走出厨房,秦峰倚着林蔓椅子边的墙,用干净的毛巾擦手:“你就不担心那个副厂长会生气你坏了他的事。副厂长那么看重人事科和财务科,把厂里的资源都拨给他们,显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你坏了他的事,他难免不会记恨你。”   “我敢肯定,他不会因为这事迁怒我。”林蔓道。   秦峰眉梢轻挑:“你就这么自信?”   林蔓仰头迎着秦峰的质疑看回去,眼中盈着狡黠的光,嘴角勾出一弯好看的弧度,甜声说道:“我啊!会让副厂长不但不会迁怒我,还会感谢我。他会由衷地感谢我拿走了本该属于财务科和人事科的那些指标。”   “你就这么自信?”秦峰对林蔓的话表示怀疑,但单看林蔓说话时的气度,淡定而充满了自信,又不像红口白牙地胡说。不禁的,他对林蔓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兴趣。他好奇林蔓会有什么办法操纵副厂长不迁怒他,又很感兴趣林蔓那一张娇甜无害的漂亮脸孔背后,究竟藏了多少鬼心眼。   林蔓笑而不语,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夜太深了,已过了1点,早该上床休息了。   楼上楼下的水虽然都已清除干净,但林蔓家客厅里的墙却还是潮湿不堪的,所以秦峰和林蔓仍然同睡在卧室里的一张床上。   他们的中间,始终隔着一个帐子。   关灯之后,秦峰侧头看向林蔓一边。同一时间,林蔓也看向秦峰。两人一同察觉到了对方的注视。尽管隔着帐子只能看见影子,但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感到了一些尴尬。于是,又是同一时间,他们将头撇向了另一边。   听着床头闹钟“滴滴答答”的闷响,林蔓极力不去想帐子的那一边,而是将思绪全放在厂里的事上。   该怎么样不动声色地对财务科和人事科的科长讲那些话呢?   突然间,林蔓想起再过两天就是领津贴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勾起了轻笑   她以为,这倒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近半年来,五钢厂的津贴多与工资分开来发放。因此,尽管四月底刚刚领过一次工资,林蔓在五月初的时候,还得再去财务科领一次津贴。   为了不浪费机会,林蔓特意将领津贴的时间放在三天后的上午,因为这个时候财务科的科长刘志基本都会在科里。   发放津贴的人还是小王,他也还是坐在离门最近的办公位上。   当站在桌前等着拿津贴时,林蔓有意环视了财务科的科室一圈。表面上,她好像是不经意地一瞥,其实她重点是看科室尽头科长的位子。在见到刘志坐在桌后,且科室里不是太吵闹,人在门口说的话差不多能传到里面时,林蔓稍稍理了一下思路,佯作随意地问小王道:“你们科室现在有多少个人?”   “十二三个人吧!”小王刚刚点出要给林蔓的津贴,又找签字簿给她。   一手接过津贴,林蔓又问道:“怎么这么少了,我记得你们以前有二十来号人呢!”   林蔓话音一落,财务科科长刘志停下了手里写字的笔,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门口的林蔓。   察觉到刘志的注视,林蔓有意佯作不知,又补充地问小王道:“你们最近还在调人吧?要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够。”   小王不语,低头找出签字簿推给林蔓。当林蔓低头签字时,小王压低声音对她说道:“科长申请要再调人了,可是人事科那边一直没批。”   恰巧有人站在门口叫刘志,说是有厂委的通知要告诉他。   趁着刘志走到身后时,林蔓故意稍提音量,对小王说道:“我听说科长每年的指标评级,还跟下面人的工级数挂钩。人事科故意不给你们财务科拨人,那不是要拦着你们科长争先进?”   小王讶异地张大了嘴:“怎么,科长指标评级还有这一层考核?”   “那可不是么!”林蔓笑了一笑。其实这一层考核,对科长指标评级并不是那么重要。它只存在于厂规里,并没有什么人拿出来用过,因此没人知道并不稀奇。林蔓之所以知道它,无非是因为以前研究过厂规,记下了这一条。而她之所以讲给刘志听,则是因为她觉得人人都有一颗怀疑他人的心。但凡刘志对人事科的科长产生了怀疑,那么厂长的评级也好,人事科对财务科的人员消减也好,都不过是个引子,任意点上哪一个,都能烧起刘志对人事科戴科长的仇视。   字签完了,林蔓拿着装津贴的信封,转身走出财务科。   迎面碰上站在门口的刘志,她对他略略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刘志对林蔓的主动客套有些心不在焉,连点头回应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满心都是林蔓刚刚讲的那些话。   ……故意削减人手……拦着你们科长争先进……   脑子里浮现着刘志那有些失神的表情,林蔓心情大好地迈步下楼,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人事科戴科长到财务科办事,上楼时同林蔓碰个正着。   在看见戴科长的一刻,林蔓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她主动上前打了声招呼:“戴科长!”   戴科长吃了一惊,林蔓同他向来不熟,怎么今天对他突然熟络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 15瓶;27139226、大王、碧落精灵 2瓶;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5章 挑拨离间(下)二更   站在人事科戴科长的面前, 林蔓先是客套地寒暄了一番。   戴科长同林蔓没什么交情,客套过后, 就想迈步上楼。   林蔓漫不经心地拦住了戴科长, 非要同他再闲谈一会儿,请教一些科里的事情。   戴科长刚有一些不耐烦的情绪, 可架不住林蔓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又是带着极其恭敬的语气请教,他不知不觉对林蔓就有了亲切感。   在请教了一些科室里的常规事务后, 林蔓佯作话赶话地问戴科长:“今天我是来领津贴,戴科长也是?”   戴科长点头道:“顺便帮我们科室的人一起带过去。”   接下来, 借着公事的由头, 林蔓又扯了一些别的闲事。当戴科长没什么防备的时候,林蔓再又佯作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回了津贴上。她直截了当地问戴科长,他们科室科员的津贴都是多少。因为之前已经有过铺垫,林蔓七七八八问的全是后勤科的人员待遇、工资奖金等情况。冠冕堂皇地,她声称想以此来了解该给自己科室的科员争取多少津贴和工资。   戴科长知道林蔓刚升副科不久, 且王倩倩也是新官上任,再加上一整个供应科的科员都大换了血。由此,戴科长觉得林蔓想了解这些事, 并没什么可值得奇怪的。于是,对于林蔓的询问, 他便一一地回答了。并且,他回答的很详细,将自己科室不同工级科员所领的工资, 以及所能拿到的津贴福利,全都仔细地告诉给林蔓。   听罢戴科长的讲述,林蔓略皱眉头,喃喃地念叨:“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以前林志明林科长在的时候,不是这个给法。”   戴科长洋洋得意道:“林志明怎么能跟我比,我和财务科什么关系,他又是什么关系?”   戴科长一早看不上林志明那个墙头草的角色,表面上是高毅生的人,背地里又投靠了邓书记,像这样的人,谁都看不上!   林蔓轻笑了一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觉得你们人事科的津贴,好像比林志明那会儿少了不少。”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人事科的津贴之所以被消减了,并不是财务科有意为之,而是上面刘中华的意思。自从林志明出事后,高毅生一直主张降低人事科的工资待遇。高毅生去“疗养”以后,刘中华就遵循高毅生的做法,阻拦副厂长把人事科的工资待遇提上去。而这一次副厂长一定要在分房指标上给人事科特殊优待,林蔓估计十之八/九就是因为他想在这方面先打开口子。   戴科长讶异道:“真的?你知道以前林志明在的时候,人事科他们拿多少?”   林蔓笑道:“反正多多少少地听过一些,你们确实拿的比那时候少了不少。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问科里的老人。”   戴科长的眼中闪过片刻的怀疑,林蔓将这抹怀疑看在了眼底,似有若无地轻笑了一下。这抹怀疑显然不是对林蔓,而是对财务科的。   自觉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林蔓抬眼看了一下手表,主动向戴科长告别。   下楼的时候,她有意留心身后戴科长的动静。   戴科长先在楼梯上站停了一会儿,紧接着迈开了脚步,继续向楼上走去。他的步子很重,显然是夹带了怒气。   听到戴科长的脚步声越来越重,林蔓心满意足地笑了。不经意间,她下楼的脚步倒是越来越轻快。   回到科室,林蔓迎面碰见了王倩倩。   由于正值中午刚刚吃晚饭的时候,科室里的人都在,且都懒懒散散的,任何一句新奇的话题都能引来众人的注意。   王倩倩提高音量,问林蔓道:“听说副厂长在会议上说,这一次的分房指标要给财务科和人事科,就不多考虑我们供应科了?”   霎时间,科室里的人纷纷停止了说话,齐刷刷地看向林蔓。   当着众人的面,林蔓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副厂长提出了这个想法,让我们讨论,不就说明他自己还没有下决定吗?放心吧!我有预感,这次我们科室拿到的分房指标,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多。”   得到林蔓的保证,一众科员们放下了心,继续各干各的事。虽然偶尔有人想起王倩倩的话,但很快就自己安慰自己,但凡有林蔓在,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吧?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真的没问题吗?兴许明天的会上就要定下来了。”王倩倩继续问林蔓道。她想在林蔓的脸上找到一些焦急的神色。   林蔓笑道:“没问题,我看明天的会开不开的起来还是回事呢!”   “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王倩倩话说的格外敷衍,连着她对林蔓的笑都透着别样的味道。她以为林蔓面子上的淡定一定是强作镇定。   哼!明天的会怎么会开不起来?   按照王倩倩的估计,在第二天上午的会议上,副厂长就会宣布最终的分房指标名额。而要不了多少时候,甚至中午供应科分房指标大减的消息就会传到供应科。   现在供应科的科员们对林蔓有多少期望,等到那时他们就会对她有多失望。   然而王倩倩终究还是估计错了。   第二天的会议上,副厂长果然没有宣布最终的分房指标。   有关会上的消息传到供应科,王倩倩先是激动地问:“怎么样,名单出来了吗?”   小张回道:“据说副厂长本来都宣布了,大部分的分房指标都会给财务科和人事科。可是谁成想,财务科和人事科竟然吵起来了,结果就没定下来。”   王倩倩不解道:“他们都拿了最多的指标了,怎么也会吵起来?”   小张幸灾乐祸道:“唉!两个都觉得自己拿的少了,副厂长给他们一人一半,他们都不干,非要拿多一些才行。”   王倩倩愈发觉得奇怪了:“真是的,他们怎么会自己跟自己闹起来了。”   “就是嘛!其实多那一两个少那一两个,也没有什么区别。”小张跟王倩倩是一样的想法。接着,她转而一想,又觉得现在也不错,起码分房指标一天没定下来,林蔓那边就还有机会。   又过了两天,厂委再开了一次会议,依旧是要探讨分房指标。然而会议的结果依旧没有如副厂长的愿。同上一次一样,他们互不退让,非要拿比对方多一些的指标。   会议室里,人事科和财务科的科长吵得震天响,隔壁厂委的普通科员们全听见了两人的争吵声。   对于为什么他们吵的那么厉害,一众普通科员们作出了各种推测。   有人说:“人事科和财务科兴许以前就看对方不顺眼,这次一定要争回一口气吧!”   有人感到疑惑:“他们不都是副厂长的人么?能有什么冲突啊!”   有人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嗨,还能因为什么?八成就是要争宠。”   ……   郑燕红坐在门口,听见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推测。不由得,她也对财务科和人事科科长突然闹起矛盾的原因感到好奇。   她不止一次暗暗地想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郑燕红突然想起了林蔓,据她所知,最近去会议室里开会的人都是林蔓。她以为要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恐怕还是要去问问林蔓。她不光是想问林蔓财务科和人事科都在吵什么,还想知道他们争吵的原因。她莫名地认为林蔓会知道这原因。甚至,林蔓就是他们争吵的始作俑者,也未可知。   有一天中午,林蔓和郑燕红在饭堂遇见,两人默契地做到了饭厅边角。   郑燕红一见面就问林蔓:“那个事情是你做的?”   话毕,郑燕红眨了下眼,暗示她问的问题即是现在全厂人都在谈论的话题。   “人事科和财务科突然闹的不可开交,一定不是巧合吧?”郑燕红又补充地问林蔓。   吃了一口饭 ,林蔓抬眼瞥了一下对面的郑燕红:“你凭什么觉得是我做的?“   郑燕红道:“‘这次你们供应科指标被削减了,以你的个性,可不会老老实实地挨宰。”   林蔓轻笑了一下:“你倒是了解我。”   郑燕红倾身向前,很感兴趣地问林蔓:“你是怎么做到的?”   林蔓淡淡地笑了笑,将之前如何挑拨两个科室科长的事告诉给郑燕红。   听过后,郑燕红的眉心依然因为想不通而皱着:“光是这样,还是不能让他们闹成这样啊!”   林蔓道:“光是这样当然不够,所以后来我又加了一把火。”   郑燕红追问道:“你做什么了?”   林蔓低垂眼帘,一面专心地拌菜在饭里,一面对郑燕红轻描淡写地说道:“在那天下午,我又借着办事的由头,再跟他们说了一些话。我让他们相信,要想以后压过对方科室一头,那就要在这次分房上再多拿一些。”   郑燕红道:“这是什么说法,一次分房指标就能决定这么多?”   林蔓道:“这是一个开头,凡事都有关系,开头如果是一碗水端平,那么以后恐怕就都是这样。这样,他们两才不会甘心呢!总会觉得自己亏了。”   “我明白了,”郑燕红忽的眼前一亮,“所以你让他们觉得,这次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只要能在这次的事上压过对方一头,那么以后就会成为一个惯性,以后都压过对方。”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不过就是暗示他们罢了,没说什么。”   忽的,郑燕红的脸色变了一下,给林蔓使了眼色,示意让她赶紧看后面。   林蔓向后稍稍回了下头。原来就在她和郑燕红说话的时候,人事科的戴科长坐在了她的身后…… 第346章 副厂长(上)三更   在确定戴科长刚刚坐下, 并没有听见之前的谈话后,林蔓给郑燕红使了个眼色, 让她不要声张, 就装做没看到戴科长坐在了他们后面一样。   郑燕红领会了林蔓的暗示,转而同她聊一些普通的闲事。   当饭吃差不多时, 林蔓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对郑燕红说道:“现在分房指标的事闹成这样,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收场。”   郑燕红了解林蔓,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分房的事,现在她主动提出来, 那就是想让戴科长听到什么。   未免坏了林蔓的事, 郑燕红不敢乱说话,于是只是随声附和:“是啊!也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林蔓轻笑:“反正,不是刘科长如愿,就是戴科长如愿。”   郑燕红笑而不语,静静地等着听林蔓接下来的话。   果然, 林蔓没等郑燕红回声,就继续说道:“其实要拿多一些的分房指标,并不难, 只要……”   话罢,林蔓对郑燕红招了下手, 示意她附耳上前。郑燕红依从林蔓的话做了。在倾身附耳向林蔓时,她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坐在林蔓背后的戴科长。但见戴科长身子微微地后倾,显然是对林蔓对她说的话感兴趣。   在对郑燕红说了下话后, 林蔓对她眨了下眼。   郑燕红坐回位子,失声脱口道:“写举报信?这也太过了吧!”   “这有什么?政治科又不能真怎么样,捅到副厂长那里,副厂长自会压下来。”林蔓轻声道。她将音量控制的恰到好处,说是很轻,但依然维持在能让戴科长听见的程度。   同林蔓一样,郑燕红亦是恰到好处地轻声道:“但是副厂长要面子上过得去,还要给政治科一个交代,那就会给那个人一个惩戒。总之,眼前的分房指标,估计是没戏了。总不能刚刚犯了事,还给他优待吧?”   林蔓道:“这是以后,指不定副厂长就对那个人有芥蒂了。”   郑燕红笑道:“有芥蒂在,就难免会更偏向另一个。”   林蔓轻笑道:“所以我说,其实这事很简单。”   郑燕红道:“只是,那封举报信的罪名会不会很难找?”   林蔓笑道:“这有什么难的,随便按一个就是。”   郑燕红道:“比如?”   林蔓道:“要是人事科,就难免在人员提拔上出问题。要是财务科嘛!就难免会在钱上犯错误。”   郑燕红道:“如果没有证据怎么办?”   林蔓冷哼:“有副厂长在那里压着,谁敢往下查?这种事情,无非就是起个由头闹一下,一旦在由头上结束了,没往下查下去,谁会管有没有证据。”   戴科长吃完了饭,和人一起离开了。   待到戴科长走出食堂,林蔓和郑燕红相视而笑,也收拾起早已空了的饭盒,起身离开。   在食堂门口分别时,郑燕红向戴科长离去的背影努了下嘴,问林蔓道:“你觉得,他需要考虑多久才会去举报刘科长。”   林蔓道:“快的话今天,再长不过三天,不过对于这一点,我们八成不会知道了。当我们知道的时候,一定是人事科和财务科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郑燕红道:“他们现在已经闹得很厉害了。”   林蔓摇了摇头,对郑燕红笑道:“不,其实才是个开始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呐!”   轻拍了一下郑燕红的肩膀,林蔓转身朝着小白楼的方向走去。   郑燕红看了看林蔓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看远去的戴科长。   这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戴科长走的很远以后,在一条长长的水泥路的尽头,很快就剩下了一道灰影。灰影模模糊糊,转瞬就不见了。   之后,关于分房指标的事被暂时搁置一边,副厂长说等过一段时间再确定各科的名额。   这个消息一传到各个科室,立时引起了大家的议论。有人猜测一定是财务科和人事科争得太厉害,副厂长需要时间摆平。也有人猜测一定是房管科那里有变故,兴许多出了多少房子,又或是少了多少房子,因此副厂长需要重新考虑。供应科的科员们虽然觉得奇怪,但大多数还是抱着比较乐观的心态,将全部的期望继续寄托在林蔓的身上。说到底,这还是全赖于林蔓过去做过太多不可能完成的事,且她承诺过的事,也确实从来没有让大家失望过。   眼见着分房指标的事,一天天地拖了下去,王倩倩越等越急。一方面,她摸不透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另一方面,她愈发担心林蔓真会想出办法解决房管科的事。   厂里、科里的工作日复一日的忙碌。   又没有过多少时日,人们就将分房指标的事渐渐淡忘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供应科的科员急匆匆地冲进科室,大喊了一声:“刚刚财务科刘科长和人事科戴科长在红楼里吵起来。”   科员们对人事科财务科两科科长不合的事早习以为常,于是并没有多少反应。大家继续忙手头的事情,接电话、开单子、抽着空子闲谈休息。   眼见大家都没什么反应,科员又对众人补充了一句道:“这次不是开会吵起来,而是在走廊里碰见吵起来的,差点打起来呐!”   差点打起来?   这一点到还是有些新鲜。   不少人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齐刷刷地看向进门的科员,一个劲儿地问他怎么回事。   科员清了清嗓子道:“是人事科戴科长先挑事的,他问财务刘科长为什么举报他。”   科员一句话,立刻引起了更多科员的兴趣,有人激动地问:“什么?刘科长举报戴科长?”   科员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没错,不过这事是人事戴科长先挑起来的。戴科长质问刘科长的时候,刘科长开口就质问戴科长为什么要先举报他。”   小张插嘴问道:“他们举报对方什么事啊?”   快步走到办公位上,科员大喝了一口水,顺了口气道:“戴科长举报刘科长故意克扣人事科的工资和津贴,刘科长举报戴科长收受贿赂,把没有资格的人调上技术岗。”   段大姐问道:“那这事都是真的不?”   “我看,到不一定是真事,”科员顿了一顿,稍稍想了一下,回道,“你们想啊!要是真事的话,就算副厂长还保他们,那政治科也不能够啊!”   科室里的人们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趣,纷纷聚到科员的身边,大家争相恐后地发表推测,热烈地议论了起来。   王倩倩恰巧站在林蔓身边,听了科员的话,转头问林蔓道:“你觉得他们举报对方的事,会是真的吗?”   林蔓淡淡地说道:“这事说不准,我也说不好。”   王倩倩道:“我觉得那个说的有道理,要是真有这事,政治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吧!所以他们既然现在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他们还是清白的。”   对王倩倩的推测,林蔓嘴角浮起一抹轻笑:“上面的事情,哪儿有说得清的时候。”   王倩倩道:“什么意思?”   林蔓道:“在我看来,被定罪的未必有罪,而被定性没有罪的人,也未必就清白。”   王倩倩听不懂林蔓的话,只觉得一头雾水。见她一脸的茫然,林蔓好心又对她提点了一句道:“有没有罪……”   一手搭着王倩倩的肩膀,林蔓一手伸食指指向天花板,笑说道:“看的都是上面的意思了。”   “你是说……”王倩倩依稀有些明白了。   无暇再为王倩倩答疑解惑,林蔓从王倩倩座旁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位上。   供应科的科室里,一众科员们还在热烈地讨论刘戴两个科长的事。王倩倩坐在一边,暗暗地回味林蔓的话。只有林蔓,埋头桌上,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写写划划。不过林蔓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写信。趁着没有人留意她这一边的功夫,她开始进行了她计划中的下一步—给监察委员会写信。   在之后的几天里,林蔓写了很多封匿名信给监察委员会,用各种不同人的笔迹。乍一看,好像是五钢厂的一众职工们大爆发了,纷纷迫不及待地举报厂里财务科和人事科的两位科长。   ……尊敬的监察委员会领导们,我以无产阶级战士的名义举报我厂的副厂长……   ……副厂长在我厂拉小团体,对财务科科长刘志和人事科科长戴……   ……我认为,这极其不符合我国XXXX的精神……   未免撞见五钢厂在监察委员会里的人,林蔓特意给每一个委员会里的领导都写了信,以防有人偏袒,将事情压下去。   不日,有几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来到五钢厂,半明半暗地查访了一番。   他们向厂里员工打听副厂长的事,也打听财务科和人事科科长的事。对他们的事,有人闭口不谈,有人不明就里,将所听所想的事一一吐露了干净。   什么人事科和财务科是副厂长的人,什么副厂长滥用权力,将分房指标全给了财务人事两科……   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回去以后,没有过几天,一张对副厂长的通报批评,从监察委员会郑重其事地下发到五钢厂。   副厂长气得直拍桌子,大骂是谁那么不识趣,将厂里的事捅到了上面。   按照监察委员会的要求,对于副厂长的通报批评被贴在厂里的各个布告栏上。   站在布告栏前,林蔓将报告栏上的通告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挤出围观的人群,她对王倩倩打了一声招呼,说要去一次红楼,就不跟她回科里了。   王倩倩道:“你去厂委办事?”   林蔓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郑燕红带了些东西给我,我去拿一下。”   走进红楼后,林蔓直上三楼,走过了郑燕红所在的普通科室,最后站在了副厂长的门外。   咚咚咚~~~   门里传来一个洪量的男人声音:“谁啊?”   林蔓道:“是我,供应科的林蔓。”   。。。。。。。。。。。。。。。 第347章 副厂长(下)一更   听到林蔓的自报家门, 副厂长沉默了一刻,方沉声说道:“进来吧!”   推开双扇对开门中的一扇,林蔓走进了副厂长的办公室。   副厂长的办公室还算宽敞,门对面的墙上有三面对开的蓝漆框玻璃, 玻璃被擦的一尘不染,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办公室,耀得整个办公室一片光明。   在办公室的左边有一张三人座黑色人造革沙发和一张亦是黑色人造革的单人座沙发。两个沙发侧对着。在办公室的右边靠墙有一个通顶的书架, 书架上摆满了书, 书名不是“XXXX精神”, 就是“XX主义理论”,要么就是“建设新X国XXXX”。   一张长方形的棕漆松木办公桌被摆在书架前, 林蔓进门时,正有一个身材粗壮高大的男人在桌上埋头工作。他面色黝黑, 身穿灰色人民服,头发不长不短,是现时最流行的革命头, 也叫分头,自头发靠右一侧,三七开。   进门后,林蔓见副厂长没什么反应, 便又敲了下门。   听到声音,副厂长抬起头看了林蔓一眼。也只有一眼,他就又重新低下头,继续忙他手头的工作。   因为副厂长的冷漠无视, 林蔓不得不停驻在门口。一时间,走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有人进来找副厂长签字,无不擦着林蔓的肩膀进门,又擦着林蔓的肩膀出门。   个别熟识林蔓的人会给林蔓使个眼色,低声道:“你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回事,副厂长现在忙,要不然你改天再来吧!”   任谁都看得出,副厂长这是在给林蔓难堪呢!   对于他人好心给予的台阶,林蔓只淡淡地笑笑。在她的脸上,大家看不到一丝不适和尴尬,全是一派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她不是被副厂长晾在办公室门口,而是她自己散步地走过来,停步在副厂长办公室的门口,闲闲地看热闹。   约莫二十几分钟过去了,一个技术科的人走进办公室,找副厂长签字。跟其他人一样,他也很好奇林蔓为什么站在门口。拿文件给副厂长时,他不禁又看了林蔓几眼。副厂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林蔓。蓦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忙对林蔓说道:“啊呀,我一忙起来就忘了,还没让你进来呢!”   林蔓笑了一笑,表示毫不在意。   指了下三人座沙发,副厂长对林蔓说道:“坐那里吧!我这里先有些事要忙。”   依从副厂长的指示,林蔓坐在了沙发上。   不多会儿功夫,技术科的人走了。   副厂长继续埋头工作,看也不看林蔓一眼,还不断有人进来找副厂长办事。在他们眼里,副厂长依旧在刁难林蔓,晾着她。唯有不同的事,副厂长将晾林蔓的地方从门口改在沙发上。   坐着和站着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没什么不同,无非都是没将林蔓放在眼里,故意要给她难堪罢了。   在又不知道是第几个人进来办公室又出去后,副厂长抬起头,又是同之前一样,脸上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才想起林蔓一直坐在沙发上。   “哎呀,林副科长,你看我这忙的,又把你给忘了。”副厂长道歉的声音很爽朗,好似有一副实诚的直心肠。   林蔓又一次轻笑地表示不介意。   “那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副厂长依然坐在桌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手头的笔都没有松,仿佛随时会继续埋头他的工作。   林蔓直入主题道:“这次分房指标……”   林蔓刚一开口,副厂长就对他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林蔓不得不先收住口,副厂长低头在纸上写了两行字。紧接着,他抬起头,但不是对林蔓说话,而是拿起了桌角上黑色拨盘电话的话筒。   林蔓不得不继续等待下去。   副厂长虽然对林蔓简短交代了两句,说是有紧急的事要处理。然而他所谓的紧急的事很多,一件接连一件。并且,林蔓稍稍留意了一下副厂长讲电话的内容。什么紧急的事啊,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让卫生科安排一下,下个星期重点检查车间卫生工作。”   “后勤科吗?你们怎么搞的,技术科那边的铅笔都快没了,新的还没买来?”   “技术科吗?安排车间骨干成员的学习会议……”   ……   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几,林蔓心里不禁暗叹,看来副厂长对她是真有看法,居然连杯水都没让人给她倒。   回顾了一下以前的过往,林蔓不记得自己有得罪过副厂长的地方。她稍稍盘算了一下,估计副厂长八成还是因为认为她是高毅生的人,所以有意打压。他要在厂里扶植自己的势力,自然就要先将以前厂长的那一派压下去。   副厂长的电话接连不断,不但他打给别人,也时常有人打给他。   林蔓始终挺直腰板地坐在沙发的一侧。   副厂长不理她,她无所事事,便在脑子中将近日里的事理了一遍。   首先,副厂长要划分房指标给财务科和人事科。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那是要给自己的人好处,拉拢人心。林蔓明白得很,要改变副厂长的意愿,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绝无可能。   然而,要改变副厂长的这一决定,那又是林蔓必须要做的事,因为她得向科里的人交代。身为副科长,哪儿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科室的利益被抢走?她需要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在她的计划里,那会是她再上一层的很关键一步。   于是,她不得不挑拨财务科和人事科两个科长的矛盾。像走钢丝一样,在激化他们的矛盾中,她需要小心地掌握其中的尺度。   首先,她要给他们一个理由,让他们务必在分房指标的问题上爆发矛盾。这样一来,即为她拖延了时间,也让他们在开始之后,就没法停下来。   在这一点上,财务科刘科长和人事科戴科长完全是按照她的规划走。   在一开始,林蔓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对方对不起自己的由头。   这两个由头,无论是削减人数有碍升级,还是削减科室人员工资,皆是板上钉钉,实打实的事实。虽然源头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但是只要确定了结果,谁还会管源头呢?再加上就像李文斌所说,人事科和财务科向来有天然的矛盾因素存在,这一点很难更改,因此互不信任是必会发生的事。   于财务科和人事科而言,林蔓给他们的由头,就好像是一点火星。他们本身呢!则是两个干柴。干柴一遇火星,自然就着了。而眼前分房指标的事,一下子就成了他们发泄矛盾的必争之地。为了让他们你来往我下去,林蔓有意让政治科不断地往外放风。一旦人事科举报了财务科,那消息自然会传到人事科。一旦人事科举报了财务科,那么消息也会不动声色地往财务科刘科长的耳朵里吹。   郑燕红曾不解地问林蔓:“你就不怕副厂长出面摆平他们?”   林蔓轻笑道:“副厂长怎么摆平?人事科和财务科他同样需要,一时半会儿地偏向谁都不好。再加上政治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帮他压下去了,也不能迎着风头上去,还继续让这两个科占尽好处。副厂长现在啊,一定比谁都头痛!削了他们的指标也不是,继续给他们也不是。”   郑燕红又问:“那么会不会弄巧成拙,财务科和人事科闹得太大,副厂长和政治科从背后暗察这事,再查到你的头上?”   林蔓不以为意道:“只要把尺度掌握好了就行。”   郑燕红不明白林蔓所谓的尺度指什么,林蔓也懒得对她详细解释。因为对于那事,全在意会,很难解释清楚。   林蔓所谓的尺度,无非就是暗暗地让事态维持在闹起来,却又没有闹大的程度上罢了。她只要让副厂长有些为了财务科和人事科头痛,心里犹豫还要不要给他们这次的指标。她不希望让事态闹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旦那样,她就难免会被撤查出来。   这就正如,她向监察委员会举报副厂长时,也只是举报他一个不痛不痒的私自拉小团体的罪名,而不是其他更大的罪过,是一样的道理。   在前一段时间的铺垫中,副厂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更改对财务科和人事科的分房指标。   市监察委员会的一纸通报批评下来,副厂长自然不能再顶风偏爱财务科和人事科。于是接下来,他所考虑的问题就变了。变成了该怎么既取消对财务科和人事科原定的分房指标,又能摆平刘戴两个科长,让他们两人没有怨言。   林蔓这一次来,就是来主动帮副厂长解决难题,帮他消化手里的烫手山芋的。   回忆结束,林蔓再看窗外,发现天有些暗暗地灰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   铃~~~   一阵震耳的铃声在桌上响起,副厂长接起电话。听筒里,偶尔会传出一个男人的厉声大呵。副厂长回话的口气虽陪着和气,但面色却始终阴沉着。脸,越拉越长。   啪!   终于,听完了一通长段的斥骂之后,副厂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啪嗒~啪嗒~啪嗒~   起身走到副厂长桌前,林蔓伸食指轻按了一下刚刚归位的话筒。黑漆漆的话筒映衬得她纤细的手指莹白得像雪。   “副厂长,刚才的电话是监察委员会打来的吧?”林蔓的嘴角挂着轻笑。   副厂长不悦,想让林蔓出去,他现在是一点也没心情听林蔓说她的事了,他没想到竟然晾了林蔓一下午,都没让林蔓自觉地出去。   眼见着副厂长开口,猜出他要下逐客令的林蔓抢先说道:“有人让您务必在分房指标上赶紧表个态,撇除拉小团体的嫌疑。他一定还警告您,要是您在这件事上还不清不楚,那他就不管您了。”   其实用不着多猜,林蔓也能料到副厂长在监察委员会有人。厂委的领导们,哪个不跟监察委员会的人沾亲带故?要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都坐不牢身下的位子。   而通报批评下来后,按道理监察委员会不会再打电话下来了。厂里又没有能将副厂长训成这样的人,那么现在打电话来骂副厂长的人就只有一个,一定是因为这次事件而给其带去麻烦的人,即是那位监察委员会里照顾副厂长的领导。   突然间,副厂长对林蔓的话产生了兴趣。他看向林蔓,好奇她后面还会再讲什么。   见副厂长不打断,林蔓便继续说道:“而您之所以迟迟没下决定,无非是还想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向上面交差,又可以让人事科和财务科不因减了他们分房指标的事而又怨气。说起来,他们是您的人,事事要仰仗您。可其实相对的,您也需要他们为您办事,所以不时要笼络他们。”   副厂长对林蔓愈发有兴趣了,他开始有些明白,高毅生之所以会看重林蔓的原因。   想来,她确实聪明,是一个能用的人。   “你这么对我说,就是一定有办法了?”副厂长懒得拐弯抹角,开口即让林蔓说重点。   林蔓笑道:“其实很简单,您只要把分房的指标分一半就好了。前面的一半,马上就公布出来,且不给财务科和人事科,以示惩戒,既能让上面没话讲,也可以服众。而至于后面的一半嘛!可以再过一两个月,等分房指标这次的风波过去后,您再将其拿出来,以近两个月财务人事两科工作突出为借口,将剩一半的分房指标给他们。这样,您也算安抚了人事科和财务科两位科长。”   “这倒确实是个好办法。”副厂长赞同地点了下头。   林蔓道:“只是……”   副厂长道:“只是什么?”   林蔓轻笑道:“其实大家只要稍一细想,就会发现您这样分房和以前并没有差别。无非就是一前一后,其实大部分的房子还是给了财务科和人事科。难保不会有人心生不满,干点傻事。”   林蔓所谓的干点傻事再明显不过了,还有比写信给监察委员会告自己厂的厂长更傻的吗?   副厂长皱眉道:“这倒也是,可是……”   主动插副厂长的话,林蔓悠悠地说道:“除非,这次您按常规将大部分的分房指标给一个科室,让其他科室拿的更少。”   副厂长道:“这是什么道理?”   林蔓道:“如果那个科室一向就是拿的最多,那么那些科室吵吵闹闹,时间长了,也就算了,没人会觉得您偏袒。因为那个科室拿的多,本就是惯例。”   副厂长道:“那么下一次?”   林蔓笑道:“下一次,您给财务科和人事科大部分指标,可以一点都不给那个科室。那么底下的人在心生不满的同时,更多会因为那个科室一点没有指标而幸灾乐祸。您想想……”   顿了一顿,林蔓笑说道:“这样,那个科室是不是还帮财务科和人事科分担了些敌视?”   副厂长沉默了一会儿,想了一会儿。蓦地,他有些明白地笑了,抬眼问林蔓:“你所的那个科室是?”   林蔓道:“试问在以前,还有哪个科总是拿最多的好处,而底下的人吵归吵,却还实在没说的,只能当这事是惯例啊?”   副厂长笑道:“当然是供应科了。” 第348章 弱点 二更   没过两天, 副厂长就在会议上公布了分房指标。   虽然事先没有通知,但恰好王倩倩又去市里学习,让林蔓带她去红楼开会。   在会议上,副厂长当众宣布了分配方案。   当他宣布这次分房指标份额集体减半时, 一众与会的干部们纷纷发出异议。   有人直接问副厂长:“就一半的份额, 怎么够解决咱厂那么多住房问题啊?”   一个人感到奇怪,问房管科的副科长:“咋回事啊!怎么指标一下子少了一半?”   副科长两手一摊, 无奈道:“李科长出差了, 这事情的原因我哪儿知道, 他都没跟我说。”   由于副厂长有权决定放多少房子出来,因此当他提出来时, 李文斌也不好反对,只能依着他来。未免被问东问西, 再加上副厂长也让他别声张其中的原因,所以他便只好借着出差的缘故,避免了参加这次会议。   还有人两两地凑在一起, 窃窃私语道:“怎么回事,本来就要让人事科和财务科分去大半了,现在就剩这么点,还会有我们的份?”   一时间,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包括财务科和人事科的科长在内,脸上尽是一片愁云惨雾。   紧接着,副厂长又宣布了第二件事情道:“这一次分房指标不会考虑财务科和人事科。”   瞬时间, 会议室里刚才还愁眉苦脸的人眉间立刻雨过天晴。顷刻之间,拉长了脸的人只剩下了财务科和人事科的人。   有人庆幸道:“财务科和人事科都不分了,那我们岂不是有希望了?”   也有人充作事后诸葛道:“监察委员会刚刚通报批评过,副厂长怎么敢顶风接着给财务科和人事科好处。”   坐在所有人的中间,林蔓不动声色,耐心地等待副厂长继续往下讲。   让会议室里的人尽情说了一会儿,副厂长觉得大家都消化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对一旁的秘书说道:“把单子发下去吧!”   秘书立刻起身,捧着一摞纸,绕着会议桌走了一圈,挨个把单子分发给一众科级干部们。   趁着众人还没看清单子上的内容,副厂长匆匆交代了一声,说是临时有事,会议就此结束。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副厂长说的话,副厂长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经过会议室,郑燕红听见门里传出躁动声,抱怨连天,不由得站停了脚步。   紧接着,会议室的双扇门大开,五钢厂的科级干部们纷纷从里面走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底下车间和劳资科之类的科员们甚至骂骂咧咧。   “什么事嘛!又是供应科。”   “唉,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供应科占大头。”   “老早以前就是这样啦!供应科什么都拿最好,连分房子都是这样。”   站在门口,郑燕红垫脚向走出来的人群张望。当见到走在最后的林蔓,她冲她招了下手,唤了她一声。   林蔓看见了郑燕红,主动走到她面前。和其他人的垂头丧气不同,她的嘴上是挂着笑的,眼中闪着熠熠的愉悦的光彩。   郑燕红陪着林蔓一起往楼下走。她们走在一众科级干部的最后面。   一边往楼下走,郑燕红一边问林蔓:“怎么回事?我刚刚听说指标出来了,大部分给你们科了?”   林蔓挨近郑燕红低声道:“当然要给我们科,要不然,我这段时间岂不是都白忙了。”   郑燕红道:“你就不担心你们科拿了大多数的好处,遭人嫉恨?”   林蔓笑道:“因为好处占尽而遭人嫉恨,总好过拿不到好处而遭人看不起。”   说话间,两人行至楼底。郑燕红还要去档案室拿东西,于是同林蔓在大门口分别。林蔓大迈步地跨出了门。关于分房名单的消息,传的比林蔓走的还快。   林蔓走进科室里时,全科的人已经就着分房指标的事讨论开了。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兴高采烈的笑容。   当林蔓把分房的名单发下去后,供应科的科员们更是议论纷纷。   小张得到了单身宿舍,心满意足地激动道:“我就说嘛!林科长一定不会亏了我们。”   有个老人在化验室待了多年,虽然工龄已经到了,但一直换不到两室户的房子。这一次,他如愿以偿,所以对林蔓大加夸赞道:“要不然说还是林副科长厉害,比王科长厉害多了。”   坐到办公位里,林蔓把小张叫到桌前:“王科长最近有没有问过你什么?”   一桩大事办完了,林蔓开始得出空,往回查事情的源头。她隐隐觉得王倩倩突如其来的针对不是心血来潮。王倩倩已经很久没有故意给她使绊子了。自从很久之前的一次深谈后,王倩倩已经认清了形势,清楚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是需要彼此,且需要依靠彼此。无端的内斗,实在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么究竟是什么让王倩倩突然变了脸?   显然,一定有什么事促使了她这样做。   小张不解地问:“林副科,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   往前回想,林蔓记起了那个老好人老于。想来,也只有这事会让王倩倩气得发毛了吧!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以极其随意的语气问小张:“这段时间,你们讨论老于的事情时,有没有撞见王科长?”   小张依稀觉出不对劲的味道,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她担心王倩倩那次是诓她的话,现在要是被林蔓知道了,那岂不是就把她得罪了。   眼见小张有难言之隐,林蔓就知道她一定猜中了。   “回去吧!我就是随便问下。”林蔓打发小张离开。   小张暗暗地松了口气,立刻转身回去。一回到办公位上,她再不与人闲聊了,马上投入了繁忙的工作里。她将自己的工作安排的很满,一刻不停。生怕有一刻空下来了,林蔓会叫她回去,继续问她刚才的事。   一阵因为分房名单的喜悦过后,供应科的科员们继续手头的工作。   林蔓也不例外,手上处理的无非都是供应科里惯常的工作。   在处理单子的间隙,林蔓不时地瞥向王倩倩的办公位。   王倩倩下午没有回来,办公位始终是空的。   下班以后,供应科里的科员们都离开了。   林蔓留在办公室里等王倩倩。她知道王倩倩一定会回来,因为早上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包,包里有她的家门钥匙。   果然,临近晚上六点的时候,王倩倩回来了。进门时,她精神不是很好,耷拉着头走到办公位前,拎起包就要走。对坐在一旁的林蔓,她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分房名单下来了。”林蔓对着王倩倩离去的背影说道。   “嗯,我知道了。”王倩倩喃喃地回道,脚下的步子不停。   林蔓又道:“年底有一栋新建的干部楼,你分到了里面的一套大三房。”   王倩倩停下脚步,惊讶地转头:“真的?”   林蔓笑道:“你现在是科长了,理所应当住大一些的房子。”   “可是……”王倩倩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回厂的时候,她听说分房指标下来了,且大部分都分给了供应科,她忽然感到失望万分。所以她回科室的时候没精打采的,尤其是见到林蔓,更提不起精神。她怎么都没想到,林蔓竟然在分房的指标里给她争取了一套。突然间,她心里感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温热。   林蔓又道:“还有一件事,我向你道歉。”   “道歉?”王倩倩突然觉得林蔓有些反常,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向她道歉,这可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林蔓点了下头,眼中透着真诚,语气悠悠缓缓地说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那件事,但是……”   顿了一顿,林蔓尴尬地笑了,好像有说不出来的话。   仿佛看见了一件稀奇事,王倩倩走到林蔓桌前,笑着拉了一把空椅坐下:“真是难得了,你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林蔓道:“我托人把老于办去了省卫生局。”   王倩倩表情凝固了,她原想将这事就那么翻篇过去算了,可没成想林蔓竟主动提出,还摆在了她眼前。顷刻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林蔓。表示一下生气?还是佯作大度地表示理解。   林蔓用不着王倩倩纠结,主动继续对她说道:“我这样做的原因是有一天回家的时候,看见了老于好像生活的特别困难,所以我……”   又是顿了一顿,林蔓下意识地抚了下额角的碎发:“所以我就……”   林蔓还是卡壳了,说不出来。   王倩倩追问:“所以你就怎么了?”   长叹了一口气,林蔓说道:“我看见他买了一袋发霉的碎米,米袋子上有补丁,往家里走的路上有些蹒跚,像是犯了风湿。”   王倩倩听得入神,林蔓低垂了下眼帘,又抬眼看向王倩倩,用从来没有过的柔软语气说道:“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很愧疚。毕竟,他是因为我给你出的一个主意,而有那样的下场。”   “怎么,你也会心软?”王倩倩讶异道。对于眼前的林蔓,她看着就像一个陌生人。在林蔓的眼中,她看不见了以前的凛凛冷冽,所有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情。突然间,她觉得林蔓并不是那么不可近人了。   林蔓苦笑道:“怎么不会呢?是人就有弱点。我的弱点,或许就在这里吧!”   林蔓记得母亲曾说过的一句话,向对方适当地展现自己的弱点,是消除对方戒心的最有效办法。   “所以你不是想让我……”王倩倩忽的觉得自己错怪林蔓了。   在王倩倩将后话说出来前,林蔓抢断问道:“什么?”   “没,没什么。”王倩倩讪讪地笑了。她决意还是不将她心底那个可笑的想法说出来,徒让林蔓笑话。   时间不早了,林蔓和王倩倩一起收拾东西回家。   两人一起走出小白楼,又一起走出了厂区大门。   站在门口告别后,林蔓背转过身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王倩倩没有看到,被她以为也有弱点且会心软的林蔓转过身时,嘴角渐渐地浮起了得逞的笑。林蔓的眼中依然有光,冷冽、犀利如故。 第349章 小狐狸 三更   回家后, 林蔓简单吃了些饭菜就睡了。   早上出门时候,秦峰曾经对林蔓说过,晚上他不会回家吃饭,到家会晚一些, 甚至可能就不回来了。   米白色的帐子垂下来, 林蔓隔着半张没人躺的床睡下了。   随着夜越来越深,黑漆漆的屋子里越来越静。   说不上是几点了, 林蔓隐隐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因为睡得正香, 她懒得管那声音, 便翻了个身,继续睡去。片刻的功夫之后, 她又彻底睡着了。她听不见进门的脚步声,听不见卫生间里水龙头哗哗的声音, 也听不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坐上了床,掀开了帐子……   凝看着林蔓熟睡的模样, 秦峰眼含笑意,嘴角也浮起了一抹笑。   其实原先,他并没有来的打算。   他不是不知道林蔓和那个秦峰在过他们的小日子。   相识也好,恋爱也好, 结婚也好……   种种之类的事情,他都知道一些。   在过去,除非在一些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被动地出来以外, 在其他的时候,他和他们都一直在各过各的日子,两不相干。   而这一次主动出来,全因为林蔓在公共汽车上的分析,使他隐隐有种预感,他就要被她找出来了。   刚开始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找机会让林蔓打消找他的念头,至少要扭转她往正确方向想的迹象。可谁成想,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林蔓竟然就先发现了他。   回忆到这里,他想起了林蔓当时那滴溜溜转了一下的黑色眼珠,透着一股子的狡猾。怎么看怎么可爱,就像一只小狐狸。   尤其,是他将她堵在门口时,她装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事实上,她也确实看着我见犹怜,要不是她在背后做小动作的手,企图趁他不备逃出去,他险些就被她骗过去了。   他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他很好奇,像这样一个满脑子都是小心思的女人,一旦被拆穿了,该会是气急败坏,还是会惊讶无措。   林蔓的反应,又是让他出乎意料。   她竟一下子坦然地接受了被拆穿的事实,脸上没有丝毫的尴尬与不适。   不光是这样,坦然的她索性以真面目示他,开始跟他讨价还价,约法三章。   对于林蔓的要求,他毫不犹地接受了。   在答应林蔓要求的同时,他心里不禁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或许除了达到那个目的以外,这一次出来还可以趁机好好了解一下林蔓。   对这个女人,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林蔓,发现原来林蔓在外人眼里同他所看见的林蔓根本不是一个人。   在五钢厂厂区里,但凡提起林蔓,人们无不会夸赞两句,讲她工作认真、待人真诚,虽然有些不好惹,但只要是跟她相熟相好的人,都会觉得她很好。而在底下车间的一众普通工人口中,因为创办了扫盲学习班的缘故,他们更是觉得“小林老师”是个再正直善良不过的人。   要是有人对他们说林蔓的坏话,一定会立刻遭到群起反驳。   “什么,小林老师会耍心眼?那不可能!”   “什么,小林老师会害人?胡说八道!”   “没有比小林老师更好的人了!”   每每记起那些人夸赞林蔓时信誓旦旦的样子,他会无奈地摇了下头。   到底林蔓都对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对她这样死心塌地?   渐渐的,在同一些邻居的闲谈,以及跟一些林蔓的同事聊天中,他有意无意地套出了一些话。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渠道,他总算知晓了林蔓在五钢厂里这些年所经历的事情。根据这些事情,他细细地分析了一下,发现林蔓原来是个心思深沉、手腕毒辣的女人。   果然,她短短两年就当了供应科副科长,并非全凭运气。   所靠的,皆是她一步一步地谋划。   刚开始知道真相时,他曾有些心酸,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会锻炼出林蔓那样一个人。想来,一个无依无靠且毫无背景的小姑娘要在五钢厂里生存,确实也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她不想任人宰割,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但是,再又深入地了解下去,他又发现自己多想了。   原来,在往上爬的过程中,林蔓不但没有丝毫痛苦,反倒相当乐在其中。她的脑子里几乎装着各种权力斗争的伎俩。她极其地明白,该在什么样的时候,掏哪一个出来最有效。无论困境逆境,她都有办法应对。   当了解到林蔓是什么样的人时,他开始不得不改换应对她的办法。显然,若是不好好筹划一下办法,而只是随便想一个,只怕不但不会打消林蔓对他的怀疑。甚至,有可能让她顺着杆爬上来,直接找到他。   于是,他又开始拖延离开的时间,慢慢地等待机会。   林蔓倒是不急,好似真的不介意那个秦峰再也回不来了。   在等待机会的过程中,他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林蔓对于他,好像有特别的兴趣。   每每他站在水斗前洗碗时,她会偷偷地看他。当他回头看她,她会脸红地撇过头。   而当他睡觉的时候,她还会轻轻地掀起帘子,偷偷地看他。有一天,她悄悄地挨近了他的脖子,像一只小狐狸一样,好奇地闻他身上的味道。他有意逗弄她,佯作将要醒来,翻了一个身。她果然吓得放下帘子,钻回了被子里。   曾有一次,他一时兴起,想要再进一步地逗弄林蔓。在林蔓躺回去后,他半坐起身,掀起了帘子。显然,林蔓知道他掀起了帘子,她侧躺着,背对着他,佯作已经睡着了,不知道他掀起了帘子。以他的角度,他能看见林蔓黝黑的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了一下,好像怕他做什么,又好像是在期待他做什么。   此时此刻,他想到这里,突然有些后悔。他后悔当时没有真做点什么。   睡得正是舒服的时候,林蔓再又懒懒地翻了个身。   听到床头柜上闹钟的滴滴答答响,她有些醒了,隐隐觉得身上罩着一道黑黑的影子。她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轻微呼吸,以及令她猝不及防的注视。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秦峰满含笑意的双眼。   “做什么?”林蔓一脸无害,懵懂地问。   秦峰笑道:“星期天想不想出去玩?”   林蔓随口道:“无所谓,去哪里?”   秦峰道:“去城外好了。具体去哪里,到时候再说。”   “嗯,好,睡吧!”林蔓懒得再跟秦峰多言,背对着秦峰侧过了身。   放下帘子,秦峰睡了。   卧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隔着一个帘帐,秦峰依稀能听得见林蔓均匀的呼吸声。听着这个呼吸声,秦峰心里产生了一种温热感。这种温热让他觉得幸福。   在秦峰睡着之后,帘帐另一边的林蔓忽的睁开了眼。   意识到刚刚是被秦峰凝视,且不知道他凝视了多久,林蔓突然睡意全无了。她的脑子里猛地蹦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奇怪想象。那些奇奇怪怪的想象排山倒海地扑向她,使得她涨红了脸,连连扯被子蒙住了头。   最后,林蔓是想起了科里的工作,想起了近日需加班加点的做完一些工作,才好不容易将关于秦峰的那些怪异幻想压下去。   第二天清晨,林蔓早早地起床,在厨房里忙活着烧早饭。   秦峰起来时,粥香菜香已经从厨房传到了客厅。   对坐在餐桌两边,林蔓和秦峰默默地吃完了早饭。之后,他们各自拎着包出门上班。   秦峰走去码头赶轮渡,林蔓走着去厂区。   在岔道口分手时,林蔓问道:“你是不是说过星期天要出去玩?”   秦峰点头道:“嗯,我确实说过。”   “好!”林蔓喃喃道,点了下头,对秦峰轻笑了一下,算作告别,转身向厂区大门走去。   看了一会儿林蔓的背影,秦峰摘下了头上的大檐帽,转身朝着码头的方向。同林蔓一样,他亦是向着那里闲闲地迈开了步子,一点也没有之前秦峰向那里迈开大步的风风火火的模样。   因为一些突发状况,供应科的工作一下子变得非常忙碌。   工作在白天做不完,大家便都留在了科室里,一直忙到深夜。   好不容易熬到午夜下班回家,大家匆匆忙忙地回家睡觉。躺在床上,总是还没睡上四五个小时,听见预示上工铃声的音乐震天响起,他们立时又要起来,再将前一日的辛苦再重复一遍,还是直到深夜。   铃~~~   忙忙碌碌中,林蔓抽空拿起话筒。   电话那头,朱明辉轻笑地问:“你说要参加我的婚礼,还送我一份大礼,这话还算不算数了?”   疲累地轻拧眉心,林蔓有气无力道:“当然算数了,你什么时候办?”   朱明辉关心道:“怎么没什么精神?”   又有人跑到林蔓桌前,放了一打待处理的单子在桌上。看着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单子,林蔓无奈地苦笑:“你要是连开三四天通宵,也不会比我精神多少。”   话罢,林蔓想着没时间跟朱明辉闲扯了,于是急着问他:“有什么事快说吧!”   朱明辉道:“我下个月结婚,想跟你确认一下,请柬还是寄到仿苏楼那个地址?”   “嗯,还是那个。”林蔓轻笑,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当将话筒放在电话上,林蔓恍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要送朱明辉一件大礼,该送什么好呢? 第350章 鱼头汤(上)一更   相对于前几日天天加班到深夜,星期六下班早了许多。   为了尽早回家, 好好过一个周末, 供应科的科员们紧赶慢赶, 终于在晚上7点以前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林蔓回家以后,躺在床上,想好好地睡了一觉。   毕竟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有几个晚上不得不把工作带回家,以至于彻夜都没有合眼过, 只每日中午的时候, 稍稍抽出空隙眯上一会儿。   滴答~滴答~滴答~   屋子里漆黑一片,林蔓能清楚地听见床头闹钟的声音。   滴~滴~滴~~~   厨房里,自来水的水珠从龙头里滴落出来的声音也能清楚地听见。   躺在床上,林蔓看着天花板失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困得要命,她却偏偏怎么都睡不着了。在她的脑子里, 不时地蹦出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   她先是想起秦峰早上出门时候,说晚上不回来睡了。接着,她又想起秦峰曾说星期天要出去玩。   在心里, 她喃喃地念道:那明天还出去吗?他也就是随便说说的吧!不过就算要去,又去哪里呢?   隐隐的, 她觉得秦峰这次带她出去玩, 不光是要散心那么单纯。她总觉得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新油漆的味道,那是秦峰兑现了他的承诺,将全屋上下粉刷一新。   想起墙上的新油漆, 林蔓抛却了之前的念头,转而又想:他漆油漆也太快了吧!早上出门家里还是老样子,晚上到家竟就被他漆得焕然一新了。   昏昏沉沉的,林蔓想的越多,就越是睡不着。不但睡意全无,她反倒越来越精神了。到了最后,她想到了朱明辉。灵光一现,她想到了该送什么大礼给朱明辉。   打开床头柜上的灯,拉开抽屉,林蔓翻出了翠兰嫂的那一张名单。   近一年来,她对上面的信息已经破译了不少。择对朱明辉会有帮助的名字,她另外列了一张单子出来。   好像终于结束了一件事情,林蔓做完这事后,松了一口气,浓浓的睡意又卷土重来。   她一觉睡到天亮。   当她醒来时,外面明媚的阳光已经照进了窗台。   咚咚咚~~~   卧室的门骤然被人敲响,紧接着传来秦峰的声音:“醒了吗?”   林蔓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懒懒地回道:“嗯,还要出去吗?”   秦峰没有多言,只简洁地说道:“我在楼下等你。”   揉了揉蓬乱的头发,林蔓光着脚走出卧室。在她开卧室门的同时,恰好秦峰那边出去关上了门。两扇门声同时响起,先是“吱啦”一声门开了,又是“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   在大门关上的同时,一阵新鲜的空气从楼道里钻进了屋。林蔓闻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一时间清醒了不少。   快速地刷牙洗漱,换上衣服,林蔓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门。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楼道口,秦峰倚着车头等林蔓。   看到车子,林蔓好奇地问:“车子是哪里来的?”   “局里借的。”秦峰说话间,为林蔓打开车门。   对眼前秦峰的话,林蔓没有多想,因为以前的秦峰也曾借过局里的车子几次。   秦峰开着车子出厂区后,直奔专门摆渡车子的码头。在搭船到江南时,他驾车往城外驶去。   在路上,林蔓随口问秦峰道:“我们去哪里?”   秦峰道:“平时,你和那个人都去哪里玩?”   稍想了一下,林蔓回道:“偶尔看看电影,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   “在家里?”秦峰挑了下眉稍。   林蔓道:“是啊!洗衣服、洗被子、晾晒被子,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车子开过了江南火车站。   火车站前人来人往,数不尽的人拎着、扛着行李进站出站。   林蔓的目光不由得扫向马路对面的清净寺。   清净寺,大门紧闭。   “他带你去城外钓过鱼吗?”秦峰稍稍踩了脚油门,车子飞快地驶离了火车站,也驶离了清净寺。   从清净寺上收回了目光,林蔓转回头道:“从来没有,你没发现我们家里连鱼竿都没有吗?”   秦峰笑而不语,一径开车出城。   在过去,林蔓不是没有去过城外。无论是在化验室出外派,还是在供应科到邻市出差,她都去过不止一次。但是今天,秦峰带她走了一条跟以前完全不同的路。   这一点不同,在车子出城后,没有沿着大路开,而是钻进一条小道时,林蔓就发现了。   沿着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车子开上了山地,说不清绕了多少个弯子,穿过多少树荫遮蔽的羊肠小道,车子终于开到了一片空旷地。   空旷地的尽头是一条泛着白浪的江水。   下车时,秦峰一面从后车座拿东西,一面对林蔓说道:“这里是桃花江的下游,水流没有那边那么急,刚好可以钓鱼。”   推门下车,林蔓迎着江风,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四周的风景。   在江水的两边是巍峨青翠的高山。山峰叠嶂起伏,蔚为壮观。   蓦地,林蔓见到半山腰处有一幢灰白色的房子。细看过去,房子似乎还不止一幢,在那一幢房子的后面,隐隐还有好几幢,连成了一排。   指着半山腰上的房子,林蔓问秦峰道:“那里是什么?”   从后车座直起身,秦峰顺着林蔓所指看过去,回答道:“那是一个疗养院,省市里不少领导会去那里。以前有次破了大案,马队长也带我们一组的人去玩过几天。”   “疗养……”林蔓喃喃地念叨,想起了以前秦峰确实说过去疗养院,那次她手头上的事多,没能陪他去。难道他所说的疗养院就是这个?   回答完林蔓,秦峰又继续弯下腰,从车子里往外拿东西。   林蔓走到秦峰身边,看着他拿了两个鱼竿和一个箱子出来之后,又往外拿了一个水桶和兜鱼的网子。   东西都拿齐后,秦峰关上了车门,问林蔓道:“你以前钓过鱼吗?”   “砰”地一声门响之后,秦峰和林蔓一前一后地朝岸边走去。   “有一段时间经常钓。”林蔓想起往事,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笑。   走在林蔓身前,秦峰没有看见她的表情。当听见她的回答,他有些意外地回头:“真的?很少有女人喜欢钓鱼。”   林蔓轻笑,从秦峰手里接过一杆鱼竿。当着秦峰的面,她打开了他手里的箱子,往竿上极其熟练地按上了鱼漂,装上了鱼线、鱼钩。   放鱼饵在钩子上后,林蔓用力甩了一下鱼线,把鱼钩远远地抛了出去,使其落在了江里。   看了林蔓的架势,秦峰点了下头:“你还真是会。”   秦峰有带两个马扎,并排放在了岸边。   坐在其中的一个马扎上,林蔓笑说道:“我没必要为了这事骗你。”   和林蔓差不多的动作,秦峰也抛出了鱼线,坐在了林蔓的身边。   江风宜人,林蔓和秦峰始终无话,一直静静地看着鱼线。   说不上坐了多久,还是秦峰先开了口:“以前,一定都是你父亲带你去钓鱼吧?”   林蔓摇了下头:“是我的母亲。”   “你母亲的爱好倒是挺特别的。”秦峰感到一些意外,转头看了林蔓一眼,林蔓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一直专心地看浮在江面上的鱼漂。   林蔓冷笑道:“这不是她的爱好,她那个人没什么爱好。”   回过头,秦峰也继续看着他的鱼漂:“世上哪儿有没爱好的人,但凡是人,总会有喜好。”   林蔓冷冷道:“她那个人,才不会让自己有喜好呢!”   从林蔓提及母亲的语气中,秦峰听不到一丝半点的温情,反倒怨气十足。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不禁略皱了一下眉头。   不是说女儿通常会和母亲更亲一些,怎么林蔓……   倏地,林蔓的鱼漂竖直起来,重重坠入了江水里。林蔓站起身,再等了一会儿,才开始往岸上回拽鱼线。   秦峰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忙走到林蔓身边,想帮林蔓将鱼从水里拖上来。从水里溅起的水花,以及鱼漂下坠的程度,他判断林蔓钓的鱼一定不小。   瞥了一眼秦峰伸过来表示提供帮助的手,林蔓轻笑了一下拒绝了,她继续两手握着杆子,循循地拖曳鱼线。   被鱼钩钩住的大鱼在江里死命地扑腾,极力想要挣脱鱼线。它的力气很大,有几次也确实险些挣脱了。可每到关键时刻,林蔓都会适时地松开鱼线,让大鱼随着她拖拽的路线游走。   秦峰注意到,林蔓在拉鱼线时,一点都不着急将鱼钓上来。恰恰相反,她甚至很享受拖鱼上岸的过程。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很漂亮,但也很残忍。忽然间,秦峰明白林蔓为什么会笑了。她分明是在戏耍江里的鱼,让它在临死前既感受了逃出生天的喜悦,又不断地感受濒死的巨大恐惧。   玩的够了,林蔓才用力扯了一把鱼线,鱼已经累得精疲力竭,连扑腾一下都没有,就上了岸。   “你真是……”秦峰看了林蔓钓鱼的全部够过程,不由得感到背脊发凉。   怎么说呢!在钓鱼的时候,林蔓纹丝不动,能耐心地等待许久。当钓到鱼时,她能冷静地判断该用什么办法对付那鱼。在将鱼从水里拖出来时,她又很聪明地在一拉一扯的过程中,摸透了鱼的脾性,直到戏耍其到最后一刻,待鱼完全没有力气了,才拖它上来。而最后……   站在岸边,秦峰有些怔怔地失神。   当回过神来,他看见林蔓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了敲鱼的棒子。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林蔓就拿着棒子重重地敲了一下鱼的头。只狠狠的一下,鱼就被彻底敲晕了,连吐气的嘴都合上了。   “你这哪里是钓鱼,分明就是在打猎”秦峰由衷地说道。对于林蔓的一套动作,他不知道该称赞,还是该责备她冷血。   抬眼看了一下秦峰,林蔓不以为然道:“打猎和钓鱼是一样的道理。耐心地等待时机,小心地利用时机,在该出手时,一击即中。我母亲说,要是能把鱼钓好,天下的大部分事都能做。”   秦峰道:“这是什么道理?”   林蔓轻笑:“你想想,做事不是一样吗?当你遇到困难,进行不下去的时候,那你要做的事,就是耐心地蛰伏,等待时机。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该仔细地摸清对手的底细,在他身上一点点地达到目的。而当要出手的时候,绝对应该一击即中,不给对方留第二次机会。”   秦峰无奈地摇了下头:“你的母亲实在是个怪人。哪儿有人会这样教导自己的女儿。”   提鱼扔进桶里,林蔓又拎着桶往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对着站在身后的秦峰,她略微放高了音量道:“我的母亲以教我这些为傲呢!她觉得教我这些,是爱我的表现。”   对着林蔓的背影,秦峰问道:“你不钓了吗?看起来,你的运气正是好的时候。”   林蔓道:“不钓了,一条对我来说就够了。”   匆忙收拾了东西,秦峰追上林蔓:“又是你母亲教你的。”   林蔓笑道:“她说人该见好就收,在一个地方占过便宜后,一定要马上离开,而不该站在原地等着便宜再度上门。”   秦峰道:“为什么?”   林蔓道:“她说第二次上门的通常不是便宜,而是祸事。”   上车以后,林蔓问秦峰:“我们回家吧!新钓的鱼肯定现杀最好吃,晚上我可以烧鱼头汤给你尝尝。”   秦峰发动引擎,双手打着方向盘,让车子在空地上掉了个头,又开上了绿荫遮蔽的羊肠小路。   对于林蔓的建议,秦峰笑回道:“我们可以去刚才你看见的疗养院,那里有一个小厨房,师傅烧鱼是一把好手,你大可以尝尝他的手艺。” 第351章 鱼头汤(中)二更   沿着蜿蜒向上的盘山道,车子行驶了约莫半个多小时。   山路崎岖而颠簸, 有几次颠得实在厉害, 林蔓不得不伸手拉紧了左上方的把手。   车子摇摇晃晃, 眼见着秦峰将车子开得飞快,有几次差些要撞到路的边沿,林蔓吓得捂着胸口连声道:“你疯了,开这么快做什么?”   跟车子开得过火相反,秦峰的面色倒是一直波澜不惊, 对于林蔓一再的抗议, 他不止一次淡淡道:“没事,我有分寸,不会摔下去的。”   每当清冷的声音刚落,秦峰的嘴角都会浮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怎么说呢?他觉得披着狡猾外衣的林蔓很有意思,像一只精明的小狐狸。可是有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逗一下她, 让她不得不流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   比如说,惊惧,恐慌, 以及因为没有掌握主动权,而不得不展露出来的手足无措。   每次只有这个时候, 秦峰才会觉得林蔓总算真实了一些。   有了真实的情绪, 也就像个人了。   极速驶过山路,军绿色的吉普车扬起了一路的尘烟。   在极具的紧张中,林蔓不得不将头上的把手握得越来越紧。   终于, 在又恰到好处,但在林蔓看来,却是惊险万分的一个之字弯后,车子停在了一幢灰白色的楼房前,   林蔓长舒了一口气,马上推门下车。同一时间,秦峰勾唇轻笑,也下了车。   “你……”林蔓站在车下,看秦峰的眼中盈着一丝愠怒。   从车里拎出沉甸甸的桶,秦峰饶有兴致地问林蔓:“不觉得很刺激,很有意思吗?”   甩头走进灰白小楼,林蔓懒得理秦峰,话都不想对他说半句。   抢先一步帮林蔓推开重重的玻璃门,秦峰同她一起进门时,对她说道:“人如果所有的事情都一板一眼地做,那未免就太无趣了。”   冷冷地白了秦峰一眼,林蔓失笑道:“我活那么多年,还从来没人讲过我无趣呢!”   秦峰道:“你把一切都算的清清楚楚,每一步都按照谋算的来,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林蔓凤眼轻挑,笑说道:“是么?我可不觉得。”   秦峰道:“人生如果没有意外,那会少了很多乐趣。”   林蔓不客气地反驳道:“可是人生大部分的意外,都不是什么好事。我不觉得避免这些,会有什么坏处。”   灰白楼的进门处是一个登记处。一个齐肩短发的年轻女人坐在桌后。   走到桌前,秦峰对女人说道:“我要两个房间。”   林蔓讶异道:“我们不就是来吃个鱼头吗?”   秦峰道:“后面有温泉,现在回去太赶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睡一晚,明早再回去。”   话罢,秦峰不顾林蔓的反对,让桌后的女人办理入住手续。   “同志,请在这里签个字。”短发女人在等秦峰拿证件的同时,递了一本厚厚的登记簿给林蔓。   在空白处签上名字后,林蔓下意识地翻了一下登记簿。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但凡碰见文件性的东西,她都会找机会粗略翻一下。因为她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用得上,总之事先看一些,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她的这一小习惯曾遭到现在秦峰的调笑。   有一次,秦峰陪她去领新换的粮本。在签字确认已认领后,林蔓下意识地翻了一遍签字簿。林蔓的动作很快,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随手一翻,没什么特别。但即便是这一小小的动作,还是被秦峰看在了眼底。   出门后,秦峰好奇地问林蔓:“你翻那个簿子做什么,有什么用。”   林蔓随口应道:“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稍想了想,秦峰眼前一亮,明白了林蔓的意图:“你留意上面的人名,同时还顺便记下他们签字的日期?”   林蔓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猜我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秦峰笑道:“你只要回答我,到底是不是。”   林蔓笑而不语,默默地走到了前面。   林蔓的态度,无异于给了秦峰一个肯定的答复。   看来,她还真是会做这样无聊事的女人。   回忆结束,林蔓听见一旁的秦峰还在办理手续。不知不觉中,她手中翻簿子的动作停了,刚巧簿子被翻到过年期间的一页。秦峰的名字瞬时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秦峰?原来过年的时候他在这里?   正在林蔓惊愕之时,年轻女人转头问她道:“同志,签好了吗?”   “好了!”林蔓回过神来,把手里的簿子递回给年轻女人。   办完了手续,秦峰领着林蔓往里面走。   再看秦峰,林蔓的眼神不一样了。   因为之前看见的签名,她不禁联想到了之前对这个秦峰的推测。   他一定有另外一个身份,另外一份工作,还会有另外一套人际关系。   向前走了两步,秦峰遇见了一个穿白褂子的厨师。他将手里装鱼的桶拎给厨师,交代说晚上要吃。厨师见到秦峰一点也不陌生,恭敬地接下了桶。   厨师走后,林蔓有意问秦峰道:“你以前来过这里几次。”   秦峰道:“除了马队长带我们过来,逢年过节的时候,我自己也来过几次。”   由于厨房里烧鱼头需要时间,且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秦峰先带着林蔓去客房。   起先,秦峰一直走在林蔓的前面。之后,林蔓追上了秦峰,同他说话,两人便并排走在了一起。   不时有穿着黄色工衣的服务员从他们身边经过。这些服务员的胸口绣着红色的“为人民服务”。在看见秦峰时,他们无不会恭敬地点一下头。   林蔓又道:“那么今年过年的时候?”   秦峰道:“今年过年,我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怎么了?”   “你为什么住这里?你不做秦峰的时候,一直是住这个地方?”林蔓道。   秦峰笑道:“我不是秦峰的时候,当然要给自己找个住处了。”   林蔓道:“那以前?”   秦峰道:“以前就不用了,谁让你和他结婚了以后,我成了多余的人呢!”   林蔓若有所思,喃喃道:“难道真是没有什么第二身份。”   秦峰笑道:“要不然你以为呢!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在现在这个年头,要想伪造另一个身份,根本是天方夜谭。”   走到一扇门前,秦峰掏出刚刚拿到的钥匙,打开了门,对林蔓说道:“这是你的房间。”   话罢,秦峰交钥匙到林蔓手中。   “那你的房间?”林蔓接过钥匙,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房里的布置。房间里有一张床,还有单独的卫生间,非常干净。   “我的房间在旁边。”秦峰指了一下隔壁。   林蔓迈步进门,秦峰在她进门的一刻,走去了隔壁。   进门后,林蔓转过头,透过门缝看站在隔壁门前的秦峰。   秦峰打开门,感觉到林蔓注视的目光,转头看她,轻笑道:“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一下吃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眼见着秦峰进门,关上了房门,林蔓轻轻地掩上门,回想刚才秦峰说的话,以及她见到的签名簿。   自从看见了签名簿上的签字,她一下子也不能确定秦峰究竟是不是有两个身份了。   思前想后,她觉得她还是要多加查证才是。   于是,她轻轻地打开门,又走回到登记处。   登记处的年轻女人见到林蔓,主动对她打招呼道:“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林蔓道:“刚刚那个签名,我好像签错了,能不能拿给我,让我重新签一次。”   年轻女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一份报纸,林蔓向她要签字簿,她不以为意,拿出了簿子推到林蔓面前。同时,她扔了一支笔给林蔓。   林蔓翻开簿子,假装找她刚刚签名的一页。年轻女人继续低头看报纸,对林蔓一页页地翻看签名簿一无所知。   在过年之前,林蔓又快速翻看了之前的一些特殊时间。她专挑秦峰人格分裂时的时间看,发现但凡秦峰消失的时间长时,簿子上都会相应地有秦峰的名字。   根据簿子上的种种信息,林蔓暗暗地推断道:照这么看,秦峰还真是没有第二身份呢!要不然,如果他有第二份工作,那么在那些空白的时间里,应该出现在那里,而不是以秦峰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之后,她又回想起近日来,几次打电话到公安局,秦峰还真是确实在局里正常上班。由此,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林蔓走了以后,一个梳分头的男人来换年轻女人的班。   报纸看完了,年轻女人将其随手扔在了桌上,拎起挎包往更衣室走去。   男人坐到椅子上,双手放下一杯刚刚泡上的热茶。茶杯里冒着热气,他略喝了一口就放下,随手拿起报纸,打了一眼。   只见在一个小框的农业新闻之下,赫然醒目着另一个大框的本市新闻。   新闻上述:市政厅干部们的假期结束,即将陆续恢复正常工作……   铃~~~   登记处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大作。   男人拿起电话,听那边的人讲了几句话后,赶忙起身冲年轻女人离去的方向张望。   当庆幸地看见女人走到廊道尽头的背影,男人立时冲着她大声喊道:“小韩,电话!”   小韩一路小跑地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接过话筒:“是我!”   电话那头有人问小韩话,小韩频频点头,回答道:“嗯,嗯,没错,她刚刚来过,很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2章 鱼头汤(下)三更   回到客房后,林蔓小睡了一会儿。   房间很干净, 床褥很舒服, 她很快就睡着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 秦峰来敲林蔓的门,带她一起去餐厅吃饭。   餐厅里吃饭的人不多,只靠窗的几张桌上有人。桌子上的人多是正经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岁数大都在四十岁往上。他们一边吃饭,一边小声地说话。每个人都神情严肃, 好像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秦峰和林蔓一走进餐厅, 就有服务员迎上来,引他们走向靠窗的位子。   “这里可以看见江景。”坐下后,秦峰示意林蔓可以透过玻璃窗向山下望。   林蔓望向山下,发现从她坐的位置往山下的桃花江看,确实别有另一番味道。   两座山峰之间,桃花江变得窄了不少, 像一条小溪,涓涓流淌过巍峨高耸的山间。   桃花江上泛着点点银光,那是藏蓝色天幕上的群星倾洒下去的光辉。   不知不觉间, 天彻底黑下来了,数不尽的星星亮了起来。跟它们的闪耀相比, 惨白的月亮倒是黯淡无光, 好像蒙了一层薄纱,清冷的光耀始终透不出来。   除了鱼头汤以外,秦峰还点了好几个菜。末了, 他问林蔓想喝什么酒,林蔓没有特别的建议,他就要了一种江城特产的白酒。这种白酒因为特殊原因,每年酿出来的数量极少,在外面通常看不到,只有像疗养院一类特殊的场所才有得卖。   写完菜单后,服务员迈着款款的步子离开了。   看着服务员离去的背影,林蔓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   秦峰今天又是出来玩,又是请客吃饭,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告别的意思。   看林蔓有些失神,秦峰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   林蔓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要走了,所以今天大家吃个饭,算作告别?”   秦峰笑了一笑,没有回答林蔓的话。   他笑的时候,和他一如既往的一样,眼中虽然也有笑意,但却是清清冷冷的,毫无温度。   有服务员先端来了酒。   酒刚上桌,秦峰就给林蔓满上了一盅:“你的父母都是什么人?”   林蔓脑中警钟大作,沉声回道:“他们都是红旗生产大队的……”   “关于这个,”秦峰抢断了林蔓的话道,“你就不用对我说了,我想听实话。”   食指玩弄般地划着杯口边缘,林蔓低头不语,在思考秦峰怎么突然翻出她身份的事来问了。   见林蔓不答,秦峰又和缓了语气,问林蔓道:“对这事,那个人不是也知道了吗?”   林蔓抬眼看秦峰,秦峰对她眼含笑意道:“我问你这事,不是想探你的底,而是想……”   顿了一顿,秦峰勾唇轻笑,继续道:“而是因为,我突然很好奇,到底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尤其是你的母亲。为什么她会那样教你?”   林蔓冷笑道:“你不能理解?”   秦峰道:“我以为孩子和母亲的感情,总是应该好一些。”   “相比起你的父亲,你更喜欢你的母亲?”林蔓有意随口抛一句话问秦峰,进一步试探他会不会在不经意中露馅。   秦峰笑道:“我很小就去孤儿院了,哪里还记得父母的事。”   林蔓怔了一怔,思绪又回到了秦峰的另一个身份上。继由签字簿确认了秦峰没有第二人格后,她由秦峰的反应又确认了一次。   或许,他真没有第二身份吧!   秦峰点的菜陆续上桌了。   鱼头汤作为重头戏,最后一个上桌。   鱼头汤是白汤,鲜得掉牙。   因为心里揣着秦峰问起身份的事,林蔓对桌上的菜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唯有鱼头汤,倒是因为太过鲜美了,而使得她一连喝了两碗。   在喝鱼头汤的过程中,林蔓和秦峰之间凝重的氛围稍稍缓解了一些。秦峰率先表示再不过问林蔓不想回答的问题,林蔓也表示再不套他的话,怀疑他另有身份。于是,两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而至于聊的内容,全是围绕着当日的天气,今天路上沿途的风景,以及钓鱼上。直到……   一片猝不及防的黑暗突然降临。   停电了。   服务员们匆匆忙忙地端着燃亮的蜡烛走进餐厅,分别放在了每一张有人坐的餐桌上。每到一张桌子,他们都对桌上的人解释,说是电力供应发生问题,将会尽快解决。   对着蜡烛上幽幽的亮光,秦峰想起了一些往事,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在孤儿院的时候,只要一停电,孩子们就会非常高兴。因为一到这个时候,总会有老师或是院长来给大家讲故事。”   林蔓道:“你不会想讲故事给我听吧?”   秦峰道:“我们可以玩一个游戏,每一个人讲一个故事,故事半真半假,看对方能猜出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谁能猜出真的部分,就算谁赢。”   “好啊,那你先讲。”林蔓挑了一下眉梢,表示对秦峰的提议很有兴趣。   沉默了片刻,秦峰稍稍理了一下思路,对林蔓说道:“从前,有一对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他们有一个严厉的父亲和一个慈爱的母亲。兄弟两人的脾性完全相反,可以说一个非常善良,一个待人冷酷、心思深沉。他们的父亲喜爱善良的那个孩子,讨厌另一个。他讨厌他到什么程度呢?已经到了恨不得扔掉他的地步。”   “所以呢?他扔了那孩子?”林蔓道。   秦峰道:“他扔了。但是在扔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我之前说过,他们长得一模一样,连他们的父母都分不出来。他的父亲弄错了孩子,将那个善良的扔了。而另一个孩子为了不被再度遗弃,不得不伪装着善良的那个留在父母身边。”   林蔓道:“那个人知道他父亲要扔了他?”   秦峰点了下头。   林蔓道:“要是这样,那个孩子留在父亲身边,一定是带着恨的吧!”   秦峰冷笑道:“简直恨之入骨。”   林蔓道:“你说这个故事半真半假?”   秦峰轻笑:“没错,你能猜出哪部分是真的吗?”   细想了一会儿,林蔓摇了摇头:“单凭你讲的那些,我分不大出来。”   秦峰笑道:“那就算我赢了?”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我还没讲呢!”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秦峰掏出了一根烟,借着蜡烛上的火点上。   在烟被点燃的一刻,秦峰对林蔓打了一个请的手势,表示愿意洗耳恭听她的故事。   不经任何准备,林蔓即悠悠地说道:“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跟她的母亲相依为命。从那个小姑娘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开始培养她。她培养她怎么笑,培养她怎么在同人说话的过程中,套取那个人的秘密。当其他的小孩子在玩耍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玩乐过一刻。她不但要完成学校里布置的功课,还要另外完成她母亲教给她的功课。对这两样,她都要满分完成,但凡有一样没有达标,就会遭到她母亲从生理到心理的责罚。”   “生理?心理?”秦峰不解道。   林蔓苦涩地笑了一下:“在生理上,当然是狠狠地打一顿,少说是用皮带狠抽一顿,曾经有整整一个夏天,她的背上布满了血痕,新旧交替,没有好过;至于生理上嘛,她会用天下最恶毒的话来羞辱她。而遭受这两样的苦痛中,那个女孩儿不能哭。因为哭,是弱者才会有的情绪。”   秦峰听得毛骨悚然,轻叹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林蔓向秦峰摊了下手,秦峰领会了她的意思,递给了她一支烟。   点上烟之后,林蔓继续说道:“那个女孩儿,从小都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她的爱好,全是她母亲安排好的。刚开始是画画,后来是写。”   秦峰不解道:“为什么她一定要让女儿喜欢这两样。”   林蔓笑道:“你知道那个母亲为什么要教自己的女儿谋算人心吗?那可是长达二十年的教导。”   秦峰从没听过有那么奇怪的母亲,直言表示不知道。   林蔓道:“那是因为,她要让她的女儿成为自己最有用的武器。她需要利用她的女儿获取一切她想要的东西,金钱也好,权力也好。包括她女儿的婚姻,也都是这样。”   说着说着,林蔓的声音愈发地沉。忽然间,她略皱眉心,狠狠掐灭了烟头:“之前,她让她的女儿画画,那是因为她知道有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家是那方面的世家,那家人指定要有这样背景的儿媳妇。而之后写嘛!她也无非是觉得那是一份体面且干净的工作,方便她的女儿按照她的规划嫁人。”   秦峰道:“那个女孩子成年以后,其实可以逃离她母亲了,为什么还要顺从她的指使呢?”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逃离那个母亲?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个女孩儿不是没有做过,可是你知道她换来的是什么吗?是被她的母亲找到以后,更加严厉痛苦的惩罚。在折磨人上,她的母亲简直是个艺术家。”   秦峰道:“所以以后?”   林蔓道:“她以后再也不敢了。因为她的母亲说了,但凡她要是再逃了,那么她后半辈子什么都不做,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找到她。”   从林蔓的语气中,秦峰不禁感觉到了一丝悲凉。他忍不住追问林蔓:“那么那个女孩儿就认命了?”   林蔓眸色暗沉,笑说道:“除了认命,她还能怎么样。后来,她也果然帮助她的母亲获得了一切。她是她母亲的踏脚石,不过还好,她是最上面的那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熊小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3章 恢复如常 一更   林蔓眼中的悲伤不禁感染到了秦峰。   对于秦峰来说,自他从小长到大, 这可算是少有的触动。   他想安慰林蔓, 但是转而一想,突然想起了这不过是林蔓讲的一个故事, 还是半真半假。无论从年龄推算, 还是从经历推算,林蔓都不可能是她口中所述的那个女人,那个姑娘。   不由得,他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再者,世上确实不会有这样的母亲, 连写、编故事的人恐怕也写不出这样一个人,因为那太失实了, 没人会信。   果然, 讲完了故事, 林蔓顿了一顿, 嘴角浮起了笑意,与之相随的是眼中的悲意不见了踪影。她的眼睛弯起来像月牙儿, 盈着狡黠的光,显然满满是一副自觉骗到了秦峰的得意。   “怎么样,来猜猜吧!秦公安,我刚刚讲的故事里,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林蔓笑道。   回忆林蔓之前的讲述,秦峰仔细地想了一想, 细辨其中的真假。   林蔓倒是不着急让秦峰回答,秦峰的登喜路就被放在桌上,她自说自话地抽出了一根点上,静静地等着秦峰的猜测。   沉默了片刻后,秦峰无奈地笑了笑:“你这个故事太狡猾了。乍一听,好像全都是假的。可是细究下来,又不能说故事里哪一部分不是真的。”   林蔓轻笑:“这么说,你承认你猜不出来?”   秦峰道:“那个母亲的部分是假的吧?至少她对她的女儿应该没有那么过分,但凡对女儿还有些亲情,就不会这样对她。”   林蔓勾起唇角,摇了摇头:“不,母亲对女儿的部分都是真的,连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秦峰又道:“那是女儿的部分?对于这样的母亲,谁能忍受一辈子。”   林蔓又摇了下头,自斟了一杯酒喝下:“事实上,她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她的母亲。”   “那是……”秦峰再又道。   倏地,林蔓和秦峰的眼前亮了。电力恢复供应,顷刻之间,餐厅里通明一片,刚才讲故事的氛围荡然无存。   抢断了秦峰的话,林蔓说道:“算了,像你这样一个一个地猜过来,就没意思了。”   菜已经吃完了,酒瓶亦已经空了。   林蔓站起身,离开了餐桌。秦峰淡淡地笑了一下,走在林蔓的身后。当到门口的时候,他们走在了一起。   刚才停电里所发生的一切,两人都没有再往下细想,都只当那不过是一时的无聊消遣罢了。好像看过了一页的故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将其翻了过去。   出餐厅后,林蔓说想去秦峰讲的温泉试试。秦峰立刻唤了一个服务员带林蔓过去。同时,他自己回房间拿了东西,也去了温泉。   之后,林蔓再也没有看见秦峰。   她在温泉里泡了约一个小时,除去了数日来的疲惫,晕晕沉沉地出来时,已是夜里11点了。   回房间时,林蔓经过秦峰的房门,站停了下来。   看着房门 ,她又有了那种莫名的感觉。   今天以后,这个秦峰或许就离开了吧!   难道刚才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吗?   她犹记得两人分开时,她跟着服务员往温泉走去,走到廊道的尽头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秦峰就那么站在长长的廊道的另一头,远远地看着她,嘴角依旧挂着他淡淡的笑,冷漠异常。   真是一个没有一点温度的男人,同那个阳光爽朗的秦峰相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林蔓抬起手又放下,终究还是没有敲门。   回房之后,林蔓躺在了床上 ,马上就昏昏欲睡。   许是温泉泡的久的缘故,又或是床还算舒服的缘故,她很快就睡着了。   铃~~~   梦里,她听见电话铃声。   死一样的寂静里,电话铃声震得好像地动山摇。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原来不是梦,电话确实响了。   黑魆魆的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透进来些许微弱灰蓝色的光亮。   睡眼惺忪地揉了下头发,林蔓拿起话筒:“喂,哪位?”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林蔓又问了一遍,那边还是没人应声。   林蔓隐隐猜出了电话那边的人是谁,但她没有拆穿,而是任由那个人就那么沉默着。   靠在枕头上,林蔓半支起身子,一面看着窗外朦胧的月亮,一面拿着话筒等着那边的人说话。她觉得他总会说点什么,不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林蔓等着等着,久久没有听见那边有声音,便重新躺下,把话筒搁在耳边。   又说不上等了多久,林蔓还是睡着了。直到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再听见那个人清冷的说话声。   第二天早上,林蔓醒来后,马上去隔壁敲秦峰的门。   时间不早了,她得赶紧赶回江北上班。   门只被敲了一声就开了,开门的人站在林蔓面前,眼中尽是迷茫。   “你回来了?”林蔓一眼就看出开门的秦峰和前夜的那个人不同。他们长相虽然一模一样,但眼里的光彩却截然不同。   “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这里?”秦峰一头雾水地问道。   推秦峰进房,林蔓把近日来的事情都一一地讲述给他听。   在她将要说这次疗养院一行,让她认为秦峰并没有另外一重身份时,秦峰环视他睡了一晚的客房,突然眼前一亮道:“对了!那次我看见自己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那个房间就是这个房间。”   “你确定?”林蔓心想要是真像秦峰所说,过年时他在现在的客房睡过,那不就更证明了那个推测吗?秦峰并没有第二身份。另外,那个秦峰说的话应都是实话。在他出来的时间长时,他会住到这里来。   秦峰在此环视了一圈客房的布置,一张双人大床,一张古朴的书桌和椅子,白漆墙上挂了两幅普通的字画,看不出来作者,但依稀可辨应是出自大家之手。整个房间的布置极其简单。回想记忆里的那一部分,秦峰再看眼前的一切,又一次确认了这就是他看到的那个房间。   “没错,就是这里!”秦峰肯定道。   林蔓急赶着回江北上班,秦峰也赶着要去局里报道。   两人没有再多逗留,马上收拾了东西离开。   用之前秦峰留下来的车钥匙,秦峰发动了车子。坐在他身边,林蔓问了一句道:“这车是你们局里的?”   “看车牌确实是,他应该是向马队长借的。”秦峰说话间,将车子开离了疗养院。   车子被稳稳地开下了山。   打开车窗,林蔓让山里清新的空气吹进车厢。   闻着新鲜的空气,看着车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坐着秦峰开得稳而不慢的车子,林蔓的心里重新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这种踏实的感觉,是另一个秦峰从来没有带给她过的。在以前,她对这感觉不以为意。可是当失去了又复得时,她才明白原来踏实的感觉是那样好。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秦峰好奇地问林蔓。   将视线从车外移回车内,林蔓转头对秦峰说道:“很冷漠的一个人。”   秦峰道:“那你……”   林蔓笑道:“还是你好。”   为了让秦峰相信自己,林蔓又补充道:“真的!你比他好多了。”   秦峰嘴角扬起幸福的笑,猛踩了一脚油门,将车子开下了山。   他们的车子开进城时,正是上班的早高峰。   几乎每一个公共汽车站牌前都站满了人。马路上,除了有铁皮罐子公共汽车来来往往,还有不少运送货物的大卡车也沿着道路轰轰地开过。   开到火车站时,秦峰把车子停靠在路边,带林蔓走进车站旁的一个国营馄饨店。   店里的位子上坐满了人,秦峰和林蔓不得不坐在外面的一张台子上。这张台子正对马路对面的清净寺。   “吃完早点我再送你去码头吧!”秦峰对林蔓说话的同时,用桌上的陈醋洗净了筷子和碗碟。   不自觉的,林蔓望向马路对面的清净寺。来的时候,那个秦峰的车子也曾经过清净寺。那时候,清净寺大门紧闭。一直以来,它似乎都是这样。可是今天早上有些反常,清净寺的门不但虚掩,马路的边上还时不时地停靠上几辆车子。这些车子,不是吉普,就是轿车,挂的多是白底黑字的牌子。少有几辆普通牌子的车子停靠,下车的人对从前面车子下来的人无不是恭恭敬敬,脸上透着一股子的谄媚。   林蔓望着马路对面失神,冷不防秦峰忽然从旁柔声问她:“你要吃包子吗?这里的小包子还不错,算是特色。”   “嗯,好啊!”林蔓在回答秦峰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依旧留意着对面的清净寺。此时此刻,正有越来越多车子停在寺前,每辆车子一停下,就有人从车上下来,快步往寺里走。一个小沙弥一次又一次从寺里探出头,及时为每一个进寺里的人开门。   得了林蔓的回应,秦峰转头对服务员说道:“来一屉包子,两碗大馄饨。”   林蔓继续注视着马路对面。   突然,一辆熟悉的车子映入了她的眼帘。那车子虽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军绿色吉普车,但是那车子的车牌实在让她太熟悉了。当她看见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它是五钢厂的牌照。   一时间,她只觉得胸口堵上了一口气,让她下意识地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子的车门,等着看下来的人是谁。   一辆铁皮罐子车驶到了路边,遮挡住了吉普车。林蔓生怕错过车上下来的人,焦急地撇头向右,想极力能看见吉普车的一点影子。   所幸铁皮罐子车很快载满了乘客,轰轰地开走了。   当绿色铁皮罐子车驶离的一霎那,林蔓猝不妨地看见了车子后现出的副厂长的脸。   副厂长没有看见林蔓。下车后,他同其他人一样,急匆匆地走进了清净寺。   “副厂长?”林蔓不禁脱口而出道。   紧接着,她在心里暗暗地想:他怎么会进清净寺?   她想起了安景明曾和一众人在清净寺里谈事情,而那些人明显同高毅生隶属于不同的派系。   蓦地,她的脑子“嗡”的一声,想起了厂委里那个暗中对高毅生不利的人。   难道那个人就是副厂长?   清净寺门前的热闹很快就结束了,当最后一个人进入寺里,小沙弥随即紧紧关上了大门。   火车站前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一切又恢复如常。   清净寺,依然大门紧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碧落精灵 10瓶;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4章 参加婚礼(上)二更   5月份的天气不比4月来的阴凉,也不比6月来的闷热, 恰好处于春天和夏天之间, 正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   没有比在这时候举行婚礼更合适了。   5月中旬,一个平常而晴朗的早上, 一封从省城来的信被邮递员塞进了信箱里。   林蔓提着公文包下楼, 看见信箱里被塞了信。信的一角露在外面,邮票是省城政府机关才用的一种。她觉得有些好奇,奇怪谁会从省城寄信给她。蓦地,她想起了朱明辉,以及朱明辉要请她去参加婚礼的事。   打开信箱, 拿出信封,拆开信……   从一个白色信封里, 林蔓抽出了一张红色的请柬。翻开带喜字的硬壳纸封面, 林蔓略去内里千篇一律的套话, 单看举行婚礼的日子, 5月12日。   从楼上下来,秦峰意外地看见林蔓还没走, 正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张请柬看着。   “谁要结婚了?”秦峰走到林蔓身边。   “是朱明辉,他要结婚了,请我过去。”林蔓合上请柬,坦荡地回答秦峰,一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   “那你打算过去?”秦峰笑问道。一听朱明辉要结婚了,他心里的芥蒂一下子消除了大半。瞬时间, 好像一个长期的定时炸弹被猛地拆除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蔓点头道:“嗯,日子是这个星期天,我星期六过去,下周一中午就能回来。”   蓦地,林蔓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秦峰:“你要不要一起去,顺便在省城逛逛。”   秦峰摆了下手:“我就算了吧!这个星期天我要加班弄一个案子,你自己去,记得玩得开心些。”   秦峰不介意林蔓去参加朱明辉的婚礼。   在他看来,既然朱明辉要结婚了,想来也就对林蔓没什么了。   那么林蔓要去参加朱明辉的婚礼,自然也没什么。   毕竟,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呢?   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出了门栋,外面阳光大好,两人一起走过了自行车棚和葡萄架。在岔道口分别时,他们约定好了晚上到家的时间,以及吃什么。   告别了秦峰,林蔓一路快走进厂区大门。在大门口,她跟王倩倩碰个正着。王倩倩眼里嘴角都是笑,远远见到她就朝她挥手,喊她的名字,生怕她看不见她。   “怎么今天心情这么好?”林蔓见王倩倩眼看就要把幸福写在脸上了,忍不住调侃她道   王倩倩一边和林蔓并排往小白楼走,一边回答道:“昨天邓思民回来了。”   林蔓道:“放探亲假?”   王倩倩点头道:“嗯,能在家里待上十几天。”   五钢厂里,到处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遍布全厂的广播喇叭里,斗志昂扬的歌曲一首接连一首地放着。   在同王倩倩说话时,林蔓向四周随意地扫了一眼,每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工人师傅们都是高高地昂着头,嘴角挂着笑,仿佛随时准备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工作里。   恍恍惚惚间,林蔓依稀觉得连工人师傅们身上的藏蓝工衣,也都充满了力量。   “最近大家劲头怎么那么足?”林蔓有些不解地问道。   王倩倩道:“唉,前两天你去市里开会了,不知道。工会主席给我们厂开了一个动员会,现在工人师傅们的劳动积极性可高涨着呢!”   事实上,在听了吴主席的讲话后,不光是车间工人们的工作热情高涨,就连供应科的科员们也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以超过平日里十二分的精神工作着。   一回到科室里,王倩倩受到一众科员们的感染,也挽起袖子开始大忙特忙了。   唯有林蔓,还是跟平日里一样,不温不火地处理该她处理的事,做该她干的工作。像个机器一样,即便是忙的底朝天,她也是有条不紊,从不出错。   和她相比起来,王倩倩倒是工作得过于急了。   自上午的工作开始之后,在短短的两三个小时里,她一连出了四五个小错,两三个大错,幸亏有细心的科员帮她纠正过来,才不至于惹出麻烦。   小张拿着单子给林蔓签字,偷偷地回头看一眼王倩倩,叹气道:“今天王科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林蔓笑道:“她不是挺卖力地做了许多事么?”   小张冲林蔓俯身轻声道:“你看她干了好多,但实际上做的时候老走神,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事。”   林蔓笑而不语,把签完的单子递回给小张。   小张走后,林蔓看向王倩倩一边,发现她确实像小张讲的那样,尽管手上的笔头不停,接听电话不断,但时不时的,她的脸上便会浮现出走神的迹象。   王倩倩为什么会走神?   林蔓想她应该猜得到,十之八/九是想起了邓思民吧!   林蔓不明白,一个男人何至于让一个女人这样魂不守舍了。她从没体会过王倩倩的这种感觉,因此想不通,也不理解。   好不容易忙到了中午,接近午休的时候,科里的一大堆工作总算告一段落。不少人都闲下来了,包括林蔓在内。   趁着休息的间隙,林蔓又开始回想近日来,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   莫非副厂长真是那个陷害高毅生的人?   自从那日在火车站见到副厂长走进清净寺,林蔓就一直在细究这件事。   后来,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了刘中华一些事,得知副厂长如果要陷害高毅生,确实有机会,并且也有相应的动机。   现在高毅生不在五钢厂里,副厂长几乎一家独大了,在对厂里业务的决策上,有时连机要秘书刘中华和工会主席吴忠都要靠边站。   “林副科,你看一下这个。”段大姐突然疾步走到林蔓桌前,给她看一张两个小时前开出的单子。   林蔓收回神,专心看段大姐让她看的单子。   单子上发生了一个重大错误,货物的运送地原该是A厂,可却被写成了B厂。   林蔓面色一沉:“单子是谁写的?”   段大姐神色紧张,压低了声音回道:“是王科长,我还没敢跟她说呢!”   林蔓道:“车子出去了吗?”   段大姐道:“刚刚问过运输科,车子早出去了,至少走了一个多小时。”   林蔓心里着急,却也是毫无办法,现年头没有手机,要想让司机把货运回来,除非那边把货运到了对方厂,由那边的人转告给司机。   可要是这样的话,货品就……   林蔓再看了一眼单子上写的货品名称。   果然,是最麻烦的那一种,难怪段大姐会着急成这样。   王倩倩错把一批特殊货品运去了B厂,这种货品对保存有极其苛刻的要求,出厂后一定时间内务必要进入冷库保存。而王倩倩现在弄错了,也就意味着那批货物会在回来的路上全部报废。   “行了,这事我会处理,你跟运输科的人说一下,让司机再把货运回来。”林蔓从边上拿了一本簿子,扣在出问题的单子上,示意这事由她处理。   中午的下工铃声响了,供应科的科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三五成群地结伴去食堂吃饭。   段大姐还是担心单子的事,没有跟其他人一起走,继续站在林蔓桌前问道:“那么这批货的损失怎么办?数量可不少啊。”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安慰段大姐道:“行啦!我不是说了吗?这事我会解决,你就别操心了。”   得到了林蔓的保证,段大姐稍稍地放下了心,跟等在一旁的小张一起往食堂去了。   科室里只剩下了林蔓和王倩倩。   忙完手头最后一点事情,王倩倩抻了一个懒腰,拿着饭盒走向林蔓:“我们去吃饭吧!”   拿起盖着单子的簿子,林蔓将其推给王倩倩。王倩倩起初不明就里,没有当回事,只随便扫了一眼。但当林蔓重点让她看上面的收货地时,她才发现了其中的错漏处。   “这可怎么办?”王倩倩急得变了脸色,“那车子已经过去了?还能叫的回来吗?”   林蔓摇了摇头,无奈道:“早就出去了,恐怕要那边的厂家通知司机了,我已经安排人联系运输科了,让那边司机到了以后,马上把货运回来。运气好的话,兴许还可以抢救下来一些。”   王倩倩眼前一亮,激动道:“能抢救下来多少?”   林蔓道:“最多十分之一吧!但也很有可能全部报废,一个都不剩。”   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王倩倩轻叹道:“这么严重,那可怎么办。”   突然间,王倩倩自觉有了办法,眼前一亮,喃喃道:“要不然再找个人背锅,这事前面是段……”   打断了王倩倩的话,林蔓道:“用不着,这事我来处理。”   “真的?”王倩倩有些不好意思让林蔓给她收拾烂摊子。已经说不清,这是多少次林蔓为她做这种事情了。   林蔓笑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无论是段大姐,还是小张等一众化验室的老人,林蔓可不想让他们早早地离开供应科。在个别事上,她觉得还用得到他们。因此,她并不希望段大姐就这么为王倩倩背黑锅。再说了,段大姐可不是老于,她背后还有个后勤科科长胡跃升呢!难道因为这样一件事,供应科和后勤科要结上仇?那太不值得了。   王倩倩由衷地笑道:“那我这事可就全靠你了。”   “可是这事我要下个星期一才能帮你处理。”林蔓看了一眼桌子玻璃板下压的年历表,这日是星期五,第二天是星期六,之后再过一天就是朱明辉结婚的日子了。   王倩倩不解道:“为什么?”   林蔓道:“我在省城有一个朋友,他星期天上午结婚,我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王倩倩恍然大悟道:“哦,对了,去省城的火车最早一班要中午才能到,所以你明天中午就要走了。”   林蔓轻笑:“所以,我还要向你请半天假。”   对于林蔓请假,王倩倩几乎从来没有不同意过。但是回回,林蔓还是会按照规矩,向王倩倩打一声招呼,给足了她身为科长的面子。   在得到了王倩倩的答允后,林蔓就开始准备去省城的事了。   其实,要准备的事不多,也无非就是买好来回程的火车票,以及随身带上她准备送给朱明辉的那一份大礼。   出问题的货车回厂后,兴师问罪的电话一个接连一个地打到供应科。   王倩倩和段大姐得了林蔓的许诺,无不是按照林蔓的吩咐,采用一个“拖”字诀,用这样那样的借口将事情一概推到下个星期一再解决。   在电话响的此起彼伏时,林蔓拎着一个咖啡色的行李包,悠闲地走出了科室。   拿着一把伞,王倩倩追林蔓到门口:“天气预报说省城会下大暴雨。”   背对着王倩倩,林蔓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没事,我下车以后就去招待所,就算下雨也淋不了多久。”   一个小时以后,林蔓坐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她买的票是上等车厢,类似于软卧的座位票,椅子像沙发一样,比普通车厢的座位舒服不少。   车子开出月台后,林蔓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打算看着打发时间。   哗啦~~   车厢门开了又关之后,林蔓听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声:“这次去省城时间不长,下个星期一就能回来了。” 第355章 参加婚礼(中)三更   走进车厢,林远和一个男人边商量事情, 边走向座位。   当见到恰好坐在他对面位子的林蔓, 他吃了一惊,愣了一下, 不禁停下了脚步。   发现林远神色异常, 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不解地问:“林主任?”   林远轻声道:“你先坐到别的位子上,我这里有些事情。”   男人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座位对面的林蔓,林蔓也正看向他们。他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眼睛里竟全是瘆人的戾气。   “是, 那我去了。”男人对林远交代了一声,转身坐在了车厢另一头的空座上。   恰好有列车员进车厢检票, 先查到了男人。他核对了男人的车票, 发现他坐的位子不对, 想要发作。男人适时地拿出了工作证, 列车员一见到他的工作证,立刻收起了刚刚竖起的眉毛, 变得和颜悦色,用双手恭敬地把工作证交还给男人。男人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多言,他领会了意思,立刻继续往前去检查其他人的票。   坐到林蔓面前,林远笑说道:“这么巧?”   从看到林远进门起,林蔓就后悔坐在现下的位子上了。于她而言, 坐在外面的硬座车厢,哪怕是站着,都比同林远面对面地坐一路要好。   阴沉着脸,林蔓站起身,拎起手边的旅行包要走。   走到林蔓和林远所坐的桌前,列车员冲桌上的两人一本正经地说道:“同志,你们的票!”   交火车票到列车员手里,林蔓不得不暂时留在了位子上。同一时间,林远也递出了他的火车票。   核对票上所显示的座位号无误后,列车员把车票还给了林蔓和林远。临走前,他依惯例警告两人道:“按照票上的座位坐,不许随便换位置。”   列车员走了,林蔓还是想换一个位子,至少不跟林远坐在同一个车厢里。她走出了位子,直奔刚刚开过又关的车厢门。   “你还是留下来比较好,反正不过是三个多小时。”林远对林蔓说道。   觉出林远话里有话,林蔓站停脚步,转头看他:“我如果就是不留呢?“   林远道:“你大概不知道,最近省里出了些事,以至于现在但凡是坐火车的人,都会受到严格的排查。这列火车的列车员,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巡视一遍,确保正确的人坐在正确的位子上,绝不能多一人,也不能少一人。所以刚才列车员离开时,警告我们务必坐在票上的位子上。”   无奈地摇了下头,林蔓回到了位子上。   林远眼含笑意地看着她,当见到她垂头丧气地坐到他面前时,他翻起桌边的一个倒扣的白瓷缸,拎起桌下的热水瓶,往茶缸里倒满热水。   “或许,借着这个时机,我们可以好好聊聊。”林远把冒着热气的茶缸推到林蔓面前。   食指划过滚烫的茶缸边缘,林蔓眼帘低垂,悠悠道:“聊什么呢?”   林远道:“比如说,我离开以后,你们母女是怎么过来的。”   抬眼看了一下林远,林蔓道:“你当初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受不了她,所以干脆一走了之?”   林远没有马上回答林蔓的问题,而是沉默了片刻,将视线投向窗外。   车窗外,一块又一块绿油油的田地一闪而过。不时的,又扎着头巾的庄稼人从田埂上走过。放眼望去,皆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田园风光。   收回视线,林远对林蔓说道:“我和你母亲结婚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来的事。就像我离开你们的时候,也没想到你母亲会那样对你。”   林蔓道:“那后来呢?”   林远道:“我突然发现她和我想的女人不一样,我也曾想为了你忍过,但后来发现忍她那样的女人一辈子,未免……”   林蔓道:“未免太痛苦?”   林远点了点头,又道:“她后来有没有……”   林蔓道:“她后来没有再结过婚。”   林远叹了口气,又沉默了下来。   林蔓将林远脸上的落寞看在眼底,嘴角浮起了一抹轻笑:“但是她从来都不缺男人。”   林远讶异地看向林蔓:“你是说她……”   林蔓失笑出声:“难道你以为她会因为你守一辈子不成?”   林远不做声,林蔓便继续说道:“她年轻的时候,身边优秀的男人就没断过。而至于她岁数大了以后,也有的是年轻的男人为她发狂。你知道她的手腕……”   说着说着,林蔓倾身向林远,笑说道:“她那个人根本就不缺爱。”   “你实在……”林远话到一半,顿了一顿,不禁苦涩地笑了下。   林蔓看不懂林远的笑,问他道:“你笑什么?”   林远道:“你实在太像她了。”   林蔓冷笑了一下,既嘲笑林远的话,也嘲笑自己。   是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明明那样厌恶一个人,却成了她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林蔓和林远之间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   火车“轰隆隆”地往前开着,对于林远问的事,林蔓也愿意回答一些。   林蔓愿意同林远说话,倒不是因为她开始愿意原谅林远,而是因为她发现林远只要听见她和母亲之后的事情,脸上都会流露出一些痛苦。她喜欢看到林远痛苦,所以不介意多说一些。   正逢中午吃饭的时候,有列车员推着餐车走过过道。   林蔓要了一份红烧豆角盖饭,林远买了一份酱茄子盖饭。   吃饭的时候,林远继续问林蔓道:“我走了以后,你们的生活应该还可以吧?”   “头两三年,她为了找你,不但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下了很多的债。”林蔓专心吃饭,头也不抬地回答林远。   放下手里的筷子,林远沉声问道:“那后来?”   林蔓道:“后来她把你留下来的房子卖了还债,对我说你死了。她带我搬进了一个一室户的小房子里,找了一份工作。”   林远道:“她找了什么工作?”   林蔓也放下了筷子,稍稍地回想了下往事,回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刚开始的时候,她每天很早出门,很晚回家。因为没空带我,她只能把我托付给邻居照顾。这样的情形,维持了约有大半年。有一天半夜,她兴高采烈地把我从邻居家接回去,对我说我们要搬家了,搬去更好一些的房子里住。”   火车轰隆隆地开过了一条又长又黑的隧道。   车窗外突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无论是车底下车轮碾过铁轨的“轰轰”声,还是车顶上不时响起的“呜呜”的汽笛声,都越来越响。闭上眼睛,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这两种声音。   被巨大的黑暗笼罩住,林远和林蔓同时陷入了沉默,静静地等着火车开出隧道。   终于,长长的隧道总算走完了,阳光重新照射进来,车厢里又是一片通明。   林蔓和林远继续吃饭。   接着之前的话题,林远问林蔓道:“那么之后呢?你们的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林蔓点了下头:“先是换了个两室的房子,后来再过了两年,换成了电梯入户的大平层。没出五年,她带我住进了小洋房,送我进了最好最贵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教我画画,找成名的大师教我弹钢琴。”   林远道:“你的母亲是个厉害的女人。所以我走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你们,因为我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困境下,她都能把日子过好。”   林蔓冷哼:“你所谓的好日子,跟她心里的好日子,可不一样。”   林远淡淡道:“我知道。”   林蔓道:“那你还把我留给她,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林远自知理亏,无力反驳,只得掏出了烟盒,抽出了一根烟来点上。   饭吃完了,林蔓推开面前的饭盒,双手横在桌上,颇感兴趣地问林远:“你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后来的样子吗?”   “那个时候的她和后来完全不同。”林远勾唇轻笑,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有些放空,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在那很久以前的回忆中,显然并没有让他感到不悦的地方,因此他才会放任自己的思绪,去肆意地回想。   林蔓道:“那个时候的她,是不是完全是你喜欢的类型?”   林远道:“没错,要不然我怎么会娶她。”   林蔓冷笑道:“我明白了,她一定是爱上了你,所以故意让自己成了你喜欢的那种女人。所以婚后,你才会突然发现她与你想的不一样。”   林远表情凝固,嘴角的笑意消失无踪,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蔓认真道:“她教过我,怎么样研究一个人的喜好,然后根据那个人的喜好转变自己的个性、品性。她对我说,谈生意也好,追求男人也好,这招都用得上。甚至,要是用的好,我就能嫁给世上任何一个我想嫁的男人。我想……”   顿了一顿,林蔓再次对林远冷笑道:“你啊!一定是被她骗了。”   火车到站了,林蔓心满意足地拎着行李袋走下火车。   猝不及防地,林远被林蔓所述的事实狠狠打击到了,足足怔了几分钟。直到之前的灰色中山装男人提醒他该下车了,他才反应过来,林蔓已经离开了。   疾步下车,林远走出了车站。   火车站外,大雨倾盆而下。   从男人手里接过一把黑色雨伞,林远撑开了快步追上林蔓:“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虽然后悔极了没拿王倩倩给的伞,但林蔓还是不想领林远的人情。她一面捂着头遮雨,一面跑向公交车站。   林远一把拉住林蔓:“今天省城到处是来开会的人,你不一定能在招待所找到空房,还是让我……”   就在林蔓和林远站在马路上争执之际,冷不防地从旁传来一声男人的呼喊:“林蔓!”   林蔓和林远一起朝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朱明辉正站在不远处的一辆吉普车边,同样看向他们。 第356章 参加婚礼(下)一更   林蔓快步跑向朱明辉, 甩掉了林远。   看着林蔓逃也似的地离开自己, 林远不禁无奈地摇头苦笑。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以至于林远和林蔓、朱明辉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   依稀见到刚才林蔓和林远起了争执, 朱明辉关心地问林蔓:“他是谁?”   “他是……”林蔓转头看林远,迟疑该怎么介绍林远,索性……   林蔓冷冷道:“我和他不认识。”   话罢, 林蔓转回头离去, 朱明辉为她打开车门,林蔓看也不看林远一眼, 果真当他就像陌生人一样。   为林蔓关上车门,朱明辉再次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远。   林远依旧没有离开, 在远远地看着他们。   见朱明辉不上车, 林蔓坐在车上催促道:“我们走吧!”   朱明辉再不逗留, 快步绕过车头上了车。   打着黑色雨伞站在雨中, 林远看着林蔓乘的车子缓缓驶离路边,开上了路。一直跟着他的穿灰色中山装的男人走到他近旁,小声道:“林主任,开会的时间要到了,我们也走吧!”   一辆黑色轿车开到了林远近旁。   林远迈步走向轿车, 灰色中山装男人及时跑到他前面, 为他恭敬地开门。   手搭车门,林远一条腿刚迈上了车,骤然停了下来,转头对跟班说道:“找两个人跟着她。”   “跟着?怎么个跟法?”灰色中山装男人听得一头雾水, 搞不清楚当林蔓是什么来跟踪,是普通的背景调查?还是可疑分子?又或是……   “要是她订不到招待所,就跟暗中跟招待所打一声招呼。要是她碰到什么麻烦事,就让他们照顾着,别让她发现。”林远补充完便上了车。   坐到车上,林远又觉得有些不妥,摇下一半车窗,对仍举伞站在车外,还没来得及走的男人说道:“把她每天的行程记录下来,晚上汇报给我。”   “林主任,这是为什么啊?她是什么人?”灰色中山装男人愈发想不明白了,对一个看来没甚背景的女人何须这样麻烦,直接带回去审不就是了。   林远有些犯难,总不能说那是他女儿,又或是上一世的女儿吧!   清了清嗓子,林远说道:“那是我妹妹,我担心她一个人在省城不安全。”   “好,您放心吧,我一定让人照顾好她。”灰色中山装男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林主任的妹妹啊,难怪他这样担心。   于是,紧跟着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开走后,一辆黑色轿车也开离了路边。   大雨仍然倾泻如注地下着,且越下越大。   明明还不到傍晚,才三四点钟,可天却像入了夜一样的黑。   火车站台前的路灯都亮起来了,为赶着进站以及赶着离开的乘客们照明了脚下的路。但更多的,是不得不留在站前等雨停的人们。这些人没有雨伞,只得乌压压地站在站台的灰色石檐下躲雨,纷纷期盼着现下的雨只是一场雷暴,很快就会雨过天晴。   车子开出去一会儿后,林蔓才对朱明辉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坐这一班车?”   “我刚好到附近办事,想说不定会接到你,所以就过来等你了”朱明辉隐瞒了真实情况,其实他照着火车时刻表,一早就等在火车站前了。   车子开到市中心,停在一家林蔓以前常住的招待所门前。   “你在车上等一会儿,我去看一下还有没有房间。”朱明辉推门下车。   林蔓道:“现在房间很紧张?”   朱明辉道:“这段时间省城会多,招待所几乎都住满了,有好几个外省的干部来的晚,因为没有房间,不得不安排去城外的疗养院住。”   下车打开雨伞,朱明辉快步跑进招待所里。   坐在车上,林蔓看见招待所的门厅里站满了人,朱明辉挤进人堆,急急地问了些话后又快步跑回来。   坐上车,朱明辉一把拉起手刹,脚踩油门:“这里已经没有房间了,我们去找下一个。”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马路上调转了方向,直奔隔壁街的另一个招待所。   隔壁的招待所情况也是一样,还是人满为患,没有半个空房。站在登记台等房间的人一直排到了门口。朱明辉不得不带着林蔓,继续往下一处找去。   然而下一处的状况,亦是一样。   时间越来越晚,不知不觉间,已是晚上7点了,朱明辉和林蔓还是没有找到一个有空余房间的招待所。   在省厅政府的后面,有一家专门接待高级领导人的招待所。   这个招待所的外貌跟其他招待所的外貌没什么区别。外墙都是刷淡黄色的漆,门皆不大,且是单面玻璃门。只大门上檐的名字,才可略见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在红字漆的“前进招待所”前有两个没那么显然的“特别”两字。光是这个两字,就可以将绝大多数的省内外干部拒之门外了。   “现在就剩这里了。”朱明辉把车子停在前进招待所门前,解开了安全带,又准备下车询问。   天虽然彻底黑了下来,但雨也彻底停了。空气经雨水冲刷过,清新得舒爽宜人。   最后一站,林蔓跟着朱明辉一起下车:“这里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住吧?”   “没关系,我跟他们打一声招呼,应该问题不大。”朱明辉走在林蔓身边,当到门前时,他侧过身为林蔓打开了门,让林蔓先进。   一进到前进招待所里,林蔓就被一片黄澄澄的亮光所笼罩。这光既不是太亮,也不是太暗,照在眼睛上正是最舒服的程度。   登记处的台子后坐了一个长脸女人,朱明辉掏出省厅的工作证,递给她的同时问道:“单人床的房还有吗?”   长脸女人看惯了大领导,对朱明辉工作证上的抬头并不感冒。她只瞥了一眼工作证就交还给朱明辉,淡淡地回道:“房间都没有了,最近来了那么多领导,就这些房间还不够住呢!”   收起工作证,朱明辉转头看向林蔓,无奈地笑了一下:“没想到连这里都……”   “那现在怎么办?”林蔓后悔没有早作准备,不过谁能想到这两天省城的旅馆会一下子爆满啊。   “要不然,你到我那里去凑活一晚?”朱明辉提议道。   林蔓挑了一下眉梢:“去你那里?开什么玩笑,你明天可就要结婚了。”   朱明辉勾唇轻笑,解释道:“因为要接待不少亲戚,我家现在住的都是人。地方不够,我还不得不拜托邻居,让他们暂时借住两晚。你去我那里不打紧,我知道隔壁邻居家还有个单人小房间,那是留给他们家女儿从学校回来时住,刚好可以让你借宿。”   “既然这样……”林蔓犹豫了一下,心想要是真像朱明辉讲的那样,倒是就不怕人说闲话了,现在满城的招待所都没房了,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要不然,她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露宿街头吧!   “那好吧!”林蔓欣然答应。   朱明辉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高兴地接过林蔓手中的旅行包,笑说道:“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吃东西,然后就过去。”   正在林蔓和朱明辉说话的当儿,一个招待所领导样的男人从廊道里快步走出来,对登记处后的长脸女人小声耳语了几句话。   还是和进门时候一样,朱明辉侧身为林蔓开门,让她先出去。   长脸女人站起身,急急地对朱明辉和林蔓喊道:“同志!两位同志!刚好还剩了一个房间。”   林蔓猛地回头,朱明辉也一同看向长脸女人,眼中掠过失望。   “不是说没有了吗?”林蔓感到奇怪。   长脸女人站起身,恭敬而和善地对林蔓说道:“刚刚没搞清楚,弄错了。”   “是啊,弄错了,刚好还剩下一个。”女人身边的领导在旁附和着,他对林蔓说话的语气同女人一样,客气得近乎谄媚。   从女人和她身边领导突然反常的态度,林蔓一下子就猜到了为什么会恰巧空出来一个房间。   除了林远,谁还会这样关注着她,暗中为她安排一切?然而她并不愿意领这份情。   林蔓的嘴角浮起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背转过身,继续迈步出门。   在走出门的一刻,她背对着登记处的两个人说道:“这房间我用不到,你们留给别人吧!”   朱明辉刚刚提起的心,猛然又落下了,林蔓的脚步突然快起来,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加紧走了两步,追上了林蔓问道:“为什么不要那个房间?”   林蔓道:“我不想欠人情了。”   “这又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朱明辉以为林蔓意指不愿欠他的人情。   走到车前,林蔓停下脚步,对朱明辉说道:“不,和你没关系,我是不想欠另一个人人情。”   朱明辉怔怔地反应不过来:“你说的另一个人是?”   不想再提林远了,林蔓决意将关于他的事丢在脑后。   收拾起零落而烦乱的心情,她对朱明辉微微地偏了下头,笑说道:“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回看了一眼招待所的玻璃门,朱明辉发现登记处的长脸女人在透过玻璃往外看他们。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再联想到之前那个身材高挑的清俊男人,一辆黑色轿车跟在他的身边。很显然,那不是一个普通职位的人能坐的车子。   “难道房间是那个人安排出来的?”朱明辉在心里暗暗地想。   不过想归想,他终究没有问林蔓到底怎么回事。   林蔓很刻意地避过了关于那个人的话题,明显就是不愿谈他。既然这样,他何必迫她聊一些令她不悦的事呢!   朱明辉道:“我家附近有个冷面馆,味道不错,车子停好后,我们可以走着过去。”   林蔓微微笑了笑,开门上车。   坐上车,朱明辉把林蔓的行李包放到后车座上,立刻发动了引擎。   朱明辉的家距离省厅不远,位于一栋新盖的干部楼内。   将车子停在楼下后,朱明辉直接领着林蔓去吃饭,说是行李可以晚一些再拿上去,趁着冷面馆还没关门,还是先吃晚饭要紧。   冷面门面不大,只内里只三两张桌子,墙上的窗户很小,即便全敞开了也透不进多少风。   林蔓想在外面的桌子上吃,既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又能欣赏街景。   冷面馆的斜对面有一家寺庙,坐在馆子门口的位子上,恰好可以看见寺庙的红瓦飞檐。   朱明辉领会了林蔓的意思,马上喊服务员来把外面的桌椅擦净了。   街边有路灯,照得桌上微微的黄亮。再加上天空中雨后清朗的月色,桌上的光亮倒也足够了。   两碗冷面,几碟小菜,以及一瓶二锅头陆续上桌。   对坐桌上,林蔓和朱明辉一面吃菜,一面闲聊。有时他们谈工作上的事,有时他们回忆起几年前的江城,聊起那时候厂里省里不同的地方。在聊天的过程中,偶尔林蔓给朱明辉斟满酒杯,偶尔朱明辉用打火机为林蔓点燃一支烟。两人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夜里的时间就那么一点点地流淌了过去……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驶来了一辆焦黄色的轿车。   方霞坐在车里,无意中扫向车外,一眼看见朱明辉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地对坐在一家冷面馆外。由于女人是背对着车子,因此方霞只能看见朱明辉。她不难看出,朱明辉看女人的眼中尽是笑意,那些笑意都是带着温度的,漾着她从没见过的柔情。   “停车!”女人吩咐司机道,转而,她摇下了车窗,对着外面正交谈甚欢的男女喊了一声道:“朱明辉!” 第357章 清凉夜(上)二更   叫朱明辉的同时, 方霞推门下车。   朱明辉叫老板结账, 付过钱后,起身走向方霞:“怎么今天过来了?”   “刚巧路过, 就随便来看看你。”方霞的目光始终在林蔓身上,尽管只见到林蔓的背影,但从她婀娜的背影、纤长的脖颈儿、以及那随意挽着的海藻般乌黑长发, 依稀就能辨出她该是一个漂亮的人。   听到方霞的声音, 林蔓转回头,冲她盈盈笑了一下。   方霞认出林蔓了。   这不就是那天在火车站的女人?   那一天林蔓急匆匆地走, 方霞没有来得及细看她。   但在今天这个场合下,她将林蔓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由衷地发现林蔓确实是个美人, 也难怪朱明辉总念念不忘。在她看来, 林蔓漂亮的不光是容貌, 而是她眼角眉梢的风情,尽带着勾人的劲儿。尤其是她看着人笑的时候,明明声音里、眼眸里不经意地透着一股子的冷淡和高傲,但却能让人迷得神魂颠倒。   怎么说呢?这是一个能让男人为她心甘情愿地做傻事的女人。   也一同起身走到方霞面前,林蔓向她伸出手:“你好!上次我们在火车站见过。”   方霞嘴角带笑, 礼貌地握住了林蔓伸来的手:“我记得你, 你是林蔓,明辉的朋友。”   跟林蔓打过招呼后,方霞转头问朱明辉道:“你那些亲戚都安排的怎么样了?”   朱明辉淡淡地说道:“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就剩几个我母亲那边的亲戚没来, 也不知道他们会晚上到,还是明早到。”   朝路边的车子摆了下手,方霞向车上的司机示意她要去一趟朱明辉家,让其先找个地方等着。司机领回了意思 ,将车子驶离路边,向着朱明辉家的方向开去。   夜深了,路上除了有几个下夜班的人急匆匆地走过,马路上就再没有了其他人。不时有末班的公共汽车开过,车上都是空的,没有人。   在往回去的路上,朱明辉和方霞走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聊的无非是关于婚礼的事。一会儿,方霞说第二天还有那个领导会来参加婚礼;一会儿,朱明辉谈了谈婚后的工作安排。   林蔓走在朱明辉和方霞的旁边。朱明辉和方霞挨得近,林蔓跟他们这一对马上就要新婚的夫妇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对于方霞和朱明辉的谈话,林蔓从不插话,只有当他们随口问她一些细微末节的杂事,例如江城现在的情况,以及五钢厂厂委领导家现在有人办喜事,都是怎么办法,种种之类的事时,她才随口回上两句。   一路上,大部分都是朱明辉和方霞在说话。   林蔓倒也乐得闲闲地走在旁边听。   听着听着,她从朱明辉和方霞的谈话中,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朱明辉对方霞说话的时候,彬彬有礼,可是未免也太客气了,言语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愫。   方霞对朱明辉更热情一些,但也仅仅是“一些”而已。更多的,还是不经意地透着她干部子女的高傲。对朱明辉,她总不免颐指气使。   走了一路,林蔓从方霞和朱明辉的对话中,没听出一丝半点的将要成为新婚夫妇的柔情蜜意。怎么说呢,她自觉若是闭上眼睛,不知道方霞和朱明辉的身份,单单凭他们对话的内容,以及对彼此说话时的语气来判断,她只会认为这两人最多就是同事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一行三人回到干部楼下时,方霞的司机已先他们一步开过来,将车子停在了朱明辉的车子后。   朱明辉打开后车门,从车座上拿下了林蔓的行李袋。   方霞和林蔓并肩站在朱明辉的身后,当朱明辉关上车门上楼时,方霞依旧走在林蔓的身侧,没有快步追上朱明辉。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城?”方霞客气地问林蔓。   林蔓亦客气地回到:“明天参加完你们的婚礼,后天上午我就回去了。”   方霞点了下头,笑说道:“嗯,省城和江城来回还算方便,每天都有火车来往。这次不少来参加婚礼的人因为是从外省来,以至于要在省城耽搁好几天,才能等到回去的火车。对这事,我们还怪不好意思的。”   方霞对林蔓说的全是客套话,林蔓没有当回事,只当她是对自己无话可说,因此只好拿这些她根本没兴趣的事来充作话题。对此,林蔓倒不是太在意,既然方霞主动跟她客套,那她也客套一下吧!   于是,林蔓同样随口回答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结婚是一生中的大喜事,关系好的亲朋来参加你们的婚礼,同时也是沾了你们喜气!”   漆黑的楼道里,朱明辉走在林蔓和方霞前,一路到了4楼,敲响了靠左边的门。   门里很快传来一连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开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从里探出了头。她一见门口站着朱明辉一行三人,尤其是朱明辉的手里拎着行李袋,一张陌生脸孔的林蔓站在朱明辉和方霞身后,她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侧过身,让三人进门。   啪!   客厅的灯被打开了,一片通明之下,老太太领着朱明辉等三人穿过客厅,走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推开房门,老太太又点亮了一盏灯,领着朱明辉等三人站进了一个狭小的屋子里。   屋子虽狭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小桌,但打扫的很干净,且有一扇窗户,可以透过其看见天上的月亮。   “就是这里了。”老太太指着床道。   把行李袋放在桌子上,朱明辉环视了一圈屋子,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走到床前,方霞摸了一下被子,皱眉道:“这床被子会不会太薄了,今天刚下了大雨,恐怕夜里会凉吧!”   话罢,方霞转头对朱明辉说道:“家里有一床新的被子,你去拿过来,给林蔓换上。”   出乎朱明辉的意料,方霞对林蔓的态度不但热情,而且一下子没了往日的架子,竟是对林蔓格外地体贴照顾。   在朱明辉去拿被子的时候,方霞主动对林蔓说道:“这里的条件最好也就是这样了。”   林蔓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我也就住两天。”   方霞笑道:“要不然,你可以住到我家里去,那里可比这儿舒服多了。”   “用不着麻烦了。”林蔓轻笑地回道。她愈发觉得方霞奇怪了,还记得曾在火车站碰见方霞,那时方霞对她一点也没有现在这种好态度,眼下怎么会突然热情起来了。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伴随着踢踢跶跶的杂乱脚步声,自楼下而来。   抱着被褥,朱明辉急匆匆地回来。他一面把被褥放在床上,一面对林蔓说道:“我有几个亲戚突然过来了。你等我一下,我先把他们安置了。”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超过了晚上10点,方霞嘴角隐隐勾起了冷冷的笑意。   这么晚了,还会有什么事?   方霞笑对朱明辉说道:“你先去吧!我陪林蔓在这里聊聊。”   朱明辉怔了一下,看了一眼方霞,又看了一眼林蔓。   林蔓对朱明辉淡淡地笑了下,表示对方霞的提议不置可否。   “那……”朱明辉顿了一下,对方霞说道:“那你陪她一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外面有人敲门催促,朱明辉疾步走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当朱明辉一走出门外,外面就响起了热闹的说话声。嘈杂的说话声里,多是喜气洋洋的恭喜的话,另外还伴随着一些对朱明辉的询问。   “我们住哪里啊?”   “媳妇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你娘要是还在……”   ……   朱明辉前脚出门,方霞就对林蔓说道:“我们出去聊聊吧!”   林蔓一早就在等着方霞说这话了,她想知道方霞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于是,她痛快地回道:“好啊!刚好我暂时睡不着,也想出去走走。”   于是,林蔓和方霞走出门,一前一后地下楼。   因为一下子来了好几个亲戚,朱明辉楼上楼下地跑,给他们安排住的地方。他忙里忙外地几乎脚不沾地,连林蔓和方霞下楼了都没有察觉到。   时近午夜,无论是干部楼下还是大马路上,放眼望去,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站在楼下,林蔓对方霞说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方霞向马路上望了一眼,视线最后回到她的车子上。   “我们在车上谈吧!”方霞对林蔓笑道。   林蔓点了下头,跟着方霞坐上车。   一上车,方霞就让司机下车。司机听她的话,下车后,等着站在车头处。   车子里只剩下了林蔓和方霞两个人。   方霞再不拐弯抹角,敞开了对林蔓说道:“虽然我们只见过两面,但其实我对你一点也不陌生。”   “哦?”林蔓轻笑道,“但是我对你倒是陌生的很。”   撇去了之前假意的温情,方霞冷冷说道:“以前,我只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但并不知道是你。可自从上次在火车站见到你,再加上今天见到朱明辉看你的眼神,我才确认了,你就是那个女人。”   林蔓不急着回应方霞,静静地听她把话说下去。   没等到林蔓的回应,方霞不急也不气,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道:“其实,我并不爱朱明辉。”   终于听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话,林蔓感兴趣地轻挑眉稍:“真的?”   方霞笑道:“真的,可以说一点也不。我和他的婚姻说白了,不过是利益互换的政治婚姻罢了。” 第358章 清凉夜(中)三更   对方霞的话, 林蔓一点也不意外, 所以表情还是淡淡的,没甚波澜。   然而对于林蔓不以为意的神情, 方霞倒是吃了一惊,于是忍不住问林蔓道:“她对你说过了?”   林蔓轻笑:“我和他最多只算普通的朋友关系,他怎么会对我说这些。”   方霞质疑道:“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以我的个性, 我和朱明辉如果有其他关系, 我绝不会惧于对你说实话。”林蔓轻飘飘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半点方霞所以为会有的紧张。   方霞不相信, 追问了一句道:“哪怕是我和他结婚以后?”   林蔓坦荡地说道:“哪怕是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 我面对你的时候, 都无所谓说出来。”   方霞惊讶道:“你就没一点愧疚感?”   轻笑地看着方霞, 林蔓摇了下头。   方霞又道:“这年头, 你敢明目张胆地犯这种作风问题?”   林蔓笑道:“作风问题可不是随便定性的,但凡没实证,光凭空穴来风,最多也就是疯传一阵罢了。要是背景够硬,甚至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一点, 你身为方X长的女儿, 难道还没少见吗?”   方霞无奈地笑了一下:“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庆幸你和他果真没什么,要不然……”   抢断了方霞的话,林蔓亦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是不是要我以后别见朱明辉了?”   “那你?”方霞又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林蔓竟将话讲的那样直白。   林蔓痛快地应道:“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也不会打电话给他,跟他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方霞道:“你舍得?”   林蔓失笑出声:“这算什么话?”   方霞道:“我以为他对你来说,多少也会有些特别吧!就算不像他对你那样。”   林蔓笑道:“我从来不要会带来麻烦的东西,男人也一样。”   从头至尾,林蔓每每提及朱明辉,都是一副冷漠无情的做派。不禁的,方霞倒是反过来为朱明辉感到心酸了,心酸朱明辉痴迷得太傻,太不值得。   方霞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该将要说的话说了。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对林蔓说道:“我的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他很看重朱明辉,待他如半子,想好好的栽培他,所以才让我嫁给他。”   林蔓道:“你父亲让你嫁他,你就嫁?你不是说对他没感情吗?”   方霞苦笑道:“虽然没感情,但也不讨厌。像我这种身份,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做主。更何况,在我看来,比起嫁给那些纨绔子弟,还不如嫁给朱明辉呢!起码会尊重我,不敢乱来。”   林蔓道:“你担心我和朱明辉有什么,所以有意警告我?”   方霞点了下头道:“自从我和朱明辉一起这半年,我总觉得他心里有个人,因为有的时候,他会看着东西失神。那种表情我明白,除非是特别喜欢一个人,不会是那个样子……”   说着说着,方霞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她沉默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继续对林蔓说道:“其实,我对他这事倒是无所谓。只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要面子的人。事关我们家人的颜面,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容忍你的存在。”   林蔓道:“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真的?”方霞还是有些怀疑林蔓,她觉得林蔓这人太让她看不清了。并且,林蔓的回答也未免太痛快了,难道她对朱明辉真没什么?对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莫非她就真能做到不屑一顾?   林蔓道:“我不但会不见他,我还会让他对我死了那心。”   方霞质疑道:“你肯定你能做到这点?”   林蔓笑道:“放心吧!只要过了今夜,他就完完全全是你的人了。”   莫名的,虽然摸不透林蔓,但方霞还是相信了林蔓的话。她相信林蔓,并不是因为林蔓那些动听的话。她之所以相信,全是因为从林蔓提及朱明辉的种种态度上,无不显示了她对朱明辉确实没有感情。看起来,朱明辉的确是一厢情愿了。   话谈完了,目的亦达到了,方霞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转而,她又对林蔓充满了好奇。她没有急着结束谈话,而是感兴趣地问林蔓:“我找你说这些事,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生气?”   林蔓道:“为什么我要生气?”   方霞道:“我听我朋友说,她们去找对方女人谈这种事时,几乎都会闹得很不愉快。”   林蔓道:“你是朱明辉的未婚妻,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他的合法妻子。无论于情于理,你都有权利来警告我,让我离你丈夫远一点。对我而言,你不过是在做你应当做的事。”   听过了林蔓的话,方霞细细地回味了一遍,笑说道:“我突然明白,朱明辉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不光是因为你漂亮,还是因为你很特别。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形下认识,或许我们可以……”   “做朋友?”林蔓调笑道。   方霞肯定地点了下头,由衷地说道:“我挺喜欢你的,尤其喜欢你那种坏也坏的坦荡的劲。”   觉得话谈的差不多了,林蔓拉下了车把手。   临下车前,她对方霞说道:“别开玩笑了,你方大小姐怎么会缺朋友呢!”   话罢,她推门下车。   挪坐到林蔓离开的位子上,方霞摇下车窗,对着车下的林蔓说道:“知道我还喜欢你另一点是什么吗?”   林蔓转回头,略俯下身对方霞盈盈地笑了一下,等她继续往下讲。   方霞笑说道:“永远分得清那些话是真话,那些话是假话。”   林蔓道:“再见,预祝你们新婚快乐!”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担心终于解除了,方霞轻松地对林蔓摆了下手:“再见。”   就在林蔓和方霞告别时,等在一边的司机悄然地坐上了车。   当方霞对林蔓说“再见”的同时,司机发动了引擎,开动了车子。   退步到一边,林蔓看着方霞的车子驶离干部楼,开上了路。   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朱明辉回到小房间,没有看见林蔓和方霞。听房主老太太说,林蔓和方霞一起下楼了,他马上快步下楼。一走出门栋,他就看见方霞的车子开上了路。对着林蔓的背影,他大迈了两步,走到她的身后,唤了一声道:“林蔓!”   回头看向朱明辉,林蔓眼含笑意,柔声道:“我们走走吧!”   朱明辉勾唇轻笑:“好啊!”   夜深人影,朱明辉和林蔓肩并着肩走在无人的马路上。不知不觉间,他们一同朝着之前吃冷面的方向走去。   从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名单,林蔓交给了朱明辉:“或许有一天,当你性命攸关的时候,它能帮到你。”   借着路灯的光线,朱明辉看了一下单子上的内容,脸色大变:“你怎么会有这个?”   林蔓沉声道:“这个你就别管了。记住!轻易别用它,只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用它。”   话到半截,林蔓笑了一笑,对朱明辉继续说道:“当然了,我希望你一生中,永远都不会有用到它的时候。”   朱明辉心里不觉得一暖,由衷地笑道:“你送我的大礼可比我送你的有价值多了。”   林蔓不以为然道:“这没什么,毕竟以前你没少帮我。”   眼见着远方寺庙的红瓦黄墙,林蔓对朱明辉说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去火车站接你,出来的时候,你问车站对面的一个寺庙。”   朱明辉道:“嗯,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你对我说那个寺叫清净寺。”   缓缓地踱着步子,林蔓悠悠地道:“后来,我带你去江城的很多地方玩,经过山上的一个寺庙,你问我是不是信命。”   种种往事重现脑海,每一件在朱明辉的眼前都历历在目,他的嘴角蔓上了笑意:“你说你信命,但不认命。”   林蔓道:“你信命吗?”   还是和数年前的回答一样,朱明辉笑而不语。   林蔓继续说道:“我想你是信的。”   朱明辉还是没有回答林蔓,他静静地走在林蔓身边,有些失神地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黄澄澄的路灯光亮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不时地,他们长长的影子会挨在一起,好像手牵着手。说起来,这竟是他们所能够的最近的距离。   街道上静得出奇。   一时间,朱明辉听得见树上鸟儿的鸣叫,听得见风吹过浓密枝叶的沙沙响。甚至,他听得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不受控制的,正跳得越来越快。   朱明辉和林蔓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林蔓先开了口:“朱明辉,明天我就不参加你的婚礼了。”   “为什么?”朱明辉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林蔓同样停步下来:“不光是这样,过了今晚,我就别再见面,也别再打电话了。”   “是不是方霞对你说什么了?”朱明辉顿时沉了脸色。   林蔓摇了摇头:“她什么都没对我说。其实我这次来,本来就是要对你说这些话,以后,我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彼此。你去过你的日子,我去过我的日子,两不相干。”   朱明辉激动道:“为什么?我们不过是……”   抢断了朱明辉的话,林蔓冷冷道:“你扪心自问,你真当我是普通朋友,从来没有过一点别的想法?”   朱明辉被狠狠地噎住了,当着林蔓的面,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林蔓道:“你不是个认命的人吗?那就该认命,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将来,还不如就到此为止。”   “你能做到?”朱明辉惊觉自己因为激动而哑了嗓。   “我为什么做不到。”林蔓不以为意地轻笑,继续往前走了下去。   追上林蔓,朱明辉沉声道:“我不相信。”   林蔓道:“你该了解我这种人,一定不会做没将来没结果的事。”   “你怎么知道……”朱明辉不禁脱口而出,猛地发现自己说出了心里话,一句一直压在了心底的话。   狠了狠心,朱明辉索性说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将来。”   林蔓冷冷道:“你会为了我明天不结婚吗?”   朱明辉不语,轻叹了口气道:“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位置。”   林蔓冷笑:“那你是想我做你的情妇了?”   再次停驻了脚步,朱明辉看向林蔓,林蔓迎着他深情的目光看回去,眼中尽是不屑与轻视。 第359章 清凉夜(下)一更   抬头一看, 朱明辉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和林蔓已经走到了之前他们吃晚饭的冷面馆前。在他的身后, 就是黄墙红瓦的佛寺。寺庙庄严肃穆, 一株繁茂的银杏从墙内探出了些许枝头, 郁郁葱葱地搭在墙外。   “我以为我们是互相明白的。”朱明辉沉声道。   伸手轻抚了一下明黄色的寺墙,林蔓背靠着墙面, 面对着空荡荡的街道, 淡淡道:“你错了, 其实我不了解你,而你也更不了解我。”   站在林蔓身侧,朱明辉对林蔓说道:“难道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我向你保证,以后待你只像普通朋友。”   朱明辉退而求其次, 至少留一个能再见林蔓、听见林蔓声音的机会。他受不了林蔓从他的生命里消失,连想一下都足以让他彻底疯掉。   林蔓轻叹了口气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什么都不在乎才是。”   朱明辉苦笑道:“是啊!我本来也认定了自己是这样的人。直到……”   “你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林蔓忽然改换了口风, 柔声地问朱明辉。   一下子, 林蔓和朱明辉之间的气氛缓和一些了,不再像刚才一样, 弦绷得紧紧的, 好似随时会断。   同林蔓一样,朱明辉也背靠寺墙, 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马路,悠悠地说道:“他们很早就去世了,我的父亲是一个好人, 好到总是牺牲自己的一切,丝毫不顾及到家人的生活。他以为他那样很高尚。有一次过年,我母亲好不容易存下了一些钱,可以买些米买些肉过年。一个人上门向我的父亲借钱,我父亲转手就都借出去了,一分不剩。我母亲跟他吵架,他指责我母亲太自私,还说人要互相帮助,今天你帮了别人,别人自然就会帮助你。”   林蔓道:“没有了钱以后,你们那个年是怎么过的?”   朱明辉道:“我母亲回娘家,挨尽了冷眼,好不容易借了一些毛票回来。肉是吃不上了,可是好歹能买一些米。可就是这样,我父亲还充作大方的请家里困难的同事来家里,米菜紧着供应。当不够的时候,他就让我母亲再去借。我的母亲为了让我能吃饱饭,不得不藏了一些在床底下,只敢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才让我多吃一点。”   林蔓道:“你父亲就一点也不为你着想?”   朱明辉冷笑道:“我父亲经常口口声声说,男孩子要吃些苦头,长大了才能有出息。但是他对他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们,倒是倍加照顾,当亲生儿子来养。谁家缺学费,谁家想要什么玩具,他二话不说,要掏光口袋里的钱都不用眨一下眼。”   林蔓摇了摇头,笑说道:“你的父亲是把自己当圣人了。”   “圣人?”朱明辉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后来他死了,是活活累死的。他在车床上做工,车间里有人有需要请假,每每都找他顶班。有一回,他连加了三个夜班,倒在车床上就再也没有醒来。送到医院时,医生说他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他的葬礼非常风光,来了很多领导,也来了很多亲朋好友,不少人哭了,全说他是一个好人。可是,也就是这样了。等他死了以后,他生前的那些亲朋好友们再没踏过我家的门。我母亲带着我艰难度日,有几次实在熬不过去,就去找那些曾经被我父亲接济过的人。我母亲向他们讲明了,就当是借吧!家里实在困难,将来一定会还给他们。可那些人一听母亲要借钱,脸色马上大变,有人哭穷,说是自己手头也不宽裕,也有人当场拉下了脸,赶我们出门。”   “那你母亲?”林蔓想起朱明辉结婚请的亲戚里都是他母亲家的人。不过,好像他的母亲一直没有出现。   朱明辉叹气道:“在我当上记者第一年,她就去世了,还来不及享一天的福。”   林蔓道:“所以你处心积虑地要上去?”   朱明辉眸色暗淡,沉声道:“我穷怕了,也苦怕了,你没尝过那种对生活无能为力的痛苦,眼前看不见希望,只能咬着牙往下熬。可是所谓的熬,也只是熬着等死。”   马路上,四下无人。   空气里带着刚刚下过大雨的潮气。   风吹过树叶,还会有沾在绿叶上的雨水从上面滴落,淅淅沥沥得好像零星的小雨。   沉默了一会儿,朱明辉收拾起阴郁的心情,嘴角又浮起了一如往常的轻笑,转头问林蔓道:“那么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林蔓笑道:“我啊?我或许天生就喜欢往上去吧!我受不了被人踩在脚下,任人摆布。我一定要爬到上面才甘心。又或是说,我一定要在上面才有安全感。”   朱明辉道:“所以说,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林蔓冷笑:“可是像我们这一类人,爱情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你不会为了我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而我也不可能。”   朱明辉认真道:“难道你没有想过,其实你想要的一切,或许我可以给你。你用不着那么累,能轻而易举地得到。”   不屑地瞥了朱明辉一眼,林蔓轻笑道:“靠你?”   朱明辉道:“你以为我做不到?”   林蔓摇了下头,笑说道:“我这个人谁都不信,只信我自己。要我靠你,就等于我要将全部的未来都压在你的身上。对于我来说,这风险太大了。”   朱明辉道:“你担心我将来会变心?”   林蔓道:“你不会么?”   凝看着林蔓,朱明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发誓,我这一辈子,只会爱你一个女人。”   对于朱明辉的深情告白,林蔓无动于衷,回看朱明辉的眼中没甚波澜,冷得像冰一样。   “收回你的山盟海誓吧!这话还是将来说给值得你爱的女人才好。”林蔓冷冷道。   “我是说真的!”朱明辉强调道。   林蔓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相信你此时此刻确实是这样想,但是人都难保将来的事。将来还有那么多日子,你能肯定你不会有一天厌倦了我?等到那时,你会后悔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甜言蜜语。”   “我不会!”朱明辉斩钉截铁道。   林蔓道:“我不信。”   朱明辉道:“我能证明给你看。”   林蔓冷笑:“将来的事,你怎么证明?”   “你这个女人,怎么……”朱明辉对林蔓爱得极了,不由得有些恨起来,他恨林蔓怎么能够一直保持冷静,无论他对她说什么,她都不屑一顾。   抢断了朱明辉的话,林蔓笑道:“没有心?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冷血,好像是个没心的女人。”   “你……”朱明辉一时有些激动,眼中气得能冒出火。他不禁想双手攥着林蔓的肩膀 ,狠狠地吻她。他想验证林蔓对自己是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如果当真无动于衷,那过往的种种又是什么,那些有意无意的撩拨,以及让他一次又一次沦陷其中的盈盈动人的笑意。   然而想想,终究也就是想想了。   到底是站在大马路上,朱明辉自然不会做出任何越轨的事情。尽管他很想吻林蔓,发了疯地想吻她。多少次午夜梦回醒来,林蔓那张俏丽的脸庞始终萦绕在他眼前,任是他如何努力,都没法摆脱。为了能再睡下,他只好连着洗几把冷水脸,才能勉强冷静下来。   不过,林蔓的胆子倒是比朱明辉大多了。   马路上左右两边的尽头,皆没有人,也没有车。   现在是凌晨时分,谁会到这里?   向朱明辉迈了一步,林蔓伸手轻轻地抚上了朱明辉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林蔓冷不防的亲密举动,让朱明辉不知所措。他猛地一怔,低头看向林蔓。同一时间,林蔓也抬头看他。此时此刻,他们离的前所未有的近,近得他只要稍稍地低下头,便可吻到林蔓。   “你心跳得很快,”林蔓调笑地问朱明辉,“是因为我才这样,对吗?”   朱明辉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紧接着,林蔓放下按抚朱明辉胸口的手,主动抬起了朱明辉的,将其轻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冷冷道:“有没有发现,我的心跳一点也没有加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突然间,朱明辉领会到林蔓想表达的意思了。   她想告诉他,她对他所说的没有感情,以及一切无动于衷的话,全部都是真话。要不然,但凡她对他还有一丝半点的感觉,她的心跳就不会那样平静如常。   “因为你确实不爱我。”朱明辉转回身,又一次重重地背靠上墙。   林蔓继续道:“还记得我刚才说你不了解我吗?”   朱明辉抬起低垂的头看向林蔓,忽然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林蔓继续对朱明辉说道:“我这个人不会爱任何一个人,无论你对我再好,付出再多,也不可能打动我。如果你想在漫长的时间里感动我,那我可以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我……”   顿了一顿,林蔓一改之前的冷漠语气,真诚地对朱明辉说道:“所以我根本不值得你爱。你还是把你的爱给别的女人吧,你的妻子也好,你的家人也好,又或是外面的随便哪个人。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值得。”   “可是,”朱明辉无奈地苦笑道,“即便你是这样,我对你还是……”   “朱明辉,”林蔓最后一次唤朱明辉的名字,好像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样,她盈盈地笑着,再次走到朱明辉近旁,轻抚他俊秀的脸庞,柔声道:“把我忘了吧!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就当以前的事是一场梦,风一吹,就散了。”   话罢,林蔓转身离去,向着来时的路走去,越走越远。   看着林蔓的背影渐行渐远,朱明辉在心里期盼着能见到林蔓回头。哪怕,只停下一刻的脚步也好。   只要能看到,他发誓他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她……   然而,直到消失在马路尽头,林蔓都没有回过一次头,抑或停下一步。   朱明辉的期望渐渐落了空。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天光放亮,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一回到家,朱明辉就被等着吃他喜酒的亲戚同事围住了。他们的脸上个个兴高采烈,倒是欢天喜地地比朱明辉更像新郎官。   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朱明辉换上了新郎的衣服。   一身上好质地的黑色中山装,朱明辉个字高挺,长得又英俊,穿上了笔停的中山装后,更显精神了。   又是在一众人的簇拥下,朱明辉走出了家门,要下楼去接新娘。   看见对门房门紧闭,朱明辉停下了脚步。冲周遭的人摆了下手,他迈步到门前,叩了三声门响。开门的人还是那个房主老太太。   朱明辉问老太太道:“昨天过来借宿的那个女人呢?”   老太太道:“她一早就拎着行李走了。”   越过老太太,朱明辉看向林蔓借宿的那个房间,房间的门敞开着,他依稀能见到里面的单人床。   “朱明辉!快一点,时间要过了!”楼下吵嚷一片,催促朱明辉的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朱明辉的耳边,突然响起林蔓最后的那句话:只当以前的事是场梦,风一吹,就散了。   勾唇轻笑,朱明辉单手轻按了下衣领,系紧了领口的扣子。   下面的人催的紧,他迈步下楼。   同林蔓一样,对于往事里的种种旖旎缱绻,他也没再回头。   这日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和风舒缓,正是办喜事的大好日子。   方X长家的院子里,鞭炮“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   就在朱明辉略低下头,从漫天飞扬的红色碎纸花下走过,进入方X长家的同时,另一边厢,从省城开往江城的火车驶出了站台。   坐在窗边,林蔓看着外面的景色失神。   蓦地,一阵车厢门的开关之后,她又听见了那个男人的熟悉声音。   “小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圆圆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0章 油漆桶 二更   林远再次坐在林蔓面前:“不是要参加婚礼吗?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林蔓回道:“你不是也要明天才回江城。怎么, 事情提前办完了?”   说话间,林蔓从一个本子上撕下了一页纸, 上面有朱明辉的电话, 她随手将其折了几折, 扔进了桌下的废纸篓里。   林蔓的一系列小动作,都被林远尽收眼底。   待林蔓手里的纸页一进纸篓, 林远就轻笑道:“这有用吗?凭你的记忆, 但凡看过, 就不会忘。”   隐隐听出林远话里有话,林蔓略皱眉心,不耐烦道:“你想说什么?”   小心地留意林蔓的神色,林远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朱明辉?”   林蔓正端起茶缸喝水, 被林远没头没尾的话一惊,险些喷水出口。   “你胡说什么?”林蔓因为被水呛到,涨红了脸。   然而她的这一反应, 以及她那泛了红的脸颊, 倒更让林远误会了。   林远也是刚刚知道林蔓和朱明辉的事。   他原不放心林蔓一个人在省城,于是安排了人暗中照顾她。他担心林蔓会在省城遇见难处, 所以还特意让人将她的行踪汇报给他。   按道理, 跟着林蔓的人等到林蔓休息后,当晚就该回来向他汇报情况了。   可谁成想, 跟踪林蔓的人竟然一夜未归。   这不得不让他更担心了。   难道出了什么事,又或是林蔓真碰见了大麻烦?   要不然,多多少少总该有人回来报信吧!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胡思乱想之中, 林远越想越睡不着觉。终于,当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等来了那两个人的回话。   在听回报中,林远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先是生气林蔓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跟方X长的女婿纠缠不清,也不怕惹祸上身。但是在之后,回报的人告诉他,林蔓和朱明辉看样子是分手的节奏,又不免的心疼起林蔓。   难道林蔓喜欢朱明辉?   可是,她不是嫁给了秦峰吗?“   直到最后,回报的人又告诉林远,说林蔓一大早就离开了,到火车站买了当天最早回江城的火车票。这一下,他彻底坐不住了,马上让人也买了同车次的车票,抛下一大堆手头的事,想赶上车安慰一下林蔓。   一个人伤心地黯然离开,想来一定很不好受吧!   林远对林蔓直说道:“你和他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凌晨分了手 ,现在他在迎娶方X长的女儿,而你则一个人离开省城。你的心里……”   林蔓嗤地笑出了声:“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舍不得他娶别人吧?”   林远挑了一下眉梢:“难道不是?”   因为觉得林远的推测实在太滑稽,林蔓不由得又笑了一会儿,才回说道:“当然不是了。”   蓦地,林蔓从林远的前话里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眼中骤然掠过一道警惕的光,对林远冷冷道:“你找人跟踪我?”   林蔓不得不佩服林远手下人的厉害。   她明明记得街上没人啊,那些跟踪她的人究竟是藏在哪里?   突然间,她又感到后怕,背脊一阵发凉。   想来,要是跟踪她的人不是林远的手下,而是其他什么人,那她岂不是……   “你一个人在省城,我不放心。”林远丝毫也不回避派人跟踪林蔓的事。他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错处,坦荡荡地承认了下来。   父亲担心女儿,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林蔓冷冷道:“那你就放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她身边?”   顷刻间,林蔓和林远的话题又转进了他们最不愿再提的部分。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火车再次进入了来时的那个隧道,车厢里顿时黑魆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很快的,火车开出了隧道口,车厢里又是一片光明。   林远清了清嗓子:“你和朱明辉既然没什么,就应该早对他讲清楚。”   林蔓道:“我和他说清楚了,以后大家各过各的,就当互不认识。”   林远道:“你真不会再见他了?”   林蔓轻笑道:“现在我和朱明辉还有往来,坏处可比好处多多了。保不齐他岳丈会找人处理我,把我分配到很远的地方,免得他女儿心里不踏实。光是看着这一点,我就一定要跟他断干净。”   林远颔首道:“你能明白这点就最好了。只是你……”   眼中闪过一道质疑,林远顿了一下,继续追问道:“只是你真的没有什么舍不得。”   林蔓愈发不耐烦了:“这问题你还要问几遍才罢休,我不是说过没有了吗?”   林远道:“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要是对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情,就会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清楚。你根本不会来跑这一趟。”   林蔓怔了一下,没应林远的话。   林远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探究你感情的事。只是,我想你如果心里不好受,或许说出来会比较好。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老是绷在那里,像对外人一样,一刻也不放松。甚至,对于这事,我还挺高兴的。”   “高兴?”林蔓愈发听不懂林远的话了。   林远道:“我很高兴你起码没有被你母亲教导的全无感情。其实,你现在重来一遍人生,大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想做的人,何必还要活得像上辈子一样累呢?”   林蔓道:“我现在就是在做我想做的事啊!另外,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累的。”   林远道:“可是你不是说……”   林蔓勾唇坏笑:“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我。其实我一点也不恨母亲教我的那些,恰恰相反,我还很感谢她教我的那些。”   林远愕然道:“可是你不是恨她吗?”   林蔓道:“我只恨她控制我,不给我自由。但对于其他,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包括后来我为她做的那些事……”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张对自己憎恶自己的面孔,林蔓嘴角的笑意更浓:“对于那些事的成果,我还挺享受的。”   “那么朱明辉?”林远始终不相信林蔓真变成了她的母亲。可是从现在看来,她愈发地像她了,简直一模一样。   林蔓道:“我之所以来省城,无非是想同朱明辉好聚好散。即便少了一个朋友,但也没必要再多一个敌人。”   “那么秦峰呢?”林远追问道。   想起了秦峰,林蔓笑了一笑:“我挺喜欢他的。”   林远长舒了一口气,庆幸林蔓总算还有一些底线,没有又像上一世一般,拿婚姻当筹码。   然而紧接着,林蔓就给林远迎面一击。   林蔓又对林远补充道:“刚来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一辈子,再不嫁到那种大家里去了,天天不是跟婆婆斗,就是跟小姑子搞,里里外外一大摊子烂事,烦死了。秦峰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工作体面,长得好看,还对我百依百顺。怎么算,最合适结婚的人。”   又是算!   不料林蔓又绕了回来,竟还是他最担心的模样,林远不禁苦笑地扶额:“难道你就不爱他吗?至少我和你母亲结婚的时候,彼此还是有爱情的,难道你就不能?”   林蔓冷笑:“爱情是最不牢靠的东西了,只会毁了一个人。你和她确实因为爱着彼此而结婚,可是结果又怎么样?结婚没三四年,你脚底抹油地逃跑了。而我母亲呢!恨了你一辈子。”   林远叹了口气,又是没话说。   果然,林远和林蔓的话题只要进行到那一个人,无疑就会进行不下去了。   在之后的路上,直到火车开进江城火车站,林蔓和林远都没有再说过话。   列车员打开了车门,林蔓抢先一步下车。   林远走在她的身后,想再对她多叮嘱两句。   往前迈了两步,林蔓忽的回过头,对林远说道:“以后别再让人跟踪我,我不想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控制狂母亲,还再来个跟踪狂的……”   眼见着有人站在林远身边,林蔓心知不能说实话,于是及时改口道:“还要再来个跟踪狂哥哥。”   话罢,林蔓迈步离开了。   林远尊重林蔓的决定,只看着她的背影离去,而没有继续跟上去。   “林主任,还要再跟下去吗?”灰色中山装男人向林远请示道。   林远道:“改一下吧!改成每个星期提交一份调查报告,把天天跟踪的人撤了,另安排人住到五钢厂附近去,密切留意她的动向。对于她的事,每个星期向我汇报一次。”   因为还要赶回省城,林远没离开站台,直接又上了一班恰巧停在月台对面的火车。   临上车前,林远想起了什么,又不放心地叮嘱灰色中山装男人道:“让他们小心着点,千万不要被发现。她精着呢!一旦让她有了警惕心,你们再跟她就难了。”   “林主任您放心,我一定找最得力的人做这件事。”灰色中山装男人一面笑脸应下林远的吩咐,一面忍不住擦汗。   他不禁暗暗地叹道:对待林主任的妹妹,可不是要像对待林主任一样小心翼翼么!万一她跟林主任一样心眼多呢?   林蔓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她想起秦峰说他星期天加班,要晚上才能回来。于是,她挽起袖子,心情大好地干起了家务。   扫地,拖地,擦窗,洗被子洗衣服……   就连厨房和卫生间,她都将其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   她不想停下来,总想找些事情做。   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脑子里就会忍不住浮现朱明辉那边结婚的光景。   想那干什么?   多没意思啊!   在整理阳台上的杂物时,她发现了一个用了还剩一半的油漆桶。   油漆桶上的牌子不是江城常用的那种。   “哪儿来的油漆?”秦峰一进门,就看见林蔓拿着一个油漆桶在端详。   林蔓道:“前些日子家里发大水,你另一个人格顺便帮我们把家里的墙漆了。”   见林蔓看着油漆桶皱眉,秦峰上前问道:“这油漆有问题吗?”   林蔓道:“嗯,他怎么没用城里常用的江花牌油漆。这油漆的牌子,我听都没听过。”   凑近林蔓,秦峰打了一眼漆桶上的商标,笑说道:“你忘了,我对那种油漆过敏,刚刚漆上,味道没散的时候,我一闻到就会发烧。”   林蔓恍然大悟,想起了秦峰以前也对她提过这事。   秦峰进屋换衣服,摘下了头上的大檐帽:“对了,你不是今天参加婚礼,明天回来吗?”   隔着阳台的门,林蔓回道:“那边的人我都不认得,待在那里怪没意思的,所以送了礼,我就先回来了。”   忽的,林蔓又想起了什么,对秦峰说道:“对了,我去打听一下医生。要是江城有还不错的医生,我们去看看吧!”   衣服刚刚脱到一半,秦峰从里屋探出头:“你觉得医生有用?”   林蔓道:“以前在书上看过,这种病还是能用药物控制的。”   秦峰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算是答应。   满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肥皂水的味道。   林蔓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进屋以后,秦峰一面换衣服,一面对林蔓说局里近日来的趣事。   听着秦峰说话,林蔓款款地迈着步子进了屋。   想起了对朱明辉的最后一番话,她的嘴角渐渐扬起了一抹笑意。   以后,大家就这么各过各的日子,两不相干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暖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1章 庸医(上)三更   星期一早上, 林蔓准时上班。   王倩倩对此有些意外,问她道:“不是乘上午的车子, 要下午才能到吗?”   林蔓道:“临时有点事就提前回来了。”   上工的时间到了, 供应科的科员们忙起来了。   陆续有电话从车间打进来, 一个接着一个,科员们一个个地接起, 按部就班地处理, 没有半点慌乱。   林蔓感到有些意外, 按道理,上星期出了送错货品的大错误,科室里现在应该闹翻了天才对啊!   可是今天一进科室,不但从科员们的脸上看不见慌乱, 就连王倩倩也一点都不急了,更不要提上次急得要命的段大姐。开始工作后,她一手捧着茶, 一手持笔在单子上写写划划。趁着空闲的间隙, 她还有心情对小张讲三两句话,说说笑笑。   真是奇怪, 难道上面突然对那事不追究了?   忙完手头的一件事后, 林蔓走到王倩倩桌前,递给她一份需要科长签字的文件:“对那批出事的货品, 上面有说要怎么处理吗?”   王倩倩一面签字,一面回答道:“这事已经过去啦!”   “过去了?”林蔓讶异道。   字签完了,王倩倩把文件交还给林蔓, 笑说道:“回家后,我把事情对邓思民讲了,他帮我跟副厂长打了一声招呼。副厂长说事情就算了,只做一个内部处分,扣两个月奖金,不影响考核。”   “邓思民和副厂长很熟?”林蔓有些意想不到邓思民会帮王倩倩解决问题,但是转而一想,她又记起但凡不是太原则上的事,邓思民也没少给邓萍收拾烂摊子。于是,她又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王倩倩道:“也不是特别熟,就是还算能说上话。你也知道,他现在的位置,还有他和一些领导的关系,再加上他爸以前是咱厂的书记,多少还是留了一些关系在嘛!”   有人急匆匆地跑到桌前,又拿了一份文件给王倩倩签。   双手拿着文件,林蔓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桌角上的电话响起来了,她想事想的出神,没有及时去接。   待到电话断了一会儿,又继续响了起来,她才回过神来,接起电话。   电话是车间打来的,问她几张急件单子能不能在下午赶出来。她匆匆地做了安排,让段大姐和小张放下手头的事,先做急单。   事情处理完毕后,林蔓无心写刚刚写到一半的单子,继续接着刚才思绪想了下去。   要不是邓思民这次帮王倩倩处理问题,她都险些忘掉了,当初将邓萍手里的王牌转移到了王倩倩的手里。现在邓萍已经退场,该是慢慢处理王倩倩的时候了。可是由此,邓思民又重新成了一大问题。   想到关键地方,林蔓浅浅地笑了一下。   科室里的人无不走来走去,七手八脚地忙着,没有人注意到林蔓嘴角蔓上的笑意。   林蔓当初为了应付今天的情况,一早预留了一张牌,但凡能打出那张牌,王倩倩和邓思民哪怕感情再好,也会就此分道扬镳。   只是,要做这事,不能急于一时。   最好,还需要先铺垫一下,再酝酿一段时间。   铃~~~   电话铃声又再响起。   林蔓接起电话,公事十足地说道:“五钢厂供应科。”   “前天去省城了?”安景明在电话那头问道。他心情似乎很不错,对林蔓说的话中带着愉悦的笑意。   林蔓道:“你怎么知道?”   安景明道:“那天晚上我在省厅办事,刚巧从楼上看见你和一个男人从招待所出来。”   林蔓道:“我去参加一个朋友婚礼。”   安景明道:“你认识朱明辉?”   林蔓不耐烦道:“我认识什么人,好像用不着向你报备吧?”   小张遇见几处有疑惑的地方,拿着红单走来问林蔓。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手头正是忙的时候呢!”林蔓急着处理眼前的事,赶着要挂安景明的电话。   安景明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遗憾,还以为能在星期天的婚礼上看见你呢!”   听到婚礼,林蔓语气不禁和缓了些:“那天的婚礼,办的怎么样?”   安景明道:“堂堂方X长嫁女儿,排场能小么?”   “那朱……”   脱口而出朱明辉的名字,林蔓意识到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方霞嫁出去后,方X长和夫人一定会想女儿吧?”   安景明笑道:“想什么啊!方霞根本没嫁出去,现在是朱明辉住到他们家里去了。因为这事,方X长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好像白得了一个儿子。”   “朱明辉搬到他们家去了?”林蔓犹记得吃冷面的时候,朱明辉曾说结婚以后,方霞会搬进他现在住的干部楼。怎么会……   安景明补充道:“对这事,方X长以前跟朱明辉提过几次,朱明辉都委婉拒绝了。但是昨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X长又提了一次,X长夫人也哭着说舍不得女儿,朱明辉就当场答应下来了。”   小张在桌前等得急了,小声地问林蔓:“林副科……”   林蔓猛地抬起头,又想起了小张的事。于是再一次,她又急着要挂断电话。安景明那头,赶在林蔓挂上电话前,抢着问了一句:“还记得你以前欠我一个债吗?”   林蔓怔了一下,重又拿听筒到耳边,笑说道:“那要看你想我怎么还,还有我想不想还了。怎么,你想好了?”   安景明笑道:“那倒没有,我就是想要确认你还记得这事。”   啪!   这一次,倒是安景明先挂断了电话。   林蔓有些一头雾水,想再多问两句,可谁成想,这次安景明很难得不跟她多言,痛痛快快地结束了通话。   回想安景明所讲的没头没尾的话,林蔓忍不住对着话筒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副科!”小张再又提醒林蔓。   赶紧收回思绪,林蔓帮小张解决了几处小问题。   午休时间到了,科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了科室。   忙完单子的事,小张和段大姐也一起走去食堂。   林蔓在等王倩倩那边的事完,中午一起吃完饭后,她们还要去红楼开科级干部会议。   百无聊赖中,她听见了三两句段大姐和小张的对话。   “听说副厂长夫人过段时间要在家里请客。”段大姐道。   小张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段大姐道:“前两天我去供销社买东西,碰见了给他们家做饭的余大妈。她说副厂长家这回请的人不少都有来头,特别是一个叫李荣世的医生……”   事情忙完了,王倩倩起身叫林蔓一起去吃饭。   段大姐的话只在林蔓的耳边匆匆而过。   林蔓并没有多加留意,唯记住了李荣世这么一个名字。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林蔓和王倩倩遇见了卫生科的郭科长。三人找了一张空台坐下来吃饭。想到秦峰的病需要一个好大夫治,林蔓向郭科长打听道:“江城有什么不错的医生能看心理疾病吗?”   王倩倩从旁关心地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事,家里有谁病了?”   林蔓有意隐瞒秦峰的病情,随口胡诌道:“我一个朋友家里有这方面的病人,想找靠谱的大夫好好看看。”   郭科长道:“病到什么程度,伤人不?”   林蔓吓了一跳,听出郭科长当她说的病人是疯子了。   她连忙解释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有些抑郁,整日神神叨叨。”   其实林蔓倒也心里明镜似的,秦峰的人格分裂要是说开来讲,更是让人没法理解,甚至觉得恐怖。比那些精神分裂的疾病,更让人难以理解。   由此,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决意除非碰到一个可靠的医生,否则坚决不能把秦峰的情况说给人听。   一听只是神神叨叨,郭科长摆了摆手道:“唉,要是就这么一点小毛病,还是别去看医生了。万一像以前那个政治科一组的徐伟一样被确诊成了精神病人,那可是要被送进疯人院的。”   王倩倩不解道:“有这么严重?要是不伤人,还是能留在家里慢慢恢复吧!我听说有人一时刺激,也会突然精神不正常,难道要把那些人都送精神病院。精神病院可没那么多床位吧!”   郭科长讳莫如深,笑说道:“这事可难说,要看给那病人看的医生地不地道了。有些医生不错,碰到这类病人也就开一些药,慢慢开导一阵,像那种一时受了刺激想不开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好了。可要是碰上坏一些的大夫,那可就倒霉了,有些人明明没多大毛病,开解一下就能好的事,他非把那人说的很严重。个别情况,当场就能绑进精神病院。”   王倩倩气道:“怎么能这样?像他那么瞎弄,没病的人也弄成有病了。”   郭科长叹道:“唉,可不是么?”   “那……”林蔓有些打退堂鼓,但还是想尝试着再问问郭科长,万一他有好大夫推荐呢?   察觉到林蔓的犹豫,郭科长主动说道:“这样吧!林副科,你那个朋友要实在想去看病,那就让他去江南中心医院挂精神卫生科的王怀义大夫。那个大夫可实诚了,医术也还不错,你可以让那人去看看。”   “精神卫生科,王怀义……”林蔓把名字牢记在心里。   回家后,林蔓把郭科长推荐的人告诉秦峰。谁成想,秦峰也正想对她说,原来他在局里问过了,同事们也都一致推举这个王怀义王大夫。   “要不然,我明天跟科里请个假,陪你去看看?”林蔓道。   秦峰点了下头:“行!反正我明天上午也没什么事,那就明天早上去吧!” 第362章 庸医(下)一更   第二天一早, 天不亮的时候,林蔓就跑去王倩倩家, 告诉她当日要请一天的假。   王倩倩答应了, 并且还体贴地说:“就别按事假算了,今天市政厅有个会, 用不着签到留名。别人问起我,我就说你去开这个会了。”   从王倩倩家出来,林蔓快往回赶, 因为听说找王怀义看病的人很多,所以她和秦峰都想早一些赶到医院, 早一点挂到号。   万一上午没看到, 就不得不要等到下午。   一旦这样,岂不是一天都要在医院里过了。   林蔓莫名不喜欢医院, 总觉得那里太丧气, 各种人在那里生老病死, 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愁眉不展。要是碰上流感季节,甚至门诊大厅里会咳嗽声连天。那一股子病体的味道,无论用多少消毒水都压盖不住。   在往江南中心医院去的路上, 林蔓一再对秦峰说道:“看完我们就出来。”   秦峰每每都笑回道:“那当然了, 我也不喜欢在医院里待太久。”   为了能早些到医院, 秦峰这天骑上了他的三八大杠自行车。在江南的街道上,他带着林蔓一路风驰电掣。   经过工人文化宫,骑过江城火车站,从郁郁葱葱、满是游人的人民公园门前扬长而过……   春风拂面, 林蔓觉得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可比乘铁罐子车要舒服多了。正当她闭上眼睛,享受金灿灿而暖洋洋的阳光时,秦峰忽然在前面说道:“其实有一个地方,我觉得比医院还要让人不舒服。”   “哪里?”林蔓睁开了眼,发现原来已经到中心医院门口了。她跳下车,等着秦峰把车子停进车棚。   秦峰道:“就是省城那个关徐伟的精神病院。”   一片幽幽暗暗又阴森森的场景猛地浮现林蔓眼前。同一时间,林蔓隐约觉得耳边重又响起了那些凄厉的哀嚎。   秦峰说的对!   精神病院可比医院要恐怖多了!   用力地甩了下头,林蔓将那些瘆人的记忆全数抛去。   上午9点,江南中心医院正是一天之中人最多的时候。   跟在秦峰身后,林蔓加紧了脚步,快步走进了门诊大楼。   “同志,挂精神卫生科。”秦峰递钱进窗口。   不多会儿功夫,一张蓝票子被从窗口里扔出来,伴随着机械的女人声音道:“三楼左拐走到底。”   根据收银护士的指示,林蔓和秦峰找到了精神卫生科所在。   精神卫生科诊室的门是一个玻璃门,门上挂着淡蓝色的帘布,遮住了里面医生为病人诊治的情况。   诊室的外面有一排长凳,凳子上坐满了来看病的人。   这些病人多是两两成对,有老人带着儿女,也有丈夫陪着妻子,个别病情重一些的人,皆是由双亲陪着。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   怎么说呢?   来精神卫生科看病总觉得比去其他科室看病尴尬,其尴尬程度不亚于去生育科看不孕不育症。   “你们两个小年轻是谁来看病啊?”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太太好奇地问林蔓和秦峰。   “我们……”秦峰尴尬地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接过秦峰的话,林蔓答道:“我们来替家里亲戚的一个孩子问问,他因为工作不顺利,最近老是神神叨叨。”   有一对母子从诊室里走出来,护士让坐在长排木凳最靠近门的一对老夫妇进诊室。于是,长排木凳上的每一个人都往前挪了两个位子。长排木凳的最后两个位子空出来了,林蔓和秦峰坐了上去。秦峰坐在外面,林蔓坐在里面,正巧挨着之前问他们话的灰衣老太太。   灰布衣老太太百无聊赖,便拉着林蔓闲聊:“你们来看哪一个医生?”   林蔓道:“王怀义王大夫。”   “王大夫啊?”灰衣老太太转头看向诊室的门,皱眉道,“今天没看见他进来啊!”   林蔓和秦峰同时一惊,异口同声地问老太太道:“怎么?他今天没出诊?”   旁边另一个患者家属插嘴道:“王大夫好像不在这医院了吧!前两次来都没见到他。”   再远一些,另一个陪着妻子来看病的中年丈夫也插话进来:“我原来也是在王大夫那里看,现在王大夫不在了,就只好改看他的学生赵大夫了。”   “那他学生怎么样?”林蔓问道。   又有病人走出诊室,中年丈夫陪着妻子走进诊室,无暇回答林蔓。   灰衣老太太接过了话头,对林蔓说道:“既然是他学生,医术总不会差到哪里吧!”   转回头,林蔓与秦峰四目相对,小声问他的建议:“怎么办?王医生不在这里了,那我们还看不看。”   秦峰道:“反正已经过来了,就找他徒弟问问好了!”   不断有人从诊室里出来,长排木凳上的人两个两个、三个三个地朝前挪着。渐渐的,林蔓和秦峰右侧的人越来越多,左侧的人越来越少。当到临近11点时,灰衣老太太扶着老伴走进了诊室,林蔓和秦峰挪坐到了门边。终于,再要不了一会儿,就会轮到他们了。   一个圆脸小护士从诊室里出来,懒懒地倚靠着墙休息。   想起刚才有人说王怀义已不在中心医院了,林蔓有些不甘心,于是决定干脆找小护士问个清楚。走到小护士面前,她好声好气地问道:“请问,王怀义王大夫现在还给人看病吗?”   小护士道:“王大夫已经不在我们医院了。”   林蔓道:“那他是转到别的医院了?”   小护士眼神略有些闪烁,支支吾吾道,“这事嘛!唉,我也不清楚,反正你还是找别的大夫看吧,王大夫以后都不回来了。”   林蔓又道:“那王大夫的学生赵大夫怎么样?”   “他啊?”小护士忍不住尾音上挑,撇了下嘴,露出一脸的不屑。   灰衣太太扶着老伴出来了,有护士紧跟在他们后面,对坐在门边的秦峰说道:“轮到你了,进来吧!”   林蔓和秦峰一起走进诊室。   想起林蔓之前问起王怀义,灰衣老太太好心地转回头提醒他们道:“王大夫的学生赵大夫就坐在靠窗边的位子上。”   灰衣老太太岁数虽大,但嗓门却依然洪亮,她这一嚷嚷,别说外面的人了,就连里面坐的一干大夫们也都听见了。   其实,就在林蔓向小护士打听情况时,秦峰也在后面听着。当看见小护士对赵大夫不屑的表情时,他同林蔓一样,都打了退堂鼓。   可谁成想,先是护士急着叫他们进门,灰衣老太太又紧跟着扯了一嗓子,告诉他们赵大夫所坐的位置。这下可好,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找赵大夫看病,他们再不想在赵大夫那里看,也要去他那里了。   精神卫生科是一个还算通明的房间。大四方的格局,里面摆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子的后面各坐了一个大夫。除了窗边赵大夫的桌子边,其他两个大夫都正在给人看病,一个在认真地询问病情,一个在埋头在单子上开药。   林蔓一面走向赵大夫,一面挨近秦峰低声道:“我们就随便说点别的好了。”   秦峰点了下头,坐在了赵大夫桌旁。   “你们两个谁有病?”赵大夫是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岁数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有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睛。林蔓和秦峰一到桌边,他就对他们上下打量。他看人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半点的尊重。许是同他专注的病别有关,对于每一个来找他看病的人,他都会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他们。   清了清嗓子,秦峰说道:“我是来替我一个亲戚家的孩子问,他最近有些不正常,一下子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当他恢复过来的时候,之前他做的事情,他又全部不记得了。这种病,能治吗?”   “你那个亲戚家的孩子多大了?”赵大夫皱了下眉,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书。   秦峰道:“十八九岁。”   快速地将书翻到底,赵大夫重重地合上书道:“那孩子骗你们呐!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种病,八成是孩子胡闹,想戏弄你们。”   “这种病难道不是人格分裂?”林蔓终于明白小护士为什么撇嘴了,眼前这位赵医生果然不行,不光看病要现场翻书查找,甚至就连人格分裂这么典型的病症都不知道。   赵大夫揉了揉头发,又翻了一遍书,这一次他翻得认真了许多。林蔓和秦峰坐在他的桌旁,足足等了七八分钟,他才将书合上。又一次,他比上次还肯定地说道:“根本就没有这种病,只有精神分裂,哪里有人格分裂。你们啊!一定让那个孩子给骗了。”   话罢,赵大夫抽出一张纸,开始持笔在上面开药。   秦峰不解道:“您不是说那孩子的病是假的吗?开药做什么。”   药单写完了,赵大夫“刷”地一下扯下了单子,推到秦峰面前:“我给那孩子开了点镇静的药,你们让他吃一段时间,保证以后他再也不对你们胡说八道了。”   一走出诊室,秦峰就把赵大夫开的药单撕碎了,扔进诊室门口的废纸篓里:“什么大夫嘛!根本就是一个庸医。”   “那我们现在回去吧!听起来,那个王怀义大夫现在也不看病了,其他的大夫八成好不到哪里去。”林蔓道   走到楼梯口,秦峰想起了手里的一个案子。他停下脚步,对林蔓说道:“有个案子,我需要问一下这里的一个主任大夫。要不然你等我一下?顺便,我也问问他,看他能不能推荐一个好大夫给我。”   林蔓不介意再等秦峰一会儿,因为左右王倩倩给她的假期是一天。早些回江北晚些回江北,对她来说根本都是无所谓的事。   于是,他们趁着医院的午休时间还没到,又快步走到了秦峰要找的那个主任大夫诊室的门口。他们的运气还不错,两人刚到门口,里面看病的人就出来了,主任大夫恰好有空。秦峰径直推门进去,林蔓坐在诊室外头的长凳上等着他。   不时地,有提前休息的医生和护士从林蔓面前走过。   有的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有的七七八八地簇拥在一起,乌泱泱一群地走过,他们说话的声音能从走廊的一头一直传到另一头,奔着食堂所在的方向而去……   在等秦峰的过程中,林蔓无所事事,有意无意地听到了些许医生们聊天的内容。   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国家大事,以及院里七零八碎的大事小事以外,林蔓听到了些许她感兴趣的内容。   “唉,王大夫那么多学生,怎么就出了小赵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有什么奇怪,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看小赵跑前跑后地巴结王大夫时,我就看出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他眼睛看人总是滴溜溜地转,左右乱瞟,怎么看都不正气。”   “你说这小赵怎么这么狠,王大夫都要退休了,他非迫不及待举报他私藏XX主义书籍。呸!什么XX主义啊,不就是书上有几个俄文的专业词汇嘛!现在可好,王大夫不但退休金没着落了,现在一家人都下放劳动去了。真是可怜啊!”   “你懂什么,他不让王大夫下来,他怎么上去?难道等王大夫下来,让院里提拔?就他那水平,院里才不会提拔他呢!现在好了,他举报他老师有功,又能及时划清界限,在政治觉悟上补足了分。这不?王大夫一下来,他就上去了。”   “真是,院里也是,觉悟又不能看病……”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唉,这是什么事嘛!学生处心积虑地害老师,恨不得老师去死。”   “你就别叹气啦,现年头,这算不了什么,还有很多老师处心积虑地害学生呢!”   一胖一瘦两个女医生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楼梯口子的一抹子光圈里。   秦峰办完了事,推门出来:“最近有一个精神方面的专家来了江城。那个人说不定会有点真本事,”   林蔓从位子上起身,激动地问:“那个人叫什么?”   秦峰道:“李荣世。不过主任大夫告诉我,这个人架子很大,来江城并不是来看病,只是来讲课和参加一些研讨会。最多在江城待个一两年,估计我们要想约他,会有些难度。”   “李荣世啊?”林蔓想起段大姐对小张提过这人,说他将是副厂长夫人家宴上的贵客。   紧接着,她嘴角扬起了笑意:“对这个人,或许我会有些办法。” 第363章 家宴(上)二更   铃~~~   段大姐经过林蔓桌前, 听见电话铃响,随手接起了电话:“五钢厂供应科, 林副科长啊?她不……”   瞥了眼林蔓空荡荡的位子, 段大姐刚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她不在,蓦地听见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意外地见到林蔓从外面走进来。   捂住话筒,段大姐对林蔓说道:“林副科, 你的电话。”   快步走到桌前,林蔓从段大姐手里接过话筒:“谁来的电话?”   段大姐摇了下头:“是个男人, 不知道是谁。对了, 王科长说你去开会了。”   坐在办公位上,林蔓随口回道:“那个会没什么意思, 我中午就溜出来了。”   话罢, 林蔓略低下头, 一边看桌子上积了一上午的文件,一边问电话那边的人道:“哪位?”   林远笑道:“工作很忙?”   林蔓脑子一阵发麻,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紧接着, 林蔓面色一沉:“你又查我?”   林远不以为意道:“要想知道五钢厂供应科的电话, 根本不需要怎么查, 黄历上就写着你们厂收发室的电话。我但凡打过去,让他们转一下就是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林蔓满心都是要找李荣世看病的事,无心同林远多扯,只想快些同他进入正题, 讲完了就挂断电话。   听出林蔓有些不耐烦了,林远依了她的意思,直入正题道:“还记得上次你和你们厂的刘秘书去C市的事么?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和他是偷偷去C市的,保密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别人讲。”林蔓有些吃惊,不明白林远突然提C市的事做什么。   林远道:“这段时间有人去C市暗访,到处查刘中华那次去的事。”   林蔓讶异道:“这么说,已经有人知道刘中华去过了?”   林远道:“你该想到,这事根本瞒不了多久,五钢厂厂委里的人一定会察觉到。现在的问题,是有人在重点查跟刘中华一起去的人是谁?”   “那边的人有说什么吗?”林蔓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去查的人一定是有针对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查的。甚至,有可能是厂委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了怀疑对象,而这一次派人过去,就是验证他的那个怀疑。   林远道:“那边的人我都交代过,当然什么都不会说,只是……”   “只是什么?”林蔓追问道。   林远道:“只是你住过的那个招待所里,有人还记得你,那人很肯定地说刘中华的身边一直有一个年轻女人跟着。好在我安排人去消除过你的入住信息,那个人想不起来你是谁。”   林蔓道:“你以为他们会相信那个人的话吗?”   林远道:“那是他们得到的唯一一个有效信息,我想他们不会不当回事。”   “那么,你知道去调查的人是谁吗?”林蔓想反过来从调查人员的背景查出厂委里暗藏的那个人是谁。   林远道:“这个查不到。”   林蔓道:“你也有查不到的事?”   林远道:“查你的人很聪明,他用的全是最底层的调查员,这些人可以隶属于任何一个派系,要从他们往上查,根本就无从查起。”   从林远的话里,林蔓又听出了一些门道。   看来,派人去C市查的人来头不小。要是这样的话,还不一定是厂委里的那个人。因为厂委里除了高毅生以外,似乎就没谁有这本事,能调用那些调查员了,就连邓书记也不能够。   要不然,也有可能是厂委里的人对这事有了怀疑,然后又拜托了上面一个派系的领导往下面发话,让查这件事。这个嘛!倒是也有可能。   只是,厂委里的人是谁呢?   林蔓又想起了去清净寺的副厂长。   林蔓久久没有回话,林远以为她另有事忙,就不耽误她了,只对她叮嘱了一句道:“反正,你万事小心,要是有事,及时来找……”   手头恰好接到一张急单,林蔓再没功夫同林远多聊,急急地挂断了电话。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直到下工铃声响起,林蔓从一堆单子中回出神来,才再有空闲去思考林远对她讲的那个电话。   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副厂长的身上。   无论从动机来看,还有那次去清净寺的事,她始终觉得副厂长是她一直找寻的厂委里的那个人。再加上副厂长近日家里会宴请李荣世,她愈发觉得自己应该去副厂长的家里坐坐了。   只是,该怎么样不动声色地去呢?   最好还能得到副厂长一家的主动邀请,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副厂长的怀疑。   那么,又该怎么得到邀请呢?   恰巧段大姐从桌前经过,林蔓叫住了她道:“昨天我听你说,副厂长家在准备请客吃饭?”   段大姐道:“没错,听说来吃饭的人还都挺有来头呐!”   林蔓佯作不经意地问:“这事又是你们家老胡说的?”   段大姐笑道:“您这哪儿的话,说的好像我们老胡到处传话似的。这事啊!是副厂长家的余大妈来问我一些事情,我才知道的。”   “余大妈?她有什么事问你。”林蔓记得余大妈,她是副厂长的姨妈,不但帮副厂长夫妇带大了孩子,还全权打理他们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以前经常出入高毅生家时,她时不时会路过副厂长家的院子。曾不止一次,她看见余大妈在院子里忙碌,忙着摆弄地窖里的菜,忙着清洗腌缸,忙着出入厨房,摘菜烧菜。   段大姐道:“她听说我母亲是南方人,想问我几道小菜怎么个烧法,说是这次来的客人里不少是南方人,副厂长夫人担心她烧的菜不合他们的口,所以让她好好找人问一下。”   林蔓挑了一下眉,意外道:“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会烧南方的小菜?”   段大姐叹了口气道:“唉,其实我哪儿会烧这种菜啊!我母亲就算是南方人,可她一早就没了。我是江城这边长大的人。南方的菜,我既没吃过几次,也吃不惯。”   不知不觉中,科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段大姐走了以后,林蔓也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王倩倩走到她的桌前,叫她一起走,表示今天要去供销社买东西,所以能陪她走到仿苏楼下。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等一下我还要去办些事,不先回家。”   王倩倩道:“又是郑燕红的事?”   林蔓点了下头道:“嗯,他们家亲戚送了些土产过来,我要去拿。”   于是,还是跟以前一样,林蔓和王倩倩一起走出了厂区大门。接着,跟平日里的行走路线截然相反,王倩倩朝着仿苏楼的方向而去,林蔓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在门口互相道别之后,她们分道扬镳。   离开王倩倩以后,林蔓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便调转了方向,径直朝着厂委领导所住的独院小区走去。   有一段日子没到厂委住的独院小区,林蔓惊觉小区里竟大变了样子。原先,小区里每个独院小楼虽然都很漂亮,但外墙都陈旧了。毕竟楼龄已经十几年,一早沾满了风尘,白墙变成了灰墙,姜黄色的墙变成了淡黄色,各个脏兮兮的,就连围着小楼的红砖院墙也都变得残破了。个别墙头因为墙砖碎裂,凸一块,凹一块。而现在呢?所有的墙面都被重新漆过了一遍,每一个破掉的院墙都得到了修补,规整如新。   一走进小区,林蔓就碰见了从外面回来的翠兰嫂。   翠兰嫂的篮子里装满了鸡蛋,看来是刚刚从供销社回来。   “怎么不早说要来,婆婆和李文斌都不在。”翠兰嫂忙引林蔓进门。   林蔓摆了下手,笑说道:“我今天是来问几件事,李科长既然不在,那我就不进去了。”   翠兰嫂道:“你想问什么事?”   站在李文斌的家门前,林蔓可以看见副厂长家的院墙,而挨着副厂长家院墙的人家是吴主席家。   见余大妈还没出现在副厂长家的院子里,林蔓便也不急着走,继续同翠兰嫂闲聊道:“我就是想来问问最近厂里的风向。”   左右各看了一下,翠兰嫂确认四下无人,才对林蔓附耳道:“幸亏那时候你和高厂长闹翻了,前段时间我听李文斌和婆婆聊到,厂里以前高厂长那一条线上的人,除了刘中华以外,基本上都不在了。”   林蔓道:“对这事,刘中华就一点也不拦着?”   翠兰嫂道:“他怎么不想拦,但拦不住啊!现在厂里从上到下,多是副厂长的人。再加上副厂长主管厂里业务,要想弄掉一些人,他有的是办法。明里暗里,根本防不胜防。”   吱嘎!   不远处,传来一个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以眼角的余光扫过,林蔓看见余大妈走出了副厂长家的院子,转到隔壁吴主席家的院墙外,略垫起脚,冲着院里喊道:“胖婶儿,胖婶儿!”   不多会儿功夫,胖婶从院墙后探出头:“啥事啊?”   余大妈道:“上回讲的那菜,你帮我打听过了没,我家那两位这两天尽催我了,要我一定要烧出来。”   胖婶道:“那些菜,找遍了咱厂区,你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个能做地道的。再说了,就算有人会烧,你也不一定马上能学会啊!”   余大妈道:“那怎么办?”   胖婶道:“以前高厂长家的林蔓倒是可能会做,要不然你去找她?”   隐隐听见胖婶和余大妈的对话,林蔓嘴角浮起了笑。佯作要急着回家给秦峰烧菜,她匆匆地告别了翠兰嫂,疾步回家。当走到吴主席家前时,她故意放慢了脚步,给胖婶足够时间认出她。   “小蔓!哎,小蔓!”胖婶认出了林蔓,冲着她大喊。   停下脚步,林蔓一脸的意外:“找我?什么事。”   余大妈也看见了林蔓,激动地走到她身前道:“有几样菜,大妈想问你一下,到底怎么个做法。”   听余大妈说了几个菜名后,林蔓皱眉道:“这几样菜我确实会做。只是……”   余大妈急着追问道:“只是什么?”   林蔓道:“只是都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我根本没法教会你,你也不一定能掌握好。”   余大妈道:“要不然,过几天你来我家帮个忙?”   林蔓为难地摇了下头:“这段时间不但科里事情多,我家里也有一大摊子事,根本抽不出空啊!”   话罢,林蔓对余大妈和胖婶颔首点头,算作告别,转身离去。   在背转过身时,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要去副厂长家吃饭,可不能被余大妈请去。要请,一定得副厂长或副厂长的妻子亲自找她才行。   要不然,在那顿家宴上,她就不一定能坐上主桌。   要是坐不上主桌,又怎么能探查副厂长的虚实,以及同那个李荣世搭上关系呢! 第364章 家宴(中)三更   两天之后, 林蔓等到了她所期待的敲门声。   这时,局里副厂长请客的日子就剩下一天了。   来找林蔓的人是副厂长的妻子鲁桂枝。她上门时, 秦峰和林蔓正打算出门。秦峰一看来的人是林蔓厂里的领导, 便先行离开了。林蔓迎鲁桂枝进门,佯作不知情地问道:“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婶子还记得你以前帮高厂长张罗过几次家宴, 弄得都不错,有好几样菜,我到现在都还馋呐!”鲁桂枝亲切地拉住林蔓的手, 好像同林蔓很熟的样子。   林蔓笑道:“婶子想吃什么菜,跟我说一下就行。改天我烧好了, 送过来给你。又或者, 我也可以教会余大妈,让她以后随时能给你做。”   摆了下手, 鲁桂枝道:“用不着这么麻烦, 我就是想麻烦你一次。”   林蔓挑了下眉稍:“什么事?”   鲁桂枝看林蔓还算好说话, 于是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明天你能来我家里帮个忙不?就跟你帮崔蘅芝张罗的那几次一样,照着那些客人的喜好来。”   过去在五钢厂里, 但凡有重大的宴请活动, 大多是在高毅生的家里。偶尔, 也有个别几次在邓书记和吴主席家,但来吃饭的人的等级可就远远不如去高厂长家吃饭的那些人。然而,纵是向邓书记和吴主席家那样的宴请活动,于副厂长家而言, 也是一次都没有。   虽然表面上,鲁桂枝总是表现的毫不介意,可是在心底里,她暗暗地羡慕了许久,也嫉妒了许久。尤其是对高毅生的妻子崔蘅芝,她更是又羡又嫉。每每看见崔蘅芝自如地游走在一众高官达贵之间,同那些人谈笑风生。而同那些人的妻子们相交,她更是应对自如。那些人对她,也都尊敬有加。完全,就是当她一个阶层的人,才会那样对她嘛!   曾几何时,鲁桂枝很希望能像崔蘅芝那样。可是她心里也明镜似的,以她男人的位置要想有这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她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她的男人竟然会像高毅生一样,当上了厂里的一把手。   当然了,是暂时的一把手,不是真正的一把手。   不过,按现在的情形看,高毅生要回来,真说不准是猴年马月的事了。等到那时,他还能不能再坐厂长的位子,也是难说。   这一次在家里请吃饭,鲁桂枝铆足了劲要胜过以前崔蘅芝张罗出来的排场。为了能招待好那些人,她特意先打听了那些人口味。   余大妈既然烧不好,那就把林蔓叫来吧!   以前在高毅生的家里,鲁桂枝曾见过林蔓几次,看得出她是一个机灵的姑娘。在她看来,林蔓帮着她张罗,跟帮着以前的崔蘅芝张罗,不会有什么区别。   无非,都是想接近厂里的一把手,找一个靠山嘛!   现在她男人是厂里实际的一把手了,林蔓还不得上杆子的巴结?   林蔓等了鲁桂枝几天,现在鲁桂枝终于找上门了,她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鲁桂枝一说完请求,林蔓二话不说,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她点了下头,笑说道:“您把他们的喜好背景告诉我,我写一张单子给您。明天早上,您让余大妈按照单子去买菜。你们请客吃饭是中午还是晚上?”   鲁桂枝道:“晚上。”   林蔓笑道:“那么我下午过来。”   上班的时候要到了,林蔓就不多留鲁桂枝了。   拿着林蔓所写的单子,鲁桂枝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待到鲁桂枝走了以后,林蔓也出了门。   一走出门栋,林蔓就听见远处的厂区传来一声震耳的铃响。   估摸着就要迟到了,林蔓不得不加紧了脚步,向着厂区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一轮红日挂上了天际,天气出奇的好,万里无云,天空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蔚蓝色。   这样的好天气,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   这天下午,按照约定时间,林蔓准时敲响了副厂长家的院门。   咚咚咚~~~   “谁啊?”余大妈一边急声问道,一边迈着匆忙的步子出来开门。   当见到林蔓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余大妈立刻热情地迎她进门。同时,她对着屋里喊了一嗓子道:“夫人,小蔓来了。”   迈着比余大妈更急的步子,鲁桂枝快步走到门外,拉着林蔓进门。   进门时,林蔓先站停在玄关处,对着坐在里面沙发上的副厂长打了声招呼。副厂长看见她,只对她点了下头,然后继续专心听一旁的秘书对他交代工作上的事。   鲁桂枝满面笑容,对林蔓轻声道:“我们去厨房,那里在后头,我们在那边说话,不会影响到他们。”   话罢,鲁桂枝放轻了脚步,领着林蔓往后面走去,进了厨房。   厨房里,所有的菜和调料都按照林蔓的要求买好了,摊在灶台上。余大妈站在一边,等着听林蔓发号施令,随时准备着给她打下手。   不多废话,林蔓挽起袖子,立刻投入到了灶台前的工作里。   距离开晚饭前只剩下三个小时。   在这三个小时里,她要煲一锅热汤,烧10样带肉的荤菜,炒4样素菜,再要拌五碟冷菜给桌上的人下酒。   客人都还没有来,鲁桂枝无所事事,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林蔓在灶台前兜兜转转。偶尔,她也会像余大妈一样,帮林蔓的忙。如剥个蒜,切个姜,洗个葱……   渐渐的,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厨房里也暗了下来。余大妈按了下墙上的开关,厨房里的灯立刻照射出一片耀眼的光亮。   外面的院门开关声音愈发频繁,上门的人越来越多,鲁桂枝不得不丢下厨房里的事,专心出去招待客人。   “副厂长平时工作一定很忙吧?”林蔓有意等到鲁桂枝走了以后,才开始同余大妈说话。她想从余大妈的三言碎语中,套出一些副厂长的事。   “他管着那么大的一个厂,全厂那么多人都指着他吃饭,他怎么可能不忙?”余大妈语气中难掩自豪的神气,就好像此时此刻身为五钢厂一把手的人是她本人,而不是外面那个坐在沙发上和其他一众客人吞云吐雾的男人。   林蔓道:“以前高叔家里,动不动就要请人来家里吃饭,可忙坏九姐了,经常这边招待完了七八个市里的领导,明天就要烧一桌好菜用来招待三五个省里来的大人物。要是赶上外省的人来,九姐更要提早一个星期准备。过年的时候,她有时甚至要这样连轴转一整个月。”   “我们家虽然没来那么多人。不过啊,来得也多是大人物。”余大妈深知输人不输阵的道理。因此当林蔓讲起高毅生家以前如何如何热闹后,她顿时起了攀比的心理,非要帮副厂长家拉回面子。   林蔓很满意余大妈的反应,继续问道:“是么?都有谁啊?”   隐隐听出林蔓不是很相信,余大妈撇了下嘴,回说道:“你知道市里有个监察委员会吗?里面的官可都不小。”   林蔓一下子来了兴趣,佯作懵懂无知道:“监察委员会?听是听过,但不大了解,那里面的人都有谁常来?”   余大妈道:“何主任啊!过年的时候,他来过两次。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晚上,有次他饿了,我还起来烧夜宵给他呐!”   何主任?   那次在清净寺吃斋菜的时候,桌上不就坐了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吗?   再一次,林蔓对副厂长加重了怀疑。   菜都弄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收尾的工作,用不着林蔓亲自做,只要余大妈来做就可以了。   洗干净了手,林蔓一面用毛巾擦手,一面走出厨房,回到客厅。   客厅里已经坐了许多人。沙发上坐着好几个穿人民服、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他们跟副厂长吞云吐雾,聊着各种报纸上出现的国家大事。餐厅里的长桌上,几个穿着不错的女人围坐在一起,鲁桂枝坐在所有人的中间,好像众星捧月。   在这些女人中间,林蔓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王倩倩!   林蔓再往客厅的沙发处看去。果然,邓思民也坐在那些男人里。因为刚才被几个人的头遮住了,以至于她没有看见他。   抬眼看见林蔓进来,鲁桂枝笑问道:“都忙完了?”   林蔓点了点头:“剩下的几个菜,余大妈都能弄好。”   鲁桂枝道:“还有一个贵客没来,等他到了,我们就开饭。”   王倩倩见到林蔓,脸上流露出一丝意外,但随即的,她向边上挪了一个空座,示意让林蔓坐在她的身边。   林蔓坐下后,鲁桂枝同周遭的女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她们聊的话题同外面男人们聊的不同。外面男人们聊的很大,餐厅里的女人们则聊的很小。   无非都是一些鸡毛碎皮的小事。   什么谁家的闺女说给了谁家的儿子。   什么谁家的儿子在地方犯了事,需要找人疏通。   在鲁桂枝同其他人说话时,林蔓和王倩倩坐在最边上,头挨着头,小声地说话。   咚咚咚~~~   鲁桂枝腾地站起身,快步走出餐厅。桌上的其他人,有人紧跟在鲁桂枝后面,也一起出去。还有人像林蔓和王倩倩一样,只站在餐厅门口向玄关处张望,好奇来的人是谁。   但见副厂长也站起了身,走在鲁桂枝后面,跟着迎出了门。   鲁桂枝先一步开门出去,所有人都等在玄关处。   不多一会儿功夫,鲁桂枝就把最后的客人迎进了门。   进来的人是一个,而不是两个。一个男人岁数大些,一个男人三十岁上下。   副厂长对岁数大的男人郑重其事地伸出了手:“您好,李大夫。”   “这个李大夫是谁?”林蔓小声地问王倩倩。   王倩倩道:“好像是一个叫李荣世的大夫,前段时间上过报纸,被不少市里领导接见过。”   。。。。。。。。。。。。 第365章 家宴(下)一更   李荣世一到, 副厂长便招呼着众人往餐厅去:“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饭吧!”   鲁桂枝忙叫余大妈出来帮忙, 扯掉了占地的长条桌,换上能坐15个人的折叠大圆桌。她精心准备已久的家宴就此开席了。   在安排位置上,副厂长和鲁桂枝坐主位,这是自不必说的事。李荣世被副厂长郑重其事地安排在主客的上位,副厂长的旁边。而在鲁桂枝的身边, 则依次坐着王倩倩和安景明。   鲁桂枝让林蔓坐在圆桌靠门的位置, 这是最不起眼的位子, 余大妈每每端菜进来,都需从林蔓的肩膀上放下。   对于这一点, 林蔓到不介意。毕竟 , 她已不是高毅生的“世侄女”了,且也不是副厂长家的什么人。在副厂长和鲁桂枝看来, 能让林蔓上桌一起吃饭, 没让她烧完了菜就回去, 就算不错了。   跟着李荣世一起来的年轻人同林蔓一样, 被安排坐在桌子的下风口, 与林蔓挨坐在一起。   几碟凉菜上桌后,有个男人起身向副厂长敬酒。还没喝上,他的脸就已经红到了耳根。他不光是自己向副厂长敬酒,还拉着全桌上的人一同起身向副厂长敬酒。   既然是在副厂长家吃饭,大家自然不能驳了主人的面子。   于是,在男人的号召下, 大家全站了起来。   一堆杯子碰在一起之后,每个人都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   当然,说是每个人都喝了,其实并不准确。   起码林蔓只是佯作兜了下杯底,做了个样子,只少抿一口。以眼角的余光,她留意到身边的男人也没怎么喝,他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对副厂长的轻视。连抿一口都没有,他就放下了杯子。跟他相比,李荣世倒是实诚多了,一口喝下了大半杯。   当众人一一地放下杯子落座,林蔓又留意了一下,发现邓思民也是意思一下,喝的不多。倒是王倩倩的杯子空了,她之前没有留心她那一边,因此也不知道她是倒的少,所以都喝了,还是同大多数人一样,满杯之后,一饮而尽。   紧接着,余大妈又端上了两道热菜。   菜香扑鼻,在副厂长和李荣世相继动了筷子之后,其他人也都陆续拿起筷子夹菜。   开始有人说话,副厂长向李荣世请教最近市里的事,李荣世常被领导接见,免不得会了解到一些风向。鲁桂枝一边,常常越过王倩倩同邓思民说话。对王倩倩,她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一些有意的忽视。而对邓思民呢,她的态度就好得多了。邓思民显然这次来是为王倩倩铺路的,于是无论鲁桂枝同他聊什么,又或是副厂长以及其他人问他什么,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带上王倩倩,帮助王倩倩融入到副厂长的圈子里。   随着越来越多的热菜上桌,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闹。   林蔓乐得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上,观察副厂长和李荣世的各种举动,以及他们所谈话的内容。她想细细地辨别副厂长的为人,以及他到底有多少城府。另外,她也需要了解李荣世的为人,探查他到底有多少真材实料。   不时地,有两个女人在林蔓身侧窃窃私语。   断断续续地,她听到了她们谈话里的些许内容。从一吃饭起,他们就一直在关注王倩倩和邓思民一边。   一个中年妇女忍不住对王倩倩指指点点,满脸不屑道:“那个女的就是邓思民最后挑的人啊?”   另一个中年妇女亦长舌妇地附和道:“唉,你看她那样子,还不如副厂长家的闺女呢!”   “啧啧,”再远处有另一个妇人听见了两人的话,撇着嘴插话道,“副厂长夫人因为邓思民没同意她家闺女,后来又娶了这么一个,心里别提有多不舒服了。”   最先说话的妇人轻叹道:“不过邓思民对她真不错。你们看,以前邓思民可不大扯这些人际关系的事。现在为了王倩倩,他居然愿意主动上副厂长家的门。”   长舌妇样的妇人道:“他还不是想让王倩倩在五钢厂里有个照应嘛!”   插话的人又再主动接过话头道:“不过邓思民的背景摆在那里,副厂长终究会卖他一个面子。看来这个王倩倩供应科科长的位子,铁定能坐稳了。”   长舌妇样的妇人道:“你这话不是白说嘛!有邓思民罩着她,厂里轻易没人动的了她。将来万一选进厂委的人选,她也一定是第一人选。”   听完三人你来我往的对话,林蔓脸色微微一变。   同一时间,副厂长和李荣世的谈话声愈发的响,这两人一直在高谈阔论,林蔓起初留意他们说了什么,但后来因为两人说的话实在太过无聊,无非是假大空的一套。甚至,当副厂长请教李荣世有关他专业的问题时,李荣世的回答皆是一些套话,林蔓稍一细究,就发现其中根本全无实际内容和观点,甚至有不少的话,都是像从报纸上摘录下的常识性句子。   听过了副厂长和李荣世的一席话,林蔓不禁暗暗觉得奇怪:像这样不学无术的人,怎么会受到那么多人的吹捧。   其实,在来副厂长家之前,林蔓曾经找了一些相关报纸了解李荣世的情况。为了能更确定李荣世是否有真才实学,她还读了不少他曾经发表过的论文。至少从他的论文里,她发现李荣世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对得起他是从苏联学成归来的背景。她实在很难想象,能写出那样文章的李荣世,竟是现在桌子上一副夸夸其谈的模样,   林蔓对李荣世大失所望之后,又将注意力放在了副厂长的身上。   结果,同对李荣世的失望一样,林蔓从副厂长几次不经大脑,嘴里竟一连蹦出了好几句极不得体、抱怨现在政策的话之后,她亦开始感到怀疑,像这样一个喝了酒就上头,容易鲁莽行事的人,怎么会让高毅生载了大跟头。   不知不觉间,饭菜进行了大半。   林蔓对副厂长愈发想不通,对李荣世大失所望。她开始感到不耐烦了,觉得自己像是白忙活了一场。想搞清楚的事,越来越糊涂。想要结交的人,却发现对方不学无术,根本不值得结交。   餐厅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   因为菜吃了大半,开始有男人掏出了烟盒,开始彼此递烟、点火,兴致勃勃地吞云吐雾起来。   邓思民和王倩倩先行起身,向副厂长和鲁桂枝告别。副厂长夫妇对他们很重视,一路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他们走出院门。   接下来,跟着李荣世一起来的男人也起身告别。对于他,副厂长夫妇就不像对邓思民和王倩倩那样上心了。他们专心同其他人说话,对于他的礼貌告别,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好像只当他是一个来蹭饭的人,充满了嫌弃。   对于男人的离开,李荣世只抬了下眼皮,冷冷道:“那你早点回去吧!明天早上给我准备开会资料。”   男人没有多言,脸上也没有因为受到忽视而感到尴尬。恰恰相反,当他转身出门时,脸上倒是一派的轻松自如。甚至,在迈步出门的一刻,他还松了一口气。   再接下来,林蔓也不逗留,紧跟在男人之后,也起身向副厂长夫妇告别。   副厂长正与李荣世谈的热烈,无暇顾及到林蔓。鲁桂枝想着下一次指不定还有用到林蔓的地方,主动送林蔓出门。在看着林蔓推开院门时,她嘴角强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道:“以后常来玩,当这里就像你以前高叔家一样。”   林蔓岂会不知鲁桂枝讲的都是客套话?   但身在五钢厂里,哪个不是带着面具做人?林蔓早习惯了。于是,她也配合着鲁桂枝的演出,甜声回道:“嗯!好,婶子,那我先走了。”   在林蔓转身的一刻,鲁桂枝就在她身后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副厂长家门外的路灯,耀得比其他路灯亮许多。   刚一出远门,林蔓还能听见里面嘈杂的说笑声,推杯换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她朝家的方向大迈步地走去。终于,副厂长家里的欢声笑语在她的身后越来越轻。   前方不远处,就是高毅生家的小楼了。   一个男人站在院子外,怔怔地望向院子的里面。   林蔓放慢了脚步,认出站在院子外的男人就是之前吃饭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她走到男人身后,同他一样看向院子里。   院子里漆黑一片,楼里也漆黑一片。   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人,高毅生家不光窗户上落满了灰,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原先九姐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小菜园一早不见了踪影,现在里面不但长满了野草,还生出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   “你认识住在这里面的人?”林蔓问道。   男人点头道:“很多年前,高厂长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这次来江城,我本来想看看他,可谁成想……”   林蔓道:“他现在外地疗养,等病好了一些后,还会回来。你们不是要在江城待上一两年吗?也不一定就见不到了。”   男人嘴角微微地扬起,笑得讳莫如深:“你不会也真信外面的说辞吧?什么生病疗养,什么不方便见客。”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回应。她深知这可不是她该回答的问题。   接着,林蔓又问男人的身份,自李荣世带他进门后,就一直没有介绍过他,而副厂长夫妇也都没有问过。至今,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陈星海,算是李荣世的学生,现在担任他的助理。”   “助理?”林蔓恍然大悟了一些事情,眼前一亮。   为了验证心中的推测,林蔓试探性地问陈星海:“你是不是去苏联留过学?”   陈星海点头道:“在那里上过两年学,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没能毕业就回来了。”   林蔓不解道:“你都好不容易去留学了,为什么要中断学业回来,那多可惜啊?”   陈星海叹气道:“发生了一些事情,再加上老师李荣世建议我回来,我也就不得不……”   从陈星海的脸上,林蔓看出他明显是有一些难言之隐。并且,在提及李荣世时,他的眉间流露出了些许厌恶,一点也没有学生对老师所该用的尊重。   “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林蔓做了一个大胆推测,其实那些文章和研究都是陈星海所做,而并非李荣世。   陈星海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眼见着陈星海慌的好像被说穿了心事,林蔓更加确认了她心里的推测。   她继续笑说道:“我不但猜到你有把柄在他手里,还猜到一直以来他那些文章和研究成果,其实都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陈星海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   与此同时,副厂长家的方向传来熙攘声,李荣世在副厂长等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了院门。 第366章 成因(上)二更   为了不被副厂长一行人看见, 林蔓推开了高毅生家的院门,和陈星海一起躲进了院子里。待李荣世一行人等都走了以后, 他们才从院子里出来。   时间已是深夜,除了副厂长家门前的路灯还有亮光以外,厂委领导所住的区域里皆是黑魆魆一片。一幢幢刷着鲜亮颜色外墙的房子,个个隐匿进浓重的夜色里。   陈星海要去码头赶末班轮渡,林蔓要回仿苏楼, 两人恰好顺路。在一起走的路上, 林蔓好奇地问陈星海:“到底怎么回事, 明明你有能力做研究、写论文,却偏偏要站在李荣世的后面, 给他做枪手?”   陈星海轻叹了一口气道:“就像你推测的那样, 我被他拿住了把柄,他曾经说过, 但凡只要我还活着一天, 就要为他做一天的事, 否则他就……”   “否则他就把你的事说出去?到底是什么事, 你会这么怕他抖出来?”林蔓可以想象陈星海的痛苦, 被另一个人把握在手里一辈子的滋味可并不好。她曾经尝过其中的味道,深知其中的苦楚。   “其实我这次来找高厂长,也是因为这事。可谁成想……”陈星海说着说着,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见陈星海想说又不敢说,林蔓不得搬出同高毅生的好关系,来让陈星海放宽心。   接着, 她向陈星海表明了她和高毅生家以前的关系,以及接近副厂长,实在是因为高厂长离开了五钢厂,而她还留在五钢厂,所以不得不受副厂长夫妇的指示,做这做那。为这事情,她也难受得很。   在林蔓的讲述中,陈星海渐渐放下了警惕性。因为林蔓同高毅生相熟的缘故,他对林蔓逐渐产生了好感,开始愿意对林蔓畅所欲言,诉说往事。   不知不觉间,陈星海放缓了脚下的步子,林蔓也跟着他一同放慢了脚步。   藏蓝色的夜空中,点点星空耀出了金灿灿的辉芒。   点点光辉倾洒下来,不断地落在并排行走着的林蔓和陈星海的脚下。   陈星海对林蔓悠悠地讲起了往事。   原来,陈星海和李荣世一开始并不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甚至,李荣世没有对陈星海讲过一天的正经课,更没有在专业上对他做过任何指导。   听到陈星海的讲述,林蔓不解地问:“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叫他老师?”   陈星海道:“我在苏联莫斯科的XX大学读书时,因为一些政治上的原因,李荣世曾被派到我们学院,为我们上过一段时间宣传方面的课。因为他讲课的内容全无营养,我的同学们都不喜欢他,只去听了他一两节课就死活不听了。而我和另外几个同学因为大家是同胞的缘故,还是坚持听完了他的课。并且,在他授课任务结束后,我们还给他开了一个欢送会。”   林蔓道:“之后他就回国了?”   陈星海苦笑道:“如果那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接着,陈星海又对林蔓讲了之后的事情。   李荣世没能如期回国,因为当时莫斯科有几场重要会议,李荣世会一些俄语,虽然蹩脚,但还勉强能够充作翻译,为来开会的一众华国同胞们解决日常生活中语言不通的问题。   在李荣世给人磕磕绊绊地当翻译期间,陈星海所在的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本来,这事原不会被李荣世知道。可赶巧不巧,事情发生时,李荣世正在陪人参观学校,凑巧看见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到底是什么大事?照你这么说,应该知道这事的人不光有李荣世,还有别人。”林蔓忍不住插嘴问道。   陈星海道:“这件事确实不光他知道,而至于是什么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统共,都不过是上面的你来我往罢了。没想到,就连到了国外,也不能幸免。”   林蔓道:“李荣世就是拿这事威胁你?”   陈星海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不,是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件更严重,足以要了我的命。那天,李荣世一行人被留在了学校,直到半夜,有人来对他们交代了保密条款后,才放他们离开。莫斯科冬天的晚上非常冷,学校在郊外,于是有一辆辆的车来接他们走。李荣世被排在最后,因为少了一辆车,他不得不单独再等一个小时。就是在这一个小时里,他亲眼目睹了我的一个大秘密。”   走着走着,林蔓和陈星海走到了岔路口。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站在了路口。   虽然觉得陈星海不会讲,但林蔓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果然,陈星海闭口不谈那个秘密,径直跳到了事情的结果:“反正,我被他拿住了。他不光看到了一切,还帮我处理了一切。起初,我以为他是帮我,还对他感激不已。可是后来,当过了几天以后,他来对我说,要我放弃学业,以他学生的身份跟他一起回国后,我才知道,从他帮我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另有所图。”   林蔓道:“你有没有实证在他手里?如果没有的话,光凭他一张嘴讲,也未必就能……”   无奈地笑了笑,陈星海抢断林蔓的话道:“我有不止一个实证被捏在他手里。他一旦拿出来,不光我必死无疑,恐怕我的家人甚至同学都会受到连累。若非这样,他怎么会有恃无恐,深信可以拿着我一辈子。”   林蔓道:“他要你一辈子做他的影子枪手?”   陈星海点头道:“没错,刚开始他没说是一辈子,只说让我帮他干五年。因为在学校里待过一阵子,他知道我在某些研究方面有优秀的学术能力。学校里不止一个教授说过,我是一个很有天分的人,将来说不定能拿XXXX奖。”   林蔓冷笑道:“那个奖在国际上有很高的地位,指不定李荣世想利用你拿这个奖,然后享受这个好处一辈子也说不定。”   陈星海道:“他确实是这么想,起初我不觉得,还天真地相信他的话,跟着他回了国。他说不会一辈子控制我,我只要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五年,搞好研究,帮他在学术界站稳脚跟,那么他就会把那些东西还给我,放我自由。”   林蔓道:“可是五年一到,他就反悔了?”   陈星海道:“他不是反悔,他是根本没想到要放我自由。当时我刚刚帮他取得了一个很大的成就,我想这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可谁成想,明明期限到了,他却不动声色,好像完全忘了当初承诺我的事情。”   “后来你当面质问过他?”林蔓一点也不惊讶李荣世会不放过陈星海,试问有那么一个可以让自己功成名就的利器在手里,谁会轻易放弃。或许,真就像陈星海所说,从李荣世得了陈星海的把柄那一天起,他就打算拿着他一辈子了。   陈星海道:“他没对我说,我就自己向院里打了调职报告。按道理,这种调职难度不大,更何况我是申请去小城市。可谁成想,报告刚上去没两天,院里就驳了下来。我去找院长理论,院长让我去找李荣世,讲是他的意思。我气得马上去找李荣世理论,质问他五年已经到了,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五年以前的他了,算得上功成名就。他对我也一早没了刚开始的和颜悦色。他直接对我说,别说五年了,就是再五十年,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放过我。”   林蔓道:“他料定了你拿他没办法,所以也无所谓再对你伪装,干脆撕破了脸?”   陈星海道:“是啊!纵是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又能怎么样?确实是他让我跟他一辈子,我就得老老实实地跟他一辈子。”   “那他给你的待遇怎么样?”林蔓记得刚才李荣世是被一辆吉普接走的。想来陈星海就算不能跟他吃肉,但也该混到一口汤喝吧!   陈星海嘴角浮起的笑容愈发苦涩:“就拿这次来江城说吧!他现在住在市里拨给他独门独院的小楼里,而我则住筒子楼里的一室户。他每月工资加津贴大几百块,而我才只有18块钱。”   “18块钱?那不是学徒工的工资吗?”林蔓惊讶道。她曾想过李荣世会小气,但没想到他会抠门到这种程度。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冷不防从侧面吹来,林蔓和陈星海相继打了个冷颤。   关于李荣世的话题到此为止了。   末了,陈星海只感慨了一句道:“本来,我只望着高厂长能帮我一把。或许,也只有他才能救我。可哪儿想到,我再次来江城,一切竟就物是人非了。”   结束了李荣世的话题,陈星海抬手看时间,发现末班轮渡就要靠岸了。他生怕回不了江南,立即匆匆地告别了林蔓,转头朝码头跑去。   林蔓蓦地想起了秦峰的事,急赶着对陈星海远去的背影喊道:“对了,你对人格分裂有研究吗?”   虽然知道陈星海一定是相关方面的专家,但林蔓保险起见,还是先向他确认了一下道。   陈星海转回头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蔓道:“有一个人可能有这方面的病,你要是有空的话,能不能帮他看一下?”   陈星海道:“可以,星期天我在江南中心医院,你带他过来。”   林蔓道:“江南中心医院?”   陈星海道:“医院和学校都拨了办公室给我们。我基本在医院,而李荣世常在学校。”   远处传来轮渡船的汽笛声,因为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汽笛声响得格外悠长,一直传到了岔道口。   陈星海再不敢多留,立马加紧了脚步,朝着码头狂奔而去。   回家以后,林蔓把陈星海的事告诉给秦峰。秦峰既为陈星海的不幸而感到惋惜,又为李荣世的无耻而感到愤怒。   星期天,林蔓和秦峰按照约定时间去了江南中心医院。   在医院的一个偏离角落里,他们找到了陈星海的临时办公室。   其实,所谓的临时办公室,也不过是个狭小且没有窗户的房间罢了。   在听秦峰讲述了情况后,陈星海稍想了一下道:“你这个情况,除了用相应的药物控制,还要找到病情的成因才行。”   秦峰道:“这个成因要怎么找法?”   陈星海道:“你们有没有试过催眠?”   “催眠?”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道。   陈星海笑道:“我对这方面还算擅长,可以给你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芳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7章 成因(下)三更   关于催眠, 林蔓和秦峰也不是没想过。为了这事,他们还专门读过一本关于催眠的书。不过后来, 他们明白光靠一本书,根本没法掌握这一项技能,所以最终还是放弃了。今天陈星海重又提起了这事,倒是又兴起了林蔓和秦峰的兴趣。   面面相觑之后,林蔓和秦峰决意试一试。   催眠不能有旁人在场, 于是林蔓站到了门外。   挂蓝色帐帘的玻璃门在她面前关上, 在门关上的一刻, 她看见的最后一幕是秦峰依照陈星海的吩咐,躺在了一张躺椅上, 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林蔓在心里暗暗地念叨,“不过既然是陈星海催眠, 应该会有些效果了吧!”   出乎林蔓意料, 陈星海对秦峰的催眠时间并不是很长。只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陈星海就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放林蔓进去。   再进办公室, 林蔓先看秦峰的脸上。   刚刚醒来的秦峰一脸茫然,看不出半点成功与否的迹象。   于是,林蔓又赶忙看陈星海的面色。   陈星海紧皱着眉头,一改催眠之前的轻松面色,显然是因为催眠进行的非常不顺利。   林蔓道:“怎么样,找到原因了吗?”   陈星海一脸疑色道:“像他这样的情况, 我还是第一次碰见。我给他催眠以后,想从他记忆的尽头找寻发病的成因。可谁成想,他记忆的尽头居然是一片空白。”   从躺椅上起身,秦峰坐回到陈星海的桌前:“这说明什么?”   越是往深了想去,陈星海越是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他摇了好几次头,回答道:“关于这事的原因,我还得好好想想。这样吧!我先开一些药给你们,你们先吃一段时间,看能不能控制住。而至于……”   蓦地,陈星海又沉思了一会儿,问秦峰道:“你所能回忆起来,记忆最早的部分是进孤儿院那段,对吗?”   肯定地点了下头,秦峰道:“没错,再往前的记忆,我都记不住了。全是后来陈院长告诉我,说我进孤儿院时,对他们说我是同父母失散,才跑到孤儿院的。”   陈星海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建议。既然你记忆的源头是孤儿院,那你就去一趟孤儿院,从那里查起。指不定,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又或是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以让你们能抓到线索。”   秦峰和林蔓觉得陈星海的建议有些道理。于是,他们采纳了他的建议,决定就如陈星海所说,一方面吃他开的药,试着控制稳定第二人格,减少他出来的次数,另一方面则去想法追查早年的旧事,试图找寻形成双重人格的原因。   陈星海对秦峰和林蔓说道:“一旦找到了形成这种病因的缘由,我们就能够想法做一个针对性方案,从根源上治疗。”   话罢,陈星海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空白本子。从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他在纸上写了三个药物名称。在每一个药名的后面,他都详细地列清了每天所需吃的次数,以及每次要吃的数量。   拿着药单从办公室出来,林蔓和秦峰告别了陈星海后,立刻快步往楼下的开药窗口走去。   秦峰所要吃的药,最后被分装在三个牛皮纸包里。   值班护士将其从取药窗口里扔了出来:“下一个。”   快速收起三个牛皮纸包,秦峰赶忙侧过身,为后面取药的人让出了位置。   “你说这药会有用吗?”秦峰对陈星海的医术有些将信将疑。   相比秦峰,林蔓倒是对陈星海更信任一些。这许是她对陈星海了解得更深,知道他确实是相关方面难得的人才。要不然,李荣世何至于要将他紧紧地攥在手里?   “先试试嘛!”林蔓知道秦峰对陈星海的怀疑,全因过去失望了多次,而不免有些讳疾忌医了,她安慰他道,“就算不能根治,要是能像陈星海讲的那样,能慢慢地控制他,一步步地减少他出来的次数,也是好事啊!”   在无人注意的时刻,秦峰拉了下林蔓的手。林蔓对他笑了一笑,给他信心。他情不自禁更握紧了林蔓的手。当感受到林蔓手心里温度的一刻,他欣慰地有了充实的感觉。这种充实的感觉,就好比他原先是一个虚无的人,不存在的人。只有在握着林蔓的手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是真实的。   推着自行车走出医院,秦峰对林蔓说道:“我们下个星期天就去孤儿院吧?”   坐上自行车后座,林蔓说道:“好啊,那我跟王倩倩打一声招呼,万一当天赶不急回去,我们就第二天再走。”   长腿一跨坐上了车,秦峰让林蔓坐稳。林蔓轻轻地扶上了他的腰,秦峰蹬了一下车子,车子驶得远了,离医院越来越远。   街边有一棵棵柳树。   在林蔓的眼前,这些柳树一棵又一棵被甩在了车后。   清风拂过,长长的绿油油的柳枝随风摆动。   坐在车后,她闭上眼睛,依稀闻到风里夹了一股绿叶香气。   这是夏天才会有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林蔓刚进科室,就对王倩倩说了下个星期一有可能会赶不回来的事。王倩倩这天的心情很好,从进门起,她的嘴角就一直挂着笑。   回到办公位后,林蔓又看见小张去对王倩倩说了几句话。同对她一样,王倩倩也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小张什么。小张没想到王倩倩会答应的那么痛快,连声道谢。   离开王倩倩的桌子后,小张从林蔓的桌前经过。   林蔓叫住了小张,问她道:“王科长答应了你什么,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小张笑说道:“这个星期我家里来人,要帮着招呼,还要带个别人去医院看病,所以想向科长请一个星期的假。王科长特痛快,不但马上答应了,还主动说,要是假期不够,下个星期还可以晚两天上班。”   话罢,小张回头看了一眼王倩倩。   这天上午,供应科里的工作不多,大家都很清闲。   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后,王倩倩就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郁郁葱葱榆树荫失神。在她的眼睛里,冲满了幸福的光彩。   转回头,小张俯下身,对林蔓小声说道:“王科长最近心情特别好,不管是谁跟她商量什么事,她都没什么二话,经常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上个星期,有人不当心弄错了报价单,差些出了大错,王科长居然也没发脾气,就让他下次小心些就算了。”   “啧啧,”话罢,小张直起身,想不通地摇头道,“也不知道王科长最近是遇见了什么好事,心情会这么好。”   对于王倩倩心情大好的原因,林蔓以为她应该能猜到。   想来,也就只有邓思民才会让她心情好成这样吧!   中午,下工铃声一响,科室里的科员们就纷纷往外走了。   王倩倩不急着跟其他人出去,而是一直盯着电话。   终于,电话铃声响起,王倩倩眼前一亮,嘴角勾起笑意,一把拿起话筒:“喂,嗯,好,那我等你。”   听王倩倩柔声细语地说话,林蔓忍不住笑了一笑。   当王倩倩挂上话筒,林蔓调侃地问她道:“什么人来的电话,让你连说话声音都变了。”   王倩倩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轻笑了一下,后又捂住了嘴,以免又让林蔓看见她笑而戏谑她。   林蔓轻笑:“是邓思民吧?有什么事你们不在家讲好,还要这样打电话来?”   王倩倩道:“早上他出门去办事,临走前,他说要是傍晚能赶回来,就和我去看电影。”   林蔓道:“那他刚刚来电话,就是说这个事?”   王倩倩点头道:“他是从办事的地方打电话过来的,好像他那边的事谈得挺顺利,下午能提前回来。我跟他说,要是他回来的早,可以直接上楼来等我。反正下午科室的业务不多,他来坐一会儿也不打紧。”   林蔓道:“下午你不是要去开会吗?”   王倩倩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会议,应该能准时结束,所以……”   说话间,王倩倩走到林蔓桌前:“所以要是我开会的时候,他打电话过来,你就帮我跟张大爷打声招呼,让他放邓思民上来。”   “放心吧!他上来以后,我会让他坐在你的位子上等你。”林蔓道。   王倩倩点了下头:“没错,到时候你跟他说一下,我5点左右就回来了。”   林蔓嘴角扬起一弯好看的弧度,表示记下了王倩倩的叮嘱。   同一时间,林蔓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借这次的机会做点什么。   她的那一点小心思,都隐藏在了嘴角无害的笑意,与眼中闪烁的一抹狡黠里。   下午时间一到,王倩倩就去红楼开会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王倩倩桌上的电话响了。   走到王倩倩桌前,林蔓接起电话:“喂,你把话筒给张大爷,我跟他说一下。”   转回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林蔓心算了一下王倩倩回来的时间,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道:“你让他过来吧!嗯,嗯,好,那再见。”   电话一挂,林蔓马上另拨了一个省城的号码   “喂,我找安景明……” 第368章 心结(上)一更   曾几何时, 邓萍也曾想过用安景明来动摇邓思民,然而最终无功而返。她之所以失败,那是因为林蔓让王倩倩先一步向邓思民坦白。那时邓思民和王倩倩正处于热恋中,王倩倩又坦然相告, 自然就不会有任何影响了。   但是, 邓思民难道就真的全不介意吗?   有一天,林蔓在食堂遇见郑燕红, 郑燕红提及邓思民出面为王倩倩解决发错单的麻烦时,颇感意外地说道:“真看不出来, 邓思民对那个王倩倩这么好。那个王倩倩还真是走运了。”   林蔓不以为意道:“王倩倩是他爱人, 他当然要帮着她了, 这有什么稀奇。”   郑燕红忽的神色一变,压低了声音问林蔓:“你说邓思民知道王倩倩和安景明的事吗?”   “应该知道吧!这又不是什么大秘密, 不是很多人都知道吗?”林蔓专心吃饭,表现得对郑燕红的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   郑燕红谈得兴起,又说道:“其实,她和安景明的事不光我们知道的那些。当然了,光是那些已经够难看了,要不是另一个人是安景明,没多少人敢议论他的事。若是换了别人, 王倩倩早被人戳脊梁骨了。”   放下筷子, 林蔓把胳膊横在桌上,调侃郑燕红道:“你是不是又从哪里听来什么八卦消息了?”   郑燕红勾唇轻笑,神神秘秘道:“今天上午, 宣传科科长从省城开会回来,她跟办公室主任徐大姐聊天的时候,我去交文件,恰巧听见她们在聊王倩倩。”   林蔓道:“她们聊她什么?”   郑燕红道:“还不都是王倩倩那次跟着安景明去省城的事呗!反正啊……”   话到半截,郑燕红忍不住啧啧摇头道:“没想到她去省城以后,闹出那么多事情。省城上面的圈子里都传遍了。”   听了半天,林蔓也没搞清楚王倩倩在省城到底怎么了,于是又追问道:“到底什么事啊,别拐弯抹角了。”   郑燕红道:“用他们上海人的话来讲,就是吃相太难看了呗!统共不过是这类事情。”   林蔓笑道:“你是不是也没听到具体的事情,光听徐大姐她们数落王倩倩?”   一下子被林蔓拆穿,郑燕红讪讪道:“不过,我倒也确实听到了一些新鲜的事情。”   为了挽回面子,郑燕红再不故弄玄虚,径直进入主题道:“在省城里,王倩倩好像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听说她现在嫁的不错,就都暗示下面的人,把她那些丢人的事迹传到邓思民那边去了。现在不光邓思民知道了,就连他领导和手下也都知道她的事了。”   林蔓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照那些人的搞法,简直就是要逼邓思民甩了王倩倩!   果然,郑燕红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邓思民的领导觉得王倩倩名声不好,担心她影响他以后的仕途,让他赶紧找一个理由,跟王倩倩离婚。”   林蔓道:“那邓思民怎么说?”   郑燕红道:“据说邓思民连犹豫一下都没有,当场就拒绝了。他领导气坏了,让他回去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他。结果你猜,邓思民第二天是怎么答复他领导的?”   林蔓摇了下头,表示猜不出来。   郑燕红紧跟着道:“他申请转业,说既然影响不好,那他就下地方去算了。”   林蔓吃了一惊,猛然明白了为什么邓思民在江城留了这么久,并且王倩倩的心情还会那么好。   想来,王倩倩未必知道邓思民听到了关于她的传闻,只知道邓思民将要转业回来。   突然间,林蔓发现自己有些看低了邓思民。   无论是邓思民的人品,还是邓思民对王倩倩的感情,她都低估了不少。   林蔓不由得暗想:要是王倩倩碰上什么难处,邓思民一定会竭尽全力替她解决吧!   就在林蔓胡思乱想的时候,郑燕红也在喃喃地念叨:“不过照这样看,邓思民还真是不介意王倩倩的过去啊!”   “是么?”林蔓脑子里忽的兴起了一个念头,轻笑道,“像这种事情,要试试才能确认。”   郑燕红不解道:“为了王倩倩,他都转业到地方了,这还不够证明?”   林蔓摇了下头,轻笑道:“他这样为王倩倩,全是建立在他相信王倩倩的基础上。可要是有一天,这个基础被动摇了,那可就说不定了。”   回忆结束,林蔓一手按着黑色拨盘电话,一手提话筒到耳边:“我找安景明。”   电话那头有些不情愿为林蔓传话,一口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他现在正开一个重要会议,你有什么事……”   透过窗户往楼下看,林蔓看见邓思民走进了小白楼。她对电话那头的人,回以更冷的口气道:“我姓林,你让他马上打个电话给我。电话是……”   接着,林蔓把王倩倩的分机号码报了过去。   依稀听出林蔓话里有些蹊跷,接电话的人未免事后遭到安景明责怪,谨慎地问了一句道:“你那边是?”   林蔓道:“五钢厂供应科。”   廊道里传来有力而又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单凭这声音,就能想象得出迈出那步子的男人该是高大挺拔,且有一双笔直的长腿。   临挂电话前,林蔓对那边的人最后补充了一句道:“我劝你最好马上通报安景明,要不然耽误了事,你可不一定能负的了责任。”   啪!   在邓思民迈步进门的时候,林蔓挂上了王倩倩桌上的电话。   挂上电话时,她是背对着门口。   当听见有人对邓思民打招呼,她转回身,有意佯作出一副吃惊的神情:“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邓思民笑道:“你们这楼离又不是很远,走一会儿就到了。”   为了加深邓思民的怀疑,林蔓将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电话上,让邓思民知道她是刚刚挂断电话。   邓思民目光迅速地扫过王倩倩桌上的电话,又回到了林蔓的身上。他看出林蔓刚打了一个电话,但没有多当回事,以为她不过是才说了一通电话,处理了什么事,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罢了。   按照王倩倩的交代,林蔓让邓思民坐在她的位子上等她。   邓思民落座以后,林蔓马上吩咐小张去倒水。   接下来,她继续埋头工作。   在写单子的过程中,她不时地瞥向邓思民一边。邓思民看了看王倩倩桌上的文件后,随手翻看了一份报纸,闲闲地看了起来。同一时间,她还时时刻刻地留意着王倩倩桌角上的拨盘电话,等着听到那一声关键的铃响。   在等待的过程中,时间总是过得格外慢。   科室里的事情不多。有人忙完了手头的活,就三三两两地走出科室,去茶水间倒热水。回来以后,他们又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许是不想惊扰了下午的宁静,大家说话时都是低声交谈,没有人高声阔论。还有人把桌上的单证都整理干净,从抽屉里取出打了一半的毛衣,继续织下去。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墙上挂钟上的时针离“5”越来越近。   林蔓的听力莫名敏锐了起来。   一方面,她笃定安景明一定会打电话来;而另一方面,她又担心王倩倩提早回来,让她的计划泡汤。   忐忐忑忑之间,她又想起了同郑燕红的另一番交谈。   那天吃过饭后,她们一起走出食堂。   食堂外,初夏时节宜人的风吹在脸上,让林蔓和郑燕红不由得又站停了一会儿,再又多聊了几句。   林蔓道:“你说邓思民能听得出安景明的声音吗?”   郑燕红斩钉截铁道:“肯定能,他们以前好像在一起执行过什么任务,怎么可能连声音都认不出来。”   林蔓道:“照你这么说,他们还是朋友了?”   郑燕红摇头道:“这倒不是,以前高厂长和邓书记都在的时候。每到过年,安景明总会在高厂长家住段时间。那个时候,基本上也是邓思民放探亲假的时候。在厂里,好像从没有人见到他们在一起过。八成,他们也就是工作关系,还算不上朋友吧!”   铃~~~   安静的办公室里,王倩倩桌上的电话突然震耳地响了起来。   林蔓立刻拿起自己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车间的号码。   王倩倩桌上的电话又响了一声,邓思民看向林蔓,以为她会过来接起电话。   这到底是工作电话,邓思民觉得自己一个外人要是自作主张地代接,总不是一件妥当的事。   车间那头有人接起来电话,问林蔓有什么事。   林蔓佯作出一副不得不先处理急件的模样,用一只手捂住了话筒,对不远处的邓思民说道:“你先帮我接一下,告诉那边不管有什么事,都先等一会儿。”   科室里的科员们都懒洋洋的。   因为快要下班了,所以每个人都不想去接王倩倩桌上的电话,生怕揽事上身,搞不好还要加一会儿班,不能准时回家。于是,林蔓让邓思民代接电话,他们也一个个都低下了头,继续各忙各的,装起了糊涂。   面前电话一声声响得实在厉害,邓思民见林蔓让她帮着接下,也就不再推搪,帮着接了。   拿起电话,还未等他开口,听筒里即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你找我?”   那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性感的磁性,却掩饰不住纨绔子弟的轻挑与优越感。   蓦地,林蔓好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顾不上结束正在进行的同车间的电话,她放下话筒便疾步走到王倩倩桌前,一把从邓思民手里拿过话筒,对电话那边的人匆忙说道:“她还没回来,你换个时间找她吧!”   啪!   不等电话那边满头雾水的安景明发出疑问,林蔓就挂断了电话。   对邓思民,她尴尬地笑了下,像在极力掩饰什么不想被邓思民发现的秘密。   又或者,更像是在为谁掩饰一个秘密。   尽管已经知道电话那边的人是谁,但邓思民还是不动声色地问林蔓:“刚刚电话里的人是谁?”   林蔓轻笑道:“外省一个厂家的专员,最近老是找王倩倩谈一批货的价格问题。一天好几个电话,都快烦死了。”   话罢,林蔓再不多言,走回她的办公位上,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结束同车间主任的通话,整理桌上的文件和单据,她和科里的其他科员们一样,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终于,时针跳到了“5”,下工铃声随之响起。   科员们陆续走出科室,王倩倩拿着开会笔记从红楼回来,风风火火地走进科室。   一看见邓思民坐在她的位子上等她,她的嘴角立刻扬起了幸福的笑。   “走吧!我们去看电影。”王倩倩对邓思民笑道。   邓思民点了下头,起身同王倩倩一起离开。   林蔓留在最后锁门。在邓思民和王倩倩一起走出科室的时候,她有意留心邓思民脸上的神色。   在王倩倩津津有味地讲述当天碰到的趣事时,邓思民听得心不在焉。并且,在他的眉间,隐隐漫上了一团阴霾。   王倩倩和邓思民走了以后,科室里就剩下了林蔓一个人。   铃~~~   林蔓正要离开,冷不防电话再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响得震耳的电话是林蔓桌上的。   看着电话,林蔓犹豫了一下才接起。   不等林蔓说话,电话那边先一步传来安景明的声音,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问林蔓:“你这回又利用我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洛 2瓶;碧落精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9章 心结(中)二更   听到安景明那边无奈的质问, 林蔓不以为意道:“怎么,你介意了,来向我兴师问罪?”   “怎么会……”安景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林蔓就像是着了迷一样, 尤其是那次从香港回来以后, 就更是魂不守舍,再见到任何漂亮女人, 竟全没了兴致,都觉得寡淡无味,   其实, 在刚开始追求林蔓那会儿, 安景明并没有太把她当回事。   对于林蔓的拒绝,他也只是提起了一时兴趣, 觉得有那么些挑战性,才疯狂地追了她一阵子。   可谁成想,林蔓竟还真是始终如一,一直对他不屑一顾。   这就让安景明有新鲜感了,他还从来没有尝过追不到什么人的滋味,林蔓是第一个。不过即便是这时,他还是没有太觉得林蔓有什么特别之处, 以为她只是拿乔而已, 于是又将注意力转去了别人。   胡锦华也好,王倩倩也好……   甚至有太多人,他连名字长相都记不得了。   一个又一个地过去, 他从不觉得林蔓在那些女人中,是一个多么特殊的存在。最多回想起来,他也不过是承认林蔓比其他人更漂亮些,仅此而已。   那么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午夜梦回的时候,安景明也曾不止一次地回想,到底现在他对林蔓产生的愈发疯狂的迷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清净寺里,她站在佛像前,偶然对他回眸一笑,牵动了他的心?   还是那次参加她婚礼时,眼睁睁地看着她对另外一个男人眼含笑意、柔声细语,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嫉妒的酸楚。   又或者,是更早一些的时候,那次她好似给了他希望,让他去江城,他迫不及待地去了,结果不但被她戏耍了一通,还利用了一番。   当林蔓有意将他晾在家门前,不管不顾,他几次曾气得要一走了之。   试问以前,哪儿有女人敢这样玩他?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鬼迷心窍一般,次次他要一走了之,但迈出了步子终还是又转了回来。   其中的缘由,想想连他自己都想骂自己没出息。   每次气呼呼地走到葡萄架,他都忍不住地想:要不然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准,她就快回来了。   就这样,他一边心里反复挣扎着,一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等在了林蔓家的门口。   一直等到天黑,再等到深夜,算起来,足足有近10个小时。   当听见黑暗的楼道里传来林蔓上楼的脚步声时,安景明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全被林蔓磨光了。连着对她的那点些许喜欢,也不剩半点。他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想看她究竟怎么收场。   可那成想,他又一次让自己失望了。   林蔓漫不经心地上楼,全然当他是空气一样,好像果真没有看见他,又或是她一早忘了约他的事。他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发作,却不想林蔓打开了门,回头对他盈盈地笑了一下。   怎么说呢?   在那一瞬间,他胸中的怒火顿时消的一干二净。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无可奈何到这种程度。   哪怕她吊着玩弄他,哪怕她利用他达到自己的小目的。更甚者,在利用了他之后,她依然对他不以为然,他都毫不介意。   电话那头,林蔓没有察觉到安景明有什么不对劲,以为他也不过就是打电话来问一下。未免将来多事,她随口解释道:“我不过就是拿你当个幌子,不会影响到你什么。你……”   嘴角微微地勾起,林蔓有意将语气放柔,好像蜜一样甜地问安景明道:“你不会生气的吧?”   原本,安景明以自己算是卑微到极致了。他怎么都没料到,在下一秒钟,他又一次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对林蔓说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其实,你要是想做什么,可以早点告诉我。”   林蔓有些意外,眉梢不禁挑了一下,轻笑道:“这话怎么说?我可听不明白。”   安景明道:“你事先告诉我,我就能帮你演好这场戏,免得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一句话没说好,坏了你的事。”   林蔓忍不住失笑出声:“你这话说的,你就不先问问我,我到底要让你做什么吗?”   难得的,安景明收敛了语气中的轻挑,认真地说道:“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真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林蔓冷笑道:“像这种话,你安大公子一定讲给不少女人听过吧?”   “我发誓,就你……”安景明急着辩白道。   懒得听安景明深情告白,林蔓有些不耐烦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色暗了,她打断了安景明的话道,:“行啦!这么好听的话,那我就先听着好了。”   连等安景明说一声再见都不愿意,林蔓就放下了话筒。   啪!   听筒那一边,又是一阵忙音了。   安景明看着话筒失了会儿神,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后,外面又传进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安处,夫人的车子到楼下了。”   安景明回过了神,应声道:“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省厅大楼的门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无论是车子的牌照,抑或是车子的型号,都无不显示着车里人的身份,必定是位高权重。   迈着悠闲的步子,安景明走出了省政府大楼。步至车前,他见到后车座上坐的两个人,便改拉了前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一见儿子上车,安忠良拉下了脸,看向窗外。   对于安忠良,安景明也当他像空气一样,只对于凤霞喊了一声道:“妈!”   于凤霞不悦安忠良对安景明的态度,狠推了他一下,要他对儿子说两句话。   对于安家的一干杂事,司机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只顾专心开车,目视前方。   车子缓缓地驶离了路边,开上了大道。有另一辆车子从省厅大楼后面开出来,车上的司机一见到安忠良的车子,立刻放缓了速度,让其车子先转弯上路。   对坐在右前方的儿子,安忠良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于凤霞惹得他烦了,他就索性开始恨恨地数落安景明道:“哼!有这样的儿子,我迟早会被他气死。”   “你这儿子怎么了?”于凤霞脸色立时大变,喝问安忠良道,“论长相,论学历,再论工作能力,哪点丢你的人了?有哪样不是出类拔萃。”   安忠良冷哼道:“你别光提这些,你怎么不说他生活作风问题,就他那些破事,要不是我的位子,都不够他被撤职十次八次,早让人给一撸到底了。”   “唉,这都是那些女人不好,看他条件好,上杆子的勾引他。”于凤霞被说到弱点,立时心虚地软了语气。   一想起给安景明收拾的种种烂摊子,安忠良就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开始对安景明指指点点:“怎么?人家勾引他,他就来者不拒了?这不还是他的问题嘛!”   转而,安忠良又开始指责于凤霞道:“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都是你溺爱出的结果。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吧!”   司机在前座听得胆战心惊。有好几次,他几乎以为安忠良随时要扒开座椅上前揍安景明了。   车上的四个人中,只有安景明从头至尾最冷静,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无动于衷。在安忠良数落他时,他的手里一直在把玩一只银色的打火机。当安忠良的斥骂终于告一段落之后,安景明有意戳安忠良的痛处,冷冷说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跟你学的吗?老子什么样,儿子就什么样。”   “你这个小子,你说什么?你能跟我比……”安忠良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一手扒着司机的座椅,一手伸向前去揍安景明。   于凤霞忙拉住安忠良,不让他打到安景明。   对于于凤霞和安忠良的吵吵嚷嚷,安景明早习惯了。当他们两在后车座上吵吵嚷嚷时,他出神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街道上走着许多人。其中,有不少年轻的女人。安景明有些失神,恍然看见街上每一个年轻女人都是林蔓。当看见林蔓的一刻,他的心情愉悦了许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于凤霞和安忠良大吵大闹了一番。   直到车子开出了市区,停在郊区一个驻XXX基地的岗哨前时,两人才不得不及时停止了争吵。未免惹人笑话,他们一个系上衣服上扯开的口子,一个重新盘起凌乱的头发。卫兵低头往车里一看,见到里面坐的人是安忠良,立刻挥手放行。   好不容易平稳了心绪,于凤霞从后狠推了安景明一下道:“等下见了你江叔,一定要好好表现,千万别失礼。”   安景明不言语,于凤霞就只当他答应了。紧接着,她又叮嘱宝贝儿子道:“蓓蓓明年就大学毕业了。我们和她父母都定下来了,到时候马上办你们的婚事。我警告你,等蓓蓓嫁进我们家后,你可就不能再在外面胡来了。她爸妈可就她那么一个宝贝女儿,要是你敢让她受委屈,你江叔一定饶不了你。”   “哼!要是你这小子真敢对不起蓓蓓,我先打断你的腿!”安忠良难得附和于凤霞道。   一时间,在安景明和江蓓的婚事上,安忠良和于凤霞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让安景明老老实实地娶江蓓进门。   最好进门后,安景明能让江蓓马上生下一子半女。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安家同江家的联姻才算真正稳固。   这,可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机遇啊!   在未来的年月里,还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安忠良就全指望安景明的这门婚事了。   然而对于江蓓,安景明就没他父母那么上心了。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里还是林蔓的音容相貌。   突然间,他觉得他该去江城看一看了。   初夏时节,和风舒缓,这不正是去看林蔓的好时候么…… 第370章 心结(下)三更   星期二的天气比星期一还好。   一大清早, 林蔓一把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情大好。   秦峰前夜回来得晚, 仍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林蔓换上一身运动衣, 悄声出门。未免吵醒秦峰,她出门时极力轻轻地带上了门。   说不上独自睡了多久, 秦峰感到清风拂面,翻了一个身, 想像往常一样从后拥住林蔓。可不成想, 手落了一个空, 他睁开眼,才发现另一半面的床是空的。他半支起身, 喊了一声林蔓。   屋子里空荡荡的,秦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林蔓的应声。   “奇怪,”秦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不过是早上6点而已,他喃喃地念道,“怎么回事, 现在就去上班, 也未免太早了吧!”   林蔓不是去上班,而是去跑步了。   绕着整个五钢厂的家属区外圈,她迈开了步子跑了几圈。在跑步的过程中, 她意外地看见了邓思民的身影。两人一个从北往南跑,一个从南往北跑,迎面碰见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向对方点个头,就算打过招呼。之后,他们再次碰见时,因为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了,两人就再不客套,各跑各的。   郑燕红下楼买油条,远远见到林蔓跑步的背影。   “小蔓!”郑燕红加紧脚步,追上了林蔓。   听到郑燕红的声音,林蔓放慢了步子,转回头看她:“买早点?”   点了下头,郑燕红笑说道:“今天怎么有心情锻炼身体。”   就在林蔓和郑燕红站在一边说话时,邓思民从两人身边风一样地跑过。她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邓思民,目光跟着邓思民跑远。   望着邓思民渐行渐远的背影,郑燕红忍不住啧啧称奇:“他真厉害,每天早上都会跑好多圈。”   林蔓道:“你常看见他跑步?”   郑燕红点了下头,蓦地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只是今天他跟平常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蔓只顾自己跑,没怎么看邓思民。她没想到,郑燕红只扫了邓思民几眼,倒将他看得挺仔细。   郑燕红道:“我总觉得他今天心情好像不是太好,平常他跑到6点出头就回去了。可是现在……”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郑燕红道:“可是现在都6点半了,他都还没回去,该不会是……”   突然,郑燕红凑近了林蔓,神神秘秘地说道:“他不会是跟王倩倩吵架了,不想回家吧!”   林蔓没有回应郑燕红的推测。   光天化日之下,站在路边议论别人夫妻家里的的事,她总觉得不是什么有格调的事。借口还要回家烧早饭,她对郑燕红急匆匆地告别而去。   在走回仿苏楼的路上,她又一次看见邓思民。   经过郑燕红一提醒,她再看邓思民,发现他眉间弥漫着一团阴霾。看样子,心情确实不是太好。   回到家,林蔓听见厨房里有锅子碰到灶火的声音,就知道秦峰一定起来了。闲闲地倚上厨房的门,她绕有兴致地看秦峰做早饭的样子。   简单穿着白衣黑裤,衬衫的袖口挽上肘,秦峰一会儿照顾煮稀饭锅子的盖子,一会儿转回身切等下要入锅爆炒的酱菜。他有条不紊地忙着,将一切的工作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以眼角的余光扫过林蔓,秦峰笑问道:“怎么今天有心情跑步?”   向秦峰偏了下头,林蔓轻笑道:“起得早了,觉得天气不错,就去了。”   粥锅的盖子扑的噼里啪啦地响,秦峰忙转身掀开锅盖:“我已经跟马队长打过招呼了,请了星期一整天的假。这样,我们就不用急了。万一星期天赶不回来,我们就星期一再回江城也来得及。”   话罢,秦峰打开橱柜,从上面依次拿下来三个牛皮纸包。按照陈星海的交代,他倒了一杯白开水,依次服下。   想到将要去省城孤儿院一事,林蔓忽的有了一些奇怪的预感,便提醒秦峰道:“对了,我们去孤儿院之前,要不要跟那边的人打一声招呼?”   秦峰失笑:“怎么,你怕他们不让我们进?”   林蔓道:“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那个孤儿院……”   林蔓没法对秦峰说,她隐隐感到那个孤儿院会有什么变化。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预感已经困扰了她一两天了,使得她对去孤儿院又失去了兴致,总觉得或许会白跑一趟,无端地做一番无用功。   看出了林蔓的担心,秦峰笑说道:“你是不是因为以前查第二人格身份的时候,我们每次的推测都会落空,无论查到什么都会没有结果,所以就担心这次也一样。“   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林蔓承认道:“嗯,万一这次又没查出结果……”   主动接过林蔓的话,秦峰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不了,我们就当去省城玩两天,放一个小假。”   透过明净的玻璃,明媚的阳光照在秦峰的脸上。为了给林蔓信心,他嘴角扬起一弯爽朗的笑容。这是林蔓最喜欢的秦峰的一点。无论走在多阴暗的通道里,但凡一见到秦峰这样对她笑,她就觉得周遭充满了阳光。   真是奇怪!明明是为了查出秦峰的病因而去,怎么反过来,倒是要秦峰来给她希望呢?   约定好去孤儿院的一干事情后,灶上锅里的粥也差不多要好了。   吃完了早饭,林蔓就拎着公文包去上班了。   收拾碗筷进水斗,秦峰站在厨房的窗口,看着林蔓走出门栋,朝着厂区的方向走去。当再也见不到林蔓的身影,他转身回到卧室,继续补觉。   回笼觉总是睡得格外舒服。   当震耳的音乐声响起来的时候,秦峰就睡着了。后来,任是预示上工开始的铃声响彻天际,他都没有被吵醒。   还没进科室,林蔓就听见王倩倩正在大声斥责一个人:“你每天都在想什么?连这种错误都能犯。”   走进科室,林蔓看见王倩倩正在数落一个上了年纪的科员。科员站在王倩倩桌前,微微地低着头,老实地应下王倩倩的一切斥骂,没有半句反驳。   虽然已经说了好多句,但王倩倩依然意犹未尽,继续说道:“这次运气好,被我提早发现了,要是我没看见呢?那你不是要出大错了。”   科室里的科员们差不多都到了。   每个科员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因为王倩倩正在对人大发雷霆,所以大家都生怕惹祸上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个个拼命地找事情做,以求不被王倩倩抓到把柄,也让其提拎到桌前,大骂一顿。   走到小张桌前,林蔓打了个手势让她起身,小声问她道:“出什么事了?”   小张神色紧张,对林蔓附耳说道:“王科长早上一来就像吃了火药似的,接连骂了好几个人,这是第四个了。连段大姐都被她骂了,就因为前两天那张出问题的单子。”   话末,小张还委屈地对林蔓说道:“昨天她答应我的假也取消了,她说科里事情那么多,问我怎么好意思在家里呆着,让同事在科室里……”   眼见着王倩倩在往自己这边看,林蔓轻按小张肩膀,让她坐下。同时,她低声说道:“放心吧!你那事我会处理。”   见到林蔓走进科室,王倩倩骂犯错科员的气势稍稍减下去了少许。但许是她心里的火太大的缘故,实在无从发泄,于是说着说着,她不觉得间声量又提了起来。上工铃声都打完了,按道理该放人回去做事。可是她非要将心里压抑的怒火发泄完才完事,于是她偏不放过桌前的科员,继续以更刻薄的话骂了下去。   一时间,供应科里气氛紧张,除了林蔓以外,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但凡有电话响起,每个人都会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好像怕这冷不防的吵嚷惹怒了王倩倩。紧接着,他又压低了嗓音说话,像极了一个上课开小差的学生,就怕让班主任王倩倩寻到错处。   走到王倩倩桌前,林蔓安慰性地拍了下桌前站的人的肩膀,对王倩倩说道:“行了!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被王倩倩骂的人是个有年纪的中年男人,平日里干事算得上本本分分,没什么错漏。而这一次的错误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写给厂委的陈述性文件里出现了一些用词上的错漏,无伤大雅。但哪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小错,竟就被王倩倩揪着不放了,对他大作了一番文章,骂得他颜面无存。他心里委屈得很,但为了不得罪领导,只得默默地忍着。   算了!算了!供应科的工作来之不易,骂就骂嘛!   林蔓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无异于给他莫大的安慰。   一时间,他眼圈微红,感激地看向林蔓。   “回去做你的事吧?”林蔓淡淡地对他说道,对他所犯的错误熟视无睹。   “那检讨?”中年男人犹记得王倩倩让他写检讨,还让他必须当着全科室的人面前念出来。   “什么检讨啊?你回去做你的事吧!又不是什么大事,写什么检讨。”林蔓摆了摆手,打发男人回位子。   “你这……”王倩倩不悦,正要发作,林蔓冷瞥了她一眼,瞬时骇地她收住了口。   林蔓叹了口气:“跟我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憋着一肚子的气,王倩倩跟着林蔓走出科室,站在廊道里一个少人经过的僻静处。   “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那不是故意下我的面子么?”王倩倩质问道。   林蔓道:“我那是帮你,不让你在全科员面前把脸丢光。”   王倩倩气地冷笑:“反正我没你会说。”   林蔓冷冷道:“昨天安景明打电话来找你。”   瞬时,王倩倩脸上又多了些许复杂情绪,神情渐渐凝固了…… 第371章 神秘的客人(上)一更   “他说什么?”王倩倩极力装作无动于衷, 然而说出来的话里, 那尾音一丝不经意的发颤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林蔓道:“没说什么, 一听说你不在他就挂了。快下班的时候, 他又打了一个, 还被邓思民接到了。”   “他真是找我?”王倩倩对林蔓的话有些怀疑。   “他打的可是你桌子上的电话。”林蔓留意到王倩倩只顾问安景明, 倒是忽略了邓思民无意中接到安景明电话的事,这不禁让她有些意外。   “他找我有什么事,”王倩倩忽的眼里有了亮光, 激动地追问林蔓道,“他有留下电话号码或是什么话吗?”   “没有。”林蔓摇了下头。对于她而言,这本来就是一次试探。她要试探邓思民对王倩倩到底有几分信任, 也要试探王倩倩对安景明是不是真心如死灰了。她自然不会留一个把柄给王倩倩, 让她去测试自己的真假。   王倩倩眼中的亮光骤然暗了下去,失望道:“真是奇怪, 怎么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留。”   林蔓道:“你没有他单位的电话?”   王倩倩道:“这两年他升了几次,工作单位早换了几波了, 我怎么会有他的分机电话。”   一连有几个其他科室的人向林蔓和王倩倩走来。这些人经过她们身边时,对她们礼貌地点了下头, 算是打过招呼。她们暂时停止谈话, 等所有人都走过去了以后, 才继续下去。   “你一大早发什么脾气, 家里有事?”林蔓佯作关心地问王倩倩。事实上,王倩倩家里因为什么而闹矛盾,她自觉已经猜的差不多了。除了安景明的那通电话, 还能因为什么。   王倩倩轻叹道:“昨天接到家里一封加急电报,想让我……”   出乎林蔓的意料,王倩倩竟然不是因为同邓思民吵架而大发脾气。   话到半截,王倩倩不想再说了,只随便敷衍了句道:“反正我跟那个家早没关系了。他们帮不了我,只会拖我的后腿。”   林蔓好奇地问:“是你父亲王德生那边?”   “不,是另一边。”王倩倩不愿多提,脸上掩饰不住厌恶的神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对他嫌弃至极。   “你早上生气就是因为这事,没有别的?”林蔓再三向王倩倩确认道。   王倩倩肯定道:“就是这事,没别的。”   这又是一件让林蔓出乎意料的事,邓思民显然已经因为那件事不高兴了,要不然早上也不会脸色阴沉地跑了那么多圈。但是从王倩倩之前所诉来看,邓思民却又好像真没对她说什么。要不然,王倩倩不可能在听见安景明打电话给她时,只是一副吃惊的神情,全无其他。   不过,惊讶归惊讶,在表面上,林蔓还是不动声色。她开解了王倩倩一会儿,让她不要因为有情绪而影响工作。接着,她又问了王倩倩一些科里的事,让她将对家事的心思转移到工作上来。不知不觉间,王倩倩心里舒服了许多,也觉得自己早上确实过分了些。   终于,雨过天晴。   林蔓和王倩倩有说有笑地走回了科室。   眼见着王倩倩一切如常了,供应科的科员们全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人总算敢趁着间隙闲聊了,也有人能趁着事情不多的时候给自己泡杯热茶,小张又问林蔓请假的事,她让小张去问王倩倩,王倩倩改了口风,欣然答应了小张的请假要求,小张高兴不已,又是感谢王倩倩,又是感谢林蔓……   渐渐的,供应科里的一切都恢复如常。   除了……   忙到中午下工铃响,科员们一个个手拿饭盒,三五成群地走出了科室。   林蔓和王倩倩又是留到最后,她们一个整理上午的工作情况,一个准备下午的开会材料。   蓦地,王倩倩后知后觉地想起林蔓上午的话,抬头问林蔓:“对了,你说邓思民听到了安景明打来的电话?”   铃~~~   同一时间,林蔓桌上的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先让电话那头的人等一会儿,然后捂住话筒对王倩倩说道:“你不是让邓思民坐在你的位置上等你吗?刚巧安景明来电话的时候,科室里的人都有事,我手头也正接一个电话,就让他帮忙接了。”   王倩倩这时才紧张起来,急着问林蔓:“他知道那是安景明打来的?”   先假装回想了一下,林蔓才回答王倩倩道:“我看他拿起电话时,突然想起有可能是安景明打来的电话,于是马上把话筒抢回来了。看样子,安景明最多只问了句你在不在,邓思民应该听不出来。”   听筒那边传来刘中华的声音,林蔓再不同王倩倩说话,专心听刘中华那边对她讲的事。   电话那边,刘中华问了林蔓一些供应科里的事。顺便,他对林蔓讲了一些高毅生最近给他的指示。其中,有一些需要林蔓配合的地方。   刘中华道:“最近市里会来一个考察团。到时候,他们会来你们供应科,参观你们的工作。万一问起你们下一季的工作安排,只要含糊两句过去就行了,千万别交底。高厂长的意思是,现在上面的情况很复杂,除非直属的大领导,尽量不要向外透露厂里的真实情况。”   “这事不难,到时候我主动把话接过来答就是了,”林蔓以眼角的余光扫向王倩倩,瞥见王倩倩正在对着她桌角的拨盘电话发呆,若有所思,眉心微蹙。   嘴角微微地勾起,林蔓收回视线,继续对刘中华说道:“只是万一副厂长跟在边上,强要问我,我总不好咬死了不说吧!”   刘中华笑道:“这事你用不着担心,副厂长要去外省开会加疗养,少说得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只他一个人去,还是他夫人也跟着一起去?”林蔓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要是副厂长和鲁桂枝都不在,那么家里不就只剩下了余大妈一个人。经过上一次的短暂相处,她已摸透了余大妈的脾性,知道她是个直心肠的人,心里藏不住事。要去能趁着这个机会去找她,指不定还可以再从她的嘴里套出别的信息。   刘中华道:“既然是疗养,他当然会带着他爱人一起去了。”   林蔓道:“那么他们什么时候去?”   刘中华道:“明天早上的火车。”   林蔓嘴角扬起一弯满意的笑容。在结束了刘中华的电话后,她特意找出工作日程簿,翻看第二天上午科里的安排。   第二天上午全厂要开大会,她刚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晚来一会儿。   在接下来,就是去找徐大妈的理由了。   有什么借口,既能不让徐大妈感到奇怪,又可以让徐大妈主动为她保守秘密,不把她曾去过副厂长夫妇家的事说出去呢?   她想起了鲁桂枝来家里时,曾说很喜欢吃她烧的几样菜,而同余大妈在厨房一起忙活晚餐时,余大妈也抱怨了几句鲁桂枝近日愈发口味挑剔,吃不惯她烧的菜了。她稍稍思量了一下,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余大妈不是头痛鲁桂枝总不满意自己烧的菜吗?那她就送几样铁定能和鲁桂枝心意的小菜的烧法给余大妈。   就算将来余大妈口风不严,说漏了嘴,那么林蔓还可以用想巴结鲁桂枝的借口全身而退,不引起副厂长的怀疑。   “行啦!别多想了,我们去吃饭吧!”林蔓抬头一看,惊见已是中午12点半了,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王倩倩无精打采地摇了下头,表示没有心情去吃。   林蔓不勉强王倩倩,自行起身拿着饭盒出门。   当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王倩倩道:“对了,你们家邓思民已经回来一两个星期了,是不是快要回那边了?”   王倩倩道:“他要转业了,现在正在办手续。按照规矩,他应该还会再回去,等年底手续下来了才能彻底回来。”   林蔓道:“那他还会在江城待多久?”   王倩倩道:“还有两三个星期吧,再晚就肯定要回去了。”   略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林蔓转回身迈步出门。   “对了,”王倩倩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把林蔓叫住在门口,“前段时间邓思民出去跑步,看见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林蔓道。   王倩倩道:“有的时候他起来的早,四点钟就出去跑步了。他跑步的路线会经过厂委领导住的那片区域。有好几次,他经过那里时,都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每次那个人影都是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了,他追都追不上。”   “每次人影都是同一个?”林蔓道。   王倩倩道:“邓思民说从身形上看,像是同一个人,中等身材,从走路的步态来分析,他明显是个男人。”   “会不会是小偷?”林蔓感到奇怪,要真是小偷,四五点钟出来作业,会不会有点太晚了。初夏时候的四五点,天可就蒙蒙亮了,要是碰上家里有人习惯早起,那岂不是就撞到枪口上了。   王倩倩道:“要是小偷的话,厂委领导家总会少什么吧!可是近些日子来,也没听说谁家闹了盗。”   厂委领导住宅区,中等身材的男人,四五点钟……   跟王倩倩一样,林蔓也觉得事情有蹊跷的地方。   可是一时间,将这些碎片式的信息归结起来,她又一时理不清其中的头绪。   不经意地往深想去,她又发现了另一个更加奇怪的事情。   那可是邓思民啊!   放探亲假回家,都坚持每日跑步保持身体素质的人。   像那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追不到那个鬼祟的人影。   除非,那个人本就住在那片区里,随手开了哪个门进去,那邓思民到确实是追不上了…… 第372章 神秘的客人(下)二更   第二天一早, 为了确定副厂长和鲁桂枝真的走了, 林蔓在去开大会前, 特意打了一个电话到运输科。   “喂, 今天上午有车去火车站吗?我要去办点事。”林蔓拿蹭车当借口。   运输科的人道:“唉, 你要是提前打招呼就好了, 早上刚好有辆车子去火车站。”   “已经出门了?”林蔓进一步确认道。   运输科的人道:“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真是不巧,早些跟你们说了就好了,”林蔓轻叹了一声, 紧接着,她又佯作好奇地问:“对了,今天还有谁要去火车站办事啊?”   运输科的人道:“副厂长和他夫人, 她们要去省城开会疗养一阵子。”   啪!   得到想要的答复, 林蔓心满意足地挂上了电话。王倩倩看她心情不错,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 感兴趣地问:“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林蔓摇了摇头, 随口拿话搪塞道:“没什么,就是一张有问题的单子解决了。”   上工铃声响了, 科员们乌泱泱地涌出科室, 朝着开会的大会场走去。   林蔓没有跟着大部队走, 而是向王倩倩打了一声招呼后, 就抱着摞叠在一起的三个饭盒往厂区外去了。王倩倩问她要去做什么,她随口说去职工医院探望一个正在住院的朋友。   出厂区后,林蔓直奔副厂长家。   当走到副厂长家院门外时, 她在敲门前,先探头向院子里张望了一下。   余大妈不在院子里,小楼的房门虚掩,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林蔓依稀看见余大妈正在里面搞大扫除。   咚咚咚~~~   敲了几下门后,林蔓又冲着院里喊了一嗓:“有人吗?”   余大妈快步从里面走出来,推开房门,又打开了院门:“哎呦,这不是林同志嘛,有什么事?”   林蔓笑道:“上次婶子说想吃我烧的几道菜。这不,我昨天烧了一些,就想着给她送过来了。”   目光扫到林蔓手里的饭盒,余大妈轻叹了口气道:“你这菜都白烧啦,他们去外省疗养了,得半个月才回来。你说你这菜要是放到他们回来,不都得坏了?”   “怎么这么不巧!”林蔓表面上感到遗憾,可是心里却很高兴。副厂长夫妇都不在,这正合了她的心意。   “你这三样都是什么菜?”余大妈好奇地问。近半年多来,鲁桂枝没少抱怨她菜烧的不行,以前明明都吃得好好的菜,现在全被鲁桂枝挑剔成不能吃的了。她今天倒要看看,鲁桂枝到底想吃什么菜。   林蔓轻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菜,不过就是几样下饭的小菜罢了。有一道小炒肉,一道醋溜江鱼,还有一道烧茄子。”   “就这几样啊?”余大妈有些失望,她还当林蔓会说出多么了不起的三样菜。原来,也不过就是些厂区里家家会烧的家常菜罢了。   林蔓笑道:“嗯,就这几道,上次婶子到我家,说这两年尽想吃我烧的这几道菜了。”   听了林蔓的话,余大妈更感到好奇了。   到底是多好吃的菜,能让人心心念念一两年还不忘。   “你能打开给我尝尝不?”余大妈想一探究竟,尝尝看林蔓的菜到底有多好吃。   林蔓不置可否,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跟着余大妈走进院子,从后面绕进厨房。   在白瓷砖铺就的灶台上,林蔓一次排开了带来的三个饭盒。在余大妈的面前,一一打开了盖子。   在看到盖子下的菜后,余大妈还是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地方。小炒肉仍是肉片炒青辣椒,最多是肉片薄一些,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油。而醋溜江鱼则最多稍加了些许胡萝卜、木耳等配菜。至于烧茄子嘛,更是平平无奇,只不过比别人烧的茄子搁的蒜末多了。   “我能尝一尝不?”余大妈虽然不觉得林蔓的菜特别,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林蔓对余大妈点了下头。   拿起筷子,余大妈先夹了一片肉进口中。瞬时,她脸色大变。紧接着,她又连吃了接下来的两样菜。顷刻间,她终于明白林蔓这看来平平无奇的三样菜,为什么会让鲁桂枝惦念不忘了。其实家常菜,无非就是“入味”两字罢了。无论是小炒肉上浮着的红油,还是醋溜鱼上多出来的配菜,还有茄子里大把的蒜末,都是使这几样菜更入味。此时此刻,她只恨眼前没有一碗白米饭。要不然,她非得捧着大口吃下半碗才能过瘾。   放下筷子,余大妈抬眼看向林蔓,以商量的口吻说道:“这几样菜,哪天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   挽起袖子,林蔓笑说道:“当然可以了,今天我就有空,你要是这里事情不多,我可以现在就教给你。”   副厂长家厨房的窗户被余大妈擦得很干净,光洁得能照见人影。   每每白天的时候,但凡不是阴雨天气,余大妈总喜欢把窗户打开,连着厨房的后门也大大地敞开着。这样,外面清新的风就能吹进厨房,散尽厨房里的潮气与难闻的烧柴气味。跟其他厂委领导所住的小楼里一样,副厂长家厨房里用的是土灶。土灶火大,烧出来的菜比煤油炉和煤气罐点出来的灶火香多了。   为了让余大妈能够学会,林蔓索性烧了一遍给她看。   在林蔓烧菜的时候,余大妈同往常一样,打开了后门。另外,窗户也被她更往外地推了一把。   厂区里随处可见的大喇叭里,传出了工会主席吴忠的声音。他正在对全厂职工讲话。此时此刻,他正说到第四点。距离会议结束之前,他还有8个要点没有说完。在众多扩音喇叭的帮助下,他的声音被传了很远。余大妈才刚打开门,推开窗子,那声音就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你没去开会,在这里教我烧菜,他们会不会讲你啊?”余大妈关心地问林蔓。   林蔓不以为意道:“没事,像这种会,每次讲的事都是千篇一律。偶尔开一次小差,不打紧。”   余大妈对林蔓充满了感激。她一点都没想到,平时看着有些冷淡的林蔓,其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这次她向林蔓请教菜的烧法,原就是讲一下,并没怎么报期望。毕竟,人家好歹是厂里的科级干部,哪儿有空干这些事。可谁成想,林蔓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不知不觉间,她对林蔓充满了好感。   一边教余大妈烧菜,林蔓一边留意着她对自己的态度。为了让要问的话不显得太突兀,她有意先跟余大妈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杂八卦。八卦所涉及内容,无非是厂里人生活上的事。   什么谁家的儿子不成器,留级了四五次都没能上的了初中,只得以小学生的学历进厂当学徒工。   什么哪家夫妇可能在闹离婚,离婚的原因不明,但很多人推测说是男人在外面有别人了,并且那个人就是跟男人一个科室里的同事。   在聊天的过程中,林蔓进一步拉近了同余大妈的关系。才不过是炒了两道菜的功夫,她就轻易地让余大妈跟自己无话不说了。于是,她开始把话头一点点地扯回来。在先铺垫着讨论了一些关于副厂长无关紧要的小事后,于余大妈不经意间,她轻飘飘地问了一句道:“除了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以外,还有什么大人物来过家里?”   因为事先有过铺垫,所以在这一时候听到林蔓的问话,余大妈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仔细地想了一下,很肯定地回答林蔓道:“没了,剩下的人里最厉害的就要数上次来的李荣世。至于其他人嘛,你也都见过,还大多是咱们厂里人。”   “那么,副厂长平日里经常去寺庙吗?”林蔓又问道。   余大妈略想了想,摇头道:“他不大去那种地方。”   “真的?”林蔓怀疑余大妈也只是知道副厂长家里的事,所以不知道他还去过清净寺。对于副厂长去清净寺的事,她也想好好查一下过。甚至,她还特意去了一趟运输科,调阅用车记录。可谁成想,近一年来运输科出了几次人事调动,虽然都是科员,但因为工作交接的不好,以至于很多工作都是断断续续,时常忘了这忘了那的。而关于副厂长的用车记录,也在这几次混乱的工作交接中,给完完全全地疏漏了。   余大妈很肯定地说道:“真的,他就前阵子去了一个清净寺。当天回来的时候,他还跟夫人感慨过,说以前从来都没去过,那天是第一次。夫人说那你以后常去啊!他挺高兴,说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去。你说……”   连说了一通话,余大妈清了清嗓子,继续对林蔓说道:“你说,他这样说,不就是以前都没去过吗?”   讲着讲着,余大妈觉出其中有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奇怪道:“不过,那种地方不是想去就去了吗?干嘛还要等机会再去啊!”   同余大妈一样,林蔓也觉得副厂长的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她的理解方向同余大妈不一样。以她所想,副厂长那次去清净寺显然确实是第一次去,依次推断,副厂长跟上面的人就未必有多密切。要真是这样,凭他一个人就差些扳倒了高毅生,那就未免太匪夷所思了。而之后,副厂长表示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再去,那就说明他这一次去清净寺的机会也是别人给的。那么问题就来了,那个给副厂长机会的人是谁呢?   忽然,屋里传来了电话铃响,余大妈一听到就疾步跑进了屋。跟在余大妈身后,林蔓也进了屋。   电话被摆在沙发扶手边的一个小桌上。   铃声响的震耳,余大妈一把拿起话筒,冲着那边的人说道:“喂,找哪位……”   就在余大妈讲电话的时候,林蔓站停在了茶几的边上。茶几上的两只相对摆着的茶杯引起了她的注意。两只杯子里皆有喝剩下的茶水,一只还剩一半,一只刚见了底。另外,烟灰缸里的烟头堆得像小山,多得不像是一个人抽出来的。俯下身,林蔓伸食指轻拨了下烟头。果然,这一堆烟头来自于两种牌子的香烟,一种大前门,一种硬中华。   在本子上一比一划地记下来电人的姓名后,余大妈挂上了电话。   朝茶杯努了下嘴,林蔓问余大妈道:“今天早上来客人了?”   一见满茶几的狼藉,余大妈就忍不住抱怨道:“唉,别提有多怪了,昨天晚上明明都收拾好了。可今天一早,我起来桌上就这样了。我问副厂长,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副厂长让我不要多问,只管收拾干净了就行。”   话罢,余大妈摇了摇头,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唉,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现在都懒得问。要不是我今天打算大扫除,这些东西我早就清干……”   “等等,你说这事已经不止一次了?”林蔓觉得好像抓到了要点,急着插话道。   余大妈道:“没错,从去年就开始了,只不过最近次数越来越多了。昨天也有,上个星期也有。”   “从去年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还记得么?”林蔓感觉好像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眼中不禁闪出了熠熠的光彩。   余大妈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约莫,是从去年中秋开始的。”   “中秋,”林蔓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之后不久,高毅生就出事了。”   余大妈一心干眼前的家务,没有注意到林蔓脸上闪过的异样神色。   借口还要赶回厂里,林蔓再不多留,急急地告别了余大妈,从副厂长的家里走了出来。   因为对那三样菜都学的差不多了,余大妈也没了要用到林蔓的地方。再加上她还有一大摊家务要做,于是她不多留林蔓,在送林蔓出门以后,也急匆匆地回屋继续大扫除。   在走回厂区的路上,林蔓对从余大妈处得来的信息,进行了一番粗略的分析。   看来,邓思民看见的那个人影应该就是去副厂长家做客的人。   为了避人耳目,那个人总是凌晨才去副厂长家商量事情。   那么新的问题又产生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在对高毅生的那次策划中,究竟他是主谋,还是副厂长是主谋。另外,这个人会不会也是厂委里的人。如果他是厂委里的人话,那么他在高毅生一事中又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再者,去清净寺的机会,难道也是他给副厂长的?要果是这样,他为什么又要把显然是出头拉关系的机会让给副厂长呢?   种种新的问题产生了,扰得林蔓心绪不宁。   从回到厂里,到一整个下午,再到下工铃响之后恍恍惚惚地回家,她满眼满心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直到秦峰从外面回来,对她说的一句话,才将她从乱成麻一样的思绪里拉回了现实,让她彻底回过神来。   走到林蔓面前,秦峰给她看一份报纸:“这上面说,那个孤儿院已经被拆掉了。” 第373章 何主任 三更   虽然对孤儿院一行始终没有太好的预感, 但当林蔓听见秦峰说孤儿院被拆的一刻时, 还是感到了一丝惊讶。   “怎么会?”林蔓讶异感叹的同时, 顺着秦峰所指, 看向省报边角上的一栏。   粗黑字的标题赫然醒目:为解决省政府办公场所不足, 省厅正式决定拆除一建国前孤儿院……   确认孤儿院果真被拆了后, 林蔓就再没心情往下看了。随手把报纸扔到一边,她径直问秦峰道:“他们果真会缺那一块办公的地方?”   又看了一遍报上的内容,秦峰似笑非笑:“这种事情, 哪儿会让我们知道。”   “那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呢?”林蔓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记得从省城去孤儿院的路,那可是七弯八绕, 又偏又远的僻静地, 还挨着一个晦气十足的四平精神病院。平白无故的,省政府要那么一块地方干什么。   秦峰道:“报上说, 附近几个市的儿童福利院会分批接收他们。”   秦峰说话时,林蔓正懒懒地倚坐在沙发上。她稍稍往边上挪了一下, 秦峰得了空位,便挨着林蔓坐下。林蔓还是慵懒地倚坐着。只不过, 从倚靠着沙发的靠背, 变成了倚在秦峰怀里。   环勾着秦峰的脖子, 林蔓随口说道:“你说这次的事情是巧合, 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说是随便的一句问话,但其实还是林蔓一直以来的心里所想。   怎么会那么巧啊?   才刚一决定要去,那边就被拆掉了。   划了一下林蔓的鼻尖, 秦峰宠溺地笑道:“你啊!脑子里每天都装了什么啊!我们才决定去孤儿院多久了。报纸上说,早在两个月前,省厅就决定要拆它了。”   照这么说,看来还真是巧合?   被秦峰一说,林蔓心里刚刚升起的疑团不觉得消了大半。紧接着,她不知不觉重又陷入了对另一些事的思量里。   低头见怀里的人想事想的出神,秦峰知道林蔓一定又在盘算什么事,又或什么人了。他勾唇轻笑,抬起林蔓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热吻让林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冷不防地,她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跑光了。再一睁眼,她只能看见秦峰那含星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她的双臂再不只是环着秦峰的脖子。情不自禁地,她的双手向上抚去,抚到秦峰俊毅的脸庞,因为忘情而揉着秦峰的头发。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秦峰的大檐帽被打到了地上。   阳台的窗户大敞,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进来,拂起了淡黄色的窗帘,却吹不散屋子里愈发热烈的旖旎氤氲。   意乱情迷的时候,林蔓隐隐觉得她跟秦峰的日子似乎有些太幸福了。   怎么说呢?这样太过美好的幸福突然让她心里空落落的,觉得它不像是真的。恍恍惚惚间,她又不由得有了另一番胡思乱想。究竟是眼下的好日子不真实,还是这太过完美的秦峰不真实呢?   察觉到林蔓又开小差了,秦峰俯身热吻了下去,迫林蔓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   终于,林蔓再没有了想别的事的精力。   一时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秦峰。   之前种种奇怪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跑光了,只剩下秦峰一直以来带给她的踏实感。那种踏实感里,总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烟草香气。   真是的!像这样踏实的日子怎么会不真实呢?   为了能更好地迎接市考察团的到来,刘中华特意在科级干部会议上,向分管各科室车间的干部们交代了一系列注意事项。   所谓的注意事项,无非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当听完供应科的部分,王倩倩和林蔓无所事事,开始跟其他人一样,偏着头凑在一起,低声细语地闲聊。   “邓思民今天早上回去了。”王倩倩眼帘低垂,没精打彩地看着手上的会议记录本。   林蔓道:“不是说还要再待上半个月吗?怎么提前回去了。”   王倩倩道:“他没说原因,就说年底前一定会办完回来,可是……”   顿了一顿,王倩倩问林蔓道:“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闷闷不乐,老是一个人坐在桌前抽烟。你说他会不会因为安景明的事不高兴?”   林蔓道:“他一直没问过你那次电话的事?”   王倩倩道:“他那个人,老是把所有事都放在心里,心思特别重,根本不会对我说什么。”   林蔓一下子明白邓思民为什么一直没对王倩倩提安景明了。   想来,邓思民一定是那一种人。   他忍着所有的情绪,不动声色。他今天之所以不对王倩倩提安景明,那是因为他对王倩倩还有爱意,所以不愿对她摊牌。并且,他对王倩倩还留有一丝信任。所以,他想用时间来冲淡这次事情所带来的不悦。   但是这样的人,也不会一辈子全无爆发出来的时候。   “像他那样的人,”林蔓不吝好心,帮着王倩倩分析邓思民道,“恐怕有一天对你提起安景明的时候,就是因为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要跟你离婚的时候了。”   “他真会这样?”王倩倩有些不信一向温柔的邓思民会狠心到这种地步。   林蔓笑道:“你忘了邓萍了?她可是他亲妹妹。他那种人要和谁断了,可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藕断丝连这四个字。”   王倩倩面色一沉,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蔓勾唇轻笑,对王倩倩脸上的凝重丝毫不以为意:“你心虚什么?你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而他也就是心里不舒服些,但还是选择了相信你。”   “是啊,”经林蔓点醒,王倩倩恍然大悟道,“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确实不用担心。”   半是接受了林蔓的开解,半是唯心地蒙住了一时的心猿意马,只当它从没发生过,王倩倩又恢复了往常的十足神气。   将需要交代的事都讲完了以后,刘中华向众人宣布散会。   跟在散会的人中间,林蔓和王倩倩并肩走出了会议室。   三天之后,也就是考察团来五钢厂考察的前一天,各科室都收到了一张考察团的参观路线单。在单子上,供应科被排在上午参观科室的倒数第4个。   拿到单子的时候,王倩倩颇有兴趣地问林蔓:“你猜这次来考察的人里都有谁。”   林蔓手头正有事情,于是只好一边埋头写文件,一边回答王倩倩的问题:“统不过就是市政厅里那些人,还能有什么新鲜的。”   王倩倩道:“我听说这一次来的人里,有一个现在市里面的风云人物。”   猛地想起徐飞,林蔓的笔头不由得重了一下。   王倩倩以为林蔓只是对市里的风云人物是谁感兴趣,而不知道她实际是想起了一个人,情绪才突然有了波动。   “反正啊!明天你就知道了。”王倩倩故意卖了个关子给林蔓,想着吊一下她的胃口。   林蔓的胃口果然被王倩倩吊起来了。但是,却不是王倩倩所以为的好奇,而是因为不想见到一个人的忐忑不安。   怀着一副忐忑的心情,林蔓好不容易熬到了考察团的车子开进了五钢厂。   站在窗口,她看不见车里坐的人究竟有谁。   于是,她不得不继续忐忑地等到临近中午,在刘中华和吴主席的陪同下,考察团一行人走进了供应科。   当一眼扫过考察团的所有人后,林蔓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所谓的风云人物啊!   考察团里级别最大的人也不过是监察委员会的何主任。   悄悄指了下何主任,林蔓回问王倩倩道:“这就是你说的风云人物?”   王倩倩道:“我讲的人当然不是他了。那个人今天早上临时决定不来了。”   林蔓道:“什么原因?”   王倩倩道:“说是有紧急的事要处理,走不开。但是我想……”   未免被人听见,王倩倩对林蔓附耳道:“肯定没那么巧,我还听说这次考察团本来没有何主任。何主任是今天上面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被加进来的。他一进来,那个人就说不来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林蔓急着要跟王倩倩确认,到底她们在谈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王倩倩道:“那个人就是市政厅机要秘……”   话没说完,王倩倩猛地收住了口。   原来,就在她们窃窃私语的时候,考察团已经走到了她们近前。   为首的人自然是级别最大的何主任。   一眼扫过林蔓和王倩倩,何主任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林蔓身上。对林蔓,他极为恭敬而客气地点了下头。   这一点头于林蔓来说没什么,确是惊到了周遭的所有人,包括刘中华在内。   要知道,何主任那是什么身份,从他进厂参观以来,包括对吴主席和刘中华在内,他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对任何人,他都没有客气过一声。像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对林蔓和颜悦色了。   没有多问林蔓和王倩倩什么,何主任就带考察团走出了供应科。在走出科室以后,他让跟在身边的人给供应科打满分。   “不管是那一项,都给满分。”何主任再三补充道,仿佛生怕供应科会少得一两个优异的分数。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还是跟往常一样,铃声一响,科员们就拿着饭盒往外走。   一个戴眼镜穿人民服的男人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当见到林蔓从科室里出来,他拦住了她,恭敬地请她下楼,说是车子已经等在楼下了。   男人自我介绍道:“我是何主任的秘书,他想请您吃一顿饭,所以派我来接您。”   众目睽睽之下,林蔓不好驳男人的面子,只好答应。   不过,她倒是也想知道何主任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她跟着男人下楼,坐上了一辆停在小白楼下的黑色轿车。   黑色轿车径直驶出了五钢厂,开上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江北的大道不比江南,马路很宽,但上面的车子却很少。道路的两边是一棵又一棵笔直的白杨树。   眼见着道路越开越偏,最后竟还上了山,林蔓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林蔓问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道。不久前,就是这个穿灰色人民服的男人请她上了车。   男人道:“您不要急,我们马上就到了。”   男人所言不虚,他话音刚落不久,车子就停在了一个独门小院外。   做为山里的独门小院,这个院子的院门有些与众不同,竟是石门。门楣上的雕刻颇为讲究。   男人下车为林蔓开门,引她走进院子。   出乎林蔓的意料,院子里竟别有洞天,有假山、有花草,甚至还有供人纳凉的亭子。   跟在男人身后,林蔓沿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了一会儿。   曲径通幽,走着走着,林蔓看见何主任正站在小路的尽头等她。还是跟之前一样,何主任见到她时,恭敬地对她点了下头,嘴角始终挂着和气的笑。   “林蔓同志,请跟我来。”何主任侧身继续为林蔓引路,领着她走进一条红柱廊道。   廊道的一边有一间间的厢房,个个房门紧闭。   最后,何主任站停在一个厢房前。同之前男人为林蔓打开石砌的院门一样,他也为林蔓推开了厢房的门。   厢房里摆了一张考究的紫檀圆桌,安景明就坐在桌后。当门打开时,他对林蔓轻笑了一下。同一时间,他对何主任摆了下手。何主任领会了他的意思,马上退步出门,带上了厢房的门。   一时间,厢房里只剩下了林蔓和安景明,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一人眼中含笑,一人满头的雾水,搞不清楚对方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找我有事?”林蔓还是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安景明摇了下头,笑说道:“我就是想请你吃一顿饭,仅此而已。”   林蔓轻挑眉稍:“仅此而已?”   安景明肯定地点了下头,沉声道:“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胖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4章 求婚 一更   话罢, 安景明起身拉开一旁的椅子, 请林蔓坐在他的身边。   这个时候的他, 一点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风流习气, 一派彬彬有礼的样子,俨然是个正经人。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习惯, 林蔓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安景明为她拉开的椅子上。   眼见着林蔓坦然地坐下,安景明勾唇轻笑:“你对我还真是放心。”   瞥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安景明,林蔓不以为然道:“我能有什么不放心。难不成,你还会吃了我?”   有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恭敬地进门, 问安景明想吃什么菜。安景明点了几样清淡小菜, 一煲鲜汤。末了, 他转头柔声地问林蔓, 要不要喝两杯。林蔓表示无所谓, 他便转头让服务员开一瓶上好的汾酒。服务员记下了菜单,退步出门。同何主任一样,在出去时,她轻轻地关上了门。   厢房里,又只剩下了林蔓和安景明两个人。   林蔓静静地等着安景明开口说话, 安景明欲言又止, 始终没能开口。   末了, 安景明掏出口袋里的万宝路,从里面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烟时,他忽的想起了什么,将烟盒推向林蔓, 意思是问她要不要来一根。林蔓摇了下头,他才低头点烟。   当吐出第一口烟圈,安景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对于安景明的紧张情绪,林蔓完全无动于衷,只淡淡地说道:“你还真是让我想不通的一个人。”   安景明没有言语,又猛抽了两口烟,笑说道:“我哪里让你想不通了?”   林蔓道:“行啦!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你和高毅生不是一条线上的人,甚至还是对立。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你总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安景明笑而不语,心情一下子好了些许。   见安景明还是不答,林蔓又继续问他:“还有上次在清净寺,你明明知道有些话不该让我听到,为什么一点都不回避?”   “你以为呢?”安景明反问林蔓。   林蔓对安景明摇了下头,安景明笑说道:“我没回避,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些话即便被你听去了,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根本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   眼前一亮,林蔓嘴角扬起了甜甜的笑,绕有兴致地问安景明:“那你能告诉我,你们在五钢厂厂委里的人是谁吗?”   凝看着林蔓,安景明眼含笑意。林蔓以为他一开口就会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可谁成想,安景明竟一边以满含深情的眼神看她,一边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能。”   林蔓大失所望,同时对安景明又感到了一些意外。她不甘心,又退而求其次,再问道:“那就透露一下,到底有几个人也行,一个?两个?还是更多?”   安景明仍是之前的态度,以宠溺的笑容看林蔓,却偏偏不回答林蔓问他的事。   林蔓没能得偿所愿,感到好生没意思,脸色立时回到了之前。冷冷的,淡淡的,无论对眼前的饭局,还是坐在一旁的安景明,她都失去了兴趣。   倒是安景明仍然一如既往,哪怕林蔓给他脸色看,他眼里的笑意反倒更浓了。   厢房的门开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端菜上桌,冒着热气的鲜汤被摆在菜的中间。走在最后的服务员放了一瓶汾酒在安景明手边。她本想为安景明满上,但安景明却对她略摆了下手,示意他自己来,于是她就把白瓷酒盅放在安景明面前。之后,她又绕到林蔓的身边,也放了一个酒盅在林蔓面前。   女服务员们都退出去后,安景明拧开酒瓶盖子,先满上林蔓的酒盅,再满上自己的。   在倒酒时,他问林蔓道:“说实话,你对高毅生真有那么忠心吗?当他是你亲叔叔一样,所以才因为那事而对我不满,也因为那事而非要揪出厂委里来的人,就是想为高毅生出口气。”   这一回,轮到林蔓不说话了。   安景明倒也没打算等林蔓的回应,而是继续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这样的女人。”   下意识地轻划指尖在杯口,林蔓轻笑地问:“那你以为,我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安景明道:“你是一个世故的女人。帮高毅生也好,为他做那么多事也好,包括现在,都是因为你在五钢厂里需要一个靠山。你要……”   蓦地,安景明俯身向林蔓,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想往上去。并且你很聪明,知道既然站了一边,就不该两边倒,否则两边都不落好。更何况,高毅生还没完全倒下去,所以你仍然还有翻盘的机会。在你看来,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厂委里的那个人,以除后患。”   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厉色,林蔓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以前,还真是有些小看了安景明。   突然,林蔓又想起了那次去香港,安景明无论是处理路上的突发事件,还是同外籍人士谈判,熟练地转换着俄语、法语、英语,任是再复杂的情况,他都谈笑风生地处理的妥妥当当。   是啊!他原先就不是什么草包。   退回最初的距离,安景明笑问林蔓:“怎么样,我猜中了几成?”   林蔓嘴角扬起一弯好看的弧度,算是应下了安景明的推测。   对于已经拆穿的事情,她总是懒得辩解。安景明可不是糊涂虫,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的辩解蒙蔽过去。既然骗不过去,那就索性坦然承认算了。   “不过你放心,”安景明再又对林蔓说道,“对于你的事,我也不会对其他人讲,更不会让厂委里的那个人知道。”   “所以你这个人,”林蔓突然失笑出声,“真是让我想不通。难道你……”   原本,林蔓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在酒盅上。可是说着说着,她不禁抬头看向安景明,不解地问他:“你今天来请我吃这顿饭,只是要对我说这些话吗?”   “当然不是了,”安景明这次答的很痛快,许是做够了心里建设,他忽的拉住林蔓的手,再度靠近她,凝视她那月亮一样的迷人双眼,认真地说道,“你和我结婚吧!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林蔓猛地一怔,这回安景明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怎么都没想到安景明竟会突然求婚。   “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难道你忘了我已经结婚了。”林蔓冷冷道,对安景明再没有半分客气。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处理好一切事情。甚至,你连见都不用再见那个人一面。”安景明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将林蔓的手越握越紧。   林蔓的手被他攥得生疼,眉心微蹙,极力想把手挣出来。   安景明一见林蔓有些不高兴了,立刻放开了她的手。   终究,他还是不愿意勉强她。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自苦笑。从什么时候起,他也会在乎女人的感受了。一直以来,他不是只顾着自己开心就行了吗?   “我不愿意。”林蔓在拒绝安景明上,一向没有拖泥带水过,从来斩钉截铁,干净利落。   安景明道:“我真不明白你,明明你可以很轻松地得到一切,却偏偏要走一条最辛苦,且不一定会成功的路。难道你就那么爱那个公安,为了他愿意放弃一切。”   “我爱不爱他,跟你无关。”林蔓冷冷地回道。   从林蔓冷淡的口气以及她眼中的平静里,安景明突然察觉到些许以前没发现的东西。一道亮光从他眼中闪过,他骤然明白了一切。   “你根本不爱他,对不对?你嫁给他,只是因为喜欢他,并且觉得这样的人最合适你。”安景明一语道破真相。   未等林蔓回应,安景明又紧接着说道:“其实你可以换一个选择,我可以直接调你进省厅。甚至,如果你想再往上去,我也能帮你办到。如果对这些,你还觉得不够……”   说着说着,安景明的语气愈发温柔起来,他想再握林蔓的手,可是想到刚才引起了林蔓的不悦,于是终还是作罢,只稍向林蔓靠近了些,柔声且真诚地说道:“甚至,我还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林蔓眉稍轻挑,忽然对安景明的话有了兴趣,“我们还能去哪里?”   安景明以为有了希望,眼中顿时闪烁着熠熠的神采,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可以带你去香港,名正言顺地住在那里。以我的工作性质,要做到这点并不难。等到了那里,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穿漂亮衣服,烫时髦的头发,看现在好莱坞最火的电影。至于所住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都可以按照你喜欢的布置。我们曾一起去过香港。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也喜欢那里,喜欢那样的生活,不是么?”   比安景明讲的更动听的花言巧语,林蔓自问也听过不少。然而任是听过了千百句,却也没有一句话曾经真正动过她的心。   她本想马上拒绝安景明,但是转而一想到日后的王倩倩,又觉得他还有些用途,于是决定还是先吊着好。   安景明见林蔓没有马上回应他,以为自己果真有了希望,于是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林蔓的回复。   林蔓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安景明立即为林蔓点上。   轻吐一口氤氲的烟圈,林蔓说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安景明道:“我早就想清楚了。”   再吸了一口烟,林蔓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可以,”安景明连忙点头答应,“只是……”   安景明觉得林蔓答应的似乎过于痛快,但是他又不愿意往深想下去,生怕察觉到一个他承受不起的真相。   “放心吧!我又不是笨蛋。一辈子的事,你总要让我好好考虑清楚啊!”林蔓伸出纤纤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安景明那棱角分明的脸。   这一刻,她才第一次仔细端详安景明,发现他长得确实很好看,俊秀而不失阳刚,尤其是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倜傥风流,难怪王倩倩会对他一直念念不忘。想来,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邓思民固然很完美,但终究还是像安景明这样有些坏的男人才更具吸引力。   安景明感受到林蔓的指尖划过脸颊,顿时觉得有一股电流经过。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林蔓的手,却不想被林蔓及时抽了回去。   “那我等你的消息。”安景明总算看到了希望,一切都愿意依着林蔓的性子来。   林蔓轻轻地笑了笑,像是信安景明的话,又像是不信安景明的话。   “相信我!我真的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安景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林蔓所说的每一个字,安景明自认都发自肺腑。   然而他那些自认句句真心的话,被林蔓听在耳朵里,却完全没有往心里去。   林蔓扪心自问,她相信安景明的话吗?   她当然不信了!   她深信对于安景明而言,现在对她那疯狂的爱,应都是源于她对他的不屑一顾罢了。可要是有一天他们两人易地而处,他对她的爱就会立刻不复存在,像握不住的流沙,一摊开手,就被风吹散的无影无踪了。 第375章 孤儿院(上) 二更   饭后, 安景明用自己的车子送林蔓回五钢厂。   一路上, 两人在车上都没说什么话。   林曼一直在看窗外风景, 心不在焉。安景明则是怀着又喜悦又忐忑的心情, 时不时便心猿意马,想到了很久以后的事。   最终, 安景明的黑色轿车停在五钢厂的大门外。   林蔓推门下车,安景明摇下车窗,追问她道:“那件事,你打算考虑多久。”   站停脚步, 林蔓转回头, 俯下身问安景明道:“你愿意等多久?”   安景明凝看林蔓的眼, 想从里面找寻到些许真情实意, 好给自己更多的信心。   久久没有等到安景明的答复, 林蔓嘴角勾起一弯好看极了的弧度,又问了他一遍:“你愿意等多久?”   “多久都行,我会一直等到你同意为止。”安景明嘴角亦浮起一抹笑意,比起林蔓那冷冰冰的笑,他的笑容显然要满含真情得多。   林蔓笑道:“那你就等着吧!可能会很快, 也可能会很久。”   话罢, 林蔓对安景明微微一笑, 转身离去。直到她走进厂区大门,转弯走向小白楼,她都没有回头看过安景明一眼。   倒是安景明一直恋恋不舍地看着林蔓的背景,久久不愿意离去。非要等到再见不到林蔓的身影了, 他才让人开车。   对于安景明的种种言行,卫立国坐在副驾驶座上不禁连连摇头。待车子开起来后,他忍不住数落安景明道:“你对那个女人的样子,简直已经毫无尊严可言了,你还是以前那个安景明吗?难道你看不出那个女人在耍你。”   卫立国和安景明算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卫立国父亲的级别比安忠良低,卫立国的级别也比安景明低。因为互相熟识的缘故,安景明很少在卫立国面前摆出上级的架子。而卫立国呢?对安景明绝对算是忠心耿耿。不过偶尔,当他对安景明的种种荒唐看不过眼时,也还是会拿出朋友的姿态,好好敲打安景明一番。   像这一次安景明对林蔓的事,卫立国就实在看不过眼了。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林蔓对安景明不加掩饰的玩弄时,他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安景明究竟看上了那个女人什么。也不过就是比其他女人更漂亮些罢了,怎么就让安景明对她着了魔似的喜欢。   安景明岂会不知林蔓对他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假意。只不过,他懒得去想,乐得沉浸在林蔓编织给他的美梦里,甘之如饴罢了。   卫立国点穿了林蔓的真面目,以为安景明总该会有些反应。可是车子都开上过江的摆渡船了,后面的安景明仍是没有声音。他忍不住转回头,看安景明到底怎么回事。   安景明看着车窗外的江景出神,丝毫没有感觉到卫立国质问的眼神。   卫立国又提醒了一遍道:“你别被那个女人骗了。”   安景明轻笑:“我知道她骗我。”   卫立国不解:“那你还……”   抢断卫立国的话,安景明又道:“我不介意。并且,她也知道我知道,深信我不会介意,所以才对我这么不加掩饰。她如果真心想骗一个人,可不会那么容易被你看出来。”   卫立国道:“照你这么说,她对你可还不如对别人呢!至少她对别人,还会下一番功夫,花些心思。可是她对你,可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安景明满不在乎地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女人很有意思吗?”   “难道你一点也不介意?你可是安景明啊,以前但凡有人敢耍你,哪个不是被你狠狠回敬回去了。”卫立国惊讶地发现安景明似乎还真是不在乎,因为说到现在,他脸上连一点怒气都没有。   安景明不以为然道:“我当然不介意了,因为我……”   瞥了前排的司机一眼,安景明谨慎地倾身向前,对卫立国附耳道:“因为我爱这个女人,所以随便她怎么对我,我都不会在乎。”   “疯了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卫立国连连摇头,不得不暂时打消了劝说安景明的想法。   安景明不跟卫立国争辩,继续望着窗外出神,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林蔓。在想着林蔓的时候,他的嘴角浮起了幸福的笑意。   沉默了一会儿,卫立国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警告安景明道:“你啊!早晚会毁在那个女人手里。”   卫立国出奇地不喜欢林蔓。怎么说呢?从那次陪安景明参加林蔓的婚礼时,他就觉这个女人太危险。莫名的,他本能地认为林蔓的眼中总是透着一股冷冽。分明,这就是个没心的女人嘛!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轻轻地笑一下,就能荡漾了男人的心。   为了发小不弥足深陷,卫立国暗暗地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想法让安景明醒悟过来。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兄弟毁在一条美女蛇手里。   黑色轿车最终停在了火车站前,安景明和卫立国相继下车,从特别通道走进了火车站。   不多会儿功夫之后,一辆开往省城的火车驶出了站台。   长长的汽笛鸣响划破天际。   林蔓从车间回到科室时,隐隐听见一声汽笛长鸣。   明净的窗户外,郁郁葱葱的榆树枝叶在清风的吹拂下,时不时地轻轻摆动。钱串儿一样的榆树钱压弯了枝头,偶尔跟着摇摆的树枝拂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林蔓一坐到位子上,王倩倩就放下了手里的事,走到她的桌子前:“你怎么才回来,人家何主任中午刚过就回来了。刚刚组织科那边来电话,说是已经参观到运输科了。”   “上午车子有个单子出了些小问题,我回来以后先去把那单子的事处理了。”林蔓道。   下午的事情不多,供应科里的人无不是懒洋洋的。有人才一挂上电话,就抽空隙趴在桌上眯瞪小憩。还有人写完了单子,趁着没事赶紧拿出抽屉里的毛衣,继续打没成型的袖子。   一时间,科室里安静的出奇。   拖了把椅子坐到林蔓身边,王倩倩小声地问她:“你和何主任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请你吃饭?”   “以前他去高毅生家做过客,我刚巧也在。请我吃饭,十之八/九他是看在高毅生的面子上吧!”林蔓有意隐去了安景明的事。   虽然不能肯定何主任是不是去高毅生家做过客,但是像这样的事情,除了高毅生和何主任以外,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楚。   王倩倩恍然大悟地点了下头,但紧接着又眉心微皱,似是又有了什么想不通的事。   “不对啊,”王倩倩又问林蔓道,“就算是这样,何主任也用不着对你那样恭敬啊!大家可都知道你和高厂长已经闹翻了。”   隐隐觉得王倩倩话里有话,林蔓停下了手上正在进行的工作,转头看向她:“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王倩倩不急着回答林蔓的问题,而是接着她之前的话,继续质疑道:“那个何主任对你可有点巴结的意思呐!你没看他见到你的时候,就差点头哈腰了。他对吴主席和刘中华可都没这样……”   “你看错了吧!他也就是对我客气一点,哪儿有你讲的那么夸张。”林曼很肯定地说道。上午何主任对她的态度还历历在目,她一点也不记得何主任有多巴结自己,至多也就是比对旁人更客气一些罢了。   “是么?难道我记错了。”王倩倩被林蔓的肯定态度搞糊涂了。一时间,她也想不起来事实到底是哪个版本了。   回到之前未完的话题,林蔓再问王倩倩道:“你是不是中午听到什么事了?”   王倩倩道:“你走后不久,就有人把你坐何主任车子离开的事传出去了。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好多人都在说你的事。不止一个人跑来问我。”   林蔓道:“他们问你什么?”   王倩倩道:“问你和何主任是什么关系呗,还问你是不是像邓萍一样,也认了一个厉害的干爹。”   “那你怎么回答的?”林蔓道。   王倩倩笑道:“我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说不知道啦!”   有关五钢厂里的风言风语,林蔓倒是一点也不稀奇。对于厂里人爱传小道消息一事,她也是利用了许多次,屡试不爽。因此,她对于这一次人们对她的议论,倒是没有多想,想着将来再有其他的事出现后,他们自然就会将其淡忘了。   市考察团的参观活动进行了整整一天。   到结束的时候,以何主任为首的考察团给各个科室打分。在衡量了种种要素之后,供应科以满分的成绩成为了五钢厂当季度的最优秀科室。   除了供应科以外,财务科和人事科以98和95的分数位列第二名和第三名。   这三个科室的优异成绩,被用粗黑毛笔字写在红纸上,以光荣榜的形式挂在全厂的各个布告栏上。   每每有人经过布告栏,都会停驻脚步,看红榜上各科室的成绩。当看见人事科和财务科时,大家都连连点头,而当看见排在首位的供应科时,不少知情人则嗤之以鼻,甚至有人口无遮拦,大骂“不公平”“暗箱操作”。   吴主席本想让光荣榜在布告栏上待半个月,可天公不作美,榜单刚贴上去第二天,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大雨连下了三天,淋得红纸上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墨,辨不清一点字迹了。   砰!   又是一个阴雨天的傍晚,林蔓拎着湿淋淋的雨伞回到家。站在门口,她先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才换鞋进屋。   紧跟在林蔓之后,秦峰也回来了。   刚一进门,秦峰就迫不及待地对林蔓说道:“那个孤儿院居然还没拆完,大部分东西搬走了,但还剩下地下室里和几个房间没来得及清理。”   林蔓一听来了精神,兴奋道:“那建国前的那些老师呢?”   秦峰笑道:“有几个还没来得及走,仍然暂住在里面。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近两天会去看看。” 第376章 孤儿院(中) 三更   恰好再过两天是星期天, 林蔓和秦峰还是和上一次一样, 分别向王倩倩和马队长打了招呼, 以防星期天当晚赶不上回江城的火车。   马队长对秦峰一向照顾, 秦峰刚一开口,他就答应了。   而王倩倩对林蔓, 则更是百依百顺,她甚至体贴地问林蔓:“两天时间够吗?要是事情没有办完,你再晚回来两天也不打紧,反正最近科里事情不多, 要是有人问起你, 我就说你去省城开会了。”   林蔓道:“怎么, 最近省城有会要我们参加?”   王倩倩道:“也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学习会, 我都推了没去。不过再过一段时间, 有一个省级优秀干部的报告会。那个会很重要,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的。到时候,其他科室的科长估计也都一样。指不定,厂委还会组织我们一起去呢!”   在王倩倩那里说好后,林蔓心里就踏实多了。   既然不用急着回江城, 她乐得把这次省城一行当成一次休假。   回想起来, 自从结婚以后, 她和秦峰就一直待在家里,还从来没去什么地方好好玩过。虽然以前也偶尔去过省城几次,但每次都是办事情,匆匆地来, 又匆匆地走,根本就没怎么好好放松游玩。   恍惚间,林蔓想起了另一个秦峰问她的事。   你和他平常都做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老是待在家里大扫除洗衣服晾衣服,确实有些单调无趣了。   于是,打定了主意以后,林蔓就开始为省城一行做准备。她不但查好了省城附近各种知名的景区,还到处向人询问省城有什么好吃好玩。另外,她还多备了几套衣服,以防事情耽搁了,需要在省城多留几天。刚好,她也可以借着机会再多玩几日。   眼见林蔓密密麻麻地写了两三页,且全是为省城一行所做的攻略,秦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临行前晚,秦峰和林蔓一起收拾行李。   秦峰一面折叠衣服进包,一面问林蔓道:“你问了那么多人,怎么从来没想过来问我。”   “对啊,你也算是省城人啊!15岁以前,你一直生活在那里。”林蔓恍然发现自己在做攻略时,竟然完全忽视了秦峰。   秦峰苦笑道:“你啊!我一直在等着你想起我,可谁成想,直到今天晚上了,要不是我提醒,你还没想起来呢!”   林蔓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秦峰从旁一把拉下拉链。两人的头冷不防地挨在了一起,林蔓对秦峰盈盈笑了一下,轻吐了一下舌头,算是表示尴尬,又算是向他道歉。秦峰本来也没多怪林蔓,现在林蔓又一个劲儿地向他有所表示,他自然也就不再多想了。   火车是第二天早上7点钟的一班,因为要赶轮渡和公共汽车,他们务必5点钟起床才能赶趟。   于是这晚,他们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林蔓和秦峰穿过江边淡淡的灰色薄雾,搭轮渡从江北到江南,又乘公共汽车从江南码头赶到江城火车站。   开往省城的绿皮火车准时进站,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驶出了站台。   在一等硬座车厢里,林蔓和秦峰相对而坐。翻起手边的白瓷茶缸,秦峰给林蔓泡了一杯热茶。林蔓拉开行李包,找出事先准备好的糕点。   糯米团,黑米糕,裹着黄豆粉的麻糍……   无不是林蔓亲手所做。   “呦,你这姑娘手怪巧的,会做这些好东西。”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按着车票上的座位号,坐到了林蔓身边。   林蔓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到身旁的中年女人。   但见她穿一身灰色的人民服,质地考究,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的牛皮皮鞋。   只一打眼,林蔓就看出女人应该有些身份。于是,她主动推糕点到其面前,笑说道:“您也尝尝吧!”   起初,中年女人很不好意思,觉得像是在向林蔓讨要似的,抹不开面子。林蔓对她软言细语地说了两句话,很快地拉近了关系。于是中年女人也就不再客套,大大方方地吃了两个。无论是麻糍,还是黑米糕,中年女人都吃得赞不绝口,连声问林蔓是怎么做出来的。林蔓一点也不隐瞒,对中年女人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在教中年女人做糕点的过程中,林蔓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中年女人的背景。   因为之前已经熟络了一些,所以中年女人对林蔓没有一点防备。一来二去的,她便将自己的事对林蔓说了一些。   原来,她是省厅里的一个文职人员,隶属于市政规划部门。这一次她来江城,是出差送一份文件。   一听中年女人在市政规划部门工作,林蔓眼前一亮,立刻就着现下良好的谈话气氛,向她询问道:“你知道省城外有一个孤儿院吗?”   中年女人点了下头:“前两个月上面特批下来一个文件,要把那里改成办事处。”   秦峰道:“要把它改成什么办事处?”   中年女人眉心浮起一团疑虑,摇头道:“这个嘛!还真就不知道了。”   林蔓不解道:“这不是怪事吗?还不知道要建什么,就那么急着先把孤儿院拆了。”   中年女人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这种事情都是由上头决定,哪儿会让我们知道内情啊!”   秦峰道:“那么作出这个决定的人是谁?”   中年女人道:“这事倒是按照正常流程走的,从上面到下面,没什么特殊。统不过就是管规划的那些领导。不过……”   “不过什么?”林蔓一听到有蹊跷的地方,立刻急着追问。   中年女人道:“我听说拆孤儿院是市政厅的一个什么人提出来的。”   林蔓道:“是谁?”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那个人好像就是你们江城市政厅的一个人。”   江城市政厅?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平白无故的,江城市政厅里的人为什么要建议省厅拆一个孤儿院?   火车到站后,林蔓和秦峰与中年女人在火车站门口分道扬镳。他们分别坐上了往不同方向去的公共汽车,一个去省厅,而另两个则先去市中心的为民招待所。   在公共汽车上,林蔓和秦峰挤在人堆里,一人一手拉着头顶的横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闲话仍多是关于孤儿院的事。   林蔓道:“再者,你不觉得奇怪吗?凭什么一个市政厅的人能给省厅的人提建议。”   秦峰也觉得疑点重重:“没错,而且据刚才那位大姐说,这件事情程序虽然全部合规,但走得特别快。平常起码要两三个月结束的手续,竟不到一个月就全部批掉了。”   “并且还是说拆就拆,没半点含糊,只用了半个月就让其他的福利院把那些孩子都收下了。”林蔓虽然不知道省厅拆房的手续,但却知道一些五钢厂拆房的难处。在五钢厂里,房管科但凡想要拆旧楼、盖新楼,哪次不需吵吵嚷嚷地拖上两三个月才能动工。一个厂子尚且如此了,更何况省厅。   讨论了一整路,林蔓和秦峰不但没有在拆孤儿院的事情上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竟反倒又探讨出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公共汽车最终停在为民招待所门口,林蔓和秦峰下车后,决定将一切疑点搁置一边,还是先赶去孤儿院,向里面就要离开的老员工们打听解放前的旧事。他们希望能从这些旧事中,找出些许有用的线索。   持介绍信和结婚证,秦峰和林蔓在招待所开了一间大床房。没有多耽搁的功夫,他们一放下行李就走了。   去孤儿院没有直达的公共汽车,哪怕就是转车也要走上一二十公里。   为了方便起见,秦峰从省公安厅借了一辆自行车,载着林蔓骑出了城。   在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秦峰和林蔓总算站在了孤儿院的门前。   孤儿院的院子已经拆了,就剩下了一栋灰色的大楼。楼外停了一辆大卡车,不断有人搬着桌子椅子从门里出来。卡车上除了堆着桌椅板凳,还有好多张生了铁锈的床。   随手拉住一个搬桌子出来的工人,秦峰好声好气地问道:“同志,职工宿舍还是在四楼吗?”   工人急着干活,不耐烦地对秦峰摆了下手:“里面都没人了,还有什么职工宿舍啊!”   秦峰讶异道,“不是还剩下几个老师吗?”   一个岁数偏大的工人一手拎着一把椅子走到卡车前。他听见秦峰在问剩下的几个老师的事,好心地告诉他道:“那几个老师昨晚就被接走了。”   “去哪里了?”秦峰急着问道。   工人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再有一个工头样子的人走来,对秦峰和林蔓说道:“好像是外地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新工作,那边急着需要人过去,就连夜把他们接走了。”   末了,工头又补充了一句道:“全是坐夜班火车走的。”   话罢,工头问林蔓和秦峰来孤儿院做什么,秦峰不想多说事情,便向工头出示了一下证件。工头以为是公安来查案,也就不再多问,自行继续去忙自己的活去了。   林蔓和秦峰面面相觑,眼下孤儿院一行看来又是白忙一趟了,两人不免都有些沮丧。   怎么次次都会这么不凑巧!   “你不是秦峰吗?”   就在秦峰推着自行车打算离开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句苍老的呼喊。   秦峰和林蔓同时转回头看去,但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佝偻着背,蹒跚地走向他们。   “您是王大爷?”秦峰一眼就认出老人,“他们说这里的人都走了,怎么您还在?”   王大爷笑道:“哎,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去哪儿啊!解放前我就在这里看大门,解放后我还在这里看大门。现在孤儿院要拆了,他们还要让我留下守夜打更呐!”   。。。。。。。 第377章 孤儿院(下)一更   看到秦峰不但长大成人, 还当上了公安,王大爷不禁有些百感交集, 喃喃地念叨:“你都这么大了, 还记得当初你刚来这里的时候, 才不过四五岁, 还是我带你去见陈院长的呐!”   秦峰见到王大爷也很高兴, 立刻把他介绍给林蔓:“当初我跑到这里,都是王大爷先好心收留了我。”   在对林蔓介绍了王大爷后, 秦峰又对王大爷介绍林蔓道:“这是我爱人林蔓。”   得知秦峰已经结婚了, 王大爷又是一番感慨。   搬运东西的工人们来来往往, 时不时从林蔓、秦峰还有王大爷的身侧经过。一会儿, 有工人让他们靠边站,别挡着搬东西的过道。一会儿, 又有工人把他们从墙边赶开, 说是不要影响他们拆一楼的窗户。   王大爷觉得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领着秦峰和林蔓回到了他守夜的小屋。   王大爷守夜的小屋面积至多不过三两平米,用红砖砌成, 内里只有一条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原先, 这小屋位于院大门内, 既做收发室,又做门岗。现在铁栅栏的院门被拆掉了,小屋就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坐落于庞大的孤儿院底下,好像一个仰望巨人的孩子。   “你们这次来, 一定是有什么事吧?”王大爷让秦峰和林蔓坐在床上,自己则从床底拖了一个马扎出来,坐在上面。   秦峰道:“我这次来是想了解一下我们这个孤儿院的来历。本来约了以前的几个老师,可谁成想他们都不在了。”   “你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所以需要知道这事?”王大爷道。   “就算是吧!您在这里的日子不短了,对于孤儿院的来历,您一定也了解一些吧?”秦峰自然不能对王大爷说实话,便就着王大爷的说法,权当这次是为了某个案子,来这里了解情况。   王大爷拍了一下大腿,笑说道:“你问到我可就算问对人了!我从神父那会儿起,就在这个孤儿院里做了。”   “神父?难道这里以前是教堂?”林蔓又听见一件闻所未闻的事,忍不住插话道。   王大爷道:“这块地方啊,原先什么都没有,三几年那会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个神父,在这里建了一个教堂。那个神父人不错,一边在附近传教,一边收养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后来怎么变成孤儿院了?这孤儿院修得可一点也不像教堂。”林蔓犹记得曾远远地望过几次教堂的外观,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无不是灰扑扑、大长方形的楼型。楼房的上面,窗子挨着窗子,密密麻麻地像蜂窝。在林蔓看来,不管是天主教堂还是基督教堂,可都跟这样的建筑沾不上边。   王大爷道:“以前的这里可不是现在这样子。36年37年那会儿,日本人来了,打仗了。几个流弹下来,教堂塌了大半边。神父为了救几个被压在碎石板下的孩子,自己爬进废墟的缝隙里,把孩子们往外推。孩子们倒是得救了,可是神父却没出来,活活地压死在了里面。”   秦峰道:“之后,教堂就彻底变成了孤儿院?”   王大爷点了下头:“没错,附近的乡民对神父的死都很难过。在过去,神父不光传教,还力所能及地为大家看病,他除了收一些必不可少的药钱,从不收取任何费用。甚至,碰上实在困难的人家,他连药钱都舍了。大家想着以前神父的好,又看着他收留的孤儿们一下子又无家可归了,都于心不忍,可是把那些孩子们都带回去养吧!也不现实,毕竟自己都吃不饱呢!这个时候,陈院长来了,她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教堂的废墟上又建起了一个孤儿院。”   林蔓道:“就是现在这个孤儿院?”   王大爷摇了下头:“那个时候大家都缺衣少粮,哪儿能盖这么大的家伙。最初的孤儿院,也就是个三层的小楼罢了!陈院长和几个好心的老师留在院里照顾孩子。刚开始,孤儿院的吃食都靠附近的乡民接济。后来陈院长他们在城里给有钱人当家庭教师,挣了些大洋,勉强足够贴补院里孩子们的花销。就这么地,孤儿院算是勉强支撑下来了。”   经王大爷提醒,秦峰也想起了一些往事,对林蔓说道:“我刚来的时候,孤儿院确实没有现在的规模。为了多挣些钱给院里的孩子,陈院长他们还会从城里接一些活,像会计、文书之类。那个时候战乱,院里特别困难,有好多次甚至连东西都不够吃,陈院长他们就先让我们这些孩子吃饱,然后自己再喝一些稀的。”   “那后来这楼是怎么盖起来的?”林蔓问秦峰的同时,心里也明白了当初秦峰为什么对陈院长那么好。确实就像秦峰所说,要是没有陈院长的无私付出,恐怕他和其他孩子们一早不知道饿死在什么地方了。   接过话头,王大爷继续说道:“秦峰来院里的第二年,附近又打仗了,很多有钱人都跑了,没人开公司,也没人要请家教。孤儿院没了收入,差些就要熬不下去了。这个时候,省城里一户姓叶的大善人主动出钱让孤儿院维持了下来。不光这样,她还捐了一大笔款子给陈院长,让她重修旧楼,收养更多的孩子。”   “大善人?”林蔓想起朱明辉曾讲徐飞的母亲资助过城外的一个孤儿院。现在看来,那个大善人八成就是她了。   王大爷道:“那个女善人姓叶,她家可是省城里首屈一指的大户,可有钱了。”   就在林蔓、秦峰和王大爷聊天的功夫,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明媚的太阳被乌云遮住了脸,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来越大。   搬东西的工人们决定提早结束作业,急急忙忙地跳上卡车。   卡车“轰轰”地碾着泥泞的道路而去,林蔓和秦峰又同王大爷聊了一会儿,想等雨停了再走。可谁成想,雨不但没有越来越小,反倒越来越大,直到傍晚的时候,已是大雨倾盆还伴着道道划破天际的电闪雷鸣。   “我看你们今晚就住这里,等明早天好了再走吧!”王大爷劝说秦峰和林蔓道。   秦峰和林蔓望向窗外。   但见暴雨如注,整个天黑压压一片,才不过五六点钟的光景,孤儿院的外面竟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像这样的天,确实没法再骑车回去了。   于是,秦峰和林蔓欣然答应了王大爷的建议。   打一把弯了伞骨的黑色雨伞,王大爷把林蔓和秦峰送进了小屋后的灰色大楼。   大楼门外孤儿院的牌子一早被拆下了,现在门框的边上只剩下一根生锈的长钉。钉子上挂了一串钥匙。进门时,王大爷顺手拿下钥匙串。用其中的一枚黄铜钥匙,他打开了一楼廊道尽头的一个房门。   引秦峰和林蔓进门,王大爷说道:“这房间原是院长住的,还没来得及清掉,你们今晚就睡这里吧!”   由于还要去守门,以防有人跑进大楼里偷东西,王大爷没有多留,又对秦峰交代了厨房的位置,以及可以在哪里找到吃的之后,就匆匆地离开了。临走前,他给秦峰留下了好几只用来照亮的蜡烛。   王大爷走后,林蔓借着烛光的照映,拉开了床边桌子的抽屉:“这个院长应该不是陈院长了吧?”   秦峰道:“应该是建国以后,上面派下来的院长。陈院长因为以前在一个有问题的人家里当过家庭教师,一解放后就被撤职调查了。”   抽屉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林蔓失望地推上了抽屉。   新院长房间里的布置很朴素,只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斑驳陈旧的木头桌子。桌子上有台灯,但因为楼里一早被断电了,以至于便成了摆设。现在房间里的照明,全仰着王大爷走时留的几根蜡烛。   “我们去找东西吃吧!”林蔓无所事事,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秦峰也想起从下火车后,两人就再没吃什么东西了,顿时也感到饥肠辘辘。   于是,秦峰手持着一根蜡烛,拉着林蔓往楼下的厨房去。   凭着王大爷所述的路线,两人在孤儿院里七弯八绕,找了半天也没有寻到王大爷口中的那个厨房。   在第七次开错门后,林蔓忍不住调笑秦峰:“你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么?按道理,你该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啊!。”   秦峰讪讪地笑道:“建国以后我就离开这里了,后来这儿又改建了几次。现在这里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怎么可能还会闭着眼睛一找就到。”   不过,虽然厨房一直没有找到,但林蔓和秦峰的心情却还是不错。   重游旧地,让秦峰有了不少感慨,回忆起了不少童年的往事。在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寻厨房时,他对林蔓说起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对于他讲的每一件事,林蔓都津津有味地听着。   “小学毕业那年,有一场很重要的考试。可偏巧不巧,在进考场的时候,我的记忆又模糊了。”秦峰道。   林蔓道:“那后来呢?他帮你考试了没有?”   秦峰道:“他才没有帮我考试,十之八/九是跑出去玩了。陈院长急得到处找我找不到,最后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才回来。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才答了两题,铃声就响了。”   林蔓道:“那你得了几分?”   秦峰道:“18分,这个考试的分数是会入档案的。”   林蔓笑道:“那不是很难看?”   秦峰笑道:“是啊!它应该算是我满分成绩里唯一的污点了吧!”   说话间,秦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林蔓前头。恍然发现林蔓没有跟上来,他马上转回头看去。   此时此刻,林蔓正站在一个狭窄的楼道口,抻着脖子向下探望。   “看见什么了?”秦峰走到林蔓身边,同她一起往下面看。   但见下面一条狭窄楼道的尽头有一扇门。跟其他的房门不一样,这扇门除了有门锁以外,还在外面加了一把黄铜挂锁。锁上落满了灰,显然是很久没人开启过了。   “你奇怪这门后头是什么?”秦峰皱了下眉,脑子里思考着王大爷有没有这门的钥匙,允不允许他们进去看。   林蔓笑道:“想知道里面是什么,进去看看不就行了。”   话罢,林蔓迈步下楼,还没等秦峰反应过来,她就用头上的发卡接连撬开了黄铜锁。   吱呀~~~   门开了。 第378章 怀疑(上)二更   一把推开房门, 林蔓先是看见一排黑乎乎的架子。秦峰走到她的身后,持蜡烛为两人照亮, 于是她又看清了架子上黑乎乎的一片, 原是一摞摞土黄色牛皮纸的档案袋。   “这些不会是孤儿院孩子们的档案吧?”林蔓随手抽出一个纸袋, 拉开上面的封线, 抽出其中的文件打眼一看, 还真是如她所想,这就是孤儿院所收养儿童的档案。   几张16开大的纸上, 赫然记录了一个叫张阿翔的男孩儿如何进入孤儿院, 以及他在孤儿院里的成长经历。档案里记录了很多东西, 包括他在升学过程中所获得的各门功课的成绩。档案的最后, 还记录了领养张阿翔的人的情况,再之后的经历就没有了。孤儿院对他所有的记录, 都截止到他被领养的那一天。   “我还以为这些档案已经被转走了……”秦峰也随手抽了一份档案袋, 和林蔓一样, 他只对袋子里文件上的内容粗略地扫了一眼,便放了回去, 然后再接着抽下一份。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派人过来吧!也有可能不止一个档案室, 先搬空了那个近年的档案室, 就把这个早年的给忘了。”林蔓翻了几个档案袋无果后,开始有针对地按照时间查找。   果然,就像她推测的一样,这个房间里的档案尽是一些建国前入院孩子的材料,年代久远。有不少纸张甚至还因时间太长而泛了黄, 起了霉渍。   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兴许,能在架子上找到秦峰的档案吧!秦峰不也是建国前入院的吗?按道理,他的档案也该在这些被堆放的乱糟糟的档案材料之中。   几根白色的蜡烛在架子上燃着幽幽的亮光。   借着这些许的光亮,林蔓和秦峰几乎把档案室翻了个底朝天。   期间,秦峰看到了好几个同他一起长大的孩子的材料,不由得又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   指着一个叫东宝的名字,秦峰勾唇轻笑,对林蔓说道:“这个人是院里个头最大的孩子,但是胆子却是最小,什么都怕。我还记得刚解放的时候,有医院的大夫来给我们打预防传染病的疫苗,东宝看见大夫拿着针管要往他的胳膊里插,当场就吓哭了。”   “那你呢?打疫苗的时候,你是什么表现?”林蔓饶有兴趣地问。   秦峰道:“我没打到疫苗,那个人突然出来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医生护士早走光了。”   档案室里只有一扇红漆框的窗子。瓢泼的大雨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雨很大,天上既没有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黯淡无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窗子往外看,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再又翻找了一会儿,秦峰又看到了一个有趣的人,忍不住笑说道:“这个人的材料居然也在这里。”   话罢,秦峰从一个袋子里抽出了一张纸,这是袋子里唯一的一张纸。   林蔓好奇道:“这个人怎么材料这么少?”   秦峰道:“这个人只在孤儿院里住了一天,刚进来就被领养走了。”   林蔓道:“这么巧?”   秦峰笑道:“更巧的事不光这个,他来的那一天,赶上省里几个领导来孤儿院参观。参观过后,我们全院人和省里领导照了一张相。”   林蔓道:“他不会赶巧就碰上那一天吧?”   秦峰道:“还真就被他碰上了,他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人,省领导里刚巧有一对夫妇没有孩子。他们看他长的可爱,就直接带他回家了。”   林蔓有些不解:“不对啊,陈院长说你小时候长得很好看,特别讨人喜欢。他们怎么没有看上你。”   “照相那天我不在。”秦峰把袋子倒过来,封口朝下,想试试看能不能倒出一张当时合影的照片。   林蔓道:“又是因为那个人跑出来,所以让你错过了?”   秦峰点头道:“他跑出来一整天,等我回来的时候,那些领导早就走光了。”   啪!   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掉落在地。   秦峰拾起相片给林蔓看:“你看这照片,院里所有的人都在上面,只缺了我一个人。”   “不对啊!这不是你吗?”林蔓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一个白衣男孩儿,十二三岁的年纪,眉眼俊秀,简直就是跟秦峰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且气质看起来也很像,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地站在最边上。   秦峰也看见了自己,不可思议道:“这不可能,我还记得回来的时候,陈院长还很遗憾我没能赶上跟大家照相呢!”   “你确定?”林蔓也觉得奇怪,秦峰的记性不差,再加上这事还挺特别,按正常情况推断,他不应该记错。   “我很确定,”秦峰皱了下眉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再又肯定地说道,“去年陈院长来的时候,我们还聊过这件事。就算我记错了,没道理陈院长也记错了啊!”   不知不觉间,大半夜过去了,林蔓终于在最后排的架子上找到了秦峰的档案。   马上放下手上其他人的档案袋,秦峰拿起架子上的蜡烛,凑到林蔓身旁,为她照亮。   在摇曳闪烁的烛光下,林蔓先看文件里夹着的照片。照片同她和秦峰看到的那张一样,在同省领导们的集体合影中,少年时的秦峰一袭白衣黑裤地站在最边上。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没有说话。紧接着,他们又继续聚精会神地看档案里的其他内容。在秦峰的成绩单里,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个不及格的分数,而是全部满分。在疫苗接种记录中,他们也没有找到本该空出来的格子,而是全部接种成功。   合上所有材料,林蔓推测道:“难道有人更改了你的档案?”   秦峰同意林蔓的说法,继续往下推测道:“在档案里,我所有缺席的人生都被弥补上了。这就好像……”   林蔓眼前一亮:“就好像你根本没有人格分裂。如果单从档案上看,没有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消失,你根本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个正常人。”   秦峰道:“你说放在省厅原始档案室里的那一份不会也被改了吧?”   塞手头的档案回架子,林蔓笑说道:“有没有改,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峰神情严肃:“如果连那个都改了,那这件事就更蹊跷了。改原始档案可不是小事,一般人根本不敢碰。”   和进来时一样,在白色蜡烛的照映下,林蔓和秦峰走出了档案室。出来时,他们决定了第二天一早就去省厅的档案馆查资料。   在距离档案室不远的一个扇门后,两人很快找到了王大爷所说的那个厨房,并轻易地在橱柜里找到了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填饱了肚子。   累了一整天,林蔓和秦峰都觉得困了。他们手牵着手回了房。吹熄了蜡烛之后,两人的头先后挨上了枕头,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窗外风大雨大,直到清晨天蒙蒙亮才停。   因为要赶着去省厅档案馆,林蔓和秦峰没有多做逗留。他们匆匆地告别了王大爷后,就骑车离开了。   到了档案馆,秦峰向工作人员出示证件道:“同志,我想调阅几个解放前出生的人的档案。”   一个年轻的男工作人员瞥了一眼秦峰手里的证件,目光最终停在上面所示的级别上,冷冷道:“有介绍信吗?没介绍信不能让你进去看。”   男工作人员的声音很生硬,不给林蔓和秦峰一点商量的余地。没有办法,他们只得暂时作罢。   走出档案馆,秦峰从车棚里推出了车子:“我们下个星期再来吧!回去以后,我找马队长开一份介绍信。”   林蔓想起了朱明辉,她知道只要他随便打一个电话,就可以让她和秦峰用不着介绍信,也可以进入到档案馆里,查看任何他们想看的材料。   可是这样的念头,只在林蔓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一点也没有要去找他帮忙的意思。   既然断了,那自然就要断干净。   就像她曾对朱明辉说过的那样,以后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去,两不相干。   虽然对孤儿院的事情没查出个所以然,但依然没有影响到林蔓和秦峰想要四处游玩的好心情。他们在省城又多逗留了三天才回江城。在回来的路上,两人的手里比去时多了许多从省城附近景区买来的土特产。秦峰本没有打算买这些特产,可拗不过林蔓偏要买,且还买了整整一行李袋。   好不容易回到家,秦峰拎着沉甸甸的行李袋进门,累得浑身酸痛不已:“其实这些东西在江城也不是买不到,你干嘛非要从那里带。”   “你懂什么,非要买些土产,再千里迢迢地拎回来,才感觉像是旅游了一趟。”林蔓两手个一袋土产,进门时也不比秦峰轻松。   放下行李袋,秦峰大步迈到沙发前,重重地倒在上面,顿时觉得身上像是散了架子一般,松了许多,却也舒服了不少。   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后,林蔓也走到了沙发前,懒洋洋地歪倒在秦峰怀里。   沙发上的两个人很快就腻歪起来了,虽然没精力干别的,却还可以搂着彼此,轻轻地亲吻。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天色刚有些微微的暗。   进门时,林蔓和秦峰没有开灯,客厅被笼罩在一大片幽暗里。   咚咚咚~~~   寂静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林蔓和秦峰同时看向门口,敲门声又响了几下,紧接着传来一个妇人的叫嚷:“林蔓同志,你在家吗?”   一听出是余大妈的声音,林蔓连忙起身走去开门。   余大妈对林蔓一点也不客气,见了她的面就说道:“副厂长家明天又要请客吃饭,夫人让我叫你过去一趟,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准备点那些人喜欢的菜。”   “明天啊……”林蔓为难地皱眉,她估摸着鲁桂枝一定是上次得了好处,想这次再继续用她。她可没兴趣给鲁桂枝家当炊事员,再者以她对鲁桂枝和副厂长的认识,即便她做的再出色,也不会从他们那里得到半分好处。于是,她脑子里稍微转了一下,想找个既能推掉又不得罪人的理由。   由于林蔓的家里昏暗,楼道里更是黑漆漆的,余大妈没能看清林蔓脸上的表情。她见林蔓没有应声,就先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近日来碰到的闲事。   本来嘛!借着来找林蔓的机会,余大妈也想在外面多晃荡一会儿,当是开个小差,因此她一点也不急着得到林蔓的回复,乐得就站在门前同林蔓多聊一会儿。   林蔓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大妈说话,一面在心里盘算拒绝鲁桂枝的好理由。   蓦地,余大妈的一句不经意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前两天,副厂长他们回来以后,我烧你教我的那几样菜给他们吃。他们都说不错,尤其是副厂长,问我是跟谁学的。我本来不想说,但架不住他们老问,我就老实告诉他们了。”   “那讲完以后呢?副厂长怎么说。”林蔓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余大妈道:“我本来以为讲完就讲完了。可谁成想,副厂长偏没完没了,一个劲儿地问我,什么你来了以后都说了什么呀?问过什么呀?还让我好好想想,把那天的经过一点不漏地全说一遍给他听。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多少天前的事了,我哪儿记得住那么多。” 第379章 怀疑(下)三更   “明天晚上几点钟开始, 我提前过去。”林蔓一口答应了之前余大妈说的事。   余大妈愣了一愣,刚才正聊得起劲呢,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林蔓笑道:“之前你不是让我明天去帮忙烧菜吗?”   经林蔓一提醒, 余大妈才想起了来时的目的, 点了下头道:“明晚7点开始, 来的客人是西南人。”   林蔓道:“那我明天5点钟过来。”   余大妈有些意犹未尽, 还想同林蔓再多聊一会儿,但正事办完了, 她又想起家里还有不少活等着她回去干, 便只好怏怏地离开了。   对着余大妈下楼的背影, 林蔓忽的想起了什么, 又问了一句道:“对了,那天我过来的事, 你对副厂长讲了多少?”   余大妈道:“不是跟你说了吗?都多少天前的事了, 让我一件件地想, 我哪儿记得起那么多。统不过,我就是对他说我们聊了些厂里的事, 还聊了些他的事。”   林蔓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似笑非笑。   用不着多说, 单是余大妈的这一句话“聊了些他的事”,她就确定足以引起副厂长的怀疑了。   原先,她笃定了余大妈不会把向她学烧菜的事说出去。   到底人都是有私心的,能是一个人的功劳,谁会愿意分摊给另一个人。   可她万万没料到, 余大妈嘴大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她竟不但将学烧菜的事告诉了副厂长,还告诉了副厂长那天她们谈话的内容。   隐隐听见林蔓和余大妈的对话,秦峰关心地问:“怎么,失策了?”   关上门,林蔓回到沙发上,继续歪躺在秦峰的怀里:“你怎么知道?”   秦峰道:“那个余大妈一开始让你去帮忙时,你没有马上答应,分明就是在想一个折中又不得罪人的理由。后来你又突然答应了,显然是因为情况有变。而哪里有变嘛……”   顿了一顿,秦峰轻划了下林蔓的鼻尖,笑说道:“她说副厂长问她都说过什么,你是不是担心副厂长听出你在套余大妈的话,继而怀疑你。”   林蔓淡淡地笑了下:“不过就算他怀疑我,我也不怕。”   秦峰挑了下眉稍:“你不是担心他知道你查他吗?”   林蔓笑道:“这有什么,我只要再做一些事,让他觉得我根本威胁不到他,不就行了。”   秦峰很感兴趣地问:“你打算做什么?”   林蔓不正面回答秦峰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一个聪明的人和一个笨人,你对哪个更放心?”   秦峰道:“当然是笨人了,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能一眼看到底,对于这样的人,我根本用不着多费心思。”   蓦地,秦峰勾唇轻笑,依稀觉出了林蔓想要做的事。   “那么女人呢?聪明的女人和笨的女人,你喜欢哪一个?”林蔓又问道。接下来的话题,就无关副厂长和余大妈了,全属她和秦峰的私房话。   秦峰嘴角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我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林蔓又要接着问秦峰,可刚一张嘴,就被秦峰以吻封住了口。   一时间,林蔓竟不记得自己想要问什么了。   在一个缠绵的吻之后,秦峰眼含笑意,凝看着林蔓,柔声问道:“那么你喜欢聪明的男人还是笨的男人 。”   林蔓可不像秦峰一样顾左右而言他,坦坦荡荡地回答道:“我喜欢聪明的男人,越聪明越好。”   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秦峰又问道:“你不担心太聪明的男人会太危险吗?”   林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但嘴角很快扬起了笑意:“我不担心,越是危险的,我越是喜欢。”   秦峰无奈地苦笑:“你啊!实在是太矛盾的一个人。”   林蔓道:“这话怎么讲?”   秦峰道:“你的理智让你寻求安稳,可是你的本能却一直在追求刺激。”   林蔓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秦峰一直都明白她是怎样的人。   轻抚林蔓额角上的碎发,秦峰凝看着林蔓的眼中满是宠溺。   搂着秦峰的脖子,林蔓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她看不透他了。   最后,秦峰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不过我不介意,并且我也会慢慢地等。”   林蔓道:“等什么?”   秦峰笑道:“等有一天,你终于明白的时候。”   林蔓想不通秦峰要她明白什么,她不依不饶地问他,可他却什么都不对她说,只是一句又一句地笑着重复道:“等有一天……等有一天……”   林蔓苦苦思索,那究竟是哪一天呢?她想也许连秦峰自己都不知道。   第二天,为了给副厂长家准备招待客人的晚餐,下工铃声一响,林蔓就冲出科室了。   在往厂区外走去的路上,林蔓碰见了劳资科科长李晓英和一车间的主任郭得胜。   郭得胜同林蔓相熟,远远见到她就打招呼道:“呦,怎么走这么急,家里有事?”   生怕赶不上,林蔓半步也不敢耽搁,只得边走边回郭得胜道:“副厂长家今晚请客,要我过去帮忙。”   只一句话的功夫,林蔓就迎面走过了郭得胜。背对着郭得胜,她向身后的两个人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郭得胜不觉得有什么,转回身继续走他的路。   倒是劳资科科长李晓英对林蔓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这个林蔓也太要往上爬了,见一个巴结一个。”   “你这话怎么说的,林副科人一直还不错。”郭得胜对林蔓印象很好,因此看不惯李晓英对林蔓冷嘲热讽。   李晓英道:“你还不知道吧?这个林蔓跟那个邓萍一样,为了找个靠山,也认了个干爹。”   郭得胜惊讶道:“真的假的?你别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吧!”   李晓英道:“我这哪儿是小道消息,那天何主任来考察,特意派了辆车子接她出去吃饭。多少人都看在眼里!你想啊,要不是林蔓找了何主任当靠山,又笼络住他了,他能对她那样好?”   郭得胜越听越觉得李晓英讲的有道理,不禁暗自喃喃道:“说的也是!要不然,供应科凭什么拿优秀科室啊!”   对于这一季的优秀科室评比结果,郭得胜心里一直存着不满。   按照综合考量,他自认一车间不比其他任何车间差,也不会落后于其他任何科室。他本以为,前三名里总会有一车间的一个名额。可谁成想,结果竟让他大跌眼镜。不但一车间没拿个第一名,就连二三名的位置他们都没有占上一个。   经李晓英提醒,郭得胜现在终于搞清楚了!   原来一车间根本不是评分没有供应科高,而是因为他郭得胜没像那几个科室科长一样攀上个好靠山。   再想起来刚刚林蔓往副厂长家去的着急样,郭得胜脸上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哼!还以为这个林副科工作认真卖力,是个干事情的实诚人。现在看来,原来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罢了。   林蔓一路快走,没有听见身后李晓英和郭得胜对她的种种歪派。她现在一心都是要解决副厂长那边的一摊子事,根本无暇顾及到其他。   这一次到副厂长家不比上一次,林蔓进门后,余大妈直接把她从后门带进了厨房。   鲁桂枝没有过来看她,对她连声招呼都没有打。   接近6点的时候,副厂长拎着公文包回家。余大妈给他倒茶,顺便告诉他一声林蔓来了。他无动于衷,只“嗯”了一声,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一时间,林蔓找到了些许当年林志明在高毅生家干活的感觉。   从里屋回到厨房,余大妈对林蔓说道:“夫人刚刚说了,等一下你把这里的菜都弄好,就可以回去了。”   “看来,这还真是拿我当林志明了!”林蔓心里暗暗地想道。不过表面上,她还是不动声色,只淡淡地笑了一下。   接近7点的时候,副厂长的贵宾们陆续上门了。   厨房里,林蔓也忙的差不多了。在帮余大妈端菜上桌后,她就悄悄地像来时一样,走后门离开。   余大妈送林蔓出远门。对于让林蔓忙了两三个钟头,连口水都没让她喝上,余大妈倒是比副厂长和鲁桂枝更不好意思。她对林蔓好声说道:“有空就常来坐坐,今天副厂长他们事情多,没空招待你,你可别往心里去。”   向余大妈摆了摆手,林蔓笑说道:“没事,麻烦你告诉副厂长和夫人一声,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小菜,尽管跟我说,我马上做了给他们送来。”   看着林蔓走远了,余大妈才关上院门。   副厂长和鲁桂枝招待客人的热闹声音一直传到了院子里。   想起林蔓是饿着肚子离开的,余大妈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为林蔓抱不平,觉得副厂长和他夫人似乎有些太不地道了。哪儿能让人家干完了活以后,什么表示都没有,就让人家空着手离开的道理啊!   其实,鲁桂枝也像余大妈一样想,觉得对林蔓太过意不去了。   因为林蔓张罗的饭菜合口,副厂长和鲁桂枝这天晚上的饭请的很成功。该要问到的事,副厂长都问到了。想要解决的问题,副厂长也都解决了。   当所有人都离开以后,鲁桂枝不解地问副厂长:“为什么你非不让我理那个林蔓?我看她人挺机灵,说不定你能用上。”   副厂长道:“她确实机灵,只可惜太机灵了。”   鲁桂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副厂长道:“你没听余大妈说的她那次来家里送菜的事吗?”   鲁桂枝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问题,那几样菜也是我对她说我想吃的,也算那孩子有心了。”   副厂长笑道:“她来送菜,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鲁桂枝道:“你是说?”   副厂长道:“她分明是来套余大妈的话的。” 第380章 得意忘形(上)一更   因为秦峰接了一个紧急的案子, 星期天再去省城档案馆的事就不得不延期了。这倒正和了林蔓的心意。刚巧,她也想先专心地处理好副厂长那边的事。   回家收拾换洗衣物的时候, 秦峰对林蔓交代道:“这段时间我要一直待在局里, 估计要案子结束了才能回来。”   林蔓一早习惯了秦峰的工作性质, 因此对于他突然要夜不归宿并不以为意。她知道秦峰统不过就住在公安局的职工宿舍里,且以他们一开始查起大案的工作强度来推算, 恐怕每天连睡都睡不了几个小时。   往行李袋里塞了一个玻璃罐,林蔓对秦峰嘱咐道:“你把这个酱菜带上,万一你熬夜没胃口, 可以用这个下饭。”   局里事多,秦峰没多耽搁, 收拾完了东西就往门外走。   送秦峰到门口,林蔓想了一想,还是觉得有一些放心不下, 便又再叮嘱了一句道:“要是生活上缺什么东西, 你记得打我单位的电话,我帮你送来。”   秦峰本来已经走下楼了,可是听见了林蔓的话, 他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向林蔓, 嘴角扬起了一抹幸福的笑:“行啦!我知道了。”   楼道里黯淡无光,一大片黑魆魆的阴影笼罩下来,使得林蔓看不清秦峰的面容,以及他嘴角的笑意。不过, 倒是他的眼中依然闪烁着熠熠的辉芒,轻易就温暖进了林蔓的心里。   对林蔓摆了摆手,秦峰转身下楼。蓦地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他再又停下脚步,又一次回头关心地问林蔓:“对了,前几天你说要办的事,现在进行的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中,不过这事简单得很,用不着一来二去就完事了。”林蔓轻描淡写的说道,言语中一点也没有将副厂长太当回事。   林蔓对于副厂长的轻视并不是全无根据。自从那次为李荣世的事跟副厂长夫妇打过交道后,林蔓就再没怎么把他们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副厂长夫妇都没有太多的城府。鲁桂枝虽然有些小聪明,但眼界太窄。副厂长虽然有些脑子,但也仅仅是“有些”罢了,并不足以为惧。真正让林蔓有些忌惮的人,还是凌晨去副厂长家谈事情的那个客人。直到现在,林蔓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厂委里的人。并且,她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是只不过是副厂长的一个普通同谋罢了。   秦峰道:“照你这么说,指不定我回来的时候,你那边已经处理好了?”   “很有可能,我不是说了吗,那事简单得很。”林蔓还是一派轻松地回道。   时间不早了,秦峰再不能与林蔓多聊,加紧了脚步下楼。   啪嗒啪嗒啪嗒~~~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楼底,当再也听不见这声音了,林蔓才关上了房门。   夜深了,林蔓洗漱完毕后,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预示上工铃响的音乐声依然准时响起。   阴雨连绵的天气从五月拖到了六月,还没有消减的迹象,反倒愈演愈烈,接连好几天都是暴雨倾盆。   不过即便天气恶劣,但五钢厂的各科各车间的工作还是照常进行。   五钢厂供应科的工作亦是一切如常,除了……   近日来,常有一些风言风语流传在科员们的口中。这些风言风语无不是关于林蔓的闲话。大家都只敢在背后说,而不敢当着林蔓的面讲。   风言风语传的久了,有些话不经意地钻进了王倩倩的耳朵里。   有一天,王倩倩趁着科里不忙的间隙,拖了把椅子坐到林蔓身边,轻声对她说道:“最近你是不是老是往副厂长家跑。”   “没错,副厂长夫人一个人待着无聊,想我过去多陪陪她。”林蔓随口回道。   自从秦峰住到局里后,林蔓对副厂长的计划就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起先,她还是从余大妈入手,一下班就去教她一些小菜。没过多少日,她就得了一个机会,讨好了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的鲁桂枝。   鲁桂枝终日在家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林蔓哄她开心,她自然是没法拒绝了。于是,她到底还是没有谨记副厂长的叮嘱,开始主动请林蔓上门,甚至屡次邀请林蔓一起吃晚饭。   副厂长暗示了鲁桂枝多次,说林蔓一定另有目的。   每每这个时候,鲁桂枝都会狠白副厂长一眼,满不在乎道:“就算是有目的,那又怎么样?大不了她让我帮什么忙,我都不帮,不就行了,总之,我咬死了不让她占我的便宜就是了。”   于是,林蔓开始堂而皇之地出入副厂长家。不少去副厂长家做客的人看见了,纷纷将事情传回厂里。一时间,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林蔓上杆子地往副厂长家跑的事。并且,每个人也都知道副厂长对林蔓的态度并不好,始终冷冷淡淡。   王倩倩担心林蔓做无用功,好心提醒她道:“副厂长夫妇可不像他们表面上那么和善,邓思民对我说过,对这两个人,最好是不要得罪,但也不要走得太近。”   “那他还说什么了?”林蔓感兴趣地问道。   王倩倩道:“他还说副厂长这个人心眼很小,不管是谁得罪了他,他一定会龇牙必报,绝不会让那个人有好日子过。他还说那个人是个白眼狼,不管你对他有多好,为他做了多少事,他都不会领你的一点情。他会一直利用你,当榨干你身上的所有价值后,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你弃之如履。”   林蔓越听越起劲,继续问道:“那邓思民有没有说,对这种人,应该用什么办法?”   王倩倩轻笑:“他说对这种人,最好就是保持距离,不得罪他,并且也不要让他想要利用你。相比之下,可能让他嫌弃你会更好。”   林蔓嘴角微微地勾起。她没想到对于副厂长的看法,她和邓思民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看林蔓笑而不语,王倩倩以为她还是想不通,于是又进一步劝她道:“他们和高厂长夫妇到底不一样,所以我觉得……”   “行啦,”林蔓打断了王倩倩的话道:“对副厂长的事,我有我的分寸。”   铃~~~   林蔓接起桌角的电话,王倩倩看林蔓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有她自己的打算,于是也就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在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之前,林蔓先捂住了话筒,好奇地问王倩倩道:“对了,按照你的说法,那邓思民怎么还带你去他们家,帮你和他们拉近关系。”   “我和你不一样,有邓思民在 ,他才不会把我怎么样呢!那次邓思民带我去他们家,无非也就是打声招呼,让他关照一下罢了。”王倩倩极力把话说得很平淡,但言语中还是难掩得意。她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由于邓思民的缘故,她所在的阶级自然就比林蔓高出了一大截。这是林蔓无论用多少心机,都没法追赶的上的。   王倩倩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林蔓继续接听电话。电话那边讲话的人是鲁桂枝,她让林蔓晚上去家里吃饭。林蔓欣然答应了鲁桂枝的邀请。   傍晚时分,林蔓像过去的几次一样,站在副厂长家的院门外,轻轻地叩门,喊了一声:“余大妈!”   余大妈快步从厨房后头绕来,给林蔓打开了院门:“今天副厂长也在,他刚刚回来的时候,让我去供销社买一瓶酒,说是晚上要和你喝两杯,好好聊聊。”   听见外面余大妈和林蔓的动静,鲁桂枝也兴冲冲地走出来开门,迎林蔓进屋:“今天你不用到后面帮余大妈忙了。有人送了我两块不错的布料,你来帮着出出主意,看是做成什么样的衣服好。”   进屋后,林蔓跟着鲁桂枝直奔楼上。经过客厅时,林蔓对坐在沙发上的副厂长打了声招呼。在过去,副厂长对林蔓总是爱理不理,有时候甚至连头都不抬一下,可是今天竟大不同于往日,从林蔓一进屋起,副厂长就满面堆笑地看向她。而当她对副厂长打招乎时,副厂长竟破天荒地回应她道:“来啦?余大妈菜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开饭。”   林蔓暗自狐疑,觉得副厂长有些不对劲。   在帮着参详布料的时候,林蔓佯作不经意得问鲁桂枝道:“今天副厂长好像心情不错。”   鲁桂枝一心都在要做新衣服的喜悦中,对林蔓的问话心不在焉,只随口回道:“谁知道呢!好像确实不错,可能是碰到什么好事了吧!他今天下午突然打电话,让我叫你晚上来家里吃饭。刚刚回来的时候,他还让余大妈去买好酒。”   “这么说,今天是副厂长主动要我来吃饭。”林蔓在心里喃喃道。她依稀觉得事有蹊跷,前天来的时候,副厂长对她可还冷淡着呢!怎么才不过两天的功夫,就一下子态度大变了。   鲁桂枝站在一旁,满心满眼都是摊开在床上的上好布料,一点没有察觉到林蔓神色有异。一会儿,她感叹布料虽好,但做出来的衣服还是不及以前崔蘅芝的那几身。一会儿,她想起副厂长让余大妈买酒的事,又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的感慨。什么,以前高毅生和邓书记的家里可都是好酒,根本不用去买供销社的酒。什么,怎么那些送礼的人都没有眼力见儿,直到现在,家里的柜子中连瓶茅台都没有。   林蔓想事想地入了神,一时没听清鲁桂枝的话。   鲁桂枝又问了一遍道:“你说说看,那些求办事的人是不是都不会来事,连瓶好酒都没送来。”   这一次,鲁桂枝有意提高了音量,一下子把林蔓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林蔓连忙回道:“兴许,还是他们响应上面的号召,才不送礼了吧!”   鲁桂枝不悦地撇了下嘴:“什么不收礼啊!收不收,那还不得看人。有些人收一毛钱就会被抓起来,有些人收的再多,也不打紧。”   就在林蔓和鲁桂枝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的功夫,楼下突然传来余大妈的声音:“夫人,林副科,菜都摆好了,可以开饭了!” 第381章 得意忘形(下)二更   一张长方形的餐桌上, 副厂长坐主位,林蔓和鲁桂枝各坐一边。   徐大妈把菜端上桌后就退下了。   林蔓给副厂长倒满了一杯酒后, 又给鲁桂枝满上了一杯, 主动向他们敬酒。   一改往日对林蔓的冷淡, 这次副厂长不但一饮而尽林蔓敬的酒,还反过来给林蔓满上了一杯。   就这样, 在一来二去的敬酒与回敬中 ,林蔓和副厂长好似热络了起来,开始聊一些闲话。   副厂长先问林蔓道:“高厂长一直在外地养病, 你就没有想着去探望一下?”   林蔓怎么会听不出副厂长话里有话,他问她有没有去探望高毅生, 摆明了就是要她说明立场,她到底还是不是高毅生的人。   “我倒是想去探望一下,就怕他还不愿意见我。”林蔓淡淡笑了一下, 巧妙地模糊了她回话里的立场。而模糊立场, 无异于就是在向副厂长暗示,她可以不是高毅生的人了。   副厂长点了下头,喝了口酒, 又轻叹了一句道:“高厂长一不在,厂里的不少工作都开展不下去。希望他的病能尽快好, 早日回厂里主持大局。”   鲁桂枝正端着饭碗夹菜,一听副厂长的话,立刻不解地抬头看他。   挨近副厂长,鲁桂枝小声地说道:“你咋说这种话!高毅生一回来, 你不就又出不了头了吗?”   副厂长瞪了鲁桂枝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   鲁桂枝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听从副厂长的警告,嘟囔了两句埋怨的话,便继续埋头吃饭,再不插嘴副厂长和林蔓之间的谈话。   副厂长和鲁桂枝的窃窃私语全被林蔓看在眼里。她佯作没有注意到副厂长和鲁桂枝的对话,继续按着她的剧本演下去,以极其真诚的口吻对副厂长说道:“其实我倒是觉得,高叔在和不在,厂里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他不在了,厂里倒是更好了。”   林蔓给自己写的剧本很简单,那就是扮演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并且,这个小人只是看似精明,实际还有一些蠢,容易得意忘形。   林蔓几句夸赞的话,说的副厂长和鲁桂枝心里格外舒服。尤其是鲁桂枝,连给林蔓夹了好几筷子菜,一个劲儿地对她说道:“我看厂里也是没什么大变,不少人都跟我说,厂里日子比以前好过了。”   话末,鲁桂枝觉得讲的还不够精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道:“比高毅生那会儿好。”   林蔓又是笑了一笑,用不反驳来表示对鲁桂枝的赞同。   副厂长再次给鲁桂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闭嘴。   鲁桂枝不高兴副厂长不让她发表意见,脾气立时上来了,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这林副科真挺不错,她一听说你喜欢上海牌的手表,马上找人弄工业劵,托人从上海寄过来。她还听说我打牌总是输给吴主席家、徐大姐她们,她就耐心地教我。现在我打牌可不像以前……”   “你说她知道我喜欢上海牌手表?”副厂长一下子从鲁桂枝的话里听出了问题。   转过头来,副厂长带着质疑的口吻问林蔓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蔓笑道:“说来真不好意思,上次我来给婶子送她要吃的几样小菜。谁成想你们去疗养了,刚巧余大妈在家,她问我那几样菜是怎么烧的,想以后做给你们吃。我在教她的时候,顺便向她打听了一些您和婶子的喜好。我想……”   顿了一顿,林蔓稍微留意了一下副厂长和鲁桂枝的表情。眼见着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她才继续说道:“我早就想送些东西给您和婶子了,可是老怕送的东西不和你们的心意。所以就……”   接过林蔓的话,副厂长说道:“所以你就对余大妈问了一些我们的事?”   林蔓笑道:“希望您别介意。”   林蔓庆幸在套余大妈的话时,留了一个心眼。她将她真实想问的问题夹在一大堆无关紧要的杂事里。诸如,副厂长平时喜欢喝什么酒,抽什么烟,都有什么爱好……   这样,即便将来有一天副厂长怀疑起来,她也能用只是想巴结他们,所以向余大妈打听他们的喜好这样的借口,来消除副厂长所起的疑心。   鲁桂枝愈发觉得林蔓讨人喜欢,连声为她辩解道:“嗨,这有什么可介意。”   在林蔓之前,还没什么人对鲁桂枝这样巴结过。自从副厂长上位后,她原以为自己会像崔蘅芝一样,受到很多人的追捧。可谁成想,日子还是像以前那么过,并没有发生改变。直到林蔓出现,天天围着她转,对她说好听的奉承话,她才稍稍找到了一些丈夫当上厂里第一把手的感觉。   对于林蔓的解释,副厂长眉头微微皱了一会儿,似是在沉思。但不多会儿功夫后,他眉心舒展,似是接受了林蔓的解释,觉得或许事实就像林蔓讲的那样。他又回想起余大妈交代的林蔓那天问的话,还的确跟现在林蔓主动交代的情况相符。于是,不觉得间,他对林蔓的解释又多信了几分。   不知不觉,在交谈的过程中,桌上的菜被吃了大半,盘碟里只剩下了一些残羹。鲁桂枝把余大妈叫进屋收拾碗筷。当餐桌被清干净后,余大妈又给三人新沏了一壶热茶。   还是像之前倒酒一样,林蔓主动起身为副厂长和鲁桂枝倒茶。   喝一口林蔓亲手倒的茶,鲁桂枝笑说道:“以后你就好好为我们家做事。我们啊,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吃饭的时候,鲁桂枝喝了两杯酒。她酒量不好,这个时候酒精有些上头,讲话不由得有些口无遮拦起来。   林蔓倒也不跟鲁桂枝客气,鲁桂枝一对她抛出橄榄枝,她马上迫不及待地接住,回笑道:“那我以后可就仰仗副厂长和婶子照顾了。”   猛推了一旁的副厂长一把,鲁桂枝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也表个态。   副厂长敷衍地说道:“嗯,只要你好好做,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林蔓是一步步地照着本子演的。她知道这一刻,应该开始展示她的下一个特质了,那就是得意忘形。   喝了两口茶,林蔓随口问鲁桂枝道:“婶子,这是哪里的茶?”   鲁桂枝笑道:“觉得很不错吧?这可是前阵子财务科刘科长送我们的,放在柜子里,一直没舍得喝几次。”   林蔓轻笑了一下,摇了下头:“这茶不怎么样。”   鲁桂枝神色微变,笑容渐渐凝固:“这茶怎么了?不挺好吗?”   “这茶真不怎么样,那些人送高婶的茶可比这个档次高多了。婶子,你怎么连好茶坏茶都分不出来?”林蔓在照着本子展示下一个特质,即口无遮拦。   鲁桂枝瞬时拉长了脸,冷哼道:“我是分不出好茶坏茶。你要喝好茶,还是去你高婶那里去喝吧!”   话罢,鲁桂枝站起身,对林蔓连声招呼也不打,一声不吭地离开了餐桌,气呼呼地迈步上楼。   “哎,你怎么这样!”副厂长佯作数落了鲁桂枝一声。鲁桂枝睬也不睬他,径直推门回房。“砰”地一声,把门摔得山响。   “你别介意,你婶子一定是累了,所以回房休息了。”副厂长对林蔓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算是给她一个台阶下。同时,他也不再留林蔓了,起身送她出门。   林蔓一面表示不介意,一面往玄关处走。为了保险起见,她还要再向副厂长表现出她最后一个特质,即得寸进尺。   走到门口,林蔓不急着出门,而是站停了脚步,对副厂长说道:“有件事我想请您帮个忙。厂委里要是有好的位子空出来,您这边能不能考虑我一下。”   “嗯,等位子空出来再说吧!”副厂长敷衍地回道。此时此刻,他对林蔓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耐心,连试探的心思都没有了。   坐在卧室里,鲁桂枝一直在留意楼下的动静。当听见门开了又关,她立刻气呼呼地走出门,对副厂长说道:“以后别再让这个林蔓上门了,真是不知好歹!”   副厂长笑道:“这段时间,你不是一个劲儿夸她吗?怎么这么快改口风了。”   鲁桂枝撇了撇嘴:“谁知道她会是个这么没脑子的人。刚给她点好话,她马上晕头转向,不知道哪儿朝哪儿了。”   副厂长道:“不过她要是这样的人,我还真是可以放心了。”   鲁桂枝道:“对了,你不是说她故意套余大妈的话,说不定是有什么目的吗?”   副厂长摇了摇头:“不,那是我以前高看她了。现在看来,她其实就是一个趋炎附势,顶多有点小聪明的人罢了。像这样的人,没什么可担心。以后我们不理她就是了。”   鲁桂枝点头道:“那倒是,要不然,当初高毅生他们怎么也不理林蔓了?一定是她又没脑子,把人家得罪了才这样。”   就在副厂长和鲁桂枝一个劲儿地数落林蔓时,林蔓已经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了厂委领导们住的区域。   刚刚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带着些潮湿,又有些微微的凉。   林蔓听不到副厂长和鲁桂枝说的话,却依稀能猜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无非就是些看不起人的话吧!   对此,林蔓一点也不介意。恰恰相反,她还高兴得很,从离开副厂长家起,她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笑意,满满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得意洋洋。   她很确信,在将来的日子里,副厂长都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了,而鲁桂枝也再不会指示她做这做那。   仰望天上点点闪烁的星星,林蔓心情大好。忽然间,她的脑子里迸出了一个念头。或许,也该轮到她对副厂长做点什么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2章 谣言的害处 三更   一个平常的中午, 在五钢厂的2号食堂里,郑燕红正在一张靠墙的小桌上吃饭。不经意间抬起头, 她看见林蔓刚刚端着饭盒离开打菜窗口, 在东张西望地找寻位子。   “小蔓, 这里有座。”郑燕红朝林蔓喊了一声,又挥了挥手。   远远见到郑燕红在朝自己挥手, 林蔓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食堂里,不少人听到了郑燕红的那声喊,纷纷转头看向林蔓。林蔓认识他们中的一些人, 主动对他们打招呼。可谁成想,这些人不但没有对林蔓有半分回应, 甚至一个接连一个人的嘴角皆流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   “真是活见鬼了,这段时间怎么竟碰上怪事。”林蔓一坐在郑燕红面前,就忍不住抱怨道。   郑燕红道:“你呀!前阵子也不知道忙什么, 厂里现在传遍了你的谣言, 你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前阵子,林曼一直在解决副厂长的事,对厂里一些人的风言风语到不是一点没有察觉, 毕竟王倩倩也曾提醒过她,但她想着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了再说。另外, 她也并没有将所谓的风言风语太当回事,以为之后随手就能解决,用不着多担心。   可哪儿成想,等她回过神来时, “风言风语”竟已朝着她没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一走进科室里,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科员们立刻慌地散开,且看她的眼神闪烁不定。不止一次,她发现有人在背后笑她。   她去红楼开会,原本不过是大家做个表面功夫,无论是谁提出的主张,其他科室都会随大流地举手通过。可最近那些人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但凡是她主张的事情,竟有多半的人不同意。   而至于底下的车间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一车间的主任郭得胜,原先跟她合作的挺好,从来没有互相给对方使过绊子,多是能配合就尽量配合。可是近日里,郭得胜三番五次地跟她找不痛快,没一样事情是顺顺利利地下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就是上次何主任请我吃了个饭嘛!哪儿就至于闹成这样,以前邓萍不还是蒋主任的干女儿吗?也没见谁这么对邓萍,最多也就背后说两句闲话。”林蔓抱怨归抱怨,但却没有影响到吃饭的胃口。打开饭盒后,她照旧一口饭一口菜地吃,气定神闲。因为她知道,再难的事情也总会有办法解决。徒然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根本无济于事。   郑燕红饭吃的差不多了,把筷子放在一边,盖上饭盒的盖子,专心对林蔓说道 :“一开始确实没什么,无非就是有人传你搭上了何主任,又找了一个靠山。其实那个时候,大家顶多酸上一阵子,也就没什么了。”   “那后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林蔓又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桌子,但见那边的桌子上坐了几个普通科员。她不认得那些人,那些人却认得她。就在她和郑燕红说话时,这些人时不时地拿眼扫向她。同一时间,他们的嘴里嘟嘟囔囔,对她指指点点。而当她发现了这些人的目光所向,迎着他们的视线看回去时,他们又立刻心虚地转回头去。   郑燕红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有人多嘴,跑去问何主任,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嘛!”   “何主任怎么说?”林蔓还记得曾叮嘱过安景明,让他交代何主任一声,最好不要说他们有关系。因为她不想被厂里的人说闲话,要是何主任和她真有关系也就算了,那说出去还能权当一个背景,让人忌惮。可问题是,她和何主任并没有关系。对于这事,厂委里的那个人一定知道。而同时,要是流言传进了刘中华的耳朵里也不好,他会误以为她倒戈到另一个派系去了。一旦这样,她可就是两边人都不讨好了。   照现在的情形,难道是何主任没按她交代的话说?   郑燕红道:“何主任说跟你没什么关系,就是以前去高厂长家做客时见过你,所以请你吃了一顿饭,顺便想问问你高厂长的近况。”   林蔓长舒了一口气,心想总算何主任还算机灵,把这事圆过去了。   但紧接着,她转而一想,又发现事情愈发不对劲:“不对啊!既然何主任都澄清了,那怎么谣言不但没下去,反倒越来越厉害了?”   郑燕红笑:“你还不了解咱们厂里的人,捧高踩低,恨人有,笑人无。你好好想想,难道你真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这样?”   简单吃了几口饭菜,林蔓盖上饭盒,沉思了片刻。蓦地,她的嘴角扬起了笑意,悠悠地说道:“想来,一定是刚开始他们以为我搭上了何主任,所以个个心里酸得要命,但又忌惮何主任的背景,所以只敢在背地里讲,不敢当面怎么样。而后来,何主任澄清了跟我没关系后,那些人发现我并没有搭上什么厉害的背景,所以也就没什么可忌惮的,于是之前对我的怨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甚至愈演愈烈……”   郑燕红点了点头,主动接过话头,继续分析道:“再加上后来有一段时间,你老是往副厂长家跑,而副厂长对你并没有另眼相看。这事情到了那些人嘴里,就变得更难听了。什么你为了往上爬,不惜认何主任当干爹,只可惜人家根本不睬你。后来你为了讨好副厂长,像以前那个林志明一样,一个劲儿地跑人家里干活,可偏偏副厂长也丝毫不领你的情。”   林蔓笑道:“所以他们对我的口风,刚开始是嫉妒,后来是因为我巴结人的举动,而让他们看不起,再后来我巴结失败,一下子就成了他们口中笑话一般的存在。现在,我变成了全厂的一个大笑话。”   “没错,就是这样!”郑燕红回道。   “对了,那你对我是怎么想的?”林蔓将眼前谣言的事搁在一边,想先知道郑燕红对自己的看法。   环顾四下没人注意到这边,郑燕红站起身,倾身对坐在桌对面的林蔓附耳道:“我觉得你和何主任吃饭一定有什么目的。而你那段时间总是往副厂长家跑,也是因为刚开始有什么目的。现在你不去了,就说明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话罢,郑燕红坐回原位,对林蔓眨了眨眼道:“怎么样?我猜中了几成。”   林蔓笑而不语,收拾起饭盒,起身往食堂外的水房走去。   郑燕红没再追问林蔓,因为她知道林蔓没有答复自己,就说明她至少猜中了大半。   在洗饭盒的时候,郑燕红关心地问林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这种谣言继续传下去吧!指不定他们会越编越难听,现在已经有人说你为了往上爬,什么事都肯做呢!”   林蔓不以为然道:“其实他们也没说错,我确实是想上去。”   郑燕红道:“你不会就这么算了吧!让他们这么说久了,以后你名声不好,指不定会影响到你评先进。要是评不了先进,你可能会因为综合分数不够而进不了厂委。”   饭盒洗完了,林蔓关上了水龙头,甩了甩饭盒里存留的积水。同郑燕红紧张而担心的神情相反,林蔓脸上一直波澜不惊,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乍一看,到好像现在受谣言困扰的人是郑燕红而不是林蔓。   “你呀!不用操心了,我会想法解决这事的。”林蔓淡淡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郑燕红好奇地问道。   林蔓轻笑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样一个对你不利,且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   郑燕红想了想,回答道:“找一个机会,向大家澄清?”   林蔓摇了摇头,笑说道:“谣言是无法澄清的,尤其是这样被大家亲口传起来的谣言。就算你把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依然会蒙着眼睛,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那个版本。哪怕他们知道那是编出来的,他们依然会深信不疑下去。”   “那……”郑燕红念叨了一声,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出另一个解决的办法了。   林蔓笑了笑,轻拍了一下郑燕红的肩膀,直接告诉她答案道:“其实很简单,用另外一个谣言不就行了?当下一个谣言来的时候,人们只会热衷于讨论眼前的新闻。而对于上一个谣言的主人公呢?根本不会有人再记得了。”   郑燕红恍然大悟地笑了,连声表示又学到了一课。   午休的时间要过了,水房里没有几个人,食堂里更是空空荡荡。   林蔓和郑燕红在食堂门口告别。   看着郑燕红朝着红楼的方向走去,林蔓望了一眼远处的小白楼,又转身朝食堂的后头张望了一下。   “也不知道刘中华在不在后面。”林蔓在心里暗暗地说了一句。   思量再三,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食堂后面的廊道上没有人,每一扇小间的门都紧紧地关着。   走到最后一扇门前,林蔓轻轻地叩了下门。   “谁啊?”刘中华道。   听见刘中华的声音,林蔓勾唇轻笑,径直推开了门。   在看见林蔓的一刻,刘中华猛地一怔,愣住了半晌。但紧接着,他回过神来后,立刻起身为林蔓拉开了身边的椅子:“呦,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林蔓有意试探刘中华道:“最近厂里关于我的流言飞语,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刘中华不以为然道:“嗯,我是听到了不少,这事厂委里的人早传遍了。”   林蔓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怎么突然想着去巴结副厂长了?”   刘中华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原因。”   林蔓挑了一下眉梢,勾唇轻笑:“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们传的那些事可能是真的?”   刘中华果断地摇了下头:“因为我知道,但凡你要巴结人,无论是副厂长也好,何主任也好,都会做得更漂亮,绝不会做的这么蹩脚,让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话。”   林蔓苦笑道:“不过你还别说,让所有人都把我当成笑话,可不在我的预算之内。”   “今天你来,是想告诉我前些阵子你做那些事的原因?”刘中华道。   林蔓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厂委里一定有对我们有危险,并且应该是害了高叔的人吗?”   刘中华眼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激动道:“那个人就是副厂长?”   林蔓点了下头:“我已经确认的差不多了。”   刘中华道:“那么你今天来?”   林蔓道:“你说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刘中华道:“试试看什么?”   林蔓转头对刘中华笑道:“试试看联手扳倒副厂长。” 第383章 苏科长(上)一更   接下来, 林蔓把如何发现副厂长是那个人的过程告诉给刘中华。当然了,她有意隐去了清净寺和安景明的部分。   听完林蔓的讲述, 刘中华问道:“难道你就不怀疑我也可能是厂委里的人,甚至可能是副厂长的同伙。”   林蔓道:“我知道你不是。”   刘中华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林蔓道:“我知道有人去C市查去年的事,他们想知道跟着你一起的人谁。如果你是那个人, 何至于要去查啊。”   其实除了从林远给的信息排除了刘中华的嫌疑以外,林蔓也不得不选择相信刘中华。因为若是没有刘中华的帮助, 她无论如何也扳不倒副厂长,这是一个需要上下配合的事情。   “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你了?”刘中华担心地问。他深知林蔓的重要性, 现今的五钢厂里, 高毅生一条线上的人已经被清除殆尽,唯剩下了他和林蔓。要是林蔓也保不住了,那他可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林蔓相信林远的话, 摇了下头道:“暂时还不知道是我,只知道是个女人。”   “你还是早点进厂委吧!起码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还能保住你。”刘中华顿时感到危机重重,有一种乌云盖顶的压迫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雨就会倾盆而下。   林蔓道:“可是现在我如果直接进厂委,一来就等于冒头了, 二来有副厂长在, 我最多只能做一个普通的科员。与其这样,还不如我在供应科对你帮助大呢!除非……”   接过林蔓的话,刘中华道:“除非副厂长不在了?”   林蔓点头道:“没错, 只要他不在了,你的权力就会相应增大。到时候,你哪怕给我安排个秘书的职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林蔓没有把她另一个怀疑的事告诉刘中华,即副厂长也许还有个同谋,甚至可能是幕后黑手。一来,她没对刘中华说的原因是还不能完全肯定。二来,她再三思量,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上去了再说。   刘中华也赞同林蔓的观点道:“只要副厂长下去了,而新的副厂长还没有马上被提上去来,我要提你做个秘书之类,甚至更高一些的领导岗,都不会是什么难事。”   林蔓道:“吴主席那边会不会有反对意见?”   刘中华道:“对厂里人员升迁的事,他几乎从不插手,这点你可以放心。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还是副厂长,你打算怎么做?”   林蔓曾让郝正义暗暗地查过副厂长,想在他在五钢厂的工作生涯里找到些许可以做文章的错漏。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副厂长不但工作履历上无懈可击,生活作风上也一直是清清白白。   这一下子就让林蔓犯了难。   难道副厂长真就那么完美,一生之中从没有过任何污点?   单从与副厂长的短暂接触来看,林蔓觉得他有些小聪明,但眼界不够宽,且城府也不够深,行为处事尚有些小鲁莽。并且,他也绝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圣人。由此,林蔓一点也不相信他能滴水不漏一辈子。   既然在厂里的期间查不到,那就再往前查找好了。   “你找个人去查一下副厂长,不用管他解放以后在厂里的事,单查他解放以前在哪里工作,工作以前在哪里学习,学习之前在哪里生活。”林蔓说道。   “这个人的把柄恐怕不好找。”刘中华也曾像林蔓一样,想找副厂长的错漏。并且同林蔓一样,也是无果。因此,对于林蔓的办法,他有些怀疑能不能成。   林蔓倒是比刘中华更有信心,笑说道:“一辈子那么长呢!我们不可能一丁点儿都找不到。”   同时,她又对刘中华暗示了一个办法:“你让调查的人往早年查,越早越好。”   见林蔓眼光闪烁了一下,刘中华立刻知道她话里一定另有暗指,于是进一步追问道:“这话怎么说?”   林蔓轻笑道:“越是早年的事,见证者就越少,大家的记忆就越模糊。”   “我明白了,”刘中华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越是模糊的事,就越是容易扭曲。真真假假,谁说的清楚呢?”   林蔓道:“但是也不能凭空捏造,要在已有的事实上做文章,这样才会辨不清真假。反正,你叫人好好打听,至于故事怎么讲嘛!等那个人打听来了,我自有办法。”   话罢,林蔓又想起一件事,生怕刘中华疏漏了,叮嘱他道:“对了,派去调查的人,千万不要用厂里的人,要找厂外的人,如果是外省的人去查,就更好了。”   刘中华谨记下林蔓的交代,表示会让他外省的一个知根底的朋友去查。   林蔓和刘中华有关副厂长的讨论,就算告一段落了。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厂里的闲事。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厂里现在对林蔓的风言风语上。   刘中华好心提醒林蔓道:“你可别不把流言当回事,如果你被人讲的太难听,难保将来我调你进厂委时,厂委其他人会说三道四。虽然他们不能阻挠我的决定,但你就这样进来,终究名声不会太好听,让下面人看了,也会觉得不好看。”   “放心吧!这段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事,保证不会让你那个时候为难。”林蔓回道。对于怎么解决眼下谣言的麻烦,她在不久前同郑燕红的交谈中,就已经有了主意,所以当刘中华提醒她时,她满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回答地气定神闲。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林蔓惊见时间不早,已经过了2点,连忙起身向刘中华告别。刘中华也同时想起了还有一些工作急等着处理,于是也不再同林蔓多聊。   还是同以前一样,为了避人耳目,林蔓和刘中华先后离开小间。   林蔓先走到门前,刘中华看着她的背影,恍然又想起了一件一直想问林蔓,而又没问出口的事。   他开口问道:“对了,那个何主任是怎么回事?他找你,真只是问你高厂长的事?”   刘中华倒不是对林蔓有怀疑,只是这事实在蹊跷,让他有些好奇。   手停在门把上,林蔓回头道:“如果我说这件事和厂里的事无关,只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说,你能理解吗?”   没有半点犹豫,刘中华点了下头。他谨记高毅生曾交代过的话,既然选择同林蔓合作,那就要无条件地相信她,千万别存二心。因为一旦有了二心被林蔓看出来,那么林蔓势必也会对等地生出别的心思。轮玩心眼,他刘中华绝不是林蔓的对手。   林蔓满意地笑了一下,一把拉开了门。   耀眼的白光迎面照在脸上,林蔓在光线并不是很充足的房间里待久了,一时适应不了这刺眼的光线。她忍不住伸手遮挡了一下,迈步出门。   突然,跟刘中华一样,临分别时,林蔓也想起了另一件想问刘中华而又忘了问的事。她不得不转回头来,对小间里正起身准备离开的刘中华问道:“对了,近期厂里会不会评先进职工,又或是评优秀干部?”   刘中华道:“有倒是有一个,省里最近在评优秀干部,并且还让各地方的机关干部,以及各大厂的科级以上干部轮流去省里听报告,学习经验。为了响应上面的号召,我们厂也打算搞一个优秀干部评比。只是……”   林蔓道:“只是什么?”   刘中华道:“只是从这个评比出来的干部,最多也就是去省里分享几次经验学习,参加一些活动。风光是挺风光,但没有实际上的好处。因为这一次的荣誉并不会记入年终考核。”   林蔓道:“你的意思是,当这个优秀干部不但不会给将来升职加分,反倒还会徒增其他科室干部的嫉恨?”   刘中华道:“没错,你还不了解咱们厂里那些科级干部?谁都想出风头,一旦要是风头让别人给出了,其他人背地里一定会歪派那个人的不是。他们数落那个人的程度,往往跟那个人出风头的程度成正比。那个人越是风光,被骂的就是越惨。所以我劝你,还是别趟这个浑水,真是除了面子上好看,其他没有半点好处。”   林蔓勾唇轻笑,好似接受了刘中华的劝告。   刘中华哪里知道,林蔓其实想要的就是这样的评比,光出风头没好处,只会得罪人。   回到科室后,林蔓主动对王倩倩提起优秀干部评比的事:“等评比细则出来以后,你可以好好努力一把,听说这回代表厂里去省厅做报告,比邓萍得急先锋那时候还要风光。”   林蔓对王倩倩说话时,王倩倩正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发呆。在她的桌子上,堆了一摞亟待解决的文件和单子。因为她没有心情处理,且勉强处理就会出错,于是林蔓只好拖了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一边解决自己的事情,一边把王倩倩那部分的工作也顺带手做了。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反正我都听你的。”王倩倩没精打采地回道。   桌角的电话响了,她一把拿起话筒:“喂!”   听见听筒里不是邓思民的声音后,她立刻沉了面色,把话筒交给林蔓。   无奈地白了王倩倩一眼,林蔓叹了一口气,代她接电话道:“喂,嗯,那事我会处理,等下我让人把单子送过来。”   挂上电话,林蔓以开玩笑的口吻埋怨王倩倩道:“你再这样下去,干脆让我来做科长算了,反正你现在的活也都是我在干。”   王倩倩满脑子都是邓思民,对林蔓调笑的话无动于衷。   “你说他是不是生气了,自从他回去以后,我几次找他,那边都说他不方便接电话,事后也不回电给我。以前他可从来没这样。”王倩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向林蔓请教。   “你……”林蔓刚要回答王倩倩,就见到段大姐走到了桌前。她收回了本要对王倩倩说的话,先听段大姐有什么事。   段大姐先拿了一份文件给林蔓签字,借着又对王倩倩说道:“科长,今天中午厂委有人来电话通知您,说是后天去火车站的车子7点发车,让您务必6点45之前等在大门口。”   “后天你要去外地出差?”林蔓问王倩倩道。   王倩倩还是提不起精神,淡淡地说道:“嗯,就是前阵子跟你说过的那个学习会,省里评了优秀干部,让我们去学习经验,咱么厂的科级干部都会去。”   “明天你去X州找邓思民解释清楚吧!后天的会,我替你去开。”林蔓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产生了一个念头。   “科里还有这么多事情,我们两个人都走了,会不会不大好。”王倩倩早就想去找邓思民了,林蔓的建议正和她的心意。可是一想到科里没人盯着,她又有些不放心。   “科里的事我会安排好。你啊!只管找你的邓思民去!”林蔓嘴角扬起笑意,满是一副为王倩倩着想的样子。   “那真是谢谢你了!”王倩倩对林蔓充满了感激,一直以来微微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一手亲昵地搭上王倩倩的肩膀,林蔓对她甜甜地说道:“谢什么,我们两人谁跟谁啊!” 第384章 苏科长(中)二更   王倩倩向厂委打了一个申请, 说是要让林蔓替她去参加省厅的学习会。由于家里临时出了一些状况,她不得不请几天假, 去洙州。   洙州是邓思民所在部队驻扎的地方,挨近上海。从江城到那里,坐火车起码要三天时间。也就是说, 一来一去少说得一个星期。这也是王倩倩急着要去,一天都不想耽搁的缘故。   一方面, 她担心时间拖得越长,邓思民那边会产生别的想法,误会更难解除;另一方面, 她也急着回来, 好争林蔓讲的那个“优秀干部”的荣誉。   对于能出风头的事,王倩倩一向都有兴趣。更何况林蔓告诉她,这次要是得了, 可比邓萍得急先锋那会儿还要风光。像这样的好机会,她岂能错过。   吴主席一听王倩倩要让林蔓代去,说什么也不同意。   “什么?你是科长,她是科长?这事哪儿有代替的, 不管你家里有什么急事,都先搁在一边。早通知过你, 这次的会很重要, 你必须要去,全厂的科级正职干部都去了,怎么就你事多。”工会吴主席在电话那头厉声道, 不给一点商量的余地。   王倩倩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好声请求吴主席道:“可是我家里的事真的很急……”   眼中噙着笑,林蔓坐在王倩倩身边,看着她急得满面通红,看着她因为吴主席的拒绝而手足无措,又看着她在受到了斥责之后,想妥协又不甘心的矛盾模样,不由得暗暗地感慨。   看来这个蠢女人,没有我还真不行吧!   眼见着王倩倩就要放弃了,林蔓向她伸出手,要她手里的话筒:“我来跟吴主席商量。”   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王倩倩立刻把她手里“滚烫”的话筒交给林蔓。   “喂,吴主席啊,我是林蔓,”林蔓接过话筒,瞥了王倩倩一眼,便开始专心对吴主席说道:“其实有些情况,我们王科长没好意思对您讲,她家里那位最近有些情况……嗯嗯……没错,就是这样……您能理解就好了……”   下午三点时分,供应科里正是忙碌的时刻,人来人往,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与科员们的讲话声混做一片,吵的王倩倩听不清林蔓说什么。她只见到林蔓嘴角笑意渐浓,柔声细语地对电话那头的吴主席说话。时不时地,林蔓还会附和着笑两声,似乎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说着说着,林蔓有意无意地瞥过了头去,好像有意回避她,不让她听见她说话的内容。   啪!   约莫十分钟后,林蔓挂上了电话,对王倩倩说道:“已经说好了,你可以请一个星期的假。省城那边的学习会,我代你参加。”   王倩倩好奇道:“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用不着说服他,”林蔓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要告诉他,邓思民那边需要你过去,就可以了。”   王倩倩道:“什么理由?”   林蔓笑道:“拥军爱军是我们每个人都该响应的政策。你去看你身为军人的丈夫,不该需要理由。”   第二天一早,王倩倩坐上了往洙州去的火车。林蔓送她上火车,临别前,王倩倩随口问林蔓:“我们不在的时候,你打算让谁当代理副科长?”林蔓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王倩倩,只含糊地说她会安排好科里的一切,让王倩倩不用多操心,只管去安心地哄邓思民。   又过了一天的清晨,林蔓和五钢厂的其他科级干部们一起坐上了往省城去的火车。同行的干部里,除了她以外,全是正科级。   在火车上,各科室的科长们自由选择同坐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坐在平日里最要好的人身边,后勤科胡跃升和人事科戴科长坐在一起,财务科刘科长和组织科科长坐在一起,宣传科科长和政治科科长坐在靠厢门的位子上,畏于他们是厂委的领导,每个人都只对他们打了声招呼后,就坐到别处了。   由于前日里的流言尚在发酵之中,林蔓依然是一众科级干部中最不受欢迎的人。上车以后,她孤零零地坐在一张台子上,前后左右都没有人,直到……   进门后,李文斌无视其他科长对他挥舞的手臂,径直坐到了林蔓面前:“听说你最近又遇到麻烦了。”   前些日子,李文斌一直在外地出差,直到前天才回厂里。刚到厂里,他就听见了一通关于林蔓的流言蜚语。   林蔓满不在乎道:“严格来说,这算不了什么,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把这事忘干净了。”   李文斌一点也不为林蔓担心,因为他知道林蔓自有一套手段。   火车缓缓开动了,和其他桌上的人一样,林蔓和李文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打发时间。他们先是说了一会儿翠兰嫂和孩子,又聊了一会儿厂里近日的风向。当谈到科里的事时,李文斌问林蔓道:“你让谁做你的代理副科长?”   林蔓笑道:“我没有安排代理副科长。”   林蔓从来没有想过要守常规,像其他科长一样安排一个代职人。她打破了常规,事先安排好了一切工作事宜。对于可能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她选了科里的三个人做决策小组。在这三个人里,一个是化验室的老人,一个是王倩倩找来的人中的一个,还有一个是小张,权当她的耳目。临走前,她叮嘱这三个人,遇见急事就商量着来,然后投票解决。但若是处事不当,发生了问题,那也是三人一同承担责任。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麻烦了?”李文斌好心提出建议道,“有些急事,让他们三个人这样商量着来,难免会耽误事。”   林蔓心中自有分寸,不以为意道:“耽误事情,总比让下面的人分去了权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要好。”   “你呀!”李文斌摇了下头,轻叹道,“有的时候胆子太大,容易冒进,可有的时候又太小心,防着所有人。”   林蔓道:“我什么时候冒进了?”   李文斌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时,身子略微倾向林蔓,低声道:“你去副厂长家演那场戏,未免还是太冒进了。但凡是了解你的人,都会知道那不是你的做派。”   “但大部分人不还是不了解我嘛!”林蔓暗暗心算了一下,厂里除了正在疗养的高毅生以外,还真就没几个人真正了解她,也就是李文斌、王倩倩、郑燕红,刘中华……   李文斌道:“可是,你担保每一个了解你的人,都一定是站在你这一边吗?”   林猛地一怔,骤然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是啊!要是有谁是那边的人,那她玩的把戏,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在轰隆隆的响声下,长长的绿皮火车驶进了隧道。林蔓周遭的一切,包括眼前的李文斌在内,瞬时消失不见。除了一片混沌而看不清所有的黑暗之外,林蔓什么都看不见了。   黑暗中,有人在讨论即将要参加的学习会。   “听说这一次评选出的优秀干部里,有一个女科长才二十岁出头。”   “这么年轻,一定是有什么背景吧!”   “没听说她有什么背景。不过也有可能是人家隐藏得深,不让大家知道罢了。”   “你讲的是苏青吧!她可是省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科级干部。真是,人比人就是不一样,看人家那升职速度,简直像坐火箭一样。”   “我听人说,这个苏青还是咱们厂里出去的呐!”   “真的假的,没听说咱厂里有这么号厉害人物。”   火车驶出隧道,车厢又重现光明。   “苏青?”林蔓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她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往事,那个一直住在她家楼下,后来又默默地搬走,去了市厅的女人。还有那个伪造证件,去监狱里给徐伟洗脑的女人。卢爱华笔记簿中重要的部分被人撕去了,会不会也是这个她所为。以及那个许勇倒台之后,那个莫名其妙打来的电话。   那个苏青,不会就是那个女人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蔓一想到那个神秘的女人,头就会隐隐地作痛,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浑身汗毛竖立,背脊一阵又一阵地倒抽冷气。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害怕吧!   除了母亲以外,林蔓还从来都没有这样怕过另外一个人。   火车到站以后,五钢厂的一众科级干部们涌下了车,乌泱泱地走出了车站后,又一窝蜂地坐上了另一辆等在站台门口的大型客车上。   客车驶离站台之后,组织科的科长站在过道里,号召大家合唱一些积极向上的歌曲。不少科长鼓掌响应,也有不少科长不想唱歌,但又拉不下脸反对,便只好随手鼓两下掌,附和着吆喝两句。   从火车站到省厅的路上,客车上的欢声笑语不断,林蔓依稀产生了一种错觉,她错觉自己不是来开学习会,而是跟着一众同事们来春游了。   不过据李文斌讲,开完了学习会后,大家还会去疗养院住一晚上,并且还会在省城一家著名的国营饭店吃顿晚饭。照这样的情形看,其实跟春游也没什么区别。   客车最终停在省厅的大门前时,已经有不少车子也停在了马路边。有的车子刚刚离开,有的车子刚刚停靠上去。   通往省厅大门的44级台阶上挤满了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工作证,依次等着大门处的工作人员喊到他们单位的名字。只有被喊到所在单位名字的人,才能进去开会。五钢厂的人一下车,立刻站进了这些人的队伍之中。   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找到下脚地,站稳下来,林蔓恍然听到不远处有人恭敬地喊道:“哎呦,这不是苏科长嘛!”   下意识地,林蔓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第385章 苏科长(下)三更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林蔓怔怔地看了过去。   但见拥挤不堪的人群中,一个穿黑色中山装的男人满面堆笑地走向一个女人。   女人一身笔挺的灰色中山装, 背对着林蔓。   林蔓看不见女人的脸,却能从她纤长脖颈上细嫩的肌肤,以及她苗条的身形判断出, 她一定很年轻,最多比她大上两三岁。   男人对女人恭敬之极, 说话时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跟在女人的身边,两人一起走上了台阶。   蓦地, 女人似是感觉到了背后来自林蔓注视的目光, 站停了脚步。   眼见着女人转回了头,林蔓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等着看女人的庐山真面目。   “五钢厂!五钢厂的人快到门前集合!”   关键时刻, 省厅大门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女人转回了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台阶最上方的大门处看去。林蔓在李文斌的提醒下, 跟着队伍朝台阶上方走。   挤在如潮水般的人群里,林蔓一边往上走, 一边转头再去找寻刚才那个女人的身影。然而, 她纵是极力找寻,也再看不见那个叫苏青的女人了。放眼望去,台阶上只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刚才那抹偶然冒出来的靓影, 一早消失无踪。   林蔓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觉得自己好像错失了什么。可紧接着,她又觉得莫名地庆幸,好像自己逃过了什么。   “你没事吧?”李文斌看林蔓有些出神,关心地问。   林蔓回过神来,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口回应道:“没事。”   轮到五钢厂的一众人们入场了,所有人的工作证件被收缴上去统一检查后,又被一一地发回到每个人的手中。   在一个戴红袖标的女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五钢厂的一众人排着队伍走进了省厅大楼。   省厅大楼远比江城市政厅大楼宏伟,也更有气派得多。从一楼走上5楼的大礼堂,一行人足足走了十多分钟。这一来,是这天的省厅大楼里人满为患,到处是外省来开学习会的人,一行人走在过道中,有时简直寸步难行,不得不艰难地侧着身子挪着步子走。而二来,也是省厅大楼的面积实在是大,楼梯的级数也比普通的政府大楼要多。   好不容易,来自五钢厂的一众人们终于走到了大礼堂刷黄漆的双扇门前。   女工作人员没有让众人进门,而是冷冷地甩下一句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接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任何交代,也没有任何解释,留下满头雾水来自于五钢厂的一众科级干部们。   还好过道里另外站了许多来自于其他厂的干部。在众人所站的长长过道中,不只有一个大礼堂。从过道的左边尽头,到过道的右边尽头,一共有五个大礼堂。每个大礼堂的门外都站在排队等待的人。   后勤科的胡跃升抻着脖子向隔壁队伍里的人打听消息。不多会儿功夫,他回过头来对众人说道:“都是等人齐了再进去开会。每次会议两个小时,一场接着一场轮流进去。”   人事科戴科长忍不住抱怨道:“不就是开个学习会嘛!咋这么麻烦。”   胡跃升道:“全省那么多机关单位来学习,那么多厂子来开会,要是全在一起,那得要多大地方!可不得轮流着来,一个挨着一个嘛!”   隔壁有个大门紧闭的礼堂里,突然传出热烈的鼓掌声。看样子,似是有一个学习会正在进行中。   有人问胡跃升道:“照这么看,也不是每个获奖的优秀干部都来给我们讲经验了。”   胡跃升点头道:“那可不是么!这么多场呐!要是每场都讲,人可不得累坏了。”   就在众人的交谈间,又有另一个厂的干部们在女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站在了五钢厂队伍的后面。还是跟之前一样,女工作人员一放下这一波人又急匆匆地走了,看来是赶着要再去带下一波人。   站在五钢厂队伍的最后头,林蔓听见身后有两个女人在聊近来听到的省厅里的八卦事。偏巧不巧,她们讲来讲去,内容全是围绕着苏青。   这个苏青,似是省厅现在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不可能吧!那个苏科长两三年前还是五钢厂里的一个普通职工?别是谁瞎讲吧!这也太邪门了。”   “刚开始我也不信,以为是她升得快,别人歪派他,可是前阵子碰见她在市厅的一个老领导一问,原来竟是真事。”   “老领导?就是那个贺主任?”   “没错,因为那件事,她提前从位子上退下来了,现在只能在区里担一份闲置,等着退休。你说这个苏青,不是害人么?关键人家对她那样好,她倒打一耙踩着人头顶上去。”   “啧啧,这个女人还真是狠。我可听说,那个贺主任当她像亲女儿一样,把她从五钢厂里调出来,又给她安排了市政厅里的工作。她这么做,简直就是白眼狼嘛!”   “不过她也确实是聪明,知道贺主任顶多也就能帮她到那里,再往上去就使不上力了。”   “那么后来她到了省厅以后呢?我听说她刚进省厅那会儿,也就是个普通科员,没什么名头,怎么一下子就蹿那么高了。”   “这个女人精着呢!我看她每一步都算好了。她刚进来时候,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得到了一个副科的赏识。那个副科把她调进了自己的部门后,升她当了一个小组长。后来,这个部门的副科和正科争斗,本来副科差些都赢了,谁成想这个苏青临阵倒戈,帮正科解决了副科。正科不但升了她当副科长,还给她骨干培训的机会,让她出去学习了一圈,涨了工级。”   “这事我听过一点,我还记得这个正科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光厉害,还有背景,怎么就没干过苏青,落了个那样的下场。唉!这个苏青也太没良心了,好歹这个正科对她有提携的恩情,她非但不顾,反倒让人家去吃牢饭。”   “最邪门的事是这个正科居然不怨苏青。听说他进去以后,没说苏青一句坏话,主动把事情都担了下来。而且他被带走的时候,还请求公安,让他见苏青最后一面。”   “那她见了没有?”   “没有,我听人说当时连公安都同情这个杨科长,也马上派人去找苏青了。可是你猜这个苏青怎么说?”   “她怎么说?”   “她说不愿意去见一个要下大牢的人,怕沾晦气。”   “她真这么说?唉!那个杨科长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就提拔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哼哼!你还没见过这个苏青长什么样吧?”   “怎么?难道她长得漂亮。”   “何止漂亮,要不怎么迷得杨科长神魂颠倒,被她卖了,还心甘情愿地给她数钱。”   “真是!说来杨科长条件不差,要样子有样子,要前途有前途,家世背景也都没得挑,怎么就载在女人手里了。”   “男人么!多少碰到了,都逃不过这关。”   终于,大礼堂外总算凑齐了开一个学习会的人。   刷黄油漆的双扇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地打开。还是跟走上来的时候一样,一众人又是排着队入场,有序地坐进位子里。   刚刚坐下来的时候,林蔓忽然听见隔壁礼堂传来骚动声,显然是有一场学习会刚刚结束,里面的人正在退场。   由于人还没有全进完,因此会场的大门仍然敞开着,没有关上。   受人声吸引,林蔓望向外面过道里突然涌现的一群人。她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自己还会再见到那个苏青一面。   果然,苏青身为优秀干部的代表,刚刚在一个礼堂里讲完话,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从大门口经过。   刚刚一直在讨论苏青的两个女人,忍不住对从门前经过的苏青指指点点。   “就是她,看到了没有,走在中间穿灰色中山装的。”   “我听说这次省厅要提几个副处上来,她也在选拔的名单里。”   “哼!这次可不像以前了,那四个候选人里,就属她最没背景了。凭她也想当上副处?做梦!”   “唉,我听说省厅这里也有一个男的,升的也特快,没两年就升处长了,叫什么朱明辉。”   “这个苏青可不能跟朱明辉比。朱明辉娶了方X长家的千金,是人家家里的乘龙快婿。方X长可没有儿子,就算是有,多少好姑娘排在后头呢!轮也轮不到她。”   林蔓极目向一闪而过的苏青看去,由于被很多人围在中间,以至于她只能看见苏青的一个极其模糊的侧脸。并且,还是很快就过去了,让她来不及细辨,也来不及多想。但隐约间,她觉得自己该认识这个女人。   她究竟是谁呢?   在整个学习会上,林蔓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李文斌不明就里,几次想对林蔓说话时,都因为她聚精会神的表情而作罢,他以为林蔓在认真地听台上的人做报告。但其实,台上人讲的话,林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学习会里,林蔓满脑子都是苏青、苏青、苏青,偶尔会不适时冒出朱明辉来,但很快就会被另一个苏青挤下去。   这个苏青到底是谁?难道她是她认得的人?   两个小时后,会议准时结束。   随大流地迈步在如潮水一般的人群里,林蔓走出了礼堂,走下了楼,又走出了省厅政府的大门。   大客车依然停在原地等着众人。车门打开,五钢厂的人陆续上车,林蔓和李文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还是跟在所有人的后头。   在距离大客车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黑字白底车牌的小轿车。   朱明辉坐在车子里,看着林蔓从省厅大门走出来,和一个高个子的成熟男人说说笑笑地上了一辆大客车。他的目光始终在林蔓的身上。金色的阳光照在林蔓俏丽的脸庞上。一时间,使她有些漂亮的刺目,一下子耀了朱明辉的眼,震撼得他的心一阵阵的悸动,又一阵阵地犯疼。   久久没有等到朱明辉的回应,前排的司机又问了一遍道:“朱处长,可以走了吗?”   五钢厂的车子开走了,朱明辉的眼中又只剩下了一片清冷,淡淡地说道:“走吧!”   轿车驶离了路边,在路中央掉转了车头。朝着跟五钢厂大客车所去相反的方向,司机猛踩了一下油门,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6章 挽回人心 一更   从省厅出来以后, 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   因为买的火车票是第二天早上回江城,所以五钢厂的一众人还能在省城待上半天加一夜。   组织科科长一早为大家安排好了活动,即先去省城最有名的国营饭店吃一顿,再去城外的疗养院好好地睡一晚。   第二天清晨,五钢厂的一众科级干部们养足了精神, 各个劲头十足。跟从江城来时一样, 他们迎着东升的太阳, 乌泱泱地坐上了大客车, 准时赶到了省城火车站。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照进月台时,开往江城的火车驶出了月台。在一个装满了五钢厂一众干部们的车厢里, 传来了由组织科科长带起头来的欢声笑语。   李文斌一向不是合群的人。在车厢里的人高唱激昂的歌曲时,他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 坐在靠近车厢门的位子上。偶尔看看手里工作上的材料,偶尔瞥上几眼正在指挥大家唱歌的手舞足蹈的组织科科长。   车子过了两站, 有一个男列车员进入车厢检票。他走到林蔓和李文斌相对而坐的桌子前, 先查看李文斌的票,再查看林蔓的票。在核对座位号无误之后,他把车票还给了林蔓和李文斌。   收起火车票, 李文斌对林蔓说道 :“他们老是这么对你, 也不是回事,你该好好想想办法。要不然以后你在厂里工作起来,会很不方便。”   李文斌是背对着车厢的门而坐,因此可以看见其他人的一举一动。林蔓坐在他的对面,背对着所有人, 同时也避过了人们对她偶尔扫过来的鄙夷眼神。   轰隆隆,轰隆隆~~~   火车的车轮一次又一次地碾过冰凉的铁轨,车厢微微地晃动,各种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和你打个赌,十分钟之内,我就能让那些人对我换一个态度。”林蔓笑道。   李文斌表示质疑地挑了下眉:“就十分钟?”   除了宣传科科长和政治科科长,以及林蔓和李文斌以外,车厢里的人都有说有笑地凑在一起,人事科科长和组织科科长时不时喊两声响亮的口号,座位上的人连声附和,好不热闹。   “至少,”林蔓转回头看了一众人一眼,嘴角含笑,成竹在胸地说道,“我能让他们在表面上,至少当着我的面,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冷言冷语了。”   李文斌道:“至少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没错!”林蔓笑得很轻松,好像于她而言,接下来要做的事极其容易,无需费多少心神,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了。   李文斌轻笑:“你想赌什么?”   抬手看了眼手表,林蔓发现再要不了半小时,列车员就该推餐车过来了。   “就赌今天中午一顿饭好了。”林蔓勾唇轻笑,起身离开桌子,走向那一群始终将她排斥在主流圈子之外的人。   自从到省城以来,无论路上也好,去听学习会也好,又或是去国营饭店吃饭以及去疗养院,五钢厂的一众干部们除了李文斌以外,就没人对林蔓讲过一句话。他们好像达成了某一种默契,齐齐地孤立了林蔓。并且,他们时不时还会在背后对林蔓指指点点。在谈论她时,曾不止一个人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李文斌很好奇林蔓会怎么做,于是他放下了手头正在研究的材料,专心的、饶有兴致地看着林蔓走到人群中,坦然地坐在卫生科郭科长的身边,嘴角含笑地说了些什么。   也真是奇怪了,那些原先不愿理睬林蔓的人一个个好像换了张面孔一样,对林蔓的态度再不是冷冷的,竟一个接连一个争先恐后地和颜悦色起来。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林蔓就让自己变成了人群中的焦点,每个人都想对她说两句,问她什么。而她神色自若,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到她的问题。   约莫一刻钟后,林蔓从人群中走出来,坐回到李文斌的对面。   李文斌再看之前那些总是对林蔓指指点点的人,现在他们也有不少人瞥向林蔓,但眼中嘴角的鄙夷不见了踪影,换上了一丝好奇和些许期待。   “怎么样,我用了多少时间?”林蔓对李文斌得意洋洋地笑。   李文斌叹服道:“十分钟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林蔓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在关系切身利益的时候,我那点不好听的传言根本算不了什么。我对他们说,不久厂委就要响应省厅的号召,评选我们厂的优秀干部了。另外,我还对他们说了一些这次评选的标准。他们希望知道更多的内幕消息,好回去准备,当然要对我态度好一些了。”   “这次优秀干部评选会记入到年终考核?”李文斌一早摸透了厂里的各种评选,凡是能记入年终考核的,那就是有用的评选,凡是不能记入的,则就是花架子一个,即便争到了也没多少益处,也就是面子上好看一些。   林蔓道:“我说虽然不记入考核,但厂委那三个领导中,已经有一个人打算将其列为一项重要的成绩参考了。”   “这是真的?”李文斌还是有些了解林蔓的,他知道以林蔓的个性,但凡能让她达到目的,纵是再大的谎话,她也敢讲。   林蔓刚要开口回话,李文斌就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人走到了她身后。她转回头看,正对上人事科戴科长满面堆笑的一张脸。   戴科长道:“林副科长,你说这次评选出来的优秀干部,比以前邓萍得的那个‘急先锋’还风光。那么上一次邓萍回来以后连升三级,这个优秀干部是不是也会这样?”   李文斌表情骤然凝固了一下,林蔓不动声色,笑盈盈地回答戴科长道:“这事嘛!我也就是听上面的人那么一讲,具体会不会实施,也要看咱们厂委领导对上面指示的执行程度了。”   “对这个优秀干部,你们王科长也一定势在必得吧?”财务科刘科长也想争优秀干部,但对于林蔓,他心里又多存了一份怀疑,有这样的内幕消息,为什们不告诉自己科的科长,让她尽早偷偷地准备起来,反倒要昭告天下,告诉所有人。   林蔓笑道:“我们王科长才当了多久干部啊!论能力,论资历,她没一样够格。像这样的评选,她也不过是给大家陪跑罢了。”   尽管林蔓这话有明显的奉承意味,但刘戴两个科长的耳朵里却是极其的舒服。   戴科长轻视地笑了一下,冷哼道:“她一个年轻人,才参加工作几天啊,确实没什么资格争这种事。”   刘科长没有多话,不过他对林蔓也没有更多的怀疑。联系到之前几件事林蔓所带给他的印象,他以为这次林蔓是想送大家个内幕消息,好缓和一下她在厂里愈发难堪的境况。   中午饭点的时候到了,列车员推着餐车从过道上经过。   一时间,车厢里更热闹了,每个人都回到各自的位子上,有人向列车员买饭,有人从包里拿出饮料,还有人趁着开饭之前,急急忙忙地跑去厕所。   李文斌给林蔓买了一份鱼香肉丝饭,自己则要了一份猪肉炖粉条饭。   “你对他们说的事,有多少真,多少假?”李文斌极力不让人听见他与林蔓的对话,压低了声音问道。   林蔓道:“除了一定会有一个优秀干部评选以外,没一个是真的。”   “你不怕他们知道?”李文斌讶异地问,心想林蔓胆子也太大,这样没影的谣言也敢传。   林蔓道:“他们怎么知道?我说厂委那三个领导里有一个人有想法,要把这次的优秀干部评选作为年终考核分数的重要参考。那么是三个领导里的哪一个?咱们厂派系林立,刘中华的人不会去问副厂长,副厂长的人不会去问吴主席,吴主席的人也不会问刘中华。这根本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   李文斌道:“那上面说可能会像评‘急先锋’一样连升三级?”   林蔓满不在乎道:“你也说是上面说了,上面那么多人,说话算不算话,厂委那几个人听不听,都没个准数。”   “合着,”李文斌失笑道,“你就是先扯一个大谎,让他们为了得到更多内幕消息,如评选标准,而有求于你,以此来打消他们对你的孤立和针对。可是这事,你不能一直瞒下去啊!到了年底考核分数出来的时候,他们一定就知道真相了。”   林蔓道:“我想过了,只要得这个优秀干部的人不是他们就行了。没得优秀干部,他们的希望就不会落空。恰恰相反,他们看着其他人没尝所愿,反倒会幸灾乐祸。到时候,谁还想起的我啊!”   其实,林蔓还有第二重打算,那就是万一副厂长真倒台了,她进了厂委当领导,那就算下面的人对她有再多意见,也是无能为力了。到时候,别说她这次骗他们的事了,哪怕她做的再过分一些,底下那些人也都只有默默忍受,而不敢有半分的怨言。   她现在要做的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平息流言,挽回名声,让过往的流言蜚语不要影响她进厂委罢了。   李文斌不解道:“优秀干部不从他们里面出,还能从哪里?”   林蔓笑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就对他们讲了那几句话,他们过后就再不歪派我的事了吧?”   林蔓心里明镜似的,现在一众科级干部们对她的和善,都不过是表面上而已。背地里,他们一定还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李文斌道:“你还打算做什么?”   林蔓道:“我要用一个人,帮我彻底转移那些人对我的歪派。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哪怕是对讨厌的人也一样。往往,当一个更讨厌的人出现时,人们就不记得上一个也曾让他们讨厌的人的事迹了。”   “看来你已经有人选了?”李文斌见林蔓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就知道恐怕今天她做这些事情都并非偶然,而是一早计划好的。甚至,兴许这次替王倩倩来开会,也在她的计划之中。   林蔓笑道:“当然了,她就是我们厂即将要被选出来的优秀干部。”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清晨,天才蒙蒙的亮。   一辆从洙州开来的火车驶进了江城火车站,在一声汽笛的长鸣之后,停靠在了月台上。   车头耀眼的白光撕破了车站里弥漫的灰雾。   借着白一片黄一片的光亮,林蔓轻易地辨认出了其中一扇车门后站着的王倩倩。   “事情还顺利吗?”林蔓陪着王倩倩往车站外走。   王倩倩心情大好,从下车起嘴角就一直挂着笑:“都好了,邓思民承认误会我了,他答应加紧处理完那边的手续,尽早回来陪我。”   林蔓淡淡地笑道:“这就好,也算你没白跑一趟。”   王倩倩道:“最近科里有什么事吗?”   林蔓道:“科里没什么事,厂里在评选优秀干部,细则已经出来了,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尤其是财务科和人事科两个科长,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王倩倩很想得优秀干部的荣誉,但又有些没底气:“我当科长还不到一年,你说我会有机会吗?”   林蔓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优秀干部只会是你。”   又是伴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火车的车轮“轰隆轰隆”地转动了起来,在它“呜呜”地驶离站台时,林蔓和王倩倩也走出了火车站。她们并排走在一起,肩并着肩,仿若这世上最亲密的战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空格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7章 调转风向 二更   按照评选标准, 林蔓制定了一份详细的清单。   在王倩倩恢复上班的第一天,林蔓把清单放在她黑漆漆的办公桌上,推到了她的眼前。   当时正是中午,除了王倩倩和林蔓之外,科里的人都去食堂吃饭了。   结束了一通与车间的电话, 王倩倩拿起林蔓推来的纸, 一脸迷茫地从头看到尾。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每一行内容前都有编号, 列得分明又清楚。   ……1、十天内完成XXX达到XXX;2、将对材料T的采购价格控制在XXX;3、带领科员学习最新的XXX精神,积极响应工会的号召, 完成……   “这些是什么?”王倩倩看得满头雾水,不解地问。   王倩倩桌前有一把椅子, 林蔓就近坐了上去:“这是我从厂委打听来的这次评选的标准,只要你严格地按照这张单子完成每一项, 你就能在初选和复选中领先绝大数人。”   得知清单的重要性, 王倩倩又将其仔细地看了一遍,认真地说道:“要做到这些虽然很麻烦,但也不是做不到, 我一定会尽量……”   “不, ”林蔓对王倩倩摇了下食指,打断她的话道,“不是尽量,而是必须。”   对王倩倩,林蔓难得严肃地说道:“你要想得那个‘优秀干部’, 就务必拿出十二分的劲头出来,做到我列给你的单子上的每一项,差一项都不行。”   “可是,”王倩倩再看了一遍单子,为难地说道,“这上面这么多条,要每一样都做到……”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争这个优秀干部吗?”林蔓再次抢断王倩倩的话,厉声道,“你该知道在最重要的工龄资历上,你并不占优势。”   “这一点我明白。”王倩倩承认道。   眼见着王倩倩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说法了,林蔓的口吻随之缓和了下来,改为语重心长地劝道:“就是因为这一点,你才更应该在每一个能争的地方,都做到极致。你只有抓住了每一个你能抓住的机会,你的赢面才会无限地扩大。”   王倩倩被说服了,由衷地说道:“我明白,但凡我有一点疏漏,就有可能因为这个疏漏而被其他人超到前面。我确实不应该抱有侥幸的心理。”   林蔓点了下头,嘴角浮起欣慰的笑意:“你能明白这点就好了。”   “你放心吧!这上面的每一条,我都会做到。就像你说的那样,不会放过一个。”王倩倩咬了咬牙,向林蔓保证道。莫名的,林蔓的一席话不但说服了她,还挑起了她的斗志。当林蔓说到她有很多竞争对手时,她一下子便产生了危机感。而当林蔓说她并不是那个最占优势的人时,她又兴起了一股好胜心。   凭什么拿“优秀干部”的一定是那些老人?   凭什么刚当科长一年不到,就不能拿“优秀干部”?   林蔓再度满意地点了下头,笑说道:“但凡你有这样的决心,世上就没什么事能难住你。”   “但是,”发表了一通豪言壮语之后,王倩倩又有了新的难题,紧皱眉头道:“到最后一轮怎么办?我听说最后除了要考虑资历,以及过往所得荣誉之外,还要写一份工作报告。”   林蔓道:“这点你用不着操心,工作报告我来帮你写,而至于其他的部分嘛!我也会帮你解决的。”   办公位上的电话响起来了,林蔓立刻起身去接。   王倩倩原想去食堂吃饭,然后下午直接去红楼开一个学习会。但是自从跟林蔓说了会儿话后,她改变了主意,决定中饭只吃带的早饭里剩下馒头就行了。而至于学习会嘛!既然跟现下的工作没有关系,那么就一概推掉。   “喂,下午的会我就不去了,”王倩倩拿着话筒对厂委的人请假道,“科里有些紧急的事要处理。什么?找个人代听啊……”   王倩倩求助地看向林蔓。林蔓正在电话里交代一些业务上的事情。收到王倩倩寻求帮助的眼神,她了然地点了下头,捂住话筒对王倩倩说道:“这段时间我帮你去参加这种会好了,笔记会帮你记好,不会耽误你以后的考试和争先进,眼下你只要专心做好手头的事就行了。”   “这样能行吗?会不会耽误你手头上的事情。”王倩倩关心地问。一时间,她对林蔓充满了感激,不由得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心地为他人着想了一次。   林蔓满不在乎地摇了下头,笑说道:“我们两个谁跟谁啊!”   话罢,林蔓拉开左手边的抽屉,拿出一本用来记录会议内容的褐色封皮笔记本,大迈步地走出了科室。   一走出门,林蔓就迎面碰上从食堂吃饭回来的段大姐和小张。   段大姐和小张对她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她回以淡淡的一笑,算是给予了她们回应。   听见段大姐和小张的说话声,王倩倩在科室里冲她们喊了一声,催她们赶紧把Y厂和G厂的单子赶出来。段大姐和小张不得不加紧了脚步进门,林蔓又往前走了两步,隐隐听见段大姐和小张走到门口时,悄声地抱怨:“王科长今天吃错药了,怎么休息时间没过就派活了……”   再后面的话,林蔓就听不见了。因为要赶着去食堂吃饭,还要赶着去红楼开学习会,她脚下的步子不能停,非得一步紧跟着一步才能来得及。不过,即便没有听见之后的话,她也能猜到其中内容的大概。统不过都不会是好听的话,要么是埋怨王倩倩没事找事,要么是指责王倩倩为了争自己的荣誉而牺牲科员们的休息时间。并且,她可以想象,这样的话将不会只流传在段大姐和小张之间。要不了多久,整个供应科的人私底下都会这样埋怨王倩倩。   林蔓乐得替王倩倩去参加学习会,就像她主动替她去听省城的那个会一样。眼下,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不是手头上的业务,而是要消除前阵子谣言带给她的影响。她需要尽快修复同其他科室科长们的关系。   而要修复关系,则需要机会。   试问,有什么机会要比坐在一起开会时,趁着中场休息的时候,一起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悠闲地打趣聊天,在调侃厂里各种新奇事时,更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下午的学习会,还是在红楼的会议室里举行。   因为吴主席接到一个紧急电话,学习会不得不往后推迟了半个小时。于是,一众科级干部们无所事事,便三三两两地凑做一堆,聊起了天。   见林蔓来代开学习会,后勤科胡跃升好奇地问道:“你们王科长今天怎么没来?”   林蔓淡淡道:“科里事多,她走不开,就派我过来了。”   听到林蔓的回话,一旁的人事科戴科长忍不住凑过来,插话道:“没听说你们供应科最近有大单,怎么突然就忙成这样了,连学习会都来不及参加。”   林蔓轻笑:“可能是她前阵子出差了一个星期,刚回来有很多积压的业务要处理吧!”   组织科科长经过胡跃升和林蔓的身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插嘴道:“她别是担心积压了业务影响评分,影响参加优秀干部的评选,所以想把前阵子落下的业务抓紧补上吧!要不然,哪儿就至于连一个小时的学习会都没有时间开了?”   组织科科长其实也就是随便说说,然而听者有意,在座的人中,除了林蔓之外,都在心里暗暗地想道:八成就是这样了,看来供应科王倩倩也要争这个“优秀干部”。   无形中,每个想得“优秀干部”的人都将王倩倩列为了竞争对手之一。   然而光是这样,林蔓犹嫌程度不够。她假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道:“希望今天的学习会,吴主席不要开的太长。”   胡跃升道:“怎么?科里有事急着处理?”   林蔓点了下头道:“今天王科长给我布置了不少任务,还规定了完成时间。我怕回去晚了,就不得不要加班才能做完。”   “怎么?你们做不完就不能回家?”胡跃升吃了一惊,没想到供应科那边已经拼到这种程度了。   林蔓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弥补道:“也没到这个地步,就是我自己不想把工作拖到第二天,我习惯了当天事当天了。”   然而,纵然林蔓极力解释,当晚上段大姐因为要完成工作,不得不加班到深夜才回家时,胡跃升终还是从妻子的口中确认了真相。   为了能得到“优秀干部”,王倩倩还真是拼了。   一到家,段大姐累得连刷牙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径直倒在了床上,满腹怨气道:“唉!那个优秀干部评选快结束吧!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可受不了。”   “怎么?你们这段时间都要这样?”胡跃升惊讶道。   段大姐道:“可不是么!那个王倩倩说了,最近一定要超额完成工作,连中午吃饭休息的时间都减半了。”   眼见着供应科已经拼成这样了,胡跃升心底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为了不被王倩倩甩在身后,他暗暗地打定了主意,从第二天起,后勤科也非得这样加班加点才行。   没有业务?那就找业务来加班!   于是,在后勤科也紧跟在供应科之后兴起了加班的风潮后,其他的科室为了不落于其后,纷纷效仿。且不要提对优秀干部势在必得的人事科和财务科两位科长,就连底下的车间、劳资科、卫生科等底层科室也都跃跃欲试,一股脑儿地投入了这加班的大军中。   不知不觉间,在连续加班了一个星期后,不光是普通职工们,就连一众干部们都疲惫不堪。所有人都忍不住怨声载道。而他们的怨气,则都不约而同地指向罪魁祸首王倩倩。大家都一致认为,要不然是她太要争强,全厂的人就用不着也跟着这么拼命。眼下大家都累得半死不活,全要赖于王倩倩那一颗非要争“优秀干部”的心。   而就在全厂人的口风都渐渐集中于责骂王倩倩时,早先大家对林蔓的指责与责骂亦随着消失无踪了。   林蔓的日子与人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从前。   这一天,林蔓又替王倩倩去红楼开一个学习会。当她赶到会议室时,其他科室的干部们来的不多,大家都在等着吴主席,也等着其他来开会的人到齐。   林蔓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拿起桌上的一张省报看。蓦地,她的目光定格在一栏新闻的标题上:XX处副处长候选人王力因贪污受贿落马,此人曾任省厅第三科科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8章 副处的诱惑 三更   就在林蔓看报纸的时候,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人在抱怨近日来没完没了的加班,有人在数落厂里不该光搞“优秀干部”评选,应该也弄个“先进职工”才对。   同王倩倩让林蔓代开学习会一样,其他的科室现在也都是正科干部在科室里抓工作, 副科干部们被派出来学习。有好几次, 吴主席一进会议室看见桌上坐的清一色的副科长们, 都忍不住连连摇头。   “只是一个优秀干部评选, 至于你们这样卖力嘛!”吴主席曾不止一次这样感慨。   又有几个科室的副科长们一起走进会议室。在这些人中,有男有女, 年龄多在三四十岁上下。他们一进门就大声埋怨王倩倩,完全不顾身为供应科副科长的林蔓就坐在门口, 也丝毫不顾及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会听见他们说的话。甚至,有人高声大嚷, 就好像生怕有谁没听见他讲的话一般。   “就没见过这么要往上爬的人, 她也太要争强了,才当上科长没几天,就要争这争那。”一个男人气呼呼地坐下道。   其他的人乌泱泱地围着男人站了一圈, 有个声音尖细的女人附和他道:“要是真会来事的人, 就该把机会主动让给那些工龄资历远超过她的人。可是她倒好,年纪轻轻,上来就急吼吼地抢,什么人嘛!”   一个因为成日加班而没法给孩子开家长会的女人冷哼道:“我倒要看看,她这么费劲心机, 难道还真让她得了这个优秀干部了。”   围聚在一起的人骤然齐声发出嘲笑的声音。紧接着,不少人连连说道:“不能够,不能够,厂委肯定还是要看工龄资历。就她那德行,根本不可能!”   一众人对王倩倩一个劲儿地冷嘲热讽。对于就坐在旁边的林蔓,他们不单没有丝毫避讳,甚至还故意说了不少奚落王倩倩的话给林蔓听。   有人嫌事情不够大,有意请教林蔓的看法:“林副科长,你们王科长这么折腾你们,你一定也受不了了吧?”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不动声色,佯作专心看报纸,始终坚持对王倩倩的所作所为不发表任何评价的中立立场。   从林蔓的口中得不到附和,众人不由得有些失望。但倒也没有人因此而生林蔓的气,毕竟大家都理解,到底王倩倩是林蔓的顶头上司。林蔓坚持不在背后说她坏话,无可厚非。甚至,值得敬佩。   会议室里,人到的差不多齐了,现在就差主持会议的吴主席了。   一个厂委的普通科员急匆匆地走到会议室门口,叩了叩门,引起众人的注意道:“吴主席临时有事,今天的学习会取消。”   会议室里顿时议论纷纷,大家立刻又从埋怨王倩倩的主题上,转移到猜测究竟是什么事让吴主席连学习会都不开了。跟进来时候一样,与会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了会议室。   林蔓没有随大流地离开,而是仍然坐在原位上,若有所思地研究桌子上的那一份省报。   熙熙攘攘的说话声飘出门口后,穿过走廊,最终消失在往下去的楼梯口处。   不多一会儿的功夫,林蔓就什么听不见了,四周寂静一片,静得她能听得见手上报纸的翻页声,直到……   站在林蔓身后,刘中华瞥了一眼她正看的报纸,轻笑道:“林副科长,怎么还没回去啊?”   林蔓吃了一惊,转回头看刘中华:“你……”   话刚出口,林蔓就看见有人经过会议室门口。为了不惹人怀疑,她立刻站起身,对刘中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有些工作上的事,我想找吴主席请教一下。刚刚来人说,他现在有事抽不出身,所以我就想着等在会议室里,看吴主席什么时候能抽出空来。”   刘中华听得出林蔓在给他们单独说话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刚好,他也有些事情要对林蔓说。于是,他配合着林蔓的表演,继续说道:“哦?什么问题非要问吴主席?他现在手头可有不少事,没两三个小时不会有时间见你。”   林蔓笑道:“其实这事说开了,倒也不是非要问吴主席。”   刘中华道:“那你就跟我说说好了。”   林蔓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刘中华领会了林蔓的意思,转回身走到门前,关上了门。门口刚好站了几个路过的科员,他们一听刘中华和林蔓这里有正经事要商量,便也不再继续看热闹,该去茶水间倒水的倒水,该回科室忙工作的忙工作。   砰!   大门紧闭之后,刘中华松了一口气,坐到林蔓身边:“我们轻一点说话,外面不会有人听见,你放心吧!”   虽然有好几件事要说,但一上来,林蔓还是问他最重要的事道:“已经有人派去查他了吗?”   那个所谓的他,自然指的是副厂长了。   刘中华点头道:“已经去了,昨天我还收到他一封电报,说是有些眉目了,正在核实中。”   林蔓没想到那边这么快就有好消息了,激动地确认道:“怎么,他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   刘中华抽出一根烟,划亮火柴点上道:“就算不是,也应该能让你做出些文章来。”   伸食指中指,林蔓对刘中华打了个手势要烟。   刘中华领会到意思,马上也抽出了一根烟给林蔓,顺手给她点上:“对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见你看着省报出神。是有什么事么?”   轻吐烟圈,林蔓微微蹙了一下眉心,问刘中华道:“你听说过省厅里有一个叫苏青的人吗?”   刘中华道:“只听说过一些传闻,仅此而已。”   再又吸了口烟,林蔓轻掸了下烟灰在烟灰缸里:“什么传闻?”   刘中华道:“这个女人挺厉害,进省厅才一年多就坐上了科长。不光是这样,这次省厅要提拔一个副处级干部,她是四个候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   “另三个候选人里,是不是还有这么一个?”林蔓指着报纸上“王力落马”的一则新闻给刘中华看。   顺着林蔓所指看过去,刘中华吓了一大跳,愕然道:“这怎么可能?这个王力可是最有希望升副处的人,候选名单刚出来那会儿,不少人都说另三个人基本是给他陪跑的。”   “你确定?”林蔓越想这个苏青越觉得不简单。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在争副处长的关键时刻落马。   刘中华肯定地点了下头:“不止一个省厅的领导这么表示过,我连贺礼都准备好了。”   “那除了苏青以外,”林蔓掐灭了烟头,又问刘中华道,“另两个候选人是什么情况?”   刘中华道:“一个人叫郑百业,以前在地方工作过几年,基层经验丰富,刚刚提调回来。副X长是他的老领导,一手把他提拔到现在这个位子。如果王力下去了,那基本上副处的位子就是他了。”   又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点上,林蔓假设道:“那要是这个人也因为某种情况而出事了呢?”   刘中华道:“要是这样的话,那副处长的位子就一定是五科科长乔义安了。他虽然背景不如之前两个,但胜在工作经验丰富,得过好几个年度的‘先进个人’和‘优秀干部’。”   嘴角勾勒起一抹别有意味的轻笑,林蔓一下子没有抽烟的心情,提前掐灭道:“你啊,就是不觉得苏青能当这个副处长。”   认真想了想,刘中华依然维持他原来的看法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推断,苏青都是最不可能的人。”   “就因为她是这四个候选人中唯一的女人?并且还很年轻。”林蔓眼中倏地锐光一闪,一语道破了刘中华的真实想法。   刘中华淡淡地笑了笑,无奈地承认道:“像她那样一个女人要做到这一点,确实有些天方夜谭。过去她升迁或许可以靠运气,可一旦到了副处这个位置,就不是凭她乱打乱撞能上的去了。”   “怎么?副处很不一样?”林蔓又想起了朱明辉,回想起来,他从科长到副处,又从副处到正处,似乎也就是这一两年间的事。   刘中华认真地对林蔓解释道:“别看副处的候选人只有四个人,可底下当初争这四个候选名额的人就多了去了。知道为什么吗?”   林蔓道:“一般抢手的位子,多不过有两个特点,要么是手里权力够大、资源丰厚,能满足私欲,要么是有机会能一展手脚,比其他位子更能做出成绩,于升迁有益。”   “没错,”刘中华赞同地点头道,“这次出来的副处长的位子,可以说占尽了这两种好处,所以说……”   林蔓恍然大悟道:“难怪他们会争得头破血流。”   刘中华道:“所以我觉得,无论是郑百业还是乔义安,都会拼尽全力争这个位子。苏青一个没背景的年轻女人要踩着他们的头上去,那根本就是绝无可能的事。”   其实林蔓也明白,刘中华不认为苏青能当上副处长,全是依情理推断,且绝对合情合理,苏青确实是那个机会最小的人。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可能当上副处长。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蔓隐隐从本能的直觉出发,觉得苏青或许会是一个例外。   正事闲事都聊得差不多了,林蔓和刘中华一起走出了科室。趁着走廊里没有人,林蔓在临别前又问了刘中华一句道:“对了,现在那个优秀干部评选,你看王倩倩会获得的可能性有几成。”   刘中华轻声道:“她现在的分数领先大部分科室,跟财务科和房管科科长差不多持平。她的劣势是工龄和资历,你要是想让她得这个优秀干部,一定要在那份工作报告上做足文章。”   林蔓道:“怎么,你有办法?”   对于坐在同一条船上的林蔓,刘中华总是采取能帮就帮的态度。他稍稍挨近林蔓,低声道:“让王倩倩把那份报告写的漂亮些,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说话间,刘中华送林蔓走到了楼梯口。   轻拍了一下刘中华的肩膀,林蔓迈步下楼,笑说道:“放心吧!我会亲自写这篇报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9章 不存在的记录(上)一更   每年一到六月, 江城就会下雨。并且, 这雨一下就是一个月, 淅淅沥沥, 连绵不绝。天气大多数时候都是阴凉凉的, 偶有出太阳的时候,也最多冒头不过大半天,就被漫天的乌云遮挡住了。   林蔓常常觉得江城这天气像极了黄梅天。只是, 黄梅天是闷热潮湿, 而江城这雨季却透着一股子浸透背脊的阴凉,能让人寒到骨子里。   一走进科室,林蔓就鼻子发酸,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哈切!”林蔓轻揉了一下鼻子, 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 唤小张去给她倒一杯热茶, 随手拿起桌角上的一份文件, 接着上午没有完成的工作继续做了下去。   “不是去开学习会了吗?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王倩倩刚刚挂上一通从别厂打来的电话, 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 发现时间才不到2点。这个时候,要说开了学习会吧, 似乎回来的有些早,要说没开学习会吧, 回来的又有些晚。   “今天吴主席有事,学习会不开了。”林蔓回答王倩倩的时候,小张给她端来了热水。   双手捧着白瓷茶缸, 林蔓对漂满热气的茶水轻轻地吹气,稍稍地抿了一口。滚热的茶水流淌进喉咙里,让她干涩而生疼的嗓子眼舒服了不少。冷不防地,她打了一个寒颤。   瞥见王倩倩看了一次挂钟,又看了一次手表,脸上略有狐疑,林蔓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笑,对王倩倩勾了下手指,示意有话要对她悄悄地说。   王倩倩立刻起身走到林蔓跟前,附耳到她嘴边。   林蔓对王倩倩耳语道:“我在厂委找人打听了一下,你现在分数跟刘戴两个科长持平,要想拿优秀干部,就得在近期提交的工作报告上下足文章。”   “真的?”王倩倩激动道,但是紧接着,她眉头微皱,支吾道:“可是,我在工龄和资历上都不占优势,光凭一份工作报告,能行吗?”   王倩倩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一方面,她高兴近日来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可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到了关键时刻,自己会输在工龄和资历上。那样的输法,她不甘心。   林蔓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这事我也打听过了,其实工龄和资历只是参考,厂委领导更看重的还是那份工作报告。”   林蔓知道刘中华不是一个会给人开空头支票的人,他行为处事总有着说不出的稳重,让人打心里觉得踏实。想来,这也是高毅生那么相信他的原因,把一切都托付给了他。所以,刘中华对她打了包票,说是能让王倩倩赢得这次“优秀干部”的评选,她就没有任何保留地相信了他。   像林蔓选择相信刘中华一样,王倩倩也没多想就相信了林蔓。然而对于王倩倩来说,写工作报告依旧是一个难题。她对文案工作不在行,甚至可以说一写就头痛。   “万一我写不好怎么办?”王倩倩道。   林蔓笑道:“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我来帮你写,到时候你再照着我写的内容誊一遍就是了。”   王倩倩立刻对林蔓充满了感激。一时间,她甚至忍不住搂住了林蔓,想向她表达自己的谢意。林蔓一把推开了王倩倩,白了她一眼,冷冷道:“当着科里这么多人的面,你想干什么?”   虽然林蔓对王倩倩的态度有些不客气,甚至带着些许责备的意味,但王倩倩一改往日小心眼的心性,丝毫也不生林蔓的气。   怎么说呢?   她觉得林蔓讲的话有道理。   当着全科那么多人的面,她确实有些失态了。   对林蔓轻吐了下舌头,王倩倩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回到了她的办公位上,继续忙她的工作。   铃~~~   桌上的电话响了,王倩倩接起电话:“喂,好,好,我马上准备。”   挂上电话,王倩倩对林蔓说道:“厂委刚刚来电话,说那份工作报告最晚下个星期一交。”   林蔓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同时,她挪开桌子上的文件,找到压在玻璃板下的日历,数距离下个星期一还剩下的几天。   这天是星期六,距离下个星期一也就剩下了一个周末。   铃~~~   这次响起来的是林蔓桌角上的电话。   拿起话筒,林蔓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五钢厂供应科。”   听筒里传来秦峰的声音:“我这里刚刚告一段落,能抽出大半天的空。要不然,我们今晚去省城吧!明天下午坐火车赶回来。”   林蔓欣然答应了秦峰的提议。想着从省城回来后,还剩下一晚上的时间,她估算了一下,足够她为王倩倩写好那一份工作报告了。   为了节省时间,林蔓和秦峰约定好在火车站碰头。秦峰负责买火车票,林蔓则负责从家里带几件更换的衣物和洗漱用品。   临挂电话时,林蔓又打了一个喷嚏,秦峰问她是不是感冒了。   揉了下发酸的鼻子,林蔓回说道:“好像有一点。”   秦峰道:“你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改天去好了。”   林蔓不以为然道:“没事,我冲杯板蓝根喝就行了。”   看了一眼窗外灰暗的天色,秦峰道:“或许我们应该另挑一个好天气去省城。”   林蔓笑道:“明天的天气未必不好,我看报纸上预报说明天会出太阳。”   秦峰轻笑:“你相信天气预报?”   林蔓随口回道:“就算是有偏差,也不会差太远吧!”   然而林蔓终还是高估了60年代报纸上天气预报的能力,从她和秦峰在火车站汇合起,到他们去省城,又从省城的火车站里出来,搭乘公共汽车去“为民招待所”。一路上的天气处处预示了第二天绝对不会出太阳。并且,一阵又一阵呼啸的狂风不断向他们预告着,第二天不但不会出太阳,还会来一场大暴雨。   星期天的早上大雨倾盆,明明已经是上午□□点钟了,天却仍黑得像块幕布,漫天的乌云一眼望不见头。时不时的,一道道惨白亮光的闪电划破云层,伴随着隆隆的雷鸣。狂风不断,吹得道路两边的杨树都弯了腰,柳树上垂落下来的枝叶更是随风乱舞,摇摆的不成样子。   从招待所到档案馆的一路上,林蔓咳嗽不断。公共汽车被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站在里面的人都挪不开半步。秦峰不得不一手拉着头顶的扶杆,一手搂着林蔓,让她能稍稍地挨着自己,省些气力。   “早知道你病了,我今天就不来省城了。”秦峰后悔道。   林蔓仍在强撑,不承认自己病了:“没事,回去后,我多喝些水,睡一觉就好了。”   公共汽车停在档案馆对面的站牌前,林蔓和秦峰下车后,一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雨伞地跑过马路。风实在太大了,雨伞能遮住他们的头,却挡不住横飞的雨水淋湿了他们的衣服。   好不容易推门冲进档案馆,林蔓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这个喷嚏与以往不同,好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打完以后,她的脸上顿时烧了起来,烫到了耳根。   “同志,我要查一份档案。”秦峰连着介绍信和工作证一起交到工作人员手中。   档案馆里,这次接待林蔓和秦峰的工作人员换成了一个年轻女人。她的态度要好过上次的男人不少,也更好说话。在核对工作证和介绍信没有问题后,年轻女人把他们带到了楼上的2号档案室。她取出秦峰所要看的人员档案,并将其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让林蔓和秦峰慢慢地看。   待女工作人员走后,林蔓和秦峰凑在一起,借着桌上台灯下的昏黄光亮,头挨着头,细细地研究档案上的内容。   林蔓一边看档案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边问秦峰:“这上面的信息会造假吗?”   秦峰摇了下头:“这是原始档案,要想造假,并且做得不露痕迹,实在太难了。”   林蔓想起了她和王倩倩的那两份原始档案,虽然花了一番功夫,但却还是篡改了,并且也没有被查出有什么错漏。照这样看来,篡改倒也并不是全无可能。只是,需要做的人有很高的造假技能。至少,得像她这样受过专门的训练才是。   可是像现在这样的年头,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技能?另外,又有什么样的人能指使这样的人做事?想来,一定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才可以办到吧!   就在林蔓想事想的出神时,秦峰翻档案的手忽然停了。他眉头紧皱,目光停在了泛黄纸页上的一列成绩记录上。指着上面的一个数字,他对林蔓说道:“你看,上次我说的那次考试居然得了81分。”   林蔓也同时看见了有问题的分数,不解道:“不是18分吗?”   再紧接着,秦峰又翻到了接种疫苗记录的一页。果然,他的接种记录全满,从没有过任何缺席。把档案袋翻转过来,封口朝下,林蔓倒出了孤儿院一众孩子们跟省领导合影的照片。还是跟在孤儿院看见的那张一样,在秦峰口中他本不该出现的照片上,一个眉眼同秦峰极其相似的孩子,穿着一身白衣黑裤,出现在了合影人群的最右边。   林蔓和秦峰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再又低下头,继续往下翻看。   蓦地,秦峰再度指着一行字对林蔓说道:“还有这里,上面说我服役三年。”   “你当过兵吗?”林蔓感到讶异,秦峰可从来没说过他曾当过兵。   秦峰摇了下头,肯定道:“没有,不过……”   林蔓道:“不过什么?”   秦峰道:“我的记忆里有三年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0章 不存在的记录(下)二更   “既然你没有当过兵, 那么这记录又是怎么回事?”林蔓不解道。   秦峰的服役记录很详细, 从他入伍起直到他离开部队期间, 他所获得的每一个嘉奖, 以及曾完成过的每一个任务, 皆有详细的记载。   乍一看,就好像秦峰真入过伍。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使得他完全忘记了这一段经历。   秦峰迷茫地摇了摇头:“我的记忆里曾有过三年空白, 对于在那三年里发生的事情,我一件都想不起来。”   林蔓道:“那这服役的三年……”   主动接过话头,秦峰点头道:“没错,就是那三年。在那三年后, 我就在谭局的安排下, 进了江城市公安局。”   话到这里, 林蔓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她一直想问秦峰, 可是机缘巧合却始终没能开口的话:“对了, 离开孤儿院后, 你是怎么过来的。还有,谭局是怎么把你从孤儿院领养出来的?”   合上档案, 秦峰眸色暗沉,若有所思, 思绪一下子飞到了许多年前。悠悠地,他对林蔓说道:“刚解放的几年里,大家的条件都不是很好, 不少人家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更何况去孤儿院领养了。”   林蔓道:“我也听说过,那个时候倒是有不少孤儿院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孩子,但是主动去孤儿院领养的人,并不多。”   秦峰点了下头,继续道:“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被领养的一天。我以为我会像其他人一样,等到了年龄以后,就离开孤儿院,运气好的话,可以在国营单位里找一份工作。直到15岁那年,谭局来到了孤儿院……”   据秦峰所述,谭局到孤儿院□□那天,他并不在孤儿院里。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天,秦峰一时玩心大起,翻过孤儿院的铁栅栏,跑到附近的河边摸鱼。不知不觉间,他玩到了傍晚,见到暮色渐沉,才想起出来得久了,赶忙一路小跑地往回跑。   当时的孤儿院院长是上面派下来的一个姓李的老人,慈眉善目,心肠很好,脾气也很好。任是再胡闹的孩子,他没有对其说过一句重话,永远是耐心十足地谆谆教导。他由衷地希望院里的每个孩子好,从没有过半点厚此薄彼。   一听秦峰从外面疯玩回来了,李院长马上叫人把他带进了办公室。   在往办公室去的路上,领着秦峰走的年轻男老师一个劲儿地叮嘱他道:“等下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乖一点,运气好的话,你今晚就能离开孤儿院了。”   秦峰不解地问年轻男老师道:“是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吗?”   不时有其他孩子站在远处,抻着脖子向秦峰张望。秦峰注意到,那些孩子的脸上无不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还有一些孩子的眼中透着嫉妒,嫉妒里不免夹杂着怨恨。   年轻男老师道:“今天咱们院里来了个大领导,他想领养一个孩子回去,相了大半天,没看中一个合眼的。”   说话间,年轻男老师和秦峰走到了院长办公室的门前。   院长办公室的大门是棕漆对开双扇大门,位于一条长长的廊道尽头。   廊道里灯光昏暗,大门的高大影子笼罩在秦峰的身上,带给了他莫名的压迫感。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但被身旁的老师拉住了手,推他往前走。在开门的同时,男老师在秦峰耳边说道:“好好表现,院里可就剩下你还没被他看过了,他等你到现在了。”   门打开了,秦峰看见李院长的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戴黑框眼镜,穿黑色中山装,腰杆挺得笔直,一副器宇轩昂的领导派头。   李院长走出来,把秦峰带到中年男人面前:“谭局,他就是秦峰。”   谭局对秦峰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下头道:“就让他跟我回去吧!”   听到这里,林蔓讶异地问秦峰道:“就这么简单?”   秦峰道:“就这么简单,李院长他们也很吃惊,不过后来他们都以为是谭局和我比较投缘,所以一见我就带我回去了。”   林蔓道:“可是我怎么听着像是……”   “像是他到那里找我,所以看到了我,就带我回去了?”秦峰和林蔓也有着同样的怀疑。这样的怀疑以前在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只不过就是偶尔回想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自从发现孤儿院里的档案被更改了后,这件事就突然从他的记忆里跳了出来,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来,谭局去孤儿院□□,没道理会那样挑剔。难道偌大的孤儿院里除了他秦峰以外,就没有其他乖巧的孩子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林蔓道:“那后来呢?你跟谭局回家后,就一直住在他家里?”   秦峰道:“谭局带我回家后,谭婶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马上就接纳了我。”   林蔓道:“照你这么说,谭婶并不知道谭局要领养一个孩子,甚至连打声招呼都没有,就直接带你回家了。”   秦峰点头道:“没错。”   林蔓道:“这事也奇怪得很,哪儿有夫妇两个□□,女方不知道,只有男方知道,并且连知会一声都没有。”   受林蔓提醒,秦峰又发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感叹道:“是啊!这事按常理推断,确实说不通。”   林蔓道:“那再后来呢?”   秦峰道:“再后来就没什么了,谭局把我安排进他们单位的职工学校。高中毕业后,我本想念大学,但因为生病而没去成。三年后,谭局调我进了公安局。”   林蔓道:“你说生病没去成,就是记忆空白那三年?那三年是怎么回事。”   秦峰道:“高中毕业那会儿,我在家里等成绩单。有一天傍晚,我的眼前突然白了一片。再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睡了很长的一个觉,等我醒来时,已经是三年后了。我问谭局谭婶怎么回事,他们只说这三年里我生了一场大病,大部分的时候昏迷,没怎么醒过。”   林蔓道:“你醒来的时候,有觉得四肢无力,没法走路,或者没法拿东西吗?”   秦峰摇了下头:“一点也没有,我当天下午就跟着谭局谭婶回家了。”   林蔓感到奇怪,喃喃地念道:“不对啊!要是一个人在床上躺了三年,不可能一醒来就像正常人一样走路。除非……”   对于林蔓想到的事情,秦峰也一早想到了:“除非这三年里,我根本不是躺在床上,而是一直像个正常人活着。因为只有这样,我的生理机能才会一点都没有退化,刚从床上醒来就健步如飞,跟好人一样。”   林蔓道:“你就没有好好问过谭局和谭婶,那三年到底怎么回事?”   秦峰道:“据谭局说,那三年里他被调到了外地工作,谭婶跟着他一起过去了。我被送进了一个疗养院,可以说那三年里,照顾我的人始终是疗养院的护士。”   林蔓道:“疗养院?就是江城外,我们上次去的那个疗养院。”   秦峰道:“没错,我也去疗养院找人问过。但是疗养院后来有人员调动,当我找过去时,原先照顾我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还是跟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但凡查到了有用的线索,都会莫名地绕进一个死胡同里。   瞥了一眼秦峰刚刚合上的档案,林蔓又道:“要不然,我们去查你服役的那个部队。你要是真在那里当过兵,那么那里的人就一定认得你。而要是你没在那里当过兵,指不定我们能借此查到一些眉目。”   秦峰苦笑了下,摇头道:“查不到,我刚刚特地留意了一下,档案上记录我所服役的那个部队只有一个番号。近年来,各个地方部队的番号调整过很多次,要想追查到那个部队,恐怕很难。再者,我也没有这个权限。涉军的档案不比其他,除非有上头的特别审批,否则常人根本动不了。”   林蔓轻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   秦峰突然有了主意,打断了林蔓的话道:“要不然,我们还是再去问谭局和谭婶吧?或许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会愿意把真相告诉给我们。”   林蔓眼前一亮,提醒秦峰道:“还有陈院长!我们还应该去找她问一问。说不定,她也会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   秦峰点头道:“上次送陈院长走时,她给我留了一张他儿子单位的电话。我试着打一下,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她。”   商量定后,林蔓和秦峰又把档案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除了之前他们发现的问题之外,他们再没有找到别的可疑之处。   于是,秦峰去找带他们上楼的女人还档案,顺便找她借用档案馆的电话联系一下陈院长儿子的单位。   秦峰下楼以后,林蔓一个人留在2号档案室里,忽然突发奇想,想找找看她自己的原始档案。   据郝正义说,那次原始档案被调出来以后,经人核查无误就还回去了。   档案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迈着闲闲的步子,林蔓穿梭于满是档案袋的架子之间,伸纤纤的食指划过沾满灰尘的铁间。蓦地,她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光,视线最终停在了一个土黄色的档案袋上。那档案袋上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林蔓。   听外面没有传来上楼声,林蔓快速地取出档案袋,打开袋子的封口,一把抽出里面厚厚的一摞纸。   纸上的内容,让林蔓既熟悉,又陌生。   说是熟悉,那是因为林蔓之前见过一次,所有的一切皆是按照她事先的编排所记。1962年之前,她的经历同红旗生产大队的林蔓相符。而1962年之后,则就是现在她这个林蔓的一切了。   说是陌生,那是因为在原有的内容中,竟多出了许多林蔓所不知道的内容。这部分内容,大大地完善和弥补了她之前材料上的错漏。   可以说,因为这些弥补,她过去的经历与材料已经无懈可击了,任是再严格的部门核查,都不会查出她有问题。   直接将档案翻到最后,看到上面的内容,林蔓的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用不着多猜,她也知道是谁那么好心,替她完善了她那经不起仔细推敲的档案。   答案就在档案最后一页的家庭成员一栏上,林远的名字被写在林蔓的下面。一旁有黑体字标注着:哥哥(同父异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寂寞梧桐夜夜雨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1章 朋友 三更   约莫二十几分钟后, 秦峰和年轻女工作人员回来了。   收起桌上的档案袋, 女工作人员让秦峰在一个簿子上签字。   站在一旁, 林蔓问秦峰道:“联系到陈院长了吗?”   字签完了, 秦峰收起钢笔, 同林蔓肩并着肩,迈步下楼:“那边的人说,他儿子已经离职了。”   “怎么会这样, 是找到别的工作了?”林蔓感到奇怪, 现年头可不比后来,跳槽如家常便饭。在这个年代里的人一旦进了什么单位,多是一个萝卜一坑,就这么一直干下去了。   秦峰道:“这就不知道了。”   林蔓道:“那陈院长呢?”   秦峰道:“和她儿子一起离开那里了。据说, 她儿子在厂里还有房子呢!他们连夜搬走, 没跟任何邻居打过招呼。”   林蔓略蹙眉心, 喃喃地念叨:“说不通啊!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 连分的房子也不要了。”   秦峰道:“觉得奇怪吧!不光我们这么觉得, 他们单位的人更是觉得奇怪。”   说话间, 林蔓和秦峰一起走出了档案馆,外面的雨小了不少, 再不是大雨倾盆,而是淅淅沥沥的毛毛小雨。可即便这样, 天还是阴冷得厉害。尤其是被裹挟在狂风里的小细雨,一个劲儿地往人的脖子里钻,沁得人阵阵地心凉。不时地, 这小雨点还打在人的脸上,一滴一滴得好像雹子。   “哈切!”站在马路沿上等车子,林蔓又打了一个喷嚏。同时间,她感到刺骨的寒意,牙齿冷得发颤。   指着马路对面一家火烧店,秦峰提议道:“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走吧!喝一碗热乎乎的豆花,你应该会舒服好多。”   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林蔓往秦峰的身上不自觉地挨了一下,点了下头。   无论是省城还是江城,各个大街小巷里最常见的店铺莫过于火烧店了。   火烧店里卖的吃食极其简单。一块烧饼,要么夹酱汁肉,要么不夹酱汁肉。一碗咸鲜口的豆腐花,要么整块,要么捣碎。豆花的上面,必然浮着一层薄薄的红辣油,煞有诱人。   推开店门,秦峰说道:“两碗豆花,四个火烧。”   最多不过二三尺见方的店面里坐满了人,林蔓和秦峰不得不坐到外面,服务员在店门口摆了一张折叠桌。林蔓和秦峰刚一坐上去,立刻又有其他吃火烧的人坐在了他们的旁边。   一张圆桌上坐满了人,为了不被人听见所说的话,林蔓和秦峰不得不将头挨得很近,低声细语。   “早知道还要坐在外面,我就不带你来这里吃了。”秦峰后悔道。   咳嗽了两声,林蔓满不在乎道:“外面挺好,屋子里怪闷,还不如坐在外面空气新鲜,人还舒服一些。”   火烧店的屋檐上有一块帆布篷子伸展出来,刚好可以为坐在店门前吃火烧的人遮雨。   小雨滴滴答答地打在雨棚上,从边沿垂落下来。   买火烧的人有很多,林蔓和秦峰不得不耐心地等。   在等待的过程中,林蔓失神地望了一会儿从蓬沿落下的雨滴。当听见街上公共汽车驶过的“轰轰”声,她又出神地望向车来车往的马路。   说是车来车往,其实三四辆公共汽车交错而过后,马路上就什么都不剩了,从南至北,从北至南,皆是空荡荡一片。偶有几个行人穿街而过,无不是疾步而行,好像生怕沾染到街上孤清冷寂的晦气,每个人都渴望尽快远离。   “两碗豆花,四个火烧。”一声高亮的吆喝把林蔓拉回了神。   快迈了几步,秦峰从窗口取来了火烧和豆花。   豆花在碗里,秦峰和林蔓每人面前各一碗。四个火烧则是在一个小篮筐里,他们两个先一人手里拿一个,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折腾了一上午,他们都饿了。   喝一口热乎乎的豆花,林蔓突然感兴趣地问秦峰:“孤儿院时的日子,住在谭局家的日子,还有后来在公安局工作的日子,你最喜欢哪一段?”   秦峰道:“对我来说,这些日子其实都差不多。不管是陈院长、李院长,以及领养照顾我的谭局,还有工作上一直很支持我的马队长,他们都对我很好。”   林蔓道:“除了这些呢?”   秦峰不明白林蔓想问什么,轻挑了一下眉梢,笑问道:“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林蔓道:“比如说让你印象深刻的玩伴,读书时谈得来的同学,还有工作以后,配合默契的搭档。我好像从来没有听你提到过这些。”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蔓看着冷冷清清的街道久了,心里不免产生了一种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于她而言,算是与生俱来的东西了。她对它不陌生,谈不上讨厌它,也谈不上喜欢它。就像她一直以来对其他事物的感受一样,都是淡淡的,没有任何感觉。   当秦峰把豆花端到她面前时,她的脑子里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她恍然记起,秦峰似乎一直以来并没有什么太要好的朋友,除了工作上必要的应酬接触之外,在日常的生活中,一直是独来独往。   这对于一个性格爽朗热情的男人来说,未免有些反常。   是啊!像是秦峰这样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要好的朋友?   面对林蔓的问题,秦峰讪讪地笑了一下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什么太要好的朋友。从小到大,我都一个人。”   林蔓表示不解道:“你这种个性,怎么可能交不到朋友。按道理,你在男人堆里应该很受欢迎才是!”   秦峰道:“在孤儿院的时候,因为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其他孩子们都觉得我是怪人,没人愿意跟我玩。后来我跟着谭局出来后,未免被人发现我的秘密,我有意不再交朋友。至于后来参加工作了,我也都是跟同事保持一定距离,除了普通的人际交往以外,几乎从不来往。甚至出任务也是,难道你没有发现,以前我出差查案子,都是一个人去,从来没有和哪个同事跟我一起吗?”   稍作回想,林蔓恍然大悟道:“还真是这样,以前每次我送你去火车站,又或者去火车站接你,从来没见你旁边还有别人。”   不知不觉间,豆花喝了大半,小篮筐里的火烧没了,林蔓和秦峰都在吃各自的最后一块。   “对了,那你呢?从小到大,你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秦峰也对林蔓的过去充满兴趣,想多听她谈谈以前的事。   林蔓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朋友。”   秦峰表示怀疑道:“怎么?总不会,你也和我一样,小时候是个怪人,所以身边的人都不愿意跟你玩?”   吃完最后一口火烧,喝光豆花,林蔓放下海碗,对秦峰说道:“我不喜欢交朋友,也从来没拿谁当朋友过。”   秦峰道:“现在也是?”   林蔓勾唇轻笑,点了下头。   秦峰道:“那郑燕红呢?你和她不是一直很要好。”   林蔓冷冷道:“我从来没拿她当朋友过。”   秦峰道:“那王倩倩?”   林蔓冷笑:“她?更不是了。”   话罢,林蔓又重重地打了个喷嚏,顿时头晕脑胀,耳根子发热。   伸手摸了一下林蔓的额头,秦峰担心道:“烫的厉害,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林蔓但觉得脑子混沌得像锅煮开的水,浑浑噩噩,完全听不清秦峰都说了什么。   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来,她喉咙发痒,又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轻拍林蔓的背,秦峰帮着她顺气:“你一定是发烧了,我们快回去吧!”   林蔓一边咳嗽,一边迷迷糊糊地说道:“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然而,别说过一会儿了,就是回到了江城,躺在了家里柔软的床上,盖上了暖和和的被子,林蔓的咳嗽依然没有停。并且,咳嗽一次比一次重。每咳一声,她都觉得肺要被咳出来了。   坐在床边,秦峰喂林蔓吃过了药后,用手背不放心地试探林蔓额头的温度。   额头滚烫,秦峰眉头紧皱,对林蔓柔声道:“要不然,我跟马队长请个假,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   林蔓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今晚不是有个很重要的会吗?”   “是啊!”秦峰为难道,“有领导会来旁听,说是要全员到场。”   “你去吧!反正我在家里也是睡觉,用不着你陪。”林蔓觉得眼皮好像铅一样重。合上了,她就不愿再睁开。   秦峰犹豫再三,还是想向马队长请假:“不行!我还是去打个电话。”   勉强睁开了眼,林蔓半支起身,推了一把秦峰:“你去开你的会吧!我一个人在家,反倒睡得好。你早点去早点回就是了。”   “我不在家,你真的没事?”秦峰有些动摇了。   再度躺下,林蔓有了睡意,用仅剩的一丝清醒意识,回答秦峰道:“没事,你去吧!”   “那你好好睡,我尽量明早……”   林蔓睡着了,没有听见秦峰后面说的话。她只隐隐觉得秦峰离开了床边,接着关上了床头的台灯。恍恍惚惚间,她还听见关门声。当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中后,窗外的雨声变得格外清晰。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林蔓猛地睁开眼,想起了王倩倩那份亟待她来操刀的工作报告。   打开床头的台灯,林蔓费劲地拉开抽屉,想找出纸笔来躺在床上写报告。她打算趁着脑子还算清醒时写完,免得等下就剩下浆糊了,可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可是突然,她又想起了另一件更加要命的事。   写工作报告需要参考很多数据,而记录了那些数据的材料全在小白楼的办公室里。   也就是说,她要想如期完成报告,现下就不得不冒着风雨走回厂。   窗外狂风大作,不锈钢窗户框被吹得“呼呼”的响。所有的一切,无不是在警告林蔓,往小白楼去的路阴凉晦暗,可不好走。   林蔓的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就算了?   不行!要是这样的话,那前面的事岂不是就全白忙了?   咬了咬牙,林蔓强撑着支起身,穿上衣服下床。因为病得厉害,她脚底发软,从卧室到门口,从门口到下楼的一路,她都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迎着刺骨冰凉的风雨,林蔓走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由于临睡前想起一件工作上的错漏,王倩倩不得不连夜跑去小白楼,想趁着其他人还没发现前,早些改了。   她没有想到,科室里竟然亮着灯。   这种时候,还有谁会来?   她满腹狐疑地走进门,惊见正林蔓埋头灯下,正一脸病容地奋笔疾书。她轻步走到近前,好奇地看林蔓在写什么。   当见到林蔓写的是她的工作报告时,王倩倩猛地一怔,紧接着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   “小蔓!”王倩倩轻唤了声道。   林蔓昏昏沉沉地抬起头,勉强辨出面前模糊的人影是王倩倩。   王倩倩对林蔓真心说道:“你对我真好!”   林蔓一头雾水:“啊?”   王倩倩眼角泛红,感动道:“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2章 优秀干部王倩倩 一更   林蔓定了定神, 笔头一松, 失笑出声:“你是不是也发烧了, 要不然怎么竟说糊涂话。”   王倩倩讪讪地笑了一下, 用手背试探林蔓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既然生病就回去休息吧!大不了我找个借口, 晚两天交工作报告, 应该也没什么影响。”王倩倩真心觉得过意不去,好像欠了林蔓一份人情, 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林蔓继续低头写字, 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你知道厂委会在哪一天定下谁是这次的优秀干部吗?”   王倩倩道:“不是说下个星期会定下来吗?”   林蔓道:“你知道是星期几?星期五, 星期六?还是星期二, 甚至是星期一。”   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王倩倩答道:“十之八/九会星期五星期六定下来吧!万一是星期六,那我们就算再晚两天交也能来得及。”   林蔓勾唇轻笑,伴随着几声咳嗽, 哑声道:“十之八九, 万一”   听出林蔓话里暗夹嘲讽,王倩倩不解道:“我不明白。”   “你知道人生中,一个万一, 可能会让你失去什么吗?”林蔓再抬起头,看向王倩倩的眼中锐光犀利。尽管她正病着,面色憔悴,苍白的没有血色, 但这样的她反倒卸下了平日里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她清冷孤傲的真实面目。   又是仔细想了片刻,王倩倩认真地回答道:“我……”   然而林蔓并没有兴趣听王倩倩的回答,王倩倩刚一开口,林蔓就冷冷地抢断了她的话道:“在现实中,哪儿有什么万一、十之八/九,错过了机会就是失败,把握住了机会就是成功。”   王倩倩没有回话,林蔓瞥了她一眼,不禁暗道:难道还不明白?真是一个不聪明的人。   轻叹了口气,林蔓不得不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明天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会定下这事。一旦明天定下来,你就会因为没交工作报告而落选,半个月的努力就此泡汤,没有人会给你半点挽救的余地。你输了,就是输了。”   “所以人生没有侥幸,我不该寄期望于万一。”王倩倩终于有些领悟到了,拖了把椅子坐到林蔓桌前。   头痛欲裂,林蔓撑得难受,便搁下笔休息一会儿。她闭上眼,一边用手轻轻地揉太阳穴,一边不吝再多教王倩倩几句:“你记住,人生只有一条线,上去了就是活着,下去了就是死了。你要是想活着,就要把握住每一个机会。”   王倩倩知道林蔓抽烟,也知道她把烟放在哪儿。从左手下方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烟,她从中抽出了一根给林蔓点上:“我们现在的样子,算是活着,还算是死了。”   “你这是明知故问。”林蔓嘴角扬起笑意,轻吸一口烟又吐出烟圈,尼古丁的作用起了效,她浑身的酸疼疲惫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王倩倩单手撑着额头,懒懒地看向林蔓,笑问道:“是么?”   双手横在桌前,林蔓倾身向桌对面的王倩倩,回笑道:“要是已经在那条线上了,我们何至于要像现在这样奔命地争抢啊!”   夜不知不觉过了大半,林蔓稍稍缓了口气,养足了精神,又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王倩倩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林蔓手边。在忙完了自己的一摊子事后,她坐回到林蔓桌前,帮着林蔓核对资料,验证报告上的数据无误。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林蔓和王倩倩都没有说话。科室里静谧无声,王倩倩沉默的久了,有些无聊的难受,想跟林蔓聊两句话。林蔓倒也不拒绝她,刚好她写的头脑发热时,也想有什么事帮她放松一下。于是,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闲话。   起先,她们聊科里的事。之后,她们聊厂里的事。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许是林蔓随口一说,又或是王倩倩没有多想,就那么一提。两人的话题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话上。   “你对我真好!”王倩倩一想到林蔓代病为她写报告,心里就忍不住地泛起一股暖流。   林蔓不以为然道:“别自作多情了,我帮你就是帮我自己,你不欠我人情。”   王倩倩道:“可是你完全可以帮别人啊!全厂那么多人,你唯独帮了我。”   白了王倩倩一眼,林蔓不可思议地摇了下头:“真不知道是你发烧了,竟说胡话。还是我烧得厉害,脑子不清楚,幻想出你说了这些话。”   “还有,”王倩倩又道,“你不光帮我坐到科长的位子,还让我如愿以偿地嫁给了邓思民。除了这些之外,你还教了我许多事……”   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林蔓对王倩倩摆了一下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然而王倩倩偏要把话说完:“其实我觉得,你没你想的那么坏。你这个人,还挺好的。”   林蔓笑而不语,低下头继续写报告的收尾部分。王倩倩看不见她嘴角勾起的轻笑其实别有深意。   熬了整整一夜,林蔓终于把报告写完了。   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五钢厂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薄纱里。   王倩倩送林蔓回家。林蔓脚软得无力,王倩倩始终搀扶着她。后来当林蔓终于支撑不住,病得连路都走不动后,王倩倩索性架了她一条胳膊在肩上。两人就那么朝着仿苏楼的方向磕磕绊绊地走了下去。   “真用不着去医院?”王倩倩担心地问道。   像喝醉了一样,林蔓摆了摆手,迷迷糊糊道:“用不着,我回去睡两天就好了。我讨厌医院。”   王倩倩道:“为什么?”   林蔓道:“又晦气,又丧气。”   好不容易走出了厂区,林蔓忽然开口对王倩倩说道:“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王倩倩虚心求教:“是什么?”   林蔓道:“你这个人有小聪明,但不是太聪明。你这个人卑鄙又无耻,可是每每到最后,你又坏不到底。你这个人,原该世故,将功利主义和现实主义坚持到底。可是偏偏,你又是个天真的人。”   王倩倩道:“我天真?”   林蔓笑道:“你曾想从安景明的身上得到爱情,想在我这里获得友谊。你还说你不天真?”   王倩倩道:“虽然你这样说,但我还是觉得,你未必就是你以为的那一种人。至少你对我……”   好不容易走到葡萄架了,林蔓厌倦了现下愈发沉重的话题,打断了王倩倩发自肺腑的一段长话,轻笑道:“我们聊一些轻松的事吧!最近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新奇的八卦,又或者是有意思的新闻。”   天空渐渐放亮了。   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耀得四下里皆是一片金桔色的光亮。   半架半扶着林蔓,王倩倩费劲地走着:“上个星期的省报你看了吗?上面有说一个姓王的科长被带走接受调查了,因为贪污受贿。”   林蔓表示有些印象,让王倩倩继续往下讲。于是,王倩倩便继续说道:“星期天我去厂委取东西,无意间听到徐大姐和宣传科科长聊天,他们说起这事。原来,这个姓王的科长还有一个同伙。那个人已经被揪出来了。”   停下了脚步,林蔓猜测地问道:“那个人是乔义安还是郑百业?”   “是乔义安,”王倩倩惊讶道,“怎么,你听过这事了!”   果然!就像林蔓隐隐猜测的那样,又一个副处的候选人自动落马了。唯一让林蔓感到些许意外的事,是她没想到苏青没有耐心地一个个解决,而是干净利落地来了一个一箭双雕。   林蔓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就是听过这么一个人,随便猜了一下。”   继续迈开腿,拖着沉重的脚步,林蔓恹恹地依靠在王倩倩的身上,踉踉跄跄地踱回了家。   后来的事情,林蔓就记不大清了。回到家后,她倒头就睡。隐隐约约间,她感到有人把她扶起来,喂她喝水吃药,给她的额头敷上毛巾。那人对她很温柔,刚开始她以为是秦峰,但后来闻到女人身上特有的香气后,才反应过来那是王倩倩。   再彻底清醒过来,就是三天以后了。又躺在家里休养了两日,林蔓的身体才恢复过来一些,可以下地走路,可以自己坐在餐桌前吃饭,还可以倚着秦峰,头脑清醒地聊两句闲话,而不是像喝醉了一样,口中冒出的全是胡话,没头没尾,让人摸不到头脑。   在林蔓生病期间,王倩倩每天都会到家里探望林蔓。有的时候,她会带上两罐林蔓爱吃的黄桃罐头。有的时候,她会坐摆渡船去江南,买林蔓爱吃的国营饭店里的豆花。到了第五天,也就是星期五的傍晚,王倩倩兴高采烈地上门,一见林蔓就激动地说道:“刚刚厂委宣布了,我是这次的优秀干部。明天上午开大会的时候,副厂长会亲自给我颁奖。下个星期,我还要去省厅做报告。”   “那真是恭喜你了!”林蔓眼中熠熠生光,嘴角勾勒起一抹笑意,好似为王倩倩由衷地感到高兴。   “明天上午,你一定要来厂里看我领奖。”王倩倩拉着林蔓的胳膊不放,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林蔓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去看。”   第二天,林蔓如约回厂里看王倩倩领奖。但她没有同供应科的人坐在一起,因为起来的晚了,她赶到大会场时,会场内外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她只得站在所有人的最外面,抻着脖子向里张望,远远地看着王倩倩意气风发地从副厂长手里接过奖状。   “这下你总算如愿了?现在厂里的口风已经被彻底扭转了,没人在谈你的事,所有人都在骂王倩倩。她现在得了奖,那些人就说她说得更凶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刘中华悄然站在了林蔓身后。   就在刘中华对林蔓说话时,林蔓留意到台底下人看王倩倩的眼神中,无不憋着一股子的不服气。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林蔓轻笑道。她的头略略地偏向后面的刘中华,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刘中华说话。   刘中华不解地挑了一下眉梢:“怎么?这样还不够?”   林蔓道:“王倩倩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过是引起厂里人的嫉妒和不满罢了。等过了一阵子,优秀干部的风刮过去了以后,还有谁会想起来这事。”   刘中华道:“你担心等到那时,厂里人又会旧事重提你的事?”   林蔓笑道:“我要让他们加深印象。并且对比起来,真心觉得我要好得多,才算完事。等到那以后,厂里就再也不会有人讲我不好了。他们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王倩倩做的那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3章 风头正盛 二更 有作话   在优秀干部的评选中, 王倩倩脱颖而出, 击败了对该奖势在必得的财务科和人事科两位科长。虽然遭到了许多人的嫉恨, 但王倩倩丝毫不介意。她很赞同林蔓曾说过的那一句话。与其让人笑你无, 还不如让人恨你有。   在获得优秀干部的第二个星期,王倩倩就跟着几个厂领导去省城开会做报告了。一时间, 风光无限。   王倩倩不在, 供应科的工作就全落在了林蔓一个人的头上。   这对于林蔓来说,倒也算是常事。以往王倩倩去省城开会, 科里的事也都由林蔓一手打理。她每次都会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次也不例外,林蔓大病初愈后回去工作, 没用两天的功夫, 供应科就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一切, 都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该工作的时候工作, 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每天都会准时下班,个别有提早完成工作的时候, 林蔓还会让科员们提前下班。   终于, 在经历了王倩倩催命一样的工作强度后,供应科科员们的日子总算清闲下来了。   每一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有人暗暗地感叹道:“要说还是林副科对我们好, 哪儿像那个王科长,把我们累得要命,自己得了好处去省城,对我们一点表示也没有。”   也有人一早看王倩倩不顺眼, 主动附和道:“就是么!大家累了大半个月,她哪怕多给我们加点津贴也行啊?”   还有一个自认很了解王倩倩的人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们还不了解她那个人?忘了以前老于的事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她才不会为我们着想呢!”   小张恰好经过人群,听见了众人的话,忍不住插嘴道:“就王科长那个人啊?不让我们帮她背锅,就算我们的造化了,你们还指望从她那里得好处?”   一个平常无奇的中午,林蔓走进科室,又看见一众人凑在一起,七言八语地讨论着什么。走到他们身边,她笑说道:“说什么呐,这么起劲。”   众人吃了一惊,纷纷转头看向林蔓,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见众人不答,林蔓又笑道:“怎么回事,不会是在讲我的坏话吧?”   小张讪讪地说道:“林副科哪里的话,我们在说王科长,没在说您。”   林蔓的眼光扫过人群中的每一个人。最后回到小张的身上,她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们在说她什么?”   之前还叽叽喳喳的人此时都哑口无声。大家两两对视,脸上无不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生怕小张把实话告诉林蔓。   在外人眼里,林蔓和王倩倩的关系非常好。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是一对要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那样要好,王倩倩就不会把林蔓从化验室的一个普通职员,一路提拔到供应科副科长。而林蔓对王倩倩要是不够好,她也就不会那样帮她,一路将她扶上供应科科长的位子。   小张自然不会对林蔓说实话了。   告诉了林蔓,就等于告诉了王倩倩。   小张笑道:“我们在聊王科长最近得了优秀干部的事,现在厂里好多人都在聊她,说她风头正盛,指不定能就此进厂委。”   “是么?就是这些?”林蔓以怀疑的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连声附和小张的解释,满面堆笑地回道:“是啊!就是这样!我们看王科长现在风头正盛,都觉得可长脸了。”   恰逢上工铃声响起了,林蔓也就再不多问,随口说了一句道:“行啦!大家都去工作吧!”   总算蒙混过关,大家不约而同地长舒了口气,纷纷作鸟兽散,老老实实地回到办公位上,该接电话的接电话,该写单子的写单子……   风头正盛?   想起小张的话,林蔓不禁笑了笑。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她拿出了一张信纸和一个信封。   科室里的科员们都在忙着处理手头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林蔓正在写信。   在信纸的第一行,林蔓以正楷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道:尊敬的政治科领导们,我以伟大的无产阶级战士的名义,向你们举报供应科科长王倩倩……   信写完后,林蔓将其折了两折,塞进了信封。在当晚下班回家的时候,她顺道去了一趟邮局,把信投进了绿色的邮筒里。   铃~~~   一通电话从政治科打到了供应科林蔓的办公位上。   接起电话,林蔓淡淡地说道:“五钢厂供应科。”   电话那头传来郝正义的声音,急吼吼的,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现在科里没人,你快过来一趟,有事要告诉你。”   立刻挂上电话,林蔓找了一个去厂委送文件的借口去红楼。   虽然郝正义催得很急,但林蔓却不急。十多分钟后,她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的红楼。楼里很安静,尤其是政治科所在的二楼,许是大多数人都不在的缘故,更是寂静无声。   从楼梯口走到科室门前,林蔓能听得清自己的每一个脚步声。   蓦地,站在门前,林蔓听见黑漆漆的门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呜咽。因为楼道里死一样的寂静,以至于这声呜咽让林蔓听着格外清晰,就好像有一个女人正坐在她的面前哭。近在迟尺,她能听见女人呜咽中的每一句低声细语。   “这事你不能就当没事人啊!”女人道。   “那你让我怎么办?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对大家都没好处。”这是郝正义的声音。   女人又呜咽:“你刚跟我那会儿,可不是这样说的。”   郝正义不耐烦道:“行啦行啦,你让我再想想。”   倏地,女人的声音变得格外软,柔若无骨,媚声道:“只要你能帮我解决这事,我啊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林蔓阴沉了脸,依稀明白里面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郝正义,早晚会载在女人的手里!   林蔓清咳了一声,有意先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再轻轻地扣门。   门声只响了一下,郝正义就快步走来开门。   见到林蔓,郝正义一脸难色:“林副科,我……”   越过郝正义的肩膀,林蔓看见里面郝正义的办公桌后坐了一个女人。女人所坐的椅子挨着郝正义的椅子。无论从同事的角度看,还是从朋友亲戚的角度看,这两个椅子都靠的太近了。   “我们去旁边的房间谈。”林蔓阴沉了面色,冷冷说道。   郝正义忙对科室里的女人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赶快离开。紧接着,他跟在林蔓的身后,走进了旁边的小黑屋。   女人好奇来找郝正义的人是谁。她还从来没见过郝正义对谁这样紧张,甚至有些惧怕。她抻着脖子向外张望,可奈何郝正义的个头太高,完全遮住了那个人。但是,从那很好听的声音里,她能听得出来找郝正义的是一个女人。   奇怪?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这个疑问一直萦绕在这个女人的心里。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的事情还没给够你教训?”林蔓在五钢厂的布局中,政治科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她可不希望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一整盘棋。   关上小黑屋的门,郝正义对林蔓满不在乎道:“你放心吧!这种小事我能处理。”   林蔓和郝正义各坐桌子一边。林蔓还记得第一次进小黑屋时,她和郝正义也是这样坐。但是现时已不同于往日,那时他们是对头,现在他们是同盟。   虽然知道不该过多干涉郝正义的私事,但林蔓不免还是有一些不放心。另换了更和缓一些的口吻,她对郝正义确认到:“你确定?”   郝正义点了下头:“你就放心吧!她耽误不了我们的事。”   紧接着,郝正义扔了一封信到林蔓面前:“幸亏我今天来得早,看到了这个。”   用不着多看,只瞥了一眼,林蔓就认出了信是她写给政治科的那一封。   从信封里抽出信看了一眼,林蔓淡淡地说道:“有多少人看过这封信了?”   郝正义道:“我已经压下来了,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见过。”   塞信回信封,林蔓将其还给了郝正义:“我要你做一件事……”   林蔓话未说完,郝正义就抢先说道:“你放心吧!后面要是再有人寄来这样的信,我都会压下来。”   林蔓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需要你把这封信交到你们科长手里。并且,还要向他提出重点查办这事。”   郝正义道:“怎么?你和王倩倩要拆活了?”   林蔓摇了摇头:“还远没到那个时候。”   郝正义愈发不解了,皱紧了眉头问道:“那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啊?这信上不光说王倩倩为了得优秀干部贿赂厂委领导,上面还例举了王倩倩为了打击其他竞争对手,写举报信伪造其他科室科长的污点。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种事情一查出来,问题可就大了。弄不好,王倩倩科长位子都会没了。”   林蔓笑道:“你放心吧!凭这事闹到天上去,厂委的领导也会压下去,不会允许你们查到底。王倩倩可是他们刚选出来的优秀干部,他们要是允许你们查这事,岂不就是自扇耳光?”   蓦地,郝正义有些明白事情的源委了。他试探地问林蔓:“怎么,这事是你搞得?”   林蔓笑而不语,在郝正义眼里,这无异于默认了一切。   挠了挠头,郝正义又道:“还有这信上说的王倩倩举报其他科长的信,我们并没有收到。”   林蔓笑道:“放心吧!马上会补上给你。到时候,你当是压在了某个地方,才看见就行了。你们政治科没来得及看的信,不一直很多吗?”   郝正义点了下头,谨记下了林蔓的叮嘱:“那行,我照着你说的去做。”   末了,林蔓问郝正义道:“有一件事,你务必要办道。”   郝正义认真地听:“什么事?”   林蔓道:“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事传出去。”   郝正义笑道:“这事容易,现在哪个科没在我们政治科安插一两个人。但凡稍微泄漏一点,马上全厂的人就都知道了。不过......”   林蔓道:“不过什么?”   郝正义道:“你们王科长现在风头正盛,你这么玩,就不怕毁了她?”   林蔓不以为意地笑:“你也说她风头正盛了,这点小挫折,算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二更,休息一下,明天会恢复三更,请小天使们谅解~~~ 第394章 危机暗藏(上)一更   王倩倩跟着厂领导去省城做报告。一个星期后, 厂领导们都回来了,她还没回来。厂里风言风语, 有人说王倩倩受到了省厅领导的表扬,他们让她在省城多留几天, 与其他地方上的优秀干部再分享交流一番学习经验。   星期六开大会的时候,不少人一边听着台上工会主席的讲话,一边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 七言八语地议论王倩倩。   一个人不相信王倩倩在省厅大出风头, 发出质疑道:“不就是个优秀干部吗?哪儿就至于这样。”   一个消息灵通的人主动证实道:“是真事!这两天我和省里的人通电话,他们都说王倩倩现在省厅可风光了。”   有人心里发酸, 不服气道:“她又不是靠她的真本事,要不是她的爱人邓思民, 她能有这机会?论资历、工龄, 她比得过刘戴那两个科长?”   也有人忍不住为王倩倩说两句公道话:“我听说王倩倩这次的工作报告写的特别好, 厂委给她这个称号,全靠了这个工作报告。”   “你们啊!只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一个始终没开口的人突然插话道,当所有人转头看向他时,他对大家笑了一下, 讳莫如深。   为了听最新的内幕消息, 大家立即凑头上去, 围做一堆,催着爆料人赶紧爆料。   爆料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为了这个优秀干部,王科长底下可没少做小动作。她不光给厂委的领导送礼,还写举报信给政治科, 编造刘戴几个科长的污点。幸亏政治科的领导明察秋毫,没冤枉好人,要不然,他们不就被她害惨了?”   人群中发出“嘘”的一声,每个人都在表示对王倩倩的鄙夷。   就这样,在大会进行中时,有关王倩倩的八卦在台底下疯狂的流传。一传十,十传百,当大会结束的时候,不光供应科里的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了王倩倩为了得优秀干部,而行贿拉拢厂委领导,以及故意编造污点抹黑其他有力竞争者的事。刘戴两个科长听见传闻,嘴角皆不约而同地勾起一抹冷笑。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事了。   天下没不透风的墙,政治科的墙属于格外薄的那一堵。   就在全厂人热火朝天地讨论王倩倩时,林蔓继续悠悠闲闲地过她的日子,一点没有受到厂里流言的影响。大家似乎已经彻底忘了她的事情,哪怕偶尔有人想起,最多也就说上一句:“林蔓可比王倩倩强多了,人家至少是光明正大地争取机会,没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秦峰依然在忙他手头的案子,虽然不至于夜不归宿,但依然还是早出晚归。于是,对于要去谭局家拜访的日子,他们不得不一推再推。到了最后,他们一致决定还是等案子都结束了,再去向谭局询问早年的旧事。   王倩倩不在,林蔓除了要完成她那一份工作外,还要替她去参加每个星期一次的科级干部会议。时不时地,她会在走廊里遇见副厂长和刘中华。副厂长对她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又一如早日的态度。遇到刘中华时,要是四周没有人,两人便会站在一起聊一两句。刘中华对她暗示了几次,要不了多日,去查副厂长的人就会借着工作机会来江城。到时候,林蔓应该能够如愿得到她所要的消息。   又过了一个星期,断断续续下起来没完的雨终于停了。   天光放亮之后,便是一连好几个大晴天。每一天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无论在任何时候仰望天空,所看见的皆是一望无垠的蔚蓝色,蓝得像海,万里无云。   一日下午,林蔓从车间回来,顺道去收发室取当日的报纸。张大爷一看见她,张嘴就对她说近日来听到的王倩倩的传闻。   张大爷嘬了下牙花,感慨道:“我早看这个王倩倩人不行,邓思民人那么好,怎么找到了这么一个。”   林蔓遵循她一贯的作风,概不附和旁人对王倩倩的数落。张大爷说得多了,她就随口敷衍一句道:“其实她的事情,我们外人不知道实情,实在没法发表意见。”   张大爷道:“怎么?难道你不信有这事?”   “我信不信……”林蔓对张大爷说话时,眼光不由得扫向窗户的外面。当见到王倩倩就站在窗前对她笑,她亦跟着笑了。   走出收发室,林蔓对王倩倩说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   推开窗子,张大爷对王倩倩挥了挥手,热情地打招呼道:“王科长回来啦?我们都听说你在省厅做报告,可为我们厂长老脸了。”   王倩倩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谦虚道:“哪儿有那么夸张,就是那边领导让我多留了几天,多参加了一个分享会罢了。”   “那也是为我们长脸啊!”张大爷尽管表面上附和王倩倩,但心里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不上她。他尤其看不上王倩倩那故作谦虚的姿态,打心眼里觉得她虚伪。不过,看不上归看不上,表面上他对王倩倩还是满面堆笑。   谁让人家是供应科科长呢!   再对张大爷颔首点头客套了一下后,王倩倩转身同林蔓一起往小白楼走。   在路上,林蔓和王倩倩聊了一些近两个星期科里的事,又聊了一会儿厂里的事。不时的,王倩倩还把在省城里的所见所闻讲给林蔓听。不时有其他科室的人迎面碰到她们,无不对王倩倩热情地打招呼。   “呦,王科长回来啦?听说你这次为我们厂挣了不少光。”   “这次你在省里一定听了不少新精神吧?有空一定要对我们讲讲,也帮着我们一起进步。”   “现在全厂的布告栏上都是你得优秀干部的事,厂里人都传遍了,说你……”   各种各样奉承的话将王倩倩捧得飘飘然。走进小白楼时,王倩倩忍不住对林蔓得意地说道:“真没想到,我现在居然成了全厂人学习的榜样了。”   林蔓冷眼旁观,忍着没告诉王倩倩真相。   哼!什么奉承啊!林蔓犹记得当初骂王倩倩的那些人,似乎也就是今天在路上碰见的人。   “是不是觉得前阵子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林蔓有意不提近日来厂里的流言蜚语。   王倩倩重重地点头:“你说的对,人生总该要争到底,成功的感觉比失败好多了。”   在王倩倩的字典里,成功的感觉一定伴随着无限的风光。而对于风光背后所需付出的代价以及后遗症,她并没有多少深刻的认识。   林蔓乐得冷眼旁观,看着王倩倩一点一点地发现一切,感受一切。   刚一回到科室,王倩倩就斗志昂扬地投入了工作里。表面上,科员们对她跟其他人一样,大肆恭维。王倩倩好不受用,没感觉到任何异常,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有人在窃窃私语,说话的内容似乎是关于她。因为她一走近,那些人就心虚地散开了。她觉得好奇,找了一个口风不严的人问,才知道原来她走的两个星期里,名声居然已经跌到了谷底。   对于种种无端的指责,她又气又急,忙找林蔓给她出主意:“你说我该怎么办好?”   林蔓不以为然道:“你出了那么多风头,难保不会有人编排你,他们越是嫉妒你,说的就越难听。这是没办法的事,除非你把奖让回去。”   王倩倩道:“你讲的道理我明白。但是,我总该做点什么吧?”   拍了拍王倩倩的肩膀,林蔓以示安慰道:“你就放宽心吧!你想一想,其实这事对你没有实质上的影响。等过一段时间,有新的事出来了,他们自然就忘了。”   “真不会有影响?”王倩倩还是有些担心。   林蔓笑道:“你想想我那事,那时候也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不是也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王倩倩本来对林蔓将信将疑,但一听了林蔓自己的例子,又觉得好像确实是林蔓讲的那么回事。   回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谁讲林蔓的事了。不但这样,林蔓在厂里好像也一点不像那时候一样,受尽排挤了。其他科室的科长们对林蔓,个个一如既往。照这样看,所谓的流言影响,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然而不到一天,王倩倩就觉得她的自我安慰站不住脚了。   从红楼开会回来,她一脸怒气地坐到林蔓桌前。   林蔓刚刚忙完一摊子事,正在趁着闲暇的间隙看报纸。翻遍了各份省报,她到处在找省厅近日提升副处的相关消息。已经有段日子了,报纸上一直没有漏出半点风头。好像看了一个精彩的电影独缺了末尾一般,她迫不及待想知道主人公的结局。   抬眼瞥了一下王倩倩,林蔓轻笑道:“谁惹你了?”   王倩倩道:“今天在会上,但凡是我提出的建议,全被刘戴两个科长带头否了。副厂长也不为我说两句话。那些人好像跟我有仇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针对我,你说……”   气性过了,王倩倩心里又不踏实起来。她倾身坐向林蔓,问她道:“他们对我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   跟之前的态度一样,林蔓还是不以为意,笑说道:“放心吧!这种事也就是一时的,谁会费那么大劲一直针对你下去。”   王倩倩道:“他们不会真信了谣言里的事,跟我结上仇了吧?”   林蔓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政治科没查这事,也没来问你吗?”   王倩倩道:“八成他们也觉得太荒唐,不可信吧!”   放下报纸,林蔓说道:“政治科你还不了解,好不容易得个能立功的机会,才不会凭感觉下定论呢!按照他们以往的作风,一定会先叫你去问话。”   王倩倩不解道:“是啊!他们怎么就轻易放过我了。”   林蔓道:“我看多半是厂委把这事压下去了。”   王倩倩道:“厂委?”   林蔓笑道:“也就是说,厂委的领导相信你,所以帮你把这事压了。有厂委领导做靠山,你干嘛还怕其他科室那些科长?该他们忌惮你才是。”   “真是这样?”王倩倩始终有些半信半疑。   以诚恳的语气,林蔓对王倩倩说道:“当然是这样了。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必要骗你。”   听了林蔓一番言辞恳切的话,王倩倩心里舒坦了不少,。一时间,她对林蔓的信任大于了怀疑。对于其他人的针对,她也没那么在乎了。   是啊!既然有厂委领导撑腰,还有什么可怕?一旦因为优秀干部而升进厂委,那不就更不用管那些人说什么了。统不过,都是一些酸溜溜的难听话罢了。并且到了那时,想来他们也只敢背地里窃窃私语。   王倩倩回办公位后,林蔓收起报纸,也继续工作。   铃~~~   桌角上的电话响了,林蔓照常拿起话筒:“五钢厂供应科。”   “小蔓!是我。”余大妈在电话那头轻声地说。   林蔓轻笑地客套:“余大妈,什么事啊?”   自从那次从副厂长家出来后,林蔓就再没怎么见过余大妈了。一来,副厂长和鲁桂枝不喜欢她去。二来,她也没有了去的必要。于是,也就同余大妈的关系淡下来了。   许是怕被人听见的缘故,余大妈低声道:“明天上午你能不能来一趟,悄悄地来,别让人知道。”   林蔓道:“什么事?”   余大妈轻叹道:“唉,还不是我烧的菜又被他们嫌了嘛!明天上午他们都不在家,你能不能再来教我几样。”   扫了一眼工作日程,林蔓确认了第二天没有重要工作安排后,才回答余大妈道:“那行,我9点左右过来。”   余大妈连声感谢:“真是谢谢你啦!明天我在家等你。”   末了,余大妈不忘叮嘱林蔓保守秘密:“对了,可千万别让人知道这事。副厂长他们都不许你再来了,我是实在没法了才偷偷找你。”   林蔓笑道:“放心吧!我来的时候会很小心,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啪!   挂上了电话,林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里暗暗地想道:明天没人在家?那不是刚好有机会去副厂长的书房看看了。 第395章 危机暗藏(中)二更   因为接了刘中华一个电话, 林蔓不得不先去一趟红楼,再去副厂长家。   在电话里, 刘中华先是一本正经地向林蔓要一份文件,当林蔓答应了以后, 许是他那边没人了,方便说话了,他便改换了一副和善的口气, 轻笑道:“快点过来, 有份惊喜给你。”   对王倩倩打了声招呼后,林蔓一路小跑去了红楼。   红楼里静得出奇, 无论是政治科的办公室,还是三楼的会议室, 乃至于普通科员的大通间, 都一个人也没有。   林蔓觉得奇怪, 一推开机要秘书室的门就问刘中华:“怎么回事,今天人都不在?”   果然,秘书室里就刘中华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在。   刘中华道:“集体去城外一个厂子搞交流会了, 刚刚走。”   坐到刘中华桌前,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林蔓一个劲儿地手扇风凉:“你怎么没去?”   刘中华给林蔓泡了杯热茶, 放在她的手边 :“厂里总要留个人看着,万一有事,也能主持大局。”   喝了一口热茶,林蔓随口问道:“副厂长和吴主席也都去了?”   刘中华点头道:“他们两一人一辆车, 其他人都乘一辆大客车。”   林蔓不禁调侃道:“真是奇怪,他们两个人可以乘一辆车嘛!难道是觉得这样排场不够?”   刘中华一边拉开抽屉,一边解释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以前有这样的活动,吴主席和高厂长,高厂长和邓书记,也不是没有同乘一辆车过。”   林蔓不解道:“那为什么他们两人?”   “他们两个人一直不对付,从高厂长在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别看以前大家都说吴主席和邓书记不好,其实吴主席和副厂长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因为当时吴主席和邓书记的矛盾太多,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罢了。”刘中华说话间,从拉开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信封上面没有邮票,亦没有写寄信收信地址,但却是封口。薄薄的一层浆糊粘着口子,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林蔓一眼就看到了。   指着刘中华手里的信,林蔓猜测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刘中华把信递给林蔓:“昨天我见过那个朋友了,他交给我这个。”   林蔓眼前一亮,高兴道:“副厂长的那个?”   刘中华点了下头道:“他说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事,但应该足够你做一番文章。能不能只靠这个扳倒副厂长,就靠你的本事了。”   对于林蔓要动副厂长一事,刘中华的态度始终有些模糊。一方面,他认为副厂长的派系在厂里已经根深蒂固,只怕林蔓要扳倒他不会那么容易。而另一方面,由于副厂长的掣肘,他在厂里的许多工作迟迟没法开展,无法及时完成高厂长交代给他的事。因此副厂长要是能够倒台,于他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仔细思量了一番,刘中华最终做了一个决定,但凡林蔓需要什么支持,那就尽可能地暗中帮助她。只是,万万不能站到明面上来。这样,哪怕林蔓就算失败了,他还能够保住自己。   对于刘中华的算盘,林蔓一早心知肚明。并且,她也表示理解。于她而言,刘中华好像是她最后的一张底牌。她相信即便她有了差池,没能扳倒副厂长而引火烧身的时候,刘中华起码能保她留在五钢厂。   只要留下来,那就还有机会。   这虽然是一步险棋,但人生在世,总要搏一下。   万贯的家财和滔天的富贵,那个不是搏出来的?   当着刘中华的面,林蔓没有拆开信封看里面的内容。这算是她对刘中华选择的尊重。   既然刘中华打算置身事外,又何必让他知道信里的内容呢?   想来,刘中华没有拆开信封,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没有再同刘中华多聊,林蔓就起身告别。时间不早了,她还要赶去副厂长的家里,教余大妈烧菜。   刘中华送林蔓出门,一直把她送到楼梯口。许是好奇使然,临别时,刘中华忍不住问了一句道:“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林蔓道:“还是老办法,先利用政治科,自下往上把事情掀起来。到时候,副厂长势必会出手去压。等政治科没动静后,我会把事情传出去,让它在底下的工人里进一步发酵。之后,副厂长一定会使千方百计把群众舆论压下去。但是他不知道,舆论是不能压的,越是压得厉害,所起的反效果就会越大。在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再利用市监察委员会,从上往下给你们厂委下死命令,要求你们严办这事。到时候嘛……”   林蔓有意停了下来,等着刘中华接话。   事情要是发展到那一个地步,你还打算袖手旁观吗?   刘中华不是第一次同林蔓合作,用不着多加思索,就明白了林蔓的暗指。顺着林蔓的话,他主动保证道:“到时候,我自然会在厂委里联合其他人,赶他下台。”   林蔓满意地笑了,转身迈步下楼。   在走出红楼的时候,林蔓意外地碰见了郝正义。   “你们不是去城外的厂子交流学习了吗?”林蔓奇怪地问道。   郝正义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嗯,起来晚了,没赶上他们。”   上下打量了郝正义一番,林蔓发现他头发乱得厉害,衣服褶皱,嘴角有一块新鲜的乌青。   略蹙眉心,林蔓沉声问郝正义:“跟谁打架了?”   郝正义摇了摇头,不愿多谈:“没事,都解决了,都解决了。”   林蔓道:“不会是上次那女人的事吧?”   郝正义轻叹了口气:“唉,反正都好了,你放心吧!”   林蔓摇了摇头,无奈地感叹:“你要是再不改掉那毛病,早晚会载在女人的手里。”   因为还要赶着去副厂长家,林蔓没有多问郝正义两句,只约定了过两日见面的时间地点,就急匆匆地走了。   郝正义好奇林蔓有什么事找他,随口问道:“这回是什么事?”   林蔓还没有看信的内容,不想多说,便只回说道:“等见面再讲吧!”   事关重大,为了尽可能地避人耳目,林蔓决定还是约郝正义去江南谈副厂长的事。   从9点等到10点半,余大妈一开始站在厨房里等,久久没有等到,她又站到了院门口等。趴着院墙,她垫着脚,抻着脖子向外张望。在临近11点的时候,她终于看见前方的道路上出现了林蔓的身影,激动地开门:“咋这么晚?”   “科里有些事要处理,好不容易才脱开身。”林蔓径直跟着余大妈绕到后院,从后门进入厨房。   虽然已经知道副厂长去城外了,但林蔓还是有意向余大妈确认道:“副厂长不在?”   余大妈递围裙给林蔓:“这时候他不会回来。”   系上围裙,林蔓又道:“那婶子呢?”   余大妈道:“她去江南看一个亲戚,一大早就走了,不到晚上不会回来。”   林蔓再不多言,开始教余大妈烧菜。现下正值盛夏,她随便教了余大妈几样开胃小菜。余大妈认真地学,谨记林蔓教给她的每一个步骤。林蔓一心二用地教,时常在余大妈低头炒菜时,略略地退步向后,留意从厨房走到客厅的路,以及书房所在客厅的位置。   当了解了需要知道的情况后,林蔓对余大妈说道:“我还知道有一种凉菜,有些小辣,有些小酸,特别下饭,最适合夏天吃了。”   余大妈激动道:“那你教教我?”   林蔓道:“这菜其实很简单,关键是拌菜的一种酱料。我把这种酱料的做法教给你,你将来可以自由变化,随便放什么菜进去。只是……”   环顾了厨房一圈,林蔓皱起了眉头:“你这里的调料不够。”   余大妈道:“缺什么你跟我说,我现在就去买。”   林蔓道:“还缺一种郫县豆瓣。那种酱要熬的好吃,必须要有那种豆瓣酱。”   余大妈道:“这样啊!也不知道供销社里有没有的卖。”   林蔓道:“全厂只有5号供销社里有卖。”   前一天晚上,林蔓跑遍了全厂所有的供销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郫县豆瓣这一紧俏品。她运气不错,有这个紧俏品卖的供销社位于厂家属区的最西头。从副厂长家走到那里来回,少说要20分钟。估算了一下,林蔓觉得要搜清楚副厂长的书房,有这二十分钟足够了。   一把扯下围裙,余大妈说道:“那成,我现在就去买,你等一会儿。”   林蔓勾起唇角,拿起菜刀切菜:“那我在这里把菜弄好,只要你一回来,我们就可以开始做了。”   余大妈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一听见院门被关上的声音,林蔓马上放下了菜刀,走到了院里。眼见着余大妈走远了,她立刻转身回来,打开前门,直奔副厂长的书房。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才走到书房门前,林蔓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一前一后,显然是有两个人走到了门前。   林蔓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门被打开的一刻,她不得不侧身躲进书房边的一个墙角后。站在阴影里,她好奇地看回来的人是谁。   先是副厂长说话的声音响起:“刚刚我看见余大妈往供销社去了,现在家里一定没有人。”   林蔓稍稍地撇头去看,见到副厂长的旁边还走着另一个人。因为角度的问题,她看不见那人的脸。副厂长身形高大,遮住了那人的大部分。以至于林蔓只能隐隐约约地辨认出,那个人应该是男的,中等身形。   “以后这种事还是要谨慎一点,光天化日的,难保不会有人看见我们。”男人声音沙哑,伴随着几声咳嗽。林蔓回忆了一下,不记得有听过这声音。   副厂长引男人进书房后,关上了房门。   悄然走到门前,林蔓贴耳上门,听里面的人说话。   先开口的人,还是那个操着沙哑口音的男人:“上次让你试探林蔓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第396章 危机暗藏(下)三更   站在门外, 林蔓仔细地听门里的动静。一听见那个操着沙哑口音的男人提到她的名字,她着实吃了一惊。而在听见男人说“前阵子的试探”, 她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原来曾有一个人一早就对她产生了怀疑,并且指使副厂长试探她。   她不禁有一些后怕, 既庆幸的亏那天她机警,蒙混过关,又担心指使副厂长的人会识破她的伪装。   她最讨厌这种感觉了。不知道对手是谁, 不了解对手的一切, 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副厂长回答男人道:“我观察了那个林蔓一阵子,也照着你说的话试探她了。她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也就是一个见风使舵的人罢了。虽然有点小聪明,但不足为虑。”   “哦?你就那么确定?”神秘男人表示质疑道。   副厂长道:“我可是照着你的话, 一字一句地问她。提到高毅生, 她没半点反应。在对我说的话里, 她几次暗示想投到我这里。”   神秘男人道:“她会不会是骗你?”   副厂长道:“不会!要是那样,她演的也未免太好了。吃饭的时候,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我爱人, 她都是一副巴结样。关键是, 她可不止那一天啊!那一段时间, 她几乎天天往我们家跑,把我爱人哄的跟什么似的。”   神秘男人道:“我早对你说过,这女人特别会哄人,以前高毅生那夫妇两, 也被她哄的团团转。像这样的女人,可不会简单。”   副厂长鄙夷地笑道:“啥不简单啊,她也就这么点小聪明。那天我刚给她一点好脸色,她就得意忘形了,说话口无遮拦,没两句都得罪了我爱人。讲话一点眼力见也没有。不光这些,她还厚脸皮地想让我帮她办事。”   “她是这样的人?”神秘男人这次质疑的语气比上一次更甚,显然是不相信林蔓是副厂长话里的那一种人。   林蔓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一来怕男人拆穿她,二来怕副厂长动摇想法,也反应过来她在骗他。   “她就是这样的人!”副厂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看得很清楚了,以后你用不着操心她的事了。她才参加工作几年啊!又没什么背景,凭她也能掀起什么大浪?”   神秘男人道:“可是我还是……”   副厂长抢断男人的话道:“我们还是多担心刘中华吧!他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另外,还有那个跟着他去C市的女人……”   砰!   外面的院门重重地响了一声,林蔓立刻退步回到之前墙角的阴影里。   副厂长推开书房的门走出来:“是余大妈吗?”   站在副厂长的身后,林蔓想转回头去,探头看一眼书房里的人究竟是谁。但思来想去,她担心反被男人看见,最终还是放弃了,悄然回到厨房。   不多一会儿,余大妈快步绕回厨房,神色紧张地对林蔓说道:“副厂长回来了,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林蔓点了下头,轻声道:“他没发现我在吧?”   余大妈摆了摆手,推着林蔓往外走:“他让我别去前面,里面正在招待客人。我估计吧!他一定没发现你。要不他早说我了。”   从副厂长家出来时,林蔓又最后朝前门看了一眼。前门还没有完全关上,尚留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她看见里面书房的门紧紧地关着。想来,副厂长一定又回去招待那个神秘男人了!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在往回走的一路上,林蔓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   从种种迹象来看,那个男人一定是五钢厂的人,并且有很大的可能是厂委里的领导。   可是厂委里的人,今天不是都去城外学习交流了吗?   为了搞清楚男人是谁,林蔓在听说厂委的人都交流学习回来后,拨了一个电话到红楼:“郑燕红吗?你们今天是不是去城外学习交流了。”   “嗯,是啊!”郑燕红在外面折腾了一天,又累又热,声音里尽是疲惫,有气无力的。   林蔓道:“厂委里所有人都去了?”   郑燕红道:“除了刘秘书和郝组长,其他人都去了。”   林蔓道:“那有没有谁中途离开了?”   顿了一顿,郑燕红回道:“副厂长露了个面就走了,说是厂里有事情。”   林蔓道:“除了副厂长,还有谁也走了,你好好想想。”   又是停顿了片刻,郑燕红似是经过了一番仔细的回想,才回答道:“其他人都在,我好像没见谁中途离开。到了最后,我们也是一起坐客车回来的。”   失望地挂上电话,林蔓满腹狐疑。   怎么可能没有人中途离开?   从副厂长和那个人的对话来推测,林蔓觉得两个人应该都是厂委的人,级别相差无几。神秘男人的角色应该类似于军师,给副厂长出主意。副厂长虽然有些依赖他,但也还是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是事事都听那个男人。对此,林蔓由衷地感到庆幸。要不是因为这样,副厂长恐怕就会认同那个男人的怀疑,也会就此发现她所有的无害和愚蠢是假装出来的。   要是这样的话……   林蔓不愿意往下想,因为再推测下去,所看见的皆是源源不断,一个接着一个的麻烦。   下工铃声响了,科室里的科员们纷纷收拾东西,下班回家。   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林蔓心事重重地看着一张单据发呆。其实单据早就写完了,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那个神秘男人的身影,以及他说话时的沙哑声音,时不时地伴随着咳嗽。   蓦地,林蔓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   那个人声音沙哑,该不会因为感冒吧!其实他原来的声音,并不是那样。   人都走光了,王倩倩看林蔓还不走,怔怔地看着一张单子发呆,便上前问道:“是有什么问题么?”   摇了摇头,林蔓喃喃道:“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我想不通。”   王倩倩道:“是什么事?”   猛地发现王倩倩已到近前,林蔓回过神来,随口拿话敷衍道:“没什么,都是一些家里的事。”   “那我们回家吧!”王倩倩轻笑着,帮林蔓收拾桌上的文件。   拿起公文包,林蔓跟着王倩倩走出科室。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又一起走出了小白楼,向厂区外走去。   盛夏时节,尽管已经接近6点了,但天依然亮着。金桔色的夕阳辉芒像一层薄纱,笼罩在五钢厂的每一处。大榆树上枝叶茂密,郁郁葱葱的草叶间,蝉鸣鸟叫不断。夏风和缓,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草香味。   一路上,王倩倩对林蔓滔滔不绝地讲着她在省城的所见所闻。林蔓还在想着神秘男人的事,始终听得心不在焉,直到王倩倩的口中,不经意地提到了一个叫郑百业的人。   林蔓道:“你说郑百业?”   王倩倩点了下头:“我听说这个人原来有机会升副处长的,可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突然向上面提出申请,主动要退出这次副处的选拔,说是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年轻人?”林蔓暗笑,所谓的年轻人,不就是苏青了么。   王倩倩道:“没错,现在候选人就剩下一个叫苏青的年轻女人了。不过,我还听说……”   林蔓道:“你还听说什么了?”   王倩倩道:“有人说,郑百业本来并不在四个候选人里。原先还有一个男人顶他那个位子。那个人比之前的王力和乔义安都更适合当这个副处,而苏青和郑百业的关系又不错。”   林蔓道:“他们是不是怀疑,苏青事先把郑百业送上副处的候选名单,把那个最厉害的对手先扼杀在预选里,同时让郑百业占四个候选名额中的一个。现在所有的候选人都解决了,那个郑百业自然就功成身退,自动让位,送苏青上去了。”   王倩倩道:“没错没错!郑百业一主动退出,好多人才反应过来,都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因为在预选里解决一个对手相对要容易得多,苏青显然预先安排好了一切。”   将苏青的手段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林蔓不禁摇头叹服:“这个苏青果然不简单。”   说话间,林蔓和王倩倩走出了厂区。与王倩倩分手告别后,林蔓在回家的路上,继续想她之前没想通的问题。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林蔓好多天。   继而,林蔓又不得不面临另一个新的难题。   对副厂长的计划,还要不要再继续了。   铃~~~   当电话那头传来郝正义的声音,林蔓轻声说道:“后天去江南的事,取消吧!暂时不需要了。”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郝正义有些了解林蔓,知道她郑重其事地约他在江南见面,一定就是有大事要商量。   “我想过了,时机还不成熟。”林蔓对郝正义说话的同时,拿出刘中华给她的信封,连着里面的信一起撕碎了扔进脚边的废纸篓。   经过几天的考虑,林蔓决定还是先搁置对副厂长的计划。   那个神秘的男人明显不简单,要想凭一封子虚乌有的举报信扳倒副厂长,只怕未免还是太儿戏了。   再者,现在那个男人纵使对她有怀疑,但应该还不能完全确认。他既没有确认她现在厂里的真实立场,也没有确认她就是跟着刘中华去C市的那个女人。一旦副厂长倒了,她就势必会浮出水面,进入厂委。莫名的,她觉得在看清楚情况前,还是要留在暗处比较好。   挂上郝正义的电话,林蔓又拨了一通电话给刘中华。   电话响了许久,刘中华都没有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疏舴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7章 葬礼(上)有作话   过了一会儿, 林蔓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刘中华,听筒那边仍是忙音一片, 没有人接。她抬眼看墙上的挂钟,明明才上午10点多,按道理这个时候, 刘中华不会不在办公室里。   王倩倩刚巧从红楼回来,林蔓一见她走进科室,就叫住了她:“厂委几个领导今天上午有会吗?”   王倩倩道:“没有吧!我们刚刚开完会出来, 旁边的会议室都是空的。”   林蔓又道:“那今天他们有谁去市里开会吗?”   王倩倩稍想了一下, 回答道:“没听说过,今天几个主要领导都在。”   “奇怪, 那怎么不接电话。”林蔓略皱眉头, 喃喃道。   铃~~~   林蔓以为打来电话的人是刘中华, 一把拿起话筒:“喂!”   谁料听筒那边传来秦峰的声音:“我手头的案子都结束了, 晚上我们可以在外面吃饭,当是庆祝一下。”   林蔓欣然答应,并提议道:“吃完饭后,我们可以去谭局家坐坐。你不是一直想问他事情吗?”   秦峰道:“嗯, 那我和谭局约一下, 他晚上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过去。”   一听秦峰晚上会过去,谭局马上推了一个不重要的应酬,并叮嘱秦峰一定要到家里吃完饭,顺便带上林蔓。于是, 秦峰和林蔓不得不更改计划,下班后就不去饭店,而是在江南码头汇合后,直接乘公共汽车去谭局家。   从江南码头到谭局家需要倒两趟车,好在车子走的是偏僻路线,因此即便是晚高峰,车上的人不多,每次林蔓和秦峰刚上车没多久,很快就坐到位子了。   一有空位,秦峰总是先让林蔓坐,然后再自己坐。   车窗外的阳光很好,傍晚的阳光不像中午那样金灿灿的刺眼,只是一片暖暖的橘色,无论是耀在车厢里,还是照在人的脸上,皆是和煦的一抹,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舒服。   闻到盛夏里特有的草香气,再加上车子开动的时候,和缓的夏风轻抚脸颊,林蔓闭上眼睛感受这难得的惬意时光。不觉得间,近日来她心里积压的闷气不由得舒展了不少。看着路边一棵又一棵白杨树一闪而过,郁郁葱葱的枝叶上闪着点点夕阳的辉光,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有人到站下车,林蔓身边的位子空了,秦峰坐了下来,轻笑地问正望着窗外街景出神的林蔓:“今天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   林蔓回过神来,将视线从车外收回了车内:“我还以为是刘中华打电话过来,今天我打了几个电话给他都没接,总觉得有些……”   “有些不对劲?”秦峰留意了一眼街边的路牌,再过两个路口就该下车了,他做好了起身的准备。   林蔓点了下头:“就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这是你本能的直觉,还是有理可据的推测?”秦峰常觉得林蔓总是想的太多,有的时候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不起眼的事,林蔓都会细细地分析它,以求从中找寻出一些她所需要的部分。   车站就要到了,林蔓跟着秦峰走出座位,站在了中门前:“有什么区别吗?”   秦峰道:“如果只是本能的直觉,那到还好。如果是有理可据的推测,你会不会又是想太多了。”   车门开了,秦峰先林蔓一步跳下车。下车台阶与路沿有一段距离,在这段距离中有一个水坑。下车以后,秦峰立刻回身扶着林蔓的手,让她从水坑上方跳过,使她不至于被水溅湿了裤子。   依稀觉得秦峰话里有话,林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你觉得我想多了。”   “有的时候想得少一些,糊涂一些,或许人会轻松很多。”秦峰由衷地觉得林蔓活得太累,简直把工作单位当成了战场,成日里硝烟弥漫。   “轻松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要是想得少了,早就从副科的位子上下来了。”林蔓勾唇轻笑,拍了一下秦峰的肩膀,示意他换一个话题。   秦峰忍不住再多说一句:“其实踏踏实实地工作,不管那么多,日子也会这样下去,不好也不坏,起码没那么累。”   “你现在那么轻松,就没想过不是因为你踏实工作的缘故,而是因为别的吗?”林蔓朝前方谭局家所在的X大院努了下嘴。   顺着林蔓所指看过去,秦峰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大院门上明晃晃的国徽上。顿时,他明白了林蔓意思,轻叹了口气道:“或许你说的对,要是没有谭局,兴许我也没有那么轻松,工作也好,涨工资也好……”   “还有分房子,”林蔓插话道,“我们刚要结婚那会儿,你们局可分了你一套两房呢!”   秦峰若有所思,走到大院的岗哨前,站停了脚步:“你觉得分房子的事,有可能是谭局打了招呼的缘故?可是谭局基本上不会利用职权做这类事。哪怕就是谭丽,他最多也就是安排她转了几次学。他不止一次声明,不会给谭丽安排工作,要是她能上高中,那就上去,要是她上不了高中,那就凭她自己去找工作。”   林蔓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对谭丽不破例,却屡次为了你破例。按道理,你可并不够格进公安局。即便是进了,也不会马上就进人人都挤破了头要进的XX组。”   近日来,林蔓在仔细分析了秦峰的事后,发现谭局或许会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无论是他领养秦峰,还是秦峰生病的那三年,以及秦峰一从疗养院出来,就被安排进了公安局……   怎么说呢?   每一步,都好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除非是……”秦峰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虽然听来荒唐,但不是没有可能的推测。   林蔓和秦峰有一样的推测,抢先说道:“除非谭局以前欠了什么人的人情,或者是战友,或者是领导。他受了那个人的嘱托,去孤儿院把你领出来,然后照顾你到现在。”   在林蔓看来,要查清秦峰双重人格的症结因由,就要查清他的身世。而在秦峰迷雾环绕的身世中,谭局则是很重要的一环。兴许,但凡谭局肯透露一二,那一直以来让秦峰困惑不解的谜题也就引刃而解了。   就在林蔓和秦峰站在原地说话的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金桔色的辉芒被浅灰色的薄雾取代,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那么清晰可见。   “今天吃完饭后,我会和谭局好好聊聊。”秦峰拉着林蔓往大院里走。   检查过林蔓和秦峰的工作证件后,站在门岗上的卫兵立刻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蓦地,一声接连一声的救护车的长鸣划破了夜的寂静。   林蔓和秦峰同时停驻了脚步,转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见一辆白色救护车风风火火地开到院门前,卫兵快速地检查了车上人的证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放行。   林蔓和秦峰眼睁睁地看着救护车驶过身旁,径直朝前开去,最后停在了谭局家门前。   “难道是谭局?”秦峰惊地开口,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他便快步跑了起来,林蔓紧跟在他身后。   “老谭,老谭,你醒醒!”谭婶焦急的声音夹杂在一堆吵嚷的人声里。   不少住在隔壁的人听见谭局家的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有人只是站在门外看,有人热心地进去帮忙。   救护车停在门外,几个医生护士陆续下车,急冲冲地小跑进屋。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秦峰也快迈了几步冲进去。   由于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平日里在谭局家做事的炊事员、司机、小田等,还有一众热心帮忙的邻居,再加上后来的医生和护士们,几乎将单扇开的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林蔓不得不停步在院门外,一边向屋子里的人堆张望,一边向周围的人打听:“里面出什么事了?”   一个干部家属样的女人双手横在胸前,随口回道:“还能是什么事,一定是谭局又被谭丽气着了呗!”   一个挨着谭局家住的女人听到了些情况,主动向四周的人爆料道:“谭丽好像又在学校犯什么事了,今天下午谭局忽然从单位回来,爷孙两吵得天翻地覆。前面我去他们家借酱油,听见谭丽说要去什么地方,谭局不让她去,她嚷嚷起来了。谭婶一直在旁边哭,我还劝和了两句呢!”   突然间,围在门边的人分作两边,让出了一条通道。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把谭局小心翼翼地抬到担架上。谭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青得发紫。   同一时间,堵在院门口的人也自觉地让出了通道。   谭局被一路畅通地抬上了救护车。   始终跟在一边的秦峰先一步上了车,坐在了谭局的身前,向身边的医生小声地询问情况。   站在救护车下,林蔓唤了一声秦峰:“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吗?”   秦峰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谭婶便先开口了。   谭婶是在对谭丽说话,从出门到现在,谭丽都是被谭婶拉着走,谭丽一脸的不情愿,丝毫也没有因为谭局的病危而感到愧疚。   “你把你姥爷气成这样,你怎么能不跟着一起过去。”谭婶用力扯着谭丽,要把她拽上车。   谭丽偏不上车,狠狠地甩开了谭婶的手:“我没他那么个姥爷,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一些情况,近期没法三更,但会保持日更,请大家谅解~~~ 第398章 葬礼(下)   一时间, 所有人都尴尬住了, 愣了半晌。紧接着, 排山倒海的指责扑向谭丽, 然而谭丽始终无动于衷,被说得难听了,她还会反驳几句。   “你们别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事情, 用不着你们多嘴!”   医护人员催谭婶上车:“别再耽搁下去了, 赶快走吧!”   谭婶拗不过谭丽,迟疑不决该不该带谭丽上车。对于谭丽的冷淡态度,她又是伤心,又是生气。   这个时候,秦峰开口了:“谭婶,我们走吧!别管谭丽了。”   林蔓也帮着秦峰说话, 推谭婶上车:“是啊!送谭局去医院要紧。”   谭神不放心地上车,频频回头看谭丽,同时叮嘱林蔓道:“小蔓, 你留在家里看着谭丽, 别让她乱跑。”   秦峰也给林蔓使了眼色,示意她还是留在家里看着。不过他的想法不是生怕谭丽跑掉, 而是担心谭丽会在家里胡闹,又惹出事来。   救护车载了满满一车的人离开, 林蔓目送着车子开出了大门才回去。围观的人群一见事情告一段落,没热闹看了,一哄而散。   “谭丽呢?”林蔓一进屋就问小田。   小田指了指楼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蔓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径直推开了谭丽房间的门,谭丽正坐在床上收拾行李,把一件又一件上好料子的衣裤塞进行李包。一沓大团圆和粮票肉票被随意地扔在床上,当收拾完行李后,谭丽一把抓在手里,胡乱地塞进咖啡色人造革的行李袋里。   倚着门框,林蔓懒懒地问谭丽:“你这是要走了?想去哪儿啊?”   谭丽道:“我又不是这家的人,我要回我自己家。”   林蔓笑道:“你自己家?”   谭丽道:“我爸上次来的时候,有把地址留给我,我能自己找去。”   “你爸不是要把你嫁给他们村里的傻儿子吗?就这样你还认他。”林蔓真是看不懂谭丽,怎么她父亲对她都那一副嘴脸了,她依然心心念念地想要认祖归宗。   谭丽道:“他已经向我保证过了,以后再不会那样了。更何况,他也是为了我好。   林蔓又吃了一惊,谭丽父亲明明已经进去了,怎么会?   林蔓开口问道:“你和他最近谈过?”   谭丽道:“他那件事澄清了后,特意来找过我。他说了,还是希望我能回家,只有那里才是我的家。”   听到这里,林蔓差不多明白事情的源委了。看来,谭局一定是心软,还是帮谭丽父亲那一家人澄清了诬陷。可谁成想,那一家人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受了谭局的恩惠出来竟一点也不惦念。不但如此,还一个劲儿地想着拐走谭丽,企图用她当向谭局讨要好处的筹码。   东西都收拾完了,谭丽拎着包出门。林蔓没有拦她,十分痛快地让出了门前的通道。   谭丽有些意外,因为林蔓并没有像谭婶交代的那样拦住她。这让她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她停下了脚步,问林蔓:“我要是走了,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林蔓不以为然,轻笑道:“腿长在你的身上,我能拦得住你吗?”   “不好了,谭局快不行了!”   小田忽然从楼下跑上来,一把拉住谭丽说道:“你外婆让你赶快去医院,兴许能够见你外公最后一面。”   话罢,小田不由分说地拉谭丽下楼。院外有一辆车子等着,谭丽百般挣扎,不愿意去医院,但还是被小田塞上了车。林蔓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也坐上了车子。   医院里,谭婶几次从病房出来问秦峰:“丽丽来了没有,她怎么还没过来?”   走廊里一直空荡荡的,秦峰不得一次又一次把谭婶劝回去:“已经通知小田了,应该在路上吧!”   走廊里空荡荡的,始终没有传来谭婶所期待的脚步声。   谭婶从病房里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病房里传出来一声呜咽。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往谭局的脸上蒙上了布单。   啪嗒啪嗒啪嗒~~~   谭丽终于不情不愿地到了,林蔓和小田走在她左右两侧,一人驾着她一条胳膊,像是押送犯人一样,把她带到了病房门前。   听到声音,秦峰推门出来,问林蔓道:“怎么现在才到?”   距离秦峰打电话给小田,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按照从谭局到医院的路程,足够车子开两个来回。   林蔓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瞥了一旁的谭丽一眼:“还不是她一直在车上闹,我们拉都拉不住,好几次差点出了车祸,幸亏开车的小周技术好,才没有出事。”   谭丽不耐烦道:“让我进去见那个老家伙吧!完了我还赶着去火车站呢!”   从门里出来,谭婶冷冰冰地说道:“你不用进去了,他已经走了。”   谭丽猛地一怔,震惊的情绪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破天荒的,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悔恨。   “我,我……”谭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你以后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了,随你做什么去吧!”谭婶有气无力地说道。对谭丽,她始终没有看一眼。   当躺着谭局的病床被从病房里拖出来后,谭婶马上跟了上去,林蔓和秦峰紧随其后,小田与其他人跟在最后头。所有的人都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了谭丽一个人。   走到廊道拐角时,林蔓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谭丽怔怔地看着他们,想跟上来又没有跟上来,犹豫不决。   这是林蔓最后一次见到谭丽,在之后的葬礼上,谭婶告诉她,谭丽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了,说是要找她的父亲去。这一次,谭婶没有劝她,也没有拦她。据谭婶说,谭丽走的时候,是带着怨气走的。她那股子莫名的怨气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是对谭局吧!其实谭局尽心抚养她长大,没任何对不起她,还反倒被她气死。说是对她母亲吧!她对她更是没什么印象,要说对她的怨恨,根本无从谈起。   末了,有人说起她,也唯有感叹道:“这谭丽从一生下就是来向谭局一家要债的,先是克死了她妈,又是折腾死了她外公。想来,要是谭婶还执迷不悟,也迟早会被她气死。”   谭局的葬礼庄严而隆重。   在签到名单上签字时,林蔓在单子上意外地看见了苏青的名字。苏青的名字前有她的职位:省厅XXXX副处长。   葬礼结束后,谭婶向上面申请了手续,要求回到南方老家生活,安度晚年。考虑到谭局生前所作贡献,谭婶的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   在火车站送别时,林蔓和秦峰向谭婶打听当年的往事。谭局去世后,谭婶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对于当年去孤儿院领养我的事,谭局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秦峰问道。   谭婶道:“你谭叔那个人话一向少。无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单位里的事,他从来都不对我讲。我问也问不出来。就好比领养你那件事来说好了,冷不防突然有天他把你领回来了,然后让我把你当亲生儿子待。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要领养个孩子,他什么都不说。”   林蔓从旁插话道:“谭局有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战友,来往很密切的那种?”   谭婶道:“他战友是不少,但要说跟谁来往特别多,倒也没有,都是平时逢年过节最多聚一下 。但要是谁需要帮忙,他一准儿竭尽全力。”   秦峰不甘心线索就此中断,又问谭婶道:“那么,在领养我回来前的一段时间里,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谭局?”   谭婶眼前一亮,显然想起了什么,回答道:“你还别说,经你这么提醒,我还真想起了一件事。有一个夜里,老谭一个好久不见的老领导来找他。”   “老领导?”林蔓感到疑惑,难道拜托谭局领养秦峰的人岁数很大。   谭婶补充道:“说是老领导,其实那人的年纪比老谭还年轻不少,约莫四十岁上下吧!据老谭说,那个人有文化,军校毕业,进部队的时候就担领导岗位了。”   秦峰道:“他们都聊了什么?”   谭婶摇了摇头:“他们是在书房谈的事情,关上了门,外面听不见一点动静。”   林蔓道:“那么那个人姓什么,您知道么?”   谭婶略想了想,回答道:“那个人姓徐,他是和他夫人一起过来的。”   一听到“徐”字,林蔓忍不住问道:“他夫人是不是姓叶?”   “没错,你怎么知道?”谭婶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林蔓竟一猜就中。   绿皮火车轰隆隆地开进了站,车门打开,小田先拎着行李上车。   时间紧迫,秦峰又接着追问谭婶:“您还记不记得,我在疗养院里住了三年?”   谭婶点头道:“我记得,老谭突然说你得了怪病,我要去医院看你,他怎么都不让,说是我去了会影响医生治疗。对了……”   蓦地,谭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你后来治病的那个疗养院,还是之前你谭叔那个姓徐的战友安排的呐!”   火车车顶的汽笛鸣叫了起来,列车员在站台上奔来跑去,催着站台上的人上车。   谭婶上车之后,抬起车窗向林蔓和秦峰挥手告别。   火车开起来了,林蔓和秦峰站在车下,目送着谭婶远去。   “那个姓徐的人……”林蔓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对秦峰把心里话说出来。   火车驶离了站台,秦峰仍没有走,而是心事重重地站在原地,苦苦思索谭婶口中姓徐的人的身份。冷不防林蔓突然开口,他转头看向她。   顿了一顿,林蔓说道:“市政厅徐秘书的母亲也是姓叶。”   秦峰道:“你的意思是?”   林蔓道:“或许,我们该去找徐秘书的父母问一下。也有可能,我们一看见他们,事情的真相就水落石出了。” 第399章 双胞胎   恰好送谭婶走那天是星期六, 秦峰回到局里后马上请假, 顺便向马队长打听徐飞父亲现在的工作单位。   马队长道 :“那可是个大人物, 你找他干什么?”   秦峰道:“怎么?很难见到?”   马队长道:“早几年他就被调进京了,要是没什么关系, 又或者是工作上的事, 你轻易见不到他。”   “这可怎么办?”秦峰不禁想到了谭局,要是谭局还在的话,那应该还有一些人脉可以动用。可是谭局一死, 所谓人走茶凉,一切的关系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桌角上的电话响了, 秦峰拿起话筒,那边传来林蔓的声音:“打听到徐飞父亲的地址了吗?”   秦峰道:“单位是打听到了,但要进去见到他恐怕很难。”   林蔓笑道:“没关系, 我打听到徐飞母亲现在省城,地址已经问到了, 我们明天就可以过去。还有……”   顿了一顿,林蔓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秦峰说道:“你试着联系一下市政厅的徐秘书, 他应该一直都在。”   尽管又对徐飞和秦峰是不是同一个人产生了怀疑, 但林蔓还是不想主动联系徐飞。   一刻钟后,林蔓收到了秦峰的回电。果然,就像她想的一样,秦峰告诉她,市政厅那边有人接电话, 说是徐飞不在。   “他们有说他去了哪儿吗?”林蔓道。   秦峰道:“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说可能是出去办事了。”   又一重怀疑加重在了林蔓心里,看来秦峰和徐飞还真有可能是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林蔓和秦峰就坐火车去了省城。   在火车上,秦峰问林蔓道:“你怎么知道他母亲现在省城?”   林蔓道:“我打电话给刘中华,旁边办公室主任徐大姐接的电话,说是刘中华不在。我顺便问了她一些徐飞家里的情况,她无意中说徐飞的母亲现在就在省城。”   想起前些日子林蔓一直找刘中华不到,秦峰关心地问:“对了,刘中华还是一直没接你电话?”   林蔓道:“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郑燕红说已经好多天没看见他了,王倩倩前天去开科级干部会议,也没有见到他。”   “照你这么说,还确实是有些不对劲。”秦峰稍稍估算了一下,刘中华可是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大半个月了。从他工作的角度上来看,最不正常的不是刘中华一直不出现,而是他一直没有去上班,而厂委的人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应。   秦峰又问:“你去过他家找他吗?”   林蔓道:“郑燕红去过,因为有几份文件必须要他签字,他的家人都说他出门大半个月了,也是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秦峰道:“那么你们厂委的领导呢?刘中华一直不去,他们就不着急?”   林蔓道:“在这件事里,最奇怪就要属他们了。副厂长和吴主席一点也不着急,好像知道他们去哪儿,但就是不说。而剩下的那一些领导嘛!刚开始急了一阵,后来好像被安抚了一样,也都只字不提了。”   同林蔓一样,秦峰也觉得刘中华的失踪确实有蹊跷了,不禁连连摇头:“真是怪事!”   火车到站以后,林蔓和秦峰直奔徐飞母亲所住的老式洋房。   这房子原就是叶家的。解放的时候,徐飞的母亲主动捐出了全部家产,为了表彰她的无私奉献,上面特批徐飞的母亲可以继续住在她家原来的大宅里。   站在一扇红漆大门前,秦峰叩了叩门,门里传来走步声,并伴随着一声询问:“是谁啊?”   门打开了,一个老佣人打扮的婆婆站在门口,先是对了林蔓和秦峰上下打量。当见到秦峰,她着实吓了一跳,惊愕道:“你……”   “我是江城市公安局的秦峰,请问叶永华女士在吗?”秦峰主动对婆婆自我介绍,无意中打断了她差些脱口而出的话。   婆婆道:“他出门办事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林蔓和秦峰四目相对。得!又白跑了一趟。   蓦地,林蔓脑中灵光一现,对婆婆说道:“我写一张字条,麻烦您等叶永华女士回来后,亲手交给她,行吗?”   婆婆怔怔地点了下头。她的目光始终停在秦峰的脸上,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挪不开视线半刻。   找出一个笔记本,林蔓从中撕了一页纸下来,在上面写了些字,交到婆婆手中。   从叶永华家出来后,秦峰好奇地问林蔓:“你在那上面写了什么?”   林蔓笑道:“很简单的两句话。不过,我想叶永华只要见到了那张字条,就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回到江城后,林蔓和秦峰的日子还是一切如常。   因为接了一个紧急任务,秦峰需要去外地出差。在他临走前,林蔓有些不放心地问他:“要是那个女人突然找上门怎么办?”   秦峰不以为意道:“我那些事你还不知道,该问什么你就问好了。等我回来了,你再把答案告诉我。”   林蔓愈发觉得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她给秦峰带上了药,嘱咐他按时吃。因为秦峰走的时候是星期三,且五钢厂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林蔓本打算像以往一样,和秦峰一起走到岔道口就分开。可是那种莫名的不踏实感让她望了秦峰的背影一会儿,又追了上去。   “我送你码头吧? ”林蔓对秦峰笑道。   秦峰不置可否,同林蔓并肩一起走到了码头。当轮渡靠岸时,林蔓看着秦峰一步跨上了轮渡,心里又涌起了一阵不安。于是,为了消除这种不安,她也跟上了船,对秦峰说道:“我送你去江南吧!”   就这样,到了江南码头以后,林蔓又送秦峰去火车站,而当到了江南火车站后,她又要看着他上车。   当绿皮火车缓缓地驶进了站台,秦峰在列车员的再三催促下上车时,林蔓依旧不舍地看着他。   放行李袋上架子后,秦峰走到窗边,拉开窗子探头问始终站在车外的林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列车员口中的哨子吹起来了,火车缓缓地开动,朝着站台外驶去。   林蔓跟着车子跑了几步,对秦峰说道:“我总觉得,以后……”   一声汽笛的长鸣骤然响起,掩盖了林蔓说话的声音。火车轰隆隆地开出了站台,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之后,秦峰就看不见了林蔓的身影,更听不见她的声音。   站在站台上,林蔓望着远离的火车,喃喃地说道:“我总觉得,或许以后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秦峰走后的第二天,恰逢夏日里的又一个高温日。科里的事情忙完了后,林蔓和王倩倩一致决定早放科员回家,刚好自己也可以提前轻松一下。   供应科里的风扇都是大吊扇,忽闪忽闪地扇出来的风有限,远不如家里的电风扇直接对着脸吹要舒服。   一回到家,林蔓就把电风扇搬出来放在茶几上。   风扇里旋转的扇叶飞速转动着,带出了一阵阵风。风本该是清凉的,可奈何天气太热,以至于风被感染到热气,一出了铁网,扑到人的脸上时也就剩下了一股不上不下的温热。   咚咚咚~~~   还不等林蔓坐在沙发上,外面就响起了叩门声。   林蔓觉得奇怪,这么热的天,还有谁会上门。   门开了,外面站着一个相貌端庄、举止贤淑的中年女人。她的额角虽然有皱纹,但并不妨碍看见她的人都承认她是一个大美人。   “您找哪位?”林蔓依稀觉得女人的眉眼有些像秦峰,又或者,该说是秦峰像她才是。   “你就是林蔓吧?听说你和秦峰到省城来找过我。”女人对林蔓说话时慈眉善目的,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也很和气。   林蔓恍然明白了面前的女人是谁:“你是叶永华女士?”   说话间,林蔓忙侧过身,引叶永华进门:“秦峰去外地出差了。”   叶永华道:“我知道,徐飞现在市政厅忙工作,最近一段时间都走不开。”   “徐飞?”林蔓愣了一下。   叶永华坐在沙发上,笑说道:“你留给我那张字条,不就是暗示你知道那事吗?”   其实,林蔓也就是碰一碰运气,所以在纸条上写了她知道秦峰和徐飞是一个人,想以此试探叶永华。   林蔓给叶永华倒了杯水,拖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我也就是猜一下。”   叶永华道:“其实你只猜对了一半。”   林蔓道:“一半?”   叶永华道:“我早就知道你了。前两年,有一天徐飞来告诉我,秦峰和一个女同志结婚了。”   林蔓道:“秦峰也算你儿子吧?”   叶永华点了下头,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不能认他。或者说的更准确一些,是他的父亲不允许我认他。”   林蔓道:“为什么?难道他就不认秦峰是他儿子了,还是他接受不了秦峰是人格分裂。”   叶永华道:“这话你讲的不准确,真相是人格分裂的不是秦峰,而是徐飞。”   林蔓被震惊地说不出话,她实在不愿意承认,原来她一直以来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喝了一口林蔓倒的水,叶永华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也不知道,那就是在很久以前,徐飞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开心点^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0章 往事   林蔓道:“你的意思是说秦峰和徐飞曾是孪生兄弟?”   叶永华道:“可以这么说, 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 他们两兄弟最后就只剩下徐飞一个人了。”   林蔓猜测道:“死了一个?”   叶永华轻叹了口气,点了下头,眼中的光彩暗了下来,沉声道:“其实他们两兄弟原来可以一起长大。如果那样, 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茶几上杯子里的水空了, 林蔓又倒满了一杯。   再喝了一口茶, 叶永华对林蔓悠悠地讲起了往事。她所述的往事回述到很久以前, 远到了秦峰出生的那一年:“徐飞比秦峰早出生半个小时, 当时部队突然遭到了袭击,不得不转移,徐飞就先被人抱走了。有人带着我从另一条路走, 在半路上,我生下了秦峰。因为当时情况危急,秦峰又一直在哭,我不得不把他托付给一个老乡。”   林蔓道:“那后来呢?你总不能不去找他了吧。”   叶永华道:“我记下了那个老乡家的位置,就是为了将来还能再找到他。可谁成想, 等后来在派人去找时, 那个老乡的家已经被烧了, 他们全家人下落不明, 我也只好当那孩子丢了,再也找不到了。再后来,我一个人带徐飞回了省城。”   林蔓道:“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叶永华道:“很少,除了跟我一起跑出来的几个人以外, 也就是徐飞父亲身边的几个战友了,连他的警卫员都不知道。”   林蔓道:“解放以后,你有试过派人去找失散的孩子么?”   叶永华摇了摇头,回答道:“用不着了,在徐飞四岁多的时候,有人把他送到了我们家的门口。”   林蔓道:“母子团聚,你一定很高兴吧?”   叶永华苦笑道:“我原来也是这么想,可是带了他几天后……”   话到一半,叶永华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我才发现他一点也不像我的孩子,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品行性格,都让我大失所望。”   林蔓道:“他在外面流落了那么多年,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能怪他吧?再者,他才四五岁而已,你能看出来什么。”   叶永华道:“我原来也是这么以为,想着再多带他两年,他就好了。可谁成想,我能忍,他父亲忍不了。再加上回来的孩子有些,有些……”   林蔓道:“有些什么?”   叶永华道:“那孩子行事说话都像个小大人似的,半点不像四五岁的孩子。”   林蔓道:“孩子懂事,这该是好事啊!”   叶永华道:“你不明白,那孩子沉默寡言,眼睛里永远冷冰冰的。偶尔我对他说两句话,发现他竟然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猜到。实不相瞒,我有点怕他。”   林蔓不解道:“你是他母亲,你还怕他?”   叶永华点了下头,继续道:“后来他的父亲回来了,谁成想这两父子像是有仇一样,相处了还没几天,那孩子就把他父亲气得够呛。他父亲说他太坏了,把他留在身边一定会带坏徐飞,会害了徐飞。他父亲非常宠爱徐飞。可以说,他有多喜欢徐飞,就有多讨厌那孩子。”   林蔓道:“真是奇怪,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孩子,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叶永华道:“徐飞父亲也不止一次这样讲。”   林蔓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明明同样是亲生孩子,还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你们做父母的,对他们的差别会那么大。尤其是他的父亲,那样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更是匪夷所思。”   林蔓丝毫不觉得回来的孩子有错处。恰恰相反,她还有些同情他。本身就不幸自出生起离开了父母,在外流离失所了四五年,好不容易被人送回来了,竟非但没体会到半点父母的疼爱,反倒被嫌东嫌西。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坏到什么程度啊?   蓦地,林蔓想起了自己四五岁时的样子,尚是懵懵懂懂的一个小姑娘。糊里糊涂的,父亲在眼前远去了也不知道,还以为他不过是走远了,很快就会回来。   叶永华道:“其实我倒是还好,以为只是现在不熟悉,相处久了,总会好起来。问题出在他父亲身上,他父亲的意思是趁着还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把他送走。”   林蔓道:“那个时候兵荒马乱,你们打算把他送到哪里去?”   叶永华道:“当然是不能留在国内了,他和徐飞相貌完全一样,难免会被人认出来。最后,我们拜托了一个朋友,让那人收养他,把他带到南洋去。”   林蔓冷笑道:“在那个年代,南洋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叶永华无奈道:“这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儿子。最后,我只能听我丈夫的。”   林蔓道:“那后来送走了吗”   叶永华沉默了半晌,方艰难地回道:“临走前,那孩子出了意外,溺死在家后院的井里。后来不久,徐飞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是他自己,还有一个人是他的弟弟,也就是你嫁的那个人,秦峰。”   依稀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林蔓怔了一下,向叶永华确认道:“等等!你说秦峰是他弟弟?但是他的性格怎么不像你说的那么……”   叶永华道:“没那么阴郁嘛!对吗?”   林蔓点了下头:“秦峰这个人,其实还挺开朗,一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倒是徐飞……”   林蔓突然想起那个真假谎言的游戏。徐飞曾对他说,一个孩子为了留下来而不得不假扮另外一个孩子。难道,其实溺死在井里的孩子不是秦峰,而是徐飞?   叶永华道:“这一点,我们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我们问过权威的精神科专家,他们说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不能解释。有可能,是徐飞对于弟弟的死产生了内疚感,结果不但分裂出了弟弟的人格,还在潜意识里变成了他弟弟那样的人。”   林蔓道:“但是,以前我曾经怀疑过,也试探过。我曾经在徐飞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到公安局,秦峰那边果真接电话了。这是怎么回事?”   叶永华道:“但是你并没有真正听到秦峰对你说话,不是吗?“   林蔓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你在公安局里安插了人,为防有人试探这事?”   叶永华道:“何止公安局,为了不让两边的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我和他父亲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生怕被人发现。”   “你今天来,不会只是来对我揭穿真相的吧?”林蔓有些了解像叶永华一类的人,他们骨子里透着高傲,除非有必要,绝对不会向不相干的人透露半点私隐。尤其,还是并不好看的私隐。   叶永华笑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可惜并不适合徐飞。我们家徐飞,始终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才行。”   林蔓不以为意道:“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要嫁给徐飞吧?”   叶永华高傲地扬起了下巴,轻笑道:“但是你嫁给了秦峰。”   “然后呢?”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   叶永华道:“近几年来,我一直在给徐飞物色好的大夫。他的病并不是不能治,起码是可以控制的。”   “你是不是想对我说,已经找到了控制徐飞病情的良药,因此将来秦峰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少?”林蔓有些明白叶永华今天来的意思了,她并不是主要来告诉她事情的源委,而是来给予她警告。   警告什么呢?   林蔓也猜到了,但一想到那答案,她就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感到特别荒唐。   叶永华道:“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徐飞的病已经得到了控制。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想秦峰都不会出现了。甚至也有可能,秦峰这个人会彻底消失。”   林蔓道:“你来是想给我打个预防针,免得我因为找不到秦峰,而不当心将徐飞双重人格的事宣扬出去。”   “徐飞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孩子,我和他父亲都不会允许他因为这件事而前途尽毁。”叶永华冷冷道,语气坚定。   林蔓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你是来告诉我,我将会失去一个丈夫。并且,还应该默默地承受这事?”   叶永华道:“我们家可以给你一些补偿,无论是金钱上,还是其他上面,你尽管提出要求。只要你……”   叶永华眼中的温情骤然消失无踪,冷冷的语气中尽是不容反对的威严:“只要你和秦峰去办理离婚手续。”   林蔓忍不住失笑出声:“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凭你这几句话,就和秦峰离婚吧?更何况,你不是说秦峰不会回来了吗?那我怎么办离婚手续。”   叶永华道:“徐飞和秦峰长得一模一样,由他去和你办离婚手续,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到。”   “徐飞知道这事?”林蔓突然很想知道徐飞的想法,又或者,他也一早厌烦了那个总是从他身体里剥离出来的另一个人了吧!   叶永华道:“他还不知道这事。”   话罢,叶永华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簿,从簿子里撕下一页纸,写上一串电话号码:“总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这次来告诉你这些事,也是不想你发现秦峰很久不回来后,到处去找他,把他的事说出去。”   拿起电话号码,林蔓瞥了一眼,又看向叶永华:“你要我想清楚了以后,打这个电话找你?”   叶永华道:“等你愿意跟秦峰离婚了,就打这个电话给我。至于你想要什么补偿,随便你提,我都会满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碧落精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1章 自保   叶永华走后, 林蔓坐在沙发上失了会儿神。当天色渐沉,夜色朦胧黑成一片时 ,她开口喃喃道:“难道他真不会回来了?”   在过去, 林蔓从没想过会失去秦峰。抑或, 她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在乎。她一直以为自己对秦峰只是单纯的喜欢, 因此对他从没有投入过太多的情感。直到今天, 叶永华对她说秦峰有可能再不会来了, 她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对秦峰并非没有感觉。   只不过, 那种感觉一早嵌在了骨子里, 潜移默化在日常生活之中, 像空气一样, 唯有当失去了的时候,才觉得珍贵。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着。   转眼间,一天过去了。   墙上的日历一页又一页地撕掉。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又一个月过去了……   果真就像叶永华讲的那样, 秦峰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入冬都了无音讯。   期间, 林蔓曾打了几个电话到公安局,问秦峰的去向。电话那头,马队长的回答无不适支支吾吾,没一次正面回应。又一次,马队长实在被问得急了, 只好对林蔓为难地说道:“这事事关国家机密,我不能透露。”   挂上电话,林蔓嘴角勾起冷笑,在心里暗道:事关国家机密?恐怕是早被叶永华交代过,不能透露了吧!   叶永华给的电话号码始终被锁在抽屉里,林蔓一直没有对它起过半点念头。她还是想再等一等。   兴许,再不久秦峰就回来了呢!   10月上旬的一天上午,林蔓接到郑燕红的电话:“中午一起吃饭吧!有事要跟你讲。”   林蔓道:“嗯,那我们12点15分在食堂门口等。”   因为要赶一张车间的急单,林蔓不得不做完了才去吃饭。她跑到食堂时,时间已是12点三刻。她以为郑燕红早走了,却不想一进食堂的门,就看见了郑燕红等在打菜窗边的身影。   一看见林蔓,郑燕红急着冲她招手:“快点,菜可快要没了。”   窗口里就剩下土豆炖茄子和小半盘白菜炖粉丝,林蔓各要了一些。此时此刻,食堂大厅里已没什么人了,林蔓和郑燕红就近找了相对的两个位子坐下。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林蔓一坐下就说道。   郑燕红道:“我下午没什么事,可以多陪你坐一会儿。有些事……”   郑燕红突然住了口,谨慎地环顾四周,在确定了没有人看向她和林蔓这一边时,她才继续对林蔓说道:“我今天得到了一个消息。”   话罢,郑燕红身子前倾,用更低的音量对林蔓说道:“又一轮精简开始了,这次主要裁干部。咱们厂又一半的科级干部都会被裁掉。”   “消息准确么?”林蔓问郑燕红话的同时,脑子里立刻开始盘算起了眼下的形势,以及手里可以用到的牌。   郑燕红重重地点了下头:“文件都下来了,最快的话,在下周的科级干部会议上就要发下来了。我偷偷看了文件一眼,上面说要从副科级干部裁起,所以你……”   打断郑燕红的话,林蔓插了一句道:“他们打算怎么安排被裁掉的科技干部?降工级?去车间?”   郑燕红摇了摇头,回答道:“全部都会派到外地的办事处去。”   林蔓皱了下眉头,放下刚刚拿起了筷子,沉声道:“照这么说,我会跟着这些一起离开江城。”   郑燕红道:“你要想留下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林蔓道:“在一个星期内升上科长?”   郑燕红重重地点了下头:“并且,你还要想办法让王倩倩自觉把位子让给你才行。根据去年下来的文件,副科长升科长,都必须要上面的科长提拔。要不然,就算科长的位子空出来了,副科长也不能直接上去,需要有上面领导的提拔才行。你能肯定厂委的领导一定会提你上去,而不会另外安排人,或者空降一个过来。”   林蔓没有自信地摇了下头。   近半年来,刘中华也是了无音讯,五钢厂的人从上下,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他去了哪儿。   若是以前刘中华还在,那么林蔓还有些底,可是现在刘中华不在了,她在厂委里等于没了依靠,真是无论干什么心里都没数。   林蔓道:“现在厂委里领导岗位上还有空位吗?”   林蔓不得不试着用最原始的办法,帮助王倩倩进厂委,然后让王倩倩提她当科长。这样,她也就能避开之后的精简了。   郑燕红道:“现在厂委的领导岗位不裁减就不错了,哪儿还会空出来。我前段时间还听吴主席对人讲,近三五年内,恐怕都不会有变动了。”   林蔓盖上了饭盒,彻底没了吃中饭的心情。   “怎么样,你有办法了吗?”郑燕红关心地问道。   林蔓手扶额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郑燕红陪在一边,静静地吃完了饭。   上工铃声响了,林蔓依然没走,仍坐在位子上动也不动。食堂大厅里只剩下了她和郑燕红两个人。收拾完饭盒后,郑燕红抬手看了眼手表,问林蔓道:“怎么样?想到办法了。”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险了一些。”林蔓想起了手里仍有一张尚没打出去的牌,她本想等时机成熟了再打,但现在看来,留给她的机会越来越少,她不得不提早拿出来了。   郑燕红道:“什么办法,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林蔓道:“我需要你散播一个谣言,一定要想法散播的越真越好。”   郑燕红道:“什么谣言?”   林蔓对郑燕红招了下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在郑燕红的耳边,林蔓低声说了两句悄悄话。   “这样能行吗?他们会信?”郑燕红问道。   林蔓嘴角浮起一抹自信的笑:“你只要严格照我说的去做,他们就一定会相信。”   被逼无奈之下,林蔓不得不小小地利用了一下刘中华失踪的事。   谨记下林蔓的叮嘱,郑燕红回红楼上班了。林蔓也再不拖延,回供应科继续工作。   工作繁忙,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林蔓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安景明,几次要拿起听筒,都因为临时有事而不得不暂时搁置。   终于,下工铃声响了,科员们纷纷收拾起东西下班回家,林蔓总算得了空闲,又一次拿起听筒。   就在将要拨省厅的号码时,林蔓瞥见斜对面的王倩倩,随口问她道:“今天邓思民也来接你下班?”   近日来,邓思民常常会来接王倩倩上班。有时早些,有时晚些,个别时候,邓思民也会因为王倩倩手头的事情没有忙好,而在收发室里等她一会儿。   每一次邓思民要上来前,都会借收发室的电话,先打上来给王倩倩,问她什么时候出来。   “嗯,他到了会给我电话。”王倩倩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她接起电话,那边说话的人果然是邓思民,只讲了不足两句话,她就匆匆地挂上了话筒,披上大衣拎包走出了科室。   王倩倩一走,科室里就只剩下林蔓一个人了。   拨转了安景明的办公室的号码,林蔓等了不多一会儿,就听见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姓林,找安处长有些事情。”林蔓简单地说道。   女人记得林蔓的姓,也听出了她的声音,立刻让她稍等一会儿。   不多会儿的功夫,安景明就接起了电话:“林蔓?”   林蔓道:“还记得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安景明激动道:“怎么,你想通了?”   林蔓笑道:“明天你来江城,我把答案告诉你。”   “我现在就去赶火车。快的话,半夜前就能到。”安景明迫不及待,恨不得闭上眼睛再一睁开,已经身在江城,站在了林蔓的面前。   近半年来,安景明一直在等林蔓的回复。   林蔓迟迟没有回应,他便暗暗地留心一切有关林蔓的消息。几次与五钢厂一方的人谈事,又或是属下有人从五钢厂办事回来,他都会有意无意地打听林蔓的近况。   有人说,五钢厂的林副科长工作上没什么问题,尽管副厂长不看重她,但工会主席吴忠对她倒是还算器重。   有人说,林蔓的丈夫秦峰出差在外快半年了,始终没见回来,   还有人说,林蔓和她丈夫有矛盾,兴许正在闹离婚。   安景明又道:“你和你……”   安景明想问一下林蔓,传闻里说她和秦峰在闹离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然而林蔓没有等安景明把话问完,就先一步说道:“用不着这么急,你明天傍晚前能到就好了。”   林蔓将话说得轻柔婉转,声音好听极了。末了,她还对安景明甜甜地说了一句道:“对了,我们5点下班,到时候你直接上来找我好了。”   “那行,我听你的!”安景明想也不想,痛快地答应了林蔓。   挂电话时,林蔓忍不住多问了安景明一句:“对了,你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是真的吗?”   安景明用毕生以来最认真的口气回答林蔓道:“当然是真的。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啪!   林蔓挂上了电话。   蓦地,她看见外面走来一个人。由于走廊没有开灯,黑漆漆的,透过门上的窗玻璃,她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秦峰,又像是徐飞…… 第402章 危险(上)   门开了, 林蔓第一眼见到走进来的男人,就认出了他是徐飞,而不是秦峰。   对于林蔓来说,要辨别出徐飞和秦峰,并不是什么难事。   秦峰总是熟悉而温暖的, 徐飞总是陌生而冷漠的。   坐到林蔓桌前,徐飞说道:“我想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没有过多的言语,徐飞一下子撕开了两人之间的面纱。   背靠椅子, 林蔓冷冷道:“你想对我说什么?”   桌上有一支铅笔,徐飞随手拿起起来,摆弄了片刻, 沉思了半晌,淡淡地说道:“我们去办理离婚手续吧!你该认清现实,你等不到他了。”   林蔓心里触动了一下, 没有多言,继续等着徐飞把话往下说。她看得出来, 徐飞还有后话。   “然后,”果然,徐飞继续往下说道, “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发展一下。”   话罢, 徐飞抬头看林蔓, 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林蔓失笑出声:“我凭什么要一直吊在你这棵树上啊!”   徐飞怔了一下,表情凝固住了,林蔓难得从他脸上看到惊讶的情绪, 心里很是满足。紧接着,林蔓又说道:“离婚我可以和你办,但以后嘛!我想我们两个并不合适。”   等了秦峰大半年,林蔓一早做好了心里准备。   她并不打算让徐飞来填补秦峰离去的空缺。并且,她也不觉得徐飞能够填补得了。   到底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没一个人能彻底代替另外一个人。   然而惊讶的神色只在徐飞的脸上停驻了片刻。很快的,一抹笑意漫上了徐飞的眼角。冷冷的,直穿林蔓的内心。林蔓最不喜欢徐飞的这种笑意,以及他这眼神。每次徐飞这样看着她时,她都觉得好像被徐飞彻底看透了似的,任何一点小伎俩又或小秘密,都在徐飞的眼前无所遁形。   “你呀!这话还是等到以后再说吧!”徐飞轻笑地起身,转身出门。   冲着徐飞头也不回的背影,林蔓道:“你觉得我口是心非?”   徐飞没有回应,继续往门外走。   林蔓又一次喊道:“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这一次,徐飞停下了脚步,回头对林蔓说道:“最近我事情比较多,等空下来了,我再通知你。”   林蔓冷笑道:“可是你有空了,可不代表我有空啊?”   徐飞笑道:“这没关系,大不了再约时间好了。又或者……”   顿了一顿,徐飞眼中笑意更浓:“又或者我们可以不办离婚了。”   林蔓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飞道:“或许我可以试一试秦峰的生活。也可能,做一个公安会比做市政厅的秘书更适合我。”   林蔓愕地说不出话。   徐飞要是直接替代秦峰生活,那么她不就直接变成了徐飞的爱人了吗?哦不!是“秦峰”的爱人。   苦笑了一下,林蔓无奈地扶额:“你什么时候有空就通知我吧!我一定会过去。”   林蔓认清现实,她现在不光是同秦峰离婚,而是逃离徐飞,既然想将来两人再无瓜葛,那还是尽快离婚吧!   恍惚间,林蔓产生了一种错觉。仿若她一下子嫁了两个人,而现在她亦不是跟一个人离婚,而是同两个人离婚。   徐飞走后,林蔓又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才走。   当走出小白楼,她深吸了一口冷冰冰的空气,默默地安慰自己道:“就算是离婚了,日子还是要不咸不淡地过下去,不是吗?”   在回家的路上,林蔓几次三番想起了母亲。她突然有些好奇,也不知道在得知父亲离开,母亲同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有什么不同。   还是不同吧!   母亲很爱父亲,所以父亲离开以后,她很痛苦。   而她呢?   并没有像母亲爱父亲那样爱秦峰,因此离婚以后,想来不会痛苦到哪里去。   就这样,林蔓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到了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   在林蔓看来,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工作也是一样。   第二天傍晚,下工铃声一响,林蔓就问王倩倩道:“今天还是来等邓思民来接你?”   科员们陆续走出科室,王倩倩一边整理桌子上的文件,一边回答林蔓道:“嗯,他转业的手续虽然都办好了,但新工作的岗位要年后才能空出来,所以直到年前,他说可以每天来接我下班。”   林蔓轻笑着调侃:“你们俩还真是恩爱。”   王倩倩笑而不语,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林蔓又问王倩倩:“你手上的事都忙完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出去,在收发室等他?”   王倩倩道:“不了,我还要等车间的一个电话,完事后才能走。”   科室里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了林蔓和王倩倩。   林蔓桌上的电话响了。望一眼窗外暗沉的天色,林蔓接起了电话:“喂,你把电话给门卫,我跟他说一下。”   手持电话等了片刻,林蔓对着话筒说道:“张大爷,你让他上来吧!”   林蔓挂上电话,王倩倩好奇地问她:“谁来找你?”   安景明的声音尚回荡在耳边,林蔓淡淡地说道:“一个朋友,从外地来江城开会,顺道来看看我,我下去接他好了。”   王倩倩丝毫没有察觉到林蔓脸上神色有异,恰好她桌上的电话也响起来了。   走出科室的门时,林蔓有意放慢脚步,听见王倩倩对电话说道:“喂,我手头还有一些事情,你在收发室等我一会儿吧!”   由于各科室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走廊里的灯逐渐熄灭,最后和外面的天色一样,暗成了一片。   林蔓没有下楼,而是躲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同王倩倩聊的一番话。   那时,王倩倩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一些八卦,转过头来告诉林蔓道:“你听说了没有,王新民要和胡锦华离婚,段大姐为这事愁死了。”   林蔓道:“因为什么?”   王倩倩摇了下头道:“真实情况谁能知道,反正胡锦华对外都是跟人讲,胡锦华成天在家里不学习,不进步。他和她没有共同语言,所以要跟他离婚。”   林蔓冷笑道:“当初不就是他让胡锦华辞职回家,专心家务吗?怎么现在又嫌胡锦华不上进了。”   王倩倩道:“我看一定是王新民在外面有人了,再加上胡跃升前些日子退了下来,让他当上了后勤科科长。他八成是觉得胡跃升对他没什么用处,想另外攀高枝去了。我听说……”   未免被段大姐听到,王倩倩特意先环视四周,确认桌前没人,且段大姐正同小张站在门口说话,才转头对林蔓附耳道:“王新民好像跟副厂长的女儿勾搭上了。”   “真的假的?”林蔓觉得不可置信,因为她听说副厂长的女儿跟邓思民同年,已经三十多岁了。王新民和王倩倩一般大,都是二十三四岁。按这样算,副厂长的女儿岂不是被比王新民要大上十岁不止。   王倩倩重重地点了下头,肯定道:“前段时间,邓思民陪我去副厂长家做客,我亲眼看见王新民和副厂长女儿坐在一起,两人可亲热了,任谁看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林蔓道:“副厂长怎么都不管管,他应该知道王新民已经有爱人了。”   王倩倩冷笑道:“以前逢年过节,胡跃升哪回不送点东西到副厂长家。对于王新民是胡跃升女婿的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蔓道:“那他怎么不管这事?”   王倩倩道:“人都是自私的,我听人说,副厂长的这个女儿都是老姑娘了,三十好几也没找到对象。原来,她一直在外地工作,副厂长夫妇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也就算了。现在她调动工作回来了,副厂长夫妇看她成日在家里晃,都急了,到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只可惜,他们女儿的名声不大好,也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总之就是没人愿意,找了好一段时间,连答应跟她相亲的人都没有。”   林蔓道:“所以王新民的出现,正好解决了他们的一大难题。”   王倩倩道:“应该是这样,我还听说王新民已经跟副厂长谈好,会入赘他们家。”   林蔓道:“那胡锦华是什么态度?”   王倩倩道:“她死活不愿意离婚,不管谁去劝她,她都是一句话,王新民怎么都行,但就是不能离婚。”   林蔓轻叹了口气:“真想不通,像王新民那样的人,怎么就值得她这样死拽着不放。还是,她就是想争口气?”   王倩倩道:“昨天在回家的路上,我碰见过她。我看她那样子,不是为了赌气,是真心喜欢王新民,舍不得。你想啊!她要是不喜欢王新民,会对王新民那样百依百顺吗?”   林蔓无奈地摇了下头:“胡锦华真是傻,喜欢这么坏的男人,只会自讨苦吃。”   王倩倩骤然沉默了,没有像之前一样马上接林蔓的话,而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喃喃道:“有的时候,女人确实会更喜欢坏男人!”   回忆结束,林蔓听见楼下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安景明的身影。   安景明站在供应科科室的门口,意外地看见里面的王倩倩。   悄然站在安景明身后,林蔓轻声说道:“你不是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403章 危险(下)   安景明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可是鬼使神差, 他还是推开了门, 往前迈了一步, 去做林蔓让他做的事。   在没有被王倩倩察觉到之前, 林蔓悄然地退步离开。王倩倩虽然没有看见她, 但她从安景明的身后瞥见了王倩倩看见安景明的眼神。盈盈的眼中满是深情,既有怨恨, 也有不舍。林蔓用不着多想,也知道这次她一定赌对了。   走出厂区大门, 林蔓看见在收发室等王倩倩的邓思民。她嘴角勾起轻笑, 一把推开收发室的门, 对邓思民说道:“上去吧!楼上已经没人了,王倩倩让你到楼上等她。”   邓思民没有多想, 告别了林蔓后, 就往小白楼去了。   转回头,林蔓朝邓思民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又望向远处的小白楼。她有些惋惜, 不能亲临现场,观看一场好戏。   日后有一天,王倩倩以此事质问林蔓,林蔓丝毫不以为意破坏了她和邓思民的感情, 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罢了!当时,你完全可以选择不接受那样的话,邓思民依然是你的, 你们也还是恩爱夫妻,没有任何人能拆散你们。”   对于林蔓的反驳,王倩倩无言以对。   是啊!那本就是一个选择。当时,她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的。   回到家后,林蔓打开了客厅厨房卧室所有的灯,每一个房间里都亮堂堂。旋开收音机的转钮,几声高亢嘹亮的口号被喊完了以后,一曲又一曲悠扬的乡间小调从喇叭里飘扬了出来。   吃完饭后,林蔓懒懒地倚在沙发上看书。不时地,她向窗外张望一眼,思量王倩倩那边都进行到哪一点了。   又是接近子夜的时候,安景明走进了仿苏楼的2号门栋。迈着沉重而又阴郁的步子,他上了楼,站在林蔓家的门前,敲开了她家的门。   打开门,林蔓对安景明甜甜地笑了一下:“怎么样?邓思民没有打你一拳吧!”   见到林蔓的一刻,安景明胸中的怒火不禁消了大半。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为了不被林蔓看穿,于是仍然佯装出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径直迈步进门,坐到了餐桌前。   “我饿了!弄点吃的给我吧!”安景明轻叹了口气道。   林蔓到厨房里炒了两碟小菜,又把锅里剩下的米饭盛给安景明。因为饭锅一直在保温的木桶里,没有凉,尚有一丝温热。   安景明是真的饿了,从赶火车到江城以来,再到王倩倩那边折腾了一会儿,他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一见到林蔓,也不知道是被屋里昏黄的光亮所感染,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林蔓炒菜的手艺本就好,任是人平常吃的时候都会赞不绝口。   安景明一口菜一口饭,吃得狼吞虎咽,林蔓坐在一旁,调笑地说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一下子,安景明又想起了片刻前的事,怒气不由得又冲了上来:“你何必要做这些,其实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林蔓冷笑道:“我能靠你一辈子?”   安景明放下碗筷,抬起头看向林蔓,林蔓又冷冷地说道:“你能保证你会爱我一辈子么?”   “我……”安景明一时语塞。   林蔓笑道:“连现在你都不能肯定,更何况以后了。所以,我觉得还是靠自己更保险些。”   安景明道:“但是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生气了不配合,又或者报复你么?”   “你不会!”林蔓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一派气定神闲的气场,对安景明完全掌握在股掌之中。   安景明轻笑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林蔓道:“就凭你现在还很有胃口地吃我炒的菜。”   话末,林蔓双臂横在桌上,身子前倾向安景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笃定你舍不得报复我。”   无奈地摇了下头,安景明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了句实话道:“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法对你做什么。”   安景明吃完饭后,林蔓把碗筷收拾回厨房。   安景明再不多留,起身离开。临出门的时候,他问林蔓道:“是不是下次我来,就要叫你林科长了?”   林蔓笑道:“应该是吧!”   安景明道:“那我这次帮了你的忙,你是不是还该感谢我什么?”   林蔓道:“你想要什么?”   安景明道:“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没还吗?现在又多加一个。”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安景明一边下楼,一边冲身后的林蔓挥了挥手:“早晚有一天,我会向你一起讨回来。”   当天夜里,安景明就乘火车回省城了。他再回江城时,已是来年的夏天。   因为一些工作上的原因,安景明需要去五钢厂办一些事。这正和他的心意,正事办完后,他立刻去了供应科所在的小白楼。   “同志,我想找一些你们科的林副科长。”安景明保险起见,还是先称林蔓为“林副科”,近半年来,他工作繁忙,一直没空留意林蔓的消息。过春节的时候,他更是出差去外地。就连对江城的情况,他也是一无所知。   从科室里出来的科员一脸迷惘:“林副科长?”   “小姜,你先把这份单子做了。”一个年轻男人把站在门口的科员叫了进去。   转而,他从里面出来,问安景明道:“你找林科长吧?”   安景明点了下头:“没错,她在吗?”   年轻男人转头看了一眼科室里的人,确认没人注意到他后,推安景明往外走。安景明从男人的眼中看出一丝机警,似是有什么机密的话要对他说,他立刻配合地下楼。   就这样,两人出了小白楼,绕到了后面的一处僻静地。   环顾四下没人后,男人对安景明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姓余,现在是供应科的代理科长。”   安景明猛地一怔,愕然道:“你是代理科长,那林蔓?”   余科长叹了口气道:“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很多事,去年下半年,王科长因为受不了被其他科室的科长轮番举报,不得不停薪留职自保,让当时的林副科长代她的位子。在那之后不满一个星期,上面突然公布了新的精简政策,王科长没能复职,被就此裁下去了。”   对于王倩倩的结局,安景明一点也不意外。他能够推算得出,王倩倩在失去了邓思民的庇护后,其他科室的科长一定因为某种原因而针对上她。她走投无路,只好向林蔓求助。而林蔓一定一早就在等着这个时候,她说服了王倩倩,让她主动办理停薪留职避风头。由此,林蔓顺理成章从王倩倩手里得到了科长的位子。当精简政策下来时,她顺理成章把王倩倩裁革了去,正式拿到了这个位子。   “在那之后呢?”安景明问道,迫不及待想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余科长道:“林副科长升科长后不久,就住进了厂委分给她的三居室的房子里。那房子本来是给王科长的,王科长走了以后,自然就是林科长的了。林科长本想让我当副科长,可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变了主意,改提段大姐上来。据说,这是副厂长的意思。”   “你一直是林蔓的人吧!她让段大姐当副科长的同时,是不是还让你接近段大姐,帮她留意段大姐的行踪?”安景明有些了解林蔓的手段,无论身处哪里,必会安插一两个自己的人,以备后患。   余科长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因为以前我一直像是王科长的人,所以段大姐很快就相信了我。”   安景明道:“可是现在你是供应科的科长,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科长道:“在那之后,厂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安景明道:“什么事?”   余科长道:“我们厂的厂长机要秘书很久没来上班,副厂长报了公安,公安派人来调查情况。谁成想,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竟然又扯出了另一件事。原来,林科长她并不……”   突然间,余科长的目光越过安景明的肩头,看见了几个偶然经过的工人。他立刻收住了口,恰好下午的上工铃声响了,他急着对安景明说道:“我告诉你一个人,对于林科长的事,他比我更清楚。你去红楼普通科员的科室找一个叫李逸的人。对于林科长的事,他比我还清楚。”   余科长着急回科室上班,没空同安景明多聊。安景明只得转道去红楼,两人在小白楼下分手。余科长跑进了后,蓦地想起了什么,又急匆匆地跑出来,拉着安景明小声说道:“你打听林科长的事,千万别被办公室郑主任知道,尤其是别让他知道你是来找李逸问林科长的事。”   安景明实在忍不了了,追问余科长道:“你讲到现在,都没告诉我林蔓到底怎么了。她还在五钢厂吗?”   安景明越说越急,语气中难掩担心。   余科长再度叹了口气道:“过年的时候,她被公安带走了。后来有传言,说她被送去了省城的精神病院。”   安景明顿感头皮发麻,嗓音不自觉地沙哑了:“因为什么?”   余科长沉声道:“你去找李逸吧!他都只知道。”   安景明道:“那你现在供应科科长的位子?”   余科长道:“林科长出事前,安排了一些事情。其中有一样,就让我当上了这个科长的位子,没让后勤科的王新民调过来。她对我说,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一旦她回来了,需要我在这个位子上帮她一把。”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会愿意对我讲。按道理,你应该守口如瓶才对。”安景明在担心林蔓之余,不免对余科长产生了些怀疑。他说的太多了,简直像被人交代好了一样。   余科长笑道:“我认得你是谁,在省城的报纸上,我见过你的照片。林科长在交代我的时候,还对我说,将来你会来问她要债。要是你来了,我可以对你知无不言,不必隐瞒任何事情。” 第404章 去向   在红楼普通科员的大通间办公室里, 安景明找到李逸。   李逸恭敬地站到安景明面前:“安处长,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安景明轻笑:“我这里有些文字性的工作,需要你帮我做一下。”   话罢, 安景明向负责李逸工作的领导打了声招呼, 便带李逸离开。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红楼下, 载上安景明和李逸后,径直驶出了五钢厂, 开往江边。   在车上,安景明向李逸表明了叫他的用意后,李逸轻叹了口气:“林科长以为来的人会是另一个, 没想到是你。”   安景明无心了解林蔓所以为的那个人是谁,急着追问真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供应科余科长所述,李逸继续说道:“去年年底,我本该去外地的办事处上班,但林科长找人给我在厂委安排了一个工作。这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她需要在厂委有一个眼线,并且叮嘱我,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让人知道她和我的关系。”   安景明道:“直到现在都没有人知道这事?”   李逸点了下头道:“林科长把这事做的很保密, 她先送礼买通了一个在厂里有些关系的人,让他安排我进厂委的事。在我进厂委以后,她又走了省厅的关系,调那个人去了省厅工作。她说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厂委里不会有人知道我的事。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在那件事里幸存了下来。”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景明对于五钢厂领导岗大换血一事并不是没有耳闻, 甚至对于一些关键的部分,他也牵涉其中。但是对于供应科,他一早有过交代,不许人随便动,因此他实在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林蔓被公安带走。   李逸道:“到底因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临近过年的时候,先是政治课1组组长郝正义犯了生活作风上的问题,被撤职接受调查。后来不久,我无意中听见副厂长和吴主席的一些对话,得知当晚会有人带走林科长。他们很肯定林科长一定完了,之后再不会成为他们的阻碍。我犹豫该不该把这事通知林科长,因为她以前交代过,除非她找我,否则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能去找她。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我又意外地知道了郑燕红竟一直是吴主席的人。并且,这次让公安去抓林科长,也是郑燕红的主意。到这里,我觉得我不能不出面了,于是把消息悄悄地通知了林科长。”   安景明道:“这个郑燕红就是现在的办公室主任?”   李逸道:“没错,林科长被带走后,她就升上去了,原先的办公室主任徐大姐在郝组长接受调查时,也被调职了。她先被调职到了下面,后来又被派到了外地。”   安景明道:“公安带走林蔓的原因是什么?”   李逸摇了摇头,眼中蒙着一层迷雾:“厂里的人没人知道,或许副厂长和吴主席知道,但他们不会对任何人讲。”   “你把你知道的事通知林蔓后,她就没做什么?”安景明了解林蔓,束手待毙,那可不是她的风格。   李逸道:“她说已经没用了,即便是走,也没处去了。我让她再想想办法,她只叹了口气,让我去找一个叫公安局大楼后的一个719局,找一个叫林远的人。我去了,那里的门卫实在是严,我进不去,门卫说会帮我传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传没传。”   “林远?”安景明在那种搜索这样的一个名字,隐隐约约,他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蓦地,李逸眼前一亮说道:“哦对了,林科长在知道郑燕红和吴主席的对话时,吃了一惊。但紧接着,她又说她都明白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什么都不对我说,只讲让我继续在厂委待着,并叮嘱我不要管她的事了。”   安景明道:“你和现在供应科的余科长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李逸道:“这也是林科长临走时交代的事,她说她走了以后 ,整个五钢厂里形势难测,副厂长和吴主席早晚会有一斗,郑燕红更不是省油的灯,她让我和余科长互相帮衬着,还说我们只要能熬过76年,就一切都好了。”   “当天晚上林蔓被带走的时候,你看见了吗?”安景明道。   李逸道:“没有,整个五钢厂也只有林蔓的几个邻居见到了。据他们说,那天的动静很小,林蔓好像一早准备好了,公安才敲了两下门,她就跟着他们离开了。”   之后,安景明又问了李逸一些其他的事情。   例如,之后有没有再听到林蔓的消息,后来又从公安局转去了省城的精神病院,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对于安景明的种种询问,李逸都一无所知。所听所答,皆说是听厂里的人所讲,从来不知道具体出处。   送李逸回去后,安景明让司机把车子开到公安局大楼后的719局。   719局的门卫认得安景明。安景明的车子一开到门口,门卫一见里面坐的人是安景明,二话不说,立刻放行。   “你们局里是不是有一个人叫林远?”安景明让车子停下,问门卫道。   门卫殷情地回答:“你是说林主任?已经好久不见他了,从打过年后,他就没来过局里。”   “这么巧?”安景明喃喃道。联系到林蔓所经历的种种,他不大相信这只是个巧合。   为了找到林远,安景明问了几个719局里的熟人。一个部门的周科长对安景明神神秘秘地说道:“年前,林处长家人好像出了什么事。我也是无意中听见他和局长的对话才知道的。局长答应帮他处理那事,但是条件是他得外派去一个地方执行任务。估计啊,六七年内他都不会回来了。”   安景明道:“他家人是谁?还有,局长帮他处理什么事。”   周科长道:“这事我就没听清了,领导讲话你还不知道?都是没用的事,随便说多大声,可一碰到机密的事情,他们立马就小声轻讲了。”   安景明不甘心线索就此中断,又追问道:“在他们的谈话中,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叫‘林蔓’的名字?”   周科长摇了摇头道:“我没听到,不过……”   安景明道:“不过什么?”   周科长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也来问过这个人。”   安景明道:“林蔓吗?”   周科长肯定道:“没错,一个是省厅的朱处长,还有一个是市政厅的徐秘书。”   安景明对省厅的朱处长不陌生,且他也知道林蔓和朱明辉应该是认识的,前年朱明辉结婚的前夜,他曾见到两人站在马路上有说有笑。而至于市政厅的徐秘书,他就有些意外了。对于徐飞的名字,他一直只闻其名,没见过真人。他感到奇怪,怎么徐飞也来找林蔓。   在719局里没调查出所以然,安景明值得当晚先回省城。   在去省厅的火车上,他意外地遇见了王倩倩。   对于王倩倩,安景明有些欲言又止,倒是王倩倩更大方,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想问我林蔓的事?”   安景明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其实在林蔓离开之前,我倒是见过她一面。”王倩倩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出乎安景明的医疗,她对于林蔓之后的遭遇,竟没有一丁半点的幸灾乐祸。   火车驶离站台后不久,天色就黑了。   安景明领王倩倩去了他所乘的包厢。关上厢门,他先客套地问王倩倩:“离开五钢厂以后,你去哪里了?”   王倩倩道:“邓思民帮我找了一份工作,在市政厅里做了一个普通的职员,收入待遇都还不错。虽然不能往上去了,但如果能这样太太平平一辈子,倒也不是坏事。”   “你和邓思民?”安景明有些意外,经过了那件事后,邓思民和王倩倩竟还复合了。   王倩倩淡淡地笑了一下,再见安景明,她的心里已没了当初的迷恋与怨恨。很多的感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磨得差不多了。   王倩倩道:“我们离婚以后,他念在以前夫妻一场的份上,托人帮我找了这份工作。现在,我和他偶尔还会见面聊聊。”   客套的话说完了,安景明直入主题,问王倩倩道:“你说见过林蔓,那是什么时候?”   王倩倩道:“在她被押去精神病院之前,我托邓思民帮忙,让我见了她一面。她对我说了一些事。”   安景明嘴角勾起轻笑,不解地问道:“我以为你和林蔓的关系该是老死不相往来呢!”   王倩倩道:“我和她……”   顿了一顿,王倩倩苦笑了一下:“有些复杂,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天因缘巧合,我得了一个能跟她说话的机会。她对我说,恐怕将来再见不了面了,索性对我说一些实话。”   安景明道:“什么实话?”   王倩倩道:“她说有人安排了红旗生产大队的人来认人,他们都作证林蔓不是真的林蔓。公安机关先是认定她冒用她人身份,有特务的嫌疑。”   “你信吗?”安景明问王倩倩的同时,也扪心自问,其实他一早觉得林蔓的身份有些不对劲,早在对她产生感情时,他就让人去调过她的档案。可是当查到某一处时,职业本能便让他停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得很 ,再往下追究下去,一定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王倩倩冷哼:“我信不信,有那么重要吗?”   安景明道:“那后来呢?”   王倩倩道:“我当时还不以为意,安慰林蔓,说她以前碰过不少挫折,每次都挺过来了。想来这一次,也总有洗脱的办法。林蔓很肯定地告诉我,这一次不可能了,因为她遇见了一个她一辈子都战胜不了的对手。”   安景明道:“那个人是谁?”   王倩倩道:“林蔓没说,后来火车到站了,她就被人继续押走了。在那之后,我再也没听到过有关她的消息了。”   火车到站,已是半夜。   安景明一下车,卫立国就大步迎上前,对他说道:“你让我去精神病院找林蔓,我已经去过了。”   “她现在怎么样?”安景明虽然疲惫不堪,但还是想马上去城外探望林蔓。   卫立国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对安景明附耳道:“现在精神病院里的林蔓,并不是真正的林蔓。”   安景明愕然:“你的意思是?”   卫立国道:“十之八/九,她是被人掉了包,送走了吧!” 第405章 重逢   回省城后的几天里, 安景明找过朱明辉几次,但都因朱明辉工作太过繁忙,两人始终没有建成。   在卫立国受到安景明的指示,到处找寻林蔓的下落时,城外的精神病院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那个以林蔓身份入院的精神病患者突然死了。   “怎么死的?”安景明在办公室听到消息,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卫立国道:“据说是传染病,她生前的病房已经做封闭处理了。”   “那尸体?”安景明曾去精神病院看过那个叫“林蔓”病人, 尽管她长相与林蔓有几分相似,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 那不是林蔓。   对于心心念念已久的女人,闭上眼睛,梦里也全是的林蔓,他怎么会认错。   考虑到或许会存在的一个可能, 安景明没有声张此林蔓非彼林蔓的真相。   卫立国道:“他们担心传染病扩散,当晚就把尸体送进火化场烧了。”   桌上的电话响了, 安景明接了一下就敷衍地挂上。   来电的人是于凤霞,吩咐他晚上去未来的岳父家吃饭, 顺便讨论正在操办的婚事。他没有心情,直接拒绝了。   “你都快结婚了,还是别管林蔓的事了。”卫立国到底是安景明的发小, 一心一意为他的前途着想。   安景明淡淡地回道:“我并不打算跟那个女人结婚。”   卫立国愕地怔了一下, 惊道:“你疯了?就为了林蔓?她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安景明摇了下头:“即便没有林蔓,我也不会跟她结婚,那是我父母的安排, 并不是我的意愿。”   卫立国愈发听不同了,愣愣地看着安景明,欲言又止。   安景明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就别管了,还是好好帮我去查那些我交代你的事吧!”   卫立国道:“那个女人死了,线索等于全部中断,我们还能从哪里查。”   安景明思考了片刻,回答道:“我始终觉得徐飞和朱明辉不会无缘无故去找他。这样,你派人去查他们近半年的行踪记录,隐蔽点查,别让任何人知道。我要知道他们都去过什么地方,做过什么事。”   因为有特殊的工作性质,安景明自信查徐飞和朱明辉,要比他们查自己容易得多。   “另外,那个林远林主任,”安景明又问道:“你查到他去哪里了吗?”   卫立国道:“他和我们属于一个系统,并且还比我们高几阶。对于那个人,我们根本无从查起。”   安景明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卫立国道:“只知道他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去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执行的任务是什么,那边的人口风很严,半个字都不愿意透露。”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没线索。   卫立国只得按照安景明的交代,开始细细地查徐飞和朱明辉的行程记录。尽管中间有过一些波折,但一个月之后,卫立国总算完成了安景明布置给他的任务。   在徐飞和朱明辉的行程中,卫立国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疑点。   “林蔓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朱明辉和徐飞先后去过一次。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去外地出差。”卫立国对安景明说道。   “出差?他们都去了哪里?”安景明道。   卫立国道:“先是朱明辉,他倒也不算出差,而是打了一张假条,说要回老家探亲。之后,他当天晚上就离开了,过了一个月才回来。”   安景明道:“他确实回老家了?”   卫立国道:“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他走的时候申请了一张特别通行证,没有开回家的介绍信。”   安景明马上明白了卫立国的暗指:“我明白了,特别通行证全国通用,他这样做,谁都说不清他到底是回家了,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卫立国继续道:“我亲自去他老家查过,那里没人见他回去过。”   安景明道:“那徐飞呢?”   卫立国道:“朱明辉走后不久,徐飞也出差去了外地。之后,他一直没有回来。”   安景明道:“有查到他去了哪里吗?”   卫立国无奈地摇了下头:“他和朱明辉一样,拿了一张特别通行证,没说去哪里。”   安景明道:“即便是没说,但也总该能查到他去哪儿了吧!”   卫立国道:“其实,这事要追查起来,本不是什么什么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安景明道。   卫立国道:“只是好像分别有人把他们的去向压下去了。”   “压下去了?”安景明越来越觉得事情有蹊跷了,但是与之同时,他的心里也越来越踏实,因为种种的蹊跷无不表明,林蔓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   卫立国道:“还有那个徐飞,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侧面向人打听过,有人说他被调动了工作,已经不是市政厅的秘书了。”   安景明推断林蔓一定是被什么人救了。为了让她彻底安全,一定有人送她去了其他城市。或许是偏远地区,又或是国外,那样更安全。甚至,他还猜测林蔓兴许已经换了名字,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   卫立国劝安景明放弃找寻林蔓,老老实实地接受家里的安排,奔他的前程。然而他偏执着地不放手,继续找寻林蔓的下落。   在之后的几年里,安景明借着工作的便利,踏遍了国内的各个地方。他到处找寻林蔓的下落,皆是无果。   期间,于凤霞和安忠良几次三番催促安景明完成婚事,安景明一边向未婚妻正式表明不会履行婚约,让其另择佳婿,一边自觉调动了工作,离开了省城。   安忠良想用手上的权力迫安景明回省城,可奈何安景明一早有了准备,另外站入了一个阵营,受到了另一个人的庇护,使得安忠良也动不了他分毫。   于是,安景明得以游离于各种派系斗争之外,在以后的数年里,专心地找寻林蔓。当寻遍国内的各个城市之后,他又去了国外,继续寻找林蔓的下落。   转眼间,时间匆匆而过,到了1976年,国内形势发生了巨变。   安景明辞去了公职,出了国,在香港开起了一家贸易公司。   起初,公司不大,主要的管理人员也就安景明和卫立国两个人。   后来,借着华国改革开放的便利,安景明将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很快便在香港中环的一个写字楼里买下了半个楼面,雇了三四十名员工。   这天晚上,安景明留在公司加班,听到外面叮当乱响,似是有人在装修。   卫立国先下班回家,经过安景明的办公室前时,被坐在里面的安景明叫住:“外面是怎么回事?”   卫立国道:“对面那一半楼面刚被人买下来了,有一家新开公司正在装修?”   安景明没有多想,近年来香港经济发展很好,新开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出来,数不胜数。   卫立国走后,安景明又独自工作到深夜。当他从公司走出来时,时间已经过了子夜12点。推开门的一刹,安景明怔怔地站在了原地。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数年,找寻了多年的林蔓,就这么出现在了面前。   在看见林蔓的一刻,安景明的心脏几乎激动地停滞了。   林蔓的面容依然秀丽,眼眸熠熠生光,眉梢眼角尽是风情,唇色是现下时兴的正红色。她乌云般的波浪黑发长过了肩,   同安景明一样,林蔓亦是一脸惊愕。   她的面容依然秀丽,眼眸闪烁着盈盈的光彩,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一改在国内时的保守的发型,她那乌云般的黑发留长了,烫现下最时兴的大波浪。她身型婀娜,穿修身的小西装,凸显腰线长腿的A字裙。这一身橘色的职业装,与她诱人的正红唇色相得益彰。   “你……”林蔓脱口而出的同时,安景明也开口说了一样的话。接着,两人相视而笑。   淡淡地笑了一下,再次开口时,林蔓先问安景明道:“真没想到,竟会这么巧。”   安景明道:“我其实来香港找过你,但没有找到。”   林蔓轻轻的笑:“香港说大不大,但人很多,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安景明道:“这些年,你一直在香港?”   林蔓道:“离开华国后,我去过一些国家,但最后还是留在了香港。”   “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景明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事情的缘由。猝不及防地,他低了下头,瞥见了林蔓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颗闪亮的婚戒。   林蔓没有直接回答安景明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你现在怎么样?该升很高了吧?”   暂时压下了心底的疑问,安景明回答道:“我早就辞去公职了,离开华国了,现在算是定居在香港。”   林蔓道:“你来香港了,那你的父母,安局他们也一起来了?”   安景明道:“他们早就和我断绝关系了。70年那会儿,我父亲和我母亲离了婚,另娶了一个叫赵梅的女人。”   “那五钢厂现在怎么样了?我听说郑燕红后来坐到了厂长?”林蔓又问道。   安景明道:“那是76年之前,之后高厂长被平反了,郑燕红又被撸下去,回底下工作了。倒是现在做副厂长的人,你一定想不到。”   林蔓道:“是谁?”   安景明道:“是做了一段时间后勤科长的王新民,平反的时候,所有人都下去了,就他留在了位子上。”   紧接着,林蔓又问安景明一些事情,安景明一一作答,但越来越心不在焉。不时地,他有些沮丧地看向林蔓指上的戒指。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林蔓道:“我记得你后来跟秦峰离婚了,是么?”   林蔓道:“没错,那年冬天,我和秦峰办理了离婚手续。”   安景明道:“那你手上的戒指?”   林蔓低头看了一眼安景明目光所向,笑答道:“到了香港以后,我又结婚了。算起来,已经快十年了。” 第406章 尾声(大结局)   林蔓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一当上供应科的科长, 形势就急转直下。   她原以为, 自己在五钢厂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下了办公楼后,她找了一家夜宵店, 点了几盘小菜, 跟安景明边吃边聊。   “这事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安景明问道。   林蔓一边用桌上的茶水洗涮碗筷, 一边回答道:“一开始是政治科1组组长突然被带走接受调查。他是我在政治科里安插的线人,   以前的种种教训告诉我,在政治科里无论如何要有一个靠得住的自己人,否则寸步难行。因此郝正义一出事,我就想办法救他了。可是谁成想……”   林蔓点的明火白粥上来了, 安景明转头让店家切了一例烧鹅。回过头来,安景明继续对林蔓说道:“我总觉得,   光凭厂委里的那些人,不至于让你沦落到那种地步。”   林蔓点了下头:“让我陷入那种境地的人, 并不是厂委里的人,既不是副厂长,也不是那个一直在背后的吴主席。”   安景明道:“那是?”   “是一个叫苏青的女人。”林蔓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时隔多年,她已经可以平淡地讲述这一段往事了。   “苏青?”安景明愕然,这是一个他没法漠视的名字,尽管在林蔓离去后, 他一直游离于权力斗争之外。但是这个名字,却是越来越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   竟然踩着一众男人的肩头,爬到了最高位。在76年之后的清算里,她依然能够全身而退。这样的女人,实在不能不让安景明刮目相看。   如果林蔓是败在她的手下,安景明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只是,林蔓和苏青是什么有的过节,一个在省厅,一个在五钢厂。   小菜陆续上桌了,林蔓看出了安景明心底的疑惑,主动对他解释道:“苏青是从五钢厂出去的,我和她有过一些小的摩擦。”   林蔓自然不能对安景明说实话。   事实上是,在想法为郝正义洗清罪过的同时,林蔓发现了一直还另有一个做局者。这一点,在她因为郑燕红的背叛而一败涂地的时候,终于浮出水面。原来在所有人的后面,还一直有另一个女人在操纵。   正如她一直所担心的,那个女人竟就是她的母亲。   安景明道:“她害你到那种地步,只是因为那时候的一点小摩擦?”   林蔓道:“当然不是了,她那样对我,无非是为了彻底扳倒高毅生。高毅生曾经安排刘中华帮我解决一个大麻烦。”   “身份问题?”安景明也一早发现林蔓档案上的问题,并且他还知道林蔓的档案曾有过两次改动。经过那两次改动,林蔓的档案才变得无懈可击。   林蔓道:“没错,曾有两个人到五钢厂来找我,他们是红旗生产大队的人。这两个人曾被刘中华安排到很远的地方,本该再也回不来。苏青派人找到了他们,让他们回来作证,证实我并不是真正的林蔓。真正的红旗生产大队的林蔓,早在一场车祸里去世了。”   安景明恍然大悟道:“你出事以后,苏青直接从副处升到处长,想来就是这个缘故了。”   林蔓低头笑道:“你不会告诉我,对于高毅生是怎么彻底倒台,你一点也不知情吧!”   啤酒也上来了,安景明给自己和林蔓各满上一杯,轻笑道:“我父亲那边的事情,以前我却是参与过一些,但是在你离开之后,我就再也没插手了。”   林蔓轻挑眉梢,不解地问:“怎么会?你和安局……”   安景明轻叹了口气道:“他和我早就断绝父子关系了。他后来的妻子又给他生了个儿子。在他的眼里,恐怕只有那个儿子才算儿子。”   “对了,那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林蔓随口问道。   “71年头上,她得急病去世了。”安景明淡淡地说道,在多余的事,他都没有对林蔓说。例如,他曾怀疑母亲的死因。又再比如,他还曾经同安忠良的年轻妻子大吵,因为她不打一声招呼,于母亲死的当晚,就急急送她进了火化炉,使得他连死因都没法查明。   安景明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林蔓亦是想到了什么,也一时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白粥。   过了良久,又是安景明先开口道:“在那之后呢?我去五钢厂找过你,他们都说你被公安带走了,后来又被转送去了精神病院。”   “有人救了我,他帮我改名换姓,又安排人送我来了香港。”林蔓讲得轻描淡写,其实当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彻底绝望了。她不是没有逃脱的办法,而是当知道站在所有人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竟是母亲时,她彻底死心了。那个人对于她来说,是她一辈子都逃脱不出的桎梏。直到……   安景明道:“是朱明辉,还是徐飞?”   林蔓笑而不语,闭口不答。   刚进监狱不久,林远就来看她了。他先是想法出了一张证明,调她去了精神病院。接着,又找了一跟她相貌酷似,并身患重病的女人顶替她,让她得以逃脱升天。   接着,林远安排了一个男人送她走。对于那个男人,她并不陌生。离开的时候,她问林远:“我走了,你怎么办?她迟早会找到你。”   林远无奈地笑道:“找到就找到吧!”   林蔓道:“可是……”   抢断了林蔓的话,林远说道:“放心吧!我之后会主动去国外执行任务,她即便知道是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林蔓没有再对林远多说,转身跟着朱明辉离开了。隐隐地,她觉得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或许远没她想的那样简单。甚至,她觉得或许两人还会在这一世继续纠缠下去。谁知道呢!说不定两人还会复婚也未可知。   在离开的火车上,林蔓和朱明辉碰上了公安检查。恰巧出差的王倩倩从过道经过。她看见了林蔓,但没有拆穿她,只犹豫了一下,就离开了。   不经意地低了下头,安景明又一次看见林蔓手上的婚戒:“你到了香港以后,碰见了你的丈夫?”   林蔓笑了一下,点了下头。   安景明苦笑道:“其实我来香港找过你。”   “香港虽然不大,但是有时候要找一个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恍然间,林蔓想起了刚到香港的日子。她和朱明辉在边境上分手,之后,便用全新的身份在香港生活了下来。未免被苏青察觉到她还活着,她不得不隐姓埋名,只做一些勉强糊口的工作。   啪!   店门开了又关,安景明听到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   王倩倩走到两人桌前,先是对林蔓说道:“剩下装修的事,我明天会和师傅商量。”   接着,王倩倩对安景明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又匆匆地离开。   安景明有些一头雾水,问林蔓道:“你和王倩倩到底怎么回事?”   林蔓道:“在香港,我有一个姓沈的合伙人。我们开了一个公司,做的一直不错。最近两年公司扩大,我急需一个帮手,就想到了她。”   安景明轻笑道:“你还信的过她?”   林蔓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信不过,她不管做什么,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我来说,用她可比用别人顺手多了。”   女人的友谊,始终是安景明看不透的一样东西。   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安景明和林蔓一起走出小店。   狭窄的街道上,路灯朦朦胧胧,只有昏黄的一抹亮。   安景明骤然见到马路对面站了一个人,颀长的身材,戴着一副眼镜,样貌与秦峰一模一样,却又气质不同。他倚站在一辆轿车前,眼含笑意地望着林蔓。   “他是……”安景明能够猜得到,马路对面的人应该就是林蔓的丈夫了。   果然,林蔓马上介绍道:“他是我的丈夫徐飞。”   听到这里,安景明便将事情推的一清二楚了   想来,在林蔓最困难的时候,徐飞找到了她。   心里酸酸的,安景明觉得格外的不是滋味:“林蔓,如果当时是我先找到了你,我们会不会……”   安景明想问林蔓,他和她会不会有在一起的机会。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在找寻林蔓的过程中,他只比徐飞晚了一步。   轻拍了下安景明的肩膀,林蔓平淡地说道:“忘了吧!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话罢,林蔓迈步走向马路对面。   安景明忍不住又叫住了林蔓,问她道:“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林蔓看了一眼街对面的徐飞,又转回头看向安景明,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波折,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恍恍惚惚间,林蔓一下子仿佛又看见了多年以前,重遇徐飞的场景。   当时,她刚刚从一个工厂里走出来,冷不防撞见了徐飞。   徐飞上来第一句话即是:“我们结婚吧!”   林蔓一脸错愕。   感动之余,她眼中蓦地蔓上了笑意,调笑地说道:“其实按照法律程序来看,我们还没离婚呢!”   不过玩笑归玩笑,林蔓和徐飞还是在香港正式登记结婚。   之后的几年里,林蔓再过的就是平淡的日子了。   “林蔓,还记得你欠我没还的那两个人情债吗?”安景明心知大局已定,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我记得,”林蔓挑了一下眉梢,嘴角微微地勾起:“你要我怎么还?”   越过林蔓的肩,安景明看向不远处的徐飞。突然,他又改变了主意。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算了,”安景明改了口风,笑说道,“以前的事就都过去了。”   林蔓无心多猜安景明的想法,对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向站在街对面的徐飞。   徐飞对安景明微微地颔首致意,为林蔓拉开车门。   安景明一脸怅然地看着林蔓上了徐飞的车,一声引擎的闷响之后,黑色的奔驰轿车驶上了街。   望着车子渐行渐远,安景明突然想起了1965年底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刘中华刚刚被带走接受调查,之后为了控制五钢厂那边的局势,他让人把刘中华安排到别的城市。   其实,自65年底到66年中旬,他在外地忙全是刘中华和高毅生的事。   安景明不由得有了一番设想,要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做这件事,或许林蔓出事的时候,他就能及时知道。要是那样,也许后来事情的走势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发展。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自苦笑。   世事无常,很多时候,明明只差了一点点,竟就相差了一生。   在回家的路上,徐飞佯作随意地问林蔓:“刚刚那个人,好像有些眼熟。”   林蔓道:“那是安景明,以前大名鼎鼎的安局家的公子,你不记得了?”   徐飞勾唇轻笑:“我还记得,当初你和秦峰结婚的时候,他来参加过婚礼。”   林蔓轻笑着纠正道:“你说错了,不是我和秦峰结婚的时候,是我们结婚的时候。”   徐飞眼中掠过一抹暖意:“没错,是我们结婚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