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穿成炮灰表小姐 作者:寒花一梦   文案:   宋嘉月一朝穿越,变成一本宅斗爽文里的炮灰表小姐。   小说里,表小姐有一门娃娃亲,娃娃亲的对象是个床都下不来的病秧子。过门之后方才得知真相的表小姐心有不甘,终有一日同别家公子私奔,把自己丈夫气得一命呜呼,最终落个沉塘结局。   穿成刚刚嫁入俞府的炮灰表小姐,   理一理原著剧情,宋嘉月慎重决定老老实实混吃等病秧子丈夫死。   谁知道,一天又一天……   宋嘉月:咦?这病秧子怎么还不死?   俞·病秧子·景行:呵呵。   备注:①女主穿书,男主重生,甜爽文。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宋嘉月 ┃ 配角:俞景行 ┃ 其它: ================ 第1章 新生   昏黄的光线从雕花窗棂透出来,异常安静的房间里,大红囍字高高贴在墙上,案头红烛高照,繁复绣纹的大红帐幔笼罩着的床榻之上铺着鸳鸯喜被。   榻上面容苍白的年轻男人猛然睁开眼。   他汗水涔涔醒来,似乎方才经历过一场噩梦,心有余悸,掩不住恐惧与惊愕。   俞景行偏头看向帐幔外,手掌不自觉摁着心口的位置,掌心感受到胸腔里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他嘴唇微微翕动,如白纸般的面庞慢慢爬上震惊之色……   被人掐着脖子强行灌下毒药的场景犹在眼前。   俞景行清楚那不是在做梦。   然而眼前的一切又到底要怎么解释?   他心里有种种想法不断冒出来,这些想法却都在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这天深夜。   房间里另一张床榻上的一个年轻女人,亦自梦中惊醒,慌乱茫然。   ·   宋嘉月发现自己穿越了。   她穿进了一本名叫《嫡女为后》的宅斗套路爽文里面。   这本《嫡女为后》的女主叫做叶明珠,生母早逝、亲爹宠妾灭妻又续弦,以致于她这个嫡女从小时候起就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小说以叶明珠的成长作为主线,而作为一篇合格的爽文,所有欺负过女主的人无一例外统统遭到报应。   有些人物是报应是叶明珠出手,有些人物则偏向于自食恶果、自作自受。   比如说叶家这一位表小姐。   父母早逝又无依无靠的表小姐原身到邺京投奔外祖母时,已经及笄。她在叶家住了不到一年便凭着婚约嫁入宣平侯府,成了侯府世子俞景行的妻子。   住在叶府的那些日子,注意到叶明珠在叶府不受宠,表小姐对她态度一直都比较冷淡。不过这位表小姐也看不上叶府那些庶出表亲,基本上只和一个叫叶明月的表妹走得亲近。   在叶府期间,论起来,她和叶明珠两个人虽然整体来说摩擦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让叶明珠耿耿于怀、心生怨憎的事情。   譬如说有一次,叶明珠被姐妹欺负,表小姐明明看到了全部经过却假装不知,甚至直接无视叶明珠的求助,不愿意替她说话辩解,导致叶明珠被罚跪祠堂三日。   小说里,表小姐出嫁之后,才知道自己丈夫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这个发现破灭了她对两个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夫妻生活的向往……徒留一腔怨气。   在一日又一日的心有不甘中,表小姐和肃宁伯府七少爷董齐光搭上了。他们两个人约定私奔,却因为董齐光反悔而被活捉回来。   表小姐回到邺京的时候,她的丈夫俞景行已经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没了命。俞家上下都说人是被她私奔的事活活气死的,她背上这条人命,最终沉塘“抵命”。   从读者的角度来说,这个表小姐死有余辜,是活该。毕竟和董齐光勾搭、私奔都不是别人逼迫,这些是她自己做的,那么自然怪不到别人头上。   当初作为局外人看这本小说的时候,虽然这是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物,但是宋嘉月从来没有代入自己,对这部分剧情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谁成想……   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变成小说里的这个人。   她心情有点复杂。   说到底,她总不可能盼着自己再死一次?   审视过自己的境地,反复确认“宋嘉月”才刚刚嫁入俞家,没有勾搭上那个什么董齐光更没有做出私奔这样的事,她稍微变得安心——因为一切都还可以挽救。   叶家的这个表小姐在《嫡女为后》里属于炮灰人物。   换一句话说,她对女主的成长以及后续剧情发展的影响是比较小的。   既然是文中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宋嘉月认为,哪怕命运被改变,只要不成为女主上位的阻碍,问题不大。毕竟爽文存在一定的原则性,即虽然不和女主做对不见得会落个好结果,但和女主做对必然没有好下场。   只要她不故意去为难叶明珠,小日子能过成什么样,大约都可以自己争取。   那么,原身的那些覆辙必然不能重蹈。   大二那年被发现胃癌,撑了两年却没能战胜病魔,即使是以成为小说世界里的一个炮灰人物这种方式的重生,对宋嘉月来说依然属于天大的幸运。   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反正都是偷来的,有一天过一天,没必要让自己委屈遗憾。   作为同样经受过病痛折磨的人,宋嘉月对俞景行这个约等于天上掉下来的丈夫没有什么恶感,反而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身体不健康其实非常折磨人,每天都不得不吃药更是不好受……   想到这个便宜丈夫也不知道可以有几天好活,宋嘉月不免可怜他。自己既然没办法帮他治病,至少多给他一点关心和爱护,让他好歹多一点心理安慰。   何况,他身体不好,不可能强迫她做一些夫妻之间的亲密事,无异于是帮她省下不少麻烦。在这一件事情上,她少了麻烦,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从她出现在这个世界起,他们这对夫妻就是分床而睡。或许是俞景行身体孱弱的缘故,也或许是存在其他的原因,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打算维持现状。   除此之外,她还需要回一趟叶家。   原身和女主之间存在些摩擦,她想去道歉,尽量化解和女主之间的矛盾。   或许有一些突兀,但原身在小说里存在感并不高,很多事情她也无法了解透彻。原身和女主之间的矛盾仿佛一个不知何时会被引爆的炸|弹,她需要先化解掉才能安心过自己的生活。   再则是她记得《嫡女为后》这本小说里面,女主得到一位神医的真传,同样拥有妙手回春般的医术。根据小说时间线,这位来去无踪的神医差不多快要出现了。   也许能让神医帮俞景行看一看。   其实多半没大什么作用,俞景行出身富贵,侯府什么样的大夫找不来?   他依然是个病秧子。   说明俞景行的身体情况十分糟糕,实在没有办法了。   宋嘉月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考虑到他的情况,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论起来,按照这个世界婚俗规矩,原本前两日宋嘉月就该归宁的。可那个时候,俞景行身体不适加上她初来乍到、没有掌握情况,便没有特别提起……   回门是一个和女主见面的好借口。   错过这个机会,往后不得不守株待兔,未必会比这更好。   等明天早膳先试着问一问吧。   宋嘉月脑海中梳理着这些信息与想法,迷糊之中,渐渐睡去。   翌日。   一觉醒来,宋嘉月在丫鬟春花和秋月的服侍下洗漱梳洗。   她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秋月正帮她梳头绾发。   回想起昨夜种种想法,宋嘉月压低点儿声音问道:“少爷这会儿醒了吗?”   话音将落,铜镜里映出一道修长身影。   宋嘉月微微一愣,回头只见俞景行顶着病态苍白的一张脸,刚巧走到她身后。   一袭墨色暗竹节纹锦袍的年轻男人,即便此时眼下乌青一片、面容憔悴,依旧遮挡不住好看的眉眼之间显露出的清秀俊逸。五官是生得好看的,可惜身体孱弱,精神不济便也禁不住细看。   之前数日俞景行都整日整日躺在床上,这会儿看见他下地难免诧异。宋嘉月仰头望向他,脸上一抹笑意:“起来了?早饭已经备下,正好用饭。”   俞景行不咸不淡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宋嘉月道:“我马上就收拾妥当,你稍微等我一下。”   俞景行没有应好,同样没有应不好。   他只是沉默地拔脚走出去。   宋嘉月闹不明白俞景行这样子是几个意思,当下有一点发懵。   不过她没有太在意,很快让秋月继续帮她绾发。   哪怕知道原身在小说里经历的一些事,可因为是炮灰角色,太过细节的剧情是看不到的。宣平侯府到底怎么样也没有办法通过小说了解得很清楚,更不用提原身和俞景行私下的相处问题。   从原身私奔的行为来看,只能看出原身不喜欢俞景行,却看不出俞景行对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换言之,他不喜欢原身这种情况完全可能存在。   宋嘉月不是很在意俞景行喜欢不喜欢她。   以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可以活多久都是个问题,在意这些没有太大的意义。   收拾停当,宋嘉月去到膳厅,发现俞景行已经在用早饭了。   分明是直接无视她之前的话。   这似乎意味着俞景行对原身也确实没多少好感?   宋嘉月暗暗思忖,拔脚走上前去,打过招呼,坐下来安安静静吃饭。   厨房备下的早饭一如既往的丰富。   葱油花卷、红糖馒头、枣糕、葱花饼、牛肉粥、小馄饨……其他各式鲜果、小菜加起来还有十多样。各种各样的早点摆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   宋嘉月再一次感慨自己运气不错,只要不作死便犯不着为衣食住行发愁。要是穿越成农家女,日子过起来必然辛苦很多,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   俞景行似乎胃口不佳,略喝得半碗粥便搁下筷子。   怕他要走,宋嘉月也停下动作,扭过头说:“我想回去看一看外祖母和舅舅。”   “前些天就该回去的,你身子不好……”   宋嘉月顿一顿道,“若是有什么不方便,我自己回去也行。”   俞景行冷冷淡淡看宋嘉月一眼。   他站起身,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一样冷淡:“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啦!   佛系穿书女主vs真香重生男主   起初的小俞:我俞某人就是再死一次也绝不会喜欢那个叫宋嘉月的女人!   后来的小俞:真香。(狗头(狗头(狗头   ~   开坑大吉,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摸摸大(~ ̄▽ ̄)ノ 第2章 表妹   俞景行能一起去是最好的。   宋嘉月并不介意,否则她还得努力想一想要怎么和叶家的人解释。   由于俞景行的身体向来不太好,宣平侯俞通海和侯夫人朱氏平常都免了他们两夫妻晨昏定省。因而宋嘉月真正见到俞通海和朱氏,是说定要去叶家的这天晚上。   俞景行带她过去一起用晚膳的。   步入膳厅,宋嘉月才发现俞家一大家子人都在。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日虽然不长,但是她起码把俞家的基本情况摸明白了。宣平侯俞通海自然是一家之主,侯夫人朱氏乃是俞通海的续弦,原配顾氏在俞景行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   俞景行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俞馨宁。   因为俞馨宁随丈夫外任,目前不在邺京,一时半会见不上面。   俞景行另有一个弟弟俞景荣,一个妹妹俞舒宁,他们皆是朱氏所出,而俞通海也没有通房妾室。俞景荣今年十六岁,俞舒宁今年十三岁,他们两兄妹可以说是都正处于半大不小的年纪。   俞通海本神色威严端坐席间,在看到俞景行和宋嘉月的一刻,他脸上表情转瞬间变得柔和,甚至嘴角微翘、眼带笑意说:“行哥儿和嘉月过来了。”   俞景行不紧不慢上前对俞通海行礼,声音低低的:“父亲。”   接着转而和朱氏问好,喊一声:“母亲。”   宋嘉月照葫芦画瓢向两位长辈请安。   俞通海和朱氏笑着应好,作为弟弟妹妹的俞景荣和俞舒宁也和他们打招呼。   俞景行和宋嘉月依次入座,丫鬟婆子们井然有序开始端上来珍馐菜肴。   挨着俞景行坐着的人偷偷打量俞家的其他人。   俞景行和俞通海眉眼生得有一些像,俞通海也似乎十分喜欢这个儿子,亦或者是因为他身体孱弱,多几分怜爱。朱氏瞧着三十出头,眉眼温柔,气质淑婉,一眼之下,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贤良淑惠这样的词。   更像朱氏的俞景荣则文质彬彬、举止优雅,宋嘉月感觉他是个有风度的人。至于俞舒宁……俞舒宁似乎不怎么喜欢俞景行这个哥哥,连带也不喜欢她这个大嫂,是以打招呼时有些不情不愿的。   宋嘉月不清楚缘由,只能猜测是与俞景行的性子以及俞通海对几个孩子的不同态度有关系。当父亲的不能对孩子一视同仁,免不了会招来不满。   俞舒宁才十三岁,许是性格骄纵,但毕竟年纪还小,她也不至于刚见了一面就多讨厌这个人。总体而言,今天初次见面,宋嘉月对这家人的印象都还可以。   用过饭,俞景行知会俞通海和朱氏一声他们要去叶家的事情。俞通海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交待朱氏备下礼物,好让他们届时带去,朱氏顺从答应。   之后俞通海和朱氏又很是关心一番俞景行的身体情况。   问过些话后,俞通海发话让俞景行早点休息,宋嘉月便陪他回去了。   俞景行和宋嘉月住在寿康院。   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去以后亦是各自忙碌,全无半点儿夫妻样。   宋嘉月让丫鬟帮自己把装珠宝首饰的匣子取出来。   她从中挑选几样,准备带去叶家,用来给叶明珠赔礼道歉。   之后,她检查一下白天交待丫鬟们准备的东西。   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安心洗漱睡觉。   俞景行对她的冷淡态度,宋嘉月飞快适应。   归根结底,他们实际上仍然属于陌生人的关系,保持一定距离对彼此都好。   要是俞景行不是这样对待她,恐怕她会比现在别扭千百倍。   相敬如“冰”无疑才是最佳选择。   宋嘉月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她刚和俞景行吃过早膳,朱氏便派丫鬟过来说马车备下了。   连同马车一起备下的,还有给叶家准备的一马车礼物。   很是有与侯府相衬的土豪气派。   准备妥当后,宋嘉月和俞景行同乘马车出门。   去往叶家的路上,两个人仿佛在参加一个“比一比谁能更久不说话”的项目。   他们乘坐的这辆马车要比普通马车宽敞许多,正中间摆着一个小几,上边搁着茶壶和茶杯。两侧小榻搁着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薄毯和两个引枕。   这些看起来像是为俞景行专门准备的。   用心到这个地步,可见俞家对俞景行这个嫡长子当真是十分重视了。   宋嘉月低着头垂下眼神游天外,心里思忖着怎么同叶明珠和好。耳边听到俞景行剧烈的咳嗽声,她抬一抬眼,取过小几上的茶杯,替俞景行倒杯温水,递过去。   俞景行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他接过茶杯,喝下半杯水、缓和过来,低声道谢。   “没事。”宋嘉月又递帕子过去,从俞景行手里取走茶杯,却见他苍白的脸颊上一抹异常病态的红。有些在意他身子能不能撑住,因而问,“还好吗?”   “要是不舒服……”   俞景行皱一皱眉,截断她的话道:“无妨。”   宋嘉月见状不再多说。总归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何况天天闷在宣平侯府的那一方院子里,恐怕不好受,今天没准难得能出来外面走一走。   他们到叶家,受到宋嘉月的舅舅叶仁盛及舅母杜氏的热情招待。   拜见过舅舅舅母之后,不多时,宋嘉月又和俞景行一起去拜见外祖母魏氏。   叶老夫人而今是年岁已高,好在身子骨尚且硬朗,精气神瞧着也不错。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一起过来,看得出来老夫人很高兴,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嘉月在叶老夫人这里见到了叶明珠。   文章里说,叶明珠乃是花容月貌、倾城之姿,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十四岁的少女穿得身银红缕金蝶纹软烟罗月华裙,乌发如云,冰肌玉骨。她身上首饰三两样,发间一支白玉簪子,雪腕间一只白玉手镯。纵然如此,却只消往那处一站,便可轻易夺走旁人视线。   有盛世美颜技能点的加持,确实不同凡响。   宋嘉月差点看呆,好在她晓得要矜持,不至于傻乎乎盯住别人看。   寒暄一阵,趁有俞景行陪着叶老夫人喝茶的这会儿,宋嘉月胡诌个借口,拉着叶明珠到隔壁屋子说话。叶明珠心下莫名其妙,却未在叶老夫人面前拂她的面子。   丫鬟们留在外面,里边只有她们两个。   宋嘉月和叶明珠在罗汉床坐下,她将一个鎏金雕花匣子推到叶明珠面前。   叶明珠狐疑看她一眼:“表姐这是做什么?”   “表妹,我……”   道歉的话总是不容易说出口,宋嘉月不想怯场,一鼓作气道:“对不起。你喊我一声表姐,可往日里,我却没有个表姐的样子。如今想来,实在抱歉。”   她不确定叶明珠会不会接受她的道歉,唯有诚恳说:“我晓得过去我做得不对,即便你心里头怨我也是我该受的。只是我亦知晓自己的过错,仍希望可以有一个补偿表妹的机会。”   宋嘉月记得,作为小说女主的叶明珠性格爱憎分明,从不会故意为难人。只有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她反击回去的,没有她无缘无故刁难别人的时候。   “方才你也见到你表姐夫了……”宋嘉月口中说着俞景行,心里想的是自己病重那两年父母的辛苦,顿时心酸落泪,“前些日子,他甚至下不得床。他的身体这个样子,我也不知往后该如何,也不晓得能同谁说一说……”   “表妹,这些日子我确实想了很多,更意识到自己往日多少对不住你,才想着应该同你道歉的。无论你今日愿不愿意原谅我,总归我是这般态度。若你再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定不会推辞,定有表姐的该有样子。”   叶明珠从始至终只是默默的听。   临到最后她才笑道:“你是我的表姐,我们何必这个样子?”   “毕竟是我过去做错事,不能因为是以前就当不存在。自己必须得能够承认自己错了,才能真的改过……”宋嘉月擦去脸上的泪,低低叹一口气道,“经此一遭,我亦悟出不少道理。”   要让叶明珠立刻原谅曾对她不好的人,这是强人所难。   话至此,宋嘉月适时收手,转而也笑一笑:“一阵子不见,表妹更美了。”   怕叶明珠尴尬,更怕自己尴尬,片刻之后,她们回到老夫人那儿。叶老夫人和俞景行似乎相谈甚欢,迈步进去的一刻,宋嘉月看到他嘴边一抹淡淡的笑。   宋嘉月和俞景行在叶家待到申时三刻才回宣平侯府。   回去时,宋嘉月按捺不住问道:“今天外祖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俞景行正靠着引枕闭目养神。   闻言,他听不出喜怒说了一句:“没什么。”   宋嘉月不信没说什么。   要是当真如此,他当时怎么笑成那样?   前一晚在父母面前他都不见有个笑脸。宋嘉月确定自己当时不是花眼,面对这般答复无可奈何又心有不平,愤愤努一努嘴,小声嘀咕一声:“小气!”   俞景行半睁着眼,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也听到这一声抱怨。   他心下微哂,却继续闭眼休息。   回到宣平侯府,去见过俞通海和朱氏,宋嘉月才和俞景行一道回寿康院。   俞景行自有小厮服侍,宋嘉月也吩咐丫鬟准备热水。   她坐在罗汉床上,自顾自倒一杯热茶,正一面喝茶一面回想自己和叶明珠说的那些话,丫鬟春花从外边快步进来。春花神神秘秘走到她的跟前,四下看看,往她手心里塞过来什么东西。   春花后退两步,福一福身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   宋嘉月攥紧手里的东西,点点头,语气平静:“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什么玩意?0v0   小俞:呵。(bgm: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明天见。=3= 第3章 商量   一块绸布,里边包着一枚玉佩和一首蹩脚情诗。   宋嘉月大致看明白了,是说拾到这枚玉佩,知是她的,辗转难眠,念念不忘。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和董齐光有牵扯,没想到这些事在更早的时候已有端倪。尤其是春花这个丫鬟……她竟然帮着给自己出嫁的小姐递这些东西?   若真心为这个小姐着想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或者其实是被威逼利诱?   这个董齐光又怎么会敢给侯府的少夫人递这些东西?   看起来,应当是还有别的什么。   然而一时半会,这么隐秘的事想弄明白也不易。   何况,她往后绝不可能和这个明显猥琐至极的董齐光有什么勾搭。   不管怎么样,春花这个心思太多的丫鬟须得寻个借口打发出去,往后定不能继续留在身边。宋嘉月暗暗叹一口气,想把那情诗烧了,转念一想,却站起身。   小厮福安进来说宋嘉月过来了的时候,俞景行正歪在榻上小憩。   他也不起身,只是让人进来。   “少夫人说是过来找麦冬的,让不必打搅您。”   俞景行皱一皱眉:“她找麦冬做什么?让她先进来见我。”   俞景行刚好在想和宋嘉月有关的事情。   这几日的相处以及今日同去叶家,他已经十分肯定,此宋嘉月非彼宋嘉月。   一个人再怎么变,哪怕从前的性子全都变了,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却毫无疑问是很难改变的。他身边的这个人,却和以往完全不一样。   待人做事不是一个样子,一些小习惯也不同。   甚至对待叶家的态度都变了。   俞景行记得,他那位妻子向来是十分看不上叶家的。这种看不上到了在他面前毫不掩饰言语诋毁的地步,怎么可能忽然又看得上这一家子……   曾经他主动提出陪她归宁她都不愿意,绝不会像这样自己提出来。   且不说连前后的口味都不同。   原来的宋嘉月对吃食比较挑剔,而现在这个宋嘉月……反正他眼瞅着她,吃什么都挺香的。这些日子,同样没有听说她有对厨房准备的饭食不满意。   俞景行不晓得这中间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他牵累才变成这样。唯独能确定的只有这一点——这个宋嘉月不是原来那个宋嘉月。   能肯定不是同一个人,却无法猜透为何她像是知道不少的事情。   不是原来的人,为什么还会这样?   她究竟是谁?从何处来?是否有些其他的心思?   心里头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答案无从得知,唯有维持现状,慢慢观察。   俞景行如今想做的事情很多。   以他现在各方面的情况,切不可轻举妄动,终究只能徐徐图之。   好端端的,她突然跑来找麦冬,他不能不闻不问。   麦冬虽然对他忠心,但说到底如今他身边的人,不是个个都好用……   宋嘉月打听过一番才知俞景行在书房。   本不是来找他,被喊进来也不好避而不见,却发现他竟躺在小榻上休憩。   宁愿来这里也不肯待在房间么?   原因恐怕没有那么难猜,可见,俞景行是当真不大喜欢他的这位妻子……   宋嘉月第一次来,四下看看,打量两眼他的书房。   正张望,俞景行的声音响起来:“没有旁人,你有什么事,直说即可。”   小榻上的人已然睁开眼,坐起身来,眉眼间染着几分倦怠之色。   宋嘉月行至他面前,笑一笑:“没什么事。”   俞景行抬一抬眼,瞧见她的笑脸,面无表情道:“无事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这便走了,不打搅你。”   俞景行听言怔一怔,宋嘉月已毫无留恋的转身。   想走,却叫人拽住胳膊。   宋嘉月回头,但见小榻上的人已坐起身,一双眼睛瞧着她。   她满脸的莫名其妙:“有事?”   俞景行松开手,也放开宋嘉月的胳膊。   他手指摁一摁眉心,继续歪回小榻上,轻吐一口浊气,颔首:“有。”   宋嘉月好奇:“怎么了?”   俞景行低咳一声,问:“你找麦冬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宋嘉月顿一顿,“我找他是有事,不可以吗?”   俞景行道:“有什么事,你同我说。”   宋嘉月倒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找他,问题在于,按照小说里写的,这个人可是因为得知原身同人私奔才吐血而亡……他这个身子骨,她怕他要承受不住。   找他身边的人,一来是她手里几个丫鬟婆子,缺少得力的人。二来等事情解决妥当后他再知道这个事,起码不至于遭受打击,更不至于会被气死。   即便须拐个弯,好歹算表态。   宋嘉月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没办法同他说的。   俞景行见她不说话,唯有缓和态度、蹙眉道:“你要找我身边的人办事,却什么都不肯同我说,你怎知我身边的人哪个堪用,哪个不堪用?”   宋嘉月被说得懵了一瞬。   这话不无道理,她对他身边的小厮不算了解,万一找了个对他不忠心的?   两头为难。   要不然她自己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   俞景行瞥见宋嘉月脸上的纠结,垂一垂眼:“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   “不是……”   宋嘉月咬唇,小心翼翼看向俞景行:“我怕你会生气。”   “你说,我不生气。”   宋嘉月不怎么相信这话,继续纠结:“要不要先找个大夫过来守着……”   俞景行:“……”   “你有什么直说即可。”   俞景行脸黑了黑,“我没你想得那么不中用。”   宋嘉月心想,小老弟对自己还挺自信!那当初怎么被气吐血了?但既然对方这么强调,她姑且信上一回,从袖中摸出那个绸布小包裹,随即递过去。   东西搁在小几上。   打开包裹,露出里头的玉佩和信纸来。   “你看一看呢?”   宋嘉月把信纸展开递给俞景行,叫他瞧一瞧上边那首蹩脚酸诗。   她当然明白,现在这么做存在一定的风险。   或许会叫俞景行迁怒她、对她越发厌恶,但她仍然决定赌一把,选择坦白。   其一,她确实需要有人帮忙。   其二,她不是很希望随便放过董齐光。   原来的表小姐背叛丈夫、企图同其他男人私奔固然是错,可她最后被沉塘,一命呜呼,亦可以说付出惨烈代价。可是勾搭人妇的董齐光又付出什么代价了?   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何况她这种已经嫁为人妇、夫家是侯府的?   原身明知如此,仍敢这么做,说她有一二分蠢笨的英勇也谈不上夸奖。然而答应私奔却又反悔、甚至把她出卖的董齐光,则是真正卑鄙无耻。   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回到邺京之后,却依旧是肃宁伯府七少爷,过得照样是肥马轻裘、妻妾成群的好日子。根本什么代价都没有。   还可以把一切全推到原身头上,说一句:“都是她勾引我的。”   然后引来无数同情怜悯和安慰。   倘若获得重来一次机会的不是她是原身,会轻易放过董齐光吗?   宋嘉月认为不会,且说不定原身会想杀了这个人。   正巧她见不得董齐光过得太舒坦,杀人的事做不来也难收场,单单叫这个人吃上些苦头、丢个脸是不难的。出于这种种,她才有今天收到东西后的一系列举动。   宋嘉月揪着心望向俞景行。   俞景行略扫两眼信纸上面的内容,眉心微拢,抬眼看她:“你想做什么?”   宋嘉月感觉他的反应比自己想象的平静,莫名有些不太对劲。   她愣了一下,问:“你……不怪我吗?”   俞景行反问:“为什么要怪你?”   宋嘉月心里暗自“咦”一声,为他的通情达理感到意外。   “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我以为你会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我以为你会不高兴会生气……”她其实也不了解这个人,宋嘉月想着,口中道,“谢谢。”   俞景行明白宋嘉月话里的意思。   虽则他这般态度别有原因,但不可能向她解释。   “我身子确实不好,却不是脑子不好,是非对错尚能分得清。”俞景行一句话说得简单粗暴,转而问,“所以你想找麦冬,是打算教训这个登徒子?”   宋嘉月不否认地点一点头。   她想给董齐光设个圈套,叫他狠狠挨一顿揍,再被扒光衣服丢到大街上去。   俞景行问:“怎么教训?”   宋嘉月犹豫之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也让他看看有没有问题。   在她没有被休妻或者没有同俞景行和离之前,他们在外人眼里始终是夫妻,意味着荣辱与共。她不想最终没办成事还招来什么麻烦,那样就是得不偿失了。   未曾想,俞景行听过她的话,评价道:“计划不够缜密。”   “你这样做,把自己暴露得太过彻底。”   “他知道是你做的这些,岂能不心存怨恨?”   “即便一时半会找不到法子对付你,难保往后不会叫他钻空子,徒生隐患。”   宋嘉月被说得一愣一愣。   她虚心请教:“那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做比较妥当?”   俞景行理一理衣袖。   宋嘉月眨眨眼,耳边听得他说:“我来处理。”   数日之后,肃宁伯府七少爷被土匪打劫,断了条腿,一身是伤,且还被脱光衣服扔在人潮挤挤长街的消息传遍了邺京的大街小巷。宋嘉月人在宣平侯府,一样听闻这件事。   董齐光自然是活该。   而经过这事,她怎么觉得,俞景行也不似他表现的那么不喜他这个妻子呢?   董齐光在整个邺京丢脸后又过得一阵子,宋嘉月收到叶明珠的信笺。   信里说,张神医来邺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惊!塑料夫妻也有真情!   小俞:……   ~   中午好,我来更新。   今天评论也随机40个小红包o(* ̄▽ ̄*)o 第4章 神医   这些日子,庄子上送来不少新摘的三华李、水蜜桃、寒瓜。   宋嘉月挑出几筐使人送去叶府,给叶明珠尝尝鲜。   她晓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免有讨好之意,可如今想要求和,总得放下身段,叫人看明白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曾想竟然会得到这样的一个好消息。   这同样意味着叶明珠接受她的道歉。   意外之喜,宋嘉月反复确认两遍信上的内容,嘴角微翘。   正当她想去找俞景行的这会儿,丫鬟春花从外头进来。春花行至宋嘉月的面前,压低声音焦急道:“小姐,我听说董七少爷……”   宋嘉月瞥一眼这个丫鬟,脸色骤变,沉声问:“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   春花见状,忙噤声,一张脸却渐渐发白,双唇颤了颤。   房间里无其他的人。   宋嘉月把叶明珠这封信收好,这才看向春花:“你很在意这个董七?”   春花连忙摇头,复深深低下头去。   宋嘉月问:“你且说一说,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人?”   “上回你同我递那些个东西,你当真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吗?你这样将我往火坑里头推,一次不够还想再来第二次?可是我待你太好,才叫你做出这些事?”   “奴婢不敢。”   叫||春花的丫鬟忽而跪了下去,“小姐,小姐,奴婢不是……”   宋嘉月其实不喜欢被人这么跪来跪去。   但现下叫这丫鬟起来也不行,只能先任由她跪着,把话说清楚、问明白。   “怎么?”   宋嘉月拧眉冷声道,“你还有苦衷了不成?”   “小姐,奴婢也不愿意,奴婢也是不得已的。”春花仰头看宋嘉月,嘴唇发白,脸颊划过两行清泪,“奴婢……有孕了……是……是他的……”   “他说只要奴婢先帮他做事,往后他会纳奴婢为妾,也定然会和奴婢肚子里的孩子相认……”春花双手捂脸嘤嘤啜泣,“奴婢当真是没有办法了。”   宋嘉月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她眼前这个人,当真是叫什么春花,不是叫白莲花?   这得是多糊涂才会信什么纳妾认子的说法?   甚至还为了这种完全不靠谱的承诺,不管不顾要把原身往火坑里推?   而且居然说自己有孩子了?   董齐光的孩子?   宋嘉月一阵头疼,这是什么原著没有写到的神展开剧情。   思索半晌,她扬声把徐嬷嬷喊进来。   跪在地上的春花心知不妙,额头冷汗直冒,跪行两步到宋嘉月面前,手指拉着她的衣袖,不住哀求:“小姐,小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徐嬷嬷很快走进来了。   看到地上的春花,上前把人拉扯开,方问:“少夫人喊老奴何事?”   徐嬷嬷是原身的奶娘,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宋嘉月记得,小说里写过徐嬷嬷对原身忠心耿耿,原身被沉塘那一日,徐嬷嬷竭力阻拦,结果被活活打死了。   她之所以喊徐嬷嬷进来,是晓得这个人不会有什么二心。再则徐嬷嬷到底是个有阅历的人,办起事来利索干净又周道。怎么安排这个春花好,徐嬷嬷会更清楚。   “嬷嬷,您看看怎么把她送走?”   宋嘉月半交待半商量道,“问一问她愿意去哪里,总之我是留不得她了。”   “好歹主仆一场,便从我私房里取一百两出来。”   怕被误解,她又解释说,“把人送出邺京即可,也不必伤她。”   “我去一趟少爷的书房。”   揣着叶明珠的信,宋嘉月起身,在徐嬷嬷耳边小声多交待几句,走出里间。   一百两银子也很不少了。   倘若这个丫鬟以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这些银钱足以保证她衣食无忧。   有孕与否,她去到外地,旁人不知她底细,重新来过并不难。   宋嘉月轻叹一气,晓得自己或许心软。   这个丫鬟固然犯了错,宋嘉月却使不出“处置下人”的那一套手段。还是把人送离邺京,往后她们互不相干,各自走各自的道吧。   这些日子不必出门,俞景行依旧整日整日躺着,无非从在房间里躺着,换成到书房去躺着。宋嘉月是不认为在书房会躺得更舒服一些,只是也不干涉他的事情。   在书房寻到人。   宋嘉月把信拿给俞景行看:“明珠来信,说张神医来邺京了。”   俞景行倚在小榻上,似有些疑惑:“张神医?”   宋嘉月更奇怪,他一个病秧子,怎么会不知道张神医这么一号人物?   “张神医来去无踪……”俞景行回想起来,曾经他的父亲也是想要找张神医替他看一看的,然则没有半点消息,找不到人自然无法为他医治,“他竟在邺京?”   “许是从外地过来的。”   方才还以为他不知,原来是知道的,宋嘉月心中疑虑被消除。   “要不要去求张神医帮你瞧一瞧?”她和俞景行商量着,“明珠在信里说张神医性格古怪,未必肯出手相帮,但我觉得,既有机会,不妨试一试?”   宋嘉月凑过去指一指信纸上的一段话。   “何况,明珠连张神医现下在何处落脚都帮我们打听好了。”   两个人离得近,俞景行不经意嗅到宋嘉月身上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隐隐约约、若有似无,莫名有些好闻。他侧眸,望见她白皙的侧脸,专注瞧着信笺的一双眼。   本该熟悉的一张脸,这么看一看,竟也是陌生的。   俞景行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宋嘉月以为是俞景行长期生病,对这些比较敏感,于是继续商量道:“要不然我先去找张神医探一探情况?你在府里等一等?”   这个人……   旁的不论,对他的关心倒瞧不出什么假。   “不必。”   俞景行终于开口,“我亲自去。”   宋嘉月发现俞景行完全是一个行动派。   这边说要去,那边叫人备马车,片刻也不多耽搁便出门了。   叶明珠没有在信里打包票说张神医会帮他们,宋嘉月是可以理解的。她们之间的关系毕竟不是多要好,愿意透露消息便已经是帮忙,要别人掏心掏肺未免贪心。   此外,叶明珠提到过的张神医性格古怪。   原著里关于这部分的描写,宋嘉月倒不是不记得,只是不好派上用场。   张神医在小说的设定不是多不近人情,而是一点——   他十分嘴刁,对美食极为挑剔,等闲味道的吃食入不了他的眼。   因而想求张神医帮忙,若是赶上他心情好,说不得直接就帮了。若是心情不好,通常情况下,便须得能够献上让他满意的佳肴才有机会。   至于张神医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按照原著里所形容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就三百六十多天心情不好吧。   叶明珠作为这篇爽文小说的女主,厨艺技能如同她的盛世美颜一样被亲妈作者点满了。她凭借一道香糟鹅掌,轻易俘获张神医的味蕾,从此得到张神医的偏爱。   宋嘉月即便知道这些,也不好随便拿来就用。   她怕自己暴露得太多会引人怀疑。   更不提叶明珠这么做有用,压根不代表她这么做也会有用。同一道菜,哪怕是同样的做法,不同的人做出来味道都不一定相同,这是根本无法保证的。   今天来是先试一试,碰壁也不要紧。   实在不行,总归她晓得这些,没有其他法子了再这么做也不迟。   马车停在一座僻静的宅院外。   从外头看起来,这便是一座普通至极的宅子,无什么乾坤。   俞景行和宋嘉月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了。   小厮麦冬上前去敲门,不多时,有个小僮打开门,探头看两眼:“找谁?”   麦冬说:“我家少爷听闻张神医在此,特来求见……”   “少爷?”小僮翻了个白眼,“求人还要摆谱儿,神医没空,不见!”   小僮作势要关门。   俞景行已然两步上前,抬手制止小僮的行为。   他身量修长,站到小僮跟前,要比小僮高出一个头去。俞景行低下头,看着正满脸不悦的小僮道:“在下俞景行,因久病不愈,特来求见张神医,烦请通报。”   两相对峙。   半晌,小僮松开欲图关门的手说:“等着。”   片刻之后,小僮归来,让俞景行、宋嘉月一行进去了。   这宅院里头和外头一样朴实,不过宽敞的院子里晒着许多的药草。   张神医人在正厅。   他们被小僮领过去时,他正当独自喝着热茶。   张神医年逾古稀,一把山羊胡子和头发一样是花白的。年纪虽大,但精神抖擞、满面红光,看得出的身体康健。他目光如炬,朝他们扫过来一眼。   俞景行微微躬身拱手道:“晚辈俞景行,见过张神医。”   宋嘉月也福一福身:“见过张神医。”   张神医视线扫过宋嘉月的脸,继而落在俞景行身上。来回打量过一会儿后,他站起身,走到俞景行身边,绕着他转过几圈,而后笑了笑:“你这身体……”   “罢了,你随我来,待我再仔细看看。”   张神医大摇大摆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向跟在后头的宋嘉月,“你留下。”   宋嘉月:“……”   她脚下步子一顿,脸上一窘,默默把脚缩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鸭!   ~   小宋:在会不会当寡妇的边缘疯狂试探.gif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o(* ̄▽ ̄*)o 第5章 试探   宋嘉月坐在正厅等俞景行。   小僮送上一盏热茶,之后没了踪影,大约去忙自己的事。   既然会鼓动俞景行来张神医这里试一试,她无疑是在意他身体情况的。现下被神医出声拦下,只允许她在外头等着,心里头的这份在意愈发有增无减。   也预料不到事情这么顺利。   张神医竟然二话不说就替俞景行看诊了,没有半点儿的为难。   是俞景行今天走大运了,还是……   宋嘉月暗自琢磨,其实说不准有叶明珠暗地帮忙,否则不太可能这么轻松。   俞景行跟着张神医去到隔壁的房间。   两个人在罗汉床上坐下。   张神医替俞景行诊脉,又查看一下他身体其他的一些情况,摸一摸胡须,似乎确定自己看得不错。他轻抬眼皮,瞧着俞景行:“想医治好你这身体?”   俞景行颔首。   张神医笑呵呵道:“只是你这病症的根源,却不在你身上。”   “拔除不了病根,任凭通天医术,也是无法。”   俞景行听出这是话里有话,当下微微垂眼,暗暗思量。   “病根不在我自己身上?”   顿一顿,俞景行斟酌开口,“神医的意思是……有人一直在下毒害我?”   “这样的事,你应比外人更清楚。”   张神医一拂衣袖,懒懒道,“信不信都在你,不信,从这儿出去便是,不送。”   当他被亲近的人强行灌下毒药之时,他早已明白有人要加害他。那个人将自己伪装得很好,且极能隐忍,以致于他前世从未怀疑、从不曾觉察。   病是必然要治的。   他这身子骨,这般毁损下去,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若不信,今日便不会来求神医了。”   俞景行离开座位,冲张神医深深鞠一躬道,“只望张神医帮一帮晚辈。”   ……   宋嘉月和俞景行离开之后,张神医立刻抓过小僮来问:“我的肘花汤好了吗?我的酒糟肉好了吗?我的梅菜扣肉好了吗?”   不等小僮回答,他一甩衣袖,背着手:“罢了,我亲去厨房瞧一瞧。”张神医刚出正厅,迎面碰到叶明珠,视线却落在她身后丫鬟提着的食盒上。   张神医笑眯眯让开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刚刚好。”   几个人过去膳厅。   食盒里的吃食齐齐摆上桌,张神医迫不及待接过小僮递来的筷子,不顾形象挨道菜尝一尝,赞不绝口,片刻之后又漫不经心般问:“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桌好菜,他才不会轻易答应帮姓俞的小子。   叶明珠知道张神医是在说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   她平静回答张神医:“没必要。”   也不是想要谁对她感恩戴德。   她只知道,女人的日子难过,变成寡妇更是如此,能帮则帮。   ……   在张神医那里不好问、不好说。   直到回府的路上,宋嘉月才对俞景行问出口。   “怎么样,张神医怎么说?”   宋嘉月一双眼睛瞅着坐在对面的俞景行,多少紧张出声。   俞景行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垂着眼,冷冷淡淡摇一摇头,似不欲多说这些。   宋嘉月见他如此,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连张神医都束手无策,看来这个人的病是真的没办法治好了……   毕竟原著里面对张神医的描述是可“生死人,肉白骨”。即便是太过夸张,但作者给张神医定性为举国都没有比他医术更厉害更精湛的存在。   张神医都治不好的病,怎么指望其他人?   因而再看俞景行,宋嘉月的眼神不自觉多了几分同情。   太可怜了。   这么可怜,自己多让一让他也是应该的。   宋嘉月默默的想着。她明白生病这种事有多不好受。尤其当自己清楚病治不好,不得不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的时候,想活下去,又觉得每一天都煎熬。   “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宋嘉月宽慰他说,“你不要太过伤心,也许等过一段时间会有别的转机,大家都不会放弃你的。”   俞景行沉默中听宋嘉月的这些温柔话语。心念一动,他说:“嫁给我这样一个病秧子,终究太委屈你……不若你我一纸和离书,好聚好散,你也能另寻良人。”   宋嘉月不意俞景行会说出这种话。   她愣了一下,问:“既如此,当初又何必答应这婚事?”   俞景行本是故意试探,想知道她如何说,未曾想轻易被反将一军。他轻抬眼皮,瞧着宋嘉月,脸上忽而露出个自嘲的笑:“我也以为,都会好起来的。”   他虽在笑,但在宋嘉月的眼里,更像是被她的话刺伤。   宋嘉月心有不忍,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既有婚约,这件事便无对错之分。”她看过小说,明明知道,原身起初是怎么都要嫁进宣平侯府的。如果当真有错,也不会只是俞景行一个人的错。   何况,这是一个文字堆砌起来的小说世界。   在这个世界之外,甚至有可以随便操控他们命运的存在。   “总之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好好调养身子才是正经。我以前曾经听说过,两个人得了同样的怪病,一个人嘻嘻哈哈照常过日子,一个愁眉苦脸、整日发愁叹气,结果心态好的那个便是比另外一个人活得长久。可见,面对这种事,心态也非常重要。”   “唉声叹气是一天,谈笑风生也是一天,既然怎么都是过,又何必让自己整日陷在愁闷里呢?倘若不知前路如何,那便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多陪一陪家人,多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更好么?”   宋嘉月努力搜刮着自己肚子里的毒鸡汤。   不知道说这些话有没有用处,反正得先安抚好俞景行。   她倒不是抗拒和俞景行和离,而是如今处于人生地不熟的状态,又有一个董齐光虎视眈眈,侯府比外面更有安全感。等她混熟了、站住脚,再和离也不迟啊……   俞景行见她一本正经,晓得她是轻易相信他的话。   这人倒是好骗。   然而,如今不可能告诉她这些,更不提他身体还没有真正好起来。   俞景行蹙眉问宋嘉月:“你不介意?”   宋嘉月连连摇头:“当然不!”   她一半是安慰俞景行,一半也是自己的心声。   是不介意,更是不在意。   如果俞景行能好,那么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好,她也没法子。   俞景行瞧宋嘉月回答得坚决果断,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然而那笑在唇边略停留几息时间便消失不见。因为他很快想到,这么说大概只是不在乎他如何罢了。   也属正常。   俞景行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回到侯府时已是暮色四合。   斜阳余晖洒落庭院,蓬蓬勃勃的草木都染上一层橘红的光芒。   问一声,得知俞通海已放衙回府,人在书房,俞景行让宋嘉月先回寿康院,自己过去找俞通海。宋嘉月猜是为着今天见张神医的事,依言先回院子去。   春花这会儿已经被徐嬷嬷安排送走了。   宋嘉月听徐嬷嬷细细说罢,问一句:“她当真有了身孕么?”   “老奴确认过,不会错。”   徐嬷嬷道,“人在庄子上,有人盯着,总是好一些,不容易出事。”   “小姐心软念旧情,但她做出这等叛主之事,若任由她离开,只怕她不肯念着小姐的心善,反而恩将仇报。万一她在外头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便不好了。”   “是我想得太轻巧。”   宋嘉月叹一口气,“好在嬷嬷周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真如春花所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董齐光的,两人勾结起来,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她之前光想着把人打发走,却忽略了这一点。   “小姐莫要伤心,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徐嬷嬷宽慰宋嘉月,转而问,“如今小姐身边少了个大丫鬟,小姐可想过从下面提拔哪个上来?”   徐嬷嬷说出几个丫鬟的名字,又仔细说一说她们每个人的长处和短处。   如此方便宋嘉月比较,挑个合心意的出来。   春花这个丫鬟,她其实一直不大喜欢,可是小姐偏爱,且对方没犯过大错,也不好多说。现今发现自家小姐其实清醒得很,徐嬷嬷内心一阵感慨。   事实上,这一段时间徐嬷嬷也发现了,她家小姐明显比往日懂事许多,过去做事不管不顾的娇蛮性子也收敛不少……到底为人妇、为人媳总是同闺阁中不一样。   无论如何是好事。   只盼着姑爷的身子早日好转,别叫她家小姐吃苦头。   宋嘉月不知道徐嬷嬷的这些想法。   她认真琢磨片刻,交待一句:“就让夏露以后贴身跟着我吧。”   俞景行在俞通海的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宋嘉月陪他用了点晚饭,之后两个人各自沐浴梳洗,折腾大半天难免劳累,便都怀揣着诸种不同心思而早早歇下。   另一边,俞通海却辗转难眠。   本已睡下的朱氏迷迷糊糊中听到身旁的人不停叹气,不由得清醒过来。   “老爷怎么还不睡?”   朱氏小声道,“老爷从傍晚起便一直皱眉叹气,这是怎么了?”   俞通海听到朱氏的话,索性坐起身。   他重重叹一口气:“行哥儿今天去见张神医了。”   “张神医?”   朱氏有些诧异,“难道是那个大名鼎鼎、妙手回春的张神医?”   俞通海说:“正是。”   “张神医医术高明,若能帮行哥儿看诊,想来……”朱氏话一顿,后知后觉般惊讶道,“难道张神医也……老爷才这般唉声叹气、难以安睡?”   “这么多年,请了那么多大夫,行哥儿的身体也不见好转,已是不妙。如今连张神医都说没有把握,只怕是……可怜行哥儿从小到大,竟没有一天康健的时候。”   朱氏手掌抚着俞通海的背,帮他顺气,口中劝着:“行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明日我便去庙里,多替行哥儿烧几炷香,求菩萨保佑。”   “老爷,行哥儿还得靠着您呢。”   朱氏温声细语,“张神医若不行,我们再找王神医、李神医……”   “你睡吧。”   俞通海却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掀被下床,披上衣服,“我出去走一走。”   朱氏拥着锦被,看着俞通海走出里间。   直到再也看不见自己丈夫的身影,她脑袋低垂,紧紧抿着唇。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   今天也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摸摸大(~ ̄▽ ̄)ノ 第6章 争执   俞通海一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随从杜仲立刻警醒。   杜仲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俞通海抬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其他人,道:“不用跟着,我到院子里走走。”   杜仲垂首应是,俞通海越过他走向庭院。   庭院里一株亭亭如盖的柿子树,即便是夜里也瞧得出枝繁叶茂。若细细瞧,会注意到枝叶间挂着累累果子,今年秋天必定又能收获一树红澄澄的柿子。   俞通海缓步行至树下,手掌抚上树干,长叹一气。   半晌,他低低道:“婉儿,我无颜见你。”   婉儿是俞通海的亡妻顾氏的乳名,这株柿子树也是顾氏嫁给他那一年种下的。二十多年过去,柿子树长得越来越粗壮,结的果子越来越美味,可伊人早已不再。   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俞通海觉得十分对不起亡妻。   婉儿临终之前交待他照顾好两个孩子,他却似乎怎么都做不到了。   俞景行身体不好,这一直是俞通海的一块心病。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他派人出去遍请大夫到邺京来,耗费无数银钱,依旧无大用,儿子的身体始终时好时坏。   大婚前后那一段时间尤其不好。   小半个月下不了床,上吐下泻,请来的大夫个个都摇头叹气。   全仗行哥儿坚强,一日一日,到底挺过来了。   虽则如此,俞通海心里头明明白白,儿子的身体越发糟糕,不是吉兆。   原本担心这状况要吓着行哥儿媳妇,未想对象年纪小,行事还算稳重,不曾流露出什么不满意来。小夫妻能好好的便是最好了,只是多少委屈这孩子……   月凉如水,月光倾泻一地。   俞通海念着亡妻、想着儿子的身体情况,一直在柿子树下待到后半夜。   宋嘉月从俞景行口中得知,张神医虽然说没有把握,但是愿意一试,让他每日都过去。这件事俞通海也知道,自然不会反对,并且说要当面和张神医道谢。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嫌整日待在府里憋闷无聊的宋嘉月,自告奋勇表示要每天接送俞景行。本以为须得费一番口舌,不想俞景行爽快答应下来。   宋嘉月十分高兴。   这么一来,她平常出门可以不用特地去和谁请示了。   翌日。   用过早饭以后,仆从备下马车,宋嘉月陪俞景行去张神医那里。   俞景行每天需要在这待至少三个时辰的时间,宋嘉月便没有留下。她吩咐丫鬟仆从将从侯府带来的东西一攒盒一攒盒、一箱子一箱子搬进去,略坐了一会便离开。   那些大部分都是带给张神医的礼物,少部分则是俞景行的东西。   他会在这里待大半个白天,所以必须多做些准备,免得要用的时候却没有。   从张神医这里出来之后,宋嘉月自己去长街逛了逛。   她到书肆挑几本书,又买上一些纸墨笔砚,顺便也买了些糕点零嘴之类的。   回到侯府,她刚从马车上下来,看到这会儿正巧在垂花门外,瞧着是预备出门的俞景荣和俞舒宁两兄妹。俞景荣笑着喊一声“大嫂”,俞舒宁开口仍不情不愿。   宋嘉月没有计较。   她笑着客客气气和俞景荣寒暄两句,拿了些糕点零嘴给他们。   一袋松子糖、一袋糖炒栗子、一袋牛舌饼、一袋桃酥、四串糖葫芦……   俞舒宁的丫鬟不得不抱了满手。   俞景荣含笑和她道谢。   片刻之后,宋嘉月和他们两兄妹分开,回寿康院去。   俞舒宁不喜欢宋嘉月这个大嫂,她从来不掩饰,因而府中不少人知道,更不提宋嘉月身边的这些丫鬟婆子。在这其中,尤其以丫鬟秋月最为她抱不平。   “二小姐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小姐,一点都不客气……”秋月小声嘀咕着,“小姐从来没有对她不好过,她却这个样子,明明是侯府小姐呢。”   转过月洞门,看秋月一脸愤愤不平,宋嘉月将一串糖葫芦塞到她手中,随即自顾自坐到罗汉床上:“于我又无什么大碍,何必计较?”   “姑嫂关系若不好,终究不是和气的样子。”   夏露替宋嘉月倒杯茶递到她手边,“只是奴婢也不明白二小姐为何如此。”   哪怕不喜欢,碍着是自己大嫂,至少表面上不该装得客客气气么?   他们小姐才进门几天,二小姐竟连样子都懒得装……   “你们觉得二小姐喜欢少爷吗?”   宋嘉月慢慢喝一口茶,漫不经心问身边两个丫鬟。   秋月和夏露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回过味来。   宋嘉月继续说:“她不喜欢的是她大哥,我无非是池鱼之殃。”   哪怕她特地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俞舒宁又如何?   这个人照样不可能喜欢她。   “所以,随她去吧,你们往后也不要再说这些了。”   宋嘉月叮嘱一句,转而道,“好了,先把我买的书册子、零嘴拿过来吧。”   今日天气晴朗。   庭院里的一丛栀子花沐浴在阳光下,嫩白花朵被镀上一层金色光芒。   宋嘉月坐在轩窗下的罗汉床上,偏头便将庭院景色尽收眼底。她抱着一本话本,低头一面看书,一面吃从外头买回来的零嘴,无人打扰,很是快活。   垂花门外,和宋嘉月告别的俞景荣和俞舒宁坐进马车里。   昨天俞舒宁央俞景荣带她出门逛铺子,他今天正好得闲,便答应了妹妹。   俞舒宁对待俞景行、宋嘉月到底是什么态度,俞景荣一直看在眼里。往日里他提醒、劝解过妹妹许多次,今日发现她依然是这个样子,不得不旧话重提。   “舒宁,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大嫂?”   俞景荣和妹妹讲道理,“你可以不喜欢大嫂,但你不能这样给大嫂脸色看。”   “我之前也同你说过许多次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们的大嫂。你虽为侯府小姐,亦不可任性妄为。大嫂大度,不同你计较,他日若你在外面得罪了别人呢?”   俞舒宁不耐烦:“我能在外面得罪谁?”   “何况我有爹、娘、哥哥撑腰,我才不在意那些个人!”   “是,你现在是侯府小姐,许多人看你脸色,哪怕你脾气不好,别人多半也会选择忍让、息事宁人。可是舒宁你有没有认认真真想过,人这一辈子,变数很多,万一哪一日我们都不能给你撑腰,你只能靠自己了呢?你要怎么办?”   “为什么会不能给我撑腰?”   俞舒宁皱眉,一时之间只想到一种可能性。   世子之位是大哥的,那么父亲去世之后,大哥会成为侯爷。大哥除了对爹爹态度好些,对母亲、二哥、她都冷淡,是不是等将来他成了侯爷,不会让他们好过?   舅母从前说的话恐怕不假。   只有二哥成为世子,他们才能真的过上安生日子。   俞景荣不知俞舒宁此时心中所想,只说:“我是在假设这种可能性。”   俞舒宁撇撇嘴:“那二哥当世子不就好了?”   俞景荣闻言一愣,脸色骤变。   没有注意到这些的俞舒宁犹自在说:“反正我看大哥那身子也撑不了几天。”   话音落下,对上俞景荣满是怒意的一双眼,俞舒宁吓了吓。俞景荣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没有控制力道,她手腕生疼,听见二哥在逼问:“谁教给你的这些话?”   “说!”   俞景荣呵斥,“是你身边的哪个丫鬟还是哪个婆子?!”   俞舒宁从未见俞景荣这样发过火,心里有些害怕,却避而不答。   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臂:“二哥你抓疼我了……”   “回答我,谁教你的这些?!”   俞景荣不松手,反而力气重了几分,“你若不说,我今日便只罚你一个。”   “没谁教我,反正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   俞舒宁疼得泪花闪闪,“二哥你松手!快松手!”   俞景荣阴沉沉的一张脸盯着她。   他们这会儿尚未离府,半晌,俞景荣把俞舒宁拽下马车。   拈一粒松子糖进嘴,吃得唇齿香甜的宋嘉月话本正看得起劲时,徐嬷嬷脚步匆匆进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府里头出事了。”   宋嘉月微怔。   徐嬷嬷继续解释说:“二少爷把二小姐给打了。”   俞景荣打俞舒宁?   宋嘉月疑惑:“怎么回事?”   “不知道……”徐嬷嬷摇摇头,“侯爷不在府里,侯夫人也出门上香去了,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紫杏跑到寿康院来求小姐过去救救二小姐……”   宋嘉月合上书册子,从罗汉床上下来。   “去看看。”   若侯爷或者侯夫人在府里,这些事确实轮不到她来管。   可是他们都不在,俞舒宁丫鬟都来了,她便不能够装不知道,不闻不问。   路上问过丫鬟紫杏发生了什么事,紫杏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晓得俞景荣和俞舒宁两个人原本要出门,却在马车里发生争执,结果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出去,丫鬟随从都是跟着的。   马车那种隔音效果,发生争执不可能什么都听不到。   只能是不方便说给她听或者不想说给她听。   宋嘉月心里明白这一点,未一再追问,跟着紫杏过去俞景荣的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俞景荣:该打!   俞景行:该打!   俞舒宁:……亲哥!   宋嘉月:……亲哥!但是该打!   俞舒宁:……   ~   中午好,前五章红包已发,今天也随机40个小红包o(* ̄▽ ̄*)o 第7章 公平   俞舒宁被迫跪在蒲团垫子上,两只手被俞景荣手里的一把戒尺抽得通红。   她一双眼哭到红肿,止不住的泪。   宋嘉月推开书房门看到这样一幕,心下诧异,快步上前。   俞景荣看到她,移开眼:“大嫂怎么来了?”   宋嘉月瞥一眼俞舒宁道:“外面说话。”   丢开戒尺,俞景荣倒是老老实实跟在宋嘉月的身后,走出去了。   见俞景荣走出书房。   宋嘉月吩咐丫鬟:“去把二小姐扶起来送回房,再赶紧去请个大夫。”   俞景荣垂着眼,没有出声阻止。   两个人之后在沉默中一前一后走到庭院里一丛芭蕉树前。   “是舒宁的丫鬟找到我那儿去了,所以不能不管。”   宋嘉月转身看着俞景荣道,“你是舒宁的二哥,你这样对她,她该多伤心?她如果做错什么事,可以管教,但也不能不顾办法对不对就随便乱来。”   俞景荣抿唇不说话。   宋嘉月想一想:“我在侯府的日子浅,也看得出来,舒宁心里有芥蒂。”   “你有没有好好问过她为什么?有些问题未必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她以前或许也不是这个样子,只是因为一些事情改变了她的想法……那才是根源所在。”   俞景荣低声:“大嫂,抱歉。”   “要道歉也不是你道歉。”宋嘉月说,“但我不在意,你没必要往心里去。”   她大约晓得了他们两兄妹争执的原因。   安抚过俞景荣几句,催他过去看一看俞舒宁,宋嘉月便回了寿康院。   既然知道俞舒宁不喜欢她,今天的事情又可能因她而起,宋嘉月自然不会巴巴跑到俞舒宁面前找不自在。回来以后,让丫鬟送两罐膏药过去,她便把这件事暂且撂下了。   半日清闲。   午憩醒来以后,宋嘉月去张神医那儿接俞景行回府。   俞景行穿的一件鸦青暗云纹锦袍,不是早上出门的那一身衣袍。他这会儿身上的药味颇浓,一贯苍白的面庞,两颊却有病态的红晕,整个人瞧着有些虚弱。   “今天府里出了点儿事情。”   宋嘉月对俞景行道,“景荣让舒宁跪在书房,还拿戒尺抽她手心。”   俞景行蹙眉:“因为什么?”   “要不然……你回头自己问问景荣吧。”   俞景行皱着眉抬眼看一看宋嘉月,末了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嘉月也不再多话。   俞景荣和俞舒宁的这件事并不小,等到朱氏、俞通海陆续回府,便都从底下的人那儿听说了。得知始末,连衣服都顾不上换,朱氏直接赶去女儿院子里。   被自己哥哥抽手心,委屈不已的俞舒宁闹了半天脾气。   她把丫鬟婆子通通赶出房间,一个人待着,却一时生气一时哭,情绪堵在心口。   朱氏一出现,憋闷半天的俞舒宁扑到她怀里又是大哭一场。女儿哭得又伤心又委屈,朱氏心疼,连忙搂在怀里好话哄着,半天才哄得她止住泪。   “娘,二哥竟然打我,他不疼我,我不要他这个哥哥了!”   俞舒宁抽抽噎噎地闹起别扭。   朱氏捧住女儿的脸,拿帕子替她擦泪痕:“又说胡话,那是你二哥,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来,实话告诉娘,你二哥今天为什么突然教训你?”   俞舒宁一下子变得沉默,不说话。   朱氏叹气,手指点一点她的鼻子无奈道:“你呀!”   “你大哥自小体弱,很不容易,你爹爹对他关心多一些很正常,可是你爹爹从没有不关心你呀。”朱氏耐心的劝着俞舒宁,“你大哥亲娘走得早,也不容易。”   “但爹爹太偏心了!”   俞舒宁愤愤从朱氏怀里抬起头,“这样真的很不公平。”   “二哥那么优秀,样样拔尖,爹爹却吝惜夸奖。可是爹爹对大哥呢?哪怕大哥今日比平常多吃半碗饭,爹爹都恨不得将他一通表扬,哪有这样的?!”   “娘说爹爹从没有不关心我……但我不知爹爹何时关心过我、关心过二哥。哪怕我生病,爹爹至多看一眼、问两句,这样的关心到底算什么?若是换成大哥,哪怕大哥多咳嗽两声,爹爹都会紧张得立刻让人去请大夫。”   “真的太不公平了。”   俞舒宁垂着脑袋,“明明我们也是爹爹的孩子啊。”   “好孩子,别因为这个怪你爹爹。”   朱氏摸一摸俞舒宁的脸,叹气,“十指连心,伤了哪个会不疼呢?”   “我不是怪爹爹,我就是……”   俞舒宁的声音低下去,“希望爹爹也多关心关心我和二哥。”   俞通海在窗根子底下把母女两个的对话听得清楚。   他站了片刻,终究没有走进去。   觉察到窗外那抹身影走开,朱氏微微侧眸,却只笑着捏捏俞舒宁的脸:“不说自己是大姑娘了么?怎还整日这样撒娇?等你爹爹下回休沐,带你去钓鱼可好?”   “手疼不疼?给娘看看……”   朱氏小心捧着俞舒宁满是膏药味的手掌,把话题扯开了。   后来安抚好女儿,见时辰不早,朱氏让女儿好好休息,准备回去。   尚未起身,俞通海身边的随从杜仲过来了。   杜仲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或提着食盒或捧着攒盒。隔着帘子,杜仲道:“夫人,侯爷让小的送一些吃食过来,侯爷说让夫人今晚便在这儿陪二小姐一起用饭。”   各色吃食摆上桌,都是俞舒宁喜欢的。   一碗淋着红糖水的冰粉、一碗煎得金黄的凉粉……笋烧腊鸭、板栗炖鸡、糖醋小排、清炒虾仁、凉拌芦笋、菠菜团子、清蒸蛋饺、葱油千层饼,另还有一笼豆腐皮包子……攒盒里则堆得满满的时令鲜果。   东西搁下,杜仲随即告退。   丫鬟们也一齐出去。   俞舒宁咬唇看着摆了一桌的东西。   朱氏笑看女儿:“你看,你爹爹叫人备下的,舒宁可不能再冤枉侯爷。”   “我没有……”俞舒宁脸上一红,垂眼无力反驳一句。   朱氏只笑:“用饭吧,丫鬟说你中午没有怎么吃,这会儿定是饿了。”   俞舒宁被朱氏推到桌边坐下。   她再看一看满桌吃食,眼眶又悄悄红一圈。   俞景行回府以后先过去了找俞景荣。   他回到寿康院时,宋嘉月仍在沐浴,人不在屋里。   俞景行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注意到一旁搁着的几本崭新书册子。   不是他的书,必然是宋嘉月的。   好奇之下随手翻一翻,发现都是话本游记之类的闲书。俞景行微微笑一笑,把书籍放回原处。他喝了两口热茶,倚在罗汉床上,等宋嘉月回来。   梳洗完毕的宋嘉月,一走进里间便看到在罗汉床上睡着过去的俞景行。罗汉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大安稳,双眸紧闭,眉心紧蹙,倒十分安静,也不失态。   “去床上睡吧。”   宋嘉月伸手摁住俞景行的胳膊摇一摇,口中劝道。   睡梦中的人下意识般反握住了宋嘉月的手。   他手掌摁在她的手背,掌心传来的腻滑触感使得浅眠的俞景行睁开眼。   宋嘉月一张惊恐的脸撞入眼中,俞景行一怔,收回手,却笑。他慢慢坐起身来,复又看看宋嘉月,让出位置,对她道:“过来这里坐,有话想问一问你。”   几乎要和俞景行挨着坐,宋嘉月犹豫中没有上前。未曾想,俞景行直接伸手将她拉过去,让她坐好。当着丫鬟的面不好反抗,她只能就此坐下了。   俞景行抿唇,手掌掌住她的肩,微微用力叫她背过身。宋嘉月不明所以,俞景行已从秋月手中接过干巾,抽出她发间的簪子,复动作格外自然的帮她擦起头发。   丫鬟婆子们笑着识趣的退出了里间,留他们两个。   房间忽然一片寂静。   宋嘉月清楚感觉到身后俞景行动作轻柔,心里有些别扭。   想阻止他这样,反而被有所觉察的俞景行抬手摁了下肩膀:“别动。”   她变得不好再乱动。   随后,宋嘉月听到俞景行问:“舒宁今天是不是给你难堪了?”   是要说这个?   宋嘉月诚实地摇摇头说:“没有,她没有给我难堪。”   “她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俞景行缓缓道,“不管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果叫你觉得不舒服了,都不要自己憋着。她也不是小孩子,没必要忍着她。”   宋嘉月失笑。   难怪俞舒宁不喜欢他这个大哥呢。   “那你可以放心,我谈不上委屈自己忍着她。”   宋嘉月沉吟中补上一句,“就是觉得没有必要计较,我不会往心里去。”   俞景行帮她擦着头发,没说什么。   宋嘉月也好奇,因而问:“你不喜欢舒宁吗?因为什么?”   “没有。”   俞景行动作一顿,眼帘低垂,半晌说,“到底也是我妹妹。”   “她未足月便出生了,因而小时候体弱多病,慢慢才养好的。我打小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不敢时常逗弄她……后来渐渐长大,便是有些疏远了。”   俞景行继续帮宋嘉月擦头发:“因为是妹妹,又是老幺,从小到大被宠着,舒宁的性子确实有些骄纵,但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讲理的人。”   “不过她爱使小性,倘若事情做得过分,绝不能忍让她。你若是觉得委屈,不要憋在心里,抑或是觉得自己不好把她怎么样,你告诉我便是,我定帮你做主。”   “这些时日的事,她会同你道歉的。”   俞景行完全是保证的语气,对宋嘉月做下承诺。   她感觉俞景行还挺讲道理的一人。   宋嘉月沉默中想一想,问:“舒宁喜欢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为什么知道人不一样了,还对小宋好?   小俞:就是知道才会对她好啊<(ˉ^ˉ)>   小宋:啥?知道啥?Σ(⊙▽⊙"a...   ~   中午好!   今天也随机40个小红包O(∩_∩)O~ 第8章 道歉   骄阳似火,蝉鸣不休。   庭院里郁郁葱葱的花木奋力舒展着枝叶,枣树翠绿的叶片间藏满了青涩的果子,风吹枝晃,绿波荡漾。廊下几缸睡莲,幽香四溢,袅娜娉婷。   宋嘉月懒懒倚在罗汉床上,自己替自己打扇,透过洞开的窗棂,欣赏着窗外如画景致。丫鬟夏露、秋月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绣花打络子,时不时互相帮忙看看。   未几时,丢开手中荷花蜻蜓罗扇,宋嘉月猛然坐直身子。   夏露和秋月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连忙搁下手中的东西起身侍立在旁。   秋月问:“小姐可是有何吩咐?”   宋嘉月眯眼,看一看庭院,又看一眼秋月,摸一摸鼻子:“想喝莲子羹了。”   夏露和秋月俱是一笑。   “我去给小姐做。”夏露笑吟吟说着,便往外面走。   刚跨出里间,又折了回来。   夏露快步回到罗汉床前,对宋嘉月道:“小姐,夫人身边的红翠姐姐来了。”   红翠是朱氏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她这会儿过来是替朱氏传话,让宋嘉月去一趟,说是有事情。追问一句具体是什么事,红翠只笑不答,唯有先过去再说。   重新梳妆、换过一身衣服,宋嘉月去见朱氏。   走进院子,立刻有婆子迎上来,笑眯眯说:“少夫人,夫人在里边等您呢。”   丫鬟婆子将宋嘉月迎进屋。   朱氏正和俞舒宁说话,闻声扭过头来,笑笑:“行哥儿媳妇来了。”   宋嘉月上前问好。   俞舒宁垂首,一改往日的骄纵,怯怯开口:“大嫂。”   宋嘉月微笑点头回应。朱氏暗暗握一握女儿的手,俞舒宁抬头看向宋嘉月,眼神有些躲闪:“大嫂,之前是我态度不好,也是我的不对,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事儿。”   宋嘉月视线扫过俞舒宁仍看得出红肿的双手,“下次一块去茶楼听说书。”   俞舒宁点一点头,权作应下了。   朱氏始终保持着微笑,此时出声道:“嘉月,来,你挑几匹喜欢的料子。”   “虽说还是六月,但是秋天的衣裳该准备起来了。”朱氏起身拉着宋嘉月走向摆放着绸缎布料的几张小几,“你自己还有行哥儿的,喜欢什么挑什么。”   明明白白的选料子是其次,和俞舒宁解开嫌隙是真。   宋嘉月嘴角微翘:“多谢母亲。”   尽管朱氏说喜欢什么挑什么,但是宋嘉月没有当真这么做。   她先观察过一圈摆着的那些料子以后,稳妥挑不单只有一匹的那几样。   朱氏瞧着她太过客气,又塞过来两匹杭城丝绸,宋嘉月没有刻意推辞,把东西一一收下了。等她回到寿康院,夏露将冰镇的莲子羹送进屋,她美滋滋享用。   夜里。   宋嘉月把白天的事情说给俞景行听。   俞景行眼眸微垂,静静听罢,淡淡一笑:“所以你该知道,我没有骗你。”   宋嘉月配合颔首应声:“是,言而有信、言出必行。”   “今日在张神医那儿见到你明珠表妹了。”   相对沉默片刻,俞景行忽而开口,“她似乎在跟着张神医学习医术。”   宋嘉月诧异中抬眼看一看俞景行。看来自己知道的那些没变,她嘴角微翘:“张神医乃是杏林圣手,明珠表妹能同张神医学习医术,那可当真是喜事一桩。”   “确实。”   俞景行微笑着附和一声。   宋嘉月又问:“明珠明日也去张神医那儿么?”   “她现下似乎在看医书,不必常过去,”俞景行说,“大约得过些时日。”   宋嘉月点一点头。   给叶明珠准备的贺礼便未带去张神医那里,而是让人送去叶府。   面对俞舒宁的道歉,宋嘉月的一句“下次下次一块去茶楼听说书”是客套话也不完全是客套话。只是她没有想到,俞舒宁竟会主动来找她兑现。   能放下身段做到这一步,俞舒宁彼时的道歉可见诚心诚意,不是勉强。   宋嘉月自然不会故意拂她的面子,两人一起出门。   她们是去的归雁楼。   同掌柜的要了个二楼雅间,丫鬟新擦过桌子,宋嘉月和俞舒宁便坐了下来。   “嫂嫂,这儿的冰镇酸梅汤、山楂糕、酱牛肉、红糖糍粑、酱汁肘子、梅菜扣肉都特别好吃的……”俞舒宁一双眼睛盯住菜单,又默默补充,“凉拌鸡丝和蒜泥白肉也好吃!”   之前问俞景行,俞舒宁喜欢什么,他便说了雁回楼。   喜欢来这儿听说书虽不假,但雁回楼的菜肴才是俞舒宁真正的心头爱。   只是小姑娘面皮薄。   因而宋嘉月那时单提说书,不提起别的。   “是吗?那我可得都好好尝一尝。”   应和着俞舒宁的话,宋嘉月同店小二交待起来。   她几乎照着俞舒宁说的来点菜,另又准备一桌让丫鬟们能跟着坐下休息。一方面是她不习惯叫人在旁边光看着她吃,另一方面也是想对这些小姑娘好一点。   宋嘉月和俞舒宁是坐在雅间临窗的一侧。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上二楼的楼梯,也能看到大堂的大致情况。   大约因为邺京是都城,酒楼的说书先生亦颇有才华,讲起故事来,便是叫人感觉精彩绝伦、欲罢不能。宋嘉月本是随便听一耳朵,渐渐得了趣,于是认真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故事告一段落,说书先生走开去了休息。   宋嘉月正笑眯眯回味,却瞥见俞舒宁盯住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方向。   木楼梯处,穿象牙白遍绣杏花夏衫的少女似乎脚下不稳,往前栽去。迎面准备上楼的一名锦袍少年郎却竟侧身躲开,以致于那少女跌倒在地,十分的狼狈。   宋嘉月恰撞见这一幕,心下想着这少年可是耿直,身旁的俞舒宁已然因为这一幕“扑哧”笑出声。声音不算大,也不晓得那少年郎当下如何听清楚的,他抬头,朝她们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宋嘉月因此看清楚少年的面容。   瞧着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脸庞稍显稚嫩,气质却矜贵,定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俞舒宁在同一刻也看清楚这个人的脸。   她不但不怕,还朝对方吐一吐舌头,顺便做了个鬼脸。   在这几息的时间里,少女的丫鬟慌忙上前七手八脚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少女起来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拦到那少年的面前,不让他走。   俞舒宁一场热闹看到这里,扭头看宋嘉月,压低声音乐呵呵道:“这个肃宁伯府的九小姐,人有点毛病,总爱找我不痛快……今天可算叫我瞧见她的笑话了。”   肃宁伯府的九小姐?   那这个人不就是董齐光的妹妹?   宋嘉月有一点无语,又有一点心情复杂。   这邺京城确实挺小的。   “董九,我们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方才是你自个摔倒的。”俞舒宁不疾不徐冲肃宁伯府九小姐董慧兰开腔,“你这会儿去拦一个无辜的人做什么?”   “难不成这雁回楼的楼梯是你的,只允许你走不成?”   俞舒宁幸灾乐祸,“何况我瞧着你差点伤到别人,该是你好好道歉才对。”   特意拔高音量的一番话,准确无误传入董慧兰与那少年的耳中。   少年郎随即又抬头看一眼俞舒宁,拱手而笑:“多谢这位小娘子还在下公道。”   俞舒宁挑眉而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觑一眼越发狼狈的董慧兰,她慢悠悠补一句,“小事,不必客气。”   少年郎身边的随从涌上来,围住董慧兰。   他微笑中绕开这些人,摇一摇手中一柄洒金川扇,径自上楼。   看过一场好戏的俞舒宁笑吟吟收回视线,吩咐丫鬟关窗,把一楼大堂的情况挡在窗棂之外。偷笑之间撞上宋嘉月探究的视线,又收敛表情,一脸乖巧:“嫂嫂,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呀?”   “再坐一会儿吧。”   宋嘉月含笑,复问她,“我方才没认出来,你可晓得那位少爷是什么人?”   俞舒宁轻眨眨眼:“脸生得很,不认识。”   宋嘉月道:“我瞧他衣着样貌不俗,不似寻常百姓……”   俞舒宁作为侯府小姐,邺京城中的权贵人家必定有所认识和了解。   若连她都不晓得,倒是稀奇了。   “萍水相逢,嫂嫂不用在意。”俞舒宁理所当然对宋嘉月说,“何况我们也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啊,无论他是谁都没道理找我们的麻烦。”   她们正说着话,雅间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外边有人强行闯进来,不管不顾,转眼间冲到宋嘉月和俞舒宁的面前。   是那位肃宁伯府的九小姐董慧兰。   她一脸气汹汹瞪着俞舒宁,咬牙切齿:“俞舒宁,我招你了?!”   董慧兰此时在气头上,看得出来情绪激动。   俞舒宁笑眯眯的也是不惧她。   怕董慧兰做出过激的行为,宋嘉月起身,有意无意拦到俞舒宁跟前。而后,她开始和稀泥:“董九小姐,不要生气,有什么事,且坐下来慢慢说。”   “你是谁,就这么管我的事?”   董慧兰不屑瞥向宋嘉月,又恍然大悟般,“哦,那个病鬼的便宜夫人……”   一句话没有说完,董慧兰忽然尖叫一声,气愤瞪着宋嘉月:“你干什么?!”她一面跳脚,一面双手抖着裙摆上的酸梅汤渍,象牙白的衣裙一大块明显的污渍。   宋嘉月视线淡淡扫过去,笑又不笑:“抱歉,手滑。”俞舒宁从宋嘉月的身后探出头,见状,哈哈笑着牵起她的手,懒理董慧兰,带她离开雅间。   作者有话要说:520快乐!爱你们!?   ~   第6、7章红包已发,今天也随机40个小红包(* ̄︶ ̄)y 第9章 赴宴   在雁回楼和董慧兰的偶遇,使得俞舒宁迅速对宋嘉月真正亲近起来。   仿佛终于遇到队友,需要好好珍惜。   宋嘉月自然不是为了让俞舒宁愿意亲近她才做那种事,而是这个人说出口的话太过恶心人。俞景行身体不好已经是在承受痛苦,以此奚落别人,实在可气。   谁不希望自己身体健康?   她曾经有过类似经历,更明白亲人朋友为自己操心却无能为力时候的难受。   何况董慧兰作为伯府小姐,出身富贵,却这样口吐恶言,甚至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狠踩别人的痛处……宋嘉月恶狠狠的想,难怪她有那样卑鄙的哥哥。   俞景行知道这些,还是俞舒宁一反常态、破天荒特地跑去和他说的。   隔天两个人一道用早膳时,宋嘉月被问起在雁回楼发生的事。   俞景行首先对她说的是:“是不是又叫你受委屈了?”   宋嘉月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又受委屈。   在此之前,俞景行也说过让她不要委屈自己之类的话。   宋嘉月沉吟中,忍不住反问一句:“为什么你总觉得我会受委屈?”   “是因为觉得你自己身体不好,拖累别人了?”   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理由。   然而俞景行不会知道,因为这个世界属于小说世界,是被作者创造出来的,有很多东西都等于被无形操控……也许他犹豫过要不要继续这门婚事,但作者为了小说故事的发展,却一定会让他最终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即使清楚这些都不敢说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不提俞景行压根不知情。   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仍有改变他们结局的可能。   正是这一份希望让她能把心态放平。   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所以她不会去苛责俞景行什么,同样不认为俞景行需要苛责自己。   宋嘉月思绪转动,慢慢又说道:“你不要这样想。”   “若想身体康健便可身体康健,又有几个人会当真希望自己身体不好?但这件事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也不要总是想会不会拖累了谁。真正待你好的人绝不会这样去看你。”   “我不是说我不会遇到觉得委屈的事情,但即使真的遇到那种事,也绝不会同你身体不好有什么关系。”宋嘉月劝他,“你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俞景行似乎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半晌,他轻叹一气:“往后不说这些便是。”   宋嘉月笑:“是没必要说。”   俞景行见她眉眼间的担心散去,看着她的笑颜,悄悄弯了嘴角。   片刻静默,相对无言,宋嘉月瞧一眼窗外。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想让俞景行早点儿梳洗休息,不想对方忽然开口:“但我没有想到,原来你有那样的一面……”宋嘉月听他徐徐补充,“凶起来,好似比平常还可爱两分。”   宋嘉月:“……”   她看一眼俞景行,又看一眼俞景行,嘴角抽搐:“多谢夸奖。”   在书肆买的打发时间的话本看了个七七八八时,不等宋嘉月再去买新的,俞景行已经叫随从麦冬从他书房挑了一摞有趣的送过来给她提前备着。   她在上面看到俞景行做的笔记。   宋嘉月才发现,这个人原来写得一手好字。   那些字也全然不像他这个人平常病恹恹的状态,而是铁画银钩、锋发韵流。她想起自己之前的鬼画符……有生之年,她绝对、绝对不能让俞景行看到她写的字。   俞景行日日去张神医那儿报道,以往在侯府吃的药不再碰。如此半个多月下来,宋嘉月渐渐发现他气色明显的有所好转,想是张神医也在尽力而为。   至七月初十。   俞景行、宋嘉月同俞景荣、俞舒宁一起随宣平侯俞通海、侯夫人朱氏出门赴宴。   他们赴的是安乐郡主刘妤的生辰宴。   在宋嘉月记忆中,这一场宴席在小说里是有些分量的。   作为小说女主的叶明珠,正是在这场宴席上,和男主刘策有了正式的交集。   除此之外,安乐郡主刘妤也和叶明珠十分不对付。   这种不对付说得直白些——   安乐郡主属于叶明珠在通往人生巅峰的路途上必须要打的一只怪。   并且是反复刷的那一种。   安乐郡主刘妤乃是端王嫡女,端王又是皇帝陛下的兄弟,因而这一次被邀请来参加刘妤生辰宴的多是邺京的勋贵人家。宋嘉月在其中属于毫不打眼的存在。   作为一名吃瓜路,低调才是生存之道。   宋嘉月矜持跟在侯夫人朱氏身后,去和众人见礼问好。   往日里,宋嘉月觉得朱氏平常没有什么恶婆婆的做派,也不像许多小说里的人物一样爱玩立规矩那一套。今天跟着出来赴宴,她发现外人对朱氏的印象也很好。   这种好印象表现在态度上,是对朱氏都非常友善。   或许不一定真心,但哪怕客客气气,至少说明这些夫人们愿意尊重朱氏这个人。   连带着知道她是朱氏的长媳都会主动和她攀谈几句。   有朱氏在旁,社交恐惧症患者宋嘉月认为自己心理负担被削减许多。   见过各家的夫人们以后,朱氏也不要宋嘉月陪,温声让她和俞舒宁过去花厅松快松快。俞舒宁表现得比宋嘉月还高兴,挽着她的胳膊拉着她一道去花厅。   花厅里多是如俞舒宁这般尚未及笄或尚未出阁的小姑娘,不过原身比俞舒宁年长三岁而已,即便凑在一起也不违和。宋嘉月稍微坐得一会儿,叶明珠便出现了。   一如既往冰肌玉骨、国色天香,攫取众人目光。   整个花厅有一瞬的安静。   小姑娘若在意自己的容貌便难免会同其他人比较。   偏偏叶明珠这种拥有美颜盛世光环的开挂存在,却是她们没办法比得过的。   于是,投向叶明珠的视线夹杂着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或羡慕或嫉妒或感叹或不服……   叶明珠不甚在意。   当注意到宋嘉月和俞舒宁以后,她便拔脚走过来,轻声打招呼:“表姐。”   宋嘉月既已嫁入侯府,叶家和俞家从此亦可谓沾亲带故。叶明珠和俞舒宁便互相见礼,虽瞧得出来两个人不熟络,但是维持表面上的一份和气。   她们三人方才寒暄过几句,忽然听得一道娇俏声音传来:“明珠,我找你好辛苦!”宋嘉月循声望去,瞧见一位穿着富贵的小姑娘,也是十四岁上下的年纪。   叶明珠看着那人,笑着道:“燕婉找我做什么?”   这个称呼让宋嘉月确认了小姑娘的身份。   杨燕婉,卫国公府嫡幼女,和叶明珠年龄相当,是她的闺中密友。   一直到小说大结局,两个人都关系极好。   她们的相识,源于一次赏花宴。叶明珠被妹妹叶明玉伙同几个关系好的小姐奚落嘲笑,彼时杨燕婉是唯一主动站出来帮叶明珠说话的人。   这就不得不提到叶家的一些情况。   叶明珠的父亲叶仁盛有过两任妻子,一是叶明珠的生母陆氏,二是续弦杜氏。   但不论是陆氏还是杜氏,都不及温姨娘在叶仁盛心里的份量。   温姨娘作为叶仁盛的初恋和真爱,凭借叶仁盛的偏宠,十几年来,一直在叶家风头无两。甚至可以说,叶明珠的母亲陆氏,当年就是被温姨娘活活逼死的。   正是在叶明珠出生的那一年,叶仁盛拥有了一位庶子。   庶子也是叶家长子,与此同时这位庶长子比叶明珠还要大一个月。   陆氏去世之后,叶仁盛一度想要扶温姨娘做正室,只是被叶老夫人拦下了。后来杜氏作为续弦嫁入叶家,先后生下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勉强扼住温姨娘气焰。   至于这位深得叶仁盛偏爱的温姨娘,她膝下拢共有一儿一女。   儿子叶正行,女儿叶明玉。   虽然叶明玉比叶明珠要小两岁,但叶明玉从不把叶明珠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叶仁盛的宠妾灭妻,也让身为庶女的叶明玉,吃穿用度比叶明珠还要好上许多。   叶明玉轻视叶明珠,容貌却又比不过叶明珠。   这使得叶明玉更加厌恶她,也变着法子想要欺负她、侮辱她、让她出丑。   续弦杜氏膝下的两儿一女和叶明珠同样不亲近,虽则比不上叶明玉过分,但同样不会帮她。是以,肯为她说话的杨燕婉,对叶明珠的意义很不同。   杨燕婉找到叶明珠之后,不多会儿拉着叶明珠走开了。   她们走后,俞舒宁凑到宋嘉月耳边。   “嫂嫂,你知不知道明珠都用些什么胭脂水粉?”   俞舒宁一句话说罢,顿一顿,补充,“她皮肤真好,我也想试一试。”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假。   宋嘉月嘴角微翘,在俞舒宁耳边低声道:“这个我知道……”   俞舒宁竖起耳朵等后面的话。   宋嘉月见她满脸期待,无情吐出三个字:“天生的。”   俞舒宁:“……”   石化的俞舒宁成功逗笑了宋嘉月,她却不得不重复:“真的是天生的。”   作者开挂才是大杀器。   要是靠胭脂水粉就能有盛世美颜,她早走上发家致富新道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俞景行:在自己会不会被嫌弃的边缘反复试探.jpg   ~   咦~大家521也快乐!(*^▽^*) 第10章 动心   宋嘉月和俞舒宁说笑间,花厅外传来一阵响动。   于是打发丫鬟去瞧一瞧。   丫鬟回来时满脸新奇:“安乐郡主新养了头猛兽,大家正在瞧稀罕呢。”   一句话便说得俞舒宁十分意动,拉上宋嘉月出去凑热闹。   小花园里这会儿已经围着不少的人,俞舒宁和宋嘉月来得略迟一步,只能待在外围看上两眼。但看清楚安乐郡主牵着的是一头藏獒时,宋嘉月根本不想往前凑。   不但不想往前凑,她还把俞舒宁往后带。   藏獒这样性格凶猛的大型犬,若发起疯,不说把人扑倒,咬死也完全可能。   即使是现代社会都时不时能看到藏獒咬伤人的新闻,何况古代?   宋嘉月惜命,宁可怂。   安乐郡主刘妤手里牵着的这头藏獒,毛发基本上是黑色的,只在胸部和四肢略微能看到一点白色。那藏獒看着也不是十分情愿,此时无非被迫屈服而已。   觉得藏獒不情愿的人或许不止是她,却显然不包括刘妤。   宋嘉月看着安乐郡主在众人惊叹艳羡的目光中,神气展示着新宠物。   人群里响起议论的声音。   宋嘉月听到有人说,这头藏獒是大皇子送给安乐郡主的生辰礼。   大皇子刘昭乃是谢皇后所出。   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无疑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然而宋嘉月知道最终坐上那个万万人之上位置的人不是他。   只是如今的刘昭仍旧是皇子中风头最盛的那个。   安乐郡主得皇帝陛下的疼爱,和大皇子之间的关系又好,少不得招来旁人许多的羡慕。愿意捧着、顺着、哄着安乐郡主的人更是能从王府排到长街上去。   这样的人,她确实得罪不起。   不过今天见到安乐郡主以及这只藏獒,宋嘉月倒记起来一件事。   具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她已经没有办法确认,但事情与安乐郡主、藏獒和叶明珠都有关系。这件事也是安乐郡主后来变得越来越针对叶明珠的重要原因之一。   宋嘉月回想起来原著里安乐郡主的这头藏獒出过事。   大约是这藏獒当街咬伤一个小孩,叶明珠恰巧遇到,为救人便伤了这藏獒。   安乐郡主见自己的宠物被伤,十分气愤。偏偏为难不了叶明珠,她气恼之下,索性咬定是小孩先招惹自己的宠物,逼迫仆人将那一家子都抓起来仗打。   事情最终是由大皇子出面平息的。   因为那藏獒是他送给刘妤的,刘妤再气也不会不给他面子,是以不得不让步。   让步虽然是让步了,但安乐郡主对叶明珠的恶感同样与日俱增。   或许在她看来,叶明珠这种人只配对她阿谀奉承,而不是胆大和她作对。   过去通过原著所看到的那些内容,宋嘉月信却不盲目相信。只是,今天见过刘妤之后,她隐隐感觉,原著里面的这些情节,日后未必不会发生……   众人围观过安乐郡主的藏獒,也算得上热闹一场。   待宴席一开,三三两两相携入席,一面热烈讨论着藏獒,一面吃酒用饭。   俞舒宁不怎么怕这藏獒。   她和宋嘉月挨着坐,兴奋道:“大嫂,养这样一头猛兽真的好威风!”   “不会觉得害怕吗?”   宋嘉月笑,“我觉得宠物养鸟、兔子、猫儿之类的也不错。”   “怕不怕也没有这样的猛兽给我养呀……”俞舒宁调皮吐一吐舌头,“有些东西叫作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嫂嫂别拆台,我过一过嘴瘾也挺好的。”   “是我不对。”   宋嘉月说话之间瞥见一道身影,下意识扭头去看,不妨撞到对方。   小丫鬟手里端着的茶盏被碰倒。   茶盏摔碎在地,茶水和茶叶弄脏了宋嘉月的裙摆。   夏露和秋月闻声上前,见状一个用帕子帮她拂去衣服上的茶叶,一个把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小丫鬟给扶起来。宋嘉月站起身,对俞舒宁说:“我先去处理一下。”   宋嘉月被王府的丫鬟领着过去备下的客房。   马车里有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衣裙,秋月独自去取,留下夏露在宋嘉月身边。   这会儿须得等着秋月回来才能换下被弄脏的衣服,因而领路的丫鬟说去帮忙打一盆温水过来时,宋嘉月没有拒绝。只这丫鬟好半天不见回,夏露便出去看一看。   因为夏露说是到廊下略瞧两眼,宋嘉月不曾阻止。   未想半晌同样不见夏露折回房间里来。   宋嘉月意识到不对劲。   但这时,她想的是可能有什么事,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见到董齐光。   宋嘉月走到洞开的房门处,看到一个朝她走过来的跛脚男人。   几乎是一种直觉,根本没有多加思考,脑海便闪过“董齐光”这个名字。   这人二十出头,五官生得普通,眉眼间藏着一种形似纵欲过度的憔悴,但身穿锦袍、头戴冠玉、腰束玉带,便知出身富贵——其实能出现在这王府也不难想到。   一个愣神的功夫,这人已经走到宋嘉月面前。   她后退两步,对方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扯出个冷笑:“月儿好生无情。”   几个字叫宋嘉月起了满身鸡皮疙瘩,也令她对这个人的身份多了几分肯定。无论王府丫鬟还是夏露都不见踪影,她心里不是不慌,却必须保持镇静。   董齐光断了条的腿的事情,宋嘉月早有耳闻,如今不知是伤没好透还是落下隐疾……但是这个人看得出腿脚不便,即使他们两个人力量上有所差距,她依然具备自保的可能性。   “这些日子也不见你回我消息,连你身边的丫鬟都被你打发了……”   “是不是听说我受伤之事,索性厌弃董某?”   “又或者,难不成……”董齐光步步上前,却不忘反手虚关房门,“少夫人以为董某是那种可以随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月儿,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董齐光逼近宋嘉月,笑得咬牙切齿,“我是不会罢休的。”   发现他的时候,宋嘉月便没有走出房间,此时更被迫不停后退以保持距离。听到从董齐光口中说出这样不甘心的话,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但拼着名声尽毁她也绝对不会叫他占便宜。   宋嘉月方才一直待在屋里,对里头的布局有印象,她故意退到桌边。   于是背抵桌子边缘。   前面堵着人,后头没有路,看起来,像是已退无可退。   董齐光脸色阴郁,冷眼看着她,勾起嘴角:“你能逃到哪去?”   他又朝着宋嘉月逼近几步。   “滚开!”   宋嘉月皱眉大声呵斥,与此同时,抄起一张圆凳,横在她和董齐光中间。   这一举动明显激怒董齐光。   他拉长着脸,阴测测道:“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嘉月做好了自己会激怒到他的准备,也做好了反抗的准备。   她举起那张圆凳,便要往董齐光身上砸过去,未想房门忽然叫人从外面踹开。   突来的动静使得房间里的人皆是一愣。   宋嘉月看向门口的方向,只见俞景行大步走进来。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怎么回事,这个人已经将愣神的董齐光抬脚踹翻在地。   拎着圆凳的手被俞景行的手握住,叫她把手里的圆凳搁下了。   莫名的,大脑混沌一片。   她被俞景行紧紧地护在身前,耳边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   怦、怦、怦——   又仿佛其实是她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才对。   “若再叫我得知你纠缠她,肃宁伯府也会晓得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俞景行用一贯冷淡的声线,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对董齐光说道。   俞景行带着宋嘉月转了个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有人走进来,董齐光的破口大骂被堵了回去,然后又是有人被拖出去的声音。   “没事了。”   俞景行抬手轻拍一拍宋嘉月的背,安抚过她的情绪,才松开手。   低下头,只见眼前的人,白皙面庞染上一层红晕。   有如夏日荷花初绽,粉白俏丽,欲说还休,是会轻易令人心情愉悦的美。   俞景行让宋嘉月坐了下来,随即低声解释:“因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在马车里休息,正巧便碰到了你的丫鬟。原本是想着过来看一看,但方才在廊下,看到你的另一个丫鬟竟被人弄昏过去了……”   宋嘉月知道自己原本应该警惕些的。   只是今天没有见到董慧兰,她以为也不会碰到董齐光。   “是我太过大意。”   慢慢回过神来的宋嘉月话一出口,被俞景行否认,“不是,是我不该放过他。”   宋嘉月微怔,仰头去看俞景行。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刻她竟觉得俞景行眉眼格外的温柔。   夏露和秋月在这个时候走进房间里面。   秋月手里抱着个包裹,夏露知道差点出大事,红着一双眼,跪下便要请罪。   “罚不罚,等到回府再说。”   俞景行沉声说得一句,又示意秋月,“先帮少夫人换身干净的衣裳。”   “我在外边守着。”   这一句,则是对宋嘉月说的。   留下夏露和秋月服侍宋嘉月,俞景行抬脚走出去,顺手将门关上了。   他站在廊芜,随从麦冬快步走上前。   “爷,人弄昏丢在外头了。”   俞景行点一点头,沉吟片刻,吩咐:“傍晚将之前准备的那封信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张嘴吃糖>▽<   第8、9章红包已发,谢谢大家滴支持!   今天评论也随机40个小红包mua!(*╯3╰) 第11章 在意   董齐光这样的做派,不单是他这个人的问题,更是肃宁伯府的问题。肃宁伯后院里头养着十几个小妾,污七糟八的事一茬接一茬,整个伯府可谓藏污纳垢。   内里是这样,在外头捅下的娄子更不少。   折在董齐光手里的人命不知凡几,大多是被他奸|污之后被逼死的。   这种事连带证据一起捅出去,捅到某些大人面前去……   必定是要让肃宁伯府付出代价的。   打蛇须得打七寸。   只有叫整个肃宁伯府都疼了,才能掐断董齐光的底气,叫他不能再放肆。   俞景行负手而立,望着庭院里的花木,却有一些后悔。   应该早一点办妥这件事,今天便不会如此了。   ……   等宋嘉月收拾妥当从房间出来时,情绪已经基本恢复平静。无论如何,今天多亏俞景行及时出现,她才不至于受伤或者闹出什么大事情来。   身后传来一阵开门动静。   俞景行回身,待看到宋嘉月以后,这才抬脚走过去。   “想回府么?”   俞景行低头看着宋嘉月,“只说我身体不适,不会有人追究。”   而今的宋嘉月也已十分清楚,俞景行的身子不好在这个圈子里谈不上秘密。在身份上,她既是俞景行的妻子,照顾他便无疑属于外人眼中的理所当然。   用这个借口先走一步也不必担心得罪人。   宋嘉月确实不想待在这个地方了,她颔首回答道:“我想回去。”   “好。”   俞景行答应一句,转而交待秋月告知朱氏和俞舒宁一声。   心有余悸的秋月得到吩咐,连忙去了。   宋嘉月当下一双眼睛望着秋月离开的方向,不妨手掌忽然叫人握住。   “走吧。”   掌心微凉的触感传来,惊诧中看向俞景行,却只看到他略显苍白的侧脸,随即被牵着往前走。宋嘉月有点不自在,想挣脱俞景行的手,又知道这举动未免奇怪。   丫鬟小厮都在看着……   宋嘉月压下情绪,亦步亦趋跟在俞景行身后,被他牵着手往前走。   一直到垂花门外,俞景行才松开宋嘉月的手。   他们两人先后上了马车,相对而坐,这会儿宋嘉月才发现俞景行脸色很差。   回想之前俞景行怎么对付的董齐光,他又是身体不适才在马车上休息……宋嘉月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连声问:“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刚才是不是伤到自己了?”   俞景行见宋嘉月脸上满是急切,想自己脸色恐怕不太好,才叫她这样在乎。控制不住想要翘起的嘴角被压下去,他声音也有点低:“无妨,歇一会便好。”   “那你要不要躺下休息?”   宋嘉月紧张道,“要不然,我们去张神医那里,让神医看一看?”   俞景行轻轻摇头说:“倒是想喝水。”   宋嘉月连忙帮他倒好了水,双手将茶杯捧过去。   俞景行垂眼接过茶杯,将一整杯水喝下。   见状,宋嘉月追问:“还要吗?”   俞景行再次摇头,半晌,虚弱一笑:“方才未等开席便出来了……”   “是饿了?”   宋嘉月转身从暗格里取出几包糕点,一股脑摆在小几上:“这里有山楂糕、绿豆饼、云片糕、桃酥,你先挑想吃的吃点儿?待会回去再让厨房做别的。”   想起马车还未上路,宋嘉月又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快些走。”   俞景行看她半天终于失笑:“不等你的丫鬟了?”   不知道这人在笑些什么,宋嘉月一愣。   俞景行翘着嘴角道:“难得见你这样紧张我,我今天也算是值了。”   一句话,轻易勾起不久之前俞景行把她护在怀里的记忆,宋嘉月脸颊滚烫,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坐在对面的人却又说:“不过看到你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俞景行肯定没见过她这样的姑娘,敢拎着凳子就要砸人。   宋嘉月很想堵他的嘴巴,可惜做不到,只能垂下脑袋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当时我在想……”   俞景行一面笑一面道,“还好你晓得这样保护自己。”   “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更不用怀疑自己到底做得对还是不对。”俞景行说,“是有人想要伤害你,你才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   宋嘉月没有想到会从俞景行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重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闪闪看着他:“你当真这样想?”   俞景行笑:“这还能有假?”   宋嘉月也跟着笑:“我发现了,你是一个肯讲道理的人。”   即使俞景行怎么看她,她都不会往心里去,不会被影响和左右,但这个人能这样理解她、能用善意眼光的看她……这种被尊重的感觉无疑会让人身心舒畅。   话不投机才半句多。   假如投机,那么当然说多少句都可以,也绝对不会有不耐烦的情绪。   两个人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宋嘉月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少。   等到秋月也回来了,他们便回去宣平侯府。   宋嘉月原本担心俞景行的身体好不好,但是他坚持不用去见张神医,也不必找大夫过来看,她不好强逼。回到侯府,俞景行稍微用了些饭便歇下了。   等他一觉醒来,脸色缓和不少,宋嘉月才真正变得安心。   傍晚,俞通海、朱氏都来看过俞景行一回。   至第二日。   宋嘉月如常送俞景行去张神医那里,想着回来的时候顺道去买一些芸豆糕。然而当他们走到垂花门外,正准备上马车时,俞景行忽然手捂胸口,呕出几口鲜血。   突来的状况把宋嘉月以及周围一众丫鬟仆从吓白了脸。   眼见俞景行晕倒,从惊吓中回神的宋嘉月连忙指挥仆从用春凳把人抬回去。   这一段时间明明看着身体好了不少。   今天突然发生这种事,宋嘉月很难不和昨天发生的那些联系在一起。   昨天的事,俞景行交待过不要声张,其他人并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往外说,可现在这个情况……   宋嘉月不能不生出一种想法——   也许他知道自己身体受不住,怕她会被指责,才要求丫鬟随从不可透露半个字。   看着此刻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的俞景行,宋嘉月让麦冬时刻注意情况,又留下秋月照顾他,自己则坐马车去张神医那里,把张神医带过来了宣平侯府。   无论出于这段时间都是张神医负责医治俞景行,抑或出于对方医术的高明,找张神医都绝对没错。路上,宋嘉月把昨天和今天的事都向张神医解释了一番。   现在这样,她也不认为还要隐瞒张神医……   如果俞景行到时候觉得不妥,责怪她,她一定不会吭一声。   宋嘉月把张神医请到侯府的时候,朱氏、俞舒宁已经聚在寿康院了。张神医进到房间里以后,略看过两眼俞景行的情况,只留下身边小僮,让其他人出去。   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   后来,收到消息的俞通海和俞景荣也赶了回来。   等到张神医从房间里出来时,俞家的人已经全都等在廊下。   见神医满头是汗,宋嘉月一面送上凉茶一面问:“张神医,怎么样?”   俞通海几个也围上来,等着张神医的说明。   喝过凉茶,张神医缓一口气,出声道:“情况不太好,现下瞧着仍有些凶险。”   “方才我已经为他施针护住心脉,也喂他吃了我制的药丸,须得再看。”张神医示意小僮递上一张药方,“先照这方子去抓药,待我起针以后喂他喝下。”   三两句话,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宋嘉月脸色煞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脑海万千想法。   如果俞景行今天出了什么事,如果他……   那个可怕的想法宋嘉月甚至不敢真的去想,她感到害怕,身体止不住颤抖。   俞通海更是被这番话打击,却到底是一家之主,仍定得住,接过药方让自己的随从杜仲亲自去抓药。他随即冲张神医拱手,声音疲惫:“劳烦张神医了。”   俞舒宁悄悄走到宋嘉月的身边,拉一拉她的手,小声喊:“大嫂……”她的声音让宋嘉月回神,努力想要平复情绪,却更希望能为俞景行做点什么。   不管怎么看、怎么想,俞景行今天这样都和昨天脱不了关系。   他如果有什么事,她就是那个罪人。   根本没有办法干坐着等着,宋嘉月去厨房看底下的人煎药。等药煎好了,她又坚持要亲自喂俞景行喝药……因为她现在能为俞景行做的事,也不过如此而已。   倘若是平时,这样照顾俞景行,于宋嘉月来说多少有些心理压力。   今天却什么都顾不上,更生不出不好意思的别扭情绪。   喂俞景行吃过药,见他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宋嘉月吩咐丫鬟送水进来,便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擦脸。手指轻轻拂过俞景行的眉眼,她暗暗叹一口气。   因为俞景行的情况没有完全稳定,张神医暂且留在宣平侯府。   其他人后来都先回去了,宋嘉月不让丫鬟们陪,守在床榻旁等俞景行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宋嘉月:你是一个好人。   俞景行:……我还是你男人!:)   ~第十章红包已发~啵唧!   ~   现在小俞和小宋还处在感情萌芽阶段,离爱得死去活来(×)还差得远呢= ̄ω ̄=(不是会虐的意思,我们坚持吃糖路线一百年不动摇!(狗头 第12章 开解   俞景行醒过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觉察到身边似乎有人,他偏头瞧见坐在脚踏上、趴在床沿睡着了的宋嘉月。   十几支蜡烛照得静谧的房间里一片明亮。   犹在睡梦中的人眉心微蹙,颊边乌发映衬得本就姣好的侧脸愈显精致。   安静看得宋嘉月半晌,俞景行抬手轻抚一抚她的鬓发。同一刻,注意到宋嘉月似乎有醒来的迹象,他镇定地收回手,仍旧维持偏着头的姿势,一双眼睛望向她。   于是,当悠悠转醒的宋嘉月甫一睁开眼,便觉察到俞景行的视线。眼皮一抬,对上俞景行的眸子,瞬间变得清醒的宋嘉月连忙坐直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有午睡的习惯,每天一到点就会忍不住犯困。   今天原本想硬撑着不睡,结果……   也不知道俞景行醒来多久了。   心下窘迫,宋嘉月定住心神以后连忙站起身:“我去喊张神医过来。”   没有想到之前枯坐太久,两条腿有些不舒服,加之起身太急,她两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倒是俞景行眼疾手快,伸手过来扶住她的胳膊,帮她稳住身形。   “谢谢。”   冲俞景行微笑道谢,宋嘉月略缓一缓,起身走了出去。   张神医再一次进屋为俞景行诊脉,仍如下午那般只留下小僮,不让其他人待在房间里。诊过脉,张神医说俞景行情况已有所缓解,不似白天那么凶险。   众人稍微变得安心一点。   为了防止夜里有变,俞通海再三请求张神医留下过夜,张神医便答应下来。   朱氏早已叫底下的人备下厢房。   管三过来,将张神医和小僮安置妥当,另安排四个丫鬟四个小厮服侍。   进屋探望过俞景行之后,为不太过打扰他休息,俞通海、朱氏他们几个都各自回去自己的院子。宋嘉月送走人,折回里间,喂俞景行喝粥吃药。   起初俞景行是想拒绝她来做这些事的。   宋嘉月却意外坚持,事实上,是因为她心里的负罪感暂时无法消除。   类似久病成医,她曾经生过大病,对照顾病人的事懂得一些。   不至于笨手笨脚地添乱,因而宋嘉月才会坚持。   鉴于宋嘉月态度如此,俞景行到底顺从了。   他半坐在床榻上,背靠荷花纹刻丝宝蓝引枕,一面吃粥,一面回想张神医的话。   张神医说,宋嘉月去请他的时候,一张脸毫无血色并且浑身打颤,显见是被吓得不轻。往侯府来的路上还提到前一天发生过什么,怕耽误治病而不敢隐瞒。   甚至宋嘉月当时哭了一场。   张神医更说过一句:“你夫人当真很在乎你。”   俞景行心里琢磨着这件事。   他在想——这个人对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喝过药,宋嘉月捧上一个小攒盒问:“要不要吃点零嘴儿去去苦味?”   俞景行摇头,她不多啰嗦,放下攒盒转而递过去一盏温水。   接过茶盏的俞景行,慢慢喝一口水,问宋嘉月:“今天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没事就好。”宋嘉月回答得有些含糊。   “我晓得定然是吓到你了。”俞景行却说得肯定,“且你必定想着我这样,同昨天的事有关系,心里头自责,才会这样喂我喝粥、喂我喝药,是不是?”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宋嘉月垂下眼,没有办法满口反驳。   俞景行说:“你没必要自责。”   “你没有做错什么,何况……我反而你应该怨我才是。”   宋嘉月小声道:“怎么会怨你。”   俞景行:“我这样,叫你白白跟着受惊操心,会有怨气不才正常么?”   “若嫁的人身体康健,至少便不必承受这些。”   说到这里,俞景行话锋一转,“所以,你不怨我已经足够,自责绝无必要。”   “不提哪怕晓得我今天会躺在这里,我也会那样做。”   宋嘉月抬眼定定看俞景行半晌。   不知道要如何形容。   只是觉得,这个人当真不坏,明明遇到那种事,还反过来开解她。   “我明白了。”   宋嘉月冲俞景行笑一笑,“那你快点好起来吧。”   俞景行这一次倒下,把宣平侯府一众人吓到了,幸好有惊无险,之后则无疑需要安心静养。他暂且不能去张神医那儿,张神医仁心,每日都会过来为他诊脉。   宋嘉月更加没有心思在意别的什么,只想着把俞景行照顾妥当,让他的身体尽快好转。因而直到许久以后,宋嘉月才猛然从丫鬟口中听说董齐光锒铛入狱之事。   事情早已传开,是她自己不关心才迟迟知道。   然则董齐光好歹出身伯府,宋嘉月觉得,伯府不倒便必定会保住他。   无论如何,肃宁伯府都不属于小门小户。   伯爵之家自有自己的人脉关系,会有能求得开恩的门路。   但这个人哪怕能吃点苦头也好。   最好是经过这一次教训,他往后不敢再如此张狂。   宋嘉月压根没有把这事和俞景行联系在一起。   在她眼里,那人只是一个病秧子而已……这样的事,即使有心也未必有力。   有张神医的调理以及宋嘉月的照顾,俞景行的身体日渐好转。   而在休养期间,他还得到一份礼物。   宋嘉月找来厉害的工匠,指点着让对方给俞景行做了一把黄梨花木的轮椅。她想的是,这样一来,平常就可以推着俞景行去外面转转,也不会太累。   俞景行看到这份突来的礼物时,懵了半晌,有点儿哭笑不得。   他没忍住问:“我已经快下不了地了吗?”   “不是啊。”   宋嘉月上前把他拉到轮椅上坐下,“你试一试怎么样,不好让师傅再改。”   拥有新“坐骑”的俞景行,被宋嘉月推到侯府的花园转了一圈。原本他是有些抗拒的,可是听到宋嘉月一路上叽叽喳喳像只喜鹊一样和他聊天,他改变了主意。   回到寿康院,俞景行坐在廊下晒太阳。   宋嘉月领上两个丫鬟,围着院子里枣树摘甜枣儿。   丫鬟取了细长的竹竿过来打枣。俞景行看宋嘉月站在枣树下,仰头巴巴地看着头顶累累的果子,两眼放光,像个小孩一样,一点点东西便满足,不由嘴角弯一弯。   斑驳光影落在宋嘉月的脸上,微风轻拂颊边碎发。   她嘴边的笑闪闪发亮。   只是寻常普通的画面,时间却仿佛倏然走远。   俞景行有一瞬错觉自己一直看着她,过了很久很久,还是这个样子。   心绪在刹那变得平和而安宁。   俞景行看着宋嘉月一双手捧着甜枣,笑盈盈朝他走过来。   丫鬟把枣拿去洗了,又另外新切了一碟寒瓜、剥了一碟新鲜菱角。   宋嘉月和俞景行并排坐在廊下休息。   “这木轮椅感觉怎么样?”   宋嘉月尝一口甜枣,满意点头,问俞景行道。   俞景行沉吟中选择说实话:“不是很喜欢,有种自己变成了废人的感觉。”   宋嘉月微愣:“这样吗?”   “但确实方便不少。”俞景行笑,“也不会觉得累。”   宋嘉月轻眨眨眼:“那留下?”   俞景行颔首,表示认同。   “等你需要的时候再用。”终于松一口气的宋嘉月,含笑补上一句。   如是又过得两天。   朱氏的一位长辈去世,她收到消息以后,带着俞景荣和俞舒宁回祖籍奔丧。   大约因为和宋嘉月关系变得亲近,俞舒宁这段时间也常常会跟着俞景荣过来看一看俞景行,而朱氏更是经常关心俞景行的身体。他们一走,侯府变得冷清了些。   也仅仅感觉到不如往前热闹。   在其他的方面,则几乎对宋嘉月没有影响。   之后没过多久的时间,张神医说俞景行已经基本恢复,让俞景行和过去一样去他那里接受诊治。宋嘉月到这会儿,才从俞景行口中得知一件事。   原来,俞景行在张神医那里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由于最初做起来难免痛苦,他没有叫长辈知道,怕他们会因为担心而阻止。   宋嘉月记得开始她去张神医那里接俞景行回府,他确实常常看起来比早上去的时候更虚弱。是以现在俞景行这么说,她感觉两件事对上了,并不怀疑。   俞景行去张神医那里,不用照顾他的宋嘉月变得十分清闲。   因为俞景行说不必,连往日的接送都免了。   这天,宋嘉月带着丫鬟去逛街顺便置办些东西。   后来她坐在马车里等夏露去买糕点,忽然听到外头百姓惊慌失措的动静。   宋嘉月奇怪,要掀开帘子看,却被马车外的秋月阻止动作。   秋月说:“小姐别看……”   宋嘉月收回手,转而问:“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秋月道:“是安乐郡主的那头猛兽……不知是怎么的,竟然跑出来了。”   没有想到会撞上这事。   闻言,宋嘉月又伸手去掀帘子,秋月连忙说:“有人受伤,小姐还是别看了。”   已经有人受伤?   宋嘉月皱眉,她今天出门没有带护卫,车夫也是侯府的老仆,总不能老仆、自己或者丫鬟上去斗那藏獒……正思索要怎么做,又听见秋月一声惊呼。   “小姐,是明珠表小姐!”   没有想到事情发生得这么迅速,宋嘉月一愣,决定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生日,虽然不能加更,但是这章评论都有小红包。   另外再随机抽5个人送100点(扣除手续费是95点)的稍微不那么小的红包。   谢谢大家滴支持mua!(*╯3╰) 第13章 夸奖   事情发生得非常迅速。   宋嘉月找过去时,那头藏獒已经被制服住了。   叶明珠正在忙着简单处理受伤的小孩身上的伤口。才八、九岁大的孩子,身上浆洗得发白的衣服被咬得破烂,脸、手臂、大腿、小腿都看得到有被咬伤的地方。   孩童已疼晕过去,旁边一个同样穿得破旧的年轻妇人正急得掉眼泪。   宋嘉月和叶明珠一起把受伤的小孩送过去张神医那儿。   他们一行人甫匆匆进入院子,便已惊动张神医。   略看过两眼孩子的情况,张神医连忙让仆从把人抬进了屋里。   叶明珠和小僮跟着张神医进去的。   帮不上忙的宋嘉月留在外面,示意秋月安抚那个一路哭过来的年轻妇人。   张神医被惊动的时候,俞景行是跟在他身后走到廊下的。到这会儿,一直站在宋嘉月身边的俞景行,带她避到后院,方才询问她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嘉月把自己今天见到的和俞景行说了。   俞景行问:“那头把人咬伤的猛兽是安乐郡主的?”   “是。”宋嘉月点一点头,“之前在安乐郡主的生辰宴上,我们见过一次,而且当时我听见别人说,这猛兽是大皇子送给安乐郡主的生辰礼物。”   俞景行又问:“那猛兽呢?”   宋嘉月回答他道:“明珠让仆从把它装进笼子里,给送到官府去了。”   他们两个人正当说着话,丫鬟秋月快步走得过来。秋月说:“安乐郡主追到神医这儿来了,明珠表小姐说让大少爷和少夫人留在这里,暂时不要出去。”   “知道了。”   俞景行吩咐秋月,“你先回去看一看情况,若有问题,立刻过来知会一声。”   秋月应声而去,快步回到前院。   俞景行扭头对宋嘉月道:“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宋嘉月清楚不会有事,但俞景行为什么也说得这么笃定?   她想问,又怕自己问得不妥当,尚在斟酌用词,已然听到俞景行的解释。   “你明珠表妹既然让我们留在这里,说明她自己心里有对策,且假如把宣平侯府扯进来,事情闹得太大,反而更难处理。何况,安乐郡主不敢做什么的。”   “说到底,叶大人好歹是朝廷命官。安乐郡主再如何,也没胆量让王府和大臣们做对。毕竟今日她敢伤了这个命官之女,难保明日不会伤别人,大臣们任谁都不会任由这种事发生。”   “再则……”俞景行一笑,“那猛兽既是大皇子所赠,大皇子便不会不闻不问,哪怕送出去了,也是从他手里送出去的。大殿下是个聪明人,自会权衡利弊。”   此时的大皇子刘昭,在外人眼里,离皇位只一步之遥。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够出错。   可以想象,若是出现纰漏,等于送给别人把柄,大皇子必不愿如此。   宋嘉月被俞景行的这番分析轻易说服了。   她因为晓得叶明珠不会有什么事,从来不会想着要去分析里头的弯弯绕绕,甚至还会想……反正有女主光环,遇到再难再大的事也能化险为夷。   事实上,这只是表面而已。   每一个问题的解决,里面自有一套逻辑让一切合理,否则无疑会走向崩坏。   宋嘉月恍然意识到自己以前多少忽略了这点——   哪怕是小说世界,也存在它的运转规则。   “你好聪明呀。”宋嘉月发自内心、诚心诚意感慨。   她以前虽然从没有觉得俞景行笨,但今天确实第一次产生他厉害的想法。   俞景行果然挑了挑眉:“难道你一直认为我笨?”   “没有……”宋嘉月免不了笑得心虚,“嗯,是今天格外聪明。”   “这是在打趣我?”俞景行失笑,却又不得不再一次和宋嘉月强调,“虽然我身体不好,但是脑子真的没有问题。所以,没必要把我想得那么无能。”   “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觉得……”   宋嘉月顿了一下,老老实实坦白,“就是觉得你挺厉害的。”   俞景行含笑问:“改夸我了?”   宋嘉月默默点一点头,又默默点一点头:“嗯,是夸。”   俞景行眼神认真地看看宋嘉月。   他脸上仍浮现微微的笑意,抬手摁了下她的肩膀,出声示意:“别动。”   宋嘉月下意识顺从俞景行的话,当真不动。   于是,她看到俞景行忽然俯下身凑过来,转眼离得她很近。   几息时间,一双眼睛正盯住她的面庞的俞景行往后撤一撤。拉开点距离,随即抬手撩开她颊边散落的发,指腹擦过她的侧脸,一下一下,像是要仔细擦掉什么。   即便如此,依旧离得太过近了些。轻易嗅到俞景行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味,一撩眼皮,视线便落在他俊秀的面庞,不知怎的,宋嘉月下意识屏住呼吸。   原本是很快便结束的一件事,时间却仿佛走得极慢。   直到俞景行重新站直了,脚下退开一步,宋嘉月才重新抬眼看他。   “沾了点血污,已经擦干净了。”   俞景行解释过一句,又说道,“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回去。”   宋嘉月有点儿诧异:“今天怎么这么早?”   “没什么。”俞景行却不再解释,只是同她这么说了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他们两个人在后院,多少能听得到前院的动静,只也听不怎么清楚,帮不上忙,索性耐下性子先等着。不知多久才能妥当,俞景行干脆带宋嘉月找地方坐下等。   正巧这后院里有一套石桌椅。   没有刻意找话题聊天,宋嘉月和俞景行都默契维持着一份沉默。   脸颊被俞景行触碰过的地方,些微异样的感觉正在消退。   宋嘉月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逐渐平静。   她不是不清楚,其实无论她是怎么想的,在俞景行眼里,她都是他的妻子。因为这样一层关系的存在,他做这种事,在他看来无疑是非常正常的。   且也不局限是这么一件小事。   譬如他平常的外冷内热、他偶尔毫无掩饰的庇护、他的关心,都与之有关。   至少在当下,宋嘉月并无告诉俞景行自己不是他妻子的勇气。   她不想冒会被当成疯子或怪物的险。   如果是这个样子,意味着她别无选择必须接受一切。   喜欢不喜欢,好的或坏的……   宋嘉月倒也没有太纠结这些东西。   不过是潜意识里会觉察到,俞景行对她的好,和她自己的关系不大。   多想无益。   宋嘉月飞快做出把这些统统抛在脑后的决定。   不知道究竟枯坐多久,前院吵闹动静慢慢低了下去。   之后,丫鬟秋月寻过来后院,找到宋嘉月和俞景行,说是事情已经解决了。   “安乐郡主来了,还有大皇子殿下也来了。虽然多少有些争执,但是大殿下听说事情的经过后便劝安乐郡主不要计较。大殿下还去瞧过那小孩的伤势,临走给了这家人两锭金子……”   秋月向他们简单说明事情的经过。   大皇子出面,把场面圆过去,这和宋嘉月晓得的那些基本对得上。   宋嘉月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随便掺和叶明珠的事。   显然,剧本的大方向按她所知道的那些走,对她才最有利。   这场风波暂且平息。   孩童继续留下在张神医这里医治,宋嘉月和俞景行先一步告辞回侯府。   先前去买糕点的夏露,买完糕点找不到宋嘉月,最后自己回来的。回府发现他们不在,心头惶惶又不知道该去何处寻,同样不敢随便把事情闹大……   这么急一遭怕一遭,待夏露看到宋嘉月平安无事且和俞景行一道回来,惶恐不安半天的她控制不住哭出声。她呜咽跑向宋嘉月:“小姐,你不要奴婢了?”   “胡说什么呢,小姐怎么会不要你?”   秋月好笑,上前把夏露拉到一旁,一面哄人,一面和她细细说明原委。   宋嘉月和俞景行先后进得里间。   俞景行坐到罗汉床上,一面取杯盏倒茶一面说:“待会儿得叫你见两个人。”   “我先时托朋友帮我物色两个女护卫,如今人已经到邺京了。”他将先倒好的那杯茶递给宋嘉月,“是给你用的,往后你出门带上她们,也好保护自己。”   “她们两个都是自小习武,二十年下来,一身功夫完全不输男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专门挑选的两个孤女,届时将她们的身契交给你,她们会对你忠心的。”   “侯府虽然养着护卫,但我想,终究是女护卫贴身保护你会更方便些。若是待会见了人,你觉得不喜欢或者不合适……也可以慢慢商量。”   宋嘉月哪里会不喜欢?   她是有些惊呆了,因为从不曾想过俞景行会主动做这种事。   也许和董齐光之前的事情有关系。俞景行可以救她一次,却未必次次赶得及救她第二次、第三次,她身边能有两个贴身女护卫,会更妥当、更安全。   “谢谢。”   宋嘉月现在只会说这一句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索性眉眼弯弯,重复一遍,“真的谢谢你。”   俞景行见她眉眼间满是神采,不由也笑,一本正经回答:“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宋嘉月:这个病秧子对他媳妇还挺不错……(默默画圈圈   俞景行:我不是,我没有,我只对你好!!!(震声   ~   12章红包已发,谢谢大家(* ̄▽ ̄)y 第14章 回府   两个女护卫,一个叫梁红,一个叫梁玉。   她们倒不是亲姐妹,只是幼时父母双亡,被收养以后都改了姓名。   大约两个人都常年习武的缘故,梁红梁玉的身材比寻常女子健壮不少。她们长相普通,皮肤略显黝黑,但身上自有一股英气,板起脸时,眼神犀利,生人勿近。   宋嘉月对她们没有任何的不满意。   她高高兴兴把人收下,比照秋月夏露的待遇,也直接放在自己身边。   梁红梁玉都话少,办起事情来干脆利落。   从此宋嘉月出门便会带上她们,她们会骑马、能赶车,反而用不上车夫了。   进入八月,中秋将至。   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里也慢慢有一二分的冷。   朱氏回祖籍奔丧未归,但递了消息回来,说是已经启程回邺京了。纵能赶在过节前到,可过节须得提前做些准备,这个担子自然落到宋嘉月肩上。   好在她有徐嬷嬷和管家帮忙,俞景行也会帮她看一看,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因为大部分事无须亲力亲为,一件一件梳理清楚、仔细交待下去,便顺顺当当。   毕竟不是第一年过中秋,该怎么办自有旧例可循且底下的人都有经验。   宋嘉月并没有费太多的心神。   俞景行仍旧日日要去张神医那里,宋嘉月话本也看过一摞又一摞,渐渐无趣,转而学起了叶子牌、捶丸、投壶……比起整日闷在屋子里,总归要好一些。   八月初十。   宋嘉月晨起从房间出来,便见梁红手里托着一只绒团子。   那是一只绣眼儿,体型小巧,黑喙,上体为绿、下|体为白,下颏连带尾下覆羽的羽毛是淡黄色的。看起来毛绒绒的一团,又鸟声婉转,愈发讨喜。   “这鸟怎么了?”   多看两眼,发现这绣眼儿似乎不太对劲,宋嘉月问了一声。   梁红说:“应是翅膀受了伤,这会儿飞不起来。”   正缩在梁红手心的小鸟配合般弱弱叫一声,声音怯怯的,听着好不可怜。   “长得可真好看……”伸手摸一摸这只绣眼儿,宋嘉月做出决定,“那就先养它一阵子,等伤好了以后再放它走吧。”顿一顿,她问梁红,“要请大夫吗?”   “不用。”   梁红摇一摇头,“我以前学过怎么处理。”   “好,那你看着办吧。”   宋嘉月愉快且放心地把这只小可怜交给梁红去安排。   俞景行今天比宋嘉月起得早一些。   这会儿见他沿着长廊过来,宋嘉月便迎上去,和他一起到膳厅用早饭。   吃饱喝足,宋嘉月手里捧着盏热茶,慢慢喝一口,对俞景行道:“秋月说这两日后花园的桂花开得好,正适合摘来做桂花糕吃,香气儿足。”   她巴巴看着俞景行:“能摘吗?”   俞景行点点头,给出肯定的答复:“没什么要紧。”   于是,宋嘉月暗戳戳开始在心里盘算,桂花糕要做,桂花露、桂花糖藕、桂花红豆粥、桂花茶都不能落……朱氏他们快要回来了,这几个人的份也不能忘。   她一面琢磨,一面跟在俞景行身后往外面走。   膳厅门口却跪着个人。   走在前面的俞景行突然停下脚步,宋嘉月差一点撞上去,注意到福安跪在前头,免不了莫名其妙。不过这是俞景行的随从,又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她没说什么。   福安冲俞景行连连磕头,哀求道:“大少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也不会这么粗心大意,一定办好您交待的差事……”   听起来是办事不力,被俞景行责罚了。   宋嘉月悄悄看一眼俞景行,见他肃然的眉眼间染着薄薄怒意,显然不高兴。   刚刚吃饭的时候还挺好的。   大致摸清楚俞景行是什么态度,宋嘉月更不妄加评论,闭紧嘴巴。   “若不是念旧情,你这会儿不会还在侯府里头。”俞景行语气冰冷,望向福安的眼神也冷,“谁放你进来的?麦冬?”他视线扫过一旁垂手而立的人。   麦冬心知遮掩不过去,连忙请罪:“大少爷息怒,福安……”   他想替福安求情。   然而求情的话没有来得说出口,已经被俞景行冷冷打断:“你要为他求饶,索性你便和他一块作伴去,你们两个往后都不必在我身边服侍。”   麦冬噤声,低着头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俞景行懒得赘言,抬脚绕过福安,宋嘉月跟着他一起离开膳厅。   他们回到房间。   宋嘉月暗中观察俞景行的脸色半天,最后劝他:“生气伤身,别往心里去。”   “我晓得,也不会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仿佛为了让她安心,俞景行轻轻笑一下,“只是在他们面前,总得做出样子,否则以为都是闹着玩。”   这么说确实在理。   有错不罚没准要变成放纵,下次会怎么样当真不好说。   福安跟在俞景行身边不是一年两年,他心里有数,轮不到旁人插手指点。   宋嘉月选择相信他,因而点头道:“那就好。”   俞景行微笑:“嗯,时辰不早了,我先出门,没得耽误正事。”   “好。”   宋嘉月送俞景行到垂花门外。   等俞景行坐马车离开,她折回内院,带着几个丫鬟去摘桂花。   ……   八月十二。   朱氏、俞舒宁和俞景荣回邺京了。   侯府的马车甫一进城,仆人便提前回府来报消息。   俞通海今日在家,俞景行也在,宋嘉月跟着他们守在垂花门外等人回来。   未等太久,几辆马车陆续稳稳当当停下。   俞景荣最先从前面那辆马车上下来,和自己的父亲、哥哥嫂嫂见礼。   朱氏和俞舒宁坐的中间那一辆马车。   丫鬟扶着俞舒宁下来以后,又扶一个人下来,最后才是朱氏。   从朱氏她们这辆马车上下来的也是女子,从穿着打扮看,她已经及笄了。这人穿一身藕荷色衣裙,杏眼桃腮、容貌妍丽,也是个美人,但宋嘉月不知道她是谁。   朱氏上前来和俞通海见礼,笑着道:“老爷不必出来等的。”   俞通海说:“夫人一路辛苦。”   “多谢老爷关心。”   朱氏笑一笑,冲那个陌生少女招一招手,“嘉芸,快来见过你姑父。”   朱嘉芸闻言上前,大大方方说:“姑父好。”   朱氏又继续同她介绍俞景行和宋嘉月:“这是你大表哥,还有你大表嫂。”   朱嘉芸看一眼俞景行,垂下眼:“大表哥。”   她又看向宋嘉月,眸光微闪,嘴唇翕动,细声细气喊:“大表嫂。”   “老爷,嘉芸是我三堂兄的孩子。”朱氏对俞通海说,“她母亲去得早,已是叫人心疼怜惜,偏偏三堂兄近年恶疾缠身,身体每况愈下,许多事情有心无力。”   “三堂兄郑重托我帮嘉芸相看亲事,这么好的孩子,耽误了太可惜,我实在不忍拒绝,因而便把人带回来了……老爷你看……”   俞通海脸上瞧不出情绪。   他四平八稳开口:“左右回来了,有什么事慢慢说,先进去吧。”   朱氏顺从的答应一声。   他们一群人,在丫鬟仆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往内院去。   无论如何,朱嘉芸必然要在宣平侯府住下来了。   宋嘉月对这个人没什么感觉,只是,她不记得小说里有这么一个人物。   不记得或者说不知道。   但这个人既是朱氏这边的亲戚,在原著里没有存在感实属正常。   说到底,小说里整个宣平侯府都不太有存在感。   她不必纠结朱嘉芸是从哪冒出来的。   朱嘉芸是朱氏的侄女,到了出嫁的年龄,需要相看亲事……宋嘉月明白,不管哪一点都和她关系不大,她也管不上这个人的事,无须操没必要的闲心。   路途奔波疲累,须得好好休息。   因而在正厅略坐着喝两盏茶、说些话,他们便散了,各自回去。   宋嘉月午睡醒来以后,吩咐丫鬟将前几日做的桂花糕并一些其他糕点果子,用攒盒装着送过去给俞舒宁、俞景荣和朱嘉芸。晚点儿的时候,俞舒宁特地过找她。   虽说他们这次出门是去奔丧,但回来的时候也足足多带了两大马车的东西。   大部分是土产。   朱氏叫丫鬟送一些过来给俞景行和宋嘉月。   而俞舒宁来寿康院,也是特地给宋嘉月送吃的来了,朱嘉芸一道过来的。   “大嫂,你看,这个是豆酥糖,这个是麻酥糖,这个是藕丝糖,这是煎堆,还有这个是枇杷梗……”俞舒宁拉着宋嘉月,恨不得一样一样给她介绍得明明白白。   “我尝着都不错,你也试试呢?”   “好,我尝尝。”   宋嘉月随手掂了颗豆酥糖,一口咬下去,香甜酥松。   她认同的点点头:“好吃。”   俞舒宁顿时得意笑起来:“那当然!我挑的!”   朱嘉芸见俞舒宁对宋嘉月这么热情,也笑:“表妹和大表嫂关系真好。”   “因为大嫂本来就很好啊。”俞舒宁回答得理所当然,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不待见过宋嘉月,甚至反问朱嘉芸一句,“这不是很正常么?”   朱嘉芸像没有预想会被这么问,脸上闪过尴尬之色。   宋嘉月注意到她的样子,便对俞舒宁说:“你要是不乖,我可不对你好。”   俞舒宁挑一挑眉:“我哪不乖了?”   宋嘉月失笑,不和她争辩什么,只是附和她:“嗯,你乖。”   朱嘉芸表情已经恢复如初。   她脸上浮现笑容,顺着她们的话道:“表妹确实乖,长辈们都夸呢。”   俞舒宁和朱嘉芸在宋嘉月这里待到傍晚才走。   宋嘉月送她们到廊下,恰好徐嬷嬷有事进来找宋嘉月,几个人迎面撞上了。   徐嬷嬷与俞舒宁和朱嘉芸见礼。   朱嘉芸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喊了一声:“徐嬷嬷。”   这一声传到宋嘉月的耳中。   她眉心微蹙,心里头奇怪,不由得多看了朱嘉芸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暗绿绣眼鸟,别名绣眼儿、粉眼儿、白眼儿、白目眶、粉燕儿。   外形资料来自网络,我自己整合了一下,特此说明。(小心翼翼.jpg   ~   啰嗦两句,我之前写过很多感情慢热、感情线很隐晦的文,但是这篇不想太慢热,所以感情线从两个人的感情萌芽开始就会写得比较明显一点。如果重生以后的小俞面对的是原身,很多事他不会做,在乎的不是这张脸,而是皮囊下的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柏拉图恋爱观白学现场.jpg   以上。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15章 中秋   宋嘉月和徐嬷嬷进到里间。   她想一想,问:“嬷嬷,你之前见过这个朱表小姐?”   徐嬷嬷奇怪:“老奴上哪儿见过朱表小姐?”   宋嘉月更加奇怪,又确认一遍:“所以刚刚你们是第一次见?”   “是,老奴虽然先时听说府里来了个朱表小姐,但方才也是猜测……”徐嬷嬷一句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她也跟着奇怪,“这位表小姐,如何会晓得老奴?”   徐嬷嬷大多数时候待在寿康院。   今天也没有跟着宋嘉月去迎朱氏他们回府,朱嘉芸没道理认得出她身份。   宋嘉月感觉到不对劲。   只是她又不希望徐嬷嬷想得太多,于是道:“可能是在哪里听说了吧,倒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随口问一问……嬷嬷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嬷嬷想起自己要和宋嘉月说的事情。   她压低声音:“庄子上递了消息过来,说春花生了,是个男孩儿。”   宋嘉月几乎忘记这么个人。   猛然听到春花临盆,她有些恍惚:“这就生了么?”   “算着日子,月份是浅了些,不过问题不大,说是母子平安。”徐嬷嬷道,“现下是叫庄子上照旧多看着她点儿,但她如今有了孩子,许是会安分一些。”   “嗯……”   宋嘉月答应一声,又说,“嬷嬷看着办就是。”   春花到庄子上以后确实比较安分,一直没出过什么事。   当下比起这个人,宋嘉月更在意朱嘉芸。   按照常理,朱嘉芸初到侯府,不应该认得徐嬷嬷,而朱氏、俞舒宁也没必要向她主动向她介绍寿康院里的一个嬷嬷。但假如不是有人介绍,那么这个人……   宋嘉月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十分玄幻。   同样或者是类似的玄幻的事,完全有可能发生在其他的人身上。   只要朱嘉芸没有恶意,是与不是都不大重要了。   宋嘉月对这些倒是很想得开。   这一点蹊跷不足以说明太多的东西。   是以,宋嘉月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心思,但难免对朱嘉芸留了个心眼。   宣平侯府的另一处院子。   朱嘉芸坐在轩窗下,冷漠看着外面天色一点点变暗。   春花那个丫鬟不知道去了哪里,徐嬷嬷、秋月、夏露还在,另外有多出两个面生且瞧着孔武有力的,甚至连俞舒宁的态度竟然都这么和善……   她不了解的这一段时间,不知道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才变成这样。   看起来这个宋嘉月也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但这些如今已经同她没关系了。   “宋嘉月”这个身份属于过去,她现在是朱嘉芸,以后也会一直是朱嘉芸。   回想当初出现过的那个以“宋嘉月”的身份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就忍不住打心底觉得讨厌。出现在她面前的洞房花烛,只是无比刺眼和恶心。   她不喜欢那个身份,更不喜欢俞景行这个病秧子。   要她继续和俞景行纠缠在一起,她情愿放弃、情愿不要这样的机会。   只是当时怎么都没有想到,做出放弃那个机会的选择以后,她有朝一日会变成了朱氏的侄女朱嘉芸……但是总归比回去好,起码她再也不用被一个病秧子蹉跎。   冲俞景行那副整天病歪歪的模样,还能够有几天好活?   他明天撒手去了她都不会有一丝一毫奇怪。   谁爱守活寡谁守、谁爱当寡妇谁当去。   她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现在不后悔,以后也绝不会后悔。   轩窗下的少女低头理一理自己的衣袖,嘴角勾起讽刺弧度。   反正她现在来了邺京,是宣平侯府的表小姐。   不但顺利地甩开那个病秧子,还拥有这么一座靠山……   她肯定会过得好的。   曾经的“宋嘉月”,如今的“朱嘉芸”,异常笃定。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俞家众人早早用过团圆饭,一家人便齐齐出门,去长街听戏赏灯。   他们先到提前订好位置的望月楼听戏。俞舒宁不喜这些,人坐在这里,一颗心早已飘到了别处。因而一场戏听完,和长辈打过招呼,她迫不及待奔向长街。   在回邺京之前,俞舒宁和朱嘉芸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   她对自己这个表姐印象不差,是以现在很有要尽一尽地主之谊的意识。   俞舒宁前两日便带着朱嘉芸在邺京城里游玩,今天更是准备让自己这位表姐好好见识一下邺京城的中秋灯会。她兴致勃勃,走的时候,自然捎上朱嘉芸一块儿。   朱氏交待丫鬟婆子和护卫小心保护她们的安全。   俞舒宁和朱嘉芸离开后,不多会儿,被朋友发现的俞景荣也被招呼走了。   宋嘉月还是第一次参加过灯会,不免好奇。作为非单身人士,没办法随便撇下俞景行,她不得不频频看向身旁的人,以便找机会提要求。   有人目光热切瞧着自己,俞景行不是迟钝的人,很快觉察到。   他侧眸望向宋嘉月,微微挑眉。   宋嘉月见俞景行看过来,抓紧机会,凑到他的跟前。想和他说话又不想叫俞通海和朱氏听见,便只有到他耳边说这么个选择,宋嘉月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我们可以去玩吗?”   柔和话语伴随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畔,俞景行不意她会直接凑过来。   往日知道她不好意思,偶尔会起逗弄她的心思,也是觉得她时常反应有趣。这会儿她这么大大方方、不见羞赧,反而是他自己有点不自在了。   唔……   有一种被调戏的错觉……   但俞景行明白,这必然是他自己多想,当下低一低头。   宋嘉月以为他没有听清楚,又说:“外头好热闹,我们也去看看吗?”   朱氏瞥见他们两个人这个样子。   不待俞景行说什么,她已笑着开口:“行哥儿,你带上嘉月去逛灯会吧。”   “我在这里陪着老爷就行,你们年轻人不必这么拘着,总归不要太晚回府便是,还得一家人一块儿吃团圆饼的。”朱氏说罢,又交待麦冬、秋月他们小心伺候。   朱氏开口不开口,俞景行都是要带宋嘉月出来的。   他们相携着走出望月楼。   一整条长街人潮挤挤。   长街两侧的铺子小摊正忙着向游灯会的人兜售各式各样的东西,吆喝四起。   宋嘉月一会儿忙着欣赏新奇漂亮的花灯,一会儿忙着稀罕有趣的小玩意,一会儿在小吃摊子前流连,一会儿又围观起了燃灯……俞景行紧跟她左右,连连失笑。   因是灯会,卖花灯的小摊很多。   宋嘉月到处走动,这里看一看、那里瞧一瞧,却没有提过要买个花灯回去。   后来他们又走到一处卖花灯的摊子前。   俞景行低头看向正仔细端详一个鸟兽花树灯的宋嘉月,问:“挑一个喜欢的?”   宋嘉月抬头去看俞景行:“我随便看看。”   俞景行沉吟中补充:“你挑一个喜欢的,我给你买。”   “啊?”宋嘉月愣了一下,想他是不是以为自己舍不得才这么说,一时好笑,却也不否认,反而笑眯眯问,“难道不是猜灯谜、拿彩头便有了么?”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虽然她自己猜灯谜不行,也不认为能指望得上俞景行帮她。   “理是这个理。”俞景行不知宋嘉月心中所想,只是含笑直白指出,“但猜灯谜那些彩头远不如自己花钱买的花灯漂亮精致,凑个趣还行,用来赏玩便差了点儿。”   宋嘉月听着他的话,脑海里浮现两个字——   直男。   这么简单的事,难道她不明白?谁还没买个花灯的银子了?   好在她对俞景行没有期待。   就算是病秧子、是好人,也逃不过直男定律。   宋嘉月暗自摇摇头,平静对俞景行说:“嗯,我知道,我再看一看。”   俞景行却笑。   他牵住宋嘉月的手臂,带她离开小摊:“走,去猜灯谜。”   他虽一向不爱凑这种热闹,但今天凑一凑也无妨。   不是事事都要计较值得不值得。   俞景行态度转变得太快,宋嘉月被牵着走出去一段路,还有一点懵。她亦步亦趋跟在俞景行身后,撩起眼皮望向他的背影,无奈叹气,又低头一笑。   俞舒宁和朱嘉芸闲逛过半天以后,绕到邺京城中最大的书坊前。   这一处书坊是灯会上最热闹的猜灯谜去处。   不说这里的花灯比别处的要精致不少,那最大的彩头也是颇有份量的。因而来猜灯谜的人、围观凑热闹的人都非常多,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围出个水泄不通。   在丫鬟随从的帮助下,俞舒宁和朱嘉芸挤到了前面。   俞舒宁一双眼睛盯着悬在灯上的谜面,一边看,一边咬一口糖葫芦。   “表姐,你要猜吗?”   朱嘉芸摇头:“我有些乏了,你自个玩儿吧。”   俞舒宁“哦”了一声,却感觉到周围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眼瞥去,只见一个戴金冠、束玉带、穿紫檀暗云纹金线边锦袍的少年郎,正冲自己微笑。   那少年郎率先开口:“俞二小姐,又见面了。”   俞舒宁咬着糖葫芦歪头想一想,想不起来他们在哪里见过。   “我们认识?”   少年郎依旧是笑,提醒她:“雁回楼。”   俞舒宁继续搜索记忆,半晌恍然大悟,笑道:“哦,是你呀。”   她笑嘻嘻问:“那位小姐放弃你了么?”   俞舒宁说话期间,朱嘉芸一直在观察这个少年郎,觉得面熟,偏偏记不起来。待多看过几眼,她忽然醒过神:这不是六皇子么?她曾经见过两次的。   等朱嘉芸再看六皇子刘煜,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   俞舒宁对此浑无所觉,忙着打趣刘煜。   被董慧兰看上、盯上、纠缠上,在俞舒宁眼里,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儿了。所以她对这个少年三分同情七分看热闹的心态,八卦心起,自然乐意同他攀谈。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   等俞舒宁记起还有朱嘉芸在,扭头找人,却发现——她的表姐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朱嘉芸——   宋嘉月:你谁?   俞景行:你谁?   朱嘉芸:一对狗男女。   俞舒宁:骂我大哥可以,骂我大嫂滚!   宋嘉月:乖。   俞景行:?   朱嘉芸:……   ~   嘎嘎嘎,14章红包已发。   大家中午好,吃饱饱o(* ̄▽ ̄*)o 第16章 花灯   发现朱嘉芸不见踪影,俞舒宁问丫鬟婆子,却竟个个都没有注意她去哪了。怕朱嘉芸有什么事,俞舒宁连忙让底下的人分头去找,自己也立刻和刘煜告辞。   临到要走,俞舒宁记起什么,又回头:“我还不知道你姓名。”   刘煜微微而笑:“你想知道?”   俞舒宁见他卖起关子,撇一撇嘴:“不说也无事。”   刘煜却问:“糖葫芦好吃么?”   “好吃啊。”   俞舒宁自然而然接话,随后发现不对,“这和糖葫芦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只是好奇,请俞二小姐不要见怪。”刘煜一笑,略略沉吟,同她承诺道,“下次……下次你我若再见面,那个时候我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你随意。”   俞舒宁不喜别人说话含糊,于是对付一句,匆匆走了。   刘煜在俞舒宁离开之后也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看着俞舒宁消失在如织人流。   刘煜眼神有些玩味,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一柄洒金川扇。片刻之后,他弯一弯嘴角,吩咐身边的人:“去买两串糖葫芦,要俞二小姐吃的那个。”   俞景行和宋嘉月过来的时候,没有和俞舒宁碰上。   朱嘉芸的事,他们这会儿也还不知道。   时辰尚早,围在书坊前猜灯谜、看热闹的百姓依旧很多。   宋嘉月站在一排排的花灯前,没有细瞧,而是望向一只灯笼上贴着的谜面。   “上头去下头,下头去上头。”   “两头去中间,中间去两头。”   猜灯谜的人不在少数,有些离得远的,不大瞧得清楚谜面。书坊掌柜的吩咐店小二对围观的众人大声朗读两遍谜面,随后笑着道:“打一字,诸位请。”   宋嘉月来来回回读题好几遍,愣是没有一点儿解题思路。   她正埋头苦思,俞景行已经上前用纸笔写下答案,而后回到她的身边。   俞景行是头一个给出自己答案的人。   掌柜的瞧过纸条,抚须而笑,直接肯定了俞景行给出的谜底。   俞景行的答案是对的。   没想到他这么厉害的宋嘉月震惊了。   说到底,邺京乃天子脚下,满肚才学的文人墨客不计其数。纵然不是个个都会来凑趣猜灯谜,可俞景行头一个回答正确且答得如此迅速……不少人朝他看过来。   俞景行表情淡定,不理会众人目光。   他看一眼身旁的宋嘉月,微笑:“赢两盏花灯给你玩儿还是没问题的。”   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也写下自己的答案。   等到这一局的猜谜时间结束,掌柜的公布谜底是“至”,猜对的人并不多。   俞景行得到一盏花灯奖励。   他把花灯递给宋嘉月,宋嘉月笑眯眯接过便拿在手里。   随后旧灯笼换下,贴着新谜面的灯笼换上。   又是一轮猜谜时间到。   “牧童。”   “打一中药名。”   这题宋嘉月也知道,是牵牛子。   果然题目简单,这一回答对的人比起之前的那题字谜答对的人多了不少。   俞景行自然也答对了。   他们顺利得到第二盏花灯,依旧是被宋嘉月拿在手里。   谜面有难有易,既有猜字、猜物的,亦有猜诗句的……到后来则多是根据谜格来猜谜底的。谜格常见的也有数十种,名目繁多,不同谜格的含义也不一样。   随着给出的谜面难度加大,越来越多的人绞尽脑汁也猜不中谜底。   但不包括俞景行。   直到最后,他依旧如最初那般,面色平静却每一次都答得快速而准确。   围观的众人也从起初的好奇怀疑变成赞叹认可。   俞景行毫无争议拿下魁首。   掌柜的将彩头奉上,一只雕花木匣被放到俞景行的手中。   “公子实至名归,吾亦佩服。”   俞景行收下应得的彩头,嘴角微翘,客客气气说一句:“承让。”   鉴于俞景行今晚的优秀表现,他们收获的花灯太多,宋嘉月拿不下,后来是交给丫鬟婆子们。收下雕花木匣的俞景行,如之前那样直接把东西交给宋嘉月。   匣子里是一支嵌红宝蝴蝶赤金钗。   俞景行笑问:“如何?”   宋嘉月诚心诚意夸奖:“厉害,真的很厉害。”   想要拨得头筹,绝对得靠实力。   她知道俞景行读过书,也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但毕竟他身体不好,精力比起普通人来说更有限。这种条件下,还能成为超越其他人的存在,那是真正优秀了。   猜灯谜或许不被认为是正经读书人的能力。   可是宋嘉月觉得,不够聪明肯定不能像俞景行这样。   何况,这灯谜很好猜么?   数十种谜格若连区分都区分不清楚,猜谜便根本无从谈起,这也不简单。   宋嘉月在心里给俞景行贴上了“学霸”的标签。如果不是他身体不好,不能像其他书生一样花费大量精力在科考上,真没准儿会有什么样的前途。   ……   朱嘉芸是特地趁俞舒宁不注意,悄悄溜走的。   因为她在滚滚人流里看到了一个人。   认出六皇子刘煜身份时,朱嘉芸就猜其他皇子没准也出来凑中秋的热闹。   她猜得不错,随后也确实发现大皇子刘昭的存在。   遇到俞景行这么个碰也不碰她的丈夫、遇到董齐光那么个卑鄙小人,甚至落得个沉塘惨死的下场,她已然看透。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靠的从来只有自己。   她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她不会再为谁动心。   这样也好。   所以,她在来邺京之前便下定决心,这一次必须不惜代价往上爬。她要爬到一个俞景行、董齐光之流都必须匍匐在她脚下的位置上,让他们只能仰视她。   朱嘉芸悄悄跟上大皇子的步伐。   可惜游灯会的人实在太多,隔着人山人海,她不小心把人跟丢了。   突然四处都找不到刘昭的踪迹,朱嘉芸颇为懊恼。   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下次见到这个人会是什么时候。   皇帝陛下如今膝下有四子一女。大皇子刘昭二十有九,三皇子刘景二十有四,五皇子刘策十七岁,六皇子刘煜十四岁,七公主刘淑则才九岁而已。   朱嘉芸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分析过,关于立储一事,朝中大臣主要分两派,即大皇子一派和三皇子一派。而大皇子和三皇子两个人,一个是皇后所出,一个是贤妃所出,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大皇子自不必说,既嫡且长,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占尽优势。贤妃是天子宠妃,三皇子一直以来又颇得皇帝陛下的偏爱,自然存在一些可能。   何况有传闻道皇帝陛下迟迟不立储,是因为他心中的太子人选不是大皇子而是三皇子。只是如果这么做,难免引得一些朝臣不满,陛下有所忌惮才犹豫了。   至于五皇子和六皇子,朱嘉芸没有考虑过。   他们才十几岁,母妃俱早早去了,又没有任何靠山,能顶什么用呢?   说到底,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么多年的积累,他们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可谓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五皇子和六皇子什么靠山都没有,怎么可能随便扳倒这两个人?   争储的事,同他们多半是没关系了。   不过哪怕有皇帝陛下偏爱三皇子的传闻,朱嘉芸仍倾向于大皇子。   一来,大皇子的名声要比三皇子好不少。   二来,如果不是也认可大皇子,皇帝陛下何必犹豫?   朱嘉芸准备把宝押在刘昭身上。   三十岁是大了一点,但也还能接受,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到底去哪了?!   眼见时辰不早,朱嘉芸有点儿着急。   偏偏她一个人一双眼睛,慌慌张张更一无所获。   朱嘉芸穿梭在人群里四处张望,企图重新找到大皇子刘昭,不妨撞上个人。   她几乎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年轻男性。   如同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意识到对方身材高大、身体充满雄性力量,朱嘉芸猛然间抬起头,撞上大皇子刘昭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她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垂下眼。   “抱歉。”   朱嘉芸后退一步,暗暗心惊,又生出点儿隐秘的庆幸。   刘昭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不要紧。”又问,“小娘子没事吧?”   朱嘉芸说:“无事,多谢公子关心。”   话音落下,她冲刘昭行了个半礼,脚下步子匆匆,先走一步。   刘昭侧眸多看了朱嘉芸一眼。   “爷,这个……”   随从垂首递上一个绣玉兰荷包,刘昭看一看,将荷包拿在手里。   是那个小娘子落下的。   荷包一角,上头绣着小小的“芸”字。   刘昭敛眉凝思,很快扬一扬眉,笑了:“打听一下刚刚那是哪家的小姐。”   “是。”随从应声而去。   ……   俞舒宁好不容易才找到朱嘉芸。   见自己表姐好好的,她狠狠喘一口气,拍一拍胸脯自我安抚。   俞舒宁快步上前:“表姐,你去哪了?我找你好久!”   心情正好的朱嘉芸好脾气说:“让你担心了。”   “那会儿说猜灯谜,但我瞧见一个认识的人,想着过去打声招呼,不想一转眼就不知去哪了。我人生地不熟,也不大认得路,回过神发现不晓得怎么回去……”   “还好你来找我了。”   朱嘉芸笑一笑,“表妹别生我气,我下次不会了。”   俞舒宁本来是有些不高兴,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一直拉着脸。   回头要是被问起来,她没看住人多少有责任……   “没事就好。”   俞舒宁轻轻叹气,“我们回去吧,太晚了,娘该着急的。”   回到侯府,其他人果然已经先回来了。   好在她们回来得不算晚,没有被追问怎么回事,俞舒宁放下心来。   “娘,廊下怎么挂着那么多花灯?”   俞舒宁喝两口茶,笑嘻嘻问,“是爹爹买的吗?”   朱氏看一看俞景行和宋嘉月,笑着摇头:“是你大哥猜灯谜得的彩头。”   “彩头?”俞舒宁惊讶。   俞景行坐在一旁,平平静静开口:“你若喜欢,挑两盏便是。”   说着,慢悠悠补上一句,“余下的是你大嫂的。”   作者有话要说:俞舒宁:呵,一jio踢开这盆狗粮。   ~   这一章的灯谜均出自《中国的谜语》,李敬信主编,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   特此说明= ̄ω ̄= 第17章 定夺   俞景行的话令宋嘉月汗颜。   她默默无语,俞舒宁却抿着唇笑:“我才不横刀夺爱。”   “不过我没有想到大哥竟然为了大嫂去猜灯谜,当真是稀罕。”俞舒宁乐呵呵冲宋嘉月挤眉弄眼,“大嫂不知道,以前我和二哥去猜灯谜,大哥从来不去的。”   从来不去?   宋嘉月看向俞景行,一双眼睛满是探究之意。   俞景行眉眼不动:“精力不济罢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端起茶盏喝一口热茶,似乎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耳中听着俞舒宁和俞景行的这些话,朱嘉芸脸上辨不出情绪,心里多少不屑。她掀起眼帘,看一眼俞景行,依旧觉得晦气,再看宋嘉月,愈像看傻子。   也罢,他们愿意装模作样演一对好夫妻,关她什么事?   朱嘉芸平心静气。   “我明白了。”   俞舒宁幽幽叹气,“所以如果是为了哄大嫂开心,就不要紧。”   宋嘉月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佯作镇定想辩驳,又不知道要怎么辩驳。说不是她自己想去的?说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说他最近身体挺好的?怎么都不太对劲。   当时确实不觉得。   现在回想起来……俞景行怎么就要去猜灯谜了呢?   “舒宁,快别逗你大嫂了。”   朱氏笑着替宋嘉月解围,“既然都回来了,还是先去院子里头拜月罢。”   中秋之夜,祭月拜月乃是习俗。   朱氏让底下的人在庭院里设一张大香案,燃红烛、供神像,大香案上摆着团圆饼以及各种时令瓜果作为祭品。全家人轮流祭拜,而后才分食起团圆饼。   他们在庭院里一起赏月、吃团圆饼、瓜果糕点。   直到夜深方散。   宋嘉月回到寿康院时,人已经很乏了。   梳洗的时候,她连连打哈欠,困得实在熬不住,眼皮直打架。   平常大多是俞景行比宋嘉月先睡下,然而今天宋嘉月梳洗完毕,换上软绸中衣,脑袋一沾上枕头便睡着了。等俞景行回到里间,她已然睡熟过去。   手指挑开帐幔,稍显昏暗的光线打在酣睡的宋嘉月脸上,如墨青丝铺满枕,衬得那张脸愈小又愈白。俞景行见她这般无辜模样,笑一笑,后退两步松开手指。   重新被放下的帐幔挡住里面的光景。   遣退下人,俞景行自去休息。   ……   夜半三更。   侯府守夜的护卫如往常般在府中来回走动巡视。   角门处忽然一道人影闪过。   眼尖的护卫领队觉察到这些许的不对,迅速带人过去查看情况。   未几时,他们捉住一男一女。   很快确认身份,发现这两个都是府中下人。   这会儿离天亮还早,而事情须得等回禀侯爷、侯夫人,交由他们来定夺。   护卫领队吩咐将人分开锁进耳房,点几个护卫且看管起来。   ……   一夜好睡。   宋嘉月清早起来,只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   昨晚那一溜的花灯被挂在廊下。   虽不够精致,但胜在量多,乍看过去也是赏心悦目的。   那只受伤的绣眼儿被养在鸟笼子里,鸟笼子和这些花灯并排挂着。   宋嘉月站在廊下给绣眼儿喂食,不时逗一逗它。   半晌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看见俞景行,心情不错的宋嘉月笑着打声招呼:“早。”   俞景行点一点头:“早。”   说话间,有人朝他们走来,俞景行偏头看一眼,发现是朱氏身边的丫鬟。   红翠过来替朱氏传话。   行过礼,她道:“侯爷和夫人请大少爷和少夫人过去一道用早膳。”   俞景行微微蹙眉:“什么事?”   红翠说:“侯爷交待,等用过早膳以后再行解释。”   俞景行垂下眼,沉默几息,说:“知道了,你去吧,我们一会儿便过去。”   “是。”红翠福一福身,不再多言,自行告退。   平常他们都是自己用早饭的。   让红翠来传话,也没有否认是有其他的事,宋嘉月好奇怎么了。   “昨晚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过节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一觉醒来却……只能是昨天夜里有些个状况。   “不清楚。”   俞景行摇摇头,又问,“喂好你这绣眼儿了么?”   宋嘉月看一看笼子里的小鸟,点头:“嗯。”   于是,净过手之后,她和俞景行一起过去陪俞通海、朱氏用早饭。   过去才知道俞舒宁也在。   俞景荣和朱嘉芸倒是一直没有出现。   宋嘉月看到俞舒宁的时候,以为是全家人一起用饭,直到开始用膳都不见另外两个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待会要说的事和俞舒宁也有一些关系。   揣着满脑袋疑问吃好饭,丫鬟婆子撤下碗碟,送上瓜果热茶。   宋嘉月将一盏热茶放到俞景行面前,听到外头有些动静,知道要说正事了。   几个婆子、小厮将两个人押了进来。   当认出这一男一女的身份以后,宋嘉月和俞舒宁齐齐愣住。   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原先在俞景行身边伺候的福安,一个则是在俞舒宁身边伺候的雪桃。今天早上没有见到雪桃这丫鬟,俞舒宁还问了两句,却没有想到……   随后,昨晚巡夜的护卫领队也进得厅子里。   他向众人仔细说明昨天晚上的情况。   事情并不复杂。   无非是福安和雪桃两个人偷偷见面,被他们逮了一个正着。   被发现时两人正抱在一起,便没什么可狡辩的。   护卫领队把事情说罢,朱氏扭头看一看俞通海,而后才皱着眉道:“这两个人确有私通之嫌。可说到底是你们身边的人,不能不知会你们。”   “究竟怎么处置,也要你们同意才好。”   朱氏顿一顿,方才问,“行哥儿、舒宁,这事,你们觉得呢?”   俞景行觑一眼跪在地上的福安和雪桃,哂笑:“福安前些时候,已经被我打发到外院做事去了。他如今又这样,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也头疼。”   相比俞景行看起来不以为意的样子,俞舒宁表情纠结,心情更复杂。   她身边的丫鬟,竟做出这种事?!   事情一旦走漏出去,她这个未出阁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俞舒宁犯恼,也不能理解。   若是两情相悦,找他们做主不好么?   何必如此?   现下这么被发现了……   俞舒宁紧拧着眉望向雪桃,咬一咬唇,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雪桃将头埋得很低,没敢应声。福安却冲俞舒宁磕头道:“不关雪桃的事,是我逼迫她的。二小姐明鉴,小的甘愿受任何处罚,但这些和雪桃没有关系。”   福安的三两句话让俞舒宁更加纠结了。   她似问非问:“是吗?”   “不是的……”   雪桃抬起头来,红着眼说,“没有人逼迫奴婢,没有……”   福安顿时像恼了一样,呵斥一声:“你胡说些什么!”   雪桃咬牙道:“我没有胡说,你没有逼我便是没有逼我,为何欺骗小姐?”   两个人眼看着要吵起来。   乱成一团。   “胡闹!”朱氏见他们这样,稀罕冷着一张脸,语气不善说,“你们做出等败坏侯府风气之事,倒在这一言一语起来?还有没有把主子放在眼里?”   “雪桃,你可记得我当年怎么教导你的?”她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当年我把你放在二小姐身边,是要你好生服侍二小姐。哪知竟做出这等丑事,你可知错?”   “奴婢知错,奴婢对不起夫人和小姐的栽培。”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泣声道,“雪桃,任凭夫人小姐处置。”   宋嘉月听到这里有点儿坐不住了。   她明白私相授受在这些人眼里是大错误,却也不想雪桃付出太大的代价。   毕竟福安和雪桃男未婚女未嫁……   在宋嘉月的眼里,这实在谈不上什么“犯错”。   她晓得自己在这里说不上话。   因为这样,她才一直没有插嘴、没有评论、没有吭声。   但俞景行肯定有发言权。   单单是为了这些,小惩小罚也就罢了,要是逼出两条人命……   这两个人也都才十几岁而已。   在这种封建社会的环境下,有多少人是因为这样的事而被活活逼死的?   厅子里的人这会儿注意力都在福安和雪桃的身上。   宋嘉月扯一扯俞景行的衣袖,不想对方注意到她的动作,竟反握住她的手。   仿佛安抚般的,俞景行轻轻两下她手背。   宋嘉月一双眼睛看着俞景行,对方轻轻摇头,像示意她不要急躁。   “娘……”   这时,俞舒宁喊朱氏一声说,“雪桃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   她似乎妥协了,叹一口气道:“我晓得她今天是犯错了,但是看在往日情分上,若不然赶他们出府便罢。我看他们两个有情有义,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事儿。”   俞舒宁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去看福安和雪桃。   她心里依然觉得恼,因为雪桃的愚蠢,只是也不忍心看她有事。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俞舒宁想,至少她没有伤害到谁,不该为此付出大代价。   朱氏对俞舒宁的话不置可否。   她只又问俞景行:“行哥儿也这么想?”   俞景行抬手摁一摁眉心。   半晌,他似无奈似松一口气:“也罢,省得头疼了。”   最后是俞通海一锤定音:“既然行哥儿和舒宁这么说,那就这样吧。多少年,侯府也就出了这么一桩不像话的事,到底才十几岁,不知轻重也是有的。”   “索性趁此机会,盘查一下府里到婚配年龄的小厮丫鬟,好好问一问他们可有嫁娶之意。”俞通海交待朱氏,“这事儿,劳夫人费心了。”   宋嘉月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面。   但她不太明白,俞景行非要等俞舒宁出面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0v0   不知道是昨天晋JJ抽抽的还是没人要理我,上一章评论好少〒▽〒   看在准时日更的份上,大家多多冒泡啊!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啾咪~ 第18章 帮忙   好歹相处这么一段时间,对这个人也不是全无了解。虽然朱氏不是俞景行的亲生母亲,但他并不像会因此而有所避忌的性格。宋嘉月有疑问,回去便直接问他。   面对宋嘉月的问题,俞景行笑得意味深长:“他既然已经不是我身边的人,我何必要管他的事情?不想去为无关紧要的人操闲心,不是很正常么?”   宋嘉月无情戳破:“可是你明明管了啊。”   俞景行好整以暇看着她,虚心请教一般问:“怎么说?”   “你其实知道舒宁不会不管,所以才作壁上观不是吗?”宋嘉月说,“虽然福安之前便不在你身边服侍,但你当时没有对他下狠手,总归是念旧情了的。”   “而且你之前……”   宋嘉月想起他在面对董齐光那些烂糟事时候的态度。   那时能讲道理,现在便也能做到一码归一码。   不过,那些还是不提起的好,她话说到半途忽然停下来,不再继续。   俞景行反而笑一笑:“怎么不说了?”   宋嘉月哼哼道:“所以你真的是因为避嫌才让舒宁来管的?”   俞景行挑眉,没有说什么。   “你又怎么知道舒宁会这么做?”宋嘉月叹气,“我当时真的挺担心的。”   俞景行失笑:“因为她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和她关系确实一向不亲近,但这也只能说明我和她或许性格上不怎么合得来,不能说明别的什么。”   宋嘉月记起俞景行对俞舒宁的评价。   他说俞舒宁性子骄纵,却不是什么完全不讲理的人。   当时,宋嘉月对俞景行的这些话半信半疑。   后来的种种却足以说明,他的判断是比较准确的,没有骗她、糊弄她。   尽管俞景行不承认自己今天的表现别有原因。   尽管她不认为自己是多想了。   但宋嘉月同样认为,无论俞景行是出于怎么样的目的,都有他正当的理由。   在这一点上她可以给他充足的信任。   这个人——   真是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和最初的印象大不相同。   “你说得对。”   收起疑问的宋嘉月借坡下驴,“是我怕事情闹得严重,犯糊涂了。”   俞景行听言,反而好奇:“你这么紧张他们做什么?”   “毕竟他们也没有服侍过你,同你没有感情,你为什么这么怕他们有事?”   为什么?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只是不认为人命应该被随意轻贱,只是她曾经接受到的教育、生活的环境,让她拥有平等看人的思想。只是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迎合某些愚昧落后的观念。   “你不是也不认为他们犯了天大的错吗?”   “我也一样。”宋嘉月说,“这和有没有感情没有关系。”   俞景行微微笑一下。   他伸手摸摸宋嘉月的脑袋,哄小孩一样,冒出来一句:“好姑娘。”   福安和雪桃最终离开了宣平侯府。   起码是全须全尾走出去的,好过被打伤打残被羞辱遭人耻笑。   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却让宋嘉月默默进行自我反思。   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尽早为将来做打算。   这么说或许有一些可笑。   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女子倘若失去倚仗,想要靠自己安身立命谈何容易?   只宋嘉月觉得还是得认真考虑,得好好想一想。现在她所拥有的这些来自侯府、来自俞景行的庇佑,或许某一天就突然再也不能给她保护了。   真到那个地步,除非她死,否则肯定是要努力活下去的。   那么,她很需要有可以养活自己的本事。   也许即便失去现在的这些庇佑,并不见得她会流落街头、身无分文。   可如果她有多一条路可走,一定会更有底气和安全感。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说她会不会,即使会,想靠这些养活自己不容易。至于织布、绣花、做珠花这一类的精细活儿,图的是心灵手巧,对她来说也很为难。   宋嘉月思前想后,认为厨艺是比较保险的选择。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她没有什么“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商人低贱”之类的想法,真的要到那一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她以前下过厨,厨艺虽然不高超,但至少不会黑暗料理。   尽管她知道的很多食材这里没有,不过影响不大。   至少,在她的脑海里,有非常多对这个世界来说新奇的玩意。   她不需要全套完整的搬过来。   对那些进行改良,变成更容易被接受的东西,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   厨艺可以练、可以学。   不是人人都像张神医那样嘴刁得厉害,所以值得一试。   明确目标后,咸鱼一段时间、基本适应现在生活的宋嘉月,变得干劲十足。她起初到书坊去翻找菜谱之类的书籍,却没有什么收获,转而改变思路。   现成的菜谱没有,饭馆儿、酒楼还能吃不上东西吗?   于是邺京城里有名的饭馆和酒楼,宋嘉月全都去好好转上一圈。   她到处试菜、记下菜名,回府以后再进行信息整理。饭馆和酒楼哪些招牌菜是怎么个做法,别人肯定不会告诉她,也不好问,宋嘉月没有刻意打听。   宣平侯府的厨子是专门从外面请来的,又是老师傅,见多识广,只要找他们过来问一问便可以知道很多东西。之后只要把他们说的那些一一记录在册就行。   宋嘉月自己写得一手鸡抓狗爬的毛笔字,根本不敢拿出来现。   好在她发现夏露会写字,索性把人抓来当壮丁。   这一阵子,宋嘉月忙着这些,还把夏露秋月、梁红梁玉当小白鼠,试吃变着花样做出来的菜品。成品出来有成功有失败,别的不说,起码每天过得很充实。   知道这些不可能瞒得住,宋嘉月也就不刻意隐瞒。   不久之后,俞景行果然知道了。   “听说你最近在忙?”   面对俞景行的询问,宋嘉月坦然承认:“嗯,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俞景行沉吟片刻,又问她说:“需要帮忙吗?”   宋嘉月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好。”   俞景行微笑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宋嘉月明白他是一片好心。   哪怕不打算麻烦他,宋嘉月并不拒绝这份好心,笑着点点头:“好。”   答应得痛快,俞景行反而看出来了,她不准备让他插手那些。   为什么突然琢磨起菜品来了?   心里不是没有疑惑和疑问,却未表现在脸上。   俞景行一笑:“那我耐心等一等,没准儿还是可以有这个口福的。”   宋嘉月与其说不想俞景行成为小白鼠的一员,不如说不敢。   他这样一把身子骨,她怎么敢随便折腾?   然而,俞景行的这么一句话,宋嘉月听进心里去了。她确实不敢乱来,只好去先去请教张神医,确认哪些东西不能碰、哪些不要紧、哪些必须少吃……   俞景行到底是有这个口福的。   后来,宋嘉月专门为他琢磨几道菜,其他人试吃过觉得好,她才准备。   其中一道豆腐抱蛋。   用的是嫩豆腐,切成厚片,剁得细碎的肉末腌制好,连豆腐一起码在汤碗里面,最后打入鸡蛋、撒细盐,再把汤碗放进蒸笼里大火蒸一刻钟。   鲜香嫩滑的豆腐吸饱肉汁,入口却清爽不腻。   完全遵从俞景行喜好准备的一道菜。   宋嘉月没有提前告诉俞景行。   只是,当他坐到桌边,准备用晚饭,略扫两眼桌上的吃食便明白了。   俞景行看出来了,但没有说什么。   宋嘉月不怎么紧张他的评价,更是半个字的暗示也没有。   两个人在安静中把一顿饭吃好。   到丫鬟撤下碗碟,俞景行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用饭期间,宋嘉月始终在暗中观察,而他们吃好饭,那道豆腐抱蛋几乎吃光了,其他几道也吃了不少……反应在行动上的这些似乎比语言更具有说服力。   如果不合口味,肯定不会吃这么多。   所以,哪怕俞景行不说,宋嘉月也了解到他心里大致的想法。   宋嘉月的淡定,俞景行看在眼中,忍不住笑。晓得在这件事上逗不了她,他便慢悠悠开口:“今天晚上的这顿饭吃得很好,要多谢费心的那位小娘子了。”   “不客气。”   微讶之余,宋嘉月眉眼弯弯,愉快收下好评。   不紧张归不紧张,来自俞景行的肯定仍然令她生出成就感。   这一点微小的成就感带来的好心情,持续到宋嘉月沐浴回来也没有消失。   今天费了些时间,是以,回房之前,她以为俞景行多半先睡下了。   未想进屋却见俞景行倚在罗汉床上看书,不免意外。   宋嘉月问:“还没有休息吗?”   听到她的声音,搁下书册子,俞景行抬头看着她笑:“在等你。”   等她?   宋嘉月云里雾里,俞景行已经从罗汉床上下来,几步便走到她的面前。   “嗯,在等你……”俞景行重复一遍,随即俯下身,在宋嘉月耳边低语道,“有件事,要你帮忙。”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   宋嘉月更加摸不着头脑。   俞景行并未解释,他却在这时忽然将宋嘉月横抱起来,转身走向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to小俞——   我怀疑你想搞黄色,但我没有证据o( ̄ヘ ̄o#) 第19章 卖力   一声尖叫堵在嗓子眼,宋嘉月惊悚的看着俞景行,瞪圆了眼。俞景行没有看她,几步走到床边,将她放到床榻上。帐幔落下,将一切阻隔在这方天地之外。   回过神的丫鬟们连忙低头。   而后,她们一面红着脸偷笑一面齐齐退出了里间。   四下里静悄悄的。   宋嘉月涨红着脸,掀起眼帘,望向用手臂和身体将她困在床上的俞景行。   很奇怪。   但她并不觉得俞景行真的准备对她做什么。   只是这个人方才明明说有事要她帮忙……   难道这是他需要的帮忙?   俞景行踏破安全距离的行为,让宋嘉月颇不自在,也心生疑惑。   念头转动不过一瞬而已。   宋嘉月想要开口,尚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却叫俞景行抬手捂住嘴巴。   俞景行冲她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越发迷糊俞景行要做什么。   然而,眨眼之间,一床锦被将他们两个人一齐盖住了。   人在床榻上、锦被下,光线昏暗,愈发清晰感觉到此刻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他身上的温度,一如既往淡淡的药草味儿,还有他如同墙壁般的坚硬胸膛。   宋嘉月确实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机会见,无非一直认为他力气恐怕不大、身材比起普通男性定然要瘦弱许多……直到此时此刻,她恍惚发现自己大概弄错了。   俞景行的力气并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小。   他可以轻松的抱起她,同样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她的行动。   俞景行也不是什么白斩鸡身材。   离得太近,即使隔着衣服,她依旧能感觉得出来这一点。   当俞景行俯下身,宋嘉月甚至几乎忘记这个人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仅仅感受到男女之间在力气与身材上的差距,见识到罕见的属于俞景行的另外一面。   她早该知道的。   安乐郡主生辰宴的那一次,俞景行也曾经护过她。   偏偏在第二天,这个人忽然吐血倒下,让宋嘉月完全忘记了这些。   那会儿注意力都在照顾他上面。   “抱歉,要委屈你一下。”   俞景行的声音响在宋嘉月耳畔,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那一床锦被仍旧将他们罩住。   俞景行却转而松开手,两个人的距离终于拉远一点,再然后,拔步床晃动了起来。   变成这样,宋嘉月恍然领悟到他的心思。   可是……真的有一点好笑……   她看一眼正在“卖力”的俞景行,咬着唇,想将涌上来的笑意压下去。   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太好笑了。   宋嘉月笑得眉眼弯弯,又连忙自觉抬手捂住嘴巴。   俞景行的表情看起来很无奈,夹杂着几分稀罕的不好意思,还有一点点拿她没办法的无计可施。于是,她配合的,默默继续拿手掌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气氛变得微妙而又滑稽。   直到俞景行停下来,宋嘉月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短路半天的思考能力得以恢复。   宋嘉月稍微琢磨了一下俞景行突然这样的原因。   从过去到现在,他们两个人一直分床睡。   这一点,在他们身边服侍的丫鬟都知道,两位长辈恐怕也清楚。   既然俞景行用的“帮忙”这样的词,那么很容易推断出来今天晚上这一出是要做给两位长辈看的。让长辈晓得他们“圆房”了,从而放心么?抑或有别的什么?   头顶的锦被终于被掀开。   压在宋嘉月心口的那些不自在一并消失,她迅速坐起身。   俞景行下了地,人站在床榻旁。   他声音仍然压得很低,微微别开脸,没有看床上的人,嗓音温和:“去睡吧。”   宋嘉月抬眼看一看俞景行。   答应一声,她穿好绣鞋,同样从床榻上下来。   走出去两步,听到细微的动静,宋嘉月回过头,却见俞景行的手里已然多出一把匕首。刀身寒光闪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割破了手指,鲜血滴落在床单上。   宋嘉月禁不住愣一愣。   反应过来,暗暗轻叹口气,她没有折回俞景行的身边。   夜里虽然照旧分开睡,但这场戏须得到第二天早上才算真正做足了。是以,翌日清晨,丫鬟们进来伺候洗漱时,看到的是宋嘉月在俞景行的床榻上醒过来。   稍迟一些,丫鬟们和往常那般整理床铺。   她们自然而然发现了床单上的血迹,联系昨晚今早的种种,很快心领神会。   宋嘉月不晓得能否真正瞒过去。   她猜着大差不差,毕竟不少小说里有类似的情节。   只是,那个时候她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事,有一天她竟然会亲自经历。   不觉回想起俞景行昨晚的“卖力”,宋嘉月没忍住又笑了。   事情果然很快传到朱氏耳中。   这边厢丫鬟刚“确认”,那边厢将将用过早膳的朱氏便收到消息。   朱氏听罢丫鬟的禀告,遣退丫鬟婆子。她把一盏新泡的菊花茶递到俞通海手边,微笑着道:“老爷一直忧心的一件事,看来往后是不必那样操心了。”   俞通海接过茶盏,有些不经心问:“夫人此话怎讲?”   朱氏笑说:“没准儿老爷很快要抱孙子了。”   “方才行哥儿院子里头的丫鬟过来说……”顿一顿,朱氏声音低下去,“他们小夫妻终于……今儿早上丫鬟婆子们确认过的,丫鬟们不懂婆子也懂,不会错。”   俞通海一愣,手中茶盏差点打翻。   他将茶盏搁回小几上,兀自稳住心神,方看向朱氏。   朱氏冲着俞通海点一点头,又笑:“不管怎么样,总是好事。”   俞通海眉眼舒展:“看来行哥儿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得多谢张神医才是。”   成亲那一阵子,行哥儿身体虚弱,大夫也建议尽量不要行夫妻之事。   因而他们小夫妻才最开始便分床而睡。   俞通海心里确实有些忧虑。   一方面,他晓得这样对儿子更好,一方面,他又怕儿子当真不行……   平生不做亏心事。   唯独在长子这一桩婚事上面,无可否认,当初存了私心。   那孩子双亲亡故是真,同行哥儿有婚约是真,而行哥儿身体不好是真,他明知道很可能会委屈那孩子也是真……行哥儿曾说会好好待她,看起来,也不假。   如今倒的确不必要插手他们小夫妻的事。   俞通海心下想着,暗自叹气。   他重新端起那盏菊花茶,慢慢喝过一口,交待朱氏道:“这两日替我备一份给张神医的礼,等休沐,我便亲自去张神医那里一趟,同张神医好好道谢。”   ……   前一晚的事如果真要聊,过于尴尬。   宋嘉月不但不去问俞景行那么做的原因,甚至半个字都不提起。   总之,戏演完了。   她也就当这回事已经过去了。   用过早膳,俞景行出门去张神医那里。   宋嘉月站在廊下,一边逗那只绣眼儿一边和丫鬟们商量今天做点什么新菜品。   “牛肉和荸荠、白萝卜一起剁碎了当馅儿,再用豆腐皮卷了,切成小段,上笼蒸着吃怎么样?再做个橘子糖水,昨儿庄子上不是送了几筐橘子来么?”   宋嘉月记得牛肉豆腐卷是用胡萝卜的。   但现在没地方找胡萝卜,只好用白萝卜代替试一试。   夏露眨眨眼:“小姐,橘子糖水怎么做?”   “这个简单。”   宋嘉月耐心解释:“橘子剥开,分成一瓣一瓣的。锅里添水,下冰糖,等到冰糖化了,将橘子放进去一块儿煮,差不多半刻钟也就够了,煮好放凉以后再吃。”   “这绣眼儿伤是不是好了?”   眼见最近两天这小不点格外活蹦乱跳,宋嘉月便问梁红梁玉。   梁红回答道:“是,少夫人,它现在已经没事了。”   伤好了,小可怜也早已经变成小可爱。   宋嘉月看一看鸟笼子里的绣眼儿:“既然这样,那还是让它走吧。”她直接动手打开笼门,笼子里的小鸟上下蹿过几下,从鸟笼里冲出来,转眼飞向晴空。   梁红和梁玉不禁对视一眼。   梁红问:“少夫人……就这么把它放了?”   “对啊,不然呢?”   宋嘉月笑笑,“当初不是说好的,等它伤好就放它走么?舍不得?”   “不是……”   一贯板着一张脸的梁红,嘴边都有了笑意,“是没想到少夫人这么舍得。”   “把它困在笼子里也怪可怜的。”   宋嘉月说,“好了,既然没有舍不得,我们去做新菜吧。”   忙活近一个时辰。   宋嘉月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里出来。   牛肉豆腐卷和橘子糖水已经做好,然而没来得及好好尝一尝,本该陪在张神医身边的麦冬忽然回府。麦冬说,俞景行在张神医那里,又吐血昏迷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宋嘉月吓一大跳,连忙换身衣服,和朱氏一起乘马车过去。   起初惊吓,来不及多想。   可是在赶去见俞景行的路上,宋嘉月渐渐回过味,今天这事有一些蹊跷。   两位长辈没准会以为是他们昨天晚上……才变成这样。   俞通海和朱氏不清楚,她还能不知道么?   她和俞景行压根没有发生过什么。   自然也不存在由于那种事而导致俞景行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可能。   难道,所谓帮忙实际上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些,而是今天?   宋嘉月感觉自己又混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震惊!一年轻小伙竟然在大半夜做出这种事!   ~   昨天的评论简直大型辱俞现场hhhhh   太过分了!!!加我一个(×   不得了,这年头不但作者开不起车,连主角自己都开假车(狗头   ~   五月的最后一天啦。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六月继续见>3< 第20章 兴致   宋嘉月从来没有怀疑过俞景行身体不好这件事。   因为小说是这么写的、张神医是这么说的,而俞景行看起来也确实如此。   但是今天,宋嘉月第一次动摇了。   她相信俞景行的身体不如普通人健康,可真像她以为的那么糟糕吗?   放在以前她肯定不会怀疑,然而昨天今天发生的种种,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一遍这件事。假如答案是俞景行的身体没有那么糟糕……似乎又牵扯更多问题。   要真是这样——   既然连长辈都隐瞒,俞景行为什么要透露给她知道?   宋嘉月清楚,倘若没有昨天晚上那些,即使今天俞景行再次吐血昏迷,她不会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这一点,她相信俞景行自己一样清楚。   俞景行昨天晚上的行为必然有他的目的。   要么里面藏着更大的事,要么两件事只是单纯的巧合,她自己多想了。   到底怎么一回事,俞景行最有数。   当看到躺在床上、面如白纸的人时,宋嘉月却决定先压下心思。   至少他现在是真躺在这里了。   俞景行今天又吐血是真,昏迷是真,情况凶险也是真。   这要都是假的,难不成张神医在背后帮他?   宋嘉月瞥一眼此刻神色严肃的张神医,对那些猜测又变得非常不确定。   不过,哪怕想弄清楚也得是俞景行身体好转以后。   等他先把今天这关熬过去再说吧。   在张神医的全力救治之下,和上次一样,俞景行化险为夷,并无性命之虞。   不同的是,他昏睡一整天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由于俞景行陷入昏迷,而张神医也说他这会儿不宜乱动,所以他们没有想办法把俞景行送回侯府。他这个样子,宋嘉月毫无疑问得留下来照顾。   宋嘉月倒是因此久违地和叶明珠见面了。   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安乐郡主的藏獒咬伤人那天,已经快过去两个月时间。   叶明珠客气关心一句俞景行的情况。   宋嘉月回答得中规中矩:“现下已无大碍,只等醒来以后慢慢将养。”   叶明珠说:“会好起来的,表姐也莫太过发愁。”   宋嘉月扯出个笑:“谢谢。”   一段时间不见,叶明珠出落得越发|漂亮,似乎又长高了些,越显娉婷婀娜。反而是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保持着这种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状态。   宋嘉月认为这样就挺好的。   也不需要多亲密,可以相安无事就足够让她放心。   小说里,原身和叶明珠的关系,在她眼里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而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唯有把这层隐患消除,她才能更好的替自己做打算。   叶明珠比她厉害,气运也非常好。   即使怀揣着一肚子小说剧情,宋嘉月没有想过特地要去帮叶明珠什么。   但往后如果叶明珠有要她帮忙的地方,只要帮得上,她不会拒绝。   在此之前,她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才是正经。   俞景行醒过来是第三天的清早了。   先一步起床的宋嘉月,梳洗完毕回到里间,正巧撞见他睁开眼。   “是在张神医这里。”   两步走到床边,宋嘉月说,“没有大事,有话也不急,我帮你倒杯水?”   俞景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犯懵。   等他似乎终于醒神,宋嘉月也端着一杯温水折回床边。   喂俞景行喝下一杯水以后,得知他醒了的张神医过来为他诊脉。   宋嘉月自觉退到外面。   秋月走到廊下,正赶上宋嘉月从屋里出来。   于是她快步上前道:“小姐,已经派人回侯府去报信了。”   “嗯。”   宋嘉月点头,又问,“灶上的红枣小米粥煮好了么?”   秋月说:“算着时间是该煮好了的。”   宋嘉月交待道:“你过去看一看,要是煮好了便先盛一点送过来备着。”   毕竟俞景行昏睡那么久没有进食,不会不饿。   小米粥好克化,他现在吃这些比较合适。   张神医替俞景行诊过脉,只说脉象稍显虚弱,问题不大。   见丫鬟端着红枣小米粥过来,他直接让宋嘉月进去喂俞景行吃东西。   后来,收到消息的俞通海和朱氏一并赶到张神医这里。   张神医对俞通海说:“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让他能好好休养。”   俞通海听言,沉吟片刻,询问道:“我家在城郊有一处别院,平时闲置着,环境清幽,依山傍水,不知张神医觉得可不可行?”   张神医道:“只要他这阵子不住在邺京城里,一切好说。”   俞通海却有一些迟疑:“但住得那么远,若又出现前两日这样的事……”   “我不过是同你们提个建议,听不听也由不得我。”张神医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你们若不想救他尽管不听便是,我还能逼你们做什么不成?”   张神医脾气大,俞通海早有所耳闻。   他顾忌儿子的情况,又晓得自己不是大夫,终究选择听从张神医的建议。   侯府顿时为送俞景行去别院休养的事而忙碌起来。   宋嘉月跟着做起一些准备。   既然俞景行要去别院休养,她不可能撇下他留在侯府。何况,能有机会到其他地方转一转,哪怕去的不过是城郊,对她来说,一样有莫大的吸引力。   俞景行醒来以后,先在张神医这里多留两天观察情况,之后再回府休养两天。   待一切事宜准备妥当,他们离开邺京。   乘马车出城又走了七八里路,宣平侯府的这一处别院便到了。   收到消息的别院管家早早领着仆从候在宅子门口。   俞景行和宋嘉月一从马车上下来,管家立刻上前,恭敬道:“大少爷、少夫人一路辛苦,香汤热饭已经备下,若是有其他需要的,大少爷和少夫人尽管吩咐。”   “有劳王管家。”   俞景行淡淡说得一句,他们便进去了。   穿过庭院时,宋嘉月看到院子里几颗柿子树。大部分柿子恐怕是摘了,这会儿只能看到树梢顶端零星几个果子,仔细看一看,都被麻雀啄得不成样子。   张神医新开的药方有安神功效。   因而这几天,俞景行多数时间在睡觉,今天亦不例外。   到别院的时间临近用午膳。   稍事梳洗,两个人一起吃过饭,俞景行把药喝了,便已躺下休息。   宋嘉月也睡了个午觉。   醒来以后,见天气不错,她让人在廊下置了一张书案。   之前因为俞景行身体突然出状况,宋嘉月手里的事情自然搁下。现在过来别院,俞景行身体也有所好转,原本要做却没做完的那些事,自然得一一补上。   宋嘉月在一旁口述,依旧由夏露负责记录。   梁红梁玉神色严肃守在附近,秋月贴心地去沏茶,端来一攒盒鲜果点心。   秋月将一杯桂花茶搁到宋嘉月手边:“管事婆子说这些桃脯、杏脯、腌李子、山楂糕、糖渍杨梅、柿饼都是今年新做的,小姐要不要尝一尝?”   宋嘉月扫一眼攒盒:“都是自己做的?”   秋月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笑问:“小姐要喊那管事婆子过来说话么?”   宋嘉月也笑:“如果她不忙的话……要是忙,也不着急。”   “是。”秋月含笑点一点头,又走了。   管事婆子听说是少夫人想要找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连声说不忙不忙,跟着秋月过来。宋嘉月便不客气的对管事婆子一通询问,什么好奇的都要问上一问。   这个管事婆子倒热情,问什么说什么,不多说也不乱说。   宋嘉月很满意,盘问完毕,示意秋月给她塞个荷包,这才让人回去了。   “记下来了么?”   管事婆子走后,宋嘉月凑到夏露跟前去看她记的东西。   夏露苦笑:“那个管事婆子嘴巴实在厉害得紧,倒豆子一样停不下来,奴婢跟不上,匆匆捡了重要的记,有点儿乱,恐怕还得回头再细细整理才行。”   “没事儿,不行再找机会喊她来问一问就是。”   宋嘉月宽慰夏露一句,耳边听到开门的声音,抬眼便见俞景行站在门边。   他午睡刚醒,也没有喊人服侍,衣裳瞧着还算齐整,发髻明显乱了。尤其这会儿只露出半边脸来,一双眼睛望向宋嘉月,眼神里莫名透出一股可怜劲儿。   宋嘉月被他弄得一愣一愣。   她站起身,连忙让丫鬟去准备热水帕子,服侍俞景行洗漱。   收拾妥当以后的俞景行,精神头好了不少。   宋嘉月让人多搬一把椅子过来,让俞景行一起在廊下坐着喝茶。   俞景行饶有兴致瞧着宋嘉月和夏露忙活。   他喝一口热茶,正准备尝一块柿饼,被宋嘉月眼尖发现,又被无情阻拦。   “张神医说,你现在不能吃这个。”宋嘉月认真看一眼俞景行,“桃脯、杏脯也不行,腌李子不清楚,但是山楂糕、糖渍杨梅这些没问题。”   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表情严肃。   俞景行一笑,收回手,喝一口茶,又垂下眼,笑着摇摇头。   被人管是这个样子么?   好像也不赖。   宋嘉月却又看俞景行一眼:“笑什么?”   俞景行屈指敲敲书案,故意岔开话题:“专心做事。”   宋嘉月便不理他。   半晌,王管家远远走过来,冲俞景行躬身道:“大少爷,外头有人求见您。”   作者有话要说:大朋友们儿童节快乐,天天开心哦(*^▽^*) 第21章 心迹   王管家说的是有人求见,甚至不是拜访这样的词。   宋嘉月奇怪,片刻以后见到人,更诧异。   想要见俞景行的人竟然是前一段时间离开侯府的福安和雪桃。   这实在超出宋嘉月的预期。   福安和雪桃都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而雪桃已作妇人打扮。   宋嘉月猜,他们两个人大概已经成亲了。   无论是福安还是雪桃,身上虽无华服锦衣,但眉眼间看得到知足,他们应是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宋嘉月看着福安牵住雪桃的手,两人跪下给俞景行磕头。   “小的和雪桃前些时候在此地定居,晌午无意瞧见侯府的马车,方晓得是大少爷来别院了。若不是大少爷,小的和雪桃不能走到一起,大少爷的大恩大德,小的夫妻二人没齿难忘,特来拜谢。”   福安这番话说得颇为诚恳。   俞景行表情却冷冷的,眉头轻皱道:“起来吧。”   他一个眼神,麦冬和秋月即刻上前去将跪在地上的福安和雪桃扶起来。   然而俞景行的态度却使得福安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   宋嘉月也注意到俞景行的不对劲。   这让她感觉,对于福安口中的一番道谢,俞景行是不怎么受用的。   当初福安和雪桃的事情暴露,被捅到俞通海和朱氏面前去。俞景行表现出来的态度很是模棱两可,而她直觉俞景行也希望他们不会因为那事而被苛责。   那个时候,俞景行不承认自己想管他们的事。   但是福安今天既然会主动来道谢,说明和她有一样的看法。   宋嘉月眼珠一转,悄悄打量俞景行。   倘若他之前的不承认,并不是什么口是心非,那么……   把从福安犯错被俞景行打发到外院做事,到他和雪桃的事情暴露,再到今天俞景行的态度,这种种重新梳理一遍。电光石火之间,宋嘉月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会不会——   俞景行当初看似只准备打发福安去外院,实际上却是想他离府?   福安是跟在他身边很多年的人,处置起来会有许多顾虑。麦冬那时为福安求情,宋嘉月虽不知是什么事,但这足以见得麦冬认为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麦冬同样是俞景行身边的老人。   对福安的处置,假如一下子做得太过,容易叫底下的人离心,徒生祸患。   如果一开始目的在这,他不认自己想管福安的事便说得通了。   可是,为什么?   “我没有做什么,你不用同我道谢,以后也不必继续惦记这些。”俞景行的声音把宋嘉月的神思拉了回来,“下一次你们若再来,我不会见。”   这话不可谓不冷酷。   福安面色发白,却并不敢反驳,只又磕三个响头,携雪桃失落而去。   “王管家。”   俞景行喊住正要退下的人,“他们今日若带了东西上门,叫他们拿走。”   “是。”   管家恭敬应下他的话,这才退了下去。   福安和雪桃走了,宋嘉月的思绪依旧十分混乱。   她垂着眼,暗暗揣测里面藏着的其他因由,不自觉联想起前几日的那些。   一场特地演给别人看的戏,吐血昏迷,福安被赶出府……宋嘉月看一眼俞景行瘦削的侧脸,刹那一刻,心底陡然生出的念头让她有一些惶恐。   如果,如果俞景行这么做,是因为觉察到有人想害他呢?   仿佛一下能说得通了。   对于宋嘉月而言,却太过惊悚。   尽管她没有从小说里获知过类似的信息,尽管如此,但无法抹除这种可能。   俞景行身体不好和有人想害他这两者并不冲突。   小说里没有提也不代表一定不存在。   只是猛然意识到的这种可能性,让宋嘉月止不住心口发凉。   她一直觉得宣平侯府的人挺不错的,她原本以为这些离自己有点远。   即使所有猜测都是真的……   俞景行希望她插手吗?她又能帮到俞景行什么吗?   宋嘉月陷入沉思,感官也变得迟钝,没有注意到俞景行在看她。   待她回神,蓦地发现周遭的丫鬟小厮都不知去了哪儿。   廊下只有她和俞景行。   宋嘉月慢一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神,不觉咬了下嘴唇。   俞景行搁下茶盏,温和问道:“在想什么?”   不敢说也知道不能说,宋嘉月硬着头皮否认:“没有想什么。”   俞景行微笑:“在想福安的事?”   宋嘉月没有吭声,他继续问,“还是在想我怎么这样?”   这是想要和她聊什么?   宋嘉月抿唇,一双眼睛看着俞景行,等他先一步表露心迹。   “他当初是因为犯错,才会被调去外院。后来也是因为事情做得不对,才会被赶出府。”俞景行慢条斯理道,“我是对他寒了心,才会对他冷淡。”   “你也晓得我身体不好,为这些事费太多心神不值当。原本来这别院休养,想着可以躲闲,倒不想又为这些事闹心。他既已从侯府大门出去,便与我无关了。”   “喝茶。”俞景行一面说,一面执壶倒一杯茶递给宋嘉月,“至于别的事,你不用操心,该处理的,我都会一一处理好……哎,小心烫。”   提醒来得太迟。   宋嘉月已被一口热茶烫得直吐舌尖。   俞景行立刻探过身,要察看她的情况:“烫着了?让我看看。”   “没事。”宋嘉月别开脸,将手中茶杯搁下。   俞景行收回将要碰到她脸颊的手,微微皱眉,坐了回去。他想一想,慢慢同宋嘉月道:“你觉得他们两个人既未婚娶,即使彼此属意也并无过错,这没问题。”   “风情月意、男欢女爱,确乃人之常情。问题在于,如今这事压下去了才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若没有压下去呢?那丫鬟会面对些什么,难道他不清楚?”   “他们是走投无路只能这个样子么?”   “这两个人在之前,有对我、对舒宁袒露过他们的事么?”   “原本有很多条路可以尝试,他们偏偏选择那样做。今日回护他们,他日再出这种事,护不护?我确实不认同这样的做法,但你若为这事埋怨我也没有道理。”   何况福安曾为此做过更对不起他的事。   即便他愿意放他们一马,焉知有的人是不是也愿意?   他以为她在埋怨他?   宋嘉月怔一怔,轻声说:“我没有埋怨你。”   “我确实没有埋怨你,也不会因为这事埋怨你。”她强调一遍,又说,“他们的确本来可以光明正大而不需要偷偷摸摸,所以只是让他们离开侯府,这种处理方式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   “何况,他们现在成亲了,还能一起过日子不是吗?”   “这样也不差了。”   宋嘉月明白,有些人家发现丫鬟小厮的这种事,是要把人逼死才算完的。宣平侯府这种处置可以说非常厚道,她怎么会暗地里埋怨起他们的不是来?   “抱歉,是我想岔了。”   俞景行同宋嘉月道过歉,又循循善诱般问,“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语声轻柔而诚恳,诱人卸下心防。   宋嘉月没有中计。   她微抬眼帘,看向俞景行,反而问:“你方才说别的事,是什么事?”   俞景行刚刚自己说的,别的事,她不用操心,他会一一处理好。   似曾相识的反将一军。   两相对视,俞景行扶额失笑,他到底怎么会觉得这人好骗的?   “是你不知道也没有关系的事。”   宋嘉月听过俞景行的话,微笑道:“那我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一样。”   他不说,她也不说。   这样才公平。   “好。”   俞景行已然认输,一味在笑,端起茶杯继续吃茶。   宋嘉月见俞景行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端起自己的那一杯茶。   冲对方这个态度,肯定是当真有什么事了。   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怀疑,完全可以瞒得更紧,而不是这样引她猜测。   说明不是不愿意被她知道。   那么,大约时机未到。   宋嘉月喝一口茶,瞥一眼恢复淡定的俞景行。   总之,她不给他添乱就是了。   ……   宣平侯府。   从外面回来以后,朱嘉芸遣退房中下人,独自坐在窗棂下。   她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荷包。   去逛胭脂铺子的时候,有人趁她不注意特地将这东西塞给了她……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也无从知晓对方身份,而这个荷包,并不是中秋她丢的那个。   原本满心期待的朱嘉芸,不觉有些着恼。   中秋那天到现在,她等了这么久,竟然一无所获?   手指收拢,恨恨捏紧这不知来由的荷包,指尖却传来些许异样的触感。   朱嘉芸注意到这点儿不对劲,连忙将它打开。   荷包里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写着:“明日,白云寺,来取你丢的荷包。”   朱嘉芸来回看了几遍这句话。   确认没有弄错,她一颗心狂跳,欣喜压抑不住,恨不能立刻大笑几声。   她丢的荷包只有那么一个,也必然是在大皇子刘昭手里。   所以,这是大皇子约她明日在白云寺见面。   朱嘉芸嘴角翘起。   这纸条可不能叫别人瞧见……她寻来火折子,将东西直接烧了。   白纸成灰,朱嘉芸亦眸光闪烁。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想要的机会,终究还是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俞景行:我发脾气的时候超凶,她会不会嫌弃我……(墙角蹲   宋嘉月:不发脾气也可以嫌弃你。   俞景行:……【自闭.jpg】   ~   中午好,我又来更新。   看到上一章有小可爱说像度蜜月虽然并没有感情hhhhhh   换个思路,二人世界培养感情,真实(狗头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谢谢大噶滴支持(* ̄︶ ̄) 第22章 故人   白云寺地处邺京东郊白云山。   百年历史,由来香火鼎盛、香客繁多。   朱嘉芸和朱氏说,她母亲昨晚同她托梦,梦中说想念她,担心她受苦受累。因而她想去一趟白云寺上几炷香,点一盏长明灯,好叫母亲九泉之下安息。   侄女孝诚,朱氏怎会阻拦?   她允朱嘉芸出门,替朱嘉芸安排马车,交待底下的人小心伺候。   去往白云山的一路上,朱嘉芸心情都很不错。   今天要见大人物,她精心打扮,丫鬟婆子们也爱捧她,将她夸了又夸。   顺顺利利抵达白云寺。   临到下马车,朱嘉芸反复确认过自己的妆容衣饰,才算安心。   寺庙门口游人如织,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朱嘉芸甫一从马车上下来,注意到不少人视线落在她身上,顿时轻抬一抬下巴。   丫鬟婆子拥着朱嘉芸进了庙里。   她们先是过去上香,后来也找到寺庙僧人,捐香油钱、点长明灯。   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朱嘉芸借口倦怠到后院厢房休息。小丫鬟们耳闻白云寺求签灵验,蠢蠢欲动,朱嘉芸便故意放她们去,留下两个婆子守在外面。   昨天肯定是大皇子让她来白云寺的。   虽然纸条上没有写他们要怎么见面,但她自然的认为对方会主动找她。   可来到白云寺以后,朱嘉芸一直在留心大皇子的踪迹,却无收获。   甚至也没有人像昨天那样特地暗中和她递消息。   眼看马上要到正午时分,朱嘉芸有些急。   又想有什么事,这些丫鬟婆子若知道,回去难免和朱氏说嘴……   这对她可不利。   所以暂且是要尽量避开这些下人才好。   心慌气闷、坐立难安,朱嘉芸见厢房的窗户紧闭,懒得喊人,自顾自去开窗。窗户打开,能看到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榕树,她一眼瞥过去,发现树下立着一个人。   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定睛细看,辨认清楚对方的容貌,朱嘉芸又是心下一喜。   大皇子刘昭站在大榕树下冲她微笑。   见到想见的人,朱嘉芸真正放心,昨天果然是他,这一切果然不是假的。   刚打开的窗户被重新关上。   朱嘉芸背抵着窗户,笑了一会儿,才收敛表情。   守在厢房外的两个婆子正在你一嘴我一嘴闲聊,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齐齐扭头去看。其中一人笑呵呵问:“表小姐,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头晕,想回府找大夫看一看。”   朱嘉芸说,“你们赶紧去前面把茉莉她们两个找回来。”   “这……我们都走了,留表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到底不妥。”那先开口的婆子犹豫道,“若不然我去找人,让她在这里守着表小姐,免得有什么事找不到人。”   “我就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朱嘉芸当然不能认同,“你们快些去把人找回来才是正经。”   话音落下,朱嘉芸手指摁一摁额头,紧紧皱眉,似乎当真头晕得厉害。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犹不敢擅自答应下来。   “你们快去快回,我左右就在这厢房歇着,能出什么事呢?”朱嘉芸说,“这里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地方……实在不舒服,我想快点儿回去。”   她们怕走开后朱嘉芸出事,同样怕耽误看大夫闹出事来。   因而,不多时,两个婆子匆匆走开,去找那两个去了寺庙里抽签的丫鬟。   朱嘉芸见她们走远,不觉又笑。   她低头理一理自己的裙摆,趁无人绕到厢房后面去见大皇子刘昭。   ……   和大皇子刘昭的这一次会面,朱嘉芸十分满意。   她回到厢房时,婆子丫鬟们尚未回来,面上愈是镇静无比。   待两个婆子把丫鬟们找回来以后,事情妥当的朱嘉芸如自己之前所说,不在白云寺多留,直接准备回府。只是准备离开后院的时候,她偶遇一个熟人。   也不是迎面碰上了。   是一个婆子先一步发现那个人的。   重回邺京之后,朱嘉芸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叶明珠。   记忆中那个被称为邺京第一美人的表妹,一如往昔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哪怕朱嘉芸不喜欢叶明珠,也不得不承认叶明珠生得貌美。   可惜那张脸不属于她,否则任凭什么样的男人不都得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朱嘉芸没有去和叶明珠打招呼。   她如今的身份,总归是同叶家没什么牵扯,何况她讨厌这个人。   然而,当看到刘昭走向叶明珠时,朱嘉芸没控制住表情,脸瞬间沉了下来。   她站在那盯着叶明珠和刘昭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   “小姐,怎么了?”丫鬟茉莉小心问道。   朱嘉芸回过神,脸色稍缓,深吸一口气:“无事,走吧。”   她不能过去,也没有必要。毕竟刘昭是大皇子,将来又极有可能是……这个人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身边的女人永远不可能少了,她无须在意这种事。   朱嘉芸回想片刻之前,刘昭同她说话的模样,腰板重新挺直了。   只要叶明珠不坏她的好事,都不要紧。   转身要走,不妨差点撞上个人。   满心厌恶退开两步,朱嘉芸微恼,抬眼看向那人,却一愣。   今天什么日子,竟叫她接二连三碰见些“故人”?   看着董齐光的这张脸,朱嘉芸只想冷笑。   目光一扫,瞧见董齐光跛着脚,纵然不晓得他遇到什么事,照样幸灾乐祸。   要不是她现在还动不了他,将他千刀万剐她也做得来!   懒理董齐光的道歉。   朱嘉芸冷哼一声,径自越过他,扬长而去。   董齐光却不由得多看了朱嘉芸许多眼,眉眼间的阴郁之色愈发浓重。   他低头,视线掠过自己的那条腿。   董齐光回头看一看朱嘉芸渐渐远去的背影。   晓得自己定是被这陌生女人嫌弃轻视,一时咬牙切齿,心生怨怼。   ……   俞景行一早收到他留在侯府的人暗中递来的消息。   看到白云寺发生的种种,他微哂,沉吟中将信纸扔进火盆烧了。   书房外,麦冬的声音响起来。   “大少爷,少夫人说早饭备下了,请您过去。”   “知道了。”   答应一声,看着信纸被烧干净,俞景行缓步从书房出来。   他们今天早饭吃三丁包子、翡翠烧麦、酸汤饺子、排骨花生粥。   俞景行胃口尚可,每样都吃了一些。   用过早饭,从膳厅出来,俞景行脚下步子顿住。他垂眼看一看摆在膳厅外的木质轮椅,又看一看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宋嘉月:“这是要做什么?”   “你坐上来啊。”   宋嘉月拍一拍那木轮椅,“我推你去出去转一转。”   “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怎么好整天闷在这别院里?这样对你身体康复没有好处,张神医不是之前也说过的吗?你要是怕累,我推着你走就不累了。”   俞景行轻轻挑了下眉。   他倒向来晓得,有些人家若养了小狗,确实每天都要带出去遛一遛。   俞景行说:“不用这个也可以。”   “你不想用它?”宋嘉月皱皱眉,“但你不坐这个,我又怕你累出毛病。”   才休养了几天而已。   宋嘉月认为俞景行身体还很虚弱,也拿不准他能在外面待多久。   “要是你不喜欢……”   宋嘉月道,“那今天就不去了吧,等你多休息几天,身体再好一点。”   她吩咐小厮将木轮椅收起来。   想一想,宋嘉月对麦冬说:“至多一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你照顾好大少爷。”   麦冬垂首恭敬道:“是。”   俞景行:“……”   一刻钟以后,宋嘉月和坐着木轮椅的俞景行出门散步。   她不知道俞景行怎么又肯了,但反正外面空气好,出来逛一逛也不坏。   从别院出来有一条山道。   沿着山道往上走,山下风景一揽眼底,又少人,适合他们这样身后一串尾巴的。   宋嘉月小时候在农村待过两年。   然而记忆里的乡村,和此时眼前的乡村不尽相同。   她不能和俞景行聊自己小时候那些事,便专门捡些不容易说漏嘴的,花花草草、山珍野味。左右她之前看过不少这个世界的书,聊这些不会有什么。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山道两旁,半枯半绿的野草丛间,野菊花却一丛丛蓬蓬勃勃生长着。或是粉紫或是嫩黄的花朵,密密匝匝,风中也浸染着清冽花香。   宋嘉月想摘些野菊花回去妆点房间。   回去的时候,她便特地停了下来,和秋月两个人“辣手摧花”。   转眼她们手里都多出一捧花。   宋嘉月见好就收,正准备招呼秋月,灌木丛后却有一阵奇怪的动静。   知道这山林里不是不可能有毒蛇猛兽之类的出没,宋嘉月瞬间头皮发麻,想拉上秋月赶紧走。灌木丛后猛然冒出来个人,并且那个人手里揪着一只野山鸡。   “好家伙,叫我一阵好逮。”身穿蓝色道袍、头戴五岳冠、头发花白的老人笑呵呵说过一句,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周围有其他的人在。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微愣,继而连忙将那野山鸡往自己身后藏。   宋嘉月:“……”   作者有话要说:俞景行:我绝不允许被丢下我一个人:)   ~   中午好!最近看到好多眼生的小可爱,大家好哦,我们日更,如无意外每天十二点更新,评论时不时掉落小红包,欢迎一起吃糖(* ̄▽ ̄)y 第23章 道长   这人瞧着是个正经道士,做的却不像什么正经事。   宋嘉月警惕后退两步。   梁红梁玉已经在同一刻围上来,秋月中差点把花一扔,连忙到宋嘉月身边。原本闲闲坐看宋嘉月采花的俞景行也起身走到她面前,侧身护她在身后。   仿佛顷刻之间拥有铜墙铁壁般的堡垒。   将危险隔绝在外。   像这样突然面对一个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陌生人,宋嘉月一直认为保持警惕很有必要。然而其他人的反应也确实让她感觉……这个阵仗是不是有一点儿大?   她默默从俞景行身后探出脑袋。   于是看到,那个至少是爷爷辈的道士眉眼不动觑一眼他们,反而笑了笑。   “你们这么多年轻人,对付我一个老人家,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老道笑起来慈眉善目的,用略显苍老的嗓音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知道么?”   “道长说得极是,小辈唐突,请勿见怪。”俞景行上下打量几眼老者,一面揣测其身份,一面示意梁红梁玉退下,微笑问,“不知道长怎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老道听言,首先将方才捉到的野山鸡又努力藏一藏。   半晌,他笑呵呵问:“小子认得我?”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远远不能确定。俞景行正欲否认,却见老道满面红光上前一步,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既然你认识我,要不……借个火?”   “借个火,待会儿分你个鸡腿。”   见俞景行只笑不说话,老道狠一狠心又说,“加一个鸡翅,不能再多了!”   “好。”   俞景行眸光微沉,笑一笑,答应下来。   宋嘉月:“……”   她也听见了,有没有鸡腿和鸡翅?   ……   别院厨房外,围满丫鬟婆子,探头探脑看里头一个穿道袍的老者忙忙碌碌。众人无不好奇此人是谁,又觉得他非要亲自下厨稀奇,是以凑起热闹。   宋嘉月没有去凑这份热闹。   她正忙着一心一意盘问俞景行这个老道的身份。   宋嘉月相信俞景行做事有分寸,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才见过面的人带回来。何况老道疑心俞景行认得他……因而宋嘉月估摸着,俞景行少也已经猜个七七八八。   “这位道长是什么人?”   “你刚刚怎么认出他身份来的?他是不是其实很厉害?”   俞景行眼帘微抬,见宋嘉月满脸好奇,含笑引此刻围在他身边的宋嘉月到旁边的玫瑰椅坐下。他侧身执壶,斟了两杯热茶:“这位道长戴五岳冠。”   宋嘉月眨眨眼:“五岳冠?”   “嗯。”俞景行颔首,“道教全真一派中,德高望重的大师才能佩戴五岳冠。”   道教她是知道的。   传说中的:“爱信信,不信滚,不要打扰我飞升。”   至于全真教……   当宋嘉月听到这三个字时,脑子里马上冒出来“丘处机”三个字。   不过,她也知道,俞景行提到的全真教和她所知的全真教多半不是一回事。   所以重点在——德高望重的大师。   “我幼时体弱,父亲派人到处打听医术高明之人。后来,便得知全真教中藏有一高人,欲求其为我治病,不过没有下文。”俞景行笑,“因为找不到人。”   找不到人,自然没办法替他治病。   只是那个时候听过不少关于这位高人的描述,鹤发童颜、鹤发松姿之类的。   也仅仅是听说而已。   不曾亲眼见过,根本不晓得那位高人是什么模样。   如今除去知道那位高人名叫谢归真,余下的便都是一些听来的消息了。   宋嘉月了然般点一点头,又一次觉得——俞景行是真的可怜。毕竟这么看,曾经要找张神医为他治病找不到,要找这么个高人,结果还是找不到。   现在虽然说有张神医愿意为他医治,但……   拥有过希望,最后却又不得不面对失望,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外面流传那位高人的说辞,其中一条是其心性如孩童一般,且不拘小节。”俞景行道,“所以我心里头有些猜测,至于究竟是不是,须确认过才晓得。”   “如果是那位高人……”   宋嘉月拧眉,轻轻叹气,“其实倒正好替你看一看。”   小说里原本存不存在这么一号人物,宋嘉月不怎么记得起来了。   她没有厉害到过目不忘,不可能什么都一清二楚。   既然外面能流传着这个人医术高超的说法,定非空穴来风。她也曾在资料书上看到过,道教很多炼丹家为防止中毒,同时会钻研医学,甚至医术了得。   “却也不必。”   俞景行垂下眼帘,轻笑道,“分他的鸡腿和鸡翅,够了。”   ……   谢归真在厨房里鼓捣出一锅野山鸡煲。   丫鬟婆子帮他将东西端到膳厅,又依着宋嘉月的吩咐,另添上一碟卤肘子、一碟鸡丝冬笋、一碗鲜肉小馄饨以及灶上热着的一笼三丁包子、一笼翡翠烧麦。   俞景行请谢归真道长坐,自己也带宋嘉月入座。   丫鬟摆上干净碗碟,奉上热茶。   谢归真看一看眼前摆着的各种热腾腾饭菜,眉开眼笑。   他欲提筷,又做矜持状:“哎哎……也用不着,借我个火就够啦!”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俞景行掀唇微笑,“都是小辈该做的,若有照顾不周,请道长多多包容。”   这是拿他之前的话将他堵回来。   谢归真朝俞景行瞥去一眼,闷笑两声,不再客气,便要动手吃饭。   这时,一双筷子却先一步从小砂锅里夹走一个鸡翅。   谢归真怔一怔,转眼又一个鸡腿被夹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鸡翅和鸡腿被放到宋嘉月面前的那个瓷碗里。   再看俞景行,谢归真脸上止不住笑。   俞景行气定神闲提醒:“道长,方才说好的,一个鸡腿,一个鸡翅。”   谢归真哼哼唧唧:“臭小子!”   宋嘉月低头看一看碗里的鸡腿鸡翅,抬头看一看俞景行和谢归真,默默哽咽。   这是吃,还是不吃?   谢归真没有拒绝俞景行和宋嘉月的好意。   他饱餐一顿,万分知足。   用罢饭,吃过一盏茶,谢归真视线在宋嘉月和俞景行两人身上来回两圈。   他眼珠子乱转,半晌挺直身板,示意俞景行:“手伸出来。”   俞景行笑笑,没有动作。   宋嘉月却觉得不妨让谢归真诊个脉,抓起他的手臂,送到谢归真面前。   俞景行没有反抗,只是无奈看着宋嘉月。   宋嘉月小声:“让道长看一看,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归真手指按上俞景行的手腕。   他终于收敛起不正经,表情带着几分严肃,片刻,一扬眉,收回手。   “你恐是小时候生过大病,确实损伤了元气。虽然不知你得谁医治,但是情况已经明显有所好转,继续治疗下去不会错。现今阳气足,少也还能活个几十年。”   “想要孩子也没有问题。”   谢归真笑得不怀好意,“既有家室,用不着这么清心寡欲。”   慢一拍反应过来这句清心寡欲是在暗示什么。   宋嘉月被茶水呛到,一阵剧烈咳嗽。   俞景行伸手轻拍着她的背,一面帮宋嘉月顺气,一面冷冷淡淡说:“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情,我们自有主张,无须道长一个外人操心。”   谢归真又哼哼唧唧:“臭小子,不识好人心。”   俞景行笑而不语。   宋嘉月好不容易缓过劲。   虽说受到冲击,但丫鬟们婆子都退下了,也不至于羞到想钻地缝。   这道长说俞景行的身体已明显好转。   即使明明没多久以前,俞景行二次吐血昏迷,现在是休养中?   宋嘉月想起自己之前那一些未被确认的猜测。   她不看俞景行,只看着谢归真,说:“道长是说真的么?可正是因为……”   “我夫君……”宋嘉月声音不自觉低下去一点,“不久前又吐血昏迷,幸得张神医相救,化险为夷,又得张神医的建议,才会特地到这儿来休养的。”   “张神医?”   谢归真眸光闪了闪,笑道,“小张么?倒很久没见他了。”   “我此前听闻他不肯为人治病,怎又肯帮你们了?”谢归真笑呵呵说着落井下石的话,“不过不要紧,总归我不像他挑嘴,他若反悔,冲今天这顿饭,我也可以帮你们。”   “道长和张神医相熟么?”   宋嘉月意外,看一眼俞景行,说,“张神医现下在邺京。”   “这倒是巧了。   谢归真说,“我此番正是准备去邺京,届时可以和小张好好聚一聚。”   宋嘉月把话题绕回来:“所以我夫君的身体……”   “没事儿。”谢归真摆摆手,满不在乎,“死不了。”   哦。   可是有的人以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宋嘉月斜眼看俞景行。   被投以注视礼的俞景行却面不改色,悠然自得喝茶。   谢归真着急上路,不曾多留,亦谢绝俞景行说的为他准备车马。   送走道长,宋嘉月欲对俞景行秋后算账。   虽然俞景行也许死不了这个剧本和她最初拿到的剧本不一样,但宋嘉月不至于为此而觉得这个人不如死了好。但……她已经成功接收到俞景行的暗示。   譬如,他身体不似外人以为的那么差。   譬如,暗地里有人想要对他不利。   “我有话想同你说。”   宋嘉月丢下这么一句,自顾自转身往屋里走。   俞景行听言,含笑负手跟在她的身后,样子十分乖觉。   作者有话要说:偃月冠:经过正式的传戒后的全真派道士,才能佩戴这种冠冕。   五岳冠:道教全真派中德高望重的大师,才能戴这种服饰。   我是在中国读本系列里的《中国的道教》上面看到的,说炼丹术积累了很多关于丹砂、水银、铅之类的物质的化学知识,以及很多炼丹家为了防止中毒(毕竟炼丹的原料就很毒了orz),钻研医术,同时又是医学家,说炼丹术的很多成果都被医学吸收。举例了葛洪、陶弘景、孙思邈。所以基本上炼丹只能×,医术还有机会√。   (我也是看资料,如果有误,欢迎指出么么哒!   ~   谢归真:听说有人说我是男配?老头子我这是老树开花?枯木逢春?   hhhhhhhhhhh   其实这本感情线没有安排男配,毕竟先婚后爱,安排男配那男配也太惨了。   同理可证,感情线也莫得女配。   ~   中午好,今天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喔,谢谢大家的支持,欢迎多多冒泡=3= 第24章 控诉   丫鬟小厮被留在外面。   跨进里间,宋嘉月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宋嘉月望向眼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人。   心里疑问很多,片刻之前秋后算账的念头却已经打住了。   无可否认,俞景行不存在必须向她坦白与他有关的一切事情的理由。   “算账”倒像自己很在乎这些。   即使欺骗她又如何?   他骗的人可不止她一个,是整个侯府都被他骗了的。   宋嘉月原本略有起伏的情绪恢复平静。   她只是想弄懂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答案——至少目前,只有俞景行能给。   想一想,宋嘉月问得委婉:“最初张神医为你诊脉,你说张神医也束手无策,今天道长是另一番说法,你却又认同道长的话……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俞景行低下头看着宋嘉月。   他眼神认真,语气也认真:“我几时说过,张神医束手无策?”   宋嘉月一怔。   这话算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他以前没有说过?   她皱着眉,努力从脑海里翻找出初见张神医时的记忆。   张神医为俞景行单独诊脉,她不清楚他们当时的交谈。后来,在回府的马车上,她问俞景行,张神医怎么说……俞景行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   俞景行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冲她摇一摇头,一副不想多谈那些的模样。   俞景行确实没有亲口说过。   他只是靠着行动,顺顺利利引导她朝着那个方向去想而已。   宋嘉月双眉皱得愈深。   回想起这些,再看俞景行,她心情变得复杂,表情和眼神也止不住微妙。   “所以呢?”   宋嘉月咬一咬唇,“你现在是想说,是我自己弄错了?”   “不是。”俞景行否认,又道,“以前是我误导你,叫你那么以为。不过,那时我也不十分肯定自己身体能变好,只是多少有一点儿希望而已。”   “以前是真的不好。”   “现在是……不像以前那么糟糕,慢慢调养,也许可以不用再受病痛折磨。”   宋嘉月不曾想俞景行把话说得这么坦诚,半点儿都不推托。   这样更无理由质问他为何要隐瞒。   果断跳过这一茬。   宋嘉月继续问:“那现在为什么又让我知道这些?”   俞景行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他一双如同被泉水浸润过的乌亮眸子,含笑望住她,笑得别有深意。   宋嘉月被弄得心里发毛。   她眼底流露几分狐疑与警觉,鼓一鼓脸颊:“什么意思?”   俞景行静静看得宋嘉月好一会儿。   末了,他状似无奈叹气,说:“之前不是有人还笑话过我的么?”   于是宋嘉月不得不开始回想自己是否笑话过他。   一不小心想起在他们来别院之前的某天晚上发生的事,脸颊微烫,又想笑。   “那也是因为真的好笑……”   宋嘉月含糊嘟囔一声,抬一抬眼,又认怂,“好吧,我不该笑你。”   “嗯,确实不该。”   俞景行说,“你那样笑得停不下来,会让我觉得其实应该选另外的办法。”   另外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宋嘉月不愿意去深想。她别开脸,为了缓解尴尬,自行总结:“所以说你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好,张神医对你的医治是有效果的。”   “你之前没有和大家坦诚这些,是别有原因。你现在可能遇上了麻烦,你想处理那些麻烦,但不容易,得从长考虑,必要的时候或许还需要我配合……这样?”   俞景行微微而笑,肯定道:“对,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宋嘉月点头:“我明白了。”   她没有追问俞景行更多的东西。   反正,她现在心里有数,这样就足够了,又不是好事,何必知道那么多。   只是有些没想到,俞景行当真对她有几分信任。   至少算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这个人对她的人品做出充分肯定。   她也觉得俞景行人不错。   宋嘉月想,可惜她绝无可能告诉俞景行,自己并不是他原本要娶的那个人。   等到他解决完那些麻烦,她再提和离的事情吧。   反倒手里的事,得快点准备妥当,才能早些进入下一步计划。   从俞景行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事实变得明朗之余,宋嘉月也变得不再纠结同这个人有关的很多问题。她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为自己准备的后路上。   悄然之中,俞舒宁的生辰也到了。   宋嘉月虽不在邺京,但是为俞舒宁准备生辰礼物没有省了。   除去生辰礼物,她还叫人准备几大抬盒各色吃食,一并送去宣平侯府。到底离得不远,回邺京的仆从天未亮自别院出发,回别院复命的时候也才下午而已。   大约天气一日较一日冷,朱氏叫侯府仆从又带回来不少的东西。   用几辆马车拉过来,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然而,宋嘉月最意外的是收到了来自俞舒宁的信。   甚至不是薄薄的一张信纸,而是厚厚一沓。   俞舒宁在信里谢过她准备的生辰礼物,又说了许多的琐事。其中提到她和朱嘉芸一起去赏花宴,语言之间,看得出来略微带着一点小小的抱怨。   信里头说,赏花宴上,安乐郡主也出现了,且带着她那头咬伤过人的藏獒。大家如今再瞧见那藏獒都有些害怕,而朱嘉芸不但不怕,还主动上前去逗弄那猛兽。   被朱嘉芸逗弄的藏獒显出本性,龇牙咧嘴,几欲咬人。   幸得安乐郡主及时制止,才没出事,但朱嘉芸因此受到惊吓,当场晕过去。   俞舒宁觉得自己表姐不该去逗弄那猛兽。   被猛兽吓晕过去,原本也没有什么,却架不住有人一再问她朱嘉芸身份。   有些话,俞舒宁没有在信纸上写得明明白白。   宋嘉月猜旁人或许笑话朱嘉芸,她是觉得多少跟着丢脸,难免埋怨。   坐在窗边将一封信看完,宋嘉月把信纸沿着折痕折好。   她默默思考自己是否需要回信。   如果给俞舒宁回信,她自己那一手字,绝对没有办法提笔。   找夏露帮忙不知道会不会不妥当……   宋嘉月正想着这些琐碎事,耳边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俞景行从外面进来。她将信纸塞回信封,搁在小几上,随即离开罗汉床站起身。   俞景行径自走到宋嘉月面前。   两相对视,宋嘉月看一看俞景行此时的表情,有些迷茫:“怎么了?”   也不是俞景行表情多差。   无非过于正经,不是她往日熟悉的那种平静。   俞景行目光扫过小几上的信笺:“舒宁来信了?”   宋嘉月点点头。   俞景行看她一眼:“回信么?”   “嗯?”宋嘉月怔了一下,眉间微蹙,“是正在想回信的事儿。”   不知怎么,俞景行嘴角微翘:“跟我来。”   宋嘉月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俞景行带着往外走。   俞景行将宋嘉月带到书房。   书房别的东西未必有,纸墨笔砚必然不缺。   被俞景行带到书案后的灯挂椅上坐下,宋嘉月终于开始慌了。   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要她写字?   “你想想要给舒宁回什么,我先帮你研磨。”   俞景行的声音响在宋嘉月的头顶,她抬头去看他,发现事情真的不太妙。   宋嘉月难得磕巴:“我、我现在不写。”   “府里来的人还没走。”俞景行说,“正好晚点叫他们带回去。”   是这么个理。   即便知道是这么个理,也没有用,她压根写不出来啊!   “我现在有别的事。”宋嘉月努力面不改色心不跳说,“而且这是舒宁第一次给我写信,我得好好想一想回点儿什么,还想再给她准备一点其他的玩意。”   俞景行挑眉,问:“是吗?”   宋嘉月竭力避开俞景行的视线,垂下眼自言自语:“是啊。”   “我可以帮你写。”   俞景行慢悠悠说得一句,又补充道,“只要你喊一句夫君来听听。”   宋嘉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她完全不明白俞景行在说什么。   “之前当着谢道长的面,不是愿意喊的么?”俞景行不紧不慢道,“可是自从那一日以后,我感觉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叫你突然不愿意理我了。”   “我……有吗?”   反驳全无底气,声音也低下去,宋嘉月埋头不看俞景行。   “你有。”俞景行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而后继续控诉,“往日都是要等着我一块儿用早膳、午膳、晚膳的,近日却总丢下我一个人,且也不同我去散步了。”   “昨天一整天,你只同我说了三句话。”   俞景行道,“今天若不是我特地过来找你,你便是半个字都未同我说。”   宋嘉月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   好吧,她确实因为发现他没那么惨,觉得自己的关心和同情可以收敛一些。   但这些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他一不缺人伺候,二不缺人关心,想散步也会有人跟着……   “是有些忙而已。”   宋嘉月强作镇定、强行解释,“不是故意冷落你。”   俞景行轻轻笑了一声:“是吗?”   宋嘉月:“……”   “何况,我不懂医术,也不如别人会照顾人,其实帮不到你什么。”   抬头望向俞景行,宋嘉月勉强笑一笑,“不是不理你。”   “可是我需要你。”   俞景行一手撑着书案,低下头,同宋嘉月对视。   宋嘉月因为这样的一句话而犯懵。   俞景行修长的手指却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她抬头,无从躲避他的视线。   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庞,让宋嘉月禁不住一阵一阵头晕目眩。   俞景行看着她,微笑着又说:“真的需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   ~   和编辑商量以后,决定本文于后天端午(6.7)入V,入V当天三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明天存三更的稿子就不更新了,后天见。V后我会努力更新的,希望大家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哦mua!(*╯3╰)   ~   惯例求个作收~欢迎包养我(づ ̄3 ̄)づ╭?~   ~   我的下一本《当亲爹造反成功之后(穿书)》,甜爽文,求个收藏>3<   文案:   谢婉死后才知道,自己竟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作为小说里的侯府假千金,她是真千金荣华富贵路上兢兢业业的踏脚石,她的悲剧收场是真千金人生逆袭的最佳证明。   意外重回书中世界,重回得知自己并非侯府嫡女的那一天,   谢婉改名姜婉,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忍下无数白眼和奚落,离开侯府、离开邺京。   不料某日,她那个被认定惨死异乡的亲爹突然出现,   并且已经造反成功当了皇帝……   于是,姜婉摇身一变舞阳长公主,杀回邺京。   app没有飞机票,点进我的作者专栏可见! 第25章 诱惑   蛊惑般的话语,字字句句闯入耳中。   宋嘉月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方才找回几分理智,猛然醒神。   摆脱在她看来俞景行略显轻挑的触碰,宋嘉月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此时完全被困在了书案、灯挂椅以及俞景行之间。逃避这个选项被直接抹去,无路可逃。   暗暗深呼吸,宋嘉月在心底告诫自己冷静。   她怎么能被“美色”冲昏头脑?   绝对不能这么没出息!   要是俞景行勾勾手,她就一头栽下去,那可真的得完蛋了。   “我明白,你放心。”神思恢复清明的宋嘉月,视线落在书案上的一方青玉荷叶洗上,镇静道,“我会守好你的秘密,在你需要配合的时候,我也会配合你。”   “相信你是认为告诉我也无妨,才会让我知道这些。”   宋嘉月说,“既然如此,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俞景行眼瞧着宋嘉月从最初的呆愣犯懵到惊慌失措,片刻之后,再从茫然不解到强作镇定……耳边听见如是一番话,也无什么特别的想法,单单觉得可爱。   其实,他有一瞬想坦白他知道她的秘密。   但是看到她的这些反应,俞景行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   要是真的坦白了,必定会吓到她。   说不得会直接把人给吓跑了,那便一万个不值。   “你晓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扳过宋嘉月的肩,让她面对自己,俞景行开口,“我在说吃饭的事。”   “还有散步。”   四目相对,俞景行轻声问,“为什么故意留我一个人?”   为什么故意撇下他?   这个问题,宋嘉月心里有十分清晰的答案。   因为她始终明白,俞景行对她好,更多是源自他们的夫妻关系。大约即使换一个人,依然会是这样的。她做不到自欺欺人,因而无法发自内心的认同。   既然永远都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并非他真正的妻子,她也已经在为他们两个人以后和离做打算,那么她或许不应该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   宋嘉月不想将来会有舍不得或留恋之类的情绪。   她本以为他命不久矣,才觉得对他好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   出了会神,宋嘉月心思愈发清明。   之前俞景行一通突然行径打乱了她的阵脚,到这时总算恢复过来。   “你已经二十岁了。”   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被动的宋嘉月,反守为攻,“甚至,你已经成家了。”   俞景行挑眉,静静等她后面的话。   宋嘉月勾一勾嘴角说:“应该学会自己吃饭、散步,不用别人陪。”   “不过,你刚刚说可以帮我给舒宁回信,还作数不作数?”一鼓作气把话题转移到底的宋嘉月,学着俞景行那种引诱的语气问,“我考虑一下和你一起吃饭?”   好大的诱惑。   俞景行选择乖乖跳进坑里。   心情愉悦,他抬手揉一揉宋嘉月的鬓发。   俞景行眼带笑意:“好,你陪我吃饭,我帮你写信。”   直到自己离开灯挂椅、站到书案一旁,而俞景行在书案后坐下来,宋嘉月才偷偷松下一口气。她定一定心神,守在旁边帮俞景行磨墨、看他将信纸铺开在案头。   半晌,俞景行提笔,轻抬眼帘看向宋嘉月,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宋嘉月也看他一眼:“我们新年才回去吗?”   “嗯。”   现在已是十月,年关将至,俞景行说,“也很快了。”   “好。”在别院住得十分舒坦的宋嘉月应得爽快,沉吟中,她重又开口,“那你和舒宁说,我们一切都很好,让她不用担心,等新年的时候再见面。”   “橘子糖水不能久放,提醒她要快些吃,免得浪费。栗子虽是熟的,但烤热以后再吃味道会更好一些。还有……朱表妹可能是太过好奇才会去逗弄那猛兽的。”   “既非有心,便没有必要计较和苛责,旁人的那些闲言碎语大可不理会。你同舒宁说,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不必往心里去,过了也就忘了。”   俞景行下笔如风,即使听到宋嘉月提起朱嘉芸,手中动作亦未有任何停顿。   他随口问道:“朱表妹怎么了?”   “舒宁在信里头说,她们在卫国公府又见到安乐郡主和她那头猛兽。朱表妹当时或许是好奇,去逗了逗,结果那猛兽作怪,把朱表妹吓晕过去。”   宋嘉月简单和俞景行说得一嘴,“那些人不怎么认得朱表妹,自然会去问舒宁什么情况,大约有些人话说得不够周道,叫她不自在了……便在信里提起这事。”   “咦?”   说话间想到什么,宋嘉月扭头看向俞景行,“舒宁是不是认得你的笔迹?”   俞景行问:“认得又如何?”   “唔……那你要在末尾添一句,‘特殊原因,此信由你大哥代笔’。”   俞景行止不住笑,确认道:“当真?”   “当真!”简单两个字,宋嘉月说得异常肯定。   女孩子之间通的信怎么可以毫无理由随便给别人看?宋嘉月盯着俞景行把那一句话写好,等墨迹干了,再亲自把信纸塞进信封,用火漆封好,才安心。   傍晚,言而有信的宋嘉月和俞景行一起吃晚饭。   夜里躺在床榻上,她回想白天的事。   宋嘉月认真思考一番,发现自己这几天确实有点把俞景行当贼防了。且不说俞景行自己都跑来问她为什么,秋月她们也明里暗里问过几次,他们是不是吵了架。   确实不必要对俞景行过分关心,但吃饭之类的事不妨照旧。   其实也算给她自己省麻烦。   宋嘉月心大。   事情里外捋顺后也不左右为难、左右摇摆,她身心放松,沉沉睡去。   ……   日子平平顺顺又过得一阵。   一夜之间,天降大雪,从半夜一直到天亮,雪花依旧纷纷扬扬。   宽敞的房间里数个火盆烧得很旺,红通通的木炭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外面天将亮未亮,时辰尚早,宋嘉月却被热醒了。   厚厚的锦被压在身上,她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床头挂着的两只镂空飞鸟葡萄纹银香囊里填满香料,漏出的香气儿氤氲整个屋子,迷蒙之中,只觉异香扑鼻。   将几乎盖到头顶的锦被往下推一推,宋嘉月慢慢睁眼,却懒懒不肯动。   她琢磨着现在是什么时辰,躺得片刻才伸手撩开帐幔一角。   秋月和夏露这样要服侍人的向来起得早,起来以后习惯各自做事。   她们这会儿正守在床榻旁做鹿皮手套。   “小姐醒了?”瞧见帐幔下宋嘉月仍显懵懂的一张脸,秋月笑着先一步搁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将帐幔收起来,又说,“昨儿半夜下大雪了,这会也下着呢。”   外面下雪了?   宋嘉月略翻个身,侧身躺着,笑了笑:“我说屋子里热呢。”   “夜里发现外头下雪,怕小姐冻着,所以特地添了几个火盆,要撤吗?”秋月问过一声,见宋嘉月摇一摇头,便又问,“小姐是现在起还是晚点儿?”   外面天都还没亮,被窝里这么暖和……   宋嘉月怎么舍得起床?   她赖在床上安安静静看秋月和夏露做鹿皮手套。   两个丫鬟针线活都挺不错,拢共要做四双,两双给俞景行,两双给宋嘉月。   夏露做好其中一只右手的以后,首先拿给宋嘉月试了一下。   再次确认没有问题,才继续做左手那一只。   坐回脚踏上,夏露低着头一面干活一面笑着道:“等这几双鹿皮手套做好,大少爷就可以带您去打猎了。正巧才刚下过雪,也是打猎的好时候。”   天气一旦冷下来,人难免变得懒惰,小动物们也一样,会不如平日灵活。   至于带她去打猎……这是俞景行自己提出来的。   那时,宋嘉月以为他不过说说而已。   万万没想到,俞景行竟然直接带她去学骑马、学射箭。   她自己如今确实是进取心不足。   譬如说,关于练字这件事,她以前一直认为不必要,写得不好,不写就是。若非上次俞舒宁给她写信以及俞景行的某些行为让她感到危机,她后来也多半不练。   宋嘉月觉得自己像一头懒牛,不被现实抽一鞭子是绝不要动的。   这样当真很不好。   因而,当发现俞景行认真要教她骑马射箭的时候,宋嘉月索性把俞景行看成是那一条可以让她不犯懒的鞭子。这半个月来,她勤勤恳恳学习,亦颇有收获。   不得不承认,别看俞景行过去是个病秧子,懂的真不少。   起码那些教她这个废材绰绰有余。   这个人还特别有耐心,即使她学得慢、学得不好,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一如他平日里那种温和性子。   老师如此有耐心,宋嘉月认为自己也不算特别不争气。   纵然慢了些,可好歹还是学会了。   “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宋嘉月出了会神,说得一句以后,开始在心里自己给自己做今天的安排。   直到赖过半个时辰的床,宋嘉月迟迟起身。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宋嘉月洗漱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出去一趟的夏露回到了里间。夏露走到她身边说:“大少爷一早钓回来几尾鲜鱼,让奴婢问一声,小姐想怎么吃?”   这么一大早,下雪天,俞景行竟然去外面钓鱼了?   宋嘉月光是脑补那个画面,已牙关打颤。   她真的信了。   俞景行而今身体真没有多差劲,反正是不可能叫人随便当寡妇。   宋嘉月说:“早上吃清淡些好,便用豆腐烧个汤吧。”   热乎乎的鲜美豆腐鱼汤下肚,整个人跟着暖融融的,下雪天里,正正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评论随机30个小红包mua!(*╯3╰) 第26章 夸奖   宋嘉月起床以后,距离用早膳还有些时间。   她到书房,利用这一点空档练字。   别院足够大、房间足够多。   是以当她确认自己不练字不行的时候,她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   她依然不想叫别人看见她那一手鸡抓狗爬的字。   平心静气练字两刻钟,秋月提醒说早膳已经备下了,宋嘉月便从书房出来。   去到膳厅,用温水净过手,她和俞景行一样在桌边坐下。   厨房按宋嘉月的吩咐做了豆腐鱼汤。   汤汁浓白,豆腐滑嫩,食材都极为新鲜,鱼汤的味道自然格外鲜美。   现烧出来的鱼汤好吃归好吃,但免不了有些烫嘴。宋嘉月偏偏最怕烫,只能小口小口慢慢吃,反观俞景行,看似慢条斯理、温文尔雅,速度却一点不含糊。   俞景行搁筷以后,安静坐着等宋嘉月也吃好。   直到宋嘉月同样搁下筷子,他笑问:“我亲自钓的鱼,味道如何?”   “好吃。”   宋嘉月毫不犹豫给出答复,又好奇,“怎么突然想去钓鱼?”   “为了被夸奖?”   俞景行话不正经,带着明晃晃的调戏,“天气虽冷,但也想叫你吃口好的。”   山里惯常要比城里冷上几分。   大雪一下,河溪、池塘的水面齐齐冻上一层冰,想找鲜鱼并不容易。   但宋嘉月不会傻到信俞景行的这种话。   她只是配合笑得眉眼弯弯:“那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谢谢?”   在俞景行的眼里,光是这样配合他说话也有趣。   有意逗她,俞景行问:“就这样?”   宋嘉月理直气壮点一点头:“嗯,谢谢你,辛苦了,鱼汤很好喝。”   俞景行被她这般态度闹得脸上浮起一丝笑。   当真是很不客气。   但又不妨更不客气一些,像完全把他当成自己人那样。   早间停过一阵子,到中午,雪断断续续又下起来。   院子里光秃秃的柿子树已然落满了雪,偶有沉沉积雪压断细枝,惊起飞鸟一片。   外面太冷。   宋嘉月哪儿也不想去,抱着手炉缩在房间里的罗汉床上烤火盆。   管事婆子上午送过来些红苕、小芋头、荸荠,都是生的。攒盒里另外装着诸如五香花生、糖霜花生、糖炒山楂、炒瓜子、玉兰片之类为年节准备的零嘴儿。   小芋头和荸荠洗干净下锅煮熟了,这会儿搁在围着火盆的木架子上,靠一点热气慢慢烤着。洗干净的红苕晾干水分后,埋在了带火星的碳灰下。   等到红苕被烤得变软变熟,秋月和夏露两个人围着炭盆,用火筴拨开碳灰,再将起初被盖在下面的红苕挨个扒拉出来搁到碟子里。转眼两个碟子堆得很满。   这些红苕个头不大。   宋嘉月尝了一个,烤得正好,滋味香甜。   于是一碟现烤的红苕连着之前削好的荸荠、剥好的小芋头,以及一碟配小芋头的蘸料,被送到俞景行的书房。秋月没有进书房,把东西交给麦冬便准备回。   恰逢王管家匆匆过来。   秋月听到王管家对麦冬说:“外头一人自称张神医,说是来找大少爷的。”   麦冬连忙去敲门。   书房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俞景行大步走出来。   他扫一眼麦冬手里提着的食盒,而后看一眼廊下稍微走出去几步的秋月,随即交待麦冬道:“东西提进去。”麦冬往书房里去,俞景行便跟着王管家走了。   将食盒搁到书房里的麦冬很快抱着一件斗篷追出来。   秋月见状,抬脚离开。   “你刚刚是说……张神医来别院了?”   吃过两个烤红苕的宋嘉月,一边用帕子擦手,一边惊奇问道。   “想来是真的。”   秋月轻轻颔首,“大少爷听到王管家的话,也不问,直接出去了迎人。”   “大约是来看一看大少爷现下身体恢复得如何。”宋嘉月认为问题不大,“倒不必管这些,来,你也一起尝尝这个,我刚刚吃了好几个呢。”   以前张神医给俞景行看诊,都不允许旁人在场。   宋嘉月根据以往经验,认为自己操心无用,因此才会这么淡定。   不曾想,前后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麦冬来帮俞景行递话,让她去书房一趟。   从罗汉床上下来,裹上斗篷,宋嘉月便过去了。   跨进书房时,张神医正在为俞景行诊脉。   四下里安安静静,宋嘉月也一言不发走到俞景行的身边。   “恢复得不错。”收回手后,张神医淡淡开口,“药方我待会改两味药,药性会温和一些,你按时服用。但日后还得再有一次,你体内的余毒才能彻底清理。”   “你夫人都知道了?”   俞景行引宋嘉月坐到他旁边的玫瑰椅上,“嗯”一声,算作回答。   宋嘉月顺从坐下。   她暗地里却又在琢磨张神医的话是什么意思。   还得再有一次?   以及体内的……余毒?   宋嘉月脑海里不期然浮现俞景行前后两次吐血昏迷的事情。   或者,那些其实属于张神医为他医治的环节?   张神医只是问一嘴,对此不置一词。   顿一顿,他说:“前些时候,我在邺京见到谢道长了。”   “还听谢道长提起过在这里见到你们的事。”   张神医似乎有所不满,轻哼一声,“你们两个同谢道长倒是有缘。”   俞景行微笑:“晚辈们运气好罢了。”   张神医斜一眼俞景行和宋嘉月:“想当年,我欲向谢道长求教,费多少功夫。”   宋嘉月坐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听他们说话。   听到这里,也算明白了谢道长的那一声“小张”是怎么回事。   不过,张神医已是七十高龄,那谢道长得是多大年纪?   回想谢道长的模样,只觉得看不太出来。   能够活到那样一把岁数,不说真的有着一身本事,单提起谢道长如此长寿,并且身体硬朗,怕便足以叫许多人敬仰。何况道长的身份,愈添神秘色彩。   俞景行请张神医吃茶,问道:“不知谢道长此番来邺京是为何事?”   “还不是他那个孽障徒孙。”   “不论哪一行,哪个不是最怕门下出败类,收徒的事越不谨慎,越容易遇到这种问题。碰上了还得自行清理门户,白折腾出许多事,浪费力气。”   张神医提起这些,颇不痛快。   俞景行又问:“那人现下是在邺京?这是找着了?”   “没有。”   张神医喝一口热茶,摇摇头,“又跑了,道长也已离开邺京去找人。”   后来他们的话题绕回来,继续说俞景行身体调理的问题。   宋嘉月不插嘴,从始至终默默的听。   张神医此番来别院,还想到山里去寻几味药。   俞景行吩咐王管家安排厢房,张神医便暂且和他们一道住下。   寻药材的事情他们帮不上太多的忙。   只是每日张神医去进山,俞景行都安排两个小厮跟去,免得遇到什么危险。   过得几天,秋月和夏露把四双鹿皮手套都做好了。   俞景行果真带宋嘉月去打猎。   麦冬、梁红、梁玉都是会骑马的,另有几个从宣平侯府跟来的护卫。   他们一行人骑马进山。   宋嘉月坐在马背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兜帽一圈白绒毛衬得她小脸愈白,又被冷风吹得两颊泛着红晕。初次打猎,免不了兴奋,也根本不觉得冷。   他们沿着山道往山林深处去,马蹄声在空旷的山林里回响着。   到得后来,见到的猎物逐渐变多,他们放慢速度。   说起来人手还是不足,如果出现什么厉害的猛兽,他们这些人是对付不了的。   考虑到这一点,俞景行没有带着宋嘉月一味往山林里闯。   宋嘉月向来怂,同样怕出事。毕竟不是武松,遇到吊睛白额大虫之类的,只怕真的不行。她想体验打猎的乐趣,但不想有危险,所以兴奋之外仍保留几分冷静。   之前跟着俞景行学习的射箭之术,今天也派上用场。   只是她力道、准头有所欠缺,若无俞景行帮忙,连只野兔都搞不定。   尽管如此,宋嘉月依旧十分满足。   后来靠自己猎到野山鸡,她激动地举着弓箭为自己欢呼。   俞景行向来捧场,直夸她厉害、进步神速。   宋嘉月眉眼弯弯看着他,少有的捧回去:“还是俞夫子教得好。”   她这会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眼角眉梢都像藏着甜蜜滋味。   俞景行忍俊不禁,嘴角也翘了起来。   两个人玩累了便下马走一走。   麦冬、梁红梁玉他们都跟在俞景行和宋嘉月的身边。   冬日的山间纵无花红柳绿,但崇山峻岭,群峰积雪,云遮雾绕,已是不可多得的绝美风光。宋嘉月心情雀跃和俞景行数他们方才的收获,商量晚上吃什么。   “吃烤肉怎么样?”   “今儿正好做了几笼白面馒头,切了薄片烤得又香又脆,味道也很好。”   “好。”   俞景行毫无异议,满口答应。   他们走到一灌木丛附近。   宋嘉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俞景行。   她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听得如疾风迅速刮过般的声响,一双眼睛看到俞景行脸色骤变。尚未明白发生什么事,她又感觉到自己身后多出来一个人。   甚至她的脖子已被一把锋利匕首抵住。   这个人动作实在太快,快到明明在眼皮子底下,他们这些多人都反应不及。   宋嘉月完全被这个人制住了。   她无法回头,只晓得对方定然是一个男人。   这人多半是受了伤,宋嘉月嗅到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气味。   不能想象这个人若没有受伤,他们又会遭遇什么。   “给我一匹马,快点!”   一道粗嘎的声音响在宋嘉月耳边,是这个人同他们提出自己的要求。   只要马?这人是在逃命?   宋嘉月看向俞景行,俞景行凝视着那个男人,沉声道:“马给你,不许伤她。”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   评论随机30个小红包,感谢支持正版mua!(*╯3╰) 第27章 怀抱   他们这么多人,有护卫,还有梁红梁玉这种武艺挺不错的。   然而,依旧不曾提前觉察到这个男人的存在。   当对方有所动作时,仍然反应慢一拍,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阻止。   宋嘉月便这样落到他的手上。   如是种种在俞景行看来都只指向一件事——   这个人的武艺十分高强,绝非等闲之辈,好在他受伤了。   张口要了匹马,说明这人着急要走。   同样说明,有人在追他,并且多半追得很紧。   “快点!”   男人厉声催促,刀锋逼近宋嘉月脖颈处皮肉,“小心她的小命!”   宋嘉月这身子本就皮肉细嫩。   锋利刀刃略刺进一点点,足以叫她感受到那个地方传来的绵长刺痛感。   “麦冬,去牵匹马过来。”   俞景行盯住宋嘉月瓷白肌肤染上的殷红,眼眸微眯,吩咐麦冬。   麦冬忙不迭去牵马。   马牵过来以后,俞景行要接过缰绳,被男人喝止:“把马留这,你们退开!”   男人一面说,一面挟持着宋嘉月步步逼近。   俞景行仍是照他说的做,和其他人一起往后退去,两拨人拉开距离。   宋嘉月向来认为自己是个很怂的人。   临到性命被威胁这一刻,却又发现她也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   以致于她还能想——   这个人要是不松手,是打算怎么上马?他受伤了,到底还能撑多久?   要凭一己之力,捎上她逃走的可能性太小。   丢下她,失去要挟也十分不利。   当然他还可以选择在上马之前解决她这个失去作用的“人质”。   毕竟,这一刀下去,她可能真的会死。   她是曾经死过一次的人,现在重新面对生死一线,竟已感觉不到多少害怕。   只是若以这种方式结束这一次的生命,不免可惜。   宋嘉月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俞景行。   罢了,并不属于她的人,再好也犯不着留恋。   男人哪管宋嘉月是什么想法?   待俞景行等一众人退开到一个他满意的距离,他抓着宋嘉月靠近那匹马。   当他想上马时,他同样发现宋嘉月现在成为了障碍和麻烦。然而,他没有犹豫,抑或没有时间犹豫,眼风扫过,便直接把宋嘉月往山道下一推,随后跳上马背。   宋嘉月几乎直接被推得沿山坡往下滚。   咒骂一声,她连忙努力胡乱去抓住什么东西好让自己停下。   一阵头晕眼花里,宋嘉月艰难抱住了一棵树。   待她睁眼,梁红梁玉已经到得面前,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另一边。   在那个男人推开宋嘉月、翻身上马的同时,俞景行张弓拉弦,一箭准确无误射在男人的后背,一箭射在马后腿。大马吃痛,顿步不前,马蹄骤抬,嘶鸣萧萧。   再次受伤并受到冲击的男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护卫即刻上前拿长刀架住他。   俞景行脸色沉沉,不轻不重看一眼地上的男人:“绑起来。”   他走向宋嘉月滚落的地方,去接人。   这个人身手高强不假,乱中也出错得明显。   正是看准他做出挟持宋嘉月的举动是因为慌不择路,俞景行才有这种把握。   宋嘉月被梁红梁玉两个人扶回山道。   俞景行等在路边,待她走近,手掌托住她手臂,指腹碰一碰她的伤口。   脖颈处的伤口并不深,这会儿却仍在流血。   手腕、手背有细小的伤痕,其他地方不容在这里细看,须得回去以后再说。   不过看起来姑且没有什么大碍。   这样当然很好,然而俞景行眼眸微沉,并不为此感到轻松。   此时的宋嘉月一整个人都被浸泡在后怕的情绪里面。   她两腿发软,若不是被人扶着,根本站不住,更注意不到别的什么。   挟持她的男人被护卫合力绑了起来,手脚被束缚住,又受了伤,至此已失去反抗之力。直到这个时候,宋嘉月终于将这个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络腮胡子,年纪大约三十岁出头。   脸上几道交错的狰狞伤疤,面相愈发凶狠可怖。   真是个狠人。   宋嘉月脑袋空空,除了这么一句,什么想法都冒不出来。   正当时,一队身穿甲胄的人马从山林间蹿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后生。   视线在挟持宋嘉月的那人脸上停留几息时间,再在俞景行等人身上转一圈。仿佛以此确认过谁才是最说得上话的,他毫不犹豫带人直奔向俞景行。   “这位公子。”   年轻后生冲俞景行抱拳,复亮出令牌,“我等奉命捉拿要犯,烦请配合。”   俞景行看过令牌,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些人竟然是禁军,他们这是在替陛下办差?   心有思量,但既是朝廷要抓的人,不可能抗命。   俞景行把人交出去。   年轻后生一抬手,受伤的男人被他的两个手下从侯府护卫手里接过去。   这队人马带着受伤的男人离开。   俞景行在意宋嘉月的情况好不好,同样不多留。   他们打道回府,同一刻,藏匿在山林深处的另一伙人悄悄退走。   ……   回到别院。   由于不会骑马而不得不留下的秋月和夏露,看到宋嘉月受伤,都吓了一跳。   她们连忙去打热水过来。   一到别院门口,俞景行便让人去请张神医。   几乎是他们回到房间的前后脚,听说宋嘉月受伤的张神医也到了。   察看过宋嘉月的情况,张神医强忍对俞景行翻白眼的冲动:“一点皮肉伤,没有中毒的迹象,不会有什么大碍。她身子比你强多了,肯定比你活得长。”   俞景行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张神医呵呵一笑:“我待会拿点好膏药过来,日后定不会留疤。”   “再开一副安神的汤药,尽量避免她受惊吓之苦。”   俞景行当即道:“多谢张神医。”   张神医到外间去,交待小僮取膏药,又伏在桌边写下药方,交给麦冬。秋月和夏露先帮宋嘉月擦过脸、清洗过伤口,待膏药送到,便细细的帮她上药。   俞景行一直站在旁边看着。   宋嘉月缓过神,见他面有担忧,宽慰道:“我没事了……”   俞景行听言点一点头。   他轻声细语:“要是觉得累,便换一身衣裳,好好睡一觉,睡醒便好了。”   宋嘉月确实疲累。   从后怕的情绪里抽离出来以后,她像一并被抽光力气,疲乏不已。   俞景行待得片刻便出去了。   宋嘉月换下身上被弄脏的这身衣服,躺下休息。   ……   邺京西郊。   一座不起眼的普通宅院。   廊下,一个眉眼俊郎、气质矜贵的少年,静静听底下的人回禀事情。   说话的人正是从俞景行手里讨人的年轻后生。   “宣平侯府的大少爷?”   少年剑眉轻挑,“我记得他不是身体有恙,打小是个药罐子么?”   “俞大少当时射了两箭,一箭在钱敬信的后背、肩胛下方,一箭在马后腿。这等箭法定然是练过的,若不是……且当时看来,俞大少不似外间传的那般体弱。”   如果这个人没有下苦工练过,自然是天赋异禀。   少年问:“他叫什么来着?”   “俞景行。”   少年轻轻颔首,略一沉吟,又问:“方坤,他有没有怀疑你们?”   名叫方坤的年轻后生答道:“从俞大少当时的表情来看,应是没有怀疑。”   顿一顿,方坤补充,“他认得我们的令牌。”   “五殿下,要不要……”   少年摆一摆手:“不必画蛇添足,你派两个人,先盯一阵看看。”   廊下的少年正是五皇子刘策。   他想着这个往日被所有人忽视的俞景行,复想一想宣平侯府的情况,陷入沉思。   方坤领命:“是。”   少年负手望着庭院积雪,半晌才说:“没事了,你去吧。”   俞景行究竟是不是身体孱弱另说,却必然不是什么废物。   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人,若暗中替他几位皇兄办事,便有些麻烦了。   唯恐还有更多像俞景行这样的人,他却不知道。   为今之计,先试一试俞景行再做打算。   ……   宋嘉月一觉睡到下午也不醒。   俞景行过去看她,却发现她额头滚烫,分明是生病了。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伺候人的?好好的一个人,突然病得这么厉害,你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不对劲?难道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照顾她?”   俞景行少见生气,将秋月和夏露训了一通。   两个丫鬟皆心知疏忽,亦心有歉疚,红着眼垂首跪在地上,不敢辩解。   张神医过来,替宋嘉月把脉。   得知安神的汤药未吃,他重新开过药方,让底下的人速去抓药。   “多半是今天受了惊吓又受了寒,才会突然发病。”张神医同俞景行道,“几剂药吃下去,略缓两天便无碍。不过这般瞧着,恐是会梦魇,叫丫鬟们留心些。”   俞景行看一看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宋嘉月。   他说:“我守着她。”   宋嘉月不晓得自己生病了。   她只是有一种昏昏沉沉睡不醒的感觉,眼皮像灌了铅,抬不起来。   白日里,被那个络腮胡子、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用匕首挟持的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甚至在梦里,那把匕首刺了下去,鲜血飞溅,她也一命呜呼。   惶惶然的不安情绪侵占她的身心。   宋嘉月想要醒来,却发现自己醒不过来,想要呼救,却不知能找谁。   朦胧之中,她感受到一个温暖而宽厚的胸膛。   靠过去便觉得格外的安心。   宋嘉月在梦里辨不清楚那是谁的怀抱。   她只是迷迷糊糊想,反正是做梦,不管是谁,靠一靠也不要紧吧。   这样想着,宋嘉月伸出手。   她反抱住那个梦里异常可靠的人,又忍不住蹭两下,而后再次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三更。   评论随机40个小红包,端午快乐!咸粽党头顶青天! 第28章 细心   宋嘉月是在俞景行怀里醒过来的。   起初睡到迷糊,她对自己在俞景行怀中的状况浑然不知,只是将醒未醒时,习惯性往热烘烘的地方拱一拱。脸颊贴上宽厚胸膛,隐约意识到不对劲,随之惊醒。   宋嘉月睁开眼之后,眼帘一抬,对上俞景行带几分无辜的眸子,脑袋“嗡”一声化作空白。仿佛有一团火正在烤着她,才叫她瞬间全身都快烧起来。   怎么回事?   懵过一瞬,宋嘉月的脑海里才开始有疑问飘过。   为什么……自己会抱着他?   悻悻把抱住俞景行的手臂收回来的宋嘉月,很快有第二个疑问。   梦里的那些场景逐渐变得清晰,同眼前所见的种种联结在一起,不动声色为她指明某一个事实。比如,其实是她先动的手。又比如,也是她不肯撒手……   想到这里,宋嘉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视线小心翼翼重新上移,落到俞景行俊秀的面庞,稍顿,复默默移开。   这样真的不行。   宋嘉月暗暗嘀咕一句,自觉朝远离俞景行的方向挪一点,再挪一点。   她退到架子床朝里最边缘的一侧,后背近乎隔着帐幔贴在围栏。   即便退无可退,却依然觉得和俞景行离得太近。   真要命。   她怎么觉得这个人越来越好看了?   被这种美色多“勾引”几次,她的出息大概也真的会喂狗。   醒来之后,宋嘉月内心一直处在天人交战的状态,俞景行却无比镇静,维持着平日里那份好风度。好像她在他的怀里醒过来,不是头一回,而是一贯如此。   俞景行始终安静看着宋嘉月。   期间,她的任何小动作都被他收在眼底,却依旧沉默看她准备做什么。   直到宋嘉月停下来,后背靠着围栏,俞景行才动了动。他虚心学习,如同宋嘉月之前那样,也朝那个方向移动,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重新缩短,靠近了她。   转眼又是咫尺的距离,宋嘉月瞬间炸了。   她磕磕巴巴,嗓子有些哑:“等、等一下……不对,你别过来!”   俞景行倒是也不过去了。他索性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捞到自己怀里,笑道:“需要的时候就抱着我坚决不撒手,不需要的时候就这样翻脸不认人?”   被这么对待,宋嘉月才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好像没什么力气。   想逃,然而俞景行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不容挣扎。   跑不掉又自知理亏。   宋嘉月低一低头,声音小了点:“那你也没必要这样……”   “好受点了么?”俞景行同样才睁眼,温声开口,嗓音磁性、略显低沉,却分外撩人。他自己不在意这个,抬起手拿掌心覆在她额头,半晌又说,“不烫了。”   “昨儿下午,你身上突然烧得厉害,人也睡得昏昏沉沉,怎么叫都叫不醒。”俞景行一面说着一面放开宋嘉月,“好在还有张神医。”   听见俞景行的话,因为被别的事冲击而忽略掉这些的宋嘉月,记起来自己脑袋迷迷糊糊时,似乎被喂过药。原来她生病了,而且是……昨天……的事情。   没有想到自己至少已经睡了一下午又一晚上。   宋嘉月略一走神的功夫,俞景行坐起身,直接下得床榻。   伸手取过搭在黄花梨彩绘落地插屏上的外裳披好,俞景行转过身说:“你先躺着别起,我去喊丫鬟进来伺候你洗漱,晚点儿让张神医再给你看一看。”   宋嘉月答应一声。   俞景行笑了笑,而后走出里间。   虽则只是比方才少了一个人,但整个房间变得极为安静。   宋嘉月拥着锦被,挪回架子床中央。   想到俞景行方才便躺在这里、在她身边,继而想起他将她捞到怀里……脸颊又变得发烫,宋嘉月不得不伸手狠揉一揉自己的脸,然后默念一百遍美色误人。   不多会儿,夏露和秋月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了。   等到宋嘉月洗漱梳洗妥当,人收拾得齐整,俞景行陪着张神医过来。   原本是身上烧得厉害才会睡得昏沉,现在烧退下来了,只要这状况不反复,病症便等于好了一半。另外一半是须得好好吃药、多休息几天才行。   生一场病,宋嘉月倒真如俞景行之前同她说过的——睡醒一觉便好了。那一日被人挟持、被匕首抵着脖子的惊吓,不觉散去大半,已然不再令她心慌不安。   汤药苦得厉害,其实喝不惯,但宋嘉月依然乖乖喝药。   几天熬下来,她又变得活蹦乱跳了。   被迫在房间里闷过数日,这天早上起来以后,一走到廊下,宋嘉月便感觉冷风夹着幽幽的梅香扑面。草木沉寂的庭院里,墙角一株绿萼梅花在寒冬里无声盛放。   病刚好,人也懒散。   压根不想做什么费脑子的事情。   宋嘉月索性把之前和夏露合力整理的菜谱拿出来重新翻看。   不知不觉竟已积了一摞。   她们在整理的时候便直接分门别类。荤菜、素菜、凉菜、汤羹、糕点、小食、茶饮……同一类别的归到一处,且食材与做法之类的东西都记录得十分详尽。   翻阅过后,宋嘉月觉得也差不多了。   她去过那些酒楼,晓得他们未必准备这么多菜式,其实都会挑一挑。   现在她们整理出来的这些足够用来挑选。   这一茬可以先放在一边。   接下来,宋嘉月想,是商铺的问题。   原身的嫁妆单子她以前看过,在邺京只有两间绸缎铺子、两间杂货铺子。   这几间铺子目前的收入尚可,宋嘉月不打算动,所以得另找铺面。但邺京毕竟是大齐的都城,好地段的商铺可谓寸土寸金,她还得算一算手里有多少银子。   不过原身的嫁妆那些大部分留在侯府,由徐嬷嬷负责保管。   这件事得等回邺京再说。   思定,宋嘉月把那一摞册子重又整整齐齐累在案几上。最后一本册子放好,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她想着该让厨房准备晚饭了,未吩咐,却被知会晚膳已经备下。   是麦冬过来传的话。   不必多想,定是俞景行事先吩咐过厨房。   她生病那些天,操心这些的人也不是秋月夏露而是俞景行。   是以,宋嘉月不曾多想,过去膳厅。   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尚未走近,宋嘉月远远看到膳厅外面,几个仆从似乎正在院子里烤肉。待她又走近些,便能嗅到空气里飘着的一股烤肉香气儿。   俞景行站在膳厅门口。   宋嘉月走过去,却忍不住一再往那院子里瞧。   “这么好看么?”   俞景行见她目光收不回来,不由出声问。   宋嘉月闻言回神,看他一眼:“嗯,特别好看。”俞景行笑一笑,和她一道走进膳厅。宋嘉月还是好奇,便又开口,“今天怎么突然想吃烤肉了?”   “因为在想,有的人之前没吃上,会不会惦记。”   俞景行丝毫不掩饰道,“在你生病之前,不是说过要吃烤肉、烤馒头片么?”   要不是他亲口说,宋嘉月哪会自作多情往自己身上想?   结果听到俞景行这么说,她又很怂的脚下一软,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俞景行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宋嘉月。   她的反应几乎在他预想之中。   扶宋嘉月站好,俞景行只笑:“这也不行?”   哪里是行不行的问题……   无非是感觉……   感觉他对她,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事实上,宋嘉月自己都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了。确实,那天他们去打猎,她是和他说过要不要吃烤肉这样的话,但那天出现一些意外,后来生病也不宜吃这些。   她根本没想过俞景行会记得。   不但记得,还非要帮她补上才罢休。   心尖尖不期然漫上几分甜滋滋的味道,却转眼酸溜溜。   宋嘉月负气的想,他要是一再对她这么好,信不信……她迟早把他吃掉!   “你这样真的对我有点儿太好了。”走到桌边径自坐下以后,宋嘉月说,“我没有这么细心的,你说过的话,我未必可以像你这样记得这么清楚。”   是这样吗?   俞景行不曾有过这种想法,再认真想一想,依然不认同,却不争辩。   “我记得就好。”   顿一顿,他慢悠悠补上后半句,“我可以提醒你。”   宋嘉月:“……”   行。   ……   是夜。   宋嘉月从梦中醒来,回想梦里的场景,她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   太羞耻了。   是冬天也不是春天,她怎么会梦到俞景行抱着她?   明明前几天也没有这样的。   宋嘉月恨恨想,难道是因为没吃到嘴,他又对她这么好,她才忍不住惦记?   那干脆……   脑海里瞬间一个危险想法闪过。   宋嘉月默默捂脸。   完蛋,她真的是脑子坏了,果然色令智昏,都怪那个祸水!   书房里面,仍未睡下的俞祸水,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他微微皱一皱眉,想,难道着凉了?   ……   有贼心没贼胆六个字,说的就是宋怂怂本怂。   一直到年节将至,他们从别院回邺京,宋嘉月也没敢真对俞景行做什么。   马车稳稳停在宣平侯府垂花门外。   离开邺京数月时间再回到这里,不禁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俞景行先一步下得马车后,没有走开,而是站在一旁,伸手扶宋嘉月下来。她晓得外头有不少人看着,一贯不会拂他面子,表现得十分配合。   朱嘉芸被拉俞舒宁强行拉过来接人,瞧见这一幕,依然不屑冷哼。俞舒宁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表姐的态度,因为在看到宋嘉月的时候,她人已经直接扑上去了。   “大嫂,我可想你啦!”   俞舒宁抱住宋嘉月,张口便是一句撒娇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信不信我迟早把你吃掉!   小俞:请速速来。   石榴姐式【不要因为我是朵娇花而怜惜我】警告hhhhhh   ~   明天的更新在早上九点,稍微提前一丢丢,大家睡醒就可以来看!   谢谢支持正版,今天评论也随机40个小红包mua!(*╯3╰) 第29章 新年   宋嘉月笑着把俞舒宁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俞景荣也上前见礼,含笑说:“大哥今天气色不错,想来在别院休养得也好。”   这不是在说什么恭维话,而是事实。   离开邺京数月,俞景行已不似宋嘉月初见他时整日面容苍白的模样。   俞景荣毕竟好一阵子没见到俞景行,这种感觉会更强烈。   对此,俞景行只是掀唇微笑:“确实是辛苦你大嫂了,全靠她照顾得周道。”   直到这时,朱嘉芸才正眼看了两眼俞景行。   至少他现在的样子,和曾经那副病歪歪的样子颇有一些差别……   难不成这人当真被治好了?   朱嘉芸不由得心情微妙,却不相信俞景行身体真的能够变好。   她来回想一想,反倒愈发坚定的认为不可能。   难道她没有见识过?   不但见过,而且见得一点都不少。   朱嘉芸暗自撇撇嘴,这人压根没得治,谁知道现在这样是不是回光返照。   俞通海和朱氏等在正厅。   见俞景行和宋嘉月平平顺顺回来,瞧着都十分高兴。   端详过半晌俞景行,朱氏笑着对俞通海道:“老爷,我怎么觉得行哥儿看起来比之前长了点肉?这么看一看,都不像以前那样瘦得叫人心疼了。”   俞通海很是欣慰,颔首认同。   他又庆幸自己之前到底选择听从张神医的建议。   之后,朱氏关心起两个人的饮食起居,她问得宋嘉月几句关于他们在别院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的话。宋嘉月微笑一一认真回答,专捡一些好听的说。   在别院曾遇见谢道长以及被人挟持的事儿,宋嘉月半个字不提。   是俞景行的意思,不过她没有不认同。   俞景行和宋嘉月回到邺京已经是下午。   是以,说得半天话,交待过一起用晚饭,两位长辈便放他们回去稍事休息。   知道大少爷和少夫人回来,且过不了两天便是年节,寿康院里里外外无疑都是仔细打扫过的。廊芜下新挂起来一溜大红灯笼,远远看一眼也喜气洋洋。   宋嘉月从别院带回来一些干果、山货之类的。   她让秋月和夏露把东西给底下的人分了,权当做一点心意。   久不见徐嬷嬷,宋嘉月让她坐下来和自己说得会话,也问一问徐嬷嬷近来身体好不好、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徐嬷嬷一直笑呵呵,说自己在侯府什么都好。   别院总归是比侯府自在些。   侯府人多,规矩也多,比起在单他们住的别院,说话做事必然要更小心。   但宣平侯府是俞景行的家,不可能不回。   何况,回来了她才能继续做事。   宋嘉月不至于为这些闹出什么情绪。   于她而言,无论别院还是侯府,小日子照样都得过。   歇过两天便是新年。   大年三十这一日,天阴沉沉的,白日里断断续续下过几阵雪粒子。   天气再不好却一样挡不住年节的热闹和喜庆。   侯府厨房从天不亮开始忙,到下午,备下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在过去吃团圆饭之前,宋嘉月把提前给底下的人准备的荷包一一分送出去,得到几大箩筐吉祥话。新年伊始就图个吉利,大家都笑盈盈,她也被传染这份高兴。   平日里被一口一个“大嫂”的喊着,到新年不能没表示。   俞景荣、俞舒宁、朱嘉芸几个,宋嘉月都准备了厚厚的荷包给他们压岁。   她自己同样收到了压岁钱。   是两位长辈给的,有一些意外,又有一些喜欢。   天降横财的事儿谁会不喜欢?   见俞景行荷包收得异常的理所当然,宋嘉月也没有推辞,直接收下。   一阵阵热闹的爆竹声响中,他们吃过年夜饭,便一齐移步暖阁。   丫鬟婆子们早已备下瓜果点心,又沏上两壶热茶。   他们要一起守岁。   俞通海叫仆从将棋盘、棋子取出来,和小儿子俞景荣两个人坐在暖榻上下棋。   被默许不可太过劳累的俞景行则坐在一旁悠闲吃茶。   另一边。   宋嘉月和朱氏、俞舒宁、朱嘉芸几个人凑在一起打叶子牌。   叶子牌这个东西,宋嘉月并不精通,但她之前学过,不至于怯场。   这样对于她来说便足够了。   宋嘉月牌打得一般,今天的运气同样不怎么好。   虽说是个消遣,也不玩儿什么大的,但几圈牌下来,她也输掉了一捧钱。   倒是朱嘉芸的手气极佳。   她们四个人里面,唯一赢得多的人便是她。   “表姐手气也太好了。”   又一局结束,俞舒宁忍不住感叹,转而笑嘻嘻,“新年是要有好运气啊。”   这样一句好听的话,朱嘉芸心里十分受用。   她随手抓上一把钱塞给俞舒宁,笑一笑:“给表妹分点好运。”   都是铜子儿,抓上一把也不值当什么。   到底这份意思是传出去了。   俞舒宁谢过自己表姐,想也不想,转头把手里那一把铜子儿分出一半,直接塞给宋嘉月:“大嫂,快快来,分点儿好运气给你!新年一定有好事!”   朱氏顿时笑骂:“晓得惦记着你大嫂,却不管你娘亲。”   俞舒宁闻言嘿嘿笑道:“那是因为娘没这个也肯定会有好事和好运啊。”   “惯会说好话哄我。”   朱氏抿唇笑着,斜眼看一看女儿,把自己手边的铜子儿分给了下人。   朱嘉芸却后悔抓钱给俞舒宁。   她怎么晓得这个人转头就给别人献殷勤去了?   若是给朱氏也就罢了,竟然……   心里有气,偏偏不好冲俞舒宁摆脸色,朱嘉芸后来索性不说话。   到得子时附近,众人都多少犯困,勉力干熬着。一直熬到寂寂深夜里,山寺钟声撞响、爆竹声声乍起,新年正式来临,互相说起新年问候,以示祝福。   和俞景行回寿康院的路上,宋嘉月不住打起哈欠。   饶是被寒风吹着,眼皮依旧直打架,她撑到这会儿实在太困了。   好不容易回到寿康院,回房后,宋嘉月强撑着洗漱完毕,倒床便睡。提前用汤婆子给捂暖了床,她穿着软绸中衣蜷在锦被下,一时半会只是觉得又舒服又自在。   帐幔叫人掀开一角,漏进来一束明亮光线。   有所觉察的宋嘉月眯着眼,发现床榻旁的是俞景行,喃喃问:“怎么了”   “没事,睡吧。”   晓得她这会已困得厉害,俞景行伸手轻抚宋嘉月的鬓发。见她当真闭眼睡去,又笑一笑,轻手轻脚将自己准备好的一封红包塞到她的枕头底下。   宋嘉月浑无所觉。   她酣然睡去,梦乡甜美。   ……   一觉不曾睡饱,宋嘉月便被外面的热闹吵醒了。   大年初一须得早起,心里即便晓得,也想要在暖暖的被窝里多留片刻。   略懒一阵,宋嘉月准备起床。   却在坐起身后,无意瞥见软枕下漏出的一角大红色。   宋嘉月确信自己没有在枕头底下塞过什么。疑惑中,她把那东西抽出来,随即发现是一个红包,且上头铁画银钩写着八个字——福寿深远,岁岁平安。   她认得是俞景行的字迹。   哪怕不认得他字迹,撇开俞景行,要宋嘉月再给个人选,她也给不了。   红包里是一串用红绳穿起来的铜子儿。   宋嘉月猜,大约是讨个吉利,起码挺好看的。   秋月和夏露端得温水进来服侍宋嘉月梳洗。挽起帐幔,见她手里的东西,秋月抿唇而笑:“小姐昨晚睡下以后,大少爷在床边站得一会儿,想来是……”   “我睡得太沉,竟不知道。”   又仔细研究过两眼,重看一遍那八个字,宋嘉月才将东西好好收起来。   ……   新年便是处处热闹、时时热闹。   来侯府拜年的人非常多,宋嘉月也得跟着朱氏招呼女眷们。   大年初五。   朱氏的哥哥嫂嫂前来拜年,论起来,这却是宋嘉月初次正经见他们。   俞景行不是朱氏的孩子,朱氏的亲戚和他之间,隔了一层,便不怎么亲近。宋嘉月和他们的关系无疑又隔一层,平常他们即使来侯府,朱氏也不会喊她去见人。   俞景荣和俞舒宁的这位舅舅名叫朱顺,人在刑部做事。   他原本只是一名小吏,攀上宣平侯府的这层关系以后,慢慢升上去一些。   朱顺的妻子葛氏,容长脸儿,体态富贵。   随他们来侯府拜年的是朱顺和葛氏的两个儿子和一个未出阁的女儿。   朱顺两个儿子朱诚和朱康,朱诚比俞景行长一岁,也已成家,他的妻子聂氏今天同样来了。朱康比俞景荣略长两岁,亲事已经定下,只等吉日把未婚妻迎进门。   跟着朱顺和葛氏来拜年的这个未出阁的庶出女儿叫朱倩。   她同俞舒宁一般年纪,性子温顺,娇娇柔柔,说话更是细声细气。   俞舒宁原本对自己舅舅一家印象挺好的。   但自因说错话挨过俞景荣的那顿打,她再见自己的舅母,心情便很是微妙。   她以前从未怀疑过,葛氏同她说的一些话有问题。   甚至认为那也是她一直担心的。   挨过自己哥哥的一顿打,吃过教训,自己再回头好好想一想,才意识到她多少是受了挑拨。如果没有人反复说俞景行的不是,她未必会真那么讨厌她大哥。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   她舅母为什么要做这种离间他们的事情,对她有什么好处?   俞舒宁没法和爹娘说这些。   背后这么告小状,还是告长辈小状,她自己也不舒服。   然而对葛氏的这种微妙,持续至今亦未消失。   不想理会自己舅母,俞舒宁索性借口带朱倩去玩,拉上宋嘉月离开正厅。   俞舒宁不是很会遮掩情绪的人。   宋嘉月注意到她的不自在,暗暗留了个心眼。 第30章 口角   俞舒宁住在风荷院。   从正厅出来后,她带宋嘉月和朱倩到她的闺房。   朱嘉芸今天因身体抱恙,没有出来见客,是以不和她们在一处。   丫鬟奉上果品糕点和梅花茶,俞舒宁把自己年前新得的一副红梅雪景图拿出来给她们赏玩。这幅画作乃出自一位大师之手,万金难求,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二哥晓得我喜欢这位大师的画,帮我留意许久,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俞舒宁欢喜道,“我得好好珍惜,往后再有别人想看我也舍不得。”   宋嘉月视线落在这幅画作上。   图中,寒冬时节,风雪呼啸,一株古梅倚石而出,遒劲枝干曲折盘错,横斜枝头一簇簇花朵艳若朝霞、凌雪而绽。单是这样看着画作,便似鼻尖亦有暗香浮动。   “舒宁,这是二表哥送给你的么?”   朱倩声音娇娇柔柔的,把宋嘉月的注意力引过去。   “对啊。”   俞舒宁笑一笑,“我倒想给二哥银子呢,只怕真给了还得挨训。”   朱倩眼底流露出几分艳羡。   她手指绞着手中帕子,眼帘微垂,叹了一声:“二表哥当真是很好呢。”   “可别看我二哥平时都笑眯眯的,凶起来的时候也吓人。”虽然俞景荣凶人的次数非常非常少,但俞舒宁经历过一次便印象深刻,“有时候我也怕他的。”   “这个倒看不出来。”   朱倩只觉得完全不能想象,二表哥和她的哥哥们根本不像是一路人。   “那是我二哥,我也不能说浑话骗你。”   俞舒宁又想起自己吃过的教训,顿时不想聊这个。   “罢了,咱们不聊他呢。”她从青花瓷高足盘里拿过两个蜜橘,便往朱倩的手里头塞,“这种蜜橘是从南边虔城运来的,又甜又汁水足,你尝一尝?”   见俞舒宁好似有些不高兴,朱倩识趣闭嘴。   她微微一笑,颊边显出个浅浅的梨涡,低头剥起橘子:“好呀,我尝尝。”   ……   朱顺和葛氏他们在侯府用过午膳,下午回的朱府。   垂花门外送走了客人,回内院的时候,宋嘉月暗中拉一拉俞舒宁的胳膊。   她们姑嫂略迟一步,落在众人后面。   宋嘉月说:“今儿那副红梅雪景图当真好看,能不能叫我再瞧两眼?”   “这有什么不能?”俞舒宁以为是别的什么事,听到这个,一味在笑,“隔了半天都惦记,看来嫂嫂是真的喜欢……不过,你想要大师的作品得找我大哥去。”   宋嘉月晓得俞舒宁是在调笑自己。   佯怒斜过去一眼,她说:“想看那画自然得找你,找你大哥有什么用?”   “好好好。”   俞舒宁连忙挽住宋嘉月的胳膊摇一摇,“大嫂,到我那儿去吧。”   让丫鬟知会过俞景行一声,宋嘉月跟着俞舒宁去风荷院。   她们两个进得里间,丫鬟们都被留在外面。   俞舒宁重将那副红梅雪景图取出来。   尚未将画卷展开,被宋嘉月拦住:“不忙,来这边坐。”   看画只不过是一个借口。   她既然本不是当真想要看,自然也不着急了。   宋嘉月牵着俞舒宁在罗汉床上坐下。   俞舒宁一时半会没明白她怎么又不要看了,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懵懂。   “我有话想问你。”   宋嘉月拉着俞舒宁的手,“舒宁,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   俞舒宁微愣,不自觉眨一眨眼:“我有吗?”   她藏得这么深竟然也被发现了?   “我只是感觉你好像也没有很高兴,怕你有事闷在心里,自己难受,所以想问一问你,没有那是最好的。”宋嘉月捏一捏俞舒宁的脸,“明儿给你做好吃的。”   竟真是被看出来了。   可惜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更不提是那么久以前的事。   “大嫂对我真好。”   俞舒宁泪眼汪汪道,“那我要吃萝卜糕、叶儿粑、鸡丝馄饨面……”   “还有小酥肉!”   她补充过一句,又默默再补一句,“牛肉焦饼也行。”   还能像这样惦记着吃,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宋嘉月莞尔:“好,晓得了。”   “大嫂,我没事呢。”俞舒宁想一想,努力说两句让宋嘉月放心的话,“如果当真有什么事情,当真不高兴,我不会不说的,也不会闷在心里自己难受。”   曾经她对爹爹有怨、对大哥有怨,却不肯张口。   后来将心里的抱怨说出来,倒发现事实和她以为的也不尽然一样。   她从前一直以为爹爹不关心不在乎她,不想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爹爹心里都很清楚。于是,她明白过来,话若憋在心里不说,别人很难知道也很难了解。   又不是长在肚子里头。   哪能那么容易把别人的想法认个丝毫不差?   很多时候,把话说开了会更好。   至少,自己会变得舒坦,不会一味为难自己又或者是钻牛角尖。   俞舒宁说得认真。   宋嘉月微微而笑,终是相信她:“那就好。”   回到寿康院。   俞景行见宋嘉月回来,笑道:“你们姑嫂两个,如今还说上悄悄话了。”   “舒宁新近得一副好画,我去瞧两眼稀罕。”   宋嘉月解下身上的斗篷交给秋月,问俞景行,“晚上想吃什么?”   俞景行挑眉:“这是要下厨?”   “舒宁说想吃鸡丝馄饨面,”宋嘉月说,“你吃这个,还是吃点儿别的?”   “原来我是沾了妹妹的光。”   俞景行摇头失笑,又说,“别麻烦,我同你们一起吃就行。”   “好。”   宋嘉月点头答应一声,歇了一会便又出去了。   ……   大年初八。   朱氏要去白云寺上香,俞舒宁说寺里斋饭味道不错,拉上宋嘉月一道去。新年天气依旧冷得厉害,她其实更愿意窝在寿康院,想拿俞景行当借口,却被出卖了。   俞景行说自己在府里也不要紧,让宋嘉月放心出门。   宋嘉月寻不到新的借口,俞舒宁便高高兴兴牵着她的手走了。   她们坐马车到白云寺。   陪朱氏上过香后,朱氏去听大师讲禅,俞舒宁和宋嘉月便到厢房去歇着。   歇得片刻,俞舒宁蠢蠢欲动,变得坐不住。   她想和宋嘉月一起到外头逛一逛。   俞舒宁抱住宋嘉月的胳膊撒起娇:“上回我来的时候,在附近看到一窝鸟,也不晓得怎么样了,寺里有株古梅,和那副红梅雪景图上的一样漂亮呢……”   理由被俞舒宁一条条列出来。   然而想到外面的天气,宋嘉月什么心思都散了。   “我想在这里多歇一会。”   宋嘉月说,“要不然,你去寺里逛逛,我在这里等你,晚点来找我便是。”   “大嫂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俞舒宁一口剪断这个建议,又一本正经说,“我得陪着你才行。”   说话之间,厢房外面一阵哭一阵骂的动静传进来。   哭声和骂声混在一起,尖利刺耳。   俞舒宁喊自己的丫鬟紫杏,问外边怎么回事。   紫杏走进厢房,说:“似乎是别府的小丫鬟犯了错,正在挨嬷嬷的训。”   但凡体面一点的人家,即使丫鬟有错,也不至于在外头尤其是在寺庙教规矩。   俞舒宁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心里多少看不上,顺嘴问是哪户人家。   紫杏面带犹豫,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   只是俞舒宁又问一遍,她唯有老实回答:“是……肃宁伯府的九小姐。”   董慧兰?   俞舒宁挑眉,脸上露出个讽刺的笑:“哟,董家九小姐在外头?”   不等紫杏告诉她是与不是,俞舒宁已经往外走了。   宋嘉月在将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见状,便从小榻下来,跟着走出厢房。   董九确实在廊下。   她面前跪着个小丫鬟,眼泪沿着红肿的脸颊,不住往下淌。   俞舒宁一出现,董慧兰立刻注意到她。   且因为正在气头上,心里火气大,看到俞舒宁,董慧兰越不痛快。   即便俞舒宁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即便俞舒宁不过往那一站,一脸看戏的模样瞧着她和那小丫鬟,董慧兰心里一团火都控制不住蹭蹭往上冒。   “看什么?!”   董慧兰下巴一抬,“我教训我的丫鬟,关你侯府小姐什么事?”   “我可没说关我的事。”俞舒宁只差没有两手一摊,越是笑盈盈,“你要教训丫鬟我管不着,我看什么你又管得着?我爱看什么,便同你伯府小姐有关系么?”   三两句话把董慧兰气得够呛。   之前在俞舒宁手里吃过瘪,新仇旧恨,加上看见宋嘉月,董九恼火得不行。   气冲冲疾走几步到俞舒宁面前,董慧兰抬手,便要做出不合身份之事。   但梁红梁玉挽救了她,让她没能做出不好的行为。   董慧兰一双手臂被梁红梁玉反扣在身后。   她挣扎不脱、动弹不得,更因为两个下人敢对她动手而震惊得瞪大眼睛。   “你们……”   结巴了一下,董慧兰才把话说顺畅,“你们竟然敢对我动手?!”   俞舒宁晓得宋嘉月屋里的梁红梁玉如男子一般孔武有力,却不晓得她们其实这么厉害。她甚至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董慧兰便被她们拿下,恨不得鼓掌叫好。   宋嘉月走到俞舒宁身边,皱眉望向这个董九小姐。   雁回楼初见,以为这个人只是嘴上没有把门,现在再看,根本小瞧这人了。   “董九小姐,有话好好说。”   宋嘉月脸色微沉,“但你若要动手,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算什么东西!嫁个……”   董慧兰叫嚣的话说不上半句,被梁红堵住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手臂被反扣在身后,疼得厉害。   被当着丫鬟婆子的面这般钳制羞辱,董慧兰羞愤欲死,一张脸涨得通红。   想对董慧兰说些什么,抬眼却见朱氏和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朝这边走过来,宋嘉月打消念头。伯府的丫鬟婆子上前求情,她示意梁红梁玉把人给放了。   “嫁个病鬼以为自己攀上高枝,真笑死人了。要不是那是个快没命的,你当真以为凭你这样的身份也能嫁进侯爵之家?擎等着做寡妇吧你!”   一被梁红梁玉松开,董慧兰又开始冷笑着胡乱说话。   朱氏和那贵妇人已然走近,这番话轻飘飘落入两个人的耳中。   贵妇人看一眼朱氏,见她煞白的一张脸,再去看董慧兰时,眼神里隐隐藏着几分怨毒之意。几步行至董慧兰身后,贵妇人手摁住董慧兰肩膀,叫她转过身。   董慧兰认为自己口舌上稳稳占据上风。   她正是得意时,猛然回头瞧见自己的母亲,瞠目结舌、惊慌不已。   “啪——”   一声脆响随之响起,是董慧兰脸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宋嘉月不意和朱氏在一起的竟然是董慧兰的母亲,多少惊讶。却又感觉恍然明白董慧兰为什么会随便对俞舒宁动手……能说和她平日所见毫无关联?   肃宁伯府的董夫人脸上满是怒意和失望:“兰姐儿,谁教你说这种话?!你莫不是吃醉酒在这儿胡闹,非要将伯府的脸全丢光才能清醒一点!”   “俞夫人,抱歉,是我家姐儿小、不懂事,在这说胡话。我回去定好好教训她。我代她在这里向你们赔罪了,还请俞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一个小辈计较。”   训完董慧兰,伯夫人转头软下身段向朱氏求情。   朱氏脸上看得出的不高兴:“听起来我们侯府若计较,倒是我们的不是?”   “董夫人,您方才说的事,总归我一个妇人,帮不上忙。”朱氏语气冰冷说罢,又略缓和了些,对俞舒宁和宋嘉月道,“出来这么半天,我们也该回府了。”   将董家的一众人晾在原地,朱氏领着俞舒宁和宋嘉月直接离开。   俞舒宁悄悄回头去看,瞧见董慧兰脸上又挨了两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当被骂要做寡妇——   宋嘉月(陷入沉思):难道我不是一开始就做好当寡妇的心理准备了?   俞景行:……   小俞式委屈:做这种准备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没有!   ~   一直到下午,我都以为我可以双更,后来才知道,我不可以。   去发红包,大家晚安┭┮﹏┭┮ 第31章 哄人   宋嘉月她们一走,董夫人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沉的。   她看着脸颊红肿的董慧兰,冷冷开口。   “招惹不起俞家的人就不要去招惹,你七哥的事情已经够我闹心了,你在这添什么乱?!现在倒是好,坏我事情不说,还得我想办法去给你赔罪!”   “母亲,是俞舒宁先欺负我的!”   董慧兰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而且她不是第一次欺负我了。”   “所以呢?”董夫人淡漠扫她一眼,“你是想告诉我,她不但欺负你,她还一次又一次欺负你,还每一次都欺负成功了?那你为什么次次都被欺负?”   “打狗还知道看主人呢!”   董夫人恶狠狠骂道,“偏你就蠢成这个样子!”   “七哥下了狱,不见母亲说一句重话……”   董慧兰不甘心的话出口,董夫人反手又一个巴掌:“混账东西,惯会顶嘴!”   肃宁伯府的丫鬟婆子们立在旁边。   她们个个垂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时间静止,脑袋嗡嗡作响,挨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半晌,董慧兰认命般深深低下头,只是再一句话也没有,一滴眼泪也不掉。   ……   一口一个病鬼、寡妇的话可谓冒犯到极点。   宋嘉月同样觉得非常不舒服,但不至于为这个多生气。   大约是因为知道俞景行身体正在好转,又或者是因为她不认为真的成了寡妇是天大的事情。反正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后来的一切才叫意料之外。   何况,董慧兰刚刚已经当着她们的面挨打了。   她为自己的言行不当付出了代价,也许还会到侯府去赔礼道歉。   朱氏和俞舒宁瞧着却很担忧她的情况。   她们从白云寺出来,上得马车,俞舒宁便小声喊宋嘉月:“大嫂……”   朱氏叹一口气:“嘉月,那些闲言碎语不要往心里去。”她轻拍宋嘉月的手背,继而握住她的手说,“行哥儿如今身体好转不少,你也晓得的。”   “我没事。”   被劝的宋嘉月反过来宽慰她们,“那些话我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在意。”   俞舒宁有些后悔自己跑去看董慧兰的热闹。   要是她不这样,她大嫂不至于会听到董九口中那些难听话。   后悔之余,俞舒宁又觉得歉疚。她得想个办法,努力补偿自己大嫂才行……自顾自做下这么个决定,俞舒宁又开始琢磨起自己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宋嘉月。   ……   宣平侯府,寿康院,俞景行书房。   方才收到消息说朱嘉芸出门是去了雁回楼,麦冬又来禀报说宋嘉月回府了。比预期回来的时辰提前太多,俞景行从书房里出来,去见宋嘉月。   “舒宁不是要带你去吃白云寺的斋饭么?”宋嘉月梳洗过一番,这会儿坐下来喝口热茶,俞景行走到她面前,一撩衣摆也在旁边坐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有点儿事情,所以提早回来了。”   想着俞景行听了也不会好受,宋嘉月便没有提起和董慧兰起的冲突。   见宋嘉月一杯热茶喝罢,俞景行替她又倒一杯。他抬眼看向宋嘉月,又问,“虽然有事,但不想告诉我或者不想让我知道,这么个意思?”   “嗯。”   宋嘉月直白点一点头,继续喝茶。   片刻之后,她忽然间想到,董慧兰是不是常是听过别人那样评论俞景行?   如果董九身边的人都是这种态度,必然会对董九产生一定影响。   而这般当面给别人难堪的毕竟属于少数。   不知董九之外,又还有多少人抱着类似的想法。   邺京城里关于俞景行的这些恶言恶语,他自己知道吗?知道多少?宋嘉月回想往日点滴,觉得即便俞景行知道,也不会拿这些话来为难自己。   虽然说来十分无奈,但确实不存在什么法子能彻底堵上别人的嘴。   哪怕堵上了嘴,别人心里的想法同样无法左右。   不去计较,是因为不值得。   他一个正在将养身体的人,没有比保重身体更重要的事情。   宋嘉月想到这里,外边丫鬟一声通报,说俞舒宁来了。   她搁下茶杯,去将人迎进屋里。   直到和宋嘉月一起进到里间,看见俞景行,俞舒宁才知道自己大哥也在。她和俞景行打过招呼,略带着几分纠结看一眼宋嘉月,想一想,觉得还是算了。   在就在吧。   俞舒宁默默嘀咕,坐下以后,让丫鬟紫杏把一个雕花匣子拿上来。   木匣子打开,里头全是金光闪闪的宝贝。   俞舒宁让宋嘉月随便挑:“大嫂,你喜欢哪个,我都送你。”   这些都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   其实每一样都做工精致、价值不菲,俞舒宁相信总有一样她大嫂看得上眼。   宋嘉月起初被满匣子东西闪到眼,惊讶之余,联系白云寺的事情,很快明白俞舒宁的心思。肯定是觉得自己招惹到董九才会有那些,所以觉得抱歉了。   “舒宁,我不缺这些,你的东西,你自己好好收着。”   将木匣子盖上,宋嘉月说,“上午的事谈不上是你的错,不用这样。”   “不过有几句话,我觉得是应该同你说一说。”   俞舒宁闻言轻眨眨眼,乖巧道:“大嫂,你说,我听。”   宋嘉月顿一顿,方才慢慢开口:“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说,宁可得罪君子,切莫得罪小人。还说,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几句口舌之争无非小打小闹而已,再坏不过是生会儿闷气。但万一对方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情呢?舒宁,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宋嘉月清楚自己大概太多嘴了。   她虽然是俞舒宁的大嫂,但好歹还有长辈在,她哪有资格教俞舒宁道理?   可俞舒宁后来一直对她这个大嫂不错。   宋嘉月有些忍不住,不希望俞舒宁日后可能因为这种事吃闷亏。   类似的道理,朱氏今天已经教过俞舒宁一遍。   因此,她再怎么样都不至于辨认不出宋嘉月的一片好心。   这是真正关心她、为她好,才会说这些的。   俞舒宁又一次因为宋嘉月泪眼汪汪:“大嫂对我真好,还给我做好吃的呢。”   “那也是因为你对我好啊。”   宋嘉月抬手摸摸俞舒宁的头,“所以你不用这样,把东西收起来。”   俞景行在旁边闲闲听她们姑嫂说话。   到得这会,他颇不合时宜问:“舒宁今天做了什么?”   和谐气氛顿时被打破。   俞舒宁从感动中醒过神,轻咳一声:“大哥,对不起,我害大嫂被骂了。”   “所以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要听张神医的话,要好好喝药。”她认认真真交待俞景行,“我今儿还在白云寺烧香祈福,求过菩萨保佑,一定没问题。”   宋嘉月原本觉得不必让俞景行知道。   现在俞舒宁这么两句话,她怎么觉得之前全都白搭了?   俞景行看向宋嘉月:“有人骂你?”   前后两个人的说辞不尽相同,却足以叫俞景行回过味,必然是叫他牵累的。   “舒宁,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俞景行也不继续问宋嘉月,直接问自己妹妹。   宋嘉月不同意:“别欺负舒宁,想知道,我待会告诉你便是。”她起身送俞舒宁离开,“我会和你大哥说今天那些事情的,你先回去,我同他慢慢说。”   把人送走,宋嘉月折回里间。   俞景行老神在在喝茶,见她回来,手中茶盏“嗒”的一声搁下了。   “你自己说过不想告诉我,我才问舒宁的。”   不出宋嘉月的预料,她果然收到了来自俞景行的控诉。   俞景行脸上笑容淡淡,粗粗一眼瞧去,仍是平日里的温和模样。   他口中却道:“你这样说我,我很不高兴。”   “抱歉,我话说得太急,措辞不当,不应该那样说你。”宋嘉月很有立场的和俞景行道过歉,而后道,“但那些话确实不好听,舒宁也一样很难说出口。”   俞舒宁过去负气的时候怎么想过俞景行都不一定。   比如她被俞景荣罚跪、抽手心那次。   但宋嘉月知道,俞景行恐怕已经想到什么。他之前不止一次问过她,关于会不会觉得嫁给他委屈之类的话。也许只是议论他自己,他无所谓,可是……   “刚刚说你欺负舒宁是我不对,你别同我一般见识,也别不高兴。那些不好听的话其实没必要打听,因为我知道那个人说得不对,所以不会被那些话影响到。”   俞景行垂眼,抿唇不语。   宋嘉月不大会哄人,更没有哄过他,只好两眼一抹黑。   “为了表示我道歉的诚意,我待会去给你做豆腐抱蛋?香煎小黄鱼?咕噜肉?醉排骨?牛肉面?这些够吗?要是不够,再加一道豆腐青菜卷?”   “我可不是舒宁。”   俞景行抬眼,语气认真,“你告诉我,今天是谁对你说不好听的话了。”   宋嘉月对上俞景行的一双眸子。   她意识到自己不说,这个人照样会有其他法子知道一切。   白云寺里的种种,宋嘉月都说给俞景行听,包括董夫人怎么训董慧兰的。眼看他脸色微沉,不希望俞景行动怒的宋嘉月不得不搜刮言语继续劝。   “人之多言,亦可畏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对俞景行说,“但你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景行’,宵小之徒,不值得你上心,更加不值得你生气。”   “有那样的功夫,多吃两口我给你做的饭菜不好吗?多夸一夸我做的东西好吃不好吗?或者,哪怕是和我吵架、闹别扭,也比这值得不是吗?”   “起码我们两个人熟。”   宋嘉月胆子一点点大的伸出手,像对待俞舒宁那样,对俞景行摸摸头。   这种仿佛对待小辈般的哄人方式让俞景行没辙。   他绷不住了,也怕她当真。   “原来我们很熟?”   俞景行捉住宋嘉月的手,眉眼温和,无奈一笑,“我觉得,不妨再熟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俞:其实我们可以再熟一点。   小宋:比如?   小俞:坦诚相见?   小宋:……   #疑车无据##这就报警#   ~   忘记了因为什么事情生气,有个大姐姐开解我说,为不熟的人生气多不值得,你等着我去找个事情气一气你,我俩还熟点,你为我生气值一些。其实挺有道理的233333毕竟有些人真的不值得。   ~   明天开始暂定晚上九点更新吧.   我努力把更新时间固定下来,摸摸大。 第32章 八卦   朱嘉芸收到消息,说大皇子会来雁回楼。   正巧朱氏他们去了白云寺不在府中,她便从侯府出来了。   到得雁回楼,店小二上前引朱嘉芸上二楼的雅间。   路过隔壁半开门的雅间时,她有意无意一瞥,看到席间坐着董齐光。   不但她看到董齐光,董齐光也一样好巧不巧瞧见她。   这一眼顿时让朱嘉芸心觉晦气。   若不是来见大皇子的,她必定立刻掉头,绝不肯继续待下去。   朱嘉芸暗骂两句,在小二的引导下,走进另外一处被提前包下但无人的雅间。   董齐光本没有记起这张脸。   但那厌恶的眼神将他的记忆唤起,他想起白云寺曾经有过的一面之缘。   这个人似乎认得他。   董齐光再次肯定自己的判断,却又无法理解。   想弄懂这个问题,大概只有一个办法。董齐光认为,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和这个小娘子好好聊一聊才行。如是想着,他举杯,狠狠灌下一杯烈酒。   董齐光的想法,朱嘉芸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只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她是要找董齐光算账的。   在雁回楼待得一个时辰,朱嘉芸便回侯府了。   她特地打包几个雁回楼的特色小菜,被朱氏问起做什么去,正好有交待。   朱嘉芸说自己是临时起意想吃雁回楼的东西,所以特地出门一趟。   朱氏接受了她的这种措辞。   没有多问朱嘉芸这些,朱氏只道:“你这些日子不舒服,少见客。现在看来应是好转许多。你又长了一岁,有些事得抓紧,之后要多同我出门走动走动才是。”   朱嘉芸已经十七岁。   把她带到邺京,头等大事便是替她相看一门好亲事,朱氏觉得不能再耽搁。   然而,朱嘉芸并不希望朱氏插手这些。可惜她明白暂时无法阻止,只能应付着,反正自己肯定不会答应。因而,她对朱氏说:“姑姑放心,我省得。”   ……   当俞景行很快不和她计较了的时候,宋嘉月觉得他还是挺好哄的。起码她没有费太大的劲,没有被为难,几样俞景行喜欢的菜式上桌,便也都稳妥了。   至于董慧兰那些话,俞景行没有表现出情绪,同样没有说什么。   这种反应仿佛知道就知道了,仅此而已。   翌日。   董夫人领着董慧兰来宣平侯府登门道歉。   道歉自然得是当着俞家人的面、对俞景行和宋嘉月道歉的,谢罪的礼物几乎摆满宣平侯府的正厅。然而,“没关系”、“不要紧”这样的原谅,她们没有得到。   俞通海并不认为要怕得罪肃宁伯府。   他不悦的情绪摆在脸上,在董慧兰认错道歉之后,直接请管家送客。   那些所谓赔罪的礼物毫无疑问一样都没有收。   同董夫人、董慧兰一起被送走。   接受道歉,但不原谅。   这是宋嘉月所理解的俞通海对待肃宁伯府的态度。   既然俞通海和俞景行都是这样想的,那么这样处理对与错、好与不好,宋嘉月认为其实不重要了。只是,她记起来在别院时,福安和雪桃受到的待遇。   那时,俞景行也是这般。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不置一词,心里其实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态度。   毕竟是伯夫人,放下身段却不被领情,董夫人只会将这当作是一种羞辱。   她走的时候脸色很差。   宣平侯府和肃宁伯府之间的梁子算彻底结下了。   宋嘉月向俞景行讨教这个问题。   俞景行说:“即使接受他们全无诚心的道歉,关系也不会好转,反而像我们畏惧他们,才不敢计较一般。与其让自己违心说原谅,不如叫他们碰上一鼻子灰。”   “不见得昨天他们是初次这么议论宣平侯府,只是昨天叫我们听见了。明知道他们盼不得我们好,又何必陪他们虚情假意?全无必要。”   “至于夫人担心会不会有麻烦,宣平侯府至少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若论阴私肮脏事,肃宁伯府自然厉害得多。他们这样的,怕我们还合理一些。”   宋嘉月竖起小耳朵,想听八卦:“肃宁伯府有很多问题么?”   看样子多半不只有董齐光一个混蛋!   俞景行见状,忍不住笑。   他温热的手心贴上宋嘉月的脸颊,推开她的脸:“你听这些作甚?”   十几房小妾的事还能是什么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小的没一个正经人。   俞景行可不想和她讨论这个。   没得听生气了,来一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连带他一起骂。   被拒绝的宋嘉月鼓鼓脸颊,气呼呼,倒不追问。   她往旁边挪一挪,而后拿起一个被烤热的橘子,自己默默剥了自己吃。   偏偏挑中一个酸橘子,宋嘉月猝不及防一口尝下去,一张脸都快要扭曲。俞景行顿时又笑,却同样剥好个橘子,尝一口,才往她手里塞:“喏,这个甜。”   ……   看过元宵节一场热闹烟花,这个新年便彻底过去了。   宋嘉月偷闲半月,终于回到正事上。   和徐嬷嬷确认过手里头可以拿出来用的银子,她把这些钱分三份,一份应急,一份当本钱,另有一份平日花用。之后,让人把邺京那两间铺子的掌柜的请过来。   他们在邺京做生意,对生意方面的消息必定比常人更灵通。   若有什么好铺面、好地段,容易有第一手消息。   这两人打理的铺子可以有好收益,说明他们办事尽心。   宋嘉月才考虑把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办,承诺好处,另一人给两吊钱当甜头。   从未刻意隐瞒过俞景行,关于宋嘉月要找地段、找店面的事情,他没有疑问很快就知道了。傍晚,用过晚膳,俞景行主动提起这件事。   “略好些的地段早已经里里外外被分个干净,你想开酒楼,又更在意这个。我那儿倒是有两间铺子,位置挺不错的,你若是需要,只管拿去用便是。”   “没事。”   宋嘉月说,“我先叫他们留心着,万一运气好,天上掉馅饼了呢?”   事实上,不是这个的问题。   她给自己准备后路,首先定然不能和俞景行混一块,否则不全都是白搭么?   必须得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个酒楼,必须得完全属于她自己才行。   “好。”   俞景行见她拒绝,只说,“若是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   “一定。”   宋嘉月答应得痛快,心里却嘀咕……俞景行这话,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到得二月中旬,好消息依然没有来,反而来了个别的消息——   皇后娘娘请了不少邺京城的小娘子去宫里赏花。   正是春光灿烂时。   百花争艳,草长莺飞,确实是赏花的好时节。   各家夫人、小姐,若是举办赏花宴、与相熟的各府送上请帖,多半是为了走动,顺便讨个热闹。但皇后娘娘纵然做同样的事,其中意义却大不相同。   皇帝陛下膝下的诸位皇子中,大皇子和三皇子确实早已成家。   然而,五皇子和六皇子,不曾定下亲事。   新年一过,五皇子十七岁、六皇子十五岁,的确有必要开始留心和相看。尤其以五皇子的年龄而言,在众人看来,到了适合迎娶皇妃的时候。   皇后娘娘邀请的小娘子着实不在少数。   大大小小官员家中凡是不曾定亲、从十二岁到十七岁的小娘子,俱收到请帖。   俞舒宁也不例外。   但因皇后娘娘只请了小娘子,无论朱氏还是宋嘉月,都不能陪她去。   “没事儿,我自己会乖乖的。”   面对朱氏的叮嘱,俞舒宁拍着胸脯,“娘放心,我绝不乱跑,也绝不乱说话。”   “听你这样说,娘反而更担心了。”   朱氏叹气,“也不要同人起口角、起争执,闹到皇后娘娘面前不好看。”   “若见到董家九小姐,你们关系不亲近,又有那样的事,不如暂且避开去。毕竟那是皇宫里头,比不得外边。要入口的东西也留个心眼,总之,要事事小心。”   “我知道。”   俞舒宁抱一抱朱氏,“娘,我答应你,若见到她,我立刻跑得远远的。”   在朱氏反复的交待提醒与俞舒宁的再三保证中,时辰便不早了。   怕耽误正事,朱氏唯有放女儿走。   俞舒宁不是头一回来宫里。   她记得小时候,曾经跟着朱氏进过宫,不过那时太小,早已经不记得什么。   马车停在宫门处,之后,俞舒宁改乘小轿,一路往御花园去。   左右跟着的宫人个个屏气凝神,半个字也不多说。   俞舒宁安静坐得一阵,终是好奇心起。   她伸手悄悄掀开轿帘一角,一双眼睛贪婪的往外头看。   朱红宫墙透着森然味道。   明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之下,折射出金色光芒。   高大的殿宇,金碧辉煌而又庄严肃穆。   粉白海棠花枝低垂,在烂漫春光中,隐隐流露出两分无人欣赏的落寞。   明明一切都是极好看的。   却光是这样看几眼,都让俞舒宁生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收回手,轿帘重新被放下了。   听到小太监低声说马上到御花园,俞舒宁定一定心神,深深吸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更新!   ~   小宋: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有意见?   小俞:没有。   小俞:一个问题,所以,什么时候吃大猪蹄子?   小宋:……   #今天也疑车无据##今天也要报警# 第33章 身份   谢皇后已经坐在凉亭里了。   俞舒宁跟着宫人穿过姹紫嫣红、春意黯然的花园,去给谢皇后请安。   凉亭里里外外都的人。   外边站着两排表情肃杀的护卫,里边坐着谢皇后、孟贤妃、薛淑妃等娘娘们。   五十多岁的谢皇后已不复年轻时候的娇美,但她眉眼慈祥,气质庄重大方。一张富态的脸,一对细长的眉,端庄华贵,雍容尔雅,笑吟吟的并不吓人。   俞舒宁和几位差不多时间到的小娘子一齐上前与诸位娘娘行礼。   她自觉收敛性子,十分小心,并不乱看。   谢皇后略带两分笑意的声音响在头顶:“今儿天气好,其他小娘子都在花园里头逛呢。你们也都去吧。虽说是在宫里,但也不必太过拘着,好好玩儿。”   她们个个乖巧谢过皇后娘娘恩典,从凉亭退出来。   俞舒宁松下一口气。   来的都是邺京城里的小娘子,或多或少认识,她们到花园里去以后,便各自找相熟的人凑作一堆。这样毕竟自在一些,心里也不容易发慌,多少避免出错。   俞舒宁远远看到正独自站在一丛山茶花前的朱倩。   她慢慢走过去,喊朱倩一声。   朱倩回头瞧见俞舒宁,大喜过望:“表姐!”   其他小娘子不乐意带着她玩,她只好一个人待着,见到俞舒宁自然惊喜。   俞舒宁笑:“你怎么自己在这儿呢?”   她四下里看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叶明珠,拉上朱倩,“走,我们过去那边。”   俞舒宁和叶明珠不熟悉。   不过,她现在和宋嘉月很熟了,沾亲带故,好歹能说两句话。   俞舒宁谈不上了解叶明珠,对她印象却还不错。   除去宋嘉月这么一层原因之外,和她大哥俞景行同样存在一些关系。   此前,俞舒宁曾经听说过叶明珠跟着张神医学习医术的事。张神医尽心尽力替她大哥治病,她大嫂说张神医医术高明,那么能成为张神医徒弟的人,会差了吗?   叶明珠是个好的,又和她大嫂是表亲,她们年龄相近……   俞舒宁认为,她们两个人也未必不能做朋友。   “叶大小姐。”   拉着朱倩走过去之后,俞舒宁主动打招呼,笑着问,“一块儿赏花吗?”   叶明珠闻声回头,看到俞舒宁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娘子,轻轻挑眉。   略想一想,她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她们三个人一面赏花,一面互相聊些趣事。   绕来绕去,俞舒宁后来把话题聊到宋嘉月的身上,朱倩跟着附和她的说辞。   如今俞舒宁聊到自己大嫂,只有一箩筐接一箩筐的好话。   叶明珠便觉得她口中描述的宋嘉月,和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有些差别。   自从宋嘉月出嫁以后,叶明珠和她见面与接触越来越少。   春节,宋嘉月虽然来叶府拜年,但没有留下吃饭,喝得两盏茶便回了侯府。   倒依然记得她回门时候的事情。   那时她突然说出一些表示歉意的话,换谁都不会觉得不奇怪。   叶明珠当时无所谓信不信。   现在看来,她这个表姐恐怕是真改了性。   叶明珠至少清楚,以宋嘉月从前在叶府的性子,不会有人这么说好话。何况,这个说好话的人是俞舒宁。至于故意在她面前夸宋嘉月,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宋嘉月收敛性子的个中因由难以了解。   不过不再像以前那个样子,倒不会是什么坏事,祖母往后可以放心了。   那么,宋嘉月当初道歉,未必不是诚心……   叶明珠轻笑,也罢,起码让张神医帮俞景行治病的好心不算白费。   她们谈笑间走到一树紫藤萝瀑布前。   垂落的枝蔓缀满淡紫色花朵,灿若云霞,花香四溢。   香风留美人。   俞舒宁忍不住在紫藤树前驻足流连。   她忙着赏花的时候,朱倩突然拉一拉她的衣袖,低声道:“表姐,那边……”俞舒宁朝朱倩示意的方向看去,两个锦袍玉冠的少年郎正被宫人簇拥着走向凉亭。   “是不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朱倩的声音依然低低响在俞舒宁的耳边,她却已无心去听。   俞舒宁眉尖轻蹙,视线追随着其中一个少年郎。   第一次是在雁回楼见到他,第二次是灯会,今天……算起来是第三次。   上一次见他,他曾经说,下次若再见面,他会告诉她姓名。   现在倒是不必说了。   俞舒宁一直看着六皇子刘煜走进凉亭,才收回视线。   她眼帘低垂,心里莫名不舒服。   难怪在雁回楼,董慧兰那么努力吸引他的注意。   难怪他不轻易告诉她身份。   其实早应该想到的。   邺京城里,名门贵胄出身的的公子少爷,她认得出来的不在少数。   这个人出身非富即贵,很好辨认,若愿意深想几分,不难猜个七七八八。   可惜她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俞舒宁不是不明白,他们全无交情,他完全不必对她主动坦白身份。   但是今天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她仍旧感觉心口发闷。   罢了。   同她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俞舒宁撇一撇嘴。   总之下次当真又遇到这个人,只当从不曾见过、从不认识便是。   俞舒宁怔怔出了会儿神。待她回神,只见一小太监快步行至她们三人面前,眉开眼笑对叶明珠道:“叶小娘子,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呢。”   三人一愣。   叶明珠最先反应过来,随即跟着那小太监去了。   俞舒宁到晚一点儿才听说,是安乐郡主在皇后娘娘面前特地提起叶明珠,皇后娘娘才找她过去问话的。不过,叶明珠从凉亭时的样子,看起来没有被为难。   皇后娘娘留她们在宫里用的午膳,等到从宫里出来已经是申时。   乘马车回侯府的路上,俞舒宁有些疲惫,相比之下的朱倩却依旧神采奕奕。   “表姐,宫里当真好气派啊,膳房的吃食也精致,味道更是没话说。那一道燕窝乳鸽汤,还有松瓤鹅油卷、杏仁豆腐我都很喜欢,差点丢脸地停不下筷。”   朱倩拉着俞舒宁絮絮叨叨自己的感受。   在宫里头的时候,她不敢多说,出宫才算不用继续憋着。   眼见朱倩这么兴致勃勃,俞舒宁不想扫她的兴,强打精神道:“宫里的厨子、食材都是顶顶好的,我们能够享受这么一回,全托皇后娘娘的福。”   “是呀。”   朱倩满口附和,又说,“都传这次是皇后娘娘想为两位小殿下选妃的。”   “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会这么幸运,可惜像我这样的,皇后娘娘定然是看不上眼……”朱倩禁不住叹气,她晓得,自己今天不过是去给别人当个陪衬罢了。   俞舒宁摇头:“这种事,哪里容得我们妄议?”   “你也不要去同别人说这些的好。”   朱倩小心看一眼俞舒宁。   见她不像不高兴,朱倩颔首:“嗯,表姐,我知道了。”   ……   回到侯府。   俞舒宁先去和自己爹娘请安,说一说今天在宫里的情况。   从朱氏那儿出来,愈觉得疲累不已的俞舒宁原本准备回风荷院休息。   走到半途,她却又调头,往寿康院去了。   宋嘉月和俞景行刚用过晚膳。   两个人从膳厅出来,在廊下隔着距离便已看到俞舒宁。   “回来了?还好吗?”   走近以后,宋嘉月笑着问俞舒宁道。   在朱倩和爹娘面前强打精神的人,此时耸拉着脑袋,也不说话。   宋嘉月便知道她是有什么事,默默看一眼俞景行。   俞景行低声说:“我去书房。”   他先行走开,宋嘉月牵着俞舒宁,将她带进里间,让她坐到罗汉床上。   手掌扶着俞舒宁的肩膀,宋嘉月软下声音:“舒宁,怎么了?是不是有事?是在宫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有什么事,你和我说。”   俞舒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是人觉得累,心也累,提不起劲,想找人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俞舒宁抬头,去看宋嘉月。   宋嘉月不由得一怔,微微皱眉,掏出帕子轻柔替她擦脸:“怎么哭了?”   俞舒宁也一愣,索性扑进宋嘉月怀里,抱着她哭。   宋嘉月更确定这里头是有事,但须得等俞舒宁情绪平静下来再说。   俞舒宁呜呜咽咽的哭,宋嘉月不说话,手掌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这么过得半天,来自俞舒宁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复又过得片刻,她才重新抬头。   宋嘉月仔细帮她擦去脸上泪痕。   见俞舒宁变得不好意思,这才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了吗?”   俞舒宁低头想一想,垂着眼说:“我在宫里见到了六皇子殿下。”   宋嘉月问:“他欺负你了?”   “不是……”   俞舒宁摇头,深吸一口气,“他是那个被董九盯上的倒霉蛋。”   “我和大嫂第一次一起去雁回楼的时候,不是碰上董慧兰差点栽进一个少年郎怀里么?”她咬唇,“那个时候我们见到的这个人,其实就是六皇子殿下。”   这件事,宋嘉月确实不清楚。   现在听到俞舒宁这么说,两边对上号,还有一点儿惊讶。   可是……   那个人是六皇子又如何?她难道是在为这个哭?   作者有话要说:俞舒宁:讨厌的人看上的人,顿时也觉得讨厌起来了呢。   刘小六:冤枉啊!!!QAQ 第34章 认输   豆蔻之年,春心萌动再正常不过。   宋嘉月很快意识到,俞舒宁大约是对六皇子动了心。   是不是猛然发现这个人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感到失望,才会闹出情绪?不过,俞舒宁大概没有觉察到这些,并且她现在可能想把那一点心动收回来了。   宋嘉月努力回想六皇子后来是什么结局。   过于具体的细节,不怎么想得起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个好下场。   将来那一场激烈的皇位之争,六皇子并没有站错队。   至于六皇子妃……   宋嘉月模模糊糊记得,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六皇子被封王。   去往封地的时候,他似乎仍未大婚。   “所以,你今天在宫里见到六皇子殿下,而且认出了他的身份……”宋嘉月顺着俞舒宁的话说下去,又问她,“在宫里的时候,六皇子殿下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没有和他说话。”   哭过之后开口便略带着鼻音,俞舒宁闷闷道,“他没有注意到我。”   俞舒宁努力想要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因为她发现,即使是这么一回事,也不值得她哭才对!   “不是这么一回事,”俞舒宁小声否认,慢慢同宋嘉月道,“其实我之前在灯会上也见过他,那个时候,他还说等下一次见面,会告诉我他叫什么。”   “现在是不必说我也知道了,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灯会上碰到,是他先认出我来的,且晓得我身份,我却对他一无所知……大嫂,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   “是。”   宋嘉月含笑摸摸俞舒宁的脸,“他有秘密,你没有,这样没法做朋友。”   “对吧!”   俞舒宁精神一振,又说,“不过我和他不熟,不是朋友,以后也不会是了。”   小姑娘信誓旦旦。   宋嘉月笑:“总之是没必要垂头丧气,过了今天就忘了吧。”   俞舒宁在宋嘉月这儿多留了片刻,宋嘉月亲自把她送回风荷院去的。   等宋嘉月从风荷院回来,俞景行问起是有什么事。   “舒宁说不要告诉别人。”   宋嘉月道,“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但也不算是大事,你不必担心。”   即使俞舒宁对六皇子动心又如何?   她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更谈不上犯了什么错。   “你们两个倒当真有秘密了。”   俞景行含笑摇摇头,又问,“之前,你想找铺面那件事怎么样了?”   “还没有好消息。”   宋嘉月抿唇,“到立夏之前,再等一等吧。”   当俞景行第二次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时,宋嘉月依然拒绝了。   她不能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得靠别人帮忙。   ……   谢皇后邀请一众小娘子去皇宫赏花,外头虽传是为两位皇子选妃,但之后却没有其他的动静,也无什么旨意。这些与之有关的猜测慢慢消停下去。   宋嘉月要等的好消息终究在暮春之际、立夏之前来了。当杨掌柜来告诉她,有两间临街且价格公道的铺子时,她初时激动,冷静下来,也让徐嬷嬷再去查一查。   这一查,便发现了问题。   不是遇到骗子之类的,而是这两间铺子实际上是俞景行的。   发现这件事之后,宋嘉月便到书房去找俞景行。   没有用心遮掩才会稍微被查一查就查出来背后的人是他。   虽然俞景行几次询问过是否需要帮忙,她都没有接受,但是宋嘉月认为,这大概不是今天发生这件事的主因。或许,俞景行想要就这个问题和她谈一谈。   宋嘉月走到书房外,守在门口的麦冬便直接打开门请她进去。   也没有提前通报俞景行,似乎知道她会过来。   宋嘉月进去时,俞景行正在埋首看书。   即便听到外面的动静,他也只是慢条斯理的抬头,表情平静起身。   宋嘉月一脸肃然,径自走到书案前。   她视线落在俞景行面前敞开的书册子上,一眼扫过去,却看不太懂内容。   “怎么?”   俞景行从书案后绕到宋嘉月跟前,“这瞧着要向我问罪?”   宋嘉月默一默:“不是问罪,但你知道是什么事。”   “嗯,定然是为了那两间铺子。”   俞景行丝毫回避的意思都没有,直接且坦然:“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宋嘉月鼓一鼓脸颊:“有,很有问题。”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你可以先说一说为什么会这样想。”俞景行笑,“卖两间铺子也不行么?既然是卖,任凭谁想买了去,问题也不大。”   这是不认账?   她分明查到,其他想买的人全部都被拒绝了!   宋嘉月看一眼俞景行,保持镇静问:“那为什么又不卖给别人?”   俞景行说:“不想卖自然便不卖。”   “左右这两间铺子是我的,愿意卖给谁,总归该是我说了算。我觉得没有问题,两相文书办妥当,银货两讫,这买卖也就成了。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么?”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铺子是他的,她若买了,终究得便宜,或者可以说欠他一个人情。   宋嘉月一时抿唇不说话。   她在思索,要怎么和俞景行说明白这些才好。   “为什么不要我帮你?”   俞景行却在这时发问,“我帮你,会有什么问题?”   说来说去,果然要和她讨论这个。   俞景行会注意到这一点,宋嘉月不意外,只是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开口。   幸好她之前考虑过,假如被质问要怎么应对。   宋嘉月说:“因为我认为我自己可以解决,所以不想麻烦你。”   “是吗?”   俞景行轻笑一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故意要撇开我。”   太聪明了也不好!   宋嘉月垂下眼,违心摇头:“没有这种事。”   “是吗?”   俞景行又笑,一双眼睛沉静地望住她。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注视,对宋嘉月来说并不陌生。   她记得上一次被他这么瞧着,被一句一句反问,自己完全招架不住的情形。   但她今天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被吓唬到了。   宋嘉月暗自鼓劲:“不然呢?或者你说一说,我为什么故意撇开你?”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他要她先说一说自己是怎么想的,那么他也说一说好了。   俞景行反而笑了:“确定要说?”   宋嘉月被他像什么都知道的语气弄得一个激灵,忙道:“我随便问问。”   “反正,你不用费心帮我,让我自己解决就好。”努力转移话题的宋嘉月,也试图说两句软话,“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还没有到必须要你操心的地步。”   “你之前也帮了我很多。”   俞景行只是笑,“所以,其实这是道谢,我当然希望你收下。”   帮了他很多?   宋嘉月自己不太有这种感觉,但听他这么说,大致明白指的是什么。   问题在于——   哪怕换一个人、哪怕不是她,也不会不帮他的吧。   “你不肯接受我的道谢,我便于心难安。”俞景行目光沉沉,“甚至会想,或许你是不同我有太多瓜葛才这个样子,进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但你明明说过,不会嫌弃我身子不好。”   俞景行问,“还是当初之所以会说这样的话,是想糊弄我而已?”   宋嘉月:“……”   太聪明了真的真的不好。   “我没有嫌弃你,你也没有做错事。”发现自己压根辩论不过俞景行,怕多说多错的宋嘉月果断投降,“我接受你的道谢,你把铺子卖给我吧,我给你银子。”   “好。”   俞景行微笑摸一摸宋嘉月的发鬓,眼底隐隐有达成某一种目的的满足。   不怪我方太无能,都怪敌方太狡猾!   斗不过俞景行并且又一次怂了的宋嘉月……默默自我安慰。   那两间铺子,宋嘉月买到手。   原本价格确实比较公道,但她在此之上多添一成银两作为最后交易的价格。   邺京城里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临街的两间拢共两层的铺面,位置无比优越,用来做酒楼生意十分合适。宋嘉月去看过以后,更有种自己占尽便宜的感觉。   无论如何,银子已经出了、俞景行收了,地契也已经到她手里,这两间铺子等于以后随便她用。接下来要做的,便都是奔着正经营业而去的准备工作。   店里的装修和布置,考虑到客人的接受度,多少参考其他生意不错的酒楼。这件事是交由杨掌柜去办的,宋嘉月听过杨掌柜的计划安排,只是稍微提点小意见。   菜单要定,厨子、店小二要招,餐具、桌椅要挑选……毕竟当初是她自己做出的开酒楼的决定,当甩手掌柜不行,不少事情,她都亲力亲为。   忙前忙后又是一个月。   宋嘉月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把夏露带在自己身边。   等到与酒楼有关的一大半事情都敲定以后,有一日午睡醒来,宋嘉月单独把夏露喊进里间。她让夏露也坐,而后开口:“你想去酒楼做事吗?”   “杨掌柜没有不好,我对他也没有不信任。但是我想很多东西,因为你很久以前就跟着我在做,你会了解得更清楚一些,如果你能去帮忙会好一点。”   “不想去也没有关系,像这样留在我身边也可以。不过,想你考虑一下。要是你愿意去,每个月的月钱肯定比现在更多,要面对的困难也是。”   夏露会写字,这是宋嘉月挑中她的重要原因。   之前已经让徐嬷嬷教过她看账本,也让她专门学过珠算之类的。   宋嘉月是希望她去的。   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远比困在一方宅子里、围着别人转好。   除此之外,宋嘉月确实需要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以在外面帮她做事。   这就不单单是关于酒楼了。   但要是夏露自己并不想去,她不会强逼。   宋嘉月说:“你先好好想几天,想明白以后,再告诉我你的决定,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小俞:你尽管跑路,成功了算我输。   小宋:……   #勿谓言之不预也##跑路一小步,酱酱酿酿一大步# 第35章 踏青   考虑过两天,夏露向宋嘉月给出自己的选择。   宋嘉月向她反复确定:“真的想好了?到时候可能会非常辛苦。”   被为难、被轻视、被指责、不被信任……   随便想一想,宋嘉月都能够想出许多可能会遇到的难处。   “小姐,我已经想好了。”夏露回答得十分坚决,“请小姐放心,不管多辛苦,我都一定会好好做,绝不会随意退缩,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好,我知道了。”   宋嘉月说,“那你这几天收拾好东西,我在外头给你另安排住处。”   她准备在外面买一处二进的宅子。   真的到和离那天,叶府也是不大可能回去的,那么她得有个安身之处才行。   考虑手里剩下的银钱不算多,加上以后她自己住的话,身边不会留太多人,宋嘉月认为暂时买一个二进的宅子尽够了。如果酒楼做得成功,到时候想换大宅子也问题不大。   当这件事也被安排妥当,有了退路的宋嘉月心里变得很踏实。   哪怕明天离开侯府,她也无所谓。   忙碌之中,不觉已是俞景行亲娘的忌日。   宋嘉月原本不知道,但俞景行去祠堂上香烧纸钱的时候,是带着她一起的。   供奉的牌位上写着“俞通海之妻顾氏”之类的字样。   俞景行跪坐在蒲团上,面前一个火盆,一叠一叠纸钱在里面烧尽成灰。   “其实我已经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俞景行站起身时,忽然开口,“她走的时候,我太小,连记忆都模糊,后来看到我爹书房里的画像,才晓得她的模样。”   “但也没有什么用,我慢慢还是忘了。”   他一句话说得平心静气,落在宋嘉月的耳中,却有些心疼。   太小时候的事长大以后根本记不住,没有记忆做支撑,便容易心生动摇。周围的人都不再提起的人,大家都逐渐忘记的人,也许再看到那张脸,都会感到陌生。   宋嘉月能理解,却不知要如何安慰。   只是在俞景行握住她的手时,没有抗拒,任由他握着。   “其他人都和我说我娘性子特别好,但我爹说,我娘主意大,性子倔,认定的事不会改。据说她嫁给我爹就是这样,我爹还说其实是他先被我娘看中的。”   宋嘉月问:“看中了,然后呢?”   “然后我娘去拦我爹的马车,问我爹要不要娶她,我爹点了头。”   宋嘉月脑海里顿时浮现那样的一副画面。   娇俏动人的小姑娘,做出大胆到出格的事情,不惧眼光、不畏人言。   这份勇敢、这种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的。   何况,这个小姑娘收获一个好的结果,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   “那你爹娘当初一定很恩爱。”   宋嘉月略略沉吟,又压低声音问,“你很介意你爹后来娶了别人么?”   俞景行摇头:“没有。”   “小时候也不明白,长大一点,慢慢的便可以理解了。”   “当初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和我姐还那么小,光靠奶娘和仆人照顾行不通,而我爹在我们小时候甚至还上过两次战场。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只考虑自己。”   “小阿行太懂事。”   宋嘉月悄悄反握一下俞景行的手,又笑,“所以,你肯定没有叛逆期。”   俞景行挑眉:“叛逆期?”   “嗯……就是看爹娘怎么都不顺眼、他们的话一句也不听的时期。”   俞景行看一眼宋嘉月:“你有过?”   “当然没有。”一口否认的宋嘉月得意道,“我这么乖!”   俞景行想起她连宅子都买好了。   禁不住又看一眼宋嘉月,他失笑:“很乖吗?”   宋嘉月哼哼两声,不理他。   两个人回到寿康院,俞景行首先带宋嘉月去书房:“有样东西要给你。”   紫檀木雕花小匣子里躺着一枚嵌宝石赤金手镯。   手镯有一个可以开合的花瓣形环扣,花瓣处镶嵌红色的宝石。   俞景行将手镯戴在宋嘉月手上。   玉指纤纤,皓腕如雪,倒又仿佛什么玩意儿戴上去,都不会不好看。   “大婚之前,我爹将这镯子交给我,说是我娘留给儿媳妇的。”俞景行替她整理好衣袖,微笑道,“原本是早该给你了,却拖到今天,不要见怪。”   宋嘉月脑海里蹦出“传家宝”之类的词。   晓得推馁不掉,她老实收下,并且向俞景行保证:“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好好保管,方便将来还给他么?   俞景行笑得云淡风轻:“那你一定保管好了。”   ……   朱嘉芸是在给朱氏请安的时候无意看到宋嘉月手腕上的金镯子的。   这枚手镯她认得,是俞景行亲娘留下的东西。   第一次知道这镯子的存在,是她有一回到俞景行书房找东西,偶尔间发现的。她起初以为是哪个女子和俞景行两个人的信物,后来才得知其实是他亲娘的东西。   但,俞景行没有把这镯子给她。   她伸手要过,俞景行不答应,反而将东西锁进柜子里。   如今倒是愿意拿出来了?   说到底,她永远不明白俞景行有什么可傲的。   一个病秧子,既不能上战场立功,也不能靠科考蟾宫折桂。   终生只能缩在这侯府,能有什么出息?   朱嘉芸心里冷笑。   无非一个镯子罢了,她可不会稀罕,她迟早会有更多比这更好的。   ……   春末夏初,正是踏青好时节。   俞舒宁见宋嘉月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索性趁机拉上她一起骑马放风筝。   倒不止她们两个人,俞景行和俞景荣也是同去的。   原本俞舒宁还邀请了朱嘉芸,不过朱嘉芸说自己不想去,便未强求。   这一日,艳阳高照,清风徐徐。   外面天气很好,大约是天气好,来城郊踏青的人非常多。   宋嘉月悠闲坐在马背上,和俞舒宁、俞景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之前一直在忙,确实有些日子没有像这样放松过。今天出来玩,她便什么都不想。   荼蘼开尽,春光渐散。   枝头嫩绿的叶芽儿早已经变了颜色,青青草地却愈显出蓬蓬勃勃的气息。   举目远眺便是万里青山,层峦叠翠,绵延起伏。日光照射在山林间,光影浮动,景致如画,千岩万壑于肃穆沉寂之中,流露出生机无限。   宋嘉月被目光所及的景象感染,一时心思松散,嘴边笑意浅浅。   他们骑马又走得一阵,迎面碰上熟人。   朱倩正巧亦随她二哥朱康来城郊踏青。   她和宋嘉月他们几个一一问好,朱康也骑着马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赶巧碰到他们,朱康和朱倩同他们一道走。   朱康忙着和俞景荣聊天,而朱倩则和俞舒宁聊起胭脂铺子新上的胭脂水粉。   宋嘉月是无所谓朱倩理不理她的。   然而,她很快觉察到朱康对于俞景行的忽视。   俞景行和他们谈不上正儿八经的表亲,他们对俞景行不热情不难理解。理解归理解,宋嘉月却不想作陪,她扭头问俞景行:“累不累?我们去那边歇会儿吧。”   “确实有点儿累了。”   俞景行眸光微闪,含笑顺着宋嘉月的话说得一句。   宋嘉月知会过俞舒宁、俞景荣一声,同俞景行离开大部队,骑马走向不远处的几株大柳树。待到得近大柳树前,他们两个人先后翻身下马。   仆从立刻上前将马牵到一旁去。   丫鬟在树下清理碎石子,而后在地上铺上一层毡毯。   提前准备好的茶水、点心一一被丫鬟摆出来。   柳枝依依,凉风阵阵,宋嘉月和俞景行在柳树下席地而坐。   想起俞景行说过,梁红梁玉是他托朋友帮忙物色的,宋嘉月道:“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你的一个朋友,你那个朋友好像是在边关吗,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邺京?”   “你是说卫琅?”   俞景行一笑,“今年是他驻守边关的第三年,到年节差不多该回了。”   宋嘉月听到俞景行口中这个名字,却是一愣。   实不相瞒……她明明记得,卫琅是原著里正儿八经的男配?   卫琅和俞景行竟然是朋友。   这样一件事,宋嘉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宋嘉月问:“你们平时通书信吗?”   “偶尔。”俞景行道,“山长水远,本就不怎么方便,何况也无什么事。”   宋嘉月点一点头。   照这个形势推算起来,原著里卫琅回邺京,多半是在俞景行吐血而亡之后了。   另一边。   看到别人在赛马的俞舒宁起了兴致,要和朱倩比一比。   有侯府护卫跟着,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俞景荣,稍微叮嘱过两句,便由着她们两个人去。俞舒宁比朱倩更有胜负心,牟足劲策马疾驰,轻轻松松将朱倩甩在身后。   率先到得约定好的目的地,俞舒宁喜上眉梢。   调转马头、勒停马匹,准备去看一看朱倩在哪,却注意到有人骑马靠近她。   俞舒宁下意识朝马背上的人看过去。   随后,她因为赢过朱倩这一局而绽放在脸上的笑刹那间凝滞。   俞舒宁笑意收敛,表情随之冷了下来。   她将自己手中的马鞭一甩,便重新驱使着身下大马朝着别处狂奔。   六皇子刘煜见状拍马追上。   两个人你追我赶一阵,最终,俞舒宁依然被刘煜拦下来了。   “俞二小姐,为何见了在下调头便走?”   刘煜满含着诚恳的一双眼睛,直直望住俞舒宁。   “既知我见你调头便走,又何必特地追上来?”扫一圈将她团团围住、明显属于刘煜的人,俞舒宁禁不住连连冷笑,“还如此兴师动众?”   “因为想同你说话。”   刘煜道,“而且,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见我就走?”   “同我说话?”   俞舒宁抬一抬眼,嘴上更不客气,“我还以为,你是要告诉我你的姓名。”   刘煜闻言怔一怔。   他暗暗思忖,对比俞舒宁不同上次见面的反应,恍惚有所悟:“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六皇子殿下?还是知道你在选皇子妃?”   刘煜见俞舒宁气鼓鼓的一张脸,心下想笑,面上不得不忍耐。   他说:“我五哥也没大婚,姑且轮不到我。”   “母后先时办的那一场赏花宴,我晓得你也被邀请入宫。但即便知道,我也不能去同你说话,否则别人要以为我们是私底下有什么,这对你的名声不好。”   “你若因此迁怒我,我也是委屈的。”   俞舒宁冷哼一声。   “我是说真的。”刘煜又说,“倘若事先知道母后会办那场赏花宴,且而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那么在灯会上,我定然什么都告诉你了。”   俞舒宁撇嘴:“马后炮谁不会呢?”   刘煜作为一个皇子,哪怕不如大皇子和三皇子受重视,但一样被捧着长大。   俞舒宁的话让刘煜陷入沉默。   小娘子似乎生气了,这让他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我是来同你解释的,不是马后炮。”   半晌,刘煜重又出声,“我也没有骗你,可是,你为什么生气?”   俞舒宁矢口否认:“我才没有生气。”   刘煜皱眉:“那刚刚为什么要一见到我就走开?”   “不想见你不可以吗?”   刘煜看起来有一点受伤,说:“可我挺想见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俞舒宁垂下眼:“你是六皇子殿下,我高攀不起。”   一句话令刘煜错愕。   她是侯府嫡女,竟说这种话?   或者不过因为对他心生厌恶,才故意这样?   “我本以为我们好歹可以做朋友,之前同你见面,我也挺高兴的,不想你是这样看我。可见是我自作多情。”刘煜一声苦笑,“也罢,这不怪你。”   “只是那天,我交待宫人留心过。他们告诉我说,鸡茸煨海参和黄金卷这两道菜你看起来都挺喜欢的,所以今天我特地让御厨做了,想着正好带来给你赔罪。”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赔罪,但看到俞舒宁气鼓鼓的样子,起初觉得自己的安排没有问题。再听她一句一句的话,又怀疑自己是多此一举。   刘煜更纳闷——   他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招小姑娘烦了?   俞舒宁视线飘飘忽忽落在刘煜身后一个侍卫手中的食盒上。   她再看一看表情落寞的刘煜,又于心不忍。   别人,何况是一个皇子,拉下脸诚心诚意道歉,她这种态度确实很不好。   有话可以好好说,她今天怎么犯起老毛病来了?   “那个……你真的带来啦?”   俞舒宁别别扭扭开口,“就是你说的那两道菜。”   “怎么会骗你?”   刘煜抬手,让侍卫将东西拿上来,继而献到俞舒宁的面前。   看一看递到眼前的食盒,俞舒宁轻咳一声。   “那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朱倩远远看到俞舒宁被不知什么人围住,心下一惊,连忙调转马头,一心想回去找俞景荣。等到她和俞景荣折回来,却被六皇子的人拦下,不让他们继续靠近。   俞舒宁正巧也打发侯府的人来告诉朱倩自己没事。   确定自己妹妹无事,俞景荣才没有强闯。   然而得知要找俞舒宁的人是六皇子,朱倩变得更加吃惊。   什么时候,她表姐和六皇子有牵扯了?难道说,六皇子看上的是她表姐?   朱倩受到冲击。   一如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机会嫁入皇家,她同样没有这样想过俞舒宁。   如果不是俞舒宁对六皇子特别,六皇子何必亲自找她?   朱倩感到不可思议,为今天意识到的这样一个她认为根本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   “六皇子殿下……为什么要找表姐?”   视线落在旁边的俞景荣身上,朱倩喃喃发问。   俞景荣蹙眉,听到朱倩这样的话,他便朝她看过去一眼。   虽然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但目前来看,六皇子应该不会伤害他妹妹。   比起这个……   “表妹。”俞景荣喊朱倩一声。   朱倩定定看着俞景荣,眼里仍有些许茫然。   俞景荣一笑,和风细雨道:“希望今天的事,表妹藏在心里,勿往外说。”   “好。”   转瞬便领悟到俞景荣的心思,朱倩咬唇,颔首答应。   她心里又泛酸。   为什么别人的哥哥便是这样的好,而她的哥哥远不像这样?   朱倩低落收回视线。   可惜,这些东西,她永远都羡慕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努力多更新的一天!   ~   朱嘉芸:我恰柠檬。   朱倩:我也恰柠檬。   俞景荣:……狗粮管饱,挺好。 第36章 关心   俞舒宁和刘煜坐在树荫下休息。   两个人将食盒里的吃食分了个七七八八。   刘煜侧过脸,看到俞舒宁脸上的满足,一时笑着,抬手让随从将冰镇过的桂花酸梅汤送上来。他将一杯酸梅汤递给俞舒宁,问:“怎么样?是之前的味道吗?”   要不是顾忌刘煜身份以及这是在外面,俞舒宁只差没拍一拍自己的小肚子。道过谢、接过酸梅汤,俞舒宁笑眯眯颔首:“御厨做的,自然不会差。”   “想吃别的吗?”   刘煜笑道,“下一次,我可以让他们再做别的。”   “不用了,六殿下。”   俞舒宁抬手拢一拢颊边碎发,“今天谢谢你,但是以后不用这样麻烦。”   刘煜尚未完全参悟透她话里的意思,俞舒宁却并不卖关子,直话直说:“您不必如此。您晓得在宫里叫人瞧见容易有风言风语,在外头也是一样的。”   想一想,俞舒宁补上一句:“叫将来的六皇子妃听说了也不太好。”   刘煜一愣又笑得无奈:“我没有……”   “可是迟早会有的啊。”   俞舒宁直接剪断刘煜的话,笑容明晃晃说,“谢谢啦。”   动作潇洒将那杯酸梅汤塞回刘煜的手里,俞舒宁起身,离开树荫下。   刘煜没有拦她,只是一阵一阵发懵。   他眼睁睁看着俞舒宁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回过神,刘煜却越想不通——   怎么他还没做什么,竟就这样被拒绝了?   ……   俞景荣等到俞舒宁回来,确认她没有受委屈,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在这里不好多问,他也不问,带着俞舒宁折回去找俞景行和宋嘉月。   宋嘉月和俞景行等到更迟一点,才得知六皇子拦下俞舒宁的事。   他们准备去看一看时,俞舒宁几个却回来了。   因晓得俞舒宁之前从宫里回来后的一番心思,和俞景行交换过眼神,宋嘉月特地带俞舒宁避开众人,略问一问她情况。俞舒宁不隐瞒宋嘉月,一股脑说了。   “然后……你就回来了?”   宋嘉月忍不住想笑,这样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吃完就跑?   “对呀。”   俞舒宁不认为有什么大问题,“不走怎么办?我和他哪有那么多话可说。”   “既然六殿下放你走,应该也没什么。”   宋嘉月沉吟中道,“不过这事儿,长辈肯定也会知道的。”   之前俞舒宁和刘煜偶然碰见,说得几句话,不至于会被看得严重。   到今天这个地步,却不可能再瞒下去。   “如果爹娘当真问起来,我会和他们好好解释的。何况,我没有招惹他,总不能来怪我哪里做得不对。”俞舒宁不慌不忙——反正她心里没鬼,被盘问也不怕。   “是。好了,先不想这些,去放风筝玩儿吧。”   宋嘉月轻轻捏一捏俞舒宁的脸,又牵着她回到大柳树下。   ……   夕阳西斜,群山浸染在万丈霞光之中。   他们踏着落日余晖回府。   一如宋嘉月所说,白天的事情,俞通海和朱氏终究是都知道了。   他们回府以后去请安时,俞舒宁被单独留下问话。   晚一点,俞舒宁的丫鬟紫杏被特地打发到寿康院,告知宋嘉月没什么事,以让她放心。宋嘉月便让紫杏顺道带了冰粉、酒酿小圆子、桂花酸梅汤回去给俞舒宁。   今天还在外面的时候,俞舒宁念叨过好几遍想喝酸梅汤。   宋嘉月也就记下了。   倒不是现做,而是近来天气热,出门之前,宋嘉月交待底下的人提前煮好。酸梅汤煮好放凉以后,拿井水且先湃着,等他们回来,要喝便是冰冰凉凉。   虽然朱氏没有对俞舒宁说半句重话,也顺着俞通,很快放女儿回风荷院,但她心里仍有重重的顾虑。她忧心忡忡:“老爷,六殿下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开春那阵子,皇后娘娘请那么多小娘子进宫,任谁都在说,这定是要想给两位小殿下挑选皇子妃了……今日六殿下对舒宁如此,是不是……”   朱氏话里的意思浅显。   她担心六皇子刘煜这是看上了自己女儿。   皇家纵有千般好,也有太多难处。   女儿被养得有些任性骄纵,若是当真……只怕日后要被摧折,她舍不得。   俞通海深深皱眉,面容严肃。   沉思半晌,他缓缓开口:“六殿下的婚事也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一句话点到为止。   朱氏先是一惊,又蹙眉凝思,隐约明白过来,才问:“那是不会有事?”   俞通海道:“现在什么都不确定,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朱氏微微叹气,点头:“是。”   五皇子、六皇子两位殿下的婚事无疑要经由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同意。六殿下的身后虽无母族可以撑腰,但有些人岂会容他随便和宣平侯府结亲?   无论刘煜对女儿是何种心思,俞通海都不看好。   外面天色暗下来,他对朱氏说:“我去书房一趟,你早些安寝,不必等我。”   ……   朱倩回府之后,去给她的主母葛氏请安。   葛氏问起她今日外出踏青之事,朱倩向来怕葛氏,不敢不答。   听得半天,葛氏瞥向朱倩,漫不经心喝一口茶:“我怎么听说还有别的事?”   朱倩摇摇头说:“再没有别的了。”   “你如今倒惯会撒谎。”   葛氏当下冲朱倩冷笑两声,“六皇子殿下找你表姐的事,怎么不说?”   “是不是晓得自己比不过人家,不敢说了?你倒是也知道自己比不得你那表姐呢?毕竟人家是侯府正经的嫡出小姐,同你这种姨娘生的小娼妇自然不同!”   朱倩感觉到葛氏生气了,连忙跪下讨饶:“母亲,我错了,请您息怒。”   葛氏剜她一眼:“现在又知道错了?”   搁下茶盏,葛氏站起身,走到朱倩的面前,俯下身,逼视着她:“你今年也十四岁了,已经是说亲的年纪。若是说不到一户好人家,你自己且看着我会如何。”   朱倩根本不敢抬头。   她身子控制不住抖了几下,双手在袖子里攥成拳头,心里一阵绝望。   ……   过得一阵子,侯府没有遇到事情,俞舒宁也无事,朱氏心底原本徘徊不去的担忧才消失。她转而又想是不是该早点给女儿定下一门亲事,日后自然不用怕这些。   俞舒宁不知道自己快要被安排了。   她近来整日整日都忙着往宋嘉月的寿康院跑,一待就是大半天。   因为宋嘉月开始试菜了。   找好厨子、定下菜单,自然要试一试每道菜水准是否合格。   为保证效率,基本上一天八道菜这么试。   俞舒宁肯来帮忙,宋嘉月很欢迎,可以多一个人的意见总归没坏处。   之前考察其他酒楼的时候,宋嘉月注意到几乎所有酒楼,在小点、酒水这一类都不会很丰富。她明白在菜单最终的呈现要有所取舍,要考虑到客人的喜好,但她又觉得这一块不妨冒险试试别的。   夏初有枇杷、杨梅这样的时令水果。   枇杷可以做糖水小食,杨梅可以用来煮酸甜的杨梅汤,按经验不难受欢迎。   等到再迟一点儿,天气更热,冰粉、凉皮、凉面之类的都可以添上。   黄桃成熟了,又可以做黄桃糖水。   银耳莲子汤夏天用井水湃过吃凉的,冬天灶上温着吃热乎的。   到冬天自然也少不了羊肉汤。   正儿八经的菜式必定不能拖后腿。   这部分可以迎合客人喜好,只要味道不输其他酒楼,便不怕会被比下去。   宋嘉月希望能把酒楼做出特色,让客人轻易记住,愿意口口相传。   只要有人惦记,还担心酒楼会没有生意么?   骄阳似火,蝉鸣声声。   宋嘉月和俞舒宁此时正坐在凉风阵阵的廊下。   这会儿,俞舒宁面前便摆着一碗黄桃糖水、一碗凉面、一碟凉拌黄瓜、一碟鸡油蘑菇。她不客气提筷享用,连连夸奖味道不错,认为她大嫂的厨子找得好。   直到俞舒宁搁下筷子,宋嘉月才问:“有没有哪里不太合口味的?”   “有。”俞舒宁指一指凉面,“我不喜欢加醋。”   “是我疏忽了。”   宋嘉月暗暗记下,抬眼又见俞舒宁将那碗黄桃糖水端了起来。   “哎……你慢点儿吃,一下吃这么多,回头撑着了。”   俞舒宁抿唇而笑,牛气冲天:“我哪那么没用啦?不是我吹,差得远呢!”   尝一口黄桃糖水,俞舒宁想起一件事,又搁下碗。她看向宋嘉月,眨眨眼,压低声音:“大嫂,我听说大哥准备参加秋闱考试,是真的吗?”   俞景行要参加秋闱科考?   如果不是从俞舒宁口中听到这话,宋嘉月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我在二哥那听来的。”俞舒宁发现宋嘉月似乎不清楚,意识到自己没准说了不该说的,连忙道,“可能大哥怕你操心他身体,想晚点儿告诉你吧。”   宋嘉月回神,笑了一下:“其实我晓得他在看书。”   只是不知道他竟然是为了准备科考才大多数时间都呆在书房……   “不过科考很辛苦的,大哥身体能撑住吗?”   俞舒宁叹一口气,“其实我觉得这半年,大哥都看着挺好的。”   “你大哥可是二十几岁的人了。”宋嘉月见她皱眉,反而笑,“他年长你好些,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要你做妹妹的牵肠挂肚呢。”   俞舒宁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完全是怕她大哥怎么样,而是怕她大哥怎么样以后,她就没有这么喜欢的大嫂了。摸摸鼻子,她决定不说话,继续喝那碗黄桃糖水。   宋嘉月对秋闱考试不是全无了解。   她知道只有秋闱通过以后才能参加春闱考试,而春闱之后跟着的是殿试。   秋闱的考试时间通常在八月,考试的地点是贡院。   一旦考中,便等于有了举人的身份,亦即拥有做官的资格。   俞景行要参加秋闱,是想为自己将来踏入官场铺路?   他身体既有痊愈的希望,他若有抱负,现在开始为自己的前途考虑很正常。   毕竟秋闱三年一次,若错今年,又是三年时间。   宋嘉月想说俞景行要做什么和她关系不大,却想起他体内有余毒未清。   至少在别院,张神医和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要是这人又吐血,少也得休养三两个月,恐怕对他参加秋闱考试非常不妙。   一方面,宋嘉月认为俞景行自己必然心里有数、不会乱来,另一方面,没有和俞景行确认过,她始终不太确定。纠结到傍晚,见到人,她没忍住提起来了。   “当真打算参加秋闱考试么?”   宋嘉月努力装作对此无所谓的语气,问俞景行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上个月买的黄桃!还莫有发货!   我还想做黄桃罐头呢QAQ 第37章 从心   “当真打算参加秋闱考试么?”   宋嘉月忽来的一个问题,落到俞景行的耳中。   俞景行面色如常,迈步至罗汉床前入座。   他眼帘轻抬,看向跟在身后的宋嘉月,微笑反问:“你不希望我去?”   “不是,只是有点儿好奇。”   宋嘉月在俞景行旁边也坐下来,眼巴巴看向他,“真的没问题?”   俞景行又问:“有什么问题?”   稍微犹豫过一下,宋嘉月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既然你自己想去……”   “担心我?”   俞景行脸上笑意渐深,嘴角翘起,“还是不确定要不要信我?”   “那我相信你吧。”   宋嘉月点点头,“你可以的。”   “外头一直流传着一些什么样的说法,我心里也有数。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左右不了,这不假,但倘若波及到身边的人还龟缩一隅,便该叫软弱无能了。”   他虽不喜官场上的阿谀奉承、尔虞我诈,但也不抗拒这样的一条路。   因为要护得了想护的人,这条路便不得不走。   既然别无选择,反复纠结则全无意义。   “晓得你是关心我才问,”俞景行顿一顿,又笑,“我受用了。”   关、关心他?   宋嘉月下意识否认,心里嘀咕:也不至于多关心吧……   俞景行却伸手定住她的脸,看着她,语气认真:“外头有些人敢给你难堪、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无外乎是因为我这个样子。你不往心里去是你心好。”   “那些人总归欠了个教训。”   “何况……”俞景行笑容温和,“不能叫他们一直这么嚣张下去。”   即便他如今也有办法叫肃宁伯府的人知道疼,但毕竟指望别人替自己出头,和放这些人一条生路其实没有太大差别。他们依旧会轻视他,轻视他身边的人。   宋嘉月定定看着俞景行。   她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应该怎么说?   俞景行是在说白云寺那次的事吧,她已经忘了,可是他还记得。   不但记得,而且心里面是存着不满的。   这份关于董九给她难堪的不满,他没有保留的让她知道。   虽然俞景行长相俊秀、气质温文尔雅,不是会让人感觉高大英武的那一种,但宋嘉月并没有认为他好欺负。只是这和俞景行直接向她表露心思不一样。   是怕她哪天突然发现他也不是那么好脾气一个人,会受到惊吓?   或者,是让她明白他的决心?   瞧见宋嘉月愣住,俞景行收回手,脸上仍有笑。   他眼帘低垂,复说得一句:“你看,我也不见得是个好人。”   “怎么样才叫好人?”宋嘉月回过神,心神稍定,“被欺负也不还手,被辱骂也不还嘴,是这样所谓的好人吗?如果做好人要被欺负,那还不如不做好人呢。”   “你也不用把我看得那么天真。”   宋嘉月道,“是非曲直,我分得清楚,非常事件非常手段同样能理解。”   “不过……我觉得,我更希望你做的事情是你自己想做,才去做。如果是其他的原因,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万一将来失望了,很可能会因此而意难平。”   俞景行略略思索,问得一句:“为什么会失望?”   宋嘉月说:“比如,万一别人不领情?”   俞景行继续问:“那又为什么会不领情?”   宋嘉月:“……”   “是不需要还是有负担?”   宋嘉月:“……”   “是别人,还是你自己?”   宋嘉月:“……”   “你在外面置酒楼,你把夏露放出去……我知道,你说相信我,其实也无关什么信与不信。”俞景行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对宋嘉月说着最可怜巴巴的话。   “方才你说相信我可以的,但若我实际上不可以,你也不见得在意。你没有对我不好,你平日关心我、照顾我,甚至没准还有一点可怜我。”   “但我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是不是?”   “你今后无论想做什么,我依然不会干涉,如果你需要,我依然会帮你。”   “这是我的态度,我不会骗你。”   俞景行说,“至于这些话,我原本不想提,可是总不能一直装不知道。”   “我只是希望,倘若真的到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天……”他将宋嘉月的手掌摊开并放在她自己心口,“你可以问一问自己,我是否当真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俞景行没有说一句重话,言辞克制,宋嘉月却哑口无言。   窗户纸捅破便没有办法装傻了。   明明一直在说话的人不是自己,但她依然生出口燥唇干的感觉。   又仿佛是被什么掐住脖子才无法开口。   觉察到俞景行要抽回手,宋嘉月全无想法的反握住。   他却微微用力,仍将自己的手抽走了。   “今晚,我会在书房睡。”   俞景行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起身走出里间。   宋嘉月跟着站起身。   她呆呆站立片刻,最终垂着眼,抬手狠狠揉一揉自己的脸,叹一口气。   心绪混乱。   外面天才刚刚擦黑,宋嘉月勉强吃了半碗醪糟鸡蛋,早早睡下。   梦里同样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画面。   一时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时是俞景行泛着苦涩的笑。   宋嘉月睡得半个时辰便醒了。   醒来躺在床上,睁眼盯着帐顶的花纹,她一遍遍回想俞景行今天的那些话。   是啊。   他一点都不笨,怎么可能看不穿?   无非她耍起小聪明,以为俞景行会看破不说破。   要干脆借此让他们两个人恢复以前相敬如“冰”的关系吗?   如果她迟早有一天要走……   这样可能对她和俞景行彼此都会好一点。   “我只是希望,倘若真的到你我都心知肚明的那天……你可以问一问自己,我是否当真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到最后,宋嘉月心里反复都是俞景行的这些话。   换来一整夜失眠。   翌日,宋嘉月精神涣散起床。   俞景行没有和过去那样等她一起吃早饭,他们也没有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明知俞景行就在书房,宋嘉月莫名鼓不起勇气去找他。   即使去找,又大概不晓得该说什么。   宋嘉月记得自己干过类似的事。   那个时候的俞景行,会控诉她的冷淡,会和她要上一个说法。   而今,自己被这样对待,才切身体会到不好受。   一个可以长久愉快相处的人,怎么会像他说的那样,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俞景行是不是觉得受伤了?   她为自己做计划、铺后路,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着为她提供帮助。   宋嘉月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举动没准对俞景行造成了伤害。   这样终究是不好的,而她有不可退却的责任。   又是俞景行选择在书房休息的一天。   又是宋嘉月失眠的一个深夜。   被歉疚感折磨到无法安睡的宋嘉月,最终从床上爬起来。   她打上一盏竹丝灯笼,往俞景行的书房去。   连续几日睡得不好,宋嘉月本是头昏脑胀,穿过长廊时被夜风一吹,变得清醒了两分。外面风大,庭院里的草木被吹得猎猎作响,似乎是要下雨。   一如既往是麦冬守在书房外。   屋里有亮光,说明俞景行尚未睡下,而麦冬看到宋嘉月过来,颇为惊讶。   “少、少夫人?”   麦冬张口便结巴,跟着像猛然反应过来,惊喜道,“小的去通报!”   宋嘉月轻轻点一点头,耐心等在外面。若是放在往常,她随意进出俞景行的书房也不要紧。现在他们关系这么僵,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和麦冬前后脚从书房出来的人却是俞景荣。   他冲宋嘉月问过一声好,寒暄道:“大嫂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有点儿事情。”   宋嘉月矜持的笑笑,将颊边被风吹散的发别到耳后。   俞景行没有出来,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待俞景荣一走,麦冬小声道:“少爷说要睡了,让少夫人也早些休息。”   他不想见她。   至少今天,他仍然不想见她。   “好。”   宋嘉月嗓子一哽,含糊说出这么一个字,提着竹丝灯笼转身往回走。   走出去几步,心里不平,一咬牙,她还是回头了。   没有再等麦冬通报,宋嘉月闯进书房。   一灯如豆,光影幢幢。   俞景行正坐在书案后整理着书卷,闻声抬头,看到大步走进来的宋嘉月。   走到书案前也没有停下脚步。   宋嘉月绕到书案后,手中紧紧攥着那盏竹丝灯笼,站在俞景行面前。   书房外,骤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落。   风声雨声里,宋嘉月微微仰头,望向站起身来的俞景行。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视。   此时此刻,犹似突如其来的,宋嘉月心里满胀着一腔酸涩情绪。   她明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委屈的。   但看到俞景行冷冰冰对着自己,没来由有些伤心难过。   有些事,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当她无法自欺欺人,便不想如鸵鸟一般,躲起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宋嘉月咬唇,克制心里汹涌的情绪,语声倔强,“我没有觉得你无关紧要,也没有觉得你不值一提。你不能这样……误会我。”   手里的竹丝灯笼忽然灭了,她把灯笼丢开,往前又迈了一步。   她靠近俞景行,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看着近在迟尺的这个人,忽然想做点什么。   这样的一个想法从宋嘉月脑海里闪过。   犹如石子被投入湖水,泛起无数涟漪,也驱使她做出行动。   四目相对,宋嘉月踮起脚,她心里有一种亲吻他的冲动。然而,那个人行动比她更快,在同一刻间,俞景行已然俯下身来,低头没有任何犹豫封住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一剂猛药的小俞和愿者上钩的小宋。   小俞:媳妇儿跑不了了,计划通√   小宋:……   小宋:一辈子睡书房吧!!!   小俞:…… 第38章 坦白   滚滚惊雷响在窗外。   风雨呼啸,外面天愈暗,书房也愈暗。   细细密密的雨丝从一扇没有关的窗户飘进来。   雨水打湿窗台,窗外几丛栀子花,在风吹雨打中飘零满地。   宋嘉月人在书案旁、在俞景行的面前,在他温柔而热烈的亲吻中晕头转向。大约一条细绳将她的心牵系到他身上,她此时能感受的,都是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温热的呼吸,滚烫的皮肤。   他身上夹杂着淡淡药草味的如松如柏的气息。   被俞景行一个吻夺去的意识,直到这个吻结束时,才慢慢回拢。   屋里的灯不知何时灭了。   宋嘉月微微喘着气,仍被俞景行用手臂揽在身前、半倚半靠在他身上。   她在黯淡的光线里眸光湿润看着俞景行。   却根本来不及有更多的想法。   俞景行蓦地将她抱起来,让她就此坐到了书案上。   猝不及防,宋嘉月一声惊叫刚从嗓子眼冲出来,转而又被夺去呼吸。   是又被堵住唇,再次被属于俞景行的气息包围。   也不晓得到底是过去多久的时间。   当俞景行真正放过她的时候,外面雨势渐小,早已听不见雷鸣。   好几次感觉快喘不过气,俞景行却根本不肯放开她,宋嘉月有些恼,觉得他压根不知道分寸。她从书案上跳下来,站立不住,才觉察到自己两腿发软。   俞景行伸手扶住她。   宋嘉月一抬眼,发现俞景行眼底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恼了。   她今晚是来做这个的么?   怎么就那么像不小心着了这个人的道,变成这样……   “我要回去了。”   宋嘉月目光从俞景行脸上移开,四下找自己的灯笼,小小声说道。   熄灭的竹丝灯笼滚落在地,瞧着有些可怜。宋嘉月视线落在不远处那个灯笼上,俞景行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她的手指:“今晚不回去了吧,嗯?”   留下来,同他一起睡么?   宋嘉月脸颊滚烫,立刻将手抽回来,转身要走。   俞景行轻笑,从背后抱住她。   他下巴搭在她肩窝处,微哑磁性的声音响在她耳畔:“我们好好说说话。”   最近,他们的确什么交流都没有……   宋嘉月一张脸却烧得更加厉害,终究没有给他回应。   到头来,还是留下了。   一张楠木垂花柱折枝花叶纹拔步床,宋嘉月在里头,俞景行在外头。   说是留下来两个人好好说说话,这会儿偏偏谁都不开口。窗户已经关严,书房里也重新点上灯,光线透过帐幔照进来,俞景行瞧着宋嘉月,手指轻抚她的鬓发。   确实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在她来书房找他之前,他其实没有多少把握。   既然选择同她戳破他们之间那层窗户纸,他无疑是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她在外面置办酒楼、宅子,是做好走的打算,她不来,她想要的,他会给。   感情的事,最是强求不得。   这一年对她的好倘若留不下她,便是她真的半点儿都不稀罕。   如此,还能怎么办?   但她终究是来了,没有将他彻底抛弃。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赌赢了,只是这几日不怎么好过。几次想放下身段,却晓得即使这样也全无益处。他们两个到今天,不能指望那样含含糊糊过一天是一天。   俞景行想着这些,兀自出了会儿神。   直到感觉身旁的人不安分的举动,他回过神,一笑间将宋嘉月捞到怀里。   “喂——”   挣扎换来被俞景行抱得更紧,宋嘉月忍不住闷声抗议。   俞景行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含笑道:“让我先高兴一会儿。”   “还以为你当真不要我,难过了好些天。”   宋嘉月顿时说不出话。   来书房找他全凭一股冲动,冷静下来,意识到做了什么、想做什么,又懊恼。   不是后悔,也不至于后悔。   但她预料不到,他或者说他们,会像这样失控……   宋嘉月却又十分清楚,如果不是这么一股冲动,她不会迈出这一步。过去她总是在回避这些东西,不去多想、找很多借口,以后都不必要。   “前些日子和你说的那些话,语气可能有些重,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生气也不要不理我。”俞景行托起她的下巴,“虽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依然要说。”   “我喜欢你,心里有你,就必然会想要你。”   “不会希望你离开我。”   “但你的心若其实不在我这一处,我同样不想强逼你留下。也许我卑鄙了,拿话激你,不给你逃避的借口。可是不这么做,我不确定你是否在委屈勉强。”   “我告诉你这些,你生气吗?”   昏暗的光线里,俞景行一双眸子认认真真瞧着宋嘉月。   “生气。”   宋嘉月移开视线不去看他,“你可以不告诉我。”   “你不傻,也不笨,日后定会反应过来。”   俞景行轻笑道,“我速速坦白,趁早争取宽大处理,免得你秋后算账。”   宋嘉月更加没脾气。   她并不是不知道俞景行之前冷着她是有意为之。   然而要说为这个事情生气?   被伤了心,故意疏远,保持距离……都是很正常的反应罢了。   假如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她不会觉得非要贴上去。   谁又不希望在感情里保留一点儿尊严?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宋嘉月沉吟半晌,咬一咬唇,慢慢问道,“你是因为同我成亲、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才喜欢我,还是因为我这个人,才喜欢我的?”   这话有些绕口。   不过不妨碍俞景行听明白她的意思。   “我喜欢的自然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说的所谓身份。否则,难道说随便换一个别的人成为我的妻子,我就一定会喜欢她?这种说法毫无道理。”   “诚然,哪怕我娶的人我不喜欢,我也会尊重她、不会让她被人欺负。”俞景行对宋嘉月说,“但我不可能随便把心交出去,感情的事,不是我能控制得了。”   “所以我既然说喜欢你,自然喜欢的只是你。”   俞景行想,纵然她有一天换了一副新面孔,他也不会留恋眼前的这幅皮囊。   一如他看到这张脸,除去最初不怎么确定的那几天时间,他从来不会想起其他的人来。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是那个人,因为他知道她们是不一样的。   宋嘉月垂眼听俞景行的话,心里一阵震动,眼中涌起热泪。   她没有哭,只是笑了。   俞景行这么说,她为什么不信他一次、信自己一次?   终究是得做出个选择才行。   这几天反复拷问自己对俞景行的感情,她会决定来见俞景行,也是因为在自我叩问里想明白一件事。事实上,来之前宋嘉月就基本上想通了——   假如这个人不喜欢她,也罢。   俞景行若喜欢她,她撇下这个人离开这个地方,将来说不得会后悔。   真的走了,是没有回头路的,也不能指望对方会追上来。   错过一时完全有可能变成错过一辈子。   宋嘉月不想去赌感情的事。   她现在做出选择,以后更会好好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   好半天没有等到宋嘉月开口说什么。   俞景行低下头,发现她睡着了,不由微笑。   夜已深,风停雨住。   一床薄被在两个人身上盖好,俞景行将宋嘉月抱在怀中,一并睡去。   ……   久违睡得一个好觉。   宋嘉月睁眼醒来,下意识想要伸懒腰,猛然记起这是在哪,硬生生停住。   身畔无人。   拔步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俞景行不知去向。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仍感到几分的不真实……继而想起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宋嘉月抬手捂住脸。她怎么好像老在俞景行面前丢人?   “醒了?”   帐幔外忽而响起俞景行的声音,修长手指挑开帐幔一角,“要起身吗?”   关系骤然变得这般亲密,还是会有些不适应。   宋嘉月压下心里的别扭点点头。   不多时,秋月领着两个丫鬟送温水和巾帕进来,让她洗漱、帮她梳头。   收拾停当以后,宋嘉月把心情也顺便收拾好了。   宋嘉月甫一走出里间,人在书案前的俞景行便招呼她过去。待她上前,俞景行牵她到身边,指着案上的一封信笺,道:“这个是给你的,你好好收起来。”   “是什么?”   看不到具体的内容,宋嘉月心下好奇。   “是承诺书。”宋嘉月不甚明了抬眼看向俞景行,他又道,“我如今可以做到不会强逼你留在我身边,但我没办法保证我在将来一样可以做到。”   “如果有一天,我不惜以伤害你的方式也要留下你,你有这封信便能够保护得了自己。我在上边摁了手印,没有人会质疑这封信是真是假,包括我在内。”   一番话叫宋嘉月错愕。   她愣住,俞景行却笑得无所谓。   “我不是圣人,不敢保证自己绝不会犯错。我不希望伤害到你,但是我无法预料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远以后的事情。你收着它,一辈子都不用拆是最好的。”   宋嘉月手里捏着那封信笺,不懂这个人怎么总想弄哭她。   她依然不哭,只是低声骂了一句:“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马云网也在骗我剁手QAQ   ~   小俞这样有点吓人,搞得好像他会黑化一样23333333 第39章 端午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喜欢上了个笨蛋?”   俞景行笑着刮一刮宋嘉月的鼻子,转而将她领到书架前。   各式各样的书籍整齐摆放着,书架一侧偏下的一间格子,却没有书,而是摆着个雕花大匣子。俞景行摊开宋嘉月的手掌,将一把铜钥匙放到她的手心。   “我的大部分田庄铺子的书契都在里边放着,我先将这钥匙给你,往后你若是闲来想管、想看,也不必来同我说。你若是不想管、不想看,就让它们隔在这。”   俞景行又笑:“这样是不是觉得我更笨了?”   宋嘉月看一看手心里的东西,再看一看眼前的人,反而同样笑了。   “你若早点儿告诉我,只要说句喜欢你,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先前也不必这么费劲。”她将铜钥匙递回给俞景行,摇摇头道,“你知道我不懂管账。”   “我还知道你之前学过。”   俞景行没有伸手去接那把铜钥匙,而是帮她蜷起手指,将东西握住。   “这次是我不聪明,没有想到你说的这么好的法子。”顿一顿,他笑,“道路虽然曲折,但好在我们仍是得偿所愿……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一把铜钥匙咯着手心。   宋嘉月一双眼睛看向俞景行,没来得及出声,不妨被他低头亲一口。   “好了,我们去用早膳。”   见她瞪圆眼睛,仿佛在控诉他的不正经,俞景行心里却欢喜,牵着她走出书房。   ……   把话说破和关系改变带来的不适应,最终是被对俞景行的熟悉感战胜了。不知不觉间累积起来的信任,令宋嘉月很快卸下心防,抛开任何一丁点迟疑与不确定。   如同蜗牛壳里伸出小小触角,愿意看一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宋嘉月也对俞景行伸出自己感情的触角。   在府里的生活必然是有一些变化的。   书房那一晚之后,俞景行单方面终止他们以往分床而居的状态。   从此夜里休息与睡觉,身边多出来一个人,起初宋嘉月不自在、会拘谨,后来慢慢也习惯了。俞景行亦非常克制,在亲密行为上点到为止,不急切于更进一步。   他确实是极有分寸的人。   这使得宋嘉月少了许多不安与焦虑,多几分轻松随性。   转眼已是五月。   盛夏至,烈日当空,端午在酷暑燥热里如约而至。   初五这一日,外面天将将亮,宋嘉月便醒了。   难得她比俞景行先醒,时辰尚早,没什么事也不着急起床,于是陪他躺着。   睡梦中的人也是翩翩风度。   俞景行睡觉的时候向来十分安分,一如平日里的斯文儒雅。   宋嘉月看得一会儿,一时兴起,手指抚上他的眉眼,指尖细细描绘。她动作其实很轻,但俞景行仍有所感,并因此醒过来。微怔之下,他含笑捉住她的手。   “在做什么?”   初初醒来,俞景行声音低哑开口,顺便扣住她的腰肢,把人往怀里带。   “看美人。”   宋嘉月顺从往俞景行的怀里略挪一挪,小声问,“吵醒你了?”   “没事。”   俞景行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反调戏回去,“醒了正好也看一看美人。”   “今天端午?”   怕她害羞,俞景行说罢便转移话题,“要不要去看赛龙舟?”   端午有龙舟竞渡的习俗,百姓们都会到河提上围观,气氛向来异常热烈。皇帝陛下年事已高,虽多年不曾亲临,但每年都会安排皇子去参加竞渡前的祭祀仪式。   既会有皇子到场,少不得邺京贵胄凑热闹。   不过,常年身体不适的俞景行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端午出门了。   有一年一度的热闹可看,宋嘉月免不了感兴趣,随即又记起来:“前两天,舒宁还和我说过要一起去看龙舟比赛……正好可以一块儿。”   “那你再睡一会?”   宋嘉月说,“还早,不着急起。”   “你呢?”   “我已经睡醒了。”   宋嘉月离开俞景行的怀抱,要起身,却再一次被拽回去。俞景行从后面抱住她,不放她起床,亲一亲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说:“陪我多睡一会。”   耳鬓传来酥麻的感觉。   宋嘉月想躲,动一动身子,却又发现别的……   俞景行的那一处雄赳赳、气昂昂,隔着衣料一样能清晰觉察到。   哪怕晓得这很正常,宋嘉月身体依然瞬间变得僵硬。   俞景行自己自然是知道的,也从宋嘉月的反应里知道她已经发现了。   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至于自己反而窘迫。   他只是越抱着宋嘉月不肯撒开手。   “抱一会就好了。”俞景行在她耳边闷笑着低声道,“真的。”   宋嘉月:“……”   她说不出话,选择安安静静拿背对着俞景行。   然而,等得半天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好。   俞景行在她脸颊印下一个吻,松开手臂,又笑说:“还是起来吧。”   宋嘉月:“……”   反正刚刚不是她不肯起的!   端午少不得要吃粽子。   从准备包粽子的材料到包好粽子再到下锅煮熟,要费上不少时间。   光是粽子在锅里煮便得煮上近两个时辰。   因而,在端午之前的一阵子,厨房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宋嘉月甜口咸口都吃,俞景行也是。   她便交待厨房做一些花样。   甜口有豆沙馅、蜜豆馅、蜜枣馅、莲子馅、八宝馅几样,咸口有赤豆瘦肉馅、蛋黄火腿馅、蛋黄板栗馅、绿豆五花肉馅、香菇肉馅。没有味道的白粽也做了点。   热腾腾的粽子分开咸甜口装在攒盒里面,中间摆着碗细细的洋糖,是用来给白粽做蘸料的。另有厨房准备的几样时令蔬菜小炒、雄黄酒和黄鳝笋片汤。   两个人吃过早饭。   俞景行取来两只酒杯,替宋嘉月和自己各倒一杯雄黄酒。   酒杯虽小,但宋嘉月极少喝酒,一口下去,嗓子里有些热辣辣的感觉。俞景行一杯酒方才递至唇边,见她一饮而尽,又连连吐舌,不由失笑:“哎,慢点儿。”   说话间,俞景行已搁下酒杯,重新倒杯凉茶给宋嘉月递过去。   瞧着她喝下茶水,才将自己那杯雄黄酒饮尽。   从膳厅出来后,宋嘉月和俞景行坐在廊下一面乘凉,一面等晚点儿出门。她让秋月把自己之前编好的长命缕取来。这玩意儿,她还是跟着俞舒宁学的。   前两天,俞舒宁和她说,端午都是要戴长命缕的,而俞景行的得她准备。   于是她努力学习了一下。   编长命缕的丝线拢共有白、青、黑、红、黄五种颜色,且各自对应阴阳五行里的金、木、水、火、土。长命缕寓意吉祥,带有一种长寿康健的祝福。   宋嘉月把自己编好的长命缕系在俞景行的左手腕:“我手笨,编得不如舒宁编的好看,这个已经是特地挑出来最好的了……你将就戴一天。”   “哪有自己说自己不行的?”   俞景行将袖子放下来,笑道,“我看挺好,比舒宁编的那些强。”   宋嘉月不当真。   但她配合说:“谢谢俞大少爷的夸奖。”   “毫无诚意。”   俞景行低头笑一笑,无情评价,却在宋嘉月的右手腕也系上长命缕。   丫鬟洗了些新鲜的桑葚、樱桃、菱角。   俞景行自己不吃,很有闲情逸致地帮宋嘉月剥起菱角。   一碟菱角剥好,俞舒宁找来了。   隔着距离,他们便听到俞舒宁的声音:“大哥大嫂,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宋嘉月和俞景行朝她看过去,发现俞景荣、朱嘉芸和她一起过来的。   算一算时间,确实可以考虑出发了。   俞舒宁快步至他们面前。   丫鬟已经麻利端了几张玫瑰椅出来,宋嘉月让俞舒宁坐。   “这碟菱角还是你大哥剥的呢。”她站起身,对俞舒宁笑着道,转而又看向俞景荣和朱嘉芸,“你们先坐着,喝会茶、吃会果子,我回房一趟。”   “我大哥还会干这个?”   俞舒宁满脸稀奇,“那我今天可不能错过,下一次,恐怕就吃不上了。”   “你少吃些。”   含笑看一眼自己妹妹,俞景行说,“我瞧你近日又圆润了些。”   俞舒宁惊恐捧住自己的脸:“我胖了?!”   她慌忙问宋嘉月:“大嫂,我胖了?”又问俞景荣,“二哥,我胖了?”   宋嘉月道:“没有的事,不要听你大哥瞎说。”   俞景行挑一挑眉,面不改色牵起宋嘉月的手,和她回房去准备出门。   “又圆润了些”这样的话对俞舒宁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她觉得宋嘉月会哄着自己,想信却不太敢信,缠着俞景荣反复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胖了、圆润了。   朱嘉芸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她看一看俞景行和宋嘉月牵着手离开,再看一看那碟剥好的菱角,嘴角抽了抽。   ……   两刻钟后,他们五个人乘马车出门。   离河提尚且有一段距离,前边已不怎么好走了,他们不得不下马车改步行。   堤岸边种满柳树。   放眼望去,树荫底下俱是专程赶来围观龙舟比赛的男女老幼。   粼粼波光的宽阔河面上泊着不少的游船,这些游船也都是为看比赛准备的。天气热,外边晒得太厉害,他们倒没有准备船只,而是提前订了一处位置好的水榭。   水榭四面敞开,视野十分宽广,看龙舟比赛很合适。   何况不必承受暴晒的痛苦。   俞舒宁拉着宋嘉月在水榭临水一面的美人靠坐下,不忘招呼朱嘉芸。   朱嘉芸走过去,挨着俞舒宁也坐下来。   俞景行和俞景荣没有往那儿凑。   他们在水榭里提前设好的八仙桌旁各自入座。   未几时,外面忽然人头攒动,变得比之前更为吵闹。   麦冬跟着走进水榭,说:“是皇后娘娘携着几位皇子殿下都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甜甜甜(* ̄︶ ̄)y 第40章 竞渡   皇后娘娘甚至几位皇子全部到场,这阵仗确实很大了。   不怪百姓们这么激动。   宋嘉月对宫里那些事情不怎么感兴趣,因而听过麦冬的话便罢。俞舒宁一时间却想起刘煜,只是很快撇开念头,而朱嘉芸同样在这时想起大皇子刘昭。   和大皇子私下联系已经很是持续一段时间。   他们见面次数不多,毕竟对方也不是什么闲人,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顺利和刘昭搭上关系,且确定刘昭对她有些上心以后,朱嘉芸其实便不怎么会着急了。若现在成为刘昭后院里的女人,并不划算,毕竟他还没有正式登基。   尽管她认为大皇子希望最大。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这份风险她没有必要冒。   等到将来,大皇子真正成为新帝,她再入后宫对她来说会更好一点。   此前收到大皇子的消息说他今日会来看龙舟比赛,果真不假……朱嘉芸心里生出些小九九,又压根不想和俞景行待在一处,索性借口更衣,从水榭出来了。   走出水榭迎面便是一阵热风。   朱嘉芸稍微扫得两眼,抬脚往人潮拥挤的方向走过去。   即便丫鬟撑了伞,天气这样的炎热,仍叫在外面走得一段路的朱嘉芸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白皙脸颊泛起一片潮红。她拧着眉,手中一柄团扇轻摇。   朱嘉芸生得一张好看的脸,今日更是打扮得漂亮耀眼。   行走之间,四周不住有人朝她瞧过来。   这样被注视的感觉,朱嘉芸一点儿都不反感。   她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穿过人群,一步一步靠近谢皇后等人的所在。   ……   龙舟竞渡前的祭祀仪式繁琐且隆重,要请龙、要祭神,还要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万事顺意。一直到祭过神,为舟船将龙头和龙尾安上,才算真正要竞渡了。   数条参加比赛的龙舟在宽阔河面上第次排开。   这些龙舟都精美华丽,且舟身狭长细窄,上边竖旗帜、摆锣鼓,很是招人。   船上都是经过特别挑选的青年,无不是皮肤黝黑,身材健壮。他们清一色穿白短褂、白长裤,腰间束红绸,裸露在外的长胳膊粗壮有力、肌肉偾张。   不多时,大皇子刘昭亲自出来敲的锣。   锣声一响意味着龙舟比赛正式开始,河面河岸顿时一起掀起新的热闹浪潮。   彩旗飘扬、锣鼓喧天,百姓们的加油喝彩声响彻云霄。   一条条龙舟勇猛劈开白浪,如离弦之箭,牟足劲朝着终点狂扑而去。   宋嘉月趴在美人靠上,一双眼睛跟着龙舟走。   她身旁的俞舒宁格外入戏,又喊又叫,卖力为自己看好的那艘龙舟加油。   放在平日里做事这么不顾形象,必定要受到批评。但今日无长辈在,也不会叫旁人瞧了去,俞景行和俞景荣都随她高兴,没有在这时跳出来扫俞舒宁的兴致。   终点处提前设有锦绮彩竿作为胜利的标志。   先抢到的那艘龙舟即夺得魁首。   比赛开始之后,俞舒宁看好的那艘龙舟一马当先,甩开其他龙舟一截距离。未想后继无力、后劲不足,临到靠近终点却被反超,最终和彩头失之交臂。   俞舒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紧张半天,没有想到竟输了。   她懵了好半晌才接受这么一个现实。   “天呐,竟然输了?”   俞舒宁震惊又惋惜,“明明开始的时候势头那么好,我以为一定能赢……”   宋嘉月想说,他们一般管这个叫毒奶。   但她只是安慰俞舒宁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下次再努力就好了。”   俞舒宁叹气:“太惨了,连续五年得第二。”   宋嘉月:“……”   “咦?表姐还没有回来吗?”   往水榭里看一看,俞舒宁发现朱嘉芸不在,诧异问道。   宋嘉月经她提醒才发现这件事,缓一缓说:“会不会是迷路了?或者赶上比赛开始,准备等看完比赛再回来?”她又吩咐秋月,“你带两个小丫鬟一起去找一找。”   秋月立刻领命去了。   俞景行也派几个侯府小厮跟上去帮忙。   朱嘉芸没有回来,他们不好离开。   四个人都留在水榭等着。   ……   谢皇后和几个皇子在的地方周围有重兵把守,朱嘉芸过不去。   她在一个看得见大皇子刘昭的地方待着。   龙舟竞渡开始之前,朱嘉芸见到了出来发号施令的刘昭,等竞渡结束,她又见到刘昭一次——因为几个皇子一起出来给夺下锦绮彩竿的龙舟队伍奖赏。   这种情况下,他们说不上话。   但朱嘉芸和刘昭远远对视过一眼后,她心里便安定了。   已经出来得太久,想见的人见到了且外面晒得厉害,何况龙舟比赛结束,朱嘉芸不再多留,预备回去。人潮涌动不肯离去,她从人群里艰难挤出来又被人拦下。   朱嘉芸眼帘轻抬看向此刻横在她面前的董齐光,很是无语。   她全无心情理这个人,想直接绕过去,可是奔着她来的董齐光不放她走。   肃宁伯府的小厮们围上来,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朱嘉芸身边只带着一个小丫鬟,她们肯定是打不过董齐光这些人的。   不过,朱嘉芸丝毫不憷董齐光。   她抬一抬下巴,勾一勾嘴角,笑又不笑问:“公子,有事么?”   董齐光闻言,阴郁的表情稍有和缓,同样笑道:“几次同小娘子偶遇,想你我恐怕是颇有一些缘分,因而想请小娘子一起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   “不好意思。”   朱嘉芸说,“我该回去了,今日恐不能领公子的情。”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着董齐光的道,曾经看不清楚的事情,如今好歹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朱嘉芸以为董齐光此举是贪图美色,并未想到其他方面去。   “喝杯茶的功夫罢了,耽误不了小娘子什么事。”董齐光不为所动,逼着朱嘉芸答应,“小娘子若执意不肯同意,我便只能动手相请了。”   朱嘉芸有些莫名,但更多是恼怒和不耐烦。   她轻轻拧眉,笑容愈冷:“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您倒是要硬来?”   “便是闹到皇后娘娘和几位殿下面前去,我也是不怕的。”   说话之间,朱嘉芸脸上那种轻蔑的神情又出现了。   便是这样的眼神叫他屈辱。   董齐光静静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表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呢?”   秋月声音骤然响起,“大少爷、少夫人还有二少爷、二小姐都找您呢!”   远远看到朱嘉芸,又见她似乎被什么人为难,秋月扬声喊她,带着几个丫鬟小厮快步上前。他们还没有到得朱嘉芸面前,董齐光已带人扬长而去。   秋月见肃宁伯府的人离开了,暗暗吁一口气。   她看几眼董齐光的背影,收回视线,问朱嘉芸道:“表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朱嘉芸也乐得看董齐光吃瘪,“回去吧。”   ……   等到朱嘉芸,几个人略坐一会儿,又得知皇后娘娘与几位殿下已经离开。   他们便乘马车回府了。   朱嘉芸没有主动提及和董齐光之间的那点事。   不过,午睡醒来的宋嘉月,到底是从秋月口中知道这些。   “董家的七少爷为难她了?”   太久没有听过与董齐光有关的消息,乍一下,宋嘉月有一点懵。   “你当时看到是怎么一回事没有?”   秋月回答:“没有,奴婢赶过去的时候,董家的七少爷便已经先走了。”   宋嘉月晓得这个董齐光不是什么好人。   尤其是这个人做不出什么好事。   她不确定董齐光盯上朱嘉芸的原因是见色起意或者其他什么,但她觉得朱嘉芸今天被骚扰纠缠一次,便极有可能会遇到第二次。这实在太不安全。   “也不知道董七这个人是要怎么样……”   宋嘉月搁下瓷勺,看向坐在对面的俞景行,“要不借梁红给朱表妹一段时间?”   午睡醒来,身上冒了汗。   秋月叫厨房做了两碗冰粉送过来,给他们消消暑。   晶莹剔透的冰粉盛在瓷碗里,浇上两勺红糖水,撒上花生碎、小糍粑、果仁、切成小块的西瓜和一点点的白芝麻,又香又甜,嫩滑爽口。   俞景行手指揩过宋嘉月的嘴角,帮她擦去上边一点红糖水渍。   他平静问:“你把人借给她,那你自己呢?”   “所以我只借她梁红啊,有梁玉跟着,我这儿的问题也不大。”宋嘉月接过秋月递来的帕子,帮俞景行擦一擦手,又蹙眉道,“反正这个董七不是好人。”   “这事还是得交给母亲来处理。”   俞景行建议道,“她既然当时没有说,未必想叫你我知道。”   这个倒是……宋嘉月点头,她太自作主张也不好。   想一想,她又对俞景行说:“不过,母亲恐怕也还不晓得这些,怎么管?”   “迟早会知道的。”   俞景行笑着将自己面前那碗没动过的冰粉推到宋嘉月的面前,“这个也你吃吧。”   “别浪费。”   宋嘉月:“……”   她默默把碗扒拉到自己面前,吃得两口,抬起头。   宋嘉月认真交待:“以后就算我真的变圆润了,你也不许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嘻!我前几天买的冰粉粉正在向我奔来的路上!(我怎么老在吃…… 第41章 开张   朱氏确实晓得了端午这日朱嘉芸遇到的事,准备往她身边多放几个仆人。   但是最后都被朱嘉芸拒绝了。   宋嘉月略听得一耳朵,但没有太过打听。   俞景行是对的,这件事她不好插手,毕竟她和朱嘉芸的关系有些远。   当时光想着董齐光不知道是什么打算、会不会做不好的事,却忘记自己插手这些并不合适。也没有到非要她才能解决问题的程度,过分好心还会招来问题。   头脑一热,事情就容易想得简单。   宋嘉月想着朱氏不会不管自己的侄女儿,把这事撂下。   端午过后又过得一段时间。   宋嘉月花费不少心思的酒楼终于在一个吉日开张。   这间酒楼的名字她是托俞景行帮忙起的。   事实上,俞景行给出不少的备选,让她自己挑一挑觉得堪用的。   譬如取自“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的清风楼、明月楼,抑或是广聚楼、广源楼一类……最后宋嘉月挑了个十分之接地气的“悦来”。   “悦来”二字取“近者悦,远者来,宾至如归”之意。   寓意好,记得住,宋嘉月自己觉得听起来比较亲切,念起来也顺口。   酒楼的招牌是俞景行负责题的字。   开张当天,宋嘉月和他毫无疑问也是去捧场了的。   许久不见夏露,今日再见,宋嘉月感觉她身上的变化很大。大约是在酒楼做的事令她更有成就感、更满足,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自信、神采飞扬。   宋嘉月看到她和杨掌柜一起把酒楼上上下下都打理得异常妥帖,心生感慨,同时又很庆幸自己和夏露做出的决定都是对的。最重要的还是夏露为此付出的努力。   “看到自己身边的丫鬟这么能干,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雅间临窗位置,俞景行坐在宋嘉月身侧,见她脸上笑容灿烂,微笑问道。   宋嘉月闻言偏头看他,点一点头,随即道:“但是这么想,又感觉自己是不是太过看得起自己……那是别人付出的努力,我凭什么跑出来邀功?”   “而且,你想,他们不也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吗?如果不是因为出身的家庭太过贫寒窘困,被迫卖身为奴,很有可能他们一样可以把人生过得很精彩。”   “如果我是她,我不一定能做到这么好。”   宋嘉月咬唇想一想,“不过,投胎也是一种运气,没有办法怪谁。”   “你说得对。”   俞景行道,“倘若可以选择,人人都会希望出生富足、身体康健、家族和睦。”   隐隐觉得他是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娘亲,宋嘉月握住俞景行的手说:“不能选择的那些无力改变,但也有很多可以去努力争取和抓住的东西。”   “你看,现在不是还有我陪你坐在这儿吃饭聊天么?”   俞景行微微而笑说:“是,多谢夫人。”   酒楼虽然是宋嘉月自己做主要开的,但她在外面比较低调,没有声张。   今天来也像普通客人一样。   即便如此,夏露却坚持亲自招呼他们、来给他们上菜。饭菜上桌以后,夏露恭敬立在一旁笑道:“小姐,姑爷,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的再吩咐。”   宋嘉月说:“你已经不服侍我了,以后不用这么称呼我。”   “那也是小姐啊。”夏露语气理所当然。有人找她,她又很快出去做事了。   他们两个人,要了四菜一汤。   酱牛肉、蒜香排骨、清蒸桂鱼、拔丝红苕外加一道酸萝卜老鸭汤。   俞景行帮宋嘉月盛汤,见她发愁便笑:“这丫头心里敬你。何况若不是你,她不会有这么个机会能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想推辞,她也是不领情的。”   “那我就不推辞好了。”   宋嘉月很快释然,“左右我还指望她帮我挣银子呢。”   酒楼初初开张,为吸引客人,声称酒水不要银钱且送一碟管甜的西瓜,来尝新鲜的人不少。一楼的大堂闹哄哄坐满人,二楼雅间陆陆续续也坐得很满。   宋嘉月和俞景行吃好饭,他们从楼上下来,穿过一楼大堂准备回府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夸酒楼不错,忍不住嘴角微翘。怕拘着夏露做事,他们没有多留便回了。   酒楼靠着最初开张的热闹劲,吸引了不少的客人。   等那一股热闹过去,客人意外有增无减,亦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俞舒宁后来晓得酒楼已经开始营业,而宋嘉月竟然没有带她一起去,连连抱怨过几天。到最后是央着宋嘉月给她做好吃的哄她才肯罢休。   一晃六月已在眼前。   谢皇后忽然一道旨意下来,又请邺京城里的小娘子进宫赏花了。   相比开春时候的那一次赏花宴,这一次事情来得确实突然,不似之前请帖早早便送到各府。这次几乎这边宫里来了人,那边轿子也到了,把人请到宫里去。   又一次被请进宫。   再来这里,俞舒宁依然如同上一次那般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压抑。   她只希望今天快点儿过去,想早点儿回到宣平侯府。   抱有这种想法的俞舒宁越是沉默寡言,不想被注意也不往谢皇后跟前凑。   好在和上次一样,谢皇后让她们随意在御花园里赏花游玩,亦同上次一样让她们不必拘着。甚至让宫人提前备下小舟,让她们能泛舟湖上、尽兴而归。   朱倩这次同样被请到宫里来了。   俞舒宁原本是想要喊上她一道儿去赏荷花的,被拒绝后也就不强求。   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站在岸边能看到水下绿油油的水草和悠然自在穿行其中的小鱼。湖中种得大片的荷花,盛夏时节,花开正盛,莲叶田田,花朵妍丽。   俞舒宁乘着小舟穿行在青翠欲滴的莲叶之中。   湖面凉风习习,四下里更无人打扰,不由令人身心放松。   幽幽花香将俞舒宁团团包围,娇美的荷花、或舒展或卷曲的荷叶、或嫩黄或碧绿的莲蓬都触手可及。她却小心挽起衣袖,手掌伸进清凉的水中,嘴角微翘。   一叶小舟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穿行。   俞舒宁正惬意,手指却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不太疼,有些痒。   惊吓中飞快缩回手。   待她瞪大眼睛看向水里,只见一尾鱼儿一溜烟地跑了。   见作怪的玩意儿不过是一条鱼,俞舒宁心里的惊吓散去大半,又气鼓鼓脸。要不是这不是自己家的湖、自己家的鱼,她非把这家伙清蒸红烧醋溜干炸不可!   注意力一时被其他东西吸引。   等到俞舒宁发现董慧兰的存在时,她乘着的小舟已经被撞过了一回。   董慧兰是故意的。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故意,在俞舒宁稳住身形的同时,再次让人撞上来。   “你做什么?!”   俞舒宁恼火,娇喝一声,“你想害死我不成?!”   “俞二小姐此话怎讲?”   董慧兰嘴边笑意泛冷,“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何必当真,还生气呢?”   “我没有说过喜欢你开的这种玩笑。”俞舒宁满脸不悦,更感觉得出来董慧兰的恶意,不想纠缠。她吩咐宫人绕路,准备离董慧兰远远的。   俞舒宁想不到,董慧兰竟会直接对她动手。   当董慧兰那艘小舟逼近她的以后,董慧兰直接将她推进水里,动作凶猛。   一声尖叫,俞舒宁跌入湖中。   她压根不懂水性,下意识拼命挣扎反而被呛了好几口水。   周遭有一瞬变得极安静。   而后断断续续听见董慧兰的声音:“……安乐郡主……我看你们谁敢……”   俞舒宁无力思考,她脑子里一味在想——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她?   绝望的情绪从心底漫上来,俞舒宁又变得脑袋空空。   却忽来一股力道从后面托住她的手臂,带她不断往上、往上,然后重获呼吸。   ……   片刻,从水里被救上岸。   俞舒宁吐过好几口水,抱着手臂护在胸前,拧眉看向眼前的人。   刘煜表情淡淡,将刚刚从小太监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往俞舒宁身上一披,随即将浑身湿透的她严严实实裹住。他身上其实也湿透了,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走,先离开这里。”   朝湖中心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刘煜掌下用力,推着俞舒宁往前。   俞舒宁被刘煜带到了他住的宫殿。   她觉得这样非常不合适,可是浑身湿淋淋没办法见人,又实在有些无助。   起码,是六皇子救她上来的,是不是?   俞舒宁默默安慰自己,至少这个人对她没有恶意。   刘煜住的这一处宫殿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然而,俞舒宁此时缩着身子,全无心情去对这些感到好奇。   “我让宫人准备热水,再帮你找一身干净合身的衣服过来,你待会先清洗一下,把身上的衣服换了。你放心,我亲眼看到是她把你推下水去的,会为你作证。”   “这些事情晚点儿再说。”   刘煜皱着眉道,“你先去沐浴,若为此生病,就更不值得了。”   俞舒宁耳边听着这些话,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身上冷得厉害,确实得晚点儿再说……   不得不接受刘煜的安排。   俞舒宁最终还是乖乖跟着宫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入吾室者,但有清风;对吾饮者,惟当明月。——出自《南史·谢惠传》李延寿   近者悦,远者来。——出自《论语子路篇》   ~   1551今天被大姨妈折磨得好惨,吃了止疼片喝了红糖姜茶才好一点,但也在床上瘫了大半天。   更新来晚了见谅,大家晚安。 第42章 公道   俞舒宁在宫女的服侍下去沐浴梳洗。   她没有挑剔,换上刘煜让宫人为她找来的干净衣裳,重新绾发。   到这会儿又发现自己丢了首饰。   丢在何处也弄不清楚,俞舒宁只能猜是落在水里。   即便落在湖中总不可能闹着要去捞,她便默认东西找不回来。再喜欢无非是一点身外之物,俞舒宁倒没有为此伤心难过,她没有纠结,发现丢了也就认了。   洗去满身的狼狈,将自己收拾妥当的俞舒宁回到正殿。   再见刘煜,她稍微自在了一些。   在俞舒宁去沐浴期间,刘煜同样将自己收拾一番,换得一身鸦青鹤纹锦袍。见她回来,笑一笑道:“我让小厨房煮了姜汤,刚刚才送过来的,你趁热喝。”   “我救了你,你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难道你更愿意生病?”   眼见俞舒宁脚下一动不动,刘煜又说。   “没有……我不怕。”   俞舒宁走向坐在大圆桌旁的刘煜,隔着一个位置在他右手边坐下来。   宫女将冒着热气的姜汤送到俞舒宁面前。   俞舒宁转头看着刘煜,说:“今天谢谢你把我救上来。”   “我既然撞见了,便不能不闻不问。”刘煜扬一扬眉,“但你可别觉得我今儿救了你,你赶明儿就非要如何报答我不可……我救你也不是为了图你报答。”   “那我也得好好谢谢你。”   俞舒宁鼓一鼓脸颊,“我爹娘从小便教过我,知恩要图报。”   刘煜问:“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我还没想好。”俞舒宁说,“等我今天回去以后,会努力想一想的。”   刘煜顿时笑:“所以我还得慢慢等?”   俞舒宁撇一撇嘴:“这也没有办法啊,谁让你什么都不缺……”   说来说去倒是成了他的过错?   刘煜含笑摇摇头,却道:“我不急,你慢慢想。”   俞舒宁“哦”得一声,不再搭茬,端起面前的那碗姜汤,小口小口喝起来。刘煜一直看着她,等到她搁下碗,接过宫女递来一杯温水继续小口喝时,又开口了。   刘煜问:“今天在宫里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俞舒宁蹙眉:“什么叫怎么办?”   顿一顿,刘煜换一种问法:“回去以后,准备告诉长辈?”   俞舒宁不解:“难道不应该告诉他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煜微笑,也确定俞舒宁根本毫无想法,“但是你再好好想一想呢?你是侯府小姐,她是伯府小姐,往大说,是你们两府之间的冲突。”   俞舒宁眨眨眼:“那往小说?”   刘煜道:“往小说,便是你们两个小姑娘打打闹闹。”   “你认为不要闹大比较好?”俞舒宁思索中道,“这儿是在宫里,我晓得,她凑过来的时候我其实不打算理她的。谁知道她竟然对我动手,把我推下水。”   “我明白你的意思。”俞舒宁看向刘煜,“如果我非要把这件事闹大,谁也拦不住我,却因此会给侯府招来许多的麻烦,对不对?”   “即便是她将我推下水的,但一旦事情闹起来,因为是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那么……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有理也变得不重要了。”   在谢皇后的赏花宴上闹出事情,哪怕表面上,谢皇后会主持公道,私下里怎么想完全是另一码事。谢皇后不会想俞二小姐这个人如何,只会想着宣平侯府如何。   俞舒宁轻轻叹一口气。   这或许便是她觉得这地方压抑的原因么?   周围那么多宫人,董九当然知道,即使把她推下水也不可能要她性命。董九是想看她出丑、看她吃瘪、看她在众人的面前丢脸、看她没有好果子吃……   忍气吞声,不去追究,似乎正好顺了董九的意。   不管不顾替自己讨个公道,又似乎一样是董九希望看到的。   俞舒宁想起宋嘉月和她说过的那番话。   口舌之争无非小打小闹,像这样费尽心思要她不好过才叫防不胜防。   一直以来,她和董九不对付归不对付,她却从没有想过要害人,也没有想过董九会有这么多心思。如今看来,她始终是幼稚天真了,不知道别人已经走得很远。   勾心斗角的那些东西不是不清楚。   但她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总觉得那样活着太累,浪费时间、浪费力气。   现在有人欺到头上了呢?   俞舒宁想,无论她愿意或者是不愿意,都必须好好动一动脑子才行。   “我方才同你说过,”眼瞧着俞舒宁走神,刘煜暗忖间道,“她推你下水,我是亲眼看见的,她欺负你,你难免委屈……所以我想,我可以帮你讨公道。”   俞舒宁一愣:“你帮我?”   “我帮你。”刘煜应得肯定,嘴角微翘,“随我来。”   ……   俞舒宁好奇刘煜要做什么,乖巧跟着他去。   却发现他只是带她回到御花园。   “把这个吃了。”   刘煜递给俞舒宁一个什么丸子样的东西,绿绿的,看着很奇怪。   俞舒宁有些退缩:“这是什么?”   刘煜笑:“是山葵制的,至于有什么用处,你吃了便晓得。”   犹豫之中,俞舒宁依然照刘煜所说,把那东西吃了。初初入口不觉得如何,但很快感觉到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刺激得她眼泪汪汪,转眼变得可怜兮兮。   “是不是有点儿不一般?”   刘煜忍住笑意,“待会你在我身后,什么都不必说、不必做。”   “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好了。”   俞舒宁:“……”   刘煜早已派宫人来回禀谢皇后,说俞舒宁在他那里,因此谢皇后并没有派人到处去找。他们回到御花园时,谢皇后所在的凉亭外面早已跪了一地宫人。   董慧兰、安乐郡主,此时亦都在凉亭内。   至于其他各府的小娘子们,却早已被谢皇后发话,悉数送出宫。   刘煜带着俞舒宁缓步走进凉亭。   两个人规规矩矩同谢皇后、孟贤妃等人行礼请安。   一见俞舒宁,谢皇后来回仔细打量她几眼。   随后,她便关心问道:“俞小娘子怎么样?有事无事?”   刘煜帮俞舒宁回答说:“母后,俞二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儿惊吓,这会尚未缓过神来,人有些迟钝,难以开口说话,请母后安心,也请母后见谅。”   “无事便好。”   谢皇后似松一口气,又皱眉,“董小娘子实不像话,玩闹岂可如此没有分寸?”   “俞小娘子,方才我已教训过她,她自己同样知错认错。既她不是有意为之,你也莫要太过委屈伤心,免得伤了和气。不管怎么样,总是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预料之中的息事宁人。   俞舒宁垂下眼,遵守和刘煜的约定,同样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母后,儿臣有一事想要禀报。”刘煜冲谢皇后行礼,语气依旧恭敬道,“人是儿臣救起来的,是以当时的情形儿臣也瞧得一清二楚。”   “儿臣记得,父皇曾教儿臣,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今日儿臣瞧见了,不能装不知。”   谢皇后眉心微拢,脸色微沉:“小六,你有话不妨直说。”   刘煜应声:“是。”   “彼时,儿臣不过凑巧打湖边经过,无意中听见湖面传来动静,才注意到那边的情况。”刘煜说,“儿臣看到董九小姐去撞俞二小姐乘的小舟,且连撞几次。”   “离得远,是听不见两个人说了些什么。但儿臣亲眼所见,俞二小姐当时是准备绕开董九小姐回到岸边来的,董九小姐却执意追上去。”   “当时儿臣还在想,这是要做什么……”刘煜话说到这里顿住,长叹一气,方语气分外痛惜道,“怎么都没有想到,董九小姐竟然直接把俞二小姐推入水中。”   “若董九小姐只是同俞二小姐开玩笑,那么儿臣也想问一句,为何俞二小姐落水之后,竟无一人下水去救人?那些宫人明明也是会凫水的。”   “儿臣不知董九小姐究竟如何与母后解释,却绝不愿母后被小人蒙蔽。”   刘煜冲着谢皇后一抱拳,“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母后明鉴!”   谢皇后听言,眉眼变得严肃几分。   未开口,孟贤妃先失笑:“这些个宫人竟然如此大胆,这般糊弄皇后娘娘?”   谢皇后瞥一眼孟贤妃。   她扭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沉声:“怎么回事?”   “奴婢这就去仔细盘问。”   大宫女说得一句,当即脚步匆匆走出凉亭。   不多时,大宫女让两个大力太监将一个小太监押进来:“皇后娘娘,这便是先时为俞二小姐撑船的小太监。”小太监跪在地上,怕到极点,浑身打颤。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小太监连连冲谢皇后磕头,额头撞在地上,砰砰作响,“是董九小姐说不让救俞二小姐,否则……否则……”   谢皇后冷冷问:“否则什么?”   小太监双眼一闭,整个人伏在地上:“否则便让奴才等着见安乐郡主!”   “一派胡言!此事与我有何关系?!”   刘妤骤然从小太监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号,恼怒不已。   小太监当即又开始哀声求饶:“是董九小姐这样威胁奴才的,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皇后娘娘饶命,安乐郡主饶命啊!”   “皇后娘娘,我当真什么都不知。”刘妤愤愤为自己辩解。   董慧兰也跪地说:“皇后娘娘,臣女从未说过这等话,是这小太监血口喷人!”   谢皇后看着刘煜他们几个,一张脸变得阴晴不定。   凉亭里一片混乱。   俞舒宁趁乱偷偷看一眼刘煜的背影。   唔……她怎么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比之前顺眼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买的冰粉粉到了,明天做,到时候给大家repo! 第43章 主意   有刘煜护着,俞舒宁全程没有开口。   她只消摆出可怜模样,比说什么话都有用处,总归她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事情打从刘煜抬出皇帝陛下开始,再到董慧兰、安乐郡主被拖下水,以及刘煜坚定阐述自己所见……预示此事想要好好收场,必定是要处理几个人才行的。   这些是否与安乐郡主有关,无从求证,亦无从考究。   但董慧兰完全没有办法撇清自己。   到最后,当时在场的宫人一一因为渎职怠慢受到处罚。谢皇后自然不能对董慧兰这个伯府小姐进行体罚,是以便罚其禁足百天,另指派一个嬷嬷教她规矩。   在刘煜的陪同之下,俞舒宁被好好送出宫。   她坐上等在宫门外的宣平侯府的马车,掀开帘子看一看刘煜。   “我会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感谢你的。”俞舒宁郑重向他承诺,又略微带着一点不好意思说,“今天也真的很谢谢你,之前都是我误会你了,你其实是个好人。”   误会?好人?   刘煜失笑摇头,却只是说:“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嗯……”俞舒宁轻轻答应一声,准备放下马车帘子,但动作顿住。她一双眼睛看向刘煜,嘴边有笑,眼里闪着释然的光,“有你帮我,我不委屈。”   刘煜讶然,眼帘轻抬看向俞舒宁。   马车帘子已经被放下,将他的视线阻隔在外面。   莫不是害羞了?   脑海划过这样一种可能性,刘煜手中一柄洒金川扇轻摇,笑容愈是快活。   ……   之前白云寺的事情,父母是什么态度,俞舒宁很清楚。若长辈再知董慧兰在宫里如何对待她,侯府和肃宁伯府必然更加不对付,指不定要出大事。   皇后娘娘既然已经为她做主,无论她满意与否,都容不得再生任何事端,这件事如今是不得不揭过去。因而俞舒宁思前想后,没有对其他人提起在宫里的遭遇。   她知道爹娘疼她、哥哥嫂嫂也对她好。   但事情一旦提起来,似乎怎么样都让人发愁……   他们都是愿意为她着想的人,那么,她也可以替他们想一想吧。   俞舒宁这么想以后,觉得自己特别特别懂事!   宫里的事情,皇后娘娘不希望它传出来,自然是传不出来的。   但肃宁伯府被送去一个教养嬷嬷的事瞒不住。   已经到相看婚事年纪的伯府小姐,临到这个时候,竟还要被教规矩。即使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然而众人心照不宣,晓得这里头必定有些极不光彩的东西。   外面风言风语,传个不休不停,往日交好的夫人俱婉言谢绝各种邀请,原本有结亲意向的人家统统改变主意……肃宁伯夫人脸上无光、心里有气,到头来,便是一一发泄在董慧兰身上。   董慧兰被谢皇后禁足,百日不得出府。   因为此事恼怒而看她不顺心的董夫人,索性连院子也不许她出。   整日被迫待在屋子里抄《女训》、《女戒》的董慧兰,心中又恨又怨,却因被看管起来而什么也做不了。她日日被迫抄书,一面抄一面哭,哭到两眼红肿。   那位嬷嬷却无动于衷。   要是眼泪落下来晕开了字迹,甚至会主动帮她换一张新的宣纸。   董慧兰被禁足以后过的什么日子,俞舒宁不怎么关心在意。   因为她正忙着为要怎么感谢六皇子刘煜而发愁。   “怎么天天都皱眉?”   宋嘉月看一眼趴在小几上的俞舒宁,笑一笑问,“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俞舒宁懒怠摇摇头,想要征求一点儿意见,却欲言又止。   宋嘉月见状,往她面前凑一凑,声音压得很低:“在想什么人?”   “没、没有……”   俞舒宁心下一惊,连忙坐直身子道,“我是在烦恼一件事。”   宋嘉月似乎相信她的话:“那是在烦恼什么?”   俞舒宁低头想得片刻,复抬起头说:“别人帮了我的忙,我想谢谢他。”   宋嘉月问:“但是不知道要怎么谢?”   俞舒宁重重点一点头:“对。”   “他不缺银子,能用银子买到的东西肯定不稀罕。他帮了我的忙,我得好好道谢才行,所以也必须得有诚意……”但如果送太亲密的东西,也不合适。   会为怎么道谢发愁,多半对方是个少年郎。   至于是六皇子还是别的人,暂且没有更多的信息,宋嘉月也猜不出来。   “既是为道谢,谢礼便要么送对方需要的,要么送对方喜欢的。”宋嘉月一面琢磨一面说,“你说他不缺什么,这个路子走不通,那这人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我不知道。”   俞舒宁幽幽叹气,“要是知道,我也就不必发愁了。”   宋嘉月问:“要不要想办法打听打听?”   俞舒宁垂头丧气:“打听不到。”   难道当真是六皇子?   宋嘉月看一眼俞舒宁,沉吟中说:“那你想一想,他有没有什么偏爱的?”   “譬如,若见到他的时候,他手中时常拿着一柄扇子,也许是可以往这个方向考虑呢。”宋嘉月很蹩脚的举了这么个例子,“引导”俞舒宁。   她对六皇子最大的印象,便是这个人几乎每一次出场,手里都拿着扇子。随身携带的东西未必是这个人最喜欢的,却一定是不讨厌的……总比不知道怎么办强。   不想俞舒宁果真眼前一亮。   她兴冲冲说:“大嫂,我想到可以送什么谢礼了!”   印象里之前几次见到六皇子,他不是都带着一把洒金川扇么?   她可以送他扇子的呀!   虽然她没有大师的水平,但是扇面儿自己画、自己题字,再亲手编个扇坠,起码是一份心意在这里。俞舒宁认为这个主意特别好,起码她有了个方向。   “大嫂,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离开罗汉床,俞舒宁冲宋嘉月摆摆手,忙不迭回风荷院。   那个人当真是六皇子?宋嘉月奇怪他帮过俞舒宁什么,可惜没办法问,何况俞舒宁多半是不想说,才从来不提。她抿唇无奈一笑,意识到小姑娘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   俞景行准备参加秋闱科考。   到得六月,考试的日子便已经离得很近了。   宋嘉月不知道俞景行有多少把握,但既然他在努力准备,她肯定不会去打击他的信心。在这种事情上,她帮不上什么忙,无非变着法子让他吃得顺意一些。   自打从别院回来,俞景行这半年多基本半个月去见一次张神医即可。   因而,通常情况下是在一个月的月初和月中。   六月十五的这一天。   用过早膳,宋嘉月陪俞景行出门,去张神医那儿诊脉。   别的什么问题倒是没有,只是张神医提醒俞景行,说他身体有些疲惫,不应过于劳心劳力,平日里仍要注意休息。这无疑是说他有些太过用功了。   “你以后晚上早些休息吧……”   回侯府的时候,宋嘉月和俞景行商量道,“毕竟是身体要紧。”   “担心我了?”   俞景行笑,“若当真有事,张神医不会只是提醒,肯定会痛骂我一顿。”   “你还巴不得挨骂吗?”   宋嘉月横他一眼,“总之晚上早点儿睡,不许熬夜看书。”   “夫人好生霸道。”   俞景行眼底笑意愈浓,“倘若我偏不睡觉、偏要看书,你待如何?”   “我能如何?”   宋嘉月无奈叹气,“到时候,只能陪你一起了。”   俞景行“哦”得一声,小心求证:“夫人打算红|袖添香?”   宋嘉月微笑:“你看书,我看你。”   “你看一眼书……”宋嘉月咬一咬唇,装出凶巴巴的样子道,“你看一眼书,我就偷亲你一口。你看几眼,我就偷亲你几次,让你不安生,怕不怕?”   好厉害的手段。   俞景行微微愣了一下,又含笑颔首,诚恳道:“我怕了。”   见他配合,宋嘉月忍不住笑,脸颊泛起红晕。她假装镇定,别开脸去,掀开马车帘子朝外面看得两眼。这么看一看,脸上笑意反而瞬间收敛起来。   马车正从长街经过。   宋嘉月看到官兵手持棍棒,正在又叫又骂驱赶一群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   老人步履跄踉,推搡中跌倒在地。   孩童哭得撕心裂肺,小脑袋不住四下张望,似乎格外茫然。   “怎么了?”   俞景行注意到宋嘉月的脸色变化,一时问道。   宋嘉月拉他过来一起看,小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若非没有去处,这些人也不至于被驱赶,又个个面黄肌瘦……看起来并不像是乞丐。   “听说外头有些地方闹天灾。”   俞景行道,“这些人可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   “若不是别无办法,怎么会背井离乡?”   宋嘉月抿唇,“光是这么驱赶,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   “这些人现在多半寄宿在城外的破庙之流。”俞景行道,“他们没有路引,属于私自外逃,通常情况下,官府最终是要派人把他们都送回去的。”   不送回原籍也没有地方可以安置。   然而朝廷拨的赈灾饷银,被一层一层盘剥下去,能用到实处的少之又少。   宋嘉月又看一眼马车外面。   被驱赶的流民里有太多老人、小孩和瘦弱不已的女人。   马车正巧路过悦来酒楼。   宋嘉月让车夫停下,她从马车上下来,找到夏露,稍微交待几句话。   回到马车里面,宋嘉月握住俞景行的手,说:“我只是让夏露安排一下,送些粥水给城外这些流民充充饥。这样也不算和官府对着干,是不是?”   “不要紧。”   俞景行动作很轻揉一揉她的发鬓,“夫人做得很好。”   宋嘉月勉强笑了笑。   她能做的不多,或许只有这么多,但好过,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看抗美援朝的纪录片《铁在烧》,看得我哭得稀里哗啦,一整天人都是恍惚的。   PLA真的了不起,人民英雄永垂不朽!QAQ   ~   我也做冰粉了!特别简单,水烧开加粉,搅拌两分钟就行了。我买的那个冰粉套餐挺好的,送的红糖水、葡萄干、花生碎、芝麻和山楂片品质都可以。就是失策没有买到有小糍粑的套餐……下次一定记得。我甚至还买了做肠粉的粉、烤冷面的冷面(感觉以后要是写文养活不了自己还可以去摆小摊(心酸发言(× 第44章 心安   傍晚附近,夏露让人递消息回来。   按照宋嘉月所交待的,他们给城外的流民送去些粥水馒头充饥。   房间里早已点上灯。夏日蚊蝇毒虫出没,秋月领着两个小丫鬟,正在四处走动用点燃的干艾草熏蚊虫。空气里到处弥散着艾草燃烧后散发出来的浓烈气味。   宋嘉月坐在窗棂下的罗汉床上发呆。   沐浴过后的俞景行从外面进来,神清气爽、眉目俊朗。   “我待会去书房。”   在宋嘉月身侧坐下的俞景行,喝过一杯茶水,见她回神,方才开口。   宋嘉月抬眼看向俞景行。   俞景行问:“在想什么?坐在这里发起愣来了。”   “在想……”   略微犹豫过一瞬,宋嘉月回答道,“是在想白天看到的那些流民。”   她记得有过一件因为流民闹出来的事情。   原本不太确定具体时间,但静下心仔细想一想、前后对比,感觉就是这次。   宋嘉月印象里,皇帝后来安排大皇子去妥善安置那些流民。结果流民出现暴动,死伤不少,且伤了不少无辜百姓。这件事同样导致皇帝和大皇子离心。   流民暴动却不是什么偶然,而是被三皇子安插的人煽动闹事导致的,其目的不言而喻。这样一件事,如果可以有所防范,至少那些无辜的百姓有希望避开危险。   在出手救人和视若无睹之间,宋嘉月没办法选择后者。   但她可以做什么?   贸贸然说自己知道这个、知道那个肯定不行。   宋嘉月视线落在俞景行的脸上,她如今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我有点儿担心那些流民会不会生事。”没有直接提到什么大皇子、三皇子,她尽量说得委婉,“邺京城里富贵人家太多,他们如今却是无家可归。”   “官府对他们的态度,白天我们也正巧瞧见了。”   宋嘉月说,“若有人在这时故意生事,是不是太容易挑起情绪和矛盾?”   俞景行感觉她是话里有话。   略微沉思片刻,俞景行问宋嘉月:“要不要陪我去书房一趟?”   ……   麦冬出去了,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宋嘉月站在书案一侧,手中拿着墨锭,挽起衣袖帮俞景行研墨。   “我来吧。”   见俞景行伸手要接过她手里的活计,宋嘉月轻声开口,“你要写什么?”   “给大理寺卿傅大人写封信。”   俞景行解释道,“他以前曾教过我读书,算是我的恩师。”   “流民要怎么安置,向来是令朝廷头疼的事情。你担忧的那种情况,可以说是朝中向来极力想要避免的。但如今形势复杂,更易生出事端,我想问一问老师。”   宋嘉月一双眼睛看着俞景行,手里动作也不由得顿住。   她没有想到,他会对她说得这么仔细。   不是把她看作什么无知的深闺妇人,同样不认为她见识浅薄、不必要和她废话,甚至也不是以所谓保护的名义让她远离这些……他想要让她参与他的世界。   正愣神,研墨的手叫俞景行手掌握住,带她继续没有做完的事。   宋嘉月回过神来,一时微赧。   “你这样告诉我这些也不要紧吗?”   她眼帘低垂道,“其实我也谈不上懂不懂,只是有些自己的看法罢了。”   “有自己的看法是很好的事。”   俞景行说,“我也想听一听你怎么看,才让你陪我过来的。”   “我可以说吗?”   直到俞景行颔首,宋嘉月略微想一想才慢慢开口。   “这些流民会跑到邺京来,定是在家乡待不下去。他们也是大齐的百姓,官府应该为他们做一些事的。即使要送回去,也不能不解决他们所遇到的困难。”   “大多数人图的无非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大部分百姓只要可以安居乐业,便自然会拥戴官府,同样会愿意相信官府是为了百姓好的。反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俞景行认真听过宋嘉月的话,说,“纵观古今,亦看得出这个道理。”   待宋嘉月研好墨,俞景行便提笔开始给自己老师写信。   她在旁边,看他洋洋洒洒写得十来张信纸。   一封信粗粗写好之后,俞景行检查过两遍,又重新誊抄一遍,才算了事。等到用火漆将信封好,命人送出去,不知不觉已经是亥时三刻。   从书房出来,俞景行和宋嘉月回房休息。   洗漱后,两个人挨着躺到床上。   “先等一等老师的回信。”   俞景行抱着宋嘉月,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一口,“夫人今晚辛苦,好梦。”   “夫君也好梦。”   宋嘉月靠在俞景行的胸前,语声含糊,闭上眼,很快沉沉睡去。   ……   傅大人第二日一早便有了回信。他在信里说,流民之事,皇帝陛下已经安排大皇子去处理。俞景行在信里提到的那些,也会提醒大皇子多加留心注意。   这一封回信,似乎说明可以避免最糟糕的那种情况。   然而,事与愿违的,流民依旧闹事了。   事情发生当天,宋嘉月正帮俞舒宁一起在廊下挑做扇坠的玉石和丝线。   一个小丫鬟涕泪交加跑进院子里,神色慌张、惊惶不已。   “秋月姐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小丫鬟一面喊一面提着裙摆一气儿跑到廊下。   看到宋嘉月和俞舒宁都在,反应过来自己恐怕失了规矩,又是脸色大变,便要跪下来请罪。宋嘉月拧眉看向她,追问:“慌慌张张,出什么大事了?”   小丫鬟不敢不答:“外、外头……”   “外头不知什么人闹事,大街上不少人受伤,奴婢也是逃回来的。”   宋嘉月几乎立时间便想到流民生事。   懵懂的俞舒宁惊吓中瞪大眼睛:“竟有人敢在邺京闹事?”   “听说那些伤人的都是难民。”   小丫鬟瑟缩一下身子,“到处都是被砍伤的人,大家都吓得到处跑……”   这些污糟糟的东西何必说给小姐夫人听?   秋月走过来,用眼神示意小丫鬟住口,小丫鬟连忙噤声,不敢多言。   “外边现在这么乱,府里的人也先别往外面去了。”   宋嘉月心中暗暗叹气,不想有过提醒,事情仍走到这一步。   “舒宁,我下回再帮你挑吧。”   宋嘉月站起身道,“我现在得去找你大哥。”   “大嫂,我不要紧的。”   俞舒宁说,“既然你有事,那我也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找你帮忙。”   宋嘉月送走俞舒宁,这才到俞景行的书房去。   俞景行此时也已收到消息。   “你也晓得了?”   眼见宋嘉月面色凝重,俞景行有所猜测。   宋嘉月点头:“正巧有一个小丫鬟刚刚从外头回来,便说得两嘴。”   俞景行又看一眼宋嘉月:“这些难民恐怕被利用了。”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帮不上忙。”俞景行带宋嘉月坐下来,扶着她的肩,说,“背后究竟牵扯到什么,你我尚且无法下定论,只能慢慢看。”   “我明白。”   宋嘉月垂着脑袋,应得俞景行一声。   一件原本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最终还是以最惨痛的方式发生了。   这对宋嘉月而言是一个打击。   皇权倾轧之下,无辜百姓因此受难,她心有不忍。除此之外,她不能不联想到自己以及俞景行的命运。那个原定的结局,会不会也终有一天还是来了?   倘若如此,她无法靠自己改变。   那么,更应该珍惜和俞景行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   宋嘉月心中情绪难明,却清楚垂头丧气并不会有任何帮助,还让人担心。   不如及时行乐,起码有一日,好一日。   俞景行猝不及防被站起身的宋嘉月的伸手抱住。垂眼见她将脸埋在自己胸前,莫名有些撒娇意味,禁不住嘴角微翘,反手也抱住她,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抱你了……”   宋嘉月没有抬头,瓮声瓮气开口,“抱一会儿就好。”   俞景行便安安静静任由她抱。   他只知道必定同今天发生的事有些关系,却猜不到宋嘉月心中所想。   宋嘉月赖在俞景行怀里好半天。   熟悉的怀抱令人心安,她心绪恢复平静,颓丧的想法扫出脑海。   即使没有这些事,将来也同样有太多不确定。   正如俞景行当初所坦白的,他无法保证几十年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谁也无法保证。   承诺这种东西确实好听,但至多代表当下,甚至可能连当下都无法代表。   不如——   有一天,爱一天。爱一天,好一天。   在心里默念过十个数,宋嘉月终于松开手臂,离开俞景行的怀抱。她后退一步,仰头认真看看他,又上前踮脚在他唇上飞快啄一口:“你看书吧,我回去了。”   俞景行来不及说点儿什么。   离开他身边的宋嘉月,倒着走得几步,笑盈盈转身,走出书房。   俞景行没辙,却起码人知道没事。   他手里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没有追上去,想着晚些再找时间好好问一问。   宋嘉月离开后不久,麦冬进来书房,向俞景行禀话:“朱表小姐方才执意想要出府去,被门房拦了下来,闹到夫人面前去了。夫人不允她出门,叫送回院子。”   俞景行问:“她出府做什么?”   “朱表小姐说要去白云寺给自己母亲烧香祈福。”   俞景行对此不置可否。   他让麦冬先退下,将这事撇在一边,一如既往没有多理会。   另一边,被强行送回院子朱嘉芸正在闹脾气。   刘昭负责处理流民一事,现在流民闹事,她怎么能不去见他、不去安慰他?   朱嘉芸感觉自己的大事都被耽搁了。   她在房间来回踱步,试图想出个好法子溜出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一边写文一边摆小摊的是什么魔鬼?我一个【告辞.jpg】QAQ 第45章 承诺   朱嘉芸费尽心思,才靠换一身丫鬟的衣服偷偷摸摸从院子里跑出来。她往侯府大门去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朱氏身边大丫鬟红翠的声音。   “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鬼鬼祟祟做什么去?”   红翠见此人身体僵硬,猜她心里有鬼,蹙眉呵斥,“还不转过身来?!”   朱嘉芸恼恨自己倒霉。   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这个红翠?   回头一定会被红翠认出来。   不回头……   朱嘉芸一咬牙,决定不理会这个红翠,拔腿直接往前跑。不想跑出去一段路,便被两个追上来的婆子摁在地上。她挣脱不了钳制,两个婆子将她从地上扯起来。   “表小姐?”   缓一步追上来的红翠这会儿看清楚朱嘉芸的脸,惊讶不已。   朱嘉芸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的狼狈。   她低下头,不去看任何人,未想听到红翠又迟疑开口:“夫人,这……”   竟是被朱氏逮个正着,朱嘉芸心觉不妙。   朱氏紧拧着眉,眸光沉沉,没有在这里多问,只是说:“带她去我那儿。”   为了避免朱嘉芸有逃跑的可能,两个婆子左右架住她。   他们一行人一路往正院去。   ……   屏退左右,连红翠都没有留下。   房间里只她们两个人,朱氏单独问朱嘉芸话。   “你出府做什么?”   朱氏说:“外面现在乱成一片,已经同你说过了,为什么还非要出去?”   “我近来总梦到母亲,心中难安,想去白云寺给母亲烧香祈福。”朱嘉芸把之前那套说辞搬出来,她总不可能明明白白告诉朱氏,自己到底准备去做什么。   “烧香祈福非要今日么?”   朱氏皱眉道,“即便这样扮成丫鬟的模样,也非去不可?”   心中暗恼朱氏太过多管闲事,朱嘉芸选择闭嘴不说话。   朱氏顿一顿,却说:“你这般行径,便是拿那样的理由,也搪塞不过去。”   “往日你要出府或要去何处,我从不曾拘着你。偏你今日如此,我要如何相信你的话?即便你不承认,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难免有一些成算。”   “倒不如你老老实实说明白了。”   朱氏看着朱嘉芸,沉声问,“你这么执着出府,是不是要去见什么人?”   “不是。”   朱嘉芸晓得自己绝对不能承认,辩驳道,“当真是想去烧香。”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能强摁头。”朱氏沉默半晌,暗暗叹气道,“只你自己做事也应该有些分寸,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要有数……”   “穿着丫鬟的衣服要出府去,像什么样子?这些日子你都好好待在府里,哪里也不要去。有几位夫人都同我说觉得你知书达理,我瞧着她们多少是有些意动。”   “日后有机会,带你同几位夫人再见一见。”   朱氏冲朱嘉芸摆一摆手道,“你去吧,回去赶紧把这一身衣服换下来。”   眼见朱氏拿自己没辙,朱嘉芸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得意。   她行了个礼,从朱氏的房间出来。   朱嘉芸前脚刚被婆子送走,红翠后脚进屋子里见朱氏。   似乎正为自己这个侄女感到头疼,朱氏摁着额角:“芸姐儿怎会做出这种事?”   红翠上前帮朱氏按摩太阳穴,低声道:“若不是叫夫人撞见,芸姐儿这会只怕已经跑出去了……芸姐儿现在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可不能出什么问题。”   “肃宁伯府的九小姐,虽然不晓得又闹的什么事,但是皇后娘娘派嬷嬷到府上教规矩,便立时无人上门提亲。这样的事外头总是传得很快的,何况不止芸姐儿,二小姐如今也已经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你去交待一声,让芸姐儿院子里的人平常跟紧她,往后不能再让她随随便便出府去。”朱氏交待红翠,“还有那个把衣服拿给芸姐儿的小丫鬟……”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无须朱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红翠迅速领会到她的意思,应声告退。   ……   白日里觉得宋嘉月有些反常,却直到夜里两个人躺下来休息,俞景行才找到机会问一问她发生什么事。正斟酌怎么开口,不想宋嘉月主动凑过来,伸手抱住他。   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封住唇。   俞景行被忽然的一个吻,搅乱神思,又被宋嘉月伸手捂住眼睛。   视线被遮挡,看不清此刻她的表情。   当下,俞景行心里虽已有所思量,但终究按捺心思。   起初不知道宋嘉月这是怎么了,他一味顺从,待大致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便很快阻止她的动作。俞景行摁住宋嘉月的手,好好握住,眼帘轻抬,看向她。   帐幔底下光线昏暗。   他们在昏暗的光线里四目相对。   “今天是怎么了?”   俞景行松开宋嘉月的手,改为捧住她的脸,认真问道。   宋嘉月没有回答。   她凑上前,又亲一口俞景行问:“不喜欢吗?”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俞景行回吻她,方才道,“可我更担心你,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有。”   宋嘉月说,“就是想对你好……”   她其实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理论上虽然多少知道一点,但是真的去做,会发现除去要克服羞怯与不好意思之外,也不是轻轻松松什么都顺利。   所以,不得不先想办法“勾引”俞景行。   宋嘉月拉下俞景行的手掌,再一次凑过去吻住他的唇。   俞景行却愈觉得不对。   他现在很清楚宋嘉月想要做什么,可是这样的事,不能随便放纵。   然而期间一刻,俞景行没有忙着和宋嘉月讨论这些东西。   他亲吻着她的嘴唇,也亲吻她的脸。   宋嘉月变得心神恍惚。   在这样的恍惚里,她以为他们会就此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然而,宋嘉月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俞景行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做。   他没有更进一步的行为,只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轻轻允吻她的发鬓,折回来在她唇上又啄两口,而后亲吻她的眼睛。宋嘉月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心底一荡。   “我之前说,我喜欢你、心里有你,就必然会想要你。”   俞景行声音低哑开口道,“这是我心里的话,绝不是欺骗或愚弄。”   “你我是夫妻,我若想要你,本不必等到今日,但我还是想再等一等。”他撩起宋嘉月额前的碎发,手指细细擦去汗珠,“我想这件事,我们也没必要着急。”   “如今,你晓得我身体大好,我自己也晓得。”   俞景行一双眼睛眸光明亮望住宋嘉月,“可终究没有痊愈是不是?”   “何况你现在还小……奶娘以前曾经同我说过,我娘亲当初便是因为有我姐姐的时候才十六岁,身体遭不住,伤了底子、落下病根。她不到二十岁早早去了。”   “我珍视你,不能光顾着自己快活,不为你想一想。”俞景行亲吻宋嘉月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有什么事,你同我说,不要紧的,还有我在呢。”   拥有一位丈夫的现状让宋嘉月时常忘记自己如今的年龄。   被点醒,想到才十七岁,确实有些小。   俞景行如果不说,她不知道他考虑得那么多。   而且已经考虑得那么远。   正是因为对这个人有足够多的了解,宋嘉月才确定俞景行是认真在说这些,不是寻个借口糊弄她。这样被珍视,她又怎么能不动容?宋嘉月只觉一颗心要化了。   融化在俞景行对她的一腔滚烫爱意里。   何其有幸。   她心里谋划的事儿今天是不会成了。   但不要紧。   宋嘉月心里仿佛因为俞景行的话烧起一团火,那团火照亮她的内心,也真正烧毁她对未来的不确定。有什么要紧呢?不是有人在正正经经为他们的将来筹谋么?   既然如此,她绝不能够拖后腿,更没有必要悲观。   要相信自己也相信俞景行。   沉默过片刻的宋嘉月伸手勾住俞景行的脖颈,拿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他,带一点点撒娇意味道:“我会做不好的梦,梦里没有你,我害怕了。”   俞景行捉住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   在那个位置,她的掌下、俞景行的胸腔里,一颗鲜活的心脏正在有力跳动。   “可是我们没有活在梦里,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梦里的都是假的,根本做不得数,也不必信。”俞景行笑着捏一捏她的脸,“我不会不见。”   他不会不见……那她呢?   俞景行心下一愣,转瞬冒出些不好的想法。   “你也不会不见。”   粗粗喘一口气,俞景行又补上一句。   “好。”宋嘉月学着俞景行之前的样子,双手捧住他的脸,亲吻他的眼睛、嘴巴、喉结、锁骨,随即嘴角弯弯说,“我答应你,一定不会不见。”   她没有去处。   倘若真正消失不见,只可能是她没命了。   得到承诺的俞景行笑一笑,抱着宋嘉月重新躺下来。互相挨着,宋嘉月注意到什么,顿时眼帘轻抬,语气戏谑:“夫君,你难受吗?要不要我帮你?”   “夫人千万饶命。”   接收到“建议”的俞景行立刻举手投降。   宋嘉月作势乱来,被俞景行捉住手便开始偷笑。   俞景行在她唇上咬一口,无奈却宠溺道:“别得意,迟早有你好看。”   “是吗?”   宋嘉月脸上止不住笑,也似诚恳,“我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来就真的怕了(× 第46章 快活   流民当街残杀无辜百姓一事,引得永平帝震怒。   翌日,早朝上,大皇子足足被训斥一个时辰,大臣们谁也不敢帮忙说话。   对大皇子又生气又失望的永平帝,临到最后,将流民后续安置问题以及这一次案子的彻查,均交给三皇子去处理。大皇子不敢置喙,永平帝让他好生闭门思过。   这件事发生后不多久,永平帝忽然病重,卧床不起。   大皇子更因此而饱受压力。   但所有事情转交到三皇子手里之后,被处理得迅速而妥帖。   以致于一时之间,百姓中多有称赞三皇子的。   首先流民中带头闹事的一行人悉数被抓。   不仅震慑余下的流民,同样给受伤的百姓们和他们的家人一个交待。   再则受伤的百姓得到补偿。   三皇子亲自走访,去慰问那些有亲人因这次事情而伤亡的人家。   最后是流民们也答应配合官府回去,并且签字画押。   同时,三皇子与这些流离失所的流民承诺,会帮助他们重新过上安稳生活。   一直到七月中旬,这些流民被送离邺京。   永平帝身体虽然早已好转,但他却始终没有主动召见过大皇子。   宋嘉月得知这些是在傅大人的府上。   八月俞景行便要去参加考试了,他趁自己老师休沐,携她一起上门拜访。   俞景行的老师,大理寺卿傅崇傅大人,时年六十二岁,鬓发斑白,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毕竟身居高位,又是在大理寺做事,身上自有一股内敛沉稳的气质。   相比于傅大人的一身正气、不苟言笑,傅夫人愈显和颜悦色、平易近人。   见到宋嘉月,傅夫人似乎很高兴,拉着她看了又看。   “小俞当真好福气,有个这样好的媳妇儿,长得这般漂亮,一看就是个脾气好、心地好的。”傅夫人笑眯眯夸奖宋嘉月,又说,“好在小俞也不错。”   “夫人,我师娘这帮人看面相的本事当真越来越厉害了。”   俞景行含笑道,“我听着是每一个字都对。”   这人怎么还不要脸起来了?   宋嘉月脸颊微红斜一眼俞景行,悄悄挠一挠他的手心。   上门拜访之前,晓得傅大人和傅夫人膝下养着个六岁的小孙女,宋嘉月让小丫鬟去酒楼那边买了一些糕点。小姑娘喜欢得紧,倚着自己祖母连吃了好几样。   傅夫人怕孙女儿吃太多会撑坏肚子,忙哄她停一停。   她一面喂孙女喝水一面问:“这些是不是悦来酒楼做的点心?”   宋嘉月说:“确实是在悦来酒楼买的。”   “小丫头最喜欢那儿的点心了。”傅夫人笑道,“花样新鲜,味道也好。”   “我瞧着有好一些都是别处买不到的,府里头厨娘以前试着做过几次,总觉得有些差别,不是那个味儿。想来这家酒楼是有自己的秘方,想学也学不来。”   宋嘉月意外从傅夫人口中听到对悦来酒楼的肯定,但更多的是高兴。   哪怕她不是出最多力的那一个,可她好歹出过力!   “那家酒楼用时令蔬菜做的糖水小食、杨梅汤之类的也不错。”   宋嘉月说,“可惜只有去酒楼才能吃得上。”   傅夫人好奇:“杨梅汤我倒尝过,糖水小食是什么?”   “是枇杷糖水、黄桃糖水之类的。”   宋嘉月和傅夫人聊着悦来酒楼的吃食,同样从傅夫人口中得知,酒楼的糕点十分受欢迎,且通常非常难等。甚至有时候等上半天,卖光了,那天便再买不上了。   说到底糕点不是酒楼最主要的。   何况才开张三两个月,其他生意也没有不好,不至于不管别的,光卖糕点。   不过通过和傅夫人的聊天,宋嘉月考虑起另外开一间糕点铺子的可能性。做生意难也不难,归根结底,只要客人喜欢、愿意花钱,一切好说。   后来,傅崇和俞景行谈论朝堂之事。   丫鬟仆从被遣退了,然而没有刻意避开傅夫人,同样也没有避开宋嘉月。   宋嘉月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大皇子被皇帝冷落、三皇子得势的情况。及至再谈到皇帝陛下时,傅崇道:“陛下先前一度身体抱怨,近来又常常召见一位道长。”   傅大人提到永平帝召见的那一位道长鹤发童颜,长寿康健。   宋嘉月想起在别院时,他们遇见的道长谢归真。   俞景行和宋嘉月一样想起这个人。   他问:“那道长可姓谢?”   “道长确实姓谢。”   傅崇颇有些疑问,“你如何晓得?”   “有过一面之缘。”   俞景行把去年在别院如何见到这位谢道长的事与傅崇说了。   “你是说,这位谢道长确实会医术?”   傅崇深深皱眉,脸上表情看得出仍异常担心。   “是。”   俞景行肯定傅崇的话,又说,“帮我治病的张神医也曾向谢道长求学。”   傅崇凝神思索过片刻时间。   他缓缓开口:“是五皇子殿下献上去的人。”   从得知谢归真道长被永平帝召见起,宋嘉月便一度陷入迷茫。在她印象里,根本没有这回事,更不提这些和五皇子有关系……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即使回到宣平侯府,宋嘉月依然在琢磨这个问题。   若可以,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知道的五皇子会成为新帝这件事出现任何变数。   “五皇子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嘉月忍不住问一问俞景行对这件事的看法。   “陛下身体抱恙,谢道长医术高明,也许只是为了治病。”   俞景行见宋嘉月关心这个,当下也问她,“你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可是宫里有御医。”   宋嘉月说,“谢道长毕竟……他不担心会闹出事情来吗?”   她之前闲来曾翻看过一些史书。上面记载过有皇帝迷信长生不老之术,服用所谓的长生药,进而导致暴疾,最终因为医治无效而……她不太明白五皇子的用意。   “五皇子殿下既然这么做,想来也不是一时兴起。”   俞景行轻轻捏一捏宋嘉月的脸,笑,“我倒觉得这不见得是什么大事。”   “起码,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   宋嘉月点一点头,琢磨不明白干脆先放一放:“是我多想了。”   ……   八月初九,第一场考试开始了。   俞景行和俞景荣兄弟两个人都参加今年的这一次秋闱科考。   八月十二、八月十五分别是第二场、第三场考试。   朱氏和宋嘉月、俞舒宁这几日都等在贡院外,以防有什么事情照顾不周。   幸得三场考试都格外顺利。   宋嘉月稍微有些担心俞景行的身体,但他仍撑下来了。   只是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当俞景行从贡院出来时,宋嘉月发现他脸色很差,嘴唇发白,身上冒虚汗。他们上得马车,宋嘉月忙让他枕着自己大腿躺下休息。   “是不是很累?”   宋嘉月一面用帕子替俞景行擦汗,一面摸一摸他的脸,给他一点儿慰藉。   俞景行却扣住宋嘉月的手。   他笑容虚弱,嘴上越不正经:“夫人抱抱我,也就不会觉得累了。”   “我是什么灵丹妙药吗?”宋嘉月不知道他哪来的心情开玩笑,嗔怪一句,又同他说,“你睡一会儿,府里已经备下团圆宴,晚点儿还得一起用饭。”   今天是中秋佳节。   这一顿饭,既是团圆饭也是庆祝他们两兄弟考试一切顺利。   宋嘉月俯身亲一亲俞景行的脸颊,哄他:“乖,你睡上一会,不要硬撑。”   俞景行握住她的手,倒是很快闭眼睡着了。   马车走得再平稳也睡不大安稳。   俞景行这一觉睡得很浅,当马车回到侯府,在垂花门外停下,他便醒了。   不管怎么样,这么小憩片刻,俞景行脸色亦有所好转。   宋嘉月发现他不像之前那样的疲惫,略放下心,和他先后下得马车。   回到寿康院。   宋嘉月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想让俞景行先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才进里间,俞景行全无预兆将她打横抱起。   宋嘉月吃得一惊,甚至来不及发问,人已然被送到床榻上。   丫鬟们纷纷退得出去。   俞景行倾身上前将她半抱半压在锦被上,眼底有笑,眸光幽深瞧着她。   “你现在还有心思闹我呢……”   宋嘉月手指揪着俞景行的衣服,“当心自个的身子。”   “又小瞧人。”俞景行微笑捉过宋嘉月的手,允吻她细长白皙的手指,“现在不闹你,下一次不知是什么时候。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好快活半晌。”   宋嘉月原本是不怎么明白。   只是,她刹那之间想到,俞景行之前两次吐血以后,身体都会虚弱很久。   “等身体痊愈便好了。”   宋嘉月手掌抚上俞景行的脸颊,吻他的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多谢夫人。”   俞景行含糊说得一句,回吻宋嘉月。   两个人免不了在床榻上闹一阵。   好不容易推开俞景行起身,发现身上衣服都乱了。   宋嘉月脸颊滚烫,于是背过身,安安静静整理好身上的衣裙。俞景行见她羞赧,笑容愈深,凑过来又吻一吻她的耳垂:“晚点儿带你去看灯,还给你赢彩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结婚离婚分手各种,好多瓜哦o( ̄ヘ ̄o#) 第47章 放榜   去年今日,俞景行带她去看灯,灯会上拿到好些花灯。   宋嘉月想起那时的事,又有些好奇。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愿意费那些心思赢彩头?”   她想起那支被收起来的嵌红宝蝴蝶赤金钗,也是一直都没有拿出来戴过。   以前收起来是因为感觉会不会太过厚脸皮,后来是因为忘记了。   宋嘉月暗暗决定今天就拿出来炫耀。   “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愿意费心思?”俞景行站在床榻旁,一如既往长身玉立,丰姿潇洒,“能为喜欢的人做让她高兴的事儿,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满足。”   那、那么早就喜欢她了?   宋嘉月心底震动,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   但直到数月之前,她才第一次晓得他的心思。   同样才看清自己的心思。   如今听到俞景行口中这样的话,回想他从前某些举动,似乎可以说得通。她却从不曾了解,亦不曾考虑过去窥知他的内心世界,去领会他的所思所想。   “晓得我那么久以前就喜欢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了?”   俞景行趁机道,“那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儿,也不许再想离开我的事。”   如果他们的感情不变味,她为什么非跑路呀?   偏偏如今被他一说,仿佛她被抓到把柄。   谁叫她没办法否认呢?   宋嘉月小声嘀咕:“知道了。”   ……   吃过团圆饭,俞通海、朱氏两个人领着小辈们一起出门逛灯会。   朱氏特地把朱嘉芸放在自己的身边,不许她乱跑。   俞景行是无所谓其他人如何的。他单独带宋嘉月去逛长街,看街边小摊有趣的花灯或小玩意,给她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将香甜软糯的栗子一个一个剥给她吃。   宋嘉月却不要他去猜灯谜。   俞景行今天刚结束秋闱第三场考试,人肯定还是乏累的,她不想他辛苦。   两个人干脆到河岸边去放孔明灯、看烟花。   宋嘉月和俞景行挤在小摊前,手中抱着一盏未被点亮的孔明灯。   孔明灯又被不少的百姓称为许愿灯、祈福灯。因而,百姓若放孔明灯,便多多少少含有祈福之意,久而久之,不论男女老少,在放灯之前都会写下心愿或祝福。   “我们许什么愿好?”   宋嘉月微微仰头看俞景行,询问他意见。   “你想写什么便写什么。”   顿一顿,俞景行说,“等你想好要写什么,告诉我,我来写。”   宋嘉月见他似乎没有出力的打算,自己默默思索起来。   片刻之后,俞景行含笑挥笔写下两句:“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油布被点燃以后,一松开手,那盏承载祝愿的孔明灯便冉冉升空。在宋嘉月和俞景行的视线里越飞越高,渐渐化作夜空一点闪烁而明亮的光。   俞景行从身后揽住宋嘉月的腰肢,虚虚抱住她。   他低头语气暧昧和她咬耳朵:“夫人选的这两句诗很好,我也喜欢得紧。”   宋嘉月闻言,在俞景行的怀里转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宋嘉月仰头冲俞景行笑,略略沉吟,复抿唇道:“此情应是长相守,君若无心我便休。”   “夫君,我们都要继续努力。”   宋嘉月微笑补上一句,“路还很长呢。”   ……   俞舒宁不确定自己今天能不能见到刘煜。   不过,她把自己做好的扇子捎上了,要是见到人,正好把谢礼给他。   俞舒宁记得,去年中秋是在猜灯谜的地方碰上刘煜的。   是以她今天也过来碰一碰运气。   猜灯谜的人一如既往多,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大家为猜中灯谜的人不停叫好,俞舒宁却无心参与,她注意力全在别处,怕人来了却被她错过。   等得小半个时辰,没有瞧见刘煜的踪影,站得脚麻的俞舒宁打算放弃。   她今天总不能为这个连等会也不逛。   方才从人群里挤出来,低着头的俞舒宁险些迎面撞上一个人。她往旁边让一让,那个人却顺着她往那个方向移动,如是两个来回,她终于抬起头。   刘煜笑吟吟打招呼:“俞二小姐也来逛灯会?”   俞舒宁看清楚刘煜的脸,起初一愣,后来脸上一热,又是暗恼。   “逛灯会不行吗?”   故作凶巴巴的样子掩饰情绪,俞舒宁没好气说,“我每年都要逛灯会的。”   虽然俞舒宁努力表现得自己很凶,但落在刘煜眼里,和奶猫龇牙没区别。如果非要找出一点不同,可能是他觉得俞舒宁这个样子其实更可爱一些。   “我猜你应该是会来的,所以找了你很久。”   刘煜笑,“差点以为给你带的樱桃煎、三丝春卷、蟹酿橙、八宝鸭要浪费了。”   “你给我带那些做什么?”   俞舒宁看一眼刘煜,心里说不出的有点美,却强作镇定,“我不收的。”   “不过,我们可以做个交换。”   赶在刘煜开口前,俞舒宁连忙把后面一句话说出口。   刘煜不明所以:“交换?”   “对。”俞舒宁认真点一点头,“我可以给你一样东西。”   她把自己负责画扇面、题词,并且专门做了扇坠的那柄扇子拿出来,展开给刘煜瞧一瞧:“是不是挺不错?这扇子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做好的呢。”   这扇子难道能是突然蹦出来的么?   刘煜认为自己明白了,他闷笑两声:“好,我们交换。”   ……   万千烟火在夜空绽放,吸引游人,河岸边也变得异常热闹。   两岸灯火灿烂,照在粼粼澄澄的河面,水波潋滟中折射出一道道璀璨光芒。   宋嘉月和俞景行欣赏完一场烟火,牵手穿梭在人群里,沿河堤往回走。   行至半途,错眼一看,宋嘉月发现一道熟悉身影。   对方模样慌张,她心中奇怪,蹙眉问俞景行:“那个人是不是朱表妹?”   俞景行顺着宋嘉月指引的方向瞧过去。   他们看到的人确实是朱嘉芸。   然而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他们也准备回府去了。   朱嘉芸偏偏在此时一个人跑到河岸边来,怎么看怎么奇怪。她要做什么,盘问也轮不上他们盘问,便也懒得问,俞景行只让秋月、梁红梁玉去把朱嘉芸请过来。   梁红梁玉毕竟身怀武艺,朱嘉芸自然逃不走。   她被秋月领着、梁红梁玉左右架着,去见俞景行和宋嘉月。   “时辰已晚,表妹要去何处?”   俞景行挑一挑眉说,“我们正准备回府,表妹还是同我们一起回去罢。”   朱嘉芸心有不甘扭头朝某个方向看去,然而想找的人不见踪影。   她好不容易脱离朱氏监视,想寻机与刘昭递消息,临了竟然被这两个人破坏。   这几个月时间,她时刻被朱氏派去的丫鬟婆子盯着,想做点什么都不行,更不提像今天这样出府了。那么难才等到这么个机会,居然被他们坏事!   朱嘉芸心里说不出的恼恨。   她竭力克制情绪才没有直接翻脸:“我有事,晚些自会回去。”   俞景行问:“这么晚,有什么事?”   朱嘉芸咬牙切齿:“大少爷管得倒是宽,难道我的事,非要向你说明?”   “那倒不必。”   俞景行似对她情绪无所觉察,哂笑,“但现下还是一起回府的好。”   宋嘉月是觉得这个时间,朱嘉芸一个人在外面很奇怪。   再怎么样,身边也该有个丫鬟跟着。   她依然记得朱嘉芸被董齐光端午纠缠的事情,若此时放任朱嘉芸一个人,必然行不通。俞景行恐怕和她有差不多的顾虑,不同意让朱嘉芸这么晚在外面很正常。   朱嘉芸没有反抗俞景行的能力。   她纵千百个不愿意,最终只能被迫跟俞景行和宋嘉月回府。   俞景行和宋嘉月没有在朱氏面前说什么,朱氏见朱嘉芸跟着他们回去,稍微问得两句也就作罢。这件事在他们这里直接揭过,朱嘉芸事后却越想越气。   尤其中秋过后,朱氏对她的看管变得比之前更加严厉。   她写信叫人送出去,朱氏都会事先查看一番。   那样久联系不上刘昭、见不到他的面,朱嘉芸一天比一天心急如焚。中秋灯会明明是极好的机会,若不是俞景行突然冒出来,她怎么会错失良机?   朱嘉芸越是想越是觉得恨,偏偏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积郁在心里不知多难受。即使听见底下的人谈论俞景行又吐血倒下,她也半点都不觉得解气!   宋嘉月如何晓得自己怀了别人的事?   她忙着照顾俞景行,当下倒是也顾不上别的什么。   以前或许看不十分清楚,现在却看得明朗。起码宋嘉月知道,俞景行自己是有意控制,等到参加完秋闱科考,才配合张神医清除自己体内的余毒。   宋嘉月不清楚是谁暗地里要害俞景行。   她同样不想随便猜忌。   其一是俞景行已经提防住那个人。   其二是俞景行没有刻意提醒,说明没有大问题。   侯府也许不是那么安全,但恐怕远没有不安全到让俞景行觉得待不下去。宋嘉月只是相信俞景行不会随便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而很多事情的解决都需要时间。   有过之前的经验与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在照顾俞景行这件事上,宋嘉月变得颇为娴熟。她把这个病号照顾得周道,照顾得妥帖,也看他身体日渐好转。   放榜之时,丹桂飘香。   消息传回府中,俞景行和俞景荣都榜上有名。   麦冬少见脸上止不住的笑,打心眼里替俞景行觉得高兴。秋月打趣他,麦冬笑呵呵说:“大少爷如今考中了举人,我怎么可能不高兴?等明年春闱,外头那些人迟早个个吓得眼珠子掉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星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范成大(宋)《车遥遥篇》 第48章 抱怨   遍请中举考生的鹿鸣宴,俞景行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推辞了。   他身体不好不是也第一天的事,因而无什么大碍。   宋嘉月知道,若按照张神医的预期,经此一遭,俞景行会真正痊愈,从此不再无休无止受病痛折磨。正是知道这么一回事,她照顾起俞景行丝毫都不怠慢。   鹿鸣宴的当天,俞景荣下午便早早出门赴宴。   俞景行午睡醒来之后,被宋嘉月用木轮椅推着到后花园去散步。   天渐凉,秋日午后的阳光日渐温煦。   一丛丛月季、茶花、菊花,在秋光里犹似不服输一般怒放。   宋嘉月慢慢推着俞景行路过花丛,后来在两株白玉兰树前停下脚步。玉兰花的幽幽香气氤氲在空气中,她低头问俞景行:“折几枝玉兰回去插瓶好不好?”   俞景行看一看枝头的玉兰,轻轻颔首。   秋月便领着两个小丫鬟上前去,走到玉兰树下,几个人一起折花枝。   朱嘉芸在院子里闷得厉害,不管不顾强行要求来后花园散心。   丫鬟婆子请示过朱氏后,朱氏点头同意了。   然而当远远看到宋嘉月和俞景行时,朱嘉芸稍有好转的心情变得阴郁起来。她隔着一段距离,瞧着玉兰树下的那两道身影,看他们相视而笑,满是温馨意味……   朱嘉芸胸口止不住狠狠起伏了两下。   她想起不久前俞景行中举一事,再看到这样的画面,心底火气愈旺。   这个病秧子如今中举,往后再不济也是可以做官的。   假使来年春天的那场会试,俞景行同样考中了,往后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但凭什么她当初等不到这一天?   朱嘉芸咬牙,控制不住想问一问,凭什么那个冒充她的人却有这种好运气?   这一切本应该是她的。   现如今竟然会全部都成了那个冒牌货的!   朱嘉芸眼底闪过几分幽怨,手下一个没有轻重,将一枝菊花掐断了。这使得她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想什么,又禁不住冷哼一声。   不,她才不会稀罕这些东西。   身体才好转几天,又开始吐血昏迷、卧床不起的人,哪里值得托付?   她绝不会再当冤大头。   只是这两个人毁她的大事着实可恨。   他们坏她的事,就不要怪她有一天报复回去,让他们吃些苦头。   朱嘉芸把玩着手里的那枝菊花,冷着脸转身离去。   宋嘉月注意到远处似乎有人时,抬眼只见丫鬟婆子簇拥朱嘉芸而去的背影。她心里有一种诡异的直觉,这个朱表妹是不喜欢他们,所以这样不打招呼直接离开。   但朱嘉芸的确没有必须喜欢他们的理由。   何况不见得是她想的那样。   宋嘉月很快便收回自己的视线。   折得几枝玉兰,眼看已是夕阳西斜,她又推着俞景行回寿康院。   厨房今天炖的山药乌鸡汤,给俞景行补身子。   其他菜色也基本照顾他的口味,做得比平日里要清淡一些。   他们吃好晚饭。   看着俞景行把药喝了,宋嘉月和他一起回房休息。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去赴宴?”   两个人穿过长廊,夜风微凉,俞景行忽然的一句话,散落在朦胧月光里。   “不去有什么问题吗?”   宋嘉月反问,“难道你身体这样,我还非盼着你去?”   “这可是鹿鸣宴,定然会有很多人参加的。比如一些官员,一些有名望的文人,举人之间可以互相结交,认识的人多了,将来还可以互相照应。”   “里头的好处是很多的。”   俞景行循循善诱般问宋嘉月,“你不觉得我不去是很大的损失么?”   这个人一贯喜欢用这种方式哄她说些他爱听的话。   宋嘉月见得多了以后,不中俞景行的圈套。   “你去不去,其实我都不要紧的,只要你觉得好,我不会反对。”宋嘉月觑一眼俞景行,“毕竟是你的前途,说到底需要你自己把握,是不是?”   “我们是夫妻一体、一荣俱荣。”   见她不上钩,俞景行继续说,“我飞黄腾达,你也有许多好处,不好么?”   “好啊,为什么不好?”   宋嘉月笑吟吟反过来逗他,“可我得到再多好处,也终究不是靠自己得到的。”   “即便我可以有好处,但无非运气好沾上你的光罢了。万一哪天你不高兴,不让我沾光了呢?俗话说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跑了?”   如果非要勉强,俞景行是可以去赴宴的。   即使不能从开始待到结束,但不至于脸都没有办法露。   平心而论,谁不希望伴侣优秀?   宋嘉月也不能免俗。   但由于晓得俞景行身体一直不太好,她此前是没有多少期待的。而今俞景行中举已经算意外收获,往后这个人可以走多远,她无从判断,同样不想去设下预期。   俞景行却并不因这些话而恼怒。   他手臂扣住宋嘉月的腰肢,稍一用力,把她带入自己怀中。   俞景行垂首,在宋嘉月耳边声音压得很低抱怨。   “夫人越来越聪明,往后如何是好?”   趁宋嘉月不备,他在她的耳后落下一吻。   似乎因这一举动而受到刺激,掌下的人瞬间身体轻||颤。   俞景行起初微微一怔,又闷笑两声。   宋嘉月反倒着恼,红着脸推开他,提起裙摆不管不顾大步往前走去。   ……   俞景行和俞景荣同时中举,毕竟是一件喜事,亲自上门或派人上门送礼到宣平侯府的人家很多。俞通海出面将这些贺礼悉数退回去,一样也没有收下。   宋嘉月虽然基本上不插手、不插嘴,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明白。   譬如俞通海的行为,她清楚其中的缘由。   首先这其中当然有宣平侯府一贯如此的原因。俞通海这位宣平侯,向来不喜拉帮结派,行事正直,而许多人的示好都存在巴结之意,他统统谢绝反倒落个清净。   撇开这个不提。   宋嘉月认为,这和现在的朝堂形势同样有关。   皇帝陛下年事已高,身体时好时坏。   因此究竟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便成为权贵人家会多加考量的问题。   站队是大事。   关系到前途,关系到地位,关系到荣华富贵。   在邺京大多数贵胄已经有所倾向的时候,宣平侯府却始终不曾泄露半分这方面的心思。哪怕宣平侯府不至于有随便影响大局的能力,但一样会被拉拢。   多一份支持,等于多一分把握。   何况,俞通海年轻时曾经立下战功无数,不是完全说不上话的人物。   如此再重新审视那些上门祝贺的人,究竟存着什么心思,便有些说不准了。俞通海假使不想叫宣平侯府被拿到什么把柄,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宋嘉月既知道,不出意外,不会是大皇子也不会是三皇子……   那么,对于宣平侯府这种态度,她无疑是认同的。   只是不得不承认,手里掌握着这样不为外人所知的信息,立下从龙之功的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摆在面前,宋嘉月不是没有动过心思,不是没有想过好好利用。   问题在于,怎么不动声色暗示给俞景行。   这是一个技术活。   不但不能暴露自己,还需要让他明白和相信。   宋嘉月不断在心底斟酌着,希望可以有机会让她向俞景行透露天机。   ……   在秋闱科考之前,朱氏曾经带俞舒宁到白云寺去为俞景行、俞景荣祈愿。   现今他们两个人都中举,自然是要去还愿的。   朱氏带上俞舒宁和久未出门的朱嘉芸去一趟白云寺。俞景行近来身体如此,侯府上下都晓得他离不开宋嘉月,是以宋嘉月留在府中,没有随她们出门。   在府里连逛个花园都被看得很紧的朱嘉芸,哪怕出府也是如此。朱氏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她也晓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跑不了,表现得十分安分。   回府之时,朱氏、俞舒宁、朱嘉芸乘马车走在山道上。   道路两侧的灌木丛中,有孩童嬉戏玩闹,举起弹弓朝侯府马匹射石子。   大马一时吃痛,受到惊吓,嘶鸣几声,四下乱窜。   马车里的人东倒西歪,朱氏只顾得上将身边的俞舒宁护在怀中。   过得片刻,马车艰难停得下来。   朱氏才知道是有一位道长出手相助,帮车夫一起将到处乱窜的马匹制服住。   检查过俞舒宁和朱嘉芸,确认他们没有受伤,整理好仪容,朱氏带着她们下马车同那位道长道谢。俞舒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道长,于是悄悄看了好几眼。   道长姓唐,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   宽额头、小眼睛,嘴边两撇小胡子,乍一眼看过去其实有些滑稽。   “多谢唐道长相救。”   朱氏福一福身,“若不是唐道长,只怕我们今日是要受伤了。”   唐怀清正经与朱氏回了个礼。   他随即笑说:“些许小事,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救人的事怎么会是小事?”朱氏说,“不知唐道长现下要去何处?若无什么着急的事情,唐道长可否过府一叙?如此也好让我府与道长好好道谢。”   唐怀清闻言眸光微闪,仍是委婉拒绝。   朱氏见状,又一再坚持相请,半晌,他终于长叹一气,松了口。   “不瞒夫人,我今日尚未寻到下榻之处。”   唐怀清似分外不好意思道,“若夫人愿意与一顿饱饭,自是再好不过。”   “我府有多余的厢房,可供唐道长休息。”   朱氏说,“还请道长不要推辞,与我府一个好好道谢的机会。”   唐怀清最终答应下来。   朱嘉芸立在朱氏的身后来回打量过几次这个人,心里慢慢生出一些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会比较晚,要十二点以后,提前说一声,早睡不要等,摸摸大! 第49章 福气   唐怀清被朱氏请回侯府,以贵客之礼相待。   俞通海得知他们在路上发生的事情,对唐怀清亦非常客气。   朱氏回府便吩咐下人准备厢房、准备饭食,交待他们注意一些忌口问题。因为唐怀清出手相救,俞家待他颇为热情,待到酒足饭饱,又让管家引他去休息。   俞景行正值休养期间,这件事其实没有惊动寿康院。   然而府里平白多出一个人,其中存在这般因由,仍然传到俞景行和宋嘉月耳中。   让丫鬟留心着,等到宴席散后,宋嘉月到风荷院探望去俞舒宁。   见到她人,确认没有受伤、无什么大碍,略小坐一会儿,宋嘉月便回来了。   “舒宁有些被今天的事被吓到了,好在没有受伤,大夫也开过几剂安神汤,我是看她喝过药才回来的。这个样子估摸得等缓几天才能变好,不过问题倒不大。”   “临走的时候,我让紫杏夜里多留心点儿,担心舒宁睡觉会魇着。”   宋嘉月坐下来对俞景行说一说俞舒宁的情况。   “没有受伤便是万幸。”   俞景行说,“明天早上用过早膳,我们去张神医那里一趟。”   “好,那我们今天早些休息。”宋嘉月轻轻点头,又伸出手,像呼噜小狗那样挠一挠俞景行下巴,“休息好了才好让张神医瞧一瞧,我把你养得可好啦。”   俞景行抬眼,一瞬不瞬默默看她。   宋嘉月知错不改,笑嘻嘻捧住他的脸亲一口:“我去让他们送热水进来洗漱。”   翌日清早。   俞景行和宋嘉月用过早膳,先去和朱氏请安问好才出门。   他们过去张神医那里。   期间,另一边,朱嘉芸找上道士唐怀清。   唐怀清暗地里打量着朱嘉芸,笑一笑问:“朱小姐找贫道有何事?”   朱嘉芸开门见山说:“耳闻唐道长神机妙算,特来相求。”   事先准备好装着金裸子的荷包被拿出来,转而又被她塞到唐怀清手里。朱嘉芸见唐怀清没有拒绝的意思,知道事情相当于已经成了一半,一时又是笑。   “若唐道长得闲,可以先帮我算一算将来的姻缘如何。”嘴角微翘,朱嘉芸的声音低下去,对唐怀清暗示道,“若不得闲,只等晚些帮少夫人算一卦,如何?”   ……   宋嘉月和俞景行到了张神医这儿,叶明珠在,此外还有一位故人也在。   今天会在这里见到谢道长,宋嘉月着实意外。   上一回得知谢归真的消息,是听闻他被皇帝陛下召见。   现在这是已经从宫里出来了么?   谢归真见到他们两个,分外热情帮俞景行诊脉,片刻之后不住点头。他先肯定张神医的医术见长,接下来又表扬宋嘉月把俞景行这个病人照顾得很好。   寒暄过后,谢归真开始为他们介绍叶明珠这位张神医的爱徒。   甚至羡慕张神医收到这么好的徒弟。   得知宋嘉月和叶明珠是表姐妹,谢道长抚掌而笑:“这缘分当真是妙。”同时不忘谆谆教导,“这么难得又稀罕的缘分,你们记得以后都要好好相处才行啊。”   宋嘉月和叶明珠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事实上,她依然认为她们能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就很好,其他的不强求。   俞景行更看不出情绪。   等到谢道长暂且消停以后,他说:“昨天正巧有一位道长在我府做客。”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谢道长认识的人。”   谢归真好奇问:“你府上那一位道长姓甚名谁?”   “我府的那位道长姓唐,名唤唐怀清。”   谢归真闻言,顿时嘿然道:“唐怀清这个孽障竟然跑到你们侯府去了?”   “踏破特写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神医在旁边抚须而笑,“尊长一直在找的人总算是找到了。”   唐怀清居然是谢道长去年就在找的那个孽障徒孙?   反应过来这一点,宋嘉月眨眨眼,感觉这发展有种说不出来的神奇。   谢归真追问:“这个孽障可还在你们府上?”   俞景行肯定颔首:“在。”   谢归真撸起袖子,一副做好干架准备的模样,催促俞景行:“走走走,快些带我过去找人,免得这孽障又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还得费那心思去找。”   “你夫君身子比去年我见你们好多啦,你就放心吧!”   谢归真注意到宋嘉月看向张神医,连忙说,“现在帮我抓人才是正经事!”   宋嘉月:“……”   俞景行微笑,牵起宋嘉月的手,“夫人,我们还是先帮一帮谢道长为好。”   于是没待上两刻钟,他们便离开张神医这里,回侯府。   路上,谢道长不停催促车夫快一点,车夫便在他的催促声里一路匆匆赶回去。   他们回到宣平侯府,得知唐怀清此时在正厅与朱氏等人看相论道。因而俞景行和宋嘉月没有回寿康院也没有去别处,和谢道长一起直奔正厅。   他们到得正厅外,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传出唐怀清的声音。   谢归真反而不着急进去了:“你们先去,我看一看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俞景行配合谢归真的举动。   他首先示意底下的人不得声张,这才牵着宋嘉月进去。   正厅里,朱氏、朱嘉芸、俞舒宁以及谢归真要找的唐怀清都在。   唐怀清的视线也一下子落到俞景行和宋嘉月身上。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朱氏看到他们小夫妻,多少意外,“见到张神医了吗?张神医怎么说?”   俞景行摇一摇头道:“见到张神医了。”   宋嘉月配合着俞景行的一句话,微微低下头去,表情稍显严肃。   唐怀清视线在俞景行和宋嘉月身上转两圈,反应过来俞景行的身份之后,随即顺利将宋嘉月和少夫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他瞥一眼朱嘉芸,稍作沉吟。   朱氏见他们如此,深深蹙眉。   俞舒宁同样紧拧着眉,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又偏偏说不出口。   这时,唐怀清看向俞景行,开口问:“这一位可是侯府的大公子?”   朱氏回答道:“正是。”   “大公子身有顽疾,身子才这般虚弱,但若要究其根本,恐怕……”   唐怀清话说一半,朱氏不解:“唐道长这话是何意?”   “俞夫人,有些话,是不可多说的。”   唐怀清两撇小胡子随他说话一动一动,“说得多,泄露天机,万万使不得。”   朱氏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谈论起俞景行的身体,话说到这里,正厅里有几息的静默。   众人沉默,唐怀清却话锋一转:“但看在贫道与侯府有缘,也看在侯府对贫道的收留,哪怕冒着风险,贫道也愿意略说两嘴,能帮到大公子便是最好的。”   朱氏当下说:“还请唐道长明示。”   唐怀清低咳两声,沉思中,缓缓开口:“大公子的身边恐有异象。”   朱氏诧异,俞舒宁更多的是不明所以。   什么叫身边有异象?这种说辞对俞舒宁而言有些陌生。   俞景行握着宋嘉月的手,脸上表情一变不变,对唐怀清的话全无反应。他侧眸看一看身边的人,见宋嘉月脸色平静,眼底浮现笑意,亦收回视线。   “唐道长此话怎讲?”   惊讶过后、回过神来的朱氏连忙追问道。   唐怀清尚未回答,正厅外忽然传进来一道精神矍铄的声音。谢归真语气里透着两分冷冽的笑:“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自然是乱讲,夫人何必当真?”   微愣之下意识到这声音怎么回事,几乎瞬间,唐怀清脸色大变。   谢归真随即笑呵呵从外面迈步进来。   唐怀清表情很难看。   看到谢归真,他下意识喊得一声:“师尊……”   “孽障,整日招摇撞骗,做不出一件正经事情,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光了!”甫一看到唐怀清,谢归真立刻吹胡子瞪眼,“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还能往哪里跑?”   朱氏几个人看到突然冒出来的这位老道长,无不犯懵。   俞景行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对朱氏说:“母亲,这位是谢归真谢道长。”   放在过去,朱氏或许不认识这个人。   然而,不久之前,皇帝陛下数次召见谢归真的消息,她是听说过的。   谢归真依旧笑呵呵:“俞夫人,那孽障的话尽可不信。不若听我一句,大公子身边的人,尤其是少夫人,那是很好的。有她陪在大公子身边,定有好事。”   “大公子能娶得这么一位少夫人可谓是极有福气。大公子身边能有她,只会沾上这份福气,往后越来越好。倘若随意信了那些人胡说八道,可是天大的损失。”   得到皇帝陛下召见的道长都这么说了,岂有不信之理?   朱氏知情知趣,含笑说:“听过谢道长一席话,我自是千百个放心。”   俞舒宁别的虽然没太听懂,但夸宋嘉月这句话是听得明明白白。   她拍手附和:“我大嫂可不是很好么?”   朱嘉芸在旁边插不上话,也不晓得谢归真是什么人。   只是俞景行的介绍以及朱氏与唐怀清的反应,让她觉察到这个人不简单。   唐怀清不是也喊了他一声师尊?   这却让她十分不痛快。眼看就要成的事,怎么又被个老道搅局?   朱嘉芸绞着手中的绣折枝海棠帕子,目光从俞景行和宋嘉月身上划过,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个老道这时跑来侯府当真只是巧合?当真有这么巧的事?   唐怀清却顾不上其他人怎么想。   趁他们在说话,他暗暗往旁边挪动几步,想寻机溜走。   唐怀清脚下刚有动作,原本守在宋嘉月身后的梁红梁玉已经蹿上前。趁唐怀清没有反应过来,她们两个人直接把他拿下。唐怀清被她们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当年你犯下大错,不肯受罚,便从师门逃走。”   谢归真冷眼瞧着狼狈不已的唐怀清,“如今也到你赎罪的时候了。”   “俞夫人,今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事情莫名变成现在这样,朱氏扫一眼地上的唐怀清说:“谢道长客气。”   哪怕有唐怀清救她们的事在先,面对谢归真,朱氏亦无从求情。何况,这位谢归真道长的身份不俗。然而唐怀清昨日到底救过他们……朱氏暗暗叹气却又无法。   余下便是属于他们门派里的事。   侯府其实没有办法插手,朱氏也同样知道自己不好多嘴,未说什么。   少倾,几个侯府的仆从取来粗绳,合力将唐怀清绑起来。   俞景行帮忙安排人和马车,不久之后,送谢道长及被捉的唐怀清离开侯府。   送走谢归真之后,朱氏问:“行哥儿如何会认得谢道长?”   俞景行回答:“张神医同谢道长有旧交。”   朱氏点头:“原是如此。”   她似乎没有怀疑什么,而站在后边的朱嘉芸却银牙咬碎,愈是怨愤。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原来我夫君还是病秧子设定。   小宋:那我假装配合一下好了。   小俞:乖。 第50章 初衷   谢道长说过,唐怀清在外面招摇撞骗。   宋嘉月把他当骗子,对他暗示俞景行身边有异象的话,只当是为骗取钱财。   选中俞景行也非常好理解。   面对一个病秧子,随便怎么说不也都能扯出许多理由?   但毕竟她知道俞景行的身体情况和外人以为的不同。   唐怀清上来便笃定俞景行顽疾在身,反而暴露他自己水平其实不行。   既然如此,唐怀清的那些话,宋嘉月自然半个字都不往心里去。至于谢道长在朱氏面前夸她有福气,她也一样当是谢道长给面子、说好话,没有必要太过当真。   姑且撇开谢归真和唐怀清之间的事不说。   回到寿康院,宋嘉月后知后觉,俞景行仿佛一早就知道什么了。   起码在张神医那里的时候,确实是他主动和谢道长提起唐怀清这个人的。   否则,谢道长一时半会不会知道这个人在宣平侯府。   “你昨儿就知道这个唐道长不对劲吗?”   宋嘉月虚心向俞景行请教。   “怎么说?”   俞景行斜躺在小塌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册子,眼帘轻抬,含笑问道。   “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会和谢道长提起唐道长在我们府上?”宋嘉月挨着小塌坐下来,稍微侧过身子望向俞景行,“我以为你是知道什么才提起的。”   “也对,也不对。”   垂下眼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他却故意不肯把话说明白。   已经被俞景行吊起胃口,他现在不把话说清楚,宋嘉月怎么愿意答应?为了听到他究竟是怎么发现唐怀清有问题的,少不得放低身段,努力撒娇诱哄。   面对宋嘉月的“猛烈”攻势,俞景行被闹得不消停。   他摇头失笑,将手中的书册子放下:“我若说随口一提,你也不信是不是?”   宋嘉月眼巴巴看着他:“难道我应该信吗?”   俞景行老神在在,意味不明吐出几个字:“你可以信。”   可以信,说明不尽然是这么一回事。   似乎同样说明,这个人的的确确在故意拿话吊着她。   于是,宋嘉月发现俞景行居然背着她有小秘密了。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的那一种。   瞧见宋嘉月鼓一鼓脸颊,气呼呼的,明显有小情绪,俞景行笑着坐起身,伸手戳一戳她的脸。他自觉往宋嘉月面前凑一凑,见她别开脸,越压不住笑。   “我不说,你不高兴,说了,你也未必高兴。”   俞景行伸手将宋嘉月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这样也还是要听?”   “你说得好像这事和我关系很大……”   宋嘉月皱眉,自己努力想一想,依然闹不懂,“当真和我有关?”   “说得准确一点,我是担心他对你不利。”   俞景行慢慢和宋嘉月分析,“比如他见到我们的时候,那句我身边恐有异象。”   “如果谢道长今天出现得再慢一点,你猜他会不会把话往你身上引?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法说得绝对,只能说也许他会、也许他不会,是不是?”   “可一旦他把话往你身上引呢?”   俞景行说,“那么多人在,不提丫鬟婆子小厮,我不能让你遇到这种事。”   “所以在知道谢道长要找的人是他之前,我不清楚他有没有问题。至于在张神医那里提起这个人,也只是想请谢道长到府里来坐一坐……结果歪打正着罢了。”   不管唐怀清是有问题还是没问题,但凡谢道长愿意来一趟侯府、露个脸,之后唐怀清无论对侯府任何人说什么,都很难对他们产生不良影响。   宋嘉月领会俞景行这一举动的初衷。   回想他方才的话,宋嘉月问:“你为我着想,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俞景行只笑不说话,没有解释。   宋嘉月自己思考这个问题,转过几个弯,也梳理清楚了。   恐怕是因为暗地里有人想对她不利这件事吧。   她和俞景行的关系则是根源所在。   宋嘉月想起了很多事。   现在回头再看,有些东西反而看得清楚。   更早以前,比她真正直面自己对俞景行的感情还要早,起码可以追溯到俞景行选择坦白自己被人下毒的那个时候……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实际上,这么久的时间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大多数时候她甚至会不自觉忽略掉这些。   也许其实一直是像今天这样。   她被俞景行保护得太好,所以什么都不觉得。   宋嘉月兀自想得半晌,抬眼看俞景行,见他轻轻挑眉,便咬唇笑道:“我觉得你今天提醒我了。往后要是碰上这种事,我一定毫不犹豫找你,让你自己解决。”   “那你以后千万记得告诉我。”   俞景行笑,“你如果故意瞒着,有事也不告诉我,我肯定不答应。”   ……   迟一些的时候,俞景行方才得知朱嘉芸特地去找过唐怀清。   他负手站在书架前,凝神沉默想得片刻,回过神,抬手摁一摁眉心,长吁一气。   好在事先有所防备。   否则,说不准唐怀清会故意散播出些什么话。   至于朱嘉芸……   看来她在处处受挫以后,心里不平,开始回头找茬了。   信手从书架上抽出几本自己想找的书籍,俞景行心思恢复平静。转念之间,想起宋嘉月,他不由嘴角微翘,随即撇开诸种想法,将书交给麦冬,离开书房。   回到房间的朱嘉芸却没有半点好心情。   她只觉得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将房间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一地。   偏偏如此要引人怀疑。   叫朱氏知道,说不定怎么盘问她,然后又将她困在院子里。   朱嘉芸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一开始事事顺利,然而现在却可以说事事都不顺。   想起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谢道长,朱嘉芸心里顿时止不住的来气。   要不是这个人横插一脚,她的银钱怎么会打水漂?   唐怀清也是废物,转眼的功夫被两个丫鬟制服。   居然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明明昨天救她们的时候,不是很能干么?!   朱嘉芸越想这些越气。她之前盘算得那么好,只要唐怀清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一句少夫人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不信那个占她身体的人能不露马脚!   她也无非是想让他们安分些罢了。   这么点事竟无法如愿。   那个老道出现得实在太巧。   会不会是俞景行已经发现了什么,专门把人请过来的?   朱嘉芸来回细细想过几遍,认为不可能。   她以前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两个人,俞景行没道理怀疑她、提防她。   即使怀疑她,她去找唐怀清也分明是在他们出门之后……   她和唐怀清说过什么,他们怎么会清楚?   归根结底今天他们算走运。   朱嘉芸手握成拳,又松开,下次他们别再想有这种好运气。   冷静下来,她再想一想那个被皇帝陛下召见的谢道长。   既然这个人和俞景行认识,等于和侯府有交情,她是不是可以想办法利用?   这个道长说话有分量。   如果能替她开口,届时肯定能够帮到她很多。   如此,也就把俞景行和宋嘉月从脑海里统统赶出去。   朱嘉芸琢磨起怎么利用谢归真。   ……   一场秋雨一场凉。   树叶落尽,花草荒芜,十月一至,不知不觉一年又已走到尾声。   宋嘉月陪俞景行去张神医那里诊脉的时候,听张神医说起谢道长已经回了。然而谢道长依然要应皇帝陛下的召,等到年节以后、开春之前,他会再来邺京。   俞景行自身体有所好转起,便开始看书。   二月要参加春闱科考,时间颇为紧张,总是需要抓紧准备。   他愿意努力,宋嘉月一如既往支持。   她自己这一阵子和夏露商量着,准备另外开一间悦来酒楼招牌的糕点铺子。   既然他们的点心小食越来越受欢迎,为什么不干脆单分出来试一试?   待日后名气更大,甚至可以考虑去外地发展。   但如果准备单分出来,只靠原来菜单上的那些花样恐怕不太足够。何况,想不断做大做好,逐步推出新品吸引新客人也很重要。不费心不行。   宋嘉月想到可以尝试做蛋黄酥。   原料方面没有问题,小麦、猪油、洋糖、豆沙、咸蛋黄,全都是现成的。   这样点心在她曾经生活的世界能受到热烈欢迎,想必在这个世界不会太差。   再则它和苏氏月饼有相似之处,这也意味着存在很多可能性。   假如蛋黄酥的反响不错,做法相似的香芋酥、紫薯酥便都可以考虑。   方向定下来,后面的一切自然好办。   这天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雪粒子。   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啸,丫鬟仆从无事也都缩在耳房里听候吩咐。   门窗紧闭的房间里,几个银炭盆烧得旺,堆积出一室暖意。   宋嘉月盘腿坐在窗棂下的罗汉床上,正埋头写字。   秋月坐在脚踏上,一边剥松子,一边烤栗子。香酥的松子仁逐渐装满一整个白瓷罐子,她将瓷罐收好,搁到小几上,同盛蜜橘甜梨的高足盘挨在一起。   “什么时辰了?”   余光不经意瞥见秋月的动作,宋嘉月抬起头来问一声。   “小姐,已经酉时了。”   秋月话音刚落,外面恰有人掀帘子进来。   “姑爷。”   看到俞景行走进里间,秋月连忙起身,与他行了个礼。   宋嘉月搁下笔,笑一笑问:“是不是该出门了?”俞景行微笑颔首,她一面从罗汉床上下来一面道,“好,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不久之前,卫琅从边关回来了。   俞景行今天准备在悦来酒楼为他这个朋友接风洗尘,宋嘉月也同去。   这几年卫琅不在邺京,因而宋嘉月如今和他是头一次见面。   卫琅这个人,她多少有些好奇,不提是俞景行的朋友,免不了希望留个好印象。   秋月让小丫鬟送热水进来。   宋嘉月净面净手,换上暗花蝶纹织锦袄、月白折枝梅花缎面裙。   “外头冷,多穿一点。”   俞景行将斗篷披到宋嘉月的身上,替她戴上风帽,仔细看一看,又笑了。   宋嘉月看他一眼:“怎么了?”   俞景行摇头:“无事,我们走吧。”   宋嘉月被他牵着往外面走。   走出去几步以后,她继续追问俞景行:“你刚刚笑什么?”   俞景行顿一顿,压低声音:“最近好像胖了些?”   宋嘉月:“……”   俞景行又忍笑安慰她:“没关系,小动物都是要囤肉过冬的。”   宋嘉月:“……”   “身上有肉,软乎乎的,抱起来舒服。”   宋嘉月:“……”   现在和离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不及,还是揍一顿比较容易(手动滑稽   ~   今天是七一建党节,也是建党九十八周年。   为土共献上我的生日祝福,这一章评论都送红包(* ̄▽ ̄)y 第51章 犯懵   马车稳稳停在悦来酒楼外。   俞景行下得马车,伸手扶宋嘉月下来,而后牵着她走进酒楼。   他们上得二楼事先订好的雅间。   店小二送上热茶、鲜果和点心,问过一声,便去交待厨房开始准备。   略迟一刻钟,卫琅也到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俞景行和宋嘉月起身相迎。   雅间的门被酒楼的店小二从外面打开,宋嘉月瞧过去,只见外头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麦色皮肤,玉冠束发,身上一袭利落的玄青色织云纹窄袖锦袍。   来人正是卫琅。   看到俞景行的一刻,他脸上笑容灿烂如夏日阳光:“俞大哥!”   卫琅这一声招呼打得可谓中气十足。   话音落下,他大步走进雅间,视线在宋嘉月身上一转,咧嘴笑问:“大嫂?”   又是大哥又是大嫂……   宋嘉月想起俞景行曾经口中说过的“朋友”,禁不住怀疑人生。   她以前确实认为,俞景行应该也一样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只是不太能想象,他的朋友会是什么样的性格,他和朋友相处的时候又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初听到俞景行说出卫琅的名字,听他说他们是朋友,宋嘉月更多是惊讶于他和卫琅之间的交情,从未深想过也从未怀疑过。这句“俞大哥”算让她醒悟过来。   这个人其实是当真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   自然不能说卫琅不是朋友,然而分明存在一些差别么不是?   宋嘉月仔细想一想,觉得倒也是。卫琅在年龄上要比俞景行略小两岁,俞景行在外人面前谈不上平易近人甚至略显冷淡,难免无法把他当同龄人看待。   卫琅把他被当成大哥看待也不错。   毕竟她跟着他沾一沾光,辈分往上抬,又多一个喊她大嫂的人。   他们久未见面,俞景行纵使不是什么话多的人,架不住卫琅见到他高兴,一肚子话往外倒。于是从边关的风土人情和生活开始聊起,聊到邺京近几年来的变化。   宋嘉月听他们两个人聊天听得津津有味。   她同样能觉察到俞景行的放松,是不同于在其他人面前的状态。   卫琅平日里多和将士们相处,而边关相比邺京少了许多的规矩,或因如此,他身上那种不拘小节的性子十分明显。哪怕初次见面,宋嘉月也不觉得很有距离感。   晓得俞景行身体不好,卫琅不要他一起喝酒,更不至于怂恿宋嘉月。不过,到得后来,大约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俞景行破例陪卫琅喝得几杯。   张神医没有特别交代过俞景行不能沾酒。   以往不碰,纯粹出于身体状况考虑,他又克制、有分寸,宋嘉月便未阻拦。   卫琅酒喝得越多,话也越多。   他和俞景行倒起苦水:“我才刚回来,我爹娘便催起婚事……”   “我如今哪有心思成家?他们竟然说再迟几年,当心教别人看不上。”卫琅说着激动得瞪大眼睛,“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在乎这个?更不提,大丈夫何患无妻!”   卫琅最后一句话说得豪气干云。   宋嘉月却想到原著里,他对叶明珠爱而不得,到最后便是终身未娶。   从情理上说,哪怕单单冲着卫琅今天喊她的一声大嫂,她也没道理会希望他孤独一生。现实却是,感情的事勉强不了、强求不了,谁也无法替那个人左右。   除非她能够变成月老,否则管不上卫琅动心或不动心。   但如果事情真的那样发展,如果可以开解他,宋嘉月肯定没有二话。   他们三个人一场小聚直到戌时一刻方散。   卫琅或认为今晚十分尽兴,从雅间出来到走出悦来酒楼都是笑呵呵一张脸。   “俞大哥,你和大嫂成亲的时候,我不在邺京,没有赶上,挺过意不去的。所以这次回来也是备下厚礼向你和大嫂请罪,另外还有一些边关带回来的玩意儿。”   “东西明天我派人送到侯府。”   卫琅咧着嘴笑,“也谈不上是多稀罕的东西,你们千万不要嫌弃。”   尽管卫琅有些喝多了,却坚持让俞景行和宋嘉月先走。俞景行不推辞,交待卫琅身边的随从要小心照顾他,便同宋嘉月登上马车,回宣平侯府了。   回到寿康院。   一进里间,俞景行便歪到罗汉床上。   宋嘉月看过去,见他眉眼间掩不住疲惫之色,时辰已晚,猜他应是劳累,便立刻叫小丫鬟送热水进来。她想着他们两个人赶紧洗漱,也好早一点休息。   “要喝水吗?”   宋嘉月坐到俞景行的旁边,问一声,待他颔首,才帮忙倒杯热茶。   茶盏递过去,俞景行却又不接。   宋嘉月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将茶盏轻轻搁到小几上,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   伸手试一试俞景行额头的温度,宋嘉月问,“哪里不舒服吗?”   俞景行掀起眼帘,望向她。   烛光下,仿佛含着水光一样的眼眸,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宋嘉月没有看懂俞景行眼里的情绪。   却也根本来不及看懂,她已被他带入怀中,被迫趴在他的胸口。   丫鬟们很快是要送热水进来的。   这像什么样子?   心下认定俞景行这会奇怪,宋嘉月想要推开他起身。   他却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在自己的胸前。   “你怎么了?”   宋嘉月瓮声瓮气又重复问俞景行道,“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事?”   可是回府之前不是都挺好的么?   何况,他们回来一刻钟不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能怎么了?   俞景行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要从哪一处说起。   有些话,他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对她说过。   它们被藏在心底最深处,在日复一日中,不知不觉便已经变得沉甸甸。   俞景行说不出话,凝视过宋嘉月半晌,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他吻住她的唇,撬开她的牙关,迫切亲吻她。   宋嘉月被亲得犯懵。   越不明所以,不明白他怎么回事。   不同于大多数时候温柔缱绻的亲密,此时的俞景行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举止亦仿佛因此而带着几分躁动。在这种情绪之下,举止间似隐约有不易被察觉的不安。   宋嘉月依旧不清楚俞景行的反常行为是什么原因。   只是在感知到他的这些以后,她试图努力去抚平他的种种情绪。   放软身子,宋嘉月回吻俞景行。   她不再试图开口,而是借着这样的亲密,让他感知自己对他的绵绵情谊。   一如俞景行过去所说,他喜欢她,心里有她,就必然会想要她。   她又何尝不是?   事实上,感情都是相通的,很多东西与性别无关。   宋嘉月不认为这需要觉得可耻。   她捧住俞景行的脸,耐心的、细细地亲吻他的眼睛,亲吻他的脸颊,也亲吻他的下巴和喉结。最后绕回来,又一下一下吻他的唇。俞景行此时几乎任由她摆布。   “感觉怎么样?”   宋嘉月慢慢停下动作,嘴边有浅浅的笑意,“是不是也不错?”   “是。”   俞景行声音微哑,话却老不正经,“夫人对我好。”   “以后也要这样对我好才行。”   他额头轻轻抵上宋嘉月的,垂下眼,低声问,“我赖上你了,怕不怕?”   “不怕。”   宋嘉月学着他小声道,“而且,谁赖谁还不一定呢。”   ……   前一晚分开的时候,卫琅说东西不稀罕,让他们不要嫌弃。   翌日上午,卫家三辆马车过来了。   吃的、用的、玩的都不少。   其中还有一些小玩意是从外面传进来大齐的。   东西稀罕不稀罕不提。   光这个数量,就让宋嘉月和秋月一起带着两个小丫鬟整理了大半天时间。   俞景行到得后来也不说自己那天晚上究竟怎么了。他不说,宋嘉月向来不会刨根问底,只是记在心上,想着留个心眼,平日里多注意一些,没准将来有所收获。   下过几场大雪,新年便悄然来临。   又到了一年最热闹的时候。   大年初二。   有事情要找妹妹俞舒宁,俞景荣一路往风荷院去。   他离开挂着一排大红灯笼的长廊,步下石阶,穿过堆满积雪的庭院,却在转过月洞门时,被一个人拦住去路。那人眼眶泛红,见到他,径自跪到冰冷的地面上。   地上那样冷,她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且又明明白白事先特地等在这里,等待着俞景荣出现。   “求表哥救我!”   跪在地上的人正是朱倩,她仰头哀求看向俞景荣。   “表妹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俞景荣一边让跪在地上的朱倩起来,一边示意自己的随从暂且退下。   朱倩不肯起。   她双手捂住脸啜泣中道:“表哥救救我,我当真活不下去了。”   俞景荣眉头紧拧,稍稍思索,最后没有伸手去扶朱倩。他避开朱倩两步,四下扫一圈,方才重新开口:“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表妹也完全不必如此。”   “只是不知,我能够帮到表妹什么?”   朱倩张了几次嘴,艰难道:“母亲……母亲要把我嫁给高大人做填房……”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一更又一更,嘻嘻嘻,我真棒! 第52章 威胁   朱倩说,葛氏要把她嫁给高大人做填房。   俞景荣眉头皱得愈深。   “我该怎么帮你?”   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表妹,俞景荣问,“我可以怎么帮你?”   朱倩却不说话了,一味表情楚楚可怜望向俞景荣。   俞景荣便道:“你如果有法子,且说来听一听,我才知道可以怎么做。”   “表、表哥……我……”一时之间,朱倩变得结结巴巴,又似乎无路可走、别无他选,于是闭眼咬牙说,“若表哥愿意收留我,我便此生都为表哥当牛做马。”   朱倩不敢去看俞景荣的表情。   她垂下眼,目光呆滞,盯住自己裙摆上用丝线绣出的一朵梅花。   “表妹口中的收留,是怎么个收留的法子?”须臾之间,俞景荣的声音响在朱倩头顶,他随即轻笑一声,又徐徐道,“俞家的情况,表妹也不是不清楚。”   俞家的男人既不纳妾也不会与表亲结亲。   如是想法从朱倩的脑海闪过,她心底的羞耻感几乎在瞬间喷涌而出。   “你若愿意,我现在可以带你去见母亲,她会想办法帮你。”俞景荣说,“你若不愿意,更愿意靠其他法子解决你遇到的问题,有需要银钱的,我可以帮你。”   字字句句落在朱倩的耳中,却徒留冷淡无情。   她深深埋下头去。   “假如这两个办法你都不赞同,”俞景荣异常冷静,把该说的话说完,“那么,至少在这件事上,我想我是帮不上忙的。这一点,希望表妹明白。”   “地上冷,小心冻伤,快些起来为好。”   俞景荣从朱倩身边绕过去,“今天你我的一番话,日后我只当不晓得。”   许多更重更难听的话,俞景荣并没有说出口。   他是无法认同朱倩这种心思的。   事情是真是假都不意味着需要用这种方式去达成某些目的。   对于他,则不该在这种事上心软,反倒害了别人。   朱倩死死咬着唇,听到俞景荣这些话,眼泪又流下来。   然而,俞景荣只是脚下一步也不停地走远了。   不远处一株大榕树后,朱嘉芸从树干背后走出来。她觑一眼俞景荣离开的方向,视线继而落在朱倩的身上。在朱倩站起身时,朱嘉芸已经走到她面前。   “芸姐……”   朱倩看到朱嘉芸,十分的意外,脸上掩不住愕然之色。   朱嘉芸似笑非笑看着她:“你们方才的话,我全部都听见了。朱倩,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样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往后你还要不要做人,你究竟想过没有?”   话里的威胁如此明显。   朱倩面如白纸,身体无法控制的抖如糠筛。   “我不会随便说出去的,你放心。”捉到朱倩的把柄不啻意外之喜,朱嘉芸心情大好,对朱倩道,“不过以后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可千万记得别拒绝我。”   前一刻丢脸,下一刻被威胁……   朱倩绝望中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或者应该说不知要有什么想法。   “找姑母帮忙不好么?”毕竟不希望这个往后能被自己拿捏的人想不开,朱嘉芸微笑着指点朱倩,“她最热心肠,便是帮你介绍一门亲事也不难啊。”   “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倘若为着这事寻短见,我保证,待你死后也是不得安生,一样会被那些人随便轻贱。所以你最好还是好好活着吧,何必想不开?”   “那样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下场,难道还看得不够多吗?”   朱嘉芸拍一拍朱倩的脸,冷笑着先走了。   ……   大年初六。   宋嘉月和俞景行携节礼去给张神医拜年。   他们不但在这里凑巧遇上同样来拜年的叶明珠,甚至还见到了卫琅。   卫琅看到他们的时候,格外惊喜。   “俞大哥!大嫂!”   快步迎出来,卫琅朗声笑道,“好巧,在这里碰到你们。”   “耳闻张神医大名,我来求神医帮我看一看旧伤。”卫琅简单解释过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转而问俞景行,“原来俞大哥也是张神医在帮忙治病的吗?”   俞景行轻轻点头道:“今天是过来给张神医拜年的。”   卫琅一笑:“说来我早该想到的,俞大哥身体好转是张神医出手相助。”   “你认得他?”   张神医听见他们的寒暄,不咸不淡问俞景行。   “这是卫将军幼子,前几年都在边关,不久之前才回邺京。”俞景行向张神医介绍过卫琅,顺势说,“他十几岁上战场,身上旧伤多,烦请神医帮忙看一看。”   张神医因为这话而多看卫琅一眼。   他却未答应什么,而是招呼叶明珠:“珠珠,你帮他看一看。”   瞧见走上前的叶明珠,发现是个小娘子,卫琅脸上笑容忽然间僵住。反应过来张神医不是玩笑,他小心开口:“张神医,让小娘子帮我看伤,这……合适吗?”   “怎么?不乐意?”   张神医斜眼,脸色微沉,“还是说你对我的爱徒有什么不满?”   “没有,不是,请张神医不要误会。”   卫琅慌忙摆手又为自己辩解,“我绝没有那种意思!”   叶明珠能猜到卫琅大约是因为认为男女授受不亲,所以觉得不好意思。她当下笑一笑:“卫公子放心,我仅仅是帮你看伤而已,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卫琅:“……”   摸一摸鼻子,卫琅认命跟着张神医和叶明珠到隔壁房间去。   宋嘉月看着他们暂且走开了。   叶明珠要帮卫琅看伤,自然也得让他脱衣服。   和仙姿佚貌、倾国倾城的小娘子之间,才刚见面便这个样子……   宋嘉月不忍吐槽,这谁遭得住啊。   张神医、叶明珠和卫琅没有走开得太久。后来,张神医开了几服用来调理身体的药给卫琅,叶明珠又另拿些自己制的伤药给他,让卫琅留着,将来也许用得上。   宋嘉月和俞景行走的时候,卫琅和他们也一块儿走的。   他们从院子里出来,信步走到马车前。   临上马车,卫琅蓦地喊住宋嘉月:“大嫂!”   宋嘉月回头看他,却见他耳朵红得厉害,低咳一声,“方才那位小娘子……”   卫琅稍显扭捏的模样,再加上他的话,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他分明是想要打听叶明珠。   这是真遭不住了。   对叶明珠那样的美人一见钟情也丝毫不让人意外。   “你是说明珠表妹吗?”宋嘉月对卫琅说,“她是我舅舅的长女,这几年跟着张神医学习医术,如今也是很厉害的,平常不少人求她帮忙看病。”   这足够让卫琅确定是那个叶家。   他咧嘴一笑:“我知道了,多谢大嫂。”   ……   俞景荣没有向朱氏提起朱倩同他说的那些话。不过,过得一段时间,葛氏想将朱倩嫁给高大人做填房的事,朱氏在外面听说不少风言风语,等于是知道了。   寻常情况下,不插手这些是最好的。   朱氏却仍旧找自己哥哥聊一聊,希望他们最好不要这样做。   “高大人家里的一些传闻,哥哥不会没有听说。前头几个高夫人,无一不是惨死内院。十几岁的小娘子若嫁进高家,又能落得什么好处?何必如此?”   “年前我听侯爷说,高家可能碰到事情了。”   朱氏压低声音,把话说得隐晦,“哥哥可知道三皇子殿下向来不喜高家?”   皇帝陛下因流民一事对大皇子失望不已,这半年来逐渐倚重三皇子。   大皇子一派同样因此而大受三皇子一派的打压。   他们提到的高大人,曾多有在朝堂上言辞激烈抨击三皇子一派之事。如若三皇子一派准备趁势杀鸡儆猴,那么这位高大人极有可能首当其冲,下场恐怕不会好。   面对这般情况,朱家何必非要与高家结亲?   虽说高家的门第要比他们更高、家底也更殷实,却实在不划算。   假使朱倩成为高大人的继室,一旦高家出事,朱家难免要因此受到牵连。纵然不至于和高家一个下场,可是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存在,往后想要往上走只会更难。   朱顺本懒得管这个小女儿嫁人之事。   现下听过妹妹朱氏的一番分析,意识到其中利害,不能不理。   “既然妹夫都是这么说,我心里也有数了。”   朱顺想一想,道,“妹妹稍安勿躁,我们家定不会和高大人家攀亲的。”   得到自己哥哥的承诺,朱氏不好再说一些其他的什么。   她没有多留,很快告辞回府。   其后,又过得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朱氏收到消息,朱倩和礼部潘大人家庶子定下亲事,她才真正放心。   因为朱、潘两家交换过庚帖,朱倩的这门亲事便等于过了明路,消息也不必藏着掖着,自然而然在亲友之间传开。朱嘉芸即便在侯府也对此事有所耳闻。   这对她而言,似乎也算是好消息。   定亲以后的朱倩,恐怕会变得更听她的话罢?   否则,那天的事一旦传出去,朱倩是当真不必嫁人了。   即便嫁人,也注定无法在夫家立足。   心里想着这些,朱嘉芸不觉勾起嘴角笑一笑。   果然她也不是那么倒霉的。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3<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晓晓、欧尼酱是我呀、寒洲孤雁1个.   是昨天三更的鼓励对吧对吧~嘿嘿嘿! 第53章 霸道   早春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长街两侧,柳树细长的枝条抽出嫩芽。桃花、杏花、梨花却已开满枝头,累累花朵细细密密簇拥在一起,白的愈白、粉的愈粉。   路上行人匆匆,个个依旧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即使觉察到春天来临,但尚未觉得春天的暖,便依然舍不得脱下厚衣裳。   今天是春闱科考的最后一天。   贡院前,人潮涌动,人人无不在等考试结束,等举子们从考场出来。   宋嘉月坐在马车里面,同样在等俞景行。   她听说不少人考完试直接累得倒下,会试又比乡试辛苦不少,免不了要担心。   一直等得不知道多久的时间,只听外头轰然一阵响动。   随后,有小丫鬟在马车外面说考试结束,陆陆续续有举子从贡院里出来。   宋嘉月坐不住。   明知出去外面一样是等,但是她没办法继续待在马车里面。   俞景荣和俞景行在去年秋天一道中举,今年他们也是一起参加会试。   是以,朱氏、俞舒宁同样来接人了。   后面的人心急不断往前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便有官差出来维持秩序。麦冬同俞景荣身边的小厮庆云领上几个仆人,早早挤到人群最前头去等。   晓得有他们在前面,宋嘉月再着急也始终停留在人群边缘。   她不断张望,但是没有一味往前冲。   “大嫂,没事的。”   俞舒宁发现宋嘉月心神不宁,安抚性拉一拉她的手。   “我知道。”   宋嘉月方才勉力一笑,下一刻耳边听到小丫鬟喊,“是大少爷和二少爷!”   她顿时无心再与俞舒宁说什么,视线飞快往小丫鬟指的方向看过去。眼见俞景行双唇泛白、面容憔悴不堪,她顾不上别的,提起裙摆快步迎上前。   俞景行不让麦冬扶他。   看到宋嘉月,也是先冲着她笑一笑:“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好。”   宋嘉月嘴上这么说,却没有犹豫扶住俞景行,又挽住他的胳膊,和他走向马车。   其实不怎么远的一段路,他们两个人走得有些慢。她感觉到俞景行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完全是借她的力强撑着,才没有和有些人一样在这贡院前倒下。   俞景荣的情况比俞景行好。   在宋嘉月和俞景行上得马车以后,主动过来询问俞景行的情况。   顺利接到人,他们一行便准备回府去了。   然而,马车多、人多,贡院附近的长街堵得厉害,他们的马车走得艰难。   晓得俞景行累,上马车以后,宋嘉月便让他躺下休息。   躺下后,俞景行想要同她说一说话,却只说得两句便因为疲累睡着过去。   “秋月,和车夫说,我们先去张神医那里一趟。”   看得俞景行片刻,宋嘉月不放心,复抬起头,低声交待道。   去张神医那里的一路上,俞景行睡得很沉,而他们到地方以后,他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宋嘉月记得去年秋天没有这个样子,忙让人去请张神医出来。   片刻之后,来的不仅是张神医,还有谢道长。   谢道长昨日刚回邺京。   “是太累睡着了,睡醒便无事。”   替几乎算得上是陷入昏睡俞景行诊过脉,谢道长笑呵呵说,“别着急。”   “好,多谢道长。”   他们说的话她都是信的,宋嘉月长舒一口气,微笑道谢。   回到侯府。   宋嘉月让麦冬找来几个仆从,用春凳合力把俞景行抬回寿康院。   他们刚一回来,朱氏派红翠过来问情况。   宋嘉月便和红翠略说得几句,让长辈不必太担心。   打发走红翠,吩咐丫鬟送些热水,宋嘉月用帕子帮俞景行净面擦手。外面天慢慢黑下来,她全无食欲,交待不必准备晚饭,吃过一碗桂花藕粉,便也梳洗休息。   ……   俞景行一觉睡得昏沉,睁眼醒来已经是翌日早上。   庭院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绝于耳,春光悄悄从雕花窗户漫进来。   宋嘉月还没有醒。   俞景行低下头,望向倚在自己怀里的人。   柔和的阳光透过帐幔照在她白皙侧脸,满头乌发被打散了,云鬓纷乱,几绺发丝调皮贴着她脖颈。那双水盈盈的眸子此刻紧闭,鸦翅长睫在眼底投下淡淡阴影。   俞景行手指帮宋嘉月将贴在脖颈处的那几绺头发拨到脑后。   他目光随即落在她嫣红的唇瓣。   宋嘉月原本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嘴巴被人啄一口,她下意识蹙眉,扭开脸,声音含糊:“困……”话音刚落,又被亲了一下,便晓得是故意闹她。   舍不得睁开眼的宋嘉月兀自翻个身。   她扯过锦被,重新替自己盖好,拿背对着俞景行,往里面的方向挪一挪。   俞景行不屈不挠贴上来,从后面将她抱住,倒也变得消停。   宋嘉月困意却散了,再睡不着。   闭眼躺得片刻,她索性翻个身,又钻回俞景行的怀里。   宋嘉月小声问:“睡醒了?饿不饿?”   “我昨晚交待厨房煮牛肉粥,另外还让他们做鸡蛋饼、葱油花卷、春卷、金丝烧麦和玉笋蕨菜、鲜蘑菜心、凉拌柳芽。如果不想吃这些,让他们做别的也行。”   “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俞景行修长手指抬起宋嘉月的下巴,低声问。   “一回生,二回熟。”   宋嘉月笑着往俞景行怀里蹭一蹭,“我习惯了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俞景行感觉到自己被嫌弃。   他笑一笑松开手:“那我们两个人当真是同病相怜。”   “昨天回府的时候,我让车夫绕路先去过张神医那里一趟。”宋嘉月记起来一点事情,“在张神医那里见到了谢道长,谢道长说自己是前天回来邺京的。”   “回来以后,母亲让红翠过来问一问你怎么样。”   “我也没有瞒着,说你是太累,不出意外,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   “既然谢道长回邺京了,我们这两天正好请他来府里吃饭。”   俞景行说,“之前的事也还没有好好谢过他。”   是指去年唐怀清那一次的事情。   宋嘉月点头:“好。”   虽说如若俞景行的会试能像乡试那样顺利考中,下个月便得参加殿试,但现在结果尚未出来,放松一下也没有关系,倒不必太执着于提前做些准备之类的。   算不准谢道长几时会被召进宫,是以在决定要请他来府里之后,隔一天,俞景行和宋嘉月便把谢道长请到宣平侯府。他们两个人在寿康院招待谢归真。   自初见起,谢归真对俞景行和宋嘉月的态度就十分的和善。   到得今天依然是如此。   谢归真这一顿饭吃得既满足又高兴。   酒酣耳热之际,他笑眯眯看着俞景行:“小俞,有几句话,我还是得说的。”   俞景行替谢道长将酒满上,声音平静:“您说。”   谢道长捋须而笑。   “你如今身体比以往确实好多了,这个不假,但你的思虑太重,长此以往,容易反噬身心,亦不是一桩好事。我不是劝你事事皆休,不过,你不能钻牛角尖。”   俞景行不否认谢道长的话。   他微笑说:“是,晚辈一定谨记在心。”   宋嘉月从俞景行那里知道的有人想对他不利,相当于知道他心里有事。   任谁晓得有人想害自己,都不可能不在乎。   在这种事情上,劝人别计较、别往心里去都显得太过轻飘飘。   宋嘉月也没有和俞景行说过这样的话。   宴散,俞景行让麦冬安排马车送谢道长离开。   他们一直送到垂花门外,后来两个人牵着手回寿康院。   春日的阳光渐暖。   蔷薇爬满花架,又在日光的照射下,花朵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夺目而耀眼。   “我会看好你的。”   路过在春风中盛放的蔷薇花丛时,宋嘉月没头没脑般说得一句。   俞景行转过脸来看她。   宋嘉月握紧他的手,笑着同他十指紧扣:“绝对不会允许你走上歧路。”   “其实你当真想要做什么,我多半是拦不住的。可我也相信,只要你心里有我,遇事总会愿意多想几分、不会随便冲动。其实这样,在我看来就足够了。”   有软肋的人,行事很难没有顾忌,自然不容易出格。   事事不在乎的人也更容易失控。   至少现在的俞景行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宋嘉月不会把没有发生的事情强行扣到他头上,或者强行认定他会那样做。   “你怎么什么都不担心?”   俞景行笑容玩味,“万一我哪天变坏了呢?”   “没有发生的事要怎么担心?”宋嘉月反问,又说,“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在我们没有看见的地方,大概有很多人正在遭遇各种各样的不幸。”   “无论我们是否痛心、是否焦虑、是否不安、是否愤怒,那些事情一样会发生。甚至在那些不幸真正落到我们头上之前,我们的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安宁和平。”   “事实上,我们无法保证那些不幸一定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但是我们同样无法为没有发生的事而停下脚步。”   “很多事都必须等真正发生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应对。”宋嘉月冲俞景行眨眨眼,“比如,我也不能肯定,如果你有一天真的变坏了……”   “我不敢说,到那个时候,我究竟是会舍不得放弃我们的感情,沉浸在你会改邪归正的幻想中,还是会毅然决然离开你,去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俞景行微微陷入沉思。   半晌,他说:“如果到那一天,我希望你会做出后一种选择。”   “你不能替我选。”   宋嘉月一本正经纠正俞景行,“你只能替自己选,是变坏还是不变坏。”   俞景行忍不住笑:“夫人怎么越来越霸道?”   “不是霸道。”宋嘉月笑盈盈,继续纠正他,“这叫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作者有话要说:宋式鸡汤上线.jpg   ~   我最近如果心情不好,就上B站看金政委和张局座辱印。   一时辱印一时爽,一直辱印一直爽2333333 第54章 折桂   会试放榜当天,宣平侯府一改平日里的安宁,变得热闹非凡。   敲锣打鼓前来贺喜的人一茬接一茬。   俞景行和俞景荣双双榜上有名。   作为长辈的俞通海和朱氏,更是收获艳羡与夸赞无数。   宋嘉月全程都犯晕。   来道贺的人超乎意料的多,提前备下的红包不够分,到后来便是临时准备。   之前准备红包也不是因为确定俞景行能考中,单纯想着万一考中,按规矩,别人来贺喜总是得给赏钱。谁晓得不仅当真榜上有名,连吉祥话都快听得耳朵生茧。   俞舒宁等人少一些以后才来寿康院向宋嘉月道喜。后来,趁着俞景行不在,她悄悄问:“大嫂,我大哥这么厉害,你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   印象里始终身体孱弱的人却考取功名。   这让俞舒宁在猛然间反应过来,她对自己这位大哥的误解似乎还有很多。   宋嘉月哪来的早知道?   她甚至曾经格外笃定这个人根本活不了几天……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厉害?”直到夜幕降临,宋嘉月才艰难脱身,不必再招呼人,也得以和俞景行好好说两句话。她有和俞舒宁近乎相似的好奇。   宋嘉月毕竟还是有常识的。她清楚对于大多数的学子而言,寒窗苦读十数载乃至数十载,都未必可以等到金榜提名的那一天。但是俞景行呢?   他从小身体便不如普通人那样康健。   这意味着他不可能像大多数人那样,付出那么多精力在读书这件事情上。   身体状况极不好的时候,他更是连书册子都碰不得。   然而,俞景行却凭着这样的条件金榜题名,成为最拔尖的那一拨人中的一员。   宋嘉月打心底里认为他了不起、认为他很厉害。   她虽然在问为什么,但并不全是疑惑,更多的是感慨,是感叹。   俞景行和宋嘉月正在用晚饭。   他将一块挑去鱼刺的鱼肉夹到宋嘉月的碗里。   “这算不算夸奖?”   见宋嘉月肯定的点头,俞景行又微笑道,“也许不过是运气比别人好。”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宋嘉月笑眯眯,“我记得去年麦冬还说,外头那些人迟早个个吓得眼珠子掉一地,现在回头看,他这话倒当真没有错。”   她更记得肃宁伯府的九小姐如何对俞景行恶言恶语过。   和董慧兰这样的人计较当然不值得,可打脸这种事,就真的很爽啊!   倘若她曾轻视过俞景行,往后不必说见到他这个人,光听到他的名字,都该自行惭愧,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不过,她大概不必对那种人的厚脸皮抱任何期待。   不是人人都愿意或者能做到直面自己的错误。   所以才会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是不是不小心捡到宝了?”   宋嘉月后知后觉,“那可当真是得对你好一点才行。”   “这个主意不错。”   俞景行抬眼,老神在在附和。   夜里,宋嘉月和俞景行躺在床榻上。   她问起俞景行的小时候:“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看书的?”   “不看书也没有太多事可做。”   俞景行顿一顿,说,“而且看书确实很消磨时间。”   沉浸在书里便不会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等到慢慢从不同的书籍里品出趣味,愈发现看书的好处,才真正喜欢上。   宋嘉月感觉自己晓得了他为什么会朋友很少。   说到底,与人打交道太费心力,何况可以交心的朋友本就难得。   酒肉朋友纵然易得却也易散。   谈什么真心?   如此,不如看书来得实在、来得安心。   情感可能会变,比起来,从书里得到的东西,年年月月,始终如一。   宋嘉月一时想到自己。   她过去不是有很多朋友的人,到今天也还是这样。   如果要说……   她是很庆幸能和俞景行相互陪伴的。   “那你小时候是怎么和卫琅认识的?”   “我记得年前吃饭的时候,卫琅说过你们已经认识十几年了。”   “好像是……”   俞景行凝神想一想,“他被一条大狗追着跑,我让人把那大狗赶走的。”   脑海里顿时浮现小时候的卫琅被狗追、被吓哭的画面,接着想到他现在已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宋嘉月没忍住扑哧一笑:“这个,真看不出来。”   难怪卫琅这么甘愿一口一个俞大哥。   半晌,宋嘉月又笑着说:“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   殿试是在三月份,主要考的是策问,且皇帝陛下亲自出考题。   俞景行如期参加最后这场考试。   不同于之前乡试、会试,俞景行去参加殿试,宋嘉月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来殿试不像那些考试一样对耗费精力,二来她对结果无所谓。   知足常乐。   宋嘉月心态摆得很正。   左右殿试的基本宗旨是对贡生们进行一次最终的排位,至于能排在前面还是排在后面,于她而言,无非是俞景行厉害和更厉害的差别。问题一点儿都不大。   殿试之后,俞景行或许便要走马上任。   宋嘉月稍微想象了一下,她跟着俞景行到外地去。   邺京固然好,但是能去外面看一看也很好啊。再则如果当真去外地,必然只有她和俞景行两个人,像过去在别院那样,宋嘉月认为这也很好。   因为提前做的这些思想准备,所以当得知俞景行成了探花郎时——   宋嘉月又惊又懵。   起初听到“探花”这样的字眼,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代表什么。   等到彻底反应过来以后,她却脑袋空白一片。   这样的一个消息令宋嘉月太过震惊。   她忍不住想要怀疑俞景行是不是开了挂,毕竟这结果实在太超乎她的预料。   大约不仅仅是超乎她的预料。   宋嘉月怀疑,哪怕是俞景行的老师傅大人也未必预测到这一天。   脑袋空白单单几息时间,随即是巨大的喜悦扑面而来,如同浪潮般,将宋嘉月的思绪全部吞没。天大的好事,她当然要为俞景行感到高兴,也不可能会不高兴。   “我夫君天下第一棒!”   宋嘉月找到书房,兴奋去抱俞景行,踮脚连连亲他好几下。   作为当事人的俞景行,脸上反而无波无澜的。   他眼帘轻抬,手臂轻轻扣住宋嘉月的腰,将她脑袋往自己怀里摁,又笑了。   “慢点儿,没有拿第一呢。”俞景行看一看笑着往书房外走、且由于看到那样一幕而耳根子红透的俞景荣,低头在宋嘉月耳边问,“荣哥儿在我这,你没瞧见?”   宋嘉月一惊。   她在俞景行怀里抬起头,瞥见俞景荣的背影,立刻红了脸。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羞愤欲死,脸上烧得厉害的宋嘉月说话不自觉变得磕磕巴巴,更欲哭无泪。   俞景荣那么大一个人,她刚刚竟然都能成功做到没看见。   她是不是瞎?她可能真的瞎。   一时之间,宋嘉月感觉自己松开手也不是,继续抱着俞景行也不是,脸埋在俞景行怀里装傻也不是,离开他身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是。   俞景行含笑瞧她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猜她终是要逃,索性收紧手臂,将宋嘉月定在自己怀里。过得片刻,他徐徐开口:“没事儿,我晓得你是喜欢我。”   ……   晚上,宋嘉月亲自下厨准备一桌小宴,用来为俞景行庆祝。   她少有的让秋月取酒来喝。   酒是夏露之前送来的一小坛青梅酒。   入口有青梅的酸冰糖的甜,果香裹住酒香,不小心便贪杯了。   “今天不喝了。”   俞景行知道宋嘉月根本没有酒量,收走她的酒杯,也让丫鬟把酒壶撤走。   “好,留着下次喝。”   宋嘉月乖乖巧巧、不吵不闹,答应俞景行的话。   酒劲上头,她两颊跟着泛起酡红,咬着唇,一味望住俞景行笑。此时人在灯下,便凭着一双水雾迷蒙、温情脉脉的眼,也不必做其他什么,轻易撩拨情绪。   俞景行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淡定移开视线,眼帘低垂,兀自轻笑。   宋嘉月见俞景行在笑,跟着傻笑,又乖顺问:“你笑什么呀?”   这样的说法方式和语气都不同于平时,是过分的乖巧。   俞景行想她这会儿多半是喝醉了。   然而,喝醉的她却不会知道,她这幅模样很容易让人想要欺负一下。   “在想一句话。”   明知宋嘉月醉意朦胧,俞景行依然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宋嘉月追问:“是什么话?我也要听。”   俞景行嘴角微翘,继续回答她:“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宋嘉月含糊重复一遍这句话。   她眼帘低垂,想得半晌,又笑眯眯开口。   “你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是穿杨三叶尽惊人,你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你是风华正茂,鲜衣怒马,你是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宋嘉月一口气将这一连串的话说罢。   然后,她邀功似的问俞景行:“我夸人好不好听?”   几时见过她这样慷慨激昂?   俞景行摇头失笑,复收敛笑意,点一点头:“好听,最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开始以为你是小号,后来以为你是青铜,到头来你竟然是王者……   小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还没有洞房花烛夜。   小宋:……(开始念诗   ~   今天有点事,只码出来这么多,大家晚安! 第55章 请教   殿试的结果已出,今年的科举至此尘埃落定。   皇帝陛下喜得一批有学之士,特在皇家花园赐下宴席,为登科进士庆贺。   俞景行和俞景荣同去赴宴。   他们一个是探花一个是二甲进士,偏偏又都生得俊眉朗目,便是分外引人注意。   宫人引着他们两个分别去往自己的座位。   席间,俞景行这位探花被安排和状元、榜眼坐在一处。   此次皇帝陛下钦点的状元叫陈广善,今年三十二岁,可谓正值壮年。陈广善生得体态憨厚,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小眼睛,笑起来慈眉善目的,活似弥勒佛。   至于榜眼罗承宗这个人。   他年纪要比俞景行和陈广善都大上一些,今年已经四十七岁。   罗承宗十分瘦削,甚至两颊微微凹陷。   他额头几道横纹深刻,鬓发成霜,眉眼间莫名透着几分苦大仇深的意味。   陈广善出身于江南富庶家庭,而罗承宗来自湖广,且家境贫寒。不像陈广善生得副好脾气的模样,罗承宗看起来很严肃,或因如此,他比同龄人要更显得年长。   入座之后,陈广善主动与俞景行、罗承宗寒暄。   罗承宗对他们有一些爱搭不理,似乎不大乐意和他们有太多的交流。   陈广善见状,也不自讨没趣。   他同俞景行聊起江南风土人情、邺京见闻之类的话题。   宴席上,皇帝陛下过来稍微露了个脸,对众人说得几句鼓励的话。之后,皇帝陛下由于身体抱恙先一步离开,留下几个皇子来代表自己同登科进士们喝酒吃饭。   大皇子被冷落得太久,到新年之后才算重新入了皇帝陛下的眼。   今天他同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一样出现在宴席上。   之前那么长一段时间都憋屈无比,又晓得自己的人在朝堂上受到打击,是以面对这一帮官场上的新人,大皇子同样暗暗攒着劲,要替自己多拉拢几个。   三皇子抓到大皇子的错处,好不容易压这个大哥一头,得以扬眉吐气,更不会乐意看他随便翻身。既知对方会下功夫,三皇子免不了同大皇子互相对抗了起来。   于是,众人受到两位皇子如春日光景一般亲切温和的招待。   相比之下,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态度要随意许多。   身在这样的场合,难免被迫喝酒,俞景行也不能例外。   他虽然不如其他人喝得多,但是酒量同样不如他们,早早便已不胜酒力。   后来,俞景行寻了个借口暂且离开席间。   醉意上头,他没有着急回去,而是站在一池湖水的栏杆外吹一吹风。   有宫人上前询问有没有什么吩咐。   俞景行摇头,那小太监又退回远一点的地方,继续老老实实守着。   天早已经黑下来了。   附近一盏盏的琉璃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尽管如此,湖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任有什么风景也无从欣赏。俞景行依旧立在湖边,他安安静静凝视沉沉暗夜里的一池湖水。夜风微凉,送来一阵清幽花香。   “俞编修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五皇子刘策的声音,俞景行转过身,行了个礼:“见过五殿下。”   陈广善、罗承宗、俞景行三个人,已被授职翰林院修撰及翰林院编修。   刘策称呼他一声俞编修并无不妥。   “没有看什么,只是想吹一吹风,顺便醒醒酒。”   “我还以为是有稀罕玩意。”   刘策示意俞景行免礼,又抬手让近侍退下,而后负手抬脚走到白玉栏杆处,和俞景行并肩而立。他嘴角微翘看一看平静的湖面,忽而道:“恭喜俞编修。”   “你们兄弟如今双双金榜题名,想必侯爷亦十分高兴。”   俞景行道:“家父曾说,只望我们将来好好报效朝廷,不负陛下期望。”   “侯爷确实是忠君爱国之人。”   刘策眸光微闪,随即侧眸望向俞景行,“说来,我有一事想请教。”   “不敢。”   俞景行略略低下头,等待刘策开口。   “你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学识渊博,才华横溢,我才想问你的。”刘策稍微转过身子,面对着俞景行,问他,“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何解?”   俞景行觉察到刘策言语之间,仿佛有意在试探他。   他斟酌着问:“五殿下怎么看?”   “我觉得一派胡言。”   刘策挑眉,“假使兴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百姓为何拥戴明君?”   “五殿下言之有理。”俞景行说,“百姓的反应确实是最好的佐证,他们已经对这句话做出自己的回应。只是,这也意味着,天下兴亡同黎民众生皆有关系。”   “正所谓,唇亡齿寒,且又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说,抑或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百姓与国家之间向来相依相存,因而又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以臣之见,‘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一句劝诫之语。”   俞景行道,“它是能使人警醒的。”   “这句话应是在告诫后来者,倘若国破战乱,灾难不断,百姓居无定所,定然要受苦。倘若国家安定,朝堂却又苛捐杂税、劳民伤财,其实百姓一样在受苦。”   “对于百姓而言,能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便是最好的。他们也许不过希望自己和家人可以吃得饱、穿得暖,不必颠沛流离,亦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俞编修也说得在理。”   刘策笑一笑,“上位者不为百姓谋福利,反而苛待百姓,便是自取灭亡。”   “希望俞编修将来可以做一个位百姓谋福的好官。”   意有所指的话令俞景行眼帘轻抬,他复垂下眼,应得一声:“是。”   ……   回到府中,亥时已过。   俞景行以为宋嘉月该睡下,不想宋嘉月竟特地在等他。   “若再晚点儿才回,我肯定睡着了。”   宋嘉月迎上前,帮俞景行解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我让他们备着热水呢。”   “我猜你是免不了得喝酒。”她凑过去鼻子嗅一嗅,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好,所以宵夜也叫他们准备了,是鸡汁粥、羊肉馅儿的包子,在灶上热着。”   “夫人辛苦。”   俞景行吻一吻她的脸,“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   “没事儿,我等你。”   宋嘉月摇摇头,推他转个身,“你快去沐浴梳洗,有什么话晚点儿说。”   俞景行沐浴以后,换得一身干净的衣服,复又回到里间。   宋嘉月让底下的人送宵夜过来。   宴席上很容易吃不好。   合不合胃口倒是其次,多数时候是这种场合没有办法好好吃饭。   “你一起吃一点?”   俞景行手里捏着柄青花瓷勺,准备喝粥,又问宋嘉月。   “我不饿。”   宋嘉月果断拒绝,她冬天胖了两圈,必须得控制一下自己,“你吃吧。”   俞景行慢条斯理的喝下一碗粥,羊肉包子也吃了一个。等他吃好,宋嘉月让人把东西都撤了,不好刚吃完东西直接睡觉,两个人挪到罗汉床上去坐着说话。   “陈广善的性子比较温和,往后相处起来应该不难。罗承宗虽然看起来不像陈广善那么好说话,但不像喜欢背后作梗的人,估摸不会有大问题。”   俞景行和宋嘉月谈起宴席期间的事。宋嘉月笑:“同僚之间能和平共处就是最好的,不求苟富贵,勿相忘,只求万一哪天遇到事,不会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这世上有君子便会有小人,往后恐怕避不开去。”   想一想,俞景行道,“从明天起,如若有人求你办事,得谨慎些才行。”   “我省得。”   宋嘉月信誓旦旦,“保证会和你商量,保证不给你拖后腿。”   “我哪有能帮人办事的本事?说到底不都是想要求你么?这一点可以放心,我不会擅自替你答应别人任何要求的,毕竟这样很不好,也很不尊重你。”   俞景行很清楚,宋嘉月向来让人省心。   他挑眉,嘴边笑意浅浅:“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两个人随性聊到后来,俞景行提及几位皇子都出席了今天的琼林宴。   宋嘉月自然而然想到五皇子。   他们其实很少有聊到这几个皇子的时候。   一来是没有必要特地聊起,二来是有意避开这类话题。   但现在……   宋嘉月大着胆子,声音压得很低,问:“夫君,你觉得几位皇子如何?”   “只是随便问一问。”   她的话充满欲盖弥彰的嫌疑,“如果不好聊这些,那我们就打住。”   俞景行却晓得宋嘉月不会是随随便便提起的。   她过去从来不喜欢谈论朝堂之事,同样不会提出这一类的问题。   “是指什么?”   俞景行顺她的话题往下,语气松快,“不要紧,我有分寸,会把握好的。”   他们的确很难谈到这些。   机不可失,宋嘉月还是想给俞景行提个醒,便道:“外面有好多说法……”   “你如今跻身官场,免不了会被牵扯进这些事情里面。连我都晓得其中利害,我信你一样晓得,但忍不住想问一问你是怎么看的,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忠于陛下。”   俞景行沉吟中又说得一句,“如今的局面,我想陛下心里是有所考量的。”   他记起五皇子同他说的那番话。   既然找上他,便不可能是无缘无故,那么原因是什么?   面对俞景行的回答,宋嘉月既认为这样不无不妥,又发现没有办法传达她想要传达的信息。是不是时机依然不够成熟?到底才算得上是刚刚踏进去一只脚而已。   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她现在确认他暂时不会站到大皇子或者是三皇子一边。   只要不替这两个人做事,一切好说。   “我们休息罢。”   话题到此为止,俞景行牵起宋嘉月的手,“明日还得去老师那里听训。”   作者有话要说:实不相瞒,我昨天本来是想写洞房花烛夜的,但是念完诗就……   气氛全无   我也不知道是小俞惨还是我惨_(:зゝ∠)_ 第56章 开解   俞景行前一晚说自己是来傅府听训,宋嘉月半信半疑。   等他们今天过来,她发现果真如此。   往日里,傅大人虽然不会同他们随便开玩笑,但是不至于多么严肃。   今天的气氛却截然不同。   傅大人正经端坐在正厅上首处,手边搁着一盏热茶。   他手臂搭在圈椅扶手上,背脊挺直,神色严肃至令人心生敬畏。   “从今往后,你要记得自己必须比过去更慎言慎行,记得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专断,不可鲁莽,不可越俎代庖。除此之外,你要记得坚持本心,勿忘初心。”   “是。”   俞景行肃然聆听傅崇的话,恭敬应道,“学生一定谨记老师教诲。”   得到承诺,傅大人眉眼稍显柔和,又叹气说:“如今朝堂形势变幻莫测,只怕日后上下都不安宁。我之前劝你迟几年……既然入得这翰林,好好做事罢。”   “学生明白。”   俞景行依旧语气恭敬,“请老师放心,学生定不会乱来。”   “我之前见到你父亲,同他略聊得几句,他说你心有抱负,不想拦你。但我听他言辞之间,始终是担心你的,尤其你身体如此。日后你自己也绝不可太勉强。”   俞景行如之前那般继续应傅崇的话。   沉默过半晌,傅崇提起俞景荣:“你弟弟,可需要帮他打听一下?”   “老师不必麻烦。”   俞景行抬一抬眼,微笑说,“他这些方面同我很像,也不怎么喜欢这些。”   因为除去一甲三人之外,其余二甲、三甲进士都没有被直接授予官职。他们很快会再参加一次朝考,之后根据几次考试的表现,确定最终的职务安排。   如果可以脱颖而出被择为庶吉士,之后亦可进入翰林。   俞景荣当下的目标确实在此。   “我之前说让你问一问你弟弟……你可曾找机会?”   俞景行回答傅崇:“问过了。”   傅崇皱眉:“如何?”   俞景行摇一摇头:“荣哥儿有自己的想法。”   傅崇说:“你们兄弟两个人,而今既都已入仕,即使是为了仕途着想,彼此政见也不宜有太大的出入。否则不是白白给别人挑拨你们兄弟的机会吗?”   “老师,即使我们兄弟政见一致,除非我们往后毫无作为,不然这挑拨离间恐怕是很难避开的。”俞景行语气平静道,“纵为大哥,我也一样逼不了他。”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俞景行说,“起码现在,我们兄弟的关系不错。”   傅崇眉头紧蹙,听罢俞景行的话,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   未几时,他冲俞景行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   傅夫人想留下俞景行和宋嘉月用饭。   不过他们有不少其他的事要办,不能久留,最终推辞而去。   宋嘉月从傅崇和俞景行今天的一场对话中,听出几分俞景荣和俞景行极可能政见相左的意思。正如傅大人所说,他们兄弟若是如此,往后可能会出现一些问题。   朝堂上,手足反目、兄弟阋墙甚至父子成仇一类的事屡不鲜见。   所以才会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控诉。   但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俞景行身上。   宋嘉月前思后想,悄悄问身边的人道:“荣哥儿怎么了?”   “他是不是同你说过些什么?”   顿一顿,她追问俞景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那么严重。”   俞景行瞧见宋嘉月忧心忡忡的一张脸,忍不住笑,“有这么担心我吗?”   他感觉自己夫人不知怎么仿佛变成惊弓之鸟。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格外紧张。   “这是大事啊。”   宋嘉月发现俞景行似乎不怎么在意,又问,“你觉得不要紧?”   “不是夫人教我的么?”   俞景行笑,“尚未发生的事,不必过于担忧焦虑,免得自己吓唬自己。”   宋嘉月:“……”   言之有理,无言以对。   ……   俞景行被授予翰林编修的职位之后,很快开始在翰林院任职。   他自此便每日都要到翰林院去。   衙署会点卯,俞景行出门的时间自然也很早。   好在宋嘉月习惯早睡早起,便可以陪俞景行一起用饭,再送他乘软轿离开。   只是,这样一来,宋嘉月便等于白天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寿康院。   过去和俞景行两个人窝在院子里的小日子结束了。   有人作陪,闲着也开心,只有自己反而想要找点正经事做。   糕点铺子是之前决定好要开的,计划早已做好,一切事宜已在进行当中。   宋嘉月继续研究点心的花样。   她也和从前那样特地请俞舒宁来帮忙试吃,顺便听听她的意见。   起初,俞舒宁过来寿康院的时候,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然而不多会儿,宋嘉月发现俞舒宁其实胃口不佳、情绪似乎也逐渐变得低落。   摁住俞舒宁的手臂,制止她品尝下一样点心,在俞舒宁满脸不解中,宋嘉月将一杯茉莉花茶递到她手里,微笑说:“舒宁,你先停一停,喝杯热茶。”   “好。”俞舒宁茫然却顺从的点一点头。   她接过宋嘉月帮忙倒的那杯茉莉花茶,垂眼慢慢喝得大半。   茉莉花茶味道清甜甘冽。   热茶下肚,搁下茶杯的时候,俞舒宁稍微回过神。   “今天心情不好吗?”   直到这个时候,宋嘉月方才问俞舒宁,“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大嫂,我娘最近又在张罗想给我定一门亲事。”俞舒宁谈到这些,整个人如同一棵地里蔫蔫的小白菜,“可是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这些,也不想成亲。”   俞舒宁本就是侯府嫡女的身份,想挑个世人眼中的好夫婿,在某种程度来说没有任何困难。现下两个哥哥都考取功名,上门说亲的媒婆更恨不得踏破侯府门槛。   宋嘉月在俞舒宁的婚姻大事上基本没有话语权。   尽管如此,她也绝对不会希望俞舒宁稀里糊涂的嫁了。   “你告诉过母亲自己的想法么?”   哪怕猜得到答案,宋嘉月依然问过一句。   俞舒宁丧气的点点头:“可是没用,娘只会说我现在必须考虑这些了。”   宋嘉月问:“侯爷如果开口肯定可以劝一劝,或是你二哥。”   “要不要先和你二哥商量看看?”她试图帮俞舒宁出主意,“好好说,告诉他你是什么想法,再让他去劝一劝母亲不必太过着急。你们是兄妹,沟通不难的。”   “我怕二哥到时候会和我说,娘都是为了我好。”   俞舒宁在这件事上说不出的悲观,“要是二哥那么说,我不知道怎么回。”   “要是他那么和你说,你正巧和他辨一辩什么叫做为你好。”宋嘉月摸一摸俞舒宁的鬓发,“你二哥也并不是迂腐的人,不至于如此,不妨对他多点儿信心。”   “好,那我回头试一试……”   应下宋嘉月的话,俞舒宁又好奇,“大嫂,你当初嫁给我大哥是什么心情?”   这个问题对她而言有些犀利。   毕竟,实际上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当真不容易回答。   宋嘉月换一个思路来思考俞舒宁的这个问题。过得片刻,她对俞舒宁说:“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在自己可以选择的情况下,不会想要经历这种事情的心情。”   俞舒宁不明白:“可是你和我大哥不是感情很好么?”   “所以问题不在这里呀。”   “和后来两个人感情好不好没有关系。”宋嘉月笑着和俞舒宁解释,“因为在感情变好之前,我无法肯定我和你大哥会变成这样,所以相当于冒险。”   “都说成亲是大事,那个人到底好还是不好却偏偏只能靠赌。成亲之前以为看准的人,说不定成亲以后是另一副嘴脸……能不能赌赢,实在是太需要运气了。”   “赌赢了代表碰到一个很好的人,这样自然是好。”   “要是赌输了呢?”   “如果可以选择,我肯定不想毫无把握的赌自己的运气如何。”宋嘉月说,“我更情愿自己事先确认过那个人值得冒险才去赌,至少赢的可能性大很多。”   一番话俞舒宁听得似懂非懂。   脑海里骤然闪过的属于刘煜的面孔,却令她拧眉陷入沉思。   ……   傍晚,俞景行放衙回来。   在等待晚膳备下期间,宋嘉月同他提及俞舒宁的苦恼。   “只要不强逼,现在开始相看也未为不可。”   俞景行说罢又问宋嘉月,“然后呢?同我说一说,你是怎么开解她的。”   “你怎么知道我开解她了?”   宋嘉月抿唇笑笑,而后把自己和俞舒宁的对话大致转述一遍。   “我没有说你哪里不好的意思,你不要挑剔我。”赶在俞景行抗议之前,宋嘉月抢先一步道,“何况,没有如果的事,总之我们两个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俞景行闻言只是微笑。   他无奈而又宠溺,手指点一点宋嘉月。   “找荣哥儿的确帮忙是个办法,他若能开口,母亲不会不听。”   俞景行沉吟中问,“舒宁没有和你说其他的什么吗?”   “说什么?”   宋嘉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俞景行,随即反应过来大约是说女孩儿的心事。   认真计较起来,她和俞舒宁确实不曾谈论过这些。   她自己猜的六皇子不作数。   “没有。”宋嘉月想一想说,“只记得去年有过一次,她说想要同谁道谢,问我送什么谢礼好……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今天当真什么都没有提起。”   然而——   学习过可以怎么说服自己二哥的俞舒宁,却生出新的烦恼。   翌日,她应邀前去卫国公府参加赏花宴。   俞舒宁以为可以借机撇开混乱的念头,不想在卫国公府久违的碰到了刘煜。   作者有话要说:一定会尽快为小俞安排第一次的。   莫慌,问题不大。(☆▽☆)   ~   我的下一本《当亲爹造反成功之后(穿书)》,甜爽文,求个收藏>3<   文案:   谢婉死后才知道,自己竟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作为小说里的侯府假千金,她是真千金荣华富贵路上兢兢业业的踏脚石,她的悲剧收场是真千金人生逆袭的最佳证明。   意外重回书中世界,重回得知自己并非侯府嫡女的那一天,   谢婉改名姜婉,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忍下无数白眼和奚落,离开侯府、离开邺京。   不料某日,她那个被认定惨死异乡的亲爹突然出现,   并且已经造反成功当了皇帝……   于是,姜婉摇身一变舞阳长公主,杀回邺京。   app没有飞机票,点进我的作者专栏可见!   (是之前《将军的初恋》那个预收,我丰富了一下设定,男主还是霍忱大将军0v0) 第57章 玉佩   俞舒宁没有想到会在卫国公府碰到刘煜。   然而,当她发现六皇子刘煜的时候,刘煜同样注意到她。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俞舒宁微愣之下又飞快移开眼。   心脏忽然猛烈跳动两下,她懊恼咬一咬嘴唇,垂首与刘煜行礼请安。   遇见俞舒宁,刘煜同样多少意外,更多的是惊喜。许是隔得太久不见,乍一见,他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偏偏周围那样多人,不得不克制情绪。   刘煜将视线从俞舒宁身上移开。   他细想一想她此时脸上表情,又感到熟悉,好似过去曾在哪里见过。   走出去几步,刘煜回想起来。   是俞舒宁当初得知他身份,且对他心有不满的时候……   因为觉得自己被欺骗,她那时甚至完全不想理会他。   见到他,既不愿意和以前一样冲他笑,同样也不愿意对他说两句好听的话。   是不是自己又哪里不小心惹她不喜欢了?   刘煜暗暗思忖之中,深刻反省。   俞舒宁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花园里的,她同几位别府小姐在一处。刘煜似乎只是路过这个地方,脸上表情平静、语气矜持与他们免礼以后,很快离开了。   刘煜一走,其他人便小声讨论起来。   那些话径自闯入俞舒宁的耳朵,她没有参与,却越发有些烦躁。   “六殿下是不是快要大婚了?”   “我倒是听说,这两年皇后娘娘一直在为五殿下和六殿下相看皇子妃……”   “是皇后娘娘之前好几次请小娘子们入宫赏花么?”   “那个时候都以为……可也没消息呀。”   “听你们这么说,五殿下和六殿下到时候是要一起迎娶皇子妃吗?”   “五殿下到如今也未大婚,恐怕皇后娘娘也操心的。”   “我看你们是太闲,连五殿下和六殿下的事情都敢拿来混扯。”一位小娘子打断她们的八卦,“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在这里谈论这些不怕闹闲话?”   众人互相看一眼,纷纷自觉噤声。   俞舒宁正觉得心烦意乱,便说:“我有些头疼,先回花厅歇一会。”   ……   俞舒宁回到花厅,无心同其他人聊天,索性自己坐着发呆。   旁边的位置多出来一个人,她丝毫没有觉察。   “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听到叶明珠的声音,俞舒宁朝她看过去,复摇头道:“没什么,想歇一会。”   “有人想见你。”   叶明珠声音转瞬变得很低,却开门见山,“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俞舒宁茫然问:“有人要见我?”   “嗯。”叶明珠点头,脸上笑容不变,“是你认识的人。”   迟疑过半晌,俞舒宁又问:“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是谁想要见我?”   叶明珠回答得干脆:“是六殿下。”   “六殿下想要见我?”   俞舒宁闻言一怔,脸上不见欣喜,垂下眼,喃喃一声,“他见我做什么……”   却终究仍是跟着叶明珠过去了。   也没有什么不敢见他的,俞舒宁心想,见过以后,没准不会再烦恼。   俞舒宁随叶明珠一起到得一处院落。   迈步走进院子,她远远瞧见此时正站在廊下的刘煜。   刘煜的身边还有其他人。   靠近之后,俞舒宁方才认出廊芜下的另外一个人是五皇子刘策。   “不必拘礼。”   未等俞舒宁向他们两个人行礼,刘策已先开口。   “明珠姐姐陪我玩!”   被从刘策身后蹦出来的小姑娘扯住衣袖,叶明珠只笑:“好,九公主殿下。”   俞舒宁看一看叶明珠身边的九公主,思绪变得比之前更加混沌。   五殿下?九公主?以及据说想见她的六殿下?   “九妹妹今天非要来找叶大小姐,所以我带她出来了。”刘煜走到俞舒宁身边,小声和她说,“打听到是在卫国公府,我们过来这里,好巧见到你。”   三两句话的功夫,叶明珠、九公主、刘策几个人都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   更像特地为他们两个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他们不会走远,会在你能看到的地方。”   见俞舒宁看向叶明珠,刘煜道,“我有话想和你说,但又不好叫他们听见。”   周围没有其他的人在。   俞舒宁眼帘低垂,不去看刘煜:“你说,我在听。”   刘煜默一默,徐徐开口道:“之前你送我的那柄扇子,我很喜欢。因为太喜欢,想时时带在身边又怕不小心弄坏了,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交待才好。”   “区区一柄扇子罢了……”   俞舒宁只是顺着刘煜的话开口,“不是什么宝贝玩意,六殿下不必如此。”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刘煜说,“何况你为它花费那么大功夫,我肯定是要珍惜的。”   一句话几分露骨几分暧昧。   这叫什么意思?   俞舒宁不觉胸口犯闷,轻轻抬眼,去看刘煜。   两相对视,他眼神里不同以往的炙热,叫她禁受不住,只想要移开视线。   “为什么?”   俞舒宁有意逼问,胸腔里一颗心脏却在剧烈跳动。   当她听过自己大嫂一席话,当她思索自己会愿意为什么人赌一把,当她脑海里闪过刘煜的脸时,她自己其实是惊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把他放到那个位置上。   这个人毕竟是身份尊贵的六皇子。   他们有过一点点接触,也不多,她倒不认为他是什么坏人。   但明明仅此而已……   俞舒宁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想起刘煜。   难道自己其实是喜欢他的吗?   陡然冒出这样一个疑问,俞舒宁惊吓中,陷入对自己的不确定里面。   所以她心烦。   所以在这里见到刘煜,她艰难抛开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又冒出来。   “因为是你送的,因为是你亲手做的。”   俞舒宁一声反问得到刘煜的回答,他语气很认真,“这对我来说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心脏再次无可抑制的狂跳,俞舒宁揪着心,却非要问到底。   “我想,大概是……”   刘煜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俞舒宁,一字一句说,“因为我喜欢你。”   话音落下,俞舒宁在震惊与不可置信之余,脸瞬间烧起来。   她的面庞爬上一抹红晕,这片绯红又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脖颈、耳朵。   “虽然我这样说,你未必肯信,但即使今天没有在卫国公府遇到,我也很快会去见你。”刘煜上前半步,低头看着俞舒宁,“有些话,我是想好要告诉你的。”   他伸手不轻不重扶住俞舒宁的肩膀,要她抬头看自己。   到得这会儿,俞舒宁一个人还有半个是懵的,但不自觉按照他的话去做。   “我没有要同谁大婚,也暂时不会有什么皇子妃,除非那个人是你。虽然我可以让父皇下旨赐婚,但我不确定你愿不愿意,也不想逼你、让你为难。”   “所以还是要问一问你才好。”   刘煜微微而笑,“既然我现在问你了,必然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不是说要你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看我的,也不是要你必须答应……你可以慢慢考虑,哪怕考虑要不要试一试喜欢我也可以。总之,全看你愿意不愿意。”   刘煜将一块白玉玉佩塞到俞舒宁的手中。   “这个你收着。”   “我会等你十天的时间。”刘煜道,“如果你愿意日后同我试一试,你把这玉佩收下。如果不愿意,你便将玉佩还给我。若过得十天不还,我也不收了。”   ……   俞舒宁晕晕乎乎回到宣平侯府。   唯有手里紧紧攥着的玉佩,昭示卫国公府发生的那些不是假的。   刘煜的话在俞舒宁脑海里反反复复,不停涌动。却直到她回到风荷院、回到自己闺房,遣退下人,独自在床榻上呆坐至天色渐晚,才止不住一阵欢喜袭上心头。   后知后觉的羞赧跟随而来。   俞舒宁捏着那枚玉佩,深呼吸好几次,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激动。   她愣愣看玉佩片刻,复又直挺挺倒在床榻上,继续看得片刻,心潮澎湃在锦被上打过几个滚,终究觉得太不真实,不得不反复瞧一瞧那玉佩再一次确认……   到头来,俞舒宁抱着那枚玉佩傻乎乎笑。   笑得半晌想起刘煜的话,轻轻皱眉,思考要不要给他机会。   俞舒宁想起自己娘亲的态度。   她娘亲显然是不怎么希望她同皇家有牵扯的,她能明白自己娘亲的忧虑。   十几年,自认为称得上好女儿的俞舒宁,明白父母对她的疼爱与付出,不想做会让他们伤心的事情。如果他们不希望她如此……她应该怎么选择?   一腔欢喜仿佛忽然被浇了一盆冷水。   俞舒宁发现,原来自己面前摆着这么多的问题。   每一个问题都太难了。   哪怕她用尽全力去思考也无法得到正确答案。   她现在应该和二哥求助吗?   这样的事,她也可以和二哥求助吗?   俞舒宁小心翼翼想一想,止不住打个冷颤,她发现自己压根没有这个胆量。不敢和自己二哥求助,她绕回来,想起自己的大嫂——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   俞景行今天放衙比平日晚一些。   不过,他提前打发麦冬回来知会过一声,宋嘉月没有为此着急。   俞舒宁过来寿康院时,宋嘉月刚把俞景行送去沐浴。   她恰巧在廊下,也恰巧瞧见俞舒宁。   “舒宁。”   宋嘉月站在廊下等俞舒宁走近,笑着问道,“刚刚从卫国公府回来么?”   “回来有一会儿了。”   俞舒宁应过宋嘉月,又问,“大嫂,大哥放衙了吗?”   宋嘉月点头:“你找你大哥?”   “找你大哥恐怕得晚点儿,他现在不得闲。”   “不是不是……”   俞舒宁连忙摆手,凑到宋嘉月耳边,“大嫂,我又遇到难题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感觉小俞和小六都好君子啊   霸道世子爱上我和霸道皇子爱上我的剧本都莫得_(:зゝ∠)_ 第58章 悄悄   宋嘉月让俞舒宁先进屋里。   她交待丫鬟,如若俞景行回来了而她们还在聊正事,便知会他一声。   遣退里间的丫鬟婆子,宋嘉月和俞舒宁坐下来。   她替俞舒宁和自己各倒一杯茶,搁下茶壶,才问起怎么了。   “我今天在卫国公府……见到一个人。”俞舒宁不好意思直接提起刘煜,索性暂且隐去他身份,又谨慎说,“是之前帮过我的忙,我送扇子当谢礼的那一个。”   宋嘉月脑海里闪过六皇子刘煜。   她口中单纯和俞舒宁确定这个人的性别:“是一位公子?”   “是。”   俞舒宁努力抛开心里的扭捏,重复,“我今天在卫国公府又见到他了。”   “然后呢?”   宋嘉月喝一口茶,问,“你们在卫国公府遇到了什么事?”   “不是。”   俞舒宁知道自己得把话说出口,鼓起勇气道,“他突然同我说得很多的话。”   “我不晓得要怎么对待,心里没主意。”她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竟然同我说……他喜欢我,问我是什么想法,还要我十天之后给他一个答复。”   六皇子和俞舒宁主动表白吗?   心里纵然诧异,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宋嘉月笑吟吟:“这不是好事吗?”   “有人喜欢自己绝对谈不上是坏事呀。”顿一顿,她又对俞舒宁说,“不过喜欢归喜欢,要是拿这个当幌子,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肯定不对了。”   “他说我让我好好考虑,还说会尊重我的决定。”   俞舒宁轻轻叹一口气,“但我现在很苦恼,不晓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宋嘉月问,“或者,你心里是怎么看待他这个人的?”   “我……”俞舒宁拧着眉,语气变得非常的迟疑,充满不确定,“我以前每次见到他,好像都挺高兴的,也不觉得他是坏人,但有的时候也会生气。”   “生气?”   宋嘉月眨一眨眼,“你们吵过架?”   “也谈不上吵架吧。”   俞舒宁歪头努力想一想,“大嫂记得去年清明我们一起去踏青么?”   清明踏青,难道是指六皇子找上她的那一次?   宋嘉月怀疑俞舒宁不小心说漏嘴。   她心里忍不住偷笑,面上却表情平静。她非但没有提醒俞舒宁,反而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记得是记得,不过那天怎么了?你们闹了不愉快吗?”   俞舒宁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得彻底。   一面自顾自回想那天的事情,她一面和继续宋嘉月倾诉着烦恼。   “他那天主动来找我了。”   “和我道歉,同我解释……而且特地给我带好吃的。”   “我当时因为不怎么高兴,不怎么想理他,说话不好听,语气也冲,可是他好像都不介意。”俞舒宁低下头道,“他太过好脾气,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   “他愿意和你道歉也是一件好事啊。”   宋嘉月说,“其一说明他有心,其二说明他尊重你也肯讲道理。”   “只是也不能单单看这个人道歉不道歉。道歉自然是好的,可如果道歉之后依然我行我素、不愿意改正,那么可以确定的是,这样的道歉没有什么意义。”   “所以要听其言、观其行,才能知其心。”宋嘉月笑着揉一揉俞舒宁的脸,帮她把有的话挑明,“你其实心里也有点儿喜欢这个人的,对不对?”   “我们两个人悄悄说,不要紧。”   “同样这并不丢人,没有必要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嫂,我也不知道……”   俞舒宁有些心慌,不由问,“何况,我喜欢不喜欢,重要吗?”   “你喜不喜欢当然重要,怎么会不重要呢?”宋嘉月用言语安抚她情绪,“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这叫两情相悦。谁不希望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   “舒宁,你在害怕吗?”   宋嘉月轻轻握住俞舒宁的手,“你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俞舒宁嗓子一哽。   她好半晌才说得出话:“爹娘会不会不高兴?他们不高兴怎么办?”   “首先他们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高兴。其次,如果他们真不高兴,那也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不应该是你一个人扛。”   “你想,要是那个人有和你一样的心思,怎么会说退让就退让?其实远没有到走进死胡同的地步是不是?”宋嘉月声音温柔道,“想争取,是可以去争取的。”   “但争取有争取的法子。”   宋嘉月笑,“要讲策略、讲方法,要智取,不是一味去和长辈对着干。”   “这样吗?”   俞舒宁咬一咬嘴唇,“那我要怎么回复他才好?”   “实话实说,把你的顾虑、担心告诉他。如果他不接受、不理解、不认同,说明做再多的努力也没有用。因为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光靠你付出行不通。”   听过宋嘉月的话,俞舒宁重重点头。   “好,大嫂!我明白了!”   “那我也先不告诉爹爹和娘亲,等下次见面,再问一问他。”俞舒宁回想一遍她们的对话,心里的压抑难受散去不少,脸上终于有笑,“到时听听他怎么说。”   俞舒宁心情终于好转。   送走她之后,宋嘉月过去书房找俞景行。   此时正坐在书案后的人抬一抬眼,不轻不重看一眼宋嘉月,又垂下眼,继续盯着上摊开的公文说:“有的人不让我进屋,我以为我今晚得在书房睡。”   “谁这么坏,竟然敢让我夫君睡书房?”宋嘉月绕到俞景行身后,一双手臂将他抱住,在他脸颊上亲两口,“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得好好教训她一顿。”   “只怕你知道也不肯教训她。”   俞景行解开宋嘉月的一双手臂,引着她坐到自己腿上,“舒宁走了?”   “回去了。”   宋嘉月侧着身子,笑嘻嘻,“俞少爷,你妹妹长大了呢。”   俞景行笑:“她今天同你说了什么?”   宋嘉月低头凑到俞景行的耳边,小声嘀咕得几句。   “这事儿不小,所以我偷偷告诉你……但是你心里有数就好。”宋嘉月的脑袋和俞景行的脑袋挨在一起,“本来不该告诉你的,谁叫对方偏偏是个人物。”   不是牵扯到皇家、牵扯到六皇子,她必然会老老实实帮俞舒宁保住秘密,谁也不提半个字。可是这么个对象,对这件事慎重一些还是非常有必要。   “舒宁是怎么同你说的?”   俞景行手臂虚虚扣住宋嘉月的腰,“你仔细同我说一说。”   宋嘉月便把她们的对话,一五一十说给俞景行听。   把话说完,她却发现俞景行变得沉默,一时道:“你不说点儿什么吗?”   “我是在想……”俞景行收紧手臂,将宋嘉月扣在自己身前,才开口,“记得上一回舒宁来找你的时候,你告诉我舒宁什么都没有和你说,你是不是骗我了?”   宋嘉月:“……”   “我哪骗你了?她上次确实没有和我说什么呀。”   “即使我自己不小心猜到这些,也不是她告诉我的。这样的事没有经过确认,我怎么能随便乱说?”宋嘉月捧住俞景行的脸,“你污蔑人,该罚!”   俞景行也不怕,含笑问:“怎么罚?”   宋嘉月勾一勾嘴角,作势亲他,却从他身上跳下去,几步离开他身边。   “罚你睡书房,满足你的期待。”   宋嘉月笑容狡黠背着手倒走得几步,复转过身,径自走出书房。   这样的惩罚他是不情愿的。   俞景行失笑,起身收拾好书案上的东西,不紧不慢追上去。   ……   被宋嘉月开解过后,俞舒宁没有陷在纠结里面。   她开始做一点其他的准备。   怕光靠说不能完全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俞舒宁索性提前给刘煜写信。这样至少能反复斟酌用词和语句,一字一句写到信纸上,漏了话可以添上,再重新整理。   到得第十天,俞舒宁的一封信已经是厚厚的一沓。   信纸塞进信封里,鼓鼓囊囊的。   此前,她和刘煜约定好在书肆见面。   俞舒宁告诉朱氏自己想去买书,得到应允,她便揣上信出门了。   乘马车到得书肆。   下得马车,俞舒宁没有怎么在一楼停留,直接上得二楼。   木质楼梯上到最后一阶,转过拐角,只见刘煜长身鹤立,正站在窗户旁。往日里好似不像今天这样,一眼之下会暗暗羞赧于这个人的芝兰玉树、器宇不凡。   来之前不感到紧张的俞舒宁,在看到刘煜之后,心跳如鼓。   太过紧张,她禁不住微微屏住呼吸,一举一动都连带变得小心翼翼。   整个书肆的二楼没有其他人在。   刘煜微笑走近俞舒宁:“我刚来一会儿,没有等得很久。”   俞舒宁点一点头。   她突然不晓得要说什么才好,听见刘煜问:“想好了么?要给我答复么?”   “我想说的话,都写在信里面……”   俞舒宁和刘煜保持距离,她面对书架,视线落在书脊上,不看他。   从衣袖里掏出自己提前写好的信。   她偷偷看一眼刘煜,而后伸长手臂把信递得过去。   隔着信纸,感觉到他手指传来的力道,俞舒宁随即飞快收回手。信手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册子,她脸颊滚烫,又对刘煜说:“等你看过信,就都明白的。”   刘煜根本来不及说什么。   赧然不已的俞舒宁抱着书,动作迅速跑下楼去了。   拾起自己原本想推荐给俞舒宁看一看的几本书,刘煜跟着下楼。他一面走,一面掂一掂又上下摸一摸那封信,确定里面没有玉佩,心弦一松,不由得又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晓晓的评论说:情感咨询热线开始啦。   我笑到头掉hhhhhhhh   小宋情感热线,为何如此真实。   我五月份下单的黄桃,今天也终于收到了,在我几乎以为卖家是骗子的时候……   明天终于可以做黄桃罐头啦,开心心(* ̄︶ ̄) 第59章 前程   和刘煜见面之后的第二天。   俞舒宁清早醒来,便收到他的回信,同样厚厚的一沓。   遣退丫鬟,独自躲在房间,一字一句把刘煜给她写的信看完,俞舒宁止不住一直傻笑。原来有人和自己心意相通的感觉这么好……她只是觉得无法形容的开心。   偷乐过一回,重新看一遍这封信,俞舒宁才小心整理好信笺。她自己找出来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把信放进匣子再锁好,最后把它们塞进柜子的深处。   消息是好消息。   何况,托宋嘉月开解,她才没有踟蹰不前,俞舒宁自然想把消息分享给她。   俞舒宁欢欢喜喜过来寿康院找自己大嫂。   宋嘉月正坐在廊下吃时令鲜果,都是庄子上新送过来今年新熟的。   “舒宁,来吃枇杷和杨梅。”   瞧见俞舒宁眉欢眼笑,宋嘉月便猜她是遇到了好事,招呼她过来一起坐。   丫鬟动作麻利搬来一张玫瑰椅。   俞舒宁坐下来,看一看红彤彤的杨梅、黄澄澄的枇杷:“甜吗?”   “挺甜的。”   宋嘉月笑说,“今年雨水少一些,果子的味道不错。”   俞舒宁净过手之后,首先掂起一颗杨梅塞进嘴巴,小心咬一口,酸甜的果汁在唇齿间溅开,是超出预想的好滋味。她点一点头肯定道:“杨梅味道不错。”   丫鬟紫杏在旁边剥起枇杷,果肉盛到白瓷碟子里,方便俞舒宁吃。俞舒宁悠闲吃得几颗杨梅以后,方才对宋嘉月说:“大嫂,我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宋嘉月问一句,又道,“也罢,小厨房正在做点心,差不多快好了,我得过去瞧一瞧,你同我一起去?我们倒正好路上一边走一边说。”   这儿确实不好说这些事情。   俞舒宁欣然同意,并以自己很快会回来为借口,让紫杏留下来。   丫鬟婆子们隔着一点距离跟在她们身后。   俞舒宁挽住宋嘉月胳膊,小声道:“我收到回信了。”   “昨天我去见过他,怕自己说不明白,所以提前给他写的信。”她解释,“把写好的信给他以后我便直接回来了……没有想到,今天一早收到他的回信。”   宋嘉月问:“你们两个把话说明白了?”   “嗯……”俞舒宁嘿嘿一笑,“说得很明白,而且他说会和我一起努力。”   “那你现在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不用那么发愁啦。”宋嘉月含笑道,“待会儿尝一尝我新琢磨出来的点心,估计能比平时多说两句好听的话。”   “我哪里能想到他会……”   俞舒宁咬唇,笑容腼腆,“没有收到回信之前,我也挺害怕挺不安的。”   “你们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就好。”宋嘉月顿了一下,对俞舒宁说,“以后有什么事,你们最好也及时沟通,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不仅难受,还容易闹误会。”   “好,大嫂,我记住了。”   俞舒宁乖乖巧巧应下宋嘉月的一番叮嘱。   ……   俞景行和俞景荣金榜题名以后,朱氏心情好,朱嘉芸晓得怎么哄她开心,日子也过得松快不少。她不再时时被丫鬟婆子盯着,想出门的时候也不会被限制太多。   撞破过朱倩的丑事,拿捏住这个人,朱嘉芸让她帮自己做了一些事。朱倩性子实在软弱得很,稍一吓唬便怕了,要指使她做事更是十分容易。   借朱倩和大皇子刘昭通过几次信件以后,字里行间,看得出大皇子对她依然是重视的,朱嘉芸稍微心安。因为这样,对俞景行被点为探花的厌恶都淡几分。   过去她是不想太过急切。   如今却慎重考虑,早点儿离开宣平侯府或许更好。   即使朱氏现在对她放松警惕、不像之前那样拘束管教她,但难保什么时候这种事又会发生。更不提朱氏一日比一日急切,想要帮她定下一门亲事。   朱嘉芸不想再被朱氏管束。   她同样不想朱氏继续不停插手她的事情。   大皇子在信里,几次提到过一位叫谢归真谢道长。   这个谢道长是俞景行认识的那个,亦是曾经被皇帝陛下召见的那个。   朱嘉芸意识到自己面前摆着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之前设想过的,借俞景行之名让这位道长替自己说话,非常有必要,且可以肯定谢道长的话对她有大帮助。   如果可以和谢道长有些交集,像俞景行他们那样,岂不是更好?   届时,大皇子必定会比现在还要看重她。   朱嘉芸打听到,如果不被皇帝陛下召见,这位谢道长会住在张神医那里,他偶尔会帮穷苦百姓看病诊脉。因为这样,在邺京百姓之间也是有些声名的。   寻得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朱嘉芸出门去见谢归真。   恰逢谢归真这天也无偿为穷苦百姓看病,她是在一处凉棚找见的人。   朱嘉芸拿不准谢归真什么性子,却晓得自己该拿出十二分诚意。等着看病的百姓排了很长的队伍,她没有插队,同样也没有排队,而是安安静静候在一旁。   凉棚里忽然多出来一个身穿华服的美丽女子。   不但百姓们按捺不住多看过去两眼,帮谢归真做事的小僮亦注意到朱嘉芸。   “师尊……”   小僮小声提醒谢归真,“那边……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随她。”   谢归真不抬头,语气淡淡说得一句,便把小僮的话悉数堵回去。   临近晌午,已是用午饭时间,百姓才变少了一些。   忙碌一整个上午的谢归真停下来喝口热茶、吃点儿东西垫一垫肚子。   朱嘉芸早已命人从酒楼打包来热饭热菜。见谢道长一行人休息,她让丫鬟将食盒提上前去。香气四溢的菜肴被一样一样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到了谢道长的面前。   谢归真喝一口热茶,抬一抬眼皮:“小娘子何故如此?”   朱嘉芸冲谢道长行个半礼说:“久闻谢道长大名,今日特来瞻仰。”   “不敢不敢。”   谢归真把茶杯往小几上一搁,笑又不笑,“小娘子还是把这些拿走为好。”   朱嘉芸感觉到谢归真言语中的冷淡。纵有不满,亦不敢表露,她脸上堆笑:“谢道长已经辛苦一上午,好歹吃点热饭热菜,待会才能有力气忙其他的事。”   谢归真冷着脸:“小娘子何事?”   朱嘉芸以为自己得费口舌,不想这么快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句话。   “我只是想请谢道长帮我算上一卦……”   她观察谢归真的表情,又道,“不知谢道长可愿意帮忙?”   “你要算卦?”   谢归真犹似来兴趣,问朱嘉芸,“你想算什么?”   朱嘉芸不由心中暗喜。   她一双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谢归真,缓缓说:“我想算——前程。”   闻言,谢归真上下打量朱嘉芸两眼。他捋须而笑:“小娘子,命里无时莫强求,你想要的东西,恐怕一生也求不得,早些放弃去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为好。”   这不是朱嘉芸想要听的话。   她一怔,心中微恼:“为何一生也求不得?”   “说得委婉是你没有那个命。”   谢归真笑一笑,“说得直白些,是你看不清自己的本事,太高估自己。”   她没有那个命?   凭什么她没有那个命?   朱嘉芸恼怒,尚未辩驳,又听谢归真说:“你想在这里和我争辩,意味着我的话没错。你认为我的话不中听,是因为你自己只愿意接受你想要听的那些。”   “我好言劝你回头,至于到底愿不愿意听则是小娘子你的事情。但是现在回头,还有机会挽救一切。如若再迟一点,便什么也救不回来了。”   几乎怒上心头,却仍留理智,朱嘉芸强压情绪。   她问:“没有解决的法子么?”   也许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她多出银钱!   朱嘉芸抱着这样的想法,才耐下性子来继续追问一句。   谢归真反而冲她摆一摆手。   “问题出在你自己身上,不但我帮不了你,别人也一样帮不了你。”   朱嘉芸回去的时候一肚子怨气。   她越想越觉得不服。   到今天她都清清楚楚记得,这个谢老道是怎么夸那个人的!   什么有好事、什么有福气、什么越来越好……   夸那个人夸得,到她这里竟就这样?   朱嘉芸没有办法接受,却晓得,谢道长这条路她已经不可能走得通。   明明那么好的一条路。   为什么偏偏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何况,谢老道竟然把话说得那个份上,可是,她能怎么样?她有很多选择?她要怎么回头?难道非要她放弃那些东西才行?那她之前那么多努力岂不是白费?   会不会……   唐怀清被谢老道带走以后,会不会说过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谢老道是不是听唐怀清说过什么,今天故意报复?   朱嘉芸恨恨咬牙,发现绕一圈,竟然又是那个人非要给她找不痛快。   之前那次的事她没有追究,为什么还挡她的道?!深呼吸几次,朱嘉芸依旧无法冷静,依旧意难平——这一次,她是必须得给那个人一些教训才能消气了。   ……   四月二十七。   俞景行和往常一样放衙回到府中,却不见宋嘉月出来迎他。   从秋月口中得知宋嘉月这会儿正在睡觉,俞景行一时间没有多想,轻手轻脚进得里间,换下身上的官袍。之后,他才走向床榻,准备去看一看宋嘉月。   动作很轻挑开帐幔,俞景行尚未收回手也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床榻上的人猛然间一个动作,半边身子趴到床沿。他脸上掩不住的愕然,动作有一瞬间迟滞。   待俞景行看清楚眼前景象,同样看清楚脚踏上一滩黑血——   是宋嘉月刚刚吐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黄桃罐头真的简单又好吃!嘻嘻嘻!   接下来的主题是:小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_(:зゝ∠)_ 第60章 拷问   俞景行意识到宋嘉月是中毒了。   他没有声张,让麦冬去请张神医过来,只说宋嘉月是生病。   麦冬得到吩咐出门之后,俞景行将秋月喊到跟前,问她宋嘉月今天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做过什么。秋月细细回忆,努力把宋嘉月今天做过的事情都回忆一遍。   听到俞舒宁送来一攒盒糕点时,俞景行蹙眉。   他问秋月:“什么糕点?”   “有香芋酥饼、干菜酥饼、红糖酥饼、赤豆卷饼、杏仁桃酥……”秋月数一数攒盒里的几样点心,又说,“是中午二小姐特地让紫杏姐姐送过来的。”   “我记得,当时紫杏姐姐提过一嘴,这些糕点是三表小姐自己做的。拢共是送来侯府两大攒盒,二小姐自己留下一攒盒,给小姐拿一攒盒,让小姐也尝一尝。”   “那些糕点呢?”   俞景行问得一句,秋月立刻回答道:“在桌上搁着。”   “因为是小姐用过午膳送来的,所以小姐只尝了一块红糖酥饼。”秋月走过去将攒盒抬到俞景行面前,打开给他看一看,“余下的便全都在这里了。”   俞景行垂眼瞧着面前的这些吃食,面色凝重。   秋月见状,小心问:“姑爷,这些糕点……难道有什么问题?”   俞景行没有回答秋月的问题。   他淡淡道:“攒盒收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碰。”   秋月听言心神一凛。   她怀疑自家小姐是出了什么事,想追问,却见俞景行大步走回里间。   ……   张神医被麦冬请到侯府。   谢归真道长听说是宋嘉月生病,又闲来无事,便跟着一起过来。   两个人一见到躺在床榻上的宋嘉月,和俞景行一样,迅速判断她这是中毒。张神医连忙坐下来,先是观察宋嘉月气色、呼吸,继而替她诊脉,始终拧着眉。   “这毒的毒性霸道,好在中毒不深,才没有危及性命。”   张神医问,“她今天吃过、喝过些什么?”   俞景行晓得张神医看诊必定要问及这些,提前问过秋月,这会儿只管原原本本把那些话说得一遍。末了,他问张神医:“是不是先从这些糕点查起?”   “先拿来看看。”   张神医颔首,俞景行吩咐秋月把攒盒取过来。   俞景行之所以认定这些糕点有问题,不单是因为恰好今天宋嘉月吃了这些又偏偏中毒,更因为它们是朱倩命人送过来的。这也让他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他知道自己妹妹喊朱倩一声表妹,两个人关系不错,平日里互相送点儿吃食或者小玩意十分正常。可是,正由于她们关系好,朱倩不会不知道自己妹妹的口味。   赤豆卷饼、杏仁桃酥虽然是舒宁喜欢的,但香芋酥饼、干菜酥饼、红糖酥饼这几样却都不太合她胃口。这其中红糖酥饼、干菜酥饼偏偏宋嘉月都喜欢。   如若朱倩单纯想送俞舒宁糕点吃,大可多送一些合俞舒宁口味的。   她却没有这样做。   俞舒宁收到这样两攒盒糕点,发现有宋嘉月喜欢的几样点心,会让人送一攒盒过来寿康院,倒十分容易猜测得到……事出反常,他很难不怀疑到朱倩身上。   未几时,张神医和谢道长都验证俞景行的猜测。   这一攒盒糕点当真有问题。   “幸好吃得不多,否则只怕多吃两口,你夫人这会儿小命都不保了。我现在先替她施针逼毒,晚点开药方,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去查一查怎么回事。”   张神医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   俞景行一时眉眼沉沉,谢道长安慰:“人我们保证会给你救过来,放心。”   宋嘉月被下毒,他不可能不去查清楚怎么回事。哪怕按捺不住担心和焦虑,俞景行仍努力镇定下来,交待秋月小心伺候之后,他让麦冬把俞舒宁请到自己书房。   俞景行极少有找俞舒宁的时候。   是以,俞舒宁是带着满心莫名其妙,走进自己大哥书房的。   “大哥有事找我?”俞舒宁见俞景行立在窗边,抬脚走向他,待走近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解问,“大哥今天怎么脸色这样差?是身体不舒服么?”   俞景行摇一摇头,没有和俞舒宁寒暄废话。   他开门见山:“你今天是不是叫紫杏送了一攒盒糕点给你大嫂吃?”   “是啊。”   俞舒宁不疑有他、坦然承认,“怎么?”   “糕点是朱倩送来的?”   听到俞景行追问,俞舒宁点头道:“东西确实是表妹送来的。”   “拢共两攒盒的糕点,都有赤豆卷饼和杏仁桃酥,除此之外,一攒盒里面是红糖酥饼、香芋酥饼、干菜酥饼,一攒盒里面是绿豆糕、芸豆卷、豌豆糕……”   “你也晓得,有些是大嫂喜欢的,恰好我不是那么喜欢。”俞舒宁朝俞景行看过去一眼,“所以我把有干菜酥饼和红糖酥饼的那一攒盒叫紫杏送过来给大嫂。”   俞景行听过俞舒宁的说明,陷入沉默。   思索过半晌后,他对俞舒宁道:“你下帖子,请朱倩明天来府里。”   尽管俞景行没有解释,但话说到这一步,俞舒宁觉察到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和朱倩、和糕点并且和自己大嫂有关系。   “这些糕点有问题?”   俞舒宁急急问,“是不是大嫂怎么了?”   “张神医在府里。”   俞景行蹙眉,点到为止,又说,“莫声张,明天先让朱倩来侯府。”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大哥大嫂感情好,如果不是知道张神医的医术高明,俞舒宁必定现在就要闯到宋嘉月跟前去。俞景行的镇静让她相信自己大嫂没有大碍。   “要不然我现在派人去请她?”   俞舒宁认为,如若那糕点有问题,自然是要找朱倩来问一问的。   “不必。”   俞景行拒绝了俞舒宁的提议,“今日太晚,她定不会来。”   俞舒宁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事,但如今已愿意听从自己大哥的安排。   她点头应好:“待会儿我回去下请帖。”   ……   俞景行几乎整晚未睡,一直守在床榻旁照顾宋嘉月。   然而,翌日清早,她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张神医和谢道长在侯府留宿,虽都说她脉象已不似前一天虚弱,但俞景行一颗心依旧悬着。去了衙署也无心做事,他同上司告假三天,在侯府守着宋嘉月。   俞舒宁给朱倩送去请帖,朱倩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而未登门。   这样的结果,倒是在俞景行的预料之中。   他让俞舒宁带上梁红和梁玉,借口关心和探望朱倩,直接到朱府去。   不久之后,朱倩被俞舒宁带到侯府。   当朱倩见到俞景行时,整个人明显心慌意乱。   如果不是被梁红梁玉限制行动,她恐怕早已经逃得远远的。   “为什么下毒?”   俞景行居高临下看着朱倩,声音冰冷,“是谁指使你做这种事情?”   朱倩拼命摇头否认:“我不知道,我没有下毒。”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你突然放出去的丫鬟,我昨夜已经派人抓回来了,这是人证。”俞景行轻笑一声,“那盒有毒的糕点没有被销毁,这是物证。你用不着浪费力气抵赖。”   “我现在问你,是谁指使你这么做?”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我绝不会轻轻放过你,这一点你要记住。”   “这些年,朱家傍着侯府没有少捞好处。”俞景行语气淡淡说,“你同潘家五少爷的那门婚事,据我所知,潘家也正是冲着朱家和侯府的关系才答应的。”   “我如今虽说不过是在翰林做一点事,但是想要让潘家反悔也不难。此外,你二哥那门婚事,在我这里无非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我想,我肯定做得到这些。”   朱倩身体止不住发抖,后背冷汗不断冒出来。   她听不出俞景行有开玩笑的意思,而如果这些话变成现实……   哪怕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但二哥婚事出了问题,母亲怎么可能放过她?   这分明是准备把她往绝路上赶!   “没有做的事,我要怎么认?”朱倩压抑心底的害怕,“你是舒宁的大哥,你做这种事,舒宁会恨你的!还有姑母……你为人子,怎么可以做这等不孝之事?”   “你以为搬出她们来我就不敢动你?”   俞景行嘴边笑容讥讽,“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   朱倩身体控制不住抖了两下。   她抬头去看俞景行,想要再说两句什么,却被梁红捂住嘴巴,带出书房。   半晌,一随从打扮的人进得书房。   他行了个礼,对俞景行道:“大年初二,朱倩曾经拦下过二少爷。”   “究竟说了什么,离得远听不清,但朱倩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当时,二少爷先一步离开之后,朱嘉芸也曾经上前去和朱倩说过什么话。那段时候,外边还有传闻,朱倩要嫁给高大人做填房。”   俞景行知道,因为朱氏插手过朱倩的婚事,朱家最终才和潘家交换庚帖,而不是传闻中的高大人。他略略思索,吩咐:“继续拷问抓到的那个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里有人问,所以说一下。黄桃罐头步骤很简单,黄桃不要买太软的(主要是硬一点好切),去皮切成小块以后,锅里烧开水,下冰糖(喜欢甜可以多放点,不想太甜就少放),冰糖融化以后下黄桃,煮个二十分钟左右就差不多了。放凉再放冰箱冷藏更好吃。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一道糖水,网上搜教程也很多,大家可以搜一搜23333333333 第61章 对峙   宋嘉月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她只感觉自己一直在睡觉,做梦做得脑袋昏昏沉沉,却一直醒不来。   睁眼时是半夜。尚未适应光亮,宋嘉月眯着眼,首先感觉到昏黄的烛光,其次是俞景行的怀抱,最后才反应过来现在可能是什么时辰了,却不免云里雾里。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宋嘉月心里有些疑惑,又口干舌燥,便想悄悄起身。   一个试探性的小小动作令俞景行惊醒过来。   当下,宋嘉月仰头看向他,见他下巴冒着青色胡渣、眉眼憔悴,不禁愣住。   张了张嘴想说话,宋嘉月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接着,她又发现自己其实四肢无力,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起身。   这很不对劲。   包括此时的俞景行也一样。   宋嘉月看到他眼底涌现的欣喜之色,仿佛久旱的土地迎来一场甘雨,那种令人难以压抑的喜悦与感恩。她后知后觉,自己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极担心的事。   “醒了就好。”   俞景行声音沙哑,松开手臂,认真看一看宋嘉月,“现在没事了。”   “渴不渴?”   宋嘉月点头,俞景行下得床榻,帮她倒好一杯水。   直到两杯温水下肚,宋嘉月感觉自己嗓子变得舒服不少。   俞景行问她还要不要喝水,她摇摇头,瞥见立在床榻边的人竟然光着脚。   “张神医在府里,我让人去请他……”   话音落下,俞景行抬脚要走,却被宋嘉月轻轻扯住衣袖。   “怎么了?”   俞景行回身见宋嘉月示意他往下看,他才发现自己忘了穿上鞋。   “没事……”   开口见宋嘉月眼里满是不同意,俞景行立即改口,“好,我把鞋穿上。”   ……   张神医来过,查看过宋嘉月的情况,不多会儿又离开。   但宋嘉月也大致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她是中毒了才会一直睡不醒。   四肢发软、浑身无力,这些也是因为中毒导致的。   有张神医相助,她现在性命无虞,只是仍然需要好好休养。在她昏睡期间,俞景行衣不解带亲自照顾她,连衙署都没有去,而现在是她昏睡的第二天夜里。   弄清楚这些,宋嘉月再看俞景行时,禁不住眼泪汪汪。   他是真的喜欢她才会这样啊。   小灶上热着素粥,俞景行让人送了些到屋里,连带汤药一起送过来的。他先是喂宋嘉月喝粥,再喂她喝药,最后往她嘴巴里塞颗蜜饯,又吩咐丫鬟准备热水……   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力气,宋嘉月一定阻止俞景行。   片刻之后,丫鬟送来热水,俞景行用帕子帮她擦脸、擦手。   “你吃了吗?”   宋嘉月艰难开口,声音异常的沙哑。   俞景行正垂眼帮她擦手,湿帕子将十根手指一一擦拭。   听见这话,他没有停下动作,只是轻轻颔首:“我不饿,不要紧。”   不饿、不要紧必定是根本没吃。   宋嘉月一双眼睛看着他:“你让他们送点儿宵夜,多少也要吃点儿东西。”   “不用……”   俞景行两个字才出口,宋嘉月便直接喊秋月。   她音量不高,秋月却很快走进里间:“小姐有什么吩咐?”   宋嘉月低咳一声,吩咐道:“去让厨房做一碗雪菜鲜笋肉丝面送过来。”   秋月应声而去。   俞景行不阻止宋嘉月做这些事,只是含笑问:“要不要喝水?”   宋嘉月看他一眼:“你也喝,我才喝。”   俞景行笑得更加欢快,语气愉悦应下她的话:“好。”   两个人各自喝了一杯水。   不多会儿,厨房送了雪菜鲜笋肉丝面、凉拌青瓜、凉拌藕片过来。   宋嘉月侧身躺着,非要亲眼看着俞景行吃肉丝面。他慢条斯理、举止优雅,这一幕本该有几分赏心悦目,然而宋嘉月怎么看胡子拉碴的模样,怎么不舒服。   事实上,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俞景行这样。   如若放在平时,这个人必然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整,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宋嘉月想说让俞景行待会去收拾一下,想到今天已经太晚,而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当真很累,又舍不得折腾他。于是忍下这个念头,没有对俞景行说什么。   吃过雪菜鲜笋肉丝面的俞景行却主动说要去沐浴。他走开的这段时间,秋月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帮宋嘉月擦洗身子,帮她换得一身干净的衣服。   俞景行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然恢复平日的翩翩模样。   遣退丫鬟,他重新上得床榻。   “等你身体再好一点儿,我们搬出去住。”   俞景行突然的话,让宋嘉月惊了片刻,她才问:“是要去别院吗?”   “不是。”   俞景行低头,凑近宋嘉月耳边,“住你买的那处院子,离悦来酒楼很近的。”   宋嘉月:“……”   她就知道这个人早知道了!   俞景行提出要搬出去,宋嘉月没有多问。她晓得和自己中毒一事脱不了关系,但也猜有其他原因。无论如何,总之,既然俞景行提出来,她愿意陪他一起。   ……   宋嘉月中毒之后,未出三日,冯家和潘家先后上朱家退亲。   朱康、朱倩两个人的亲事,忽然间说黄便黄了。   冯家和潘家的举动,对于朱家来说可谓措手不及。   任凭朱顺和葛氏怎么挽留,两家态度都格外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朱顺和葛氏心知其中必有原因。   他们着急上火,几方托人打听才艰难打听到一点消息。   冯家是发现朱康在外面吃喝嫖赌,又大放厥词,对他们女儿肆意辱骂,因而决心退亲。潘家的理由要含糊得多,却听得出来问题出在朱倩的身上。   葛氏为着这两件事,气得一连几天时间,食不下咽、寝食难安。   朱倩缩在自己的院子里,日夜流泪。   宋嘉月生病与朱康、朱倩被退亲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到朱嘉芸的耳中。   她嘴角微翘,尝一块朱氏命人送来的海棠酥。   朱倩必定是什么都不敢说的。这样性子软弱的一个人,随便吓唬一下,就乖乖听她的话,她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无凭无据,俞景行怎么可能怀疑得到她身上?   只是俞景行这样报复朱家,有些出乎朱嘉芸意料。   她甚至觉得讽刺。   教训朱家和下朱氏的脸有什么区别?那样一个人,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叫他变得这般上心宝贝?因为那个人出了事,便索性什么也不管不顾,非要讨回来不可。   要是当初俞景行能像这样……   念头甫一起,朱嘉芸便咬着牙将其强行斩断。   一块海棠酥吃罢,正喝茶,只见一个小丫鬟从外头进来。   朱嘉芸抬眼问:“怎么?”   小丫鬟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朱大人、朱夫人,还有朱家大少爷、二少爷、三小姐也全都过来了。朱大人和朱夫人瞧着都气冲冲的,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他们来侯府还能是为了什么事?   朱嘉芸挑一挑眉,可惜自己不能去看热闹:“去盯着,有消息再回我。”   ……   朱顺和葛氏坐在侯府正厅,面色不愉。尤其是葛氏,一见到朱氏,便扯着嗓子开始哭:“好妹妹,这一次的事情,你可千万要为我们家做主啊。”   朱康和朱倩被退婚,朱氏已经听说了。   朱倩的婚事还是有她帮忙牵线,她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但她能怎么做主?   如今是潘家不打算给她面子,她难道要逼上门去不成?   “大哥、大嫂。”   朱氏被红翠扶着坐下来,“有什么事你们慢慢说。”   “这事儿真的没办法慢慢说……”葛氏又哭,“康哥儿和倩姐儿好好的婚事,说黄就黄,事情传出去,往后我们家还怎么给他们说亲?连媒婆都不愿意上门!”   “好妹妹,你是不知道,这事儿多蹊跷。别人不愿意同我们结亲,原本我们也不该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是不是?可总要把事情说个明白,才甘心呀!”   “可怜见的,我们是不打听不知道,这一打听……”葛氏一边用帕子擦泪,一边不住啜泣,“有些话实在也不想说,别人得以为是挑拨关系,实在是没办法。”   “妹妹你猜怎么着?”   葛氏说话间一顿,睁大眼睛望向朱氏,“是你家大少爷做的。”   朱氏微愣,反应过来是指俞景行,不由蹙眉。   她语气略显冷淡:“和行哥儿有什么关系?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家行哥儿跑到冯家、潘家面前去挑弄是非,说我家康哥儿和倩姐儿的不好,他们才会和我们家退亲的!”葛氏气愤,“都是一家人,行哥儿怎么能如此?”   “大嫂,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朱氏深深皱眉,“这些事和行哥儿有什么关系?他何必要这么做?”   “难道我还能污蔑他?”葛氏咬牙,“我可是打听得一清二楚,我说的这些话可是千真万确!你要是不信,自去打听便是,要不然,你找行哥儿来对峙!”   “大嫂,如果有证据,我尚且能把行哥儿喊过来。”   朱氏没有理会葛氏的要求,“空口无凭,我不能这么做。”   “你……你怎么……”   葛氏似不相信,蓦然站起身,“你这话倒说得像是我在故意污蔑人了。”   朱顺见妻子太过激动,伸手拉一拉她的胳膊,转而对朱氏道:“妹妹,你大嫂说得确实是实话。那冯家、潘家也当真都是这么说的,那怎么会有假?”   朱康道:“姑姑,这事不能算完!”   朱倩埋着头坐在一旁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只噤若寒蝉。   “什么证据都没有……”   朱氏依旧不愿意松口,而此时,却有一道声音从正厅外传进来。   “是我做的,又如何?”   坐在正厅内的众人循声朝门口望去,只见俞通海、俞景行出现在正厅外。   作者有话要说:小俞发威加载中……!   晚安摸摸大~ 第62章 处置   俞景行的一句话,几乎叫正厅里人人都愣住。   只除去朱倩身体开始打颤。   俞通海迈步走进正厅,一脸肃然。   朱氏错愕之余,站起身看着他,轻轻喊得一声:“老爷。”   朱顺、葛氏和朱康都被俞景行的行为震惊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做下那种破坏亲戚关系的事,竟还敢直接承认。   俞景行目不斜视,跟在俞通海身后也信步走进去。   等俞通海在上首坐下,他一样捡张椅子,一撩衣摆面色如常坐下来。   “行哥儿,你这话什么意思?”葛氏回过神,立刻讨要起说法,“我们朱家和你们俞家可是亲家,两家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   “你家二少爷吃喝嫖赌又不是我逼着去的,也能怪我么?”俞景行抬一抬眼,笑得云淡风轻,“冯家的小娘子不愿意嫁进你们朱家,不是你们二少爷的问题?”   “至于潘家那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问问你们三小姐才对。”   “我想她自己心里是十分清楚原因的。”   朱顺见俞景行一个小辈,这样不给他们脸面,一时之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不和俞景行说什么,只对俞通海道:“妹夫,这事必须给我们家一个公道!”   “这不错,正好,我今天也是来讨公道的。”   俞景行又笑,同时看向朱倩,问她,“三表妹,你觉得呢?”   朱倩早已抖如糠筛。   当听到俞景行点到自己时,她在惊吓中直接落下泪来。   葛氏见到朱倩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且意识到这里头当真有自己不晓得的事情。然而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又如何?凭什么坏他家康哥儿的婚事?   “恁是有多么大的事,有理便说理,从不晓得有这样把气乱撒的。”葛氏冷冷看着俞景行,“你如今做出这等有辱斯文的事,可见这书是白读。”   “娘……是我的错……”葛氏话音刚落,朱倩离座行至她面前扑通跪下,手指扯着她裙摆哀泣道,“全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朱倩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朱顺、葛氏、朱康不知道其中因由,被朱倩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   朱氏看一眼俞景行,示意红翠去把人扶起来。   红翠上前去扶地上的朱倩,朱倩却推开她,跪行几步到朱氏面前。她仰着满是泪痕的一张脸,望向朱氏:“姑姑,是我害了表嫂,是我的错,和我二哥无关。”   朱氏心下大惊,脸上掩不住的诧异。   她意识到里头的不妙,追问:“你做了什么事?什么叫你害了你表嫂?”   “是我的错……当真是我的错……”   朱倩摇头,复转身冲俞景行连磕几个头,泣声,“表哥,我给表嫂赔罪……”   三言两句之间,仿似下了决心,她提着裙摆站起身。   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朱倩一个健步冲向一根廊柱,便要一头撞上去寻死。   梁红梁玉是跟着俞景行过来正厅的。   她们早有防备,在朱倩有所动作时亦疾步上前,将朱倩拦下来。   在俞景行的示意之下,梁红梁玉把朱倩摁回椅子上坐好。朱倩从欲图寻死到被拦下的一幕发生得太过迅速,等一切结束,朱顺和朱康才勉强理顺思绪。   “你对我家倩姐儿做了什么,竟逼得她这样要死要活?”葛氏不甘心叫俞景行占上风,索性无视朱倩的话,质问起俞景行,“倩姐儿一向乖巧,怎么会害人!”   俞景行冷眼看他们一家又是狡辩又是逃避。   面对葛氏的质问,他眼皮都懒得抬,不欲与这一家人废话。   “够了!”   始终没有出声的俞通海,却在此时重重一拍茶几,整个正厅陷入安静。   他在一片寂静里与众人出声道:“正如你们家倩姐儿所说,在不久之前,她曾下手毒害我们俞家的少夫人。人证、物证,我们俞家都是有的,并无污蔑。”   “你们若是不认,我们两家对簿公堂也没有问题。”   俞通海说,“或者你们愿意承认,要怎么处置,你们自己讲一讲。”   “老爷……”   朱氏拧眉瞥向自己哥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朱顺会意,连忙改口对俞通海道:“妹夫,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你也是一直看着倩姐儿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能不晓得吗?倩姐儿的性子最是安静……”   “知人知面不知心。”   俞通海冷淡道,“若非事情真相摆在面前,我又如何敢相信?”   “把人带上来。”   一声令下,仆从领命,按照俞通海吩咐让两个婆子把一小丫鬟押到正厅。   葛氏看清楚那个小丫鬟的脸。   她认得这人是朱倩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不由大骇。   ……   宋嘉月仍需在床上躺着静养。   俞舒宁听说她醒来,得到俞景行允准后,过来寿康院看她。   突然之间发生这么大一件事,俞舒宁接受得十分艰难。那盒糕点是从她这儿递出去的,如果不她让紫杏送过来的,恐怕她大嫂不会这么毫无防备。   每每想到这一点,俞舒宁心里难受极了。   无论如何,她都有责任,甚至差点儿成为帮凶,谋害一个对她很好的人。   宋嘉月今天清早从俞景行口中得知事情始末。她大概了解怎么一回事,想不通的地方确实很多,尤其是朱倩为什么要对她下手……但是又不认为非要弄个明白。   害人的理由向来千奇百怪。   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一点小事而已。   她更想知道朱倩是否受人指使,然而俞景行没有提过。人证、物证,她醒来以后都没有接触过,不可能凭空胡乱的猜测。她现在能做的事只剩下好好休养。   俞舒宁陪坐在床榻旁,因为觉得宋嘉月会闷,特地带几本话本过来。   从话本里找出几个有趣的故事,她一一念给自己大嫂听。   “哎……舒宁,你喝点水。”   宋嘉月看她太过卖力,忍不住出声提醒。   “好。”   俞舒宁一笑间搁下自己手里的话本,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喝下一杯水。   将茶杯递回给丫鬟,俞舒宁却没有之前讲故事的心情。她一双眼睛巴巴的望住宋嘉月,看她此时人在病中,脸色发白,精神不济,怯生生喊:“大嫂……”   “我在呢。”   宋嘉月觉察到俞舒宁情绪上的波动,微笑答应她一声。   然而到得此时此刻,看着宋嘉月的笑脸,俞舒宁忽然绷不住情绪。她一时间扁一扁嘴巴,眼眶跟着红了一圈:“大嫂,我差点害了你……我真的好怕……”   “你要是有事,我要怎么和大哥交待、和爹娘交待?”   “我当真无颜见你。”   俞舒宁一面说一面哭,说完这么几句话,彻底崩溃,趴到锦被上痛哭起来。她在自己闺房里已经偷偷哭过好几场,可是看到宋嘉月不怪她,根本控制不住。   宋嘉月没有开口安慰俞舒宁。   她中毒了,她清楚这不是俞舒宁的错,但这些恐怕无法安慰这个小姑娘。   宋嘉月伸手轻拍俞舒宁的背,以期给她一点安抚。   发泄出来也好,比憋在心里要好,哭过这一场,能从阴影里走出来便很值得。   “至少我现在没事。”俞舒宁哭够以后,宋嘉月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泪,一边低声和她说,“往后是得更小心一些……但论起来怪不上你,别太自责。”   “是你大哥训斥你了吗?”   俞舒宁闻言,连忙带着哭腔否认:“没有,大哥没怪我。”   她的大哥太讲道理,压根不怪罪她。   她甚至希望她大哥训斥她,狠狠骂她一顿,那样或许她心里还好受一些。   “是不是突然发现你大哥也挺讲道理?”   宋嘉月一句调侃却正巧落入刚回来的俞景行耳中。   “我什么时候不讲理了?”   俞景行抬脚走进里间,看到俞舒宁,见对方同自己问好,略略颔首。   宋嘉月看向他,笑道:“我刚刚是夸你啊。”   俞景行不置可否,走到床榻旁,侧身在床沿坐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俞舒宁见状,怕耽误他们说话,连忙领着自己的丫鬟开溜。   宋嘉月示意秋月去送一送,才回答:“没有不舒服,也不怎么累。”   “办妥了?”   俞景行点一点头:“他们不敢不认。”   朱家仰仗俞家鼻息太多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即便是为了朱家的利益,他们都不会保朱倩。一个小娘子生在这种家庭,被当作货物一样,自然可怜,但是那点可怜抵不了她害人的过错,他不可能为此心软。   宋嘉月垂眼想得片刻,问俞景行:“朱倩会怎么样?”   “我不会要她的命。”   俞景行伸手摸一摸宋嘉月的头:“怕你心里有负担,所以没有做得那么绝。只是她会被送回祖籍宗祠,从此诵经念佛。朱家承诺终身不会让她踏出祖籍半步。”   “他们做不到的。”俞景行捏一捏宋嘉月的脸,“离得那么远,我们难道能派人去监视么?无非是避过这几年的风头,到时候照样恢复自由身。”   “只是回不来邺京?”   俞景行笑一笑:“是,只是不能回来邺京。如若侯府倒了,他们也不怕。”   宋嘉月感觉俞景行这话意有所指。   她当下又多看两眼俞景行,压低一点声音问:“你在想什么?”   “没有。”   俞景行矢口否认,仍是笑,“当真没有,即便有,也是不打算告诉你的。”   宋嘉月:“……”   这么看来,他是真的在谋划什么啊。   “不说就不说。”   含糊嘀咕过一句之后,她又不放心提醒,“你往后也小心些。”   “我知道。”俞景行眼底含笑,指腹划过宋嘉月的眉,继续说,“但你现在不是操心我的时候,你好好休养、好好喝药,得快点儿好起来,我们才好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都不会少,稍安勿躁<(ˉ^ˉ)>   ~   我真的不是什么美食作者啊233333   不过昨天刷胖圈被安利了冬瓜茶,也很容易做的样子(陷入沉思 第63章 撩人   自己的侄女对儿媳妇下毒,这种事对朱氏而言,是十分不可置信的。   然而证据确凿,容不得她不相信。   她想不通自己的侄女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却没有办法问。   大哥走的时候那么生气,心里定然记恨,可是面对那些铁证她又能怎么办?   朱氏想到这些便止不住的头疼。   她侧身躺在小榻上,红翠站在她身后,替她按摩头部,以缓解痛楚。   “夫人也不必太过发愁……”   红翠小声安慰,“毕竟不是夫人的过错,总不能怪夫人身上。”   “我们朱家对侯府也是高攀的,侯爷晓得我常常帮着朱家,从来不过问,也没有说过什么。如今闹成这样,便说朱家恩将仇报,我一样不知道如何辩解。”   “大哥大嫂那个性子,只怕心里憋着劲儿……”   朱氏说着,又忍不住叹气,“侯爷心里恐怕同样不舒坦。”   她不得不承认,作为丈夫抑或父亲,俞通海都可以说是十分不错的。   纵然俞通海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人是顾氏,却也谈不上对她不尊重、不谅解。   “倩姐儿往日那么老实的性子……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红翠手中的动作顿一顿,“过得阵子想必便会好转的,夫人不要太过忧心,免得损伤了身子。”   傍晚,俞通海在书房单独叫的晚膳。   朱氏得知消息,等到亥时不见他回来休息,终是过去书房寻他。   俞通海没有不见朱氏。   只是见到她时,表情稍显冷淡。   “老爷……”   书房里没有仆从在,朱氏行至俞通海面前低声问道,“您还不休息吗?”   “你困了便早点儿休息。”   俞通海说话间慢慢抬头望向朱氏说,“对了,有件事知会你。”   朱氏拽紧手中帕子看着他:“老爷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俞通海重新低头,“行哥儿过几天会搬到外面住。”   朱氏一惊:“这、这是为什么?”   俞通海沉默不语,朱氏心中变得了然,反而噤声。   “这事你不必管。”   朱氏明白“知会”二字的意思,没有多言。她应下之后,沉默退出书房。   ……   翌日,朱嘉芸听说朱倩被送回祖籍,颇有些好奇俞景行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朱家愿意屈服。只是,此番看到朱倩出事,她失了一个帮手,不免有点儿可惜。   不过这也算是她预期里最坏的结果。   至少没有波及到她身上,即便变成这样她亦不大要紧。   她和大皇子之间早已借着朱倩的手重新联系。   他们甚至今日约好要见面的……   朱嘉芸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一张脸,一时勾了勾嘴角。今日见面,势必要大皇子答应帮她离开侯府不可。这个地方,她现今也当真是待不下去了。   这边厢朱嘉芸前脚出府,那边厢俞景行已然收到消息。   他只吩咐自己的人继续跟着,转头便又继续去了忙搬家的事情。   宋嘉月靠着引枕半坐半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隔着纱帐一直在看俞景行指挥丫鬟收拾东西。他似乎下定决心要在外面很住上一段时间,要带走的东西不少。   “有没有发现什么被遗漏的?”   俞景行撩起一侧纱帐,问宋嘉月道,“若是遗漏了,得提醒他们一声。”   “真忘了什么要紧的,总不会不能回来取。”   宋嘉月对此有几分不以为意,因为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有什么必须带上的。   “过来坐。”她伸手招呼俞景行,等他在床沿坐下,她拉着他胳膊问,“爹娘晓得我们要搬出去么?看起来应该是晓得?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也不用那么麻烦。”   俞景行伸手将宋嘉月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知会过一声便是了。”   “嗯?”   这般说法和宋嘉月的想象差别太大,她不确定问,“就这样?”   俞景行点头:“就这样。”   “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没有拦我们的理由。”   所以长辈会以为,是因为她出事,俞景行才坚持要搬到外面去。等他们从侯府搬走,外头定然挡不住风言风语,好在他们两个都不是会被这些影响的性子。   “没有吵架就好。”   宋嘉月摸一摸俞景行的脸,又笑,“我没有话要问了,你去忙吧。”   ……   等到宋嘉月身体好转,他们便搬家了。   那处宅子同在邺京,离得谈不上远,多准备几辆马车,东西一次运过去。   这地方既然是宋嘉月买下来的,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到。宅子久不住人,有些旧,后来出钱找人修葺过一遍,如今再来发现处处都齐整不少,很是古朴典雅。   马车停在宅院门口。   宋嘉月被俞景行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入得院门,穿过庭院,步上了回廊。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两侧生长着绿油油的苔藓。宽阔的庭院花木扶疏、草木蓬勃,凌霄花藤缠绕攀上廊柱,鲜红而繁茂的花朵在翠绿的叶片间迎风而绽。   “这儿看起来是不是也不错?”   宋嘉月手指拂过凌霄的叶片,笑吟吟问俞景行一句。   俞景行看她一眼:“所以这么好的地方,你当初光想着藏私?”   “可现在不也是和你一起住进来的么?”   宋嘉月说话的语气很是有恃无恐。左右被发现了,遮遮掩掩不过多此一举,索性大方承认。如果俞景行准备和她计较到底,今天自然不会和她出现在这里。   穿过回廊走到他们住的房间,俞景行牵着宋嘉月的手进去。   当看清楚房间的模样时,宋嘉月却瞬间愣住。   一整个房间被布置成新房的样子。墙壁上新贴一个大大的囍字,下方的桌案上正烧着一对大红蜡烛,另供着各式果品。红光浮动中,床榻上鸳鸯喜被喜气洋洋。   这是做什么?   宋嘉月满心不解,扭头看俞景行,才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后来一直想补给你。”   俞景行微笑,牵住宋嘉月的手往前走,“可惜不能像当初那样大操大办。”   宋嘉月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哪怕是这样小小的、属于她和俞景行的婚礼,她同样从未想过。   难怪非要磨蹭到下午才出门……   宋嘉月忍着泪,小声埋怨:“你该早点儿告诉我的。”   “告诉你还算是惊喜么?”俞景行笑,让宋嘉月坐到床头,扶着她的肩,“虽说只有我们两个,也要像模像样才行。我让秋月进来,帮你梳洗沐浴,好不好?”   宋嘉月咬唇点一点头。   俞景行俯身在她脸颊印下一个吻,方才走得出去。   半晌,秋月领着两个小丫鬟进来。   宋嘉月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因而不声不响,任由她们摆布。   沐浴过后,在秋月的服侍之下,她换上一身大红喜服,复又梳妆打扮一场。大红盖头落下来的时候,眼前光线变得昏暗,她一颗心莫名跟着紧张起来。   “小姐,我们在外面候着。”   秋月小声说罢,领上两个小丫鬟退出房间。   未几时,有人推门进来。   宋嘉月光竖起耳朵听脚步声,便能分辨来的人是俞景行。   红盖头被挑开,她红着脸轻轻抬眼,望向眼前的人。   俞景行亦是一袭喜袍,身姿挺拔、霞姿月韵,一如往昔的令人心折。   同一刻,俞景行眼底亦闪过惊艳之色。   他看到那双眸子,湖水一般澄澈透明,又有如璀璨星子,闪烁着明亮的光。   宋嘉月感觉到他眼神里的炙热,被看得脸颊滚烫,禁不住垂眼。   俞景行却笑,随即朝她伸出手:“来。”   宋嘉月毫不犹豫将手搭在俞景行的手心,她随俞景行的动作而起身,跟在俞景行身后,走到桌边坐下。桌面上摆满山珍海味,一旁摆放着茶壶和酒壶。   俞景行没有松开宋嘉月的手,单手执壶为他们各自倒一杯酒。   他却不将酒递给她,反而问:“要喝交杯酒吗?”   宋嘉月看一看俞景行。   她不动声色道:“你愿意同我喝,我自然愿意同你喝。”   “我定然是愿意的。”   俞景行笑,把其中一杯酒递过去给宋嘉月,“你若不愿意,我也不答应。”   宋嘉月接过酒杯,不和他计较,俞景行同样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两个人互相看一看,便都笑着举起酒杯,试探性伸出手,手腕相扣,小心翼翼将杯中酒饮尽。   “为什么想补给我?”   搁下酒杯,宋嘉月忍不住想要问俞景行这个问题。   “你曾和舒宁说,如若可以选择,不会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那时你同我成为夫妻,你不了解我。可是现在不同了,我们不是对彼此一无所知。”   “所以想给你补上。”   俞景行微微一笑,“而且我想你会喜欢,会觉得高兴。”   宋嘉月控制不住热泪盈眶,视线变得模糊。   她也笑,认认真真说:“我很喜欢,也很高兴……夫君,谢谢你。”   宋嘉月身体尚未痊愈,不能多碰酒。   俞景行也不多喝。   两个人用过一顿闲情逸致的饭。   待搁下筷子,丫鬟很快进来撤走碗碟,又端来热水给他们洗漱。   洗漱过,宋嘉月坐到梳妆台前,收拾妥当的俞景行走到她身后,轻手轻脚帮她卸去发间的环佩首饰。他似乎起了兴致,取过雕花象牙梳,执意要帮她梳头。   宋嘉月拗不过俞景行,唯有随他去。   三千青丝如瀑散落在肩头,衬得侧脸、耳后、脖颈皮肤愈白,无端撩人。   俞景行眼帘低垂,脸上一片镇定帮宋嘉月梳好头。临了,他将雕花象牙梳递回给宋嘉月,待她把东西收好、站起身,又去牵她的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夫人,该安寝了。”   一句话方落入宋嘉月的耳中,她来不及回答,已被俞景行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小俞的第一次我安排上了,我不是故意停在这里的(狗头 第64章 克制   一室烛光摇曳。   宋嘉月被俞景行横抱着,直接被送到床榻上。   她躺在大红喜被里,青丝披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俞景行。周遭一阵一阵异香扑鼻,是丫鬟们之前给被褥熏过香,此时鼻尖氤氲着的满是那样的味道。   会发生什么、要发生什么,宋嘉月心里都是很有数的。   她既不抗拒也不害怕。   只是这一刻,或许不怎么合时宜的想起一些旧事。思绪转动间,宋嘉月小臂主动勾住俞景行的脖颈,咬着唇笑:“我怎么记得有的人曾经和我说……”   说什么?   说这些事他们也不必着急,说他不会光顾着自己快活而不为她着想。   俞景行自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然而,因为她差点儿出事,他确实又有一些不想等下去了。   “那是去年的事了。”俞景行俯下身亲吻宋嘉月的唇,“你看,我说到做到,又等了一年,但现在不想再等……如果你没有出事,我确实是可以多等一等的。”   这个人可当真是晓得怎么让她心软。   宋嘉月回吻俞景行,小声控诉:“不带这么戳心窝子的,我没事了呀。”   “戳哪了?让我瞧瞧……”   俞景行同样压低声音,又一次俯身吻住她的唇。   却直到被俞景行手指挑开她的衣襟,宋嘉月才反应过来,方才的那一句,并不是什么正经话。然而她被吻得晕晕乎乎、思绪涣散,已经什么都来不及。   烛光明灭,天旋地转。   在无法抗拒的一阵一阵美妙中,宋嘉月逐渐筋疲力、迷糊睡去。   许是太累,一觉睡得很沉。   宋嘉月真正醒来时,外头早已天光大亮。   案头上的两对红烛剩了一截,仍旧在热烈的燃烧。喜被下两个人坦诚相对,悄悄抬眼看一眼俞景行,宋嘉月咬着唇,脸颊微红,又闭眼往他的怀里蹭一蹭。   昨晚种种,依然可以清晰回想得起来。   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   宋嘉月发现自己以前学过的那些没有欺骗她。最开始是真的疼,后来才慢慢变得好一点……不过俞景行始终顾念她,没有胡来,不至于让她觉得难受。   那样的一种温柔,似乎比什么都更让人安心。   因为安心,所以不会害怕。   明明他们到如今似乎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然而此时此刻,宋嘉月心底生出几分恍惚。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幸运了,可每次感受到俞景行的好,她仍会这样想。   在她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甚至在她和俞景行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可能会想象得到今天?人生际遇这样奇妙,这样无法预测,偏偏因此而引人期许。   宋嘉月胡思乱想中,感觉到俞景行手掌轻抚自己的鬓发。她抬起头,转瞬之间对上俞景行含笑的一双眼睛,不由得跟着眉眼弯弯:“睡得好吗?”   “夫人睡得好吗?”   俞景行一面说一面把人捞回自己怀里,复低声问,“昨晚有没有累到你?”   微哑的声音响在宋嘉月耳畔,她脸上轰然涌起一阵热意。   两颊红晕迅速蔓延至全身。   “我还没问你呢……”   宋嘉月佯作镇定,轻哼,“身体不好的人可不是我。”   “夫人这是在关心我吗?”   俞景行言语中流露出点点的笑意,随即收紧手臂,扣住她的腰肢。   “喂——”   觉察到他的意图,宋嘉月想挣扎,可惜这一次,又太迟了。   ……   后来再醒来,已经临近晌午。   这一次,宋嘉月身畔无人,俞景行似乎已经起身了。   床榻旁的小几上,整齐摆放着她要穿的衣服。   宋嘉月懒懒躺得半晌,之后自己起身将衣裳穿好,才招呼秋月进来。   “少爷在书房。”   秋月一面帮宋嘉月梳头一面压低声音道,“似乎是大殿下身边的近侍来了。”   大皇子刘昭身边的人?   宋嘉月蹙眉,只并不赘言,想着晚一点问一问俞景行怎么回事。   起来便已是午膳时间。   秋月请示宋嘉月中午想吃什么,她恶趣味点了几样要帮俞景行补一补的。   宋嘉月醒来以后,让秋月带着丫鬟收拾昨天没收拾的东西。   她自己犯懒,倚在廊下的美人榻上发呆。   “睡得好吗?”   听见俞景行的声音,宋嘉月醒过神,仰头看一看他,随即冲他伸出手臂。   俞景行会意,将她从美人榻上抱了起来。宋嘉月往他身上靠一靠,又自己主动落到地上,稳稳站好,小声说:“我说睡得不好,你要赔吗?”   “赔。”   俞景行低头和她咬耳朵,“你想怎么赔都可以。”   宋嘉月:“……”   “是谁过来了?”她决定岔开话题。   俞景行坦然道:“是大殿下身边的胡公公。”   宋嘉月问:“有什么事情吗?”   “大殿下得知我们从侯府搬出来,特地吩咐胡公公前来慰问。”   俞景行笑,“顺便邀请我去赴宴。”   “宴席在明晚,我准备参加。”   以为他会拒绝的宋嘉月不由得愣一愣:“赴大殿下的宴?”   “没事的。”   俞景行在她嘴唇上啄一口,“要和以前一样,对你的夫君有信心,嗯?”   “你好好说话。”   宋嘉月嘟囔一句,恰巧小丫鬟说午膳准备妥当,两个人又同去用饭。   ……   俞景行说准备去赴宴,宋嘉月心有忧虑,但没有阻拦到底。隔天,早上送俞景行出门去衙署后,晓得他很晚才能回,她有心理准备,倒是不着急。   因为这儿离悦来酒楼很近,且定好的点心铺子开张的日子也离得很近了,宋嘉月便过去看一看情况。铺子里正在做一些最后的整理工作,不少人正在忙碌。   宋嘉月却被两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吸引目光。   夏露是陪她一起过来的,宋嘉月便问:“这两个小姑娘怎么回事?”   未等夏露回答,注意到夏露存在的小姑娘已经上前笑吟吟和夏露打招呼。   她们齐齐喊夏露一声姐姐。   夏露反而向她们介绍宋嘉月说:“这是我之前和你们提过的,我家小姐,你们以后见到她也要认得。如果不是她,我没有今天,你们也不会有今天。”   “小姐好!”   小姑娘认真的点一点头,又脆生生喊一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嘉月一头雾水,两个小姑娘走开了,她又追问夏露。   “小姐,我……我收留了她们。”夏露腼腆道,“她们都是被遗弃的孩子,我瞧着觉得可怜,所以把她们都带回来,免得露宿街头,只能乞讨要饭。”   “虽然我没办法让她们过上很好的生活,但是可以让她们吃得饱饭、有衣服穿,不过也不是白给的。因为她们已经十四五岁了,所以也让她们帮忙干一点活。”   “其实都是特别勤快的孩子。”   “每次有什么事情交待她们去做,都格外卖力又做得格外好。”   “小姐对我好,我才能有今天。我看到她们,就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而且我现在也有一点儿能力了,还是能帮到她们的……以后还可以想办法教她们手艺。”   宋嘉月实在想不到有这样的内情。   她更想不到,这些其实和她也是存在少许关系的。   惊讶片刻,宋嘉月微笑看着夏露说:“这些都是你做的善事,和我没关系,我什么力都没有出,不能白白占了这份功劳。不过往后若有困难,可以找我。”   “就是小姐的功劳啊。”   夏露笑眯眯,“没有小姐,哪有我的今天?哪有她们的今天?”   回到宅院,宋嘉月一直在思索着夏露收养孤女这件事。她向来知道自己能力十分有限,或许做不了太多,但或许该向夏露学习,哪怕只能做一点,总比不做好。   帮一个人说不定就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这谈不上是小事。   夏露收养的那样的孩童大概不在少数,光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肯定不够。正如那句想办法教他们手艺……总之,最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拥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但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宋嘉月暗暗思忖,想到最后,她决定找时间和俞景行商量商量。   ……   俞景行在大皇子刘昭的宴席上见到了董齐光。   他们平日没有来往,甚少见面。   董齐光脸颊凹陷,眼下一片青黑,眉眼之间的阴郁之色越浓。   在看到俞景行的瞬间,几分意外之余,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席间,晓得肃宁伯府和宣平侯府有龃龉的大皇子,主动游说,试图让董齐光和俞景行握手言和。俞景行对此表现得不冷不热,而董齐光则放下身段,主动罚酒。   酒过三巡,正值酒酣耳热之际,满面红光的大皇子冲俞景行举杯笑道:“我曾听闻俞大人有个表妹,生得花容月貌,正好平泽也未娶妻……”   平泽是董齐光的字。   俞景行轻抬眼帘,朝董齐光看过去,微笑:“我家表妹确实尚未定亲。”   “甚好甚好。”   大皇子刘昭听言抚掌而笑,仿佛对什么事情极为满意。   三日后,一道旨意突然被送到宣平侯府——   皇后娘娘为朱嘉芸和董齐光指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腹黑小俞,实锤了。 第65章 心事   对于宣平侯府而言,这一道旨意不仅突然,而且诡异。   他们和肃宁伯府之间是存在嫌隙的,关系从未缓和,怎么可能结为亲家?   然而,如今旨意已经摆在他们面前。   抗旨也须得考虑代价。   但无论朱氏抑或是俞通海,对这门婚事都不满意。倘若指婚一个正经人家,倒也算得上是一桩美事,偏偏是肃宁伯府……送走传旨太监,俞通海准备进宫一趟。   只是俞通海尚未出门,俞景行便回府了。   他们在书房约莫待得半个时辰,之后,俞通海不再提进宫的事。   朱氏不忍看朱嘉芸嫁给董齐光那样一个纨绔,一面后悔自己没有早些给她定下一门好亲事,一面焦虑不安。这个样子,日后她要如何向自己堂哥交待?   眼见俞通海似乎不准备继续为朱嘉芸的事情操心,而她一个妇人,既没有多少的能耐又在贵人面前说不上话,朱氏免不了追着俞通海问怎么回事。   “老爷,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么?”朱氏急得落泪,“董家那个七少爷就是一个混不吝,芸姐儿若是当真嫁给他,后半辈子指不定就会这么毁了呀……”   朱氏往日里向来心细,能轻易觉察到俞通海的情绪。   此时因被一道指婚的旨意弄得昏头,反而没有留意到俞通海脸上隐有怒意。   朱氏的话甚至激怒俞通海。   他额头青筋暴起,竭力克制语气:“她想要毁了侯府的帐又怎么算?!”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竟做出那等事情。倘若传得出去,舒宁的婚事受到牵连要怎么办?而今是大皇子给侯府脸面,手下留情,才未闹出事端……”   朱氏渐渐从俞通海的言语中得知朱嘉芸做下的事。   她如今回想,才晓得自己这个侄女那些不对劲下面究竟埋藏着什么。   攀交大皇子?   这是朱氏从来没有想过的,哪怕当初她让人盯住朱嘉芸,她也从不曾想过。   走到这一步,她要怎么说自己没有责任?   何况差点害了自己的女儿。   出乎意料的隐情让朱氏身形一晃,她伸手扶住一旁的花几,才堪堪令自己站稳。   却已再说不出话,她哑口无言,不得不接受一切。   离开俞通海书房的俞景行,则径自往朱嘉芸的院子去。   他的人早已经把守住整个院子。   当朱嘉芸得知皇后娘娘指婚的消息时,她又惊又怒,又不想相信又意识得到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她想逃走、想去找刘昭问个明白,却发现自己被看守起来。   房间门口有人守着,廊下有人守着,院子门口也是一样……   焦躁不安的朱嘉芸恼怒中将房间里面的瓷瓶、花盆、桌椅砸了一地。   俞景行走到房门外时,依然听得到房间里传出来的阵阵吵闹动静。   但他脸上表情一变不变,示意守在门口的仆从打开门。   房门甫一被打开,迎面便飞来一个茶盏。   俞景行侧身躲了过去,茶盏砸在地上,发出一声碎裂的声响。   同一刻间,朱嘉芸注意到俞景行。她不认为俞景行是来帮她或者怎么样,只想到这个人是来看自己的笑话,顿时气血上涌,微愣之下,狰狞着脸朝俞景行扑去。   麦冬紧跟在俞景行的身后。见状,他上前一步,拦下朱嘉芸的同时,为防止她重新扑上来,伸手不轻不重推了她一把。朱嘉芸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俞景行迈步走进房间,在离朱嘉芸几步远外驻足。   朱嘉芸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咬牙质问:“你想做什么?!”   “来劝你一句。”   俞景行仿佛正在望着一潭死水,“安心待嫁,乱来对你没有好处。”   “我偏不!”朱嘉芸此时怒目圆睁,原本姣好面容极尽扭曲,“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凭什么要听你们的?要嫁你们自己嫁!我死也不会嫁过去肃宁伯府!”   说话之间,她从地上站起身来。   俞景行却已不看朱嘉芸。   他语气淡淡吩咐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和随从们:“这一段时间,你们都要好好看住她,不能让她受伤,也不能让她逃走。皇后娘娘指的婚,你们也晓得轻重。”   一众人齐声应是,不敢有半句疑问。   俞景行说罢,转身要走,朱嘉芸却拔下发间细长簪子,朝俞景行刺过去。   麦冬又一次将朱嘉芸拦下来,夺去她手中金簪。   “表小姐,不要太过分!”   朱嘉芸再次跌坐在地,身体的疼痛抵不上心中的怒火。她剜一眼麦冬,转而一双眼睛恶狠狠瞪向俞景行,口中叫嚷道:“都是你害我!都是你害的!”   俞景行回身,瞥向麦冬手中那根赤金簪子,复不轻不重看向地上的朱嘉芸。沉默一瞬,他从麦冬手里接过金簪,随即示意其他人都暂且出去。   麦冬认为朱嘉芸像个疯子,不放心:“大少爷……”   俞景行侧眸淡声道:“出去吧。”   “好,我就在门口守着,您有事喊我。”   麦冬不甘心,可不得不遵从俞景行的吩咐,退到外面。   房间门被关上,留下他们两个人。   俞景行视线落在朱嘉芸身上,他用陈述的语气说:“你恨我,还想杀我。”   “是,我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朱嘉芸红着眼不服气道,“你算什么?你到底算什么?!”   俞景行没有理会朱嘉芸的话。   他把玩手中的簪子,漫不经心开口:“其实我也一样,想过要你性命。”   “在知道是你指使朱倩对她下毒的时候,我不止一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让你也尝一尝那种痛苦。为什么最后放过了你……因为不想让你这么轻松付出代价。”   “你想踩着侯府去做皇子妃,想成为人上人,可惜大殿下没有如你所愿。”俞景行嘴角微翘,眸光微沉,辨不出喜怒,“你和董家七少爷,挺好。”   “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朱嘉芸怒吼中,一串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恶狠狠抹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万千思绪从脑海闪过,朱嘉芸从地上爬起来,疾步至俞景行面前,揪住他衣服,“她不是宋嘉月,她不是宋嘉月。”   “那个人根本不是你的妻子!”   朱嘉芸自言自语,“她不是宋嘉月,她不是你的妻子,她不是……”   俞景行表情十分平静。   他镇定伸手,推开面前的朱嘉芸:“是不是同你有什么干系?”   朱嘉芸一怔。   俞景行无波无澜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她是谁,但什么都不会变。”   “我曾经敬你,也愿意护你,可当面奚落我、嘲讽我、鄙夷我的人,也是你。你那时有胆量从侯府出逃,老实说,我心里是有两分佩服的。可惜没有用。”   “你始终本性难移。”   俞景行摇一摇头,语气却并无失望,不疾不徐说下去。   “我原本想,无论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不牵连其他人,倒不如随你去。只是你向来心胸狭隘又目下无尘,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因而你明明厌弃我,却仍旧会生出害她的心思。既然你执意走到这一步,我不可能再顾念什么旧情放你一马。所以日后你嫁到肃宁伯府,算得上是正正好。”   朱嘉芸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会想到俞景行竟然也……这个人怎么会?!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如今却对我做这种事,你枉为君子!”   朱嘉芸的声音传来的时候,俞景行正巧走到门边。   他脚下步子微顿,回头看一眼那个事实上狼狈不堪的那个女人。   俞景行扯了一下嘴角:“这君子,不做也罢。”   “至于这些话,你多说几次,他们更容易当你是疯了。”最后一句话说罢,俞景行不再管朱嘉芸如何跳脚、如何发疯,他眉眼不动,径自推开房门走出去。   是什么时候发现朱嘉芸身上的秘密的?   从这个人进侯府,从他见到她起,他实际上便已经知道了。   许是过去相处那么一段时间,许是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用那种眼神看他,所以即使她换了一副皮囊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依然认得出来,不费吹灰之力。   老实说,他是有些庆幸的。   既庆幸自己遇到了现在的宋嘉月,也庆幸从前那个人永远放过了他。   他今时今日,的确谈不上什么君子。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借手中掌着的权利去对闺中弱女子下手,这种事,他过去并不认同。如今他自己却变成做这种事的人。   俞景行嘴角浮现一丝苦涩的笑。   只希望她若是得知这些,不会被他吓到,不会厌恶他。   宋嘉月发现俞景行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又像是心事重重。   皇后娘娘为朱嘉芸、董齐光赐婚的事情,她是晚一点儿才知道的。   听到消息时异常惊讶,好半晌才从震惊里缓过神。   后来一想,宋嘉月怀疑是董齐光在背后作祟,猜测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毕竟董齐光和原身之间有过一段纠葛……   “夫君。”宋嘉月摇一摇俞景行的胳膊,将他拉进里间,认真问,“是不是今天的这事特别严重?我看你回来以后好像都心神恍惚,是不是……”   宋嘉月话未说完,便被俞景行抱住。   她一愣,反手去抱俞景行,不觉放轻声音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俞景行安静抱得她一会,方才开口:“是我做的。”   宋嘉月又愣一愣。   “朱嘉芸和董齐光的婚事是我在背后捣鬼。”俞景行向宋嘉月坦白,“因为不久之前,是她指使朱倩对你下毒,我做不到随便放过要害你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可怜小鱼。 第66章 心疼   宋嘉月努力消化俞景行的这些话。   一个朱倩,她已经够想不通了,现在还要再加一个朱嘉芸。   “她……指使朱倩对我下毒?”   宋嘉月重复一遍这句话,对此内心十分的不解,“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她也是受人指使?”   这是当下宋嘉月能想得到的、自己认为比较合理的可能性。   然而,俞景行否认了她的猜测:“不是,她没有受人指使。”松开手臂,俞景行手掌扶着宋嘉月的肩,四目相对,他默一默,又让宋嘉月在罗汉床上坐得下来。   宋嘉月原本以为还有下文,等过半天却等到俞景行蹲在她面前。   她小心看一看俞景行:“是有话想要同我说么?”   “是。”   俞景行垂眼,握着宋嘉月的手。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微微闭眼,缓缓开口道:“她恨我,才迁怒你。”   “因为她是……在你出现之前,叫做宋嘉月的人。”   一句话,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宋嘉月眼神几分呆滞看着眼前的人,有些艰难思索这一句话的意思。   “我其实晓得你身上的秘密,很久之前便已经晓得了。”俞景行一时间手中力道添上两分,握紧宋嘉月的手,眼底带着些许小心,“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   脑袋在空白过片刻之后忽然涌入纷杂的思绪。   宋嘉月意识到俞景行是在说什么,只是目瞪口呆瞧着他,说不出半个字。   “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怕会吓到你。选择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怕你万一从别人口中知道,会被吓得更厉害。我想告诉你,我知道的,也不介意。”   “不是。”   俞景行纠正自己的说法,“我很庆幸,也很高兴,遇到的人是你。”   “你……”   宋嘉月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向俞景行提出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俞景行一怔。   他抬眼去看宋嘉月,猜测她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   随即,他正经回答宋嘉月:“我是俞景行,我的父亲叫俞通海,姐姐叫俞馨宁,弟弟叫俞景荣,妹妹叫俞舒宁。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   宋嘉月疑惑看着他。   恍惚之中,脑海里闪过“重生”的字样。   俞景行是重生的……   如果俞景行是重生回来的,那么他知道她不是原来那个宋嘉月完全说得通。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唯有切身经历过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才会真正去相信、接受和面对。正如她也是穿越到这个世界,才敢相信当真存在着这种事。   难怪他没有像小说写过的情节那样,英年早逝、吐血而亡。   宋嘉月这时记起来俞景行坦白过自己被下毒的事。   原来如此。   他重生回到仍可挽救一切的时候,因而顺利避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太好了!   往后应该不用担心俞景行会不会早早去世?   宋嘉月双眼发亮望向俞景行,激动握住他的手问:“你以后不会有事对不对?你现在身体变好了,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变成以前那样对不对?”   这一次轮到俞景行犯懵。   他茫然点一点头,又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继续点了一下头。   俞景行给出肯定的答复,宋嘉月不由得笑了。   笑过又意识到这里面肯定还有不少问题,不会那么简单。   “你经历过什么?”   宋嘉月思绪恢复清明,她问俞景行,“还有,你之前遇到过什么?”   俞景行大约领悟得到她的心思。   既然他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瞒是不必瞒下去的。   之所以和宋嘉月坦白这些,也如同他自己所说,怕她以后从朱嘉芸口中得知这些,怕她会受到不好的影响,怕她会被吓跑……与其如此不如让他主动告诉她。   “我一直瞒着你自己知道这些事,你不怪我?也不生气?”   在回答问题之前,俞景行和宋嘉月确认一遍。   “原来我应该怪你应该生气?”   宋嘉月冲俞景行眨一眨眼,“要不然,我现在认真的生气一会,配合你一下?”   “你瞒我,可是我也瞒你了呀,这一点我们扯平了。”摇一摇俞景行的手,宋嘉月压低声音说,“而且,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有点儿高兴的。”   “以前常常觉得我是不是欺骗你了,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妻子,你才对我这么好、才说喜欢我……可见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竟然还顾得上高兴。”   宋嘉月终于发愁,深深皱眉。   她霸占一个人的身体,在这个时候,似乎没有资格高兴。   “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当时从梦里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回到新婚那天。在我醒过来之前,我被人强行灌下一碗毒药……那时我才知道是有人想要我的命。”   “因为身体虚弱,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俞景行轻声对宋嘉月说,“其实我过去从未怀疑过自己身体虚弱的原因。”   他从出生起便身体不好是真的。   若非如此,即使他自己没有发现不对劲,他的姐姐、养娘也不会一样浑无所觉。   可惜直到发生那样一件事,才令他醒悟。   当重回新婚之夜,他暗中调查,首先发现自己身边的小厮福安被人利用。   那个时候,福安尚未在他回来之后真正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他思索很久才决定放他们一马。   也是因为宋嘉月。   她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人,这令他意识到也许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在发生变化。   偶尔俞景行会想——   其实是现在的宋嘉月拯救了他,让他不至于彻底堕入复仇深渊。   “我说我很庆幸很高兴遇到的人是你,这是真的。”俞景行回想起朱嘉芸对他的憎恶,吻一吻宋嘉月的手指,说,“你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必歉疚。”   宋嘉月叹气:“也许,她想过回来的。”   俞景行沉默过片刻,否认道:“她和你不一样,她不会的。”   那样讨厌他、厌弃他的人绝不可能会想回到他身边,再次成为他的妻子。   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对你下毒手,不是因为嫉恨你霸占她的身体,而是嫉恨你拥有了她没有拥有过的东西。她曾经对我极尽羞辱,说我无能,不配活着,恨我没有早点死掉。”   “即使让她选多少次,她都不会想回来。”俞景行低垂着眼,“所以当我晓得你不是她、发现你和她完全不一样的时候,我打心底觉得特别好。”   俞景行轻描淡写中吐出的三言两语却让宋嘉月心中震荡。   她从不知道他经历过这样的事。   在他前一世,他身体虚弱,是外人口中的病秧子、被许多人看不起……然而她从不晓得那个人这样对待他,这种来自自己枕边人的语言暴力何尝不是巨大伤害?   宋嘉月不能想象那种日子有多难受。   在身体不好这一点上,她太能理解俞景行了。   长久身体抱恙,尤其需要别人细心照顾的人,很多时候一样极有压力。   会怕自己拖累亲人,同样会害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   侯府富贵,虽则在银钱上不必有所忧虑,但在这之外为他操心的人,却无可避免要付出巨大精力、会被影响……这些很容易让他心里觉得歉疚,因为她晓得他是这样的性子。   宋嘉月禁不住鼻酸。   她伸出手臂抱住俞景行:“以前你看到这张脸是不是会难受?”   “不会。”   俞景行笑一笑,“你不是她,我看到的是你并不是她,不会觉得难受。”   “所以我说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更没有把你看成别人。之前要同你重新拜天地、喝交杯酒,也是存了心思,只是当时有些不敢让你知道。”   “论自私,我更胜一筹。”   “你看,我们现在是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我才告诉你真相。”   “又骗我哭……”   宋嘉月听不得这些,口中嘟嘟囔囔,偏伸手捧住俞景行的脸好好亲一亲他。   “起来吧,这么蹲着多累。”   “以前我不想留在你身边是不想被你当成别人,现在不会了……”   半晌放开俞景行以后,宋嘉月又扶着他起身,让他在自己旁边坐好。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揉一揉他膝盖道,“你和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宋嘉月首先从俞景行口中得知朱嘉芸攀交大皇子的种种,而后得知自己怎么坏过朱嘉芸的好事、恐怕被记恨。她却越听越吃惊,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些事。   “那朱倩为什么会听她的话呢?”   她心里依然有疑问,俞景行看她一眼:“这事儿不好说。”   “不好说吗?”   宋嘉月分辨俞景行的表情,末了轻轻叹气,“好吧,我不好奇了。”   “我的意思是,得偷偷说。”   俞景行一笑,凑到宋嘉月的耳边,小声嘀咕两句。   “因为这个?!”   主动求别人收留的事被朱嘉芸发现了,就被朱嘉芸威胁到甚至给人下毒?   宋嘉月感到不可思议。   想起朱倩的性子和世俗的眼光,又似乎勉强可以理解了。   左右都是死路。   大概对于朱倩而言,选哪条路风险都一样大。   一时之间获知的信息太多太多,宋嘉月后知后觉朱嘉芸被指婚董齐光背后隐藏着更多的东西……俞景行承认自己是在背后出了力的,而他知道过去那些事。   “你设计朱嘉芸嫁给董齐光,她日后必定更加恨你了。”宋嘉月有些愁,“那你自己呢?她伤害我,你做这样的事,但你是不是心里也有负担?”   她即便晓得是朱嘉芸害她恐怕一样下不去这个手。是不是猜到她会这样,所以等一切成为定局,俞景行挑在这个时候告诉她?可是他做这些事,会不会不好受?   “如果我说没有觉得负担,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血?”   宋嘉月默默看他一眼:“应该……不会?”   “至少现在,我没有这种想法。”她想一想,又对俞景行说,“何况你是为了替我讨公道,你也没有牵连无辜的人,我实在没有道理责怪你呀。”   她下不去手不代表她是圣母啊。   为一个想要她性命的人不平还是做不到……毕竟她确实不是玛利亚转世。   “除了怕你厌弃我,我什么都不怕。”   俞景行微笑亲一口宋嘉月,“以后不怕你会逃跑了。”   宋嘉月:“……”   她抬手推开眉眼满是得意的俞景行:“嗯,以后光明正大跑。”   “我不答应。”   俞景行手掌定住宋嘉月的脸,深深吻她,“你就在这里,哪也不许去。”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一章压压惊。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我的小天使还在吗555555555 第67章 考虑   宋嘉月接受了俞景行重生的事,一样接受了朱嘉芸是原身的事。知道这些之后,再回想朱嘉芸平常对待她的轻慢态度,事事变得好理解。   如果不是她指使朱倩下毒,宋嘉月会犹豫要不要和她见一面聊一聊这些。   但现在显然不合适,也没有这个必要。   董齐光过去背叛她、害得她落得悲惨的结局,如今他们却……这对于她来说亦是莫大的惩罚。害自己的人付出惨烈代价,宋嘉月没有什么不甘,同样不予置评。   只是一觉醒来以后,脑海里回想起这些事情,她有些不真实感。   宋嘉月睁眼看到俞景行坐在床沿穿锦靴。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差不多是得起来洗漱、梳洗、用早膳,俞景行今天是要去衙署的。   “怎么醒了?”   俞景行站起身,回头看看,发现宋嘉月正在瞧着自己。   宋嘉月躲在锦被下说:“忘了一件事。”   闻言,俞景行在床沿重新坐下。   他手指轻刮一下宋嘉月的鼻子,笑问:“忘记什么事了?”   宋嘉月说:“我的名字。”   “我昨天忘记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她一双眼睛望住俞景行,而后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向他解释,“我姓宋,叫作宋嘉月,‘暮春嘉月’的嘉月。”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和这里特别的不一样。在我的家乡,小娘子们可以读书、可以出门、可以去很多地方也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有没有觉得很神奇?”   当真要说起来是有太多可以说的。   宋嘉月及时收住话题:“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好。”   俞景行微笑,轻抚一抚宋嘉月的鬓发道,“我先去梳洗。”   两个人早膳吃得简单。   一人面前一碗羊肉馅儿的酸汤水饺。   用过早膳,马车已经备下。   宋嘉月帮俞景行整理他身上的一袭官袍,之后送他出门。   俞景行和她现在彼此都心知肚明了。穿过庭院的时候,宋嘉月想,她其实不妨把自己知道的很多东西整理出来,写在纸上……也许对俞景行会有一些用处。   他不是狭隘的人。   哪怕有一些是初次听闻、从未知晓的东西,依然不会轻易吓到他的。   不过,这些东西要是不小心传出去,恐怕会非常可怕。宋嘉月心想,大约得做一些特殊处理才行,得让旁人轻易看不懂是什么,这样不用太顾虑会不会被泄露。   她知道这是一个皇权社会,也晓得轻易推翻不了这种制度。   所以考虑到现实情况,她并没有那样的想法。   然而,她同样知道很多很好的东西。   那些东西如果得到好的运用,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普通人的生活。   这必然是好事啊。   只是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努力才有可能办得到。   在原著里,刘策后来是成为了一代明君,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倘若是这个人,确实有希望。   ……   宋嘉月中毒,俞景行和宋嘉月从府里搬出去,朱嘉芸被指婚肃宁伯府七少爷,一件又一件事接连出现,搅得俞舒宁心里实在不怎么好受。   尤其是自己大哥大嫂搬到府外去住。   毕竟和去别院休养那一次不同,俞舒宁忽然感觉整座侯府有些空空荡荡。   这些大部分都是家事,没有办法和外人倾诉。   哪怕在写给刘煜的信件里,俞舒宁也只能小小沮丧几句。   一封信出去,在朱嘉芸被皇后娘娘指婚之后,俞舒宁收到回信。   刘煜在信里问她要不要一块儿到南苑去打猎游玩。   据说自己大哥、大嫂、二哥都是要去的。   俞舒宁很是意动,却没有立刻回信答应刘煜说的这件事,而是跑去问宋嘉月。   纵然俞景行和宋嘉月搬出来住,可毕竟和侯府闹翻还差得很远。俞舒宁说要过来找自己大嫂,朱氏不但爽快应允她出门的要求,而且看得出来很支持她去走动。   俞舒宁欢欢喜喜出门。   找到俞景行和宋嘉月住的宅院,她从马车上下来后,不住好奇张望打量。   从院门口起,俞舒宁便处处都想仔细打量一番。穿过庭院和回廊的时候,她更是连连驻足不愿往前走,一会儿看一看花,一会儿看一看树……   俞舒宁在长廊流连期间,宋嘉月已经寻过来了。   甫一见到宋嘉月,她便笑嘻嘻快步上前打招呼:“大嫂!”   “我是等得你半天不见你人影,在这儿做什么呢?”宋嘉月拉着俞舒宁的手,抿唇而笑,“我怎么不晓得这里有什么好东西,竟叫你舍不得迈步。”   “多好看呀!”   俞舒宁眉眼弯弯,“这地方蛮不错,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的?”   明明这里离人来人往、嘈杂吵闹的长街非常近,然而这宅院里格外的安静,还有满庭院正生长得蓬蓬勃勃的花草。和外面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宣平侯府自然比这儿要更大更气派。   只是,俞舒宁莫名觉得,这里生活气息特别浓郁,也充满了温馨的感觉。   “运气好才找见的。”宋嘉月笑,“你要看,回头慢慢看,这会儿天热,瞧你现在满头汗,我们先进去吧。我让厨房准备了冰碗,你吃一些也好消消暑。”   最近天气变得炎热,冰碗顺势变得大受欢迎。   宋嘉月记得俞舒宁爱吃这些。   白瓷的碗底铺上细碎的冰块,上头铺煮熟后凉水浸泡过的白花藕、莲子、芡实和新鲜菱角,再撒上干果仁、切成小块的新鲜水果,最后浇两勺井水湃过的糖水。   自是清甜爽口,消暑佳品。   这样的好东西想在炎炎夏日不受欢迎都很难。   俞舒宁高兴颔首。   她挽住宋嘉月的胳膊,两个人进去内院。   丫鬟将厨房准备好的冰碗送过来。   宋嘉月和俞舒宁坐在凉风拂面的回廊下,享用起小点来。   美滋滋吃完最后一口甜瓜,俞舒宁终于记起自己今天来找宋嘉月的目的。她将手中的瓷碗递给丫鬟,一面接过帕子擦手一面说:“大嫂,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宋嘉月眼帘轻抬:“舒宁,你说。”   俞舒宁问:“你和大哥有没有收到请帖……就是邀请你们去南苑游玩?”   南苑乃是皇家园林,占地颇广。据说草木繁茂、水丰草茂、风景秀美,且聚集着许多飞禽走兽,内又设庄园、行宫、猎场,是皇室子弟寻常猎玩的好去处。   宋嘉月对南苑这个地方有所耳闻。   不过,俞舒宁提到的请帖,他们至少现在是没有收到的。   “你大哥倒没有同我提起过这个事情。”   宋嘉月如实回答,又问俞舒宁说,“是不是侯府那边收到请帖了?”   “不是……”俞舒宁否认。   她顿一顿,忍下提起刘煜的冲动,冲宋嘉月笑,“我就是问一问,没事儿。”   宋嘉月却很快想到可能是六皇子对俞舒宁说过些什么。略微思索几息时间,她重新对俞舒宁开口:“若当真收到这样的请帖,我派人去知会你一声。”   “好呀好呀。”   俞舒宁满口答应下来,转而关心起宋嘉月的身体以及他们在这里住得如何。   后来,宋嘉月留下俞舒宁在这儿用午膳。俞舒宁蠢蠢欲动,最后答应了,两个人一起吃过饭,出来大半天的俞舒宁才依依不舍乘马车回宣平侯府。   俞景行从衙署回来时,宋嘉月仍在书房。她正坐在书案后埋头写字,耳边听得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写完一句话,抬头只见一袭锦袍的俞景行迈步朝自己走过来。   “我还差一点儿才好。”   宋嘉月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字,“舒宁今天上午来过。”   “她问我说,我们有没有收到被邀请去南苑游玩的请帖……我回答说没有,又问她是不是侯府收到这样的请帖了,她也说没有。你晓不晓得这是怎么了?”   “今天刚刚听说。”   俞景行缓步走到书案前,低头目光温柔看着宋嘉月,“是有这么件事。”   “大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六皇子,准备邀请朝中一众年轻官员及其亲眷到南苑去游玩。如无意外,请帖过不了几天会送到的,舒宁大约是在说这个。”   “那等收到请帖再说吧。”   宋嘉月看一眼俞景行,想一想,搁下笔,复将一沓宣纸递给他。   “这是什么?”   俞景行伸手接过来,视线扫过上面的字,问宋嘉月,“这是给我看的?”   “对。”   宋嘉月狡黠一笑,“如果你能看懂,给你奖励。”   “看来没有打算叫我看明白。”   俞景行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却很诚实的正正经经研究起来。   在此期间,宋嘉月又写好一部分的内容。当她再次搁下笔,眼见俞景行已经开始从书架上翻找书籍,她连忙笑着阻止他的行为:“哎……这也不必。”   “当真看不出来是什么对不对?”   宋嘉月脸上浮现几分得意,“连你也看不懂,别人肯定更不可能看懂了。”   “我瞧着是得破解以后才晓得是什么内容。”俞景行将那沓纸张搁下,转而拿起余下那些一一看一遍,发现上面都是类似这样的,乍一眼确实不明白在说什么。   “这些到底是什么?”   面对俞景行的第二次提问,宋嘉月终于诚实道:“想要给你看的东西。”   “想说给你听,又觉得写下来、整理出来会好一些。但是写下来,还得防备叫人偷走或者不小心瞧见了……索性用这样的法子,至少稍微安全几分。”   “可见是不得了的东西。”   俞景行笑,“来,先教一教我怎么看明白要紧。”   宋嘉月微笑站起身道:“好。”   她走到俞景行身边,就着他手里那沓宣纸,一点一点和他解释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恍恍惚惚的第一更。 第68章 指教   宋嘉月曾经学过一门关于信息安全的课程。   她依然记得当时学过的一些最基本的关于信息怎么进行加密的知识。   因为有这样的基础,宋嘉月想要让自己整理的这些内容只有她和俞景行两个人看得明白,一点儿都不是难事。她不太费劲便向俞景行解释明白破解内容的办法。   其中的原理并不复杂。   只是需要按照某种规律、依据特定的方法进行推算才能得到真实的信息。   在外人看来不太明白,又或许十分普通的内容,在经过特定方法与规律演算的重新组合之后,可以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如若掌握不了规律,自然无从窥知。   “很多东西,我现在也得慢慢回想。”宋嘉月说,“每次想起来一点,就找时间记下来一点……可能稍微显得零散了一点,不过不耽误你看懂。”   她是因为对俞景行足够信任,所以愿意冒险做这些事。至少目前而言,顺利进入翰林院、将来会到三省六部去做事的俞景行,比她拥有更多也更大的力量。   “我之前和你说过,在我的家乡小娘子们不但可以读书、可以出门,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其实远不止是这样。如果你愿意听,我也会愿意讲。”   夕阳西沉,暮色四合。   余晖透过窗子落在宋嘉月小巧的一张脸,洒进她的眼底,跃动着点点光芒。   俞景行低下头,在一片安静中同她对视。   他明白她对他的信任,明白她在告诉他这些东西时需要承担的风险。   但是她依然这么做了。   俞景行心底泛起一阵一阵的暖,被爱意包围的喜悦也涌上心头。   “你说的话,我都会认真听。”   手指抚上宋嘉月的鬓发,俞景行眸光如星辰,嘴角微翘,“有多少都听。”   “好。”   宋嘉月含笑点头,“那你坐下来,我们慢慢说。”   一旦谈及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有太多话题可聊。宋嘉月倒是也没有什么都和俞景行提,很多东西对他而言毕竟太过遥远,不那么好理解。   “之前我见过夏露收养的女孩儿,她们无家可归,也无依无靠,而和她们有一样遭遇的人,恐怕不鲜见……能被收养的多少幸运,更多的人可能饿死、冻死。”   “依靠普通百姓的力量去做事,尤其是做这样的事,很多时候能力有限,但倘若是由朝廷来做则必定不同。只是如若无法落到实处反而要添乱。”   “我的想法可能过于天真,任何事情都需要考虑实际,不过我且说你且听。譬如朝廷出面,设立机构,收养他们也培养他们,这些人为朝廷所用,便是力量。”   “他们出生贫寒,饱受饥寒交迫之苦,通常而言,更会比没经历过这些的人珍惜能够吃得饱饭、穿得暖和的生活。这同样会使得他们更加吃苦耐劳。”   “诚然不是每一个人都一定能成长为有用处、能为朝廷做贡献的人,但十个人里面有半数以上对朝廷忠心,恐怕也不亏,而且这会是一种效应。一种可以让普通百姓看到朝廷是真的希望大家过得更好的效应,对稳定民心会有很好的效果。”   “做了什么好的事情,是要说出去,大家才能知道的。这些从普通百姓中走出来又回到普通百姓里去的人,他们的话会更具有说服力,尤其当有很多这样的人的时候,必将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朝廷。”   “但朝廷如果要做这样的事,必然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银钱从哪儿来?如若是靠横征暴敛,逼得百姓民不聊生定然不行……”   宋嘉月说到这里顿一顿,笑着冲俞景行眨眨眼:“你说,我在为自己谋算以后的时候,为什么我会想开悦来酒楼,现在虽然准备留在你身边,又开糕点铺子?”   “说来说去,是为了银子。”   “想可以有更多银子,最简单易行的办法是行商,否则便是坐吃山空。”   “可是做生意很简单么?也挺难的。对于普通百姓而言,想要开铺子,通常需要原本便有一些家底才能做得到,否则只能摆小摊或走街串巷,利润十分微薄。”   “再则,得有可以拿出来换银钱的东西,对不对?东西同样要够好才可以尽量换多一点银钱,对不对?譬如说织布——假如织出来的布只够给自己做衣裳,定然没有多的能拿来换银钱,所以东西需要足够多。又假如虽然会织布,但其实大家都会,不需要用银钱来换布匹,那么一样行不通。”   “除此之外,又存在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假如湖广的布匹卖一文钱,而同样的布匹能在邺京卖一两银子。原本从湖广买布匹拿到邺京卖,即使须得花些路费,仍然可以大赚特赚,那么如若没有办法把湖广的布匹运送到邺京,必然也不行。”   “商人逐利同样可能导致一些弊端这不假。”   “但是朝廷手中有权利,完全可以靠雷霆手段去想办法解决。”   “不过,所有的基础在于,百姓有条件去做这样的事,解决温饱问题是根本。我晓得你们也说,‘国富民强,众安道泰’。如何变得国富民强,这其中却是要花费很大的努力……甚至不止是一代人的努力,甚至可能会走一些弯路,会因为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而困难重重。”   “还有很多想法,我都会慢慢写下来告诉你。把这些说给你听,不是逼着你去做什么,我是在想,哪怕这里面有一丁点东西可以帮到你或者别人,也是好的。”   “我不想你有负担。”   宋嘉月轻声问俞景行,“夫君,你觉得呢?”   “我觉得……”   俞景行看一眼宋嘉月,抿唇而笑,“我家夫人肯定口渴了。”   随即,他补充:“我该马上给她倒一杯水。”   宋嘉月:“……”   俞景行当真去给宋嘉月倒水,而她说得这么长一大段话,也确实口干舌燥。在她喝水间隙,俞景行道:“你说的这些观点很有趣,我很乐意听一听。”   “这样,以后你便也是我老师了。”   俞景行笑着摸一摸宋嘉月的脸,“还请多多指教。”   “我哪儿敢指教你?不过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宋嘉月握住俞景行的手:“等我想明白要怎么做以后,我会去尝试像我方才说的那样,收养一些孤儿,让他们读书识字,也教他们一些可以养活自己的技艺。”   “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俞景行俯身亲吻宋嘉月,向她许下承诺。   ……   俞舒宁提到的请帖,一如俞景行所说,过得两天之后,出现了。   那确实是邀请俞景行和宋嘉月去南苑游玩的帖子。   在他们受邀去南苑到去南苑之前的这段时间,从悦来酒楼衍生出来的点心铺子如期开张了。因为离去年悦来酒楼开张的日子很近,所以特别策划一场庆祝活动。   首先是糕点买一送一。   其次是在悦来酒楼用餐送一盒糕点。   掌柜的特地请来戏班子唱戏,又为此新添上几分热闹。   虽然不是多稀罕的招数,但却受到新顾客和老顾客的热烈欢迎,效果极好。   宋嘉月和夏露商量收养孤儿的事,一来要考虑银钱,二来要考虑地方,三来要请得到人教养……夏露对此倒是十分热情,丝毫不嫌事情复杂疲累,都兜揽过去。   他们同样得考虑——   万一有人得知他们做的事情,想着总归有人帮忙养,故意遗弃孩童怎么办?   宋嘉月和夏露商量之后,觉得若碰到那样的,也得收养才行。同时,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不必拒绝愿意送孩子一起来读书识字学技艺的那些人。   “院子里可以少种花草,辟出土地种一些果蔬,让那些孩子们一起动手,这样既可以省下些许银钱,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他们无形之中变得好逸恶劳。”   “鸡、鸭、鹅都可以养一些,这样能够有肉吃。”   面对夏露提出的建议,宋嘉月补充道,“或者有条件,其他的也可以养。”   “那需要一处大一点的地方才行。”沉吟中,宋嘉月笑一笑,“或者最好买下两处挨着的院子,院墙打通,分开两边。一边休息读书,一边种菜养活物。”   夏露颔首:“我平常会多留心的。”   说话间她又轻轻叹气,放低声音说得一句,“都是银子啊。”   “所以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用处,恐怕是需要靠你了。”宋嘉月一面说,一面将一个方形木匣递到夏露跟前,“这一年确实辛苦,这个你收下,是我一点心意。”   匣子里是一个玉镯子。   夏露没有敢收,她连连摆手道:“小姐,我不用的,我也不能收。”   在宋嘉月强行把东西塞给她之前,夏露直接起身告辞,走得很快,转眼便已不见人影……她是这般态度,哪怕宋嘉月轻松找得到人,却不好意思强塞。   不过,她原本是怕夏露有难处又不肯说。   看来自己多此一举,宋嘉月摸一摸鼻子,把东西收起来。   去南苑是在端午节又过得三天。   用过早膳,宋嘉月和俞景行一起乘着马车一路往邺京城南边去。   他们到得南苑时,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宣平侯府的马车,还有恰好从马车上下来的俞舒宁和俞景荣。两个人瞧见自己的大哥大嫂,立刻上前打招呼。   “大嫂瞧着怎么瘦了些?”   俞舒宁上下看看宋嘉月,又瞥向俞景行,像是在怀疑什么。   “有吗?我瘦了?”宋嘉月不可置信抬手摸一摸脸,忍笑觑一眼俞景行,又笑着同俞舒宁说,“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胃口不是很好,可能是这个,也不碍事。”   正当说话,有内侍上前来引路。   他们便没有多寒暄,跟着内侍前去乘小轿,去往南苑行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v= 第69章 南苑   由于南苑是皇家园林,因而没有百姓居住,且平常有禁军把守。   南苑的庄园、行宫、猎场,自另外专门安排人员打理。   众人乘软轿入南苑,去往行宫。   一路上,周遭十分安静,只听得到宫人很轻的脚步声和鸟雀啼叫的声响。   待到得行宫外,宫人掀开轿帘,宋嘉月从软轿上下来。只见南苑行宫一如皇宫殿宇般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倘若非要比较,难免少上几分庄严肃穆。   宫女上前引他们进得正殿。   行宫正殿内设小几,案上摆放茶水和糕点果品,用以招待。   宋嘉月他们到得不早也不晚。   待与皇子们见过礼、被内侍引着入座之后,只须一面喝茶一面等其他人。   今次南苑游玩,受到邀请的人亦不在少数。端王世子刘旭、安乐郡主刘妤、卫琅等人无不在场……新科状元陈广善以及榜眼罗承宗都携妻子过来了南苑。   虽则见到的大多数都是陌生面孔,但因为有俞景行、有俞舒宁在,宋嘉月没有太多的不自在。略迟一点,叶明珠和年方十一的九公主刘淑一并出现在南苑行宫。   刘淑看起来很高兴。   她眼角眉梢满是笑意牵着叶明珠走进正殿,去和几个皇子见礼。   “小九,今天心情怎么这样好?”   坐在上首处的大皇子刘昭,一双眼睛含笑望向刘淑。   “难得出来玩儿,大皇兄,你说,我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刘淑笑盈盈,拉着叶明珠到旁边坐下来。   从她们两个出现在正殿,众人难免视线或落在九公主或落在叶明珠身上。坐在席间的安乐郡主目光亦在叶明珠身上徘徊,比起旁人,目光不怎么友善。   安乐郡主的确不曾预料会在南苑碰到这个人。   在她看来,以叶明珠的身份、以叶家的地位,叶明珠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妹妹怎么同叶家大小姐关系不好?”   端王世子刘旭语气掩不住的遗憾,“若是你们关系好,岂不是很妙?”   安乐郡主听见这话,由不得冷哼两声:“有什么可妙的?”   刘旭但笑不语,又去看叶明珠。   “哥哥,你……”   发现自己哥哥看叶明珠的眼神有些不对,刘妤心里来气,不禁皱一皱眉。   “小心我回去告诉嫂嫂!”   刘妤丢出一句警告,刘旭不以为意,却也笑道:“妹妹,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安乐郡主气得鼓一鼓脸颊。   她斜一眼刘旭,脑中念头转过,凑过去问:“哥哥,要不我帮你?”   “帮我什么?”   刘旭没有领会到自己妹妹话里的意思。   冲叶明珠的方向轻抬一抬下巴,刘妤笑容里藏着丝丝冷意:“她向来清高,你若觉得她好,想要同她多说上两句话,我可以帮你啊。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你同她两个人关系不好,只怕也牵累我,倒能有这个本事?”刘旭说着话自己先忍不住被逗乐,强压笑意,“不过妹妹你要是当真……回头我定好好谢你。”   “这有何难?”   安乐郡主冷冷淡淡说,“也费不上多少的力气。”   ……   受邀的年轻臣子们到齐之后,大皇子刘昭站出来,例行说得几句话。   大意众人今日无须拘礼,能在南苑玩得高兴便是最好。   南苑飞禽走兽多,适合骑马打猎,同样湖泊多,兼之山清水秀,钓鱼亦是不错的选择。除此之外,南苑里有一个兽园,养着一些猛兽,三皇子命人安排了斗兽。   斗兽这样的消遣对宋嘉月而言太过血腥,她几乎没有考虑。   俞景行同样没有这种兴趣。   “想去打猎,还是钓鱼?”   俞景行和宋嘉月商量,询问她的意见,“山里倒不热,只是累些,钓鱼清闲。”   “我们去钓鱼?”   宋嘉月不太确定问过一句,又忍不住再问,“还是打猎?”   “大嫂不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俞舒宁听到宋嘉月和俞景行的对话,语气几分失落。   “是担心身子消受不住。”   宋嘉月小声和俞舒宁说,“我和你大哥如今都得考虑这个了。”   “那大哥和大嫂还是去钓鱼吧,那个不会太累。”   俞舒宁连忙道,“我和二哥一起就好。”   他们说话之间,陈广善同陈夫人一起走过来。陈广善一如既往慈眉善目,笑得活似弥勒佛,开口道:“俞大人,我们夫妻二人也准备去钓鱼,不如一起?”   罗承宗正巧从他们面前经过。   陈广善立刻问:“罗大人不若也和我们同去一道做个伴?”   罗承宗斜睨一眼陈广善,轻甩衣袖:“不去。”   他一面应答一面大步离开。   陈广善得了个冷脸却不见丧气,只是伸手摸一摸鼻子,转而冲俞景行和宋嘉月呵呵一笑说:“哎……罗大人似乎有别的安排,那么只能是我们几个去了。”   宋嘉月在此之前,偶尔会从俞景行口中听说他的这样两位同僚。   但今天是她第一次同陈广善和罗承宗正式见面。   初见的印象和俞景行曾同她说过的那些似乎没有太大出入。   陈大人脾气很好,罗大人文人风骨。   宋嘉月觉得陈广善人如其名,看起来确实面善,而陈夫人同样生得一脸好脾气的模样,引人亲近。见俞景行和陈广善看起来关系尚可,她自然没有太多其他想法。   到得这会儿基本便确定下来。   宋嘉月、俞景行和陈广善、陈夫人去钓鱼,俞舒宁和俞景荣去猎场打猎。   少倾,小太监得了吩咐,立刻开始准备。   他们从行宫出来,宫人在前边领路,带他们到得一处东西横亘二余里的湖泊。   码头停泊一艘精致漂亮的游船。   小太监躬身笑道:“两位大人、两位夫人,游船上请。”   陈广善年纪稍长一些,俞景行请他和陈夫人先上船,而后才牵着宋嘉月、护着她也上得游船。甲板上摆放着茶几和玫瑰椅,宫人随即又送来茶水、点心和鲜果。   未几时,游船离岸,稳稳朝湖中心驶去。   一阵阵凉风吹来,湖面碧波荡漾,倚栏而望甚至能瞧见鱼儿嬉戏的踪影。   岸边的风景渐渐离得远了。待到游船在湖中心地带停下,宋嘉月四下一看,便感觉他们像被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紧紧包围一般,却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说是来钓鱼,事实上更像偷闲。   鱼钩往水里一甩、鱼竿往那里一摆,后头便是耐心等鱼儿上钩的事。   俞景行带宋嘉月坐下来,似也不在意有别人在,执壶替她倒茶,又替她剥个新鲜荔枝。有陈广善和陈夫人在,宋嘉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是依然配合俞景行。   她来到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却当真第一次吃上荔枝。   毕竟条件有限,能送到邺京也属于贡品,可见几位大皇子颇为大方。   “哎?动了!”   陈广善一声惊喜,见自己的鱼线有动静,笑眯眯上前查看。   鱼线收起,果然有收获,乃是一条手掌大的小鱼,肚子有些鼓。陈夫人上前看得两眼,劝自己夫君:“这鱼瞧着像快下卵了,不如放回水里……”   “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来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来年无兽。”陈广善微笑望向陈夫人,“鱼生小鱼才有更多鱼,夫人说得是,我这便放走它。”   “不过鱼肉当真是煎炸蒸炖无不美味。”   将鱼放生以后,陈广善折回来坐下,笑问,“不知俞大人是什么口味?”   “煎则甘香可口,炸则香酥脆嫩,蒸则鲜美嫩滑,炖则软烂浓厚。”俞景行悠然自得喝一口茶,“既鱼肉怎么做都美味,又各有所长,自然是没有必要挑剔。”   “但无论是哪一种口味,也须得掌厨之人有可以将菜做好的能力,否则再好的鱼肉终究只能被浪费……”陈广善双眸微眯,“俞大人以为如何?”   “是这个道理。”俞景行笑得云淡风轻,“一道菜端到我们面前,有可能是光瞧着便不想下嘴,有可能看一眼便以为色香味俱全,有可能普普通通不功不过。”   “光看,却不能代表味道如何,是否美味,始终是要尝过才能确定。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无疑再好不过,若卖相普通,实则味道极好,这也不错。怕只怕那菜看起来不错,真尝到嘴里,才发现难以下咽。”   “都尝一尝,这倒是个办法。”   陈广善含笑点头,“亲自尝过了必然更有把握。”   宋嘉月觉得他们两个人分明话里有话。约莫大齐是那条等待被烹饪的鱼,四位皇子都是可能掌厨的人,这道菜最终味道好不好,端看做菜的人水平如何……陈大人这是在试探?   “吃鱼得挑刺呢,吃起来多麻烦呀。”   陈夫人笑着把宋嘉月拉入话题,“俞夫人,你说是不是?”   “不喜欢挑刺,可以做成鱼丸。”   宋嘉月想一想对陈夫人说,“做出鱼丸汤也不错的。”   “是要费些力气的一道菜,首先将鱼肉片下来,再把带鱼骨的部分全部用来熬成鱼汤。片下来的鱼肉剁成泥、做成丸子,鱼汤熬好,再把丸子放进汤里煮熟。”   “这是哪个地方的菜肴?”   陈夫人似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做法,很是好奇。   然而,这个问题的确难倒宋嘉月了。   她只好搬出俞景行:“因为夫君身体欠佳,所以难免多琢磨这些。”   “俞大人现在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是大好了?”   陈夫人看一眼俞景行,复望向宋嘉月,“这道鱼丸汤听起来不错,听得我好奇,待会还得麻烦俞夫人再好好教一教我怎么个做法。”   “不敢,不麻烦。”   宋嘉月笑一笑,客气应得一句。俞景行耳中听着她的话,同样嘴角微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第三更,欢迎大家回来鸭,开心心o(* ̄▽ ̄*)o   ~   推个我自己的旧文《皇后无所畏惧》,嘿嘿嘿。   全文二十三万字,不太长,感兴趣进我的作者专栏找来看一看!   文案:   莫名和皇后互换了身体,   永兴帝最不能忍受的有三点——   一、每天都要梳妆打扮擦脂抹粉。   二、每天都要应付后宫三千作死佳丽。   三、每天都要看皇后勾勾搭搭别的男性。   朕!又!不!是!断!袖!   ·   自皇后伤病痊愈,   妃嫔们纷纷发现,   自己的日子突然就不好过了…… 第70章 坦荡   来南苑能见到刘煜,俞舒宁心里是挺高兴的。   不过她清楚,这样多人,他们恐怕很难说得上两句话。   说不上话,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和俞景荣并排骑马、进入猎场的俞舒宁,时不时看向马背上的刘煜。   在雁回楼初见的少年郎,不知不觉身量又拔高许多。   俞舒宁隔着点距离望向刘煜的背影,感觉到他身上一种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因为充满勃勃生机与积极向上,仿佛能借此窥见人世间美好事物的一角。   自己妹妹频频看向某个方向的举动,引起俞景荣的注意。他顺着俞舒宁的视线望过去,却在反复确认之后,才敢真正肯定,自己妹妹这是在看六皇子殿下。   俞景荣微微蹙眉,想起俞舒宁和他商量过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他隐约觉察自己妹妹或许春心萌动,有小心思了。   只是到这般的年纪,实属正常。   俞景荣当时抱着自己妹妹不逾矩便无关紧要的想法,是以不曾多想。   现在……   恐怕还是得多想一想才行。   “妹妹怎么心不在焉?”   当发现俞舒宁又一次偷偷去看六皇子时,俞景荣低声开口。   “嗯?”俞舒宁微愣,立刻收回视线。   她手中紧握缰绳,扭头看俞景荣,似乎不甚明白问,“二哥说什么?”   俞景荣也看着俞舒宁:“妹妹刚刚是在看什么?”   “没有啊……”   慢一拍反应过来自己二哥是不是注意到了,俞舒宁辩解一句,暗暗红了脸。她有些心虚,只得暂时不去看俞景荣,说:“这儿风景不错,我才多看得两眼……”   “待会要跟紧我。”   俞景荣认真交待俞舒宁道,“也不能这样漫不经心,要注意安全。”   “好!”   见他不追问,俞舒宁咧嘴一笑,“二哥放心,我定然跟紧你。”   得到自己妹妹的保证,想着人在自己身边不用顾虑,其他的事情,要说须得等回去再说,俞景荣心思稍缓。然而,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放心得有一点太早了。   “俞庶常,我们组队吧。”   刘煜驱马上前,向俞景荣提议,“我们一起组队,和他们比一比。”   如今的俞景荣被选中为庶常吉士,入翰林院学习。   因而刘煜称他一声俞庶常。   至于组队比一比谁收获多,乃是大皇子刘昭刚刚提出来的,无非是为增加一点打猎的乐趣。那边才提出来这个建议,这边刘煜倒是已经过来直接奔着他们过来……   一个队伍不会只有他们三个人。   待会必定是有其他人慢慢再加入进来的。   论起来,没有拒绝的理由。   有俞舒宁的表现在前,此时刘煜的主动便由不得让俞景荣多想几分。   有想法归有想法,但光天化日,不至于会怎么样,俞景荣最终笑一笑道:“能和六殿下组队,自没有不乐意,只是我须得带上妹妹才行,不知六殿下是否介意?”   闻言,刘煜视线在俞舒宁身上转一圈。   随即他脸上同样浮现笑意:“欢迎令妹一起。”   ……   宋嘉月有第二条鱼上钩的时候,一艘游船靠近他们的。   宫人很快来禀,说靠过来的那艘船上是五皇子、九公主、叶明珠和卫琅等人。   于是,两船之间搭上木板。   不等宋嘉月他们过去,刘策、刘淑、叶明珠和卫琅倒先过来了。   一番寒暄,甲板上新添案几和玫瑰椅,众人重又落座。九公主略坐得一会儿,见他们在钓鱼便闹着要一起,让宫人送新渔具过来,自己立在船舷附近鼓捣。   刘策、俞景行、卫琅、陈广善几个在不远处喝茶聊天。   叶明珠此时坐在宋嘉月的身边,小声问她:“表姐近来身体如何?”   “已经没有大碍了。”   宋嘉月意外于叶明珠的关心,却仍微笑对答如流。   叶明珠伸手替宋嘉月把脉,自己确认过,才相信她是在说真话。收回手,叶明珠又问:“我听说你们搬出去住了?闹成这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没有……”   宋嘉月摇头否认,面色如常,“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我那儿还有两瓶调理身体的百花露,明日我叫人送去给你,你多注意身体。”叶明珠见她想拒绝,当即道,“虽说师傅帮你解了毒,不会留下病根,但多调理一下总不会有错。”   “谢谢。”   看一看叶明珠,宋嘉月选择接受这份好意。   当时中毒,是张神医和谢道长全力救她,叶明珠知道那些事情不难想通。只是她没有想到过得这么久,叶明珠仍会关心她的情况,百花露稀罕,也意味着叶明珠不是表面客气。   她似乎需要改变一些想法了。   宋嘉月忽然觉得,她过去一味想着相安无事即可,如今恐怕不妥当。   面对一份真诚的关心,不该冷漠回应。   叶明珠不晓得她不是原来那个人,这个人是当真不计较过去发生的那些事。   别人做到这一步,她要是继续不冷不热……自己也觉得不太好意思。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乍一下要热络起来,宋嘉月又有些找不到话题,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以前刻意和叶明珠保持距离,从不打听她的事。   到如今连她最近怎么样都不清楚。   宋嘉月默默反省。   自己这种态度对叶明珠,大概太过冷漠,也一点都不实事求是。   “明珠姐姐,来帮我钓鱼!”   九公主的声音响起,招呼叶明珠过去,暂时拯救宋嘉月。   “好。”   叶明珠答应一声,笑着起身走向刘淑。   起初刘淑缠着叶明珠一起钓鱼,后来又要打叶子牌,宋嘉月和陈夫人加入她们的队伍,几个人挪到牌桌旁。刘策、俞景行他们则一直都在喝茶聊天,不时有笑声传来。   打得几圈叶子牌,她们稍微停下来休息片刻。   叶明珠离开甲板进船舱去更衣。   刘淑跑去看宫人们钓鱼的战况如何,宋嘉月和陈夫人小声聊天,忽然传来有人入水的声音,把她们的注意力顿时都吸引过去。回过神,几个人发现刘策不见踪影。   “五哥哥怎么跳湖里去了?!”   第一个跑到船舷旁的刘淑,瞪大眼睛望向水面寻找刘策。   几名侍卫迅速入水。   尽管情况不明,但宋嘉月和陈夫人起身聚集到刘淑、俞景行等人身边。   刘策显然熟识水性,转眼已经游得很远,侍卫在后面奋力追赶。   一时之间,湖面水花翻滚。   “九殿下……”见叶明珠没回来,刘淑派了个宫女去找叶明珠,这会儿宫女从船舱里出来,脸上表情惶恐,提着裙摆慌忙上前禀报道,“叶大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   刘淑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叫不见了?”   “奴婢找得两圈也不见叶大小姐,同去的宫女也昏倒在地……”   宫女几分战战兢兢,低头回答刘淑的话。   “你们怎么办事的?!”刘淑气得跺脚,转身便准备自己亲自去看一看。   她正要走,却听到陈夫人讶然开口:“五殿下是不是在救人?”   刘淑脚下步子停住,连忙扶着船舷探头去看。   虽然隔着距离,但隐隐约约看得见,十分像陈夫人说的这样一回事。   刘策确实是下水去救人的。   被他救起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叶明珠。   ……   事情的经过不大复杂。   叶明珠是因为不小心被人偷袭,才会被拖进湖里的,被抓的那个宫人,准备把她从水里带走。刘策比所有人都更快注意到水里有些异样,因而下水去救人。   卫琅对此颇为郁闷。   郁闷到他控制不住问:“为什么五殿下那么快就发现了?”   没有人为卫琅解答他心里的疑惑。   宋嘉月隐约猜得到其中原因,却没有办法向他解释。   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游船很快重新靠岸。叶明珠醒来之后,身体没有大碍,刘策吩咐宫人准备一身干净衣裳,叶明珠在宫女的服侍下,在船舱里沐浴梳洗。   期间,刘策已经审问过那个宫人。   只是审问的结果,除去刘策自己之外,他们都不清楚。   会偷袭叶明珠必定别有目的,宋嘉月知道一些其他的东西,很容易想到有可能是安乐郡主从中作梗。但她拿不出任何证据,空口无凭,不能强行定罪。   “九公主让他们煮了姜汤。”   心里揣着事,宋嘉月寻个送姜汤的借口过去见叶明珠。   叶明珠此时已然换得一身干净衣服。   宋嘉月过去的时候,宫人正用干巾帮她擦头发。   “表姐……”   听见宋嘉月的声音,叶明珠回头看一看她,语气淡淡道,“我没事。”   屏退宫女。   叶明珠坐在绣墩上微微仰头望向宋嘉月:“你不必太担心我。”   “你应该多少知道的,我打小便常常遇到这些事,算不得什么。”叶明珠的话,像在对宋嘉月说,又像在对自己说,“往后恐怕也不会少,容不得一丝一毫大意。”   “我曾经不止一次想,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些事?”   “想不明白,索性不再想。”   “但是我不可能任由别人欺负,只有这一点不能让步。”叶明珠笑,“表姐,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以前那些我现在不介意,你当初能诚心和我道歉就足够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是圣人之言。”   “我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毕竟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认错,也不会同我道歉。”   面对叶明珠突然的一番肺腑之言,宋嘉月反应不及。   半晌她小心问叶明珠:“你以前有没有觉得……安乐郡主好像有些针对你?”   “她不喜欢我。”   叶明珠抬眼看一看宋嘉月,笑了笑,“我知道,不过不要紧。”   “这些我都知道的。”   “谢谢你愿意操心我的事,不过,你往后能和表姐夫过得好就好了。”   宋嘉月莫名心中酸涩。   这一刻,她似乎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叶明珠。   和叶明珠的接触不算太多,更多的了解来自于原有的印象,知道她聪明、漂亮、不软弱、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都不符合现在这样,充满柔软。   这也是叶明珠。   只不过,她以前从未了解。   “会的。”   宋嘉月不由认真点头,“我现在都挺好的。”   她们话说到这里,一瞬之间,心思回转,她又想起五皇子刘策。   “你和五殿下……”   “我们也很好。”   叶明珠没有回避宋嘉月的话,她坦坦荡荡,嘴角微翘。   又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宋嘉月笑一笑:“也祝福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71章 直面   叶明珠被暗算的事情最终没有声张。   除去他们在游船上的人和背后生事的人之外,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   叶明珠也未提前离开。   她留下来,直到夜里一场宴席散,才回叶府。   宋嘉月、俞景行和俞景荣、俞舒宁一齐从南苑出来之后,互相道别,各自乘马车回去。回到宅院,宋嘉月和俞景行沐浴梳洗,收拾妥当、转眼已是夜深。   俞景行沐浴回来,踏进里间,只见宋嘉月正在发呆。   不知她这会儿在想什么,眉眼低垂、表情恍惚,还不自觉皱着眉。   “不睡吗?”   俞景行朝宋嘉月走过去,“方才不是一直说困么?”   宋嘉月闻声回神。   俞景行在她旁边坐下来,她自觉往旁边挪一挪,多让出一点儿位置。   “在想今天明珠的事情。”   宋嘉月说,“也在想今天明珠和我说的话。”   俞景行伸手揽过宋嘉月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他低声问:“她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和我说……”宋嘉月顿一顿,慢慢道,“我最开始便知她们有些龃龉,也不想要和明珠结仇,所以虽然难免唐突,但是那时依然决定认真和她道歉。”   “是我提出要回门那个时候。”   把话说开,她也变得大胆,不怕告诉俞景行这些。   “我终究是别有用心,其实也代表不了那个人去给明珠道歉,不过在明珠的眼里就是这么一回事。她今天和我说已经不介意以前那些事,还谢谢我为她操心。”   “这话说得我很心虚,也很羞愧。”   宋嘉月轻轻叹气,“我实在当不起这样的一声谢谢。”   “是不是心里难受?”   俞景行手臂稍稍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吻她的发,温声问道。   “有一点。”   宋嘉月坦白自己心里的感受,“还在想,自己以前是不是不该那样……”   “那你换个角度想一想?”   俞景行说,“她是认可现在的宋嘉月才和你说这些话对不对?”   “嗯……”宋嘉月点点头,勉强笑一笑,“其实我心里都明白,只是还是忍不住会想得多一点,而且也觉得……明珠这么大度,我以后也该对她好一点才是。”   俞景行说:“你们在外人眼里,终究是表姐妹的。”   宋嘉月依旧点一点头。   “那现在先休息?”   俞景行微笑握住宋嘉月的手,牵着她起身,“明日还得早起应卯。”   两个人往床榻的方向走。   走出去几步,宋嘉月晃一晃俞景行的手:“还有一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她……十月不是要出嫁么?”   “我想把她的嫁妆还给她,毕竟那些其实是她的东西,你觉得呢?”   “你自己想好了,便只管去做。”   俞景行说,“总归不缺银钱,也不会非要占着别人的。”   “我是觉得多少应该知会你一声。”   宋嘉月微笑低声道,“虽然我晓得你不会反对。”   ……   俞舒宁今天在南苑玩得很尽兴。   虽然不是独处,但刘煜不动声色之中的妥帖照顾,让她心里有小小的雀跃。   一整天的高兴换来回府路上的眼皮打架。   俞舒宁几度靠着马车车壁睡过去,又飞快的惊醒过来。   瞧见自己妹妹一路在昏昏欲睡,兼之确实很晚了,俞景荣没有非要揪着她问六皇子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得翌日下午,俞景荣放衙回府,才让俞舒宁来自己书房。   俞舒宁全无防备。   心思松散的她听到自己二哥提起六皇子的时候,立时愣在原地。   半晌回神,俞舒宁急急问:“二哥怎么这样说?”   “我只是想要问一问你。”俞景荣语气平静,表情也淡定。   “记得你之前说不想娘太早替你做主、为你定下婚事,想我帮一帮你。当时,我虽则没有多想,但隐约猜到你或许有自己的小心思……倒是也不必戳穿。”   “不过,昨日在南苑,我发现不太对劲。”   俞景荣开门见山问自己妹妹,“那个人,难道是六皇子殿下?”   面对俞景荣的问话,俞舒宁有一瞬间想要逃避和否认,想说不是这样。   然而,这般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俞舒宁想起来宋嘉月和她说过的一些话。   她喜欢六皇子,这并不丢人,也不等于做错了什么事。   如果她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什么喜欢?尽管心里仍旧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二哥会有怎样的反应,但俞舒宁点一点头,意味着给出肯定的答复。   “二哥,既然你问,我不想瞒你。”   俞舒宁咬唇,垂下眼小小声说,“我现在确实觉得他挺好的。”   “然后呢?”   俞景荣观察着自己妹妹的表情,要她继续说下去。   “没有然后。”   俞舒宁抬一抬眼,“发乎情,止乎礼,二哥,至少现在,就这样罢了。”   “就这样?还有别的呢?”   神色缓和些许,俞景荣问,“除此之外的其他问题呢?”   “妹妹,且不提你们两个人的感情如何,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如若当真要在一起会是怎么样的?我相信你不会出格、不会逾矩,可是这些事远不止如此。”   “之前皇后娘娘遍邀邺京小娘子入宫赏花,娘亲确实十分的担心,你有没有好好思考过其中的原因?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事绝不会是什么小事。”   “我记得你以前任性的时候曾经说过,有我们在,没有人可以欺负你。当时,我和你说的是,也许有一天我们不能够保护你……你看,这一天好像真的会来?”   俞景荣肃然将自己的顾虑摊开在俞舒宁面前。   默一默,他又开口问道:“舒宁,这些你都认真想过吗?”   如果俞舒宁嫁入皇家、成为六皇子妃,这一层身份会带来一些所谓的荣耀,同样会带来无奈和身不由己。侯府可以给她支撑,但可以给多少,这是很难说得明白的。   俞景荣不希望自己妹妹稀里糊涂陷入皇家的漩涡。   他必须引导她好好想一想这些东西。   俞舒宁没有回答俞景荣的问题。   但是她心里清楚,没有,她没有想得这么远,同样没有想得这么多。   “二哥……”   俞舒宁想要说点儿什么又有些说不出话。   满心期待如同枝头遭遇一场风吹雨打的花朵轰然坠地。其实也不是没有完全没有想过这些,只是控制不住留有期许,难道她终究太天真了吗?   “二哥,我不可以再等一等看吗?”   俞舒宁垂头丧气,“我确实没有想到你说的那么远,但是我没有冲动。”   “那你先好好想一想这些问题,娘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缘由。”俞景荣抬手轻抚自己妹妹的发鬓,见她失落,缓和语气道,“这些东西,总归是必须得面对的。”   “我是在说,如果你当真想要和他在一起便必须得面对这些。妹妹,至少在这些事情上面,我不希望你含含糊糊,毕竟影响太大,早一点想明白不会是坏事,希望你也不会怪我这个二哥无情。”   “二哥当真好狠的心。”   俞舒宁口中抱怨,却不想去怪罪俞景荣,这些话终究没有错。   “不过,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任性,也肯听别人的话。”她不忘努力为自己正名,“我会认真考虑这些问题,保证不会随便乱来的。”   “光保证不够,得说到做到。”俞景荣扯一扯嘴角,“我和你说这些,绝不是为难你,而是这确实属于需要重视的东西。你想一想,爹娘平日里关系是不是不错?”   “即便如此,你该知道,娘也难免会有觉得委屈的时候。”   “不似爹娘关系这么好的夫妻又待如何?”   “六殿下身份尊贵,府里姬妾成群在外人眼里亦再寻常不过。舒宁,你从小看着爹不置后院,若是那样的情况,你可以忍受得了么?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我晓得……”   一番话说到这里,俞舒宁思索中问,“二哥,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认真想过以后,还是没有改变想法呢?”   “你会怎么做?”   问出口后,俞舒宁多少紧张和忐忑。   她好奇俞景荣的回答,又怕自己二哥会强势逼她放弃这份感情。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俞景荣一笑,“我是怕你犯糊涂,你自己想明白了,我难道要像恶霸一样逼着你放弃么?你会不会把你二哥我想得太坏了一点?”   不意得到这么轻松的答复。   俞舒宁微愣之下,扁一扁嘴巴:“因为你打我手心的时候真的特别凶。”   “做得不对,自然该罚。”   俞景荣话说得无情却笑,“挨过训,你和大嫂倒亲近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被人教唆了呀。”俞舒宁嘀咕,“以前总以为大哥不好,连带着对大嫂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肯定得改正才行啊,不然怎么办?”   俞舒宁是“说者无心”,但俞景荣“听者有意”。   他蹙眉:“谁在你面前搬弄是非?”   “还不是……”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被俞舒宁咽回肚子里,她讪讪一笑,“也没谁。”   俞景荣不轻不重看她一眼:“妹妹,要诚实。”   自觉低头,俞舒宁小声:“二哥,问题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都过去了。”   俞舒宁尽力搪塞,“反正以后我不会随随便便听信这些话就好啦。”   俞景荣抿唇,深深皱眉。   他虽未继续追问,但心里已是诸多想法。   ……   俞景荣说要送俞舒宁回风荷院,被她拒绝了。   她从自己二哥院子里出来,不知不觉,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夜风拂面,带着几分挥散不去的燥热。俞舒宁站在廊下,看一眼外面天色,一时又暗暗深吸一气,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犯愁,她自己都说不好自己会怎么选择。   俞舒宁觉得自己大嫂说的没错,自己二哥说的也没错。   她需要想清楚这些问题,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果真不是什么轻松容易的事呐。   俞舒宁也大概猜得到自己二哥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是什么。   极可能是诸如“长痛不如短痛”之类的。   倘若她对将来全无勇气和信心,可能是那么一回事吧。   异常残忍,却是事实。   沐浴过后躺到床上,俞舒宁侧身蜷着身体,默默在想是否要找自己大嫂,去问自己大嫂的意见。然而这个念头最终被她自己打消,她不可能永远问别人怎么办。   俞舒宁心里涌起一阵一阵难受。   可是,她终究是得自己去做选择才行,没有人能一直一直帮她。   到底要怎么做呢?   俞舒宁睁着眼,思考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青春期的烦恼真好呀o(* ̄▽ ̄*)o   第二更!   ~   今天也推一篇我的完结文《撩遍全世界[快穿]》!这一篇是快穿,十个小故事,一个故事三五万字的样子,主要是现代世界,感兴趣也可以到我作者专栏找来康一康!   文案:   每一个世界,   路漫面临的都是恋爱hard模式——   问题学生和精英教授。   穷丑小鸭和病弱总裁。   三流女星和中二富少。   性别女,属性渣的路漫【无所畏惧.jpg】:   不撩到吃干抹净算我输:)   ~   已知29号一更,30号三更,31号双更,求1号几更(狗头 第72章 玉佩   因为俞景荣的一系列多少带着质问意味的话,始终没有想明白要怎么做的俞舒宁日日发愁。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参加一场赌局,怎么选,都免不了惶惶不安。   到底会是什么结果,终究无法在现在便看得透彻明白。   俞舒宁发现自己二哥真的狠心。   发现她的心思,便不留情面,立刻将这样一个难题硬生生抛给她……   这种难题真的有解决的法子么?   俞舒宁对此很是怀疑。   正因怀疑,思来想去,她给刘煜写一封长长的信。   一封信送出去,换来的却不是回信,而是有的人半夜偷翻宣平侯府的院墙。彼时俞舒宁已洗漱梳洗完毕、躺下休息,房间里烛火也黯淡了,窗外响起一点动静。   起初是轻叩窗棂的声响,跟着是猫叫声。   尚未入睡的俞舒宁听见这些,慢一拍才记起这是他们从前约定好的暗号。   实际上,这暗号一次都没有用过。   俞舒宁轻手轻脚掀开锦被,从床榻上下来,悄悄挪到窗边。   当她到得窗户旁时,外面又传来轻叩窗棂的动静。   玩心骤起,俞舒宁在房间里同样敲一敲窗沿,故意逗一逗外面的人。   半晌,刘煜低低的声音传入耳中:“是我。”   俞舒宁在窗户这头咬着唇笑。   一面注意不引起丫鬟注意,一面动作非常轻打开窗户,借着月光,俞舒宁看清楚站在窗外的刘煜。月光如水倾泻,朦胧月色之下,原本俊美的面庞越引人心折。   俞舒宁写信的时候全然没有预料到刘煜会来见她。   当真见面,她又克制不住心情雀跃。   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似乎一扫而空。   那些犹豫不定和迟疑,随之从俞舒宁的脑海、心里消失,至少当下如此。   她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   却又发现,一窗之隔的刘煜,眼底藏着似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能到外面来吗?”   俞舒宁没有来得及细想,却先听见刘煜低声开口,“我有话必须和你说。”   已是夜深,这要怎么到外面去……   俞舒宁微愣之下,又听到丫鬟紫杏的声音:“小姐是不是有吩咐?”   “没事,我开了个窗户,你不必起来。”   离开窗户几步,俞舒宁扬声制止紫杏进里间,“我歇下了,你也休息罢。”   紫杏听到这话却依然披上衣服走进来看一看自家小姐。   在此之前,刘煜已匿去身影。   “你怎么起了?”   俞舒宁瞧见紫杏,一面走向床榻一面道,“我没什么事情要你做。”   “奴婢怎么觉得方才好像听见猫叫了?”紫杏走到窗户旁边探头看得几眼,什么都没有发现,复看向俞舒宁,“这样开着窗,不晓得夜里那野猫会不会进屋。”   “进来又有什么要紧?。”   俞舒宁作势脱鞋上床,“一只野猫,闹不出什么,你去吧,我也睡了。”   等自家小姐躺下,拢好纱帐,紫杏才走出去。   半晌,一整个房间陷入沉寂之中。   俞舒宁装模作样躺过半天,确定不会轻易引起紫杏的注意,这才又一次蹑手蹑脚下得床榻。她用缎带将满头青丝束起,整理好衣服,才回到窗户旁边。   大约听见细微脚步声,刘煜很快重新冒出来。   这一次,他冲俞舒宁伸出手,明晃晃想邀请她到外面去的意思。   俞舒宁看着眼前的人,又看一眼紫杏离开的方向……   她最后没有拒绝这个邀请。   ……   半夜偷溜出来这种事对俞舒宁而言太过新奇。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时间又是紧张害怕,又是感觉到一种惊险刺激。   夏日里一个宁静深夜,星光闪烁,浮云蔽月,远处隐隐约约虫鸣声。   白天残留的燥热早已被清凉夜风吹散。   此时坐在屋脊上的俞舒宁,忍不住低下头看一看。切实意识到地面离此时的自己很远,若不小心滑下去,胳膊腿肯定是不好了……她轻咽口水,连忙移开视线。   “你怎么了?”   俞舒宁低声开口,问刘煜说,“难道有什么急事吗?”   说话之间,两相对视,俞舒宁再次觉察出刘煜眼中藏着的一些其他情绪。她隐隐意识到或许是因为她写的那封信,尚未开口,先听见刘煜问:“你不要我了?”   饱含控诉的话以及其中几分委屈之意使得俞舒宁愣住。她反应不及,呆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而刘煜又出声道:“如果是我做错什么事,你告诉我……”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   俞舒宁怕刘煜说出更加夸张的话,连忙打断他,“真的没有,不是这个。”   刘煜似乎不相信,眸光沉沉,微微蹙眉:“你今天不是在信里面写说,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还写了别的啊,你难道只看见这两句话啦?”   瞧着刘煜怀疑的小表情,俞舒宁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那是什么?”   刘煜沉吟道,“我原本以为你前两天玩得挺开心的。”   “我是玩得很开心呀,我信里对你说的和那些也不是一码事。”沉默片刻,俞舒宁继续说,“但这两天我确实想了很多,免不了有些发愁,所以才给你写信。”   刘煜静静望住俞舒宁。   俞舒宁眼睫轻颤,却抬眼回望他:“我想了很多关于以后的事情。”   当真要和他谈论这些话题,俞舒宁不是不害羞。可是害羞解决不了问题,终究须得开诚布公,同样得让他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与顾虑……再不好意思也得说。   “如果我和你说,我不太能接受你后院里可能有别的小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我晓得你身份尊贵,这样的事何其正常,但我还是介意。”   “我珍视你,便不会想和别人‘分享’你。”   俞舒宁垂下眼,“光是想一想那种场景,我就觉得难受。”   “你在担心这个?”   刘煜诧异,继而沉思半晌,说,“我也一样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的母妃走得很可怜。”仰头看向星子闪烁的天幕,刘煜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因为被记恨,她就这样丢了性命。到如今,除了我,恐怕没人记得。”   “你说的那些我从没有考虑过,否则,我身边该有许多人了。”   刘煜看一眼俞舒宁,终于低头一笑,“原来你已经把我们想得那么远……”   一句话足以闹得俞舒宁脸上烧得慌。   她咬唇,不服气道:“换个别人,我一样会想这么多的。”   “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你当真想得这么远。”刘煜笑着伸出手,轻轻摸一摸俞舒宁的脑袋,满是笑意说,“你什么都不想,我恐怕得好好发愁一下了。”   俞舒宁斜眼看向刘煜,拂开他的手。鼓一鼓脸颊,她默默说:“我还想万一你欺负我怎么办?你比我厉害,我打不过你,你兄弟姐妹也厉害……”   话音刚落,她的眼前出现一块龙纹玉佩。   俞舒宁怔一怔。   “喏。”   刘煜把玉佩塞到俞舒宁的手中,“你把这个收下,我绝对不敢欺负你。”   ……   朱康请俞景荣去喝酒。   这天放衙之后,俞景荣便去往悦来酒楼赴约。   他到悦来酒楼的时候,朱康已等候多时。   尽管他们只两个人,但是此前朱康特地预定一个雅间。   未几时,各色菜肴上桌、佳酿茶水备下。   店小二退出雅间,将房门关得严实,朱康即刻为他们各自倒一杯酒。   “这一段时间我实在太苦了,必须找人好好倒倒苦水。”   朱康当即仰头灌下一杯酒,复对俞景荣道,“表弟,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俞景荣手指扶着酒杯,犹豫之下,最后选择饮下这一杯酒。搁下酒杯,他说:“明日我还得去衙署,不能多喝,有什么话,表哥你说,我好好听着便是。”   “在翰林院当差就是不一样……”   朱康酸溜溜,“我那时若非身体不太舒服也不至于没考上了。”   俞景荣把茶杯拿过来放在自己面前,没有说什么。朱康显然同样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马上提起别的:“表弟你且说一说,我妹妹以后当真不能回来么?”   “她做错了事这不假,可她也认错了,对不对?就算她犯下死罪,可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把我的婚事搅黄?闹得到现在也没有媒婆肯上我们朱家来!”   “表妹既然做错了,自然得认罚。”   俞景荣冷漠道,“在这件事上,我帮不上忙,即使能帮忙也不是现在。”   “她今年都已经十六了呐!”朱康愤愤又灌下一杯酒,“一个小娘子被退亲,又摊上这种事,往后更难寻到好亲事,这辈子说不定就这样葬送了!”   “没有人逼她害人。”俞景荣摇摇头,却在瞬间想起朱倩求过他,越是无奈,“她不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的。表哥同样须得收敛,往后莫花天酒地。”   “嘿!怎么还教训起我来了?”   朱康很是不服,“表弟,不是我夸张,要教训该是我教训你才对!”   “教训我什么?”   俞景荣表情有些漠然,“洗耳恭听。”   “哎,你又不笨,就是死脑筋,叫人看不下去。你认真想一想,若不是你平日里太好欺负,事情至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么?他怎么可能敢这么对待我们朱家?”   “我们平日里怎么对你,你心里有数,我们谁不盼着你好呢?可是,表弟,你不能总是像这样处处被人压一头啊……难道你真心甘愿被压一辈子吗?”   “当真是为你好。”   朱康颇为语重心长,“你自己该好好想一想才是。”   “既我不如人便是不如人。”   俞景荣蹙眉问,“再则,又何谓处处被压?”   “真不晓得姑姑到底怎么把你养得这么实心眼。”朱康啧啧两声,凑到俞景荣的面前,“你想一想我那个姑父怎么偏心,明明都是侯府少爷,怎就不一样了?”   俞景荣说:“父亲和大哥待我挺好。”   “哎哟!当真是个傻子!”朱康一脸无奈,“那一点好能算什么?”   “且不说你们宣平侯府多少家财,便是世子身份以及背后的尊荣也不是其他东西轻易可以比拟的。你这样随随便便放弃,焉知自己他日不会遇到困难?”   “这又是何意?”   俞景荣口中虽然这样问,但眸光沉沉,表情肃然。   朱康没有觉察到俞景荣的变化,一心要为他“出主意”,因而道:“自然是提醒你不该这样随便放弃,你既为侯府的二少爷,同是嫡出,为何不能争取一回?”   “我若不争取,表哥待如何?”   俞景荣心觉这话是不必继续聊下去,“有这个闲心,还是管管自己为好。”   朱康愣一愣,不能理解俞景荣突然的态度转变。   待回神,只见俞景荣拂袖而去。   离开悦来酒楼之后,俞景荣乘马车回府。   他脸色非常不好。   今日之所以来赴他这个表哥的约,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自己妹妹不久前无意说漏嘴的话。俞景荣想起俞舒宁说有人教唆她,以致于她对他们大哥有偏见。   能让自己妹妹这样偏听偏信的人不多,她身边的人,他也不是不知道,兼之出了朱倩这样一桩事情……他当时免不了联想到自己舅舅家,有所猜测。   他的表哥往日里不是没有过暗示。   只是见他不喜,很快改口,此后没有再提,他多少忽视。   想到这些,俞景荣禁不住抿唇,同样有一些无言。似乎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一个人这样想——他身为侯府的少爷,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不去争世子之位?   但他确实没有这样的想法。   反倒外人不相信,甚至恨不得帮他去争去抢。   今日朱康的种种言行,再加上朱倩之前的事以及自己妹妹的那些,恐怕自己舅舅家不止一个人是这种态度……这样一门亲戚往后还有留着的必要么?   俞景荣轻轻叹气。   只怕自己娘亲心软舍不得,想着到底是自己哥哥嫂嫂一家。   ……   刘煜找过俞舒宁、俞舒宁收下那块玉佩。   之后,她缓过一阵子,方才主动去找自己的二哥。   尽管那天夜里,他们除了说得会儿话,没做别的,但是俞舒宁依然没有胆量把这些直接说给俞景荣听。到头来,也不过把玉佩悄悄摸摸给俞景荣看上一眼。   刘煜交给俞舒宁的玉佩是极特殊的物件。   准确一点,它象征刘煜皇子身份且绝无仅有,甚至可以代表他。   俞景荣看见这块龙纹玉佩时,饶是平日如何镇静的人,亦暗暗吃惊。但这又似乎多少说明对方的态度与心意,他接触过六皇子,倒不认为对方是没有分寸的人。   “二哥,他和我说不会那个什么……”   俞舒宁扭扭捏捏,声音不自觉低下去,“就是不会再有别的小娘子……”   “虽然以后会怎么样,不是靠几句话可以完全确定的,但是我想,起码现在他和我是这么说的。我觉得相信一下也无妨,二哥,你觉得呢?”   现在这样,他能够说什么?   俞景荣将玉佩还给俞舒宁:“东西你好好收着,不过最好找机会还回去。”   “这样的物件,一旦丢了是很难办的,还是早些还回去为好。”见俞舒宁一脸的懵懂,俞景荣轻轻叹气,“左右你是想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当真是为着这个。”   “倘若你们心意坚定,必不会是什么坏事。”   “现今的情况,多等一等,反而好一些,亦无须着急。”   “总之,二哥会帮你的。”   俞景荣笑一笑,随即立刻补上一句,“在我认为可以帮的情况下。”   “谢谢二哥!”   反正她听明白最后两句,俞舒宁粲然一笑,欢欢喜喜应声。   遵从俞景荣的建议,不久之前,俞舒宁想办法当面把玉佩还给刘煜,没有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好在她用自己亲手做的剑穗作为补偿,才算是稳住了这位六殿下。   令人发愁的种种问题似乎得到解决。   俞舒宁终于变得轻松起来。   ……   朱嘉芸的日子却远远谈不上好过。   自从被指婚、被困在侯府,她终日痛苦,然而束手无策。   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身边没有愿意帮她的人,朱嘉芸只能待在这方院落,再一直等到出嫁那一天的到来。俞景行那些话深深刺激了她,她恨不能报复又无力。   起初,朱嘉芸考虑过自我了结。   至少这样,宣平侯府便没有办法向皇后娘娘交待。   然而俞景行比她更早一步有所交待,仆人更不可能拿这种事来赌身家性命,是以对她看管得极为严格。与此同时,无论朱嘉芸说什么,他们全部不听不信。   最开始日日大吵大闹、砸东西、以死相威胁,一段时间之后,朱嘉芸却慢慢放弃这些想法,整个人变得沉寂下去。不是接受现实,而是更不甘心。   她现今绝无可能会心甘情愿嫁给董齐光。   只是毫无办法,且又觉得,自己倘若当真死了,也未必如何。   纵然侯府需要给皇后娘娘一个交待,但她人在侯府,侯府自有自己的路子,上下打点说她急病去了……届时她能如何?她是死是活难道他们当真会在意么?   朱嘉芸变得安静。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一个非常糟糕的境况,却仍不想屈服。   一直到出嫁,朱嘉芸都十分安静。   她心里抱着念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活下去,才能有算账的一天。   宣平侯府上上下下为朱嘉芸出嫁之事,忙碌数月的时间。到得出嫁之日,无论发生过什么,哪怕为了表面的祥和,俞景行和宋嘉月也一样回来侯府了。   宋嘉月没有去见朱嘉芸。   不过,她按照之前和俞景行商量好的,把属于对方的那些嫁妆都还回去。   物归原主而已,宋嘉月不留恋。   虽则这样一来她手里没有剩下多少的银钱,更没有了田庄铺子。   无论如何,朱嘉芸的顺利出嫁使得侯府上下终于松一口气。   看守朱嘉芸的仆从,亦全都得到一些赏银。   宋嘉月一整天忙着陪朱氏招呼来吃喜酒的女眷,回到宅院时,少不了困顿。当她沐浴之后回来,却见俞景行正对着个雕花匣子在研究,并且招手要她过去。   走近她才晓得是俞景行用来装田契、地契之类的匣子。   宋嘉月当即领悟自己夫君的心思。   “你也不必搬出这些来……”   她一句话方才出口,俞景行便笑着道,“搬出来瞧一瞧又怎么了?”   “我晓得你没有想靠着我的意思,但我们何必非要分你我。那酒楼、那铺子自然也能赚些银子,到底需要时间,平日里你要用银钱的地方,如何会肯等一等?”   “你之前不是还说想收留一些孤女么?”   俞景行淡定问宋嘉月,“你想做这些事情,难道不费银钱?”   “说得半天,不就是一个目的么……”宋嘉月想一想,提醒俞景行,“但我真的不太会打理这些,未必能做得很好,你可要想明白了,届时没地方后悔。”   “黄白之物不过身外之物。”   俞景行凑近宋嘉月耳边,“若能博得美人一笑,倒算是有些价值。”   宋嘉月:“……”   这人上哪学来的土味情话?   朱嘉芸出嫁之后,指婚的皇后娘娘也有所赏赐,在外人眼里,当得上殊荣。她嫁入肃宁伯府,从此成为了董齐光的夫人,便也是肃宁伯府的七少夫人。   宋嘉月以添妆之名还回去的那些嫁妆,她只知道朱嘉芸悉数收下。在朱嘉芸刚刚出嫁那一阵子,不少人在宋嘉月面前提起这事,复又慢慢淡下去。   直到约莫过得半个多月,一日晌午,夏露忽然来找宋嘉月。宋嘉月本以为是酒楼、铺子或者她们谈论过的其他事,却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已然变得陌生的名字。   “小姐,我今日见到春花了。”   夏露语气里藏着几分惊悚与不可置信,“而且我看到她进了肃宁伯府。”   “肃宁伯府?”   宋嘉月同样心生疑窦,“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第73章 厚望   宋嘉月让夏露坐下来慢慢说。   秋月竖着耳朵,还主动帮忙倒一杯茶水。   夏露灌下一杯冷茶,一五一十道:“我今日出门办事,恰巧在街上瞧见她。太久没有见面,起初有些不相信,又感觉心里不踏实,我便悄悄跟上去。”   “认真辨认一番发现当真是我认识的那个春花。”   “当时我也没有马上走,一路跟过去,发现她进了肃宁伯府。”   “小姐,这……”夏露欲言又止,仍是说,“我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只是觉得好像不太对劲,所以赶着来告诉您这事,而且我实在是太惊讶了……她怎么会?”   春花这个丫鬟怎么会和肃宁伯府有牵扯?   这是夏露心里的疑问,同样是秋月心里的疑惑,宋嘉月却不大诧异这个。   当初那些话依旧能想得起来,这个姑娘自己说过和董齐光有纠葛的。再则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那个孩子也是董齐光的……问题在于,她怎么会来邺京了?   这几年,春花和那个孩子都被留在了庄子上。   一直也没有收到什么消息的。   若是人不见了,不是应该有个信儿才对?宋嘉月暗忖,要么便是那庄子上的人一直糊弄她,何况她也确实很长时间不大过问这些,难免容易生乱。   春花能出入肃宁伯府,瞧着更像是肃宁伯府被接纳了?   宋嘉月不由想起她生下的那个孩子。   其实,到如今,这个人已经不怎么能影响到宋嘉月的生活。她心里清楚,只是不怎么踏实,因为不知道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没事,不用慌张。”   宋嘉月安抚过夏露一句,又说,“我先派人过去庄子上去看一看。”   旁的人去宋嘉月可能不踏实,但让梁红梁玉其中任何一个去,她都很放心。因而这事自然交给她们去做,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至于会耽误太多的时间。   让仆从备下马匹,送走梁红之后,宋嘉月才回身交待夏露:“你找去两个人先盯一盯,不过要小心别被发现,不好交待,有什么消息再告诉我,不用太紧张。”   “好。”   夏露点一点头,立刻去办。   “刚刚听到夏露提起春花,我也着实吓了一跳。”秋月轻拍胸口,“乍听到当真有些遭不住,不过论起来的确不用慌……她恐怕没那个胆量做什么。”   “我倒不担心这个。”   宋嘉月抿唇,“就是凡事只怕万一,先弄清楚怎么回事的好。”   且不说春花是不是被肃宁伯府接纳,即使当真被接纳,光明面上,宣平侯府和肃宁伯府结亲的事,便不可能闹出什么来。再则,她悄无声息,定是不想被发现。   晚点儿,宋嘉月把春花的这个事情和俞景行说了一嘴。   既然已经在查什么个情况,俞景行也未多言。   直到梁红回来,夏露那边的人盯梢依然没有发现。   倒是梁红带回来消息,说春花走的时候是连孩子一起带走了的。   孩子被带走、她出现在邺京,如今又同肃宁伯府有些牵扯,其中目的似乎足以一窥一二。若如此,宋嘉月感觉自己都能想象得出来董齐光院子里怎么鸡飞狗跳。   ……   在肃宁伯府见到自己曾经的丫鬟和那个孩子,朱嘉芸十分震惊。   这种震惊不亚于她当初得知自己被指婚给董齐光。   朱嘉芸一双眼睛看着那个和董齐光长得七八分像的孩子,还有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那个名□□花的丫鬟,这一刻只是觉得一切都异常可笑。   这两个人该是多久以前便不干不净?   连孩子都……   “我不会答应的。”   朱嘉芸看向董齐光,目光泛冷,“你休想把这个人抬进府里。”   “你同意不同意,她都会搬进肃宁伯府。”董齐光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那是我的孩子,还有给我生了儿子的人,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皇后娘娘把我指婚给你,不是让你瞧不起我的!”   朱嘉芸一时被气得狠了,胸脯剧烈起伏,“你凭什么不听我的话?”   “怎么?你难道想进宫去和皇后娘娘告状?”   董齐光脸上满是嘲讽,“你若能告,倒是只管告去,怕是你没有这个本事。”   “你!”   朱嘉芸霍然起身,指着董齐光的手气到发颤。   “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把她接近府,要马上认下这个孩子。”片刻,朱嘉芸恢复一点理智,不客气戳穿,“因为你知道自己不会有孩子了。”   “一个废物,银样镴枪头,太监一样……”   朱嘉芸不掩讽刺,“嫁给你这样的人,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找死!”   被戳中痛处的董齐光,手掌掐着朱嘉芸纤细的脖颈。   从很久之前,从他们不认识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看不起他。   到今天,还是这样。   倘若不是之前遭人陷害,他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但也轮不到她看不起!   她看不起上他,他偏偏要将她困在这一方院子里。   他偏要她只能求着他才有好日子过!   朱嘉芸想要掰开他的手臂却抵不过对方力气。   董齐光用力到朱嘉芸整张脸涨红又泛白,却终究在她窒息之前松开了手。   “我不管你想什么,但你嫁进这肃宁伯府,便生是我董家的人,死是我董家的鬼!”董齐光一甩衣袖说,“你甘心不甘心,我不在乎,你以为我当真想娶你?”   朱嘉芸瘫软在地上,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脖颈粗粗喘气。   听到董齐光这样的一番话,她越觉得可笑,甚至控制不住大笑出声。   至此一刻,朱嘉芸恍惚间回过神来。   俞景行当真是在报复。   也许她和董齐光的这桩婚事,有他在背后出力,或者起码他是很乐意看到的。他很乐意看她被困在肃宁伯府,被董齐光折磨,也许他连她不会求死都算到了……   朱嘉芸坐在地上,脸上表情狰狞,又笑又闹。   旁边一众婆子丫鬟互相看看,都不敢上前,且觉得害怕,悄悄退开两步。   ……   俞景行从翰林院出来,乘马车回去。   路过一间糖果铺子的时候,他让车夫停一停,吩咐麦冬去买些零嘴。   麦冬立刻去了。   不多会儿,有一人靠近俞景行的马车。   这人作寻常百姓打扮,站在马车的车帘子旁边,压低声音喊得一声:“大人。”   马车里的俞景行闻声一挑眉:“怎么?”   一封信随即从车帘子递进马车。   那人又道:“她近来似乎在想办法弄毒药。”   俞景行拆开信,飞快看罢,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息时间,他语气淡淡:“帮她。”   “是。”   得到指示的同时,这人不再停留,很快开马车,消失在人海中。   麦冬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事。   他回来时高高兴兴:“少爷,今儿铺子出了不少新鲜吃食,我都买了些。”   “少夫人肯定喜欢!”   俞景行闻言嘴角微翘:“嗯,回去吧。”   回到宅院,宋嘉月正坐在廊芜下和秋月学女工。说来她是不必学这些的,但后来想一想,万一她和俞景行有孩子……给小娃娃做帽子衣服鞋袜,总归有些意义。   原本觉得自己手笨,恐怕不太行。   真的尝试以后,发现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宋嘉月便继续学下去了。   埋头专注手里事情的人,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马上抬起头。   在看到俞景行的同时,宋嘉月搁下针线,起身迎上去:“回来啦?”   “回来了。”俞景行握住宋嘉月的手,牵着她往房间走,“路上顺道给你买了些零嘴。麦冬说那铺子出了不少新鲜的吃食,倒正好让你尝尝鲜。”   “多谢夫君!”   宋嘉月笑吟吟的应声。   俞景行跟着一笑。   微顿之下,他又开口:“你以前那个丫鬟,还有那个孩子,都在肃宁伯府。”   “春花?”   见俞景行颔首,宋嘉月也点点头,“其实猜得到是这样。”   她想问俞景行哪儿来的消息,想一想,又没有问。   俞景行却解释:“她嫁进肃宁伯府,到底是得有人盯着一点才行。”   宋嘉月看他一眼,忍不住笑:“好,我知道了。”   “我不会胡思乱想的。”   “他们如今都在肃宁伯府……”   心思回拢,宋嘉月蹙眉道,“所以肃宁伯府这是接受他们了?”   “不可能不接受。”俞景行牵着宋嘉月走进里间,丫鬟们没有跟进来,他方才说,“那会是董齐光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他们必定会接受,而且求之不得。”   “这是……何意?”   宋嘉月一时间反应不及,奇怪问道。   俞景行反倒像被问住般沉默,又似在斟酌要怎么向她说明这个情况。   过得半晌,俞景行重又开口继续和宋嘉月解释。   “据我所知,当年董齐光下狱期间,曾经遭人报复。”俞景行慢慢说道,“他出狱之后,肃宁伯府曾遍请大夫,甚至求太医到伯府为他医治,依旧毫无办法。”   好像是在说董齐光不能人道?   宋嘉月颇为诧异:“竟然用这种方式报复?”   “他一贯不是什么正经人。”   俞景行说,“既做那些不正经的事,这恐怕是轻的。”   宋嘉月怀疑地望向俞景行。   该不会……这事儿其实是他做的吧?   “不是我。”   俞景行瞥一眼她的表情,“他得罪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我何必事事出手。”   宋嘉月:“……”   好吧,是她想得太多。   俞景行笑一笑又说:“那丫鬟的事,你也不必操心了。”   宋嘉月颔首:“我明白。”   人已经进了肃宁伯府,不可能去要人,更没有办法去要人。   何况牵扯起来,里头污糟糟的事,定会叫人闹心,没必要非给自己找不自在。   虽然俞景行没有和她仔细说,但是宋嘉月大概可以领会得到,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那两个人实际上颇有些水火不容的,再加上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罢了,不说他们。”   俞景行挑一挑眉,摘下官帽、换下身上一袭官袍,“尝尝我给你买的零嘴。”   “我让秋月沏壶好茶来。”   宋嘉月亲一口俞景行,笑着走出去。   ……   抛开朱嘉芸、春花这档子事,已是十二月。   新年将至,即使俞景行不提她一样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操心她们。   两个人在外面住得舒心,他们暂且不打算搬回宣平侯府,因而哪怕准备回侯府过春节,宋嘉月也要操心很多琐事。其他的不谈,光是春节贺礼便是万般的讲究。   俞景行如今身在官场,要在意的东西多。   宋嘉月不敢擅专,不确定的东西一定会询问俞景行的意见。   偶尔碰上俞景行忙的时候,她会找麦冬来问一问。麦冬跟在俞景行身边服侍的时间长,常常需要帮俞景行上下打点,耳濡目染,懂得不少,很多东西他都知道。   然而,未出新年,宋嘉月忽然得知朱嘉芸人没了。   不仅是她,春花和董齐光和她一样都……   肃宁伯府给出的说法是——   半夜走水,仆人没有来得及救,他们连同贴身奴仆都葬在前一晚的那场大火里。   肃宁伯府深夜突然走水,这是真的。   邻里皆知,做不得假。   宣平侯府自然不想接受这样一件事,只是见到朱嘉芸的尸体,他们不得不接受,不得不相信。这其中打击最大的,无疑是朱氏。对她而言,那毕竟是侄女。   宋嘉月最初得知消息时十分懵。   她想过这几个人可能会闹得不成样子,却想不到会变成这样,且来得这样早。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三条人命……   对于肃宁伯府给出的原因,宋嘉月心里其实有些疑问。   “夫君,你觉得这件事当真是因为走水么?”   宋嘉月私下偷偷问俞景行。   “若说是因为走水,总觉得未免有一些……”宋嘉月脑海里最先闪过的是“荒唐”两个字,后来又想到一些其他的词,可都不怎么准确,“还是太过突然……”   “她给那个丫鬟和董齐光下毒,火也是她放的。”   俞景行把自己知道的这些告诉了宋嘉月。   “同归于尽?”   宋嘉月一愣,一句话近乎脱口而出。   “大约是罢。”   俞景行眼眸低垂,“以她的性子,迟早会受不了肃宁伯府的生活。”   明明俞景行没有说什么,但这一刻,宋嘉月心有所感,觉察到一些细微的东西。她在脑海里飞快梳理从朱嘉芸被指婚前后到如今的许多事情,猛然意识到什么。   当她抬眼,与俞景行对视的瞬间,虽然单单一个眼神的交换,但她知道俞景行晓得她猜到了。在俞景行微微闭眼的同时,宋嘉月握住他的手。   周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交握的双手,掌心渗出一点汗湿之意,分不清是谁的。   这一切是不是在俞景行的预料当中?   抑或,他是暗中推波助澜那个人……他从未曾打算放过董齐光和朱嘉芸?   “夫君。”   宋嘉月轻轻喊一声俞景行,顿一顿,她慢慢问,“是我想得那样?”   俞景行只是看着她,没有开口。   这足以让宋嘉月确认自己想得大差不差,不由得叹气。   她会因为这事苛责俞景行吗?   不会,也没有必要。   在得知俞景行要参加科考、在俞景行被点为探花、在俞景行注定入朝堂的时候,宋嘉月早已经想明白这些。权力倾轧,动辄是性命之忧,稍天真一些便要倒霉。   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希望俞景行天真善良又心软。   只要这个人有所坚持,坚守自己的底线,她始终是可以接受的。   “我以前有时候会偷偷想,你这个人,难道就没有缺点么?”宋嘉月伸手摸一摸俞景行的脸,又是叹气又是笑,“原来当真是有的啊,那我放心了。”   “老实讲,让我做这些我做不来也没那个能力。虽然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这不代表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不过我不会苛责你的……也不会远离你。”   “不会把你当成什么怪物。”   宋嘉月认真看着俞景行,声音放低一些,“但是我希望,到此为止好不好?”   “你看,那些过去了,我们现在是不是挺好的?”   “以后当真不再提这些,好不好?”   看得宋嘉月半天,俞景行点一点头。   随后,他犹似不放心问:“你不会觉得我太过残忍?”   “就事论事。”   宋嘉月说,“不过,以后我会看紧你一点的,不能让你走得太远。”   “毕竟关乎几条人命。”   “这种事,我觉得谁做了都不好受,哪怕他们十恶不赦。”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俞景行感觉不太对,“毒不是我下的,火也不是我放的,我只是……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虽然比我预料得要来得更早。”   他想让那两个人互相折磨,才会设计让他们成婚。   朱嘉芸拿到的毒药也不会取人性命。   “我其实一直以为她舍不得拼命。”   俞景行默默道,“所以,我以为他们会互相折磨一辈子。”   宋嘉月:“……”   她收回手,转过身,感觉自己有些丢脸。   吓死她了!   差点以为俞景行这么狠心,甚至怀疑自己喜欢这个人喜欢到没原则。   “你下次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些?”   宋嘉月恼羞成怒,“还以为你要变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   “是你误会我,怎么能怪我?”   俞景行好笑又委屈,“应该你补偿我才对。”   “是你故意让我误会你我才误会你的。”   宋嘉月哼哼唧唧,转移话题,“总之,你以后绝对不可以这样了。”   “好,我再也不了。”   俞景行含笑亲吻宋嘉月的脸颊,“不能再叫夫人误会我。”   ……   董齐光和朱嘉芸下葬之后,宋嘉月和俞景行随众人一起去给他们上过香。消息传入宫中,到底是皇后娘娘指婚,听闻噩耗,不免安慰宣平侯府和肃宁伯府一番。   春花的那个孩子,被肃宁伯夫人养在了自己身边。宋嘉月无意见过一面,因为他和董齐光长得有些像,加上伯府有意遮掩,所以大致猜到的。   及至二月初。   一日午后,俞景行被永平帝单独召见。   永平帝坐在殿中上首处,眸光锐利,望向阶下的俞景行。他年事已高,近年来身体越有些不好,只是次次撑得住,稍事休养又好转,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   “你那个嫁入肃宁伯府的表妹的事情,朕听说了。”   永平帝声音低沉沧桑,面容威严,“节哀顺变,也劝一劝你父亲。”   “是,多谢陛下关心。”   俞景行垂首,不卑不亢道。   永平帝轻轻颔首,转而说:“你在翰林院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朕一直在想,要把你派去哪里做事才好……朕似乎听闻,从入翰林起,老大便有意拉拢你?”   俞景行说:“大殿下惜才爱才,对一众大臣,都是一般态度。”   永平帝却笑:“这倒是,他是恨不得个个都拉拢过去,听他的指挥才好。”   “今日早朝,一帮老家伙又开始提册立太子之事。”永平帝问俞景行,“此事,俞爱卿可有什么看法?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微臣没有看法,请陛下恕罪。”   俞景行说,“身为臣子,忠君侍君,是为本职。储君一事,自有陛下定夺。”   “哦?”   永平帝眼底泛起笑意,“这话说了和没说,有区别么?”   “朕打算安排你去大理寺任职。”   手指点一点扶手,永平帝眼眸微眯,“朕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   俞景行从殿内出来,脸色一变不变。   得知消息的小太监围上来贺喜,他略点一点头,没有同他们多说什么。   甫一离开勤政殿的地界,俞景行便瞧见刘策负手立在宫墙之下。   与此同时,这位五殿下亦抬脚朝着他走过来。   “见过五殿下。”   俞景行冲刘策行礼,刘策免了他的礼,又问,“俞大人,一起喝杯茶?”   “正好我看书,看到一些疑惑处,想向俞大人请教。”   俞景行默一默才应声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74章 任命   殿内的太监们皆已被遣退。   刘策这一处宫殿,布置得典雅古朴,看不出奢侈浮华。   “傅大人今日遭了弹劾。”   一进殿内,刘策停下步子,转过身看着俞景行道。   刘策口中的傅大人,是俞景行的老师傅崇。   空旷的大殿有几息的静默。   同样停下脚步的俞景行眼帘轻抬,一时不语,暗自斟酌刘策的用意。   刘策目光平静,神色透着坦然。   “大臣们今天早朝都在为册立太子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弹劾傅大人的折子被压了下去。”刘策负手一笑,“陛下召见你,是不是安排你去了大理寺?”   任命书很快会下,无什么可隐瞒的。   俞景行颔首,刘策仍笑:“陛下之前问我,我举荐的你。”   “蔡元礼此番入狱,周相不计代价要把他保下来,傅大人横在中间,自然被他们对付。你到大理寺去多少能帮一帮傅大人,谈不上是好差事,但你可以胜任。”   刘策口中的蔡元礼蔡大人,两年前被牵扯进流民处置不当的问题当中,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遭到永平帝的冷待。春节之前,他又因被数位大臣弹劾鱼肉百姓、收受贿赂,而被永平帝下了诏狱。   蔡元礼是周相的女婿。   周相从始至终都拥簇大皇子,坚称册立太子应该立嫡立长。   又因周相到底是曾得先帝赏识的人物,当初永平帝上位,少不了周相在其中出了力气。因此直到今时今日,他在永平帝面前,依旧颇有一些分量。   三皇子想要和大皇子一争高下、想博得永平帝青睐,两方势力暗中较量,对于三皇子一派而言,扳倒周相势在必行。周相一旦倒下,大皇子便少了有力的支撑。   被捉到把柄的蔡元礼,被三皇子一派认为是打击周相的突破口。   他们是恨不得立刻定蔡元礼的罪的。   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明争暗斗,他的老师即使并无立场,却因为负责蔡元礼的这桩案子,注定夹在中间……这里头一桩桩、一件件,俞景行一直心中有数。   但是五皇子和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俞景行看着刘策,不开口。   刘策却似知道俞景行心中所想,坦坦荡荡说:“俞大人,我的确想拉拢你,但拉拢不了也不要紧。你是胸中有丘壑之人,是非曲直,自有判断。”   “何况,你对陈大人说过——”   刘策看着俞景行:“一道菜味道如何,终究得尝过才能确认。”   俞景行闻言,轻轻挑了一下眉。   陈广善竟然是五皇子的人,这倒是他的出乎意料。   “五殿下已经决定了?”   半晌,俞景行终于出声问得这么一句。   “我没有退路。”   刘策站在殿内,一双眼睛朝殿外看去,“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   俞景行的任命书很快便下来了。   大理寺丞,从六品,掌断狱,负责各部门案件或者地方案件的复审。   宋嘉月特地为俞景行庆祝。   她明白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利益牵扯很多,但依然想祝贺他。   俞景行若有其他想法,自可以让宣平侯上下打点,总归有些门路,能想办法去他想去的地方。既然他没有这么做,说明无论被指去哪里,他都一样会接受。   “我今天下厨做了几个小菜。”帮放衙回来的俞景行解下身上的鹤氅,宋嘉月一面挂好衣服,一面说,“正式任职第一天,为我夫君小小庆祝一下。”   “好像这种时候有人会放爆竹庆贺?我想着有些太热闹,你又不喜张扬,没有让他们准备这些。邻里那边,我送了些糕点过去,也是个一起沾沾喜气的意思。”   “夫人辛苦了。”   俞景行看她脸上全无担心,一时问,“你觉得这差事如何?”   “差事不一定是好差事,但你接受,我便全力支持。”宋嘉月收敛笑意,一本正经踮脚摸摸俞景行的鬓发说,“你身在其中,比我更辛苦,我不乱发表意见。”   真正去承受那些刀枪剑影、明枪暗箭的人毕竟是俞景行一个人。   哪怕她会受到影响,这种影响也很有限。   退一步说,他现在已经在战场上了,她能逼他当逃兵吗?   这样的事情宋嘉月做不来。   “还是夫人厉害。”   俞景行微笑,正巧丫鬟准备好热水,他又去梳洗。   梳洗过后,俞景行换得一身绛紫色锦袍。   宋嘉月提前到膳厅指挥丫鬟布菜,看到他走进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俞景行平常很少穿这样略到几分明艳颜色的衣袍,尽管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但再一次看到,她依然觉得他好看得不行……回过神之后,宋嘉月连忙走上前去。   “你明天不休息,我没让他们备酒。”   宋嘉月说,“咱们喝茶好不好?还有不少的好茶一直搁在那儿呢。”   “好,喝茶。”   俞景行笑一笑,牵着宋嘉月在桌边坐了下来。   宋嘉月之前只说自己做了几个小菜,实际上今天的晚膳却是异常丰盛。一道红烧牛肉、一道香芋蒸肉、一道松鼠桂鱼、一道排骨炖山药、一道腌菜炒春笋、一道油焖春笋,另有两道清炒野菜,荠菜饼、三丝春卷。   “尝一尝这个。”   宋嘉月给俞景行夹荠菜饼,又开口说,“今天夏露过来说找到地方了。”   “地方是在西边,稍微有些偏僻,但够宽敞,价钱也合适。两处宅子挨着,挺大的一块地方,肯定够用了。明天先找人过去收拾,一步一步来。”   “要是缺银钱……”   俞景行话出口便被宋嘉月打断,“不缺的,哎,要是缺,我一定不和你客气。”   偏头看宋嘉月,见她有些气呼呼的,俞景行笑着点头:“好。”   “左右在你那里保管,要取要用都很方便。”   “我们也赚了不少的。”   宋嘉月说,“不过我不是想和你说这个……”   “记得我之前给你看的那些东西么?”宋嘉月顿一顿,让其他人先出去,方才继续对俞景行道,“关于读书的那一部分,我想着也试一试那种办法。”   “这样的话,很多事情得靠我自己了,毕竟别人都不懂。”   “反正我先试着做,到时候你帮我看一看。”   “要做什么?”   俞景行沉吟中又问一句:“是想自己写书来用?”   “嗯,差不多是这样。”宋嘉月点点头,“其实我也知道,有很多东西,未必能帮他们谋生,未必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但是……这不代表不重要。”   一个人,他读书,自然可能因此而过上物质更丰富的生活。   只是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这条路,对于很多人来说,或许是走不通的。   走不通不代表一切都没有意义。   再则,很多东西是要试过,才能知道究竟合适不合适。   “先从简单一点的开始。”   宋嘉月冲俞景行笑,“总之,你有你的事要忙,我一样有我的事要忙。”   “那你先试试看。”俞景行说,“若是需要什么书籍做资料,我书房没有、外面也买不到的,你和我说。南边海西,时常有人出海,能接触到一些稀罕玩意。”   “嗯!”   宋嘉月甜甜一笑,“我们吃饭吧,待会该凉了。”   翌日清早。   和俞景行一起用过早膳,在送他出门之前,宋嘉月掏出两枚平安符。   “我晓得这玩意没有什么用处,但还是去求回来了。”她把这两枚平安符塞进香囊里,又把香囊塞进俞景行的手心,“带着罢,求个心安,只要你平安就好。”   俞景行手指收拢,握着那枚针线有些蹩脚的香囊。   他低头看一看却笑起来:“这个独特绣功,一看便知出自我家夫人之手。”   宋嘉月:“……”   “你要是嫌弃就还给我好了。”   话音刚落,宋嘉月要把香囊拿回来,俞景行不叫她得逞。他揽过宋嘉月的肩,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给我了自然是我的。我该走了,我们下午见。”   松开手之后,俞景行脸上笑容明晃晃的,把东西塞进自己怀里。   宋嘉月轻哼一声,大方不计较。   ……   朱嘉芸的事让朱氏受到打击,身体时不时有点小毛病。   俞舒宁担心自己娘亲,整日陪在她身边,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收到邀请她参加赏花宴的请帖,俞舒宁都推了。   她现在对这些似乎越来越不怎么感兴趣,甚至疲于应对,不想浪费力气。   放在以前,俞舒宁觉得自己恐怕很乐意去参加。   两个哥哥考上功名,这是多风光的事,往人堆里一站,只有别人吹捧她的份。   “大嫂,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俞舒宁别的地方可以不去,自己大嫂这儿却是必定要来的。   “我怎么觉得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她自己小声嘀咕,“我再这样下去是不是不行啊……”   “那你以前都爱做什么?”   宋嘉月替俞舒宁斟了杯茉莉花茶,“以前那些也都不感兴趣了吗?”   “以前……”俞舒宁沉思片刻,皱着眉说,“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看书、做绣活,偶尔出去听评书,或者去陪一陪娘亲说话。其他的,好像想不起来。”   “没有别的了?”   宋嘉月笑,“你院子里的花草不是你自己打理的么?”   “那也是个闲趣。”   俞舒宁撇撇嘴,“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做什么正经事情呢……”   “大哥和二哥一个在大理寺一个在翰林院,多好呀,外人提起来,没有一个不是夸奖的。可是我只能待在府里,无趣起来,连要怎么打发时间都不知道。”   “那你来我这里。”   宋嘉月说,“过来我帮画插画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把永平帝写成了永兴帝,非常抱歉,这一章评论送小红包谢罪(跪   今天有丢丢卡文,只写出来这么多。   大家晚安! 第75章 告病   宋嘉月正愁找不到人帮她画插画。   有些内容,搭配上插画,会比较容易弄明白。   她自己写写字还好,画画是真的不行。画插画也是个磨人的功夫,哪怕她能画,要是这些事情全都自己包揽,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计划内的事做完。   宋嘉月过去曾见过俞舒宁的画作。   她认为俞舒宁画技不错,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差事。   但也不能勉强。   毕竟,当真参与进来不是靠着三分热情就可以坚持下去的。   宋嘉月对俞舒宁说:“可能会有一些枯燥,而且不是一天两天就会结束,所以你先考虑一下。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到时也得征得爹娘的同意才行。”   “是什么样的?”   俞舒宁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看着宋嘉月,“大嫂,能先给我看看吗?”   “现在没有已经画好的……”   宋嘉月略略思索,“要不然我们去一趟书房吧。”   到书房以后,宋嘉月找出来自己的示意图。   她认真看一看自己画的示意图,继而看一眼俞舒宁,有些犹豫。   宋嘉月只会画火柴人。   她对自己的水平特别特别的有数。   俞舒宁却已经在这个时候凑过脑袋来围观。   看清楚宋嘉月手里拿着的这一张简单的示意图,她没有忍住,扑哧一笑。   “大嫂,这是你画的?”   俞舒宁强忍笑意,“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找人帮你画插画了……”   宋嘉月斜眼,故意反问她一句:“为什么?”   “哎呀,当然是因为这么有趣的画不能轻易便宜别人,叫那些个瞧见。”   俞舒宁殷勤拍马屁、睁眼说瞎话。   “瞧瞧这两个小人儿,多生动多可爱,还有这……”   知道宋嘉月不是真的生气,俞舒宁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嘿嘿一笑:“大嫂,我觉得我看得懂,到时你要什么样的,我按照你的要求画什么样的,不是挺好?”   “当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宋嘉月怕她太冲动,反复强调,“而且,一定得爹娘同意了才行。”   “哎——大嫂,我答应你,等回去考虑好,如果决定来帮忙,一定问爹娘意见,好吗?”俞舒宁低头,重又看一眼宋嘉月的画,小巧的脸庞止不住笑。   “大嫂的画,实在太可爱了。”   宋嘉月:“……”   ……   俞舒宁从宋嘉月这里了解过这份差事需要做什么以后,回去认真考虑,最后按照和宋嘉月约定好的,主动去询问朱氏的意见。倒不是朱氏反对她就会放弃,不过是不想瞒着自己娘亲而已。   “画插画?”   朱氏听过俞舒宁简单的说明后,仍有疑问,“好端端的,怎么要画插画?”   “写书便是要画插画呀。”俞舒宁回答朱氏道,“二哥年前不也去帮编书的温大人画过插画么?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左右我得闲,找些事情做也好消遣。”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又是侯府小姐……”   朱氏蹙眉,对此颇有微词,“怎好去做这样的事情?”   “不就是画个画么?能有多大的问题?”俞舒宁可怜巴巴看着自己娘亲,“若是女儿画得不好,又有谁愿意要女儿帮忙呢?何况,我觉得还挺有意义的。”   “书是正经的书,画自然是正经的画。”   俞舒宁笑,“往后无论有多少人瞧见,都肯定要夸一句你女儿画得好。”   “你说得轻巧,哪有这么容易?”   朱氏眉眼间愁思不减,却架不住女儿不住撒娇和眼睛里的期盼。   “那……要不然你去问一问你爹爹怎么说?”朱氏退让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怎么一回事,你爹爹肯定懂。若是你爹爹不反对你做这些,那你就去吧。”   俞舒宁感觉自己离胜利迈进一大步。   她兴高采烈亲一亲朱氏的脸颊,欢天喜地:“谢谢娘亲!”   俞通海事先从俞景行那儿听说过怎么一个情况。   是以俞舒宁来找他商量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甚至还鼓励女儿。   得到鼓励的俞舒宁顿时心里变得更美了。   她告诉过自己娘亲,又特地派紫杏告诉宋嘉月,顺便问一问自己什么时候过去。   过得三天,俞舒宁便正式去帮宋嘉月的忙。   画插画确实不容易,一幅画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一天下来也画不了几张。   俞舒宁却没有怎么觉得辛苦。   起码第一天临到要走,她虽然觉得有些累,但仍是欢欢喜喜的。   宋嘉月送俞舒宁去乘马车回宣平侯府。   临到上马车之前,宋嘉月喊住俞舒宁,顺便将一个荷包塞进她掌心。   俞舒宁感觉得出来这个荷包里面装的多半是银钱。   她有些疑惑:“大嫂,这是做什么?”   “总不能让你白白帮我做事。”宋嘉月笑一笑说,“要是请别人帮忙必定要给报酬的,那么便不能因为你喊我一声大嫂便叫你吃亏、白占你的便宜。”   俞舒宁觉得自己大嫂太过客气。   她试图把那个荷包还回去:“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外人。”   “我当然不会把你当外人。”   宋嘉月捏捏俞舒宁的脸,“就当大嫂给你买零嘴的,收下吧,好不好?”   由于宋嘉月一再坚持,俞舒宁最后是收下了。拿到手里,反倒生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回到侯府,她后知后觉,又感觉到一种异常的满足与惊喜。   这毫无疑问是俞舒宁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她自小锦衣玉食、银钱不愁,根本不需要考虑挣银子的事。   不过拿着自己靠画插画换来的银钱,俞舒宁嘴角微翘,心情变得很好,像是得到某一种肯定那样。心里生出这样的想法,她免不了认为这银钱须得好好花才行。   乱用一通,好像变得没了意义。   说到底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银钱。   但是……怎么花好呢?   俞舒宁生出一个新的、小小的烦恼。   ……   宋嘉月在整理算术相关的书籍与资料时,发现在这个世界,现有的很多东西足够教一些基本知识。譬如九九表、十进位值制、算筹计数、增减分、今有术、衰分术、均输术、盈不足术等。   方田术、圭田术、邪田术、箕田术、圆天术、弧田术、环田术,乃至是《九章算术》里的商功章、勾股容方、开方术、正负术、方程术,都是她很熟悉的东西。   哪怕是复杂一点的内容,如重差术、割圆术、实无限、潜无野等,其实一样有很详细的说明。在这些书籍里,同样举例列出很多问题并给出具体解答。   宋嘉月以它们作为参考来进行内容的整理。   有些东西,她自己不太看得明白,去问俞景行,俞景行也未必能答得出来。   碰到都不怎么懂的,只好一起摸索研究。两个人一起学习的感觉倒是不赖,但俞景行自己也有很多事情要忙,宋嘉月不敢占用他太多的时间,总归会克制一些。   俞舒宁每天准时来宋嘉月这儿报道。   通常情况下,她会在这里待到傍晚时分才回宣平侯府。   一整个白天不能全在做事。   宋嘉月让丫鬟收拾出来一个房间,专门供俞舒宁午膳后小憩用。   她们虽然第一次一起为完成一件事而努力,但或许彼此熟悉,沟通起来不费劲,再则两个人又都是比较好说话的性子,哪怕有不同的看法,也不至于争吵起来。   俞景行初进大理寺,并没有接触到蔡元礼的案子,只负责一些地方案件。   朝中对他的老师傅崇的弹劾一直没有停。   傅崇为人正直、性格高洁、两袖清风,即使有些大臣背地里弹劾,也不能真的抓到他什么把柄。虽则如此,但却仍有所影响,最后永平帝让傅崇回家反省。   负责蔡元礼案子的傅崇被要求回家反省,案子却势必得有人接手。朝堂上,永平帝另外点了大理寺少卿胡松主审,又点了几个人协助,其中有俞景行。   胡松是为大皇子做事的。   朝中一帮老狐狸们心知肚明,周相等人无疑十分欣喜。   他们自己人审自己人,难道能审出滔天大罪?至于其他被点出来协助胡松审理案件的几个人里,除去俞景行之外,要么是支持他们的、要么是不敢得罪他们的。   傅崇过去曾经教过俞景行这件事,众人在很久之前便已摸透。   此时看俞景行,不免警惕。   俞景行表现得很镇定,且似乎对案子不大感兴趣,几乎不过问,更不插手。众人观望得一阵子以后,见他颇为识相,况且他身份特殊,便没有任何的针对之举。   如是近一个月。   临到永平帝主动召见傅崇,觉察到他将要复职,胡松也做好定案的准备。   在这个关口,俞景行却病倒了。   他直接告病假七日,据说卧床不起,没人怀疑有什么问题。   陈广善和卫琅以及俞景行在翰林院、大理寺的一些同僚先后来探病。这些人好巧不巧的,又齐齐赶在同一天,先后来探望,宋嘉月招待了一茬又一茬的人。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拨。   宋嘉月折回里间,见俞景行靠坐在床榻上,正悠闲看她编的书。   “不躺着么?”   走到床榻旁边坐下,宋嘉月伸手试一试他额头温度,“还是有些烫手。”   “躺得乏了,起来坐一会儿。”   俞景行随手合上书册子,转而问,“人都走了?”   “走了。”   宋嘉月看他一眼,“明天还有人来吗?”   “不会。”   俞景行一笑,“都忙,哪有那么多空闲,后面几天,我们两个人待着。”   “我们两个?”一时之间,宋嘉月笑容里流露出几分狡黠,“夫君,你这次恐怕是失策了。我明天、后天、大后天得和舒宁做事,所以你得自个玩。”   俞景行一味在笑,最后轻哼一声。   “我这就让麦冬去通知舒宁,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用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术部分的资料,我参考的是《中国传统数学史话》,作者郭树春,说明一下。九九表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了,乘除法、分数、负数、开方之类的概念,其实我们古代很早也提出了。方田术、圭田术这些就是长方形、正方形、梯形、圆之类的面积计算。商功章的主要内容是长方体、正方体之类的体积计算。不过大家比较熟悉的应该是祖冲之的圆周率、勾股定理还有鸡兔同笼23333翻资料的时候满眼各类公式……梦回读书时_(:зゝ∠)_ 第76章 巧合   俞景行到底没有真的派人知会俞舒宁不必来。   是以俞舒宁如常过来了,并且知道自己大哥生病,从府里带来不少补品。   “二哥说,今天放衙以后会过来看望大哥。”   俞舒宁对俞景行和宋嘉月说道,又关心问,“大哥今天好点了吗?”   “小毛病而已,你也不用太担心。”丫鬟将煎好的汤药送来,宋嘉月坐在床榻旁一面喂俞景行喝药,一面道,“这几天好好休养一下,便会好转起来的。”   俞舒宁乖巧点一点头,再看一看床榻上的俞景行,眼底却闪过几分忧虑。等到宋嘉月喂俞景行喝过药、叮嘱他好好休息,俞舒宁和她从房间里出来,欲言又止。   “大嫂……”   俞舒宁和宋嘉月走进书房以后,没忍住问,“大哥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是没什么事呀。”   宋嘉月一愣,随即发现俞舒宁表情不大对劲,又问,“怎么?”   俞舒宁垂下眼小声说:“也没有怎么。”   “就是有些心疼你,大哥身体这个样子,大嫂时常操心,肯定很辛苦吧。”   宋嘉月恍惚间终于记起来,俞舒宁不晓得自己大哥的身体已经好了。   她或许以为俞景行这一次病倒,又像以前那样……   “不辛苦。”   宋嘉月微笑,伸手揉一揉俞舒宁的鬓发,“何况,也不只我一个人照顾他。”   “我做这些算什么呀,你大哥是生病的那个,难道不是更辛苦么?”她轻声细语宽慰俞舒宁,“而且这两年,张神医帮忙调理以后,你大哥身体已经好多了。”   哪怕不清楚俞景行的真实情况,这一点俞舒宁依然会认同。   尤其俞景行蟾宫折桂之后,其实他身体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过大问题。   宋嘉月确实不惊慌。   因为晓得没有人能不生病,哪怕一个人身体再好,也不等于绝不会生病。   比较起来,宋嘉月反而是觉得俞景行莫名淡定和悠闲。   她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人似乎很乐见自己在这个时候生病一样。   宋嘉月没有深究她的这种感觉是不是准确。   既然俞景行自己愿意休息七天,她自然没什么觉得不好的。   “要是大哥的身体不是这样就好了。”   俞舒宁叹气,愁眉苦脸,“张神医当真也没法子么?”   果然想自己大嫂好,就得想着自己大哥好。   这一点恐怕是不会变的。   眼看着小姑娘要纠结起来,宋嘉月连忙说:“张神医说过会努力想办法的,现在只能再等一等。其实现在好多了,这样也挺好的呀,说不定哪天就治好了呢?”   “也对。”   见自己大嫂都不泄气,俞舒宁收起沮丧,“我以后更要多为大哥祈福。”   “你有这份心就好。”   宋嘉月拉一拉俞舒宁的手,“不早了,我们先做事吧。”   “嗯嗯。”   俞舒宁连连点头,答应宋嘉月一声。   ……   春光从窗子漫进来。   尘埃在明亮的光线里肆意舞动。   宋嘉月和俞舒宁做事的时候都非常安静,除非有问题要商量。   今天,两个人刚刚进入状态,秋月忽然小跑进书房,脸上稀罕地有些惶恐。   “小姐,有贵人来了。”   秋月脸色微微发白,声音低下去,像怕唐突,“是六殿下……”   宋嘉月微怔。   俞舒宁却惊得瞪大双眼:“你说谁来了?”   “是六皇子殿下。”秋月认认真真回答俞舒宁的问题,又看着宋嘉月说,“管家方才已经过去通知姑爷了,估摸着现下六殿下应是往姑爷那儿去了。”   刘煜突然造访,宋嘉月和俞舒宁都颇为意外。   反应过来,她们不得不停下手里的事情,离开书房,去往正屋。   宋嘉月和俞舒宁过去的时候,刘煜不在屋里,而是独自负手立在廊芜下。   几名随从恭敬站在远处,听候差遣。   他穿得一身常服,听秋月说也并没有摆六皇子的仪仗。   至少刘煜今天来这里必然属于低调行事。   俞舒宁在信里提过自己在帮宋嘉月画插画的事情,是以刘煜知道她最近白天都是会在宋嘉月这儿的。然而在这里看到他,俞舒宁小心思飘啊飘,又羞赧又欣喜。   “不必拘礼。”未等宋嘉月、俞舒宁向他请安,刘煜已先一步说,“听闻俞大人身体抱恙,趁今日得闲,我来看一看,倒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   刘煜已经见过俞景行了。   他这会儿说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宋嘉月正要搭话,麦冬过来请她进去。   麦冬说是俞景行要找她,宋嘉月不得已先行离开,留下俞舒宁和刘煜。   待她进得里间,见到俞景行,才知道并非当真要找她。   “故意把我从舒宁身边支开,是要做什么?”俞景行肯定知道一些别的,宋嘉月不和他绕弯子,想一想问,“难道六殿下今天其实是有事过来找舒宁的?”   “这些我如何晓得?”   俞景行一笑,“不过六殿下方才确实说借舒宁半天,带她去踏青。”   宋嘉月:“……”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俞景行乐见其成。   六皇子如若主动提出要求,不答应也没有法子,不提俞景行未必不想答应。倒不是指望什么,无非是俞舒宁出去玩,一样是剩下他们两个人,再没有别人。   “那我今天也休息好了?”   眼见俞景行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宋嘉月无言半晌,“我回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   在宋嘉月起身之前,俞景行拽住她手臂,“我生病了,你也不对我好一点。”   “要是你非得去书房待着,我只好起来陪你去。”   俞景行说,“总之,我们必须在一起。”   宋嘉月:“……”   “你倒不怕过病气给我。”   “那我们就一起喝药、一起吃素粥、一起躺着什么都不做……”俞景行笑容里满是不怀好意,“那样左右有个伴,何况是有你陪,苦也不苦了。”   ……   俞舒宁被刘煜带去骑马踏青。   宋嘉月陪了俞景行一天,两个人说说话、看看书,转眼便到了日落时分。   刘煜上午把俞舒宁好好的带出去,下午又好好的送回来——   在俞景荣放衙过来之前。   事先知道俞景荣会来,俞舒宁也在这里,要留他们用晚膳,自然不会随便。宋嘉月和俞景行商量着一起决定的菜式,几个人口味都照顾到,再吩咐厨房去准备。   宋嘉月自己下厨去准备两样小点。   俞舒宁好奇,非要瞧一瞧,跟着她过去厨房。   俞景荣进屋看自己的大哥。   他坐在床榻旁,关心过几句俞景行的身体后说:“蔡元礼的案子结了。”   “今日早朝,陛下亲自过问的,有人和陛下递了折子,将收集到的证据在昨天晚上悉数递到陛下面前,并且一一禀明事由。大皇子、周相和胡大人哑口无言。”   “傅大人也复职了。”   俞景荣看一看自己的大哥,低声问,“是大哥做的么?”   俞景行不置可否。   他镇静问:“外面传是我做的?”   “小猫三两只。”   俞景荣笑了一下又解释,“只是感觉大哥的这场病来得确实巧合。”   “若非巧合,总不能我自己算着哪天生病。”俞景行起身道,“这桩案子里头原就有些明争暗斗,但变成今天这样,说到底是陛下不能容忍了,否则……”   否则大可以想办法遮掩过去。   甚至,想保蔡元礼的人已经着手消灭一些证据了。   俞景行穿上外袍,整理好衣服,对俞景荣说:“好了,去吃饭罢。”   “你大嫂特地吩咐厨房准备了好些菜。”   厨房的确准备满满一大桌的菜。   最后被端上来是一道点心,颜色碧绿如玉,是俞舒宁几个人没有尝过的。   一道点心却有几种样式。   有的做得像饺子,却比饺子大许多,有的圆滚滚一团像大汤圆。   “二哥,这是青团。”在厨房围观过全程的俞舒宁煞有介事为俞景荣介绍,“汤圆一样的是甜馅,芝麻的,还有豆沙的。饺子一样的是咸口,笋丁瘦肉馅儿和腌菜火腿馅儿。”   离清明其实还有一段时间。   不过艾草已经冒了嫩芯,宋嘉月让人去新鲜采回来,正好做这道小吃。   她发现至少周围是不怎么吃这个的,正好让铺子上一道新品,暂时的计划是限量并限定季节。如果客人的反响好、需求多,再根据实际的情况来进行调整。   肉松馅儿原本也是想做一点的。   不过采买去买回来的肉松味道比较一般,宋嘉月就没有强求。   “尝一尝,看看合不合口味。”宋嘉月招呼俞舒宁和俞景荣,又帮俞景行盛一碗素粥,“要是还可以,晚点儿正好带一些回去。爹娘的那一份,我也备下了。”   “想吃甜口还是咸口?”   将素粥搁在俞景行的面前,宋嘉月低声问他一句。   俞景行抬眼看一看俞舒宁和俞景荣,见俞舒宁脸上戏谑的笑容,他不紧不慢,微微一笑说:“夫人下厨辛苦,有人天天在我们家吃白食,下次得和她收银子。”   俞舒宁:“……”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肉松公认最早的文字记录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那会儿,不过和我们现在常见的应该有区别。   小钱钱,真心甜!嘻嘻嘻~晚安! 第77章 态度   俞景行在家养病,朝堂上却是闹翻了天。   此番蔡元礼被定罪抄家,流放三千里,明面上虽未牵扯到周相,但蔡元礼是他的女婿,暗地里免不了是有牵连的。他的女儿、外孙更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连累。   周相对此极为不满。   事后反应过来,暗中安排一些大臣联名上书为蔡元礼求情,却木已成舟。   旨意已下,绝无可能更改。   何况,永平帝的态度如此的明显,他们这些人心里都是清楚的。   这件事情之后,周相很快称病缺席早朝。永平帝派大皇子前去探望,然而隔天便有消息,说看到周相身体康健,并无生病迹象,言下之意,不上朝是故意为之。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永平帝始终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情绪。   他同样不过问,仿佛周相怎么说他便都相信了。   三皇子一派是最得意的。   他们扳倒了周相向来引以为傲的女婿,意味着周相一派无法保护他们的人。   这种打击远不单单对周相一个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些摇摆不定的官员毫无疑问会向他们倒戈。   大皇子早已到而立之年,在有些事情上是控制不住内心某种迫切情绪的。再则,之前被永平帝冷落半年之久,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今这般更是难以忍受。   刘昭十分痛苦。   他认为自己身为皇家嫡长子,自小得父皇赏识,不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在刘昭的记忆当中,从他很小的时候起,周围的人也好、老师也好,都是将他当成来储君对待和教导的。母后对他更事事严格,他后来晓得是为什么。   曾经,他亦异常笃定自己是储君的最佳人选。   他以为那个位置留给他合情合理。   只是近年来的许多事情,让刘昭的心里生出几分动摇。   纵然不少人说,这是父皇对他的考验,却总认为有些过于自欺欺人。   朝堂上,他的父皇对他越来越不留情面,对他那个三弟越来越夸赞重视。   他的母后在后宫之中一样不如孟贤妃得他父皇的喜欢。   也许他父皇这几年是老糊涂了。   但是对于他而言,则意味着风险,变数,以及挥散不去的焦虑不安。   “母后,事到如今,您说……”刘昭给谢皇后请安时,克制不住内心惶然,“父皇会不会已经改变心思了?我已经三十多岁了,纵观古今,能有几个……”   能几个有三十多岁还未被册立太子的皇子,落得好结局的。   刘昭实在淡定不下来。   年逾五十的谢皇后如今同样不年轻了。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此时不笑的一张脸愈显威仪,不似往日慈眉善目。   “昭儿,这种时候,你必须比往日更加沉住气。”谢皇后沉声道,“越是到那些人想要抓你错处的时候,越不能犯错,否则当真什么努力都救不回来了。”   “你父皇向来疼爱你也认可你,不会随便让人欺到你头上的。那个蔡元礼既是铸成大错,你们当趋利避害而不是执意保他,若早些放手,根本不会这么被动。”   “蔡大人毕竟是……”   刘昭不怎么认同谢皇后的话,轻甩衣袖,“我们原本是可以赢的。”   “只不晓得如何叫人从背后摆了一道。”   “这自然是个教训,应当反省,但倘若早早弃之不顾,定叫旁人寒心。”   谢皇后眉心微拢,没有和刘昭继续争执对错问题。   她问:“到底是谁和陛下递的折子?”   “多半是他们的人。”   刘昭叹气,“当真是大意,原以为他们不可能掌握那些证据。”   “也不见得……一定是你想得这样。”谢皇后提醒他,“昭儿,不能只看着他们那群人,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是叫某些人躲在你们的背后胡来。”   “此话怎讲?”   刘昭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小五小六什么时候有这些心思了?”   “即便他们有这个心思,又能拿什么来争?这可不是过家家,哪里是他们随便想插手就可以插手得了的……母后恐怕杞人忧天、草木皆兵才这么想。”   谢皇后微微抿唇,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多想了。   那两个人,没有任何支撑,能有什么手段、什么本事,妄图来争这些呢?   “话虽如此,却不可掉以轻心。”   谢皇后仍是叮嘱自己儿子,“总之,先看一看你父皇的态度再说。”   “你父皇不是还交待你去探周相的病么?”   “可见你父皇对周相依然尊重,蔡元礼的事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母后说得是。”   刘昭附和谢皇后的话说,“儿子省得。”   ……   西郊新买的院子修葺好了。   赶在俞景行在家休养的最后一天,宋嘉月和他过去看一看。   俞景行这次生病不严重,和以前根本不能比,因而在宋嘉月的照顾之下,他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很快便好得差不多。和宋嘉月一起出门,同样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现在这个时节,天气没有完全暖和起来。   担心他会受凉,出门之前,宋嘉月让他多添了件衣服。   马车平稳走得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夏露比他们更早到,还特地在门口迎接他们。   两座宅院的修葺事宜基本是夏露在过问,因而她对这里的情况十分了解。   这个时候,她自然充当起为宋嘉月和俞景行引路的那个人。   两座宅子买来的时候挨着,连通的那一堵院墙被改过,安上一道门,等于将两边打通。一座院子辟出几大块地用来种菜,另外一座院子果树居多,少有些花草。   他们从其中一座院子跨到另外一座院子去的时候,突然从门内蹿出一个人,似乎没有想到会碰到他们,吃了一惊,调头要跑。梁红梁玉眼疾手快把人逮住。   那是一个男孩儿。   瘦骨如柴、面黄肌瘦,因为两颊凹陷,显得一双眼睛大如铜铃。   男孩眼底不见慌张,也不挣扎,一味看着他们这群人。   他手心里正攥着什么东西。   梁玉翻开男孩儿的手心,发现那是两个红苕。   东西约莫是从院子里面拿到的。   或许该说偷走的。   夏露认得他,看清楚他的样貌之后,诧异开口:“郭大,你怎么又……”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可以过来吃饭,以后还可以来上课,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学写字,但不可以再随便拿走这里的东西……为什么言而无信?”   被夏露称作郭大的男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倔强不说话。   这也使得夏露皱眉,有些发愁。   “你想把它们带给谁?”   宋嘉月在旁边稍微看得片刻,点一点那两个红苕,出声问郭大。   郭大看了她一眼,随即扭开脸不说话。   夏露说:“这孩子我们问过,他家里没别人,他现在跟着叔叔一家过。”   “他叔叔家主要是孩子多。”   “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再加他一个,条件又不是特别殷实……”   夏露说得很委婉。不过不耽误宋嘉月听明白,其实无非一家张嘴吃饭的多,要省口粮,必定第一会选择省郭大这个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他现在瘦得不成样子。   “是想带给朋友吗?”   宋嘉月想一想,又继续问他,“或者还有别人?”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你,你想要更多也可以给你。”   她冲着郭大微笑,却不是轻声细语。   假如这个时候的郭大害怕惶恐,宋嘉月会态度很温柔。   然而郭大不是,所以她也不必那个样子。   “哪怕你不说,我们一样可以知道。”   在宋嘉月话音落下时,俞景行帮她补上两句,“我们会有我们的办法。”   “我们会有很多的办法。”   俞景行脸上有笑,这些话却与威胁无异,宋嘉月不由看他一眼。   郭大听到俞景行的话沉不住气,面上闪过愤怒之色,手掌紧握成拳,像是野兽面对威胁那般龇牙咧嘴。他们便晓得,这是说到郭大的心事了,他才会这个样子。   “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们不好吗?”   夏露拉一下郭大的胳膊劝道,“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郭大对他们很戒备。   他脖子一梗,硬邦邦说:“我不!”   “你!”   夏露气结,蹭蹭冒火,“枉我之前那么照顾你,原来是个白眼狼!”   郭大眸光微闪,一时别开眼,没有辩驳。   宋嘉月说:“算了,放他走。”   “一个孩子罢了。”   宋嘉月不再和郭大说什么,只对梁红道,“让他走吧。”   梁红一松手,不再被钳制的郭大立刻蹿出去老远。   他视线格外警觉扫过他们一众人,随即转身,撒开脚飞快离开这座宅院。   在郭大离开的同时,梁红梁玉马上会意跟了上去。   跟踪一个小孩对她们实在没难度。   宋嘉月和俞景行把两座宅院里外逛过一遍时,梁红梁玉回来了。   和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   那个女孩儿看起来十分孱弱,被梁红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梁玉说:“被火烧伤了。”   一张脸虽然是好的,但是脖颈处、手腕处、脚腕处,都看得到烧伤的痕迹。   伤得这么严重,性命也受到威胁。   “你们放开她!”   郭大在后面气喘吁吁追上来,大声喝道,“不许你们碰她!别碰她!”   女孩儿听到郭大的声音,眼珠子顿时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去。   她声音微弱,怯怯喊得一声:“大哥哥……”   郭大听到女孩儿的声音更像受到刺激,扑上来要抢人,被梁玉拦下。   他便开始手脚并用地反抗,甚至张开嘴想要咬人。   “带上她,我们回去。”宋嘉月吩咐梁红,又对郭大说,“我们现在要带她去看大夫,你如果不想救她,尽管折腾,但我得告诉你,你这样会害死她,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七夕快乐哦!   晚安=3= 第78章 傲娇   宋嘉月面容严肃,语气认真。   郭大似乎对她的话多少是认同的,因而咬着牙没吭声,默认同意要给小女孩医治。   梁玉先一步骑马回城。   打听到叶明珠在张神医那儿,他们便索性直接过去了。   那个受伤的小女孩一直蜷缩在梁红怀里。   郭大一路陪在她身边,看到她难受得晕过去,心疼得眼里直冒泪花。   到得张神医那儿,叶明珠已经从梁玉口中听说过情况,又晓得轻重,见他们到了以后不多言,抓紧时间救人。郭大当时想要跟进屋里,被叶明珠直接怼了出来。   “小姑娘的身子也是你可以看的?”   一句话,郭大满脸懊恼,连忙退到外面,待房门关上便眼巴巴地瞅着门。   宋嘉月去帮叶明珠打下手。   夏露在外面守着郭大并且耐心询问他具体的情况。   “这个小姑娘是谁?”   “是不是你之前救了她?你在哪儿救的她?”   一见夏露打听这些,郭大立刻恢复警惕,不肯吐露半个字。   夏露便说:“你要是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们待会儿肯定只能问她。”   “你们别问她!”   那个女孩儿仿佛是郭大的逆鳞,一碰他便无法保持镇静,“你问,我说。”   夏露终于从郭大口中问出来一些信息。   女孩儿叫阿水,七岁大,和郭大原本是同一个村子里的。   不过郭大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阿水一年前才来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也没有那么长。   新出现在村子里的阿水和郭大一样寄养在亲戚家,也一样遭到厌弃。   只是因为郭大是男孩,性子又不好惹,情况相对稍微好几分,阿水要更难。   郭大觉得阿水可怜,主动照顾她。   知道她时常会吃不饱饭、饿肚子是常事,郭大变着法子找吃的给她。   今天那两个红苕便是郭大想偷偷带给阿水的。   早上的时候,郭大问阿水想吃什么,她说自己想吃烤红苕。   “阿水……她怎么会被烧成这样?”   面对夏露的问题,郭大红着眼说:“那些畜生嫌她累赘,故意的。”   “我把她从火里救出来……”   郭大想到什么,忽然转变态度,几近哀求,“你们不能送她回去,真的不能。”   “不会的。”   夏露许下承诺,“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肯定不会送她回去。”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你以后可以来读书、来认字,阿水没有地方去,也可以和你一样来读书和认字。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和阿水的。”   郭大垂下眼,选择沉默。   夏露唯有直接拆穿:“你能藏她一天、两天,难道能藏一个月、一年?”   “你明明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照顾别人?我理解你想保护好她,但是保护一个人是需要能力的,你有吗?郭大,你根本没有,至少现在,你根本没有。”   郭大无可反驳。   他深深的埋下头去,泪水夺眶而出,重重砸在地上。   ……   阿水是个特别安静的小姑娘。   叶明珠和宋嘉月帮她给伤口擦药的时候,她连哼哼都不哼哼。   然而那些烧伤之处实际上触目惊心。   宋嘉月光看着都难受,小姑娘却还反过来安抚她们,说自己一点也不疼。   秋月得了宋嘉月的吩咐,去街上新买了几套适合阿水穿的衣裳过来,从里到外都买得齐全,鞋袜也没有落下。擦好药以后,秋月小心帮阿水穿上一套粉色春衫。   叶明珠去开药方。   宋嘉月坐在床榻旁边,问过阿水几个问题。   聊天期间,宋嘉月发现阿水其实没有郭大说话时候的那种口音。除此之外,她口齿清晰、回答问题的条理很顺,也半点儿都不像从普通农家出来的小姑娘。   其实,阿水整个人一样给她这种感觉。   宋嘉月觉得,普通的农户,大约是养不出阿水这样一身细皮嫩肉的。   如若当真是普通农户,平常把阿水捧在手里,那么,她便决计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的地步……不过,这些只是宋嘉月在和阿水聊天期间,私心里的一点判断。   两个人小声说话,得知能够进屋看阿水的郭大冲进来。   郭大进屋之后辨不清方向,脚下步子一顿,瞥见床榻上的人又马上冲过来。   他上上下下紧张打量过阿水好几眼。   好半天,郭大才开口:“阿水,你感觉怎么样?”   “我好多了。”   阿水冲郭大挤出一个笑脸,“大哥哥,你别着急啊,我真的好多了。”   阿水和郭大说得会话,秋月从厨房端来素粥。   宋嘉月让秋月留下来喂阿水吃点东西,她把郭大喊到外面去。   “阿水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她得留在这里养伤。”宋嘉月和郭大说明情况,“等她养好伤以后,夏露——那位以前照顾过你的姐姐,会好好照顾她的。”   去见过张神医和谢道长的俞景行,此时走到宋嘉月身后。   郭大看一眼俞景行,瞪着眼:“你们是谁?”   “你只要知道我们不是坏人就好。”   俞景行嘴角微翘,低下头说,“你今年多大了?十二岁?十三岁?”   “读过书没有?”   “以后打算做什么养活自己?”   郭大:“……”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不相信你们!”   “所以呢?”   俞景行漫不经心问,“你打算一会儿就带着那个小姑娘离开?”   郭大:“……”   俞景行仍笑:“你不相信我们,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宋嘉月发现俞景行和郭大好像有些不对付。   当然这种不对付,更像有点小脾气,也不是当真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不信我们很正常。”   宋嘉月悄悄拉一拉俞景行的手。   感觉到她的动作,俞景行看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掌,随即看一眼宋嘉月,眼底染上笑意,而后顺从的噤声。宋嘉月继续说:“可是你看,我们是真的想救她。”   “如果我们不想救她,我们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如果我们别有目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最重要的是,我们之前压根不认识你们两个。”   “你可以每天都过来看她。”   宋嘉月说,“但你如果真心为她好,就不能带她走。”   “我不带她走。”   郭大低头思考很久,做出决定,“我也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她。”   “你是住在你叔叔家的,你和阿水不一样。”   宋嘉月提醒一句。   “他们才不在乎我。”   郭大两句话说得格外轻巧,“我不回去,他们更高兴。”   “他们会找你……”   宋嘉月话未说完,被郭大顶回来,“你这个人,怎么废话那么多?”   “不乐意听,你可以走。”   俞景行皱一皱眉,语气里满是不悦道,“谁许你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郭大一噎,当下又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变得懒得说话。   俞景行不管郭大:“夏露,你来。”   说话之间,他径自牵起宋嘉月的手,带着她到正厅去坐。   夏露和郭大磨了很久。   到最后,他们终于商量成功——夏露陪他回去一趟,说服他的叔叔。   去虽然是去了,最后也成了,但不怎么顺利。   甚至,夏露是费了些银子才成功的。   只是当这笔银子花出去,意味着郭大以后和他叔叔家没有关系。   今天不用回去,且从此之后,都可以不回去。   离开那个村子的时候,郭大看不出丝毫伤心或沮丧的情绪。   他看起来很开心。   回去一见到在喝药的阿水,郭大便急不可待分享喜悦。   “阿水,我今天不回去、明天不回去,以后都不回去,我会一直陪着你。”   “大哥哥。”   因为他开心而露出微笑的阿水,慢吞吞说,“你不用一直陪着我。”   郭大:“……”   他不好意思地摸一摸鼻子:“陪一陪也不要紧的。”   ……   好歹把两个人安顿好。   夏露特地从悦来楼找来一个小姑娘,主要是负责帮忙照顾阿水。   到得傍晚,他们便各自离开了。   叶明珠回叶府去,宋嘉月和俞景行同样回家。   回去的路上,想起俞景行对待郭大的态度,宋嘉月不由说:“你今天干嘛要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回想之前种种,她既好笑又无奈,“毕竟他不认识我们。”   “对自己不认识的人保持警惕,这种想法其实不但没错还挺好的。虽然我们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他对我们还不了解,难免态度会有一点不友善。”   “所以年纪小就可以无理取闹么?”   俞景行颇为不赞同,“何况,今天是他自己不礼貌在先,你不能怪我。”   “没有怪你。”   宋嘉月轻轻挠一挠俞景行的手心,“是觉得没必要。”   “那他也不能那么和你说话。”   俞景行分外执着,“不管他是不是小孩、不管他几岁,都不可以。”   “我都舍不得……”   看一眼宋嘉月,俞景行轻哼一声,“我都舍不得那样和你说话。”   “那是你对我好呀。”   宋嘉月扛不住他的一脸傲娇,配合道,“嗯,我知道,我们俞大人最好了。”   “可你今天对我不太好。”   俞景行说,“原本我是想带你去放风筝的。”   “下次总有机会,但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宋嘉月捧住俞景行的脸,“还是这样才算对你好?”她亲他一口,又亲一口,“这样?”再亲一口,“这样?”   俞景行:“……”   他默默垂下眼,嘴边点点的笑意:“我又不是小孩子,随便打发。”   “起码也该是这样。”   在宋嘉月反应过来之前,俞景行定住她的脸,不容拒绝的深深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恰柠檬的一天。   柠檬树下你和我╭(╯^╰)╮ 第79章 淡定   回去以后,沐浴时,宋嘉月又记起阿水和郭大。   阿水的那一身伤、那一口官话,隐隐的,便是叫人无法忽视。   两个人用过晚膳,在院子里散步时,宋嘉月和俞景行提起阿水的情况,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最后她问俞景行:“要不要去调查一下……会不会有什么发现?”   “如果心里不踏实,不妨派人去打听打听。”俞景行给宋嘉月提建议,“事先了解清楚了心里至少有底,以后倘若有什么事情,也和提前有个准备。”   “嗯。”   宋嘉月点点头,沉吟中又说,“我明天让梁红去吧。”   前一晚做下了决定,隔天早上惦记这件事的宋嘉月便交待梁红。   当天,俞景行亦休完病假回到大理寺。   这几天的时间,朝野上下风云涌动、形势莫测,而在家休养的俞景行,在同僚的眼里无疑是躲过一场浩劫。谁会知道他们这些天究竟过得有多么辛苦!   “俞大人,你这场病来得可真是时候……”   同僚的笑容里满是苦涩,“我倒恨不得大病一场,奈何身体不配合。”   “这便是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么?”   俞景行淡淡道,“郑大人,我是羡慕你们身体好的。”   被唤作郑大人的同僚记起俞景行体弱多病的传闻,心觉说错话,讪讪一笑,不无尴尬、生硬说道:“开个玩笑而已,俞大人今日应是无碍了?切莫勉强。”   “已经不碍事了。”   俞景行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半分热络,“多谢郑大人的关心。”   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往里走,步下台阶时,碰到正穿过庭院的傅崇。他们与傅崇拱手问好,傅崇颔首,复望向俞景行:“你待会到我那来,有份差事交给你。”   俞景行应声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傅崇先走一步,半晌郑大人捅一捅俞景行问:“听说傅大人是你老师?”   俞景行“嗯”得一声算是承认。   郑大人又问:“唉……那傅大人平时怎么对你这样?”   “可能是……”   俞景行看一眼自己这位同僚,“对我这个学生不怎么满意吧。”   郑大人:“……”   教出一个探花郎竟然还觉得不满意?!   少顷,俞景行依言去找傅崇。   傅崇坐在书案后,见他过来,点一点书案上一摞卷宗:“这桩案子交给你。”   俞景行上前去取卷宗。   傅崇忽然道:“你当真是翅膀硬了,什么都敢做了。”   “学生不敢。”   俞景行淡定抱起那一摞卷宗,对傅崇笑一笑,“傅大人无事便好。”   不待傅崇多言,俞景行已经先告辞离去。   傅崇蹙眉看他走出屋子,却又叹气,眉眼间一抹凝重之色。   旁人虽不一定怀疑到俞景行的身上,但傅崇十分了解自己这个学生,蔡元礼的这一桩案子,他必定是插手了。那一封递到皇帝陛下面前的密折,无疑与他有关。   牵扯到大皇子、三皇子、周相、谢皇后、孟贵妃以及皇帝陛下的一桩案子,傅崇自己可以趟这浑水,却不希望俞景行掺和进来。何况他是以这等方式?   有些人,俞景行或许能够瞒过去。   但是周相和其他一些在官场混迹几十年的人,哪一个会看不出端倪?   他当时既然是被皇帝陛下指派负责审查这个案子的人之一,无论表现如何,最终落得现在的结果,必定会怀疑到他身上。无非暂时没有证据罢了。   周相如今越来越无容人之量,且这次出事的蔡元礼还是他的女婿。   只怕怀恨在心,迟早报复。   然而看俞景行这个态度……   傅崇一时间想到这些,长叹一气,复又无奈摇一摇头。   ……   宋嘉月想过去看一看阿水,是以提前让人给俞舒宁递了个信,告诉她今天可以晚一点再来。未想俞舒宁依旧和往常的时辰到了,赶上宋嘉月准备出门。   “大嫂要去哪里?”   俞舒宁眼睛一眨一眨,掩不住好奇。   “是准备去张神医那里一趟。”   宋嘉月如实回答,又问,“我差人给你递消息,你没收到么?”   “收到了。”   俞舒宁满脸无辜,“可是我想着大嫂如果忙,我一个人先做事也可以的。”   “大嫂去张神医那里做什么?”   “大哥身体怎么了?还是大嫂哪里不舒服?”   宋嘉月看得出来俞舒宁想要一起去。   她想一想,决定带上俞舒宁:“不是我们,你要不要陪我走一趟?”   俞舒宁欣然应允。   宋嘉月便带上她乘马车过去张神医那里看望阿水和郭大。   她们到的时候,叶明珠同样在这里,且刚刚帮阿水重新擦过药。一夜时间,阿水不可能那么快变得活蹦乱跳,不过依然看得出来,她整个人已经变得精神不少。   郭大守在床榻旁,一双眼睛眼巴巴瞧着阿水。   在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宋嘉月时,他眼神却明显闪躲了一下。   阿水看到宋嘉月有些高兴,一双明亮的眸子弯成月牙,脸上笑容很甜,如三月春光里绽放的明丽花朵般赏心悦目。她声音也又软又甜:“是大姐姐来了。”   “来看看你。”   宋嘉月同样露出微笑,“看起来好像比昨天好了很多。”   “明珠姐姐的医术好、药也好,擦上去,原来疼的地方就不疼了。”   阿水笑容灿烂,“谢谢你们对我们这么好。”   郭大偷偷看一眼床榻上的阿水,一张脸开始涨红。等到阿水也看他一眼,他霍然起身,满脸红紫,首先是弯腰冲叶明珠鞠躬三次,继而同样冲宋嘉月鞠躬三次。   “对、对不起!”   张口直接变得结巴的人,后面的一番话更是说得磕磕绊绊。   “昨天的事,我、我非常对不起,我态度不好,非常不对……非常不对……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谢谢你们愿意救阿水,我郭大也愿意给你们当牛做马!”   最后一句话,郭大说得特别铿锵有力。   说罢,他轻抬下巴,略有两分得意看向阿水,似乎在努力的求表扬。   “你还不如牛和马呢。”   叶明珠眼帘轻抬,不客气打击郭大,“牛能耕地、马能代步,你会什么?”   郭大:“……”   “我现在不会,但是我可以学啊!我一定报答你们这份恩情!”   郭大信誓旦旦,双手紧握成拳表示决心。   阿水开口:“我也一样。”   “那你现在必须得养好身体才行。”   宋嘉月温言细语,“剩下的事,往后可以慢慢再说。”   ……   俞舒宁在旁边围观过这一切。   从房间出来,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她连忙问:“大嫂,他们是谁呀?”   “是两个暂时无家可归的孩子。”宋嘉月回答俞舒宁的问题,与此同时告诉她另外一件事,“我们做的那些事,编的书、画的插画,以后便都是给他们用的。”   这也是她决定带俞舒宁过来的原因。   正好借这个机会,能够让俞舒宁了解她们到底是在做什么。   俞舒宁乍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眉眼间流露出懵懂。   她愣愣问:“是什么意思?”   “等我们回去以后,我再和你说。”   宋嘉月揉一揉俞舒宁的脑袋,“总之,你是在做一件很好也很有意义的事。”   “表姐没有骗你。”   叶明珠笑着抬脚走过来,“而且我以前没有想到过竟然会是这样。”   昨天一场帮忙过后,叶明珠已经大致了解过这些事情了。放在过去,她确实想不到会是宋嘉月站出来做这种事。最重要的是,没有半点糊弄抑或开玩笑的意思。   “表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叶明珠对宋嘉月轻声道,“好歹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   “我一定不和你客气。”   宋嘉月笑,“但我也得谢谢你,毕竟这几天辛苦你,后面也得麻烦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叶明珠眉眼如画、面若芙蓉,“我没什么要紧。”   之后,俞舒宁真正从宋嘉月口中了解到他们要做、正在做的事情是什么。当她听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老实一点儿说,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和不可置信。   “大嫂,你为什么会想做这些呢?”   俞舒宁斟酌着话语问她,“你不怕这么多努力会白费吗?”   她知道自己大嫂说得很对。   还有很多人生活不富足,过得很辛苦,他们能够帮到一点也是好的。   可是,她心里模模糊糊有一种想法,认为这不能解决太多问题。   付出也不一定有回报。   “那要看,我们做这些事情的期许究竟是什么。”宋嘉月语气平静,“有好人,就一定有坏人,有人感恩有人领情,就一定会有人忘恩负义、不屑一顾。”   “这不是我们停下来的原因。”   她看向俞舒宁,轻轻一笑,“哪怕有一个人会因此摆脱困苦,也值得。”   宋嘉月清楚自己大可不必做这些。   她可以安心做俞夫人,锦衣玉食、纸醉金迷,事事不发愁。   只是说不清、道不明,内心总有一道声音,驱使她想要尽自己所能,去做一点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犹豫,也不是没有过迟疑,然而,俞景行一直在支持她。   “你大哥和我说,我在做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宋嘉月此时想起这个人,眼眸温柔满溢。   作者有话要说:勿以善小而不为(*^▽^*)   ~   电脑罢工特别会挑日子。   之前是过年找不到能修的地儿,今天是之前帮忙修电脑的叔叔出门旅游去了。   所以这是用我哥的电脑、各种屏幕和键盘不习惯码出来的一章。>︿<   转眼立秋啦,时间过得好快,但是秋天也要快乐! 第80章 伸冤   俞景行新接触的是一桩弑夫案。   卷宗上案情陈述说,卢氏因与人通奸被丈夫发现,而下毒谋杀其夫。   根据本朝律法,弑夫乃是重罪,按律当斩。涉及到杀头之罪,是以这桩案子被递交上来由三司复审。若他们核查案情确认没问题,卢氏便将会被判定死罪。   然而在梳理这桩弑夫案的案情时,俞景行发现一些问题。   他将这案子暂且压下了。   晌午用过午饭,俞景行准备回去研究案情。   穿过长廊,他迎面碰到几位正在谈论着什么新鲜事的同僚。   郑大人郑百语也在其中。   互相打过照面,郑百语主动问:“俞大人,你有没有听说刚刚外头的事?”   俞景行摇摇头问:“外面怎么了?”   “姜大人的轿子被一个小娘子给强行拦下来了。”   “那小娘子像是要滚钉板告状。”   “不知是有什么冤情。”   “我听那小娘子的口音应该是豫州人。”   “不是说从河间府来的么?”   “也够辛苦的,还带着个小娃娃。”   “我方才听见一耳朵,那位小娘子是要为自己的丈夫伸冤呐。”   郑百语刚刚和俞景行说得一句,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将事情说了个囫囵吞枣。   俞景行从他们的话里大概了解到是怎么回事。   豫州口音、河间府、要为丈夫伸冤……这些字眼让他不禁蹙眉。   他手里面这一桩弑夫案同样是河间府的。   “那位喊冤的小娘子现下何处?”   俞景行沉默半晌,开口问。   郑百语一愣。   见他似乎当真想知道,唯有指一指门口的方向:“姜大人让人把她带走了。”   ……   俞景行没有见到那个喊冤的小娘子。   他想确认这两件事是否其实是同一桩案子的计划随之落空。   未曾想,翌日,事情有新进展。   那小娘子得到庶吉士方坤与一干学子的支持,他们帮她为她丈夫联名上书辩冤。   刑部尚书姜淮姜大人,为此在早朝上向永平帝请得旨意,重新对这一桩案子进行审理。得知大理寺是俞景行正负责此案的复审,永平帝便让他也参与案件会审。   会审是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均派了人负责。   除去大理寺是俞景行之外,刑部派的是罗承宗,督察院则派的沈勇。   罗承宗,俞景行是很熟悉的。   毕竟他们同一年参加科考,之后又一起在翰林院做过事。   督察院的沈勇沈大人,俞景行接触不算多。   但他此前曾耳闻这位沈大人刚直不阿、清正廉洁,倒是也没有太多的担心。   在提审那位想伸冤的小娘子之前,俞景行找罗承宗商量卷宗的问题。罗承宗平日里待人虽冷淡,但是做事一向不含糊,总归会认真对待,自然不会故意为难他。   “罗大人看过卷宗以后有什么想法么?”   俞景行在外人眼里性子冷淡,可如若和罗承宗比起来,终究输一筹。   罗承宗头也不抬。   他语声淡淡道:“地方仵作在验尸的时候,多半闹出了问题。”   俞景行当下挑一挑眉。   在看过卷宗之后,他也注意到这一部分记录过于含糊。   “虽说写着死者乃中砒\\霜之毒而亡,但上面关于死者死状的描述,却与其他案件卷宗里的描述颇有些不一样。再则卢氏和其奸夫的供词,有些地方对不上。”   罗承宗大致说明自己的看法。   他抬眼看一眼俞景行,语气依旧冷漠:“真相为何,重新审问才晓得。”   “这是自然。”   俞景行处之泰然,含笑附和罗承宗。   稍晚一些,他们同沈大人一起,三个人见过那位喊冤的小娘子。   这位小娘子范氏乃卷宗里卢氏奸夫徐茂林的妻子。   他们从范氏口中听到的,与卷宗里记录的,全然不同。   范氏指天发誓,自己绝无半句虚言。   在徐茂林妻子范氏的口中,卢氏乃是徐茂林的表妹。在卢氏十五岁那一年,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卢氏的大伯贪图钱财,将其强嫁与一乡绅家中的痴儿丁聪。   卢氏原本是不从的。   奈何她一介弱女子无法反抗,才被迫嫁入了丁家。   嫁给丁聪的卢氏过得十分的不好。   丁聪虽为痴儿,却惯喜打人,卢氏常常被打得下不了床。   有一次,卢氏差点丧命。   丁家将人救回来以后,徐茂林与范氏随他们母亲去探望过一次卢氏。   “因母亲发现表妹一身的皮肉伤,与丁家发生过争执,丁家的大爷允诺以后定会照顾好表妹。对方这般态度,母亲无法,唯有相信他们一回,带着我们家去。”   “谁想之后不多见,丁聪丧命,表妹忽然成了杀人凶手!”   范氏啜泣,“我夫君心觉此事有蹊跷,为表妹不平,竟、竟被污蔑……”   俞景行和罗承宗、沈勇听到这里,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他们注意到同一件事——   卢氏是在守孝期间被强嫁的。   子女为父母守孝期间,不行婚嫁庆典之事。   如此,卢氏这一场婚事应不作数。   但倘若人当真是卢氏所杀,即便如此,她仍须得杀人偿命。   倘若不是,届时倒能够顺利离开丁家。   罗承宗问范氏:“卷宗上说你夫君与卢氏过从甚密,你又怎么说?”   范氏泣然:“夫君同我恩爱无比,怎会做那等事?”   “那卢氏大字不识几个,我们同丁家相去甚远,平常连个信都不通的,怎会有关系亲密之实?无非是那些人为了污蔑夫君,强行找的托词罢了!”   “大人,我夫君当真是无辜的。”   范氏重重磕头,连声道,“请一定要为我夫君做主啊!”   “你方才说,你夫君发现事情蹊跷,为卢氏鸣不平,才被卷入其中。”俞景行思索过片刻,终于向范氏发问,“你夫君发现了什么?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   “若想救徐茂林,便不要有所隐瞒,实话实说。”   范氏闻言,身形一僵,手脚冰凉。   ……   俞景行放衙回到家中,将那一摞卷宗也一并带得回来。   宋嘉月见他眉眼间满是凝重之色,不免担心,问一问他发生什么事。   “碰到一桩案子。”   俞景行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方才有些想得入神了而已。”   能让他这么惦记的案子肯定不大简单。   宋嘉月心里想着,握一握俞景行的手问他:“待会是要去书房么?”   “嗯,我想再看一看卷宗。”   俞景行手指抚过宋嘉月的脸颊,微笑,“今日恐怕委屈夫人,得一个人休息。”   “你在书房睡?”   宋嘉月将将反问过一句,又意识到不太对,“你准备通宵看卷宗?”   太乱来了!   “别的我不干涉你,但是这个不行。”   “也许这桩案子当真着急……”   强硬不过几息时间的宋嘉月叹气,“可你不能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哪怕他身体基本大好了,也未必经得起随便折腾。   宋嘉月没办法不在意。   “怎不晓得你性子也这么急?”   俞景行笑着揉一揉宋嘉月的脸说,“是可能会睡得晚,怕吵到你。”   宋嘉月:“……”   “我睡得沉,你吵不醒我。”   “总之——”   宋嘉月鼓一鼓脸颊,咬唇小声道,“你今晚回来休息。”   自己夫人都已经这么说了,还能怎么样?   俞景行自然应好,答应她的要求。   范氏今日的一番申诉,之后三司一同派人去河间府,准备将涉及此案的人员都带回邺京审问。这难免会需要费上一些时间,亦须得等人到齐才能继续审理。   只是这桩案子如果是范氏说的那样,牵扯起来,除去卢氏等人所在地方的县令、仵作,连带河间府的相关官员,都有责任。他们恐怕一个都逃不了。   譬如卢氏守孝被强嫁之事,如若属实,卷宗上是应当有记载的。   现下却并非如此。   范氏在他的追问之下,说徐茂林怀疑丁聪的父亲对卢氏不轨,才会被污蔑和卢氏不清不楚、被污蔑合谋毒杀丁聪。倘若如此,案情又变得复杂几分。   除此之外,另外一个问题在于,河间府的知府是户部尚书的侄子……俞景行心里其实有一些怀疑,这桩案子其实是有人想要众人注意到的有意为之。   用过晚膳,俞景行在书房将卷宗重新梳理一遍。   他惦记宋嘉月的话,没有留得太晚,然而回房休息时,宋嘉月已经睡下。   睡梦中的人确实未被吵醒。   俞景行梳洗过后,轻手轻脚上得床榻,方才躺下,有人钻过来。   宋嘉月闭着眼,分明在睡觉,却似乎依旧敏锐觉察到是他,且没有任何犹豫钻进他的怀里,一双手臂将他整个人抱住。甚至,脸颊也在他身上轻轻蹭一蹭。   俞景行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宋嘉月没有在睡觉。   否则怎么会那么快发现他回来了?   偏偏这个人当真睡得正熟,喊她、捏她的脸、亲吻她,都是没有反应的。   俞景行不得不认了。   他伸手反抱住主动滚进他怀里来的宋嘉月,动作小心帮两个人调整一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又将锦被给他们盖和。之后,俞景行嘴角微翘,同样闭眼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卢氏这个案子我是参考杨乃武与小白菜案和阿云之狱案写的。   大家晚安=3= 第81章 折中   卢氏这桩案子,皇帝陛下亲自过问,没有人敢明目张胆捣乱。   是以,俞景行虽然参与了,但至多有人打听一下进展,不敢有更多的举动。   死者丁聪的父母被从河间府带到了邺京,当初负责案件审理的仵作,案卷里记录的卖毒药给卢氏的药铺掌柜的……几乎所有与案件相关的人员都被带到了邺京。   除此之外,丁聪的尸骨亦被一口棺材抬到了邺京。   罗承宗打算重新验尸,俞景行也有此想法,丁聪的死因是这桩案子的关键。   验尸的过程非常顺利。   与此同时,验尸的结果也叫人意外又不意外。   从这一次数个仵作验尸的一致结果来看,丁聪不是中毒而亡,是急病去了。   这意味着卷宗里的记录出现了问题。   如果丁聪不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自然不存在杀人凶手。   有问题也是其他问题。   如此,至少卢氏绝不该被判死罪。交上来的卷宗里面的大部分记录,因此失去参考的价值,俞景行、罗承宗几个人之后便按他们自己的步调审理这桩案子。   卢氏、徐茂林、丁聪的家人、药铺掌柜的……   所有人被挨个领上来,审问一遍。   得知新的验尸结果的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死者丁聪的母亲看得出来犯懵,父亲却有些过于平静,卢氏沉默,徐茂林欣喜,药铺掌柜的则是战战兢兢、异常惶恐。   梳理过众人的陈诉之后,罗承宗作为案件主审人,决定从药铺掌柜的入手。   他命人将药铺掌柜的和卢氏都带上来,准备让两个人对峙。   药铺掌柜的辩解自己没有撒谎,坚称卢氏是去他铺子里买过砒\\霜的,而丁聪的父母同样表示在卢氏房中发现有砒\\霜。这些是认定卢氏杀夫嫌疑的重要佐证。   即使丁聪不是因中毒而丧命,一样需要弄清楚。   若药铺掌柜的故意污蔑、作伪证,自然得受到惩处而不是轻轻放过。   只是这一次,当着药铺掌柜的以及来自罗承宗的质询,卢氏承认自己去买过砒\\霜承认得非常痛快。她对俞景行一众人说的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下毒。”   ……   卢氏这桩案子到底还是审明白了。   父母双双亡故之后,卢氏被贪图钱财的大伯一家强逼嫁给丁聪为妻。丁聪是个痴儿,行事有悖常人,卢氏受过许多毒打,公婆护着儿子,她的日子便很不好过。   及至后来。   丁聪出事前两天,卢氏的公公醉酒之后欲图对卢氏不轨。   虽然卢氏奋力逃开了,但是她公公心中惴惴,怕她将事情宣扬出去。恰逢儿子突然丧命,又从卢氏房中搜出毒物,卢氏的公婆商量着,一口咬定卢氏害人。   丁家直接把卢氏告到官府。   他们花费银钞,买通本地的知县与仵作,认定丁聪死于中毒,定罪卢氏。   卢氏被关入大牢之中,起初不承认自己害死丁聪,却禁不住严刑拷打,终究还是屈打成招。其表哥徐茂林曾疏通关系,到狱中探望过她,知她冤枉,为她奔走。   徐茂林是个秀才,他本身读过书、认得字也会写诉状,加上徐茂林的同窗有不少帮忙出力,便在当地闹出影响。那些人怕事情会暴露,自然要解决徐茂林。   被强按上与卢氏私通合谋杀害丁聪的罪名之后,徐茂林被抓进大牢。   他在狱中遭遇各种酷刑,仍旧不肯屈服。   知县干脆拿他妻儿性命作为威胁。   徐茂林深知其中危险,在见到范氏的时候,将事情告诉了她。   后来,范氏想尽办法来到邺京为自己丈夫伸冤。   如是种种。   案子姑且查明白了,然而争议随之出现。徐茂林和药铺掌柜的无罪释放,丁聪的父母亦即卢氏的公婆皆受到惩罚,可是应该怎么处置卢氏,却出现了一些分歧。   罗承宗主张无罪释放卢氏。   既然她不曾杀人,乃是被污蔑,当然不该被认定有罪。   俞景行给出的说法是,卢氏起过歹心,虽未实施,但心思不端,当被告诫。   督察院的沈大人对他们的看法都不怎么认同。   沈勇对于卢氏的处置意见是——她先时已经买好毒药,甚至确实想过要毒杀丁家一家数口,不但有弑夫之心,且对长辈也生出歹念。这是十分严重的问题。   丁聪的突然去世是一个意外。   如若没有这个意外,也许几条人命会直接葬在卢氏的手里。   沈大人持着这样的想法,认为应该重惩卢氏。   在他看来,对卢氏惩处得轻了、不惩处都是行不通的。   几方各有自己的看法,互相无法说服,直到永平帝过问这桩案子的进展,他们也不曾统一意见。永平帝问起,其他大臣纷纷发表看法,从轻从重处罚争执不下。   支持罗承宗意见的不多。   赞同俞景行的不少,而沈勇的说辞得到许多人的强烈认同。   俞景行记得宋嘉月过去和他讨论的一些东西。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意味着女子只能作为依附男子的存在。命运被攥在别人的手中,能不能过得和便只能看运气。很多时候,小娘子如若在夫家被苛待,因为一句出嫁从夫,就得在不幸里磋磨一生。”   这样的观念对女子而言毫无疑问是一种禁锢。   那些想要维护自己地位的人,同样容不得遭受反抗。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他们必定会狠狠惩罚每一个敢反抗的人,甚至狠狠惩罚那些生出反抗念头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单论这个,俞景行也是吃过苦头的。   他对罗承宗的看法没有什么意见,无非是晓得其他人不会答应,主动提出一个折中的看法。沈勇刚直不阿不假,但在这些事情上,同样有些迂腐。   那些认同沈勇的大臣,必定不会肯答应无罪释放卢氏。   即便她在狱中受过那么多的罪。   永平帝问罗承宗、俞景行、沈勇三人怎么看。   俞景行说:“卢氏对他人生出歹念,又已付诸行动,虽未得逞,但此等行径终究不可得到纵容。只是,卢氏在狱中已受过许多刑罚,本人早已悔改,兼其这婚事做不得数,便谈不上弑夫之罪,因而从轻处置并无不妥。”   罗承宗、沈勇均未改变自己原本的意见。   最后全靠永平帝定夺。   永平帝认可了俞景行的这一番说辞。   他下令让卢氏领杖责五十,之后便恢复自由身,可回河间府去。   “河间府竟闹出这么一桩冤案,可见这地方上上下下都是吃干饭的!”一直面色不愉的永平帝,手中的大棒终于落下来,“依朕看,这群人更应该受罚。”   一句话定调。   不久后,河间府的官府,免职的免职、降职的降职,近乎翻了个底朝天。   ……   这一天,用过早膳,宋嘉月送俞景行出门。   他们牵着手走到宅院门口时,忽然一群人激动冲到他们面前。   男女老少都有。   个个对俞景行千恩万谢,又是鞠躬,又是要下跪。   宋嘉月起初被他们的阵仗吓了一跳。   听明白是为着什么事,她禁不住心生感慨,说不出的滋味。   卢氏这一桩案子尘埃落定之后,邺京城里随之传开了。   宋嘉月有所耳闻。   她同情卢氏的这一场遭遇,晓得卢氏受了很多苦,但是不认为俞景行的做法有很大的问题。哪怕她希望卢氏不用挨这顿板子,也必须承认,这个结果不坏。   很多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俞景行选择折中一点的路子,反而保全卢氏。   俞景行要去衙署,那些人恨不得一路跟着马车走,宋嘉月想和他说话也说不上,到头来被俞景行带上马车。这是不得不把人送到大理寺门口去才行了。   “留下你,没准儿缠着你不放。”   俞景行略略解释自己的行为,“正好也多陪我一会儿。”   “听别人夸你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宋嘉月笑,“一片好心不被辜负的感觉,是不是一样挺不错?”   “那不是因为我夫人说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么?”俞景行不无调侃道,“为了不让我夫人跟着我过那种日子,我只好努努力,做点事。”   这样一句土里土气的话从俞景行口中说出来,格外好笑。   宋嘉月仿佛被戳中笑穴,一路乐不可支。   一整天,每当想起俞景行这句话,宋嘉月忍不住笑。以致于俞舒宁好几次见她明明在埋头做事,却突然自顾自笑了起来,问她有什么高兴事也得不到回答。   傍晚时分。   宋嘉月前脚送走俞舒宁,后脚俞景行也放衙回家。   天色渐晚,夜幕降临。   两个人用晚膳的时候,宣平侯府突然来人,说是俞舒宁不见了。   俞舒宁没有回侯府。   准确来说,她不知去向,寻不到半点踪迹。   这太过诡异了些。   何况,俞舒宁身边分明是有车夫和丫鬟跟着的,几个人如何会一起不见?   宋嘉月和俞景行的一顿饭因为这个消息再也无法吃得下去。   他们马上派人出去寻找俞舒宁的下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ヽ(??▽?)ノ 第82章 平安   俞舒宁在一阵一阵的头疼里慢慢醒过来。   她发现自己被人绑起来了。   后背抵着一根粗壮的柱子,双手和双脚都被绳索捆住,眼睛被蒙住,连嘴巴也被堵住。目的不明、对她下手的人,不仅限制她行动,同时要求她不能看不能说。   究竟发生什么事,俞舒宁无法确定。   甚至,她不知道自己现下身在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不安的感觉在心里涌动,俞舒宁非常的慌张。   慌张之余,又庆幸自己小命暂时保住了,起码不是随随便便丢了命。   显然她现在是落到了什么人手里。   俞舒宁猜绑了她的人大约没有打算直接要她的命。   否则不必多此一举。   想要她的命,何必叫她现在不会还活着,红刀子进白刀子出,也就成了。   脑海里浮现这样的认知,俞舒宁稍微冷静下来,努力让自己镇定。   她仍能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些事。   傍晚,从自己大嫂那儿出来,她原本是和平常一样,准备直接回府的。路过悦来酒楼的时候,突然想吃玫瑰八仙糕和酥油泡螺,便让车夫停下,吩咐紫杏去买。   她好半天没有等到紫杏回来。   当时感觉不对劲,想着自己下马车看一看,探头却挨了一闷棍。   俞舒宁只记得挨的那一下特别疼。   昏过去后什么不清楚,然而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不妙,醒来果然如此。   那个车夫是在宣平侯府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仆了。   俞舒宁预料不到这样一个老仆会背叛侯府,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做出这样的事,不可能不暴露。   得是为了多么大的好处才选择走这样一条路?   俞舒宁始终想不明白。   她在心里暗暗叹气,忍受身体的痛楚,竖起耳朵捕捉周围的一切动静。   不知过得多久,耳边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随后,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出现了。   俞舒宁立刻心思回拢,精神紧绷,注意力放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   听脚步声,似乎是一位女子。   那人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下,没有开口,不知是准备做什么。   俞舒宁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此时离她很近。   不安的情绪使得她胸腔里一颗心禁不住剧烈跳动,手心和后背渗出冷汗。   由于紧张,俞舒宁近乎屏住呼吸,预感到会有事发生。   她确实没有预感错误。   只是,当几瓢冷水猛然间泼过来的时候,一个刹那,俞舒宁懵住了。   那个人似乎以为她仍在昏迷,欲图借此办法把她弄醒。   俞舒宁呜咽两声。   知道她醒过来,下一瓢水没有被泼到她身上。   未几时,俞舒宁耳朵里闯进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的主人开口,冷笑问她一句:“知道我是谁么?”   对于俞舒宁而言,响起的这道声音并不陌生。   她迅速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谁,却无比惊讶诧异,更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   可惜,俞舒宁的嘴巴依然被布团堵住,根本说不出半句话。   在她跟前站着的人瞧见她挣扎,复又笑了笑。   董慧兰看着被绑着的俞舒宁,想象她这会儿必定极为害怕,不由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快。董慧兰往前迈得一步,轻笑着问:“你猜,我究竟想做什么?”   ……   意识到是董慧兰的时候,俞舒宁已经非常震惊的。之后,当从董慧兰口中听到不断“六殿下”、“无耻”之类的字眼时,她心底这一份震惊有增无减。   董慧兰说,俞舒宁当初嘲笑她在刘煜面前的表现,而俞舒宁自己如今却分明做过和她的举动没什么差别的事。那次,刘煜带俞舒宁去踏青,董慧兰是看到了的。   已经离得太久太远,俞舒宁当真忘记有过这么一回事。   她记得初见刘煜是在雁回楼,然而很少会记起董慧兰当时做过什么。   不再幼稚的和董慧兰针锋相对的这两年,俞舒宁竭力避免和她有太多接触。   因为这样,她们两个人也很久没有闹过事了。   俞舒宁无法辩驳,自己和刘煜、她和刘煜是不一样的。   即使这样说,恐怕董慧兰半个字都不信。   何况,俞舒宁现在没有办法辩解。   董慧兰言辞却越来越激烈,情绪越来越激动,完全不像能恢复冷静。   当一把匕首冷冰冰贴上自己的脸颊,俞舒宁暗暗倒吸一口气,又觉得董慧兰好像真的疯了。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会有的。否则,当真有那么恨她么?   董慧兰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则是撞见刘煜和俞舒宁骑马踏青时的场景。   刘煜含笑望向俞舒宁,那一双眸子如此温柔。   她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那分明是和看她、看别人都不一样的眼神。   俞舒宁对六皇子大约是不一样的存在。   但,凭什么?为什么?   是谁都好,凭什么、为什么要是俞舒宁不可?   “凭什么你能被他青睐?”   手里握着匕首,董慧兰愤愤问,“是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好看一些?”   “即使我不可能得到,我也不会允许你得到。既然是因为你这张脸,他才会偏偏看上你、对你那么好……那我就毁了你这张脸,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自己全无反抗之力,俞舒宁明白,挣扎也不过是徒劳。   她身体轻颤,感觉刀锋正逼近她的脸颊。   董慧兰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因为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尽管俞舒宁不知道发生什么,但她的脸似乎短暂变得安全。只是,下一刻,随着突然出现的凌乱脚步声,那把原来毁她脸的匕首,变成挟持她的武器。   “别过来!”   董慧兰喊得一声,语气里透着慌乱,“不然我肯定伤她!”   俞舒宁知道是有人来救她了。   明显董慧兰颇为害怕,所以一下子慌了,说话都变得没有底气。   哪怕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意识到应该是有人来救她,而且来救她的人来得这样快时,俞舒宁已经开始生出后怕,开始想哭。再来迟一点儿,不知会发生什么。   是自己二哥么?   还是大哥大嫂爹爹娘亲?   俞舒宁胡乱猜测着来的人是谁。   响起的声音,却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刘煜。   “你现在认错,我姑且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难道你以为我救不了她?”   刘煜语气又冷又急,“还是你巴不得叫肃宁伯府一起陪葬?!”   话音落下,俞舒宁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利刃空破的动静。及至下一刻,她又听见董慧兰痛苦的哀叫、匕首掉落在地上的响动,以及急切的脚步声。   堵住她的布团被取走,蒙住她眼睛的深色布条被取下,捆住她的绳索被解开,俞舒宁重获自由,眼前有刹那恍惚,以致于在看向刘煜的瞬间,以为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光亮。   手脚被束缚得太久而发软,俞舒宁发现自己站立不住。   在无法控制倒下去的同一时间,刘煜伸手扶住她,继而将她横抱起来。   四目相对。   俞舒宁脑袋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更忘记去计较什么礼节、什么授受不亲。   这一刻,只是觉得刘煜的怀抱令她无比安心。   如此的温暖而又可靠。   董慧兰跌倒在地,她后背中了一箭。   地上的人瞪大眼睛看着刘煜怎样温柔对待俞舒宁,分不清身与心哪个更难受。   眼看刘煜要抱着俞舒宁离开,董慧兰伸出手,拽住他衣摆的一角。   她努力仰头去看刘煜,企图出声,却被刘煜的眼神慑住。   那样冷冰冰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温度与情感。   仿佛在看渣滓一般在看她。   几名侍卫扑上来将董慧兰拖开了。   刘煜抱着俞舒宁大步从这间屋子走出去。   ……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踏出房间,刘煜低下头看着俞舒宁,柔声问道,“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   “有点头疼,身上也有点疼……”   俞舒宁的嗓子发紧,声音也有一点发哑,“你怎么找到我的?”   刘煜沉默了一下。   之后,他低声回答俞舒宁的问题:“我找了五哥帮忙。”   脑袋转不动的俞舒宁,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刘煜口中的五哥是五殿下。   她小声说:“那得谢谢五殿下。”   “嗯。”   刘煜应了一声,一路抱着俞舒宁走向一辆马车。   俞舒宁整个人还是呆呆的。是以,当她发现站在马车前的人是自己的大哥、大嫂和二哥时,她整个人蓦打地一个激灵,恨不得立刻窜到地上站得端端正正。   “你放我下来!”   俞舒宁小声的一句话被刘煜直接无视,甚至收紧手臂抱紧她。   “舒宁,你怎么样?”   宋嘉月小跑到刘煜和俞舒宁面前,念叨,“平安就好,没事就好。”   “大、大嫂……我有点晕。”   俞舒宁此刻恨不得自己马上双眼一闭,昏厥过去。   “我让人去请明珠了。”   宋嘉月连忙说,“舒宁,你先忍一忍,我们现在就带你回去。”   刘煜看一看俞舒宁再看一眼宋嘉月:“她不好意思了。”   俞舒宁:“……”   以为俞舒宁不舒服的宋嘉月:“……”   她忍不住伸手揉一揉俞舒宁的脸,“没事的啊,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谈恋爱,只有我以为他们不知道。——俞舒宁   晚安~ 第83章 感慨   刘煜把俞舒宁送上马车之后,俞景荣也跟着上了马车。   唯有俞景行站着不动。   “怎么了?”   眼见俞景行一双眼睛盯住某个方向,不明所以的宋嘉月问得他一声。   “有一个人。”   俞景行话说到半截,忽而一顿,眸光随即变得锐利。   宋嘉月顺着俞景行的视线望得过去。   一个身穿玄色衣袍、腰间佩长剑的中年男人缓步朝他们走过来。   到得近前,宋嘉月看清楚这个中年男人的脸。   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几道伤疤交错狞狰,以致于他面相异常凶狠可怖。   倘若忽略他脸上的这些伤疤,会发现他生得五官端正、剑眉星目,是十分男子气概的样貌。但说不出缘由……宋嘉月莫名觉得他眼熟,可她明明不认得这个人。   “俞大人、俞夫人。”   中年男人冲着俞景行和宋嘉月抱拳,自报家门道,“在下钱敬信。”   俞景行没有因此而脸色好转,反倒愈发眼神冰冷。   站在他们面前的中年男人犹似不甚在意。   “多年之前冲撞过俞夫人,十分抱歉。”钱敬信一面说,一面一撩衣摆,在宋嘉月面前单膝跪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二位要打要骂,钱某必绝无怨言。”   宋嘉月被钱敬信的举止吓一吓,又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们以前见过?什么时候?   偷偷去看俞景行的表情,宋嘉月感觉得出来,钱敬信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在这之前,俞景行认出他还清楚是什么事?   “幸好你记得。”俞景行沉声,“即便你自认当时是无奈之举、并非当真想伤谁性命,但我夫人受到惊吓,大病一场,吃了那些苦头,总是你的错。”   “抱歉。”钱敬信不否认俞景行的话,低着头承诺,“往后有需要钱某的地方,俞大人和俞夫人只管开口,钱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记得你今天的话。”   俞景行说罢这么一句话,方才牵着宋嘉月上马车。   在听见俞景行提及受到惊吓、大病一场之类的话时,原本云里雾里的宋嘉月艰难捕捉到一丝头绪。那么久远的事,她当真不记得了……俞景行却记得这么清楚。   回忆起来,是俞景行身体还不怎么好、他们感情也还不怎么好的时候,两个人去别院,在别院发生的事。那个劫持她的人和这个人竟然是同一个?   在宋嘉月记忆里,劫持她的那个人一脸络腮胡子、长相可怕。眼前这个人没有胡子又一身正气……一时半会,她确实不能像俞景行那样厉害到轻易联系到一起。   “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忘记了。”   宋嘉月认认真真看着俞景行,“没想到你还记得,记得这么清楚。”   “我后来打探过他的下落,没有消息。”   俞景行说,“所以我一直知道肯定还会见面,必定有人想办法护下了他。”   “不管他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不是迫不得已,他做了伤害你的事,便不能随随便便敷衍过去。”俞景行低声说,“不仅要和你道歉,还得补偿才行。”   “谢谢夫君帮我讨公道。”   宋嘉月笑吟吟,“而且我又知道了……那么久以前,你已经在乎我了。”   “是,那个时候就把你放在心上了。”   俞景行不否认宋嘉月的话,又说,“而有的人,一心离开我。”   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   宋嘉月:“……”   ……   俞舒宁身上有些皮肉伤,但无性命之忧。   叶明珠给她开了几剂安神的方子,让她晚上可以睡得安稳一些。   突然发生在俞舒宁身上的这样一桩事情,近乎把朱氏吓没半条命。母女两个虽只一天不见,但经历这样的惊心动魄,见面便是抱在一起失声大哭,又互相安慰。   因为不得不回避,刘煜当夜没能送俞舒宁回侯府。   不过,把俞舒宁救回来之后,究竟怎么一回事很快便查清楚了。   彼时俞舒宁吩咐丫鬟紫杏去悦来酒楼买糕点。紫杏离开后,她去买好糕点从悦来酒楼出来,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涌过来一群叫花子,推搡中她被迫离开人潮。   紫杏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亦全无防备被人从背后敲昏。   她醒过来的时候在一处小巷子里,靠着墙坐在地上,买好的糕点也不见了。   等她辨认清楚方向回去找俞舒宁,马车和人全都不见踪影。   紫杏回到宣平侯府,才知道自家小姐失踪了。   和董慧兰里应外合、谋害俞舒宁的人确实是车夫。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迷上赌钱,很快将自己原本便微薄的家产输了个精光,于是在银钱的诱惑之下,铤而走险。   在驾着马车,悄无声息把俞舒宁送出城之后,他拿到银钱立刻逃往外地。宣平侯府派出去的护卫也是在外地找到他的,只他们找到的乃是一具尸首。   这个人在逃跑的时候,似乎遇到匪盗。   那些匪盗盯上他手里的银钱,行事又本是不要命的,直接下了死手。   府中有仆如此,竟未早早注意,朱氏认为自己有很大的责任。   她连忙把府里有些喜吃喝嫖赌的仆从发卖出去。   晓得是董慧兰做出这种伤害俞舒宁的事,宣平侯府自然要把这笔账算到肃宁伯府头上。何况,在此之前,宣平侯府和肃宁伯府已有许多的不愉快。   宣平侯府没有去找肃宁伯府。   董慧兰是受了伤的,发生过什么事,他们想知道,自然会知道。   俞家起初给过董家机会。   只要肃宁伯府能主动去皇帝陛下面前请罪,总归也不是不可以留条活路。   然而,董家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   仿佛那样一件极为恶劣的事不存在一般,他们风平浪静、无动于衷。   弹劾肃宁伯府的折子终于似雪片呈到永平帝面前。   大皇子和肃宁伯府一度走得很近,三皇子一派见状立马添火加柴。   对董家的一系列弹劾都不是空穴来风。永平帝又看不顺眼那些占着爵位、享着优待却全无贡献的伯府、侯府、国公府很久了,索性拿肃宁伯府开刀,杀鸡儆猴。   到得这时,董家反应过来想求宣平侯府原谅,已经来不及了。   俞家不见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面。   待查明肃宁伯府种种劣迹,永平帝下旨夺取董家爵位。   董家众人被贬为庶民,抄家后全部被送回祖籍,从此彻底离开邺京。   俞舒宁不清楚回到祖籍的董家怎么样了。   只是,在董家没有离开邺京前,她听过董家九小姐疯了的消息。   据说董慧兰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逢人便要对方娶她,不管那个人是老人、孩子、男子,还是女子。不过那一次之后,董慧兰没有再出现在外人面前过。   尽管明白董慧兰不喜欢她,乃至于如今恨她,而她一样不喜欢这个人,当得知董慧兰变成这样时,俞舒宁心底依旧有些说不出的难过和惆怅,又或者该说感慨。   她们两个人差不多的年纪。   到如今,二十岁都没有,董慧兰却走到这样一步,大好年华不复。   俞舒宁忍不住告诫自己,不论现在还是以后,她都一定不能变成那样的人。为了仇恨一个人,不惜亲手葬送自己的一辈子,实在太不值得、太不划算了……   那天。   从宋嘉月口中得知他们早知道自己和刘煜的事情,俞舒宁十分在意。   她弄不明白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煜带她去骑马那一次?好像是比这还要早才对。   过得一段时间,俞舒宁仍然对这个问题念念不忘。   她终究偷偷问宋嘉月。   “记不清楚了。”   宋嘉月这么回答俞舒宁,“光记得是你不小心说漏嘴,不记得说了什么。”   俞舒宁唯有谨慎问:“很久以前?”   “是啊。”宋嘉月笑一笑说,“肯定比你二哥知道得更早。”   俞舒宁:“……”   那她之前一次又一次找自己大嫂诉苦,她大嫂岂非其实什么都清楚?   偏偏、独独她什么都没有觉察。   还以为自己瞒得不错,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   俞舒宁默默的不想说话了。   她感觉自己被欺负。   “他说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过来找我……”   沉默半晌,俞舒宁主动转移话题,“也不晓得是什么事。”   宋嘉月看一看眼前的小姑娘。   她思考过片刻,决定不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说出来大概就少了意义了。   宋嘉月问:“没有说什么时辰过来么?”   “信里只说过是上午,”俞舒宁道,“应该快了吧。”   两个人正讨论刘煜几时会来,秋月便来禀报,说是六皇子殿下到了。俞舒宁和刘煜没有离开宋嘉月这儿,只是他们特别避开其他人,到院子里去说话。   甫一踏进院子,俞舒宁感觉有些奇怪。   几个入口处都有人把守,不见一个仆从,乃至整个庭院透着沉寂与严肃。   “是要和我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站定之后,俞舒宁眨眨眼,按捺不住开口问刘煜。   刘煜低下头看她。   他面容平和、表情一丝不苟,语气真挚:“俞舒宁,你要不要考虑同我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又长大了一点的俞妹妹~出嫁提上日程的俞妹妹~ 第84章 信物   金灿灿的阳光笼罩一整个生机勃勃的庭院。   西府海棠花枝横斜,缀满粉白花朵,墙角一株紫藤枝条垂落,倾泻如瀑。   黄鹂在枝叶掩映之间鸟鸣啾啾。   一片春光正好。   浪漫的春光里,刘煜问俞舒宁要不要考虑和他成亲。   这样一件事情在俞舒宁看来是十分突然的,她没有任何的准备。   是以,在听清楚刘煜在说什么的一刻,她心下一惊,飞快转头四下扫一圈,生怕会有旁的人把这话听了去。当视线重新落回刘煜身上时,她意识到不是开玩笑。   “怎么突然……”   俞舒宁冲刘煜笑一笑,努力重新组织好语言。   “我不是拒绝你,但是为什么突然提起来这个事情?”   她斟酌问,“我以为我们还不必着急?”   “因为我现在着急了。”   刘煜直勾勾的盯住俞舒宁的脸,认真道,“我没有办法不着急。”   “原本是怕会吓到你,也怕你对我不够有信心,加上其他的一些问题,所以想着不妨等一等,不见得会是坏事。可是近来我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当初这么做了。”   “如果你在我身边,怎么会遇到那样的事?”   刘煜说,“那是一个意外,我很清楚,但还是令我不安。”   “起码,如果我们不是像现在这样,你开心难过、伤心委屈的时候,我可以光明正大陪着你。至少不用像之前那个样子,只能送你回府,然后和你分开。”   一番话说得俞舒宁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白皙面庞顷刻飞上两抹红晕,下意识咬一咬唇,微微低下头。   俞舒宁觉得自己也该对刘煜说点儿什么才行。   半晌,她抬一抬眼,小声道:“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我觉得你很好,也相信你,没有什么不愿意。”俞舒宁同样很认真,她向刘煜吐露心声,“不过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面,老实说,我心里有些矛盾……”   “一方面,我觉得这是关乎到我自己将来的事,那么我自己的想法必然是十分重要的。我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或者可以认为应该是最重要的。”   “但是另一方面,爹娘对我很好,他们养育我,也的确真心为我着想,我觉得不应该做会让他们伤心失望的事。而且……我肯定是希望他们可以祝福我们的。”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把想说的话说完之后,俞舒宁又略带着几分谨慎问道。   “我明白。”   刘煜笑着揉一揉俞舒宁的发,“你同意了,我心里有个底,才好上门。”   俞舒宁一愣:“上门?”   刘煜说:“总归是要让侯爷和侯夫人看到诚意才行。”   ……   过得两天的时间。   这一日,俞通海休沐在家,刘煜和刘策一起出现在宣平侯府。   两位皇子殿下登门,哪怕一身常服,毕竟不能怠慢。   俞通海和朱氏一起招待的他们。   俞舒宁从头到尾没有露面。   她确实不方便出去,何况在自己的爹娘面前,又是这样的事,不免矜持。   只能够待在风荷院的俞舒宁却坐立不安。   派人出去打听也没能打听回来什么消息,时间过得越久,她越揪心。   他们聊得怎么样?   顺利不顺利?会不会有什么不愉快?   自己爹娘是怎么回复的……   俞舒宁控制不住,脑海里反复想着这些东西,越是想越是心慌。   “小姐!小姐!”   紫杏再一次从外面回来,听到她急切的声音,俞舒宁立马提起裙摆走出去。   “怎么样?”   俞舒宁急急追问,“没有出什么事情吧?”   “没有,是老爷和两位殿下,这会儿到书房去了。”   紫杏一路小跑着回来,喘过几口气,又说,“好像要到书房继续聊呢。”   “还要聊?!”   俞舒宁杏眼圆睁,眉头轻蹙,这个样子到底是聊得好还是不好?   “我娘呢?”   暗地里迟疑过片刻,俞舒宁又开口问道。   “夫人没有一起过去的。”   紫杏说罢,俞舒宁立刻做出决定:“我要去找娘亲。”   俞舒宁到正院时,远远瞧见红翠和几个丫鬟婆子守在屋外廊下。   走近以后,她问红翠:“娘在休息么?”   “夫人说想要自己待一会儿,让我们都出来了。”   红翠似乎忧心忡忡,“幸好小姐过来了,进去看一看夫人吧。”   俞舒宁点一点头。   她没有多问,留紫杏在外面,自己兀自越过红翠,进去找自己娘亲。   朱氏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想事情。   听见脚步声,她一双眼睛依旧透过雕花窗子望向庭院。   俞舒宁走到朱氏身边,轻轻喊得一声:“娘亲。”   片刻,朱氏缓缓回过头,俞舒宁看见的是一张泪痕满布的脸。   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娘亲这个样子。   俞舒宁吓一大跳,连忙蹲下身握住朱氏的手小心问:“娘,怎么了?”   她心里生出非常不好的预感。   只是,这一刻,她已经顾不上太多,只想安抚好自己娘亲。   俞舒宁动作很轻地用帕子擦去朱氏脸上的泪痕。   朱氏一味垂眼看着她,目光近乎悲悯,带着怜惜与不舍,看着自己的女儿。   “娘伤心了吗?”   俞舒宁收回手,手心攥着帕子,佯做平静,“如果娘觉得失望……”   朱氏太过了解自己的女儿。   看到俞舒宁的模样,她便知道自己女儿在紧张、在不安。   “舒宁,你喜欢他吗?”   朱氏声音仍残留些许哽咽之意,“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六殿下?”   俞舒宁眼帘轻抬,同朱氏对视一眼。   她没有否认,轻轻颔首:“娘说得没错,我喜欢这个人,虽然他是六殿下。”   承认这些的俞舒宁却没有办法继续直视自己娘亲。   当下,她重又垂下眼,盯着裙摆上的花纹,等待一场极可能的训斥。   对于朱氏而言,这是一个不意外的回答。   长叹一气,她用手指抹去眼角泪痕,扶着俞舒宁坐到罗汉床上。   “娘不会因为这种事对你失望的。”   朱氏对自己的女儿说,“舒宁,娘确实很意外,也不是很希望你嫁入皇家。”   “但是,倘若你们两情相悦,娘又如何会棒打鸳鸯?”朱氏叹气,“娘希望或者不希望总归没有你的幸福来得重要……能遇到互相喜欢的人,也是不容易的。”   俞舒宁看一看自己的娘亲,眨眨眼:“可是以前娘亲不是说……”   朱氏叹气:“那些话是心里话,这些也是。”   “我是你的娘亲,你是我的女儿,无论我几岁、你几岁,都不会改变。”   “做母亲的,一辈子都会为孩子操心。”   “舒宁,娘也一样。”   朱氏摸摸俞舒宁的脸哑声说,“而且,我看六殿下是当真把你放在心上的。”   “这是最重要的,舒宁。”   “一个人若是没有将你放在心上,为他做再多的事也是徒劳。”   俞舒宁看着自己娘亲:“娘是在说……爹爹么?”   朱氏闻言,反而忍不住笑:“只是一个道理,怎么和你爹爹扯上关系了?”   “我和你爹爹没事。”   朱氏摇一摇头,“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那娘亲刚刚怎么哭了?”   俞舒宁不死心追问,被朱氏捏一捏鼻子说:“不是因为舍不得你吗?”   “吾家有女初长成。”   朱氏又一次叹气,“原以为是养在深闺人不识,实则早已叫人惦记上了。”   “哎呀——”   被自己娘亲调侃的俞舒宁撒起娇,“娘怎么这样,还拿女儿打趣。”   “如今不打趣打趣你,日后想打趣也不晓得有没有机会。”   朱氏说,“好在还有些时间,多陪陪爹娘。”   “女儿也永远是爹娘的女儿。”   俞舒宁抱着朱氏的胳膊,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在朱氏这里待了许久,俞舒宁才回风荷院。   她回到房间,不多会儿便有人敲窗户,推开窗户一看,果然是刘煜。   站在窗外的人一脸灿烂笑容,看起来像是事情极为顺利而心情十分不错,俞舒宁被这种情绪感染,嘴角微翘。她小声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有东西要给你。”   刘煜笑道,继而示意俞舒宁伸出手。   “你上次这么跑来找我,也是非要给我东西……”   俞舒宁口中嘟嘟囔囔,却异常老实,配合朝刘煜伸过手去。   一块鱼形玉佩落到俞舒宁掌心。   玉佩碧绿通透,浑无瑕疵,一条小鱼精雕细琢,栩栩如生,似欲戏水而去。   “这是什么?”   俞舒宁研究过几眼,方才抬起头问刘煜。   “信物。”   刘煜微微而笑,他手心现出另外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我们的信物。”   ……   俞景荣放衙回府时,已经白天知道侯府发生的事。   他今天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和他一起回来侯府的还有俞景行。   朱氏好一阵子没见过俞景行了。   他们本便不怎么有话可聊,发生过朱倩那一桩事之后,情况更加糟糕。   是以,忽然见到俞景行回侯府,朱氏免不了意外。俞景行和她请安问好,朱氏微笑道:“行哥儿回来了,留下用晚饭吧,我让厨房准备几样你爱吃的菜。”   “母亲不必麻烦,我待会回去和嘉月一起吃晚饭。”   俞景行拒绝过朱氏的好意,坦然道,“今天回来是想和您说一说舒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实锤~~~~~~   评论过两千了,昨天忘记了,不过我今天记得!   这一章评论都送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虽然你们天天排队数数,也是爱也是爱(自我安慰   还有晓晓的随份子xswl,亲妈替小六和舒宁谢谢这位旁友(鞠躬 第85章 婚事   俞景行说要谈一谈俞舒宁的事情。   朱氏心中多少诧异,因为俞景行往日基本不会过问府中的大小事宜。   俞景荣此时陪在朱氏身边。   朱氏下意识看向他,俞景荣安抚道:“娘,我们想和您谈谈舒宁的婚事。”   自己儿子说的是“我们”,亦即是他和俞景行两个人。   一句话,闹得朱氏越发不明所以。   “你们是不是觉得不怎么妥当?舒宁那样的性子,不知她能否招架得住。担心归担心,虽说是有一些叫人发愁的地方,但若旨意下来,便也无法更改。”   “不过舒宁同我说,她没有不愿意。”   朱氏微微叹气,“她自己愿意,六殿下看起来又诚心,也许……”   “母亲,我们不是想说这些。”   俞景荣没有附和朱氏,而是同她道,“舒宁的事,我们心里一样清楚。”   “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我们也都知道。”   “无论如何,舒宁是我们的妹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有我们两个哥哥在。”   “所以,这件事,您还是放心好了。刚刚和您说的那些,是大哥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俞景荣含笑道,“不过听母亲方才那么说,大概已经想通了。”   俞景行也说:“舒宁既然喊我一声大哥,我定不会不管他。”   他一句话说得风轻云淡,却无半分的玩笑之意。   诧异过后,心中滋味难明。   朱氏看着俞景行和俞景荣两个人,不由得默默垂泪。   ……   俞景行回到宅院。   宋嘉月已经让厨房准备好晚膳,他们往饭厅去时,聊起俞舒宁和刘煜。   前些时候,俞舒宁提起刘煜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宋嘉月便多少猜到是什么。   如今更印证她那时的猜测。   与俞舒宁、刘煜年龄相仿的小娘子和公子哥儿,大多或是已婚嫁,或是婚事早就定下。相比之下,他们至少是到了要考虑的年纪,不提发生那一场意外。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因有太多意外。   刘煜在乎俞舒宁,便不可能在发生那种事情之后无动于衷。这些意外促使想法的改变,刘煜希望俞舒宁好、想对俞舒宁好,自然会想要有一些其他的行动。   过去以为不必着急的事,亦会变得急迫焦灼起来。   这样的情况下,刘煜会考虑他们的婚事,不难理解也不难猜到。   “怎么样?”   宋嘉月晓得俞景行回侯府的事,同样晓得今天刘煜上门了。   “父亲和母亲没有意见。”   俞景行说,“他们都会给舒宁祝福的。”   “母亲之前不是十分担心么?”   “但是没有不同意。”俞景行略略沉吟道,“到底还是希望舒宁好的。”   “舒宁肯定开心了。”   宋嘉月悄悄看一眼俞景行,牵住他的手,“况且,有一个你这么好的大哥。”   “我没事。”   俞景行轻易堪破宋嘉月的小心思,微微而笑,“我也有人对我好。”   朱氏不是俞景行生母。   她对俞景行,和她对俞舒宁、俞景荣,到底不太一样。   宋嘉月担心俞景行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要难过。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归根结底,不是其他任何一种感情可以替代的。   “嗯,多多对你好。”   听到俞景行的话,宋嘉月一笑,用力点一点头。   ……   刘煜和刘策一齐到过宣平侯府之后,过得数日,皇帝陛下的旨意下来了。   到得这时,刘煜和俞舒宁的婚事真正确定。   刘策和叶明珠的婚事,和他们一样在这个时候定下来。   如此,两位尚未大婚的皇子的婚事皆有了着落。   两则消息传出去,引起许多好奇。   好一段时间,他们四个人这两桩婚事都是邺京贵胄津津乐道的话题。   俞舒宁自此变成待嫁之身。朱氏说让她多陪一陪自己的爹爹娘亲,又因有许多其他事宜,便是不如以前出门方便,好在她帮宋嘉月画插画之类的事宜接近收尾。   不好出门,她待在府里,寻得空闲,按照宋嘉月的要求将插画画好,再让紫杏送过去。虽然说不如面对面那方便沟通,但不是生手,有了默契倒也不折腾。   他们这边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夏露那边同样准备得差不多了。   郭大和阿水跟在夏露身边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已不再是最初面黄肌瘦的模样。   最初不太信任他们的郭大,早已对他们卸下心防。   他生得力气大,人也十分勤快,常常抢着帮夏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阿水依旧性子安静。   夏露说,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如今最喜欢捧着书,一看便是一天。   因为计划要教孩子们读书,所以他们事先准备了不少的书籍,专门辟出个房间当藏书用的书房。这样一来,只要他们愿意看,便总是有很多好书可以看的。   这一段时间,夏露收养不少半大的孩子。   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个个都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   宋嘉月和俞景行商量过一番后,把那两处宅院定为书院,名为上善,取“人无常在,心无常宽,上善若水,在乎人道之心境”之意,同样是对这些孩子的祝福。   书院正式开始授课时,不少穷苦家庭非常乐意将孩子送过来。   也未必是希望他们的孩子如何努力读书识字,而是因为书院会管一日三餐。   这一点,宋嘉月心里是清楚的。   不过她交代过夏露,即使如此也不要紧。   纵然这些人最初的目的极可能是占一占书院便宜,但是那些孩子却可能会因此而受益。他们追求的,一开始便是这些处境艰难的孩子可以得到一些帮助和改变。   善心归善心。   几十个孩子聚在一起,难免有矛盾和摩擦,会闹不愉快,故而得立规矩。   俗话有云:“无规矩不成方圆”。   是以,上善书院第一条规定便是不可在书院打架。   原则上事不过三。   第一次打架会罚抄书三天,第二次打架会关禁闭七天,第三次会被逐出去。   大多数孩子过去没有机会在这样一个安定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生活,自然格外格外珍惜,比较老实安分。然而这种安分老实,这些孩子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郭大是第一个坏规矩的。   他把一个比自己略长半岁的男孩揍得鼻青脸肿。   被强行拉开的时候,郭大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双目赤红,生气到了极点。   宋嘉月这天正好有事过来了书院。   撞上这么一件事,又偏偏是她认识的郭大,她不可能不闻不问。   听闻夫子问郭大为什么要打人的时候,他什么都不肯说。   什么都不说,不免奇怪。   该罚的自然得罚。   只是,宋嘉月想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以她对郭大的了解来看,这个小孩纵然不够乖巧,却不至于多不懂事。郭大能那么爱护阿水,明知书院不允许动手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和别人打架的可能不大。   宋嘉月找过去的时候,郭大正被罚抄书。   他比其他人多练过一段时间的字,这会儿抄起书气势汹汹。   “为什么动手?”   缓步走到郭大的桌案前,宋嘉月直接出声问他道。   郭大起初听见脚步声,没有抬头。   此时发现是宋嘉月的声音,他手上动作一顿,仍不抬头,继续写字。   宋嘉月垂下眼。   她安安静静看郭大抄得片刻书,低声问:“是不是因为阿水?”   郭大手中的毛笔在毛边纸上狠狠戳下去。   宋嘉月晓得自己猜得不错,继续说:“那个人欺负她了,所以你动手了?”   “我动手了,我认罚。”   郭大气呼呼抬起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怨气。”   宋嘉月一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狠狠控诉挨揍那个人如何不对么?   “那个人做什么了?”   宋嘉月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对郭大道,“你现在不说,也是纵容那个人。”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宋嘉月示意秋月和夏露先出去,等剩她和郭大两个人,才继续说,“阿水生得又可爱又好看,那个人是不是故意骚扰她?”   “别人只会说是阿水不对。”   郭大恶狠狠咬牙,“我在村里见过,一个人被塞进猪笼扔水塘,就死了。”   宋嘉月心下一凛。   她表情和语气均变得严肃几分:“在这里不会。”   “阿水没有任何错,我们不会罚她、不会责怪她、不会说她不对,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应该隐瞒我们。否则,万一那个人又去对别人做这种事情呢?”   “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些……”   宋嘉月说,“我们会仔细考虑要不要留下那个人在书院。”   “你说真的?”   郭大仿佛没有听见其他的话,一味追问,“不怪阿水,也不罚她?”   “当然是真的。”   宋嘉月回答得毫不犹豫,“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罚她?”   “那就好。”   郭大松一口气,咧嘴笑着拍一拍胸脯,“不罚她就好。”   宋嘉月见他这个样子,压抑不住想当一回恶人。   他愿意护着阿水定然不是坏事,怕只怕这份感情慢慢变质,那样就不好了。   “郭大,你有没有想过……”   宋嘉月决定做恶人,“迟早有一天,阿水会离开你?”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86章 觉察   郭大毕竟年龄尚幼,很多事情依然懵懂。宋嘉月问他有没有想过阿水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他想也不想反问一句:“为什么?”眼里满是不解。   不算意外的反应。   宋嘉月顺着郭大的话也问他:“为什么不会呢?”   “你们现在还这么小,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现在怎么知道?她和你关系不错,但也只是这样。她不是你的所有物,等她长大以后,也许还会和别人成亲……”   “到时候,她自然有别人保护了。”   一番话让郭大眼底的不解消散了:“那她以后和我成亲就好了呗。”   宋嘉月:“……”   “那得看她愿意不愿意。”   “她要是不愿意,你也不能强迫她、强逼她是不是?”宋嘉月努力让郭大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你可以保证,到那个时候也会希望她好而不是伤害她吗?”   郭大又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伤害阿水?”   宋嘉月沉默半晌开口问:“阿水是不是后来才到你们村里的?”   郭大点头:“对啊。”   宋嘉月继续问他:“她爹娘是谁、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郭大摇头:“我没见过她爹娘,他们不要阿水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不要呢?”   “不一定是他们抛弃阿水,也存在其他的情况。假如有一天,他们想办法找到了阿水,要带阿水回家,你们两个人估计也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一起玩了。”   郭大皱着一张脸:“可是我还想和阿水玩啊。”   宋嘉月又说:“而且也说不准,阿水的爹娘其实很有钱。”   话说到这里之后,郭大狐疑看两眼宋嘉月:“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略略思索,宋嘉月没有否认:“一点点,还没有完全查清楚。”   “如果……”郭大终于努力思考着宋嘉月的这些话,“如果阿水的爹娘很有钱,他们要把阿水带回家,说不定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阿水了……是这样吗?”   “不是。”   宋嘉月回答他,“我觉得你们还是可以见面的。”   “那就是她爹娘会嫌弃我?”   郭大挠挠头,“但是,万一他们嫌弃我,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会怪她吗?”   宋嘉月问,“你会觉得是她不对吗?”   “不会!”   郭大回答得很坚定,“阿水是阿水,阿水的爹娘是阿水的爹娘,不一样。”   “你可以这样想就好了。”   宋嘉月认为郭大比自己想的要更懂事些,“不过,你得加油才行。”   “阿水生得漂亮,还这么乖巧,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受欢迎。”宋嘉月嘴角微翘,对郭大说,“想和她做朋友的人会很多,你要是不够厉害,就得被别人比下去。”   “那我要怎么办?”   郭大又发愁,“我到现在也才刚认识几个字,上哪考功名……”   “也不一定得考功名。”   宋嘉月为他指点迷津,“你可以在其他方面努力,找一找你最厉害的。”   “我吃饭厉害。”   郭大冲宋嘉月嘿嘿一笑说,“一口气,吃三碗!”   ……   宋嘉月和郭大提及阿水的身世,不是乱说。她的确派人去了查阿水的身世,也多少查到些线索,但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得继续查下去、尽量弄明白才行。   如果阿水不是故意被抛弃,那么便算得上是好事一桩。   总之,得查清楚再说。   之所以和郭大说那些,说到底是希望他有个心理准备,万一阿水真的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和他在身份上总归有些差距。这是一个太过现实的问题。   有所准备,才不容易被打击。   说不定还可以变成郭大努力奋进的一个动力。   宋嘉月在上善书院待到下午才离开。   她回到宅院时,俞景行尚未放衙,不过按照平常的情况,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交待过厨房晚膳准备什么,宋嘉月去了沐浴梳洗。   却直到晚膳备下,也没有见俞景行回来。   外面天已经慢慢变黑了。   寻常情况下,倘若不能早一些回府,俞景行会派麦冬先回来说一声。   宋嘉月觉察出反常和不对劲。   她心里逐渐不安,立刻派梁红出去看一看是怎么回事。   “外面蚊虫多,小姐到屋里等吧。”   秋月小声劝着宋嘉月,“说不定姑爷是有事耽搁,马上就回来了。”   “在屋里也坐不住。”   宋嘉月摇头,顿一顿,她又说,“要不然……我还是到门口去等着吧?”   秋月眼看宋嘉月提起裙摆往门口的方向去,匆匆交待小丫鬟准备熏蚊虫,又连忙追上去。她们前后脚到宅院门口时,一辆马车行至她们面前,稳稳的停下。   这是俞景行平日里出门乘坐的马车。   宋嘉月在看到马车的时候,便一眼认出来了,等到马车停好,连忙上前。   “夫君!”   掀开马车帘子,看到俞景行,宋嘉月松下一口气。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她让到旁边,一面看俞景行从马车上下来,一面略带埋怨说,“可以让麦冬先回来说一声的,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吓了一大跳。”   “让夫人担心了。”   俞景行牵过宋嘉月的手,往宅院里走,“有事耽搁了一会。”   “碰到棘手的案子了吗?”   他在大理寺做事,宋嘉月自然而然往那个方向想,“夫君也辛苦了。”   宋嘉月想起之前做好的那些菜恐怕都凉了,便吩咐下去,让厨房重新做一个嫩韭小河虾、一个素炒菜心,再让他们把其他菜热一热,又交待准备热水。   一直穿过回廊,走到房间门口,宋嘉月才发现依然有些不对劲。   她脚下步子一顿,看一眼俞景行,继而带他进屋。   宋嘉月让俞景行在罗汉床上坐好。   俞景行仿佛不明白怎么回事,含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让我看看。”   宋嘉月一双眼睛盯住俞景行的腰腹处,蹙眉重复一遍,“让我看一眼。”   俞景行发现自己暴露了。   他摁住宋嘉月的手,不服输般笑:“时辰还早,夫人要做什么?”   “快让我看看。”   宋嘉月却急得快要掉眼泪,“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俞景行刚刚否认,宋嘉月顿时又急又气,“我都发现了,你还想撒谎。”   晓得不让她是不行了,何况舍不得她哭,俞景行唯有屈服。   腰腹处已经包扎过的伤口依然闹得宋嘉月掉眼泪。   “怎么回事?”   宋嘉月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俞景行,“什么人竟然伤了你?”   “没有抓到人,让那人跑了。”   俞景行动作温柔帮宋嘉月擦眼泪,“也没有太严重,养一阵子就能好。”   “骗子。”   宋嘉月根本不相信,“要是不严重,你就不会故意瞒我……”   “那也是怕你担心。”   似乎为了让宋嘉月安心,俞景行脸上仍有笑意,“怕你胡思乱想。”   “当真不严重,而且我去过张神医那儿了。张神医的药好不好,你知道的,他说伤口不深、没有伤到要紧的地方,夫人若是不肯相信,要不然明天去问一问?”   “要是你们串通好了,我问了也白问。”   宋嘉月话出口,发现自己根本是在耍小性子,自觉收敛态度。   默一默,她对俞景行道:“不管严重还是不严重,你都不应该瞒着我的。这种想法从根子上就不对,你受伤了,应该被照顾,我不知道,我怎么照顾得好你?”   “下次绝对不可以这样。”   宋嘉月郑重其事,俞景行乖乖说:“嗯,下一次不会让自己受伤。”   “大白天,那个人怎么伤得到你?”   理论完隐瞒不隐瞒的问题,宋嘉月关心起俞景行的遭遇,“麦冬不在你身边?”   “当时不在。”   俞景行握住宋嘉月的手,“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我心里有些猜测了。”   “既然对方是想要取我性命,一次不得逞,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伤我的人多半是受人指使,不管怎么样,必须得想办法找出躲在背后作怪的人才行。”   俞景行话说得委婉,也尽量轻巧,但宋嘉月听得很明白,这分明是在说接下来的日子多半不会□□生。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因为对方在暗处,也是说不准的。   “以后出门,带上几个护卫吧。”   宋嘉月心疼的摸一摸俞景行的脸,忧心忡忡,“这种事不能再来第二次。”   “这次他们失手了,我们已经有所警惕,说不定下一次会从我们容易疏忽的地方下手……你在外面万事小心,吃的、喝的、用的都不能不警觉一些。”   “要不要以后中午我给你送饭食去?”   宋嘉月变得发愁,她怕那些人会在俞景行吃的饭菜里下毒。   “他们如果没有办法在我这里找到破绽,说不定会对你起小心思。”俞景行温声交待宋嘉月,“我会万事小心,夫人往后亦得如此。抱歉,让夫人担惊受怕。”   “我不怕这些,只怕你有事。”   宋嘉月俯下身亲一亲俞景行,安慰他,“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哒哒哒跑回来,我的下一本古言《当亲爹造反成功之后(穿书)》,甜爽文,求个收藏>3<   文案:   谢婉死后才知道,自己竟是一本小说里的人物。作为小说里的侯府假千金,她是真千金荣华富贵路上兢兢业业的踏脚石,她的悲剧收场是真千金人生逆袭的最佳证明。   意外重回书中世界,重回得知自己并非侯府嫡女的那一天,   谢婉改名姜婉,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忍下无数白眼和奚落,离开侯府、离开邺京。   不料某日,她那个被认定惨死异乡的亲爹突然出现,   并且已经造反成功当了皇帝……   于是,姜婉摇身一变舞阳长公主,杀回邺京。   app没有飞机票,点进我的作者专栏可见! 第87章 糊涂   宋嘉月后来帮俞景行换药的时候,见过他腰腹处那一道伤。   伤口寸来长,没有伤到要害,却不能说无关紧要。   关乎俞景行身体的事,在宋嘉月这里都不会是什么小事情。关心则乱,即使知道养伤也不至于要吃多少补品,她仍控制不住起一些这样的念头以期他快点痊愈。   好在她晓得克制。   起念头是一码事,落实到行动上依然有度,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俞景行受伤的消息没有传回宣平侯府。   无论俞通海、朱氏抑或俞景荣、俞舒宁都不知道这些。   宋嘉月一样猜测过暗处的人会是谁。   其实如今变得不怎么好说,因为俞景行身处朝堂,面对的不单是府宅那些。   可能是有那么一个人或几个人。   更有可能不止一拨人,而是有好几拨人出于不同原因却有一致目的。   不过,宋嘉月如今已经不会怀疑到朱氏的身上了。   理由主要是俞景行一直以来的态度。   假如当初给他下毒的人是朱氏,俞景行不会到现在还对朱氏这么客客气气。又或者确实得承认,如若想要俞景行性命的人是她,她得手的机会有太多太多。   时间过得越久,很多事情便会看得越发明白。   这一点,宋嘉月始终相信俞景行的判断,毕竟他掌握的信息比她多。   俞景行在朝堂上也逐渐站稳脚跟。   他平常负责一些地方上性质恶劣的案件的复审工作,得过永平帝数次嘉奖。   说到底,邺京这些官员,和地方上有关系、有牵连的不在少数。这些人的亲属在地方上借他们名头生事同样屡不鲜见,而俞景行基本不理会这些人背后都有谁。   一桩一桩案子下来,得罪同僚可以说是无法避免的。   俞景行不改,愈容易激怒那些人,何况,还有蔡元礼的那一桩案子在前。   ……   大皇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蔡元礼一事之后,即便有那么多的人架着他,他仍变得撑不住。   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种子一旦埋下了、生根了,便注定很难拔除。   尤其是,永平帝又一次冷待他。   大皇子刘昭不再相信他的父皇会将皇位传给他的说法。哪怕多少人依然这么说,哪怕他的母后一次又一次要他沉住气,他嘴上不提,心里也是一次又一次否认。   与此同时,刘昭看自己的三弟刘景越发不顺眼。   毕竟倘若不是这个弟弟和孟贤妃,他的这条路会很顺利,而非现在的坎坷。   一日。   大皇子刘昭去给永平帝请安,被问及南边水灾的事。   这段时间因为心中失意,朝堂上面的事情,刘昭多少懈怠了。   面对永平帝的询问,他一时语塞,便挨了训斥。   哪怕没有胆量当面反驳永平帝,刘昭心里却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挨训。南边水灾的事,都是三皇子的人在经手,他即使想要过问,又能干涉、插手得了什么?   抱着这般想法,告退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大皇子的心情不怎么爽利。   偏生一出来他便遇到了三皇子刘景。   “大哥。”   见刘昭的表情不太好,猜他没有遇到好事,刘景脸上的笑容又灿烂几分。   “快和皇伯父问好。”   三皇子刘景手里牵着自己六岁的长子,示意儿子打招呼。   才六岁的孩子原就糯米团子样,穿得漂漂亮亮,便是十分的讨喜。   小孩儿听从自己父亲的话,软软开口:“皇伯父!”   刘昭知道,永平帝挺喜欢这个皇孙,时不时会留在身边。   当下想起这些,他笑容勉强说:“乖。”   他们方才打个招呼,永平帝身边的大太监已从殿内走得出来。他先是满脸堆笑与几个人行过礼,之后与三皇子以及小皇孙道:“陛下□□叨小殿下,可巧来了。”   刘景笑一笑,斜一眼自己的大哥。   他口中道:“希儿也想皇爷爷,我便带他来请安。”   刘昭不免想起自己大儿子。   同样是皇孙的身份,偏偏从来不如他三弟的儿子来得受他父皇的喜爱。   莫非因为孩子乃是他的孩子才这般?   光想到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刘昭便极为不舒服,脸色更是难看。   去与谢皇后请安时,大皇子提起这么一回事。   不敢抱怨,他只是与自己母后说:“只怕这次父皇当真对我失望了。”   “你不要总想你父皇如何如何。”   谢皇后叹一口气,“希儿还小自然不同,骋儿十四岁,正是读书的年纪。”   “只要骋儿好好读书、把功课做好,你父皇自然会喜欢他的。他若到这个年龄还要费功夫靠其他路子讨你父皇欢心才是走偏了。你要记得千万不能乱来。”   刘昭不认为自己母后的话说得多有道理。   他扯了个笑:“父皇倘若偏爱三弟,我再努力又有何用?”   “难道你整天便在想这些?!”   谢皇后似乎一听这种话便有气,她皱着眉,沉沉道,“我的话为什么不听?”   “只要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犯错,你父皇终究会怜爱你。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你父皇问你南方水患如何,你如今竟然会答不上来?!”   “昭儿,你是不是当真觉得你父皇会识人不清?”   谢皇后冷笑两声,“那你倒是看一看,直到今天,你父皇犯过什么大错?”   “他可不是你以为的昏聩无能。”   “正因如此,他最看重的必然是能力如何,你怎么还不明白?”   “父皇若更看重能力,为什么对三弟如此器重和偏爱?”刘昭嘴边浮现一丝苦涩笑容,又似乎隐隐有些讽刺,“明明心是偏的,任凭我做得再好也没有用处。”   “昭儿你……”   谢皇后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会这样想?难不成你身边有人在误导你?”   “我反而奇怪,母后为什么不肯承认?”   刘昭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何况父皇宠爱孟贤妃不也是事实?”   一句话使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谢皇后脸色发白,目光瞬间冷下去:“你这是在责怪我这个母后不成?”   “不是,儿子不敢。”   意识到说错话的刘昭连忙道,“是我糊涂了,还请母后恕罪。”   这么多年来,孟贤妃一直是谢皇后心里的一道刺。   旁人轻易不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   刘昭也是一样。   他知道自己母后厌恶孟贤妃,和她水火不容,从来小心避开这些话题。   今日当真是太糊涂了。   后悔嘴快提起不该提起的人,看着谢皇后的模样,刘昭心烦意乱。   “罢了,你回吧。”   谢皇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累了,得好好歇一会。”   “是,母后好好休息,儿子便不打扰了。”   刘昭连忙告退,从凤鸾宫出来,无端端一阵后怕。   ……   谢皇后记得自己和永平帝也曾十分恩爱过。   那时,她既是皇后,又得皇帝陛下的尊重爱护,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直到她与一名小妃嫔同时怀孕。   关乎到皇长子的问题,她明白这是大事,便下决心用了手段。   那个小妃嫔最终没能留下一子半女。   且因小产落下病根,之后过得半年便香消玉殒。   谢皇后本以为,永平帝不会为一个小妃嫔怪罪于她。   纵然当下不免会生她的气,等日子长了,总归是不会计较的、会忘记的。   然而,她确实失策了。   永平帝不但怪罪她,对她的态度更急转直下,只是依然会护她尊重她。   “我们的孩子,我自然是会第一个考虑。”   “和他是不是皇长子没有关系。”   皇帝陛下对她说这么说过。   谢皇后明白,他对他们母子始终是疼爱的,否则不必告诉她这些。   直到冒出来一个孟氏。   永平帝对她极尽宠爱和纵容,任由她在后宫作威作福,从来不责怪半句。   纵然到得今天……   谢皇后依旧觉得这是永平帝故意要她看的。   皇帝陛下倘若真把孟氏放在心上,如何会任由她肆意妄为?   后宫里、朝堂上,多少人看孟氏不顺眼、不顺心。   这是同她置气。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不会如此。   “湘竹。”   谢皇后躺在美人榻上,闭着眼,低声喊自己的大宫女。   湘竹答应一声。   谢皇后又语气淡淡问:“陛下最近常去孟氏那里?”   湘竹:“是比前一阵子勤快一些。”   微顿之下,她继续说道,“听说贤妃娘娘近来身体不是很好。”   谢皇后这么多年,几乎不会过问孟贤妃的事。   其实不过问也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尤其宫里传得凶的那些,总会听见两句。   “老三的性子向来睚眦必报,又一贯目中无人,陛下不会不知道,如若选择他当太子,待到有朝一日,我和昭儿、小五、小六,必定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陛下不会这么糊涂的对不对?”   谢皇后像在问大宫女湘竹,也像自言自语,然而湘竹并不敢搭话。   没有人回答谢皇后的问题。   谢皇后发了一会儿呆,忽然间觉得,这个答案她等不起。   ……   中秋前夕。   清早,宋嘉月和往常那样送俞景行出门。   两个人往外面走,管家小跑着迎一个小太监进来。   小太监快步走到俞景行面前,表情严肃沉痛:“俞大人,小皇孙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88章 变故   小皇孙是三皇子刘景才六岁的儿子刘希。   宋嘉月听清楚小太监的话,一瞬犯懵,呆愣愣好半天。   消息来得突然,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没了,即使没有这层身份也不是小事。何况牵扯皇家,背后又可能牵扯到更多的东西……事关重大,俞景行匆匆出门。   宋嘉月回到房间,呆坐了许久。   小皇孙刘希薨了这个有如平地惊雷的消息,令她骤然清楚意识到一些事。   譬如,皇子之争的最后结局多半会比预想中来得快一些。   因为她记得这件事应该要更晚才会发生。   宋嘉月非常肯定这一点。   以她仍旧记得的那些信息而言,叶明珠和刘策大婚后才有小皇孙的夭折。   如今,叶明珠和刘策两个人的婚事才确定下来没有多久,这样的悲剧却已经发生在了小皇孙身上。这同样迫使宋嘉月不得不有更多相关的思考与考虑。   大势之下,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无法避免会发生的。   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早已存在的明争暗斗,必将朝着无法挽救的地步发展。   权力地位之争,新旧权力交替,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温和。   事实上,一直都是会流血、会夺人性命的。   不过也有一个词叫“殊途同归”。   走的路不一样从来不意味着不会到达同一个目的地。   这些事情虽然发生了变化,但是不代表那个结果一定会跟着改变。   尤其,小皇孙的夭折的确是导\火\索。   过去这些年,大皇子一派和三皇子一派有过许多的摩擦,但主要是朝堂上的互相牵制及寻机打压。发生在小皇孙身上的事,无论真相为何,三皇子都不会接受。   哪怕找不到任何小皇孙之死与大皇子有关的证据,三皇子也注定要把这口锅扣在他这位大哥身上才肯罢休。扯上权力争夺,这件事情的性质必然变质。   该查的很快都已经查得明明白白了。小皇孙真正的死因、下毒的人又是否受谁的指使……那一天,小皇孙吃下的百合莲子羹是三皇子的宠妾孔氏送过去的。   小皇孙吃了孔氏的百合莲子羹而丧命。   无论是小皇孙身边服侍的,还是孔氏身边服侍的,无一幸免遭到严刑拷打。   孔氏在狱中时,说出惊人之语。   她说,自己给小皇孙下毒,其实乃是受大皇子的挑唆指使。   因为害怕小皇孙会导致她如今的地位不保,所以她选择先下手为强。   于是糊涂犯下大错。   孔氏的这些话是决计不敢往外面传出一星半点的。   密折直接送到了永平帝的案上。   小皇孙之死带来的阴影密密笼罩着一整个皇宫。   从永平帝到后宫妃嫔、几位皇子公主,个个心情无不阴云密布。   刘希因中毒而丧命的事实被掩盖。   对外只道急病去了,不曾提过任何的内情。   之所以这么做,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出于对皇家颜面以及体面的维护。   何况,事情一旦在民间乱传,甚至可能动摇皇家地位。   是以知道内情的也不敢多嘴。   如若这件事走漏风声,便必定被追查,并且必然是杀头的罪名。   众人心照不宣,却都对此不置一词。   然而,在小皇孙顺利安葬之后,三皇子刘景一直压抑的情绪似乎终究爆发了。   三皇子去见永平帝。   汉白玉石阶下,刘景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求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   三皇子的声音里满是悲痛。   他埋着头,凄怆道:“希儿今年才六岁而已,竟遭毒手,为歹人所害……”   “希儿在那天早上吃了一碗百合莲子羹。”   永平帝低沉的声音响在殿内,他缓缓反问,“那碗莲子羹是谁送去的?”   “孔氏说自己是因为……”   三皇子的话尚未出口,被永平帝一口截断:“她是不是撒谎,你比谁都清楚。”   “父皇!”   下意识想要辩解,刘景抬眼,对上永平帝冰冷威严的目光,当即心下一惊,顿时住口。他后背忽然冒出一阵冷汗,随即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并不该来。   “你平日里偏宠孔氏至此,闹出这么荒唐的事情,你以为你没有责任么?希儿确实死得太过冤枉了,那么好一个孩子,竟然会因为这些污糟事情丢掉了性命!”   “朕念你遭遇丧子之痛,不曾苛责。”   永平帝冷笑,“可是你呢?你在这个时候,想要做什么?”   “那是你的孩子。”   “你的骨血,你的亲生骨肉!”   “以为朕不知道你今天来是什么打算?”永平帝怒极反笑,“朕倒是确实在这儿等着,总归想看一看,你究竟会选择怎么做。但是你当真太让朕失望了。”   刘景冷汗涔涔。   他以为自己可以靠这一步搏一搏的,没想竟弄巧成拙。   “父皇……”   刘景此时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认为现在必须得说点儿什么才行。   永平帝显然不打算听。   “退下罢。”他对三皇子淡淡道,“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刘景从殿内退出来,额头汗珠滚滚落下。   他又是后怕又是后悔,怕的是自己父皇会发作他,悔的是走错这一步棋。   另一边。   大皇子刘昭寝食难安过数日,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他最怕的不是被污蔑,而是他的父皇不打算计较真相为何。倘若如此,那么他便是长了几百张嘴,也不可能替自己辩解得清楚……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放过。   刘昭不敢说,自己确实生出过一些类似的念头。   但总归没有真的下这个毒手。   老三想要借着这一次的意外将他赶尽杀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安排,他根本不敢说自己必定能躲得过去。看起来,他的父皇的确是念着亲情、念着他是长子的。   当得知自己父皇与老三说的那些话时,刘昭不知怎么,骤然想起自己母后曾经犯下的错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当年那件事么?他是否一直被那件事迁怒?   刘昭认为自己需要去见一见自己的母后。   他心下想一想,命人备下轿辇,很快往凤鸾宫去见谢皇后。   ……   俞景行没有和宋嘉月提及过与小皇孙有关的事情。   宋嘉月晓得这个话题太敏感,隔墙有耳,只怕被有心人听了去便不好了。   她同样晓得,小皇孙之死对永平帝其实有不小的冲击。   永平帝会由于此事而身体抱恙,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前朝会有许多动作。   然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鹬蚌是大皇子和三皇子,渔翁是五皇子。   宋嘉月发现俞景行变得忙碌起来。   他最近常常在书房会见一批又一批不同的人,这是有些反常的。   “夫君这段时间好忙。”   俞景行又一日很晚才回来休息,宋嘉月忍不住提及这些。   “是有些忙。”   以为宋嘉月是埋怨,俞景行不无歉疚,“没能好好陪夫人,抱歉。”   “我不是说这个。”   宋嘉月道,“你这么忙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没有关系。”   “不过……突然这是怎么了?”   “好像没听说什么事,看夫君这样又觉得不太对劲。”   “有几桩要紧的案子。”   俞景行手指轻轻抚摸宋嘉月的发,“陛下很重视,要求必须好好查办。”   这便是不能说了。   宋嘉月抬眼看一看俞景行,叹一口气道:“我让厨房炖了乌鸡汤。”   吩咐丫鬟送来灶上热着的乌鸡汤。   看着俞景行喝汤,宋嘉月问:“五殿下和六殿下的婚事,是不是要推迟了?”   “也不会推迟得太久。”   俞景行说,“毕竟他们都是小皇孙的长辈。”   “夫人,很多事情我不同你讨论,不是觉得你不懂或者不该知道,只是在一切尚未明朗以前不是那么的方便。我知道你会在意、会担心,但确实需要你谅解。”   “小皇孙的事,牵扯颇深。”   “陛下也十分难过。”   “我理解。”   宋嘉月在心里暗暗叹气,她在想些什么,俞景行果然是了解的。   “夫君,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宋嘉月想直接和俞景行说,又觉得可能不怎么合适,于是找来纸笔,慢慢把自己想说的话一句一句写给俞景行看。   她谈的是几位皇子的事。   俞景行会怎么选择,那是一码事,这不妨碍她告诉他一些其他东西。   “夫君现在的做法我也没有任何不赞同。”   宋嘉月低声道,“或许准确来说,这是一个最佳选择。”   俞景行因为宋嘉月写下的这些关于几位皇子的分析而微微震惊。   震惊之余,他不由微笑:“夫人是对的,只是,很多时候,我们也不必如此。”   大皇子看似性子温和,实则心狠手辣。   三皇子恃宠而骄,更是从不把除了大皇子以外的兄弟姐妹放在眼里。   皇帝陛下却是非常看重子嗣的。   他对几位皇子最大的期待,一直都是温良恭俭、兄友弟恭。   迟迟不立太子,很大程度上乃由于无论大皇子还是三皇子将来坐上这个位置,对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会太友善……永平帝实际上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得手足相残的局面,更加不希望他们在自己身死之后会被迫害。   “即便当真是这样,同我们的关系也不大。”   俞景行说,“那终究是一把双刃剑,夫人知道,周相当初也是选对了。”   周相是当年辅助永平帝顺利登基、立下大功的人。   这些年,毫无疑问风光无比。   时至今日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周相了。   当君王厌弃猜疑之时,那些功劳不再会是好事,同样不会促使什么好结局。   “我是想和夫人好好过一辈子的。”   “要白头偕老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89章 厉害   宋嘉月写在纸上给俞景行看的那些,都被扔在炭盆里烧了。   俞景行亦已把话说得很明白。   他晓得若能辅佐一位皇子登上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自己可以站得更高,可以拥有更多权力。但目前而言,他没有自己必须去做这样一件事的想法。   俞景行特别提及周相。   宋嘉月知道他不会是随便一提这个人,至少是从周相的身上看到了什么。   为帮助大皇子刘昭上位,周相可谓使劲浑身解数,手段上难免不那么光彩。他的女婿蔡元礼出事,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也促使他行事更激烈。   宋嘉月清楚,永平帝最终没有能容得下周相。   后来的周相未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哪怕撇开周相来谈论,纵观历史,权臣可以得到好结果的亦不多。这或许是因为权力引发的欲望与野心迟早会无限膨胀,而人心又最是经不起考验与诱惑。   俞景行曾经说过,他没有办法保证几十年后会是怎么样。   这一句不浪漫到甚至带有几分冷淡的话,却意味着另一种意义上的清醒与自持。   或许在这些事情上面,俞景行其实有一样的看法。他可以保证自己现在不会是为争夺权力而丧失底线的人,但无法预测将来。人心易变,所以保持初心才太难。   任何事情,都绝不是不希望发生就不会发生。   反而是如果能一直保持足够的清醒,便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开很多问题。   宋嘉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俞景行倘若有那些想法,那么对他是助力,他既然没有,干脆作罢。   没有上进心的人大概不是俞景行而是她。   日子平平淡淡过,能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实际上也挺不容易的。   ……   俞舒宁在侯府闷了许久,难得能够出来散一散心。   她央求着宋嘉月带她到书院去逛逛。   最初得知自己大嫂做的事情时,俞舒宁心里确实有疑惑也有不解。不过,自己大嫂在做的事情,绝不会是什么坏事,力量或许微小,提供的帮助却是实实在在。   所以,俞舒宁想明白了。   她应该支持自己大嫂的,起码愿意做比不愿意做总归好上许多。   想明白之后,自认出过一份力的俞舒宁,难免对书院的事情关心起来。得知书院开张,有许多小孩在这儿读书和生活,好奇不已的她惦记过来看一看也很久了。   无论是在书院生活的孤儿,还是书院的布置,对俞舒宁而言都是新鲜的。   在她过去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这些东西离她太过遥远。   作为侯府小姐,俞舒宁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   她从小来往与接触的几乎只有邺京贵胄。   朱氏出身门第虽然不高,但亦是相比于侯府而言。   所以俞舒宁的舅舅身份次一些,却也起码是一个小官而非普通百姓。   看到书院里养的各类家禽,俞舒宁觉得新奇。看到大家合力种的各种蔬果,俞舒宁觉得有趣。哪怕是看到那些吵吵闹闹却充满活力的孩子,她都始终笑呵呵的。   郭大带头和夏露讨到一点银钱,在院子里养了一群大白鹅。   俞舒宁按捺不住上前逗弄,结果被大白鹅追着在院子里一边逃命一边求救。   中午他们在书院用饭。   饭桌上所有的食材都是从书院里现取的,荤菜肉质美味,果蔬新鲜水灵。   “有些孩子倒是挺喜欢做这些事情,夫子上课的时候直打盹,下地和喂鸭子的时候比谁都更勤快。有他们在,孩子们平常吃的东西也不必太过发愁。”   夏露笑着和宋嘉月、俞舒宁谈论这些与孩子有关的事。   这样一群彼此不熟悉、完全陌生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有摩擦是无法避免的。   譬如之前阿水被欺负,郭大为此打架那桩事。   相互因为各种小事有口角也难免。   好在基本晓得现在能吃得饱饭不容易,犯了错,罚过之后会愿意改。   这些孩子如是磨合一段时间,现在基本能做到和平共处,互相包容。尤其在他们见识过有两个农户家送来读书的男孩,由于整日生事的人被送回家去以后。   没有去处,没有归路的人已早早明白自己的处境艰难。   不愿意再次被抛弃,便会自觉珍惜和维护。   “还是得先让他们读一读书。”   宋嘉月说,“学过和没有学过是不一样的,能学一点也比一点都没有好。”   人人功成名就,仅仅是一个过于天真的幻想而已。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存在差异性,注定不可能都达到一样的高度。   宋嘉月从开始就没有这么想过。   她反复和夏露强调这一点,也是怕他们会不小心走偏了。   “好,小姐,我记在心里呢。”   夏露微笑,“等到他们再长大一点以后,教他们一些其他的东西。”   “还准备教什么?”   俞舒宁好奇,“是有什么打算吗?”   “看他们喜欢什么、擅长什么,然后决定怎么教、教什么。会打算盘的,教他们怎么做账房先生,会针线的,教他们织布、做女工、做珠花簪子……”   “哪怕只喜欢种种菜、养养鹅,也可以让他们研究怎么把菜种得更好或者是怎么养好很多的大白鹅。”宋嘉月笑一笑,“有本事傍身,才能养得活自己。”   “那我会什么?”   俞舒宁禁不住歪一歪脑袋,思考起来自己的情况。   “你会画插画啊。”   宋嘉月笑,“舒宁的插画非常好,一般人也是绝对比不过的。”   “大嫂可当真是会哄我。”   俞舒宁一边咬着唇假作不相信,一边忍不住偷笑。   几个人正聊天的时候,郭大忽然出现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有什么事。   夏露首先发现他,没有犹豫,立刻出声问:“郭大,怎么了?”   “我想找人……”   郭大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称呼宋嘉月,只得一双眼睛巴巴的盯住她。   “找我?”   宋嘉月发现他在看自己便说,“找我做什么?你进来吧。”   郭大扭捏了一下,才迈着步子走进来。   他走到宋嘉月的面前,手里牢牢抓着一个木盒子。   “上次,还有之前,都谢谢你。”   郭大把木盒子递给宋嘉月,“我自己雕的木偶,送给你,给你道谢的。”   上一次阿水被欺负的事情后来都解决妥当。   她向郭大承诺,不会责怪阿水,也不会惩罚阿水,自然说到做到。   那个欺负阿水的男孩子拒不认错和道歉。   后来,他被送回家,书院方面拒绝他此后再回来上课。   在别的书院是怎么一回事,宋嘉月不知道也不在意,总之在他们这里,很多底线是不会退让半步的。她想保护好这些小姑娘,第一便该让她们对书院感到安心。   也许拒绝异性进入书院也是一种保护的方式。   但是,宋嘉月没有考虑过这种做法。   这个世界始终不是只有小娘子,她们将来是必然要面对和接触异性的。   好人坏人、善意恶意,也与性别没有关系。   她们需要的是学会甄别君子与小人,学会辨别善意与恶意。   一味针锋相对容易很走向极端。   略显粗糙的木盒子里躺着两只木偶小人,巴掌大小,雕工虽不是最精致的,但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雕刻。宋嘉月努力辨认,依稀发现她和俞景行的影子。   一对木偶小人被宋嘉月带回去,特地拿给俞景行看。   知道是郭大送的,俞景行兴致缺缺,稍微看过两眼已经将东西搁下。   “算他上道。”   俞景行慢条斯理说,“他若只送你一个,指不定要被丢出去。”   “没见要这么和一个小屁孩置气的。”   哪怕晓得俞景行是开玩笑,宋嘉月也认为他可爱,“不过,我觉得还不错。”   “我夫君还晓得争风吃醋。”   宋嘉月低头一笑,“嗯,看来是当真把我放在心上的。”   “不然呢?”俞景行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我瞧着是有人偷偷在里头弄了座宅院才对,趁我不注意,不知什么时候搬进去的,且如今赖着不肯走了。”   宋嘉月听得直想啐他。   “你想得美!我什么都没有做,休想赖我身上!”   “我赖定了。”   俞景行笑着挑眉,“你又把我怎么样?”   忒不要脸。   宋嘉月一时间哼哼两声:“欺负你,晚上你一睡着,马上弄醒你。”   “夫人好狠的心。”   俞景行拱手认输般道,“我知错了,请夫人原谅。”   宋嘉月笑:“晓得我厉害就好。”   俞景行含笑捏一捏她的脸,“夫人最厉害,谁不同意,我第一个不答应。”   ……   小皇孙一事逐渐平静下去的时候,朝堂上又生出波澜。   宣府总兵赵良被查贪污军饷、冒领军功,证据确凿,即日押回邺京受审。除去赵良之外,还有数位小官员牵扯到另一桩贪污大案里面,都被抓入狱,等待审理。   这些官员基本都有自己的立场。   是以,大皇子和三皇子在得知消息的时候,都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突然发现——   在出事之前,他们竟然会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安~ 第90章 在意   大皇子和三皇子小时候互相较劲,成年之后互相打压。   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彼此都默认大齐江山迟早会落入他们之一的人手中。   位置只有那么一个。   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必然会想尽办法压制住对手。   他们在默认这件事的同时也逐渐忽视永平帝的存在。   尽管他们这位父皇仍然健在,尽管他们一向晓得这位父皇并不糊涂。   他们在面对永平帝时,依旧恭敬,不敢忤逆。   然而,仿佛只要走出那一道朱红宫墙,在他们眼里,一切便都变得不一样。   直到又一位大臣宣府总兵赵良出事。   如同当头棒喝,叫刘昭刘景瞬间认识到一些被他们无意忽视的事实。   在此之前,蔡元礼出事的那一回。   无论大皇子或三皇子,后来他们基本一致认为这是永平帝为了敲打周相。   起初蔡元礼出事,本以为会牵扯到与周相有关系的更多大臣,为此,三皇子一派幸灾乐祸,大皇子一派惶惶不安……后来发现不是这样,便认定了敲打的论断。   他们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弄错了。   这一桩桩事情背后的意义,远不是他们从前以为的那个样子。   宣府总兵赵良是孟贤妃一个表妹的丈夫。倘若认为赵良出事是由于小皇孙一事上三皇子的表现,却无法解释其他几个支持大皇子的官员为什么也一起出事。   可见与这些都没有关系。   单纯是因为这些官员中饱私囊、尸位素餐,永平帝不打算继续容忍他们了。   明白过来这一点之后,刘昭和刘景俱回过神来,他们从前太过得意。   得意到忘形,忘记他们的父皇分明是有雷霆手段的人。   今日对待这些有问题的臣子可以雷厉风行,来日焉知不会……大皇子和三皇子还没有到蠢笨不堪的地步,被这一棒子敲醒了以后,他们齐齐变得老老实实。   早朝变得和谐许多。   往日为一点小事吵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况好像突然得到改善。   包括赵良在内的几桩案子是俞景行、罗承宗等一干刑部、大理寺的年轻官员一起办的。他们收到永平帝的旨意之后,没有惊动任何人,便办成这些事。   永平帝自然是极为满意的。   但,俞景行一干人没有得到任何提拔与奖赏。   哪些官员参与了案件的办理亦没有声张。   其他人即便有心猜测,却也不存在十足的把握确认都有谁。   赵良等一干官员落马的消息传出来,宋嘉月听闻之后,随即记起俞景行在不久之前的忙碌。那几桩要紧案子,大约同这些有关系,她唯一担心俞景行会被报复。   “他们在明,我们在暗。”   看出自己夫人的忧虑,俞景行安抚她,“所以我们其实没有怎么暴露。”   “即使暴露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我们按照陛下的旨意办案,何况证据确凿,如若对我们施以报复,无异于其心可诛……我们现在肯定是安全的,也必须安全。”   “你就哄我吧。”   宋嘉月轻哼两声,她最担心的也不是现在,而是以后。   俞景行明明知道这一点,却单单说现在不会有事。知道纠结无益,宋嘉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宣府总兵的位置空出来了,会是谁去填补呢?”   “大皇子、三皇子都给出了一些建议。”   俞景行道,“陛下尚未定夺,不过应该也在这两日会有结果。”   “怎么关心起这个?”   宋嘉月抿唇笑一笑:“因为好奇,而且,大约有的人会想要努力争取。”   确实有人想争下这个宣府总兵的位置。   毕竟,总兵是手握兵权的,意义与地位非同一般。   无论大皇子抑或三皇子不会愿意拱手让人。   尽管有谋士建议他们放弃把自己的人推到宣府总兵的位置上,尽管不久之前他们变得老实许多,然而,一旦想到对方可能因此占尽便宜,最后依然坐不住。   三皇子认为那相当于他们丢失的阵地,必须讨回来才行。   大皇子则觉得自己的人上去了,等于多一些优势,且机会太过难得。   是以,哪怕才反省过一场,他们到头来也无法接受放弃和假作无心的建议。   更不提仍有不少人认为不能把机会让给对方。   宣府总兵的位置,可以不是他们的人,但必须不能是对方的人。   在这件事上,他们两边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共识。   数日之后的早朝之上,永平帝钦点与任命出任宣府总兵的人是卫将军,即卫琅的父亲。大皇子和三皇子虽然都未能得逞,但是也一起松下一口气。   宋嘉月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同样把心放回肚子里。   这一件事和她知道的,对上了。   ……   刘策和叶明珠的婚事在十月份。   至于刘煜和俞舒宁,他们的婚事要略微迟一点,在十二月。   因而,至新年之际,叶明珠和俞舒宁便都已经出嫁了。   大年初二,刘策和刘煜都毫不拘谨地带着自己的皇妃回叶家、俞家拜年。   朱家很久又是不敢又是不愿上宣平侯府。   尤其朱康和俞景荣吃过那一顿半点都谈不上愉快的饭。   到得如今,俞舒宁成为六皇子妃,宣平侯府的地位又变得更加不同,眼看注定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借着春节拜年的说辞,朱家仍旧是厚着脸皮特地登门了。   毕竟新年到处喜气洋洋,大家和和气气、平安喜乐。   朱顺晓得自己妹妹不会不招待他们。   之前俞舒宁出嫁,因是要照着皇家的规矩来办,朱顺一家纵然到场,他们亦无机会和朱氏多说得两句话。那一天比朱家重要的客人实在太多,根本招呼不过来。   今时今日,自己大哥大嫂来拜年,朱氏也好好把他们迎进府。   厨房备下佳肴,朱氏留他们在侯府用饭。   “怎么不见荣哥儿?”   葛氏在膳厅入座以后,发现仍不见俞景荣的身影,不由得问朱氏一声。   “荣哥儿有事,今日不在府中。”   朱氏平平静静回答,“老爷也有要事出门去了。”   一个两个这么凑巧都不在?   他们是提前打过招呼的,这分明有些瞧着他们要来故意躲开的意思。   葛氏心下腹诽,脸上不敢表现出丝毫抱怨,堆起笑脸:“那可当真不赶巧,恐怕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了……尤其两家也太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好好吃上一顿饭。”   “妹妹。”   一时握住朱氏的手,葛氏说,“倩姐儿的事情,当真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那时也是我们太糊涂,以为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会做那种事?心里头总归是不肯相信,结果说了很多错话,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当真是极不应该。”   “只愿妹妹原谅你大嫂和你大哥。”   葛氏满脸懊悔歉疚道,“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不该互相不理睬啊!”   “是啊,妹妹。”   朱氏的哥哥朱顺从旁附和,“你就原谅我们吧,也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了。”   “你恐怕是不晓得,倩姐儿当真过得不好。上个月老家来信,说大病一场,人瘦得不成样子,又成日以泪洗面,一对眼睛都要哭瞎了。她是真知错,不敢了。”   “她是你的侄女儿。”   朱顺振振有词,“小娘子犯点错,还是得宽容,不能把人往死路上逼。”   两夫妻一唱一和,朱氏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没有接话。她招呼自己的大哥大嫂用饭:“这道冬笋烧肉你们尝一尝,是最近新请到府中那位厨娘的拿手好菜。”   朱顺和葛氏都噎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   席间唯有朱康提筷尝了口菜,两眼放光夸奖:“姑姑,这菜好吃!”   “康哥儿多用些。”   朱氏微笑,特地提他多夹两筷子菜。   离开侯府回朱府的路上,葛氏训起自己的小儿子。   “你见天儿只知道吃吃喝喝,倒是不见你做半点正经的事情。”   “有气可别往我身上撒。”   朱康冲葛氏冷笑,“您有本事和姑姑嚷嚷两声试一试?”   “不是我说,现今还能让咱们吃顿饭就不错了。你是没见荣哥儿什么样,我说不得他大哥半句的不是,人家心不向着咱们,咱们能有什么法子?”   “一个不好,以后能不能进侯府大门还得两说。”   朱康闲闲往马车的车壁上闭眼一靠,“不如趁现在能多蹭一口饭是一口。”   “还不是你们一个两个不争气!”   葛氏颇为不痛快,“你们争气一些,我又何必如此?”   “不争气不也是你们生的。”   朱康悠然打一个哈欠,“谁叫您偏生下我们了呢?不如早些认命痛快。”   “你看看你儿子!”   舍不得打儿子,葛氏只能冲着自己丈夫抱怨。   “那不也是你儿子?”   朱顺躲一躲,又叹一口气,“说起来,荣哥儿他大哥在大理寺得罪过不少人。”   “他得罪谁了?”   葛氏闻言,连忙追问,“是个什么情况,以前怎么不见你提?”   “没事儿我非提他做什么。”   朱顺笑,“他平常查案不留情面,也不给回旋的余地,怎么不招人眼?”   “哪日他查到周相头上去了我也不奇怪。”   葛氏安静听罢,搅着手中的帕子,一时眼珠子转了转。   作者有话要说:小俞:靶子我自己是树好了,但你们打一个试试?   嘻嘻嘻晚安~ 第91章 提醒   送走朱家人,朱氏回到内院休息。   她手中抱着只八角福禄寿喜紫铜手炉、身上盖着一床绒毯,躺在小榻上。   朱氏觉得有些乏累,索性闭目养神。   丫鬟红翠正站在她的身后,在帮她捏肩捶背。   “夫人今天何必要对自己哥哥那般态度呢,倒是显得生分了。”红翠挥退里间的小丫鬟,对朱氏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和夫人也是一家人,没有必要这样。”   “老爷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朱氏睁开眼,眸光幽幽,“没有不让他们来侯府,是最后的忍让。”   “难道我要在这事儿上面和老爷做对不成?”   红翠说:“老爷在大少爷的事情上从来没有大度过。”   “也不能这么说。”   朱氏似乎不同意红翠的话,“倩姐儿做错事情在先,能怪别人不客气么?”   “倘若有人想那样害舒宁或者荣哥儿,我和那人拼命的心都能有,这么大的事情要如何容忍?只是我以为老爷会更客气一些,如今竟然已经宁愿这样避出去。”   “有时候,奴婢真替夫人觉得委屈。”   红翠语气里很是不平,“难道夫人这么多年做得还不够好么?”   “可见有些事,同做得好或不好是没有关系的。”   朱氏扯一扯身上的绒毯说,“我该看开了,你往后也不用替我觉得委屈。”   红翠闻言,识趣噤声。   她不再多说什么,埋头帮朱氏按摩肩背、缓解疲劳。   ……   之前落马的那批官员空出来的位置需要填上。   元宵节过后,永平帝特地将一批年轻官员放到外地去做事。   俞景荣也在其中。   他被委派到高柳县任知县,高柳县在山西,距离邺京是颇有一段路程的。   俞通海对小儿子要外任这件事表现得十分的平静,毕竟大女儿当年随丈夫外任也是他主张的。不是不可以让女儿留在邺京,但小夫妻终究是不分隔两地好一些。   他对俞景荣此次外任非常放心。   朱氏却多少舍不得,这一去短则三年,长则不知几年,母子分离总归难受。   “娘亲,是我自己要去的。”   俞景荣没有对朱氏隐瞒自己的选择,“您放心,我不会走得太久。”   他原本可以留在邺京,被安排到六部去做事。   但是那个机会被俞景荣放弃了,他决定到外面去看一看。   那些地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主动请缨之后,几乎立刻得到同意,于是有了委派他到高柳县去的安排。对于这个外任安排,俞景荣也没有任何的不同意见。   得知这件事时,朝廷的任命已经下了,朱氏晓得自己改变不了结果。   再如何不愿意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舒宁出嫁,你也要到山西去……行哥儿又在外面另置宅院,眼看着这侯府当真是要变得空空荡荡。”朱氏叹气,“你们都长大了,我也已经管不住你们了。”   “您生我们养我们难道单单是为了管我们不成?”   俞景荣笑,“母亲找点别的事情做吧。”   “我记得母亲作画的功底很好,又写得一手好字,之前舒宁不是还帮大嫂画过插画么?若无什么事,母亲不妨也帮帮大嫂,还能顺便打发打发时间。”   “多少年没有碰过笔,早忘了。”   朱氏看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好了,也不至于要你担心爹娘。”   “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才是。”想一想,朱氏又说,“过几天你就得出发,好多东西还没有准备,我得催一下他们才行,还得看着点别是漏了什么。”   “哎……不忙。”   眼见朱氏起身,俞景荣扶她重新坐下,“我东西不多,不着急。”   “其实也用不着带太多的行李,路上难免会不方便。”   俞景荣顿一顿道,“倒是有件事想同您说。”   朱氏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荣哥儿想说什么事?”   俞景荣说:“和舅舅一家有关系。”   忽然提及朱家,朱氏怔一怔,随即心里已经猜到几分俞景荣要说的话。   和她大哥一家有关的事,还能是什么事?   “娘,我晓得你心软,顾念亲情,不可能狠下心不同舅舅一家来往。”纵然看到朱氏脸色微变,俞景荣仍继续说下去,“但是,这件事是必须有底线才行的。”   “朱倩做出的那些事只是其一。”   “事实上,还有更多您想不到的事情,他们一样做过了。”   俞景荣语气虽然比较平静,但听在朱氏耳中,不是不心惊肉跳。   朱氏诧异追问:“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挑拨舒宁和大哥的关系,打舒宁小的时候,便一直对她说大哥将来一定会欺负我们。同样的,他们不止一次来我这儿挑唆,要我和大哥争抢世子之位。”   “其实大哥在乎过这些么?”   俞景荣冷笑一声,“他从来不在乎这些,是因为真的不在乎。”   “我也一样。”   “而且我知道娘从没有期望过我去做那些事情。”   如果他的母亲希望他去争那些东西,便可以在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给他灌输那样的想法。可是,他从来没有从自己娘亲口中听到过那种话。   “舅舅家确实不如侯府条件好。”   缓和语气,俞景荣接着道,“您愿意帮衬他们一点乃是人之常情。”   “善心归善心,该清醒的母亲也不能糊涂。”   “他们倘若愿意为母亲多考虑一些,都不至于会做出那些事。”   朱氏一时哑口无言。   她心下觉得俞景荣不该这么说自己的长辈,又知道会说这些是为了她好。   “往后,我、舒宁,包括大哥,都不在您的身边,您更该小心谨慎。”俞景荣提醒自己的母亲,“我唯独担心有的人会利用您这份善心,做出不好的事。”   “娘日后会多注意的……”朱氏能操持好整个侯府,并不无能,此时面对俞景荣的话,她却只能这般应和一句。说到底,乍一下,确实是被自己儿子给说懵了。   朱氏脸色凝重。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俞景荣便转移话题,“舒宁明天会回来。”   “明日么?”   朱氏说,“她春节回来过,现在又……不要紧么?”   “她二哥眼看要走,她怎么能不回来送行?”   俞景荣笑,“娘得让厨房好好准备舒宁爱吃的菜才行,不然一准和您闹。”   “你妹妹当真从小便是个馋猫。”   朱氏想起女儿,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是得让厨房好好准备。”   ……   翌日。   刘煜送俞舒宁回宣平侯府,送到垂花门外便离开,只是说晚上会来接她。   “六殿下就这么走了?”   朱氏见刘煜离开,不由问俞舒宁。   “他说自己在要耽误我们好好吃饭和聊天。”   俞舒宁挽住朱氏的胳膊笑,“所以就不留下来打搅我们的兴致了。”   “哪有这样的事……”   朱氏无奈伸手点一点俞舒宁的鼻子,“你也不该同意的。”   “哎呀,娘肯定又乱操心。”   俞舒宁带着朱氏往内院一面走,一面说,“当真没关系的,您别慌啊。”   “你呀……”   朱氏忍不住念叨,“六殿下对你好,你也不能像未出阁那样……”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分寸。”俞舒宁更无奈,“以前总觉得娘和别人不一样,如今才突然发现,当娘的都一样呢,操不完的心还有念不完的话。”   “你嫌烦了么?”   面对自己娘亲的质问,俞舒宁笑嘻嘻道,“怎么会?盼着您多念叨我呢。”   俞景行和宋嘉月自然也回侯府了。   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聊天,不谈论俞景荣要去外地,只说开心的事儿。   因而,尽管今天是为俞景荣践行,席间却无悲伤的气氛。   众人和和乐乐吃好这一顿饭。   直到夜深,刘煜来接俞舒宁回去,俞景行和宋嘉月也准备回了。   俞景荣送他们到垂花门外。   早春的夜里依旧寒凉。   尽管几个人身上都裹着厚厚的斗篷,仍能清楚感觉到寒意。   墙角处一株绿萼梅花依旧绽放。   阵阵冷风拂面,淡淡的梅香被送至鼻尖。   “日后在外面务必好好照顾自己。”   临到上马车之前,俞景行才说,“不过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想去外地。”   “是因为大哥才生出的想法。”   俞景荣坦然道,“我也希望将来可以赶超大哥。”   “以前不知道大哥这么厉害,只是我们想着是一家人,后来见识过,才真正觉得羞愧。大哥以前多辛苦,一样把我甩在了后面,我若贪图安逸便真正没救了。”   俞景荣是真正敬佩俞景行。   他担心过自己大哥没准会在考场、官场受到打击,这种担心却变成多余。   后来才发现,他原以为被身体不好而耽误了的大哥,远比他认定的有实力。有这样一个大哥做榜样,他不努力,都会生出一种对不起自己身体康健的感觉。   “去外面看一看,努力做一点事也挺好。”   俞景荣微笑,“希望那个时候,大哥的身体大好了,我们一起不醉不归。”   “好。”   俞景行眼底笑意浅浅,嘴角微翘,“我们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早一丢丢的更新。   大家晚安~ 第92章 串门   数天之后,俞景荣轻装简从离开邺京,去往山西,走马上任。   其他被派往外地的年轻官员也陆陆续续出发。   又是一年春光渐浓。   庭院里草木年复一年蓬蓬勃勃生长着。   处理完手里的事情,今日恰逢休沐的俞景行从书房里出来。   他穿过攀满凌霄花藤的长廊,过去找宋嘉月。   宋嘉月这会儿在庭院,看秋月和几个丫鬟婆子摘这个季节正是鲜嫩的藤萝花、榆钱和槐花。一旦过了现在这个季节,再想吃就不容易吃到了,没准得等上一年。   这几样都可以用做酥饼吃。若不想做酥饼,榆钱也可以用来煮粥、做汤、炒菜,做榆钱窝窝、蒸榆钱饭,槐花可以做饺子馅儿、包子馅儿或者凉拌菜。   宋嘉月原本是准备自己动手一起帮忙的,但她们不让她动手。   她便不坚持,在旁边悠悠闲闲赏花。   俞景行的身影一出现,宋嘉月便立刻注意到了。   她提起裙摆快步走得过去。   “忙完了?”   宋嘉月笑盈盈问一句,见俞景行点头又问,“中午想吃点儿什么?”   “晚点想带你一起出门一趟。”   俞景行说,“罗大人前阵子生病了,我们去府上探望一下。”   宋嘉月一双眼睛看着俞景行。   半晌,她点点头:“是我想的那个罗大人是吧?不过晚点该用午膳了……”   “去罗大人府上用饭。”   俞景行微笑,手指将宋嘉月颊边碎发别在耳后,“顺便稍些饭食过去。”   “那我让厨房准备几道湖广菜?”   宋嘉月招呼秋月,一面想菜式,一面交待她去和厨房知会一声。   罗承宗乃出身于湖广,准备一些湖广口味的菜不会错。听俞景行这么说也不像去探病,恐怕身体已经大好了,是以宋嘉月没有太考虑特别照顾病人口味的问题。   厨房准备饭食费了些时间。   临近晌午,俞景行和宋嘉月方才坐马车出门。   罗承宗携夫人住的地方,比宋嘉月和俞景行的这处宅院要偏僻许多。马车走得一刻多钟的时间才到,停在了巷口。他们从马车上下来,步入小巷寻至一处院门。   这一处院子光从外面看便有几分破旧的意味。   院墙斑驳,而新年贴的桃符愈发显得一道院门的颜色有些发白。   麦冬上前去敲门。   里边很快有人应得一声,小跑着来开门。   罗家的老仆开门的时候有些费劲,宋嘉月眼看着,有种那扇门随时会被拽下来的错觉。她晓得这边房屋要比别处更便宜,之前却也不曾想罗承宗清贫至此。   老仆当下认出了俞景行,连忙迎他们进去。   瞧见个小丫鬟,老仆连忙让那小丫鬟速去通知罗承宗和罗夫人。   “俞大人是不是听说我们大人生病了?”仿佛没有半点儿分生,老仆和俞景行絮絮叨叨说起家常,“其实也是老毛病,可我们大人总不肯让大夫好好看一看。”   “您不如帮忙劝一劝我们大人?”   老仆颇为无奈摇摇头,“这身体的毛病越拖会越严重,当真使不得呐。”   俞景行一路安静的听。   宋嘉月偷偷看他,见他含笑瞥向自己,不由跟着笑一笑。   老仆将他们引到正厅外面。   俞景行示意麦冬把他们带来的饭食交到老仆的手里,   老仆眉开眼笑。   他连声道:“俞大人当真是菩萨心肠。”   “俞大人,俞夫人。”   老仆欢欢喜喜和麦冬一道提着食盒往厨房去,罗承宗和罗夫人正巧出现。   俞景行循声望去,牵着宋嘉月上前去和他们问好。   宋嘉月这一次见罗承宗这位夫人。   罗夫人身形高挑瘦削,却是一张圆脸儿,乌发盘成堕马髻,束发带,发间不见任何簪子首饰之流,十分朴素。她身上有一种稳重气质,说话的语气却非常柔和。   “里边坐吧。”   罗夫人招呼俞景行和宋嘉月到正厅坐下吃茶。   吃得一盏茶,寒暄半天,罗家的下人也已把午饭张罗好了。   他们几个人又到饭厅去用饭。   简陋的饭厅里,一张四方木桌上摆满各色的菜肴。   宋嘉月坐下来看一看,便明白为什么俞景行会专门说带些饭食过来。   罗家不但住得地方有些简陋,饭也吃得简单。虽然添了一只烧鹅、一碟酱牛肉、几道小菜、两屉小笼包,但饭桌上的大部分吃食还是他们方才带来的那些。   宋嘉月让厨房准备了八道菜——   清蒸武昌鱼、珍珠丸子、粉蒸牛肉、红菜苔炒腊肉、葵花豆腐、酸菜炒春笋、清炒苋菜以及排骨藕汤。另外也捎上了一些新做的藤萝花饼和榆钱窝窝。   她在心里默默叹气。   罗大人高中榜眼,如今在刑部做事,只要他想,便不必过这种日子。   饭桌上,众人默不作声,安静吃饭。   直到一顿饭用罢,丫鬟奉上热茶,这稍显冷淡的气氛才被打破。   “我瞧着有些人已经盯上你了。”   挥退丫鬟仆从,罗承宗开口对俞景行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抑或不知道,罗大人不也都让我们进门了么?”俞景行的语气云淡风轻,他甚至还反过来劝告罗承宗,“你之前办的那几桩案子,有些人也不会罢休。”   罗承宗生病之前,查出几个官员的问题。   他上奏后,永平帝罢免了那几个人,然而这些人都是三皇子的簇拥。   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派的势力早已经遍布朝野上下。随便动两个人,轻易便会是他们其中一方的人,罗承宗和俞景行一样,既不被大皇子拉拢也不帮三皇子做事。   他们两个不一样的地方是——   由于性格和身份,朝堂上愿意帮罗承宗的人不多。   其实,大臣之中来自湖广的官员也不在少数,而且很多时候,来自一个地方的官员或学子都会互相照顾帮衬。可惜,罗承宗始终不肯为此和其他人走得近。   这么多年待在官场上,罗承宗依然是最初那副清高的品性。   他倒似乎看俞景行顺眼不少。   “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   罗承宗语气淡淡,“倘若谁都不肯做、不敢做,那才是真正的烂透了。”   宋嘉月听着这样一番话,心觉这位罗大人可真敢说呐。   不仅敢说,也敢做,是以叫人敬佩起来。   当然,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不但不会敬佩他,还会打压他、攻击他,甚至背地里会想要他的命。因为他们害怕和担心,有一天罗承宗反而会要了他们的命。   饭厅里有几息的静默。   罗夫人忽然道:“我自己种的两株山茶开了,俞夫人要不要同去瞧一瞧?”   宋嘉月悄悄地看了一眼俞景行。   随即,她含笑点点头,接受来自于罗夫人的提议。   她们先一步从饭厅里出来。   不久之后,俞景行和罗承宗到书房去了。   罗夫人说的那两株山茶花就在廊下,是用的细瓷花盆栽种。   一株是大红的,一株是粉白的,繁茂的翠绿叶片衬得花朵越发娇嫩艳丽。   “俞大人这样刚直不阿,俞夫人会不会觉得累?”   视线落在山茶花上,罗夫人低声问。   宋嘉月听清楚罗夫人的问题,心里倒是不认为这算得上是一个问题。   她想一想,反问道:“罗大人如此,罗夫人累么?”   “难道不会觉得累吗?”罗夫人扭头看向宋嘉月,眼底带笑,“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家境贫苦,不知将来会如何,日子过得十分清贫,那时以为以后就好了。”   “到得如今才晓得,还是一样的。”   罗夫人说,“担惊受怕、吃苦受累根本避不了,他这样的性子……”   “这两个花盆和这两株山茶花,是他买给我最贵重的物品。”   “一共得十两银子呢。”   “但是我同别人说,她们都会觉得我太傻。十两银子,买点儿别的不好么?或者让他多拿些银钱回家来,省得还得日日都这样省吃俭用、清苦不堪。”   “夫人却没有和罗大人说过那样的话,是不是?”   宋嘉月嘴角微翘,“其实我听夫君提起过,罗大人和夫人都是高义之人。”   她之前听俞景行说起罗承宗用自己的俸禄资助湖广的贫苦学子。今天见识过,才明白大部分俸禄恐怕都用在那种地方,否则他们不至于必须过这样的日子。   宋嘉月自认没有他们这种魄力。   她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努力做一点这样的事情,但却会先保证自己。   “方才罗大人说,‘倘若谁都不肯做、不敢做,那才是真正的烂透了。’其实正是这样的道理,如果人人都当这是烫手山芋,畏缩不前,便是助长歪风邪气。”   “我们改变不了别人,那么,至少可以从自己做起。那些认为不好的东西,可以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改善,哪怕只是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一点点也值得。”   “他不这样做,恐怕心里会不安。”   宋嘉月说,“所以有句话说,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   “自己问心无愧便好。”   “所以我也还没有因为这些觉得累……”   “而且——”   顿一顿,宋嘉月声音稍微低下去道,“我恰恰是看中他这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三十万字了~本章评论发小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么么哒!晚安! 第93章 受用   交浅言深似乎是大忌。   宋嘉月觉得自己说得有一些过头,便也到此为止。   另一边。   俞景行跟着罗承宗到他的书房。   这处书房如同整座宅院一般的简单,不过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书架上一排排书册子整齐排列,书案上的笔架、宣纸、书籍、砚台、笔洗等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罗承宗绕到书案后面,他略略翻找,又从案上一角的一摞纸张里抽出几张,递给俞景行。那是属于一份卷宗里的部分记录,这桩案子,俞景行也知道。   “等结案的时候,又会有官员被革职。”罗承宗说,“这几年的时间,周相失去太多臂膀,今年的会试,陛下选择他做主考,他恐怕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即使周相觉察到永平帝对他猜忌和忌惮,他在这个时候大概依然会借机拉拢一批人为自己所用。这是罗承宗对周相的看法和猜测,又或者应该说是私心的判断。   “却也未必。”   俞景行道,“说不定反而会比往日做得更加公正一些。”   “他大约已经注意到,陛下不单单是针对谁。这一次,既然陛下命他主考,而他也接受了,明面上多半会做得周道,不会轻易让人抓住任何的把柄。”   周相做主考是既成的事实。   皇帝陛下的用意自然不是特地给周相开方便之门。   虽说周相可能会对现在的形势着急,但再着急也不见得会明知是错非要做,毕竟远没有被逼到绝路上,需要这样慌不择路。何况,正因为着急,反而更不应该。   “纵然周相会有拉拢这批新的学子的想法,想让他们帮自己做事,却不会不明白等他们能说得上话,是需要时间的。他现在未必能有那么多的时间。”   “此番不少年轻官员得到提拔,在这件事情上,风险肯定比往常大许多。”   “陛下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却也不敢下定论。”   俞景行斟酌道,“万一周相糊涂一时……便说不好如何。”   罗承宗年纪比俞景行要大上一轮。   尽管如此,面对不同意自己看法的俞景行,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愉快。   罗承宗是认可永平帝的。   但他不看好大皇子,也不看好三皇子,因而没有心思支持他们其中的谁。   五皇子和六皇子平素更看不出来有多少优秀之处。   事实上,倒不见得必须得多优秀才行。   能集思广益、广开言路,懂得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的道理,愿意诚恳改正自身的不足……至少可以稳固朝纲,可是罗承宗觉得自己没有从皇子们身上看到这些。   最近,永平帝的身体又有些不适,接连数日不曾早朝。   罗承宗想到这里,暗暗叹气。   俞景行和罗承宗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宋嘉月正和罗夫人晒着太阳赏着花,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当下各自瞧见自己的夫君,两个人先后起身,迎得上去。   未几时,俞景行和宋嘉月告辞回府。   他们乘马车回去。   “罗大人方才怎么愁眉苦脸?”   回想起罗承宗从书房出来时的表情,宋嘉月随口问道。   “大概是因为有些悲观。”   俞景行说,“陛下身体抱恙,谢道长又被召进宫,会试在即,事情太多。”   宋嘉月不疑有他,一贯不继续追问。   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罗大人当真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性子。   “夫君好像很乐观?”   沉默几息,宋嘉月把注意力转回俞景行身上,笑着问。   她虽然不清楚他们两个人聊过些什么,但绝不是针锋相对。   一个人满面愁容是因为悲观,那么另一个人云淡风轻便大约是因为乐观?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有暗示?”   俞景行轻轻挑眉,“还是夫人很希望我也愁眉苦脸?”   “那自然没有!我当然希望你每天都心情愉快啊。”宋嘉月笑嘻嘻,往俞景行身上蹭一蹭,“不过这样挺好的,与其愁闷,不如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们回到宅院。   马车停稳,俞景行从马车上下来,又伸手去扶宋嘉月。   宋嘉月脚才沾地站稳,忽然有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蹿到他们面前。   那人上来便躬身抱拳与他们行礼:“俞大人,俞夫人!”   俞景行已下意识一个动作,将宋嘉月护在身后,梁红梁玉移步上前。   他拧眉看着眼前的人,脸色微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宋嘉月从俞景行身后探出头来。   俞景行侧眸,将她塞回自己的身后,与此同时,他们面前的人终于抬头。   “什么人竟在我们大人和夫人面前放肆?!”   梁红呵斥一声,语气凌厉。   实则站在四五步开外的人瞬间一怔,随即连忙赔起不是:“在下无意惊吓冒犯俞大人和俞夫人,若唐突了,实在抱歉,请俞大人和俞夫人见谅。”   意识到俞景行未必仍记得自己,这人立刻自报家门:“在下徐茂林,河间府的那一桩案子,不知俞大人是否还有印象?多亏当时俞大人秉公执法,我才得以洗脱罪名,恢复清白身。”   三言两语唤醒俞景行的记忆。   徐茂林这个名字,他发现自己尚且记得,也记得徐茂林在那时便是秀才。   “你此番是来邺京赴考?”   俞景行思索过几息时间,沉吟中问徐茂林道。   “是,我准备参加今年的会试。”   徐茂林咧嘴一笑,“但没有俞大人当初还我清白,我不会有今日。”   “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罢了。”   俞景行道,“你也不必如此一再与我道谢。”   “不过,既然你此番前来赴考,到底是该道一声恭喜。”   徐茂林乐呵呵的:“俞大人吉言!”   寒暄过几句,徐茂林便径自离开了,没有多留。   俞景行牵着宋嘉月走近院子里。   “河间府的那桩案子,我好像记得。”   宋嘉月想一想,问,“是不是被诬陷谋杀丈夫的那一桩案子?”   “嗯。”   俞景行颔首,宋嘉月看他一眼,小声说:“我的夫君可以改变别人的人生。”   “因为有我夫君这样的人,才有更多人肯相信世间仍有公道可言。”   见俞景行看过来,宋嘉月又笑,“真的很厉害。”   善恶总是并存的。   有些时候,甚至没有绝对的善,和绝对的恶,但仍有不该触碰的底线。   只有很多人都愿意去坚守这样的底线,才可能有和平安乐的环境。   这需要有人为之付出巨大努力。   “最近好像总夸我?”   俞景行斜眼,“夫人该不会是无事献殷勤?”   “想夸所以多夸几句不行吗?”   宋嘉月不满的哼哼两声,“我夸我夫君,你凭什么有意见?”   “不敢。”   俞景行微微而笑,“不仅不敢,还盼着多夸两句,想你夫君是受用的。”   ……   会试结果出来的时候,徐茂林高中,大约是高兴,专门派人往俞景行和宋嘉月这儿送过一回谢礼。俞景行第一时间让麦冬把谢礼原封不动给退回去了。   麦冬把俞景行的意思委婉和徐茂林转达。   之后,徐茂林才算变得安静,终于不再有类似的举动。   不久之后,徐茂林又参加殿试。   他虽未名列三甲,但被选为庶吉士,得以进入翰林院学习。   俞景行知道永平帝是有意把徐茂林选进来的。   永平帝对徐茂林的期待是,经历过那种不公之后,能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及至五月。   端午过后不久,朝堂上一众大臣因为一道奏折炸锅了。   那是一道从地方呈上来的折子。   折子上说,南方生乱,有人率领一批流民叛乱,企图造反。   原是有一个名叫王全的人,据称自己得到仙人入梦指点,说其乃为真龙。其后,此人在山中挖得一千年何首乌,何首乌是为龙形,言称仙人指引,遂顺天而为。   跟着王全作乱的流民,是三皇子当年负责安置的。   他们之后数年时间都生活得困苦不堪,因为朝廷承诺过的事情没有做到。   作乱的人太多,地方压不住,才颤颤巍巍将折子递上来。   这个时候问题已经不小了。   在早朝上,初初得知消息,一众大臣惊诧无比。诧异过后,面对永平帝的责问,齐齐噤声不语。现在更面临着诸多难题,尤其三皇子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当初安置流民一事,三皇子得到永平帝诸多褒奖。   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难道敢说自己没有半分责任么?   “父皇,当务之急还是平息乱子。”   大皇子第一个站出来道,“儿臣建议,派将士前往,阻止这些人胡作非为。”   “其他的事情,确实可以等日后再说。”   永平帝抬眼看他一眼,“所以,朕应该派谁去为好?”   大皇子垂眼,默不作声。   三皇子也是一样,尽管他明白自己站出来最好,可是现在的形势……   虽说这种平息叛乱的事情不算太难,通常情况下不会费太多时间,但是他们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邺京。何况,在外面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是说不好的。   “儿臣愿意前去为父皇分忧。”   五皇子出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拉过去。   大皇子刘昭和三皇子刘景齐齐一怔,又转瞬之间心生窃喜。   永平帝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眸光闪了闪。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94章 清醒   刘策主动请缨,要去南方平息叛乱。   永平帝问得刘策几个问题,最终颔首同意这件事。   大皇子和三皇子因此齐齐松一口气,都感觉自己逃过一劫。尽管不明白他们这个弟弟为什么会想去,不过起码他们不必再为要不要去这个问题而纠结迟疑。   此外,傅崇、沈勇、罗承宗以及卫琅等人都将与刘策同行。   毕竟除去须平息叛乱之外,之后还有安抚流民、恢复秩序等一系列事宜。   早朝散后,大皇子刘昭拦住刘策的去路。   他舒展的眉眼有浅浅笑意:“没有想到你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小五,大哥刮目相看。”   刘昭一句话意有所指,脸上笑容愈深,眼神却带着审视。   “我同大哥不一样。”   刘策垂下眼帘,兀自一笑道,“大哥肩上有重担,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我……”   “便不过是能在这种时候能假装出点儿力气了。”   “父皇准备连傅大人都一同派去。”刘策嘴边笑容显出淡淡自嘲意味,“可见父皇对我的能力亦心中有数。但有傅大人同往,我也不用太担心自己会做不好。”   这些话显然取悦到了刘昭。   他神情变得放松,笑着伸手拍一拍刘策的肩膀:“平安回来,大哥等你。”   “是,大哥。”   刘策亦笑,“我定会努力将事情办妥。”   永平帝还要见刘策、傅崇等人,刘昭很快放刘策离开。   他心情不错去凤鸾宫向谢皇后请安。   ……   流民生乱,情况紧急,形势严峻,南下刻不容缓。   翌日,仍未天亮,刘策等人便已经从邺京出发,快马去往南方。   安排完这些,永平帝看似一声不吭,实则不动声色下令将当年负责流民安置工作的官员关押起来审问。当时拨的赈灾雪花银,也一笔一笔开始仔细核查。   三皇子因为此事变得惴惴不安。   有大臣劝他自行请罪,可是永平帝没有责骂他,他又不愿意自己去触霉头。   由于三皇子心中忐忑、畏畏缩缩,大皇子越发扬眉吐气。要知道,当年安置流民的事情,他没有少挨自己父皇的训斥,反而是刘景倍受表扬,结果呢?   刘昭认为自己当时做得不好,毕竟已经过去了。   可是刘景不一样,在这个时候被秋后算账,难道有好果子吃么?   他们两个人再次见面,一个趾高气昂,一个灰头土脸。   刘景极为稀罕恨不得逼着刘昭走。   “三弟。”   眼见三皇子故意避着他走,大皇子偏主动关心道,“脸色怎么这么差?”   “南边出了乱子,我忧心不已、寝食难安,大哥也有意见?”   刘景咬着牙说,“自是学不来大哥这般的宽心。”   “为什么会闹出这种乱子,三弟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刘昭冷笑两声,“倘若三弟当年能把这些事情都办好,何至于发生今日之事,叫父皇如此失望?”   “你!”   被戳中痛处,刘景指着刘昭,脸上愤愤。   刘昭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大感痛快。   这些年,他被自己父皇冷落、被自己三弟踩在头上,总算是翻身了。   “我劝三弟还是早一些去父皇的面前请罪为好。”   刘昭冷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知三弟以为如何?”   看到刘景涨红着一张脸,刘昭又笑一笑,怡怡然走开。   刘景咬牙切齿,想到永平帝的态度以及众人的劝告,硬着头皮往勤政殿去。   三皇子去求见永平帝。   他纵有千百个心不甘、情不愿,亦明白情况不妙,何况怎么都心有不安。   倘若他父皇痛骂他、责罚他,反倒是意味着这件事终究会过去。   如今不骂不罚,不理不睬,越叫他食不下咽。   “父皇……”   三皇子大步走进殿内,见到永平帝,立刻单膝跪地道,“儿臣向您请罪!”   他低垂着头,看不到此时永平帝是什么表情。   唯有永平帝的声音响在他头顶,轻飘飘的,“你说说你有什么罪?”   三皇子嗓子一哽。微顿之下,他老老实实说:“儿臣有负父皇的期待,没有做好父皇当年交给我的差事,几乎酿出大祸。南方生乱,儿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既晓得不应该,当初何必如此?!”   永平帝冷声,“你今日为此请罪,明日查出别的,你是不是还要来请罪?”   “不是,父皇,儿臣当真知错了。”   刘景连忙为自己辩解说,“其实儿臣当时也是糊涂听信他人之言。”   “原本儿臣是有更妥当的处理办法的,偏偏小五同我说,可以那样做,我信以为真才会如此。儿臣固然有错,但也希望父皇可以给儿臣一个改错的机会!”   “这事同小五有什么关系?”   刘景微微抬起头,见永平帝拧眉,当即接话:“父皇有所不知……”   “今时小五之所以主动请缨,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当初若非小五劝我那样做,我定会选择其他的法子。只是小五少有那种时候,我觉得在理,便也信了。”   “小五说,必定要安抚好这些流民,又说我当主动去探望、安抚,让他们相信朝廷是会为他们打算的……怎么听怎么在理,因而我照办,岂知竟然埋下祸患?”   “我既然作为三哥,本该抗下全部责任。”   刘景耐着性子,“可是细究起来,如何会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永平帝安静听罢刘景这些话。   他面色一样的平静,半晌,声音低沉开口:“你回去吧。”   “父皇!”   刘景猛然抬头,见永平帝没有生气,怔一怔问,“您是不怪罪我了吗?”   “这件事确实不能怪你。”   永平帝说,“好了,你退下吧,此事休要再提。”   刘景大喜过望。   他连忙告辞,眉开眼笑从勤政殿出来,狠狠松了一口气。   待到三皇子退下之后,永平帝坐在龙案后,脸上已然满是失望与疲惫之色。   大太监见永平帝脸色不佳,上前低声劝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失了的民心,再难回来。”   永平帝当下闭一闭眼,长叹一气,“这样的道理,老三是不可能懂了。”   “五殿下却是难得清醒。”   大太监观察着永平帝的表情,谨慎出声,“没有想到五殿下有这等格局。”   永平帝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大太监识趣噤声,永平帝兀自坐得一会儿,吩咐:“去请谢道长过来。”   ……   南方生乱的消息,虽然有意压制,但官员亲属之间也有不少人知道。   宋嘉月同样晓得这件事情。   只是没有预料到最后仍是变成这个样子。   当年三皇子的一番举措,她以为当真能够安置好那些流民。   俞景行近来可以说忙得脚不沾地。   他又在办案,负责审问当年安置流民的那些官员。   这些官员一大半是三皇子的人,当初互相勾连,如今互相推诿。他们仿佛商量好一般,集体将责任推到几个小官员的身上,同时那几个小官员也供认不讳。   这里面显然是有猫腻。   最大的问题在于怎么撬开这些人的嘴。   也没有僵持太久。   在俞景行不停设陷逼得其中一个官员说出实话后,再审问起来变得容易许多。   南方常常有消息传回邺京。   大多数流民虽然与经过训练的士兵有差距,但许多人宁可拼命,加上还有一批人煽风点火,鼓动这些人殊死一搏,刘策等人在镇压□□的时候,多少费了力气。   除去领头的王全,另外有一批王全的左右臂膀被抓获。   镇压过□□才真正开始安置流民。   由于这些流民里面可能混藏遗漏的居心叵测之人,他们须得仔细甄别,这也导致安抚工作进行得不够顺利。一众官员滞留南方,迟迟不能回邺京复命。   俞景行这边的案件审理则要顺利不少。   不过两个月时间,该收集的证据和供词都收集得差不多,到了定案的时候。   这一日清早。   俞景行如常乘着马车去大理寺。   他才到大理寺不多会儿,走到庭院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动静。同僚郑百语近乎是抱着头逃进来,身上衣裳有些凌乱,形容狼狈,像是才遭遇过一场洗劫。   “疯了疯了,这些人肯定疯了!”郑百语气吁吁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抬头见俞景行仍是一副翩翩模样,顿时吃味道,“还是俞大人运气好。”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在意郑百语其他的话,俞景行只问他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一群老人小娘子和孩童披麻戴孝在外头,我方才没有看清楚,似乎还抬了几口棺材……”郑百语说着,兀自打了个哆嗦。   老人、小娘子、孩童……   俞景行蹙眉,抬脚想去外面瞧一瞧,被郑百语拦下来。   “哎呀,俞大人可别出去,您看看我这个样子?”郑百语低头扫自己一眼,“他们见我要进大理寺,立刻扑上来,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在我身上乱抓。”   “我身体硬朗,尚且如此。”   郑百语异常苦口婆心,“若您非要出去,如何是好?别是被他们生吞了!”   “总归得了解一下情况。”   俞景行话音刚落,又一个同僚衣裳不整、形容狼狈跑进大理寺。   作者有话要说:八月底大家是不是该开学了~   嘿嘿嘿,开学愉快! 第95章 路子   “俞大人,千万别出去。”   乍看到俞景行似乎准备往外面走,这人连忙拉他一把,“外边乱着呢!”   他这位同僚形容的情况和郑百语方才说的差不多。大理寺外面来了许多人,基本上是老人、小孩和柔弱的年轻小娘子,外头还摆了几口棺材,口口声声喊冤枉。   “也不晓得都是些什么人,从哪儿冒出来的。”   郑百语嘀咕道,“恐怕都是一伙的,回头又得叫隔壁的人看笑话。”   “不过说来真是奇怪,咱们大理寺是负责案件复审的,有冤情也该到衙门或者到刑部去喊冤才对,怎么偏偏跑咱们门口来了?这些人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是啊,怎么跑咱们这来了?”   另一位同僚当下附和郑百语,又疑惑道,“难道是故意找茬?”   “现在他们这么在门口堵着也不知道准备做什么,还是别贸然出去了。”郑百语生怕俞景行不死心,立刻继续劝他,“先试试找救兵,万一他们动手怎么办?”   俞景行知道郑百语这话也不是浑说。   那么多人聚在一块,乱糟糟的,突然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反应不及。   这么多人跑到大理寺门口吵闹,不会是没有任何缘由,更有可能是互相商量好一起过来的。何况来的大多数是老人、孩童以及小娘子,显而易见有所图谋。   俞景行招来一名小吏,让其到门口去打探情况。   大理寺自有差役,听到动静连忙赶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吏说外面少说有四五十号人。   即使这个数量有一些夸张,也不见得他们的人手足够。   无论老人、孩子抑或是小娘子,轻易不好动手。   尤其是老人和孩子,倘若闹出人命,只怕今天的事真正要变得说不清楚了。   大理寺卿是傅崇。   傅崇去了南方,如今尚且没有回来邺京。   大理寺的两位少卿还没有到,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情形,只怕也在外面要被困在外面进不来。如此反而是俞景行这位大理寺的寺正成为主心骨一样的存在。   如果这些人背后受人指使,只将他们捉拿起来定然是不够的。   况且没准他们有后招,挖了坑等着大理寺的人跳下去。   闹事的如果是权贵,对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难处理,但这些人似乎都是一些普通百姓,必须得谨慎一些才行。俞景行正琢磨这件事怎么处理,小吏忽然跑进来。   “大人,大人,那些人散了。”小吏脸上满是欣喜道,“不知道什么人,突然往地上撒铜子儿,那些人忙着捡铜板,自己乱作一团,最后全都走了。”   “没瞧见是什么人?”   俞景行一怔,问得一声,小吏摇头,他便干脆大步往外面走。   郑百语和其他同僚一并跟在俞景行身后。   走到大理寺外面,众人瞧一瞧,发现那些人果真不见了。   正当他们忙着讨论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俞景行一眼发现侯府的马车,没有犹豫快步走过去。不等俞景行走近马车,宋嘉月已经先一步从马车上面下来了。   “是夫人做的?”   俞景行行至宋嘉月面前,压低声音问得一声。   宋嘉月完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全无避讳点头,说:“车夫回去以后,告诉我大理寺外面来了一堆人闹事,我不放心,所以赶过来看一看,还好问题不严重。”   “听说是叫人撒铜子儿?”   俞景行皱眉,“这样算是个什么路子?”   “自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路子。”   宋嘉月微笑解释,“我过来之后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人多是穷苦人家。”   “一来他们都穿着草鞋,二来面黄肌瘦,显然平常极可能不大吃得饱饭,三来他们的手掌、手指都干瘦又粗糙,那些老人的手尤其伤痕累累……所以……”   “这样的百姓即使要喊冤也不会直接奔着大理寺来。”   “更不会净是老人、孩子和小娘子来。”   “所以你认为他们受人指使,是收了好处的?”   宋嘉月依旧点头,认同俞景行的说法。   “我让秋月去换了一些铜板,又让梁红梁玉直接把铜板撒在他们面前。当时多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他们果真忙着捡铜板,梁红梁玉趁机抱走几个孩子,他们便跟着乱了。”   “这些人既然是受人指使,总得揪出背后的人才行。”   宋嘉月说,“我让梁红梁玉去盯着,有什么消息会回来告诉我们的。”   “本来担心你有没有事,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宋嘉月帮俞景行理一理身上的官袍,“那你回去忙吧,我也先回去了,其他的先等你放衙回来。”   “好。”   俞景行眉头舒展,嘴角微翘,“你回去小心些。”   “晓得了。”   宋嘉月含笑应得一声,继而被俞景行扶着重新坐进马车里面。   临到要走,马车帘子忽然叫人掀开。   俞景行看着里面的宋嘉月:“等等……等我一会儿。”   宋嘉月虽不知原因,但仍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看着俞景行走向自己的同僚,片刻之后,又快步走回来,随即也上马车。   “我送你回去。”   俞景行扭头看着宋嘉月说,“梁红梁玉都不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谢谢夫君。”   宋嘉月全无拒绝之意,笑嘻嘻答应。   俞景行心安的含笑摸一摸宋嘉月的发鬓:“不用谢。”   他吩咐车夫一声,他们便往回走。   把宋嘉月平安送回去之后,俞景行才回到大理寺。   他把麦冬留在府里,交待若是有什么事,立刻到大理寺去找他。   ……   好在一整天没有出现过去其他的事情。   傍晚,俞景行放衙回府,梁红梁玉都还没有回来。   到得天黑,宋嘉月和俞景行正在用饭的时候,梁红一个人回来了。见她衣裳齐整也不像有打斗过的迹象,宋嘉月稍微安心,吩咐秋月替梁红倒一盏茶水来。   梁红喝过三盏茶,才缓下来一口气。   之后她开始对宋嘉月和俞景行说明她们今天跟踪的情况。   “我们追着他们到了城郊,后来发现这些人就是邻近几个村子的。有些凑巧,其中有郭大和阿水待过的那个村子……不过,白天没有发现他们特别见什么人。”   “说不定是谨慎行事,可能等到晚上才会露面。”梁红说,“所以我和梁玉商量一下,她留下来继续守着,我暂且回来说一声情况,待会儿再回去找她。”   “辛苦你们了。”   宋嘉月说,“我让厨房准备了点干粮,你待会带上。”   “多谢夫人。”梁红冲着宋嘉月抱拳道一声谢,没有强作客气推辞。   休息片刻,梁红离开,回去和梁玉会合继续蹲守。   又是一夜无事。   翌日,当俞景行再去大理寺时,前一日的情况却又上演。   似乎仍是昨日的那些面孔。   他们如同之前那样,披麻戴孝到大理寺门口哭丧。   大理寺的差役上前驱赶,那些老人、孩童,竟齐齐躺到地上,或是叫苦连天或是满地打滚,小娘子则在一旁哭嚎大喊冤枉。一时间,这景象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差役们都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   往日即使遇到有人撒泼打滚,到底是一个两个,现今躺了这么一地……   其中几个老人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满布,显见年岁已高,经不起任何折腾。   差役们不想手上沾人命,否则真正没完没了。   俞景行之前亦交待过他们不要闹出冲突。   一旦闹出事,背后的人藏得愈深,愈难窥知对方真正目的。   大理寺和刑部、督察院是挨在一处的。   连续两日,大理寺门口这么大动静,刑部官员和督察院官员没少看热闹。   俞景行从大理寺出来时,有人故意叫嚷问:“俞大人,你们大理寺,这到底造了什么孽呐?怎么招来这么多人和你们要说法?这可是旁人学不来的本事。”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说到底,俞景行往日里没有少给他们找活干。   那些被打回去的案子,无不是必须费心费力重新查办。   面对这些几分落井下石意味的人,俞景行面不改色、目不斜视,走到守在大理寺门口的差役们面前。他方才站定不过几息时间,梁红梁玉押着一个人过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巴,被送到俞景行、差役及大理寺门口这些人的面前。   四下里在刹那间鸦雀无声。   俞景行视线扫过众人,冷冷发问:“这个人你们认得不认得?”   那些老人、小娘子个个目瞪口呆。   孩童们不懂究竟怎么了,只是受到气氛感染,变得安安静静。   “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只要你们坦白从宽,便不追究你们的过错。否则你们这般大闹大理寺,光是这一条,便足够叫你们在牢狱里少也蹲上个几年。”   尽管如此,所有人一时没有敢出声。   刑部和督察院的官员们见状,反倒个个面红耳赤,笑容僵在脸上。   朱氏的哥哥朱顺是在刑部做事的。   此时,他亦与同僚们一起看热闹,然而当他看清楚被绑的那个人,顿时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鱼to朱家:我怀疑你们脑子不好并且证据确凿。   晚安~ 第96章 抓人   朱顺发现被绑的人竟然是他的小舅子。   他惊愕中瞪大眼睛,觉察到俞景行似瞥向他,连忙掩面躲进刑部去。   朱顺有种凑个热闹却凑到了自己身上的错觉。   他暗暗一盘算,总觉得不太对劲,心里也格外不踏实。   片刻,同僚们看完热闹陆陆续续回来。   听说外头已经散了,听着他们议论方才发生的事,朱顺莫名变得坐不住。   越想越坐不住。   朱顺最后借口家里有急事,请了个假,随即匆匆赶回朱府。   回到朱府,尚至廊下,朱顺便听见屋子里传出来的一阵吵闹声响,是小儿子朱康正和葛氏吵着伸手要银子。他眉头紧皱迈步进屋,里头的人俱诧异了半晌。   “老爷怎么回来了?”   葛氏惊疑起身,迎上前,又笑,“什么事闹得老爷的脸色这么差?”   朱康还未从自己娘亲手里要到银钱。   他看一看葛氏再看一看朱顺,一时悻悻然喊一句:“爹。”   “你出去。”   朱顺冷着脸对朱康道,“我有事要同你娘商量。”   伸手要银子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朱康虽然十万个不情愿,但他亲爹脸色太差,他不敢忤逆,忙从里间退出来。其他丫鬟婆子皆被挥退,留下朱顺和葛氏两个人。   朱康出得房间,却未走远。   他心痒想知道有什么事,遂躲到窗根子底下偷听,告诫丫鬟婆子不许声张。   里间。   朱顺惴惴中大步走到罗汉床前坐下,葛氏跟着走过去也坐在一旁。   “老爷喝茶。”   葛氏倒了杯热茶递给朱顺,“有什么事,您说,我听着。”   “我今天见到小舅子了。”   朱顺喝一口茶水,缓缓对葛氏道,“在大理寺门口,被人绑着逮过去的。”   话音刚落,见葛氏脸色骤变,朱顺心里也一个咯噔。他猛然像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抓住葛氏的胳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和你有关系?你做了什么?!”   一连串追问,闹得葛氏一张脸发白。   她挣脱朱顺的钳制,恨恨问:“什么叫被绑了?你说明白些!”   朱顺却没有解释。   他霍然起身,来回踱步,口中一直念叨:“你知道,你肯定全都知道。”   “你小舅子被俞景行给抓起来了。”   朱顺快步走回葛氏面前,逼视着她,“他迟早来找我们算账!”   葛氏闻言,心底一凉。   她拽住朱顺衣袖:“你说谁被谁抓起来了?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看得一清二楚、千真万确,怎么有错?”   朱顺又气又急,“那么大太阳底下,你要我怎么看错,怎么胡说?”   “要不是发现那是小舅子,觉得不对劲,好端端的我跑回府里来做什么?”朱顺越说越是咬牙切齿,“你们到底做什么了?你们是不是非要害死朱家才罢休?”   “什么叫我们害死朱家?!”葛氏听得恼火,立刻回嘴,“我这么多年,给你生了几个儿子,帮你操持这个家,我不辛苦?你又到底有什么本事?!”   “要不是你妹妹运气好给侯爷做了续弦,别人看侯爷的面子,你现在这份差事哪里能轮得到你?亏得说你亲妹妹是侯爷夫人,你看你们朱家像什么样子!”   “别人家要是能出个侯夫人,举家跟着过富贵日子。”   葛氏一副恨不得挽起袖子骂的架势,“偏偏你们朱家捞不到好处。”   “这些年我低声下气、受尽委屈,究竟得了你那妹妹妹夫几次好脸色?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人家看不起你,不把你放在眼里,自然怠慢你。”   “不管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也是为了朱家、为了你好!”   葛氏指着朱顺的鼻子怒骂道,“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欺负我试试?”   朱顺其实一向畏惧葛氏。   他这个夫人,他从来都是管不住的且他这个夫人也当真一心为朱家。   被葛氏骂过这一通,朱顺仿佛冷静下来。   原本的怒气冲冲消失不见,他语气有些许怯懦:“那、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小舅子现在落到俞景行手里了,到时候找上门来要怎么说?”朱顺喃喃,“他可绝不是什么善茬,我们哪里比得过,不然倩姐儿也不会被送回老家去了……”   朱顺和葛氏两个人在里间商量着应对的办法。   外面突然变得吵吵闹闹,朱康大声呵斥:“俞景行你想做什么?!”   乍听到这个名字,何况意料不到俞景行来得这么急、这么迅速,朱顺和葛氏脸色一变,却来不及多想,俞景行竟带人押着朱顺的小舅子、葛氏的弟弟破门而入。   “姐姐,姐!救救我!快救救我!”   见自己弟弟被五花大绑、不成样子,葛氏红了眼:“俞景行,你放肆!”   “葛奇教唆他人大闹大理寺,图谋不轨、蔑视朝廷,按律当斩——”   俞景行表情镇静,不疾不徐反问,“到底是谁放肆?”   按律当斩四个字瞬间镇住了朱顺和葛氏。   不等他们彻底回过神,俞景行吩咐差役:“除了朱大人,其他人全部带回去。”   跟着俞景行过来朱府的都是大理寺任职的人,自然等同办公事。   朱顺没胆量和大理寺对着干,唯有眼睁睁看着朱氏、朱康、葛奇被押走。   俞景行一行来去如风,不和他们废话半个字。   家里闹出这种事,朱顺七上八下,直觉凭自己处理不妥当,连忙赶去宣平侯府。   “妹妹,其他的事情不管,但是这一次你必须得帮帮大哥才行!”   朱顺急得团团转,“你大嫂、你侄子都被抓走了,你说这都算什么事?”   “你如果不让妹夫帮一帮咱们家,那咱们家真的不用活了!”   “我这顶乌纱帽怎么保得住?!”   “大哥。”   朱氏尚不清楚状况,因而她问,“行哥儿为什么要抓走大嫂和康哥儿?”   被问到正事,朱顺一噎,半晌才说:“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你都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大理寺的大牢是什么地方?你大嫂和康哥儿就算能回来也得去半条命。”   “大哥什么都不肯说,我要怎么帮忙?”   朱氏回想起俞景荣外任前的一番话,暗暗叹气,“到底我只是一个妇人。”   “抓人的是你们府里的行哥儿!”气恼不已的朱顺不由得拔高音量,“你是他的母亲,妹夫是他的父亲,他一个朝廷命官,难道还要忤逆父母不成?”   “行哥儿搬出去单住很久了。”   朱氏向自己大哥陈述着简单而清晰的事实,“侯爷也同意的。”   她确实管不了俞景行。   甚至,连侯爷非常愿意在这些事情上纵容俞景行。   “行哥儿和我关系向来冷淡,大哥不是不知道。”朱氏对朱顺说道,“他虽然不会和我对着干,但我的话他未必肯听……其实一向是不听的,大哥不清楚么?”   “倩姐儿那一次的事,我又哪里说得上话?”   “行哥儿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误会,想必大嫂和康哥儿很快能回家。”   “你怎么能这么说……”   朱顺愁得一个头两个大,“总之,你和妹夫好好说一说。”   一时之间,朱氏想起俞景荣曾和她说过的——   “他们倘若愿意为母亲多考虑一些,都不至于会做出那些事。”   无外乎是这样的道理。   真正在意她,总归会顾虑她的立场和感受,而不是一味要求她去做什么。   “我会问一问行哥儿这件事的。”   朱氏道,“大哥今日是休沐不用去衙署么?要不留在侯府用个饭?”   “用什么话!”听出朱氏话里话外不想帮忙的意思,朱顺铁青着一张脸,“枉你姓朱,是我妹妹,竟这样胳膊肘往外拐,我们朱家没有你这样不帮亲的!”   朱顺甩袖而去。   挨了骂的朱氏紧抿着唇,在窗边呆坐了许久。   ……   放衙之后,俞景行回了一趟宣平侯府。   他直接找到朱氏,向她说明这几日大理寺门口发生的事情。   “这桩案子已经交给大理寺卿吕大人去审。”   俞景行说,“吕大人最是公正,想必最后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公道。”   朱氏面对一派坦然的俞景行,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终是颔首:“既然吕大人负责审案,我便也只等结果。”   见状,俞景行不再多言。   和俞通海请过安之后,他便离开了侯府。   “夫人相信大少爷说的话么?”   红翠叹一口气,“论起来也是没道理的……跑去大理寺闹事……这……”   “行哥儿平常怎么做事的,你难道不清楚?”   朱氏垂眼,“若不是手里有铁证,他自不会这样来找我,还让吕大人来审案。”   “他这样做可能是为了避嫌。”   “但是更多的,恐怕还是因为证据确凿,谁来审结果都一样。”   “这……那……”   红翠犹似心惊不已,“会不会很严重?”   “不知道。”   朱氏摇一摇头,“倘若严重,又哪里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只能等一等看吕大人怎么说了。”和红翠说着话,想起自己哥哥离开时候的那般态度,朱氏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无论怎么一回事,大哥多半都要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安~ 第97章 喜事   梁红梁玉回来得比俞景行更早一些。   是以,等到俞景行回到宅院时,宋嘉月已经得知事情始末。   俞景行回了一趟宣平侯府,她同样是知道的。   朱顺大小是刑部官员,至少当下并没有过硬的证据证明朱顺参与其中,俞景行没有强行动他,宋嘉月可以理解。这样多少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既然有葛氏等人在背后捣鬼,无论手法高明与否,是在针对谁却十分明显。他们或许还有更多没有来得及实施的计划……这些倒也需要看之后能不能审出来了。   “母亲有没有说什么?”   和俞景行一起进得里间之后,宋嘉月接过他摘下的官帽,轻声发问。   “没有。”俞景行微微摇一摇头,他脱下官袍,换得一身轻便的锦袍,和宋嘉月在罗汉床上坐下来,“这两日发生在大理寺门口的闹剧,她大约不知情。”   “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   俞景行微笑,手指摸一摸宋嘉月的脸道,“不过确实不是她指使的。”   “荣哥儿去外任之前同我说,他提醒过母亲莫和朱家走得太近。他们两个人既然没有因为这个起争执,能心平气和的谈,恐怕母亲之后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这样也好。”   俞景行眼帘低垂,“她是荣哥儿和舒宁的娘亲,和父亲这么多年夫妻。”   “倘若这些事情同她有关系,大家都不好受。”   宋嘉月握住俞景行的手,默一默,又转而给他一个拥抱。   对于俞景荣和俞舒宁而言,朱氏是一个好母亲。   他们关系一直很融洽。   如果朱氏对俞景行有不好的心思,事情被揭穿的时候,在俞景行和俞景荣、俞舒宁也关系不错的情况之下,势必导致他们几个人都受到非常不好的影响。   何况,俞通海和朱氏二十几年平和相处。   这起码可以说明,一年一年下来,他们彼此是互相接受了的。   宣平侯府如今正处于某种平衡且和谐的状态。   俞景行内心深处不希望这种状态被打破,因为那意味着一切都会发生变化。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   当它发生了,便没有办法当作从未发生,以致于很多东西被迫改变。   俞景行和朱氏关系不亲热。   或许是多数继母与继子之间一个本就难以完全调和的问题。   小小年纪失去娘亲、无法再感受母爱的人,却依然希望俞景荣和俞舒宁能够一直享受来自他们娘亲的疼爱,而不是经历从前心里那个可亲可敬的人幻灭的痛苦。   “夫君最好了。”   宋嘉月在俞景行耳边小声哄他,又悄悄说,“夫君,有件事想告诉你。”   顿一顿,宋嘉月继续在俞景行的耳边说得几个字。   俞景行却刹那愣住,随即离开宋嘉月的怀抱,眼眸满是惊喜望向她。   “是……”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理清思绪,努力保持冷静,“所以,我要当父亲了……”   “我们有孩子了。”   俞景行说罢,眼睛变得很亮,又含笑重复一遍,“我们有孩子了。”   “嗯,我们有孩子了。”   宋嘉月肯定他的话,微笑说,“恭喜夫君,人生迎来新考验。”   “那也要谢谢夫人才是。”   俞景行笑,特意强调,“我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不会给你机会的。”   宋嘉月嘴角微翘,“我们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好,然后迎接他吧。”   “好。”   俞景行在宋嘉月额头印下一个吻,“夫人不操心,我来就好。”   缓过神,俞景行絮絮叨叨问宋嘉月许多问题。譬如有没有找大夫来看、要不要让张神医看一看,再又是问宋嘉月想吃些什么、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宋嘉月目前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很多人会有的孕吐,在她身上没有出现,只是这一阵子比往常更容易困。   “我挺好的,夫君别着急。”   宋嘉月对俞景行说,“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我肯定告诉你。”   “肯定告诉我?”   俞景行问了一句,又自问自答,“一定告诉我,必须告诉我。”   “一定告诉你,必须告诉你。”宋嘉月附和着俞景行,转而离开罗汉床,冲俞景行伸出手,“我今天让厨房做了松茸炖鸡、八宝鸡饭,我们先去吃饭吧。”   “有什么话,晚点儿我们慢慢说。”   俞景行握住宋嘉月的手,含笑应得一声,便起身和她一起去往膳厅。   ……   自从得知宋嘉月有了身孕,俞景行时不时要摸摸她的肚子,那种既新鲜又新奇又期待又小心的眼神,总是让她不忍心拒绝——尽管一次一次之后,她心情复杂。   以前,她会疑惑为什么得知怀孕,都喜欢有摸肚子这个举动。   见识过俞景行,宋嘉月再也没有疑问了。   事实上,宋嘉月自己同样感到新奇。   如果不是比往常嗜睡,以及大夫确认过,她对怀孕这事不怎么有实感。   自己身体里面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这样一种认知,会让人在恍惚之中生出异常奇妙的感觉。   怀孕的事,宋嘉月和俞景行暂时没有知会其他人。   一来是事情还没有处理妥当,二来是不可能单单瞒着俞通海和朱氏。   如果告诉其他人而不告诉这两位长辈,终究容易闹出矛盾,索性一视同仁,谁也不说。何况,通常头三个月比较容易有变数,等稳定一些再说也会更合适。   除此之外存在一些小的原因。   比如,宋嘉月担心长辈知道这件事以后会过于热情,让她消受不住。   目前而言,她的生活几乎一切照旧,不至于有太大的变化。俞景行在这点上很尊重她,基本上只要她自己觉得舒坦就好了,不会强迫她非要或者必须要怎么样。   倘若换成长辈,未必能像这样。   对于子嗣后代的重视,容易让那一份关心变得过于厚重,难免承受不来。   大理寺少卿吕大人负责审理葛氏和葛奇的案子。   朱顺不敢上门去说情,大儿子朱诚为此和他几次吵架发火,闹得鸡飞狗跳。   束手无策。   朱顺甚至一度什么都不想管了,企图辞官,告老还乡。   发现自己父亲意图的朱诚以死相逼,不许朱顺辞官也不许他回祖籍。   因为那意味着,他们要放弃在邺京所能享受到的一切东西。   重阳节的前一天,朱氏派人来问俞景行和宋嘉月会不会回侯府。   俞景行考虑到宋嘉月的身体情况,托词婉拒。   过节当天,他们派人送节礼回去,也是个问候的意思。   傍晚,红翠依照朱氏吩咐,领着侯府仆人,与他们特地送来了一些菜肴。   红翠过来的时候,宋嘉月正在书房和俞景行一起挑书。   起码她知道,胎教是有效果的,那么自然会在这方面有所付出。   宋嘉月没有在俞景行面前直接用“胎教”这种词,她只说自己想找点书打发一下时间,又不想单单看话本……于是,两个人便凑到书架前,一起挑合意的书籍。   除了重阳糕、菊花酒这样的节日食物以外,朱氏让人送来的还有蟹酿橙、醉虾、清蒸鲈鱼、菊花豆腐等菜肴。有一些菜的食材性凉,宋嘉月须得少吃。   厨房还在准备晚膳,那些多是更合适宋嘉月用的。   是以,让红翠将食盒搁下,宋嘉月和俞景行也没有马上用晚膳。   红翠没有多留,菜肴送到便告辞。   秋月送她,宋嘉月、俞景行回到书房去继续找书。   未曾想,不多会儿,秋月慌张又匆匆赶到书房寻他们。   宋嘉月很久没有见过她这幅模样,当下莫名:“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那些菜有问题。”秋月一口气说,“方才底下的小丫鬟没注意,叫只野猫溜进膳厅,那猫也不知怎么偷吃到了食盒里的鱼,现下倒在那,已经……断气了。”   唯有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秋月略有迟疑。   她不无紧张看向宋嘉月和俞景行:“小姐,这要怎么办?”   事情的性质严重。   俞景行和宋嘉月赶到膳厅,果然瞧见那只还未被处理、断气的野猫。   几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怕被责罚,正瑟缩着身子。   那只野猫死相有一些恐怖。   宋嘉月看得一眼,便被俞景行用手掌蒙住眼睛,迅速带出膳厅。   “把红翠抓回来。”   他们在廊下,俞景行阴沉沉的一张脸,冷声吩咐梁红梁玉。   梁红梁玉立刻领命而去。   宋嘉月想一想,先带俞景行回到里间,之后才低声问:“直接抓她吗?”   “是她做的。”   俞景行轻轻扯了下嘴角,却似在自嘲,“夫人,我恐怕太心软。”   “原本想收拾了朱家再收拾她的。”   俞景行闭一闭眼,再睁眼,眸光变得锐利,“结果便是给她机会做出这等事。”   “夫人,抱歉,让你受惊了。”   听到他歉疚的话语,宋嘉月摇头:“我没事,你不用和我道歉的啊。”   “即使没有那偷吃的野猫,这些菜肴我多半也不会碰。”   “反而是夫君你……”   即使这宅院里的,也不是个个都晓得她有身孕,不提外面的人。   下毒那人,许是不准备放过他们两个。   但她有孕在身,口味发生变化,这些荤腥不太提得起胃口。   宋嘉月更不能想象万一俞景行吃了这些菜……   忽然在鬼门关转一圈,宋嘉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镇定。   可能是因为这一劫已经躲过去了吧。   “不过,夫君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宋嘉月沉吟中问,“以前的那一些事情,其实都是她做的么?或者是说,她和朱家、和葛氏他们一起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 ̄) 第98章 说开   俞景行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对朱氏有所怀疑。   因为当初是红翠趁他虚弱逼他喝下毒药,他一度认为是朱氏的意思。   朱氏不是他的生母,他们之间,仿佛天然存在某种隔阂。尤其俞景荣、俞舒宁的陆续出生,更加使得这种隔阂无法消除,也使得他和朱氏的关系始终无法亲近。   小时候只晓得,那不是自己的娘亲。   长大以后,逐渐懂得人情世故,俞景行认为他们这样不冷不热其实挺好。   朱氏对他倘若过分关心,势必难免引得俞景荣、俞舒宁不舒服,只怕要平白闹出矛盾。何况他也无法当真把朱氏当作是自己的亲娘,保持一点距离反而都舒坦。   至少那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红翠做下那样的事,他才对朱氏有所疑心,并且一度想不明白。   在他更小、更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朱氏想对他下手非常容易。   不提曾经多少次,他差点儿便活不下来。   无论怎么看,在那么一个时机取他性命绝不是什么好选择。   是以,即使有所疑心他也没有真正地下判断。   他希望宣平侯府是他可以随时回来,也随时会欢迎他回来的家,而不是一个必须得和谁拼个你死我活的战场。幸得这一切都没有变成最不希望变成的样子。   俞景行不会把朱家和朱氏混为一谈。   是谁动手的便找谁讨债,他不会迁怒到无关的人身上。   ……   朱氏不敢相信自己身边的红翠做出那样的事。   然而,红翠此刻跪在她面前,不住道歉和向俞景行解释一切与她无关……   俞景行很快出去,留下朱氏和红翠。   朱氏看一看俞景行的背影,红着眼疾步走到自己丫鬟跟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饭菜里下毒,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夫人,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红翠眼角犹有泪痕,望着朱氏泣声道,“夫人心软不敢做,但奴婢却不能够不为夫人考虑,也不能够不为二少爷考虑。”   “你若为我们考虑,又何必做这等事情?!”   朱氏指向红翠的手颤抖着,声音一样发抖,“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夫人这么些年,为侯府付出这么多,侯爷心里却惦记着……即使侯爷没有不疼二少爷和二小姐,却哪里比得上对大少爷的疼爱?奴婢当真替你不值得!”   “老夫人当年说过的那些话,难道夫人全都忘记了吗?!”   “可惜奴婢没有得手……”   红翠话音刚落,脸上挨了朱氏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使得整个房间陷入片刻的沉寂。   朱氏胸口上下起伏,浑身发抖。   她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大丫鬟,脑海里却什么想法都没了。   红翠在朱氏很小的时候,便已跟在她的身边。她以为这是和自己亲近的人,不是主仆而已,不曾想,这个人心里面最为惦记的甚至其实是朱家,而不是她如何。   老夫人的话……   朱氏动作稍显迟钝转过身,咬牙压低声音:“这么多年,是我错看你了。”   红翠身形一晃,诧异中跪行到朱氏面前。   朱氏却再不肯低头多看她一眼,径自离开了这个屋子。   俞景行负手立在廊芜下。   乍看到他,朱氏脚下步子微顿,稍有迟疑,终究抬脚走了过去。   “红翠……”   朱氏哽咽了一下,说,“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俞景行闻声转过身来。   他语气平静:“她既然是母亲身边的人,犯错也理应交给母亲来处置。”   朱氏抬眼,和俞景行对视几息时间。   明白这件事无须任何商量,她暗暗叹一口气,点点头:“好。”   “我知道此事与您无关。”   俞景行沉默中说,“所以您不必担心我以后会不会迁怒荣哥儿或者是舒宁。”   “舒宁出嫁之前我同您说过的话,依然作数。”   “您可以放心。”   三言两语,朱氏心中震动。   她一双眼睛直视俞景行:“为什么?我一直以为……”   “他们是您的孩子,可他们也和我有同一个父亲。”俞景行说,“您现在是我父亲的妻子,我虽不能将您等同我的亲生母亲看待,但确实没精力故意为难您。”   “您只要是荣哥儿和舒宁的好母亲就够了,不必顾念我。”   “更不必为难自己要在我面前也当好母亲。”   “聂秉文这个名字您还记得?”见朱氏瞬间愣住,俞景行一笑,“有心去查也不难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该过去的还是让他过去吧,您现在毕竟是侯夫人。”   朱氏年轻时候爱慕过的人叫聂秉文。   聂秉文心里却有其他小娘子,那个小娘子偏偏是他的母亲。   俞景行得知这件事时,心底生出一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不过,聂秉文也去世很久了。   朱氏曾有机会嫁给自己心仪的这个人。   然而朱老夫人怎么都不肯点头,最终是错过了,那份心思恐怕不曾说出口。   “您自己经历过那样的苦,因而没有为难舒宁。”   俞景行道,“这一点,我敬重您。”   因为自己和喜欢的人错失过,所以哪怕不认为那是一个太好的选择,在女儿认真表达过心意之后,愿意尊重、愿意支持,这在俞景行看来,也颇为难得。   原该稀松平常的事情,多少人做不到。   以致于变得稀奇。   该说的话说罢,俞景行先走一步。   朱氏仍旧没有缓过劲,呆愣站在原地,半晌回神,垂眼却落下两行清泪。   ……   俞景行把红翠交回给朱氏处置。   她十分清楚这些事多严重,但犹豫不定究竟怎么处置。   到底是跟了自己几十年的丫鬟,纵然寒心,亦无法轻易取她性命,不这么做却无法给侯府一个交待。即使明白自己不应该心软,朱氏一时半会,仍然有些迟疑。   红翠替她做选择。   被关在柴房里面的人趁着无人发觉,自我了结。   朱氏见到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主仆一场,她思来想去,最终让底下的人给红翠找个地方,安葬了。   俞景荣远在山西,不知侯府发生的事,俞舒宁同样不知情。   后来,俞舒宁发现不见红翠,顺嘴问起一句,朱氏只道是红翠回了老家。   直到吕大人审完葛氏、葛奇的那桩案子,俞舒宁才听说一点消息。她纵然往前意识到自己的舅妈心思有些不端正,可是不曾预料他们会大胆到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但大胆,且蠢得厉害。   俞舒宁如今对自己舅舅一家同情不起来,唯独担心自己娘亲的情况。   她让朱氏进宫看她。   确认过朱氏似乎没有什么事,俞舒宁方才松一口气,放下心。   朱康并未参与葛氏和葛奇的这些谋划,是以,审问之后,他被放出来了。   葛氏和葛奇的情况则不怎么样。   证据确凿,案子无疑是按照大齐律法来判的。   葛奇最终被判充军,葛氏被判流放边关,朱顺压根辩驳不出半个字。   大理寺门口的这桩闹剧影响颇大,尤其在刑部、督察院。   案子判完之后,众人暗地里皆在讨论,葛氏是朱顺妻子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这是朱顺一生里过得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一点儿都不顺。   他忍受不了同僚充满别样意味的眼神,也忍受不了那些窃窃私语,更经受不住自己总感觉有人时刻在盯着他笑……朱顺最终丢下两个儿子,辞官逃离邺京。   大部分家财被朱顺卷走了。   朱诚和朱康将剩下的钱财瓜分,此后分道扬镳,一个留下,一个回祖籍。   ……   朱家散得太快,宋嘉月听说消息时,这些人已无踪影。虽然说快了些,但在预料之中,她诧异半晌便抛诸脑后。毕竟如今的她有了身孕,更需要安心静心。   书院早已步上正轨,可谓万事顺利。   宋嘉月如今时不时能收到夏露送来的蔬果家禽之类的。   在书院的孩子们平常犯错会惩罚,表现好自然也会有表扬和奖励。教不同东西的夫子出试卷,成绩最优秀的那些学生被奖励逛街和买新衣服,其中一个是阿水。   夏露带他们到成衣铺子去,让他们自己挑喜欢的衣服、鞋袜。   阿水帮自己挑了一身银红撒花海棠秋衫。   她原就生得水灵灵的,穿上新衣裳,梳起元宝发髻,越发玉雪可爱。只是,等到他们各自挑好喜欢的衣服鞋袜,夏露准备带他们离开衣铺时,忽然有人冲过来。   那个人几乎直直奔到阿水面前。他一把将阿水从地上抱起来,一双眼睛来回扫视着她稚嫩的脸,声音激动说:“阿水!叔叔终于找到你了!”   阿水却是小脸煞白。   她一时没有认出这个人是谁,直到对方开口喊她,她顿一顿,睁大眼睛。   “叔叔,你还活着?!”发现夏露眸中俱是惊恐望向抱住自己的人,阿水连忙出声安抚夏露道,“夏露姐姐,这是我的叔叔,亲叔叔,不会害我的。”   当下一刻,夏露想的根本不是这个。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久,她发现自己依旧记得这张脸,且仍如记忆中可怖。   作者有话要说:红翠:奴婢替您不值!!!   朱氏: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jpg   晚安嘻嘻嘻~ 第99章 相认   夏露至今记得,许多年前,这个人曾经动手劫持她家小姐。   他脸上这道狰狞的伤疤让她印象太深刻。   记得这个人……当时不是被兵差带走了么?   为什么现在好端端出现在她面前,还变成阿水的叔叔?   夏露记得他身手很好,梁红梁玉联手也打不过他。   这样的一个人,他们更加没办法。   “阿水,你确信吗?”   努力克制与缓和自己的情绪,夏露看向阿水,“这个人当真是你叔叔?”   这个男人一脸络腮胡子,怎么看怎么不爽利。   何况面相可怖,脸上几道伤疤狰狞吓人,实在不能和阿水的亲人联系到一块。   “虽然脸上有伤,胡子也一点都不漂亮……”阿水认认真真打量过两眼抱着自己的人,随即看向夏露,下结论说,“但是我不会认错我叔叔的声音。”   阿水从那人身上下来站到地上。   她站到夏露身边,主动去牵夏露的手,再看看自己叔叔,眼睛眨巴眨巴。   钱敬信能看得出来眼前的小娘子有一些怕他,似乎还认识他。   但他不大记得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个人。   “夏露姐姐还有夏露姐姐的小姐,收留了我,他们让我吃得饱饭、给我买新衣服,还让我读书。”阿水一本正经对着钱敬信说道,“还有很多人,都对我很好。”   “你不想跟我走?”   钱敬信明白过来阿水的意思,又问她,“你想留下来?”   “因为可以跟着夫子学到很多东西。”   阿水的回答使得钱敬信轻轻皱眉,夏露见状说:“我们现在准备回去。”   “要不然……”   她询问钱敬信,“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干脆和我们一起回去?”   即使要把阿水接走,也不能在大街上直接把人带走。   何况,现在他们意见出现分歧,应该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   这是夏露的想法。   纵然有些憷这个中年男人,不过为了阿水,她依然提出了这个建议。   “有劳。”   钱敬信看一看阿水,微微颔首道。   ……   夏露派的人过来知会阿水的事情时,宋嘉月刚在秋月和徐嬷嬷的指点下,做好一双小巧可爱的虎头鞋。得知阿水遇到自己的亲人,她一时之间颇有些惊讶。   当初他们派人试着去查一查阿水的身世,发现她是官家小姐,然而继续往下查线索却断了。关于阿水的亲人,他们没有能获知太多信息,谁能想到……   既然阿水自己都认定那是她的叔叔,至少他们外人不可能帮她否认。   何况,不管怎么说,这并非是一件小事。   宋嘉月决定过去书院一趟。   俞景行今日休沐,她去书房和他说过阿水的事,最后两人一起乘马车出门。   得知宋嘉月和俞景行过来了书院,夏露避开钱敬信,赶到书院门口。在马车稳稳停下的同时,不等宋嘉月和俞景行下马车,她已经开始急急开口劝阻他们。   “那人看着有些凶的,而且我心里总觉得发毛。”   夏露和宋嘉月、俞景行提起当初的事情,“阿水是很好,可他……”   “没事的。”   宋嘉月听过夏露一番话后,反而笑一笑,“他和我道过歉了。”   夏露一愣:“道歉?小姐之前见过他?”   “嗯。”宋嘉月点头,“因为一点特别的事情,不过,他确实不是坏人。”   “当真没事的,你放心吧。”宋嘉月见夏露似乎反应不及,依旧犯懵,又轻声安抚道,“何况有那么多的人在呢,其实不用太过紧张,他不会敢乱来的。”   宋嘉月信誓旦旦,俞景行不见有任何的不赞同,夏露虽未完全消除疑惑,但此时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领着他们进书院,去见钱敬信。   看到宋嘉月和俞景行,听到阿水喊宋嘉月“夏露姐姐家的小姐”,这一次换成钱敬信挑眉。他在此之前怎么都想象不出来,这处书院竟然和他们两个人有关系。   见识过这个非同寻常的书院之后,钱敬信确认阿水在这里过得不差。   她甚至有不少的朋友。   “俞大人,俞夫人。”   钱敬信主动向宋嘉月、俞景行打招呼。   夏露见他收敛锋芒的模样,终于相信那件事情当真过去了。   这样一来,至少他把阿水带走也可以放心。   钱敬信原本不姓钱,而是姓苏。   只是苏家遭遇过一场大难,为了隐姓埋名,才改成现在的这个名字。   钱敬信那时救走阿水,因为她太小而其他一些原因,不方便将她带在身边,不得不将她托付给一户殷实的农户照料。不想后来,他脱离困境回去找人,却发现农户一家竟都毙命,阿水也不知下落。   宋嘉月和俞景行之前确实是查到了苏家的。   大部分信息也对得上。   钱敬信之后从夏露的口中听说很多关于阿水的事情,主要是她怎么得救,以及在书院生活的那些。他们也从钱敬信口中得知,阿水的大名叫做苏清泠。   阿水身上的伤虽然现在没有大碍,但是留下了许多的伤疤。   看过两眼她手臂上的疤痕,钱敬信便出离愤怒,几欲立刻去找那些人算账。   “叔叔,我现在没事了。”   觉察到他的情绪,阿水看着钱敬信说,“叔叔也没事,这样就很好了。”   近乎本能的,她害怕钱敬信去找那些人算账之后会发生其他事。   她不希望失去亲人或者和亲人再一次分开。   “好,听阿水的。”钱敬信知道自己侄女早慧又早早经历过太多人情冷暖,不想吓到她也不希望她继续担惊受怕,因而立即满口答应下来以令她心安。   “拉钩!”   阿水伸手和钱敬信拉钩,约定好这件事。   看到钱敬信对待阿水的样子,夏露方才觉得他没有记忆里那么可怕。   尽管他的模样很凶,脸上几道狰狞伤疤无法忽视。   叔侄两个随后就阿水要不要跟钱敬信回去的事讨论了一番。   讨论的结果是采纳一个折中的法子。   阿水白天和平常那样在书院学习,晚上回去,这样他们还可以一块吃饭。   钱敬信在邺京有宅子,阿水在他那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叔叔,你以后要不要来教我们习武?”   商量完其他事,阿水悄悄问钱敬信,“我们很乖很听话很好学的。”   “我教你们习武?”   钱敬信反问,难得忍不住笑,“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个?”   “现在不讨厌就行了啊。”   阿水眨一眨眼,“叔叔,等你以后有时间就过来教一教我们,好不好?”   “好。”   钱敬信没有办法不答应侄女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   夏露得知这件事,瞬间惊悚。   她不能想象,自己将来得时不时见到这号让她控制不住害怕的人物。   然而有什么办法?   又不好拒绝,又不好说可以找其他的师傅……   和阿水约定傍晚再过来接她,钱敬信在离开之前,又一次和宋嘉月、俞景行道歉并且道谢。倘若他早知自己侄女会得他们的帮助,当初多难也不会劫持宋嘉月。   俞景行牵着宋嘉月的手,嘴角微翘:“不过是凑巧罢了。”   顿一顿,他问,“想为苏大人翻案?”   钱敬信明白俞景行在问什么。   他没有否认,点一点头:“无论有多困难。”   “会的。”   俞景行语气平静,“那个人既然救你,大概多少有和你一样的心思。”   ……   入冬之后,永平帝病倒了。   这一场病来得比往常的每一次都更凶更急,以致于他直到腊月仍卧床不起。   永平帝身体如此,自然无法批阅奏折。   朝事悉数被交由于大皇子处理。   孟贤妃整日守在永平帝榻边,亲自服侍他吃饭吃药、洗漱梳洗。   得来这么一个结果,她心中难免不平和不服。   那些时日,在永平帝清醒着的时候,孟贤妃便忙着吹耳边风。   一方面不经意般提及大皇子在朝堂上的表现,一方面哭诉自己离不开他。   孟贤妃心里十分清楚,谢皇后对她有多厌恶憎恨。   倘若她不能为自己儿子争得那个位置,大皇子上位之日,便会是她丧命之时。   之前眼看大皇子要不行了。   谁晓得竟然又让他捡到机会翻了身?   “陛下快点儿好起来罢。”   喂永平帝喝过药,孟贤妃握住他的手,眼眶微红,“臣妾受不住。”   “只恨臣妾不能代陛下受苦,日夜只能这般干看着……”孟贤妃泣声道,“倘若陛下能早些好起来,便是要臣妾的命,臣妾也绝对不会有二话的呀。”   “说吧,老大今天又做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永平帝声音微哑,开口道。   “这……臣妾听说……”   孟贤妃迟疑了一下,见永平帝表情如常,才说,“蒋大人今早被下狱了。”   “除去蒋大人,还有好几位大人也和蒋大人一样。”   永平帝蹙眉:“因为什么?”   “据说是大殿下想为蔡大人翻案。”孟贤妃一面观察永平帝,一面说,“蒋大人不同意这件事,在朝堂上怒骂了大殿下一通,于是大殿下就……其他的几位大人则是因为支持蒋大人……”   “混账东西!”   永平帝听言,骂得一声,因为动怒又止不住咳嗽。   孟贤妃连忙上前轻拍永平帝的背,同时示意宫女倒温水过来。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大殿下应也是一时生气才这样。”   “等他晚些消气,大约便会将这几位大都人放出来的,陛下莫急。”   “让老三过来见我。”   缓和之后,永平帝喝下半杯温水,复推开茶盏,低声道。   孟贤妃闻言,窃喜不已。   她当即起身冲永平帝行了一个礼:“是,臣妾这便派人去请三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约是连载的最后几天(大结局倒计时确信   我会好好收尾的!晚安么么哒! 第100章 乖巧   蒋大人被下狱,其他被下狱的官员里,也有大理寺的吕大人。这些官员大多背景不深,又不止一次得罪过大皇子、周相,今时今日,被逮到机会便是疯狂报复。   这自然充满杀鸡儆猴的意味。   仿佛在说,但凡反对他们的人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蒋大人、吕大人等一众人被下狱的事情,在朝堂上掀起的波澜不小,也引来更多官员的不满与反对。同样有不少人不想惹祸上身,进而选择对此保持沉默。   俞景行找了个机会,去狱中看望大理寺少卿吕致忠。   大牢本就阴森,冬日里更是阴冷,寒意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大理寺的另一位少卿胡松是大皇子的人。   他和吕致忠向来不怎么对付,现下有打压吕致忠的机会更毫不手软。   狱卒认得俞景行,收下几锭白花花的银子,识趣退下。   他压低声音提醒一句:“至多一刻钟。”   一盏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   俞景行站在牢门之外,只见抱着手臂坐在地上的吕致忠忽然睁开眼。   “我来看看你。”   俞景行低声对吕致忠说道,“顺便帮吕夫人传个话。”   吕致忠听言,立刻起身。   他此时似乎有些虚弱,身形微晃,手掌扶着墙壁方才勉强站稳。   “吕夫人说她在外面一切都好,让您不必担心。”   俞景行道,“但她也劝您莫太意气用事,她说等您回家。”   吕致忠一味沉默。   俞景行又开口:“在您出狱之前,我们也会帮忙照顾好吕夫人的。”   “多谢,麻烦你们了。”   吕致忠自认不愧天地、不愧先祖,却没有办法说不愧自己夫人。   哪怕他的夫人不抱怨。   然而,他自己心里始终晓得是亏欠了的。   “陛下现下身体如何?”   几息时间的静默,吕致忠主动问俞景行,“还是老样子?”   “从这几天宫里流出来的消息来看,不是很好。”   俞景行微微叹一口气,“马上过年了。”   “应该可以回家过年的。”   “最近天冷,外头正下着大雪,我待会儿让他们帮您添两床被褥。”   俞景行没有和吕致忠说得太多。   待得片刻,他从大牢出来。   俞景行在临走之前,交待狱卒好生照顾。他也不说别的,只说到底是朝廷命官,有个好歹,必然会被追究责任。那狱卒晓得轻重,当下应他的话,又谢他提醒。   朝堂上现在乱得厉害。   且依不少人的看法,还会乱上一段时间。   皇帝陛下身体状况迟迟不见好转,大皇子和三皇子现今颇为着急。尤其是他频繁召见三皇子,使得大皇子担心非常旨意已下,到时候将形势会对自己不利。   谢皇后同样意识到这一点。她此前由于孟贤妃而对常常看望永平帝有些不乐意,如今想去,似乎太迟。孟贤妃故意将她堵在殿外,根本不让她进殿内。   孟贤妃这一举动,令他们怀疑永平帝被蒙蔽。   因是如此,他们越发忧心忡忡。   在永平帝召见过三皇子之后,便下了一道旨意让三皇子有权利和大皇子一起处理朝事。是以两方博弈中,那些被下狱的官员在春节前两天得以释放,回家团聚。   这个新年对于不少人而言却过得并不怎么好。   或者该说很不好。   一来永平帝连除夕都不曾露面,让许多大臣心中不安,疑心他快撑不住了。   二来五皇子、傅崇、罗承宗等人今年仍未回邺京。   外任的俞景荣回不来邺京,俞舒宁又已出阁,因而过年的时候,俞景荣和宋嘉月必然得回侯府的。形势一日一日严峻,宋嘉月已显怀,他们其实算是搬回去住。   局势如此,俞景行也越来越忙。   让宋嘉月一个人留在宅院,他不是很放心,回来侯府会好很多。   侯府有护卫,不怕有人闹事或者乱来。   再则如今那些问题已解决妥当,也不必担心会有人使阴招。   宋嘉月明白俞景行的顾虑和担忧。   虽然在外面会自在一些,但是非常时期她可以理解。   俞通海和朱氏得知宋嘉月有了身孕很是高兴。   尽管迟了这么许久才晓得这么一回事,但谁也顾不上计较。   俞通海有多高兴自不必说。   对于朱氏而言,那个孩子出生以后同样喊她一声祖母,毕竟是头一回。   朱氏是有几个孩子的人,对怀孕这件事算有经验。不过,如今的宋嘉月早已过了头三个月,又没有怎么不舒服、被折腾,朱氏便也不曾帮她乱出主意。   只是,在朱氏的观念与经验里,有身孕是要多补一补的。   她让人给宋嘉月送去一堆又一堆的补品。   宋嘉月却不敢多吃。   若补得太过,到时候胎儿被养得太大,生产的时候容易不顺利。   张神医和她说平常要多走动,不要总是坐着、躺着,宋嘉月是愿意听的,因为这有助于以后的生产。吃却当真不敢随便敞开肚皮吃……能保证胎儿的需要就好。   那些补品堆积得实在太多,宋嘉月送了一些去书院,让夏露看着办。   平日里则让厨房炖一些用来帮俞景行补身体。   大年初五,六皇子刘煜和去年一样陪俞舒宁回侯府拜年。   他们带了一马车礼物。   俞舒宁见到宋嘉月才知她怀孕的事。   她忍不住抱怨自己大嫂没有早一点儿说,遗憾自己没有准备好礼物。   “送礼物也着急?”   宋嘉月笑她,“那你可以放心,你要是送了,我不会不收的。”   “要是不收,我还不答应了呢,难道我能心疼那点东西?”   俞舒宁笑嘻嘻地说,“我小库房里宝贝多得很。”   她现在是六皇子妃,吃穿用度又很不同。   逢年过节收到的好东西,无疑一茬接着一茬,不会少。   “多好。”   宋嘉月也笑,“我家崽崽还没出生,就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姑姑呢。”   一句话说得俞舒宁浑身舒畅,尾巴快要翘上天。   用过饭,两个人躲到闺房里去说话。   俞舒宁的闺房仍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   朱氏让丫鬟婆子隔两天打扫一次,这样女儿随时回来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屋里烧起炭盆,暖烘烘的。   俞舒宁把一只彩瓷手炉塞到宋嘉月怀里,拿起个烤得热热的蜜橘剥起来。   “这是进宫的橘子,特别甜,而且吃起来没有一点儿渣。”   “大嫂,你必须让我侄儿尝一尝。”   三两下剥好一个橘子以后,俞舒宁把果肉搁到干净的白瓷盘子里。之后,她一面催宋嘉月尝一尝,一面又继续剥起来第二个:“紫杏、秋月,你们先退下吧。”   “我有事和大嫂说。”   “没喊你们,你们都不许进来。”   紫杏和秋月应声,领着其他一众小丫鬟们退到了外面。   她们两个人同梁红梁玉一起守在房门口。   “大嫂,你听说宫里的事了么?”   俞舒宁表情变得严肃,声音压得极低,问宋嘉月。   “听说了一些。”   宋嘉月颔首,慢慢想一想,又问,“你在宫里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我没什么。”   俞舒宁摇摇头,“外头那些对我没什么影响,何况还有我夫君挡在前面呢。”   “只是自从陛下生病,宫里风言风语一直挺多的,关于储君人选的传言更是层出不穷……前两天,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在凤鸾宫凑巧遇到大皇妃。”   “她夸我和夫君明白利害,不做蠢事。”   俞舒宁微微瞪大眼睛,“大嫂,这话听着当真渗人得很。”   “而且,你知道吗?我在那个瞬间,脑子里闪过的就一个想法,我感觉她似乎对那件事特别有把握、特别成竹在胸,但以前不是这样……以前常常愁眉苦脸。”   陛下旨意未下,如何会突然这样有把握?   宋嘉月觉察到俞舒宁大约是在和自己传递某一种信息。   “我不知道我的担心是不是多余,但是大嫂,我很担心爹爹和大哥。”俞舒宁停下剥橘子的动作,垂着眼轻声对宋嘉月道,“经历过才明白娘当初为什么……”   “这些事原来比我曾经想得要更不简单、不容易。那个时候我看不明白,现在才有所体会,虽然不至于后悔,但现在感觉很能理解娘亲最开始的不支持。”   “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好好的。”   俞舒宁抬头,勉强一笑,“大嫂,我现在真的觉得,平平安安最好了。”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宋嘉月动作很轻抚摸俞舒宁的发顶,“大家都会平安的。”   刘煜和俞舒宁用过晚膳才回宫。   夜里,梳洗过后,宋嘉月和俞景行准备安置。   “舒宁真的长大了很多。”   宋嘉月对俞景行提起白天两个人的谈话,“而今真正为家人着想。”   “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感觉她还一团孩子气,就是个小姑娘那样的。因为是小姑娘,也觉得有点儿小性子不要紧。那时也想不到现在会这样呢……”   “长大了是好事。”   俞景行笑,“一直一团孩子气,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看看我们囡囡长大一点没有……”正经话没说上两句,俞景行看着宋嘉月逐渐圆滚滚的肚皮,止不住伸手摸一摸,“要他长大点儿才好呢,省得你辛苦。”   话音刚落,宋嘉月便感觉到胎动。   她看一眼俞景行笑说:“你家崽崽抗议了,还不把手收回去。”   “怎么是抗议?”俞景行笑容愈深,却绝不收手,甚至得寸进尺说,“说不定是在同意我方才说的话,我们囡囡也疼自己的娘亲,乖着呢,对不对?”   最后三个字,是在问宋嘉月肚子里的孩子。   宋嘉月:“……”   她恍惚已经看见,倘若确实是个女儿,这个人绝对、妥妥会变成女儿控。   绝对!   “哎,我明明要和你说正事的。”宋嘉月发现自己被俞景行带跑偏了,“舒宁的想法也是我的想法。我和她一样,希望大家都可以平平安安,不要有事。”   “我舍不得我还没出生的孩子,更舍不得我家夫人。”   俞景行一双眼睛含笑看着她,“不敢有事,不会叫我家夫人伤心。”   这段时间,宋嘉月感觉得到侯府其实给了俞景行一层保护。   因为他是宣平侯府的嫡长子、是当年的探花郎、是大理寺的官员,时至今日,大皇子和三皇子依然只想拉拢他为自己所用。越到现在这种时候,他反而安全些。   宋嘉月从俞景行的语气与态度里,发现他似乎颇有成算。   这个时候,除了相信他,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知道的结局,毕竟还是好的。   纵然害怕生出变故,不过她也不想自己吓唬自己,愿意相信一切会顺利。   不说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宋嘉月不想把那些不好的情绪传递给肚子里面的孩子。   朝堂上风风雨雨。   心思平静的宋嘉月依然在宣平侯府安心养胎。   直到六月前夕,看似平常的一个清早,钱敬信忽然带着傅夫人、罗夫人、阿水等一些人到宣平侯府。她看到钱敬信拿出来的那一封信,她认得是俞景行的笔迹。   钱敬信说,他是来保护他们的。   宋嘉月便忽然间意识到,外面恐怕正在发生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百章达成╰(*°▽°*)╯ 第101章 逼宫   宣平侯府出门办事的仆人回来之后,都是一脸惊慌。   他们在大街上见到了许多官兵。   据说那些官兵个个持着刀枪,凶神恶煞般,对路上行人不停大声呵斥。他们不许百姓们在外面随意走动,直接暴力把大街上的所有人都统统赶回家去。   长街两侧的商铺齐齐被迫关门,摊贩们慌慌张张收拾物什,生怕慢一步要在这些官兵手上倒大霉。出门采买的仆从说,外头无论什么东西都价钱立时翻了几倍。   “府里今天来了不少的客人,虽然东西价格比平时贵一些,但不知怎么个情况,怕后头几天东西不好买,所以还是多买囤了些肉菜鸡蛋……”   管事和朱氏汇报着今天采买的情况。   都买了些什么,因情况特殊,也一一二二和朱氏说得一遍。   “多囤点也好。”   朱氏同样意识到不对劲,没有为难管事,“你去吧,让厨房好生准备饭食。”   外头乱,府里更不能乱。   即便希望俞通海或者俞景行可以回来主持大局,他们却显然回不来。   安顿好傅夫人、罗夫人等人之后,朱氏特地过去看宋嘉月。她现在已经是有九个月身孕的人了,随时可能发动……府里虽说提前做了准备,但也怕现在……   “母亲,我挺好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宋嘉月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反倒是觉得他今天比平常要更乖一些。”   “如果有什么异动一定要说。”   朱氏叮嘱她,“在院子里走动也要让丫鬟跟着,不要一个人。”   宋嘉月一一点头应下了。   虽然这些她都知道,但是这样的唠叨她不会觉得厌烦。   “母亲,让护卫把下人也看紧一点吧。”等朱氏交待完,宋嘉月开口,“外头一旦有什么事,咱们府里边要是慌起来,不定会闹出什么……还是得警醒点儿。”   宣平侯府的仆从不少。   平日里,大多数人确实老实勤快,遇到特殊时候却也多少难说。   一则是倘若有人在仆从里流传些耸人听闻的谣言,那些人信了便会不安,可能会生事。二则是万一变得混乱,怕混进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趁机从侯府捞好处。   “我已经交代过管家了。”   朱氏对宋嘉月说,“这些事有我来操心就好,你多注意些自个的情况。”   “你现在也是到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要太勉强。”   宋嘉月又点头:“母亲,我省得。”   朱氏依然不怎么放心,按捺不住反复地叮嘱宋嘉月许多话。   要说她现在最担心、最怕什么,肯定是怕宋嘉月和孩子会有什么事。   过得一会儿,还有许多事要忙的朱氏离开了。宋嘉月忽然觉得困乏,秋月便扶她到床榻上躺下来休息。她本想躺上片刻,不想闭上眼,仍旧很快睡着过去。   ……   皇宫,勤政殿,书房。   永平帝被大太监扶着在龙案后坐下,一张脸几无血色。   三皇子和孟贤妃随即快步上前,当下两个人围在永平帝的左右。   书房里的人只有他们几个而已。   孟贤妃没有喊宫人进来,亲自挽起袖子研墨。   三皇子刘景在一旁犹似苦口薄心劝永平帝:“父皇,现在情况真的很危急。”   “今天早朝,大哥把所有大臣都困在殿内,其他各处的臣子,也被他们的人控制住了,甚至邺京城里到处是他们的人……您还是下旨吧,否则儿臣要怎么办?”   永平帝闻言却开始剧烈的咳嗽。   孟贤妃抬眼看他一眼,丢开墨锭转而去帮永平帝顺气。   “臣妾知道,陛下定然又失望又伤心,只是这个时候不能只顾着这些。”她语声温柔,隐约带着某种隐秘的诱哄意味,“我们景哥儿到底有什么不好呢?”   “五殿下不在邺京,六殿下如今年纪也还小,陛下若一再犹豫,我们便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了。大殿下今日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实在荒唐到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他终究这么做了。”   孟贤妃不动声色轻轻握住永平帝的手。   “只要陛下将玉玺交给景哥儿,这一切便会结束。”   “届时,他出城去调兵,那么整个皇宫、整个邺京都会迅速恢复秩序。”   “陛下……”   孟贤妃附耳过去,“您告诉臣妾,玉玺现下究竟在哪儿?”   ……   殿外,两方势力剑拔弩张,正互相对峙。   几排张弓拉弦的将士个个目光如炬,神色肃杀,浑身透露出紧绷的情绪。   大皇子刘昭身穿甲胄,腰间佩带一柄长剑,在数名官员的簇拥下,匆匆赶到勤政殿外。然而,他终究来迟一步,以致于叫三皇子刘景将永平帝带到了这个地方。   一点点微小的疏漏都可能导致功亏一篑。   何况现在殿内是什么情况,他们在殿外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   刘昭有些暴躁,也沉不住气怒骂,“一群废物,竟然能让他们进去了!”   “我不是派人来守这儿了吗?!”   周相在大皇子旁边,冷静提醒他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正事要紧。”   大皇子余光扫过周相的脸,看清楚他眼底的警告,不由得悻悻噤声。   他心里却十分不痛快。   “确定陛下和三殿下都在殿内?”   周相直接抓一人过来盘问,“能不能探明白里面的情况?”   “殿内的门窗紧闭,各个窗户都有士兵把守。我们这边试图派人潜进去,已经有好几个人受伤,这条路子走不通,也没办法摸清楚殿内现在是什么情形。”   情况不明,越拖情况便越会对他们不利。   周相沉声对大皇子刘昭说:“大殿下,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只能强攻。”   刘昭也清楚这个道理。   他今日竟然当真做出这么一个选择,意味着绝无退路。   一旦失败……   刘昭不希望自己失败,因为那表示他会失去所有,甚至包括他自己的性命。然而走到这一步,他明明也是被逼无奈。如果父皇直接将皇位传给他,他何必如此?   每次他犯一点小错都提心吊胆。   哪怕提心吊胆也换不来什么,只会次次被责骂得厉害。   老三又比他能好到哪里去?   偏偏他的父皇每次对老三那么纵容,好像根本舍不得责罚一样!   连之前流民出了那么大的事,也没有见他这个弟弟怎么受到冷落和惩戒。   实在不公平极了。   他父皇如今恐怕一日比一日老糊涂,已经不能指望了。   刘昭觉得,他只能靠自己,唯有靠自己。   “还是赶紧把父皇‘救’出来要紧。”   平复过情绪之后,刘昭蹙眉扬声道,“来人,准备强闯。”   ……   宣平侯府。   宋嘉月小睡过一觉以后,醒来和众人一起用午饭。   大约受到外面不明形势的影响,整个宣平侯府的气氛都有一些凝重。   膳厅里没有交谈的声音,大家只是沉默用饭。   用过午饭,宋嘉月单独见钱敬信,询问他现下城里是什么情况。   钱敬信也没有特地隐瞒她。   “宫里起冲突了,邺京城里也不是很好。现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两方动起手,外面到处在厮杀,说明局势已经恶化……侯爷和俞大人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府里。”   “才半天就动手了?这么快?”   宋嘉月颇为惊愕,动手意味着流血,再无退路,这可不是一步好棋。   “三皇子把陛下劫持到了勤政殿,逼陛下交出玉玺并下旨传位与他,大皇子自然会坐不住。”钱敬信挑眉,语气淡淡道,“他们现在都认为自己输不起。”   “那六皇子呢?还有舒宁怎么样了?”   顿一顿,宋嘉月问他,“五皇子现在又在哪里?”   “六皇子妃无事。”   钱敬信回答,“六皇子这会儿应该是陪着她,定会护她周全。”   宋嘉月相信钱敬信所说的这些。   她点一点头,又特地追问,“五皇子是不是回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钱敬信抱着手臂,眸光锐利望向宋嘉月,“你怎么不怀疑我说的这些?”   “给我一个你必须欺骗我的理由?”   宋嘉月反问钱敬信,见他失笑,复道,“何况,我夫君信你。”   “你如果不想告诉我实话,不必费心思编造这些话出来,直接不说就可以。毕竟我又不能做什么,你没必要浪费精力来误导我。这是一个很基本的判断。”   钱敬信既不反驳亦不否认宋嘉月的说法。   他双眼微眯,问:“所以,你怎么知道我是五皇子的人?”   “我不知道。”   宋嘉月坦然对钱敬信说,“但刚刚,你自己承认了。”   其实也不能说一点儿都不知道。   钱敬信和阿水相认的那天,在书院,俞景行和他提及苏大人时,没有避开她。   当时提及救下钱敬信的人,俞景行用的描述是“那个人。”   这个词很含糊,然而宋嘉月直觉是刘策。   钱敬信的武艺高强。   纵然侯府外面水深火热,但是她相信他有能力获知到宫里最新的消息。   否则,他怎么确信自己能保护这么多人?   尤其傅夫人和朱氏乃诰命夫人,而她和罗夫人亦属于朝臣亲属。   宋嘉月知道,在这种你死我活的事情上,为了逼迫臣子承认和低头,哪怕是抓来他们的亲属用以威胁也不稀罕。各式各样不光彩的手段,极可能轮番上阵。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竹哨声。   钱敬信立时循声望去,继而回过头对宋嘉月说:“有新状况。”   宋嘉月不再留他。   钱敬信也大步离开廊下,去处理其他的事宜。   ……   下午。   申时未至,侯府大门受到冲击。   一批将士企图闯进宣平侯府,其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钱敬信领着侯府护卫堵截,一次一次把这些人打退,直至他们放弃强闯。   朱氏让府中仆人都待在后罩房,着人看守,不允许他们在府中随意走动。   因而,下午的事并未引起府中任何混乱。   宋嘉月、傅夫人、罗夫人、阿水以及朱氏都待在正厅。   若是不在一处,难免担心在意,凑到一处,至少可以互相陪伴。   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多少吃了一些东西。   到得傍晚,丫鬟将晚膳送过来,一行人几乎没有动筷子,个个全无胃口。   她们自己吃不下,但都惦记着宋嘉月有身孕,反而劝她多少吃一些。于是,宋嘉月便也成为吃得最多的那一个。她吃了一碗桂花藕粉以及一碗白菜豆腐汤。   夜幕降临,侯府变得静悄悄的。   夏日的庭院里虫鸣声声,似不知人间疾苦也似不知疲倦。   长街在一阵安静过后,又一阵喧嚣吵闹,俨然出现了新的情况。   府中众人悬着的心始终没办法落下。   宋嘉月不知究竟等得多久。   直到钱敬信说,五皇子刘策已经入宫救驾,她一颗心方才变得安定下来。   刘策既然已经入宫,这场骚乱大约很快便会结束。   突然身心放松,宋嘉月原本没有什么动静的肚子反而传来一阵痛感。   那一种疼痛来得又急又厉害。   她承受不住,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喊秋月,却不敢弯腰。   朱氏第一个注意到了宋嘉月的异样。她连忙过去看一看,意识到宋嘉月这可能是阵痛,是要发动的迹象,连忙招呼丫鬟去做准备,又让人速速去把稳婆请过来。   “不慌,当真发动到生产也还有好一段时间的。”   一面安抚宋嘉月,朱氏一面说,“忍一忍,待会让丫鬟扶你回房。”   “嗯……”   宋嘉月勉力应一声,强忍疼痛,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   皇宫,勤政殿外。   凭空冒出来一股力量将他们的人擒下,正厮杀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懵了。   当看到他们的五弟出现在宫里时,两个人也更加不明所以。   一整个白天,三皇子始终没有得到玉玺,反而是永平帝彻底晕厥过去,半天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大皇子同样没能闯进殿内,到夜里仍被三皇子的人堵在殿外。   现在,则什么都被打破了。   大皇子要比三皇子先一步被拿下。   当刘策带人闯入殿内时,三皇子看到他,彻底愣住,几无反抗之力。   孟贤妃异常震惊。   她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些,怒道:“你想做什么?!”   孟贤妃正守在床榻旁,等着永平帝醒来,或者永远不会醒来。   刘策不理她,只是目不斜视,径自走上前去。   “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走到床榻旁边的五皇子刘策,抱拳躬身冲床榻上躺着的永平帝行了个礼。   孟贤妃心里觉得怪异,当即看向床榻上的人。   却见躺着的永平帝睁开眼,而后坐起身,哪里还有先前虚弱的样子?   事情远远超出想象,孟贤妃目瞪口呆。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跪地求饶:“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永平帝被刘策和大太监伸手扶着从床榻上下来。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孟贤妃匍匐在永平帝脚边,此时此刻,身体止不住发颤。   但她清楚的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三千,今天四千,那么明天……(推眼镜 第102章 满足   钱敬信让人给俞景行递消息。   得知宋嘉月要生了,他顾不上别的,匆匆离宫回侯府。   夜已经很深。   大街上却到处都是举着火把、正在清查的将士,除此之外几乎行人马车。   五皇子刘策听闻这件事,当即让卫琅一路护送俞景行。纵然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已拿下,但是皇宫内外、邺京城里依然混乱一片,有卫琅带人护送会走得更顺利。   嫌马车走得太慢,俞景行直接要来一匹马。   有五皇子帮忙行方便加上卫琅相陪,他回侯府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一路顺畅到得垂花门外。   俞景行翻身下马,直接小跑着去直奔他和宋嘉月住的院落。   寿康院此时正是灯火通明。   朱氏、傅夫人、罗夫人等人都因在意宋嘉月和孩子的情况而聚集在这里。   俞景行和她们见了个礼,不待多说,兀自奔进了产房。稳婆见他要进屋,觉得不妥当,想上来阻拦却被麦冬纠缠住,便也没有拦下人,眼瞧着俞景行进得里间。   “夫人,这……”   那稳婆快步走向朱氏,十分为难,“哪有男子非要见这些的?”   “无什么要紧,你自去忙吧。”   朱氏当下望向那稳婆,“当年侯爷也一样陪着我。”   恍然间回想起自己的一些旧事,朱氏微愣。无论是她生荣哥儿还是舒宁的时候,侯爷都一直陪着她、守着她,并没有那些所谓产房污秽、不宜踏足之类的想法。   那样自然是因为侯爷重视两个孩子。   但似乎也不能说不是因为其实多少关心她……   夜风阵阵,吹得庭院草木枝叶沙沙作响。   朱氏仰头看一眼茫茫漆黑天幕。   她想起俞景行此前和她说的那些话。   这么多年的时间,大约确实是她不应该如此勉强自己,也没有必要这样。   今时今日,朱氏仍记得媒人上门说亲时候自己的诧异与惊讶。   不仅仅因为说亲的对象是宣平侯府的侯爷,更因为她晓得那是顾氏的丈夫……   她放在心上的人,心里有着别的小娘子。   那个小娘子却又嫁与他人为妻。   谁又能想到,这两个人都早早去了,而后竟……那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进侯府的大门之前,她是知道的,侯爷心里装着的也是那个小娘子,是顾氏。   她同样晓得以自己的家世、以自己的身份,进宣平侯府完全是高攀。   这样的好事一旦错过,也不会再有运气能遇到第二次。   朱氏那时便知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她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她当时暗暗抱着一些其他想法的。   她对顾氏生出好奇心,想知道顾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虽然顾氏已经不在人世,而她也见不到这个人,但似乎仍可以从与她有过亲密关系的人那儿,探知答案。   到得如今,这些也早已不重要。   侯爷忘不了顾氏,这虽是事实但没有计较的必要。   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抱什么纯粹的心思。   像这个样子又何尝有资格指摘一个从未对不起她的人?   相敬如宾的日子,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   朱氏低头,一时垂眼,暗暗叹气。   ……   宋嘉月一直都知道,怀孕生产完全不是轻松的事情。然而,怀孕期间没有怎么被折腾,她心思也有所松懈。直到今日,她真正切身体会到那样难以承受的痛楚。   整个人仿佛马上要被榨干力气。   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却有不同的声音默契在不停让她继续使劲。   还有人喂她喝水、喝参汤。   她当下只能任由摆布,因为除了疼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嘉月不清楚俞景行几时回来府里的。   事实上,她之前以为他回不来,毕竟现在大概还有许多的事情急需处理。   今天宫里、邺京发生这么大的事,谁能想到孩子会在这个时候出生?   连她自己都想不到。   哪怕俞景行没办法陪她,她会有一点遗憾,却不会抱怨。   可是这个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当俞景行握住她的手时,掌心传来的属于这个人的温度与触感,都让宋嘉月在一瞬间变得软弱。偏头瞧见俞景行,还有他眉眼间的焦急与关切,她忍不住想哭。   宋嘉月也觉得没有什么好哭的。   俞景行没回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这种冲动。   然而一看到他,就像有万千委屈涌上心头,需要被哄,需要被心疼。   “夫人辛苦了,是我不好,夫人莫哭……”   见宋嘉月突然落泪,俞景行手足无措,最后一面帮她擦泪一面低声自责。   产房里服侍的丫鬟婆子少见她们的大少爷这样,不禁傻眼。   随即她们抿唇偷笑,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   ……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响起在产房,已是丑时三刻。   俞景行始终陪着宋嘉月,身上冒了汗,一件里衣几乎被汗水浸透。   稳婆将洗去身上污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抱来给他们看。她笑容满脸,口中说道:“恭喜大少爷,恭喜少夫人,喜得千金!小娘子生得俊,长大定是个大美人!”   俞景行站起身,低头去看稳婆怀中的小婴儿。明明皱巴巴的一张脸,他却嘴角微翘,扭头对宋嘉月说:“我一早儿知道是乖囡囡。”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   “那要是不乖,以后我只找你。”   宋嘉月仍旧躺在床榻上,偏头看向俞景行,含笑低声道。   “夫君,让我也看看。”   俞景行闻言点头,却怕自己会不小心伤到孩子,不敢伸手去抱。   宋嘉月见状,马上鼓励他。   “没事的,夫君你抱一抱她,小心一些便是,让我也看一看我们的孩子。”   稳婆算是个机灵的,立刻教俞景行手要怎么摆、要注意些什么。半晌,俞景行动作小心翼翼把女儿接过来,慢慢放到床上,让宋嘉月只需偏一偏头便能看得见。   小孩子刚出生都不是很好看的。   宋嘉月瞧见皱巴巴的小脸、红红的皮肤、眯成缝的眼睛,莫名觉出可爱意味。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儿。   无比脆弱易折,需要精心呵护,渴望爱与温暖。   宋嘉月这个时候其实已经非常疲累了。   把这个小人儿生下来,透支她一身的力气,她现在几乎不能够动弹。   只是,眼前这个小小的生命,这个无比柔弱的小婴儿,让她内心深处,在刹那间无端端涌起一股力量。她知道今后她们、还有俞景行,他们会一起相互陪伴一段非常长的时光。希望那会是非常快乐的时光。   宋嘉月看着女儿,满目温柔。   坐在床榻旁的俞景行,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心里无比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点少,先把孩子生下来,免得小宋多辛苦一天。(沉迷让女主生女儿的我   明天争取肥章大结局^_^ 第103章 注定   一场变故过后,朝堂也似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皇子和三皇子从此失去声响,而永平帝直接退位,五皇子即位成为新君。   关于流民的安置,其实在去年年底,刘策便已带领一众官员完成了。他们尽心尽力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重建家园,也帮助他们恢复平和安宁的生活。   他们原本可以在新年之前回来邺京。   只是在永平帝的旨意之下,所有人都推迟了回来的时间。   大皇子和三皇子一系列的举动,似乎尽在永平帝的掌握当中。   连刘策一干人什么时候回来合适一样是他提前计算过的,甚至没有半点耽误。   然而,永平帝身体情况却是真正不太好。   在自己彻底倒下以前,他所图谋的无非可以把大任交到能胜任的人手上。   如今诸事都已经有了定论。   永平帝对长期被自己皇兄们压制,却仍成长得优秀的刘策非常满意。   是以,他放手得很快。   将这个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安心交到五皇子的手中。   五皇子刘策一跃成为新帝,原本作为五皇子妃的叶明珠亦成为皇后。只是尚未皇子时,五皇子身边便无其他的女人,在继位之后,依然如此。   撺掇大皇子逼宫的周相最后被抄家。   其余支持大皇子、三皇子的大臣,有不少因为这一次的事遭遇灭顶之灾。   朝堂上上下下被清洗一遍,老臣下去一批,又有年轻臣子填补上来。   俞景荣也因此接到调任,不日便将回来邺京同家人团聚。   大理寺卿傅崇在这之后被任命为丞相。   先前的大理寺少卿胡松因参与逼宫被罢免,俞景行被破格提拔为大理寺少卿。   其他诸多立功的大臣,也各有封赏。   当初那批外任官员回到邺京,被安排进六部做事,填补职位的空缺。   新君即位,万象更新。   一次平定暴\乱、安抚流民的施展机会,年轻的官员见识过新帝如何将十数万流民安置妥当,叫那些人无不信任他、拥护他,也是心服口服,愿意为他做事。   刘策继位之后亦任人唯贤,广开言路,平常虚心听取大臣们的建议,从不会独断擅专,后又逐步颁布一系列法令,改善民生。一时之间,朝野内外皆焕然一新。   ……   因为怀孕期间没有大吃大喝,所以宋嘉月胖得不厉害。   等到出月子,她基本上便瘦回来了。   女儿阿好出生之后比尚且在肚子里时要乖巧许多,再则又有奶娘帮忙,夜里女儿不和他们一起睡觉,宋嘉月基本休息得很好,多了个孩子便也不怎么觉得辛苦。   局势刚刚稳定的那段时间,那么多官员入狱,俞景行是大理寺的人,自然有太多事情亟待处理。他每天早出晚归,没有个休息的时候,眼瞧着人清减不少。   朱氏惦记着宋嘉月生完孩子需要补一补。   宋嘉月便如当初怀孕的时候一样,也干脆拉上俞景行一起享受优待。   小婴儿出生以后长得很快,恨不得一个月换一个模样。出生时候,一张皱巴巴小脸的崽崽,日渐拥有白白胖胖、藕节那般的四肢和胖嘟嘟、肉乎乎的脸颊。   最初不敢伸手去抱女儿、怕会弄伤她的俞景行,也动作越来越熟练。   他如今已经能轻松抱着女儿到庭院里散步了。   阿好开始说话的时候,钱敬信忽然登门拜访宋嘉月和俞景行。   苏家翻案之后,他不再只是待在暗处为新帝做事,转而被安排进了兵部。   那个官职虽然品阶不高,但来日方长,不是什么问题。   大家清楚,将来他自会有一番前途。   钱敬信不仅登门,且叫人抬了许多的东西来。   他是特地上门来提亲的。   没有了满脸络腮胡子的钱敬信看起来不似以前那样的粗犷。   他脸上的伤疤仍旧惹眼,气质仍旧凌厉。   当钱敬信说出想求娶夏露的话时,宋嘉月只呆愣一瞬便反应过来了。   这件事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不过……   “是不是夏露让你来的?”   宋嘉月想一想,直接问钱敬信道。   钱敬信直爽点头承认。   “那就是夏露没有不愿意。”宋嘉月做出判断,又笑,“我不会有意见。”   那个越来越能干的小娘子却坚持认她这个“小姐”。   连成亲这种人生大事,到现在还非要着听她意见,要她做主……   “只要你们心意相通,我肯定是祝福你们。”   宋嘉月认认真真和钱敬信表明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尽管如此,在之后见到夏露的时候,她依然当面问了一遍夏露的心意。确认夏露没有勉强自己,她还可以做的,便是送上祝福并为夏露准备一份嫁妆。   既然夏露没有亲人,也没有人可以为她送嫁。   那么,宋嘉月不介意做夏露的亲人也不介意送她出嫁。   夏露和钱敬信的亲事定下来不久,刘煜陪俞舒宁回宣平侯府,却带来他们即将离开邺京的消息——现今可谓万事皆休,被封为睿王的刘煜也该去往封地了。   永平帝退位后,静心休养,宫里也新修一座道观。   他身体不如从前康健,不过肩上少了担子,不必日夜操劳,精气神要好很多。   起初,众人都多少担心永平帝熬不住。   只是从这半年的时间来看,情况不至于那么糟糕,也无须时时揪心。   嫁给刘煜的这些年,俞舒宁可以和亲人相处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此一去,相见恐怕会更加艰难。   俞舒宁心里有千万个不舍。   但越长大越是明白聚散终有时,爹娘依旧是她的爹娘,可迟早有人喊她娘亲。   不是她已经出嫁便算不上这个家的人。   然而,不得不承认,她和刘煜已然组成一个新的家,她不能总想着回头。   “大嫂,以后爹娘都得你和大哥还有二哥多多照顾了。”   俞舒宁和宋嘉月说着这些,不由叹气,“不知道下一次回来邺京是什么时候。”   “我们都等你回来。”   宋嘉月微笑劝道,“舒宁,别泄气,我听说你们准备一路走一路玩的?”   “大齐多少湖光山色、山川美景,有机会见一见不是很好么?我即使想去,估摸十几二十几年都不会有这个可能性……只能待在邺京,也没有多好的啊。”   “就是舍不得你们……”   俞舒宁垂眼,小声说,“在宫里觉得想见便能见,去了外地……”   她想起自己的二哥,一去两年。   那两年时间,即便到年节,她二哥也回不来,是自己在外面过。   “想我们就多给我们写信吧。”   宋嘉月安抚般摸一摸俞舒宁的鬓发,“等你回来,阿好定能到处撒欢了。”   说起侄女儿,俞舒宁脸上终于有了点点笑意。   她恍然间记起什么事:“我给阿好带了礼物,看我这记性……”   俞舒宁让人把东西取过来。   鎏金紫檀木匣子里是一对小巧精致的金镶玉手镯。   “漂亮吧?”   俞舒宁拿起镯子在宋嘉月面前晃一晃,“我让他们特地做的,给我侄女儿。”   “你送她的礼物已经够多了。”   宋嘉月无奈,“我瞧着你们也赶紧要孩子,才不会总惦记对她好。”   “我们还早呢。”   俞舒宁嬉皮笑脸,“何况你和大哥也很迟才有阿好啊,说我我也不听。”   正说着,睡醒一觉的小阿好被奶娘抱过来。   阿好已经会说话也会喊人,见到俞舒宁,软软糯糯喊“姑姑”。   俞舒宁喜欢她,觉得她可爱至极,瞧一眼便心里欢喜。   被一声姑姑喊得眉欢眼笑,俞舒宁立刻伸出手:“来,给姑姑抱一抱。”   奶娘把阿好送到俞舒宁的怀里。   小阿好乖乖巧巧坐着,俞舒宁又把那对镯子给她戴上:“喜欢吗?”   小姑娘点一点头。   见自己娘亲正在望向自己,她越是满脸的乖巧,笑得眉眼弯弯。   “娘,存!存!”   阿好冲自己娘亲挥一挥手腕上的漂亮镯子,兴奋嚷嚷。   ……   俞舒宁和刘煜离开邺京那一天,恰巧是个月圆日。   女儿早已睡下,宋嘉月沐浴之后独自站在廊下,欣赏无边月色。   她其实在想事。   在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日子自然会继续,这一点她心里非常清楚,但到得今日,他们去往封地,按照她所知的那些,一切便将要落下帷幕了。不知不觉中,又已经晃过这么多的时光。   这么多年经历的这么多事,不尽然都是她知道的。   能够走到今天,有太多不容易,可即使重来一次,她大约也不会做其他选择。   无论如何,终究是过去了。   宋嘉月回想起自己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那是她和俞景行的第一次见面。   床榻上的人双眼紧闭,面容苍白如纸,却是生得极好看的。   宋嘉月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见到生得那样好看的人。   当俞景行忽然睁开眼回望她时,在那个刹那,她心跳近乎漏掉一拍。   是因为惊吓,也是因为那一双如同藏着盛夏星光的眼。   或许有些事情在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   宋嘉月恍惚生出这种想法,又笑自己根本在犯傻。   他们哪会有什么注定?   “夫人一个人偷偷在这儿想什么?”   被俞景行从身后抱住的同时,他的声音响在宋嘉月的耳边。   宋嘉月脸上笑容越深,兀自转身面对俞景行。   她歪歪脑袋,正儿八经说:“在想我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模样。”   俞景行轻轻挑眉,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宋嘉月偏偏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觉得你可怜,病成那个样子……”   “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俞景行帮她接上后半句话,嘴角微翘,“所以你那时努力为自己准备退路。”   宋嘉月:“……”   “夫君,你以后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了?”   “不能。”   俞景行垂下眼,语气傲娇,“我会记一辈子,因为有人当真会不要我。”   宋嘉月:“……”   “你看那个月亮,又大又圆。”   “说明夜已深,夫人,我们该休息了。”   俞景行抱起宋嘉月,朝屋里走去,“阿好今天和我说,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们不能辜负女儿一片心意。”   宋嘉月:“……”   “我觉得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宋嘉月不满的哼哼两声,却没有挣扎反抗,任由俞景行抱着她。   一阵风过。   庭院里草木扶疏,枝叶轻颤,栀子花香气满溢,虫鸣不休。   花香被风从窗户送进屋内。   宋嘉月鼻尖嗅到花香,微笑凑过去吻一吻俞景行的脸。   “夫君。”   听见宋嘉月喊他,俞景行应得一声,低头便撞入一双明亮的眼。   那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他看到她双眸湿润,悄声说道:“我爱你。”   我爱你。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