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女人》 作者:明月像饼   文案   钟砚,一本男频权谋文里残忍暴戾的病娇男主。   男主冷酷无情。   穿书而来的顾盼为了不被小病娇随手送人做妾,落得个被他一刀捅死的下场,只得努力感化他。    *   钟家右腿有疾的大少爷,高贵冷艳。   只是这位金贵的大少爷婚事不怎如意,偏只娶了四品侍郎家的庶女顾盼为妻。   成婚后,夫妻不睦闹的京城皆知。   忽然有一天,众人惊觉,冷淡的钟砚似乎很是迷恋他的小妻子,恩宠不断。   人人都知钟砚生了张精致如玉的面庞,只当他性子温润清冷,是个好脾气没架子的善人。   顾盼却知道钟砚徒有虚名,清楚他两面三刀的扭曲本性。        占有欲爆棚的病娇男主X治愈系大美人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穿书 爽文   主角:顾盼 ┃ 配角:钟砚 ============== 第一章   “六姐姐?六姐姐?你没事吧?!”   顾盼刚回过神来,一道尖细的嗓音在她耳边炸开,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上下嘴皮子干涩不已,尝试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行。   “呀,六姐姐,你的额头上都磕出血来了?”   眼前的少女一袭粉衣,表情娇媚,眼中透露着的担忧却十分虚假。   顾盼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刺痛的额头,掌心里确实糊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少女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六姐姐,你看你都被钟砚那个废物弄破相了,你不是要砸了他的玉佩吗?!快!赶紧砸了,让他知道咱们家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听到钟砚这个名字,顾盼着实震惊了几秒钟,这不就是她昨晚看过的那本小说里的阴狠凶残的男主吗!?   书名恶俗狗血叫《暴君》,钟砚是这本书中的男主,性子阴沉脾气暴戾,明明是个两面三刀的恶徒却偏偏装的温和纯良,以取人性命为乐,三观极其的扭曲。   粉衣少女见顾盼迟迟不说话,忍不住继续在她耳边煽风点火,“六姐姐,虽说钟砚是侯府里世子,可侯府日渐式微,不得圣宠,而钟砚更是为圣上所不喜,就连他的亲爹娘都嫌他是个病重瘸子窝囊废!他再怎么也不能对你动手啊。”   “瞧瞧你额头都红成什么样了?刚撞到桌角那声听的妹妹心都碎了。”   顾盼忍不住多看了眼粉衣少女,“钟砚?”   “盼姐姐,你怎么了?”   听到这里,顾盼基本能确定她穿进了《暴君》这本书里,六百万字,三千多章。   书写的不错,但是很不幸,她好像穿成了和自己同名同姓的恶毒女配。   原主心高气傲,和她的嫡姐女主是死对头,成天和她作对,为了反抗嫡母安排的婚事,她使阴谋诡计强逼的男主将她给娶了。   婚后孜孜不倦的作恶,作天作地,惹是生非。   在男主最落魄时,将其出卖,还偷偷摸摸准备给男主喂药毒死他。   恶毒女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样貌出色的她无意中被当朝太子看上,钟砚毫不犹豫将她送给太子当侍妾。   顾盼至今还记得原书中的那段描写:【模样精致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脸,五官生动亮眼,鼻梁挺直,眉眼出挑,神色如玉,他微微一笑,弯腰俯身在她身边呢喃,“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这大概就叫拔吊无情吧!   莫名其妙成为太子侍妾的顾六小姐过了两年的好日子,正要哄着太子殿下给她一个侧妃名头时,钟砚起兵造反,火烧太极殿,将皇帝人头挑于阵前,随后亲自带人杀到东宫。   【宫殿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远处的火光将天空染的血红,男人身着白衣,一尘不染,脸庞白净无瑕,唇角微勾,端着风光霁月的姿态,款步而来,精致如玉的右手勾着一把长剑,锋刃划过地面。   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脸色苍白跪坐在地,满脸泪痕,抱着他的裤腿苦苦哀求,只听男人喟叹一声,似乎很惋惜,“我来送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一程。”   语罢,剑刃穿透薄衫,刺入她的小腹。】   以上,就是恶毒女配也就是顾盼的最终结局。   #男主不做人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恶毒女配没活路#   #钟砚求求你做个人系列#   #男主说我杀我老婆#   想到这些,顾盼的脑子一阵阵疼,这特喵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站在原地懵了很久都没回过神来,直到脑子里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穿书系统启动中。】   【宿主已绑定。】   【检测到《暴君》结局之后,男主钟砚黑化毁灭世界,请宿主攻略感化钟砚。】   【本次攻略,请宿主维持原主人设,达到本书情节圆满。】   顾盼不禁想问:男主最后该杀的仇人都杀光了,权势滔天扬名立万,为什么还要去毁灭世界!?为什么!   她不死心道:“我能崩人设吗?”   系统:【不可以哦,崩人设会死的呢,碎尸万段魂飞魄散的豪华套餐等着宁~】   顾盼:【......】   她简直无语,她一个恶毒女配,要怎么攻略不受宠爱任人折辱的男主呢?   钟砚有病才会被她这么个蠢笨且心思恶毒的妻子感化。   系统装傻:【攻略小病娇!冲鸭。】   顾盼发呆愣神之时,已经有人等不及了,粉色少女将一枚玉佩塞进她的手掌心,急急道:“姐姐,快砸快砸!那个废物凭什么给你摆脸色。”   顾盼仔仔细细将她的衣着打扮看了一遍,几乎能确定这就是原书里一直撺掇女配作死的顾萝。   顾萝装的不谙世事很天真,一副做什么事都是为了她好的样子,实际上她只是想借着原主往上爬而已。   顾盼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佩,说:“算了,砸个玉佩有什么意思。”   顾萝不死心,这可是钟砚的祖母留给他的玉佩,若是顾盼这个蠢货给砸了,钟砚一定会气的想要杀了她。   “六姐姐,那你能忍下这口气吗?”   顾盼皮笑肉不笑的回:“我能啊。”   顾萝怔了一瞬,眼睛里立马挤出了泪水花,“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受委屈,钟砚脾气又不好,腿部有疾身体虚弱,除了家世,他哪里配的上你?”   她装模作样的擦了擦泪花,继续说:“方才你们因为我又起了争执,他还用力推了你一把,我真的是良心难安。”   顾盼冷眼看着她演戏,说:“既然知道我们因你起了争执,那你就快点回顾府。”   不要在侯府里蹭吃蹭住,想着钓金龟婿了。   顾盼在顾家是个不太受宠的庶女,平时没少几个姐姐欺负,但是她天生貌美,乃是京城里出名的大美人,仗着美貌横行,说话尖酸刻薄。   顾盼能对妹妹说出这种话,并不奇怪。   顾萝胸口里堵着一口气,硬是不能发作,还得对她赔笑脸,“六姐姐,妹妹不能放任你一人待在半死不活侯府这火坑里。”她倒是很会察言观色,随即又道:“我知姐姐此刻心情不佳,便先回去,不多打扰了。”   顾盼冷淡道:“随你。”   她一走,顾盼便去照了铜镜。   《暴君》诚不欺我,镜子里的女人相貌十分出挑,小小的脸蛋,皮肤细腻如玉,不施粉黛颜色依旧亮眼,水眸颤颤,红唇潋滟。   红罗裙,金钗头,明艳动人,国色天香,金耳坠上点缀着绿色宝石,华贵刺眼。   突然间,她的房门被人大力推开,身着紫色绸缎的女人冷着一张脸出现在她的屋内,说话也冷冰冰的,“听说你又同砚儿吵架,还将他气的吐血了?”   顾盼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啊!   博平郡主美目一瞥,姿态高贵,一脸倒胃口的表情,甚至和她多说一句话都像要命似的。   “如今砚儿高烧不醒,你给我滚过去好好照顾他。”   “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活不成。”   顾盼对书里情节记的还算清楚,原主当初使计谋嫁给钟砚只是在利用他,全无真心,等着男主赶紧死她好改嫁。   钟砚名声不太好,冷艳高贵,折磨人的手段却非常残忍。   博平郡主乃是钟砚的母亲,二儿子因钟砚而死,故而一直迁怒于他,从小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动辄阴阳怪气的讽骂,这也是男主长成变态的原因之一。   可是儿子生病,她不想管却不能不管,只好丢给钟砚名正言顺娶来的妻子。   顾盼被博平郡主的贴身丫鬟一路推到钟砚的院子,丫鬟打开门,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了进去。   顾盼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屋子里光线昏暗,墨香和药味混合在空气中,味道闻着有些奇怪,清香却不刺鼻。   窗边摆着一张案桌,纸笔墨砚俱全,窗格支起,微风争先恐后从院子里透进屋内。   临窗摆着白玉花瓶,却并未插花。   屋内陈设干净利落,案桌边设了一面书墙,看着便很清爽。   顾盼慢吞吞的挪到床边,屏住呼吸生怕打搅到他,她的视线突然间被床边的轮椅所吸引--   其实男主的腿疾并不严重,正常行走不是问题,也不知为何这些年在外人面前装的残疾快要死了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望过去,躺在床上的男人唇色煞白,脸却红的不正常,显然是在发高烧。   他一直冒着汗,紧紧拧着眉头,额头上似乎有伤,纱布渗着鲜红的血迹,应该是被砸出了不小的口子,他的口中发出几声细碎的痛苦的低吟,看上去很难受很痛苦。   此时的男主看上去又脆弱又可怜,但一想到他将来提着刀面不改色杀了自己的画面,顾盼就只觉得他可怕。   顾盼跪坐在床侧,探着半边身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狗胆,指尖微动,将他额头上胡乱包扎的纱布给摘了下来。   青年肤白貌美,所以这个狰狞可怖的口子尤其惹眼。   顾盼想起来,这口子好像还是原主下午和他吵架时,狗胆包天拿花瓶砸出来的。   突然,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眼皮似乎动了动,顾盼捏着纱布的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第二章   《暴君》男主钟砚有仇必报,书里后期他的仇人全都被他杀光了。   得罪他的下场只有两个,早死和晚死。   偏偏他残忍暴戾的名声是在他逼宫杀太子后才被众人看穿,在此之前京城里的人见了他都要感叹一句,钟砚是个温和纯良的可怜人。   顾盼指尖微颤,悄悄打量着钟砚的长相,青年皮肤细腻,眼睫毛乌黑浓密,额上伤口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血污粘在小口子上,上面还有残留的乌黑药渣,看上去还怪恶心的,这伤口应该是他自己包扎的。   真正论起来,钟砚前半本书里的确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徒有虚名,侯府山河日下,博平郡主又是出了名的对他不上心,府里内外都不太看得起他。   钟砚身体虚弱,出门在外又着实太好欺负,软弱不敢反抗,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错觉,久而久之,那些讨人厌的纨绔子弟私下叫他窝囊废,没少干侮辱人的事。   顾盼叹了口气,正准备打水给他梳洗上药时,脑子突然尖锐的疼了一下。   系统无情道:【宿主ooc警告。】   她这才想起来,她必须在保持原主恶毒女配的人设前提之下,攻略感化钟砚,将他从黑化大变态的道路给拽回来。   钟砚看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柔世家子弟,可他杀起人来毫不含糊,佛挡杀佛神挡杀佛,没有任何的同情愧疚,心冷的可怕。   顾盼看书时,很萌钟砚这个人物,小心肝小宝贝的疼着,宝宝长崽崽短,觉得他也是小时候经历太凄惨,以至于长大变态的彻底。   此时她觉得自己像个傻逼,只想默默感动男主,然后跑路。   深吸一口气,顾盼缓缓站了起来,昂首挺胸将房门打开,抬了抬下巴,神态表情和原主如出一辙,佯装不耐的看着屋外的丫鬟,“凭什么要我伺候他?我又不是大夫!”   她随手指了个丫鬟,“你进来,给少爷换药。”   她指着的人恰好是博平郡主的贴身丫鬟,半点都不怕她,“这是您的分内事,您若是不想惹郡主生气,还是乖乖伺候少爷比较好。”   丫鬟说完便将手里的药瓶塞给她。   顾盼思量一番,接下药瓶,转身又回了里屋。   现在她给钟砚换药应该就不算崩人设了,因为她也是被迫的呀。   顾盼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床上的男人,小心翼翼将药粉倒在男人的伤口上,仔细包扎,她伸出手在钟砚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好像往下降了点。   顾盼心里头松了口气,浑身疲惫,四下张望,屋里只摆了这张床,沉默半晌,她随后脱了外衫也躺在钟砚身侧。   他们毕竟是夫妻,睡一张床并不奇怪。   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顾盼还在回忆《暴君》的情节,接下来钟砚的父亲在朝堂上犯了大错,他们家在京城里的日子越发不好过,钟砚在这段日子也被折辱的很凄惨。   原主身为钟砚的妻子,回娘家后还被几个姐姐嘲讽一通,甚至被嫡姐看出她和钟砚不曾圆房,羞辱了一顿。   原主气不过,脑子一抽给钟砚下了药,爬上了他的床。   顾盼边想边睡着了。   屋内的油灯晃着昏黄的光,摇摇晃晃将屋子里照的微亮。   月光皎洁,均匀洒在青年精致的脸庞。   过了没多久,床上躺着的男人眼皮微动,缓缓地睁开眼,深色瞳孔幽沉如海,视线逐渐清明,冷冷的不带一丝情绪的视线落在身旁的女人脸上,这张明艳的脸漂亮的有些碍眼,他的胳膊被她轻轻挽着,浓烈的杀意逐渐从钟砚的眼底燃起,奈何高烧无力,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出手来。   钟砚乌黑的眼眸紧紧盯着顾盼看了良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也有点搞不懂这个女人今晚搞的是哪一出,新婚之夜拿着匕首威胁他,不许靠近。   殊不知,他本来就没有要动她的打算。   记忆被拽回今早,顾盼高高在上指着他,语气轻蔑骂他废物。   钟砚缓缓抬起手,削瘦嫩白的手指慢慢搭在她的脖子上,五根手指头轻而易举就把控着她的脖子,用了点力气,一颗心静如死水,他再用力就能将这个女人给杀了。   忽然之间,他松了手,眼中浓烈的杀意消退,像退潮的湖水,慢慢平息。   他冷笑了一声,还不是时候,心道迟早有一天会亲手杀了她。   钟砚这场高烧是自导自演,他的母亲当真没有让他失望,十几年了还是恨不得他早点去死,病成这样也不愿意来看一眼。   顾盼这一晚上都没睡好,噩梦不止。   钟砚还在睡,脸色依然苍白,顾盼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梳洗打扮,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好像有红痕。   她猜这可能是她穿过来之前就有的伤痕了。   顾盼正要用早饭时,不速之客登门而入,顾萝穿的花枝招展,又双戳耍   “六姐姐,我听说他还没醒。”   顾盼边喝粥边说:“嗯,还在睡,不过烧已经退了。”   顾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用圆扇挡着嘴,小声在她耳边道:“半年前你嫁人的时候,外边就传说钟砚快死了,妹妹瞧着这废物死了对六姐姐是好事,你这相貌想嫁给谁都成,你就是心太善,若是我肯定不愿意来照顾他,他死了也没人会难过。”   听听,这就是塑料姐妹花才会说的话啊!   顾盼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以为是我自愿的吗?还不是博平郡主要挟我,他死了我也得死。”她假惺惺挽着顾萝的手,对她炸了眨眼,“你不会想让我陪着这个废物一起去死吧?”   顾萝心里一跳,脸白了白,“哪有。”   顾盼笑了笑,“我信妹妹一心为了我好,不会害我。”   “那是自然。”   短短一天内,顾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盼这个蠢货好像精明了不少,不受她的挑拨,也没那么容易被激怒。   她有些恼怒,毫无头绪,没有办法。   顾盼拍拍她的手,“妹妹什么时候回顾府啊?你在这儿都住了得有半个月了吧?”   这话直白的意思就是请你给我滚。   赶紧滚。   顾萝听见这话就笑不出来,她厚着脸皮在侯府住下,就是想借着侯府人脉觅得好归宿,“我想陪着姐姐呀。”   顾盼明白了,男人没钓到,这个妹妹是死都不会走的!   里屋突然间“砰”的响了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   顾盼快步往里走,掀开帘子便瞧见清醒了的钟砚靠坐在床头,乌眸淡淡的看着他,神情冷淡,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她背脊都泛着丝丝凉意。   顾盼的直觉告诉她,钟砚肯定听见了她和顾萝的对话。   她讪讪一笑,“你醒了。”   钟砚没搭腔,理都懒得理她。   顾盼也没办法,只得往他跟前凑,“你饿不饿?”   她厚着脸皮自言自语,“我去给你端碗粥来。”   顾盼觉得《暴君》这本书现在都可以改名为:   《从今天起恶毒女配正式成为男主的舔狗》   《变形计之顾盼》   《女配的卑微》   顾盼在白粥里放了点清淡的配菜,然后才敢端到钟砚的面前,递给他,“你喝点吧。”   钟砚眼神冷淡,薄唇微掀,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清冽如甘泉,“你在干什么?”   顾盼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从成亲那天起就没对他笑过,今天的她就像吃错了药。   我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   顾盼看着他淡漠疏离的眼睛就总能联想到女配最后死的那一段,男主可是眼睛都不眨直接把她捅死了啊!   “啪”的一声,她盛满粥将碗放在一边,“你好歹是我的丈夫,生病了我照顾你有什么不对的吗?”   钟砚面色依旧,只是藏在被子底的手指动了动,他笑起来太过漂亮,比星星还要让人亮眼,他问:“不是等着我去死吗?”   “......”   顾盼已经不想和他废话了,正要靠近他,钟砚就别开了脸,目光讽刺,仿佛在里面写着“你别过来我恶心”几个大字。   “你不吃饭是想饿死自己吗?”   还想闹绝食是咋地。   钟砚道:“没胃口。”   顾盼看着地上被人碰到的衣架,正要抬手扶起。   钟砚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眼神也阴森了起来,顾盼下意识就想逃,小腿打颤,心底的害怕做不得假。   钟砚面无表情,大力掐着她皓白的腕部,嗓音极度嘶哑,“帮我穿衣服。”   顾盼被男主阴暗乖戾的威慑压的透不过气,提心吊胆,磕磕巴巴道:“好...好啊。” 第三章   钟砚一场后发了不少的汗,额前沁着水珠,脸色煞白,四肢无力,尤其是他的右腿膝盖又开始那种熟悉的尖锐的刺痛。   这条腿是他七岁那年,他的母亲博平郡主亲手打断的。   钟砚从小就被立为世子,言行举止被老师严加管教,从小便是个很循规蹈矩的听话孩子,他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不被拘束,且备受父母的宠爱。   三弟顽劣,自小就喜欢做些摸鱼捉鸡的事,后花园里栽种了一棵高大榕树,他非要往上爬,硬拽着钟砚一起爬上最顶端,却没有站稳,从摇晃的树枝重重坠下。   那高度原本也不至于会要人性命,大概只能说钟砚的三弟命着实不好,后脑勺竟是被尖锐的石头给磕中,当场毙命。   博平郡主最疼爱她的小儿子,听到消息后几乎和疯了没什么两样,怒气怨气通通都发泄到钟砚的身上,满眼通红死死盯着钟砚,仿佛这孩子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仇人。   她咬牙切齿发自肺腑的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一遍遍的质问,最后情绪崩溃,顺手抄起手边带着血的石头,恶狠狠的往钟砚的膝盖上砸。   若不是侯爷匆匆赶过来拦着她,钟砚这条腿怕是真的要被博平郡主给砸废。   在弟弟死之前,钟砚就有所察觉博平郡主并不是很喜欢他,发自内心的厌恶不屑遮掩,他装病装残,就是想看看博平郡主到底想干什么。   他也是这两年才明白,他的母亲想要他的命,想将他从世子之位拽下去,可惜他乃是皇上亲封的世子,又从未出过大错,博平郡主也就没能得逞。   少女馨香在鼻尖蔓延,钟砚抬眸静静盯了一会儿眼前的女人,这是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肤若凝雪吹弹可破,鼻尖泛着微微的粉色,莹润饱满的唇微微张开,气息香甜,脖颈细嫩软白。   他眼中的神色暗了又暗,扯了一抹冷笑,稍纵即逝,立马又恢复成冷淡无绪的模样。   顾盼花了大力气才帮他把衣服穿好,抬起眼睛就发现他额头上的伤口似乎又崩开了,“我去拿药给你换。”   钟砚心底闪过一丝疑惑,没弄懂顾盼今天对他如此热络打的又是什么算盘,不过他一贯会利用别人,如今他手脚都不太方便,她喜欢做这些事,那就让她做好了。   钟砚弯了弯嘴角,态度好了很多,“多谢。”   顾盼被他这抹笑愣了一下,这男主笑起来真是相当的好看了。   她拿着伤药细细抹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用湿布将周围的血污擦干净,随后温柔的给他包了一层纱布。   钟砚全程没发出任何声音来,好像一丁点都不疼。   顾盼不得不感叹一句,他可真是太能忍了。   “辛苦你了。”   顾盼受宠若惊,“应该的。”犹豫一会儿,她说:“毕竟你的伤与我有关。”   床头小桌边的那碗白粥方才不小心被他碰到地上,瓷片四分五裂散落在地,小桌上也有零星几片漏网之鱼。   顾盼收拾碎渣时,手掌磕碰到,鲜红的血珠立马溢了出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嘶”了一声。   钟砚神色淡然,没什么变化,看见了也和没看见差不多,他天生冷血,并不是一个轻易就能被感动的人,心肠百般的硬。   “疼不疼?”语气冷淡,眼中也看不出任何心疼的情绪,只是随口一问,继续做戏罢了。   顾盼用纱布按住小伤口,“没事。”   钟砚道:“记得上药。”   在钟砚心中,顾盼迟早是要死的,但不是现在。   他和顾盼的婚事,是他的母亲故意拿来羞辱他,一个低贱恶毒的庶女来配他这个病弱的废物,看笑话的人可不少。   当初他被顾盼拽到湖里,这个草包女人要死要活要嫁给他,说自己丢了清白,若他不去,她便去上吊死了干净。   这件事闹的很大,对于钟砚而言娶谁都一样,他只是不喜欢被逼迫被算计,被他的母亲掌控在手心里。   成婚半年来,顾盼还真的把他当成是个死的了,拿了他母亲的好处,给他下过两三次的毒药。   蠢的要命,毒的不行。   顾盼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珠乌黑像玻璃球干干净净,湿漉漉的眸一眨不眨的能把人心都给看化。   她对钟砚眨了眨眼睛,听见男主的关心,突然间觉得他好像也没有书里面写的那么坏。   顾盼仔细算了算,今年钟砚刚刚十九岁,还是一个称得上是少年的年纪。   心思虽然重,但应该还没有《暴君》后期那么阴暗残忍。   顾盼想起来钟砚一早上都没有吃东西,虽说他自己说过没胃口,但不吃饭怎么行呢?脸白的没有血色,虚弱的不成样子,看着就怪可怜。   她说:“你要不然还是吃点东西吧?想吃什么我可以让厨房的人去做。”   钟砚捂着胸口咳嗽两声,苍白如玉的脸一时间涨的通红,嗓子又沙又哑,“好。”   他对顾盼微笑,“你也和我一起吃点吧。”   顾盼不好意思说她吃过了,为难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她先一步去了外间,丫鬟们自作主张已经将早膳给撤了下去,她忍着脾气,心想钟砚在自己的院子里过的都是什么鬼日子,大概是前期虐他虐的深沉,后期男主才能顺理成章的大开杀戒!   顾盼忍不住想吐槽,大概没有阴暗暴戾的人设,就不配当男主。   她推开门,梳着双髻的丫鬟靠站在门边,一脸困顿打着瞌睡。   顾盼挺直腰背,横眉冷对斜睨了她们一眼,“我看你们在侯府里的日子真是太舒坦了!”   丫鬟们被吓了一跳,猛然惊醒,结巴着答话,“夫...夫人......”   比起钟砚,她们更怕顾盼。   这位夫人说话毒辣不留情面,不像钟砚从不管事,也不会惩治下人,所以她们才敢仗着博平郡主的风肆无忌惮,糊弄主子。   顾盼冷笑两声,“谁是主子谁是奴婢?桌上的早膳我让你们撤了吗?竟然敢自作主张?”   丫鬟低着脸不敢看她,“是顾萝小姐走之前让奴婢撤掉。”   顾盼的眼神冷了几分,想起她之前惩治下人的手段,小腿肚都在打颤,赶紧跪了下来,“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顾盼低眸看着跪在地上见风使舵的小丫鬟,好想大声说——当个恶毒女配真的好爽啊!   “去厨房让他们再做一份清淡的早膳。”   小丫鬟犹犹豫豫,“可现下已经过了饭点了.....”   侯府里的规矩几乎都是博平郡主一手定下,用膳时间都有明确的规定。   顾盼瞥她,“你再说一遍?”   小丫鬟被她的眼神给吓着了,哪里还敢多话,连滚带爬赶紧去了厨房。   钟砚静坐在桌边,手里端着玉白的杯子,轻抿了一口凉水,润了润嗓子,才没有那么干涩。   他很少侯府厨房里的饭菜,他的院子里原是有个小厨房,上个月被他母亲寻了个借口给打发走了。   顾盼曾经主动给他送过三次饭菜,次次都被他发现里面下了毒,无色无味,毒性极强,落进肚子里就会即刻毙命的那种。   这个蠢货心甘情愿被博平郡主当棋子利用。   钟砚听着屋外的对话,嘴角的浅笑极冷,过了一会儿,“吱”的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顾盼端着厨房里新做好的馄饨和博平郡主送来的补汤。   碗中还散着腾腾热气,色香味皆为诱人。   顾盼热切的把碗推到他面前,“你趁热吃吧,这可是你母亲送来的补药。”   她进屋的瞬间,钟砚便收起了嘴角的冷笑,又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低垂眼眸,看着桌上这碗汤,忽然间笑开,温声细语提议道:“一起吃吧,我看你方才也没吃多少。”   顾盼连忙摆手,她怎么好意思和男主抢吃食呢!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   殊不知,她的推拒加重了钟砚的疑心,觉得她不怀好意。   久久过后,钟砚似乎还是没有动手要吃的意思,顾盼甘拜下风,“那就一起吃吧。”   钟砚捏着勺子在碗里搅拌了一下,随即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嘴角带笑,眼神却冰冷无意,“我喂你。”   汤里如果有毒,顾盼也别想躲开。   两人的脸近若咫尺,钟砚是顾盼见过模样最为精致的人,被这样一个人看着,她也会不好意思,小脸逐渐热起来,耳朵尖不受控制泛着娇俏的粉意。   顾盼边咽下他喂到嘴边的馄饨,边美滋滋的想,好像攻略男主并没有那么困难啊!努力对他好,就能让他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被钟砚利用了个彻底,当了一次被实验的小白鼠而已。   钟砚还拿了手帕替她擦了擦嘴,如果忽略他毫无感情的眼神,他简直像世上最贴心的爱人,“味道如何?”   “好吃。”   钟砚还是不能完全放下戒心,他母亲可比想象中更要恨他。   四目相对,青年玉白的脸藏在朦胧的光影下,鼻梁挺直,薄唇微翘,对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抹笑能把人神魂都勾了去。   “那就全给你吃了吧。”   钟砚笑的纯良无害,心里想的也很简单,要死也是顾盼先去死。 第四章   钟砚天生肤白容貌好,眼珠漆黑,黑白分明,浓密乌黑的睫毛微微垂落,低眉顺眼,看着便是个仁慈心善的儒雅少爷。   青年如墨般的长发挽了起来,头顶玉冠,发髻干净利落,明亮清澈的双眸仿佛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深意,眼角含着清浅的笑意,诱哄顾盼将博平郡主送来的补汤喝了个干净。   过了半刻钟的时辰,钟砚悄悄打量顾盼的脸色,女人气色红润,看着并无异常。   钟砚心里有点失落,真是遗憾,顾盼居然没被毒死,他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捧了本书坐在竹窗边坐了下来,也不肯主动和她搭话。   顾盼也没死皮赖脸的凑上去,很有分寸没有去打扰他,“我先走了。”   日光细碎,热滋滋的阳光自他的头顶浇了下来,均匀落在他透白的脸颊,树叶斑驳的倒影恰巧停在他的眉心。   钟砚捧着本诗经,里面的内容倒背如流,淡漠的瞳孔望着窗外的天空,毫无情绪变化。   他的母亲对他说过的最多一句话是,钟砚你没有心。   的确,他没有软心肠。   不会心痛,不懂同情,亦不会愧疚。   从小钟砚就没对什么事情或者人表现过很热衷的兴趣,他乖乖的完成老师布置的课业,学习礼数文化,每一样他都做得很好。   但是他并不喜欢。   十四岁那年,钟砚无意中知道他并非博平郡主亲生子,他并不觉得意外,也不难过。   他甚至觉得,有没有母亲,于他而言都差不太多。   十五岁那年,钟砚亲手掐死了一个醉醺醺侮辱他的仆人,当时气血翻涌,久违的快感席卷而来,他病态的欣赏着对方临死之前的丑态,逐渐爱上这种折磨人的手段。   钟砚的手指修长细瘦,又白又嫩,圆润的指尖轻轻掐着诗经的边角,眯起眼睛,不受控制的想,等利用完了顾盼到底是掐死她好,还是用刀捅死她比较好。   顾盼被叫到了主院,博平郡主姿态高贵坐在主位,细细品味着口中的茶,过了半晌,才有空抬起眼睛看她,掐着嗓子发问:“砚儿怎么样了?烧可曾退了?”   顾盼小心思量,答道:“烧退了。”   这可不是博平郡主想听到的消息,顿时她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了,挑了挑眉,继续问:“我让你送过去的补汤可否都给他喝了?”   顾盼哪能告诉她全都被自己给喝了呢,她低着头,撒谎起来面不改色,“都喝光了。”   这碗汤里自然是没有加料,博平郡主只是给外人装装样子,偶尔心血来潮维持一下虚伪的母子关系。   她有点怕钟砚这个孽畜,那双眼睛仿佛能吞人。   没有完全的把握,她还不想这么早就和钟砚撕破脸皮。   博平郡主的视线堪堪落在顾盼的脸上,心中止不住冷笑,顾盼长的虽然貌美,架不住她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轻易就被外人三言两语煽风点火。   看在这个蠢货和她站在同一边,博平郡主勉强对她摆了好脸,“你也辛苦了,一会儿让赵嬷嬷带你去库房挑两件首饰。”   顾盼道:“谢谢母亲赏赐。”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赵嬷嬷看不出年纪多少,长了张凶脸,看着就是不好说话的人,一路无言领着她去了库房,拿钥匙打开箱子,“您挑两件吧。”   这箱子里没什么好东西,多是金制发钗步摇,做工也谈不上精致,看上面的纹路似乎也有好些年岁。   赵嬷嬷亲眼看着她挑了两件金钗子,心中不屑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嘴上却还得说着软话,“郡主也知道以你的姿色跟着少爷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肯听群主的话,将来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顾盼顺势而为,装的自己很委屈,“这日子我真是受够了,他废物就算了,脾气还不好,你是不知道今早我给他上药,他有多嫌弃。”   “我当然是向着郡主的,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顾盼抱着朱钗爱不释手,“这朱钗多好看啊,肯定值不少钱,那个废物可从来没给过我这些。”   赵嬷嬷面色稍缓,心跟着放下来不少。   当初顾盼敢如此大胆去算计钟砚,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她得了博平郡主的授意。   晚些时候。   顾盼瞅准时辰去了钟砚的屋子,打算和他一起吃个晚饭联络感情。   屋门大开,烛火晃晃悠悠,院子里的灯笼都点了起来。   顾盼的视线往里探了探,发现屋里平白无故多了个人出来,男孩神色倨傲,得意之色遮掩不住,标准的反派长相三白眼。   男孩对着钟砚叫了声哥哥。   钟砚淡淡看着他,“何事?”   钟虔很小就从他母亲嘴里知道钟砚不是他亲哥,一直都对他不假辞色,又看钟砚腿脚不好,明里暗里没少欺负钟砚。   钟虔天资愚钝,课业不好也不够聪明,看样样都比自己出色的钟砚就格外不顺眼了。   钟虔笑嘻嘻的说:“我听先生说,他前些日子赠了你一方墨砚,可否能让弟弟看一看?”   好砚不可多得,钟虔不喜欢舞文弄字,对读书也没几分兴趣,他只是喜欢抢钟砚的东西而已。   “在桌上。”   钟虔拿起桌上这块上等的墨砚,连连夸赞,溢美之词不断,最后才道出主题,“哥哥,这块墨不如给我用了吧,我瞧着格外的合眼缘。”   “随你。”   钟虔抢了他的东西却没得到应有的快感,好像他在云淡风轻的钟砚面前像个傻子在胡闹。   他捏紧了手,不免恼羞成怒,倒了杯热茶,故意松了手,滚烫的茶水连带着茶杯一起倒在钟砚的腿上。   这可是刚烧开的水,钟砚竟然能忍着不发出半点声音,好像疼的人不是他。   顾盼进门,钟虔满脸怒气的快步离开,低声骂了一句,“残废东西。”   她看了看地上的茶杯碎片,又看了看脸白的吓人的钟砚,问:“你没事吧?”   钟砚的手指紧扣着桌角,腕上的青色血管若隐若现,面无血色,虚弱可怜,微微抿起苍白的嘴角,却是一言不发。   顾盼走上前,握住他的手,“疼不疼啊?”   青年眉眼冷漠,手指温度冰冷如雪,指尖微颤,火光在他玉白的容颜上摇曳,将他的脸照的明亮皎洁,“不疼。”   顾盼才不信他说的话,她看得出男主还是很抵触她,不愿意和她有过多的接触,死鸭子嘴硬说不疼。   《暴君》此书中,恶毒女配的下场算最惨,第二惨的就是刚刚欺辱男主的钟虔。   钟虔锲而不舍的和男主作对,坚定的站在太子殿下那边,被男主抓到后破口大骂死不认输,最后被活活五马分尸而死,尸体拿去喂了狗。   顾盼打了个冷颤,不禁开始思考,作者为什么要让这么个神经病小变态当男主啊!   有病病。   钟砚默不作声把自己的手掌抽了出来,眉峰像蹙着一层薄薄的霜雪,显然是不喜与人触碰。   顾盼一咬牙,干脆豁出去,说:“你把裤腿往上掀一掀,让我看看。”   钟砚的额角一抽,惜字如金,“不用。”   顾盼点点头,“行吧。”她边动手边说:“那我帮你脱。”   她都被自己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给感动了。   钟砚似乎忍无可忍,拂开她的手,声音低哑,“我自己来。”   顾盼也没打算偷看他,转身去柜子里找了烫伤药,回过头来,他已经将裤腿挽了上去,青年的小腿又瘦又白,肌肉匀称有力,被烫伤的那块地方格外显眼,红了一片。   她看着都觉得难受,这男主在侯府里过的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啊。   女人看了会流泪,男人看了要震惊。   顾盼佩服小变态钟砚的忍耐度,都这样了还能忍着不叫疼。   幸好他的伤口没有破皮,要不然就麻烦了。   顾盼打了一盆凉水,拧湿了毛巾轻覆了上去,然后仰着半张脸,巴巴望着他问:“好点了吗?”   钟砚的眼珠盯着她看,从她的脸上看见了“讨好”两个字,他冷淡移开眼,对她的厌恶仍旧没有改变。   “嗯。”   钟砚的声音很小。   顾盼边替他抹上膏药边说:“你刚才怎么那么笨,就坐着让他用热茶泼你?这还好是腿,若是泼在你脸上可怎么办?”   钟砚实在不想理她,但她这个令人讨厌的蠢货还有利用空间,他说:“没用的,躲不开。”   钟虔有各种方法来折磨他,侯府里也没人会管。   咳嗽犯了好几天,钟砚的嗓子一直没好全,说话的声音暗哑低沉,他缓缓抬起眸,定定凝神望着顾盼,“你以后也会像今天一样,一直都对我好?”   顾盼看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心软,放柔了语气,“这是当然了。”   她将烫伤药塞入钟砚的掌心,指尖相撞的瞬间,钟砚飞快避开了手,显然不想和她有不必要的触碰。   坐在窗格下的青年模样俊俏,轮廓似鬼斧神工精致到极点,唇红齿白,文静乖巧,他微微别开脸,忍着被她触碰的不舒服,在心底无声说了两个字,“骗子。” 第五章   《暴君》此中钟砚和顾盼除了新婚之夜外,再也不曾同房同床而眠,交流甚少,感情淡漠。   原主就是典型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配,乐此不疲的和男女主作对,内心阴暗变态的男主喜欢的当然是温柔美好的女孩子。   原主一心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摆脱卑微庶女身份给她带来的耻辱和不平。   顾盼的母亲原是府上的一名丫鬟,因为相貌出色被男主人看上眼,睡了一次就怀上了孩子,得了个姨娘的名头,她的母亲怯懦胆小,从小就不让她去争去抢,母女俩受了欺负也只会忍着,如履薄冰度过。   原主就在年复一年的压抑中彻底变坏了。   日日做着嫁给王权贵族的美梦,把病弱无能的钟砚当成自己的跳板,天天盼着自己的夫君早日去死,怎么会心甘情愿和他睡觉伺候他呢?   所以当顾盼提出要打水帮钟砚沐浴更衣时,钟砚脸色都变了。   钟砚紧绷着下颚,面色如霜淡漠无情,乌黑的眼珠动了动,过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用。”   他边拒绝还边扭过身子,不太情愿让顾盼碰自己。   “你出了汗不洗澡肯定又要生病。”   “我自己洗。”   这几天京城连绵细雨不断,下了有半个多月,钟砚膝盖旧伤发作,尖锐的刺痛从骨头里冒出来,几天高烧,又是雪上加霜。   顾盼也是为了他好,才说帮他洗。   见他不乐意,也不好勉强。   顾盼想了想后说:“那我让丫鬟抬水进来,我就在外边,你如果不行可以叫我。”   “我行。”   “行行行,你最行了。”   看不出来钟砚还挺有自尊,顾盼说完这句话抬眸发现钟砚的耳朵似乎红了。   青年五指蜷缩,低垂眼睫,无声吐字,“不知羞耻。”   言语粗鄙,愚钝蠢笨。   热水很快被送进屋里,木桶被几道屏风遮挡,钟砚脱下来的衣服端正挂在上面,要带上垂落着半块青玉。   顾盼望着那半块玉,突然间想起来另一半好像在她的手里,刚穿过来的时候,顾萝不断怂恿她砸了那半块玉佩。   要说这玉佩的来历也简单,乃是钟砚逝去的外祖母给他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佩戴多年,从不离身。   另一半会落在原主手里,还是她不要脸的去偷过来的。   她正考虑着要怎么把玉佩还回去,屏风后的水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钟砚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上身赤/裸,身材匀称,胸膛精瘦,肌理分明,锁骨凸出,上面的疤痕格外夺目。   顾盼知道男主前期日子不太好过,但没想到会这么可怜,又被骂又被打的。   而他本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不会喊疼也学不来示弱卖惨。   青年的乌发散落在后背,发梢正滴着水珠,眼神淡淡,一直在压着咳嗽声。   顾盼觉得这个小病娇似乎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上心,昨天发高烧都不肯吃药,受了伤也一声不吭,那些看起来就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本人脸上好像就写着“无所谓”“随他去吧”几个字。   钟砚低垂着眼,“我要睡了。”   言下之意是请你离开。   我不想和你睡一张床。   顾盼装作听不出他的画外音,脸都不带红的,“嗯,好。”   钟砚:“......”   他缓缓抬起眼,漂亮的眼珠紧盯着她看,问:“你难道还想和我一起睡?”   顾盼老脸一红,“我们是夫妻,理所当然要睡在一起。”   男人的眉梢往上挑了挑,垂下眼睑,眸光往暗处沉了沉,嘴角微翘,觉得她的话讽刺至极。   顾盼不给他开口拒绝自己的机会,背对着他褪下外衫,主动睡到靠墙的位置,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钟砚沉默着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床中间像有一条无形的线,他虽没明说,丧气的眉眼仿佛就写着“不要碰到我”五个字。   虽然已经是初冬时节,床铺上的被褥却很单薄,闻着有股熟悉的清香。   男主气质冰冷,同床共枕也难逃他阴冷的气息,顾盼瑟缩的探出脑袋,指了指床头的烛火,“把蜡烛灭了吧。”   “太亮了,我谁不着。”   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   钟砚抬了抬手,屋里的火光顿时全灭。   微弱余光跌进顾盼那双明亮的眼眸,余光瞥见墙壁一角挂着的长剑,陡然清醒,瞌睡虫跑了个干净。   剑鞘漆黑,剑柄上挂着黑色流苏,点着红石。   书中对这把剑的描写并不少,男主看着文质彬彬,舞弄起刀剑不输他人,这是他最为心爱的宝剑,并且用来杀过不少人,包括他的母亲博平郡主和原主。   女配那时身怀有孕,痛哭流涕的哀求他,男主偏就是无动于衷,还对着她的肚子捅,心肠不是一般的狠。   如果有的选择,顾盼真的不想攻略这个丧病的小病娇,但若她不这么做,就要被系统人格抹杀。   她换了个方向,揪着被子,唉声叹气。   钟砚做了一场梦。   梦里面锣鼓喧天,熙熙攘攘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极尽研态的少女们打扮的光鲜亮丽,绯色罗裙金步摇,眉心点了时兴的花钿,耳坠摇摇晃晃。   样貌最出挑的那个,不由自主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她漂亮的像从画中走出一般,红唇轻启,掐着嗓子说话有三分装腔作势,“嫡姐虽然姿色平平,但出身高脾气好,将来肯定是不愁嫁的。”   她说这话时阴阳怪气,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讽意来,明捧实贬,段位不高明。   钟砚没有看热闹的打算,嘁了声后缓步离开。   他没想过隔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他又见到了顾盼。   少女脱了鞋袜当着他的面往湖里跳,钟砚背着手在湖边站了一小会儿,冷眼看着她在湖水中间挣扎扑腾,没有要施救的意思。   顾盼索性不装了,高高抬起下巴神情倨傲盯着他看,问:“你居然都不跳下来救我?!”   钟砚冷声刺道:“你死了与我何干。”   死了就死了,一条贱命。   哪知道她从湖里爬出来,湿漉漉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阴谋得逞后对他笑了一下,随后恶狠狠的将他一并拽到了湖里,大声呼救,把花宴上的其他人都叫了过来。   她死死纠缠,成事后得意洋洋。   甚至不自量力曾经拿过匕首在他耳边低喃,“我要嫁的如意夫婿本该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当初我同你母亲说好的,我设计嫁给你,你丧了命,她就将我送到南安世子跟前做侧妃。”   顾盼不知道他在装睡,没脑子的话不断从她口中吐露,“你怎么还不死?你这样的废物永远斗不过你的母亲,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信你母亲的鬼话,上了贼船。”   “煞星废物。”   钟砚忽的惊醒,耳边萦绕着她说的这四个字。   漆黑的房间里,侥幸透进些许微弱的月光,青年脸色惨白,手作拳状抵在唇边,压低了咳嗽声,嗓子完全哑了。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顺着鬓角滑落,薄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手指冰冷。   钟砚侧目,冷淡的视线中仿佛带着其他的情绪,阴恻恻的双眸紧盯着身旁女人的脸蛋,从她的眉眼移到唇角,再到喉咙。   她的脖颈又细又白,柔软娇嫩。   钟砚的喉结上下滚了两圈,眸光逐渐暗了下去,女人软弱无力的双手不知何时起就搂着他的臂弯,双腿也毫不避讳打在他身上,柔软的唇瓣好似抹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钟砚忍着心底的不舒服,抬起高贵的手,面无表情将她的手脚移开。   来日一早,顾盼醒来时钟砚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桌边用早膳。   顾盼心中欣慰,小病娇总算肯好好吃饭了。   只是他的腿伤貌似还没好全,旧疾复发治疗不力,自然难以痊愈。   她看着钟砚走路的姿势都不太对,而顾盼对他那张可怜乖巧的脸又毫无抵抗力,忍不住多嘴,“你听大夫的话,乖乖吃药,把腿治好,好吗?”   钟砚面色一滞,膝盖的伤还没严重到走不了路的地步,他不懂,顾盼为什么一脸心疼要命的表情?   不过若是能治愈右膝,他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侯府里的灵丹妙药都送到了钟虔手中,从来不肯分他半毫。   钟砚抬眸,“没有药。”   他垂着脸,如此看来更为可怜,“药都被三弟拿去了。”   顾盼略有为难,思考片刻后对他笑了笑,“我去给你拿药,你只要听话就够了。”   钟砚温声道:“好,我听话。”   他从钟虔手里套不出东西,顾盼可以,恐怕她要吃点苦头,但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物尽其用,人也是如此。   顾盼要犯蠢白白送给他利用,他便心安理得收下。 第六章   钟虔虽然不是世子,但他在侯府中才是最得宠的那个。   博平郡主和侯爷一直溺爱着这孩子,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导致钟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京城中有名的飞扬跋扈子弟,姑娘们听见他的名字吓得躲起来。   和他走的近世家子弟,个个也都是不成器的纨绔。   年仅十六岁,便做过强抢民女的事,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就要往床上带,不肯给他睡就威逼利诱使手段。   钟虔白天不着家,等到了傍晚,顾盼才见到他的人,这少年虽然没有绝顶的相貌,但也不能说丑,五官尚可,眉清目秀,只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让人觉得难受。   钟虔自小就被父母祖辈捧在手心里,不可一世,傲慢自满。   “哟啧啧啧,这不是大嫂吗?你怎么来了?”   顾盼觉得这小伙字和她说话的语气像在逗狗,哪有半点把她当嫂子的意思?   她皮笑肉不笑,道:“三弟,嫂子找你当然因为有事了。”   钟虔自认为他和顾盼关系非常的不好,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人,谁也看不惯谁,顾盼刚嫁过来的前一个月,还和他吵过一架。   说起来这事,钟虔都觉得丢脸,他不小心碰坏了顾盼的嫁妆盒子,这女人不依不饶,不讲礼仪不懂羞耻,死活闹着要他三倍赔偿。   那天他又没睡到新掳来的小美人,火气很大,不耐烦的冲她说:“你有病吧?你自个儿那破箱子搬来搬去,碰坏了怪我?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世子夫人了?滚。”   顾盼不顾形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挺漂亮一女人哭起来丑陋油腻,他看着都觉得心烦,想赶紧脱身离开。   顾盼这死女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活拽着他的袖子,竟然因为这么点破事,闹到了他父亲面前,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极其丢脸。   他说出那种话,侯爷这次自然没有向着他,罚他赔了三箱子的嫁妆还给顾盼,还要他道歉。   如今想起来这事,他这一肚子的火气还无处安放。   “什么事?”   顾盼斟酌措辞,缓缓道:“我听说母亲往你的院子里送了不少的补药,还有宫里太医的秘方,你看你哥哥最近腿疼,你这药.....?”   钟虔都给听笑了,心里一乐,嘴巴咧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那个废物哥哥了?不是每天都盼着他死然后好另攀高枝吗?”   钟虔挺讨厌顾盼,但对于她嫁给钟砚这事拍手称快。   蠢货配废物,合该天长地久。   上天只给了顾盼美貌,却忘记给她脑子了,侯府里那么多双眼睛和嘴巴,他的好哥哥也还没死呢,顾盼就把她想攀高枝的心思写在脸上,每回听见自个儿的丈夫生病了,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住,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在等着钟砚死。   这如果是他的发妻,他早几百年就掐死了。   不过看在顾盼长得还算漂亮的份上,钟虔可能会先搞个几次再掐死丢出去,祠堂都不给入,以免脏了他们的祖坟。   顾盼冷呵呵的笑了两声,脸上的笑都快要挂不住了,她在心中疯狂咆哮,男三你活该死知不知道?欺负男主的人通通都会没命哦!   “你不要因为自己年纪小就以为可以胡说八道,我和你哥哥最近感情有所缓和,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我一心只盼着他好好的,从来没盼过他死。”   听听,这才是标准的保命语录。   钟虔一个字都不信,她这张嘴里就没一句实话,他的眼神迅速冷下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顾盼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说:“宫里送来治腿的秘方秘药,你给我一点呗。”   来之前,顾盼真没想到会如此难办。   如今她不得不迎难而上。   一想到钟砚小脸煞白忍着痛的模样,她就克制不住的心疼,毕竟他现在还没有成为丧心病狂的黑化变态,是个受欺负的小可怜。   钟虔甩脸冷声道:“不给。”   他抬手正要冷漠无情把院门“啪”一声关上,顾盼眼疾手快用手挡了一下,青葱似嫩的小手瞬间就被夹红,疼的要命。   顾盼倒吸一口凉气,还得赔笑脸,“这些药放你这里也没什么用,是吧?”   钟虔睥睨着她,贱嗖嗖的说:“我摆在架子上落灰也很开心,你有本事就叫母亲给那个废物也送点,这样你不用跟条狗一样在我面前叫来叫去。”   听听这话能忍吗?   顾盼还真的就能。   她脑子转的飞快,叹了口气,装模作样说道:“你也看出来我是有所图谋,你就当帮我一次,如何?”   “你若是不给我,我就去侯爷面前哭闹,你知道我向来不在乎脸面,到时候丢脸的可是你。”   钟虔听不得任何人重提这件事,想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多年,也只在顾盼手里吃过一次闷亏,格外记仇。   他冷着脸,不知道心里头在打什么主意,“你进来,我拿给你。”   叔嫂关系,顾盼也不信这混蛋敢对自己做什么,敞亮大方的走进去,目光平视。   钟虔冷笑着吩咐下人,加重语气意味不明,“去给大嫂倒杯热茶来。”   这小厮打小跟在他身边,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主子话中的含义。   要用最烫的水,最好能烫死人的那种。   钟虔又补上一句,“顺便摆些时令水果。”   “是。”   顾盼装傻,“不用这么客气。”   钟虔冷哼一声,转身去屋里拿药,揣在手里只给顾盼看,就是不肯轻易给她。   下人端上热茶,顾盼有点迷惑,她看起来很傻吗?这个智障对钟砚做过一次泼热茶的事,还想在她面前也来一回?   想得美!   “啪”的一声,钟虔果然刻意将手里的茶杯往她身上泼,好在顾盼动作敏捷,往后退了两步,干笑两声,“三弟,你的手......”   你的手不需要的话可以捐给别人!   钟虔没得逞,脸色难看,“对不住大嫂了,方才手没有拿稳。”   “无妨。”   钟虔把药袋攥在手里,忽然间他手一松,顾盼瞅准时机立马蹲下来去捡,哪算的出这狗东西竟然就等着她去捡,黑靴底重重的踩在她的手指上,她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差点叫出声。   钟虔报了仇就爽了,看见顾盼被踩在脚底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内心圆满,假惺惺的和她道歉,“啧,大嫂疼不疼?”   疼。   疼他妈的。   顾盼咬着牙,冷汗津津,缓缓站起来,紧紧攥着好不容易捡到手的药包,“不疼。”   钟虔坏的比较纯粹,看顾盼被折磨的话都快说不出来,心情变好,爽快的给了她不少治腿的好药。   “啧,我可真是侯府里的活菩萨。”   顾盼走之前听见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想吐。   她手被门重重夹了一次,又被钟虔刻意碾过,指节不仅破了皮还出血了,凄惨暗淡。   天光逐渐变暗,月光微凉。   顾盼加快脚步往钟砚住的院子跑,刚进去就看见丫鬟们在撤晚膳,她怀揣着好不容易弄来的药,迟疑走进去,青年懒懒靠坐在窗边软塌,手捧着书,神情平淡笼罩在朦胧的烛火中。   她问:“你吃过饭了?”   钟砚抬起头来,“嗯。”   好,居然没有等她,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呢。   顾盼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侧目相对,她说:“我下午去帮你拿药了。”   钟砚浅笑,如晴光映雪,又暖又白,“其实没关系,也不是很疼,忍忍就过去了。”   顾盼把药拿了出来,推到他眼前,“你记得每天都要用。”   钟砚动了动手指,将药袋子挑开,拿到鼻尖嗅了两声,又仔细看了看,似嘲似讽的笑了一下,没想到顾盼这回去竟然从钟虔手里讨来了好东西。   他余光所至的地方也能看见顾盼手上的伤,他心中还是没有太大的感觉,情感平淡,连轻微的起伏都没有。   是顾盼自愿要对他好,也是她自愿要去帮他拿药的,吃了苦头,算不到他头上。   他淡淡撇开眼,装作没有看见。   顾盼突然间把双手伸到他眼前,湿漉漉的黑眼睛凝着光,专注的盯着他的脸看,声音软软的,像刚出声的小猫儿,“你看,我的手受伤了呢。”   钟砚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女人柔软无力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摇晃,烛光碧影跟着摇曳,美眸似泣似诉,软着嗓子和他撒娇,“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钟砚久久说不出话,一双耳垂却悄然红透了。 第七章   顾盼纤柔嫩白的双手平时没少保养,指甲修剪的非常漂亮,十指尖如笋,又嫩又白,而骨节上的伤口颜色深红,血色的痕迹看着都觉得可怖,难免心疼。   钟砚头一回和她有这么亲密的接触,难以言喻的羞涩竟然压过了心头的难受恶心,他觉得有些不自在,尚且还不能习惯这种触碰。   但作为一个饲养宠物的猎人,钟砚也明白要给猎物喂糖的道理,要让她心甘情愿被自己利用。   所以尽管他觉得不舒服,也没有伸手推开她,他皱着眉明知故问:“谁弄的?”   顾盼面不改色扯谎,“我自己不小心磕伤的。”   钟砚假装自己相信了,抬起她的手指,低垂眼眸神情认真目光专注盯着上面的红痕看了良久,然后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意外的举动,轻轻的吹了两口,微凉的气息缓缓拂过她的手指。   顾盼小脸一红,低着小脑袋默默的想或许钟砚小病娇冷冰冰的内心已经开始融化了,都肯乖乖听她的话晓得心疼她了。   “是不是很疼?”他声音暗哑,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低沉,非常好听。   顾盼架不住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眼神,青年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她,仿佛她是他眼睛的唯一,火热滚烫,让她难以招架。   她内心慌里慌张,表面稳重如山,“也没有很疼。”   钟砚嗯了声,“你记得涂药。”   顾盼点点头,“这是自然。”   她慌张抽出手指的瞬间,没掌控好力道重重往后一甩碰到了矮桌上,简直是雪上加霜,疼死她了!   她的泪水花涌上眼角要掉不掉,眼尾比兔子眼睛还要红,可怜巴巴委委屈屈。   钟砚听见声音眼眸一顿,旋即恢复常态,自持冷静,目光淡然。   钟虔那里的药不知道比钟砚自己的要好多少倍,吃了两天药后,他膝盖的旧伤便没有发作过,咳嗽也渐渐好了起来。   前段时日京城的天像破了一个大洞,漏着瓢泼大雨,整宿的下。   入冬半个月后,雨总算停了,晴光大好,将枝头树叶上的露水雨珠都晒的干干净净。   钟砚病好之后,侯爷召见了他两三回,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   博平郡主知道后气的要命,钟砚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却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孩子是她最讨厌的妹妹和当今天子所生,她妹妹并未进宫,难产而死,其中故事曲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不提也罢。   圣上对他这个亲儿子态度模棱两可,从钟砚刚出生就把他丢到侯府,亲封世子后却不再过问,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博平郡主着实难以容忍世子之位被自己最讨厌的妹妹生的儿子给占去,对钟砚一直就不怎么好,在她亲生子死了之后,她就只想让钟砚给他陪葬。   可惜钟砚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皇帝的儿子,保不准哪天皇帝想起他的存在,所以博平郡主只能想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不能牵连到她自己才行。   钟砚这废物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命出奇的硬!好几次昏迷不醒都没死成。   博平郡主压着心火将钟砚和顾盼一起叫到跟前训话,面色不虞,说话也冷冰冰的,“砚儿,你数数你这都多少天没有去保太傅的课?太傅肯教你,你哪怕是病了也得去上课,免得耽误学业,你这种态度是学不成任何东西!不要怪母亲对你严厉,你既是世子,就要做个榜样,不要再让外人看了笑话,耻笑你是个没人教的废物!”   这段话说的实在难听,顾盼坐在钟砚身边心惊胆战,哪敢吱声。   钟砚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漠疏离的回话,“太傅之前布置课业儿子早就完成了。”   博平郡主的喉咙显然哽了一下,被他堵的无话可说。   她不好把火气撒到钟砚身上,夹在中间受到无辜牵连的就是顾盼。   博平郡主脾气暴躁,端起手边的茶杯直接往顾盼的身上砸,没好气道:“还有你,嫁进侯府这都多长的时间了?肚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   顾盼还是她亲自挑的儿媳妇,要家世没家世,要脑子也没有脑子,这半年来,她也看的明白,顾盼这蠢货根本没法拉拢钟砚的心,也没法子近他的身做点什么。   空茶杯砸在肩膀上还有点疼,顾盼嘶的一声,为什么受伤的永远是她?真是好惨一女的。   钟砚掀起眼皮,淡漠的目光深藏着浓厚的杀意,像一条冰冷的直线朝高位上的中年女人投过去。   他默默捏紧了拳头,非常不舒服。   顾盼是他的猎物,哪怕是欺负也轮不到别人,只能让他一个人折磨。   顾盼也不是好惹的,佯装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母亲,原来您还盼着我们给您生个大胖孙子啊?您放心,我们回去就努力加把劲,争取早日让你抱上孙子。”   博平郡主几欲吐血,她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发难,当然不想让钟砚留种,巴不得他这支血脉死绝才好。   她指着底下牙尖嘴利的两人,颤抖着手,“你们两个真是想把我气死。”   顾盼坐在下面发呆,博平郡主最后的下场也很惨,目睹钟虔被五马分尸就疯了,可以说这本书里和男主作对的人都挺惨的。   太子殿下被万箭穿心,尸体挂在城楼足足晒了一个月,最后被野狗分食。   顾盼打了个冷颤,背脊发麻,不寒而栗。   钟砚侧目看她,“你冷?”   “我不冷。”   “哦。”   博平郡主气不过让他们两个一起去跪祠堂,跪足四个时辰才准出来,期间不让喝水也不让吃饭。   钟砚什么都没说,亦不曾反抗,在牌位面前弯下双膝,跪了下去。   顾盼赶紧拦着他,“你右膝本来就有伤,跪四个时辰肯定受不了。”   钟砚看着她,“母亲的命令。”   顾盼不管不顾直接拖着他的腰,“我们在祠堂坐四个时辰就可以了,又没有人监视。”   钟砚说:“有的,嬷嬷在外面看着。”   男主格外执拗,性格偏执,不肯听她的劝硬是跪了下来,顾盼又生气又心疼,气鼓鼓的拉开一条门缝,发现外头还真的有两位嬷嬷在盯着他们。   顾盼转身,烛影在钟砚白璧无瑕的脸上摇晃,青年这张精致的脸似遗世明珠,气质出尘。   她看着钟砚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很那忽略他越来越白的唇色,视线下,那双腿似乎疼的在抖。   顾盼心一狠,转过头,直接拉开祠堂的门,颐气指使对门外监视他们的嬷嬷说:“给我快点滚。”   “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今日可是奉了郡主的命,特来监督您和世子反思。”   顾盼冷笑着抬起手,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陡然停在半空,“我可没有夫君这么好的脾气,你们若逼急了我,我打死你们。”顿了顿,她说:“既然你也知道我夫君是世子爷,就给识相点,快点滚。”   顾盼在她们犹豫之时,顺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尖锐的一头对准她们,吓唬道:“再不走,我就刮花你们的脸,这世上可没有我做不出来的事。”   两个嬷嬷捂着脸吓得魂飞魄散,不甘不愿的还真就被她吓跑了。   顾盼松了口气,往回走的瞬间脑子又感受到了熟悉的刺痛。   这种尖锐的疼痛就是在提醒她,该走书里的剧情了!   《暴君》开头便是她刚穿进来发生的那段,女配恶狠狠同男主吵架,插着腰骂他残废并且摔碎了他心爱的玉佩,而紧跟着不久,恶毒女配被娘家人嘲笑生不出孩子,脑袋一热,给男主下药要圆房!   原书里,男主钟砚一脚把脱的差不多的她踢下床,冰清玉洁的男人大动肝火,差点拿剑划烂她那张脸。   哪怕女配给男主下了药,最终也没有得逞,更没能成功爬钟砚的床,给他睡了。   顾盼想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脑子疼,恨不得大声对系统吼,你这是杀人诛心啊!   她目光复杂凝视着钟砚,拽了拽他的衣袖,“你可以放心起来了,外面的嬷嬷已经被我赶走。”   钟砚白着脸没动,顾盼伸出手,“来,你扶着我站起来。”   钟砚貌似不情愿,犹豫良久,丧脸撑着她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顾盼看着钟砚苍白皎皎的脸,咽了咽口水,“睡他”两个字犹如魔音笼罩在她的脑海。   顾盼倒是不怕给钟砚下春/药,她也不怕被冷酷无情性/冷淡的男主一脚踢开,她最怕的是,钟砚会和原书一样,气的拿剑怼到她脸上,阴恻恻盯着她要划烂她的脸。 第八章   顾盼犹犹豫豫好几天都还没实行下春/药,她总觉得自己对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做这种事,听起来都很禽兽,临到头了迟迟下不去手。   她愁眉苦脸好几天,稍微不注意还染上了伤寒,泪眼通红鼻涕横四流,后脑钝钝的疼,每天就只想睡觉。   顾盼每天晚上都厚着脸皮和钟砚睡在一张床上,尽管第二天早晨醒来,她都在缩在角落里,床中间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他们两人隔开。   半梦半醒的半夜间,她朦胧间觉着自己依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四肢都缠在那人的身上,可清醒之后才发现那也许真的只是她的梦。   钟砚好端端睡在外侧,睡姿雅正,神态安静,平素的冷淡绵长细碎的呼吸中消退几分。   顾盼头晕脑胀的从床上爬起来,嗓子渴的不行,又干又哑,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咕噜咕噜从喉咙灌下去。   喝完茶后,她又悄无声息的爬回里边的位置,默默裹好自己的被子继续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叫都叫不醒。   原主体质本来算是不错,奈何京城中以瘦为美,原主畸形的饿了自己好几年,只吃素并且每次只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硬是饿出一把细腰,但她的体质却弱了下去,动不动就生病,算一个娇弱美人。   午时过后,钟砚负手立在窗边,静静的站了一小会儿后,拉开书房的门,侧目望向门外安守的心腹,淡淡问道:“夫人醒了吗?”   那人一愣,“应该没醒。”   近来顾盼变了性似的每日到了用膳的时辰,屁颠屁颠的跑来找主子,死皮赖脸缠着主子一同用饭。   今天用午膳的点已经过了,顾盼那边还没有任何的动静,应该是还没有起。   钟砚拇指蜷缩了一下,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钟砚住在院子起了个很文雅的名字,叫玉笙居,小院不大,胜在别致,庭院中种了几棵玉兰树,已经过了花开的季节,此时枝丫光秃连根树叶都没有,冷冰冰的院子闻不到半点人气,稍显萧瑟。   主卧软塌上的顾盼感觉自己突然被人抱在怀中,青年削瘦葱白的五根手指紧紧掐着她的腰,她挣扎着抬起眼皮,眼前似是蒙着一层浅浅的雾水,怎么都看不清楚眼前的人。   顾盼的小脸刚从被子里捞出来透气,闷的通红,柔软白皙的脖子也逐渐染上了一层羞人的粉色。   哪怕自己病成这样,她也不忘问一句:“今天你母亲没有找你训话吧?”   博平郡主三天两头把钟砚叫过去拐着弯的骂他,也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仇,竟然恨成这个样子。   钟砚轻轻摇头,“没有。”他把顾盼扶起来,“你不能再睡了。”   顾盼鼻子堵的难受,精神气丢了一半,看着像个小可怜,“我头晕。”   钟砚嗯了声,年纪不大声音却沉稳,“起来吃饭,吃饱了会好些。”   他毫不避讳的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脸看,沉默很长时间后,继续往下说:“我们最近还是分房睡吧,你这回染了病多半是我传给你的。”   顾盼怔住,其实她这次生病还真的和钟砚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没好好走重要的情节,系统给的小惩罚而已。   她抬起脖子,仰望着眼前身量修长的男人,说:“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对了你吃饭了吗?没吃饭我们一起吃吧,好不好?”   钟砚明明吃过,但她这双眼睛中泄露出的期盼竟然有一瞬间真的打动了他,心下微微一动,“好。”   钟砚其实是个掌控欲很强的男人,他喜爱控制操纵旁人的情绪,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控制力藏在微末的小心思里。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男女之事虽然还不曾经历过,但这不妨碍钟砚是个很聪明的学生,用无微不至的照顾先攻占她,在她习惯之后冷漠将这种无条件的好抽离。   若即若离的态度才能她患得患失。   “你先穿衣服,我让丫鬟摆饭。”   “好。”   厨房里今日备的菜都很合他们两人的口味,一份鸡汤,三道主菜,还有酸辣开胃的小菜。   顾盼专挑素菜吃,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也不是她不饿,原主就是个厌食症患者,她装也得装的像样些,钟砚心思敏感细腻,总能从这些不足为道的小事看出端倪。   果然钟砚见她吃的少,早已习惯。   反观他自己也没有吃几口,很快就让人将大半没动过的菜都给撤了。   顾盼默默咽着口水,嘴巴馋的要命,却要装的她不饿她不想吃的淡定模样。   “夫君,等我的病彻底好全,我请你喝我娘亲给我酿的清酒如何?”   顾盼已经打算到时候就往酒里倒春/药,再骗钟砚喝两杯。   钟砚被她这声酥软的“夫君”叫的心尖一颤,手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垂着眉眼,“好。”   这天晚上,钟砚说到做到和她分房而眠,他对顾盼的态度看似柔和许多,其实一颗心比铁还硬。   半夜里,顾盼实在饿的不行,心想反正屋里没人,她偷偷吃些点心垫肚子也不会被瞧见。   她光着嫩嫩的小脚丫子踩在地毯上,点亮蜡烛,悄然无声走到衣柜边,拉开柜门,中间一层摆着两盘新鲜糕点,这是她今天下午偷偷藏好的。   顾盼捡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丢,连着吃了三块,才没有那么饿,她的唇边留存着碎屑还不自知,吃饱后心满意足的滚回床上继续睡。   钟砚披着件白色外衫,踩着月色而来,原本就睡不着顺便来瞧瞧她的烧有没有退,没想到会瞧见这一幕。   她偷吃时憨态可掬的一面在钟砚脑子里挥之不去。   凉薄月光下男人忽的勾起唇角,无言笑了一声,顾盼这人似乎真的有点意思了,好像没有他所看见的那般无趣。   过了两天,顾盼痊愈,又恢复成活蹦乱跳的那一面,每天都端着食盒要钟砚和她一起吃饭。   钟砚起初反感,后来觉得就当她给自己试毒了,心底便没有之前抗拒。   博平郡主是个闲不下来的作精,侯府这些年来不得圣宠,她的日子也没有明面上那么风光,一听说秦国公府上个月广发名帖在府里办了一场诗会,出尽风头。   她也不甘示弱,立马也给京城中的簪缨世家发了帖子,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顾盼的嫡姐和当朝太子赫然在列。   《暴君》书中描写的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将这代王朝折磨的差点断气,太子身为男三人设极好,德才兼备,心怀家国,唯一的错处大概就是将女配带回了东宫。   博平郡主根本没提前把这事告知给顾盼,差了自己的两个嬷嬷打理筹备,而顾盼也有别的事要忙,她得想办法去弄春/药。   她还记得就是在这场宴会中,钟砚个没有心的病娇变态对她的嫡姐也就是正牌女主另眼相待,觉得嫡姐和其他妖艳/贱/货都不一样,半本书里对女主多加照拂,登上帝位后册封女主为贵妃。   《暴君》明明是本女频言情文,可是高贵冷艳的男主钟砚从头到尾都没彻底动过心,女主对他真情告白时,他只是笑了笑,且说出了经典台词:【男女之情在权势面前毫无用处,你就当长一次记性吧。】   这样一想,好像女主的结局好像也不是特别圆满。   这也就不怪乎,男主钟砚在评论区被喷的体无完肤。   正在顾盼发愁着去哪里弄来春/药,顾萝主动冒头,谄媚的找到她,用比亲姐妹还亲的口吻说:“三姐姐,我听说明日的宴会嫡姐也会来,她如果知道你还没有和钟砚圆房,不仅会耻笑你,肯定还要将这件事大肆宣扬,弄得人尽皆知。”   顾萝嫉妒顾盼的美貌,看见她这个样貌倾城的三姐姐嫁给一个病弱残废,心里一早就在偷着乐,她可不想让顾盼有改嫁的机会,无论是之前教唆她和钟砚吵架,还是如今撺掇她速速圆房,打的都是坏水。   顾盼将计就计,“唉,我也想和他圆房,可惜......他压根就不喜欢我.....也根本就不想碰我。”   顾萝心中大喜,给她出主意,“这还不简单,男人,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人,虎狼之年,血气方刚,你稍微在他吃的喝的里边加点料,这事保准就成了。”   顾萝和原主不愧是姐妹,想的点子都一样的笨。   顾盼装傻,“我要从哪里弄那种药?”   顾萝压低了嗓音悄咪咪在她耳边说:“姐姐放心,我这里就有现成的好东西。”   她感觉到手掌心里多了个小纸包,顾萝给她使了个眼色,“三姐姐只需要往酒里洒上大半包,今晚一定能拿下他。”   顾盼扯了扯嘴角,无力吐槽,这大半包药都放进去,钟砚怕是能直接搞死她。 第九章   原主对男主下药毫无顾忌,比起讨人厌一无是处的男主,她更加无法忍受嫡姐她们的嘲讽和奚落,让她那群好姐妹知道成亲半年,她还不曾和男主圆房,简直是一种奇耻大辱。   而且原主天生自负,美貌似天仙,出嫁之前也曾有过许多公子对她死心塌地,只不过那些人的家世她都看不上,她总认为即便是钟砚也无法抗拒她的美貌。   第二日便是侯府的花宴,博平郡主亲自操办,轮不着她操心插手。   顾盼趁着空闲出了一趟门,傍晚时,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她不仅买了许多绸缎首饰,还给钟砚也没买了些文房用具,上次去他的书房就觉着太过冷清。   下了马车,穿过一条长廊,雕梁画栋的屋檐之下,熟悉的两个背影突兀撞进她的视线中。   顾萝在她面前骂钟砚可是丝毫都不嘴软,用词刻薄恶毒,不知道还以为她和钟砚有深仇大恨,可她站在钟砚面前表现出来的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姿态恭谦,低眉顺眼,表情娇羞,眼睛里仿佛藏着欲说还休的情意。   她穿着略素的罗裙,平日里喜爱的华贵首饰都特意取了下来,手腕上只佩戴了个玉镯,她柔声唤了一句,“世子爷。”   明明是她姐夫,她偏要叫他世子。   顾盼视线一偏,目光落在顾萝身侧的男人脸上,玉树花影挡住了他的侧脸,她一时看不清钟砚脸上的表情如何。   顾萝就是典型的心机婊,她一方面看不上钟砚,但不妨碍她勾/引他,多个男人喜欢没什么不好的。   顾盼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身后的丫鬟,走到他们两个面前,佯装诧异,“呀,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顾萝看见她难免会心虚,眼神飘忽不敢看她,“本就没什么大事。”   同样都是女配,顾萝最后的下场可比原主好太多了,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后期果断委身男主,还得了个宠妃的名声。   凭什么?!想想都可太气人了。   顾盼学着她平时说话的语气,装的婊里婊气的说:“早晨我求你陪我一同出门逛街买些首饰,你说你脑子疼的起不来,看你现在好端端的,看来是我白担心了。”   顾萝被说的脸色一阵青白,“三姐姐.....”   顾盼吹了吹指甲,重重叹气,“你既然还知道我是你三姐姐,刚才怎么就不肯叫我夫君一声姐夫呢?我知道你素来不打喜欢他,混账话也没少说.....”   顾萝心都提到了半空,没想到顾盼说话如此口无遮拦,她一向装的好,为人处世圆滑,最擅长借刀杀人,且从来没有出过错。   今天顾盼当着钟砚的面拆她的台,对她来说可不是好事。   “姐!”她缓和语气,“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顾盼侧眸看了眼钟砚,青年安安静静站在廊桥下,低垂眼眸,眉目像山水画一样美不胜收,薄唇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两个。   她伸手挽住钟砚的胳膊,男人的背脊僵硬了一瞬。   她说:“你别怕呀,你从前说夫君残疾废物我都没怪过你,夫君大人大量也不会和你计较,你还小不懂事,只要改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顾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恨不得当场就这么死了过去。   蠢货!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她甚至开始怀疑,顾盼是为了顺利和钟砚上床讨好他,而把她这个妹妹给出卖了!   顾萝胸口剧烈起起伏伏,看起来气的不轻,顾盼忽然捂着胸口,小脸可白了,虚弱的可怜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她抓着钟砚的衣摆撒娇,“阿砚,我头晕。”   钟砚点点头,反手握住她的腕部,“我带你回去。”   等走回他们俩的院子里,钟砚悄无声息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辛亏贴身丫鬟进屋询问白天买的那些东西该放在哪里,顾盼松了口气,她对上男主沉沉的目光就头皮发麻,心里害怕。   她说:“都先收起来吧。”   时辰不早,这么一会儿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了。   顾盼想了想,吩咐下人准备晚膳。   钟砚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她的安排也没有意见,只是他的目光压迫力实在太重,顾盼被盯的心虚,这可是男主,最后大杀四方的男主啊!长得漂亮的大变态!   顾盼背过身挡住他的视线,抖着手拿出准备好的药,放了大概四分之一的分量,觉得不够又加了稍许。   屋里点了炉子,本来就够暖和,她又紧张的不行,额头上竟是热出了汗,娇嫩白皙的脖子染着红晕,香甜诱人。   她心虚下胡乱找话题,“明天的花宴,我听说有许多贵客要来?”   钟砚面无表情,眼睛珠子漆黑看起来很干净,无形中带着天生的强势冷硬,他淡淡道:“或许吧。”   顾盼小心翼翼的打探,“你和太子关系如何?”   天地良心,她问起太子这个人绝对没有要绿钟砚的意思。   钟砚沉顿片刻,慢慢扬起嘴角,从他脸上的表情却看不上心中喜怒,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似乎有别的深意,“太、子?”   顾盼还不知道她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原主和太子之前曾经见过一面的,原主虽然心气高但也没奢望过能嫁到东宫去,肖想的都是王侯将相般的人物。   太子行事沉稳,心思内敛,对她一见倾心只是藏的深刻,他曾经对钟砚提过一句,“顾家的那位三小姐还不错。”   相识多年,钟砚还从不曾见心系天下的太子为女子侧目。   “关系尚可。”   钟砚知道顾盼等着自己早点死好攀附上更好的家族,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一天,她的生死就是由他来决定。   她的喜好也得随着他的心意来安排。   钟砚觉着顾盼心里算盘打的噼啪响,可是将来若他真的死了,她也是要给他陪葬一起去死的。   顾盼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得到答案后干巴巴笑了两声,“哦,那就好。”   她端着酒瓶给钟砚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心虚到不敢看他的眼睛,“喝酒吧。”   钟砚削瘦白皙的手微微抬起,接过酒杯,阴恻冷淡的眼神盯着她看,女人身材羸弱,面容白皙,眼角鼻尖都冒着粉晕,她修长的脖颈又细又白,锁骨微凸,微微颤栗,似乎很紧张,又或许她在恐惧。   杯口抵在唇边,久久不动。   顾盼感受到他阴沉的视线,脊骨透寒,缓缓抬起眼睑,迫不得已和他对视,咬唇道:“怎么不喝?”   仔细听,还能听出她的声线有些不稳。   钟砚自小在药罐子里泡出来的,怎么会不清楚酒里有什么呢?   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着顾盼手中的酒杯,低声道:“一起喝吧。”   顾盼:“........”   幸得顾盼聪明早做打算,她眼前这杯酒是干净的,没有被下过药。   她抬起手腕,当着钟砚的面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净,“轮到你了。”   钟砚眼中的情绪略深,提了几分兴致,如狼般幽深狠厉的眼神盯了她几秒,喉结上下滚动两圈,沉默后仰头也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顾盼紧绷着的心弦悄然松了松,深呼了口气,端起手边的酒又喝了一杯,酒香浓郁,味道甘甜,非常的好喝。   这是顾盼今日特意在酒馆里买回来的桃花酒,唇齿留香,甜滋滋的味沁入心底。   三杯过后,后劲涌了上来。   顾盼的脑子晕晕乎乎,反观她正对着的男人,面容精致,脸颊透白,丝毫不虞都不曾显露。   钟砚弯了弯眼睛,看见她这似乎神志不清的模样,心情莫名好了几分。   她软趴趴的看着自己,双手撑着下巴,嘴巴嘟了起来,光影之下,少女柔软的唇瓣上染了层浅薄的水光,脸颊晕出粉红的醉意,表情有几分委屈,像刚出生就被抛弃的柔软又可怜的小奶猫。   顾盼直勾勾盯着钟砚这张好看的脸,于男主而言,女配就是他人生耻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对这个心机深重性格恶毒的妻子,虽说不喜,但还是满意她的美貌。   但是男主利用女配时亦毫不手软,眼睛都不眨将她送给别人就算了,造反杀太子时,打的竟然是“东宫无能,沉溺女色,夺妻之仇,不得不报”的名号。   顾盼被男主杀了之后,连个封号都没有,甚至她的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个无名的地界。   看完书,评论最多的一句话大概是:“男主,你没有心的!”   顾盼觉得自己越来越热,脸颊发烫,她被眼前男人貌美的五官勾的神魂颠倒,咽了咽口水,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她红着脸揪着他的衣袖,胆子变大,踮着脚在他的下巴亲了两口,水润的双眸专注盯着他看,得不到回应,她不高兴的抿起嘴巴。   少女的眼角都染着酒意,醉态撩人而不自知。   钟砚笑着将她的手拂开,顾盼愣了一下,柔软的手指又搭上他的衣襟,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手。   本能告诉她,眼前的男人很危险,少女的柔白和男人幽暗残暴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居高临下,姿态慵懒,宛如天生的上位者。   顾盼往后缩了半步,睁着湿漉的眼眸看他,哪怕她一字不说,钟砚也应该明白她此刻想干什么。 第十章   钟砚的目光朝她脸上投去,黑漆漆的眼珠,清冷寡淡,并无多余的情绪,突然之间,他的衣袖被顾盼拽住,少女仰着一张红透熟透了的小脸,眼尾弯弯看着他傻笑,葱白玉手慢慢抓着他,奶猫似的在他的掌心挠了两下。   钟砚静默片刻,眼中转圜着疑惑费解的情绪,轻微蹙眉,他对顾盼的触碰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的厌恶,兴致不高不低,过了一小会儿,他冷漠将顾盼的手给拿开,淡然出声:“你醉了。”   顾盼酒量尚可,远远还没达到醉的程度,就是觉得自个儿脑子昏沉,脸颊发烫,她盯着眼前眉眼如画般精致的青年,下意识舔唇,咽了咽喉咙,她的神智渐渐清醒,却也越发的困,耷拉着眼皮精神不太好,她看着钟砚,一边在想他竟然没有提刀拿剑要刮花她的脸,另一边又不敢蠢蠢欲动继续作死撩拨他。   灯花照壁,月色朦胧。   顾盼摇摇晃晃的支起身子,咬牙大胆抓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轻声询问:“你热不热?”   钟砚一听这话微微扯动嘴角,笑容更似嘲讽,低眸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讽意,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蠢,从前把心思写在脸上,如今便直直从口中说了出来,下药这种事做的理直气壮,问起来也理直气壮。   钟砚冷眼看她,“不热。”   顾盼失落之余也松了口气,她抓起手边的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杯,稍许败了点火气才敢爬上榻打算睡觉。   钟砚拧着眉头看着她自然而然与自己同塌而眠,将心中细微的厌恶藏的严实,随后吹灭了烛灯。   顾盼背对着他躺在里侧,双手紧紧捏着被子,哭哭唧唧的哼出声音,“我有点难受。”   “呜呜呜呜。”   “我太热了。”   她身旁的男人无动于衷,于黑暗中冷嗤一声,仿佛在嘲笑她自作孽,活该受罪。   顾盼迷迷糊糊之际,忍不住把手往身边的冷源去靠,得寸进尺把脸往他的冷冰冰的手掌贴,才觉得好受了那么丁点,头顶传来一声清冽冰冷的嗓音,“不要碰我。”   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这样一道冷酷无情的声音,真的不像是尚且刚刚成年软弱文雅的男主会说出来的话。   屋里光线恰好,均匀洒在少女瓷白的肌肤上,樱唇微启,唇红齿白,乌黑散落的长发慵懒搭在肩头,她紧闭着双眸,脸颊透粉,嘴里喃喃细碎的抱怨委屈,看得出真的不太舒服。   钟砚眉心一动,心里头似乎有根弦被拨了一下,却是轻声吐字,“活该。”   等到了第二天,天光刚亮,顾盼便醒了过来,一整夜都没睡好,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面钟砚同原书一样发现她下药,被气的不轻,提剑便要刺花她的脸。   时辰尚早,可屋里早就不见钟砚的踪影。   顾盼边打哈欠边穿好衣裳,丫鬟们抬水进来伺候,她随口问道:“少爷呢?”   小丫鬟答:“少爷天还没亮便去书房温习功课了。”   原书里男主便很好学,满腹经纶博学多才,求学好问,也是老师眼中的乖巧惹人疼的好苗子。   钟砚的确才学过人,后来他逼宫成功之后,虽说手段残忍毒辣了些许,杀起人来毫不手软,但他在治国方面的确有过人之姿。   顾盼刚用完早膳,还没过去半刻钟的时辰,顾萝风风火火的闯入她的屋子,毫无半点做客的自觉,亦不曾将自己当成外人,她依旧打扮的光鲜亮丽,绫罗绸缎朱钗步摇将自己点缀的明艳动人,她开口便甜甜的叫了一句,“三姐姐。”   小姑娘说话刻意掐着嗓子,甜的有些j人。   顾盼没说话,顾萝挽着她的胳膊自顾自说:“三姐姐,今日侯府摆宴,等宴席散去,阿萝也要跟嫡姐一同回家去了,阿萝真的好舍不得你。”   滚,请快点滚。   顾盼默默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你在侯府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也是时候回去了。”   顾萝当初厚着脸皮跟着她来侯府住下,为了是攀高枝,如今没攀上自然不甘心,但由不得她不走,日子住久难免不像话。   “三姐姐,昨天晚上......你们成事了没有?”   顾盼装模作样回答:“自然是成事了。”   顾萝松了口气,只盼着她貌美狠毒的三姐姐一辈子就只能和钟砚这样的脓包废物绑在一块儿,永远都不能翻身。   她笑了笑,“真的是太好了。”   顾萝拍拍她的手背,表情欣慰,“这都多亏了你呀,要不然今天让顾舒怀知道我和钟砚还没圆房,她定要百般羞辱我。”   顾舒怀便是她们的嫡姐,也就是这本书最后的女主。   “说起嫡姐,阿萝真是为三姐姐感到不平,当初有传言说钟砚喜欢的人是嫡姐,所以才迟迟都不肯答应和你的这桩婚事。”顾萝说完这句话又很刻意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三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一会儿见了嫡姐也不要再和她吵架了。”   顾盼冷眼看着她的挑拨,她又不是个傻子怎么会轻易被旁人的三言两语所影响。   顾舒怀说是《暴君》的女主,其实并未完全得到女主待遇,最终也只是男主后宫中的一位贵妃。   暴君并不沉溺女色,醉心权势家国,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点缀罢了。   顾盼笑眯眯的回答,“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顾舒怀吵架。”   顾萝嘴角抽了抽,没挑起战火十分不甘,不死心盯着顾盼的脸看,确实看不出什么异样。   顾盼问:“阿萝妹妹怎么了?好像很遗憾?”   顾萝心惊胆战连忙摆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当然是希望两位姐姐友好相处。”   顾盼点头,认同她的话,“你说得对,大家都是姐妹,没必要争来吵去。”   顾萝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不敢多说话怕露马脚,“对。”   她一直都希望美貌过人却没什么脑子的顾盼,和嫡出的顾舒怀争的你死我活,谁也容不下谁。   两个姐姐斗的半死不活,她这个庶出的妹妹,才有出头之日。   过了一个时辰,侯府设宴请来的客人纷至沓来。   尚未等到开席,前院后院便都热闹了起来。   顾盼找了一圈也不曾见到钟砚的人影,便猜测他可能还闷在书房里没出来。   书里前期男主没少在宴席上被当众羞辱,久而久之,钟砚便不太喜欢参加这类宴会,他那双行动不便的腿,弱不禁风的身体都是旁人耻笑的依据。   顾盼稍做思量,拐了个弯直奔书房去找钟砚,今日这种场合,他作为侯府世子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既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便大大方方露面,她打定主意一会儿在宴席上,不会让钟砚落在下风。   穿过漏窗长廊,拐角再过一条小门,便到了钟砚的书房。   院外无人看守,院子里倒是稍显寂寥。   顾盼敲了敲门,“夫君,你在吗?”   钟砚坐在窗前独自下棋,罔若未闻,不太想搭理她。   顾盼又敲了两声还是无人回应,她冒昧推开书房的两扇门,轻手轻脚往里走,瞥见窗边端坐的青年,心漏了一拍。   “原来你在啊。”   钟砚收回棋子,低垂眼眸情绪不明,“方才太过入神,没听见你的声音。”   顾盼说:“还有一炷香的时辰宴会便开始了。”   钟砚点头,“我知道,我会出去的。”   拇指微蜷,指尖冰凉。   暖光顺着窗格砸在他玉白冷感的脸颊上,钟砚的气质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冷意。   顾盼看他孤零零的身影,心又软了软,“我同你一起去吧。”她自作多情加了一句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哪怕是声音很小,也足够钟砚听清楚。   他朝顾盼望去一眼,目光难得顿了一瞬,有片刻疑惑迷茫,缠绕着从前未有过的细微情绪。   钟砚弯唇一笑,“谢谢。”   这抹笑不似作假,也不似嘲讽。   钟砚缓缓直起身,挺直腰板慢慢朝她走来,走姿正常,近了一看,他的脸色过分苍白,应是体弱的毛病不曾痊愈。   顾盼瞄了眼他白白的脸,贴心道:“等会儿在宴席上,你不要喝酒了。”   钟砚愣了一下,乖乖应声,“好。”   顾盼嘱咐不断,“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生气,我会帮你呛回去。”   钟砚这回停顿的时间有些长,良久过后,他弯了弯眼,边笑边说:“好啊。”   他似乎很好说话,也很明事理。   此时的钟砚身上看不出半点日后黑化遇佛杀佛的男主影子。   侯府后花园里多半栽种的都是博平郡主喜爱的芍药,这个时节只剩枝干。   短桥上,迎面走来一位白衣少年,中间和袖口的纹绣精致,龙形生动。   少年的模样俊秀,看起来年纪很轻。   他似乎也没想到会碰见顾盼和钟砚,显然愣了一下。   顾盼觉着自己的手猛然间被钟砚抓的生疼,他的力气大了十倍不止。   好在钟砚很快恢复正常,松开她的手,微笑着同眼前的男人行礼打招呼,“太子殿下。”   听见这四个字,顾盼倒吸凉气,瞳孔微缩,直直看着眼前的男人,她真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颔首,虽身居高位,却平易近人,没什么架子。   “不必多礼。”   钟砚稍稍偏头,瞥了眼顾盼,女人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他身上,盯着太子看傻了。   他捏紧手指,心中冷笑不止,果然顾盼这个人注定不会安分。   顾盼回神,有模有样也对太子行礼,并不多话。   书中太子殿下待原主不错,恩宠不断,呵护有加,若不是男主杀到东宫,原主都快从侍妾荣升侧妃。   正当他们要离开去前院时,太子殿下忽然叫住她,“顾小姐。”   顾盼心往上提了提,紧张不安,强装镇定,“太子有何事吩咐?”   太子殿下从袖中掏出一方兰花手帕,伸手递给她,“上次你借给孤的手帕,这回恰好还给你。”   顾盼脸色渐次白下去,不敢看身边的钟砚。   她像被雷劈中一动不动,久久不伸手,钟砚忽的环住她的腰,轻声细语,温柔的让人害怕,“怎么不接啊?” 第十一章   顾盼脸上神情僵硬了一瞬间,缓缓伸出手收下太子递来的浅粉色手帕。   书中太子殿下这个角色并不怎么重要,寥寥数笔却将太子描述的极为动人,深情温柔,心地善良,胸怀家国,人生中唯一做的出格的事便是收下了顾盼这个小妾。   原主虽说是侍妾但是在东宫待遇不低,受尽荣宠,且后来只有她怀有身孕。   太子走远后,钟砚将手从顾盼纤细的腰肢上移开,冷眼看着她将手帕收进衣袖中,眼底似乎结了一层冷冷的霜,下颚线条冷硬紧绷,神情漠然。   钟砚嘲弄的笑了笑,更加觉得顾盼这些日子反常的讨好他图谋不轨,心思不纯。   这个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呢?   他从不信人心的善,有时候也觉得顾盼口中的“喜欢”很好笑,她只不过是他当成傻子在哄骗而已。   深冬气温寒冷,才在外边走了一小段路,顾盼就觉得自己的脸被风吹的有些疼,她偏过脸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钟砚,脸又小又白,睫毛乌黑茂密,鼻梁挺拔,精致的不似真人。   钟砚抵着唇轻轻咳嗽两声,嗓子沙沙的,唇色泛白,模样可怜脆弱。   顾盼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问:“你今早的药喝了吗?”   钟砚顿了顿,“喝过了。”   顾盼不信他说的话,这孩子在她面前总喜欢嘴硬,也不太喜欢搭理她。   宴席热闹喧嚣,远远走过去都能听见博平郡主招待客人时得意的笑声。   顾盼抬头看了眼走在自己前面的青年,脸皮足够厚,颠着小步走上前,同他并肩而行,这还不算什么,又主动去捉他的手,企图十指相扣。   钟砚的手掌一年四季都是冰冰凉凉没什么温度,不像她的小手又软又热乎。   少女贴近的一瞬,他几乎能闻见从她衣领透出的奶香味,视线略微向下,瞥见那截凸出的锁骨,纤长柔白的脖颈,几根碎发挡住后颈白嫩的软肉,他的眼神暗了暗,不露声色收回目光,表情依旧淡然。   钟砚似乎不太喜欢被人抓着手,默不作声将手抽出,少女锲而不舍又贴上来,仰着脖子眨巴大眼睛看着他,天真又浪漫,“拉拉手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钟砚被她赤露直白的话弄的僵硬一瞬,他这辈子极少和旁人有触碰,更不曾同旁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候,一来是他洁癖严重不喜欢,二来是他高贵冷艳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钟砚拧着眉毛,心中觉得厌烦的同时,又有那么点说不出的怪异感,并不讨厌。   他耳后泛红,蹩脚的解释:“人多,叫他们看去就不好了。”   顾盼吐字道:“我就是故意让他们看看呀。”   书里面恶毒女配只有不断被打脸的份,人人都爱女主角。   女配的蠢笨将女主角衬托的更加机智善良,最后无情的男主都被女主打动了一丢丢。   顾盼紧紧抓着钟砚的手指头,不给他挣脱的机会,钟砚虽然觉得不自在,但也没有硬要甩开她,满脸好脾气的任由她牵着自己的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迎面撞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暴君》女主角,也就是她的嫡姐顾舒怀。   少女体型纤细,窈窕之姿,五官清秀柔和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很舒服,她脸上带着款款笑意,不卑不亢。   顾舒怀慢吞吞的走上前,用目光细细打量她眼前这个许久不曾见过的庶妹,情绪压在心里不曾显露半分,看见顾盼和钟砚扣在一起的手,并非没有诧异。   她这个貌美如花的庶妹,成亲以来,消息不曾断过,隔三差五便送信回家,给她没用的母亲传音,哭诉自己嫁给一个不知长进的废物,夫妻关系不和睦,侯府日子也难挨,不是讨钱便是要东西,丢人现眼。   可现在这么一看,似乎不是传言所传,也并不像她书信中所说的那样。   顾盼看起来和钟砚的感情还不错?   “三妹妹,许久不见,我和姨娘都很想念你。”   原主目中无人张扬跋扈,顾盼在除了男主之外的其他人面前不用伏低做小,只需维持原人设就够了。   于是她抬起手,装模作样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正眼都不带瞧顾舒怀,“这倒也不必了,我同姐姐关系不过如此,你也不用同我说这些客套话。”   顾舒怀说话做事从来滴水不漏,不像她毫无顾忌,吃了挂落也没怎么变脸,心中隐隐得意顾盼还是同从前一样蠢,她说:“倒是我贸然打扰你了。”   顾盼抬起眼皮悠悠扫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姐姐可别说这种话,传出去又是我的错了。”她阴阳怪气继续夹枪带棒的说话,“每次姐姐同我起了争执,挨骂的都是我呢。”   眼见顾舒怀脸上的面具快要挂不住,顾盼心里竟然有点爽快。   顾舒怀作为女主这一路自然走的平坦顺畅,聪明大方善良,名声又好,结局也比她好几千几万倍。   相比较之下原主死的就不是一般的惨,死的时候还怀有身孕,真是好惨一女的。   顾盼怼完顾舒怀后神清气爽,拽着钟砚的袖子坐在右手最上方的主位,在他耳边悄悄的小声的说女主的坏话,“我讨厌这个姐姐。”   “小时候她总是欺负我。”   顾盼边剥荔枝边说,“我没她聪明,暗亏吃了无数个,而且父亲喜欢她也不喜欢我,每次我们俩有争执,道歉挨打的都是我。”   钟砚挺直腰板坐在她身边,默默听着她的话,面色淡然,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桌角边缘,低垂眼眸,似乎在走神没有认真听。   他无声的笑了笑,并不意外从顾盼口中听见这些话,这个人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没脑子没手段,喜恶言于表面,浮躁愚蠢。   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女,又不够聪明,可想而知从前的日子过的也不会太好。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钟砚的手指无意识紧扣着桌角,指骨十分用力,心底不太舒服,天生的占有霸道让他产生一种恼怒的厌恶,顾盼如今是他的妻子,受欺负也应该是他给的。   钟砚轻皱着眉头,微微侧过脸,掀开眼睑,淡淡又深沉的目光深落在少女的脸上,视线打转盘旋,她双手托着下巴,侧脸精致,粉黛娥眉,唇色饱满滋润,耳垂透着浅粉色,脖颈纤细修长,白白嫩嫩。   钟砚神色动容,喉结上下滚了两圈,默默收回目光,口中无言,心思却渐渐深了起来,有些心痒。   宴会上有不少名门世家子女,当初听闻钟砚和顾盼的婚事,也有人曾为钟砚真情实意惋惜过,他虽不得宠,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侯府世子,无论身子骨再怎么差劲,一个四品官员家中的庶女着实配不上他。   只听说过这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今日一见,他们二人感情似乎还不错。   众人只默默观望,一时半会也没有人主动跑上来搭话。   顾盼吃了几颗荔枝解馋,快要开宴前夕,一名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突然跑进来,手里握着一块玉石,跑了两圈突然停在顾盼面前,圆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然后突然之间抬起手把手里的玉石朝钟砚的脸上砸过去。   顾盼吓了一跳,反应迅速,伸手将钟砚推开几毫,那坚硬的玉石不偏不倚砸到她的手背,锐利一角划破她表层皮肤,渗出鲜艳的血珠。   小男孩应该是做惯了这种事,平日肯定没少拿东西砸人,丝毫不慌张,摊开手傲娇道:“你快把地上的玉石捡起来还给我!要不然我就去祖父哪儿告状。”   钟砚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眼神冰冷凝结成霜,气质陡然凌厉起来,在顾盼开口说话之前,按住她的手,冷冰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一字一句念道:“钟就。”   小男孩听见被他叔叔叫了一声名字,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不情不愿,“小叔叔。”   钟砚没理他,转而抬起顾盼被磕伤的手,仔细端详,白皙的手背无端多出一道血痕,他隐隐竟有些许变态的满足感。   钟砚强压暗欲,微凉的拇指轻抚过她的手背,嘶哑着声问:“疼不疼?” 第十二章   钟砚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顾盼受宠若惊,她体质娇软皮肤生嫩,稍微磕碰着就给碰红了,更不要说被这么一块硬石头给砸了一下。   顾盼点点头,“还真被砸疼了。”   钟砚用指腹轻轻摸了两下,读书人的手无暇纯净,他低头望向她的眼神缱绻专注,“很疼吗?”   男人抬起脸,精致五官勾勒出的外表清冷高贵,许是光线阴影的原因,他的瞳孔颜色看上去有些浅。   顾盼咽咽喉咙,四目相对下她先认输,别开眼不敢继续和他对视,生怕溺死在他的目光中,“很疼,疼死啦。”   话音落地,钟砚点了点头,捏着她的手指若有所思,随后转过头定定看着站在原地不敢再造次的小男孩,“钟就,把千字文抄二十遍,没有抄完不许出房间门。”   钟就这孩子脾气十分不好,娇生惯养,侯府里的长辈个个都惯着他的性子,怜爱他刚出生便父母双亡,可怜无辜。   钟就从小就在□□父膝下长大,被惯的无法无天,府里面就没有几个他害怕的人,方才拿着玉石乱砸也是在发泄自己的小脾气,没想着真的伤到人。   他梗着脖子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说完这句话可能是觉得自己委屈,眼圈立马红了起来,粉嘟嘟的脸颊鼓成包子,满脸写着不高兴。   钟砚平日待侄子随和平顺,从未发过脾气,钟就也还是头一次见他冷脸,还如此严厉的要惩罚他,嘴巴一撇,他心中更加讨厌这个婶婶。   钟砚眼中温度寸寸结成冰霜,薄唇微动,吐字冰冷,“三十遍。”   这下子钟就仿佛被噤声,气的说不出话,红着眼睛跺脚,最后迈开小短腿蹬蹬跑走了。   顾盼看的一乐,觉得这孩子被钟砚管教的小模样还挺可爱,她不禁开始幸灾乐祸,三十遍的千字文一时半会肯定抄不完。   钟砚突然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她眼前,“先把伤口包起来吧。”   他的手帕干净简洁,连多余的图案都没有,帕子上带着浅浅的清香,心旷神怡。   “好。”   这出闹完,便开席了。   博平郡主今日心情大好,也没什么心思为难他们两个,不轻不重掠过两眼便作罢。   诗宴必不可少的便是作诗作对,文人相轻也少不了攀比,却没有人主动要和钟砚比试。   而他似乎也已经习惯被忽略,淡然坐在原位喝茶,低垂着侧脸,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其他人的高谈阔论。   宴席还未过半,太子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席。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盼想的太多,她总觉得太子临走之前往她这边多看了几眼。   正在她愣神时,钟砚忽然用劲掐住她的手腕,脸上没什么情绪,“顾盼。”   她又是一愣,这好像还是钟砚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   “人已经走远了。”他如是说道,略带讽刺,眼神冷冰。   钟砚有些好笑的想,她还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凭她的出身想嫁到东宫去简直是痴人说梦,脑子不清醒,他原是觉得顾盼心中想着谁都无所谓,和他没什么关系,而她也迟早要成为一个死人。   可就在刚刚,太子随意朝她脸上投来的一眼,钟砚就觉得非常膈应,就像是属于他的东西被旁人所觊觎。   顾盼的神思也跟着太子飘远,这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钟砚是个洁癖极度严重的病娇,但凡被他划归为自己领域的人,即便是死,即便是将来被搓成骨灰,也只能洒在他的地盘。   顾盼张着嘴巴,眼神也变得傻乎乎,稀里糊涂的还没弄明白钟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钟砚被她这幅模样蠢到了,生气之余觉得好笑,“没什么。”   他边说边将自己面前的一叠荔枝全部推给她,“你不是喜欢吃荔枝吗?都给你了。”   顾盼眨巴眼,“你不吃?”   钟砚摇摇头,“我不爱吃。”   “我看你都没吃什么东西,你难道不饿吗?”   难怪他的身材看着如此清瘦,原来是绝食系小仙男!克制的令人恐惧。   顾盼就没见他吃过自个儿院子外的东西,也从来不碰重油的菜系,肉都很少吃。   没等到他回答,顾盼说:“我给你剥个鸡蛋。”   钟砚没有制止,剥好的鸡蛋他也只咬了一口,便搁在碗里没有再碰。   太子一走,宴席冷清不少。   钟虔在钟砚面前飞扬跋扈,但是对外言行谈吐皆不俗,人缘看起来也还不错,一众宾客和他聊的很开,反倒是钟砚这个正儿八经的世子无人过问,也没人要上来套近乎。   京城里还有人暗暗下过赌约,押注钟砚的世子之位什么时候被夺,默认他是扶不起的病衰鬼。   好在这次没有人对他恶语相向,也没人在他面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屋里炭火十足,倒是不冷。   钟砚抵着唇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嗓子眼冒出一股血腥味,脸色惨白,面无表情。   顾盼连忙抚了抚他的后背,给他喂了口热水,钟砚还不习惯她的亲近,往后躲了躲,却被她按住肩膀,“别乱动,喝水压压嗓子。”   “回去乖乖喝药啊。”   “你得听话哇。”   钟砚忽然定住不动,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之感,觉得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孩子。   他隐隐不满,却不知道自己在不满什么。   “先去祖父哪儿。”钟砚见她发愣,解释道:“有事要说。”   侯府里唯二疼爱的钟砚的人便是他的祖父。   年逾古稀,身缠重病,精神好的日子不多,钟砚的婚事是他心头的一道伤,他觉着自个儿的孙子受尽委屈,见过顾盼一次后,觉得她真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字儿都不认得几个,没有教养也不懂礼貌。   夫妻俩一前一后穿过长廊,她踩着小步跟在钟砚身后,仰着下巴呆呆看着青年的背影,稍不注意,踩着自己的裙摆往前一扑,正扑到他的后背。   钟砚停下脚步,“站好。”   他整理衣襟,漠然道:“祖父刻板严肃,看见了不会高兴。”顿了顿,他接着说:“如果你想抱,可以等我们回去之后。”   顾盼一听就知道他误会自己了,这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像是在谴责她太轻浮!   “诶,我没.....”   “不想挨骂就先噤声。”   两人已经步入钟砚祖父的院子,院落静悄悄的,下人轻手轻脚推开门,没多久就又走出来说:“太爷请您二人进去。”   顾盼指了指她自己,“我也能进去?”   “是,老太爷说想见见您。”   除了新婚后,老太爷可是再也没见过顾盼,免得给自己找气受。   顾盼内心难安,钟砚拍拍她的肩膀,嗓音温柔,“走吧。”   她在钟砚身后,试探两次后勾住他的衣襟,小心翼翼跟着他进了屋子。   老太爷精神正好,站在书桌前写字作画,听见响动,头都不曾抬,将宣纸上最后一笔字添上去,说:“你过来,把这篇文章念一遍听听。”   哪怕老太爷也没点名指姓,顾盼也知道他是在叫自己。   顾盼抬眼看着老太爷,心里也不紧张,慢吞吞挪上前,表现的落落大方,接过字帖的刹那,脑子嗡嗡作响,懵了好久。   原因是这篇文章用的是小篆体,她一个字都不认识!   顾盼捏着字帖,尝试张嘴念字,却和个哑巴差不多说不出口,这玩意谁能认下来?!   老太爷似乎早就猜到她尴尬的境遇,一声轻呵将嘲讽表达的生动形象,“连字儿都不认得,也不知道你还会些什么!”   顾盼低头挨骂,戳着自己的手指头玩,一脸“你尽管说我认真听但我就是不改”的懵懂表情。   老太爷看了看她身后脸色苍白的钟砚,语气更加不好,“不认字不会念书就算了,连人都照顾不好!真是气死我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我以为你早就改过,原来还是同从前一样不知长进,真真令我失望!”   顾盼已经做好继续听训的准备,也没指望钟砚这小病/娇会给她解围。   老太爷喝了口茶顺气,正打算继续数落她时,钟砚上前紧紧扣住她的左手,又将字帖拿了过去,“我来念吧。”   老太爷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自己都看见了什么,等钟砚将文章念完他才反应过来,眼神犹疑中又有点欣慰。   他皱着眉,指着顾盼说:“你先出去,我和砚儿还有话要说。”   顾盼巴不得赶紧走,抽出手掌,转身离开。   老太爷叹了叹气,对钟砚道:“我瞧你如今似是接受了她?”   钟砚眼中暗光浮浮沉沉,他的指尖似乎还剩她掌心的余温,又软又香,方才低头一瞬,瞥见她娇嫩的软颈 ,嘟着嘴表情委屈,莹润饱满的唇瓣沁着一层浅浅水光,等着他去掠夺。   钟砚回神,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祖父,她挺好的。”   有点蠢,蠢的还有点可爱。   那一点点可爱的让他忍不住想摧毁。   钟砚突然开始期待日后,权势颠倒之时,趋炎附势的顾盼定会悔不当初,泪流满面抱着他的腰求饶,哭着说自己做错了。 第十三章   老太爷怎么看顾盼都不会满意,家世品行没一样能拿得出手,听说她身体也还不太好,常常生病伤寒,长了个脑袋却从来不拿来用,闹笑话的事也干了不止一次。   今天老太爷亦是鼓足勇气才把她一并叫到跟前来,差点又被她给气死,万没想到她竟然连字都不认得几个,一脸茫然的拿着字帖,眼睛里仿佛写着“我瞎我看不见我不认得我不知道”一排大字。   “唉。”重重叹了口气后,老太爷心情复杂的看着孙子,“你若是对她上心其实也算好事,虽说她的确难登大雅之堂,但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过你平日也要多管教管教她,不认字这种事说出去太丢人现眼。”   钟砚轻搓拇指,脸上表情晦暗不明,薄薄的唇轻抿成一条线,嘴角略翘,别有深意,“她确实不太听话,祖父安心,我自会好好管教她。”   老太爷心知肚明,他这个孙子手段了得深藏不露,并非外表看起来这般纯良无害、单纯无辜。   他怜惜钟砚腿脚不好,又加上他被厌弃的身世......而格外溺爱他,任何事都想给他最好的来补偿。   可钟砚懂事又知分寸,乖巧的让他心疼。   “你心里有数就好。”老太爷这才把话扯到正题,“我听说你母亲主动给你寻了个差事?”   钟砚点头,“是了。”   老太爷哪能不了解博平郡主打的什么主意,她不可能忽然转性给钟砚谋差事,其中必然有诈。   他意有所指,“你万事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钟砚笑了笑,“您不必担忧我的事,养好身体要紧。”   老太爷也知他的性子,的确不用担心,但就是忍不住要提醒一番,怕他折进去。   如今就连他都没看透当今圣上对钟砚到底是什么态度,是弃子还是要保他?   “你回去歇着吧,今日也累着了。”   “好,祖父保重身体。”   钟砚走出去,日落时分的阳光迎面照来,稍显刺眼,光影斑驳,台阶上少女并膝而坐,手里似乎是随便拔了根草,摇来晃去,没个正行。   他走路无声,走到顾盼身后还没被发现,高瘦的身躯挡住她身后的光,低眸浅看,面白如玉,耳垂上的吊坠鲜艳惹眼,摇摇晃晃。   顾盼觉得背后发凉,一抬头看见他吓了一跳,“说完了?”   钟砚道:“嗯。”   他回应时眼睛还盯着她的脸看,似乎是想从这张脸上找出痕迹。   顾盼被他晦暗的眼神看的哪儿都不自在,慢吞吞站起来,说:“那我们回去吧。”   她伸手想把刚用草编好的手环送给他,钟砚却又以为顾盼要拉拉扯扯对他做什么,虚晃一步,巧妙的避开,“祖父还在,不妥。”   顾盼无语,强抓着他把手环送给他,“我刚刚编的,送给你。”   钟砚看着手掌心里多出来的东西,愣了一愣,随即恢复常态,“谢谢。”   他说话声音温柔,语速又慢,长相柔和精致,怎么看都不像是书中最后描写的大杀四方的黑化男主,现在看上去明明还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回屋后,钟砚又咳了起来,听起来不严重,只是脸色不好看罢了。   顾盼说:“我去让厨房帮你煮一碗冰糖雪梨汤 。”   她拔腿往外走,在门边停下,转身又问:“你喝的吧?”   钟砚望着她,“喝的。”末了,又小声补充一句,“不要太甜,我不爱吃甜的。”   他皱眉的小表情像个挑食发脾气的小朋友。   顾盼笑嘻嘻的说:“我知道啦。”   直到少女飞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钟砚才慢慢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摊开手掌,草编的手环已经被捏变形,疏离浅漠的瞳孔淡淡看着手里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碰了碰手环,稍微拽拉便恢复了原样。   钟砚不知想到什么,轻扯嘴角嘲弄一笑,随后将草编手环丢到边上的炉火中,不消几秒,便被吞噬,烧的干干净净。   顾盼随手施舍的慈悲、对他的好,太过廉价,亦不是唯一。   就像今日太子还给她的手帕一样,只要她有所图谋,那么她对每个男人都很好。   钟砚垂眼,表情冷漠,眼神凉飕飕的,周身的温度降的冰冷。   片刻后,顾盼端着厨房做好的冰糖雪梨回来,“我特意让他们少放冰糖,应该没有很甜,你放心喝吧。”   钟砚眼皮微动,接过碗尝了一口,“太腻了。”   顾盼用勺子也尝了尝,眨眨眼,“我觉得还行啊。”   钟砚素来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今天胸腔里一直有股邪火没发泄,他不太高兴的说:“我不想喝,你喜欢都给你了。”   顾盼觉得他这阴晴不定的性子还真的像小朋友,脾气说来就来,她没好气道:“我又不咳嗽了。”   说完这话,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说:“嘴张开,我喂你。”   钟砚不为所动,别开脸似乎懒得看她。   顾盼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掰着他的下巴,勺子抵在他唇边,“张嘴。”   钟砚眼神幽暗,手指僵硬,不敢相信顾盼胆子居然这么大,做这种事。   他皱着眉,缓缓张开嘴咽了下去。   顾盼喂完一碗还不忘用手帕帮他擦擦嘴,自以为小声他听不见,“小病娇,真矫情。”   钟砚都给气笑了,他一笑撕扯着胸腔,还是有点疼。   洗漱沐浴后,钟砚看着正坐在铜镜前绞发的她问:“你不识字?”   顾盼手上动作顿了顿,“不认得,怎么了?”   她也不是文盲,但是今天老太爷那字帖用的可他妈是篆体!!!这谁能认得出来?!反正她不认得。   钟砚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别人知道了会被笑话的。”   顾盼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让她们知道不就完了吗?”   钟砚似乎觉得她的想法太过天真,都懒得回答,而是问:“你父亲没有找先生教你认字读书吗?”   顾盼的父亲是四品官员,职位算不得低,不至于连个教女儿的先生都找不到。   她说:“没有,只有嫡姐才能跟着哥哥们一起去上学。”   原主没上过学,也没人教她认字,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待遇好不到哪去,若不是性格泼辣,能不能安然活到现在都是未知数。   啧了声,他想,原来顾盼也是个小可怜呢。   钟砚心下一动,抬眸看了看她,“明日起,我教你认字吧。”   顾盼:不,我不想。   那可是小篆体!   小篆!   篆!   体!   钟砚观察入微,从顾盼为难犹疑的表情就看出她在想什么,男人轻轻摩挲着手指,嗓音低哑,“你不愿意?”   他轻呵了声,一改平日百依百顺的乖巧假相,掷地有声,强硬霸道:“不愿意也得学。”   钟砚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便等她起床,吃过早饭后将她抓到了自己的书房。   案桌上已经摆好纸笔墨砚,顾盼拿着毛笔无所适从,小腿有点抖,男人站在她身后,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他从背后抱着她,像强势蛮横入侵的野兽。   “手不要抖。”   顾盼觉得有必要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我控制不住啊......”   钟砚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认真一点。”   钟砚写的一手好字,笔锋走势犀利,字体端正大气。   顾盼盯着他写的字,自作多情发问:“这个字是不是我的姓氏啊?顾?对吗?”   钟砚沉默几秒,扯着笑说:“对,真聪明。”   他撂下笔,姿态慵懒散漫,说:“那你今天就专门练这个字吧。”   “学会了就不用继续写。”   顾盼没意见:“好啊。”   她并不知道自己被钟砚给骗了,这个字不念“顾”而是念“钟”。   她沾沾自喜,却不知被骗了个彻底。   顾盼练了十几遍,勉强能写端正,神韵不及钟砚的十分之一,但胜在能认得出来。   她挑了张写的最好的对钟砚显摆,“你看!怎么样?”   钟砚轻笑,吐字道:“有点丑。”   顾盼敛笑凝神,一下子就正经起来,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是吗?我觉得还行吧。”   她自我洗脑般一遍遍重复,“不丑的吧,还行的,真的不丑。”   少女边说边不高兴的咬着唇,娇俏靓丽,楚楚动人。   钟砚淡漠的视线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两眼,内心滚烫,难以自持。   小可怜的嘴巴都让她自己给咬肿了,她依然很漂亮。   顾盼没发觉男人放肆灼烧的目光,放下手里的宣纸,仰脸问他:“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嫡姐的未婚夫是哪一位?”   原著中女主只订婚并没来得及成亲。   钟砚眼中的情/欲渐渐消散,暧昧朦胧的氛围也被打的干干净净,男人轻抿嘴角,面露不悦。   钟砚发现自己真的很讨厌听见顾盼口中提起其他男人。   真他妈的是煞风景。 第十四章   钟砚相貌实在生的好,平素收敛起攻击性时看着乖顺无害,此时煞气腾升,低垂的侧脸稍显凌厉,却是一种显露锋芒的俊美,眉眼神色疏离冷峻,“左丞相的独子,你难不成忘了?”   作为一个把原书看过两遍的人,顾盼当然没有忘记她嫡姐的未婚夫,只是方才记忆卡壳顿住没想起名字。   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想起来了,没错就是他。”   顾舒怀的未婚夫是李家的长子嫡孙,李都济一表人才,性格桀骜,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这样一个高傲的人,被顾舒怀吃的死死,在她面前异常谦虚腼腆。   顾盼隐隐约约记起来,李都济格外讨厌原主,对其他人称得上和颜悦色,面对原主从未有过好脸,话中带刺阴阳怪气。   钟砚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情绪未明,“你怎么问起他?”   顾盼认真想了想之后,说:“我就想多了解了解嫡姐的未来夫婿,从小她什么事都压我一头,总有一样我得把压下去”   她扬起嘴角,对钟砚甜甜一笑,“阿砚,我觉得你比李都济好多了。”   钟砚无声讽笑,她的奉承和谄媚每次都显得虚假,把他当成眼盲心瞎的傻子在骗?以他现在的境遇,哪里比得上李都济,任谁都能踩上一脚的世子,一个腿有旧疾的废物。   故而钟砚不会把她的夸奖献媚当成真心话来听。   钟砚缓缓抬起脸,一字一顿问:“哪里比他好?”   顾盼真真实实被愣住了......没想到他会一本正经问下去,还好她脑子转的够快,仔细想想后说道:“李都济张扬跋扈不可一世,他的涵养家教不及你的十分之一,而且他虽然勉强也能说一表人才,但是也不如你好看。”   钟砚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苍白的手指竟主动碰了碰她的手腕,冷的像冰碴刺的顾盼心底一凉,缩了缩肩膀,莫名打颤害怕。   “是吗?”他低声问,随即又自己回答,“或许是吧。”   男人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细腻的肌肤,逐渐向上走,落在女人的颊边,动作温柔如水,气质冰冷刺骨,他满面温柔的替她轻轻将碎发挽至耳后,“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顾盼战战兢兢,她也想在男主面前壮胆无畏,但是!男主不愧是男主,阴恻恻的那股劲是不是就冒出来,好像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把她交出去,任人折辱然后自己再用剑一刀刀给捅死。   她也是有苦说不出。   穿书系统也跟死了一样,不到关键剧情基本不出现。   钟砚抬手熄灯,室内立马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中间隔了一个枕头的位置,钟砚上了床便闭上眼睛,似乎没有要和她交谈的打算,也不想对她做什么,清心寡欲,一派正人君子之风。   钟砚嘴角的弧度渐渐回落,几分虚假的笑意也不见踪影,出现的是他面无表情的冷脸,眼底温度寸寸结霜,顾盼记住了她嫡姐的未婚夫的名字,并不像她自己说的不了解。   这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欠收拾。   顾盼睁着眼睛好半天都睡不着,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脑子越发清醒,身侧的男人呼吸似乎有点不太对,忽轻忽重,吸气声在这安静的夜里略微明显。   顾盼转过身,小声的问:“你怎么了?”   钟砚道:“无碍。”   顾盼听着窗外不知何时起的淅淅沥沥的雨声,坐起身,问:“你是不是腿又疼啦?”   钟砚不是腿疼,上过药后其实好的差不多,他是心口不太舒服,闷的久就容易闷出毛病,他一贯能忍,此刻手指已深深陷入掌心,阴郁暴戾暴风席卷而来,把自己的手掌掐的鲜血淋漓,却还能一声不吭。   顾盼借着月光盯着他看,直觉敏锐,将他的手从被子里扯出来,摊开一看,惊呼道:“你的手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朦胧月色,光影动人,徐徐雨意凉风从窗缝钻进来,少女青丝如瀑倾泻,眼中含情,单薄中衣藏不住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钟砚漆黑的眼珠望了她好一会儿,撒谎道:“今早被钟虔推了一把,割破了手掌,倒也不疼。”   顾盼低头仔细端详,映入眼帘的伤口可不像他口吻中这般轻巧,血肉翻覆,看着还怪渗人的。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钟虔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钟砚表情淡然抽出手心,冷淡镇静看着顾盼为他的一个谎话而义愤填膺,“我习惯了。”   言下之意便是习惯被钟虔欺负,被他有意的恶作剧伤害,血肉模糊已是常事,眼帘垂落,他装模作样假惺惺的说:“从来没人心疼我。”   月影皎洁,青年面庞如玉,如皎皎明珠,映着洁白的雪光,低眸顺眼时异样乖巧惹人怜爱,顾盼心肠软,实在见不得他受苦的样子,被他这幅可怜委屈的模样给骗了去,“唉,你别说丧气话,今后我不会让他有继续欺负你的机会,说到底你才是侯府正经世子,还是他的兄长,他再怎么样也不该这样对你。”   钟砚摇头,“你不必为了我和他起争执。”   他越是这样顾盼越生气,还傻乎乎的在想这孩子日子过的也太惨了,不能还口还不能还手,压抑阴郁,搁谁谁都得疯!   这么漂亮的青年,如果长成内心戾气深重暴躁毒辣的病/娇就真的太可惜了。   她气呼呼的说:“人善被人欺,凭什么要让着他?就该给他点教训瞧瞧。”   顾盼脸上的气愤不似作伪,这倒让钟砚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好像她真的在关心他,而他也并不讨厌被人关心维护的感觉。   钟砚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晌,良久过后撤回眸光,任她用自己的手帕将他的手掌包起来。   女人凑近难免闻的到她身上自带的香气,清透淡雅,弥漫在鼻端。   半夜里,顾盼又在睡梦中越过了床中间无形的线,往他身上挨挨蹭蹭,抱着他的腰不说,还将小脑袋钻到他胸口,像把他当成了枕头抱在怀中不放。   同塌而眠的日子,钟砚发觉顾盼常常做噩梦,梦话断断续续,都是些告饶求情的话。   顾盼确实常梦见许多血腥场面,有太子殿下被杀的场景,还反反复复看见自己被杀的画面。   太子殿下一派正气,好似明月,干净清澈,可惜他死的却很惨,万箭齐发,被射成了个筛子,箭箭穿心,跪倒在钟砚的跟前。   可怜他死之前还记挂着怀有身孕的原主,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金贵的太子死之前竟是在钟砚面前,祈求他饶了东宫里那个无依无靠的侍妾呢?   顾盼因为噩梦不断发抖,于是把钟砚抱的更加牢靠。   天已蒙蒙亮,钟砚作息规律,准时睁开眼,怀中女人不安害怕,冷汗不断,嘴里喃喃自语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   钟砚眼神冷漠,却破天荒将她搂的更紧,手指贴着她的背脊,轻轻安抚。   顾盼渐渐平静,梦中可怕的场景也渐渐远去。   钟砚动了动手指,将贴在她脖颈上被汗水打湿的长发捋到后背,微凉的掌心控着少女的后颈,故意用力,将她的头抬起来,盯着她水润的红唇看了片刻,暴露出冷酷凶狠的一面,欲/望不加遮掩,他没有忍耐,狠狠咬了一口他肖想已久的地方。   鲜血味美,远远不够浇灭他心内滚烫的野火。   顾盼疼的龇牙咧嘴,不安挣扎,迷迷糊糊马上就要醒过来,钟砚冷酷道:“不要动。”   她觉得很可怕,想醒过来脑子又还昏昏的,像没睡够,慢慢安静下来。   钟砚摸了摸她的脸,:“对,就是这样。”   听话柔顺,才有那么点讨人喜欢的意思。   钟砚很体贴的替她盖好了被子,出门之前,将藏在暗处的隐卫叫了出来,“盯着她,看看她最近接触了些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一汇报。”   他倒要看看顾盼能把狐狸尾巴藏多久。   吉平道:“是!”   稍许停顿,钟砚又说:“不要让她们搅了夫人的清梦,随她睡。”   吉平呆了一瞬,“是。”   钟砚离开不久后,顾盼就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间爆发破口大骂,“系统你没有心!!!”   她在梦里死了无数次,几乎隔两天晚上就要复习一遍自己是怎么死的。   系统没声。   顾盼暴躁道:“系统你是不是死了?”   依然没有回答。   顾盼:“你还活着你就吱一声。”   系统:“吱。”   顾盼:“......”   她正郁闷的时候,丫鬟端着一碗安神汤送了过来,在她费解的眼神中解释道:“少爷说您这几天睡得不太好,特意让奴婢给您送过来的。”   顾盼端着碗,凑近闻了闻味道,似乎没有难闻的药味,她尝了一小口,喝起来竟然还不错,甜滋滋也不腻。   她边喝边默默的想,钟砚待她还算有一份好心。 第十五章   刚喝完汤,便有小厮来报,说外边有人找她。   顾盼问:“是谁?”   小厮答道:“那人说他叫广生。”   顾盼起先愣了一下,紧跟着她就想起来,这个人是原主故意买通,去找钟砚麻烦的人。   这个广生原是顾盼母亲的一名表弟,亲疏关系隔的有些远,但他确实也是顾盼的远房亲戚,是她名义上的小舅舅,从乡里大老远跑来京城投奔,她母亲不忍见他流落街头居无定所便给了他一笔钱安顿。   广生在京城买了间小院子,可他这种人注定不会安生,结交了几个有钱的纨绔子弟,当起了狗腿小流氓,胆大包天,破事干了一堆。   所以原主当初才会找到他,让他带着他手里那帮小流氓有机会要了钟砚的命。   顾盼着急忙慌把人叫进来,小舅舅年纪轻长得也人模人样,却是不肯好好走路,走姿嚣张有点匪气,他一见到顾盼便笑了起来,“我的外甥女,舅舅可太久没来找你了。”   广生比她大不了几岁,不太正经,说话语气像个不上进的公子哥。   顾盼记得原主和他关系倒还不错,于是问:“你今天是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广生觉得自己虽然是个作恶多端的垃圾,但他对这个外甥女还是很不错的,有求必应,带着相好逛街买衣裳也不忘给她也买点首饰。   他觉得顾盼漂亮,这么漂亮的外甥女当然得宠着。   他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轻飘飘的撂下一句,“你上次不是让我逮着机会帮你把钟砚弄死吗?今儿他刚出门我就收到风,这不立马让手底下那帮小子跟着他,你放心,他们都很机灵,一准能把他踹到河里淹死。”   顾盼:“......?”   她听完这段话心凉了半截。   广生喝了杯茶,意犹未尽抬眼看她,“你这是什么表情?高兴傻了?”   他连连摇头,哀叹一声,说的头头是道:“也难怪你这么高兴,要我看,这侯府就是个火坑,钟砚个病秧子也是在耽误你。”   顾盼缓了一口气上来,犹不死心问:“你真让人去收拾他了?”   广生点头,“还骗你不成,我这不立马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凭你这样貌想嫁给谁不能嫁。”   “你让他们干什么了?”顾盼心里都快急死了,“快说呀!”   广生有点看不懂她这么大的反应,实话实说全都给抖出来,“踢两脚打一顿。”他犹豫了一会儿,试探道:“他今早还带随从,或许他这次就是受点伤,可能也不会死。”   顾盼脑子里紧绷着的弦骤然松了松,拍拍胸口如劫后余生,“那就好。”   广生目光一变,费解道:“你不是早就盼着他死吗?”   “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你不懂,女人都是善变的。”   “.......”   广生颇为无语,他拍拍袖子站起来,吊儿郎当的说:“行吧,以后有啥事尽管来找我,我走了。”   顾盼不安的问:“你要去哪?”   “斗蛐遛鸟玩女人。”   顾盼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你平日小心些。”   “知道了。”   两人却不知那边其他小流氓们已经动了手。   他们虽不认得钟砚但也是听过他的大名,收钱办事干脆利落,几个人畏畏缩缩尾随在钟砚身后,早前便打听过知道他身体不好性格软弱,便想着从背后偷踹一脚也算不得大事,更没有人会把他们认出来。   为首那名男子正有所动作,钟砚冷笑一声,后背像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捏着男子的手腕,越来越用力,这人被疼的面目狰狞差点失声。   钟砚挑眉,然后活生生捏断了他的手腕,随手一扔,将人狠狠丢到墙边,“谁让你跟着我的?”   小流氓吐了口血,被吓的不敢说话,哆嗦蜷曲着身子,嘴硬道:“没.....没人。”   钟砚嗤笑一声,“想杀我?”   小流氓是死也不能承认的,“杀人犯法,你可别胡说,我只是.....只不过是想给你一点教训而已!”   钟砚没什么耐心,使了个眼色,随从便提着剑逼近墙角。   小流氓被吓得屁滚尿流,咬紧牙关。   广生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垃圾,但人缘出奇的好,手底下这帮人忠心耿耿,无论如何也不想把他供出来连累了。   思量过后,他颤音道:“我我我说,是是是是是个女的,长得很漂亮,让我们把你踢下河。”   其实哪怕他扛住不说,钟砚也猜出来主使者是谁,意料之中的事并不奇怪,他脸色立马沉了下去,冷脸在那人心窝上又踹了一脚,“滚。”   小流氓连滚带爬的跑了,生怕多留一刻就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钟砚的面色稍显病态,白的不正常,眼尾轻挑,眸中深处笑意森然,他有点可惜还有些生气,顾盼果然还是死性不改,没心没肺。   顾盼提心吊胆了一天,太阳快落山了钟砚还外出未归,停了两日的雪又簌簌落下,窗外飞雪漫天,平添一丝冷意。   她心底不安,靠在窗边看了会儿雪景,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不消片刻,雪花便在掌中消融。   等到天黑,才听见钟砚回府了消息,她重重松了口气,看来他今天应该没出什么事。   雪越下越大,顾盼百无聊赖等钟砚回来时,跑去院子里滚了个巴掌大小的雪人,拿着穗子点缀,看上去模样还怪可爱。   晚些时候,顾盼总算是等到了钟砚的身影,他身上还是早晨临出门时那套衣衫,衣袂飘飘,纯白大氅披在肩头,冷艳中又带个种不可侵犯的高贵感。   “你总算回来了,吃过了吗?”   钟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光线朦胧下瞳色浅浅,这一眼与平时的目光并有什么不同,“没有。”   顾盼早就饿了,这不是良心不安才等他回来一起吃吗?   “那我让人摆饭。”   钟砚边解了大氅边说:“下次不用等我。”   顾盼有些心虚,她平日也就装装样子才会等他,今天事出有因,愧疚作祟。   钟砚低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凝视她,像要把眼前娇弱瘦小的女人看的透彻,眸光逐渐加深,像在深林中正在觅食的野狼,瞅准食物便要叼进口中,撕咬的七零八落才好。   静默稍许,钟砚转身进了里屋,隔了一小会儿,沙哑低沉的男声传到顾盼的耳中,“帮我拿件衣裳。”   “哦。”   柜子里一大半都是顾盼鲜艳靓丽的裙子,钟砚的衣裳反而不多,她随手拿了一件给他送了进去。   青年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脱了上衣,胸膛精壮,线条流畅,顾盼秉承着不看白不看的理念,大大方方的盯着他,脸都不带红的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给你。”   她又问:“你的衣服怎么湿了啊?”   钟砚指尖稍顿,微微一笑,“被人踢进河里了。”   顾盼大惊失色,小舅舅果然没有骗她,说到做到找了小流氓去收拾他,如今只求钟砚不知道这件事是她指使的,要不然以男主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性格,又得在心里记她一笔,等着秋后算账。   她面不改色保持镇定,作为一名不合格的演员,不得不说她的演技显得稚嫩笨拙,“谁干的?为什么要踢你?!他们知道不知道你是谁!?这件事必须得查,你可是侯府的世子,一定要让那些为非作歹的人付出代价,让他们都知道你不是好惹的!”   钟砚轻轻笑了笑,“说得有理。”   她张着嘴,“啊?什么?”   钟砚捏了捏她的手指头,漫不经心道:“你说的对,必须得查清楚到底是谁,我也很好奇谁这么恨我,三番五次想要我的命。”   顾盼:“......”   她有悔。   她不该画蛇添足巴拉巴拉那么一大段!   她故作为难,“唉,我突然想起来这种事恐怕不太好查吧?你当场抓到人了吗?”   钟砚看她提心吊胆的小模样,心情舒畅了些,拖长嗓音慢悠悠的回:“那倒没有。”   好,太好了。   “那要怎么查?”   “总是有办法的。”钟砚有意吓她,哪能轻易就让这件事翻篇呢。   顾盼好声好气接着说:“我仔细一想,这事要不然就算了吧,传出去还丢你的脸。”   钟砚微笑,“无妨,我的颜面不重要。”   顾盼:“.......”   你妈的。   钟砚扣着她的手指头,“夫人如此关心爱护我,是我的福气,我能娶了你也是三生有幸。”   顾盼半信半疑,被他的话蒙的晕晕乎乎。   她勉力笑了笑,“对了,今天又下了一场大雪。”   他低低嗯了嗯。   顾盼紧接着说:“我给你堆了一个小雪人,特意送给你。”   钟砚心口震动了一下,眼神也顿了顿,“是吗?”   顾盼记得书里有过描写,男主很喜欢下雪天,当了皇帝后,兴致突起也会亲自在御花园里堆雪人。   她觉着钟砚应该是会喜欢的。   “屋里暖和我怕它化了,就放在窗台边,我带你去看。”   “好。”   窗格支起的瞬间,簌簌冷风跃跃闯入。   一个模样可爱的小雪人安安静静放置在窗沿边上,枯枝作手,红梅点缀,还被人用碳画了个高高扬起的笑。   钟砚的目光落在小雪人上,久久没有移开,随后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   他小时候看见博平郡主给钟虔堆雪人,曾经也是很羡慕的。   可这种好事,从没落到他头上。   期待一次次落空,执拗在他本就扭曲的心上添了一把孽火。   如今倒是有人肯给他堆雪人哄他高兴,可是她也非真心。   钟砚牵动嘴角,“顾盼。”   顾盼心里一紧,“怎么,你不喜欢吗?”   钟砚碰了下她的脸颊,冷淡的听不出情绪波动,“喜欢。”   男人的手指抚过她的唇瓣,温柔似燕呢喃,“我说过好几次了,你待我好,我自然也会待你很好。”   可若你要我的命,我也会一同把你拽进万劫不复的炼狱。   钟砚是败落腐烂藏于潮湿阴晦的恶魔,所以顾盼真的不该虚情假意哄骗他。 第十六章   也许是因为顾盼觉得自己害得钟砚被踹下河,想到他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她内心愧疚的不行,这几天几乎是对他百依百顺,被逼着练字也没有什么埋怨的话可说。   钟砚待人接物如沐春风,顾盼发现他在不太熟悉的人面前没有任何架子,随和且轻易就能接近,说话温柔也不会落人面子,处处周到。   但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可是这几日钟砚对她却稍显严格,顾盼有时实在是不想写复杂繁琐的篆体字,刚把毛笔放下来,就能听见他略显严厉的嗓音,“就这么点苦吃不了?”   顾盼已经快写的神志不清,头昏眼花,想回嘴但又硬是忍了下来,“手酸。”   钟砚静默,然后按住她的手,“我再带你写一遍,练字这种事不可懈怠,要不然前功尽弃。”许是觉得自己之前的语气太过冷硬,他缓了缓后说:“祖父本就不太喜欢你,我实在不想你不认字的事被拿去做文章,借此来罚你。”   听起来像是为了她好?   顾盼心里那点不愉快消了点,乖乖被他按着手,一笔一划跟着又写满了整张纸,这回写的总算是像模像样,她盯着纸张看了好久,发现上面一大半的字她还是没记住什么意思。   钟砚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他与神俱来的威严压迫感忽然之间退却消散。   方才两人靠的太近,背贴着胸口,气息相近,氛围暧昧。   顾盼的脸蛋红扑扑的,她自作多情将窗子打开,任由冷风把脸上的燥意吹去,趴在窗边支着脑袋看外边的雪景。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哪哪儿都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地,毫无鲜亮之色。   钟砚扫了她一眼,“关窗。”   顾盼以为是他怕冷,赶忙将窗子关上了。   两人独处多数时无话可说,各做各事。   顾盼是个很能给自己找乐子的人,轻手轻脚退到外间,随便叫了两个丫鬟进来陪她打双陆,坐姿不端,仪态也不文雅,没有半点正经夫人的模样。   她自以为声音压的很低,奈何轻笑声还是传到了钟砚的耳朵里。   男人心情烦躁,白日压下的火气被她低忍着的笑声给挑了起来,越烧越燥。   京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哪一个不是仪态端方,内敛懂事,可顾盼身上看不见一丁点世家女的样子,也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张扬的有些过分了。   顾盼玩了两局便觉得没什么意思,收了棋盘正打算睡觉时,恰巧有人来找。   是钟砚外祖父家的二舅母。   来人打扮珠光宝气,蜀锦绸缎上花团锦簇,整张脸仿佛就写着“华丽”两个大字,头戴的配饰一瞧就知道价格不菲,腕上套了个白玉镯子,一身富贵打扮却生了张刻薄的脸。   岑夫人刚进屋便熟络牵过顾盼的手,精明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嗓调出乎意外的不那么刺耳,“哎呀,两个月没见,盼盼还是这么好看。”   顾盼对钟砚的舅母没什么印象,书里没怎么写这个人,只知道男主的亲戚就没几个安了好心思的,势利的墙头草罢了。   她点点头,“你说得对。”   她就是长得好看啊?有问题吗?   岑夫人被她的话一噎,脸变了变又笑脸相迎,“我方才同你母亲聊了半个时辰,正要回府的时候,才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没告诉你。”   顾盼冷淡将手指抽了出来,“什么事情您直接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原主对谁都是这幅没耐心的样子,说话不留情面,也不懂讨好长辈,岑夫人心里头十分厌恶这两口子,但又不得不要过来找她说话。   “那舅母就直说了,我姐姐的未婚夫是李家李都济。”   “没错。”   “是这样的,李家办了宴,给岑婵也发了帖子,你知道婵儿今年才刚刚十四,年纪还小,我怕她第一次去赴宴便闹出笑话,所以特意来请你那天能不能赏个脸陪她一起过去?”   岑婵乃是岑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之前见了李都济一面,一见倾心回家后哭闹着非他不嫁,把岑夫人气的半死,敲打了无数遍那人已有婚约。   岑婵是个不听劝的人,大言不惭放话道:“又不是不能解了婚约?!”   岑夫人头疼之际,解决的法子便送上门来。   她打的如意算盘,让顾盼跟着一起过去,收买了人给顾盼和李都济使绊子,到时候丑闻传出,这两人名声就都毁了。   传出去是顾盼和他人苟且,钟砚也会从此都在京城抬不起头来。   染指他人妻子,李都济的名声也会跟着废了,婵儿必然死心。   一箭三雕,阴损毒辣。   顾盼笑的有点嚣张,“您也说了,她都十四岁的人又何须我陪着?”   她故作惋惜,“实不相瞒,我和李都济相看两厌,逢面必吵,万一连累婵儿了怎么办?”   岑夫人决计是不会被她的三言两语就打消计划,她陪着笑脸,“婵儿性格腼腆,好歹也是你的一个妹妹,你照顾一二又能如何?再说,你若是讨厌那个李都济,不理他就是了。”   顾盼沉吟,没有回话。   岑夫人软硬兼施,“方才你母亲已经代替你答应了我这件事。”   很好,拿博平郡主压她。   岑夫人继续说:“左丞相家的宴会去的可都是达官贵人,你不是最喜欢结交贵客吗?这么好的机会可千万不能放过,说来说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就不能松口呢?”   顾盼思考片刻,说:“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到时我便陪婵儿一同前往。”   岑夫人大为满意,“太好了。”   计谋得逞,岑夫人没有多留,识趣离开。   顾盼看了眼凌乱的棋盘,转了身钻到里屋去,钟砚站在案桌前精心练字,肤白胜雪,五官精致,漂亮的像误落凡尘的仙子。   她蹬蹬蹬的跑上前,七扭八歪的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说:“你听没听见刚才我们都在外边说了什么?”   钟砚蹙眉,似是忍受不了她这幅随意散漫的样子,“听见了。”   顾盼开始旁敲侧击,问:“你和岑夫人关系如何?”   钟砚将刚抄好的佛经好好折了起来放在一旁,冷漠道:“不如何。”   顾盼明白了,看来这关系是真的不怎么样啊?而且刚才岑夫人看她的眼神也很不耐,若非有事相求,她觉得岑夫人可能要当面给她翻白眼。   “那她今天怎么找上我了?他们岑家难道就没有别人能陪岑婵一起去?”   钟砚扯了下嘴角,然后又摆着张冷冰冰的脸,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岑夫人已经开始设计顾盼了,让她傻乎乎当靶子去找死。   钟砚知道岑夫人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也能把她的阴谋脉络猜的清清楚楚。   但是他却并不打算提醒顾盼,总归要让她吃点教训,挨了打才知道什么叫疼。   “婵儿性子不好,也只有你能压住她了。”   顾盼竟被说服,觉得他说的过于有理,原来岑夫人是想让她以恶制恶吗?!   “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你已经答应了。”钟砚言下之意是她没法反悔 ,他朝她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眼,突然说:“你一向喜欢热闹,这种场合你从前没少去。”   次次奔着攀高枝找下家的路子去,却也次次都撞的头破血流,一无所获。   顾盼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笑眯眯想把话绕开,“我手忽然就不酸了,我觉得我还能连十张字帖。”   钟砚眼角含笑,“好啊。”葱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指,漫不经心道:“诺,刚好把这篇佛经抄一遍吧。”   顾盼:......   屋子燃了香,有点像檀木的味道,能使人静心。   窗幔被风吹起摇摆,吊坠下的铃铛叮铃叮铃,响声空灵飘远。   钟砚将她按在椅子上,亲自把佛经展开心经章回,“抄吧,也不多,刚好就是你口中的十页纸。”   顾盼拿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哭丧着脸想求饶。   钟砚揉揉她的小脸,“不用难过,我在边上陪着你。”   钟砚病态欣赏着她这幅可怜模样,阴翳的内心前所未有得到满足,后知后觉原来把她欺负的可怜兮兮,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他现在仅仅还是把她当成独属于自己的玩具,破了坏了还可以补一补。   顾盼抄了两页纸就开始头昏脑涨,就差不省人事了,手酸的抬不起来,她停下笔,偷偷往边上捧着书的男人看过去。   钟砚垂着眸,安安静静恍若隔离世外,手指轻挑着纸张,侧脸对着她,乖巧动人。   他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把正在偷看的她抓了个正着,“抄完了?”   顾盼苦着脸摇头,声音软软的,“没有,我不想再抄了。”   钟砚合起手中书本,点头松口,“好,那就歇一会儿。”   顿了顿,他又说:“对了,忘了告诉你,李家的宴会我也去。”   钟砚的话外之音,是她可以歇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别找他的不痛快。 第十七章   顾盼只是和顾家的几个姐妹关系不太好,但她在京城贵女圈里的人缘还算不错,她长得漂亮又会穿搭,张扬明媚,待朋友也算大方,也不吝啬夸赞其他人,也结交了几位世家女。   她和岑婵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许是性子相近,二人处的不算太好,每次见面都要阴阳怪气的说话,损一损对方。   赴宴那日,岑家派了马车来接,岑婵明明生了张稚嫩的包子脸,却偏偏把自己打扮成熟艳丽,浓妆艳抹,穿了件绯色罗裙,就怕颜色不够亮眼不能让李都济注意到她。   岑婵抬眸十分不屑的瞥了眼顾盼,就算讨厌她,也不得不承认顾盼的清冷绝色。   她冷哼了声,“等到李家,你可别跟着我,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若不是你母亲来求我,你以为我乐意和你一起去?”   “我母亲求你?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顾盼牙尖嘴利不输岑婵,只是平日在钟砚面前没有发挥的余地,她叹气,“可不是吗?你那天说破了嘴皮子我才答应的。”   她接着说:“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看中李都济,那可是我嫡姐的未婚夫啊,两人情比金坚,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岑婵睁眼瞪着她,“他们两个只不过是被迫结的亲!李都济根本就不喜欢她!”   顾盼对岑婵没什么好脸色,小姑娘脾气大盛气凌人,一丁点都不讨人喜欢。   “顾舒怀长得比你漂亮,知书达理性格又好,李都济就是瞎了也不会抛弃她选你的。”   这番话可以说是直接往岑婵的心口戳刀子了。   平心而论,她确实样样都不如顾舒怀,但她也不甘心就这么被比下去。   “那你长得比她好看又怎么样?人家要嫁的是丞相独子,你呢?你呢?”   顾盼啧了两声,满不在乎:“和你有什么关系?再多嘴一会儿到了丞相府,我就一直贴着你,绝不给你和李都济单独说话的机会。”   看来钟砚在一众亲戚眼中是真的很不受待见了。   岑婵被她气的白了脸,撇了撇嘴总算消停不再多话。   她闭上嘴后顾盼觉得自己的耳根子清净了不少,马车慢慢悠悠晃到丞相府前,顾盼和岑婵谁也不看谁,相看无言下了马车。   门前的小厮瞧了眼拜帖便将她们俩领到了后花园,丞相府规格同侯府差不多,奢华内敛。   远远就能瞧见凉亭下有说有笑的少女们,顾舒怀作为京城有名的才女,每次宴会都出尽风头,她今儿穿了件浅粉色襦裙,身躯瘦弱,打扮清秀,模样十分俏丽,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惹人怜爱。   她的手里拿了把圆扇,不知道说起什么好笑的事,唇角不受控制上挑,又羞又怯拿扇子抵着唇挡住下半张脸。   岑婵冷哼一声,“装!”   顾盼美滋滋的在一旁说风凉话,“你不是挺能说会道吗?你怎么不去她面前说?在我这儿说有个屁用。”   岑婵知道顾盼这位嫂嫂没怎么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粗鄙俗气,但没想到她现在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   “你...你怎么能说这么粗鲁的词啊。”   顾盼眨眨眼,非常无辜的看着她说:“我一直都是这个德行,你今天才知道吗?”   岑婵点点头,“那也是。”   凉亭里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个,那人对她们招招手,熟稔唤道:“盼盼,你快过来。”   顾盼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过去,顺便把岑婵也一并拽上,不得不说,顾盼还真的没愧对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在一众贵女中,肤白貌美,模样出挑,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你身边这位是?”   顾盼介绍道:“岑家的小姐,岑婵,我的一个妹妹。”   那人恍然大悟,也听说过岑家的大名,“原来是岑小姐。”   岑婵也不是不识礼数的人,乖乖同她们打了招呼相互问好。   站在一边的顾舒怀反而愣住了,她是真没想到今天这种场合顾盼也会跑过来凑热闹。   早先顾盼没有嫁人时,她就忍耐很久了,她无法容忍这个出身卑贱愚蠢恶毒的妹妹,长得比她绝色,比她更加讨男人喜欢。   有几次顾舒怀都想用计把顾盼给弄死,偏偏都让她给躲了过去,好不容易等到她嫁人了,还是阴魂不散。   “姐姐怎么见了我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顾盼笑眯眯看着顾舒怀,故意开口问。   “也没有。”顾舒怀紧紧盯着她的脸看,嗤的笑了一声,“我只是奇怪你怎么跑过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啦?以前在顾家父亲从来不许我参加这种宴会,只准姐姐一个人去,弄得我都没法结交朋友,现在好多了,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盼指桑骂槐,可把顾舒怀气的够呛。   她指着她怒道:“你真的是想结交朋友而不是攀附权势吗?!”   明明想攀高枝的算盘打的噼啪响,还在这儿装蒜。   湖畔迎风悠悠掠过顾盼的脸颊,秀丽长发随风舞动,她微抬下巴,故作委屈,“姐姐你说的这话就太伤我心了。”   “你别演了,钟砚又不在,也没人会去他面前告你的状。”   顾盼觉得对付白莲花的手段就是要比她更白莲,她低下脑袋,摆出一副很难过的样子,小手捂住胸口,满脸就写着自己被伤透了心。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觉得顾舒怀咄咄逼人太过分。   “舒怀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盼盼平素为人坦荡直接,才不是像你说的这种人啊。”   “就是。”   “盼盼,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顾盼白着脸,摆出娇弱无力的模样,轻声道:“没事,就是心口有点疼。”   顾舒怀隐忍不发,其实心里真是恨透了顾盼,这个庶妹生来就是和她作对的。   她不爽,顾盼就爽了。   书里面,顾舒怀可不是个标准的女主,心机深手段狠,在顾盼被冷漠无情的男主毫不犹豫送到东宫后,她私下可当着面去嘲讽过她,语气轻蔑,恶语相向,一副不把人逼死不休止的架势。   钟砚傍晚才从后门进了丞相府,左丞相李柴亲自在后院等着他,毕恭毕敬把人迎进门。   男人一身黑衣,袖口绣着龙纹,内敛低沉华贵冷漠,表情冷峻,面无情绪,瞥了眼李柴,道:“丞相不必如此客气。”   左丞相是少有明白真相的那几个人,天子多情,有不少儿子,当今太子的地位并不稳固,其他几个成年的皇子争得你死我活。   而天子似乎另有打算,早早册封的太子更像是个靶子,他眼前这位才是天子真正属意的人选,不可懈怠。   “您是刚从宫里出来?”   钟砚嗯了嗯,摆弄着拇指上的扳指,若无其事般开口问:“顾盼什么时候到的?”   李柴又不管这种小事,自然不知道,他据实回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他又说:“您夫人......”   突然间,门那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顾盼没好气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耐烦道:“你是不是要害我?你给我让开。”   刚才有名丫鬟把她叫了过来,说是丞相夫人找她,她还没见着丞相夫人的面,就被李都济拦住,这男人长得人模狗样,就是没脑子,指着她的鼻子点着她骂,一口一个不要脸。   李都济发自内心恶心顾盼,她嫁人之前没少勾/引他,被他拒绝后果断缠上钟砚,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明摆着当初就是利用他,把他当踏脚石。   “我害你?你配吗?你别来祸害我们家的人就行了。”李都济呸了声继续往下说:“今天这日子,你可别想打歪主意,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顾盼冷笑,“你什么意思啊?”   李都济道:“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吗?就是叫你守点妇道,不要随随便便见到个好男人就往上扑。”   “还有,我说过我不喜欢甚至恶心你,所以拜托你不要逮着机会就在我面前蹦q,你不就是盼着钟砚死吗?”   顾盼都被气笑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在这儿评头论足。”她抬起下巴,飞扬跋扈道:“就算是我在等着钟砚死,那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李公子你大可以闭嘴了。”   两人吵的你死我活。   李柴听的冷汗涔涔,真想冲出去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揪出来打一顿。   他抹了抹额头上摇摇欲坠的汗珠,抬眸去看身侧的年轻男人,憋了半天才来一句,“不如移步去前厅?”   钟砚弯眸看着远处瘦弱娇美的女人,她脸上的表情极为生动,面若敷粉,白里透红气色极好,嫩白的脖颈微微仰了仰,姿态纤细,盈盈一握。   钟砚觉得顾盼浑身上下只有那把纤瘦的腰最诱人,轻而易举就能操控在掌心,稍微用点力气,单手便能把她按在床头不得挣扎,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男人的眼神越发晦暗,他咽了咽喉,嘴角勾着令人心惊胆战的浅笑,温声吐字道:“不急,再听听。” 第十八章   李都济认准了顾盼是故意冒到他跟前存心让他不舒服,以至于他的脸色越来越臭。   说起来李都济在旁人眼里也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说话留有退路,自傲但却不骄纵,可他实在讨厌顾盼,内心厌恶到连客气都不想和她客气,说话亦是一次比一次难听,“天底下像你这么恶毒的女人还真的是少见。”   “我就算恶毒也没恶毒你头上,我没记错的话,李大公子平素对钟砚也没有多少尊重,现在是替他抱哪门子不平?”顾盼慢悠悠瞥了瞥他,继续往下说:“还是说你就是想借着钟砚的由头来骂我?”   李都济连冷笑都懒得笑,“我骂你还需要借着他的由头?你可真不要脸,让你的丫鬟把我骗到这里来,我难道不该骂你?”   顾盼也不傻,此话一出,她立马就猜到是有人要算计他们两个,解释再多都无用,李都济根本不会相信她。   她索性说:“你都被我骗到了,那就说明是你傻!自己犯蠢你怨我?呵。”   李都济气的头顶冒烟,说不过她这张嘴,“伶牙俐齿。”   他像看什么恶心人的垃圾一般,接着说:“毒妇,我等着钟砚休弃你!”   顾盼偏不如他意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她笑眯眯的样子能把李都济气死,“借你吉言,我巴不得,没看出来你如此为我着想。”   “你!”   李都济再也不想和她废话,当场拂袖而去。   顾盼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脑子拐了个弯就猜出来今天这出是谁想害她,没准这人还留有后手。   李柴听的心不断往下沉,心里直道作孽作孽,他用衣袖擦擦额头的冷汗,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此刻说什么都不对。   顾盼和李都济的对话都让钟砚给听进耳里,不愧是皇家血脉,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钟砚弯着嘴角含着浅笑,李柴也不敢说他的心情就是好的。   钟砚似乎兴致不高,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想从他的眼睛里探究出一丝一毫情绪都很难,他收回目光,语气极为淡漠:“走吧,快要开宴了吧。”   李柴心里头的石头也不能完全放下,只盼着钟砚不要迁怒自己的儿子,毕竟是他的妻子口无遮拦在先。   李柴心想,顾盼真的是命不好,明明嫁了个金子般的大人物,偏有眼无珠,还天天咒着亲夫去死,等将来她知道真相恐怕肠子都要悔青。   不过这些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顾舒怀看见顾盼安然无损出现时,眼神一顿,明显愣了一下,暗暗抠紧手指头,朝身边的贴身丫鬟低语问道:“你不是说把人带过去了吗?”   丫鬟有苦难言,“是带过去了,岑夫人明明也说安排好了男人,可谁知道半道上碰见了李大公子,两人吵的不可开交,奴婢没法把六小姐单独引到厢房里去。”   顾舒怀恨铁不成钢道:“废物。”   “那李家的外姓公子现在还在厢房里等着呢,需不需要奴婢去告知一声。”   这个人觊觎顾盼美貌已久,早就想尝尝她的味道,此人相貌丑陋身材矮小。   顾舒怀本想着把顾盼引过去,让她尝尝被糟蹋的滋味,这种事一旦发生,她也绝不敢说出去,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也得落下把柄在她手里。   “你把他请过来。”她今天不会让顾盼毫发无损的回去。   这男子是李都济家的外姓亲戚,名叫伏富,老家在江南,做了点丝绸生意,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每天就喜欢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少玩女人。   伏富等的一肚子火气,他到前院时脸色黑如锅底,不过一看见顾盼,笑的嘴都歪了。   他这人狗改不了吃屎,见到美人就走不动道,尤其是像顾盼这样的绝色美人。   伏富咽了咽口水,“顾小姐。”   顾盼当没听见。   顾舒怀看了看伏富,微微一笑,然后走到顾盼身边,音量不高不低,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六妹妹,你不是仰慕伏公子很久了吗?如今见了面怎么羞涩的不敢搭话了。”   此话一出,别人瞧着顾盼的眼神中都带着鄙夷,有妇之夫,还不知廉耻。   什么丑东西。   我仰慕你妈。   滚滚滚滚滚。   顾盼脑子稍微一转,就能把之前发生的事连成一条线,所以,她这个嫡姐给她安排好的男人就是这么个玩意?还大庭广众下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原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顾盼本来也是个泼皮小辣椒,只是在钟砚面前夹起尾巴做人而已,她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顾舒怀,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污蔑我?在座的人谁不知道我已成婚有了夫君。”   “我从未说过仰慕伏公子,你却偏要这样问来给我泼脏水,你将我置于何地,你又将我夫君置于何地!”   顾盼努力挤出了两滴眼泪,眼圈比兔子还红,瞧这模样就好生委屈,孱弱可怜,“你看我脸都白成了这样,哪里能看得出一星半点的羞涩。”   眼泪珠子不断往下掉,她装弱卖惨,“你可知你这一句话会要了我的命啊。”   顾舒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预料到会变成这种情况,顾盼明明就不是个聪明的人,三言两语被激怒,目光短浅还没脑子。   可她这番话哪里像个蠢货?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家都是修炼千年的狐狸,仔细一想,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了。   众人眼神微妙,觉得顾家这位嫡出的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顾舒怀白着脸解释,嘴里吐出的话散发着白莲的清香,“是我的不对,我不该胡乱揣测你的心意,你之前提起过伏公子,我.....”   她欲言又止,看客们听的津津有味。   顾盼冷笑,“姐姐,都说你是聪慧机敏的才女,怎么记性这般不好使?我可从来没有在你面前说起过这个人,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姓什么。”   顾舒怀恨的牙痒痒,顾盼显然是不肯给她台阶下,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否认。   她咬牙道:“是我的不对。”   “姐姐下次管住嘴,千万不要乱说话了。”   有人附和顾盼,紧跟着她说:“是啊,顾大小姐,女子的名声可比命都还重要。”   “没看出来知书达理的顾大小姐这种道理都不懂。”   “她哪里是不懂,是故意的吧。”   “不会吧。”   哪怕声音压的很低,顾舒怀也能听清楚她们说的这些话。   她勉强打起精神,面露微笑,在她耳侧只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我真是小瞧了你。”   男眷陆陆续续也都到齐了,她们默契噤声,没有继续提这件事。   顾盼果然瞧见了没什么存在感的钟砚,轻挑的眼尾皆是冷漠风情,面色安然,低垂眼睫,抿直嘴角,一派冷漠绝色。   顾盼缓缓走到他身边,思量半刻,主动挽住他的胳膊,“唉,夫君。”   钟砚背脊僵硬,眼神微微一动,“何事?”   顾盼扮柔弱,“我刚刚又被顾舒怀欺负了。”   钟砚精致的侧脸对着她,问:“她对你做什么了?”   顾盼觉得男主喜欢的温柔乖巧的女子,会撒娇会依靠人,她勾了勾他的手指头,声音很软,“她空口污蔑我。”   顾盼见他面色不改,“我气的胸口疼。”   钟砚偏过脸,眼珠漆黑,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少女的气色确实不太好,脸色苍白,神情萎靡,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气,像刚被剪了指甲的小奶猫。   可是顾盼方才眉飞色舞等着他去死时,可不是这样的。   一个有着好演技的小骗子。   “回去让大夫开点药。”   顾盼:“......”   连哄都不哄吗!?   她正琢磨着要说点什么话,钟砚就被他的好友叫过去说话了。   顾盼站在原地,正要转身时,后腰被人恶狠狠撞了过去,力道无穷,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对面的湖里扑了下去,水花却不大。   顾盼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了好半天,喉咙呛了好几口的水,“救....救命。”   似乎有人察觉到不对,慌忙叫了人过来。   女眷落水,还有个成了亲的女子,旁人自然不好去救。   钟砚看着在湖里挣扎的女子,好像没有要下水救人的意思。   李府的管家慌张大喊:“快快快,找根竹竿快把这位姑娘拉上来。”   钟砚不下水,没人会指责他不对,因为他是个腿部有疾身体虚弱的少爷。   顾盼感觉自己快被呛死了,总算有人递了根杆子把她拉了上来,她跪坐在地上咳嗽,钟砚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盖住她的身体,“怎么这么不小心?”   其实钟砚也没真的想要顾盼的命,就目前而言,他对她的兴趣越发浓厚,这次只不过是想给顾盼一个教训罢了,吃了苦头方知收敛。   顾盼往后退了一步,后怕感席卷而来,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她被人从后背撞下去的之前,钟砚应该是看见了的,却没有阻止,真是......冷漠的可怕。   顾盼久违的召唤系统,浑身不受控的在抖,“系统,他是不是故意不救我,看我在水里挣扎?”   系统沉默,然后说:“好像是的。”   顾盼:你妈的。   拔吊无情的狗男人。 第十九章   这些日子顾盼见钟砚对她的态度有所软化,和颜悦色的同她说话,客气又体贴,还以为他已经被她的付出所打动。   今天这事就像当头一棒,狠狠的在她后脑锤了一下,砸的她头昏眼花。   顾盼在水里泡的久了浑身都冷,身体哆哆嗦嗦,唇色泛白,她抬起眼看着钟砚,试探性开口问道:“你有看见是谁把我推下去的吗?”   钟砚伸出指腹,动作温柔缱绻,轻轻的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水珠,语气相当遗憾,“没有看见。”   “没有吗?”   “不曾。”   顾盼心都凉透了,男主撒起谎眼睛都不带眨的,丝毫不心虚,面色如常,淡定冷漠。   钟砚见她往后缩了缩,眼神一顿,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动,视线齐平,眼神蔚蓝如海,语气中似乎带着浓郁的遗憾,“怪我没用,腿脚不便,使不上劲,没法救你。”   你放屁!   你就是故意不救我!   顾盼在心中冷笑,这次就不会傻乎乎的相信他说的话,她说:“你不用愧疚,我这不是没事吗?”   钟砚闻言一笑,“对,你没事就好。”   男人站起来,随即伸出手递给她,“我牵你起来。”   顾盼摇摇晃晃起身,慢慢的把手搭在他的掌心,钟砚的手一年四季都没什么温度,摸上去像一块冷玉,细腻冰凉。   顾盼脚底发软,还没恢复多少力气,软绵无力,她用力攥紧了钟砚的手,依靠着身边这个男人的力道缓缓往前走。   钟砚顿了顿,默不作声把手移到她的腰间,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中,气息强势缠绕起来,两人的身体贴的很近,少女缠绵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后颈,像挠痒痒似的在勾人。   管家给他们备好了间客房,把人领到悄然无声的退下。   钟砚抱着人,一脚踢开房门,他刚刚自己亲口所说的“腿脚不便”仿佛被吃进肚子里。   客房摆设文雅,房门左边正对着一张梨花木所制的床榻,粉色床幔轻飘飘落在两侧,床边还摆了一台梳妆镜,铜镜斑驳,应是有些年岁了。   顾盼本能打了个喷嚏,她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拿了下来,许是置气,递给钟砚,给出的理由滴水不漏,“还给你,被我弄湿你今天就没法穿了。”   “天气冷,我不打紧,你的身体重要。”   钟砚眯眼盯着她递过来的衣服,没有伸出要接的意思,“我去让人给你打水,顺便再帮你要一套新衣裳。”   顾盼点点头,“行。”   顾盼也不确定方才钟砚既不肯提醒有人要害她,并且在她被推下湖后也没有伸手要救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冷漠旁观到这种地步。   丞相府里的丫鬟动作利索,很快就抬满了热水,送了一套干净舒适的女装。   厢房有点小,没有隔间。   顾盼站在浴桶边,手搭着衣领,犹豫片刻,她问:“你要不要转个身?”   钟砚嗯了声,很听话自觉背过身去。   顾盼也准过身背对着他,开始一件件脱衣裳,裙子系法复杂难解,她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将身上这套湿漉沉重的裙子脱下来,然后舒舒服服坐在浴桶里。   钟砚耳聪目明,背后的人在做什么,他光是听声就能听的出来,衣衫落地的声音,缠绵悱恻。   他扯了扯嘴角,问:“好了吗?”   顾盼的脸被热气蒸的白里透红,粉扑扑生嫩可口,“好了。”   钟砚转头看了她一眼,少女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后背,肩颈线流畅优美,脖子又细又白,水汽打湿了她的脸颊,鼻头红红的,耳垂也红红的。   不知为何,钟砚每每看见她这幅样子,就很有食欲,想尝尝味道。   钟砚低头垂眸,拇指微动,情绪却不曾外泄,眉眼神色皆很冷漠,表面不动声色,内心百转千回,肮脏的、暴戾的想法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   他抬起眼,对顾盼说道:“我去看书,你洗好了叫我一声。”   顾盼巴不得他走,省的就站在边上看她洗澡,那多尴尬?她乖乖点头,“你去吧。”   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顾盼泡澡泡的格外舒服,慢慢的闭上眼睛,不知不觉中头往后一靠,就这么睡过去了。   钟砚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书一页都没翻过去,等时辰过的差不多,他还没听见那边的动静,抬头转过去一看,才发现她好像是睡着了。   钟砚走路没声,靠近了打量一番,顾盼闭着眼呼吸平稳,纤长的眼睫毛乌黑浓密,恬静安宁。   她的睡颜看上去很乖,像不谙世事天真漂亮的刚降落人间的仙女,一点都不似中午凶巴巴放话说等着他快点去死的骄纵小姐,判若两人。   钟砚轻碰她的脸,试图将她唤醒。   顾盼毫无察觉,依旧睡的很沉。   再过一会儿水都要凉透了。   钟砚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将她扶起来,神色自如将她从水里抱起来,镇定的帮她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裳,系好最后一条衣带,钟砚额头上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气息不平,喘息声也有些粗。   他的后背绷的僵硬,正要起身离开,软乎乎的顾盼使劲往他怀里钻,抱着他的腰,小脑袋靠着他的肩膀,继续呼呼大睡。   顾盼脸颊高的不正常,钟砚伸手探了探,心下了然,怕是落了水,又在水里睡着而着凉发烧。   顾盼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先甜后苦的梦,梦里面她是个没有攻击力的小兔子,被人精心喂养成了个肥肥的兔子,等到她胖成一团时,被主人一刀砍下,做成了一道菜吃进肚子里。   她手脚都没有力气抵抗,只会在嘴里哼唧两声。   钟砚端着驱寒退烧的药进屋,顾盼正抱着枕头低声啜泣,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竟然会难过成这个样子。   他半抱着顾盼,紧扣着顾盼的下巴,然后手指用力掰开她的嘴巴,给她喂药。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顾盼半梦半醒时喝药还比较乖。   钟砚道:“张嘴。”   她好像听明白了,乖乖就张开了嘴巴,将药给咽下去。   钟砚帮她喂了药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他出厢房时又换了一幅表情,眼底似结了层冷霜,唇角略翘起不屑的弧度。   李柴在外等候多时,见到他后先一步开口求情,“我那个侄儿不懂事,无意冒犯您夫人,还望你大人大量饶他这一次。”   推顾盼的那个人是李柴疼爱多年的侄子,性情至纯,单纯过头,也不知道从来听来关于顾盼的风言风语,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撩拨的要为民除害。   天真过了头就是蠢。   钟砚拖着声,嗓音哑哑的,“人呢?”   顾盼问他有没有看见?他是看见了。   而且是很早就看见这个十五岁的小少年要从背后偷袭她,钟砚不吱声只冷眼旁观,无非是笃定她不会出事,顶多是呛两口水。   对她只有血骨中大男主子主义作祟时的占有欲,而占有欲并不等于偏执入骨的爱,至多是钟砚对她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兴趣罢了。   让顾盼在水里吃点苦头,得个教训也是好事。   钟砚唯一不满的是,这个少年的手碰了顾盼的腰。   李柴在事发后就让侄儿别出府躲起来,他支支吾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钟砚轻笑,“你问问他是用哪只手碰了顾盼。”   李柴心惊胆战,“他还小,若没了手.......”   钟砚打断他:“是,他年纪小这次我就算了,若有下一次,就不是手的事儿了,我心情不好可是会要人命的。”   李柴哪敢再说多余的废话,怕惹恼他,“好,一会儿我就恶狠狠教训教训他。”   钟砚对他的示好没什么表达,在廊桥下站了一会儿,走之前,他突然道:“他是用右手碰的。”   李柴:“......”   钟砚挑了挑眼角,笑意森然,“啧,隔了层衣服我还是不好受呢。”   李柴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如此记仇的主,还是头一回碰。   黄昏日落,转到傍晚,栖枝的鸳鸯叫的欢快,树叶簌簌而下,铺满青石板。   钟砚恐吓完别人心情还不错,怀揣着根木簪,推开房门,顾盼已经醒过来,呆呆坐在床头,发完一身汗,脑子都清醒很多。   她眼神复杂的朝钟砚看过去,不断告诫自己,忍一时海阔天空。   “醒了?”钟砚把木簪塞到她手心里,“这根簪子送给你压压惊。”   木簪质地普通,但做工精细,尤其是顶端的小凰木雕,栩栩如生。   “喜欢吗?”   顾盼生硬道:“喜欢。”   钟砚好像比她还喜欢,眼睛笑弯了起来。   既然她醒了,两个人就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侯府的马车在门外等候多时。   顾盼上了马车随手就把钟砚刚刚送到木簪塞到角落里,她再也不会轻易陷入男主的温柔陷阱,黑心汤圆切开就是黑心的。   钟砚观察力惊人,细节入微,瞧见她随手乱放的动作,嘴角笑容停滞住,心里空空,有点痛有点痒,却无伤大雅。   只是心意被糟蹋的感觉,太让他厌恶了。   钟砚难得情绪失控,强逼她抬起脸,四目相对,冷若如冰,“不是说喜欢?那为什么不戴呢?”   顾盼没跟上他的小心思,茫然在状况之外。   钟砚蹙眉,“说话。” 第二十章   倒不是这个木簪有多宝贝,一个小玩意也不值钱,只不过这是钟砚闲来无事亲手雕刻的木簪罢了。   钟砚随手给的心意也不见得多么的珍贵,但他也还是不太能适应被忽视被轻贱的感觉。   顾盼随口一答,“这簪子好看是好看,但和我今□□裳不太搭。”她紧跟着问:“这是你买的吗?什么时候买的呀?”   钟砚扯了下嘴角,漫不经心道:“前几天。”他似乎累了,揉揉眉心,“你爱戴不戴吧。”   顾盼心想她还真的就不戴呢。   唉,穿书这么些日子,到现在她总算有种男主是个丧心病狂小变态的真实感,道貌岸然,只是表面上温文尔雅大方随和,其实心眼小又记仇,冷漠无情的很。   马车悠悠驶回侯府,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余晖还有有些刺眼。   顾盼已经精疲力尽,身体疲倦神智清醒毫无困意,她慢吞吞的跟在钟砚身后往后院走,他脚下的步伐比平日更快一些,顾盼跟的有些吃力。   管家站在院门外,似乎是故意在等他们两个回来,迎上前,欲言又止,“少爷,夫人。”   他支吾道:“夫人,您的母亲在府里等了半个多时辰了。”   顾盼指了指自己,“我娘过来了?”   管家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早先就听说过这位夫人出身不太好,生母当年不过是个奴婢,上不台面。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盼的母亲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偷摸跑出来,还从后门进侯府来找女儿!   虽说本朝民风开放,待女子也比较宽容,但那仅仅是针对正房妻子,妾室要守的规矩就要多得多,出门也有限制。   “是的。”   顾盼一进屋,便瞧见一位哭哭啼啼的妇人,脸蛋小巧,模样秀丽,手里捏着块手帕拭眼角的水光。   “娘?”   妇人转过身来,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看着女儿。   顾盼上前握住她的手,问:“您怎么过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素挽擦干净眼角的泪痕,嗓子小说话声音也同蚊子一般大,“娘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想着来找你帮帮忙。”   顾盼有点懵,头一次和她娘见面难免还有点不自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素挽出身低微,天性怯懦,虽说貌美但在顾府后院还真的没什么存在感,夹着尾巴做人,就怕顾老爷的正妻找她麻烦。   可她生的一双儿女,性格和她截然不同堪称天南地北,顾盼就不用说了,牙尖嘴利半点亏都不肯吃的尖酸性子,顾盼的弟弟顾止行,更加不是个东西,今年才十五岁,已经不知道惹了多少祸事,成天爬墙逃学出去瞎晃悠,打架逞凶赌钱,样样精通。   素挽被他折磨的脑袋疼,说他两句只当耳旁风,从来不改。   三天前,顾止行和他那些个狐朋狗友溜出去玩,活生生打断了旁人的一条腿,好在顾老爷临时派去徐州,不在京城。   要不然顾止行皮都得被扒掉一层。   素挽红着眼睛跟女儿说:“你弟弟他打了人,对方来头不小,扬言要废了你弟弟,我这几天把他压在家里不让出门,可是过两天等你父亲回来……”   这件事,还是会被顾老爷知道。   素挽溺爱他们姐弟两个,把他们惯的无法无天,时至今日,顾止行还死不悔改,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顾盼沉吟,“他为什么要去打别人?”   “他说看那个人不顺眼,手痒想打而已。”   这么一说,顾盼就差不多想起来原书里有这一茬,顾盼的亲弟弟和她不太对付,两个人性子都挺暴躁,相看两厌谁也不肯退让。   亲生的姐弟却连隔房的都不如。   顾止行非常嫌弃顾盼妄想一步登天的心思,对她靠着落水缠上钟砚并且逼的人家不得不娶了她这件事,格外不耻。   他讨厌顾盼这个亲姐姐,却和顾舒怀关系甚好,鞍前马后抱不平。   这次动手打人,也仅仅是因为对方逞口舌之快,言语间消遣调侃了顾舒怀,歪打正着让他听见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揍。   顾盼有点头疼,如果顾止行是个彻彻底底的小王八蛋那就还好,可是在《暴君》的后文中,原主被杀后,只有顾止行一门心思要给她报仇,寻了个机会想要暗杀钟砚,最后行动失败,死在乱刀之下,被剁成一滩烂泥。   “所以顾止行那个小崽子得罪的到底是谁?”   素挽支支吾吾,“太子妃的侄儿。”   顾盼:“……”   “娘,这您要我怎么帮?”   “我寻思着钟砚好歹也是个正经侯府世子,听书他和太子殿下交情不错,与太子妃从小就认识,应该能在他们面前说上话。”素挽斟酌着语句,继续说:“我问过你弟弟了,他说这次他没有下狠手,而且那孩子的腿已经接回去,并无大碍……”   顾盼为难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钟砚感情不好。”   “我知道。”她叹气,“你心气高,看不中他那条腿,可是娘亲觉着钟砚真的不错,性子温吞礼貌懂事,你能嫁给他真的不亏。”   所以当年顾盼使计把钟砚一起拽到水里,逼他娶了她,素挽也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止,全当不知道。   顾盼耷拉着脑袋,双目无神点点头。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素挽偷瞒着来侯府,得在别人发现之前赶回去,她拍了拍顾盼的手,“这事你若能帮就帮,不能就算了,娘不逼你做任何事,只希望你能和钟砚好好过日子。”   停顿少许,她说:“你若觉得和他过不下去,娘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顾盼觉得原主的生母待她真心不错,哪怕性格软弱,也护着把她养大了。   “我知道了。”顾盼依依不舍看着她,“用不用我让人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偷偷跑出来,你不用担心我。”   “……”   夜里,顾盼洗完澡失神坐在铜镜前,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开口。   看在顾止行最后舍了性命也要给原主报仇的份上,顾盼觉得这个忙她得帮。   这个弟弟后来才幡然醒悟,看透顾舒怀的嘴脸,毫不犹豫回踩,说话比她还要刻薄百倍不止,好几次尖酸的发言把顾舒怀贬的无地自容。   顾止行弃暗投明后,还混成了京城禁卫军里不大不小的统领。   顾盼的直觉告诉她,钟砚是不可能会帮她,这个人可是亲眼看着她被人推下湖都不为所动,应该更加不会想管她弟弟的死活。   挣扎一番,顾盼抱着试试的态度,还是决定张嘴去求一求钟砚帮这个小忙。   深更半夜,顾盼的头发都晾干了,钟砚还埋在书房里没回来。   她随手捡了一件披风,搭在肩上,想了想后又把钟砚送给他的木簪别在发髻上,然后提着灯笼去了隔壁书房。   礼貌敲了三声房门,并无回响。   顾盼将手里的灯笼放在地上,纤细手指轻轻把房门推开,吱呀的声在寂静的深夜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钟砚轻挑眉毛,有些意外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女人。   朦胧月光勾勒她若隐若现的身段,肤白盛雪,眼珠像被泉水洗过一次,干净透彻。   少女微张红唇,薄薄的一层水光映在莹润的唇齿,香甜诱人却不自知。   钟砚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黝黑的眼珠,安安静静的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顾盼被钟砚的眼神盯的发毛,颤栗感顺着背脊缓缓像后脑爬,男主这个眼神还怪可怕,像会吃人的野狼,沉稳深处隐藏着偏执刻骨的疯劲。   “你还不睡吗?”   钟砚言简意赅道:“因为不困。”   他垂下眼皮,懒懒散散似不过心,“你怎么跑过来了?”   顾盼脸皮厚了一层,有求于人时很能卸下架子,她说:“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钟砚一声轻笑,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是吗?”   顾盼装的像模像样,“我有点怕黑。”   钟砚眸光动了动,“你先回去吧,等我抄完这篇文章也回去了。”   顾盼安然在他身边坐下,“那我等你抄完一起回房。”   钟砚没吭声,应当是默许她留下来。   灯芯烧的差不多,书房里的也越来越亮,摇曳烛光下,顾盼大半张脸暴露在光线里,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钟砚站姿笔挺,安静抄完一篇文章再次抬头,软塌上的女人,撑着手臂托着下巴,明明困的要命,还强忍着不睡。   钟砚吹干字迹,放在一旁,低声唤了一句她的姓名,“顾盼。”   钟砚一出声,昏昏欲睡的顾盼清醒的差不多,睁开眼,“你抄完了!?”   “嗯。”钟砚又道:“有什么事你大可以直说。”   被看穿的顾盼有些不自在,用咳嗽来遮掩自己的尴尬,“我娘今天下午来了这件事你知道的吧?”   钟砚点头,他甚至还知道顾盼的母亲为何而来,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和她一个德行,不招惹点事情浑身都难受。   蠢的要死,傻乎乎被身边的人利用,把顾舒怀当成亲人,快被养废了。   不仅会打人,也学会了去地下钱庄去赌。   顾盼做足心里准备,继续往下说:“我娘说我弟弟惹了点麻烦,不好处理……”   “有眼无珠打了太子妃的侄子,对方如今似乎不肯善罢甘休。”   “唉,她今天眼睛都哭肿了,连着好几天担心的睡不着。”   “我这个当女儿的自然担心,只恨自己不能为她分忧。”   钟砚轻挑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她。   顾盼伸出两根手指头,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眨巴眨巴眼,一鼓作气说:“你和太子关系好像还不错,不知道夫君可否能在太子面前稍微提一提此事,如何?”   钟砚敛眸,眼角笑意疏离,眸光淡漠,他叹息道:“这是太子的私事,我也插不上话。”   钟砚趁她走神的片刻,右手轻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她发髻上的木簪,眼神幽幽情绪未明,哑着声音说:“簪子戴歪了,我帮你正正。”   他笑起来当真摄人心魂,两人的脸贴的很近,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脸颊,“不过很好看。”   烛光摇摇晃晃,窗缝漏进来的夜间凉风吹的她手脚泛冷。   钟砚松手,顾盼下巴娇嫩的皮肤上留下了不太明显的指印,他说:“以后都戴这个吧。”   简单的一句话,语气明明温柔随和,却透出决然的霸道野蛮。 第二十一章   窗格里泄出的清冷月光落在钟砚的侧脸,屋内蜡烛火光在他白皙细腻的脸上晃来晃去,晴光映雪,精致动人。   顾盼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愣了一瞬,僵硬仰着脖子呆呆看了他一会儿,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钟砚先一步牵着她的手,“回房吧。”   门外的灯笼倒在一旁无人问津,簌簌风雪将红灯笼吹的雪白。   打开门的瞬间,迎面扑来的风吹得脸疼。   钟砚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抬手细心温柔帮她系紧了披风。   顾盼说不清楚她内心复杂的感情,钟砚看似重情温和细致周到,可她总觉得钟砚本质是个无情冷血的男人,强势的不可理喻那一面只偶尔才会稍显端倪。   时辰不早,顾盼上床后揪着自己那套被子,心里想着事边睡了过去。   钟砚睡得晚睡意也浅,稍微点动静就能把他吵醒,半夜里醒来外边的雪还在下个不停,顾盼的脑袋不出意外靠在他的胳膊上,他皱了皱眉,渐渐也习惯了顾盼喜欢挨挨蹭蹭的行为。   钟砚自认为不是个好人,没什么同情心,也不太善良,身体里流的血是冰冷的,刻骨的冷漠无情。   他慢慢坐起身,面无表情盯着顾盼看了又看,眼神迷茫了一瞬,然后伸手掐住她的脸颊,仔仔细细在她脸上端详了一遍又一遍,自言自语,“你乖一点。”   听话一点,就留她一命。   钟砚觉得他待属于自己的人和物,还是很好的。   顾盼睡相差,翻两次身整个后背就露在外边,钟砚还十分好心帮她盖好被子,他似乎也累了,重新缓缓躺下,闭眼继续睡。   几乎每次顾盼睡醒,都看不见钟砚的人影,她坐在床上放空脑袋还在想顾止行的事,钟砚不肯帮她也情有可原,他当初就是在顾家被她算计不得不娶她,想来对顾家其他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顾盼也总不能自己跑到太子面前求情,这可是原主未来的相好!最好不要沾上关系。   思来想去,顾盼都没想到法子解决,长叹一声,她觉得让顾止行挨一次打也不是坏事,让这个傻弟弟早些看清顾舒怀的真实嘴脸也好。   顾盼慢吞吞爬起来穿衣,梳妆打扮。   收拾完自己正要用早膳时,才听说今天钟砚没在府里,而是被博平郡主派去城外接一个人,好像是博平郡主为她的宝贝儿子钟虔请来的先生,费了大周章才勉强说服那人出山。   京城连着三天大雪,石板路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天气冷的刺骨,街上都看不见几个人。   博平郡主让钟砚在这种天气出门,说不是故意的顾盼都不会信,诺大的侯府难道还找不出一个人去接?不过是仗着钟砚现在好说话脾气软而已。   因这一场大雪的缘故,快到中午,钟砚才将先生领回侯府。   博平郡主客客气气的招待申兴先生,笑的合不拢嘴,把申兴先生夸的天花乱坠,全程忽略站在一边的钟砚,一句话都没有。   也难怪博平郡主如此高兴,这个申兴先生来头不小,可是亲自教导过当今圣上的老先生了,原本已隐居,博平郡主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申兴先生还真的将钟虔收为弟子。   钟砚吹了一早晨的冷风,面无血色,身躯单薄站在角落边缘,博平郡主装作没看出来,随意道:“好了,现在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   不仅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打发人的语气有些难听。   钟砚也表现出半点抱怨和不满,恭敬行礼,然后从主厅里退了出去。   他今早出门甚至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还被博平郡主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踢了两脚,这会儿的脸色着实白的有些吓人,钟砚体质差,但凡风吹雨淋必定会得伤寒的身体,博平郡主不会不知道,只不过是在故意糟践他的身体罢了。   钟砚眉眼间冷漠如霜,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踢开门后便重重跌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还以为屋里没人,强行爬起来,狠狠的一脚踹开面前碍眼的椅子,眼前晃了一下,体力不支他又跌坐在地,钟砚心中的戾气逐渐平息,他扯了下嘴角,不知道在嘲讽谁。   这些日子钟砚显然发现自己的杀性越来越重,克制不住。   顾盼听见响声急急忙忙从里边跑出来,看见虚弱靠坐在地上的钟砚吃了一惊,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她在屋里,还让她看见了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   “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钟砚嘴硬,“没事。”   顾盼在他面前蹲下,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接人了吗?!”   “嗯。”   顾盼不可置信的问:“你难不成一直都在雪地里站着等?”   钟砚说:“马车是给先生准备的。”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顾盼伸手扶了一把,哪知他手上的温度高的吓人,她心想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博平郡主完全不心疼。   不管不问还要使唤钟砚。   “你先把衣服脱了去床上躺会儿,我去给你叫个大夫来。”   钟砚用力攥紧她的手腕,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气息虚弱,“不用。”   叫了大夫博平郡主大抵又会指责他太麻烦。   顾盼觉得不行,她摇了摇头,想说话被他一口打断,“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顾盼叹气,“那你饿不饿?”   钟砚抿唇,嘴犟摇头,“不饿。”   话音落地,他的肚子不给面子发出细微的叫声。   顾盼也能理解男主在她面前想保持的自尊心,不愿意让她瞧见自己狼狈可怜的一面,她说:“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面。”   钟砚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投落片片青影,他胃里实在难受,也就没有出声阻止顾盼,任由她做主。   钟砚也分不清顾盼待自己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假意,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除非是有利可图。   其实也不是没人对他好过,在钟砚七八岁的时候,侯府里有个新来的嬷嬷,会在他被罚饿肚子的时候,偷偷给他准备吃食,私底下会给他缝制冬衣,对他极好。   不过这个嬷嬷的好,也是有代价的。   她不知从来听来的江湖术士的骗术,只是想从他身上放几碗的血来给自己的孙子医治怪病。   钟砚昏昏沉沉间想,如果顾盼也是为了几碗血 ,他也不是不能给。   顾盼不太会做饭,唯一拿手的便是鸡丝面,一碗面做的香味十足,她端着面回屋,钟砚衣服都没脱,靠着床边已经睡着了。   青年睡颜平静,一派柔和之姿,精致五官全然露出,锋利冷硬的棱角柔和几分,冷白的脸颊渐渐透出些潮红。   顾盼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醒醒,先把面吃了再睡。”   钟砚几乎是立马就惊醒了,眼中杀意陡现,眸中的刻薄锋芒把顾盼吓得一愣,她犹豫问道:“你.....你怎么了?”   钟砚淡淡道:“无事。”   只是他天生防备心就重,杀性也重罢了。   顾盼把碗端过去,“先吃面吧。”   钟砚接过碗,低声道谢,没有继续摆架子而是乖乖将一整碗面都吃进肚子里,只剩面汤,看来是真的很饿。   顾盼久不下厨,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信心,她问:“怎么样?好吃吗?”   钟砚想了想,如实说:“好吃。”   顾盼被他夸过后洋洋得意,道:“以后你想吃我再给你做啊。”   钟砚自嘲一笑,倒是不太信她口中的以后,真的会有以后吗?   有些许诺,他是会当真的。   “好。”   顾盼吃软不吃硬,更受不了钟砚小可怜卖惨时的样子,忍不住提醒他:“下次博平郡主让你做什么,你可以不用那么听话。”   毕竟你以后才是大杀四方笑到最后的唯一赢家!   钟砚道:“她是我的母亲。”   “你这是愚孝!”   钟砚怔了怔,“那你想我如何?”   顾盼也不记得男主是从什么时候起才开始逆袭,现在的日子过得可太他妈的差劲了,谁都看不起,谁都能欺负。   她沉思后说:“你要记住你是有封号的世子,对欺负你的人何须好眼色,我想你蛮横强大,能保护好自己。”顿了顿,她补充:“也能保护我。”   顾盼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壶,“你不用怕他们,我也会帮你。”   钟砚眼睛弯成小月牙,笑容漂亮的过分,眼中到底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半点都分不出来,笑容稍纵即逝,也不知他有没有把这话当真,他说:“嗯,我知道。”   他又笑了笑,“你可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甜言蜜语谁不会说呢。   谁信谁才是真的傻子。   钟砚没有心,所以不会信她。 第二十二章   年关那几天,来势汹汹的雪天才戛然而止。   天气放晴,京城也迎来了久违个好日子,便是每年的花朝节,在除夕前两天,多是年轻男女之间的节日。   平日里宽敞安静的长街两侧一早就被摊贩占满,两边吆喝叫卖声不断,场面热闹。   这个日子,就连不可一世对任何事也都不屑一顾的钟虔都跑出去凑热闹。   只有钟砚还和平时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像完全不知道花朝节的存在,读书练字喝茶下棋,把自己闷在书房里一步都没出去。   顾盼端着点心来书房时,钟砚不用猜都知道她想说什么,果不其然,顾盼将点心放下后,东拉西扯说了一堆无关的话题,随后总算问到正题上,“今晚你不打算出门转转吗?”   钟砚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她,“天气太冷。”   雪天刚过,日光灼烧,刚刚融化的冰碴冷的刺骨,空气里也都冒着冷气。   虽说的确是很冷,但也没到没法出门的地步。   顾盼觉得钟砚后来之所以会变成个病/娇神经有部门的原因是活的太过压抑,仔细想想,这孩子还真的也怪可怜的,无人关爱,小时候只有无止境的课业,还时不时要被博平郡主罚,被规矩禁锢,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做成。   她睁着眼,认真盯着钟砚看,低声下气的说:“可是今天是花朝节,今晚出去能看见许多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各地的手艺人都来京城摆摊卖艺了,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   钟砚对这种事向来没什么兴趣,无聊且浪费时间,而且他是真的讨厌人多嘈杂的地方。   “你真的想去?”   顾盼头如捣蒜,“嗯嗯嗯,想啊。”她又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以前去过吗”   钟砚蹙眉否认,“没有。”   太吵了,而是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   以前连逸也硬拽着他去过一次,转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钟砚实在觉得太过无聊,脸上心里都很嫌弃,打了声招呼便大步离开。   在他看来,这种日子实在没有特意跑出去凑热闹的必要。   顾盼误会了他脸上的表情,误把不耐烦当成了委屈,她说:“我也没去过,我父亲不太喜欢我出门,母亲胆小,怕我被其他姐妹逮住把柄,也不怎么让我出去。”   钟砚倒是有些惊讶,低声问:“你没去过?”   “没有。”   她眼中的期盼一闪闪,比天上的星星都还要明亮,望着这双干净澄明的水眸,都很难让人说出拒绝的话。   钟砚觉得偶尔顺着她的心意来一次,也没什么。   他松口,道:“那晚些时辰去看看。”   顾盼顿时眉开眼笑,好像是真的很高兴,“好啊,我先回房换套裙子。”   钟砚叫住她,“你穿着身上这套就很漂亮。”   顾盼本来就生的漂亮,皮肤底子也很好,只要不开口说话安安静静站在哪里,就是个漂亮文静的小姑娘。   她今儿这身浅绿色留仙裙,只是看起来有些素淡而已。   顾盼当然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再出门,她也没多想,笑了笑说:“我想去换套颜色吉利些的裙子。”   钟砚抿了抿薄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硬是咽了回去闭嘴不谈。   她穿颜色鲜艳些的裙子的确是好看些,钟砚清楚他心里那点细微的不舒服是从哪里来的,哪怕顾盼没有故意要在外穿的花枝招展的意思,他也觉着碍眼。   所以刚刚才多嘴说了那么一句。   顾盼回屋挑了件新做好的裙子,绯色齐腰襦裙,外衫似云烟轻飘,裙裾飘飘,腰身纤细,裙子上的纹绣精致细腻,栩栩如生,这个颜色也将她皮肤衬的更为雪白,像可口的白梨,口齿生津。   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涂抹脂粉,眉心画钿,头戴朱钗,美艳中透露着一种天生的清纯,娇艳欲滴。   钟砚从来都知道顾盼长得美,饶是如此也被今晚的她惊艳了一瞬,眼神明显停滞了下,漫不经心从她眉眼缓缓往下扫,从鼻尖、唇瓣还有娇嫩的脖颈,最终落在她凸起的雪白锁骨上。   侯府的马车被钟虔和博平郡主给用了,临到他们出门只能步行。   钟砚看了眼她,没有要主动牵手的意思,“走吧。”   他走路步子大,步伐亦很快,雪水刚化的日子地面有些滑,顾盼不敢走的太快,勉勉强强跟在他身后,好不容易追上他,胆子大脸皮厚,悄咪咪的伸出爪子去拉他的手指。   钟砚手凉凉的,摸着还挺舒服,他似乎迟疑了下,指尖稍顿,没有避开也没有顺水推舟。   顾盼一不做二不休,紧紧扣住他的五指,低埋着脸来遮掩已经通红的脸颊。   钟砚侧过脸,视线在她身上落定良久,却是一言不发。   顾盼生生被他看的心虚了,脸也越来越红,她慢慢抬起头,手随便指了个方向,豁出去说:“你看他们都牵着手,我们不这样就显得有些突兀。”   钟砚嗯的一声,收回眸光,舒展的眉心渐渐收拢,没想到顾盼的手暖乎乎摸起来也肉肉的。   花朝节里,商贩叫卖的最多的便是各钟模样的灯笼,里面或多或少还夹杂着灯谜。   顾盼不喜欢费脑子的活动,压根就不想去猜灯谜,钟砚就更对这些小把戏没兴趣,转了大半条街,顾盼也没买什么东西,两手空空。   不远处运城来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   架子上挂着兔儿灯还有看上去就花了不少时间完成的龙骨灯。   顾盼一眼就看中了那个龙骨灯,抓着钟砚的手往前挤,好不容易挤清楚,听见一道稍显稚嫩的嗓音,“老板,你这灯若是不卖,你把它挂出来作甚?!若不想做生意就早点滚回运城。“   气势汹汹,咄咄逼人,此人说话半点都不客气。   顾盼的视线顺着声音主人找过去,对面的年轻男孩面容清秀,眉间桀骜,抬着下巴和人说话,骄矜孤傲。   这人好巧不巧就是他不久前才打断太子妃侄儿腿的顾止行,也就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顾盼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止行已经发现了人群中的她,眼神嫌弃,似是不屑一顾,“你怎么在这里?!“   听听,这语气像和亲姐说话吗?   顾盼本来还有点生气,想到这个弟弟悬崖勒马后为原主所做的一切,就没那么气了。   她没好气的说:“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顾止行对着顾盼勉强还能挂个好脸,瞥见她身边的钟砚,面色立马沉了下去,心里喜恶明摆在脸上,他这种拥有远大志向和血性的少年,自然看不起窝囊软弱又废的钟砚。   “你怎么和他一起出来了!?”   顾止行心里门清,他姐姐和钟砚可是经常撕破脸皮吵架的,现在这么亲密是闹鬼了吗?   顾盼敲了敲他的脑门,“你这是什么语气?他是你姐夫。”   顾止行撇了撇嘴,都快翻白眼了。   他今儿也不是一人出门,拉帮结派出来造作,身旁站着是博平郡主的亲侄儿程仰尤,也是个从小就受尽宠爱的金疙瘩。   程仰尤大概是小时候没少从博平郡主口中听钟砚的坏话,回回碰见钟砚明里暗里都在嘲讽他,没少做狗仗人势的混账事。   他小时候常被父母拉去和钟砚比课业,次次惨败告终,写字比不过文章也比不过,被骂被罚都是家常便饭,恨上钟砚也不是他小气,而是程仰尤早就觉得钟砚那人很装。   云淡风轻、温柔和煦的乖巧模样都是在演戏,学堂先生不止一次夸赞钟砚的品行学业,可程仰尤亲眼见过钟砚把学堂里先生养的猫给踢进池塘活活淹死。   最气人的是,他揭发此事,竟无一老师肯相信他,这就算了,他还被冤枉成倒打一耙的真凶。   程仰尤解释不清,索性就不解释,躺平当个死垃圾,然后开始永无止境欺负钟砚的进程,偷偷撕过他的课本,也带头把他关在学堂禁闭室内,言辞羞辱,踩过他的膝盖,肆无忌惮作恶。   程仰尤趾高气扬的说:“顾止行没当面骂他是个废物就已经十分善良了。”   “他还是我表哥呢,该骂我还不是照骂。”   顾盼暗暗打量了眼钟砚的反应,男人脸色不变,眼尾似乎藏着隐隐的笑意,嘴角上翘,仿佛在听别人的笑话,没打算开口,更没有要羞辱回去。   顾盼又一次见识到钟砚可怕的忍耐力,她知道他心里头不是不在意,只是一笔笔记下,日后逐个清算。   顾盼看着程仰尤,牙尖嘴利:“我看欠骂的是你。“   “你也说了这可是你的表哥,你毫无尊重之意还恶语相向,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你嫉恨他。“   “这种事传出去,外人只会说你恶毒,而不会说钟砚半个字的不好。”   程仰尤有点怀疑今晚的顾盼是不是疯了,竟然开始为钟砚说起好话?他呸了声,讥讽道:“表嫂,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顾盼心虚,等想要反驳时,钟砚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打断她的思绪,长街灯影在她白皙无暇的脸庞摇曳,青年直白赤/裸的眼神落在她脸上,从前淡漠冷清的目光如今仿佛别有深意,沉沉压在她头顶。   不用程仰尤提醒,钟砚也记得从前的顾盼对他是多么的弃之如履。   钟砚可以既往不咎,他觉得顾盼现在这样就很好,维护他,也很听他的话,特别的乖。 第二十三章   程仰尤和顾止行两个人也谈不上是坏人,尤其是程仰尤平时待人仗义,性格虽然蛮横了些,但心眼还算好,可他每次见了钟砚都忍不住嘲笑讽刺一通,不羞辱钟砚一番心里好像就不舒坦。   程仰尤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钟砚半点反应不给,出奇冷淡,弄的他才像是那个跳梁小丑一般。   这个念头冒出,不由得让他觉得恼怒起来。   程仰尤摆着冷脸,撇嘴轻哼,声音倒是小,“一个快要被废的短命世子,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装清高摆谱。”   声音虽然小,不妨碍他们都能听见。   顾止行也是这么觉得,他知道他这个心气高的姐姐一心嫁入簪缨世家,他一度以为顾盼是眼睛瞎了才讹上不受宠无权势的钟砚。   顾止行虽然没说话,眼中流露出的嫌弃却也是真心实意的,不过是前些日子因为打人的事,被收拾了一顿,今天才收敛许多,若是平常他肯定是要跟着程仰止一起奚落。   顾盼万万没有和钟砚一起留下来任人羞辱的道理,她拽了拽钟砚的手指,“我们走吧。”   钟砚不以为意,“不是要买花灯?”   顾盼现在只想赶紧离开,“不要了,又不是没有更好看的。”   钟砚无所谓,任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顾止行许久不见她,忍不住叫住她,“姐。”   顾盼回头,“怎么了?”   其实他们姐弟在顾盼成亲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两人脾气都不太好,意见不合说两句就能吵了个翻天。   顾止行看着她,突然之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没什么,你走吧。”   顾盼有点摸不着头脑。   街上的人还是很多,钟砚忍着不适陪她又走了半柱香的时辰。   花灯大同小异,样式也都差不多,只是上面画的图案是费了心思的,顾盼看哪个都觉得喜欢,最后挑了个兔儿形状的灯买了下来,可她拎了片刻就不想再拎,毫无负罪感的往钟砚的手里塞,“你帮我拿着。”   钟砚竟然就这么一言不发心甘情愿帮她提灯了。   逛完长街,顾盼后知后觉脚疼,她有点娇气。走两步便停下步子,“我走不动了。”   钟砚沉吟,“那就歇歇。”   顾盼叹气,又说:“我想坐轿子。”   钟砚罔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顾盼干脆就不动了,往街边的一坐,气鼓鼓的伸出双脚,“真的很疼 ,我怀疑我的脚都被磨出泡来了。”   钟砚无奈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不是你要出门?”   此时脚疼也得她自己受着。   少女仰着脸眼巴巴的瞅着他,水润的眼眸中仿佛盛着星星,说话不由自主软下来,“我就是想和你过节呀。”   钟砚抿紧唇瓣,眼中墨色似乎因为她的画融化了一些。   夜色柔美,恬静冷白的月光自他的头顶倾泻而下,青年五官立体,紧绷着的下颚轮廓冷硬,眼神也冷冰冰的,天生自带冷感,让人望而却步。   顾盼仰着脖子看着他也很吃力,对他勾了勾手指头,“你靠近点。”   钟砚沉默一瞬,依她的意思往前走了两步,恰到好处站在她跟前,她似乎还是不满意,不太高兴的嘟起嘴巴,又对他勾勾手指头,“弯腰,我有话对你说。”   钟砚拧眉,认真的在想她到底要说什么。   过了几秒,男人真的弯了弯腰,俯身逼近她,散发着淡淡清冽寒冷的香味。   顾盼伸出双手勾住他的脖子,鼻尖贴着鼻尖,气息紊乱,男人的身体僵了僵,虽然对这种亲密举动仍然谈不上多少喜欢,但也没有冷冰冰的要把人推开,而是无比冷静镇定的等待她接下来的动作。   少女味甜,动作大胆,眼神却小心,耳垂粉嫩嫩,软嫩的脖颈也红了起来,她笨拙的抱住他的脖子不松手,然后毫不犹豫在他的嘴角印上一吻。   钟砚藏在袖口的手指轻轻蜷缩起来,心里酥酥麻麻,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这个吻犹如蜻蜓点水,来的快去的也快。   顾盼悄悄打量他的脸色,好像没看出什么变化,失落之余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系统时不时就催她按照剧情往下走,原本跟死了一样半天打不出个屁的声响,这几天总跳出来,蹦出一句,【你什么时候跟钟砚睡?】   顾盼觉得无语,心说上次下/药爬床失败,她也没法子啊?   不睡是不行的,不按照原主的人设剧情走,身体就会不舒服,哪哪儿都疼。   顾盼歇了继续下/药的心思,改为引诱。   夫妻之间,鱼水之欢,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她能厚着脸皮提出来,钟砚能拒绝一次两次,但招架不住她一直提。   回府的路上,顾盼明显感觉到钟砚放缓了脚步,她的小手被男人紧紧攥在手中,男人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她买的花灯。   博平郡主和钟虔比他们都先回来,一起用的晚膳,其乐融融。   顾盼原以为她和钟砚又会不出意外被忽略时,博平郡主却做了一件令她十分吃惊的举动,主动派人送了御膳房厨子做的甜点,还送了一套头饰。   丫鬟来送东西时,顺道将话一并带了过来,“郡主听说您爱吃甜的,特意吩咐皇宫里派来的厨子给您做的甜点,郡主还说了,以后您想吃,尽管可以吩咐厨子,不必再经过她的同意。”   顾盼搞不清楚博平郡主这又是闹得哪一出,思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博平郡主又有缺德事要让她做了。   她收下了甜点,捡起一块尝了尝,味道还真是不错,甜而不腻,亦不觉得j。   顾盼连着吃了好几块,每一叠点心本来就不多,如此一来便叫她吃的差不多了,她意犹未尽的停住嘴巴,特意给钟砚留了半份。   男人洁癖重,每日要洗漱两回换三次衣裳,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钟砚穿着白色中衣,胸膛精瘦,头发湿漉漉的搭在两侧,发梢尖端滴着水珠,隽秀精致的脸庞蒙着一层雾气,乌眸也像渗着水,看起来颇为诱人。   他一出来,便瞧见顾盼津津有味在吃甜点。   钟砚眼神一顿,盯着桌上的碟子看了好一会儿,走过去,拇指敲了敲桌面,淡淡问道:“谁送来的?”   顾盼头都没抬,“你母亲。”   钟砚沉默,随即又问:“好吃吗?”   挺好吃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吃那么多。   顾盼有些不舍的把剩下的甜点推到他面前,点了点头,“好吃的啊,你也尝尝。”   钟砚眉头扬了扬,拒绝道:“不用了。”   他从来不碰博平郡主送来的任何东西,包括吃食。   顾盼恍然大悟般看着他,边道歉边说:“是我忘了,你不爱吃甜的。”   如此这般,她便可以毫无负担接着吃。   钟砚不知道她是真的蠢还是在装蠢,博平郡主每回送到他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东西都偷偷下了毒,短时间内对常人可能无碍,对他这个体弱病多的“废物”可就不一定了。   他不觉得这件事顾盼不知情。   钟砚眼神淡漠看着她将甜点都吃进肚子里,轻扯嘴角,讥诮的笑笑,没打算提醒她。   钟砚天生血凉,也毫无同理心。   不会愧疚,也几乎不会为别人难过。   他既然看中了顾盼,觉得她有点意思,便不会让顾盼死,至于将来活的是好是坏,那不是他会去管的事。   钟砚向来怕麻烦,从来不管麻烦事。   “还送了什么别的东西来吗?”他问。   顾盼喝了口水,“还有一套首饰。”   钟砚启唇道:“拿过来我看看。”   顾盼犹豫小会儿,还是从柜子里把那套金光璀璨的首饰拿出来递给他看。   钟砚挑了根金簪,端详片刻,心中已经有数,不出他所想,博平郡主也在这套首饰里动了手脚。   只有顾盼蠢的自以为和博平郡主在同一阵线,殊不知他母亲心狠手辣,不仅要他死,也一并要带走顾盼的命,原因无他,只要死人的嘴巴才最严实,她不会给自己留把柄。   钟砚知道首饰里有文章,却没有打算提醒她,他将金簪还回去,说:“既然是送给你的东西,那你自己收好。”   顾盼抱着这堆东西,“这玩意看起来就贵重,我可不敢乱放。”   将柜子锁好后,顾盼吹灭了屋里几盏灯。   钟砚的头发已经半干,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诗词赋论,眉眼低垂,神情专注,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在悄然静谧的屋里尤其明显。   顾盼简单梳洗后,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接近床边的男人,生怕惊扰了他。   她要干一件大事。   没错,干。   顾盼脸颊发烫,心跳砰砰砰的跳,她极大胆吹灭了最后一盏灯,凭着记忆爬上床,好似无骨的手指搭在青年的腰间,颤抖着手解开他衣襟的带子。   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也许是因为紧张,胸口闷的喘不上气。   黑暗里看不清钟砚的表情,他也就不需要伪装自己,脸色冷漠如冰,眼中也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平静看着在自己身上作祟的女人。   她的手腕纤细削瘦,又软又白。   女人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脖子,她很紧张,不仅手在发抖,连身体也都在抖。   分明很怕他,却要硬凑上来。   忽然间,钟砚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提,把人按在自己的肩上,哑声问:“你做什么?”   顾盼胸口太闷了,张嘴刚要说话,连连咳嗽,喉咙深处的腥甜味涌来,嘴角溢出一口新鲜的血。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表情茫然,被吓坏的她当场红了眼睛,水光在眸中打转,却坚强的不肯掉落,软绵绵的靠在钟砚的肩膀上,颤栗发抖,脆弱的不成样子。   强撑着上半身,准备开口时,胸闷恶心感席卷而来,她捂着嘴继续咳嗽,又是一口血,咳嗽到钟砚的白色中衣上,弄脏了他的衣服。 第二十四章 (一更)   半夜里, 侯府清冷后院急急忙忙叫了大夫,烛火匆忙燃起, 点亮大半间屋子。   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辰, 府外的大夫匆匆赶来。   两边的窗户呼啦啦乱扇, 透过窗缝得以窥探出一抹微亮的天光。   顾盼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上,手指不安的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嗓子疼胸口闷,额头冒着虚汗,看起来很不舒服。   钟砚穿了件薄衫,身形欣长清瘦,湿冷的眸光淡淡落在顾盼脸上, 他表情浅薄的实在不像是有担心的样子, 冷冰冰的视线, 无动于衷的神色,像个漠然的看客。   直到大夫来了,钟砚才让人上前把脉。   其实不必把脉,他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没想到顾盼居然蠢到对博平郡主完全不设防,这大半年没少吃她的用她的, 加上顾盼体质本来也不太好, 如今倒下也算正常。   钟砚扯了下嘴角, 似乎是想笑,笑容刚刚牵起,嘴角弧度又缓缓回落, 取而代之的是他依然冷漠的表情。   男人负手而立,发问:“她如何了?”   大夫也不敢保证就没有任何问题,擦了擦汗,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句,“先吃一副药试试看吧。”   “说凶险也不凶险,说好也不太好。”   钟砚沉默了一下,抬手让底下的人带他去抓药。   他的衣袖上还有她吐出的血,星星点点红白分明,他也没去换衣服,平静看着床上的女人。   钟砚知道她这次大概是死不了的,博平郡主虽然狠,也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就直接要了她的命,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大夫开的许是缓和的药物,解药方子在博平郡主手里头,钟砚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开口找她,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他觉得顾盼还不值得他费这个心思。   时至今日,钟砚自己也得承认,他对顾盼确实有点与旁人不同的心思,谈不上多么喜欢。   对猎物的独占欲不等同于刻骨铭心的爱意。   若非有利可图,钟砚从顾盼转变来讨好自己的那天起,就不会搭理她。   不多久,丫鬟便将在厨房里煮好的药端了上来,黑漆漆的一碗中药光是闻起来的味道就让人作呕。   钟砚伸手,“把碗给我。”   他接过碗,然后缓缓坐在床头,扶起顾盼的后背,让人靠着自己的胸膛,盛了一勺子的药,递到她嘴边,“喝药。”   顾盼本来就有点犯恶心,难闻的药味冲进鼻子,她更加恶心,快要吐出来了。   钟砚见她咬紧牙关不肯松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手指头掰开她的下巴,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他向来笑意吟吟,装的如沐春风,仅有的几次冷酷强势都是对着顾盼使的。   顾盼喝了药后,抱着被子滚进了最里头,像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生怕没一会儿就又被他抓过去喝药。   折腾完这一出,天彻底亮了。   前院昨晚就听到消息,钟砚请了大夫这事根本藏不住。   博平郡主知道这事时,心情大好,一度以为是钟砚这个兔崽子昏迷不醒了。   经过嬷嬷提醒才知道原来出了事的人是顾盼。   她心里头是很遗憾的,“真是想不到,先出事的竟然是她这个蠢货?要知道我给钟砚使得手段比在她身上多得多,这兔崽子也是命大,这么些年过去,还吊着他半死不活的命。”   嬷嬷只得劝慰道:“这事急不来,既然御医都说他活不长,就一定活不长。”   提起这事,博平郡主心里就一肚子的气,瞪眼道:“御医还说他活不过十五岁,你看他十五岁那年死了吗?!”   “我真是一刻都忍不了,给我那讨人厌的妹妹养儿子令我恶心,若钟砚身上没有流着皇家的血,我早就把他丢进井里去了!”   嬷嬷边打量她的神色,边小心翼翼的回话,“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起这个儿子。”   博平郡主冷嗤一声,“记不起钟砚是他的种,光是这一点我便不能光明正大的动手。”   提起往事,还有她的妹妹,博平郡主还是恨的牙痒痒,恨中又带着点畅快。   她冷笑着说:“我这个妹妹也是个有本事的,当年把当今圣上迷得死去活来,差不多快要废除六宫,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爱,宫门都不舍得让她出,像养着金丝雀似的养着她。”   “真是好笑,谁又知道后来呢。”   后来啊 ,她这个受尽宠爱的妹妹,是被皇帝亲手杀了的,一刀捅入心窝,死后连个正经的坟头都没有,皇陵不得入,牌位也不准立,就连她生的儿子都被送了出来。   这得是多恨啊。   也难怪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博平郡主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时隔多年,意难平其实不止她一个。   钟砚不死,她心头恨永远难消。   依照皇上绝情决心的态度,多半也是不想要这个儿子的。   博平郡主回过神来,道:“你去我的库房里挑两支上等人参送过去,说是我的一片心意,让顾盼照顾好身体,不要让府里人担心。”   嬷嬷得了吩咐哪敢不从,得了空闲便去挑了人参送过去。   钟砚一眼都没看,直接就把人打发了。   至于送来的人参,被他顺手给丢了。   顾盼吃了大夫开的药,情况没有好转多少,小脸惨白,紧贴着后背的薄衫早就被汗水浸湿,眼眸湿漉,脖颈亦是被汗珠给打湿,整个人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喉咙又痒又疼,顾盼哪怕在睡梦中都止不住会咳嗽,这一场病来如山倒,简直奔着她半条命而来。   接连三天,顾盼都起不来床,严重到她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钟砚看着她受苦楚,眼看着她瘦了一圈,脸上都没剩多少肉了,她很脆弱,好像再来一场微风就能把她给打趴下。   钟砚偏偏生了一颗铁石心肠,他从容不迫,每日给她灌三次药,确保她死不了就成。   木人石心,说的就是钟砚这种人。   刹那间的心动、脸红和悸动,时而冒出来的让人畏惧的占有欲、偏执性,对他来说都不等同于爱。   钟砚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   爱意,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放在嘴边提起。   钟砚小时候短暂拥有过一只猫,那只猫是他祖母送给他玩的礼物,通体雪白,眼眸是罕见的蓝色的,猫儿通灵性,乖巧聪明,十分可爱。   他也很喜欢那只猫,在身边养了一年,感情甚笃。   后来博平郡主口口声声被猫儿给冲撞,吓的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虽不知真假,钟砚就亲手将那只猫给杀了,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跟了他多年的小厮,利用起来亦是不会含糊。   手段毒辣心思狠毒怕是少有人能与他匹敌。   这世上,真的就没有钟砚做不出来的事。   大夫连着来了三日,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好,他说:“虽说这毒还不致命,但若是没解药,恐怕夫人还得多受罪几天......”   钟砚盯着顾盼看了半晌,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的侧脸,眼神温柔缱绻,替她抚发,嗓子不知道怎么的,听起来有点哑,他说:“我知道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能忍住,看着顾盼活受罪罢了。   钟砚甚至想趁着这一出,让顾盼和博平郡主彻底撕破脸皮,为此他特意减轻了药的分量,好推波助澜,坐享渔翁之利,所以这么些天顾盼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   顾盼浑浑噩噩过了差不多七八天,睡了醒,醒了就喝药,每天嘴巴里都是苦味,眼角沁着泪珠,看着就很可怜。   等到彻底清醒,她脑子还是很沉,手脚无力,软绵绵的靠在床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钟砚,她问:“我怎么了?”   许多不开口,嗓子哑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钟砚神情又轻又淡,侧脸对着她,低垂眼眸,“你病了。”   顾盼再傻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钟砚抬起头,深色瞳孔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他似乎很愧疚,声音低低的,“大夫说那盘点心被做了手脚。”   “想来是我连累了你。”   “痛不痛?”   顾盼脑仁是疼的,胸口也是疼的,嗓子更是疼的没法出声。   她才算听懂了钟砚的暗示,点心被人做了手脚,也就是说是博平郡主想要她的命。   “疼,难受,不舒服。”顾盼抱着他的腰,从始至终她就没看透钟砚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傻乎乎的以为他一直是无依无靠、没有城府的小可怜。   她后怕道:“还好你没吃。”   钟砚指尖凝固了一瞬,只听她继续往下说:“你身体弱,若是吃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这回也是蠢,真的没想到博平郡主胆子这般大,直接下毒手。”   说了这么多话,她咽了咽喉咙,又说:“我神志不清躺了这么多天,喝了这许多难喝的药,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钟砚被她紧紧抱着腰,有些许不自在,“她一直都很讨厌我,日后小动作恐怕不会少,是我无能护不住你。”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意味深长道:“我母亲喜欢得寸进尺,尝到一次甜头就会做第二次,不吃苦头不受教训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盼也没有傻傻被他的话带跑,他的话也只信了五分,也不能怪顾盼蠢,只能说钟砚太会演,装的道貌岸然。   过犹不及,点到为止。   钟砚很聪明没有接着往下说,转而吩咐丫鬟端了清粥。   顾盼没胃口,将就喝了两口粥就饱了。   她还有些遗憾,那天晚上她都快睡到钟砚了!!!   衣服都脱了!!!   若是咳血咳的晚一点,她马上就要爽到了!!!   剧情不走,她还得受罪!!!   迟早得干,那还不如早点干!!!   不过就她现在这幅虚弱的样子,有心无力,想做什么怕也撑不住。   顾盼仰脸看着他,说:“今晚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钟砚愣了愣,“你身体还没好全。”   “就是没好,才想要你抱着我。”   “......”   钟砚思考后作答,“好。”   顾盼身材纤细,尤其是她那把盈盈一握的细腰,摇曳生姿。   这还是第一次钟砚主动将人搂在怀中,脸上的冷淡看不出喜怒,微凉的手指轻搭在她的腰间,虚虚揽着。   顾盼呼吸绵长,渐渐熟睡,睡姿安静,嘴巴被她自己咬的有点红,乌黑的头发安安静静搭在肩头,脖颈锁骨冷白诱人。   钟砚五指缓缓用力,搂着人闭眼安眠。   休养了梁三日,顾盼的身体才彻底好全,吃的也比平时多,气色显然红润起来。   年关过了小半,眨眼间再过两日便到了元宵节。   每逢佳节宫里必定设宴,除夕夜那天是因为顾盼身体有恙才能不去,这次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钟砚把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正拿着针线在琢磨着绣个手帕,“元宵宴?”   针尖没落准,在她的手指头上刺了一下。   钟砚拽过她的手,用手帕将她的手指仔仔细细擦了干净,淡淡道:“嗯,都得去。”   钟虔也得去。   好歹是个侯府,再怎么落魄,该给的脸面皇帝不会不给。   顾盼不怎么在意,点点头,“行,那就去啊。”   她狡猾的笑起来,“不仅得去,我还要挑件漂亮衣裳去赴宴。”   不说艳压众人,气势上就不能输。   钟砚知她爱出风头,也就没说什么风凉话,随她去了。   顾盼手指上的血珠被他擦的很干净,被针戳出的小口子也看不太清。   男人将用过的手帕收起来,转眸瞥见被撇在一旁的手帕,嘴角上翘,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方手帕着实绣的不太好,针脚很乱,很蹩脚,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图案。   顾盼恼羞成怒,将还未完工的手帕攥进手掌心,不肯再给她窥见半分,耻笑自己。   “我饿了。”   “让下人摆饭吧。”   “好。”   钟砚心情似乎不错,这晚还喝了一杯酒,他酒量不好,一小杯足以。   夜里,顾盼洗完澡搭着湿漉漉的头发从里面走出来,脸蛋被热气熏的粉红,面若桃花映。   钟砚看向她的眼神与平时不太一样,清冷不在,取而代之是一种令人胆颤的侵占,幽幽眸光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一遍。   钟砚脑子是清醒的,无比理性冷漠。   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失控尤为难得。   顾盼慢吞吞走到床边,还没站稳,手腕被男人捞过去,狠狠拽入他怀中。   钟砚半迫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捧着她的脸颊,细腻泛凉的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捏了捏她的耳垂,最后直接掐住她的后颈。   他的目光不急不缓,仔细品尝她脸上细微的表情,一丁点都不肯放过。   钟砚已经不怎么排斥圆房这件事,也知道顾盼已经等了很久。   博平郡主乐于看他们俩分房而睡,害怕他会留下自己的子嗣,钟砚偏不会如她所愿,抬袖间床幔无知无觉落下。   钟砚抵住她的肩膀,拇指有力,死死扣住。   顾盼起初吃惊了一下后便淡然了,她......她心里也不抗拒这事,很乖巧的配合他。   后半夜,雨声骤起。   风雨声和低啜声,分不太清楚。   来日午时,顾盼悠悠转醒,手指头都快动不了。   她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眼神放空胡思乱想,昨晚钟砚那架势真是要她死啊。   平时温柔款款,却原来不是个真的会疼人的主,只顾着自己爽快,嘴里都是假话。   她躺了一小会儿,自己艰难换衣服。   顾盼还没忘今儿下午他们还得提前进宫去参加元宵节的晚宴,她精心挑了一套藕色齐腰襦裙,搭着红色斗篷,帽子上有一层雪白狐狸毛,华贵艳丽。   顾盼本就绝色,长相美艳不俗,也压得住亮丽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不仅好看,更增添了几分清冷气质。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吱”的一声,男人踏着雨水而来,修长的五指牢牢握着把青色油纸伞,水珠徐徐自伞尖坠落。   钟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沾着雨天的气息,哪怕昨晚极度缠绵浪漫,此时的他,和平日并无不同。   表面依旧柔和平静,骨血里毅然决绝冷漠。   他将伞摆在屋外,鞋底沾了雨水,不可避免弄脏了地面,他问:“不多睡会儿吗?”   顾盼:“.......”   “已经午时了,我再不起来都要来不及进宫。”   钟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脖子看,露出的那截白的不可思议,他说:“是我让她们不要叫你,本就该好好歇歇。”   “我没那么娇气。”   钟砚轻笑,反问:“不娇气吗?”   动不动就哭还不娇气?说的出口。   顾盼没法和他一样,做到镇定自若,心甘情愿认输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临离府前,钟砚亲眼看她喝了碗补血的药才领着她出门。   朝华门外,马车排成了长队,检查甚为严格,耗费的时间也就比平日长。   她和钟砚好端端在马车里坐着,每隔一会儿就有人来找。   钟砚一个个应付过去,也游刃有余。   顾盼百无聊赖下掀开车帘,探出小脑袋,往外看了两眼,正巧瞧见太子的马车停在旁边。   太子殿下圆领白衣,柔和依旧,他似乎察觉到了顾盼的目光,转身朝她投来一眼,且笑了笑。   顾盼立马把车帘合上,心不在焉喝了口水压压惊,许久不见太子本人,都快要忘了他后来也是得到过原主的。   顾盼忘不了,《暴君》里就是男主亲手把原主送到太子府里,为了成全自己的皇权霸业,毫不手软。   妻子算什么?并不重要。   她光是想起来心底就发凉,顾盼复杂的眼神朝钟砚望过去,没头没脑问:“你会把我送给别人吗?” 第二十五章 (二更)   钟砚唇角抿成一条冷漠的弧度, 眉眼锋利,淡淡目光浅藏几分费解, 喉结滚动, 欲言又止。   顾盼回过神来, 讪讪一笑,“我前些日子听说有地方官员卖妻求荣,所以我今儿才随口一问。”   钟砚沉默,抬手将车窗合上,冰凉的手指掠过她的耳垂,软软的十分好捏,耳后还留有暧昧印痕,   他问:“确实是有。”   不过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或是将貌美小妾送给上司谋个一官半职。   顾盼愣了愣, 她知道钟砚不是那种求荣的人,书中后期他毫不犹豫将原主拱手送出,无非就是因为两个字——不爱。   因为不爱,就可以肆无忌惮利用她, 好光明正大的逼宫造反。   钟砚从来就不是拿她讨好太子,而是要牺牲她成全自己的狼子野心。   在《暴君》里, 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争权夺势的踏脚石。   “噢,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没别的意思。”   她越说越像在掩耳盗铃,稍显心虚。   顾盼至今都还认为,钟砚的心肠还没有黑到无药可救的程度。   平日笑意款款, 为人处世周全缜密,脾气看上去似乎也还不错,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哪怕被人当着面讽刺,也不见变脸,涵养好的可怕。   顾盼昨晚没怎么睡,撇开心事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上半身歪歪扭扭往男人肩膀上靠,眼皮子上下打架,困的要命。   她也懒得同困意挣扎,脑袋往他肩头一搭,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我眯一会儿。”   钟砚扯动嘴角,问:“很累吗?”   “很累啊。”   “不要睡,马上就要进去了。”   “可是我真的有点困。”顾盼被他弄醒,有些恼怒,更多的是无奈,指控他说:“昨晚……”   她脸皮厚提起昨晚的事,都不带害臊的,大大咧咧继续说:“昨晚我都跟你说了好多遍,你不肯听,也半点都不懂体恤我。”   钟砚在这方面到底没有经验,愣头青一个,也没法和她一样能淡定从口中说起这种事,轻咳两声来掩饰不自在。   他一本正经同她说道:“昨晚是我过了,往后我会收敛些。”   顾盼:“……”   “抱歉。”   “……”   钟砚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不信,又认认真真的说:“我不骗你,真的会收敛。”   钟砚在此之前并不热衷男女之事,冷冷淡淡,没多大兴致。   十六岁那年博平郡主虽说给他挑了两个貌美的通房丫鬟,却被钟砚用身体不好的理由给挡了回去。   博平郡主给他安排通房不过是走场面,对他行不行这事也不在意,最好是不行,早早死了不要留后。   初尝此事。味道比钟砚想象中的要好。   食髓入味,意犹未尽。   “我知道了。”   钟砚也没有强调不放,在他看来这不是一件值得拿来反复提起的事情。   内宫马车不予通行,钟砚先下马车,欣长身形在众人中颇为瞩目,站姿挺拔,单薄清瘦,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顾盼将手交到他的掌心,缓缓下车,两人并肩而立,男才女貌,皆是一派绝色天资,尤其是顾盼一袭绯衣,风情摇曳,是个漂亮的大美人。   她和钟砚的相貌相差无几,站起一起赏心悦目。   皇宫不是侯府,处处都需要谨言慎行,生怕走错一步说错一句话就丢了命。   钟砚在朝中还没有一官半职,平日很少回进宫,见过当今圣上的次数寥寥无几。   他和皇帝有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开宴之前,一名笑眯眯的老太监找到钟砚面前来,说话十分客气,也不是故意掐着嗓子,但声音听起来就是尖尖的,半男不女,他说:“世子爷,皇上在御书房,劳烦您跟杂家跑一趟。”   钟砚嘴角边牵起一抹冷笑,“麻烦了。”   他离开前,也叮嘱顾盼不要胡乱跑,宫里不比宫外,处处都是能吃人的陷阱。   庆元帝也有三个多月不曾见过这个儿子了,御书房里,帝王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庆元帝心里有数,钟砚这个儿子心里有对他的恨意,他看似云淡风轻,过的潇潇洒洒不问世事,对功名利禄也没什么追求,但是钟砚的眼睛里的野心骗不过他,这是他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   庆元帝看着看着眼前竟然有几分的恍惚,其实钟砚长的更像他的母亲,眼睛狭长,鼻骨挺拔,柔和平静,他的相貌甚至是比他母亲还要出色的。   庆元帝记得,钟砚刚出生时,他就夸过这个孩子是个漂亮孩子。   出生之前也没有给他母亲罪受,出生后也很少哭,有得吃就吃,不哭不闹,吃饱了就睡觉,是个很乖的孩子。   想起过去的事,哪怕是冰冷绝情如庆元帝,脸上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下去,难得显露出些柔情蜜意。   恍惚一瞬,庆元帝回过神来,又恢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钟砚的母亲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也曾经心甘情愿想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奉献到她手中,偏偏那女人不屑一顾,眼里心里记挂的人都不是他。   爱之深恨之切,庆元帝爱是真的爱她,恨也是真的恨,所以哪怕她死了也不会让她安宁。   钟砚是庆元帝最疼爱的孩子,不过他不会让任何人都知道。   “这些日子你身体如何?”   沉默这良久,庆元帝最后也仅仅是问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钟砚抬眸,安静注视着他,父子四目相对,眼中有的只剩下冷漠和深藏起来的恨意,他说:“您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又何必来问我呢?多此一举。”   钟砚话中带刺,略微刺耳不太好听。   庆元帝低低笑了起来,“我以为你都不屑于同朕说话了。”   侯府里的确有庆元帝安插的眼线,不仅是侯府,这天下想要瞒过的事是少之又少。   这孩子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   “您是皇帝,我怎么敢不理你呢?”   “我也是你的父亲。、”   “是吗?可我姓钟。”   钟不是国姓。   庆元帝安静看着他,并未多言,他知道钟砚对他的偏见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子改变的,他也没打算改变父子关系,他知道钟砚对江山有兴趣,对这个宝座有野心。   狼崽子能不能争到手就不太好说了。   平心而论,庆元帝对他亲手立的太子,是很满意的,那孩子心怀大义,性格也好,唯独差了点杀性。   “算了。”庆元帝叹息一声,提起正事变冷着一张脸,天生威严,“顾家这孩子,我原以为你是不满意的,如今看来,你们相处的还算不错,今日找你过来,朕也就是想提醒你一句,不要为了女色而昏了头,她是个什么人,相信你比朕更加了解。”   庆元帝当年没有插手钟砚的婚事,如今也不打算插手,只不过是见势头不太对好心提一句罢了。   顾盼这个人早已经被查的清清楚楚,欺软怕硬,目光短浅,又蠢又毒,白白长了张绝色倾城的脸,却没生脑子。   没读过书,也不识字,退一万步说,将来若是钟砚真的从太子手里夺下江山,顾盼这样的人怎么能当皇后呢?德不配位也是会要命的。   钟砚笑了笑,眼睛弯成一条长长的弧度,嘴角上翘像是听见特别好笑的笑话,他说:“难得您还挂念着我。”   “不过我的事,真的不劳烦您操心。”   说句实话,庆元帝真的不担心钟砚会被男女之情所累,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冷心冷肺的性格和他如出一辙,不是个拘泥于小情小爱的人。   绝情的程度不在他之下。   真真是肖父。   庆元帝还知道顾盼中毒的事,钟砚不愧是他的儿子,没着急忙慌的要给她找解药,反而利用此事推波助澜,挑拨了一番。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些欣慰,又有点遗憾。   他甚至能预见到钟砚将来的下场。   “罢了,我早该知道你恨我,既然如此,你退下吧。”   钟砚面无表情的离开,他在屋檐之下站了很久,胸中涌起的恨意一波接着一波,眼中猩红一片,恨意似野火熊熊燃烧。   当年,他就在那间屋子里。   亲眼看见庆元帝用匕首捅入他母亲的心窝,母亲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当场就没了命。   这是有多恨呢?这么多年过去,钟砚也想知道他母亲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庆元帝恨了许多年都还意难平。   御花园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和太子殿下的孽缘,偌大的皇宫,这么热闹喜庆的日子,来来往往这么许多人,顾盼好死不死就单独偶遇了太子殿下。   四目相撞时,他们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很是意外。   顾盼原本想装作没有看见转头就走,想了想好像这样很刻意,便站在原地没有动,尴尬的同太子殿下行了个礼。   太子地位尊贵,众星捧月的人物在哪里都没什么架子,脾气看起来就很好的亚子。   “不必多礼。”   太子静静看着她,每一次见面都难以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从第一次见起,太子便觉得顾盼好看,让人很舒服的那种好看。   他曾经是真的想要娶顾盼的,哪怕这个人没法成为自己的正妃,但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却是不难,名分上委屈了她,太子可以在别处补偿。   可惜在他刚刚起了这个念头,顾盼就已经嫁人了。   太子也没少从别人口中听说顾盼是个什么人,不过他一向觉得旁人口中的话算不得数,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顾盼看人的眼神纯粹干净,绝不是她们口中那类趋炎附势的毒妇。   “阿砚没陪你一起吗?”   顾盼本来都打算溜了,没想到太子会主动和她说话。   她望着太子的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同情,在心里遗憾感叹,这么好的一个人,最后死的真是太惨了。   太子在《暴君》一书中的人设十分的好,翩翩君子,心怀仁善,慈悲处事。   原书中他的人气不低,只因为他是个没有黑点的完美人!   极善之人最后被万箭穿心,死相凄惨,也不曾留下一儿半女,东宫的人也都被一把火烧的干净,尸体都没有留下。   这样悲剧的轰轰烈烈的人物当然会让人觉得意难平。   她回神,道:“阿砚有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太子点点头,傻白甜如他并不知道钟砚是被他的父皇叫了过去,也不知道钟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   微风略过,青丝随风摇曳。   顾盼受不住这静谧又尴尬的气氛,正打算转身离开,太子做了个惊世骇俗的举动,握住她的胳膊,“等等。”   顾盼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来,问:“怎么了?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太子也知道自己方才太过冲动,他往后退了一步,“顾小姐,我问你,你当初是真心想嫁给阿砚的吗?”   顾盼点头:“自然是真心的,这种事情又怎么会有假呢。”   太子的脸白了白,显而易见难看起来,时至今日,他还是认为当初顾盼和钟砚的婚事是被迫,他们二人都不情不愿。   而且当初顾盼是暗暗给他表露过心迹的,婉转言辞中表达对他的爱慕。   他也从来没有钟砚说过他喜欢顾盼。   太子从小循规蹈矩,从不踏错半步,唯独在顾盼的事情,他走不出去,一直不能释怀。   他问:“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叫我救你出火坑,为何要给我写那些信!?”   太子的声音罕见严厉起来,表情相当严肃。   顾盼被他吓了一跳,她根本不知道原主之前还对太子做过这些事,太子品行上佳,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来坏她的名声。   他既然说有,那就一定有。   顾盼又给他行了一个礼,咽了咽喉咙,仰着脸认真看着他,说:“以前是我年纪小,是非不分,那些信件你就当不曾见过,那些话你也就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太子脸上的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被她说的这话打击的不轻,“我自认为我待你……一片真心。”   他艰难道:“甚至我都想过以权势压人,让阿砚同你和离,还你自由。”   “我不是非要得到你,我是觉着你很好,能过的开心些就更好。”   “我真的没想到那些都是你的玩笑话。”   这番话,在顾盼心中振荡不小。   顾盼连连感叹是孽缘,心里听的酸胀。   想来原主经历虽然悲惨,但在东宫的那段日子,也是有人真心待她好的,临死之前,太子心里记挂着的人也是她。   她说:“是我不对,太子真的不必将我放在心上。”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太子哪怕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他点点头,“孤知道了,只愿你和阿砚能安生度日,白头到老。”   顾盼勉强扯了抹笑容,“愿您同太子妃伉俪情深。”   太子冷脸相对,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还给她,“这是你出嫁后的第一个月,跑来求孤时赠与孤的香囊,如今也该物归原主。”   顾盼接过香囊,没有在吱声,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她的错。   一个钟砚已经够她受的了,这个太子殿下早撇清也当是做了一桩好事。   她心情复杂盯着掌心里的香囊看了好久,连钟砚回来了都没发现。   男人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怎么傻傻站在这里晒太阳?不怕晒黑了?”   顾盼爱美,尽管是到了冬天,也不肯被太阳照到一下。   她说:“亭子里太冷了。”   钟砚若有似无笑了一下,“那就去屋里。”   他回来的晚,倒是不曾撞见顾盼和太子殿下那番对话,要不然依他这么小的心眼,真的够顾盼受的。   顾盼摇摇头,“屋里面又太闷了。”   钟砚主动去牵她的手,瞥见她掌心里的香囊,眉心上挑,笑容凝固,眼神逐渐变冷,他记性一向很好,眼神也很尖锐,一眼就认出来顾盼手里的香囊是太子这大半年都不离身的那个。   “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钟砚本来就白,现在脸白的几乎快要透明,很不好看。   “无事。”钟砚垂落眼睫,,漫不经心问道:“刚才你见过太子了吗?”   顾盼提着一口气,后背紧绷,“没有。”   钟砚面上看似随口一问,语气散漫没当一回事,“哦,皇宫这么大,你没碰见他实属正常。”   顾盼提心吊胆,装的自然大方,“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一定要见到他?”   钟砚静默几秒,问:“那你喜欢谁?”   顾盼想都不想,“我喜欢你啊。”   钟砚眼底清淡,深处漠然无情,他叹道:“我也喜欢你。”   钟砚用最冷淡的语气,说出了世间最动人的情话。   短短五个字,没有一个是真的。 第二十六章   顾盼仰脸望向钟砚, 青年瞳仁乌黑眼神湛透,气质清冷, 看起来未免格外高贵。   相处这些日子, 顾盼对钟砚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这人性子冷极,不太会说漂亮话,多数时候总板着张冷冰冰的脸,一丝不苟,即便是笑起来眼睛里好像也看不出多大的真心,对谁都保持着疏离冷漠的距离。   顾盼有刹那时间恍惚自己是听错了,她这句脱口而出的喜欢, 有五分真情五分哄骗, 在看《暴君》这本书的时候, 她就很喜欢钟砚这个遇神杀神的男主,穿书后亲眼所见他的处境,他的不易,他可怜弱小的那一面, 心底柔软,就更想把他从泥潭深渊里拽出来。   能从钟砚口中听见“喜欢”这两个字实属不易。   顾盼傻傻把他说的这五个字当真了, 脸颊红通通的, 耳朵发麻, 在他面前,罕见的拘谨羞涩起来。   钟砚拇指末端轻轻挑着香囊的红绳,语气懒散, 听起来像随口一问:“这个香囊是你自己做的吗?怎么以前从来没见你戴过?”   香囊布料上乘,穗上系着一枚精致玉珠,里面包满提神的香料,鼓鼓囊囊可见其主人的用心程度。   香囊正反面都绣着象征“君子”的一团龙竹,栩栩如生。   顾盼紧张了一下,手伸到半空中,又收回去没敢强抢回自己的香囊,“不是我做的。”   确实不是她做的,原主针脚功夫极差,当初为了攀上太子这根高枝,特意花了点钱去绣坊买了这个香囊回来,转手赠予太子殿下。   钟砚想她总算说了句实话,他以前也见过顾盼的针线,啧,可谓是一言难尽,不堪入目。   “那是从哪里来的?”   “花钱买的,瞧着模样合眼便买下了,而且也不贵。”   钟砚自作主张将这个香囊收在袖口里,淡道:“我瞧着也合眼,既然不值钱那便给我用了吧,如何?”   顾盼沉思,然后说道:“这样不好,我用过的东西怎么能给你用呢?不然我下次出门重新给你买一个?”   钟砚笑着将香囊还给她,眼神微冷,“不必了。”   顾盼心底犯怵,被他冰冷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总觉得好像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男人虽然年纪不大,弱冠之年,可那双清淡无波的乌眸冷冷盯着你时,真真是叫人觉得浑身颤栗,不由得恐惧。   半个时辰后,顾盼和钟砚被李贵妃请去凉亭小叙。   李贵妃乃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入宫数十年,唯独她荣盛不衰,唯一的儿子也早就被立为东宫太子,风头无两。   顾盼在李贵妃这里撞见了熟人,她的嫡姐顾舒怀还有身边站着的丞相独子李都济,两人站在一块看上去还挺登对。   李贵妃是李都济的亲姑姑,姑侄俩关系亲近,常在宫里见面叙旧。   李都济远远看过去同其他人有说有笑,等他们二人走近,李都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横眉冷对活像顾盼欠了他钱似的。   李贵妃年逾四十,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皮肤十分好,不显老态,精神奕奕,笑着对顾盼说道:“本宫也有好几个月没见着顾六小姐了,即便在宫里,本宫也听说这些日子你同阿砚感情甚好,真是令人艳羡。”   李贵妃说完,不动声色的打量她,方才对顾舒怀的话半信半疑,如今也能完全肯定这顾盼果真变了不少,看起来就沉稳许多,不似从前横冲直撞愚昧蠢笨。   她轻抿了口茶,又道:“你们两个赶紧坐下,傻傻站着传出去还以为是我小心眼不肯赐座呢。”   钟砚拱手行礼,压着眸,面无情绪道:“多谢贵妃娘娘。”   李贵妃对他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顾盼不慌不乱,安静坐在一边,只要她不开口说话便没什么存在感,她抬眸扫了眼李贵妃,又飞快将视线移开,百无聊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边出神变想事情。   李贵妃后来在太子死后,拔剑自刎于城墙,尸体从几十米高的城楼坠下,五官都溢着鲜血,死相惨淡,落得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而且她记得钟砚和李贵妃二人隔着大仇。   想到这里,顾盼悄咪咪朝钟砚瞥去一眼,男人气定神闲,坐在有深仇大恨的李贵妃面前亦表现淡定,丝毫情绪都没有外露。   几人沉默,率先开口说话的是顾舒怀,她满眼关切,笑着问:“听说妹妹前几天病了,如今可有好些?”   听听看,顾舒怀口中这句话里的塑料味和白莲味都要超标了。   顾盼早已懒得和她装姊妹情深,完全没有必要,她说话的声音不仅阴阳怪气,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起来也很阴阳怪气,“怎么侯府里的事,你这么清楚啊?”   这句话简直戳了顾舒怀的心窝子,不就暗示顾家嫡女在侯府里有安插自己人或是特意打听过顾盼的消息,无论哪一样,都显得顾舒怀心机深。   她咬着牙说:“恰巧从旁人口中听来的而已,我是在关心六妹妹了,怕你受委屈。”   撇清自己的同时也不忘内涵钟砚,真是好手段。   顾盼乐不可支,说:“我嫁的是侯府,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的小门小户,怎么会受委屈?我的夫君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待我一心一意,细致照顾我,我的日子过得舒服的不得了。”   顾舒怀忍了又忍,才把心中这口气压下去,“如此便好。”   李都济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说,碍于钟砚在场,又把那些挤兑顾盼的难听话咽回肚子里,他一个大男人本不该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他偏见太深。   说来李都济七八岁时和顾盼还能玩到一块,起因是他被踹到湖里,最后明明是顾盼用杆子使出吃奶得劲把他捞上来,哪晓得他睁眼看见湿漉漉的顾舒怀,再看了看衣服干干净净的顾盼,一口咬定是顾盼把他踹下去的。   七八岁的顾盼就是当仁不让的个性,不服输不服软,气的叉腰,肉肉的手指点着李都济呸了声,顺便骂了句,“你真是比猪还蠢,我果然是救了头猪上来,难怪这么沉。”   李都济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到哪里都众星捧月,骄矜过人,哪受得了这种话,直接扑到她身上去和她打了起来。   这一天之后,两人的梁子算彻底结下,逢见面必吵架,气不过时还能打起来。   李贵妃凤眸微眯,用余光偷偷盯着泰然自若的钟砚,果然是帝王种,周身气度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他也绝不是外人所传的一无是处的病弱废物。   李贵妃主动端起酒杯,敬了一杯钟砚,轻声道:“我昨儿才见过你母亲,她满脸忧色,这几个月都在为你的仕途操心,不知道阿砚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否有想求的官职?”   钟砚手作拳状,抵着唇低咳两声,透白的脸色闷的微红,他说:“我从未想过入仕。”说罢,他自嘲一笑,“这具身子不中用,半截身体都快入土,便是想入仕为圣上分忧,也是有心无力。”   李贵妃也不是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皇帝接连好几次提起钟砚的事,一直在犹疑给他安个什么官职合适,钟砚搅入朝堂这趟浑水,早是板上钉钉,她既然拦不住,倒不如在皇帝面前卖个好。   “你可别妄自菲薄,太医都说过你的身体已在好转,性命无忧,不太过劳累即可。”她又笑笑说:“本宫在皇上跟前也还算说的上话,你若有合心意的,大可以提出来。”   钟砚慢慢抬起脸,嘴角轻抿,他口吻随意道:“我身子骨弱,早听闻五军都督府里的人都练得身强体壮,我亦很向往,还望贵妃娘娘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   五军都督府,钟砚还真敢提!这可是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地方!   李贵妃捏紧手中的瓷杯,脸色微变,“你放心,本宫自会看着办。”   钟砚轻笑,听起来像极了嘲讽,他道:“那就提前谢过娘娘了。”   李贵妃牙齿都要咬碎,这根本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钟砚故意在她面前提起,只是为了告诉她一声,五军都督府,他势在必得。   夫妻十几载,李贵妃了解当今圣上,尽管嘴上不提,她也能看得出他最心爱的孩子是哪一位,钟砚十几年没向皇帝提过任何要求,哪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这么狠。   李贵妃已经没多余的兴致继续聊下去,“本宫看你们也都累了,离开宴的时辰还早,本宫让宫女带你们回厢房歇息,待到了时辰自会有人去叫你们。”   顾盼和钟砚行了礼便跟着宫女去了休息的厢房,而顾舒怀留下来没走动,少女咬唇,眼中不甘,“娘娘,您也瞧见了他们夫妻二人半点都不将您放在眼里,您若是......”   李贵妃都不耐烦把后面的话给听完,摆摆手,“行了,本宫说过今天会去收拾顾盼,你急什么?”   她当然不是因为顾盼不够敬重她,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赵景焕。   赵景焕的心思瞒不过她,她也绝不会允许尊贵无比的太子被一个下贱女人迷得失魂落魄。   早日除了这个祸害,才能保证她儿不在这种事上犯错。   顾盼不是绝色美人吗?关外蛮人最稀罕的便是这种细皮嫩肉的女人。   李贵妃安排的厢房不算偏僻,布置尚可。   钟砚有事要办,先行离开。   顾盼趴在软塌上小憩片刻,她缓缓的皱起眉,过了没多久,她忽然间被噩梦惊醒,纸窗外有人影走动,鬼鬼祟祟轻声细语,像在做贼。   “北狄的大皇子请来没有?”   “已经让人偷偷递过消息,半柱香内肯定会往这边来。”   “你确定顾家六小姐在这间屋子里对吧?赶紧把迷药吹了。”   “好。”   “那咱们赶紧走吧。”   “顾大小姐还在隔壁屋子,不把她一同叫走吗?”   “不必担心她,这件事还是她一手操办的。”   等脚步声远,顾盼屏住呼吸,眨了眨眼,若有所思,慢慢的就把宫女口中说的话串联起来。   北狄大皇子、迷药,这两个关键字足够她想明白一些事,顾盼记起来书里也有这么一遭,原主在宫中差点被陌生男子轻薄,失了清白,名声彻底一落千丈。   顾盼将窗子打开散味,思量过后,想了个回击的好法子,她将桌上的一盘花生剥开全吃了,不多会儿,她的脸上长起红疹,脖子上也遭了秧。   这具身体对花生过敏,吃了便会生疹子,倒也不会危及性命。   顾盼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满意看着自己满脸红疹的模样,没多久,房门吱的一声被人缓慢推开,来人虎背熊腰尖嘴猴腮很不好看,眼睛里透露出的两个字——猥琐。   三个字——太猥琐。   顾盼忍着不适,把自己的身躯往床角缩,演的像模像样,“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男人口水都快流出来,色眯眯盯着她,“大美......”   顾盼抬头,脸上的红疹看的男人当场就快吐出来,他脸一变,“你个丑东西你是谁!”   □□熏心的大皇子此刻可没有好耐心,尤其对着个令他作呕的丑女人,更加暴躁,提脚踹碎了一个板凳,“大美人呢?!”   顾盼用依恋仰慕的目光望着他,似是不情不愿抬手指了指隔壁,“在另一间房。”   大皇子怒道:“你不早说!丑女人看着真是倒胃口。”   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片刻后,顾盼听见隔壁屋子传来的尖叫救命声,可惜这边的人手都提前让她们给撤了,叫破喉咙也叫不来人。   顾盼穿好衣裳,整理好头发,然后才急匆匆的往外跑,气喘吁吁跑到一半迎面撞上领着不少人朝这边来的李贵妃,她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泪流满面揪住李贵妃的袖子,“娘娘......”   李贵妃跟撞了鬼似的,“啊!”的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   你不是应该已经被大皇子给弄了吗!   这张脸又是怎么回事!   顾盼用袖口擦擦眼泪,“娘娘呜呜呜呜。”   李贵妃忍着恶心,“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说。”   她身后的李都济也被恶心的不轻,但又觉得顾盼这幅样子怪可怜的,“你别假哭了,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娘娘,来西宫左边的厢房里有人喊救命,我胆子小不敢过去,你们快带人过去看看吧。”   李贵妃眼前一黑,死死掐着身边嬷嬷的手腕,稳住身形,她记得来西宫左厢房可是顾舒怀歇息的屋子。   如今安然无恙的居然是顾盼,反倒是顾舒怀不知下落。   “走,去看看。”   顾盼屁颠屁颠跟在她们身后一起去看热闹,算算时间,顾舒怀也不会真出什么事,她自个儿不打歪主意,就害不到她头上。   刚入来西宫,便能听见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李都济脸色大变,已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明白了什么。   李贵妃沉着脸,命令身后的太监,“还不快去把门踢开救人!”   “是是是。”   屋里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些,床幔被撕的粉碎,被子里的棉絮也七零八落,好在顾舒怀身上还好好穿着衣裳,外衫被嘶,里衣尚且完好。   李贵妃松了口气,但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即使北狄来的大皇子来不及做点什么,顾舒怀的名声却已经毁了。   “还不快去将此事禀报皇上!”   “不可!”   “贵妃姐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着陛下不成?”   “徐嫔,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若想拿这种事去扰了皇上的心情,本宫就不拦你。”   徐嫔噤声,便不再提。   李贵妃派太监将神志不太清醒的大皇子拉了下去,随后用词严厉不许任何人将今天看见的事往外说。   顾舒怀抖着手穿好衣服,双脚底下仿佛灌了千斤沉的铅,一步步往外挪,经过顾盼身边停了下来,瞪着双眼,“是你。”   顾盼装傻,“的确是我救了你。”   “你!”   “姐姐真的该好好谢谢我,若不是我叫人叫的及时,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我想都不敢想。”   顾舒怀浑身发抖,唇色惨白,头脑眩晕,被气的说不出话。   这件事即是李贵妃想瞒也瞒不住,人多口杂,其中还有不少都暗戳戳把她当对手,等着看她的笑话,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顾舒怀和李都济的婚事,多是不能成。   回过神来,顾盼觉得自己方才得意忘形的样子像极了恶毒女配,但是,她太太太太太太爽了。   元宵宴之前,钟砚用顾盼突发恶疾的由头提前离场,庆元帝没生气,也没拦着他们出宫,大手一挥,放他们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钟砚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像覆着一层厚厚的乌云,阴沉可怖。   顾盼脸上的红疹颜色淡了淡,逐渐消退,总算没那么的难看。   钟砚绷着脸,一路都没说话。   回到侯府后院,钟砚的气好像才消了点,板着脸帮她找到了药,拍拍床边的位置,“过来坐。”   顾盼揪着手指,心情忐忑在他面前坐下。   不多会儿,男人的指尖贴着她的脸,紧扣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慢条斯理给她涂抹膏药。   这药无色无味,冰凉服帖,涂上去舒舒服服的。   钟砚掀开她的衣领,连她的脖子还有锁骨都没放过,女人后颈散发出的浅浅余香勾的钟砚略失神,眸光渐趋晦暗,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顾盼第二天清早还在茫然,不明白昨晚怎么就涂到了床上。   起初,还姑且算温柔蜜意。   中期,似疾风骤雨席卷而来。   到了最后,便是绝对的压制控制。   钟砚床上床下分明两个样,装的道貌岸然。   顾盼她太难了,娇弱白嫩的她真是吃不消他这个原始蛮横的小禽/兽。   隔日,侯府收到了两封信件,都是点名指性要递给顾盼的信件,只是提前被钟砚的心腹截下来,直接送到他的书房。   钟砚解完棋局后,才施舍一道目光,看了看书桌上摆放整齐的信件,指尖轻挑,先是挑了左边的信封,打开随便瞧了瞧,扯了个冷笑,看完便将信丢小火炉里烧成灰。   这是写给顾盼的一封威胁信,当时她犯蠢,利用那人喜欢她这事让他为自己去杀了钟砚。   事情没成,那男子差点锒铛入狱。   如今生活一败涂地,便想起了顾盼,信中将他们二人并不存在的情意写的缠缠绵绵,先是委婉表达想再续前缘的意思,然后再放“你不来找我我就把我们之前的私事抖出去”一类的狠话相挟。   钟砚是真的看笑了,暗卫隐藏在一旁,等着他的指令。   须臾之后,钟砚冷漠出声:“杀了吧。”   “是。”   若是搁在从前钟砚有空闲时,他会自己亲手去杀了那个男人,看着对方痛苦的死在自己的剑下才会快意。   这几年,能让他想亲自动手杀了的人已经不多了。   钟砚慢悠悠挑起另一边的信件,展开信纸,他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亦不工整,水平和三岁小儿差不多,纸袋里顺道掉出了一枚玉扳指,还有一块浅白手帕。   虽无美感,但胜在认真。   一笔一划,看得出主人的用心。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本不该写信叨扰您,奈何身不由己,情字也不由我,睁眼闭眼脑子里想起的都是您的绝代风姿,我别无所求,只盼您心里能记得我就够了。】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钟砚一段一段认真仔细的看完,嘴角边弧度渐渐回落,眼底寒凉。   他问:“这是从哪里送来的信?”   暗卫据实回答:“东宫。”   钟砚眉心泛着阴翳之气,勾起唇角,笑还不如不笑。   他明白了,这些信多是之前顾盼偷偷给太子送去表明心迹所用,玉扳指和手帕应该是信物。   钟砚心里很不痛快,杀性剧烈翻涌,滔天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眼神幽暗,冷笑连连。   暗卫问:“主子,要全毁了吗?”   屋内不点灯,钟砚大半张脸深陷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冷漠理性的恐怖,嘶哑着嗓子说:“不必。”   这些东西,留着还有用处。   勾连臣妻,这一条将来也是成为对付太子的筹码。   至于顾盼,怎么能觊觎旁人?   不过他有办法会让她听话变乖。   而且觊觎顾盼的人,已经被他杀掉一个。   钟砚肯定是不介意再多杀几个的。 第二十七章   顾盼对此毫不知情。   元宵节一过, 年假差不多也就到头了。接下来的日子远不如之前热闹。   没过两天,庆元帝突然下了一道指令, 直接将钟砚调任五军都督府, 职位虽然不高, 却也出乎一众人等的意料,毕竟侯府江河日下,早就不复前些年的鼎盛时期,况且钟砚在世家子弟中并不算出色,文采斐然,身体却很虚弱,素来没什么姓名, 提起他说的最多的便是猜他何时死。   钟砚好似浑然不觉自己一时成了京城中热议人物, 徐长河约他出门说事, 且在西楼里提前订好了位置。   厢房安静,无人打扰。   徐长河生了张勾人的皮相,笑起来能轻易让人卸下防备,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十分温柔。   他轻轻抿了口酒, 笑着骂道:“没想到庆元帝这个老东西对你竟然还有几分真心。”   居然舍得把钟砚推到五军都督府里历练。   钟砚面色冷淡,情绪不高, “不过是以为我活不长罢了。”   徐长河闻言乐不可支, 心情甚好又饮了一杯酒, “那老东西知道你的病早就好了,会不会气死?”   钟砚冷冷一笑,讽刺道:“哪能让他那么容易死呢。”   徐长河说:“也是, 你谋划了这么久,可不能让他好过。”   他忽生感叹,“你的调令一上,估计要多出许多来巴结你的人。”   五军都督府可是一块大肥肉,掌管了实打实的军权,比一些看上去官职高却毫无实权的好上太多。   “也不知如今太子是何想法。”   钟砚抬眸,眉梢处都端着三分讥诮之意,“赵景焕心软,不适合当太子。”   温和仁善,守规矩重感情。   这样的人注定不是帝王种,因为他狠不下心。   徐长河亦如此认为,太子文采出众,在民间声望亦很高,但他确实不适合当皇帝。   “李贵妃可不是省心的人物,怎么就生出这么好的儿子。”   天气甚好,临窗长街下,不少打扮鲜亮的年轻姑娘从窗下走过。   徐长河看见人群中的亮色衣裙,不知为何就联想到钟砚后院里养的那个女人。   他总共只见了顾盼两面,一次是大婚之日,那个漂亮到移不开眼的女人一袭嫁衣,真真算得上是百媚生。   第二次便是后来顾盼同其他人私会时正巧被他撞上,那天她穿的也是一身红衣,明艳动人。   她好像一直都很喜欢明媚张扬的颜色,正如她也是个明媚张扬的女人。   徐长河随口一问:“听说这段日子顾盼有意同你示好?”   钟砚愣了一瞬,静默后作答:“算是吧。”   徐长河轻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绞尽脑汁想弄死你,现在又巴巴来讨好你。”   钟砚没有作声。   两人喝了一上午的茶,徐长河出门未坐马车,死皮赖脸让钟砚载他一程。   西楼对面是间首饰铺,钟砚忽然抬步朝铺子直直走过去,掌柜迎着笑脸将人请进门,热络的给两位模样俊俏的公子介绍。   “两位是要买些什么?衣料还是簪子?”   钟砚不答话自顾自看,店小二将铺子里的首饰都摆在台面上,让他好挑。   钟砚看不上这里的簪子耳坠,倒是看中了一条脚链。   这个朝代并不流行戴脚链,只有那些个刻意要讨主人喜欢的禁脔和侍妾才会特意戴这种小玩意。   钟砚的目光在上面停住,指尖轻动,跳起来仔细看了看,随即低声道:“把这个包起来吧。”   站在一旁的掌柜愣了一愣,没看出来这位公子人模人样道貌岸然,却原来不是个正经人。   徐长河也吃了一惊,小声问:“给顾盼买的?”   钟砚没否认,低低应道:“嗯,给她买的。”   他记得顾盼的脚踝又细又白,这个脚链栓在她的脚踝上一定很漂亮。   徐长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头瘆得慌。   钟砚封职的事,甚至惊动了博平郡主,她以为庆元帝早就将这个儿子抛之脑后不管死活,万没想到庆元帝突然给钟砚封了官职,还是拥有实权的五军都督府。   博平郡主几乎是立马就坐不住了,吃过午膳便急匆匆往钟砚的院子去,这次她却扑了个空,钟砚不在。   博平郡主这才后知后觉,一直以来都是她小看了这个儿子。   她心里有气,连带着对顾盼也没个好脸色,怒目而视,指着她问:“你丈夫跑到哪里去了你都不知道吗?!吩咐你做的事情一样都没有做成?真是一无是处。”   顾盼扮无辜装柔弱,“母亲,我又不能时时刻刻都跟在阿砚身后,而且你也知道他又不喜欢我,问的多了他也会怀疑我的。”   博平郡主上上下下将她扫视了个遍,目光相当不和善,当初挑顾盼来当钟砚的妻子,一方面是想羞辱他,另一方面是觉得这么个有胸无脑的女人好拿捏控制,谁知道这么久过去,这个蠢女人一件事都没办成。   “呵。”博平郡主冷脸相对,讥诮出声:“你别以为钟砚如今有了官职就有所不同,仔细掂量谁能给你带来益处。”   顾盼听得懂她的暗示,她笑了笑,“我自然是站在母亲这边的。”   博平郡主不太信她的话,顾盼曲意逢迎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保不准见钟砚有些起色便往他那边偏。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   博平郡主在她身上出了一通气,心中才纾解些许,她气势汹汹的来,又气势汹汹的离开。   侯府里的下人也都是会见机行事的聪明人,眼看着钟砚有起势,个个都换了张脸,前院的人对顾盼都客气了起来。   吃穿用度眼看着拔高一个度,钟砚寒酸的书房里都添置了不少东西,纸笔墨砚样样都是名品。   钟虔在当天搂着个美人进了府,恰巧又被顾盼给撞见,她虽然嘴上什么话都没说,但那双水水的大眼睛的分明写了两个大字——“垃圾”。   钟虔被她这个眼神扎的不轻,仰着下巴倨傲不羁,恶狠狠的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盼话都懒得同他多说。   钟虔气不过,也不管叔嫂有别,上前拽着她的胳膊不让人走,“你不说清楚别想走。”   顾盼挣了挣手,沉下脸,“松开。”   坏就坏在钟虔这个人贱嗖嗖的,整一个被惯坏的小混账,顽劣不堪,把人惹恼也不害怕。   他喜欢美人,但不喜欢顾盼这种恶毒美人。   女人嘛,善良温柔又肯乖乖给他操的才是好女人。   他故意狠狠掐住她的胳膊,“你看不起我?”   钟虔说话刻薄起来和顾盼不分上下,轻嗤一声:“你当初倒贴钟砚那个死残废,就差把自己的衣服脱/光逼他娶你,现在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顾盼用力跺了跺他的脚,“你骂钟砚死残废,可你却样样都比不过你口中的死残废呢,岂不是更没用。”   钟虔看着她的眼睛几乎都能把她生吃了,他年纪还小,十六七岁骄傲自满,正是不服输的时期,不甘愿被比下去。   一段日子不见,顾盼发现这个性格恶劣不太听话的钟虔个子又拔高了不少。   其实这个人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虽说混账了些,但是勉强算得上有骨气。   临死之前还坚定拥护太子殿下,且奉命守在东宫,死死护着当时已有身孕的原主。   钟虔说不过她,很是气恼,“既然相看两厌,就请你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省的败坏我取乐的兴致。”   顾盼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怼回去,“你有病吧。”   钟虔气的头顶生烟,连身边的美人都顾不上,推开美人,挡在顾盼面前,凶神恶煞的说:“你才有病!!!”   “三弟,请你弄清楚,是你先拦着我不让我走,并不是我有意来碍你的眼找你的不痛快。”顾盼不紧不慢试图和他好好说道理。   钟虔冷笑,“那我现在让你滚,快滚!!!赶紧滚!!!”   顾盼怎么也不能被一个小辈压下去,她拿出辈分来压他,“你怎还是毫无长进,如此目无尊长。”   钟虔掐着她的手腕正要把人丢出去,后背一凉,像忽然被人盯住。   他僵硬的转过身,眼看着钟砚慢步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嗓音低哑难辨喜怒,“钟虔。”   连名带姓、毫无感情的喊了他的名字。   钟虔手一松放开顾盼,这次他自知理亏也无法在钟砚面前蛮横,咽了咽喉,他说:“大哥。”   钟砚笑意吟吟,眼底看不出生气的痕迹,慢悠悠开腔问道:“你捉着你嫂子的手做什么?”   “......”   钟虔也没料到钟砚直截了当问出声,难道不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让这件事过去吗?   看钟砚逐渐阴沉的视线,难不成钟砚以为他对顾盼有所企图?   真是笑死个人,他又没瞎。   “大哥,我和嫂子闹着玩而已。”   辛亏钟砚没深究,得了他这句解释便没继续问下去。   晚上洗澡沐浴时,顾盼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胳膊都被钟虔给掐的泛青,雪白的肌肤将青痕衬托的吓人。   钟砚坐在床边,长发有致散在后背,烛火照映着他如纯玉无暇的脸庞,眼睫轻垂,微垂着眸,单薄的唇轻抿成一条薄薄的直线。   顾盼挡着手走过去,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腕,他盯着淤青瞧了又瞧:“都青了。”   男人脸色冷淡喜怒难辨,略微抬起眼皮,阴恻眸光专注盯着她的手看。   他似乎是生气了。   钟砚起身,翻出柜子里去淤的药膏,拧开瓶塞,清新香气扑鼻而来。   男人捉过她的手腕,亲自替她抹好了药,又将她的衣袖往上掀了掀,半截比藕还白的细嫩胳膊露在空气中,钟砚的目光只望着那块青痕,又一声不吭的帮她上好了药。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晓得钟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发疯,掐住她的下巴,嗤的一笑,“你平时不是很横吗?怎么在钟虔面前就毫无反抗之力,任他欺负。”   钟砚说这话时怪里怪气,神色瞧着也不太好。   “我骂他了,但是我力气没他大,打不过他。”   “怎么骂的?”   “他有病。”   钟砚道:“他的确有病,所以你离他远些。”   顾盼虽然点头了,但钟砚觉着她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他不由得多使了点力气,逼她抬起脸望着自己的眼睛,他一字一句,轻声细语如情人呢喃,“我不喜欢他,你明白吗?”   顾盼被唬的一愣愣,脚底泛着凉气,顺着背脊往后脑爬。   她点头,“明白。”   男人稍许满意,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今日白天在街上买的脚链,点缀着红宝石,娇艳鲜嫩。   “送给你的。”   钟砚生平第一次买礼物送人,多半有些不自在,耳朵一热,悄无痕迹红了起来,无人发现。   顾盼不吝溢美之词,惊喜道:“呀,好漂亮。”   钟砚勾着笑,亲手替她脱了鞋袜,冰凉手掌紧贴着她的脚踝,细细摩挲,随后低着脸,亲自将这条镶满红宝石的饰品系在她细细的脚踝上。   少女一抬脚,漂亮的装饰品丁玲作响。   她仰着脸笑,“我戴着真好看。”   钟砚也觉得好看,便低声说说:“下次给你买更漂亮的。”   顾盼没注意到他不太对劲的眼神,背对着他解开外衫带子,正准备爬到床里边睡觉,忽的被男人从身后单手紧搂着腰,抱在怀中。   男人俯身,在她娇嫩白皙的后颈咬了一口。   年关一过,钟砚便正式入职,每日都需上早朝。   顾盼也是佩服他,半夜不止,第二日还能准点起床丝毫不疲惫,只有她吃不消。   讨饶的话都说了几百遍,换着花样说也不顶用。   啜泣低吟,非但不能让男人留情,还起了反作用。   这日,钟砚的马车刚离开侯府,老太爷便派人将她叫了过去。   顾盼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意料之外,老太爷只瞥了她一眼,然后给她丢了本修身养性的经书,命她坐在祠堂里抄书。   说出来都难为情,顾盼的字是真丑。   在钟砚强硬的态度下,她好不容易才将小篆体认了个七七八八,但写还是写的一塌糊涂。   顾盼硬着头皮坐在祠堂矮桌前,抄了半个时辰,便觉得头脑发昏发涨,眼皮子打架又困又累。   她欲哭无泪,经书才抄了不到一半。   老太爷说了,不抄完不许吃饭,照她的速度恐怕得到明天才能抄的完。   顾盼勉强打起精神,趁着清净开始思索接下来会发生的剧情。   钟砚如今锋芒显露,距离他把控朝局起兵造反还有不到四年的时间。   若她记性没有出错,明年原主就会被钟砚亲手送入东宫为妾,之后钟砚就能顺理成章造反。   书中对这段描述的极为细致:【男人亲手替她穿上繁琐的嫁衣,烛火红火,却不见喜气,男人按着她的肩,把她抵在马车上,眼底无情冷漠致极,多余的话都没有,下了马车冷声吩咐道:“送她过去。”】   东宫被烧之前,原主和钟砚其实曾暗中见过一面。   彼时原主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她被太子保护的太好,还不知道外面的局势早已翻天覆地。   她对钟砚有股莫名的恨意。   恨他为什么不爱自己?恨他为什么能无情至此毫不犹豫就将她送到了东宫?   原主盛装打扮,过分漂亮,美的不似真人,眉宇间布满骄纵之气,她趾高气扬的看着钟砚,“你看我如今过的多好,玉盘珍馐锦衣华服用之不尽。”   “如今谁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对我行礼。”   “钟砚,将来你也少不了要对我下跪。”   “我等着,必定会有这么一日。”   原主当时等到的是一声低低的嘲笑,那讽刺的笑容看起来真是刺眼。   后来,她等到的是男主丝毫不手软的那一剑。   葬送了她生命的那一剑。   顾盼每每想起原剧情,心情就不太好,压抑难受。   她也不为难自己,懒得继续往下想,揉了揉手腕,打起精神接着抄经书。   半柱香后,顾盼趴在桌子上睡的很香甜。   毛笔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都没被惊醒。   钟砚下了朝便坐马车即刻回府,没在屋里见到顾盼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皱,问起来才知道顾盼被老太爷叫过去抄经书了。   钟砚换下朝服,又往老太爷的院子走。   老太爷猜都不用猜,就知道钟砚来意是何,语气淡淡:“在隔壁祠堂里。”   “她身子不太好,祠堂里阴气重,孙儿去瞧瞧她。”   老太爷也知钟砚是个护犊子的人,饶是如此心里还是来气,“你倒是宝贝她。”   钟砚沉默以对。   老太爷也不想为难钟砚,摆了个手,“你去吧。”   钟砚行礼,“多谢太祖父体恤。”   祠堂里气温确实都比别处要凉些,钟砚推开门,用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停在窗边某处,跪坐在蒲团的少女半个身子都趴在案桌上,几缕阳光顺着窗缝溜进来,照着她恬静的睡脸。   钟砚就这么凝望了她一小会儿,放缓步子慢慢走过去,轻叹一声后,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盖在她的肩头。   男人随即将压在她胳膊底下的纸张抽出来,看了两眼,失笑不已。   字迹很丑,也没抄两页。   钟砚看完便将这页纸好好的放回去,然后又悄无声息的从祠堂退出。   他知晓顾盼惯来娇气,受不得委屈也不能吃半点的苦头,抄不完经书也不算太意外。   老太爷看见去而复返的他,哼了声,明知故问:“怎么样?她抄完了没有?”   钟砚摇头,又道:“祖父何必为难她。”   老太爷吹胡子瞪眼,“我哪里是在为难她?!我是为了她好,抄抄经书修身养性,省的成天整幺蛾子。”   钟砚顿了半晌,不惧与老太爷对上目光,他坦坦荡荡的说:“抄经书原是没什么,可她的手腕不巧受了伤,如此一来,她自会觉着委屈。”   “什么时候受的伤?我怎没听人提起?”   “钟虔伤了她,她自然不好往外说。”   老太爷的声音迅速拔高了几个调,“钟虔那个兔崽子,我看他真是欠收拾!仗着你父亲母亲宠着他胡作非为!之前伤了旁人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过去,这个孽障竟然还敢伤自家人!?”   老太爷最重礼法,哪怕他不喜顾盼,也不能忍受钟虔伤了他名义上的嫂子。   成何体统!   钟砚本就是故意告状,不可能让钟虔有好果子吃,因此也就不介意再添一把火,“您也说了父亲母亲不会管,而且钟虔这次不仅伤了盼盼,又掳掠了未婚的农家女。”   老太爷气的不轻,拐杖重重往地上锤,“我真得好好收拾他了!”   他中气十足对守在外边的管家道:“今晚钟虔回来,直接把人绑到我院里,他若是反抗就给我打!”   “是。”   钟砚达到目的,便收了声。   老太爷连灌两杯凉茶才将火气压回肚子里,“钟虔不好管,顾盼也非省油的灯,小心思不少,之前我便同你说过,若你也是真心想同她过好日子,一定要好好教教她。”   许是觉着语气太重,老太爷又补上一句,“还有你也说了,那丫头身子骨不好,弱不禁风的,过年那段日子又生了一场大病,你若喜欢人家,也得好好护着她,至少要将她的身子养好。”   不要像现在,娇气的不成样子。   钟砚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抿了抿杯口,尝着苦味便将茶杯放下,胸有成竹,“无妨。”   他自有千百种法子,迟早将这只猫的利爪拔干净。   顾盼早已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翻不出去。   “对了,还有一事。”   “您尽管说。”   老太爷抹开老脸张嘴,“邢侍郎的儿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生了两个,你也抓紧些,别叫外人传那些风言风语。”   钟砚好笑,“他们都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说他不举呗!   “你若不想叫别人说闲话,就早些要个孩子。”   “孙儿知道。”   钟砚每次行事都不曾刻意避过,也不曾让人往顾盼屋里送避子汤。   房事频繁,想来顾盼怀孕也不会很难。   只是,顾盼的身子还是太弱了些,实在不经操。   钟砚想到她背对着自己时,露出的那截修长的透白的后颈,眼神晦暗。   他抽回神思,朝老太爷笑了笑,“时辰不早......”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经书不抄完不许她走。”   “好,孙儿代她抄。”   “……”   钟砚的喉结滚了两圈,又说:“孙儿这就去将她叫醒,带回去了。”   如此迫不及待要将人带走,心急难忍。   这男人表面正经,好一个正人君子,可明明他心里头什么龌龊心思都过了一遍。 第二十八章   顾盼一觉睡醒时眼前茫茫, 视线朦胧不清。   她慢慢的坐起身,一抬头便瞧见端坐在身侧的男人, 侧脸精致, 一贯没什么表情, 低眸认真的在抄字。   钟砚一手漂亮好字跃然纸上,短短时间内已经将她剩下要抄的经文抄完了。   顾盼轻声问:“阿砚,你什么时候来的?”   钟砚收笔,抬眸轻轻扫了她一眼,将刚抄好的经文叠放整齐,“半个时辰之前。”   男人缓缓起身,“走吧, 可以回去了。”   顾盼愣愣被牵着手带出去, 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轻轻开口问了一句,“你帮我抄完了?”   “嗯。”   “谢谢。”   “不用客气。”   还未出老太爷的院子,一个小小的身躯笔直朝顾盼撞过来,钟就的胳膊下意识抱住这个婶婶的小腿。   小男孩仰着脸看清楚他抱着谁的腿之后, 立马松开,愁眉苦脸似乎很不高兴。   他实在太讨厌这个婶婶了, 乌黑圆溜的大眼睛又看了看她身边的男人, 整个人都蔫下去。   当着钟砚的面, 钟就不敢霸道。   小孩子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这个小叔叔很厉害的,他很怕他。   钟砚挑了挑眉, “钟就,怎么又乱跑?”   钟就低着脸,声音比苍蝇还小,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没有乱跑,我本来就住在这里。”   父母过世后,他都一直和老太爷住在一起。   “再一再二,不要有再三。”钟砚哪能看不出钟就这个小兔崽子就是故意撞过来的呢?   “若还有下次,我直接把你送回秦州外祖父家,你也别想回来了。”   钟就被震慑的不轻,耷拉着小脑袋,“我不敢了。”   他不想被送回去。   哪怕钟就还是个孩子,在钟砚眼中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该整治并不会手软。   顾盼偷偷拽了一下钟砚的衣角,小声同他说话,“你别把他吓坏了。”   “嗯。”钟砚的神情看起来稍微柔和些许,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边问:“你喜欢孩子?”   冷不丁的一句把顾盼问住了,她含糊作答:“还挺喜欢的,小孩子应该都很可爱。”   钟砚冷嗤,不以为然,“像钟就这样的也觉得可爱?”   顾盼咬唇,“那又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都这么调皮,只要父母教的好,以身作则,还怕教不好孩子吗?”   她说完这话,抬眼打量他的神色,反问:“那么你呢?喜欢孩子吗?”   钟砚沉默,然后轻声吐字,“喜欢。”   顾盼低下头,这次是真的分辨不出钟砚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其实书里,原主和男主婚后这几年里,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不过原主对亲生子不太上心,男主对此也不曾说过什么,孩子尚小的时候,男主每个月都会来探望四五次,多是坐在儿子的摇篮床前,默默看一会儿,和原主是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的,看完孩子头也不回的就走。   原主再怎么没心,也不曾苛待过亲生子,吃穿皆会过问,说不上心只是不像其他母亲那般,把儿子当作自己的命。   孩子满周岁后,钟砚便提出来将孩子送到秦州外祖父家教养。   原主考虑了半个时辰,便同意了此事。   原主的无情无义和爽快都快把男主给气笑了。   后来——   【火把烧的滋啦响,血染天光,夜色都被蒙上一层血气,顾盼挺着大肚子,放下一直以来在他面前的骄纵傲慢,可怜兮兮的跪在地上,揪着他的裤脚,泪流满面,“我求你。”   “钟砚,我求求你。”   “你恨我厌我想杀我,我都认,但我求求你放我孩子一条生路。”   男人像听见很好笑的笑话似的,眉眼都生动起来,嘴角上翘,似笑非笑歪着头盯着她的脸,他蹲下来,染满血迹的手掌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低声询问:“就这么重视这个孩子?”   “啧。”男人低叹,语气相当遗憾,“若你这片真心能分到我们的孩子身上半分,他也不至于生来就跟没娘了一样。”   “所以,还是你和这个孽种一起去死比较好。”   男人说这话时,冷如毒蛇的眼神紧盯着她的眸子,杀心四起。】   综上,顾盼也分不清钟砚到底喜不喜欢孩子,若真的喜爱怎么舍得把才丁点大的孩子送到秦州,若是厌恶最后也不会对原主说那番话。   进了屋,外边的冷气便钻不进来。   钟砚低眉顺眼,动作温柔将她身上的斗篷给摘下来,抖干净毛领上的雪花,轻挂在一旁。   暖气腾腾的屋子里香气四溢,丫鬟们刚摆好饭,四菜一汤,两素两荤。   顾盼爱吃荤菜,便专门挑肉吃,青菜是一根都不碰,而钟砚口味清淡,从头到尾也没见他将筷子伸到红烧肉的盘子里。   吃饱喝足后,顾盼便坐在镜子前卸妆,将发髻上的发饰一一卸下,小脸干净又漂亮,唇色红润,鼻尖粉粉的,眼尾天然上挑,眼波流转间平添媚意,脸小小的白白的,皮肤细腻光滑,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   钟砚突然出现在镜子后,捡起桌上的木梳替她顺发。   顾盼僵着上半身不敢随意乱动,好在钟砚动作轻柔,全程没有弄疼她。   天色渐深,守夜的丫鬟却一点都不困,红着脸听屋内传来的啜泣低吟,从心底觉得,夫人不仅长得美,声音也是如此的婉转动人。   也难怪清贵冷漠的世子爷也会动心,难以自持。   顾盼的发丝湿哒哒贴着脸颊两侧,黏黏的很不舒服,钟砚伸手将发丝拨弄在耳后,嗓子沙哑,音色难得柔和,“我们要个孩子吧。”   顾盼没力气应声,卷起被子背对着他继续睡了。   第二天醒来,迷迷糊糊间想起来钟砚昨晚说的这句话,一度当成了个梦,仔细想想,他们欢爱几次都没特意避讳。   顾盼是不太想要孩子的,她只想完成狗系统的任务,然后回家。   退一万步说,万一她怀孕生子走了原书的老路可怎么办?   所以,顾盼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弄避孕的汤药。   这件事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做,得偷偷摸摸,若是让钟砚知道了也不太好。   于是顾盼在钟砚去上朝之后,出府去买了几副避孕的药,回去之后便吩咐她的贴身丫鬟碧青,她冷静镇定的说:“这是我母亲给我送来的补药,我身体不好,多进补准没错,你去厨房把药给煮了。”   “补药也不能胡乱吃?这万一.......”   依顾盼那个不着调的娘,万一是从江湖术士哪儿买的药,是会把人给吃坏的。   顾盼瞥了瞥她说:“我母亲是从仁和堂里抓的补药,自然不会出错。”   碧青点头称是,随后拿着药从屋里退了出去。   过了一刻钟,碧青将煮好的一碗黑乎乎的药端上来,表情复杂,想说什么又生生止于唇齿,“煮好了,有些烫。”   顾盼接过药碗,吹了吹还在冒热气的汤药,随即捏着鼻子一口气灌进喉咙。   这药真是苦的难以下咽。   顾盼不知道她喝的药已经被偷梁换柱,毕竟这是侯府,还是钟砚的后院,有什么事是真的能瞒过他的眼。   钟砚一回来就有人将这事告诉了他 ,男人当下扯了抹阴翳的笑,脸白的有些透明,咳嗽了两声,勉强将嗓眼的血腥压下去,哑着声说:“随她。”   任她折腾,也折腾不出个什么花样来。   这几天气温又降了下来,反反复复就是不见大晴天。   已经是初春时节,天气依然冷的很,霜雪栖枝,冰碴声响。   钟砚刚喝完药,顾盼缓缓走进来,闻着药味皱了皱眉,她小心看了看钟砚脸上的表情,慢吞吞的说:“明天我想回一趟顾府。”   钟砚当着她的面换了套衣裳,没吭声静静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盼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低低的,“成婚后我都没有回去过,我想我娘了。”   当初他们这场婚结的匆匆忙忙,钟砚半死不活,常年躺在床上,故而他们是连回门都不曾回去过。   钟砚换了件雪色薄衫,锁骨微显,喉结凸出,他咽了咽嗓子,“明天就回?”   顾盼抬起脸看看他,不太好意思的点点头,“嗯嗯嗯,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钟砚扯了扯嘴角,略带嘲讽的笑起来,“我同你一起回。”   顾盼受宠若惊,她知道钟砚对顾府没什么好感,顾家的人也不值得他结交讨好。   “正好我明日休沐。”钟砚在她拒绝自己之前先一步打断她的退路。   顾盼其实不太想和他一起回去,她在顾家实在不讨人喜欢,仇家遍地都是。   姐妹合不来,几位哥哥弟弟也都不太喜欢性格尖锐的她。   回顾府时,管家提前备好马车,钟砚也让人备上了礼品,也算尽心,打破了他们夫妻不和的传言。   顾府不比侯府气派,独门独院,门前也仅仅只有一人看守。   小厮抱着柱子昏昏欲睡,看见顾盼从马车下来,整个人瞬间清醒拔腿跑到主厅,告诉主子们,“六小姐回来了!!!”   顾夫人蹭的站起来,都顾不上喝茶,“顾盼回来了!?她回来干什么?”   成亲半年了也没见她回一次家。   “好像是个姑爷一同回来的。”   顾夫人就不信这话了,“你没看错?”   小厮摇头又点头,“奴才也不知道,好像是一起回来的。”   顾夫人听见顾盼的名字都头疼,摆摆手,“你去把三姨娘叫出来。”   三姨娘便是顾盼的生母挽素。   “是。”   刚说完话,顾盼同钟砚已经走到了主厅。   纵使顾夫人能对顾盼甩脸,但她不能对钟砚耍脾气,还得迎着笑脸走上前,“盼盼回来前怎么不派人告知一声,今儿也是不巧,你父亲不在府里。”   顾夫人乃是正妻,顾盼还得叫她一声母亲。   “我也不留你了,这么久没回来肯定是想你娘了,赶紧过去吧。”   顾盼也懒得同她盘旋,“好。”   她命人将礼品留下,便牵着钟砚的手往三姨娘的院子里去。   等她的背影完全消失,顾夫人呸了一声,看见她那张脸都来气,骂道:“也是个小贱人。”   顾盼和顾夫人之间的仇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当初顾夫人本来是想将顾盼嫁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虽年纪大了点,但有钱。   而且她看顾盼早就不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压过顾舒怀的风头。   好不容易说动了顾大人,刚找好媒人眼看事情就快成了,顾盼臭不要脸的扒着钟砚的袖子跳湖,生生和侯府攀上关系,闹自杀要嫁去侯府。   她自己是如愿以偿跳出火坑,可顾府的名声却被她给败坏了。   更不要说前几日在皇宫里,这个小贱人居然还把顾舒怀算计了一通,害得她差点丢了清白,其心可诛!   顾舒怀是她唯一的女儿,绝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三姨娘一看女儿来了,眼神都明亮起来,放下手里正在绣帕,上前搂住她,说话前先红了眼睛,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冒。   小名脱口而出,“窈窈,娘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现在好了没有啊?”   钟砚和她们隔了五步的距离,听见“窈窈”两个字,眼皮动了一下,淡漠无波的眸色暗了暗。   “小病,没多大的事,您不用担心。”   三姨娘得她一句话稍微放下心,目光越过她落在钟砚身上,说来可笑,这还是女儿出嫁后三姨娘头一回见钟砚,一袭白衣清贵阴郁,脸上表情冷冷的,那一双眼,不敢直视。   临近中午,顾大人从户部回府,将钟砚叫过去一同用了午膳。   顾盼则是回到了自己未出嫁前的闺房,房间不大,梳妆镜前如今还摆满了胭脂水粉,打开衣柜里边几乎全是原主不怎么穿的艳色罗裙。   原主长得美,也喜欢把自己打扮的美美。   但凡是人多的地方,就绝对要艳压群芳。   妆台小抽屉里胡乱摆放着零散的朱钗,一看就不值钱,都是些在摊上买的小玩意。   她刚将抽屉合上,房门“砰”一声毫不客气被人推开,光是听声音都能感受到来人的怒气。   “顾盼!你现在这个时候回家,你是又在犯什么神经病?!”顾止行满目阴霾质问她。   顾盼冷着脸,美目瞪圆,四目相对气势丝毫不输,“你闯进我的房间,连名带姓的叫我的名字,我看你才是疯了吧!?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亲生姐姐!”   顾止行胸腔起伏剧烈,气的不轻,阴阳怪气说道:“你挑小表哥在顾府借住这天回家,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另打算盘?”   “虽然我看不起钟砚这个病秧子,但是,你既然嫁给他就守点规矩。”   顾盼满头雾水,“谁也来了?”   顾止行冷呵了呵,“小表哥,你喜欢过的人。”   顾盼往前走了两步,“什么叫我喜欢过的人?”   顾止行的耐心显然不如她好,“你喜欢过的人那么多!!!难怪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   顾盼可太冤枉了。   书中原主最后动过心的人只有太子殿下一人,其他男人毫无姓名,这些谣言都是顾萝帮忙往外传,原主又从来不屑于辩解,传言便愈演愈烈,现今弄得连她的亲弟弟都信了。   顾盼就差翻白眼,“我没记性,你却没脑子。”   “你骂我?!”   “把顾舒怀那个死白莲花当成好姐姐,把我这个亲姐姐当成仇人,你可真是太有出息了。”顾盼斜斜瞥了他一眼,说话刻薄不管不顾,“之前你还把教你的先生给打了,被学堂除名,啧,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啊?”   顾止行不甘认输,嘴硬道:“我确实了不起。”   顾盼笑出声,“你确实傻/逼。”   顾止行:“.......”   顾盼不能看着顾止行被顾舒怀傻傻利用,最后还死无全尸。   她道:“之前在宫里那次,你不会以为是我在故意陷害她吧?”   “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   顾盼有点暴躁,这孩子怎么说就是不听呢?   “如果那次不是我机灵,被北狄大皇子玷污的人就是我了,她还有李贵妃护着,若是我可就直接赔掉一条命了。”   “你又不是真的傻,仔细想想就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喜欢我这个姐姐没关系,但是你也别眼瞎错把顾舒怀当亲人,到时候你就等死吧。”   顾止行沉默,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她的话,过了一小会儿,撂下两句“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来操心我的事”“不给我和娘亲惹麻烦我就谢谢你”,然后仰着高贵的头颅正要威风凛凛的离开,又转过身丢来一个药瓶,“给你的,你赶紧滚回侯府,没事别回来!!!”   顾盼捧着药瓶,心底软了软,顾止行这孩子也不是无药可救,刀子嘴豆腐心,不想让她回来,也是因为顾府压根就没有待见她的人。   顾盼很快就见到了顾止行口中的小表哥。   一个上京赶考的文弱书生,白净皮肤弱不拉几,和顾盼差不多高,长相顶多只能算清秀,打死顾盼也不信原主曾喜欢过这个男人。   不过人不可貌相。   顾盼也没想到看上去文弱怯懦的小表哥会突然拦住她,望着她的眼神让人油腻的想吐,色眯眯的视线在她的胸口打转,“盼妹妹,真没想到我刚入京就又见到了你。”   顾盼往后躲。   “你想不想我?”   顾盼:“我想吐。”   小表哥咧嘴一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来来来,快让表哥帮你把把脉。”   顾盼心道这他妈是什么惊天傻/逼,她认真说道:“身体挺好,是被你恶心的想吐。”   这就有点不给脸了。   小表哥听到这话顿时不高兴,本就色胆包天,加上来之前经过顾夫人的怂恿,胆子就更大,冲上前一把拽过顾盼的手腕,“盼妹妹,你何必如此伤我的心,想当年我们也曾一起吟诗作对花前月下。”   “钟砚个残废,你嫁给了他多委屈,他都不一定能硬起来,我才是真正能让你幸福的人,你尝过好滋味就离不开我了。”   这读书人力气大的出奇,顾盼死活挣脱不开,真的恶心到想吐了。   她朝这人的脸上吐了口水,“快滚,要不然饶不了你。”   小表哥笑容猥琐,“你别挣扎了,你母亲可提前帮我把下人都给弄走了。”他猥琐的笑起来,脸往前凑,“乖乖让哥哥亲一个。”   顾盼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拍到他脸上,还嫌自己打的不够重不够狠,扬起左手又是一巴掌。   对方被打懵了,眼睛里也起了火,“敬酒不吃吃罚酒!钟砚就是个早死的废物!没用的软骨头,即便他现在在这里,我也......”   “你也怎么样?”   男人的腔调有些奇怪,尾音微微上挑,慢条斯理不慌不急,一分冷意九分的杀气。   钟砚一步步走过去,嘴角笑容诡异,似来索命的阎罗,他抬脚,狠狠踹上那人的心窝,将人踹出几米远,“你怎么样啊?”   “我我我我.......”他怕的发抖。   钟砚嘴角勾着诡异的笑,看的人头皮发麻胆战心惊,他半蹲着,干净利落的五根手指恶狠狠拽住那人的头发,抬手又是一巴掌,打的对方牙齿都掉了两颗,“到底要把我怎么样?说啊。”   “我......”   钟砚将人踢开,眼神轻蔑,像在看恶臭无比的脏东西,随后用帕子擦干净手指,语气微冷,“你再不开口我就杀了你。”   “你不敢的,你也不会的。”他怕的快要尿裤子,忽然指着顾盼栽赃道:“是她!是她勾引我!和我没关系,你该收拾的是她,不是我。”   钟砚懒得同他废话,又是一脚,直接把人踢昏了。   顾盼战战兢兢躲在柱子后,被钟砚的暴戾吓着了,胆怯朝他投去一眼,怕的不敢出声。   钟砚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抱住她,冰凉手指轻抚后背,嗓音微凉,有种诡异的愉悦感,“你勾引他?”   顾盼觉得自己仿佛被恶狼给叼在口中,稍有不慎就会被利齿咬破血脉,生吞活剥。   钟砚笑意加深几分,清隽面容阴森起来,真心吐字道:“你发什么抖?要死也是他去死,我又不会杀了你。”   不,你会。   我最后就是被你这样那样然后捅死的啊!!!   钟砚的手掌用力捁着她的细腰,俯身低头,锋利的牙齿在她柔嫩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小口,轻声细语却令她颤栗,“窈窈真可怜,腿都被吓软了。” 第二十九章   顾盼小腿确实软的不成样子, 站都快要站不稳,被他半抱在怀中才勉强撑起身子, 纤细的胳膊颤颤搂住他的后背, 小脑袋乖乖的靠着他的肩, 解释道:“我没有勾/引他,你不要听他瞎说。”   钟砚又不傻,当然不会相信。   只是心里依然不太痛快罢了。   顾盼的模样本来就够招摇,今日回顾府又特意打扮过一番,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眸含清波,眉如远黛, 肌肤娇嫩的能掐出水来, 一颦一笑娇艳欲滴。   十分的打眼。   钟砚低眸恰巧能瞥见她的后颈, 软软白白的,纤细脆弱又单薄,他的喉结无声滚动两圈,眼神微暗, 道:“真的没有吗?我还以为你喜欢过他。”   顾盼当然要解释清楚,轻推开他然后指天发誓, “他身上有哪点是值得我看上的吗?”   钟砚被推开也没有恼怒, 眸光清浅, 情绪不太大,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起伏,“我以为你觉得他说的对, 也认为我是个脓包废物,而他.......”   钟砚瞥了眼,轻笑道:“今年上京赶考,听说课业一向不错,若考中了仕途一片光明,怎么也比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要好。”   顾盼脑子闪现了八个大字,“妄自菲薄,惺惺作态。”   她倒也聪明,可算听出来钟砚故意在没事找事,这个男人心里头分明是不信的,嘴巴上分寸都不肯饶她,应该是又生气了。   顾盼认真想了想,然后说:“方才被他欺负的人是我,你不仅不信我,现下还在质问我,我难道就没有心吗?”   她决定不能事事都惯着钟砚的性子,这小变/态生气也莫名其妙,找不出由头,发疯发癫也没有前兆。   钟砚怔了一下,拧着眉头深思,像在思考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伤心难过。   顾盼抬脚便要越过他离开,脚下的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生硬沉重,她紧绷着后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   钟砚伸手捏住她的手腕,“窈窈。”   顾盼被他叫了小名心里胆寒发竖,明明挺甜的小名,从他口中轻轻吐出来,就显得格外阴沉恐怖。   钟砚抬起她的手腕,冷白的腕部有之前被轻薄她的小表哥弄出来的红痕,指印分明,相当碍眼。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这截白腕上突兀的红痕,低垂着眼睫毛,落下层层晕染开的青黑阴影,他像在喃喃自语,又似乎是故意说给她听,“疼不疼?”   钟砚手上的力气丝毫不输练武之人,像钳子死死夹着她的手腕,动都动不了。   他抬眸定定望着她,穿透望入眼底,“没事,不用怕,就算真的是你勾/引的他,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事。”   “你亲口对我说过好几遍,你心里唯一念着的喜欢的人是我。”   “你是我的发妻,我自然是信你的。”   顾盼有没有去勾/引别人对钟砚而言真的不是很重要,他对顾盼日益剧增的兴趣或许是解闷,又或许真的也有几分真情。   不过他内心无比坚定冷硬,无情到七魂六魄好像天生就丢了爱人的那一魄。   顾盼非但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内心反而更加沉重,她低头不说话,还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时至今日,顾盼也有所察觉,男主并不好攻略,不是你对他好,他就能往心里记的人。   男主理性又薄情,天生的帝王种注定不是个多么深情的男人。他的眼界和野心,只会让他成长为一个绝情寡义的掠夺者。   钟砚探查到她后退的动作,收了收下颚,表情冷凝,眼神也往下沉了沉。   就在此时,顾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这是怎么了?!”   她身后站着脸色憔悴的顾舒怀,还有五六个府里的丫鬟。   顾夫人使了个眼神,一旁的丫鬟立马将昏倒在地的小表哥扶起来。   她看了看表情不太好的钟呀,又望了望顾盼,眉毛往上一挑,假装吃惊,“这是怎么一回事?盛儿怎么倒在地上?”   顾盼回过神,还记得方才她的表哥亲口承认,顾夫人提前帮他将周围的丫鬟小厮都给撤走,才造成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场面。   顾夫人还特意带了这么多人想来看她的笑话,简直是做梦。   原主无理取闹的惯了,对身为主母的顾夫人也没多尊重,三天两头和她起争执,没少吵架。   顾盼站出来,那股轻蔑张扬的气势天生高贵,她抬着下巴说:“表哥非礼我不成,被我夫君一脚踹昏了。”   顾夫人:“.......”   顾夫人心底冷笑不止,表面镇定,“你可不要胡说。”   顾盼眨眼,“母亲不为我做主,怎么还觉得我在胡说呢?你若是不信我,那大可以问问阿砚,看看是不是我在胡说八道。”   顾夫人的神色陡然难看起来,虽说侯府不比从前,可钟砚这个正儿八经的世子爷也不是她们能得罪的起。   钟砚正压着火没发,扯出个轻蔑的笑,居高临下瞥了眼还在昏迷的窝囊男人,微笑道:“窈窈说的都是真的。”沉顿一瞬,他补充道:“此事我也不想闹大。”   顾夫人闻言紧揪着的心松了松,等不及她高兴,钟砚慢条斯理继续说:“直接将他杀了就足够解我心头之恨。”   顾夫人没想到钟砚一出声就如此的狠,和他平素的传闻大有不同,根本不似传言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   顾舒怀捂着胸口装作自己很虚弱的样子,忍不住搭腔:“世子爷,表哥如今还没醒,万一这其中有误会呢?而且......而且直接要人性命,传出去对你也不好。”   钟砚笑眼弯弯,神情难辨,“你是在替他求情吗?”   钟砚点头,又道:“饶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那便拔了他的舌头,或是砍了他的右手,你们选一个吧。”   顾夫人大骇,从未见识过钟砚如此阴狠毒辣的一面,登时被吓破了胆子,倒吸一口冷气,强装从容,“世子爷.....”   话还没说完,钟砚就替她们做了决定,亲手卸了那人的手臂,还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   他缓缓将冰冷的视线转到顾夫人的脸上,“窈窈如今是我钟砚的妻子,不是你们顾府里不受待见的六小姐,你们动歪心思之前,可要掂量好有没有命来赔。”   钟砚的眼神着实太可怕,深色瞳孔晕染着墨色暗光,森冷到令人不敢对视。   顾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站定脚跟,咬着牙赔笑,还不敢说反驳的话。   爬上回侯府的马车后,顾盼还恍恍惚惚,她的吃惊不比旁人要少,钟砚演技精湛,这些年来锐利锋芒那面一直都被他藏得很好,发狠的次数屈指可数。   钟砚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又生病了,抬手在她脸颊上贴了贴,哑声问:“怎么了?”   顾盼这幅样子看上去有点傻,她抿唇道:“没怎么,就是有点冷。”   马车简陋,也没有提前置手炉。   钟砚捏着她的手,“忍一忍,快到了。”   顾盼只是随便找了个说辞打发他,敷衍点头,“好。”   她尽管一直在打哈欠,但就是睡不着也不困,脑子也越来越清醒。   身侧的青年轻靠着背,闭目养神,几乎都听不见呼吸声。   顾盼僵硬的移动脖子,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小心翼翼的朝他望去。   光线将钟砚如玉的脸庞逐渐照的清晰明亮,皮肤冷白,毫无瑕疵,睡着之后剑锋麦芒收敛起来,一派柔和平静,毫无攻击力。   顾盼看了好一会儿,长长叹息了声,心下十分复杂,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砚嘴上好像真的把她当作妻子,也会维护她,但看着她的眼睛依然很疏离,和旁人没多大的不同。   顾盼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仿佛没多大的作用,钟砚人狠心硬。   她有些犯愁,这个男主是真的不太好攻略。   若成功了还好,如果失败了,说不定真的要走原主老路直接死在他手里。   顾盼想的多了便开始昏昏欲睡,眼皮子快要合上之前,马车停在侯府门前。   后院里屋早就点了炉子,烛火将整间屋子照的透亮,蜡烛燃着的明明灭灭的烛光,恰到好处照在钟砚如玉的脸庞。   钟砚连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被博平郡主叫到前院。   顾盼则是换了套轻便的衣裳,随后洗脸卸妆,镜子里那张干净的没有任何妆容的脸依然漂亮到惊心动魄的程度。   天色逐渐沉下来,前院还是没有消息,钟砚也迟迟没有回来。   顾盼吃了碗素面后就没什么胃口。   钟砚差不多在后半夜才被放回来,走路姿势有些不对,屈膝不敢用力,唇色淡的看不出血色,微蹙着眉,表情也不太好。   顾盼已经洗漱完换上寝衣,赤脚踩在地上,朝他跑过去,问:“博平郡主又让你做什么了?”   他说:“抄几篇祭祖的经文,顺道吩咐了些事情。”   经文复杂繁多,还要跪在佛堂前慢慢抄,天寒地冻,佛堂里也没有烧炉子。   他这副身体本就受不得寒气,在冷冰冰的佛堂跪上好几个时辰,膝盖差一些就直不起来,伤重到如此地步,钟砚还是能面不改色走回来。   钟砚遇上任何事都是这幅镇定冷静的模样,让顾盼总忘记了他今年也不过才刚刚二十岁。   他忽然问:“屋里怎么有股药味?”   “是之前我母亲送来的补药。”   钟砚眼中的讽意一闪而过,眉目平和,莞尔一笑,懒懒散散似是浑不在意,“你母亲也是有心。”   有一瞬间,顾盼都怀疑她的谎言是不是被钟砚给看破了,男人眉梢的嘲讽闪的极快。   再抬眼时,眼角只剩似春风的柔意。   “我常生病,也难怪她忧心。”   钟砚挪着脚,准确无误走到她藏药的柜子,打开柜子,将黄纸袋包好的药方拿出来看了看,然后物归原处。   顾盼张嘴,“你的腿今天该跪疼了吧?要不要贴些膏药?”   钟砚没理她。   他这个人一生气,就不太爱搭理她,做戏也懒得同她做,板着张冷脸,一字不吐。   顾盼坐在床头,钟砚沐浴换衣出来后,看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嘴边绽放个讥诮的笑,“为何不睡?”   顾盼轻抿嘴角,直接问出口:“你在生什么气?”   其实钟砚的瞳色不算深,光线折射下衬的浅显,这双淡漠的、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情绪的双眸,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吐字亦不带任何的情绪。   “窈窈。”亲密的小名从他口中说出来稍显几分诡异刻薄。   “你吃的药到底是不是你母亲给你的呢?”   顾盼喉咙一紧,说不出话,面色惨淡,看着有些可怜。   钟砚眸色未变,眼底情绪也没有掀起波澜,薄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像利刃一刀刀落在她身上,“你母亲没有给你送过药。”   顾盼的心不断往深处落,指骨攥白,用力捏着衣角。   “嗯,不是她送的。”   钟砚拾起桌上的小剪刀,漫不经心将床头外的另两盏灯芯给剪断,屋里一下子暗了暗。   暗到看不清他的脸,阴影下只留轮廓剪影。   “所以那是补药吗?”他问。   顾盼攥紧自己的手指头,“不是。”   钟砚分明什么都知道了,一句句询问都在逼她自己亲口承认。   “那是什么呢?”   顾盼仰脸仔细盯着他的脸看,很努力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不同的情绪,但他依旧淡然。   哪怕钟砚在生气,从他的眼中,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你知道是什么。”   钟砚莞尔,“嗯,我知道,是避子的药。”   顾盼忽然间释怀,直说:“我现在还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一个孩子。”   钟砚的食指轻敲着桌面,狭长双眸紧随着她的脸,看着少女紧张不安脆弱的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亦从容不迫,“若你不想养,我可以送去别处让其他人教养。”   语气冷寂,穿心刺骨。   顾盼一下子被他说红了眼睛,轻咬唇瓣,她相信这是男主真的做得出的事。   书里面他就是这么做的。   顾盼更明白了,此时此刻,男主对她,和对书中原主是一样的,能做出相同的决定,相同的事情。   钟砚对她还没有心。   也不会为她心慈手软。   她的眼睛酸酸涨涨,好像下一秒就要掉眼泪。   顾盼低着脸,委屈的眼泪淌满脸颊,眼前多出一只修长的手,钟砚拿着自己的手帕,似有万千柔情,替她抹去眼泪,“怎么哭了呢。”   像饱含着慢慢的遗憾之情,细细品味又什么都没有,只剩被风吹过的一片狼藉。   钟砚很有耐心,有条不紊将她的脸擦的干干净净,“我又不会逼你。”   他继续说:“这药你以后不要再吃,药性凉,伤身体。”   顾盼抬眸,眼眶通红,声音颤抖,“你真的不会逼我?”   钟砚道:“不会。”   他的嗓音拖的长长,不慌不忙,“我不爱强人所难,方才母亲对我说了一些事,也是很有趣,你虽然没有问,我还是想说给你听。”   顾盼擦了擦眼,鼻音有些重,“什么事?”   钟砚看着她哭,情绪多的他自己都捉不住,有愉悦亦有离奇的快意。   “她想让我纳两房妾室,我没有答应。”   “她觉得我是为了你才不肯纳妾,于是便告诉我,说你在嫁入侯府后心思不正,还想要借她的手攀附太子殿下。”   顾盼摇头,好不容易被掐下去的泪花,卷土重来哗啦啦往衣襟上砸,“不是,我.....”   钟砚看着她的眼泪,这次不打算伸手替她擦干净,静静望着她,说:“我没有信她的话。”   少女低声啜泣委屈巴巴的模样我见犹怜。   钟砚记得顾盼不怎么掉泪,软话都难得才说一次,这回哭的倒是伤心。   “你没有冤枉我就好。”顾盼勉勉强强收住泪腺,边打嗝边说。   钟砚耳边缠绕着她细微的哭声,细细低低的声音弄的他心中烦躁,觉得讨厌。   他虽很喜欢看顾盼掉泪,但厌恶她的哭声。   止不住的哭声听起来真是很难过。   他拧起眉,撇开心中的烦躁,眉间又化作云淡风轻的神色,“不过,你知道的吧。”   钟砚逐字逐句,清楚说给她听,“太子殿下,对你可谓是付了满腔的真心。”   那些书信字字珠玑,谁看了不感动呢?   顾盼仿佛被吓坏了,呆呆睁着双眸望着他,像个哑巴话都不会说。   钟砚好几次都想杀了她,对他而言这个妻子除了会给他带来麻烦,没有其他可用之处。   渐渐地,他看顾盼也没有之前那般厌烦。   她是一朵不堪风雨的娇花。   有些蠢。   久久观察下来,钟砚终于肯承认顾盼对他的好,出自真心,不是一时兴起的作伪。   钟砚极度不喜失控之感,他的情绪被顾盼影响了太多回。   无可否认,她掌控了他一部分的情感。   那么钟砚自然也就想掌控她整个人。   他弯了弯漂亮的眼眸,道:“我们窈窈,真是招人喜欢。” 第三十章   顾盼人缘虽然一般, 不过招蜂引蝶的本领的确一流,为之倾心的人前赴后继往前涌, 大多是权势不高的风流纨绔子弟。   尚未成亲之前, 一年都不怎么出门的钟砚都听过顾盼的大名, 难得一见的美人怎么会有不出名的道理?   多的是纨绔二世祖为她当街斗殴起争执。   钟砚早就领教她拈花惹草的这一面,当初赵焕景仅仅是见过她一次,便念念不忘。   自持收礼的太子殿下,为她一而再再而三打破底线,也是让钟砚吃惊。   顾盼不知道此时她还能说什么,钟砚冷然的腔调不像是生气,但阴阳怪气的话也不像毫无芥蒂的样子。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夹住他的衣袖, 轻轻摇晃, 对他眨眨眼, 表情很是俏皮,“你是不是吃醋啦?”   钟砚被她问住,迟钝好一会儿,镇定冷静面无波澜, 掀起两片凉薄的唇瓣,淡淡吐字, “我没有。”   钟砚这人心硬嘴巴也很硬。   顾盼没和他计较, 好像因为她这句话, 方才严肃鬼魅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她轻轻笑起来,身上那股灵动的劲儿又回来了,“好好好, 你没有。”   语气就跟哄不太听话的小孩一样。   钟砚抿直嘴角,皱着眉满脸写着不高兴,他挑了挑眉,认真而又严肃的为自己解释,“我真的没有。”   顾盼望着他的眼神竟然有点宠溺,如果不是钟砚的目光冷的能把人结成冰,估计她都大着胆子揉揉他的脑袋。   “好,你真的没有。”   钟砚冷着脸不再多言,或许也是知道无论他怎么辩解顾盼都会认为他是在吃醋。   怎么说呢?他就觉得顾盼太过自作多情。   钟砚毕竟实打实在森冷的祠堂前跪坐了几个时辰,膝盖红肿,尖锐绵长的疼痛在临睡前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端着一张冷脸,闭上准备修生养息。   顾盼也准备睡下时,忽然晃了晃他的胳膊,“阿砚。”   钟砚沉默,无声将胳膊缓缓从她手中抽出来,换了个姿势,用后背对着顾盼,就连背影好像都写着“你闭嘴我不想理你”这句话。   顾盼:“.......”   她早该知道钟砚脾气差架子大,说的话做的事稍微有点不顺他的心就会对你摆脸色记仇的人。   钟砚只是平时端着一副高贵亲和的假姿态,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少爷。   她睡不着,顺便想到钟砚今晚跪了那么久,一双膝盖肯定不好受,本来好心想问问他腿疼不疼,需不需要擦药,哪知道这位大少爷连理都不屑于理他。   还在生气。   “你别撒小脾气,我就想问问你腿疼不疼?”   “不疼。”   “那你......”   “我累了。”   所以你闭嘴,我要睡觉了。   顾盼讪讪,哦了一声,重新躺下依然还是睡不着。   身边的男人似乎睡着了。   钟砚这人受了伤从来都一声不吭硬扛下来,好像永远都不会痛。   顾盼认命的爬起来,偷偷摸摸掀开他的被角,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猥琐。   她跪坐在钟砚的腰侧,正巧对着他的脸,精致又冷漠,就连唇角都好像端着凉薄的弧度。   顾盼小心翼翼将他白色中裤卷到膝盖上方,钟砚的一双腿又长又白匀称有力,小腿白的晃人眼睛,既如此膝盖上的淤青显得触目惊心。   她轻手轻脚下床翻出活血化瘀的药膏,偷偷帮他上了药,边擦拭边小声的自言自语,“你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大,说两句实话就不高兴甩脸子了,还喜欢吓唬我。”   “唉不过你也是真的有点惨,爹不疼娘不爱,风里吹雨里跪。”   “没事,以后你啊,准能扬名立万大杀四方。”   药香浅浅,香气却单薄,转瞬即逝。   顾盼盯着钟砚的脸发了一会儿的呆,忍着戳一戳他脸的冲动,重新替他盖好被子,她躺回去睁着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困意缓缓袭来,她才得以入眠。   钟砚的眼皮动了动,抬起无波无澜的眼,表情仍旧冷淡,他侧眸,眼里倒映着顾盼的脸,情绪冷淡,轻扯嘴角,笑意不明。   快要祭祖这段日子,钟砚名义上还是钟家的长子嫡孙,每天傍晚都要去祠堂跪坐,静心抄经文。   不止他要去,平日快活肆意的钟虔也躲不过这遭,得乖乖去祠堂陪着他一起跪,一起抄。   之前钟虔被钟砚告了黑状,老太爷铁面无私狠狠教训了他一顿,钟虔当时哭爹喊娘也不管用,吃真的吃了一次大苦头。   因为这事,钟虔在报仇的小本本上又给钟砚添了一笔。   钟虔娇生惯养还真的没吃过苦,博平郡主又十分溺爱他 ,把他当眼珠子一样拿来疼,以至于如今他才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再一看,身边的人挺直腰杆,脸色不变,看起来好得很。   钟虔觉得老太爷还有那些以为钟砚温柔和善克己复礼的人眼睛都是瞎的,他一度觉得全天下只有他看出来钟砚的精湛演技。   分明不是个好东西,演的比谁都像。   特别装。   祠堂里只剩他们二人,钟虔当着他的面向来想说什么说什么,从来不会有所顾忌。   他撇嘴冷言冷语往外冒,“大哥你也不容易,一装就是十几年,不累吗?”   钟砚低头抄字,不理他或者说是不屑于理他。   钟虔早就抄的不耐烦了,满脸暴躁把手里的毛笔一扔,“你抄那么多有什么用呢?我娘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   钟砚岿然不动,还是淡定模样。   钟虔真的讨厌他这幅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在乎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不配和他说话一样,平白就低人一等。   他被激的站起来,指着他凶巴巴的说:“钟砚,你以为你是谁啊?!进了五军都督府很厉害吗?!”   说这话时,调子陡然尖锐,略有刺耳。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都没注意到,满腔无处发泄的怒气使他只会盯着钟砚看。   钟砚居然理他了,演缓缓抬起脸,眸光柔和,“二弟,这里是祠堂,还是继续抄书吧,你这样会打扰祖宗们的安宁。”   钟虔浑然不觉自己被拽入陷阱,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身后有人来,他冷笑道:“你装什么孝顺呢?!你以为你还能在钟家待多久?你迟早是要被拉下世子之位的。”   他说话的刻薄程度不在顾盼之下,一向都是说到自己爽快了才肯收声,见钟砚不语,他反而来劲,“再说了,就你这身板,能不能活到继承爵位都不好说,早死短命鬼不就是说你吗?所以你又何必继续装下去呢?”   “上次还在老太爷面前说我坏话,凭你也配教训我?”   钟砚笑吟吟看着他,“那是坏话吗?难道不是实事?”   钟虔一想,好像他说的也没错,“那又怎么样?谁让她多管闲事。”   钟虔洋洋得意,接着往后说:“你这么护着她值得吗?有些事我也不怕告诉你,你的妻子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早就盼着你死,你们成亲之后,她也不安分,早就给自己找好了靠山,就等着你入土她好一脚把你给蹬了。”   “二弟,莫要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满春楼我去的次数可不少,都撞见她往哪里去好几回了,第一次能说去看个新鲜,后面那好几次可就让人太惊喜了!”   钟虔混迹于勾栏烟火之地,对喜欢的漂亮姑娘,管你是什么什么,一概收下。   满春楼乃是京城最大妓/院,他早已是常客。   “大哥,你这样的,在满春楼都没姑娘肯跟你,太弱了没法让他们快活。”   钟砚静而不语。   老太爷扶着侯爷的手臂才堪堪站稳,他们已经站在门口听了很长时间,越听越不像话。   钟虔的混账程度已远超老太爷的想象,他今年才多大就去满春楼那种地方!?   “我一拐杖敲死你这个孽障东西!”   钟虔被吓不轻,后腰被拐杖重重锤了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   老太爷的怒气显然不会这么一下就消失,举起拐杖正要砸下去,钟砚啊的一声,“祖父,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   他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哪回不是你错了?!可你改了吗?你听听你刚才说的都是什么话?!咒你哥哥早死,诬陷你嫂子,自己不管好自己还有脸说,我们钟家怎么出了个你这个不是东西的东西!”   钟虔再如何的蠢,也知道他被钟砚摆了一道,方才钟砚就是故意在激他说那些话!   他在钟砚身前停下,瞪直了眼,愤愤道:“你故意害我!”   “唉,二弟啊。”   装模作样的一声叹息,像是在惋惜他的不懂事,更像是被误会了却不解释的好心人。   钟虔大叫一声,正要朝他扑过去,被侯爷紧紧拽住,一巴掌打上他的后脑,“你个逆子!还想做什么?!”   博平郡主不在,没人惯着钟虔的臭德行。   他被打了一通骂了一顿,整个人像落败的乌鸦,毫无生气,颓废狼狈。   老太爷这次狠了心要整治他,“这一个月你都不许出门,脚敢迈出房门一步,我便让人敲断你的腿,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读书学学礼义廉耻。”   “等学会了尊重你兄长,你再出门。”   钟虔耷拉着脑袋,了无生气。   钟砚分愉悦看见钟虔吃亏还口不能言的样子,他太了解如何激怒钟虔,也不介意再添一把火,“二弟,若你有不认识的字,或者是不会的课文,都可以来找我请教。”   钟虔再也忍不住,“你怎么不去死!”   钟虔被罚,顾盼也差点被他牵连。   起因便是他说的那句,曾在满春楼见过她好几回。   满春楼内不仅有女/妓,也不乏会模样漂亮讨人欢喜的小倌。   原主在顾盼穿过来之前,的确去过,但她眼中就奔着钱财而去,却不是为了男人,实话实说,原主身边不缺男人,至少绝不用去满春楼里找男人。   她去那种地方,是为了作恶。   顾舒怀和李都济这门好婚事像原主心中的一根毒刺,凭什么我嫁了个废物,而你嫁的确实风头正盛的丞相独子?所以她是特意去相看小倌,打算给顾舒怀设局毁了她的清白和婚事,一个失了名节的女人,后半辈子也掀不起风浪。   原主因为庶女的身份被顾舒怀压了十几年,早就想出一口恶气,趾高气扬站在她面前嘲讽一通。   老太爷本想深究这事,被钟砚轻飘飘的几句话挡了回去,他只道:“我信她。”   至于钟砚是不是真的相信顾盼,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顾盼嫁人之前做过的蠢事他都略有耳闻,成亲后更是不计其数,这件事钟砚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不在意顾盼当时到底是去做什么。   他固然会为了顾盼而心烦,但真的算不上喜欢。   钟砚先去了书房,那边平白多出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肤白貌美,身材亦是极好,身上穿的衣裳料子看上去就与普通丫鬟不一样,轻柔飘逸。   小丫鬟眉眼含羞,端着热茶摆在他跟前,怯生生的望他一眼,脸颊涨红,“爷,您喝口茶润润嗓。”   钟砚问:“谁让你们过来的?”   “是郡主吩咐奴婢们来伺候您。”   伺候是好听的说话,直白一些就是来陪他睡觉的。   这两个丫鬟自小就被博平郡主养在别院,模样标志,言行亦是按照大家闺秀来培养,起初听闻郡主要将她们送到世子身边,她们都不太乐意。   如今一瞧,世子爷长得比她们还好,脾气看上去也不错。   那点心不甘情不愿也就随风散去。   小丫鬟胆大包天,纤嫩的手主动去解钟砚的腰带,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见主子爷没阻拦,她胆子越发的大,鼓鼓囊囊的胸脯往他身上贴,手还没碰到地方,便被人紧揪着头发扔到地上。   钟砚脸色阴沉,拿出手帕擦干净手指,嫌弃她脏还特意擦了两遍,眼如冷刀,“滚。”   小丫鬟贼心不死,不肯放弃到手的机会,爬上前紧紧抱住他的小腿,“爷,就让奴婢伺候您吧,奴婢不比夫人差,奴婢一定会.......”   话到一半,她就被踢飞,捂着胸口吐鲜血。   钟砚讽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配和她比。”   当天下午,钟砚就吩咐人将博平郡主送来的两名贴身丫鬟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他已在暗暗布局,早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无法抗衡的小可怜。   钟砚顺道让人给博平郡主带了点东西回去,就是之前她给顾盼留的、要她毒/死他的那包毒/药。   送回的两名丫鬟都被吓得不轻,话都不会说,张嘴就知道哭。   博平郡主本来还想问话,被她们二人哭的心烦意乱,便叫她们滚蛋。   嬷嬷把钟砚让人送来的东西呈上去,博平郡主瞥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去,指着这包东西哆哆嗦嗦,“他他他送过来的?”   嬷嬷表情凝重,“是。”   博平郡主脸色惨白,“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凄厉大叫,此时没有半点郡主的体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的!!”   “还特意留下来,送过来吓唬我?”   嬷嬷道:“如今看来,他心思的确不简单。”   博平郡主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他一直都没死,他早就看破了我的手段,一直以来都在耍我!”   冷汗涔涔,她攥紧手指,面目略微狰狞,“虔儿昨天也是被他摆了一道,老太爷那几棍生生把他打的今天都还爬不起来,钟砚真是比我想的还可怕。”   嬷嬷问:“如今该如何是好?若不然便井水不犯河水,不去招惹他了吧?”   博平郡主恨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可能,即便我现在收手,他也不会放过我了,而且当年他母亲的事......也有我出的一份力。”   博平郡主忽然冷笑起来,“我就不信,我还斗不过一个小子。”   她抬眼,“嬷嬷,你觉得钟砚现在对顾盼有几分的真心?”   “老奴也说不好,不过现今世子最在意的人应该就是顾盼了。”   “再等上一段日子,等到钟砚对顾盼情根深种,我便让他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博平郡主还记得顾盼每次望着太子的眼神,像望着最心爱的男人,到时候她一定会好好帮顾盼一把,促成她和太子的这段姻缘。   博平郡主还不知,她的算计早就被钟砚摸透了。   钟砚此人,工于心计,算准时间才给博平郡主一个下马威,早在他命人将药送去栖筑院时,就猜到博平郡主不会被吓退,反倒要伺准时机反扑一把,他甚至也已预料到博平郡主会在太子和顾盼身上作文章,但这正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将所有人都利用了进去,包括顾盼。   顾盼连着几天都没见到钟砚的人影,本来这事挺好,乐的清净,每天能多睡两个时辰,有事没事还能晃到钟虔面前去嘲笑他被禁足的事。   谁知道钟虔这个狗贼被关禁闭消息竟然比她还灵通,隔着一扇窗户,他说:“你高兴什么?你嫡姐的婚事被我那个好哥哥搅黄了。”   顾盼惊诧,“顾舒怀和李都济的婚约取消了?什么时候的事!?”   钟虔环抱着手,“嘁,现在开始慌了,你可不要忘记,当初钟砚所倾心之人是顾舒怀,不是你。”他故意吓她,“如今你嫡姐婚事不成,说不定钟砚会休了你,转头娶顾舒怀入门,你被休也不冤,粗鲁愚钝,刁蛮歹毒,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除了这张脸一无是处。”   顾盼朝他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我呸!”   “你再呸一个试试!”   “呸呸呸。”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粗俗的女人。”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混账的狗东西。”   “你敢骂我?!”   顾盼雄赳赳气昂昂往前走了两步,随便捡了个东西往屋里砸,“我不仅骂你,我还敢打你。”   她砸到了人就跑,钟虔气死也没辙,被困在屋子里前后有人守卫,根本跑不出去。   顾盼气连着好几日都在想这件事,心神不宁。   冬日渐短,转眼就是春,昼夜平分,傍晚时的云层被晚霞染上颜色,靓丽明艳。   顾盼站在窗前临摹了一篇钟砚的字体,练了一个多月,她写的字也开始像模像样,至少比之前好看许多。   也才几天不见,顾盼却觉得自己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钟砚了,所以他回来的时候。   顾盼有些恍惚,迷迷糊糊被他牵着手走到屋里,耳边是男人清透的嗓音,“这些天可有认真练字?”   她点头,然后把桌上那一叠写好的字帖塞进他的手里。   钟砚低眸认真的扫了一遍,“确实不错。”   顾盼藏不住事,蠢蠢欲动,“我听说我嫡姐和李都济的婚事作废了?”   钟砚研磨,“嗯。”   顾盼轻握着他的手,贴的近了就能闻见他衣领处传来的浅淡清香,男人微收下颚,线条冷硬,喉结明显,唇角抿起凉薄弧度,她晃了下神,有瞬间被钟砚的美貌所勾/引。   “你觉得我姐姐为人如何?”   钟砚的眼神好像永远都参不透,也好像谁都不曾放在他眼中,瞳色浅而淡,满眼就写着“客气”二字,他淡道:“你姐姐为人和气,举止大方,性情不争,文采优越。”   四个词,全他妈的都是夸的。   女主不愧是女主。   顾盼掐着掌心,用疼痛保持脑子清醒,“那你觉得我姐姐相貌如何?”   她问了一句废话。   顾舒怀虽然长相比不过她,但也不差,性格又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的婚事原本就是不用愁的,在与李都济的婚约之前,媒人早就踏破了顾家的门槛,不过顾舒怀眼光高,挑剔的很。   钟砚看了看被她紧紧抓住的手腕,不着痕迹移开眼。   少女的手指纤细冷白,这双手是钟砚见过最精致纤弱的手,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小。   他低垂着眼,实话回道:“相貌上佳,秀丽端庄。” 第三十一章   钟砚记性很好, 虽然和顾舒怀只见过几次,倒也记得清楚。   顾舒怀长得还算不错, 五官柔和, 看上去柔柔怯怯也没什么攻击力, 不过钟砚也知道她并非像她表现的这般温顺善良,心机不浅,也会耍些手段,不过她倒比顾盼有脑子多了,至少使出来的手段不蠢。   钟砚一向喜欢聪明识趣的人,所以对顾舒怀的印象还算不错。   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顾盼跪坐在床中间,少女低垂着脸颊, 神色有些失落, 纤长的睫毛簌簌颤抖, 紧揪着拇指,似乎有点紧张,她挺直了腰板,仰脸呆呆看着他问:“你也觉得她长得好看?觉得她脾气好是吗?”   钟砚抬眸, 烛光背对着面前的女子,少女秀丽精致的脸颊藏在阴影中, 摇晃的光线偶尔会眷顾她透白的脸颊, 将她的五官衬托的更为生动。   她抿着唇, 像是不高兴,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客观而言,你姐姐相貌的确不差。”   顾盼心中那股气忽然间就散了去, 整个人都没多大的劲,往后一坐,有些颓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男人都是有眼无珠的瞎子。   贪图外表,对内在又有格外高的要求。   李都济对顾舒怀一心一意,就连没心没肺的男主对顾舒怀也有颇多的赞许。   “或许吧。”   钟砚也曾听过顾舒怀才女的美名,追求她的人趋之若鹜,他虽然对顾舒怀谈不上讨厌,但也绝非有好感,不过是有些惋惜,难得出现个有脑子又漂亮的女子罢了。   顾盼不想再提顾舒怀,平白坏了心情,她裹着被子滚进角落里,背对着他蜷缩起身体,瓮声瓮气道:“我睡觉了。”   小姑娘后脑的每根发丝好像都在说她在生气。   钟砚不明白她在和什么人置气,他从来是不会惯着她的小脾气的,顺手灭了两盏灯,转身走到书桌前,静下心写了一个时辰的字。   更深露重。   钟砚将窗户开了一条两根宽的缝隙,迎面钻来的冷风拍进来,又使他清醒不少。   案桌边角支起的灯盏被风吹灭,屋内视线陡然暗了下去,只能凭借微弱月光看清摆设。   钟砚穿的很少,拿开搭在肩头的外衫,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中衣,身材纤瘦,腰窄肩宽,墨色长发铺在后背,他走路无声无息,悄然走到床边,上面的女人已经睡熟。   樱桃小口水润饱满,颜色鲜亮,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睡着了也不忘用双手抱着暖炉,微张小口,脸被熏的红红的,凑近闻了闻,还能闻见从她脖颈处散发的软甜香气。   钟砚的喉结不自觉滚了两圈,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软软的脸颊上戳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道,也不会把人弄醒。   钟砚的手常年都没什么温度,冷冰冰的,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厚厚的棉花被压的顾盼不舒服,脚底心都散发着热气,她闭着眼哼哼唧唧,顺势踢开被子,将嫩白小巧的脚丫子从被子里伸出来,又将手里抱着的暖炉往边上一丢。   如此一来,才舒服许多。   钟砚面不改色看着她不安分的小动作,眼神微动,上床之前,将她露的手脚重新塞回被子里。   没多久,顾盼的额头都闷出细细的汗珠来,她又一次踢开了被子。   钟砚正打算睡下,看见后皱起眉毛,固执又倔强的把她重新塞回去,这次连脑袋也重新塞回被子里面,也不怕闷坏了她。   顾盼全身上下只剩眼睛鼻子露在外边,小脸被蒸的通红,她挣了挣,小声的在咕咕囔囔,“你真烦人。”   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在说梦话。   钟砚觉得自己是好心,顾盼动不动就生病,伤寒已成家常便饭,年轻小姑娘爱漂亮,寒冬腊月都穿的很少,就连晚上睡觉也都这么不安分,她不生病谁生病?   顾盼受不住闷,在睡梦中自觉朝冷源靠拢,把钟砚的身体当作冰柱来降温,抱着他的腰,贴紧他的胸膛接着睡下去。   钟砚虽不适应,这回也没有不近人情将她给推开。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月。   初春悄然来临,侯府院内养的花枝也悄悄长出了花苞。   这几个月,侯府里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看出来时机不同,曾经还是个病秧子快要死了的钟砚身体显然好了起来,也有两个月不曾叫过大夫,城南棺材铺的人也再也没有上门拜访过。   而且他们也逐渐察觉,这位传说中窝囊的无一处可取的世子爷,好像并不是那么的废物。   祭祖的事竟然办的也还不错。   在五军都督府期间,非但没有犯错被贬,且还做得风生水起,连捉了好几个钦差要犯,并且从这些犯人口中审出不少话,官职连升两级,也是让人震惊。   钟砚不再藏锋,戾气逐显,府上的人惯来会见风使舵,再也没人敢敷衍他吩咐的事,纷纷照办,不会再阳奉阴违。   二月初,钟砚同博平郡主起了一次不小的争执,闹的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   起因便是钟砚要将五岁的钟就送到千里之外的秦州。   钟就父母双亡,自小跟在老太爷身边长大,他被惯的不成样子,已经五岁了却还没开始识字,稍有不顺心便大发脾气。   老太爷给他起了个上门教学的先生,竟被他给活活气走。   老太爷宠溺钟就,小孩子舍不得打骂,拿他实在没办法。   钟砚却没心软,直接让人收拾了他的行李,准备好马车第二日便要将他送往秦州。   博平郡主知道后勃然大怒,口不择言下怒斥他连个孩子都不放过,非要将他眼中的威胁都赶尽杀绝才满意,气急后甚至打了他一巴掌。   钟砚白净的侧脸迅速起了红痕,他还是这幅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模样,淡淡道:“钟就才五岁,算什么威胁。”   博平郡主就是不想让他如愿,非要同他对着干,“秦州偏远,传出去旁人只会说我苛待孩子!”   钟砚冷眼看她,“秦州地处江南,算哪门子的偏远?”他又笑了笑,“母亲若是真心怜爱这个孩子,也可以跟着钟就一块去秦州待上一年。”   “钟砚!”   博平郡主口中咬牙切齿的二字,恨不得要将他生吞了才解气。   钟砚拂了拂衣袖,“母亲可要沉住气。”   日后能把她气死的事儿还多着呢。   博平郡主不在同他费口舌之争,大张旗鼓叫上护院拦着侯府门前的马车不让走,可她万没有料到钟砚带了一队都督府里的精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护院哪里是禁卫军的对手,只得眼睁睁看着钟就被送走。   钟就坐在马车上哭的撕心裂肺,也没能改变钟砚的决定。   顾盼也是一觉睡醒才听说的这件事,耳边嗡嗡作响,刚睡醒脑子还有点疼,听见“秦州”两个字,下意识一抖,恍恍惚惚回不过神。   即便她也觉得钟就性格顽劣了些,也不认同钟砚这种无情做法。   顾盼实在坐不住,吃过午饭便急匆匆闯进钟砚的书房。   他这段日子穿的大多是黑色交领长衫,那股干净清澈的气质被藏了起来,取而代之是让人不敢直视的渗意。   听见声响,男人抬起头,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双眼眸,好像这世上没有比他更透彻的男人。   “什么事?”   顾盼站在他跟前,“你把钟就送到秦州去了。”   钟砚坐在矮桌前,热茶雾气朦胧了他的五官,“嗯。”   “他犯了什么错?”   “戏弄先生。”   “你何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把他送走?” 顾盼有气无力问道。   钟砚抬眸,细细观察此时她的表情,她很愤怒又好像有些难过,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我警告过他。”顿了顿,钟砚慢声道:“送去秦州他也不见得会吃苦头,那毕竟也是他的外祖父家。”   顾盼攥紧手中的帕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可问题是钟就不愿意。”   “我已在秦州给他找好了文豪大家,他去好好念一年的书,磨一磨脾气,百利而无一害。”钟砚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错。   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孩子离了亲近的家人,不会过得高兴。”   钟砚蹙眉,“你来就是为了质问我这件事?”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么果断。”   果断到让人心寒。   顾盼忽然想起来书中原主和他所生的那个小男孩,也是毫不犹豫就被钟砚送到了秦州。   她垂头丧气,“算了,事已至此我说再多都没用。”   钟砚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你责怪我。”   顾盼身形僵了僵,说:“是,你这次真的不该这样。”   茶杯被男人重重搁在桌面,钟砚面不改色,“那就当是我错了。”   顾盼只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和他吵起来,闭嘴不语,连茶都没喝转身就走了。   书房这一次传出去就又成了钟砚和顾盼不知因为何事大吵了一架,本来还有人不信,不过看着钟砚连着三天都歇在书房,她们也渐渐信了这个消息。   这对夫妻原本就是被绑在一起,落花无情流水也无情,有分歧生嫌隙着实正常。   顾盼后知后觉她这是和钟砚冷战了。   钟砚一个少爷脾气是绝不可能先低头同她讲和,而顾盼过不去心里的槛对他百依百顺。   又过了几日,两人还没有和好的迹象。   只有每月十五号一同去博平郡主的院子请安问好,他们两人才能见上一面。   顾盼没什么变化,倒是钟砚看起来瘦了点,五官轮廓冷硬挺拔。   她悄然无声跟在钟砚身后走,过门槛时被拌了一下,钟砚才停下来,侧身看她一眼,声音低哑,“看路。”   顾盼低着脑袋,蔫巴巴道:“好。”   初一十五需来请安,是规矩。   可博平郡主宁愿没有这个规矩,她觉着她多见一次钟砚就要短命十年,这些日子她看顾盼都顺眼多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博平郡主现在和钟砚连半句话都懒得说,见了人便叫他滚,独独留下顾盼说话。   博平郡主懒洋洋的靠着美人椅,“这才多久你就又和钟砚闹翻了。”   顾盼:“.......”   博平郡主:“我们俩可都小瞧了钟砚,原以为他是只废狗,现在才看出来他是只会吃人的恶狼啊。”   她用手帕捂着嘴,笑声尖锐很难听,“你可得小心点,你以前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他不会知道,我估摸着他会一个个收拾报复,你若不想死的太难看,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赶紧怀上他的孩子,成了孩子他娘,我就不信他还舍得对你做什么。”   这他妈的不是明路啊!   这他妈的明明是死路。   顾盼深吸一口气,“多谢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博平郡主也就是日子过得太无聊才想会和她说这番话,“我是见你可怜才同你说这些话,你可别把他当成柔弱可亲的好男人,回头能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钟砚流的可是皇家的血,狼子野心不说,绝对是最狠辣无情的那一个。   顾盼娇娇软软,她看钟砚心里应该喜欢的很,要不然也不会暗地里在顾盼身边安插那么多的眼线,控制着她的一言一行,想想都觉得可怕至极。   她不会看错,钟砚每回看顾盼的眼神都流露出,那种想将她吃进肚子里的病态。   若是将来钟砚真有本事能夺下江山,顾盼离被金殿锁娇也不远了。   绝色美人,谁都想独占。   尤其是顾盼这样不肯安良本分的绝色。   “唉,你还是小心些伺候钟砚吧,我真怕有天他会打断你的腿。”   博平郡主乐于煽风点火,就她所知,顾盼的男人缘倒不错,也不懂避嫌二字怎么写,迟早有她苦头吃。   博平郡主的话在顾盼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从栖筑院出来后,她也想丢在脑后忘了个精光,但总是忘不掉。   晚些时候,钟砚时隔好些天重新踏足主卧,眉峰眼尾压着锋利之气,瞳色剔透,浅浅的看不出情绪,藏着几分和他平日不太相符的锋芒。   他抿直唇角没有主动说话,顾盼也装作没看见他这个人,脱了鞋袜光脚盘坐在软塌上,手里捧了本杂书在看,里衣单薄半露香肩,她看的出神时又换个姿势,懒洋洋靠着枕头,打了个哈欠。   钟砚刚沐浴完,发梢滴着水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缓缓往下落,疏离淡漠的眼眸,无声看了眼懒散欲睡的她,哑着嗓子说:“该睡了。”   已过亥时,确实不早了。   顾盼慢吞吞爬到床上,还在酝酿一会儿该说些什么才好,钟砚抬手便将屋里的蜡烛都给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盼满脑子里都是博平郡主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抱紧双手往里缩了缩,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在钟砚的手碰到她腰间时,顾盼下意识避开了些,往里又缩了缩。   钟砚收手,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多看了她一眼,声音懒懒,“睡吧,我不动你。”   顾盼做了个混沌的梦。   梦里面每一张脸都朦朦胧胧,五官看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她的悲喜清清楚楚刻在她的心口,好像有个人不断地、不断地拿刀子,一刀一刀往她胸口上刺。   杀人诛心,由于剧烈的刺痛所产生的痛苦,让她忍不住呻/吟惨叫。   无数个人围绕在她身边,每个人口中都是谩骂责备。   她倔强固执站在最中间,痛到死都不肯低头,高贵傲慢。   惨叫声还有虚伪至极的叹息声在她耳边环绕。   顾盼醒来时满头大喊,脖颈湿漉漉的,四肢无力精神也不太好。   她轻喘着气,还没怎么缓过来,碧青便给她递了一封信。   信封上是她那个小舅舅广生的名字。   广生没怎么读过书,虽认得几个字,但字写的着实有些丑,顾盼展开信纸,勉强才读懂他想说些什么。   原来是前些日子,满春楼新来了一批漂亮姑娘和年轻小倌,他又听闻顾盼和钟砚大吵了一架,便诚心邀她出门散心喝酒,且还洋洋得意的告诉她,给她物色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白脸,若她不喜欢,就趁着顾舒怀在外散心,把她送到这些年轻貌美的小白脸床上爽一爽。   顾盼看着这封信,一个头两个大,书中原主最后的确是用了广生找的这些小白脸,想去羞辱顾舒怀彻底毁了她的清白。   但最后遭了反/噬的可是她自己。   被钟砚抓/奸在床的也是她。   顾盼本是不想去满春楼那种地方,但她若是不去,小舅舅必定会误会,去绑了顾舒怀彻底将她给毁了。   如此一来,关键剧情偏离,估摸着倒霉的也是她。   而且顾盼虽觉得顾舒怀心机深重,但不至于遭这种祸事。   于是她在这天下午,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男装,特意换上男装又特意涂了脸才出门。   顾盼是悄悄溜出去的,临出门前还撒了个谎,说她病了没胃口,让人无需送晚膳。   满春楼足足有四层,外观气派豪华,门前挂满了红灯笼,烛光似火般艳丽,远远瞧过去便是街上最明显的那栋,越往近了走,喧嚣声便越重。   小舅舅蹲在门前,身后还有一帮狗腿。   他等的腿都快麻了,顾盼出现在他眼前时差点没认出这个打扮土气的小伙子是谁。   “你谁啊?!”   “舅舅,是我。”   广生一听声音,仔细盯着她的脸瞧了瞧才认出来,“还是你机灵知道穿男装。”   不过顾盼穿着男装也好看,脸小小的,又生的白,哪怕是故意把自己往丑了画,模样也很秀气。   顾盼蹬着小短腿跟在小舅舅屁股后,“舅舅,你很讨厌顾舒怀吗?怎么忽然要绑了她.......”   广生翻了个白眼,上楼梯时走的飞快气都不带喘,说:“你舅舅我行走江湖多年哪能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货色?也就骗骗你弟弟这种傻子。”   顾盼侧目,“你不会已经绑了她吧?”   “那还没有。”   顾盼就怕小舅舅冲动之余直接将人给绑了过去,现下也可以稍微放了放心,“没有就好。”   广生看顾盼好像不太乐意他做这种缺德事,心思便歇了大半,“行了,你不高兴我就不做了。”他嘟囔,“以前你没少让我帮你收拾她,怎如今跟变了性似的。”   顾盼瞎掰扯,“因为我想通了,若是顾舒怀做了缺德事,老天爷会替我们动手。”   广生毫不留情道:“你以前在顾府天天被她欺负,大冬天还得被她使唤去洗衣服,你见老天爷的惊雷砸她脑门了呢?你这孩子,白日梦真是做多了。”   “舅舅告诉你,以毒攻毒,以恶才能治恶!”   “依我看钟砚也不是个好玩意,当了官就敢和你吵架了,哪来的脸?他既然给你不痛快,你就不能给他痛快。”   广生说罢就拽着她最里面的屋子走,“舅舅带你见世面,这世上好男人可多了,钟砚惹你生气,你就气死他,找十个八个比他好看的男子,让自己乐呵乐呵。”   顾盼:“.......”   她半推半就跟着小舅舅进了厢房。   广生又自言自语:“不过要找到比钟砚还好看的男人,确实不容易,他也就那张脸配得上你了。”   “舅舅,要不然我还是先回去吧......”   “我又没撺掇你红杏出墙,你怕什么?!!!”   屋内坐着五名年轻男子,看模样应该都才十六七岁,很嫩长得也都很水灵,看起来倒也不娘气,反倒容易让人起了怜惜。   顾盼长舒一口气,还好这些他们都有好好穿着衣服。   广生把她按在椅子上,又往她面前倒了杯酒,“来,让他们给你唱个小曲捏捏肩膀。”   顾盼想到那个画面直起鸡皮疙瘩,“不用了,唉,舅舅我真的不需要。”   在广生眼里顾盼现在就是所嫁非人整日以泪洗面活的非常不快乐的可怜孩子。   顾盼喝了杯酒,蹭的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广生这才意识到他的小外甥女好像真的不喜欢这些,他跟了上去,着急忙慌拦着她,“你这就回去了?”   顾盼点头。   “还有舞姬表演你不想看吗?”   顾盼认真想了想,被小舅舅勾出了那么点心痒痒,她悄咪咪点头,“那就看完再走。”   来都来了,不看岂不是太吃亏。   况且她很少出门看热闹,好不容易溜出来一次,什么都没做确实有点遗憾。   顾盼鬼鬼祟祟跟着广生找了张桌子坐下,两人加在一起喝了快半瓶酒,总算等到满春楼的舞姬表演。   满春楼里,舞姬们衣着大胆浓妆艳抹,姑娘们腰细胸大身姿曼妙,伴随着悦耳丝竹声翩翩起舞。   顾盼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们看,亦是看的津津有味。   广生不断给她倒酒,边说:“你瞧那个坐在右边弹箜篌的男子如何?模样标致,身板看着也不弱,可惜他只卖艺,不然你若是喜欢,小舅舅倒是能想个办法让他陪你快活一次。”   顾盼:“......”   喝多了酒,面色微醺,脑袋也晕晕乎乎。   舅甥俩酒量一脉相承,都不太行。   广生这会儿坐都坐不太稳,喃喃道:“好心劝你也是白劝,我瞧着你这些日子倒很喜欢钟砚,连性情都变好了。”   顾盼打了个嗝,酒气熏天,闻着味道她自个儿都皱起了眉,此时她点头的样子还有点傻气,“唉,我还真的挺喜欢钟砚。”   就连天上的星星都没有钟砚好看,他是耿耿星河,璀璨明亮。   广生轻慢道:“不也是个小白脸。”   顾盼趴在桌子上闷声笑了起来,“舅舅,他才不是。”   钟砚黑切白,惯会示弱装相,心机却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   广生听的头大,干脆又开了一坛酒,“不提他了,平白坏了心情。”   忽然之间,满春楼的大门被一脚踹开,腰间别着沉沉的金错刀,一派气势威严,几十个面无表情的禁卫军将满春楼围了起来。   刀锋出鞘,刀剑相向。   一时之间,好像所有人都愣住了。   也没人敢乱动,闭上嘴巴自觉噤声。   老鸨这么些年也是头一回见这种阵仗,心里不上不下,头皮一阵麻,却还要赔着笑脸问话,“官爷,您....您这是.......”   钟砚吐字,“找人。”   老鸨心道可吓死老娘了,找人你搞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还要以为你打算血洗了这地儿呢。   顾盼已经是半醉不醉的状态,半趴在桌子上,脑子发沉,眼前泛晕,太困了。   广生指着钟砚的方向,说道:“那是你相公吧?嘿,别说穿着官服还挺气派。”   黑色圆领官袍,中间绣着五爪野禽,绣饰生动,威严无比,脚底亦踩着一双烫金黑靴,走路时没多大的声音。   男人绷着脸,几乎没有表情,疏离浅淡的瞳色,似乎什么都不放眼里。   钟砚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余光捕捉到歪歪扭扭靠着桌子的女人,眼神一顿,随后抬脚,缓慢无声朝她身边靠近。   广生戳了戳顾盼的胳膊,“他过来了。”   顾盼虽然喝多脑子不灵光,但下意识想把自己藏起来,也知道绝对不能让钟砚看见她这个疯样,她掩耳盗铃似的往桌子底下钻,以为这样藏就谁都看不见了。   钟砚的靴子落定在她的视线中,随即她的头顶压来一道低沉的哑音,“出来。”   顾盼仔细考虑后,想起她现在穿的是男装,钟砚都不一定把她认出来了,她慢吞吞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水润润的双眸一眨不眨望着他,撒谎都撒的一本正经,极为认真,“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青年这张冰雪不化的脸,消融了几分冷意,眼尾扬起的轻笑像嘲讽,转瞬再看,那点嘲意又悄然化在笑容之中。   钟砚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脸,冷冰冰的眼神盯她不敢乱动。   少女的眉眼极符他的喜好,眉是远黛眉,眼似水波流转,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脖子纤细软白,微开的衣领之下藏着诱人的锁骨。   顾盼没站稳,呆坐在地。   钟砚也没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黝黑的眼珠平静的望着她,嘴角弯了弯,问:“窈窈,你不是说自己生病了吗?”   顾盼心口一抖,好像痉挛了下。 第三十二章 (三合一)   五军都督府中暗设刑堂, 钟砚这几天手上没少沾血,动起手来毫不含糊, 倒是震慑了一批人。   公务也算繁忙, 每日都在天黑后才回府。   钟砚也并非有意冷待顾盼, 不过是身上沾的血腥气太重,亦有些疲倦,所以才在书房歇了几天,怕血腥气熏着她。   这天也是难得傍晚便回了府,袖口不小心溅上了些许鲜血,皱了皱眉,沐浴换衣后已经天黑。   他本来是要去书房看书练字, 脚尖一转, 朝顾盼的屋子走了过去。   房门紧闭, 屋内连灯都未点,乌漆墨黑。   “怎么不点灯?”尚在院外,钟砚抬起眼睫,嗓子淡淡。   碧青有些犯怵, 道:“夫人身子不舒服,说是想多睡一会儿, 不让奴婢们打扰。”   钟砚的脸色冷漠苍白, 唇抿成轻薄的弧度, “胡闹。”   他的眼神逐渐变冷,嘴角下沉,又问:“睡了多久?”   碧青照实回答:“一个下午了。”   钟砚沉默, 抬脚阔步朝里走,语气相当生冷,“她生病了你们也不知道替她叫个大夫吗?睡个觉就能好,那以后都不必吃药了。”   碧青揪紧了心脏,他的话听起来不温不热,似乎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但隐藏着短短的煞气。   她赶紧道:“是夫人不许......”   钟砚不耐烦,打断她的话,“好了。”   碧青不敢多言,就怕说多错多,再惹主子生气。   钟砚的手指纤细而白,轻轻搭在门上尝试往里推了推,却没有推动,应当是被人从里面锁了起来,轻抿嘴角,沉默片刻,男人手上用了大力,“砰”一声房门被人狠狠推开。   他面无表情点亮烛台,光线散漫每个角落,钟砚轻抬眼睫,视线将每一处都扫了个遍,屋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人。   碧青立马跪了下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她连顾盼是什么时候溜出去的都不知道,还真的以为人在屋里睡了一个下午。   钟砚气笑了,慢条斯理说道:“生病了?”   碧青也不知道顾盼跑去了哪里。   钟砚没看跪在地上不敢动的碧青,冷脸转身离开。   碧青等过去了很久才敢慢慢抬起头,膝盖已经跪的青了,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了个护院,催促他赶紧出去找顾盼,当务之急是要把人找回来。   钟砚在五军都督府站稳脚跟后,调拨一队人马已是不难。   他只当顾盼是无聊才跑出去找乐子,也是没想到她胆大包天竟然跟着她舅舅一起去了满春楼。   顾盼这会儿和个小疯子没什么区别,歪七扭八倒在地上,头顶的玉冠什么时候被人拔了下来都不知道,宛如瀑布般的乌黑长发飘逸洒在肩背,衬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光线之下,皮肤白的发腻。   醉醺醺的,眼神黏腻,脸颊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捧着自己的脸,像是想要把脸挡起来不给他看,她迷茫了一下,又渐渐清明,认出了眼前面色冷峻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钟砚。   她打了个嗝,无辜眨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说:“我就是生病了啊,怎么了吗?我难道连生病的权利都没有吗?”   钟砚敛起眼中的煞气,恢复成高贵冰冷的公子风姿,眸光疏离,纤长手指轻挑起桌上的酒瓶,凑近鼻尖细细闻了闻。   嗓子沙哑,“女儿红?窈窈真是出息了。”   女儿红馥郁芳香,酒力醇厚,后劲十足。   酒坛空了一大半,看来顾盼和她这个舅舅两人已经喝了不少,也难怪这会儿她披头散发成了这幅小疯子的模样。   顾盼摇摇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脑子的沉重感一并给晃了去。   酒壮怂人胆,她这会儿说话便没有平时那么瞻前顾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带这么多人把我们围起来是想吓唬谁?”   被团团围住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这些人全部都是一个表情,腰间别着大刀。   钟砚蹲下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两张脸快要贴到一起。   顾盼茫然的眨眨眼,脸好像越来越红,还有些呼吸不上来。   钟砚漫不经心笑道,恍若没有将她的所作所为放在心上:“这是喝了多少。”   顾盼被他掐着腰,男人的力气太大,掐疼了她不说,这个姿势还很不舒服。   钟砚好像没看出来她不舒服,五根手指头好像还更加用力,紧攥着她。   少女腰线纤细,低眸一看,纤白的脖颈映入眼帘,好似染着诱人的酒气。   广生手里的酒被刚才突然闯进来的人马吓的撒手,酒水弄脏了他的衣裳,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指着钟砚破口大骂,“松开!赶紧给我松开她。”   广生平时没醉就不怕钟砚,喝多之后就更不会怕他。   一个喜欢装腔作势的文弱书生,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害怕的呢?还被他的人一脚踹进湖里过,简直是废物中的废物,不足以为惧。   顾盼本来怯生生的,有点怂,被她小舅舅这一句话又激了胆子,昂首看他跟着说:“听见没有让你松开。”   少女身后无形的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仗势欺人的姿态学了个十足十,与平时对他百依百顺的温顺模样相去甚远。   广生见他一动不动,横冲直撞上去,还没碰到人便被拿下,被侍卫不留情面扣在地上。   钟砚懒懒散散,恍若无事的散漫模样看的人心生厌烦,他又问了一遍,“喝了多少?”   顾盼见没人能给她撑腰,气势立马低了下去,连带着声音都变弱了,怯怯的小小的,“不知道。”   钟砚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不知道是多少?”   顾盼的胆子其实不大,语气稍微冷点她刚伸出来的小脑袋就又缩回了壳里。   女扮男装,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也能看的出她皮肤底子很好。   皮肤细腻,又白又软。   手指轻轻一戳,颊边的软肉便陷了进去。   安安静静低着脸埋在他胸前不敢说话的模样异常乖巧,眉眼都温顺起来。   顾盼已经不想挣扎,软软靠在他怀中,柔软纤细的胳膊轻勾着他的腰,揪着他的衣裳,有些赌气听起来又像是在故意撒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钟砚敛眸,拇指微动。   醉醺醺的顾盼觉得今天他不问出个结果,是不会轻易罢休。   她不太高兴的说:“半坛。”   钟砚低眼瞥她,森然的笑意中含着几分嘲意。   “好吧,大半坛。”   “好喝吗?”   “还行吧。”   钟砚不想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冷脸朝外走,广生边挣扎边大吼大叫,“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要把我的小外甥女带到哪里去?!”   “嘿,你耍什么微风?!怎么了?这满春楼她来不了吗?我告诉你,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都是半截身子埋土的男人了,别耽误她。”   钟砚止步,缓缓回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把他的嘴给我堵起来。”   顾盼晕晕乎乎被他抱上马车,散落的长发将她大半张脸都挡了起来,她靠着车窗,觉得不透气,哼哼唧唧两声,也没人听懂她在说什么。   “别动。”   男人这两个字一说出口,顾盼就真的不动了。   她身上这套男装并没有特别合身,袖子有些大了,这会儿被她造作的不成样子,歪歪扭扭穿在身上也不好看。   车里密不透风,顾盼受不了闷,擅自做主将车窗打开,吹了会儿凉风才觉得舒坦,浓浓酒气好像也被吹散了些。   她懒洋洋靠着窗,瞥见红楼长街外有一对吵架的情侣,看了小会儿,绯衣女子指着面前的男子愤然说道:“你有资格瞧不上我?”   这句话一下子就让顾盼听愣了,她忽然想起来,原主也曾经对钟砚说过这句话。   顾盼刚及笄那年便是出了名的草包美人,只生了张好脸的蠢东西。   有些读过书的才子墨客心中的确是瞧她不起,但又贪恋她的美色,心里看不起,嘴上却是不说。   刚及笄不久的顾六小姐也是恃貌行凶,傲慢骄纵,和人说话时也总是仰着下巴,口不饶人得寸进尺。   十四岁的顾六小姐在故意将钟砚拽下湖里之前,也曾见过他一面,不过男主大概早就将她忘记了。   那年年关,顾六小姐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嫡姐一起出门赴宴,跟着顾夫人和顾舒怀坐上马车去了侯府。   她惯来不喜欢和顾舒怀待在一块,也看不惯她同旁人说话时那个做作的样子,随便找了个由头便从后花园溜走了。   顾六小姐在侯府后院瞎转,正是深冬,白雪茫茫,天气寒冷,她为了漂亮又穿的很少,唇色被冻的惨白,浑身瑟瑟发抖,想找个丫鬟要个暖手炉。   却是一路瞎转都没有见到一个活人。   顾六小姐越走越偏,迷迷糊糊走到偏僻寂寥的院子,安静中透露着一种诡异的阴森。   院门没有关紧,露出一条细缝。   顾六小姐胆子比寻常姑娘要大,搓了搓手将院门推开,   玉兰树下,少年一袭白衣,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蓝瞳小猫儿,他的手指削瘦白皙,纤长而又分明,轻轻的在猫儿雪白的皮毛上抚摸。   皑皑雪花,模样精致的少年恍若误落凡尘的仙子。   他抬起脸,瞳色疏浅而又冷漠,淡淡的、淡淡的看着她,好像又没有在看她。   顾六小姐呼吸都停滞了一瞬,眼前的少年实在太美,五官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偏爱过。   她心扑通扑通乱跳,大着胆子一步步往里走,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行为冒昧。   她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顾六小姐赤露而直白,心中在想什么,嘴上就直接说了出来。   她从来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的眼神,坦率爽快,眼中的情意藏不住。   少年皱了皱眉,好像没有要理她的意思,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身之际衣袂飘飘。   顾六小姐莽撞冲上去,丝毫不克制自己,直接拽住他的胳膊,蹙着眉头,又种责备的神情,她的语气不比之前,微抬下巴不可一世,“你还没有回答我。”   少年敛眸,眼神骤然冷下去,重重扬起被她抓住的右手,猛然将她挥开,吐字冰冷,“滚开。”   顾六小姐被他推倒在地,雪地里刺骨的冰碴穿透单薄的衣裙,她支撑在地的手掌也被磨红了。   顾六小姐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她回过神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胸口起伏剧烈,气的不轻。   她何曾被这样羞辱过?   少年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恶心的下等人,他怀中的猫儿不安的动了动,呜喵两声。   少年轻柔抚摸她,直到猫儿不再低声叫唤才收手。   他抬眸,“嘘,不要吵到她。”   心高气傲的顾六小姐被他这句话还有之前的眼神气的半死,她自小就会看人眼色。   少年看她的眼神中就是□□裸的恶心厌恶,还有轻视。   她的怒火无由来,总觉得自己被他一个眼神狠狠羞辱了一番。   好想她是那个眼巴巴凑上去犯/贱的人。   顾六小姐平息后,余光瞥见窗前的轮椅,加上这院子又偏又冷,心中有了猜测。   她遇见了十之八/九是侯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世子爷,那个残疾瘸腿,一个短命鬼。   不对,一个好看点的短命鬼而已,凭什么看不起她呢?   凭什么就能用如此轻慢的眼神看她?   凭什么将她推到在地?   顾六小姐冷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活不过二十的废世子,瘸了腿的短命鬼。”   少年罔若未闻,表情冷淡,只当没听见她这番羞辱的话。   顾六小姐是那种典型的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的人,任何尖酸刻薄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只要能让他不痛快,能让他打破他清隽平淡的面具,她都敢说。   “怎么不敢回话了?难怪都说你是个废物了,前院欢声笑语热热闹闹,你呢?只能缩在这个破院子里,和一只畜生报团取暖。”   少年的目光总算有波动,轻抬眼眸,定定盯着她的脸看。   顾六小姐的表情生动起来,戳到他的痛处反而激励了她继续往下说,“凭你也配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小姐主动和你说话是你的荣幸才对。”   少年忽然间抬起手,掐住她的脖子,“再不滚我就杀了你。”   她脖子纤细,很容易就能掐断。   少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似乎是真的要把她掐死,在她喘不过气的前一秒,松开了手。   顾六小姐捂着胸口,眼角沁着水珠,她抬袖擦了擦眼眶里的水光,是绝不可能在他面前表现柔弱的那方面。   她恨恨道:“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钟砚理都没理她,多施舍一两个字都不肯。   顾六小姐把这当做生平的奇耻大辱,一口气卡在胸口死活咽不下去,哪怕被甩开过一次,也勇敢冲上去拽他第二次。   这回连少年的衣角都被碰到,就又被一掌拍了出去。   顾盼趴在地上,眼睛红的滴血,瞪着他,气急下连说三声“好”。   她咬牙道:“我不会放过你。”   然后咽下喉咙那口血,慢慢爬起来,跑出院子后,顾六小姐满腔的怒火越烧越旺,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地方尖叫。   少年淡漠轻蔑的眼神刻在她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啊啊啊啊!   凭什么?!!!为什么!!!?   所以后来顾六小姐毫不犹豫将钟砚拽下了水,拿自己的清白相逼,明知道他不喜欢她,也得逼他娶了自己。   不过是为出一口气。   他越看不起她,她偏就要他甩不开她。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联想到小说里的这段情节,看书时,偶尔她觉得原主是爱过钟砚的,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又不像是爱过的样子,捉摸不透。   顾盼清醒了一小会儿,又开始犯困。   马车摇摇晃晃,想不困都难。   钟砚给她倒了杯凉茶,“喝口茶醒醒酒。”   顾盼当没听见,她现在是个醉鬼,听不懂人话才是正常的。   钟砚懒得和她废话,用两根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端起茶杯往她嘴里灌了杯凉茶,看她全都咽下去才停手。   茶水苦涩,顾盼吐舌,呸了两声。   “好苦。”   声音软软糯糯的。   人也比平时要腻歪些。   钟砚又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顾盼忽然攥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呆呆的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满春楼的?”   钟砚面色一顿,“听人说的。”   顾盼不依不饶抓着他的手,“谁告诉你的呀?”   钟砚没有回答,反问道:“满春楼好玩吗?”   顾盼竟然真的认真的想了想,似乎觉得他问了个很有趣的问题,她说:“还行吧。”   钟砚将毛巾收起来,状似无意的套话,“哪里还行?”   顾盼眯着眼睛像个慵懒的小猫儿,“有几个小倌模样很不错,跳舞的小姑娘身材也很好,我都喜欢。”   钟砚的手指轻搭在她的肩头,替她整理好衣裳,边问:“都喜欢?”   顾盼理所当然享受着他的伺候,很天真的认为钟砚并没有生气,要不然此刻也不会如此温柔。   她说:“是啊,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   顾盼忽然坐正身体,手指作祟,在钟砚脸上摸来摸去,嘴角弯了弯,“不过,他们都没有你好看。”   她发自内心的开口,“阿砚,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子。”   钟砚嗯了声,没将她醉后说的话当真。   她这张嘴说的话从来做不得数,真真假假,就连他都分不清。   回去之后,钟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她将身上这套男装脱下来。   顾盼还不肯,缩在床头,揪紧自己的衣裳,无理取闹起来令人啼笑皆非,“我不要,这衣服好看。”   钟砚站在她面前,“脱了。”   顾盼摇头,还是不肯。   “是要我帮你?”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尾音轻挑,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问:“难道这身你觉得不好看吗?”   钟砚如实答:“不好看。”   顾盼听完垂头丧气,等到钟砚亲自动手给她宽衣解带也没怎么挣扎,乖乖的松手任他为所欲为。   少女咬着下唇,脸上闷出红晕,耳朵尖尖也红红的。   钟砚从容不迫将她身上的男装脱下来,神色镇定,目不斜视,又给她找了件寝衣穿上。   顾盼抱着被子,“好,现在我可以睡觉觉了。”   钟砚拦着她,“等一等。”   顾盼眨眼,“还有事吗?”   “满春楼里,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钟砚一字一句慢慢的说,仿佛耐心十足。   男人眸光柔和,丰神俊朗,眉眼间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好像他刚刚只是问了一句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熟悉的恐惧感爬回顾盼心里,哪怕在微醺状态,她见着模样平静的钟砚心里也在打颤,他的表情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可是她就是害怕。   她心里好像也明白,这件事应该没容易就混过去。   满春楼是妓/院。   她虽然是被小舅舅拽过去看小白脸,但她也有享受到,不能说完全无辜。   顾盼舔舔干涩的唇角,“我是病了。”   钟砚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声音轻柔,“那我就当你真的病了吧。”   就这么过去了?   顾盼有点不太相信,她还来不及窃喜,钟砚的手指抚过她的嘴角,少女湿润饱满的唇像被抹上一抹艳色,“既然生病了,那就在家好好养病,没好之前都不要出门了,你觉得如何?”   顾盼:“.......”   她的眼眶忽然溢满水光,这幅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看上去莫名潋滟。   顾盼在赌钟砚会不会对心软,眼泪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她在他面前掉眼泪的次数实属不多,现在尚且还能用一用这个笨拙却有效的手段。   钟砚喝了一小口的茶,“高兴坏了?”   如果说顾盼的眼泪方才是装的,这下是真的被钟砚给气出了宝贵的泪水。   少女哭起来无声无息,莹润清透的眼泪顺着她细腻的脸颊缓缓滑落,砸在衣襟上,仿佛都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鼻尖冒粉,眼圈通红。   她委委屈屈好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   钟砚又喝了一口茶,薄唇抿着杯口,神色淡然,“无意的吗?”   无意的怎么还会特意吩咐丫鬟不许进屋呢?男人轻笑,大抵是在嘲笑她又在犯蠢。   顾盼往前靠近些许,抓着他的袖口,“我是心里太闷了才想跑出去散心。”   男人一派冷然。   顾盼咽了咽口水,用脑子想了想,钟砚性子冷漠,说软话好像也没什么用,她干脆分开/腿坐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厚着脸皮去亲他的下巴,说话蔫蔫的,“我们吵架了你懂吗?你又不怎么理我,这就不能怪我郁闷要跑出去玩。”   钟砚斟酌字眼,“是我不理你吗?”   顾盼点头,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对的啊,就是你不理我。”她又亲了一口钟砚,他应该也没有很抵触,眉眼舒展了些。   顾盼记得钟砚这人口口声声说喜欢她,但大概也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表现的冷冷淡淡。   不过每次她主动亲他,钟砚的神情都会愉悦许多,他不肯承认也没用,顾盼自己能看得出来。   钟砚一板一眼道:“我没有不理你。”   也不算故意和她置气,和她确实犯不着花那么心思。   忙于公务,没那么多的时间和她去绕那些花花肠子。   顾盼趁着他心情变好点,趁热打铁继续为自己开脱,“而且我去满春楼除了喝酒,也没做其他的事。”   钟砚低低道:“嗯。”   顾盼笑容狡黠,“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她太天真,还不知道掉几滴眼泪抛心说几句好听的话,也没多大用处。   钟砚自小见过太多人的眼泪,他亲生母亲眼泪、还有庆元帝发疯时的眼泪,博平郡主丧子后的眼泪。   他觉得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就是人的眼泪。   顾盼察觉到钟砚的眼神微微沉了沉,刹时的煞气从他眼底闪过,只短短一瞬。   钟砚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纤长,微微上挑,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多情又无情,晦暗幽深却又有种说不清楚的干净。   他将手指搁在她的脖子上,倒没用力,轻声叹道:“窈窈,下次不要去了,好吗?”   问句却不是询问的语气,听上去更多像心知肚明的威胁。   他又说:“也不要让我亲自去将你捉回来了。”   顾盼背脊发凉,手脚僵硬住没力气乱动,她放轻了呼吸,钟砚的手冷冷的,搭在她的脖子上,令她毛骨悚然。   有一瞬间,顾盼觉得自己好像也体验了那次,书中的顾六小姐被少年钟砚掐脖子的空前惧怕感。   他的杀意是真的,完全不像伪装。   顾盼酒喝多脑子本来就糊涂,被钟砚吓唬一通,头脑里更像装满了浆糊,想法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不明白。   钟砚这声威胁到底是因为吃醋了还是占有欲作祟不喜欢她和其他男人有交流?   若是占有欲作祟,她实在就想不通,后来钟砚怎么能允许自己把妻子拱手相让给太子殿下?   独占欲去哪儿了呢?被他吃掉了吗?   她傻傻问出口,“为什么不喜欢我去那种地方?”   钟砚愣了下,沉思片刻,“你是我的。”   说实话,顾盼听到这个霸道天雷的回答心中在窃喜,她突然间就有底气能放心,日后应该不会重蹈覆辙,落得被送人为妾的下场。   她点点头,“好,我以后都不去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了。”   钟砚松开她的脖子,因为没用力,难得的她的脖子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白腻干净,还是像那截嫩藕。   他想到自己从前养过的那只猫,性格和顾盼很像,不□□分,也不太听话,养不熟不说还总会拿爪子抓他的手。   顾盼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朦胧醉意弥散些许,媚眼勾人,她望着钟砚,问:“你记不记得你以前也掐过我?”   钟砚确实不记得。   顾六小姐没能在她念念不忘的少年心里留下任何回忆。   她因为一个眼神而愤恨不平了一年的人,甚至记不得她长得什么样子。   钟砚摇头,“以前?”   他只记得她故意跳湖拉他下水那次,在此之前他们不曾见过面。   顾盼的心仿佛被针轻轻戳了一下,不痛不痒,但卡在那里也绝不会舒服就是了。   她笑了笑,竟然有点心疼原主。   “你不记得就算了。”顾盼藏在被子里,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反正你那个时候不仅掐了我,还推了我一把。”   钟砚早就忘了。   对他而言,顾六小姐仅仅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顾盼窝起来,语气软软的,“你叫我不要吵到你的猫,当时凶巴巴的。”   钟砚本以为她是醉后瞎说,听见她提起那只猫,才信了她说的话。   知道他养过猫的人的确不多。   或许他们之前见过,但他真的忘了。   喝多的人不讲道理,忽然间从床上弹坐起来,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也不管,衣带被她弄散了两个也毫无察觉,衣裳顺着肩头滑落,锁骨凸起,胸口微微起伏。   顾盼巴巴盯着他瞧,“你的猫呢?”   钟砚将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勉强挡住春光,面不改色,“死了。”   “怎么死了呀?也才过了一年多而已。”顾盼还挺喜欢那只猫,看描写是个貌美猫咪,粘人又听话,很讨喜。   猫的寿命也不至于这么短,看钟砚把她当成宝贝宠的架势,也不应该让她这么早就没了。   “她生病了。”   “好可怜啊。”   “嗯,是很可怜。”   钟砚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只他养了三年的猫,那只猫也不是病死的,是他亲手杀了的。   那只猫一直都不怎么听话,只有在他怀里才勉强能乖一点,不那么喜欢叫唤,也不再那么热衷要往墙外跑。   可他一旦不在房间里,总是找不到这只猫。   猫儿的指甲尖锐,好几次都抓破了他的手。   一个不听话的牲畜。   钟砚养了三年,也没养出多大的感情,干净利落杀了的时候亦不觉得有多可惜。   他耐心到头的时候,就不会客气了。   正如他所说的,只是一个不听话的牲畜。   不值得惦念。   顾盼想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重新躺回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酒意恼人,后半夜她就开始冒汗,抱着钟砚不肯撒手,软绵绵的娇躯贴着他,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钟砚被她惹出火气,压着她的手腕。   少女低吟了声,便乖了下来。   这事过后,顾盼身边多了两个伺候的丫鬟,都是管家精心挑选上来的,模样中规中矩,不算太好看,也能过眼。   一看就是吃过苦头的粗使丫鬟。   顾盼猜这可能是钟砚的意思。   来不及因为这事生气,太子殿下请帖就送到了侯府。   这个月八号,乃是太子妃的生辰。   经庆元帝授意,东宫打算大办太子妃的生辰宴。   请贴既然送到,顾盼再怎么想避着太子殿下也不能不去。   如有必要,她这辈子都不想在和太子殿下见面,白白生事端。   感情这种事剪不断理还乱,只得快刀斩乱麻。   离八号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日期将近,顾盼光是想到这事就烦到不行。   但对于要见到传说中的太子妃,心里隐隐又有点好奇和期待。   太子妃嫁给太子是迫于皇命,他们二人比她和钟砚还不如,书中到东宫被灭,太子和太子妃也都还没圆房。   也没别的原因,太子妃性格强势,反而太子是温雅的那个。   女方死活不肯让他碰,他也做不出强迫的事。   顾盼重重叹气,扯起唇笑了笑,她都自顾不暇了也没空去管旁人的事。   她这边烦躁的不行,那边钟砚在宫门口恰巧遇到了太子的马车。   太子不论何时都是一派温和之姿,笑意款款,不会让人觉得疏远,这会儿他的脸色难得肃然,“阿砚。”   太子对钟砚的称呼,从来都很亲近。   钟砚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昨儿我听说你带人围了满春楼。”   皇城脚下阵仗那么大,想瞒都瞒不住。   钟砚带着人去的时候也没打算瞒着,他韬光养晦的时间够长了,五军都督府里也早就有人见过他审犯时的手段。   没必要再遮着掩着。   他坦然道:“的确是围了。”   太子沉吟,随即道:“所为何事?”   钟砚弯唇笑笑,真是佩服太子此时还保持着体面,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还要委婉的问。   “您不知道吗?”   太子又沉默,“我知道。”   正是他知道,今天才坐不住,明知自己不该来,还是管不住心要拦下他。   拦下之后又能做什么说什么呢?   顾盼是臣妻,不是他随便可以轻贱的人。   “她......”太子单是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满春楼这种地方,顾盼会去他半点不吃惊。   她素来喜欢胡闹,不过太子也不信顾盼真的会找小倌做什么。   他坚定认为顾盼是太傻了,才被人骗去那种地方,还让钟砚逮了个正着。   至于钟砚会生气,就更不奇怪,这种事落在他头上也气的要将顾盼狠狠骂上一顿才好。   太子心中所想千回百转。   若真的是他,他觉得自己也是舍不得骂顾盼的,她眼睛一红,软着声稍微哭两句,他就受不了了。   “你夫人年纪还小,虽说有些不懂事,但这事你还是不要太过责怪于她。”   太子得到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多些,京城里这事传的轰轰烈烈,也有人说钟砚昨晚从满春楼将人带回家去时,打了她一巴掌。   钟砚轻笑,“这是我的家事。”   金色余晖照耀下,有些刺眼。   钟砚的瞳仁倒映浅浅的金色,疏离的眼神带着三分肃然杀气。   太子脸上的神情陡然僵住,指尖发麻,他当然知道这是钟砚的家事,但是.......   但他就是做不到不管。   “我知,这次是我多管闲事,不过顾盼她也算是音画的好友,我只是代音画替她说些好话罢了。”   音画是太子妃的字。   太子妃和顾盼见都没怎么见过,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好友,也难为太子为顾盼说话撒这么个谎。   钟砚嘴角的笑有些奇怪,“太子殿下都听说了些什么?”   太子轻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提醒你一句罢了,她年纪小,你更要包容她。”   顾盼好看,尤其是笑起来最好看。   太子是很喜欢见她笑的。   “我倒也没对她做什么。”钟砚低眸,金光自头顶洒下,平添圣洁之感。   他站在阳光下,显得愈白。   太子殿下信他的话,觉着他没必要对自己撒谎,悬着的心放下几分,松了口气,“该罚也罚,切不可动手,传出去也不好听。”   钟砚抬起眸,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冷漠,“我和她的传闻什么时候好听过?”   从大婚当天到如今,哪一次不是恶评加身。   看笑话的人还少吗?   不得不说,太子这出戏演的真的太差。   所以说,钟砚从开始就认为赵焕章不适合当太子,心软重情,这样的人,为人臣子都不太够,当太子更不会有好下场。   死了拿来祭天都是好的。   太子被他问住,哑然无声。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逾距了呢?   顾盼的话说的那样狠,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这辈子他都再没见过笑起来比顾盼还好看的人。   明艳动人的少女,站在日光花丛下,一袭红衣,笑声爽朗,笑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那是赵焕章见过最美好的画面。   钟砚和赵焕章这次交谈算不上愉快,有片刻,他是真的动了怒气杀意的,赵焕章哪来的脸面对他的事指手画脚呢?   他早该明白,赵焕章对顾盼真有万千浇不灭的浓情,这才到哪儿就坐不住了。   其实这样也好,将来赵焕章因为顾盼死了也不冤。   回府途中,钟砚被搅起的怒气渐趋平息,直至消失。   他懒懒靠着背,闭目养神,过了没多久,缓缓抬起眼眸,眼中杀气前所未有的重。 第三十三章   顾盼其实不太记得昨晚去满春楼喝多后自己都和钟砚说了什么, 脑海中的画面模糊不清,朦胧只想得起个虚无的大概。   印象最深刻的是钟砚摁住她喉咙时的画面, 他的手指又细又长, 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 骨节分明,用了一成的力气,就有够她难受的。   钟砚没有真的要掐死她的意思,却也同时让顾盼明白,钟砚不喜欢她,她以为的钟砚对她的好感不过是自以为是。   其实顾盼也不太在乎钟砚到底喜不喜欢她,她愿意为他做这么多, 本质还是为了完成任务, 早日脱离这个垃圾的穿书系统。   钟砚像一朵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还是一朵长得比较好看的花。   连着几日的晴天晒化冰碴, 雪水顺着屋檐缓缓落下。   院前的玉兰树枝抽出鲜嫩的枝芽,葱绿一片,生机勃勃,跟着春风摇曳。   钟砚走路时脚步声极轻, 无声无息,就连他什么来的都不知道。   他推开房门, 少女的背影倒映在他眼中。   气温有所回暖, 顾盼这几日在屋里穿的就很单薄, 绸缎细腻轻薄,杏色长裙穿在身上添了些许懒怠之意。   顾盼懒洋洋靠着椅背,面前摞了一大推的书, 她自然是没什么心思去看书,而是剥了一盘的瓜子,边嗑瓜子边在玩牌。   一个人玩固然无聊,但也总比看那些怎么都看不懂的书要好。   长发泼墨般洒满纤瘦的后背,衣领微开,肩颈露了小半,抬手间风情尽显。   天色已黑,皑皑月光恰到好处照在她玉白的脸庞上。   钟砚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缓缓皱起眉头,似乎在认真想着什么事情。   她很美,这幅困顿懒倦的模样更是千娇百媚。   可钟砚还是想不太明白,难道仅是因为这张脸才让赵焕章对她死心塌地?   京城中若是非要找比顾盼生的还要漂亮的女人也不是真的找不出,况且钟砚不觉得赵焕章会以貌取人。   顾盼不够聪明,也不懂如何讨男人喜欢,做得出事说的的话也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钟砚忽然间想起来,成亲后他们第一次招架,顾盼就摔碎了他的玉佩。   那个玉佩是他的祖母留给他的遗物。   当时顾盼将自己打扮的珠光宝气,妆容艳丽,高高在上睥睨着他,红唇轻启,道:“我就是砸了你的东西,你能怎么样?一个破玉佩,还没我发簪上的一颗珠子值钱,看你的穷酸样。”   钟砚当初觉得她恶心,犯呕想吐,没能忍住吐出了口血。   他记忆中,顾盼撒泼挑事的模样令人生厌,尖酸又刻薄,没有哪一面讨人欢喜。   钟砚现在已经不想杀她了,但也没多喜欢就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盼总算察觉到屋里多了个人出现,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宫送了请柬过来,邀我们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思来想去,顾盼觉得还是有事说事比较好。   钟砚像早就听说了这件事,“那到时一起过去吧。”   男人的脸色平静冷淡,烛光映雪,他皮肤白皙,浅色瞳孔中闪着浅浅的光,缓缓垂下眼帘,抿直嘴角,神色谈不上冷漠,但也没多生动就是了。   他不笑时,大多数都是这幅寂寥疏远的神情。   顾盼抿嘴:“好。”   她被掐了一次脖子,这会儿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和他说些好听的话。   顾盼将桌上的瓜子壳收拾干净,伸了个懒腰,默默爬上床背对着他躺下睡觉了。   接下来三天,钟砚都没回侯府,也不是故意冷落给她摆架子,而是真的忙起来。   钟砚手中多了一个大案子,江北一带匪徒横行,连着派了三任钦差大臣,都没本事将匪徒剿干净,这几个钦差不是死在去江北的路上,便是刚到任上就死于非命。   江北刺史倒是觉得自己无辜,每张朝贴都在喊冤,哭诉自己也没办法也没能力剿匪,随后以剿匪的由头,请求加派兵力。   钟砚好不容易捉到山匪头目,不审都知道他与刺史乃是官匪勾结的关系。   江北刺史不过是想借着剿匪的名义,暗自训兵。   区区一个刺史还不够钟砚费心思,刺史背后可是太子一族。   庆元帝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恐怕也容不下这件事。   可惜,这个土/匪头目嘴巴太硬,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地牢内,钟砚靠坐在太师椅上,对面被钉在刑架上的男人像刚从血水里被捞出来一样,面色惨白,浑身上下全都是伤,粗狂的面目被乱糟糟的头发挡着,露出一双眼睛,眼中满是愤恨。   钟砚穿了身黑衣,一尘不染,与这个地方好像格格不入,他缓缓站起来,“还是不肯说吗?”   匪首哈哈大笑起来,嗓子像刚刚被火烧过,嘶哑难听。   钟砚笑了笑,“我不像他们,我不会和你谈条件,你说和不说都不会死。”   有时候,活着更痛苦。   钟砚已经没有耐心了,“不必手下留情,留他一口气就够了,也不用怕把人弄死。”他轻讽,“他死了还有那寨子上的其他人,再不济还有他的一家老小。”   没扛过半天,这人便松口了,按字画押将他勾结刺史的事认了下来。   按完指印,昏了过去。   钟砚略白的脸庞上不小心溅上一道血s痕,黑衣上沾了更多的血迹,他洗了洗手,又用手帕擦了一遍才从监牢走出去。   一众属下看的头皮发麻,他刚走便吐了出来。   他们大多是经过文臣,做惯了审讯之事,偶尔也会对犯人动刑,但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太子妃生辰宴的前一天,博平郡主将她叫去栖筑院。   顾盼没去之前觉得博平郡主没安好心,等到了栖筑院,发现这回博平郡主对她可以说的上是和颜悦色,脸上的笑都没有之前那般阴阳怪气了。   心情很好的亚子。   “明日要穿的衣裳你可准备好了?”   顾盼摇头,她也没想过要打扮的多漂亮。   她要攻略的人只有钟砚一个,只需要在他面前漂漂亮亮的就够了。   虽然钟砚对漂亮的女人也没多少怜惜。   博平郡主使了个眼色,身边嬷嬷将一套崭新的裙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年前宫里赐下的蜀锦,布料极好,我让裁缝照着你的尺寸做了个套裙子,你明日代表的是我们侯府,自然不能丢脸。”   博平郡主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的算盘打的噼啪响,纯粹是觉得明日太子也在,顾盼这个狐狸精最好打扮的花枝招展,把太子迷得死去活来,然后给钟砚戴一顶绿帽子,广而告之,狠狠羞辱他。   她想的倒是很美。   “.......”   顾盼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想都不用想,博平郡主肯定没安好心。   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的人,怎么忽然之间就为她准备漂亮衣裳了呢?   顾盼润润嗓子,开腔道:“母亲,这裙子的颜色太暗了,不适合年纪的人穿。”   这样直接不给面子的话,也像原主能说得出来的话。   况且这裙子是深紫色,的确不太好看。   博平郡主忍着气,好生相劝,“你且先去试一试,穿着若是好看你也不吃亏。”   顾盼漫不经心道:“可是我不喜欢紫色呢,我的衣柜里一条紫色的裙子都没有。”   博平郡主被堵的哑口无言,满腔的怒气只能打散了往肚子里咽。   她问:“那明日你打算穿什么去参加宴会?!”   顾盼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阿砚说我穿什么都好看,所以我打算明日随便穿穿就可以了。”   “你就不怕被别人比下去?!”   “比就比下去吧,阿砚觉得我最好看就行了。”   博平郡主真是奇了怪了,顾盼以前没少骂钟砚,最近跟换了个人似的开口闭口就是钟砚的好,听着都烦。   “看不出你倒是在意他。”   顾盼皮笑肉不笑,轻轻将话挡了回去,“阿砚是我的丈夫,我不在意他难道还要去在意别的男人吗?”   她抬起头,“母亲,你若是没有别的要紧事,就放回去吧,我还得给阿砚准备点心。”   “准备什么!?”   顾盼笑眯眯的回答,“他最爱吃我做的糕点,一会儿做好了,若还有的多,我也会送来给您尝一尝。”   博平郡主觉得顾盼就是来克自己的,十次中有十次,顾盼口中说的大逆不道的话都能把她活活气死。   她就不该指望能从顾盼身上得到什么。   她咬牙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明日不要丢了侯府的脸,收拾的漂亮一些,话已经说了两遍,多说无益,你听进去就好,你回去吧。”   顾盼行礼告退,从栖筑院出来真的就朝厨房去。   糕点费不了多少时辰,也花不了多大的精力,一个时辰后,顾盼便做好了芙蓉糕。   她拎着食盒刚回屋,几日不见的钟砚已经回来了,刚洗完澡,周身还蒙着一层水蒙蒙的汽,头发半干,板着张干干净净的脸,瞳仁定定盯着她看。   顾盼将食盒里还热乎的糕点摆放上桌,边问:“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钟砚边擦头发边回:“事情办完了。”   顾盼哦了哦,然后指着桌上的糕点说:“我做的,你要不要尝尝看?”   钟砚看了看卖相还不错的芙蓉糕,嗓音低低的,听上去有些哑,“你亲手做的?”   顾盼点头,其实她还蛮喜欢看钟砚吃东西的。   好像她刚穿过来时,钟砚就一直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没人上心他的吃食,送来的粥或者面,不是凉了就是味道太重。   也难怪他现在这么瘦。   钟砚捡起一块芙蓉糕往嘴里送,轻咬了口,又抿了抿嘴,莹润唇角边的碎屑一并被卷入口中。   过了片刻,他说:“还不错。”   没有放很多的糖,他很喜欢。   顾盼也不是为了讨好他才做的芙蓉糕,虽然暗藏了这么点心思,但也不在傻乎乎的以为多做点好事,钟砚就能对她改观,爱上她。   她现在开始觉得原书里的男主从头到尾就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杀了那么多的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一条条人命让他登上皇帝宝座。   到全书完结之前,顾盼也没见钟砚封哪名心爱的妃子为后。   他谁都不爱。   钟砚口中说着不错,最后也仅仅是才吃了两块芙蓉糕,看来也没多少喜欢她亲手做的糕点。   顾盼倒也不气馁,来日方长,滴水穿石,她就不信不能以真心换真心。   哪怕钟砚的心是石头做的,哪怕他七窍少了一窍,也不至于分辨出谁是真心对他,谁是在做戏。   剩余的芙蓉糕最后都落进了顾盼自己的肚子,吃了个圆滚滚,睡觉之前还觉得撑。   她去院子里走了两圈消食,钟砚则坐在屋内看书。   单看外表钟砚是个模样出挑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谁能看得出来他白天眼睛都不眨,亲手拿刀杀过人。   顾盼摸摸肚子,还是撑得难受,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了一小会儿的月亮。   仰着脸,眼巴巴盯着天上月亮看的模样有些落寞。   她竟然开始怜惜原主的命运,顾六小姐也是个敢爱敢恨的人。   那时候的讨厌是真的讨厌。   后来对赵焕章的喜欢也是真的喜欢。   顾盼觉得,顾六小姐是对男主动过真情的,也许是一见倾心,却被他轻蔑、不屑的目光刺激到她那颗骄傲的心。   所以才会耿耿于怀,才会心有不甘。   顾六小姐像烟火,刹那间的绚烂,换来永远的沉沦。   顾盼想着便有些难过,深更露重,晚间连风都裹挟着湿气,冷冷掠过脸颊。   她收回了目光,回到屋内。   钟砚还在看书,手捧着书卷,侧脸对着她,情绪不高,淡淡的没多少表情。   这幅出尘不入世的高贵模样着实有些像初见时,他站在玉兰树下,淡淡的眼神,淡淡的表情,好像这世上没有人、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多垂怜一眼。   顾盼宽衣解带准备先睡了,走到床边,瞧见枕头边那半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被原主亲手砸成两半的,不见的另一半早就在顾萝撺掇下被原主摔的粉碎。   这半块还是侥幸才留下来的。   顾盼不知道钟砚将这半块玉佩放在她枕头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打算秋后算账?   她朝他望过去,“你的玉佩......怎么乱放啊?小心碰坏了。”   这是钟砚人生中难得珍视的宝贝。   钟砚将书合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稍显疲惫,他抬眸,缓缓起身朝她走去,从她手里接过这半块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盯着看了良久。   然后从袖子里找出一抹红绳,将玉佩穿上红绳,又递回给她,“你之前不是说你喜欢吗?既然喜欢,就送给你了。”   顿了顿,他沉声说:“虽然只剩下半块了,若是嫌弃可以还给我。”   这下轮到顾盼犯愣,她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这块玉佩,也不记得有问他要过这块玉佩。   忽然间,短短的记忆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记起来原主当时为什么会砸了这块玉。   顾六小姐声称自己喜欢并且向他讨要这块玉佩,钟砚怎么可能会将祖母留下的遗物给她糟蹋呢?   根本不搭理她。   顾六小姐素来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弄到手,而且这还是钟砚的东西,她更加不会认输。   她在钟砚这里受到了太多的羞辱和轻慢,她每次最最最最受不了的就是钟砚看她的眼神。   那种淡漠的眼神,让顾六小姐觉得自己不像他的妻子,像一个被嫌弃到死的垃圾。   原主抢了他的玉佩。   钟砚看向她的神色总算有所不同,眼中的愤怒让顾六小姐觉得爽快又有些难过。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让她还给他,出言刻薄不在她之下。   顾六小姐又被羞辱了一通,气急之下干脆当着他的面砸碎了这枚玉佩。   顾盼这会儿是真的搞不清楚钟砚怎么忽然之间要把玉佩给她?   她愣了愣,“可这不是你祖母送给你的玉佩吗?我收下也不太好吧。”   钟砚沉默几秒,将红绳玉佩塞进她的手掌,“这是祖母留给她的孙媳妇的。”   顾盼也开始沉默,有些无措。   钟砚这是开始把她当作他的妻子了?   才肯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顾盼认真想了想,将这半块玉佩好好的收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钟砚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此时望向她温柔似水的眼神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不要弄丢了。”   顾盼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收着。”   将来钟砚如果后悔,她也会还给他。   顾盼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做哪些古怪的噩梦,这天晚上还是被梦魇缠上了。   梦里各种尖叫声,刺的她耳朵疼。   好像又许许多多人凑在她耳朵边说话,尖锐的笑声,凄厉的惨叫。   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坐在镜子前,眼角带笑,笑中含泪,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   唇上似乎像被抹了血一般的艳丽。   女人穿着红色嫁衣,头饰华丽,眉间花钿,纤纤素手套着翠绿的玉腕。   镜子里的女人在哭,无声的哭泣也是骄傲的。   夕阳西斜,金光余晖慢慢隐藏在云层后,远处的天空黑了下来。   丫鬟们低头在屋子里点了灯,轻手轻脚不敢惊动镜子前的女人。   屋里安静能听见针落声,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屏息凝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男人踩着风声推开房门,摇晃烛光落在他的脸上,好似晴光映雪。   女人转过身,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几乎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忽然间笑了起来。   笑声并不好听,有些锋利。   她笑弯了腰,趴在桌子上继续笑,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笑声才慢慢止息。   女人重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永远不会起波澜的男人,恨意达到顶峰。   她问:“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的妻子?”   一开嗓,才发现声音哑的像老妪,很不好听。   男人看她发疯,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嫁衣很合身,她穿着也很明艳。   艳丽的妆容也很适合她那张艳丽的脸。   他说:“很漂亮。”   女人听了他这番话,好像疯的更厉害,扑上来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你到底有没有、有没有哪怕是一瞬间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男人不语,轻松将她挥倒在地,就像初见时毫不留情的把她推开,“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明知故问?明知故问哈哈哈哈哈。”   女人跪坐在地,骄傲本性不许她在他面前掉一滴眼泪,但确实忍不住,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要钱似的往下落。   她抬眸,说:“你是真的恶心我,才会就这么的把我送给别人。”   “你不是喜欢他吗?我是在帮你。”   “对,没错,我就是喜欢他。”她已经破罐破摔,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也和自己一样,撕心裂肺的难过就好了。   “我高兴的不得了,我要去东宫过好日子了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多谢你成全我,我再也不用、再也不用忍受了这个无情的男人。”   她的怨气太重,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钟砚,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爱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也没有真心,所以你不配得到。”   “我恨你,你听清楚了,我恨你。”   “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原谅你。”   “我诅咒你永远永远都得不到爱的人,你这种人活该孤独终老!”   她又哭又笑的模样着实不好看,看上去很疯狂。   男人叹息一声,似乎是在惋惜她的疯狂,而不是为自己受到激烈诅咒而叹息。   他说:“你还是留点力气,留点嗓子,去应付东宫的好太子吧。”   话停,风止。   顾盼醒来时愣愣的,浑身上下出了不少汗,身体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过了好久,她从床上缓缓坐起来,脑子沉沉的不太能回过神。   她梦见的应是书中一笔带过的情节。   至少《暴君》这本书里没有详细描写过原主被男主无情送走前夕还和他大哭大闹过。   顾盼的后背被汗水打湿,发梢湿漉漉的,她起床洗了把脸勉强清醒了点。   她是真的被这个梦伤到了。   惨!!!   真的好惨!!!   穿书系统千千万,为什么她就穿了个这么狠的男主?!为什么!!?   醒来还早,天光刚亮不久。   碧青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裙递给她,“夫人今天穿这套会不会太素雅了些?”   今天便是太子妃的生辰宴。   浅绿色的裙子,看上去好像是真的不太起眼。   顾盼边喝了口水滋润嗓子,她说:“素些也好看。”   碧青看了眼,笑笑说:“是,夫人模样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顾盼换好衣裳,又问:“世子人呢?怎么我一起来就没看见他?”   碧青摇头,“奴婢不知。”   因为昨晚那个梦,顾盼这会儿也不太想看见钟砚这个人,小病/娇不仅性格扭曲,还是个狠人。   顾六小姐当时哭的梨花带雨那个惨样子,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难受,偏偏钟砚铁石心肠,眼皮都不带动的。   说到做到,绝不心软。   用过早膳,顾盼趁着时辰还早,便给自己画了个淡妆,旁人家的宴会,保持低调准没错。   直觉告诉她,这个生辰宴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顾盼化好妆不久,碧青便进屋来禀,“夫人,世子爷已经在侯府门外等着您了。”   “好,我马上就过去。”   顾盼随手拿了个香囊挂在腰间,然后便朝外走去。   刚出小院,撞见被关了多日禁闭的钟虔。   一个月的时间还没到,想来这次他能出来是沾了光,要跟着博平郡主去东宫。   钟虔记仇,过了这么多天还记得顾盼当时站在屋外嘲笑他出不了门的得意洋洋的样子。   他冷笑,挡在她面前,不仅不长脑子也不长记性,还在挑刺,“哟,你也要去?你去了也不怕把我大哥仅剩的那点脸面全部都丢光。”   顾盼心道怎么又是这个熊孩子?   她和他是有仇吗?   好像还真的有仇。   “你有完没完?书没抄够是吧?”   钟虔凶神恶煞盯着她看,“我抄书关你屁事!还不都是你害得。”   “你滚开,好狗还不挡道呢。”   钟虔侧身让开了路,跟着她往外走,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你去东宫干什么?你也有胆子去啊?”   “我娘跟我说过的,你对太子有非分之想,从嫁进我们起我就知道这件事了。”   “你是不是想趁着这次机会继续勾/引太子,我告诉你,太子不喜欢你这样的,他喜欢太子妃那样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顾盼不理他。   钟砚依然说的兴致勃勃,活像个自娱自乐的傻子,“你太妖艳,男人都不喜欢你这种,死心吧。”   “还有,我听人说你前些天去满春楼嫖,被我大哥抓了个正着!啧,顾六小姐真是厉害,不愧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   嫖?   听听,虎狼之词粗鄙之语!   顾盼停下来,斜眼蔑视他,“我没有嫖。”   钟虔捧腹大笑,“别装了,谁不知道满春楼是个什么地方,妓/院明白吗?那就是嫖妓找乐子的地方,你当我没去过?”   “你不是嫖是什么?!”   顾盼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和钟虔完全没法交流下去,这个死孩子活脱脱是她的黑粉。   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有阴谋的。   顾盼被他吵的耳朵疼,“好好好!你就当我去嫖了行了吧。”   “满春楼里的小倌都比你有本事,话也没有你多,你赶紧把嘴给我闭上。”   钟虔亲口听见她承认下来,整个人都舒服了,也就没继续纠缠着她不放,笑眯眯滚回了自己的马车。   钟砚坐在马车里,隔得很远,就见他们二人面色不虞一块走来,一路都在说着小话。   他眯了眯眼,温声问道:“钟虔又说了什么?”   现成打小报告的话不用白不用。   她说:“还能是什么,都是些挤兑的话,不好听就是了。”   钟砚垂眼,“不要理他。”   这弟弟要收拾。   顾盼也没真的生钟虔的气,跟个傻逼有什么好生气的!!!   马车宽敞,中间摆着张矮桌。   上面布了两三道糕点,还有一壶热茶。   顾盼不饿,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糕点也没有胃口。   她今日心情不佳,情绪低迷,也都懒得花心思去管钟砚高不高兴,闭着眼靠在自己这边眯了会儿。   她刚睁眼,就到了东宫。   钟砚先下马车,除了在床上,钟砚素来不喜欢和她有过多的触碰,在顾盼正打算自己跳下去时。   意料之外的,钟砚朝她伸出了手,“下来。”   顾盼看了看他,将手轻轻搭上去,忽然被他抱着腰揽下马车,双脚平安落地之后,钟砚的手也还搭在她的腰间没有松开。   男人眼底余光瞥见她腰间从未出现过的香囊,多问一句,“这里面装了什么?”   “玉兰花粉啊。”顾盼知道他喜欢玉兰花,明知故问:“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那明天我换成别的?”   钟砚浅笑,“不喜欢。”   顾盼愣住了。   钟砚低声浅道:“你换个吧。”   操,这够男人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他的心思比海还深啊。   顾盼口吻装的很随意,“可是我喜欢,我又不想换了。”   钟砚松开她的腰,改为去牵她的手,淡淡道:“那就不换吧。”   钟砚是不会将自己的喜好让别人知道的。   他不喜欢让旁人掌控自己,一分一毫都不行。   不过顾盼如果非要用他喜欢的玉兰花,钟砚也不会阻拦。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庆贺了太子妃的生辰,门庭若市,门外马车排成长街。   不仅许多未出嫁的小姑娘来了,名门贵女也到场不少,其中有和顾盼交好的,也有和顾盼结过仇生个嫌隙的女子。   顾盼暗下决心今日寸步不离的跟着钟砚,她怕在别人家的地盘惹了事不好收场,跟着钟砚是最稳妥的法子。   东宫后院里,姑娘家凑在一起说小话。   方才有人叫顾盼也过去凑凑热闹,被她推了,那人看了眼她身边的钟砚,顿时了然。   钟砚无奈看向死死挽着他胳膊的女人,问:“真的要一直跟着我?”   顾盼头如捣蒜,十分坚定的说:“嗯嗯嗯!我害怕人多的地方。”   钟砚轻嗤,“满春楼人也多,怎没见你怕过。”   顾盼:“.......”   她千不该万不该,跟着杀千刀的小舅舅去满春楼瞎胡闹。   顾盼讪讪一笑,装傻充愣把他这句话蒙混过去。   “你来过东宫的吧?”她垂丧着小脸,“随便转转就好。”   灵机一动,她又说:“我听说太子妃喜欢养花,她这后花园里肯定养了不少名贵的花种,现在又是花季,要不然你就带我去看看花儿?这样你也不会太无聊。”   钟砚没什么异议,只是被她紧揪着手臂,觉着太过腻歪,叹了叹气,“你稍微松开些,这是东宫,让人看见有损你的名声。”   顾盼点头,“好的吧。”   她悄咪咪松开了一根手指头,剩余手指抓着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   钟砚扬了扬眉,来之前也没想到顾盼会是这种表现,如此的粘人。   但,这种粘人钟砚也不反感。   穿过一条小路,又穿过假山,钟砚便领着顾盼到了太子府的后院,满院子地上铺满了花种,有些花已经开了,还有些没有到时节。   顾盼俗人一个,赏不来花,她就是想找点事情做。   不远处的亭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阿萝,好久没见过你出来了,上回我还是在侯府才见你一次,你比之前又漂亮了好多啊。”   顾萝这次捡了个便宜,发挥死皮赖脸的本性跟着嫡姐顾舒怀一块来了东宫。   几个月过去,她的脸张开了些,五官看上去更为精致,也是个漂亮的小美人了。   她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羞涩道:“陈姐姐,阿萝也没有很漂亮。”   对方捂嘴笑了笑,“你害什么臊,虽然你没你两个姐姐好看,但模样也不差,你的六姐姐嫁的又是侯府,同为庶女,想必你的婚事也不会差。”   同为庶女四个字差点扎穿了顾萝的心。   她为了一门好亲事操碎了心,百般算计,到现在还没个着落,顾萝现在觉得顾盼嫁给侯府竟然也还不错了。   毕竟钟砚没死不说,好像还越来越厉害。   她绷着笑,“陈姐姐,阿萝不求有多好的婚事,只求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若是嫁了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多幸福。”   她说的这话,不免会让人联想到她的姐姐顾盼。   谁不知道,顾盼和钟砚是你不情我不愿的怨偶啊!   “此话有理,嫁人还是得嫁个知心人才好,你瞧瞧顾盼当初闹死闹活要嫁到侯府去,是为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就是图钟砚早死。”这位陈姑娘昔年和顾盼结过梁子,逮着机会便使劲抹黑她,“她着大半年做的糊涂事我们都有目共睹,如今钟砚身体好了,她也没什么损失,按理说就该安分守己,谁知道她还是那么的不知廉耻。”   顾萝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妹妹,问:“姐姐怎么了?”   陈姑娘:“呵。”   这个呵字就用的很灵性了,不屑中带着落井下石的含义。   相当的轻蔑。   “顾萝你整日在家,难怪不知道,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人告诉你。”陈姑娘拖长了嗓音,慢悠悠开口说:“你姐姐去满春楼嫖了小倌。”   躲在她们背后听完全程的顾盼:“......”   这位陈姑娘和钟虔是亲生的兄妹吗?怎么用的字眼都这般有灵性!   顾盼有点生气。   你妈的。   她没有嫖!   没有!   没!   身侧的男人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很小,还是被顾盼捕捉到了。   顾盼抬眸,望着男人眼尾挑起的轻微笑意,愣了愣,钟砚竟然笑了?   男人的嘴角也弯了起来,一抹浅笑从他唇边划过。   顾盼不想坐以待毙,鬼知道她们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脏水全都泼在她身上。   如果她一个人听见这些话倒是没什么,万万是不能让钟砚听见的。   她的手腕被男人扣住。   顾盼说:“这些污言秽语,还是不要让她们继续说下去了吧。”   钟砚将她拽到假山后,微凉气息洒在她的颈窝,两人身体紧贴,他在她耳畔道:“害怕了?”   顾盼:“......”   她的确害怕。   那边声响未歇。   陈姑娘捂着嘴直笑,谈起旁人的是非洋洋洒洒能说一大堆,“她去满春楼还不算最有意思的事,最有趣的是,红杏出墙当场被钟砚抓着了。”   顾萝还真不知道这事,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啊?这怎么会呢?!六姐姐虽然.....虽然行事出格,但也不会糊涂至此。”   “我骗你做什么?这件事除了你,我们都知道了,我哥哥亲眼瞧见钟砚杀气腾腾的带着人将满春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陈姑娘接着说:“顾盼最后是被抱着出满春楼的,我都怀疑钟砚是不是将她的腿给打断了。”   有人犹疑道:“腿应该没打断,我瞧着今天顾盼走路还好好的。”   陈姑娘哼了两声,“那又如何?没被打断腿回去也脱了一层皮,她这可是被当场捉奸了。”   顾萝低头,“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唉,我这个姐姐真是......世子爷人不错,长得又俊,也不知我姐姐这是图什么。”   陈姑娘说:“你还没嫁人,所以不明白,许是满春楼的小倌会伺候人,把她伺候的很舒服,她才如此大胆公然爬墙。”   有人插嘴说:“也是世子性格好,若是我嫂子做了这种事,我哥哥肯定会敲碎她的腿骨,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再犯。”   你一言我一语。   说来说去,都是在说顾盼不要脸。   仿佛自己就睡在顾盼的床底,将顾盼和满春楼的床事编的像模像样。   被困在假山后的顾盼又生气又无奈,钟砚俯身低头,在她耳侧咬了两口,附在她柔白的颈窝,哑着嗓子低低的笑,“她们让我敲碎你的腿骨。”   钟砚揉着她的腰肢,弯唇道:“我怎么舍得呢。” 第三十四章   旁人的闲言碎语对顾盼也没多大的影响, 生气之余,她觉得顾萝逮着机会就孜孜不倦黑她的模样有些好笑。   假山石块硬邦邦的, 硌着后背很不舒服。   顾盼垂着脸, 眼里含着要冒不冒的泪花, 眼睑轻垂遮住颤颤水眸,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可怜巴巴,她小声说:“腰疼。”   钟砚打量一眼,缓缓松开她的腰肢,垂落的眸光安静凝视着她雪白的脖颈,许是方才两人贴的太近,她的脖子也渐渐染上羞答答的粉意。   低垂眼眸, 安静站在原地像个性情温顺的仙女。   乖乖听话的那种。   钟砚抬起拇指, 轻轻将落在她肩头的碎发拨开, 少女的身躯显然一僵,表现的并不是很自然,好像还有些无法言表的抗拒。   钟砚收回手指,漫不经心说道:“走吧, 出去看看。”   顾盼依然低着头,软白后颈恰好显露在钟砚晦暗的视线之中, 男人的眼神越来越深, 她都毫无察觉, 只是轻轻拽了拽钟砚的袖子,说:“唉,算了吧, 不去了。”   一张嘴说不过十张嘴。   况且大家都是体面人,若是她此时出去了,顾萝她们当着她的面也不敢说外头传的那些不好听的谣言,肯定嬉皮笑脸装作无事发生上前来牵她的手,顺便再道一声姐妹。   钟砚握着她雪白皓腕,“我记得你不是隐忍的性子。”   他偏过脸看了眼顾盼,弯起嘴角,低笑着说:“走吧。”   原书里的顾六小姐的确不是隐忍的性子,旁人骂她一句她能不重样骂十句回去。   论吵架就没有输过。   而顾盼在外人面前也不像对钟砚软绵绵不敢开罪的模样,言辞犀利,说话也刻薄。   方才推辞的那句,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当着钟砚的面,她也不太方便同别人吵架,需得顾忌身份教养,还有在钟砚面前温婉柔和的性格。   “那就去看看吧。”   还是顾萝眼尖,率先发现从不远处走过来的他们。   她的眼睛先是望着顾盼,慢慢的就转移到她身边的男人脸上。   哪怕在钟砚风评最差时,也没有说他长得不好看。   病美人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类人。   且钟砚身上风光月霁的气质是旁人都学不来的,眼神瞧着冷冰冰,似乎又含着敬意,无情似多情,让人欲罢不能。   顾萝几个月之前还私下里嘲笑过顾盼嫁了快死的无用之人,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后局势就变了。   钟砚看上去不仅不会死,还步步高升,快一步登天了。   顾盼一出现,凉亭之下七嘴八舌的女人通通收了声,内心多少有点忐忑,心中默默揣测他们夫妻二人有没有将方才的闲话听进耳里。   顾盼笑眯眯的望着从开始说到最后的陈姑娘,问:“你们刚才说什么说的那么开心,隔的很远我都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陈姑娘当着面是不敢口出恶言的,她就只敢在背地里说两句罢了。   她笑的很难看,“也没说什么。”   顾盼改了平时不依不饶的骄矜作风,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脸上摆出十分委屈的表情,嗓音也软了下来,夹杂着呜呜呜的哭声,“陈姐姐,我听见你放才说的那些话浑身发抖脑门泛凉,眼泪跟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哗哗往外流。”   陈姑娘:“.......”   钟砚眼角弯成了月牙状,轻挑眉峰,没有吭声,继续看她表演。   顾盼捂着胸口咳嗽好几声,脸色苍白,身材单薄,摇摇欲坠看着就让人揪心。   她柔弱的仿佛能被风吹跑,纤细手指轻揪着钟砚的衣袖好像这样才能勉强稳住身体,她哭的有几分做作,“我和阿砚早就心意相通,婚后相处和睦,也不知道你说我去满春楼......嫖的传言是从哪里听来的?”   顾盼装模作样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用颤音继续哭诉:“你还说我是喜欢那.....那些人的伺候,敢问你可曾亲眼见到我与他们同床共枕了?拿不出证据可千万不要乱说话。”   陈姑娘脸上忽白忽青,总之很不好看就是了。   她从前觉得顾盼那个趾高气扬欺负人的泼辣样讨人厌,没想到顾盼一改往日路数,开始卖惨装白莲。   陈姑娘忍不住说:“我没有看见,可有人看见了。”   顾盼追问:“有人又是谁?你说出个名字,我去同他对峙。”   陈姑娘听到的消息早就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的加工,她自己也知道不得当真,但就是要拿来诋毁顾盼。   “我也记不得了,你不必小题大作。”   “那我今日若是说陈姐姐已经同别人私定终身,你作何想法?”顾盼唉了一声,抬眼看她,又说:“陈姐姐,我原来真的很喜欢你的,你今年都十八了还没嫁出去,我这半年每逢去寺庙烧香拜佛都有替陈姐姐祈祷,但我没想到你这人竟然......”   陈姑娘觉得顾盼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恶心她。   十八岁尚未婚配,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怒气自心底爆发,她冷着脸,“你不用装。”   陈姑娘又看着她身边的钟砚,指着她大声对钟砚道:“你别看她现在可怜巴巴,全都是演出来的,是在做戏,当不得真!”   钟砚没搭理她,眼神反而落在她身后的顾萝上,瞳色疏冷,他说:“钟某不知方才你们所说的谣言是从哪里传来的,窈窈年纪尚小,性格活泼好玩,这次只是去满春楼喝酒而已,不知怎么传到你们口中就成这样了。”   他板着脸,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的说出这段话,威慑力依然十足。   顾盼没想到钟砚某天竟然也会替她说话,心中一股说不清的暖流漫过,脑袋也昏昏乎乎。   钟砚搂着她的肩,平静的视线近乎冷漠的盯着面前这几个女人,说:“若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谣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最吃惊的是顾萝,袖子底下藏起来的双手已经快被自己用手指甲戳烂了。   钟砚什么时候如此护着顾盼了?   她住在侯府那段时日,这对夫妻水火不容,闹得几乎你死我活,就差没提刀砍死对方。   如今这恩爱的戏码又是演给谁看?!   她张了张嘴,本还想说些什么,被钟砚冷冷的目光盯得不敢说话,心里升起惶恐之感,慌张避开他的视线。   顾萝可听说了,钟砚早已善茬,人都杀了好几个。   她还是谨慎为妙。   东宫正殿是文武殿的一半大小,两侧摆着矮桌,上面有两个主位。   开席之前,太子带着男眷们一起去后花园去看前几天才送来的狮子。   太子妃则是留在正殿先行招呼剩余的女眷。   顾盼第一眼看见太子妃便觉得她是个大美人,是那种温婉没有锋芒的美丽,笑起来的时候毫无攻击力,眼睛略圆,倒有些神韵。   她今年也二十岁了,看上去却和十五六岁差不多。   顾盼跪坐在主位右下角的矮桌前,默默盯着面前的盘子,里面盛着两个冰皮月饼。   她很快就吃完了,还舔了舔嘴角。   月饼是她爱吃的,可惜每个人只有两个。   钟砚的盘子里还分毫未动,可他现在人不在场,顾盼眼馋嘴馋却也不好偷偷拿他的吃食,显得她很好吃一样。   太子妃同在场的姑娘们说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   顾盼没刻意听她们在说什么,眼睛里只有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忽然间,太子妃笑着说:“依我看,今日还是顾盼打扮的最美。”   顾盼天生娇艳,刻意用清淡的妆容衣饰来压都压不住眉间的艳丽。   她茫茫然抬起头,口中下意识跳出一句官方回复,“太子妃谬赞了。”   太子妃轻笑,“顾小姐不要谦虚才对,你今日可是艳压群芳啊,这也难怪世子会将她当作宝贝来疼了。”   胡说。   一派胡言。   她什么时候成了钟砚的宝贝。   太子妃真是眼盲心盲。   顾盼自知争辩无用,含糊说了句话就想将这个话题皆过。   偏偏乱七八糟的人总喜欢往她跟前凑。   顾舒怀婚约被退,肉眼可见瘦了一圈,气色也大不如从前,心里明明恨她恨的要死,还要装作“大家都是亲姐妹我爱你你爱我”的表情,动作自然牵过她的手,“太子妃既然夸了妹妹,你也不要过分谦虚,妹妹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   顾舒怀身上有种廉价的、令人作呕的花粉味,和她身上从前的味道完全不同,她亲昵拉着顾盼的手,好像从前两人的恩怨既往不咎之后的样子,“来,我敬姐姐一杯茶。”   顾盼喝完了茶,将手抽出,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还是闻得到她身上那股味道。   顾舒怀微微一笑,有些诡异。   她主动同顾萝换了个位置,坐在顾盼的左手边,两人不过隔了半米距离。   顾盼被顾舒怀身上的香味搅的心神不宁,钟砚在她身边坐下来时,都没多大的反应,随口一问:“狮子好看吗?”   钟砚便也随口一答,“还行。”   顾盼本想多说几句话活络气氛,奈何一开口就被钟砚堵了回去,“少说话。”   她不太高兴的闭上了嘴巴。   垂着小脑袋,过了一会儿,好像就没有那么的不高兴,于是眼巴巴的盯着他盘子里还没动的冰皮月饼,悄咪咪的伸出小爪子,在他眼皮底下偷拿了一个塞进嘴里。   又吃完了两个,顾盼就已经吃饱了。   她百无聊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双眸放空的模样看上去傻里傻气。   左手边,顾舒怀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花香,又缓缓钻进她的鼻尖。   顾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胸口渐渐发闷,像有一口淤血堵在哪儿出不来。   缓缓地,顾盼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的手紧紧攥着矮桌边角,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她缓缓弓下身子,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一更)   顾舒怀见顾盼吐血晕倒, 眼底半点惊诧都无,淡淡眯起眼眸, 嘴角浅淡的笑意瞬间即逝。   顾盼之前还好好地, 脸色红润, 精神饱满,忽然间胸闷气短脑子疼,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难受,脑子也不会转了。   趴在桌子上,气色全无,脸色惨淡白皙, 咬着牙硬撑着不疼出声。   钟砚面色一变, 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肩头, 低眸瞧了眼她嘴角的黑血,怀中的女人捂着胸口在发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脖颈、脸上渐渐起了红疹。   太子妃赶紧问:“世子妃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的目光一并转到她身上, 看着地上吐出的那口黑血,大惊失色, 如此重要的宫宴竟然有人敢下/毒?   顾舒怀起身挪到顾盼身边, 眸光湿润, 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关心她,“妹妹你这是哪里不舒服?”   她靠的越近,顾盼闻见她身上那股味道就越不舒服, 恶心想吐的感觉刚好那么点,又被这股香味弄的想死。   顾盼往钟砚怀中钻了钻,手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依然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嘴角溢出一口血,脸上的红疹更加可怕。   钟砚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了起来,声音阴沉,“劳烦太子妃请太医过来看看。”   太子妃沉着脸,对身边的侍女低喝道:“还不快去!”   东宫离太医院倒也不远,宫里的丫鬟腿脚麻利跑的也快,没多久便领着匆匆跑来的太医到了正殿。   顾盼已经让钟砚抱进厢房内,煞白毫无血色的脸,和紧皱着的眉头足以看出来她现在有多难受。   她安安静静半躺在钟砚怀中,呼吸微弱。   顾舒怀头一次如此不识抬举,跟到厢房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对这个庶妹有多关切。   在无人角落里,微微翘起的嘴角足以看出她有多得意,多爽快。   顾舒怀平时倒是很聪明,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怂恿顾萝给顾盼的茶水里下毒不成,忍不住亲自动了手,今日她身上戴的香囊也作了文章。   从顾止行那个傻子口中套出了话,顾盼自小就对栀子花过敏,每每闻到味道,就喘不上气,还会起大片大片的红疹。   她低眸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女人,满意的笑了笑,上次她被顾盼反将一军,是她的奇耻大辱,不仅丢了人还丢了门不错的婚事。   顾舒怀这回是真的想要顾盼的命,她如果就这么死了,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没人在意她的命。   只有她那个软弱无能的娘会心疼。   顾止行对这个姐姐没多少感情,可能会难过几天而已。   而钟砚,她不信他有真心。   顾舒怀不是没有刻意撩拨过钟砚,沾沾自喜觉得他欣赏自己,京城里没几个人男人不喜欢她这种听话懂事还聪明漂亮的女人。   钟砚那时也没表现出对她的抗拒,同她说话的次数也比别人更多,这更让顾舒怀觉得钟砚对她另眼相看,是不同的。   可这个男人,似乎不是他所看起来那么的深情。   他眼中好像谁都不在意。   所以顾舒怀根本不信钟砚对顾盼多上心,死了就死了。   她从前也不太看得上钟砚,今时不同往日,他显然有了起势,杀伐决断,手段干净利落,和他的边相天壤之别,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野心极强,克制力惊人。   这样的男人,将来绝不可能平庸无为。   所以顾舒怀想杀了顾盼也正常,一方面为了泄恨,除去这个碍眼的妹妹,另一方面,她就有了机会嫁给钟砚。   顾舒怀对钟砚的外表是十分满意的,如若不然,当初就不会在钟砚还是个瘸子废物的时候去撩拨他。如今看来,她的眼光还算不错。   顾舒怀算计的明明白白,等待着顾盼死期。   太医匆匆赶来,尚未喘平了气息,便被钟砚的眼神震慑住了,如履薄冰上前把脉。   太医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不好。”   钟砚问:“如何?”   太医据实回答,“夫人这是中了毒,不过这下毒之人也是愚钝,这毒/药中掺了假,缓和了毒性,也就没有了性命之忧,不过还是得受几天罪。”   钟砚握着她的手,怀中少女脸色苍白如纸,柔弱无力,下唇被自己咬破,溢出血来,模样实在可怜。   他用自己的一方干净手帕温柔的替她擦干净咬破的唇角,搭在她腰上的另一只手紧了紧,他问:“那她脸上的红疹是怎么回事?”   太医沉吟思考,而后问道:“夫人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冰皮月饼。”   “什么馅的?”   “豆沙馅。”   太医觉得不对,寻常人也不会对豆沙有过敏的征兆。   厢房中的香味愈发的浓烈,顾盼感觉闭着眼都难以得到解脱,委屈的不得了,抱着钟砚的腰哼哼唧唧哭哭啼啼,低声啜泣了起来。   钟砚也觉得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那种难受,见她这幅可怜样子总归不舒服,也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怒气。   太医问:“这屋里是点了什么香!”   钟砚冷冷道:“没有点香。”   太医灵光一动,赶紧又问:“可戴了香囊?”   钟砚眼角轻挑,目光朝站在不远处绞着手帕的顾舒怀看过去,冷笑了声,替她回答了,“是栀子花的味道。”   于是太医问:“夫人可是对此花过敏?”   顾盼神志不清,只知道抱着钟砚哭,眼泪啪啪的落,呜咽着说:“我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   她又说:“好像是。”   顾六小姐爱美,喜欢捯饬各种花样,香囊也是每日一换,唯独没用过栀子花的,她后院里也不曾种过栀子花种。   顾舒怀心里一跳,面色无比镇定,看着丝毫不心虚,张了张嘴表现的十分吃惊,她愧疚道:“妹妹原来对栀子花过敏吗?我是真的这件事,若不然我今日绝不会佩戴这个香囊。”   顿了顿,她又说:“这件事从来没听妹妹你提起过呢,好像家里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就能把自己撇干净。   太医看惯了宫里的你争我斗,已经习惯当个装聋作哑的傻子,他道:“我这就去药房替夫人煎一方解药。”   他猫着药从厢房内退了出去。   外头大殿,太子妃勉强扬着笑脸撑场子,这个大阵仗的宴会自然不能因为小插曲就停下来。   侍女将太医的话原封不动带给她,太子妃脸色难看,也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她面前找事。   太子妃没出嫁之前,和顾盼就合不来。   两个都是大美人,她心气高,不愿拿来同顾盼做对比,可每每有人提起她就也要提起顾盼一句才舒服,将她的美貌夸的绝无仅有。   太子妃虽然反感她,但也能保持体面不会给她难看,她也知讨厌顾盼的人不在少数,女人善妒,顾盼那张绝色的脸实在太招人恨了。   她冷冷的说:“给本宫查!本宫倒是要看看谁敢在东宫使乱子,来找不痛快。”   “是。”   顾盼现在这副模样没多好看,腻腻的汗珠将她的头发染湿,贴在颊边。   钟砚起身,打算去帮她把煎好的药拿过来,少女委屈巴巴的缠着他不肯让他走。   茫茫然睁开眼,眼眶红彤彤,蒙着层薄薄的雾气,我见犹怜。   她的手又小又软,五根白净的手指头想抓住他,却又没什么力气,声音听起来也很软,“你不要我了吗?”   有气无力,当真惹人疼了。   钟砚盯着她的脸看了看,沉默过后,哑着嗓子说:“我只是去帮你拿药。”   顾盼这会儿像个离不了人的奶猫,可怜兮兮,“没有丫鬟吗?”   钟砚轻轻拿开她的手,“她出去了。”   顾盼蔫了下去,“那好吧。”   她主动松开手,“你去吧,我先睡。”   钟砚心下一动,感觉酥酥麻麻,“你很乖了。”   他也很喜欢。   钟砚起身,转头望着顾舒怀的眼神很冷淡,略带嘲讽和不经意的轻蔑。   他说:“顾小姐,一起出去吧。”   顾舒怀丝毫不慌张,对他展颜一笑,“好。”   厢房内点了两根蜡烛,火苗在空中摇曳,光线暗淡,只能看清楚床边的光景。   顾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减轻了几分痛苦。   房门吱呀,男人悄然无声走进来,又悄悄合上房门,他身上黑色衣袍中间和袖口都绣着四龙纹,玉冠将长发束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柔和的双眸中仿佛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   赵焕章一步步走到床边,垂落在两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站在一边,垂下眼睑,满目柔情望着床上的女人,神情专注。   听说顾盼中了毒的事后,赵焕章便心神不宁,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过来看看,没想到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赵焕章喜欢她的笑,可是顾盼自内心而笑的次数太少了。   那对于他而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赵焕章伸出拇指,替她将眼角划过泪珠的余痕轻轻擦拭,声音温柔到骨子里,“盼盼,以后都不要哭了。”   低低的嗓音。   柔和的呢喃。   其实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 第三十六章 (二更)   其实赵焕章也不是不知道顾盼的小名, “窈窈”二字无数次在嘴边打转,始终说不出口, 他毕竟不是她的亲近之人, 没有资格也不合适叫这两个字。   昏暗烛光落在他平静的面容, 赵焕章模样亦不差,五官柔和,哪怕不笑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力。   赵焕章忽的自嘲似的笑了笑,碰了下她的脸,又小心翼翼收了回来,“你睡着了也好。”   “这句话,我想让你听见, 又怕你听见。”   顾盼三番两次回绝了他, 也说过不要再有交集这种话。   赵焕章忽然想起来, 去年还没过冬,顾盼也是这幅孤零零的样子,小脸白白的,看上去像生病了, 没有人肯理她,小姑娘也不愿意拉下脸同她的几个姐姐说话, 一个躲在角落里, 望着天空问什么时候才会下雪?   那时赵焕章在顾家做客, 临窗隔树,他看着她托着下巴喃喃自语,一双小腿在空中晃来晃去, 俏皮可爱。   赵焕章心尖颤了一下,走出去笑眯眯的同她搭话。   顾盼起初有些愣,随后可能是觉得自说自话让人听了去觉得很难堪,没见过他也没和他说过话,认不得他是谁,说话就不太客气,“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趾高气扬问完这句话,连想要听的意思都没有,起身转头打算离开。   赵焕章从小墨守成规,是人人称颂的典范,平日里遇见的都是有礼有节的女子,一时被呛的愣住了。   离那年冬天已经过去了很久,赵焕章还是将当初的画面记得很清楚。   钟砚手里端着发烫的药碗,汤药黑乎乎的,闻着味道就让人难以下咽,他站在门口看了有好一会儿,亲眼见着赵焕章俯身替顾盼拭泪,看着他低声呢喃,温柔似水。   钟砚的眼神越来越冷,结成一层厚厚的冰,锋利的眸光夹杂着尖锐的杀气。   赵焕章转身,不可避免对上了钟砚的目光,他愣了愣,虽有些尴尬但也算是坦然,问:“药煎好了吗?”   像从嗓子深处剥离出一声低到极点的声音,“嗯,好了。”   赵焕章觉得钟砚大抵是没有看见之前的画面,也没有听见他对顾盼说的那句话。   他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定然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   钟砚的嘴角勾着冷笑,“好。”   他将手中滚烫的药碗放在桌上,锐利的眼神直直对着他看,问:“不知道太子来这一趟是不是就仅仅是为了说这一句话?”   赵焕章虽然脾气好,对谁都一幅温柔模样,但他性子也不软,心中极有主意,“也不全是。”   钟砚耐心有限,早就被惹的心思在他面前装,眉间不羁,语气相当轻蔑,直呼太子名讳,“赵焕章。”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钟砚不会让他好过,摇头轻笑着说:“太子妃还在大殿等着你啊。”   赵焕章脸色难看,难得一次绷着脸,其实就在刚刚,他是起了撕破脸皮的打算,多年好友,赵焕章看得出钟砚对顾盼不上心,至少现在绝说不上喜欢,与其如此,哪怕顾盼不愿,也不如他直接将人讨要过来,当个妹妹宠着也是好的。   钟砚的一句话让他哑口无言,是了,他还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他同李音画,虽没有感情,但她并无过错,无论如何,他也不该给她难堪。   赵焕章回过神,“阿砚......”   话到嘴边,咽回了肚子里。   他说的再多都没有用。   木门一开一合。   直至赵焕章的背影消失,钟砚的脸都还阴沉沉的,抿紧唇瓣,强压怒意,端着药碗坐在床头将顾盼扶起来。   她昏睡不醒,红疹还未消退,看着依然吓人。   钟砚倒没觉得有什么,丑就丑点,不过他想顾盼若是醒来照镜子,看见自己这个丑样子,肯定会不高兴。   她这个人,最爱美了。   无论什么场合都要艳压群芳,一定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才满意。   一个虚荣心强的有点可爱的人。   “窈窈。”   钟砚叫了第一声怀中的人没反应。   “窈窈。”   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回应。   钟砚干脆掰开她的唇齿,尝试用勺子将解药喂进她的口中。   乌漆嘛黑的药汁轻松灌入她口中,许是解药太苦,顾盼深深皱着眉,在睡梦中也还推拒着不肯喝药。   钟砚强势撬开她的嘴,下了点力气掐着她的下巴不让她把嘴巴闭上,又灌了一勺的药。   “苦呜呜呜。”她迷迷糊糊的嚷了一声。   钟砚用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边的药汁,边说:“喝完给你糖吃。”   顾盼觉得自己像被恶狼缠上,哪哪儿都躲不开,恶狼叼着她,锁着她摆布她,逼她咽下她不喜欢的药汁。   喂完一整碗药,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辰。   钟砚的衣襟被无辜牵连,他看了眼被药汁染上的衣衫,皱了皱眉,忍着不适,先给她擦了嘴,随后真的拿出一块糖。   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捏着她的下巴,撬开嘴将糖喂人她口中。   顾盼吃了糖,眉头渐渐舒展。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好像没有难受了,胸口没那么疼,脑子也没有之前昏沉。   只是她脸上的红疹退的很慢。   钟砚还有件正事要忙,将她重新塞回被子里,裹的严严实实,然后起身朝屋外走去。   穿一条长廊再过一个拐角。   顾舒怀站在原地等着他,她作了恶不慌不忙,好像很有自信一定查不到她头上,就算钟砚怀疑她又怎么样呢?   他拿不出证据,谁都拿不出证据。   顾舒怀这次虽然心急,但也不傻,这种事也会假借他人之手,东宫查来查去最多只死一个侍女罢了。   “世子爷。”她毕恭毕敬对钟砚行了礼。   钟砚视线清冷,淡淡看着她,“顾小姐。”   顾舒怀微笑,“不知道世子爷特意留我下来是想说些什么?”   钟砚静静望着她,又好像没有看她,神情难辨,冰冷杀意自他眼底浮现。   顾舒怀强撑着气势,勉力一笑,“世子爷莫非是在怀疑我,我可......”   话音未落,她被男人一脚踹在地上。   男人眉眼神色平静柔和,仿佛自己不是那个杀意腾腾踹了她的人。   钟砚往前走一步,顾舒怀就往后缩一步。   因为钟砚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想杀了她 。   钟砚停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盯着在发抖的她。   顾舒怀头皮发麻,既然已经被人看穿,就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她冷冷笑出声,抬起眸,说:“世子爷也会生气吗?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你在意的人和事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顾盼那个贱人成了你的心肝肉,碰都碰不得了。”   钟砚没什么反应。   顾舒怀咬着牙继续说:“你喜欢顾盼?别骗人了,我有眼睛,你看顾盼的眼神和看其他人差不了多少。”   “你为了她出这口恶气又是何必呢?”   “她死了对你百无一害。”   “我比她聪明,我能看透你的野心,只有我才能帮你。”   钟砚嗤的一笑,甚至不屑于再动手,“你还是想想一会儿在太子太子妃面前怎么解释吧。”   顾舒怀被他这一脚踹的几欲吐血,疼的要命,一时半会儿都没法子从地上爬起来。   她眼中似含着血,眼睛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狠狠盯着钟砚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低叫了两声钟砚的名字,又爱又恨。   顾盼醒来时浑身汗津津,黏腻贴着里衣,额头汗珠一颗颗顺着颊边滑落,胸口没了烦闷感,能喘上气,也不怎么想吐。   她坐在床上,只记得自己被下/毒,还被顾舒怀身上那股香味熏的吐血了。   短短的时辰,她脸上的红疹消退了大半,眼瞧着总算没有之前那么可怕。   顾盼浑身软绵绵没多少力气,掀开棉被,身上只穿了中衣,她赤着脚走到镜子前,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除了脸白些,也看不出其他的不对。   春天多风,窗扇被风吹的吱吱作响。   顾盼有些冷,慢吞吞挪到窗户边将窗子紧紧关上,回过身,四目相对,她迟钝了片刻,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医说你体质不好,底子也差。”钟砚上前包着她的小手,顺手拿了件红色斗篷披在她的肩头,“日后少胡闹。”   顾盼眨巴眼睛,“我怎么就胡闹了。”   钟砚冷笑,“冬天跳湖,雪天光这脚在外边跑,只喝凉水不喝热茶,从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冬天跳湖说的是那年,顾盼坏他名声逼娶的事。   钟砚之前不止见过顾盼一次,光脚在雪地乱踩,脚丫子冻的通红,还玩的不亦乐乎。   从前冷眼旁观是觉得她把自己作死了无所谓。   现在她的命是他的,不由她自己做主。   顾盼不以为然,“我没有糟践自己的身体。”   她伸手抱着他的腰,软绵绵靠着他的胸膛,用力闻了闻属于钟砚身上干净味道,“唉,我不想和你闹了,冷落没意思。”   钟砚说:“我没有冷落你。”   顾盼叹息,“是我单方面冷落你,在和你生气,行了嘛?”   男主狼子野心,手狠心硬。   她劝不了管不住,现如今想开了,完事先保全自己,有多余的空闲再去管旁人死活。   “阿砚,你将之前新送来的两个丫鬟撤了吧,我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   钟砚考虑片刻,“可以。”   顾盼心中一喜,“你不要再追究从前的事了,我们都就此揭过,好不好?”   “好。”   顾盼这段日子憋坏了,继续说:“我想回顾家小住几天,看看我娘和我弟弟。”   就她努力的这段时间,男主事业线稳如泰山,没有任何改变,一切照着原书的线路在走,再过几年,男主大杀特杀荣登宝座。   那时候离她炮灰的日子就不远了。   她若是不能让钟砚爱上他,只剩下另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离开他。   钟砚掀开眼皮,等了好半天,眼角上挑,讽刺般吐出五个字:“你贪得无厌。” 第三十七章   顾盼微微仰着下巴, 刚刚哭过的眼睛,如被清水洗过般澄澈, 她认真的盯着钟砚的正脸, 看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神情冷淡, 眉间像着覆霜雪,看起来冷冰冰的,他垂着头看向她,眼神平静。   顾盼沉默,仔细想了想钟砚最后爱上她的几率有多大。   于外人言,问起钟砚的性子,多半都要夸上一句温吞柔和。   不过顾盼也明白钟砚内心清冷孤傲, 控制欲强野心勃勃, 不是一个会为小情小爱所垂眸停留的男人。   《暴君》写了几百万字, 到最后也未曾言明钟砚爱的到底是谁,或许他真的谁不会爱上。   钟砚没答应她回娘家小住几日的要求,顾盼也不怎么奇怪。   顾盼的母亲出身低微,娘家人都是普通人, 没钱没权,若是将来她想从钟砚身边离开, 只能靠自己, 指望不上他们。   她母亲这么些年活在顾家后院, 低调不惹事,虽说性格软弱,一点小事就喜欢哭哭啼啼, 仿佛天塌了下来。   但不可否认她母亲有点小聪明,这么些年也藏了不少钱,攒了不少积蓄,就连小气善妒的顾夫人都没察觉,   顾盼觉得或许她能从她娘亲口中得到些好的建议。   “不过住几天而已,你何必如此小气?”顾盼眯眼笑了笑,“我听说太子妃每个月都回一次娘家,一去就是好几天,我……”   钟砚冷冷瞥她,阴不阴阳不阳的呛她,“你又不是太子妃。”   顾盼:“……”   钟砚打从心里不喜欢顾家那个地方,“前些日子不是陪你回去过了?你若是真的想他们,大可以派马车将他们接过来见见面。”   顾盼心知一时半会说服不了钟砚,勉强歇了这份心,“好。”   东宫主殿,气氛低沉。   布膳的侍女被押在殿中,脸色煞白,咬紧牙关死活不肯承认,太子妃冷冷看着她,压着嗓子问:“本宫再问你一遍,到底是何人指使?”   侍女浑身微微发抖,却一脸坦然不怕死的模样,无论怎么逼问都没法子从她嘴里撬出答案,有骨气的很。   李音画不是猜不出是谁做的,但顾舒怀手段干净利落,愣是没抓到确切的证据,没法对她发难。   下/毒的侍女倒是认的爽快,承认自己因记恨顾盼曾羞辱踢打过她,怀恨在心于是才有了今天这桩祸事。   李音画审的头疼,正打算处置她的时候,赵焕章绷着张冷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太子殿下素来温吞,此刻眼角眉梢稍显几分锐利锋芒,眼神微冷。   李音画怔了怔,东宫后院的事赵焕章以前是从来都不插手的,顶多过问几句。   她问:“太子怎么来了?”   赵焕章颔首,稍冷的眸光紧盯着跪坐在地的侍女,“她做的?”   李音画道:“是。”她干脆趁着这个时机将这事交给了钟砚处理,紧跟着又问:“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赵焕章低眸沉吟,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杀了吧。”   “以儆效尤,东宫容不得这种阴毒小人。”   此言一出,惊诧众人。   李音画不可置信看着他的侧脸,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赵焕章身上看见如此显然的杀意。   他身为太子,宽厚仁和,她嫁入东宫以来,别说没看见过赵焕章要杀人,甚至从来没见过他惩罚他人。   李音画的指甲深陷入掌心,胸腔里有口气出不去,强撑着脸色不绷,“好。”冷着声音,“把她拖下去,乱棍打死。”   摇曳火光,李音画看着赵焕章的脸忽然有点难过。   当年知道自己要嫁入东宫当太子妃,她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欢喜,也不是没见过传说中风光月霁尊贵的太子殿下。   丰神俊朗,的确是个貌美男子。   但他太过温柔,性子软脾气好,又十分的好说话,对几个妹妹视如己出,好像从来不会生气。   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看惯了尔虞我诈,只一眼她便觉得赵焕章不适合当太子。   她心中想嫁的夫君也不是这样的,何况当时李音画心有所属。   不情不愿嫁入东宫,一年多以来,她如今还是完璧之身。   倒也不是赵焕章不愿意碰她,是她守着傲气不肯让赵焕章同她圆房。   李音画知道赵焕章心里的人也不是她,之前隐隐有猜测,又不敢确定。   她也没想到赵焕章朝思暮想喜欢上的姑娘会是谁都不待见的顾盼。   心肝肉伤着了,赵焕章也心疼了。   她站在光线暗处,静静看着赵焕章,低声轻语,略带嘲讽,“太子殿下,今晚怎么开始开始管这种闲事了?”   赵焕章沉默,而后说:“既然发生在东宫,就不算闲事。”   李音画捏紧双手,“你从来不管这些的。”   她忽然记起来,好像是在顾盼出嫁前的那段日子,赵焕章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比平时多,饶了一大圈,李音画才听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纳侧妃。   那时候,李音画觉得无所谓,她有自知之明,她绝不可能独占着赵焕章,多个人伺候他也好,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本以为过不了多久,东宫就要多一名侧妃。   可她迟迟没等到消息。   赵焕章也好像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他不提,李音画也不可能提。   想来当时应是顾盼不愿做个妾,转头嫁入侯府当正牌夫人。   现在看来顾盼虽说没脑子,挡不住运气好,钟砚的病好全了不说,朝堂里扶摇直上,不声不响掌控了些实权。   如今谁还敢看轻钟砚?连带着对顾盼都和颜悦色起来。   李音画忽的笑起来,觉得空气泛着些酸味,她方才说的这几句话听起来还有点小家子气,好像非要从赵焕章嘴里逼问出些话来才满意。   四下无人,李音画便揭下端庄太子妃的面具,轻扯嘴角,直呼其名,“赵焕章,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想要什么人得不到呢?何必正人君子到这种地步,人生只有一次,你若喜欢就该去争去抢。”   李音画也不知自己说这段话的目的如何,不过说完后她心里头倒是舒服了许多。   “太子妃,慎言。”   李音画低低发笑,“你就继续当个正人君子吧,真该夸夸太傅,将你教的这么好。”   赵焕章也不是做不来强取豪夺的事,只是他不愿意,不忍心。   他踏着月色,在寂寥宫殿中留下一句话,“太子妃,今晚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宴席散去,外边的风渐渐大了起来。   初春已至,晚间天气依然很冷。   顾盼刚解了毒脸色不怎么好看,被月光照的毫无血色,白的透明,唇色浅淡,气色看着就不好,钟砚帮她穿上斗篷,帽子严严实实捂着她的小脑袋,露出半张小脸。   男人的手掌温度冰冷,力气不小,十指紧扣,牵着她往外走,夜色深处,屋檐下的红灯笼将天色照亮了些许。   客人陆陆续续散去,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守候多时。   顾止行在马车前将他们二人烂了下来,看了看钟砚,盯着他怀中的顾盼又看了看,欲言又止好几回。   顾盼吐血的时候,他并不在殿中,仅仅是听旁人说了两句,心里着急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想找个人问问,又没问出个什么结果。   他这个姐姐不讨人喜欢,脾气不好嘴巴尖酸,除了长得漂亮没有一处值得喜欢的地方。   不服输的性子和他有些像,虽是一母同胞,不过十次有十次两人都说不到一块去。   相看两厌,连表面的好姐弟都做不成,每每谈话总是不欢而散。   他觉得顾盼蠢,顾盼觉得他更蠢。   顾止行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姐姐,若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   钟砚略有不耐,“有事?”   顾止行的眼睛盯着他们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心中微诧,有点欣慰心中又有点复杂,“姐,你怎么样了?”   顾盼被钟砚挡在身后,探出半颗脑袋,光看着她的脸觉得她确实憔悴,小脸白白的,“没死。”   “哦。”   钟砚将她的脑袋又揉回去,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顾止行看着他这个骄纵跋扈的姐姐乖乖听话上了马车。   两个男人站在月色之下。   顾止行忍不住先开口问:“你刚才对我姐姐说什么了?”   她怎么可能会那么听话呢?   顾止行可是亲眼见过出嫁之前顾盼在母亲前大哭了一场,砸了不少的东西,口中大声嚷嚷“如果不是怕大夫人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卖钱,我才不会那么丢脸扒着钟砚不放,我长得这么漂亮,将来就该是侯门夫人的命”。   “大夫人以为从中作梗就能把我压的死死,我才不如她的愿,我一定会搭上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   他觉得他姐姐不安生。   顾盼觉得他胳膊肘往外拐,两人压根谈不拢。   钟砚挑眉,“想知道?”   顾止行心里好奇,嘴硬道:“不想,你爱说不说。”   钟砚当真就没有说,他问:“你姐姐对栀子花过敏?”   顾止行点头,“对啊,你从何得知?”   他姐姐性格傲,绝不会把自己的弱点往外说。   钟砚看了她良久,淡淡地笑了一下,像在嘲讽,“你真是个好弟弟。”   顾止行被他的眼神弄的火冒三丈,怒火中烧,“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顾舒怀了。”他笃定道。   顾止行愣了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顾舒怀说过,他茫然的眼神不像是装的。   钟砚心下明了,“那就是你太蠢,被她套出话来,拜你所赐,今晚你姐姐也吃不少苦头,差点就死在这里。”他挑起抹笑,“她死了,你大概也不会难过。”   顾止行绞尽脑汁的回想,总算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跟顾舒怀说过这事。   前几天顾舒怀找到他,说想给顾盼送个香囊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味道。   他当时随口一说:“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过她闻不得栀子花的味道,一闻身上就会起很多的红疹。”   顾止行又气又恼,“什么叫她死了我不会难过,我好歹是她弟弟,你呢?一个不爱她的丈夫?我听人说了,你的手段可不一般啊,我们以前还真的都小看了你。”   顾止行被激起怒火轻易没法冷静,“装的人模狗样,真以为自己就是个清俊的小公子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是真心为了她好才会和她吵架,可是你不是真的喜欢她。”   托钟虔的福,顾止行跟着他去过好几回的妓院,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中,若是有爱意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钟砚望着他姐姐的眼神有些可怕,阴恻寒冷,有种非同寻常的占有欲,还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毁灭欲,爱意要么是不深刻,要么就是太深刻。   凡是中规中矩才好,过犹不及。   顾止行往前走了一步,他身量比不过钟砚,不过站在一块看上去差不多高,他说:“我姐姐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你最好你要拿你那套心机用在她身上,若有一天伤了她或者是让她发现了,她绝对会头也不回的就走。”   “知道她当初为什么非要嫁给你吗?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在利用你离开顾家。”   “如果有一天,侯府也成了泥潭,她也会利用别人,离开你。”   “到了那天,我也会帮她。”   话语落地,钟砚那双眸子淡淡的望着顾止行,冷静肃杀感扑面而来,他的低笑声沙哑渗人,“知道了。”   涂了膏药之后,顾盼脸上的红疹养了三天才好全。   她在侯府的日子宽松许多,走动随意,至少在明处已经没什么人盯着她不放,博平郡主都很少再来找她晦气,有半个月没把她叫过去骂上一顿。   顾盼有事没事便去厨房研究糕点,每次做出来的成品都还不错,不过钟砚最多的一次也就吃了两块,便放在书房的桌上没动了。   顾盼心里隐隐知道,钟砚大概是真的不爱吃这些,或者说他心里对谁都有防备,包括她。   侯府日子风平浪静,钟砚每日归家的时辰也渐趋平稳,每每总是在天刚刚黑下来之后才到家,他大概还是过的很忙碌,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一大截,肃杀冷漠,周身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他好像也开始不再避讳,每次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去沐浴换衣。   顾盼无意闻见过钟砚身上的血腥之气,微微作呕,反胃想吐,钟砚的手指笔直修长,削瘦白净,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却是专门用来折磨人的。   她一次两次撇开脸皮对他示好,钟砚的反应都不太大,没说喜欢也没嫌她烦。   顾盼歇了两天没去打扰他,受了南安郡主的邀约去踏青,疯玩了一天回来便得了感冒,咳的嗓子都哑了。   她一生病就提不起兴致,平时主动去书房找钟砚的次数就更少了,可以说寥寥无几。   折腾着大半个月,她的脸又瘦了一圈,巴掌大的小脸瞧着就令人怜惜。   顾盼一病就喜欢睡觉,有时能抱着被子在床上睡一天,钟砚什么时候来过她都没印象,只模糊感觉有人帮她把衣裳脱了,掐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开。   她蔫蔫哼出的那两声,压根不管用。   男人喜欢低附在她耳边说话,气息冰冷,“你可真是永远都不消停,怎么就学不会乖乖待在家里呢?”   连着几日,钟砚都是晚上她睡着之后才出现,第二天早晨便没了人影,若不是顾盼手腕上的青痕,她都要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出现过。   没过几天她就又生龙活虎,南安郡主听说踏青之后她受了寒,内心愧疚,又约着顾盼出门逛街。   她无事可做,爽快答应了下来。   顾盼和南安郡主性格相近,两人心中都没有那么多绕绕弯弯。   且南安郡主年纪比顾盼要小,相处起来并不麻烦。   她自己没什么要买的,衣柜满满当当,只不过见了漂亮的耳坠和簪子还是会走不动道,想买回家,南安郡主见她眼馋却又没买,费解问道:“喜欢就买啊,钟砚也不缺这几个钱,我爹说了他现在可不得了了。”   顾盼咦了声,“他怎么了?”   南安郡主啧啧道:“连破了两个大案子,折进去好几个大官,杀的杀斩的斩,朝堂里人心惶惶,偏百姓却觉得杀的极好,一个劲的夸赞他。”   顾盼拿了看中的耳坠去付钱,边说:“我都不知道呢,没人跟我说,钟砚在后院也从来不说这些的。”   南安郡主笑嘻嘻的拍拍她的肩,“他不告诉才对,你丈夫现在有本事了,将来巴结你的人肯定不少,你们俩如今又恩爱,等将来有了孩子,日后你侯夫人的位置一定坐的稳稳当当,令人艳羡。”   顾盼却不是这么想的,钟砚和她远远算不上恩爱,随着下一个大情节推进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心里也没底。   钟砚平步青云扶摇而上,等到权势滔天之时,谁知道他会做什么选择呢?   南安郡主看她在发呆,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想什么呢?”   顾盼说:“我在想钟砚。”   在想怎么才能让钟砚喜欢她。   情话没少说,床也上过了。   她叹气,“其实他没有喜欢我。”   “我觉得钟砚对你挺好的了,上次在东宫你是没看见,他一脚抱着你离开时急匆匆的样子,他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回明显是害怕了。”南安郡主想了想后继续说:“他应该很好哄,你对他好些,他也会维护你的。”   顾盼觉得南安郡主说的有那么点道理,于是在宝灵阁精挑细选给钟砚买了块玉佩,她特意吩咐掌柜仔细包装。   买完东西,南安郡主便让车夫将她捎回侯府。   上回钟砚将他祖母留下的半块玉佩赠给她,顾盼也想送一份情意重的礼物聊表心意,也算礼尚往来。   这块玉佩花了她不少银子,材质模样都是上上等。   玉面光滑,雕饰精致。   顾盼知道钟砚在书房后,怀揣着玉佩小跑着去了那边,迫不及待想把东西交到他手中。   书房门前没人敢拦她,也没人敢和她多说话。   顾盼猫着腰推开门,男人刚从浴桶里出来,湿发披肩,眉尖滴着水珠,浅色瞳孔渗着水雾,眸光平且淡,微微一顿,“窈窈。”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这两个字从他口中低低唤出来也显得格外缱绻缠绵。   顾盼手指缩了一下,脸莫名其妙也红了红,她小心迈开步子靠近他,咽了咽口水,“我今天和南安郡主出去逛了逛。”   她穿着单薄寝衫,肩头外露,锁骨显眼,搭着一件质地极薄的广袖外衫,手中紧攥着是下午买好的玉佩,有些紧张和不安。   钟砚慢条斯理穿好衣裳,歪头看了眼她,静静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侯府四处是他的人,顾盼何时出的门,又是和谁一起出去的,自然会有人悉数告知他。   蒙在鼓里的只有她。   顾盼手心冒汗,她将玉佩递到他眼前,“之前砸坏了你的玉佩,我也有点愧疚,今天恰好看见这个玉佩,我觉得很漂亮,便想着买来送给你。”她的语气小心翼翼,“你喜不喜欢?”   钟砚垂下乌眸,视线落定几秒,接过玉佩看了看,低语轻喃,“很喜欢。”   顾盼长长舒了口气,听见他说喜欢内心也有几分小雀跃,眉眼笑开,“那我帮你系在腰上,如何?”   钟砚顿了顿,“好。”   她低着脖子,后颈生嫩,露出的小片背脊雪白无暇,几根零碎的乌黑发丝散落在颈部,似遮似掩。   顾盼舔了舔唇,系紧红绳抬起头,撞进他乌沉沉的视线里。   钟砚凸起的喉结上沾着清透的水珠,上下滚了两圈,疏离的浅眸颜色渐深,直白目光顺着她的领口往里看。   顾盼觉得他神色比刚刚收礼物时还要柔和。   所以是,见色起意??? 第三十八章 (一更)   顾盼发现钟砚是真的很喜欢低声叫她的小名, “窈窈”两个字在他的低喃声下显得缠绵缱绻。   顾盼吞了吞口水,仰着巴掌大的小脸, 水眸汪汪看着他, 渐渐的, 她也意识到钟砚看起来清心寡欲遗世独立,柔和温吞好脾气。   可是她招惹的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个控制欲强烈的大野心家,在房事上谈不上热衷,也绝不能说寡淡。   钟砚喜欢按着她的腰肢不让她扭动,掌控住她的时候眼中泛着狼光。   谁让男主是个隐性偏执狂呢?得罪不起也不能惹恼。   顾盼被他盯得脸红,面颊晕染着浅浅的粉色,她伸手勾住钟砚的脖子, 见他眼中没有厌恶之情, 这才又大着胆子, 轻轻的亲了亲男人的喉结。   少女的唇瓣柔软湿润,亲过的地方凉凉的。   钟砚一把按住她的腰身,嗓子低哑,“不要乱亲。”   亲出火气来, 她自己又应付不了。   顾盼悄咪咪看了眼他的神色,男人眸中的□□愈发强烈, 眸色渐深, 说话的语气也和刚才有所不一样, 声音哑了点,也更柔和了些。   如静潭般的眼眸,好似被风吹过的水面, 泛开波澜掀起涟漪。   顾盼心里有了底,好像钟砚正人君子这一面也是装出来的,他分明很喜欢她这样的嘛。   顾盼抓着他的衣袖,半张小脸埋在他的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的脸,踮起脚尖努力凑到他的耳畔,委屈巴巴的说:“你明明就很喜欢我亲你。”   她的回忆总是来的莫名奇妙。   顾盼想起来很久之前,在她和钟砚的关系还很一般的时候,两人不得不一起去老太爷的院子里请安。   那时她心中紧张难安,小碎步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小心撞到他的后背,还被他以为是想要亲热而被他冷脸斥责了一顿。   钟砚不说话。   顾盼便锲而不舍的撩拨他,摆着张委委屈屈的小脸,红了眼睛的模样看着就惹人疼。   她问:“真的不喜欢吗?你不要骗我呀。”   她踮着脚,在钟砚的嘴角落下一个软软的吻。   香浓四溢,软乎乎的。   忽然之间,钟砚将她拦腰抱起,丢到里屋内的床榻上,力气有点不受控制。   顾盼的脑袋深深陷在枕头里,她正准备爬起来,钟砚的手掌重新搭在她的腰间,重重的又把人给按了回去。   顾盼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慌张,湿润干净的水眸中倒映着他的脸,张着嘴巴却说不出多余的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软软的夹杂着点口音,“你摔我干什么呀?”   钟砚轻抹起浅笑,眉眼笑意稍纵即逝,他抬手,五根手指头整洁修长,干净利落,长指轻扣在腰间的带子,缓缓解开腰带,将白色中衣挂在床头。   顾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玩大了。   说起来,她和钟砚也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亲热过,因为钟砚将钟就送回秦州的事,他们俩闹了一次,顾盼不肯拉下脸主动找他求和,而钟砚也不知是不是忙于朝堂之事,很少会在她的屋子里过夜。   颤栗感、酥麻感还有惹了事的后怕感,齐齐翻涌。   她硬着头皮迎上钟砚的眼神,往后退了两步,“今晚睡书房?”   钟砚挑了挑眉,点头说:“换个地方也不错。”   顾盼:“……”   她内心有点雀跃又有些害怕,猜中钟砚吃哪一套的确是件好事,可她对房事实在有些犯怵。   两相权衡之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书男主喜欢软妹,那种娇柔软弱极会服软卖惨的小姑娘,最能入他的眼。   男主好像也很喜欢看美人落泪,或许他是在享受被依靠的感觉,使得自己的控制力达到空前的高度。   不过很可惜,顾六小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服软,什么都卖就是不卖惨,眼泪会掉,却不会在他面前掉。   顾六小姐被男主逼的四面楚歌时,也不会说半句软话,反倒是指着男主的鼻子破口大骂,咒他早点去死也好过还活着为过祸苍天。   不过顾盼却是个能伏低做小的人,该服软就服软,绝不为了争一口气就卖了自己的命。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脱离穿书系统顺利回家。   顾盼的眼眶时刻看起来都像含着水光,湿润润的,她舔了舔红唇,支支吾吾,“还是……还是回回回主卧睡吧……”   书房里多令人难为情!!!   她还要脸!!!   顾盼低着脸,神色无辜,“我今天也逛累了,想好好歇息。”   钟砚哂笑,发现他的小妻子和从前大有不同,如今也是能伸能屈的很,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惯好装弱示好。   无辜的眼睛里仿佛写着“我跟乖我有好好听话”一段字,做出的事情没有为人妻的自觉。   心情好了便打扮一番得意出门,也不管人多不多,总归哪儿热闹她就喜欢往哪里凑合。   钟砚微微一笑,“很累吗?”   顾盼老实点头,“当然很累。”   钟砚揉揉她的脸,捏了捏脸颊上的软肉,语气云淡风轻好似半点都不在意,宽容又大方,“和南安郡主吗?”   顾盼不明所以,傻乎乎点了点头,   钟砚轻扯嘴角嘲弄的笑了笑,南安郡主是赵焕章最亲近的表妹,打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被宠着长大,心气高眼光挑。   上回踏青,钟砚就怀疑南安郡主是受了赵焕章的暗示,破天荒邀请了顾盼一起参加,这次约她出门散心恐怕也是有心人所为。   钟砚眼神冷了几分,低眸看着她的脸,突然间用指尖戳了戳,他笑了下,沉闷压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顾盼被戳了脸自然不会高兴,气鼓鼓的侧过身,说话也有点幼稚,“你别戳我脸,我很讨厌,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她脸颊上的肉软绵绵的,戳上去的手感的确不错,钟砚的目光软了软,嘴角弧度微微回落,维持着这个浅柔的微笑。   他玩上了瘾,在顾盼困的打哈欠时,还不肯放弃继续碰她的脸颊。   顾盼不喜欢也得忍着,谁让他是男主。   钟砚像个小祖宗,他想做什么就得惯着,他的兴趣来的很快,离开的也很快。   顾盼这会儿有种被小变/态盯上了的感觉,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小粽子,然后笨拙滚到床的最里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钟砚的眼神压迫下,有气无力说:“困了。”   她眼皮子撑不住,昏昏沉沉,要睡不睡的说:“窈窈要睡觉觉了,你不要来烦我,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她也说不出个花样。   顾盼正要睡着时,被子让人给拽了下,脸又被捏了捏,她昏昏欲睡时听见男人哑着嗓子说:“把被子松开。”   顾盼装聋作哑。   就在她以为这事就这么消停了后,钟砚抬手掐住她的下巴,“装睡?”   顾盼的困意也不是装出来的,脑子昏沉,没法思考问题,许是被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给吓住了,对面都沉默了几秒钟了,钟砚眼看着床上的女人悄悄的松开了紧抓着被子的手,委委屈屈让出了一半的地盘给他。   钟砚一饿就是大半个月,他压在心中的不满,平日里强装出的大方都通通被打破。   半夜还在叫水。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顾盼也不是天生就性格温润的小兔子,恨急了哭累了还会不管不顾动起手来,抓他的后背大声的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   小姑娘嘴里嘟囔着的软软的骂人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词。   天光刚刚才亮,钟砚准点醒来,穿衣戴冠时瞥见衣裳上挂着的碧绿玉佩,他轻轻将玉佩摘了下来,叮铃响的玉佩他其实也没多少喜欢,摘下来后顺手搁在右手的抽屉里。   钟砚的抽屉上了锁,因此顾盼并不知道她精心准备的这份心意,在男人眼中,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来日清晨,床榻另一边的人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   顾盼自己穿好衣裳,边用早边问,“世子今早出门前用过早膳吗?”   侍女答道:“奴婢今早没见世子爷的身影。”   她将燕窝粥端上桌,“这是世子爷特意吩咐厨子给您准备好用来补身体的。”   顾盼低头用勺子搅拌了两下,闻着这股淡淡的腥味,脸色一变。都觉着受不了了,脸白了白,犯起恶心还有点想吐。   在一旁布菜的碧青见状,心里“咯噔”一声就提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二更)   顾盼也没有真的吐出来, 只是将面前这碗鸡汤推到一旁,没有进嘴。   碧青站在一旁安静伺候着她用膳, 见她食欲不错, 连吃了两碗饭, 她这个月的月事也还没来,这么一想,碧青更加觉得夫人可能是真的已经怀上了孩子。   用完早膳,丫鬟将饭菜撤下,碧青问:“夫人还没有别的想吃的?”   顾盼吃了个肚儿圆,这会儿是真的不饿,反倒还有些撑了, 她摇头, “没有。”   碧青抿嘴笑了笑, “若是一会儿夫人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奴婢。”   世子爷膝下无子,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侍妾,府里后院里只有顾盼一人,若她怀上了男孩, 便是侯府里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   虽然顾盼私下偷偷喝了避子汤,不过只有她被傻傻蒙在鼓里, 汤药早早就被钟砚给换了, 这件事还是碧青亲自来办的。   她琢磨着主子这样做, 许是也想早日要个孩子。   顾盼哪能猜到碧青这丫头在想什么,想了想后顺口提了一嘴,“我忽然有点想吃冰汤圆, 中午让厨房准备一份,告诉他们不用太甜。”   刚开春的天气,还算不上热。   碧青将目光从她的肚子上移开,表情为难,有些犹豫的开口:“要冰的吗?天气还冷,您身体又虚,要不然还是煮一碗热的吧?”   顾盼舔舔嘴唇,被自己给说谗了,她道:“冰镇的才好吃。”   碧青劝不动她,只得点头表示将这事记下了。   顾六小姐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常常会让人忽略她是个身娇体弱的女子,小病不断,受了点风就容易冻伤寒,还没出嫁之前,她虽然也是个出格的性子,但总的来说也愿意听母亲的话,不该吃的不该做的,都不会去碰。   如此一来,生病的日子就少。   出嫁之后,钟砚管不住她,或者说是懒得管她,顾盼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折腾来折腾去反而把身体折腾坏了,比从前更容易生病。   稍晚些时候,博平郡主派人过来请她一起去用午膳。   顾盼懒洋洋的靠着窗户晒太阳,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绸缎似的长发慵懒铺在后背,青衫薄衣,娇嫩的小脸被日光熏处些许红晕,瞧上去又娇又媚。   自从庆元帝想起钟砚这个儿子后,博平郡主便不敢擅自乱动,眼看着钟砚平步青云一步步往上爬,在朝廷站稳脚跟,她心里也着急,却也束手无策,没有更好的办法。   博平郡主早就不指望顾盼能为她做什么了,在博平郡主眼中,顾盼早早便倒戈到钟砚那边。   当初嫁进来之前,说的倒好听,口口声声同她保证,将来供她差遣,如今这些话通通都不作数了。   她收拾不了钟砚,还不能拿顾盼出气吗?   上回给钟砚塞了两名貌美侍女被他不留情面退回,博平郡主犹不死心,钟砚瞧不上身份卑贱的婢女,若是给他寻了个正经的官家小姐,就不信他不喜欢。   于是,博平郡主从外家亲戚中精挑细选了一位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亲自将人接回侯府,命人好吃好喝的伺候。   这个小姑娘的五官长的亦十分的美,仿佛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女,相貌不在顾盼之下,若硬要挑毛病,可能欠了些气质,温婉居家的性格太过平庸。   博平郡主有意给顾盼不痛快,她知道顾盼最爱攀比,哪怕不喜欢钟砚不会吃醋,但瞧见比她貌美的女子,定是会妒火中烧,不甘不愿。   顾盼姗姗来迟,红衫衣角飘逸,上了点妆,气色十足的好,眼中的轻蔑压人一头,高傲骄纵的品性被她表现的淋漓尽致。   她坦然在赵姑娘对面坐下,目光无惧,上下将她看了一遍。   博平郡主端着主母的架子,“用饭吧。”   顾盼没动碗筷,微笑着说:“母亲,来之前我已经吃饱了。”   她连吃了两碗的冰汤圆,这会儿半点都不饿,之所以还往栖筑院过来,就是想看看博平郡主又是要惹什么幺蛾子。   顾盼看见貌美如花的赵姑娘就什么都明白了。   唉。   可惜,赵姑娘虽然脸生的漂亮,身材却不够好,腿不够长,胸不够大。   顾盼琢磨清楚了,钟砚是个肉食系的禽兽,非但不怎么禁欲,还喜欢腰细胸大肤白貌美的妖艳女子。   赵姑娘这样的,他看了第一眼,都不会看第二眼。   “吃饱了你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博平郡主冷飕飕说道。   顾盼睁着双无辜的眼睛,反问道:“不是您请我过来的吗?”   “好好好,你惯是牙尖嘴利。”博平郡主懒得看她,撂下一句,“吃饱了就再这儿等着,一会儿带赵姑娘去园子里逛逛,她是客人,你需好生接待。”   顾盼是没什么耐心照顾旁人的,她叹息道:“母亲,可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没什么精神带赵姑娘逛园子,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一直未作声的赵姑娘放下筷子,笑起来脸颊两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说:“久仰顾六小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旁人不一样。”   “我特意给姐姐带了礼物。”赵姑娘说罢,给身侧婢女使了个眼色。   过了片刻,婢女端着一个小方盒上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个流光璀璨的金簪,点缀着十来颗宝石玉珠。   赵姑娘一开口自带婊气,“姐姐,你看看你喜欢吗?”   说实话。   她还挺喜欢。   这种珠光宝气的玩意又漂亮又值钱,谁不喜欢?   她浅浅笑开,大大方方将东西收了下来,“真漂亮,很衬我,赵姑娘当真是有眼光。”   “姐姐喜欢就好。”   从栖筑院出来,赵姑娘偏要和顾盼一起走。   半道上,赵姑娘忽然停下脚步,侧身望着顾盼,一字一顿的说:“顾六小姐。”   “赵姑娘,不妨直说。”   “我劝姐姐自行请离比较好,我们赵家是有了百年辉煌的簪缨世家,论家世你比不过我,论心智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赵姑娘端着手,微笑着说:“我看中了世子妃的位置,就势在必得,还希望顾六小姐你能识点趣,若是最后因此丢了命就得不偿失了。”   顾盼都听笑了,原书里都没赵姑娘这个人,也不知她现在哪来的底气敢这么说话   原主性格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她抬手给了赵姑娘一耳光,嗤笑一声,语气轻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顾盼将赵姑娘打了的事情,下午便传的沸沸扬扬。   这件事更坐实了顾盼的大小姐脾气,还有人觉得钟砚将她宠的太过,什么事都由着她的性子来。   碧青整个下午都在担心受怕,贴身伺候顾盼这几个月以来,她觉得夫人是个好姑娘,心思细腻,心里头装着她家主子,善良体贴。   许是年纪太小,偶尔不怎么懂事,粘人了些,娇气了点,不过碧青觉得,主子嘴上不说,心里喜欢夫人娇气还爱撒娇的性格。   碧青听闻夫人打了赵姑娘,也吓了一跳。   夫人肚子里可能还揣着孩子,若是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她无奈的说:“夫人,您同赵姑娘计较些什么?如果不小心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顾盼神情微微一动,刚要说话,却听外头丫鬟隔着一扇门禀报,“夫人,世子爷方才回来了。”   离天黑还早。   顾盼心里一惊,想着难不成是她打了人的事这么快就传到钟砚耳里了?才让他这么早就从宫中回了府里。   钟砚换了套常服,进屋时顾盼低着脸不敢看他,垂眸敛神,小脸苍白无措,连头发丝都冒着种显而易见的颓废丧气。   钟砚幽幽目光端详着她的脸,娇嫩白皙,染了层浅淡的红晕,轻咬着唇,略显不安,手里绞着帕子,微蹙眉头,紧绷着小脸,不知道在和生着闷气。   他漫不经心吐出三个字,“打人了?”   顾盼轻垂眼睫,丧气十足,嘴里嘟嘟囔囔,“怎传的这么快?就连你也知道了。”   那岂不是许多人都听说这事了?   她身边布下了几个他的眼线,故而钟砚对她的事向来消息都很灵通。   顾盼有点心虚,看了看他,小声说:“她先欺负我。”   钟砚并不搭腔,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她先吓唬我、威胁我,还说要小心自己的命。”顾盼缓缓抬起眸,眼波颤颤,短短的对他的俱意一闪而过,她低声啜泣,委屈巴巴的说着虚假情话,“阿砚,我最舍不得就是你。”   少女的手轻轻攥着他的衣袖,仰着雪白细嫩的脖子,眼眶微红,苍白的的脸色,脆弱的神情,万分惹人怜惜,她边掉眼泪边试探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手里,体面的离开,我的命绝不由旁人做主。”   原书里顾六小姐有极致好运,也有着极端的霉运。   她拥有赵焕章独宠的那两年,拥有他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疼爱。   最后死的惨淡,被曾经一眼钟情的丈夫,贯心而死。   她的命运始终都掌控在冷漠阴沉的男主手中。   钟砚握住她的手腕,语速很慢很慢,轻挑散漫又好像很认真:“不对。”顿了顿,钟砚扯起抹淡淡的笑意,“窈窈,你的命是我的,别人拿不走。”   她自己也不行。 第四十章 (一更)   阴沉冷郁的男主喜欢听话的、柔弱的女人。   顾盼知道若是她足够聪明, 就应该迎合钟砚的话,借此机会示弱, 装出他最喜欢的乖巧少女的模样, 向他示好。   可她张了张嘴, 却像个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来。   少女脸色苍白,眼睫轻轻颤动,瞳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指尖脆弱,抓着男人衣袖的手指慢慢脱了力。   油然而生的恐惧,缓缓从脚底蔓延至后脑,她不得不承认, 一直以来她都是害怕的。   钟砚的心思太难猜, 深不见底捉摸不透。   男人的占有欲不等同于爱。   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什么人, 他理性又强大,清楚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将每一步都控制的很到位。   钟砚是天生的掌控者,琥珀色的眼中仿佛谁都没有装下, 谁都不在乎,好像是喜欢她的, 但仔细往他那双眼睛深处探索, 只会发现一片的冷漠。   顾盼隐隐约约明白钟砚对她还不算爱, 只是他天生习惯了控制属于自己的人,天生的控制欲让他将她整个人划归为自己的领地。   顾盼低垂眼睛,纤长的睫毛细细颤抖, 遮住眸中神情,她勉强笑了一下,硬着头皮去迎合他说的话,“我的心也都在你身上。”   钟砚抬起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端详几秒,拿着手帕替她拭干净额头冒出的细细的冷汗,问:“热?”   顾盼穿的不多,轻衫薄裙,衣裳料子极为轻薄,穿在身上轻快飘逸,她摇摇头,“不热,就是你靠的太近有点闷。”   她这会儿实在不想和钟砚贴的这么近。   短短几个月,男人那种暴戾阴郁的气势又加深不少,眼神微冷盯着你瞧时,便叫人招架不住。   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无用功,男主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阴沉沉的、冷冰冰的,面无表情极度冷淡,变得十分不好惹。   和男主有关的主剧情没多大的变化,男主的人设也和原书没区别。   唯一变动了的可能只有顾六小姐。   事到如今,顾盼也不知道她费尽心思对男主好,到底有没有用?   “饿不饿?吃饭吧。”   顾盼忽然之间,想做一件事。   想试探钟砚到底能容忍她到什么地步。   她不太高兴的别开脸,嘟起嘴巴,好像很不情愿去看钟砚,赌气道:“我气都气饱了,哪里还吃的下。”   钟砚看了她一眼,说话语气温吞缓慢,“不是打了人?”   难不成还没有解气?   顾盼的眼尾红红的,分明是她先动手打了人却还是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模样,鼻尖粉粉的,理直气壮的说:“她也还手了的。”   她蔫巴巴的补充道:“只不过是她打不过我而已。”   赵姑娘虽然心机深,不过论动起手来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顾盼侧身而坐,无理取闹胡搅蛮缠起来,“你这是在为她说话吗?好啊,你母亲本来就想让她代替了我的位置,我看你好像也不讨厌她,还有点喜欢她,要不然你休了我,直接将她娶进门好了。”   钟砚眼里阴沉,不露声色,捏着她的下巴尖,逼她转过身,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我喜欢她?”   顾盼被他盯的心虚,声音弱了下去,“她比我漂亮比我懂事,男人都喜欢她这样的。”   钟砚懒得同她说这些废话,缓缓起身,说道:“起来,吃饭。”   顾盼踢开鞋子,光脚一骨碌爬上床,双膝和拢抱紧了被子,用后脑勺对着他,“我不吃,你要吃自己吃。”   男人手腕削瘦,劲道却不是一般的大,纤长的五根手指头紧抓着棉被一脚,好像没怎么用力就将被子拽开。   顾盼上半身往左边一歪,倒在床上,发髻上的发饰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金钗玉簪掉在穿上,乌黑浓密的长发散乱铺在背脊上,将她的脸衬的又白又小。   她已然是入了戏,眼眶微红,眼神看起来也可怜兮兮,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孤立被抛弃的人。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瞳色深深,看不出有没有生气,收紧下颚,他问:“要我请你下床吗?”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顾盼发现钟砚真是越来越喜欢对她威逼利诱,从前还会装成个温柔平和的翩翩公子,如今竟是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偏执本性暴露无遗。   顾盼破罐破摔,“我不吃就是不吃,你就算把我弄下床我也不吃。”   钟砚被她气笑了,二话不说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拖出来,打横抱了起来。   殊不知顾盼今天铁了心故意要和他闹,试探他的耐心和底线,想从他口中套话,她嚷嚷着,“你抱我做什么?你去抱赵姑娘吧,她肯定乐意让你抱。”   《暴君》这本书里,男主拥有过可不止一个女人,赵姑娘这样国色天香的尚且排不上姓名。   他是天生的帝王家,人狠心硬,目光长远手段毒辣,从不心软,也从不会为情所困。   他的生命中存在过好几个女人,却没有一人能留下痕迹。   皇图霸业才是他一辈子的追求,情情爱爱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顾盼趴在他怀中,拿脚丫子踢他,却没什么力道,踢上去也不痛不痒的,“没有赵姑娘还有其他的姑娘,每一个都比我好,你去找她们吧,我反正不讨你喜欢,也不讨你母亲喜欢,凭什么我要一直在这里受气?!”   男人抬起眼皮,听的烦了,冷冷丢下两个字,“闭嘴。”   真凶真横。   真他妈的凶。   顾盼愣了愣,胸口久违涌起种委屈感。   她不闭嘴。   她就不闭嘴!   顾盼方才的委屈是演出来的,这会儿是真的被气着了,虽然她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事端是她自己挑起来,可钟砚难道不该一直哄着她吗?就这么点耐心吗?   “好,你还凶我。”顾盼的眼尾越发的红,吸了吸鼻子,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就连你也欺负我呜呜呜。”   钟砚重重叹了叹气,有时候他也在想若是当初娶了个省心的,如今也不会这么头疼,打不得骂不得,真真像养了个祖宗,脾气比谁都大,比谁都娇气。   他轻揉了下少女的头发,放缓了语气,平生的耐心都用来哄她,“是我不好,吃饭吧,把自己饿坏就不值得了。 ”   顾盼收起眼泪,吸吸鼻子边大胆说:“你把赵姑娘赶走,我和她水火不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钟砚竟是没有反驳,“好。”   顾盼怔了一刻,编了一肚子的话还没说,他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钟砚伸出拇指替她抹去挂在眼角的泪珠,说话的语气像在哄个不听话的小孩,“这样就肯吃饭了?”   这让顾盼手足无措,有点蒙圈。   所以她会被男主给迷惑太过正常,钟砚平素能迁就她的事都会顺着她的心意来,这像是爱她的表现,但他的眼中,没有星星。   冷淡、平静。   偶尔只有在哄她的时候,才会弯弯眼角,闪着光。   丫鬟们布完菜,便识趣的从屋内退了出去。   顾盼连着两日都只想吃甜的,桌上又摆着补汤,她闻见这股子油腻的味道,便又觉得恶心,眉头皱了起来,将自己那碗推给了钟砚。   她的眼睛紧盯着白色瓷碗,里面装着冰酒酿。   顾盼正要伸手去拿,被钟砚截了下来,他扣下碗,漫不经心扫她一眼,“上回中/毒,太医便说过你体质寒,冬天落过好几次水,平日在吃的上面也不够注意,这才开春不久,吃这么的凉的东西对你身体不好。”   顾盼馋的快要流口水,“我就不是天天吃。”   钟砚淡问:“是吗?你中午吃的什么?”   他如此一问,顾盼说不出话。   臭男人管的倒是挺多。   顾盼舔了舔嘴巴,咽咽口水,“我就喝一口,绝不多喝。”   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明眸宛若盛了清水,干净明亮,纯粹清澈,像个讨食儿的小动物,身后摇着无形的尾巴。   钟砚喉结微动,眼神暗了一暗,僵持几秒钟,他将碗推过去,长指轻敲桌面,温声细语道:“那就一口。”   顾盼是真的没想到钟砚说一口真的只有一口,让她尝了个味道便收回了碗,毫不留情。   她吃的不痛快,心里就不高兴。   晚上也没特意等他,洗漱完便爬上了床,白天什么都没做,这会儿却困顿的不行,脑袋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钟砚忙到深夜,从书房回屋时,只有一盏灯还亮着,火苗轻微晃动,烛光恰巧照亮顾盼的脸颊。   如玉白皙,清透无暇。   呼吸绵长,胸口起起伏伏,她睡相差,脚丫子从被子里蹬出来,指甲圆润,小巧可爱。   钟砚的视线从她的眉眼缓缓移到她的小腹上,眸光忽明忽暗,过了好久,他缓缓将手掌搭在她的小腹上,俯身低头,在她嘴上咬了一小口,手掌更用力揽着她的腰,对尚在美梦中的少女轻声呢喃,“窈窈,有个孩子也挺好的。”   男人说完,嘴角扯了个浅笑,忽然想起来顾盼自己的心性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若是她的肚子里真的有了。   他就得养两个孩子了。 第四十一章 (二更)   钟砚第二天早晨罕见的去了一趟栖筑院。   博平郡主如今看见他心里都不太安宁, 钟砚性子太阴,还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 本事了得, 杀人于无形。   博平郡主近来没少听旁人在她耳边夸钟砚是个有本领的, 办了大案,借机清除了一批人,公报私仇,杀了好几个从前给他使过绊子的四品大官。   她每每听见有人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心情复杂,一方面享受被夸赞的优越感,另一方面又恨这个被另眼相待的不是她的亲儿子, 而是钟砚。   今时不同往日, 她待钟砚也得客气几分。   博平郡主还未用完早膳, 保持着脸色不崩,把他叫了进来。   钟砚一身墨色衣袍,逆光站在阳光下,面色平静淡然, 轻轻抿直了唇角,母子俩明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男人还是恭恭敬敬叫了一句, “母亲。”   礼数周到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博平郡主后脑一阵发麻, “何事?”   钟砚微微一笑,款款笑意自轻挑的眼尾流露而出,“那位赵姑娘您从哪里找来的, 就送回哪里去。”   博平郡主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总归是不好看,她一再忍着气,还是摔了筷子,冷笑着说:“赵姑娘的事我还没去找顾盼算账,你竟然还敢先开这个口!?”   钟砚说话的语调一直都很平淡,听不出他是不是动了怒,他说:“您应该不会想让我亲自动手的。”   博平郡主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又惊又惧,脸白的彻底,几乎看不出还有血色,她确实……怕了钟砚。   钟砚没时间和博平郡主耗,撂下话便走了。   博平郡主也没想到钟砚会维护顾盼到这种地步,赵家姑娘家世不低相貌也不差,眼睛都不眨就要把人送走,看来是真的把顾盼当成心肝在疼。   钟砚的后院,她早就插不上手了,也没法子整些幺蛾子出来。   博平郡主被他搅的吃不下饭,缓了好久心里头才没有那么难受,她仔细想了一个多时辰,还是畏惧钟砚的手段,挥挥手吩咐人明日就将赵姑娘送走。   顾盼听说这事,心里头的惊诧不比其他人少。   她昨晚胡搅蛮缠蛮不讲理那套,钟砚居然不生气,还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了。   顾盼少不了往不该想的地方乱想,也许钟砚早就对她改观,慢慢对她也有了好感,所以才肯维护她。   顾盼得承认这种被宠着的感觉,令人身心愉快。   她正准备好好和钟砚相处时,接连几日,都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等到了第四天,顾盼终于忍不住问碧青,“世子可曾说过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碧青老实摇头,“不曾,奴婢也不知道。”   顾盼脸上难掩失落,不过没多久就又恢复满面生机,错过了一次机会,还有第二次。   距离男主造反杀太子还有好几年,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的攻略男主。   顾盼本人的性子和顾六小姐倒不太像,她属性宅,从前放假的时候就喜欢窝在家里看看书,性格不怎么闹腾,安安静静挺柔和的一位少女。   顾六小姐可以说和她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外人面前她得保持顾六小姐娇纵跋扈的性格不崩,趾高气扬恶语伤人的模样已经演泪了。   钟砚不在家,顾盼也懒得出门去应付别人,每日守在家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偶尔来了闲情逸致还会下厨做饭。   这几日,顾盼成了个懒散的小姑娘,每日吃饱了便犯困想睡觉,懒洋洋趴在案桌前,看着书也能睡过去,叫都叫不醒。   她许久没做梦,但每次做梦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不是梦见她死了,就是梦见赵焕章死了。   午间从梦中醒来,后知后觉流了满头大汗,她已经习惯看见顾六小姐被捅刀而死的画面,可其实越来越多的日子,她看见的是顾六小姐被送入东宫之前,声嘶力竭的哭叫。   或许和书中不太一样,原主心里也是很不愿意去东宫的。   少年时的心动最是刻骨铭心。   好像当年玉兰树下的一眼,就记在了心底深处。往后所有的愤恨都是爱而不得所生的不甘。   顾盼用手帕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神情倦怠,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软绵绵靠着椅背,不太想说话,无精打采。   春日晴光甚好,顾盼趴在窗户边,一头墨色长发随意散在肩头,侧颜恬静,五官小巧精致,肤色白皙,少女微微眯着眼睛,目光眺向远方,姿态慵懒。   没人管没人说的时候,她待在屋里从来不肯好好穿鞋袜,光着脚踩在毛毯上,一蹦一跳。   碧青有时看的害怕,想提醒又怕自己太多嘴。   主子不曾叫大夫来看过,谁也不能真的就确定夫人如今已经怀有身孕。   不过十之八九,差不离了。   碧青有些高兴又有几分担忧,夫人暗地里偷偷买了避孕的药物,心中应该没多少想要这个孩子,而主子却叫人将药方子换了,还不许任何人让夫人知晓。   如此看来,主子是想要孩子的。   顾盼晒够了太阳,看着远处金灿灿的落日余晖,兴致勃勃,蹭的站起身,“这么好的天气,我想放风筝。”   碧青笑了笑,“可是府里没有提前准备风筝。”   顾盼大手一挥,不以为然的说:“无妨,我会做。”   碧青想拦但是拦不住,只得给她准备好材料,心想一会儿多盯着就罢了。   风筝制作工艺简单,没多久,顾盼便亲手扎好了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她越看虐喜欢,拿着纸鸢兴冲冲跑到院子里。   早春风大,她手里的风筝越飞越高。   顾盼牵着线,望着飞高的风筝,笑的愈发高兴,就好像飞出这片天地挣脱牢笼的人是她自己。   忽然之间,一阵厉风迎面打过来。   纸鸢中间的绳子被风吹断,蝴蝶风筝飘来飘去最后掉在院子中间这棵巨大的花树顶端。   顾盼仰脖看了好久,脱下鞋子往树上砸了两回都没能成功砸下来。   碧青劝说:“夫人,一个纸鸢而已,日后再做就是了。”   顾盼摇头,“我就要这个。”   没别的原因,单纯因为好看。   顾盼继拖鞋后,动作格外吃惊,直接上脚蹬住枝干,一点一点慢慢往上爬。   她是铁了心要拿回自己做的风筝,气喘吁吁爬到一半,钟砚回来了。   黑衣冷峻,反衬男人皮肤极好,白皙细腻,毫无瑕疵,浅色瞳仁淡淡盯着还在树上的她,四个字掷地有声,“给我下来。”   像疼爱,又像一种警告。   顾盼的脸被闷的通红,原本白皙的脖颈被树叶蹭出出几条淡淡的浅痕,肤色透亮,眼眸含星,她指了指树顶,像在撒娇,“我不下来,我的风筝还没拿下来呢。”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坐在树干上有多么的危险。   钟砚的脸已经冷下来了,表情晦暗无光,背手而立,身量修长,将背脊挺的笔直,抬眸盯着她,仿佛才看清她调皮倔强的这面。   男人的眼神太有震慑力,无声看着你时,头顶压力陡增,无形的压迫之气逼的你喘不过气来,紧张交迫着不安。   顾盼先一步认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我下来也可以,你千万要记得想办法把我的风筝拿下来还给我。”   钟砚低嗯了声,听不太清楚,也算答应了。   顾盼的白袜子被树皮蹭破,脚底心也不小心磨出血痕,她怯生生看了眼脸上没多少表情的钟砚,又怯生生的低着脸,不敢继续看他。   钟砚低笑了声,明显是嘲讽的口吻,“你的本事也是一天比一天大了。”   顾盼脑子抽了一下,“承让承别,不敢不敢。”   果然,话音落地,钟砚嘴角的笑更加扭曲,有点像气急而笑。   钟砚不高兴的事儿多着,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停见妻子三天两头抛头露面的消息,连着几天从同僚口中听见他们提及顾盼,钟砚心里本就压着火。   一回家,小娇妻仍然不安生,爬上爬下,半点得体的样子都没有。   鞋子不肯好好穿,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有盘好。   此时的她,像个漂亮的小疯子。   钟砚生平第一次,想把貌美的小娇妻藏起来。   藏到无人知晓的深渊里,只为他一人开出花朵。   钟砚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拇指冷冰冰的,替她搓了搓手,边说:“你也不是还没出嫁的小姑娘,平时少胡闹。”   顾盼觉得头有点晕,眼前朦朦胧胧,耳边也时有时无的鸣声。   蝴蝶风筝已经让人摘了下来,钟砚重新塞回她的掌心,“还给你了。”   顾盼眼前还是看不清东西,耳边嗡嗡声,她脚底一软,往钟砚怀中倒了下去。   钟砚接住她娇弱的身躯,怀中少女羸弱惨白,娇气的小祖宗此时脆弱的像个陶瓷娃娃,轻轻一碰就碎了。   钟砚抄起她的臂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永远平直的声线此时显然冷酷,“去叫大夫!”   碧青点头,赶紧跑出去叫了大夫过来。   顾盼安静躺在床榻中间,安安静静不说话,姿态平和,柔美娇媚,又欲又纯,美的不可方物。   匆匆赶来的大夫凝神把脉,良久之后,他开口便道了两个字,“恭喜!” 第四十二章   顾盼觉得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后脑晕晕的还有点疼。   屋内光线昏暗,并没有点灯, 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睡了太久, 小脸蛋被闷的粉红透亮,轻咬着唇,脑袋还晕晕乎乎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就晕倒了,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喊人点灯时,窗影微动,男人慢步朝她坐过来, 沉默几秒, 找出火折子, 将床边的烛台点亮。   “醒了?”   顾盼木讷的点点头,睡久了好像就连脑子都反应不过来,就连说话也有气无力,娇娇软软的, 落在耳里糯糯的,毫无攻击力, “我怎么晕倒了呀?”   男人轻皱眉头, 像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钟砚的目光深远起来, 冰凉的指腹轻轻捏着她的下颚,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嗓音低哑而又有磁性, “没事。”   顾盼也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事,最近吃的好睡得饱,也没生病不舒服,就是突然晕倒有些奇怪罢了。   她压根没有往怀孕的方向去想,毕竟她还自以为是觉得偷偷吃过避孕的汤药,就绝不可能怀孕。   顾盼准备下床,被钟砚按着肩压了回去,他看着她,想了又想,抿唇轻声道:“你怀孕了。”   这四个字劈头盖脸朝顾盼砸来,震的她耳朵嗡嗡响,有刹那回不过神来,她后知后觉将手放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声音低低的,不太敢确认,“我怀孕了?”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一直都有在喝药的啊。   顾盼难以置信,表情呆呆傻傻,这事来的太突然她毫无准备。   剧情推着她在往前走,原书里顾六小姐和钟砚也有一个孩子。   钟砚摸了摸她的脸,“已经是当要当娘亲的人了,以后懂事一点。”   顾盼心里一紧,说不出此刻内心是什么感受,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完全没有做好要当母亲的准备。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咬唇问道:“大夫有说几个月了吗?”   钟砚嗯了声,“两个月。”   若不是她身体太虚晕倒了过去,恐怕这么早也发现不了。   钟砚谈不上多喜欢孩子,但也不厌烦,她有了就生下来。   他之所以命人暗中换掉顾盼的药,心里头大概也是想早点要个孩子的,至少这样能让顾盼安生些,不会整天搞些啼笑皆非的事。   有了孩子,她大概也能懂事些,听话些。   顾盼眼神复杂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好像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怀孕生子。   如今她和钟砚关系尚可,孩子生下来虽然不至于两个月后就被送到秦州,但她心里总有种没来由的恐惧。   她在穿书之前,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小姑娘,现在要她经历怀孕生子这一遭,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想想都觉得害怕。   而且顾盼没有足够的信心自己能养好一个孩子。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缩着小脑袋,把脸埋在腿间,鼻头酸涩有点想哭。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男人垂眸凝望着她,随后伸出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颚。   少女干干净净的脸庞被泪水洗过一遍,湿痕遍布,眼尾也还泛着泪光,鼻尖红红的,表情看上去相当的委屈。   钟砚问:“哭什么?”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她就是忍不住想掉眼泪,她摇头,抿紧唇瓣不说话。   眼泪悄无声息滑落,沾湿脸颊。   钟砚将她捞入怀中,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条斯理替她擦干净脸,“不想要?”   她不想要孩子倒是在钟砚的意料之中。   若是想要就不会偷偷摸摸喝那些药。   顾盼猛地被他问出这么一句,心里咯噔响了一下,男人的表情疏远淡漠,眼中情绪不明,像蒙了一层层看不清的雾气。   好像她心里在想什么,都被钟砚看透了。   男人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一种嘲讽。   顾盼抱着他的脖子,收起汪汪的眼泪,“没有不想要,我是太高兴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钟砚嘴角的笑意好像越来越深,眼看着她胡说八道也没有戳破她的意思。   他的手掌缓缓抚摸着她的后背,指尖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她似乎在颤栗,更加用力的搂着他的脖子。   钟砚淡淡说道:“大夫说你体质虚寒,需要好生安养,平日无事便不要往外跑,也不要和以前那样跟着别人瞎胡闹。”   顾盼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一方面她又觉得不太甘心,好像主控权越来越偏到钟砚的手里,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了那个说一不二的男人。   “那我怀个宝宝怎么还和蹲大牢一样呢?这里不能去那里不能去。”顾盼有意试探他,说话的语气也刻意嚣张起来,“那我不管,就算是怀了孩子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别想管我。”   钟砚仿佛没生气,表情依然淡然,过了半晌,他扬了扬眉,轻声吐字:“你试试看我能不能管住你。”   语气轻柔,和平常说话没什么两样,听不出半点威胁的意思。   可偏偏他所用字眼犀利刻薄,毫不留情。   顾盼挣扎着想从他身上爬下来,被掐住了腰没法乱动,迫不得已趴在他怀中,呼吸缠绵,她仰着脸,被迫直视着他,不服气道:“试试就试试。”   钟砚嗤的一笑,手指顺着背脊停留在她的蝴蝶骨处,“窈窈,你还真当自己是从前的顾六小姐吗?”   当他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侯府废世子?   还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盼愣了下,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顾六小姐”四个字,难免恍惚。   钟砚望着她的眼睛,少女睫毛轻颤,瘦弱的肩膀也一抖一抖的,心里害怕嘴巴倒是很硬,颤颤巍巍抬起眼皮,咬牙坚持说:“我又不是被吓大的。”   钟砚在她软白的耳垂上亲了一口,俯身低语,“今时不同往日。”   停顿半晌,他说:“好好养胎。”   顾盼花了三天的时间来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做足心里准备后,她觉得怀孕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偶尔午睡醒来,也会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自说自话,“宝宝,你要健康长大,不能长成个小变态。”   心性得正常,不能和钟砚一样,成了个心理不健康的病/娇。   怀孕之后,顾盼的食欲得到了显而易见的提升,每餐能多吃一碗饭,没几天之后,她的脸圆润了一圈,气色看起来也好多了。   白里透红,流光溢彩。   顾盼性子还挺作,怀孕后没少折腾旁人,晚上动不动就掉眼泪,有时哭的莫名其妙,脆弱的像个一碰就碎的玻璃心,又娇气了很多。   从前如果说她是个大小姐脾气,现在就正式荣升小祖宗人物。   作天作地,不是很听话。   钟砚要她做什么,她就偏偏不做什么,乐此不疲,将此当做一种乐趣。   她的感冒好的断断续续,只有身体不太舒服的时候才能安生不发作,乖乖的站在屋檐底下欣赏院子里的玉兰花树。   春天已经过了一半,院子里的花早早开全,再晚一些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顾盼穿的单薄,趴在窗户边,看树看花看月亮,有时候看着玉兰花苞也能失神。   听说这棵树是钟砚当年亲手栽下,几年来他自己都不舍得碰一下。   顾盼手痒,也不听碧青的劝,折了一枝带枝条的小花苞,插在花瓶中,摆在屋内还能闻到清香。   钟砚晚间从朝廷回来时,顾盼连晚饭都没吃,脸朝下把自己闷在被子里,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钟砚已经习惯她发作了,小姑娘脾气大,怀孕后脾气更大,稍不合心意就使小性子。   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望着顾盼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包容宠溺,从容大气。   男人轻轻松松就能把她从被子里提溜出来,耐心极好,“又怎么了?”   垂丧着脸,也不知道她又是因为什么事而不高兴。   “我一个人在家太闷了。”   她想回顾家住,可是钟砚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嗯,那这样吧,我明日就将你母亲接过来,让她陪着你。”   顾盼才不是这个意思,她别开脸,有点生气,“南安郡主请我去京郊寺庙拜拜,我自己想去为孩子祈福。”   钟砚不太喜欢她和南安郡主走的太近,事实上,他可能不喜欢任何人和顾盼走的近。   “明日我亲自带你去山上求神拜佛,就不麻烦她了。”   “……”   “孩子还没到三个月,你平日在府里作一作,我由着你的性子来。”停顿半秒,钟砚盯着她的眼睛,说:“但是,出了这道门的事,你最好都听我的。” 第四十三章   顾盼隐约有种预感, 她的攻略好像失败了。   钟砚依然是书中那个高贵的、冷漠的男主,有着天生的掌控欲, 还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冷冰冰的男主。   他的性格并没有因为她所做的一切得到改变, 随着时间的推移, 钟砚逐渐在朝堂上掌握实权,锋芒毕露之下,跟着显露出来的是他说一不二的偏执个性。   钟砚日后会成为那个令人胆战心惊望而生畏的冷酷帝王,除了天下没有其他人或者事物能牵动他的心。   他近来所作所为,口中说出的话,都渐渐展现真实一面。   近乎无情的、不容任何拒绝的霸道。   顾盼有点惆怅,还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听见钟砚说的这句话后, 脸白的更加厉害, 全无血色,樱唇微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看你很忙, 应该没空陪我一块上山烧香拜佛。”   钟砚确实忙碌,忙着清理政敌, 肃杀干净。   不过他有雷霆手段心思狠辣, 收拾几个不太聪明的小官绰绰有余。   钟砚野心不小, 从他入仕那天起,他的眼神就盯准了那个高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步步高升,朝堂之中也顺利安插了几个重要人物,只等着赵焕章入局之后被打压的翻不起身的那天。   他说:“我明日有假,你若真的想去,我便同你一起上山。”停顿片刻,他接着说:“至于南安郡主,你以后还是同她少往来。”   南安郡主和太子可是亲戚关系,兄妹俩平日里感情就不错。   钟砚觉得,他和赵焕章注定只能活下来一个。   顾盼沉默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脑海中那个可怜脆弱、脸色苍白,连饭都吃不好的男主已经过去很久了。   今时不同往日,钟砚自然和以前有所不同。   她摆弄袖口来表示对钟砚说的话的不满,这个男人怎么还想干涉她交友呢?   她还挺喜欢南安郡主的个性,大大咧咧爽快利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两人在一起也十分谈得来,舒适柔软。   顾盼就不明白南安郡主又是哪里惹了钟砚的不痛快。   但仔细想想,这好像也正常,似乎就没有看钟砚特别喜欢过什么人。   “那……还是过几天去吧。”   钟砚看了看她,也没多大意见,“随你。”   顾盼忍着想叹气的心,揣摩不透钟砚到底是怎么想的,看似有心又好像没有。   如今她有了身孕,加上之前她待钟砚不算差,掏心掏肺对他好,但凡他口中说过的喜欢她是真话,将来就不可能还会和原书一样,把她送到太子殿下身边为妾。   顾盼这么一想就想开了不少,整个人乐观起来,还没走到山穷水尽之时,也许她努力努力,钟砚说不准会对她日久生情呢。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里她原本平坦的小腹逐渐显怀,原本身板就瘦,如此一来,显得更加的瘦,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   顾盼还没法好好吃饭,三个月刚过,肚子里这个孩子便开始折腾,吃什么吐什么。   这几日她的神色显然萎靡下来,兴致缺缺,脾气也不太好,动不动就使性子发脾气。   怀孕之后的顾盼似乎比之前更粘人了些,加上她有意要同钟砚继续培养感情,每日傍晚便凑到他跟前,缠着这个男人不放。   反而是钟砚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淡定冷漠,被她拽着胳膊不让写字也面不改色,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   小姑娘挺着肚子,眼巴巴的望着他,如水般干净清澈的眼眸湿漉漉的,令人动容,她应该是刚睡醒,说话还带着沉闷的鼻音,“阿砚,我想喝冰酒酿。”   钟砚指尖顿了顿,默不作声,连回答都懒得回答她。   顾盼也是在怀孕后才发现,钟砚竟然有能力能管住她,他随便吩咐一声下去,厨房的人便不敢不照办。   可怜她馋了好几天,硬是没人敢往她的桌上送。   钟砚不理她,绷着张冷脸低着眼眸继续抄写字帖,神情镇定目光专注,连余光都没给她,   顾盼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在钟砚的下巴上亲了亲,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说:“唉,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钟砚忽然捏着她的手腕,低垂着眼睛,恰巧能望见女人微微起伏的雪白胸口,咽了咽喉咙,他淡定移开眸光,轻嗤了声说:“是你得寸进尺。”   趁着自己怀了孩子,使劲在作。   半点不懂爱惜身子,想吃什么全无顾忌,怀了孕的人了还敢和她那个不着道的舅舅联络,若不是钟砚拦下来,恐怕顾盼都已经和她舅舅一起出去瞎胡闹了好几次。   顾盼知道钟砚尤其喜欢她主动亲他,便不吝啬自己的亲近,香香软软的身子抱着他,挨挨蹭蹭没个正形,眨眨眼稍显无辜,“我只是想吃个冰酒酿怎么就得寸进尺了?是你不讲道理。”   “上回背着我偷吃三碗,后来吐了半宿的事忘了吗?”   钟砚冷冷的眼神盯着她看,说话不留情面。   顾盼依然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理亏,她怀孕了呀,她肚子里揣了崽崽,想吃什么都不过分,怎么吃也都不过分。   她的嗓音软了软,“我今晚不吃那么多,就想尝两口,要不然我睡不着。”   钟砚又开始沉默,紧闭着嘴巴不吭声。   顾盼闹腾,他就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胡来,男女力气差距悬殊,她根本不是钟砚的对手,轻轻松松就被抱在怀中不得动弹。   顾盼龇牙咧嘴,气呼呼的说:“你松开我,我不烦你了。”   钟砚空着的另一只手放下毛笔,虚扶着她的腰,深邃眸光沉沉郁郁。   她的头发散乱落在颈窝,姿态慵懒,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好看的锁骨。   顾盼身上那股淡淡的闻起来还算舒服的味道缓缓弥漫他的鼻尖,钟砚的视线缓缓移动,在她饱满湿润的唇角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喉结自然滚了两圈,目光逐渐放肆起来,吐字道:“想吃两口也没有。”   他讽刺的说:“别说两口,一口你都不能尝。”   她就沾不得半点和酒有关的东西,吃了就要醉上一次,脸颊通红抱着他胡言乱语。   又是亲又是搂,嘟嘟囔囔不断说话,整个晚上都别想睡了。   钟砚自制力和意志力都到了惊人地步,决定过的事情绝不会改口。   顾盼也就懒得继续在他面前自讨没趣,挣开他的手,气鼓鼓爬回自己的床,卷起整张被子,半点被角都不给他留,背对着他闭眼睡觉。   钟砚失笑,觉得她当真是孩子脾气。   不好哄却很好骗。   第二天早晨,也许是知道顾盼可能还在生闷气,钟砚从宫里折了一枝她喜欢的白梅。   白梅开的晚,花开时香味浓郁。   他下早朝回府后,就把这枝白梅轻轻放在顾盼的床头。   顾盼是闻着香味醒来,傻傻望着床边摆放的白梅还愣了良久。   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她穿好衣服,她才想起来今天就该和钟砚一起去山上寺庙烧香拜佛了。   临上马车之前,顾盼的小手抓住他的拇指,轻拽了一下,仰着脸,问:“那枝梅花是你送给我的吗?”   钟砚的脸色难得不自然,偏过头,声音低哑,“上回见你喜欢,才从宫里折了一枝回来。”   顾盼心中有种说不明白的情愫暖暖流动,脑袋晕晕的,有些不敢相信。   她暗中攥紧手指,然后缓慢松开,心里的怀疑渐渐打消。   也许钟砚曾经对她说过的喜欢也不完全是假的,不会全都是随口一提来骗她的。   他记得她爱吃什么,亲口说过喜欢她,如今也肯费心折一枝花来哄她开心。   千丝万缕的细节,都让顾盼觉得钟砚对她有了真情。   可能还不到深爱的地步,但应该已有了不小的好感。   从侯府去寺庙的道上一路颠簸,尽管如此,顾盼还是从头睡到尾,靠着钟砚的肩膀,紧贴着他的胸口没有离开。   她睡着时也不□□宁,做了噩梦哪怕在梦中也怕的在发抖。   顾盼的手指紧揪着钟砚的衣服,依赖着他。   到了寺庙门前,顾盼刚巧醒来,头晕脑胀四肢无力,总的来说就是都觉得不太舒坦。   寺庙正对风口,春日大风正对着他们吹。   刚下马车,顾盼的头顶就被罩着一件赤金斗篷,做工精致,颜色艳丽,把她衬托的像刚满十六岁骄矜跋扈的小公主。   顾盼被钟砚牵着手往里走,她头一次来如此庄严肃穆的寺庙,胆子有点小,紧跟着钟砚没有乱跑。   路过正殿,顾盼望着正中间嘴角似乎含着微笑的菩萨发了片刻的呆,然后鬼使神差的,趁着钟砚和主持说话的时间,顾盼踏入正殿恭敬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在小僧人的目光下,给自己抽了一签。   签木上的字她都认识,合起来实在看不懂是何种解释。   她将签木递给一旁的小僧人,问:“小师傅可否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签?签文如何解?”   小僧人低头看了眼她的签木,迟钝两秒后说:“施主您这是大凶的签。”   顾盼不明所以,“有多凶?”   小僧人面露难色,他出家这些年也是头一回见香客抽到烂到这种地步的签。   他犹犹豫豫的说:“血光冲天,败家身亡。”   顾盼:…… 第四十四章 (一更)   “血光冲天, 败家身亡”八个字迎面朝顾盼砸了过来,她静默半晌, 回神问道:“小师傅, 您确定自己没有解错吗?”   小僧人也是头一回解烂到这种地步的签文, 奈何出家人不能说谎话,若不然他还可以说些漂亮话来安慰这位香客。   他摇了摇头,考虑好措辞后缓缓说道:“施主,这个签实属罕见……”   所以他是绝不可能解错的。   顾盼整个人都有些泄气,提不起劲来,表情恹恹,随即她勉强镇定, 干巴巴的笑了两声, 说:“这签不准, 我重抽一次试试。”   顾盼兴致勃勃又在签桶里抽了一次,将掉出来的签木递给小僧人,道:“劳烦请您帮忙再看看。”   小僧人盯着上面的签文沉默了好久。   顾盼期盼的目光盯着他看,轻声催促, 问道:“这次如何?”   小僧人双手合十,低垂眼眸, 低声细语说道:“同上。”   也就是还是个十足十的烂签, 自然是个会“败家身亡”的签文。   顾盼上扬的嘴角弧度逐渐回落, 笑容凝固起来,睫毛静静垂落,想笑也不怎么笑的出来。   她这破命!!!   小僧人许是察觉她心情低落, 轻声宽慰道:“施主不必太过忧心,只是一次求签罢了,做不得准。”   顾盼也觉得不太准,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落得个“败家身亡”的地步。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小师傅了。”   “不必客气。”   那边主持同钟砚也说完了话,他们俩似乎是旧识,谈话不怎么愉快,眼看着钟砚的脸色越来越冷。   烧香拜佛后,钟砚领着她去了提前为香客准备好的厢房,摆设简单,打扫的很干净。   顾盼心神不宁,满脑子只有方才解签的那八个字,她不觉得自己会死,如今的钟砚应当舍不得杀她。   钟砚倒了杯茶,轻抿嘴角微微尝了一小口,问:“在想什么?”   肌肤雪白的少女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细腻柔和的长发压在肩头,鼻头微红,轻咬着下唇,神情恍恍惚惚。   顾盼自然而然抱住他的腰,钟砚并不排斥她的亲近,摸了摸她的脑袋,问:“怎么了?”   顾盼吸吸鼻子,将苍白的小脸深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听不出好坏,“我方才求了一个烂签。”   准确来说,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烂签。   钟砚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安,轻笑了声,“不过是一个签文而已,平日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这次吓成这样了。”   女人恬淡的面容浮现丝丝不安,脸颊苍白如纸,眉头紧蹙,紧紧抱住他的腰不放,惶恐难安。   钟砚从来不信鬼神一事,更不会信所谓的签文,寺庙只是世人来求安慰之所罢了。   顾盼被他这么一说,竟然有些想笑,她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怎么还迷信这些呢!!?   “我没有怕。”   她本意是想替自己替孩子求个平安,谁知道会这么邪门?   顾盼叹息一声,改为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小声的说,“我有点累了。”   她早就发现钟砚喜欢听话的、会撒娇的女子,乖巧软糯的更讨他的欢心。   “那便歇着吧。”   顾盼忽然间抬眸,眨巴眨巴水润润的一双眼睛,慢吞吞的问:“我上次送你的玉佩呢?今天怎么没见你戴啊?”   她本就是个粗心大意之人,平日里就不太怎么察言观色,更加没特别注意钟砚有没有佩戴她送的玉佩,这会儿只是恰好摸到他的腰,有些奇怪才随口一问。   青年镇定自若,肤色白皙,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垂落,挡住一片神色,他停顿几秒,冷静答话,“今日不巧忘记了。”   事实上,从顾盼送给他那天起,钟砚就没有戴过。   那玉佩虽然成色好,却入不了他的眼,从始至终,钟砚就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当真。   顾盼轻易相信了他的话,钟砚洁癖严重,每日都要换两三套衣裳,一时忘记佩戴实属正常,她也并非是个小心眼的人。   钟砚神态冷冽,这会儿却难得缓和了几分,如玉般柔和平静的脸,精致的五官,暗藏的锐气收敛些许,姿态慵懒。   顾盼盯着这张极致好看的脸看了又看,他的眼皮动了动,浅色瞳孔淡淡瞥她一眼。   四目相对,顾盼又说:“我给你绣个香囊,好不好?”   她目前还没有放弃继续攻略钟砚这件事,努力去刷他的好感度总归没错,让他爱上自己怎么想都不亏。   对钟砚好,花心思去讨他的欢喜,成为了顾盼唯一能做的事了。   见钟砚不吭声,顾盼补充道:“费不了多少时间精力,只是我的女红向来不好,香囊可能绣的没多少好看,你可千万不能嫌弃。”   钟砚捏捏她的手,少女手指纤细,指尖葱白,没什么肉,大概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小,捏起来倒是舒服。   “我不嫌弃。”   “那就好。”   顾盼之前对女红一窍不通,穿针引线都不会,怀孕之后无事可做跟着碧青学了几天,渐渐就学会了怎么绣香囊,毕竟她学的时间不长,针脚歪歪扭扭,上不得台面,只能当个小玩意看看。   钟砚平日不用香囊,不过既然顾盼开口了,他当然不会拒绝。   “我们今晚在庙里住一晚,明早再回去,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找主持商量些事情。”   顾盼缓缓松开手指头,“你去吧,不用管我。”   方才钟砚和主持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不欢而散。   门开了又关,等到钟砚的身影彻底消失。   顾盼懒洋洋靠着枕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这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如果她没理解错,她抽的那个大烂签说她会死。   可如今她一没病二没灾,还怀了男主的孩子,怎么会丢了性命呢?   除非男主钟砚最后和原书走向一致,彻底黑化,她穿书任务失败,被迫丢了命。   顾盼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好在钟砚一直以来看上去都与正常人没多大的区别,只是话少了点而已。   屋里有些沉闷,顾盼下床,穿鞋时脚踝上的脚链碰撞起来叮当响,声音清脆。   她抬起脚尖,低头看着脚踝上这个做工精细华丽的链子,没有忍住,动手摘了下来。   其实从钟砚送给她的第一天起,顾盼就想摘下来,没能做成这件事,只是因为不敢,摸不准钟砚的性子,怕他这个小变态发疯耍狠。   他在床上多也冷淡,她神志不清时偶尔才能望见男人疯狂阴狠的眼神。   她记得,钟砚很喜欢抓着她的脚腕把她拽到他身边,对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爱不释手。   顾盼如今摘下来后如释重负,穿上鞋袜,打开门窗,下过雨的空气带着自然清香,扑鼻而来。   院子里的枝叶葱葱郁郁,树叶脉络清晰,坠着剔透的水珠。   顾盼深呼吸一口,小心翼翼迈开脚步,打算在寺庙里逛一逛。   此庙以灵验出名,香客络绎不绝,前面热热闹闹,后院也有在此住下的几位客人。   顾盼拐了个弯,撞见了意想不到的男人。   多日不见的李都济,也就是她姐姐顾舒怀的前未婚夫。   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依然是用鼻孔看人,桀骜不驯,满眼不屑,盯着她的脸瞧了瞧,想到前些日子听闻她怀孕的事,目光不由自主的就盯上她的肚子。   少女身材纤细,柔弱的身板看起来风一吹就倒,脸白白的,没什么攻击力。   李都济望着她隆起的小腹,有过瞬间的失神,心里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怪怪的、闷闷的,没有喜悦。   他和顾盼从小就不对付,所以他一直都觉得自己非常厌恶她,如今看来,讨厌是真的,但心里头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冷嗤一声问:“你是不是跟着我上的山?”   他明知道不可能,却还非要呛这么一句。   果不其然,顾盼翻了个白眼,“李公子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李都济冷笑,“你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在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婚约之前,顾盼就跟个甩不掉的尾巴,时常出现在他眼前找他的麻烦。   有几次他从书院里溜走,被顾盼逮了个正着,这人沾沾自喜觉得抓住了他的把柄,将他逃学的事全部抖落给他父亲,害得他当年差点被打了个半死。   几年过去,顾盼的脸没多大变化,依然漂亮,化了妆后美艳到不可方物,绝色天姿。   他又说:“听说你怀孕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恭喜你,如此一来,你是更加不可能离开钟砚另寻良人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钟砚手握实权,如今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想来你应该已经没那么想同他和离了,毕竟你就是这么一个见风使舵的势利眼,只爱有权有势的男人。”   顾盼被李都济拦下,嘲讽奚落一通已经很不爽快,怀孕后说话口无遮拦,她抬头盯着李都济的眼睛,说:“你不也一样?我姐姐只丢了名声你就取消了婚约,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咱们俩半斤八两。”   李都济被她说白了脸,有些恼怒,过了一会儿,神色严厉威胁她,“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钟砚?”   顾盼故作镇定,矜骄道:“我才不怕,哪怕当着钟砚的面我也敢说我就是贪图他的权势。”   废话,她当然不敢。   钟砚心眼比针还小,秋后算账能要她一层皮。 第四十五章 (二更)   李都济跟随母亲来寺里祈福, 也没料到如此巧合撞见顾盼,心中百般滋味, 嘴不饶人, 一如既往, 开口说出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好听的。   其实几个月之前,他同顾舒怀解除婚约,心里面并没有想象中难受,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这些年来他所爱所珍惜的女子,就该是如顾舒怀一般澄澈文静的乖乖女,可似乎并非如此。   李都济幽幽眸光死盯着顾盼这张艳丽绝美的脸庞, 她的脸只有他手掌一样大小, 肤色白皙, 唇抹红脂。   怀了孩子后她的脸圆润了一圈,气色红润,本以为她怀孕后能收敛嚣张气焰,不曾想这人说话的语气还是和从前没多大区别, 骄纵自满,目中无人。   如今李都济对她却说不出更尖锐的话, 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他会接连梦见顾盼好几回, 梦里面都还是一些难以启齿的内容。   冷眼看了她半晌,李都济不痛不痒丢下一句话,“真不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我没有那么无聊去钟砚面前告你的状,你好自为之。”   院中光线明亮,顾盼大半张脸都暴露在阳光之下,鼻尖粉嫩,漆黑的眼珠干净澄明,身材纤弱,腰身恰到好处,她穿着湖蓝色衣裙,看人时仰着下巴,好像天生高人一等,盛气凌人的模样也不影响她的漂亮。   顾盼都不知道李都济为什么这么喜欢找她吵架,“我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李都济看了看她,嘲讽道:“果然是没读过书的人,连话都听不懂,我方才那句话有担心你的意思吗?顾六小姐莫非真以为自己美貌过人,天下男人都该为你倾心?你这未免也太过自作多情。”   “李都济。”顾盼看着他,问:“既然看我不顺眼,那又何必凑上来同我说话,这样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   她的脸颊被太阳晒的微红,额头冒着细腻汗珠,话音落地,便转身要走。   鬼使神差之下,李都济竟然逾距捏住了她的手腕,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却没有松手,按着她不让她走,“等等。”   等什么呢?   李都济也不知道等什么,内心的欲望破土而出,似乎他好像早就想这么做了,想捏碎顾盼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的表情略微狠厉,和平素温和假面有所不同,他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看见她吃痛的表情,有些犹豫要不要放开她。   顾盼被他吓了一跳,稳住心神,“李都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知道。   顾盼心中的惊骇远远超过其他。   李都济缓缓闭上眼随即又慢慢睁开,想清楚自己举动,他像得到了解脱,俯身靠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说:“既然谁都可以,那我能不能当一回你的入幕之宾呢?”   顾盼睁大了眼睛,脸颊迅速白下去,她从没想过李都济对她也有这种心思。   她冷声吐字:“滚。”   李都济今日也是鬼迷心窍,靠的很近,仔细看了看,少女的皮肤病态苍白,颈窝散着浅浅的淡香。   风声从耳边拂过,连着将他的呼吸声也盖了过去。   他力气不小,已然将顾盼的腕骨攥的发红,“论身份,我不比钟砚差到哪里去,你当真不动心吗?”   我动你妈。   “我叫你滚。”   这个回答在李都济意料之中,他知道顾盼是真的讨厌看见他,见不得他好。   “难道只有太子这样的人物才能入你的眼?”   顾六小姐和赵焕章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该知道的人也早就知道了。   京城中倾心于太子的女子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男女力气悬殊过大,顾盼硬来是绝比不过他,忍气吞声对他笑了笑。   她笑容甜腻,攥取诱人。   李都济从未得过她的好脸,一时被她的笑晃了心神,趁他走神的时机,顾盼一把用力将他推开,“你真是疯了。”   李都济被她推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失神望着她逃一样的背影,低低笑起来。   顾盼被他吓的不轻,跑回厢房时被门槛绊了一脚,她差点摔了一跤,扶着门框勉强站稳。   气喘吁吁,脸色微红。   钟砚已经从主持的院落回来,青年面色柔和,皮肤雪白,整个人看起来有种病态的美感,眸中蕴含着浅浅柔光,平淡冷漠。   他随口一问:“去哪儿了?”   顾盼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生怕被他看见手腕上的掐痕,慢吞吞走到他身边,佯装洒脱,说:“随便转了两圈。”   她崴脚了,走路姿势有些奇怪,脚下步伐异常缓慢。   少女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白的不太正常,饶是如此也遮挡不住她惊心动魄的美丽。   钟砚看了眼她的脚腕,一时没去注意她的手腕,说道:“怎么还是莽莽撞撞的,真当自己还是个孩子吗?”   顾盼擦干净额头上的细汗,更显得白净漂亮,安静坐在他面前,脱了鞋子袜子,光着白嫩的脚,轻轻的踢了踢他的小腿,更像撩拨和调情,“给我绊疼了。”   钟砚觉得她活该。   多大的人了,有了身子还不肯好好走路,冒失粗心,浑然没有把她自己还有这个孩子当回事。   顾盼也就是仗着自己怀孕后,钟砚对她有了更多的耐心,人也没有之前那么的冰冷,和颜悦色了许多。   钟砚不搭理她,顾盼就继续用脚丫踢他,“你都不心疼我吗?”   男人不动声色,冷淡依旧,垂眸看了看,正要将她赤/裸的脚丫塞回被子里,眸光微顿,视线在她白白净净什么都没有的脚踝上停留良久。   钟砚收敛几分情绪,似是无意一问:“我送你的脚链呢?怎么不戴了?”   顾盼只顾着不能让钟砚看见她的手,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在她擅自做主摘下来的时候,就知道瞒不过钟砚,天天睡在一张床上的人,而钟砚的观察入微至极,早晚会被他知道。   她装作很委屈,说:“叮铃响,随便蹬了两脚就被吵的睡不着。”   钟砚问:“是吗?”   男人眸中闪着冷萃的光芒,手指轻搭在她的脚踝上,细细抚摸,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盼在钟砚面前是不安的,因为她从来没看透过这个男人,她或多或少能感受到钟砚对她微薄的爱意,但她还不知道这点爱能支撑她到什么程度。   顾盼伸出手指,谨慎抓着他的衣角,边笑边说:“我喜欢你送的礼物,只是现在不方便啊,你也说了我怀了宝宝,睡不好的话麻烦就大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很蹩脚,很难说服别人,更加难以说服钟砚。   傍晚日光昏黄,晚风和煦。   微开的门,泄露了几分灿烂金光,柔风过脸,异常柔和。   青年直面着日光,脸庞依然苍白,听完她说的话,神色却还是很平静柔和,看不出半点不悦的迹象。   哪怕是他动怒,也鲜少会让人瞧出来。   他哑着嗓子问:“放在哪里了?”   顾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抽屉里。”   钟砚起身,顺利从抽屉里找到她上午才摘下来的饰品,走回床边,捉着纤细的脚踝,低下头,低垂眉目时神情平和,他的指尖比冬日里的冰碴还要冷上几分,穿戴回去时难以避免要碰上她的肌肤。   顾盼被他的手指冰的想缩回脚,她有些不高兴的说:“你又戴回去做什么?”   钟砚说:“窈窈,莫要胡来。”   他喜欢听话的。   所以碰上顾盼这么个不太安分的小姑娘也很头疼,说过好几次让她听话,每次她都乖乖的应下来,隔天就给忘记了。   看起来,顾盼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让钟砚有些不太满意。   这个女人浑身已经沾满了他的气息,逃脱不开。   男人的眼神看似温柔,却暗藏锋芒,犹如两道寒光,冷厉穿透她的内心。   顾盼觉得自己有勇气摘第二次,也会被钟砚重新戴上,可能那时候他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她没有忘记,钟砚从来不是脾气好耐心足的人。   他是个手段近乎粗/暴、心理又极度扭曲不正常的男人。   钟砚能看出女人的不安,她攥紧了自己的五根手指头,白着脸低头,安安静静不说话的模样看起来不安又可怜   顾盼咬着下唇,皱着眉,稍显紧张。   近来她越发觉得钟砚看她的眼神、对她说的话都越来越可怕。   她赌气,小声说道:“随你吧,反正我的想法从来不重要。”   说完她抬眼很小心的观察他的表情。   钟砚这次对她显然有多余的足够好的耐心,手掌轻搁在她红肿的脚踝上,语气听上去像在哄她:“不是脚疼吗?夫君帮你揉一揉,好不好?”   宠溺的语气,刻意压低的笑意,听的人骨头都酥了酥。   顾盼被迫被他抓去双脚,一动不能动,抿紧唇瓣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尽管她低着眼睛,还是忍不住会时不时瞟他一眼。   钟砚笑着问:“难道窈窈的脚不疼了吗?”   顾盼头皮发麻,声音轻轻的,骗他:“脚还疼。”   钟砚亲亲她的嘴角,“那不肯说话,就是在和夫君生气了。”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存着试探底线的心思,这会儿倒硬气,垂着小脑袋,不给他亲,“对啊,我生你的气,所以今天不想理你。”   “你别碰我的脚。”   “烦。” 第四十六章   男人这次却很大方没和她计较这些话, 手法轻和,极富耐心的帮她揉了揉红肿的脚踝。   顾盼脚指头蜷缩起来, 被迫坐在他的腿上, 少女绸缎般的长发随意散开, 面颊粉红透亮,像敷了一层淡淡的粉,柔软的耳垂渐渐爬上一抹红晕,整个人香香软软,看着就很好欺负。   她在钟砚面前从来都没什么攻击力,娇纵撒泼都像是刻意撒娇。   头发乱糟糟的,眼尾红红的, 乌黑眼眸中渗着湿漉漉的水汽, 她好像被这个强硬的姿势抱的很不舒服。   钟砚看着她脸上的表情, 发自内心觉得她羞怯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他捉住顾盼的手腕,皓白的腕部印着清晰可见的青色指痕,钟砚眼神一顿,“谁又欺负你了?”   李都济方才是用了狠劲的, 留下的指痕一时半会压根就消不下去。   “也没什么,遇见了个疯子罢了。”   顾盼实在不想这件事拿出来被小题大作, 她早就摸清楚了钟砚是什么脾气, 李都济这次发疯难免会波及连累了她。   她自己都没想到, 几个月过去李都济竟然对她存了这种心思。   她不回答,不代表钟砚猜不出来,他轻而易举就说出了名字。   顾盼犹犹豫豫, “你怎么知道?”   钟砚边替她穿上白袜,边说:“方才在主持的院子里碰见了他的母亲。”   钟砚从前便见识过顾盼和李都济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场面,他并没有将李都济放在眼里,连个威胁都谈不上,对他也没多大的感觉,不至于当成敌人要他死。   不过现下钟砚盯着顾盼的腕部,不得不承认,他心里起了杀心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觊觎他的女人呢?   不管顾盼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她嘴上说过,只爱他一个人。   钟砚有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顾盼口口声声毫不吝啬在他面前表达的爱意,浅薄而又廉价,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欢喜而已。   她心里面从来都不止他一人。   钟砚觉得自己可能是绝情了些,可是顾盼就是没心没肺。   “他掐你作甚?”   “我哪知道。”   顾盼自觉无辜,天降一口大锅不知如何是好。   李都济从前可都是点着她的鼻子臭骂的,什么下作的话都说得出口,从没有好脸色,谁知道今天发什么疯呢?   钟砚的呼吸声略沉,“喜欢你吧。”   他笑了起来,看似没什么恶意,也好像没有生气,抱着她的腰,亲亲她的下巴,边说:“我们窈窈天资绝色,喜欢你的人前仆后继,成亲之后也没有变少呢,可真是招人喜欢。”   顾盼听的直起鸡皮疙瘩,手脚冰冰凉凉,并不是很舒服。   钟砚想起来赵焕章给她写过的那几封字字真心的情书,又想起来好像李都济每次和她争吵,眼睛也没法子从她脸上移开,如今看来是他没当回事,若是李都济真的足够厌恶她,又怎么会耗费时间浪费在与她斗唇舌。   怕是企图引起她的目光。   “我又不喜欢他,你也不用生气。”顾盼伸手,拇指抚过他的眉心,满眼只看得见他这个人,“你多对我笑笑呀,你笑起来才好看。”   冷着脸的样子严肃镇定,笑眼弯弯时,眼睛里盛满了天空中最亮的星星,骨子里透出的淡漠都一并消失不见。   钟砚多数时候拿她没有办法,她赤诚天真,但是她满腔赤诚天真的爱意又不止是面对他一人。   他知道自己对顾盼日渐多出来的喜欢,她在他心中留下的痕迹的越来越深。   “这样我才会想给你生孩子啊。”顾盼摸了摸她的肚子,这孩子长的还算安稳,没有使劲去折腾她。   钟砚听见这话果不其然真的笑了起来,很漂亮,“窈窈真的是心甘情愿想给我生孩子吗?”   如果不是他暗中让人换了她的药,这个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   顾盼心虚,厚着脸皮撒谎,“当然是心甘情愿。”   钟砚也将掌心搭在她的小腹上,没再说话。   从寺庙祈福回去之后,又过了两个月,顾盼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孩子刚过五个月,该闹腾的月份都已经过去了,她吃得好睡的饱,气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好。   钟砚因为办了两个大案,直升为都督佥事,步步登高的速度令人望尘莫及,京城中早就再没有敢小看他的人,有脑子的也看出来庆元帝对他颇为偏爱,连着对侯府都多了些好脸色。   钟砚的冷血手段为人津津乐道,同样被人所好奇的是他同顾盼的关系,外边传的扑朔迷离,一会儿说好,过了没多久又传出不和。   不过自从他们只知道自从顾盼怀孕之后,便再也没见她出过门。   依照顾六小姐随心所欲的性子,这回不该如此安分。   顾盼对外边的风言风语毫无察觉,也没人敢找晦气去她面前说这些,随着产期越近,她心里其实越不安。   总有种风雨欲来的前兆。   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好转,钟砚没有对她甩过冷脸,尖锐的锋芒自觉收敛,柔和平静,也不会动不动就说些威胁吓唬她的话。   钟砚每日下朝,还会特意给她捎带上喜欢吃的糕点,提起兴致还会说些笑话来逗她开心。   他是个漂亮的美人,若是有意蛊惑,没人能逃开他的圈套。   顾盼越陷越深,对他的依赖也一天比一天高。   半夜腿脚抽筋,醒来也能看见男人披着外衫坐在床头,耐心十足给她按摩,灯盏全灭,只能透过依稀细碎的月光才能看见他朦胧的轮廓。   顾盼不知不觉看的眼睛有点酸,虽然小病/娇是个神经病,但是这段时间是真心实意待她好,处处维护她,连老太爷每月要她抄写的文章字帖都全部代写了。   她从身后抱住钟砚,吸了吸鼻子,嗓音听起来闷闷的,她说:“累不累啊?”   半夜不能睡,还得伺候她。   钟砚上半身僵了僵,五官掩藏在黑暗中,神情未明,“不累,你继续睡吧。”   感情润物细无声,悄悄的发了芽。   顾盼犯困,乖乖松开他,迷迷糊糊抱着被子接着睡了。   怀孕后的日子比之前清净许多,不知道是不是钟砚特意敲打过,博平郡主再也没有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把她叫过去。   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顾盼如愿以偿回了一次顾家。   彼时顾止行这个弟弟总算没有继续不务正业,而是走关系去禁卫军里混了一官半职。   三姨娘许久未见自己的女儿,心中想念,好在这次没有哭。   转眼间,当初抱着自己的小腿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自己也要当娘了,她心中也是百般滋味都有。   “如今这样尘埃落定再好不过了,娘看钟砚待你也算上心,这么久也没有纳妾,性格看上去也还不错,你好好同他过日子,娘心里头也就放心了。”   三姨娘所求无它,只愿一双儿女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顾盼垂着眼帘,“尘埃落定”四个字忽然让她更觉得不安,若是真的尘埃落定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攻略成功完成任务了呢?   可是系统还在装死,一个屁都不放。   剧情才刚刚过了一小半,后面高潮迭起的情节都还没有发生。   顾盼有时候觉得那些会将她伤害的体无完肤的情节永远不会发生,但有时大梦初醒又觉得是她太过乐观。   “娘,你怎么都说他的好话啊?好像我在你眼里很不靠谱似的。”   顾盼在三姨娘眼中的确不怎么靠谱,横行霸道任性妄为,想一出是一出,光是她和其他人的传言她就只听了不下三次。   她也会头疼,女子名声在外,太难听也非好事。   “但凡你听话一些,娘也不会担心成这样。”   顾盼小声嚷嚷着说:“我还不够听话吗?我可太委屈了。”她叹息,蔫了似的没精神气,说:“娘,其实我有点怕钟砚。”   三姨娘握紧她的手,语气紧张起来,问:“怎么回事?他打你骂你了?”   顾盼摇头,“那倒不是。”   她觉得钟砚喜欢她,但又担忧钟砚什么事都做得出。   三姨娘松了一口气,“没打你骂你就好,窈窈不怕,娘虽然盼着你和他过好日子,但若他真的欺负你,你离开他便是,娘没本事,你小舅舅还有点本事。”   广生靠着好人缘在京城结交了一众好友,若是顾盼真的没了活路,他也能帮帮她。   “说起小舅舅,我也好久没见过他了。”   满春楼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三姨娘叹气,也不知该不该说,广生好几回都想去见顾盼,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来不让进。   想了想,她还是没说,转移话题问:“这孩子闹不闹人?”  顾盼摇头,“不闹。”   “你喜欢吃辣还是吃酸?都说酸儿辣女,你这胎最好是个男孩,这样博平郡主才没有话说。”   顾盼心知这胎若是没有意外就是男孩,还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崽崽。   书里这孩子还很可怜,从小跟着外祖母身边长大,父亲慈爱却不在身边,甚至还没记住母亲什么模样,母亲就死了。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会疼他的。”   顾盼说的是真心话,她渐渐也觉得孩子可爱,软软香香不哭不闹的乖宝宝更可爱。   傍晚时,顾盼坐上马车从顾府离开,和三姨娘说了半天的话,这会儿才觉得累了,靠着窗轻阖上眼眸,阳光落在她脸上,她安静趴着的模样乖巧动人。   一觉醒来,顾盼记不清梦见了什么,茫然擦干净脸颊上的湿痕,后知后觉她哭过了。   虽然记不得具体了,但一定不是个好梦。   不过应该不是顾六小姐被捅死的画面,见得多了就不觉得疼了。   钟砚还没有回来,顾盼有点饿,提前用了晚膳,吃的多了便想着消食,碧青眼神尖锐,小心翼翼的问:“夫人今日哭过了吗?”   顾盼愣了下,“嗯,太久没见我母亲了,难免动情。”   碧青没有怀疑她的话,“用不用奴婢拿块帕子敷一敷眼?”   “不必了。”   顾盼用手撑着腰,慢吞吞走到院落里,刚在秋千上坐定,青瓦红墙之上忽然冒出个脑袋,广生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跳了进来。   小舅舅英姿依旧,风流倜傥,潇潇洒洒。   他猫着腰靠近顾盼,压低了声音,“见你一面可真是太难了。”   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是广生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才能闯进来,钟砚简直就是个疯子,里里外外都安插了眼线,跟看管犯人似的。   广生是怕小外甥女在里面遭罪,担心的吃不下饭,如今见她面颊红润,勉强放下心。   “小舅舅,好好的大门不走,你翻墙进来做什么?吓我一跳。”   “我走大门根本见不到你。”   钟砚这厮太过精明,恭恭敬敬让人把他请进来,只管让他喝茶,下人用一句“夫人在睡觉”将他打发了,不会让他进内院。   防贼一样防着他。   “小舅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啊?”   广生沉默几秒,随后将他袖子里的一枚平安符拿出来塞到她的掌心,“都说女人生孩子无异于进一次鬼门关,舅舅可不希望你出什么事,也就是想把我花了高价求来的平安符递到你手里,保佑你平平安安。”   他看了眼她的肚子,想伸手去摸,又不敢真的碰上,半道收回手,“你好好养胎,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等孩子出生了,我再送你和孩子一个好宝贝。”   顾盼心下感动,“你下次不要爬墙了,我让她们不准拦你。”   广生心想这个家你说了也不算啊,她傻傻蒙在鼓里,只有她自己以为她活的自由畅快。   他不忍心打击她,烦躁道:“知道了。”   顾盼哪怕怀孕后这张脸也是没多大变化的,漂漂亮亮一尘不染,他心中不是滋味,想告诉她长点心眼不要把钟砚当作温润公子,她的丈夫私下里去见了秦州驻守的将军,手握十万兵权的将军,还杀了一批锦衣卫,打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这件事也是广生偶然撞见,可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你丈夫图谋不轨,有造反的心,你赶紧收拾细软准备跑吧?   顾盼没怀孕前这话他随便怎么说,如今她有了身子,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谁想的到钟砚狼子野心,谋的是江山,想想都不寒而栗。   广生憋了半天,吐出一句,“你就是太傻。”   再多的暗示他也不敢说,昨儿亲眼见钟砚提剑杀了好几个锦衣卫,割喉无声,血溅当场,吓的他满地找头。   可怜他的小外甥女,这是嫁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祖宗啊。 第四十七章   广生也不打算在侯府多留, 买来的平安符送到顾盼手里就已达到目的,至于那些多余的话, 他就算告诉了她也没什么用, 只能添堵。   “我走了。”   顾盼本来还想留他吃顿晚饭, 见他兴致不高,就没有好意思开口,又眼睁睁看着小舅舅翻墙爬走。   晚间的风泛着凉意,顾盼坐在秋千上晃了两圈,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致,碧青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往她肩上加了件披风, 生怕她冷着。   顾盼心里奇怪, 她的小舅舅怎么就被逼到翻墙进门的地步了?也不知道方才他们说话谈天有没有被碧青或者其他人瞧见。   她打了个哈欠, 站起来的同时边问:“碧青,你一直在屋里吗?”   顾盼默默的想,应该没看见她小舅舅吧。   碧青顿了一下,点头道:“奴婢方才没有出来。”   顾盼轻易相信了她说的话, 脚下步子又轻又慢,“我先回屋睡一觉, 等我睡醒了再吃饭。”   时辰还早, 她又着实没什么胃口, 困倦懒怠,只想先睡一会儿。   黄昏的日光浅淡,层层金光穿透窗纸, 均匀打落在地面,光线支离破碎,裹挟着阵阵的清香。   顾盼侧躺在床榻上,睡颜安静,原本透白的脸颊此时像敷了一层粉,染着红晕,她睡着时整张脸看上去柔和宁静许多,乖乖巧巧白白嫩嫩,唇瓣微张,唇红齿白,漂亮亮眼。   夜色渐深,钟砚回来时,顾盼还在睡。   正如广生所见,他这几天杀了不少的人,不乏庆元帝的眼线,哪怕衣服上没有沾到鲜血,身上也染了些难闻的血腥气。   白净无瑕的衣衫,身形高挑,安静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盯着顾盼看了良久。   男人背影冷然,敛起煞气,低垂的眼帘,渐渐将视线从她隆起的肚子转移到她的脸上,她长了张艳丽的脸,素净着一张脸,就显得格外青涩,带着天然的羞怯,乖软可欺,看着也有几分清纯水嫩。   钟砚沉默良久后,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纤细的脖子,指尖微顿,轻笑了声,玩心四起,用食指轻轻戳了下她的脸颊,低着嗓子轻唤她的小名,“窈窈,起来用膳。”   语气似挚爱情人间的呢喃。   他近来是越发喜欢望着顾盼这张脸看,不自觉的开始包容她,或者是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又或许是没有关系。   顾盼懒洋洋的连姿势都懒得换,默默拉高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被人戳了这么一下还是些恼怒,觉得他烦。   她感觉自己被人从被子里提出来,男人身上伴随着冷冽的清香,气息微深,沉沉目光并未从她脸上移开,轻笑了声,将她抱在怀中,颇有低声下气的姿态,哄她说:“窈窈,别把自己饿着了,吃饱了我们再睡好不好?”   顾盼被他烦的不行,疲倦睁开了眼睛,愣愣看了一会儿他,青年面色白皙,如玉温和,逆光看起来皮肤很白,他不厌其烦低声哄她起床吃饭,像世间最体贴的爱人。   她眨了眨眼睛,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往他怀里拱了拱,姿态亲昵,说话时还有些困倦,“还想睡。”   钟砚掀开被子,边给她穿衣裳,边说:“吃完再睡。”   她每日有一大半的时辰都在睡觉,前几个月脾气不小,近来反而收敛起来,没跑出去跟人一起胡闹,也没有再去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乖乖待在家里面,吃饱了就睡,偶尔会去他的书房捣乱,或是捡起毛笔随便画上两笔,不过也无伤大雅。   顾盼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懒懒伸出胳膊乖乖让他帮自己穿衣服,被他抱到桌前,看着满桌子她爱吃的菜,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钟砚先是给她盛了碗汤,见她喝了个一干二净,笑了笑说:“窈窈还是胖些好看。”   皮肤好气色也好,白里透着红,头发松松散散盘在脑后,露出一张水嫩干净的脸,清纯又艳丽。   顾盼也知道怀孕后她胖了不少,肉都长在脸上,好在她底子好,脸圆了一圈也不丑,水灵灵的看着健康许多,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情很好,朝钟砚笑了一下,“也多亏他我才能吃下这么多。”   平时顶多吃半碗饭,有了孩子后食欲好一顿能吃两碗。   久而久之,顾盼的身板看着也就没有细瘦了。   钟砚比她先放下筷子,每样菜都夹了两口,吃的不多也不算少,穿书以来这么久,顾盼就没摸透过他到底喜欢吃些什么,怎么看也都看不出来。   因为这个自制力好到可怕的青年,每次吃的都差不太多。   他低眸,余光瞥见袖口上的血渍,短短的厌恶自眼中闪过,不过一瞬,他恢复如常,眼神落在顾盼身上,饶有兴致看着她吃饭。   顾盼打了个嗝,觉得有些撑,还剩半碗乌鸡汤就这么倒了也有点可惜,她将自己面前的碗往钟砚面前一推,“你喝了吧。”   这已经不是钟砚第一次吃她吃剩下的东西,顾盼亦不觉得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钟砚自然而然接过碗,洁癖如此严重的男人此时竟然没觉得嫌弃,端起碗,慢慢将剩下的半碗咽进肚子里,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忽的一顿,瞥见她腰间戴着的平安符,随口一问:“这个平安符是哪里来的?之前未见你佩戴过。”   顾盼下意识拿手去挡了一下,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实话,想了想还是打算隐瞒,“自己做的。”   她不擅长说谎,每次说谎都不敢抬头看他,心虚脸红。   侯府里已经没有什么事能瞒过钟砚的眼睛,四处都布下他的人,顾盼的一言一行几乎都如数报到他的耳里,什么都藏不住。   广生今日能顺利爬墙从外面溜进来,是个意外。   钟砚是真的从心里厌恶顾盼同这些人纠缠不清,他何尝不知她讨人喜欢,也知道她从前有不少合得来的知心好友,其中不乏青年才俊。   他善妒,心眼小,怎么可能不计较这些。   广生名义上是她的舅舅,却也比她大不了几岁,顾家人行事作风都差不多,细心所欲潇洒风流。   “窈窈,下午你舅舅来过了吧。”   钟砚直接挑明,顾盼一头雾水,傻傻没想明白他这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好继续撒谎,“嗯。”   “他送的吗?”   顾盼接着点头,“对,小舅舅特意从寺庙里帮我求来的,说是能保平安。”   钟砚笑意如春风扫来,柔意万千,“既然是你小舅舅送的,你便没有必要同我说谎。”   男人的眼珠黝黑明亮,神色认真,缱绻的眸光几乎看不出有生气的迹象,他接着说:“说来也是我做的不好,你舅舅之前来过几次回府,不过不巧那几次你都睡下了,便没叫人打扰你。”   他自嘲一笑,垂眸敛神,清澈潋滟的眸中盛满星光,轻易叫人沉迷,也轻易就让人相信了他说的话,“他可能以为我故意拦着不让他见你吧。”   顾盼还真的如此揣测过,被他当面说出来脸红扑扑的,很是难为情。   也许真的是她小肚鸡肠了呢?   钟砚看着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最重要的是,他何必不让她舅舅见她呢?   “小舅舅性子急,没什么心眼,我今天已经告诉过他,让他以后都不要爬墙了。”   “嗯,今儿听护院说他脚跌了一跤,摔断了右腿,好在没有大碍,接回去养上几个月就好了。”   广生偷鸡摸狗的事做得多了,还不至于爬墙失足摔断腿。   是钟砚直接让人打断了他的腿,以此警告而已。   在他看来,广生是个大麻烦,知道的事情太大,杀又杀不得,留着还有用处,但是这个人上跳下窜惹他厌烦。   不下点狠手,他怕还是会如从前一般不知收敛。   “啊?小舅舅腿断了?”   “没大事,不用担心,接回去就好了。”   顾盼蹙眉,隐约察觉到有不太对劲的地方,脑子一团乱麻,她仰着纤细的脖子,眼眸乌黑水润,望着他精致如玉的脸庞。   青年皮肤极白,好像靠的近些都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鼻骨挺直,眼尾上挑,这张脸比起之前还要漂亮些许,冷漠疏离中,轻挑上扬的眼尾又像是在故意勾引人。   他抿直了唇角,弧度清浅,微笑恰到好处。   顾盼被他这张脸勾的心神荡漾,随后一阵冷意顺着背脊往上爬,头皮发麻。   一直以来是她快要忘记了,钟砚不是什么好人,性格扭曲、心怀恶意、手段残忍这些都是原著中描写钟砚的形容词。   他从来就不是个性情温和的温润公子。   他很戾毒辣,是个心机深重嫉妒心强、拥有极强控制欲的上位者。   所以她小舅舅才会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才做出爬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举动。   仔细想想,她已经生活在男主布下的局中,一举一动都被看在眼里,而且钟砚天资聪颖最擅长揣摩人心,或许早就把她在想什么猜的一清二楚。   他步步为营。   顾盼开始后怕,攥紧了手中的平安符,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张了张嘴也仅仅只能唤了声他的名字,“阿砚。”   钟砚是很满意现在的顾盼,一直以来他就喜欢听话的女子。   她现在这样就很好,有点怕他,在他面前又有点小放肆。   比起第一次见,她身上尖锐的刺已经被拔的差不多,哪怕如今朝他伸出利爪,挠人也不会疼。   钟砚甚至能察觉到她的畏惧,“嗯?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顾盼一紧张就咬手指头,“没什么。”   她手脚冰冷,仰着脸看着他忽然问:“钟就被送到秦州有一段日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接回来?”   顾盼真的觉得钟就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很可怜,被亲叔叔送到秦州也没法抵抗。   不过她这次是拿钟就在试探钟砚。   她怕自己这个还没出生的这个孩子也会被钟砚送到秦州,就和原著一模一样的走向。   钟砚看她脸色煞白,也有些费解,他今儿可事事都顺着她了,怎么就怕成这样了呢?肩膀轻轻发抖,看着真可怜。   “今年冬天,等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便接他回来。”   顾盼整个人没有之前那么紧绷,舒了口气,勉力笑了下:“好。”   下午睡了太长的时间,到了晚上顾盼其实睡不着,钟砚亲手用湿毛巾替她擦脸,一如既往打了热水给她洗脚。   熄灯之前,钟砚说:“那个平安符,我帮你收着吧。”   顾盼被他的话弄的一怔,一个“好”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多数时候钟砚都掩藏的极好,行事说话很有分寸,如果不是顾盼看过书提前就知道他是个小变/态,单是看钟砚的言行压根看不出他不正常。   她往后退了一步,“那是我舅舅送给我的。”   钟砚的洁癖体验在各个方面,小妻子身上怎么戴其他人送的东西?她就该这辈子都吃他的用他的,活在他的世界里,离开他就活不成的那种才对。   若是真的喜欢,就该一心一意。   钟砚的想法越来越危险,有很多他想对顾盼做的事,一直靠着理性才没有动手,若是真的一件件办起来,顾盼早就见不着其他人了。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呢?   她如今还是他的妻子,那就都得听他的。   属于他。   “我知道。”   顾盼侧脸对着他,气的眼睛都红了,不太想搭理他。   她不说话,默默盖上被子就要睡觉。   钟砚见她发脾气反而失笑,抬手灭了灯盏,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夏末的夜里总在下暴雨,哗啦啦的雨水声仿佛就浇在耳边。   清晨时分雨便停了下来,太阳高升,顾盼懒懒抬起眼皮,醒来已将近中午,慢吞吞爬起来穿衣洗漱,换完衣裳顺手摸了摸枕头,昨晚她藏在枕头下的平安符已经不见了。   不必多想就知道被谁拿走了。   还以为昨晚她无声的抗拒奏效了,可惜钟砚就是个偏执的疯子,想做的事没人能拦住。   顾盼从前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眼泪对他管用,在他面前抽噎啜泣,抓着他的袖子委屈巴巴的撒娇,钟砚也许会摸摸她的脸感叹一句真可怜,轻声喊她的小名说尽好话哄她,可他照样不会停下他决定要做的事。   开了窗,空气里夹杂着雨水泥泞味。   钟砚连着两天没有进宫,顾盼看见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下不去,“你把我的平安符拿走了?!”   “嗯。收起来了。”   “还给我。”顾盼眼眶红了一圈,嘴唇发抖,又说了一遍,“你还给我。”   少女气的厉害,肩膀也在颤抖。   钟砚今日穿了件墨色衣裳,整个人阴沉沉的,淡漠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应该是并不怎么在意她的情绪,就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这么生气?看来是真的很宝贝了。”   “那是我小舅舅的心意。”   “我并没有丢掉,只是代替你收起来了。”   “既然是我的东西,那就不用你替我收。”   这句话落地,钟砚的眼神显然变得更冷。   黑靴落地,一步步往前走,青年嘴角挂着浅笑,意味不明,“窈窈,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所以一直都没说过这种话......”稍许停顿,他说:“你嫁给了我,就属于我了。”   钟砚自觉已给够了她体面。   她整个人都是他的,何况是她的东西呢。   顾盼才意识到钟砚这人摘下虚伪的温和面具后有多可怕,他动了真格,说的话做的事,都在朝一个极端的方向在走。   天生的野心家拥有极深的控制欲。   钟砚就是个软硬不吃的疯子。   顾盼深觉无力,虽然只要男主的性格不崩坏不走上毁灭世界的道路,她的攻略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但这样活在钟砚的世界里,她不仅颤栗还觉得喘不过气。   钟砚只会一步步走的更高更远,若有朝一日,他真成了尊贵的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这辈子都得折在他手里。   顾盼背过身不想理他,也不知是不是气的狠了,中午饭都吃不下几口。   不仅如此,她连晚饭都不太想吃,懒懒靠着软枕,捧着本通俗易懂的三流小说看的津津有味。   钟砚走路无声,门开了又关,他端着碗面,摆在她跟前,说话客客气气温温柔柔,“我喂你吃,张开嘴,不要闹。”   “听见了吗?”   话语深处透着彻骨冷意。   顾盼被吓唬的根本不敢不听话,他太强势,投来冷冷的一眼,就够她受得了。   她鼻尖酸酸的,张开小嘴,没过多久,便乖乖被他喂了一碗面。   钟砚刚让人将碗筷端出去,转过身来,眼前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脸颊上淌满了泪水,眼圈湿润通红,忍着喉咙深处的呜咽声,肩膀在抖。   他叹气,将人搂在怀中,指腹抵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抹开泪珠,“有什么好哭的呢?”   顾盼控制不住自己,咬着唇还是泄露出低啜声,她抓着钟砚的手,忍着眼泪不说话。   钟砚眼神专注看着她,她哭的很厉害,但死咬着唇就是不肯出太大的声,好像在他面前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鼻子眼睛都是红的,委屈巴巴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呜呜声一下下扫着他的心。   “好了好了,是我太凶了。”钟砚是肯在这些小事上服软示弱哄哄她。   她年纪还小,贪玩不懂事,他这个当丈夫的也不能太凶,把小妻子吓跑也会头疼。   顾盼的情绪渐渐稳定。   钟砚抱着她很有耐性的哄她,“不哭了,窈窈哭坏眼睛就不值得了。”   不过他在心里想,看不见也挺好。   最疯狂的爱意也最自私。   虽说他对顾盼远远不到爱而不得就会疯的程度,但他对她也很自私。   秋天一过,立马又入了冬。   距离顾盼穿书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十个月,过不了几天就要生了。   有时候她觉得钟砚很喜欢她,面面俱到事无巨细,他是个贴心的丈夫,侯府中所有的烦心事都没有闹到她面前来。   但是,和以前别无二致,钟砚那双凉薄的眼中,爱意难寻。   今年初雪来的比往年都要早,刚过立冬,京城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前一日下的雨才过了一夜便全都结了冰。   屋里烧了碳火,暖和的不像冬天。   顾盼醒来站在门边看外面的大雪,思绪忽然被拉回去年,那时候她听见钟砚对她说,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给他堆过雪人,便起了怜爱之心,大冷天跑到雪地里给他堆了个小雪人,放在窗台外,等着他回来给他看。   一年过去,钟砚已然是朝廷重臣,年纪轻轻前途无量。   这一年,他和太子也不算相安无事,用手段将太子外家重伤了一次。   不过赵焕章的太子之位,他无法撼动。   太子这辈子从未犯错,也是民心所向。   钟砚步步紧逼,没有收手的打算。   他已经很少穿白衣,常年都穿着深色衣裳,气势陡转,不容小觑。   钟砚并未打伞,回家时斗篷上落满雪花,踏进院子,目光停在少女的脸颊,她扶着门框,挺着大肚子,看着弱不禁风。   脸蛋被风吹的微红,发丝胡乱飞舞。   脆弱美人。   钟砚牵着她的手领进屋,捎带将房门关上。   顾盼习惯了被他牵手,看着男人冷硬的背影,开口说:“我在等你。”   钟砚眼角眉梢洋溢着喜悦的笑,“真的吗?”   顾盼点头,然后轻晃着他的胳膊,“你去堆个雪人送给我,好吗?”   “不用很大,就和去年那个差不多就行。”   哪怕不用她提醒,钟砚也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他的妻子满心欢喜怀着赤忱送给了他一个小小的雪人。   如今她也想要,也不是不能满足。   钟砚解开斗篷,系在她身上,将她裹挟起来,边说:“好啊。”   顾盼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知道她对钟砚有几分喜欢,对这个病/娇疯子起了爱意。   钟砚不喜欢下雪天,却肯花时间堆个雪人来哄她开心。   这样顾盼就可以骗自己,钟砚也爱上了她。 第四十八章 (一更)   晴光映雪, 钟砚的脸在日光下泛着冷白,身上像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 站在雪地里像个出尘不入世白净斯文的清隽少年。   顾盼的肩头披着他的斗篷, 低垂下脸, 鼻尖依稀嗅得到属于他的味道。   淡雅清冽,异常好闻。   她静静站在屋檐下,默不作声望着钟砚心甘情愿给她堆雪人。   天空还断断续续落着雪花,天气寒冷。   钟砚在院子中间堆了个很大的雪人,他的手指被冰雪冻的通红,指头僵硬的已经快没了知觉了。   堆雪人这种事他小时候都没有做过。   钟砚没有童年,那时只有无尽的书要念, 还有永远念不完的功课要做, 稍微松懈做的不好, 手心就得挨板子。   他从小就是从条条框框中长大的,循规蹈矩,从不出格。   钟砚看着她问:“喜不喜欢?”   顾盼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觉,这个雪人堆的很漂亮, 钟砚还特意折了两枝红梅点缀,萌态尽显。   她的手被钟砚捏着, 反复把玩, 两人似乎靠的很近, 又好像隔的很远。   顾盼张嘴准备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喉咙酸酸的,她点头,声音轻轻地生怕传到除了他以外的人, “喜欢。”   钟砚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忍不住在她嘴角亲了亲,这段时日,他毫不避讳,喜欢上和她亲热这件事,非要把人亲的面红耳赤才罢休。   他心中已认定了顾盼小娇妻的身份,想抱着她亲亲摸摸也实属正常,   眼看着就快到了顾盼快要生产的日子,博平郡主难得起了好心帮她请了稳婆提前在府里住下,不过钟砚倒也没有领她的情,并不打算用博平郡主的人。   冬至这天,钟砚被庆元帝叫进宫里。   这日恰巧是太子生辰,赵焕章一向不太喜欢大张旗鼓办生辰宴,反而是庆元帝叫了几个孩子一同给他庆生。   今早临走前,钟砚不忘亲了亲她的眉心,留下话,“我今日会早些回来。”   顾盼当时睡的迷迷糊糊,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眼皮子都没睁开,也没有回应他。   等到太阳高照,她才勉强醒来,刚洗漱完,栖筑院那边便派了人过来,请她过去一同用膳。   顾盼想了想,觉得博平郡主应该也不敢对她做什么,便点头答应了。   事实上,博平郡主也不是很乐意和她一起吃饭,若不是今日是冬至,老太爷那边发了话,博平郡主都快要把这个儿媳妇给忘了。   顾盼挺着大肚子,走路极为缓慢,身材纤弱,气色倒好,冬日雪天里外边穿了件斗篷,帽子上的毛绒将她的脸都盖了一小半。   博平郡主好几个月没见到她,视线紧随着她的脸,觉得她又变漂亮了许多。   她眼神复杂的望着她的肚子,当初她和顾盼一起设计钟砚,让他娶了顾盼。   万万也没有想到顾盼也会有怀孕的这一天,如今竟然都要生了。   博平郡主差不多已经快要认命了,她不是钟砚的对手,狼崽子手段也不是她能比上的,两个月前秦州出了一场贪污案,牵连出她的亲哥哥也算是钟砚的舅舅。   钟砚可是半点都无心慈手软,直接让人将他舅舅压下监牢,严刑逼供咬出□□的人,一并都给杀了。   临行刑之前,钟砚甚至好心来拜访过她,心情十分愉悦,轻声询问她需不需要去见她亲哥哥的最后一面。   博平郡主永远都忘不掉当时钟砚的那双眼睛,浅色瞳孔里似乎泛着幽幽冷光,冷厉邪肆。   她当时脸都吓白了,强撑着一口气说不去。   钟砚那时笑了笑,当天下午便将她亲哥哥的头颅装进盒子里送了过来。   博平郡主吓得半死,连做了三天的噩梦,梦里面都是她哥哥那张鲜血淋漓的脸。   她可以确定,钟砚一定是知道了当年真相,他在一个个报复他们,报复当年所有害过他母亲的人。   钟砚太记仇了,每一笔账都要和你算的清清楚楚。   博平郡主望着顾盼这张脸看了一小会儿,忽然之间,她也没有那么讨厌这个蠢笨的女人,哪怕顾盼如今怀孕了又怎么样?她等着看,顾盼的下场绝不会比她好。   这么一想,她都有点同情顾盼了,太傻了。   如果早听她的话趁着钟砚体弱多病的时候杀了他,现在也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   “吃饭吧。”   满桌子的菜,两个人用显得绰绰有余。   菜色寡淡,看着就没什么味道。   顾盼这段日子已经被钟砚养刁了胃口,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尝了尝,没尝出什么味道,又伸筷子尝了剩余的几盘菜,味道都不怎么样,她默默放下筷子,不太想吃。   博平郡主常年吃素,今日能让荤菜上桌已经是迁就她,哪晓得她蹬鼻子上脸不识好歹,便冷着脸,问:“饭菜不合你胃口?”   “也没有,我不饿。”   “也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就算自己不想吃,你可别把你的孩子饿着了。”博平郡主这次虽然也在冷嘲热讽,却没有从前那么刻薄,“要我说你这孩子生下来还不如直接给老太爷养,看你这不懂事的样子就知道你养不好。”   顾盼太蠢,自己养孩子,这孩子将来得蠢成什么样啊?   如果交给钟砚来带,那就更可怕了,必然会带歪带坏。   而她是不可能给他们两个养孩子,想来想去,整个侯府也只有老太爷是个能带孩子的人。   顾盼已经习惯了博平郡主说话的语气,抬起眼,“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别人养?我非要自己带孩子,怎么样?”   “因为你太蠢了啊,蠢听得懂吗?你比钟虔那个没脑子的蠢货还要蠢。”博平郡主骂起自己的亲儿子也是毫不含糊,她继续说:“算了,你听不懂。”   顾盼:“......”   博平郡主见她不肯动筷子,翻了个白眼,问:“你到底吃不吃?”   顾盼摇头,“吃不下。”   “你爱吃不吃,饿死也不管我的事。”   她吃不下也不能怪她呀,挑食这毛病也是被惯出来的,顾盼已经想好一会儿回去就让小厨房给她准备一碗热腾腾火辣辣的羊肉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麻辣的羊肉面,顾盼忽然觉得她胃有点疼,不仅是胃,肚子也开始疼起来。   剧痛使她的脸迅速白了下去,眉心蹙紧,她手指蜷缩抚着肚子,不太熟悉的痛感朝她袭来,她捂着小腹,大口大口的喘气。   博平郡主心里咯噔一声,“你怎么了?”   顾盼坐都快坐不稳了,可怜兮兮抽着气,说话有气无力,“我......肚子好痛啊。”   “这次我可没有害你!”博平郡主上前扶住她,冷着张脸将嬷嬷叫了进来,“快去叫稳婆,她可能是要生了。”   文华殿内,钟砚坐在赵焕章左下手的位置。   庆元帝给太子送了个东海碧玉珊瑚,传说中能保人一世平安。   其他人也纷纷献上了价值不菲的生辰贺礼,唯有钟砚送了一幅字画,还非出自名家,而是他亲手所写。   庆元帝一走,这帮年纪差不多的小子便闹腾起来,不过没人钟砚面前闹,多得是看不惯他的人。   太子脾气好,心情似乎也不错,连他们开了赌桌,也没说煞风景的话。   赌到尽心时,李都济瞥见坐在原封不动坐在自己位置上喝酒的钟砚,默默算了日子,想起来顾盼应该都要生了吧。   他忽然问:“表哥,你和太子妃都成亲两年有余,也该要个孩子了吧。你看看钟砚,比你晚成亲,孩子都要生了。”   殿内的气氛忽然诡异起来,赵焕章嘴角的笑停滞几秒,垂着眸,“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太子语气严肃,和平时判若两人。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赵焕章虽然性子好,他们也不该忘记他还是太子。   钟砚闻言莞尔,起身后抚平衣角,朝殿外走去,他站在宫檐之下,背手而立,呼呼冷风从他耳边掠过,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眺向远方。   这一年钟砚动了东宫的不少谋士,杀了好几个李贵妃提前布好的人,大大搓了太子一党的锐气。   边防兵马,加上他彻底掌控都督府,实力已然和太子不相上下。   可惜他心机再深谋略再多都没有用。   太子是个合格的太子,挑不出错处。   钟砚揉了揉眉心,轻叹了口气,等到真的兵戈相向那天,他或许会让赵焕章死的不那么痛苦。   权势是最好的东西,轻易就能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如今他只不过是个手握实权的官员,就能逼的顾侍郎不管他的女儿,也能将顾盼牢牢困在一方天地。   以后顾盼也就只能任他拿捏。   钟砚觉得顾盼还是不够听话,她就该待在属于她的院子里,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人都不要想,乖乖等着他去见她。   赵焕章忽然走到他身侧,“阿砚......”   欲言又止,有话问不出。   钟砚勾唇,笑了起来。   哦,对。   尊贵懂事的太子殿下也不是没有弱点。   赵焕章是个情种,时至今日还对他的女人念念不忘。   太子的话提到一半,太监匆匆忙忙找到钟砚,行了礼,气喘吁吁的禀告,“钟大人,您快些出宫吧,方才郡主差人来禀,您夫人临盆在即,马上要生了。” 第四十九章   顾盼疼的都没力气叫了, 小脸惨白,满头的大汗将发丝打的透湿, 指节泛白, 手指用力攥紧了被单, 仰着脖子满脸痛苦。   羊水已经破了,下身已经被血水染红。   丫鬟们匆匆端来热水,稳婆在一旁,在顾盼耳边不断说话,“夫人,您在加把劲,可千万不能睡过去啊。”   博平郡主本来不想进这间晦气的屋子, 嫌弃里面的血腥味太重, 她用手帕捂着鼻子, 站在一边看着顾盼凄惨的样子。   眼见着顾盼都快没声息了,哪怕疼的要命也不会叫了,她不情不愿的走上前,看着满床单的血, “你可别死了。”   顾盼疲倦睁着眼,有气无力看了她一眼, 痛极之下什么话都说的出, “滚。”   博平郡主眼神愣住, 好歹她也是顾盼的母亲,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不过她的话好像刺激到了顾盼。   少女努力仰着上本身,牙齿都快要咬碎两颗,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灌落,此时也像个脆弱美人。   她的喉咙深处发出几声痛叫,一声比一声尖锐。   稳婆和博平郡主都松了一口气,还有力气能叫出来就好,怕就怕一点声音都没有。   钟砚从宫里回来时,听到的便是屋里顾盼传出来的惨叫声。   他的心仿佛揪成一团,有些不舒服,平日顾盼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磕着碰着了都会委屈巴巴的掉眼泪,如今叫成这幅样子,当真是在受了大罪。   钟砚站在门外,负手而立,脸色添了几分冷峻,声音嘶哑,“夫人进去多久了?”   碧青答道:“一个多时辰了。”   生孩子这事急不来,有些遭罪的得要一天一夜才能把孩子生出来。   钟砚收了收下颚,紧紧绷着一张隽秀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像两道寒光,紧盯着房门。   顾盼连脑子都是疼的,在稳婆一声声的催促中,终于将孩子生了出来。   还未听见孩子的哭声,她的脑袋无力靠着枕头,缓缓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疲倦的身体将她拖入梦乡。   梦里面的自己还是挺着个大肚子,锦衣华服,金色宫殿,殿内金丝楠木床,大红销金撒花红帐,床正对着一张梳妆台,桌上摆着个珐琅盒,里面装满了灿目的首饰。   地面上铺满了纯毛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   梦里好像是在夏天,她穿着轻盈的衫裙坐在软塌上,中间矮几上摆了一碗洗干净的葡萄,她捡了吃了两颗就不愿意吃了。   搭在窗边,眼神不知飘向何方。   她似乎有点不高兴,身边有侍女哄她吃东西,被她随手给打翻了。   少女摆着一张不开心的脸,身边就再也没有敢开口劝了。   临近中午,太阳最刺眼的时候,玄衣男子推门而入,放轻脚步不愿意打扰她午休。   出人意料,她并没有歇下,而是趴在窗台上晒太阳。   午间的日光稍许刺眼,少女伸手挡了挡,小脸上半片阴影半片日光。   男人走过去替她将窗户关上,叹了口气,既无奈又有些宠溺,“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送过来。”   少女转过脸,顾盼看见了她自己。   而她眼前这个周全体贴的男人是赵焕章。   他身上看不出半点太子的威严,满是对心爱之人的迁就。   女人应是被他哄习惯了,用后脑勺对着他,看都不看他,讽刺般开口:“你怎么又来我的屋子里啦?太子妃知道了又该不开心了。”   不过太子却从来没让太子妃踏进过她的院子一步。   赵焕章听她说气话,也不恼怒,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肚子,“再过几个月孩子都要出生了,你怎么还在吃这种醋。”   少女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在吃醋的。   她不情不愿的被自己的丈夫送到东宫,如今又有了身孕,明明早就该心如死灰,偏偏她还非常不甘。   她恨钟砚,可是赵焕章对她的好渐渐融化了她满身的戾气。   所有尖锐的刺都在他的包容下融化成了一滩柔和的水。   可是她还是想继续恨钟砚。   她摆着张不高兴的脸,“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赵焕章沉默,过了没多久,当真便从屋子里退了出去,怕自己碍了她的眼。   孕妇脾气反复无常,这几个月顾盼对他不假辞色,从未有过好脸。   傍晚时,她总算睡着了。   男人悄悄溜进屋子里,坐在床边,眼神缱绻落在她脸上,也不敢伸手碰她,怕将她吵醒就不好了。   他看了看少女隆起的肚子,一想到这里孕育着属于他的孩子,满心欢喜。   随即他的目光渐渐移到少女透白的脸颊上,指尖忍不住碰了碰她的眉眼,“他不爱你,我就给你更多的爱。”   把她宠成东宫上下最金贵的女人。   顾盼在婴儿的啼哭声中醒来,眨了眨眼睛,无声的眼泪从眼角缓缓落下,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什么感受。   睁开眼看见的便是钟砚抱着怀中婴儿,低声哄他睡觉的样子。   光影将他那张冷艳的脸孔柔和些许,低低垂落的眼睫毛,投落一片青色阴影,神情温和,望着婴儿的眼神亦十分真诚。   他抱孩子的姿势不太熟练,轻哄声倒是奏效,哼了没几声,孩子便不哭了。   顾盼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靠着枕头,开嗓才发觉又疼又哑,“我想看看他。”   也想抱抱他。   钟砚一顿,转过身来,用眼神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醒了,你睡了一天了。”   顾盼以为自己只睡了几个时辰而已,没想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她说话都得小声的说,稍微用力嗓子就有撕裂般的痛感,“你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她忽然间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按照原著就是个听话懂事的男孩。   钟砚边走过去边说:“是个男孩。”   尽管早就知道答案,这个时候顾盼还是有些失落,她想要个女宝宝,每天给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给她穿各种各样的小裙子,抱着她睡觉。   钟砚将刚睡着的孩子递给她,顾盼轻轻的将孩子接到怀中,抱稳后忍不住一直盯着他看。   他一点都不像刚出生的孩子,白白胖胖的,眼睫毛乌黑浓密,显然是继承了父母优越的外貌,他呼呼睡着的模样可爱极了。   顾盼还没看够,怀中的宝宝慢慢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眸望着自己的母亲,忽然间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   她被这个哭声吓了一跳,无措慌张抱着孩子开始哄他。   可是无论顾盼怎么哄都没什么用,孩子哭的越来越厉害,脸都哭红了。   顾盼看着孩子哭成这幅可怜样子,她也要跟着哭了,茫然无措的抱着孩子啪嗒啪嗒掉了两滴眼泪,然后缓缓提起头,眼巴巴望着钟砚,把他当成了个救星。   “你快点哄哄他,哭坏嗓子可怎么办啊?”   钟砚失声笑了笑,“可能是饿了。”   看样子,他当真是养了两个孩子才对。   顾盼哦了声,心情低落,“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哄他也哄不好,睁开眼看见她就哭。   钟砚将孩子抱给身后的奶娘,让她带着孩子去小屋里喂奶,然后才有空来安慰顾盼,说:“你是他母亲,他不会不喜欢你。”   “那他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哭?”   钟砚有点头疼,用了和之前一样的说辞,“他饿了。”   短短的一天,钟砚便将儿子的性格摸透了,只有在他饿了的时候才会咧嘴大哭,吃饱了便睡,睡够了就盯着大人看,安安静静不怎么闹腾。   看来这孩子性格不随他母亲,像他多一点。   钟砚打算亲自教养这孩子,等到三岁便让他去外院独住。   顾盼还是垂头丧气,“他就是喜欢你,不喜欢我。”   她自说自话,“但是他不喜欢我也得和我睡,是我生下来的呢。”   洋洋得意,仿佛身后有条甩来甩去的小尾巴。   钟砚拧眉,显然没想过她会想和孩子睡在一张床上,“还是让自己睡吧,夜里有奶娘看着。”   顾盼并不赞同,固执的说:“不要,我想抱着他睡觉。”   “他晚上会醒好几次,要喂奶。”   “没关系,我不嫌麻烦。”   顾盼铁了心要自己带孩子,钟砚虽然不太乐意,但这件事上他不占理,男人抿直唇瓣,过了片刻妥协了,他叹息道:“随你了。”   “我想洗个澡,浑身臭烘烘的。”   出了好几次大汗,贴身衣裳都湿透了,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不像样子。   钟砚冷冷一笑,生了孩子的第二天就想洗澡,半点都不晓得怜惜自己的身体,他都不想理她。   顾盼作势就要下床,边说:“行,你不理我,我自己去叫碧青,让人给我打热水。”   钟砚冷下脸,按着她纤瘦的肩膀,不轻不重的力道就够把她推回床上,青年眼波平淡,望着她冷声吐字,半带嘲讽:“你去叫,看看有没有人会听你的话。”   现今,整个侯府都由他一人说了算。   只有顾盼还犯傻没看明白这一点。 第五十章   顾盼闹脾气, 板着脸不看他。   烛光冽白,映照在她秀致的轮廓上, 显得她皮肤也更加的苍白, 钟砚盯着怄气的她看了小会儿, 随后吩咐人打了一桶热水进来。   顾盼缓和脸色,这才满意。   擦个身后换了套衣裳穿,浑身上下才没有那种被汗黏着的腻腻的感觉。   紧接着顾盼便喝了两碗鱼汤,吃了小半碗的饭,身上的力气渐渐回来了。   她顺着半开的房门朝外望去,天空早就沉了下来,院子里点着的几盏灯笼勉强将院落的模样照出轮廓。   顾盼懒懒撑着下巴, 不太想动弹, 她忽然说:“孩子这会儿应该吃好了吧?你把他抱过来吧。”   钟砚道:“等他睡着了, 奶娘会送过来。”   顾盼有些失落,哦了声,又问:“孩子的名字起了吗?”   钟家所有孩子的名字都由老太爷做主,早在孩子还没出生之前, 老太爷就想好了太孙的名字。   “起了,叫钟绍愿。”   顾盼觉得这个名字好听虽然好听, 但未免也太像个女孩的名字了, 她犹豫着问:“你起的吗?”   钟砚摇头, “不是,是祖父起的名字。”   顾盼怅然道:“怎么感觉有点像女孩名啊?还能不能换?将来他长大懂事了可能会不喜欢呢。”   钟砚朝她投去一眼,无奈中又有些好笑, 随后扬了扬眉头,“你可以亲自去找祖父说,让他改名。”   顾盼:“......”   钟砚不就是在欺负她不敢去吗?   老太爷对她从没有好脸色,况且起名这种事她说了也不算。   钟砚捏了捏她的指骨,手指纤细也没什么肉,他边说:“大名虽然不能改,但你可以给他起个小名。”   顾盼转动脑筋,认真想了又想,一锤定音,完全没有要过问钟砚的意思,直接说:“那就叫俏俏吧。”   小宝宝刚出生就如此俊俏,长大后一定也是个帅气俊俏的小少年。   钟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都不怎么在意,随她高兴就好,“听你的。”   奶娘喂完孩子便将他送到了主屋,小朋友闭着眼呼呼大睡,顾盼小心翼翼的抱着他,又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中间,趴在床上,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俏俏长得更像她一些,小脸秀气,眼睫毛长长翘翘的,乌黑浓密,五官底子极好,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顾盼越看越欢喜,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肉嘟嘟软绵绵的小脸摸起来软软的。   她明明放轻了动作,小朋友还是被她给逗醒了,慢吞吞睁开眼,漆黑的眼珠子,懵懂的眼神,傻傻的望着她。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顾盼愣了愣。   辛亏这次俏俏没有哭,眨巴眨巴眼睛,看上去呆兮兮的。   顾盼噗嗤一声笑出来,下意识指给钟砚看,笑着说:“你看他这个样子好傻。”   钟砚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朋友看起来的确不太聪明,眼神懵里懵懂,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他似乎听懂了母亲说的话,忽然间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   顾盼丧气着张脸,转过身下意识望着钟砚,“他又哭了。”   她眼神巴巴看着他,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又说:“你来哄。”   钟砚自然而然将孩子抱起来,像模像样的哄了两声,小朋友竟然真的止住了哭声,只是眼角还闪着湿漉漉的眼泪水,脸蛋红红的,藏在衣袖里的小手攥成了小拳头。   顾盼看他哄孩子一套套的,笑嘻嘻的说:“以后他哭了就都让你哄,看样子他比较喜欢你,也听你的话。”   钟砚无奈开腔,“你不要故意逗他,他就不会哭。”   顾盼的脸无辜又显青涩,“我没有故意啊,他太可爱了我没有忍住嘛,就想戳戳他的脸,夸夸他,没想到他会不高兴呀。”   钟砚也不知该说什么,不过一想今年顾盼也才十七岁,自己都没长大,让她带孩子也确实是在难为她。   小朋友被钟砚哄好后,趴在他怀中很快又睡着了。   这次顾盼束手束脚,再也不敢乱戳他,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他的坏话了。   不过方才俏俏睁开眼的时候,顾盼发现他的眼睛长得真的是像极了钟砚,眼珠晶亮,眼尾狭长上挑。   俏俏的性格比顾盼想的要乖巧许多,还好只是模样长得像她,性子反而不像,只要不去故意逗他,他自己能躺在床上睡一天,饿了的时候才会嚎上两嗓子,吃饱了便乖乖闭嘴接着睡。   小朋友长势喜人,满月的时候已经被他的母亲养的白胖,一看就是个喜庆孩子。   顾盼热衷于给他买各种各样的衣裳,喜欢把自己的小朋友打扮的萌一些。   俏俏每次睁着自己那双大眼睛看着她,任由母亲把自己打扮的像个小姑娘,抱着自己的手指头在嘴里啃。   顾盼也不怎么管,反而是钟砚嫌弃的看着儿子吃手指,又看了看不管事的顾盼,拿他们没办法,看不过去将儿子的手轻轻拿开,轻声说:“不要再让他吃手指头了。”   顾盼不以为意,“他连牙齿都没长,就是舔两口而已嘛,小孩子喜欢舔手指也没有关系的嘛,而且我们俏俏白白净净的又好看,抱着手指舔的时候多萌呀。”   钟砚皱眉,“脏。”   顾盼抱着儿子亲亲他的嘴角,又捉住儿子的手,笑眯眯的说:“我给他洗过的,很干净不脏。”   钟砚沉默,而后长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个习惯就不好。”   “那你来教他好的,我不行的。”   顾盼是个慈母,小朋友咧嘴一哭,她就心软了,恨不得把什么都掏给他,万事都顺着他。   钟砚嗯了声,本来就没指望顾盼能教好孩子。   他逗了一会儿孩子,兴致便不太高,随口一说:“孩子的满月祖父要大办,请柬已经发出去了。”   “好,知道了。”   “你到时也不用露面太长时间,不必担忧。”   顾盼没觉得担忧,反而觉得挺好的,她仰脸望着钟砚,红唇微动,“我母亲还有小舅舅他们都会来吧?能见到他们我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她高兴,不见得钟砚乐意。   他总觉得顾家的人不论是她弟弟也好,或者是她舅舅也罢,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喜欢顾盼跟着他们有过多的来往。   但钟砚嘴上没说,“嗯,都会来。”   他又说:“孩子周岁也会办。”   顾盼一怔,这段日子太过安逸,她都快忘记了,孩子一岁多那年,原主和赵焕章上了床。   顾六小姐被博平郡主设计下了点药,顺理成章爬上了太子殿下的床,又被钟砚亲眼撞见了,男主将这件事忍了下来,在一年后利用得上顾六小姐的时候,毫不犹豫将她送去做妾了。   她默默想着这件事还会不会发生,看样子博平郡主气数已尽,早就不是钟砚的对手,应该也不敢对她下手。   可另一方面,原著情节到目前为止男主的关键事业线都没有改变。   她被情节推着往前走。   她仰着纤细的脖子,眼神澄澈明亮,眼眸深处闪着细碎的亮光,望着眼前的清冷高贵的男人,想起来很久之前她就问过他,有朝一日会不会把她送人。   钟砚说过不会。   也说过喜欢她。   那么顾盼愿意相信他一次。   骨子里暴戾的一个人,如今展现在她面前却是温柔的一面。   “好啊,就该声势浩荡的操办。”   长子嫡孙,是个金贵的小朋友。   钟砚将孩子接过来,掂了掂重量,“又胖了。”   顾盼捂着嘴笑,凑到他耳边,害怕小朋友听见了又要哭,特意放低了声音悄咪咪的说:“整日除了吃就是睡,当然会胖了,他不怎么喜欢和我玩,也不喜欢和同龄的小朋友玩。”   上回南华郡主的嫂子抱着也才满月的孩子过来玩,把两个孩子放在一张床上,对方咿咿呀呀,俏俏摊着脚丫子睡的可沉。   “他还才一个月大,哪里懂那么多。”   每天睁眼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顾盼全部的精力都留给了孩子,早晨醒来要抱抱他,把人弄哭了又不会哄,无措着揪着他的衣袖让他去哄。   在钟砚有意的宠溺下,顾盼已经被他养的很娇气了。   若说从前顾盼浑身满是尖锐的锋芒,如今已经被他用虚情假意的温柔逐渐软化,又或许是顾盼本来就是个软性子,以前只是在虚张声势。   养一个孩子和两个也没多大的差别。   “他可能像你,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   除了父母,对其他人都没什么表情,长辈心肝宝贝的叫着边抱他,他也没有表情。   想来将来长大后性格和钟砚也是分毫不差。   高冷疏离。   钟砚挑高眉头,不置可否。   顾盼有些困了,伸手揽住他的腰,在他怀中蹭了蹭,懒懒散散,说:“你抱我去睡觉。” 第五十一章   男人将她打横抱起来, 顾盼抬眼,视线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抬手摸了摸, 随即埋在他宽厚的胸膛前, 鼻尖蹭到了他身上的香味。   钟砚把她抱到床上,垂目敛神,坐在床边,替她脱了鞋袜。   顾盼越来越觉得钟砚若是真的想待一个人好,对方是招架不住的。   这一年多来,他做的很周到,细致入微, 末端的小事都能做的很好, 对她也很有耐心。   初露锋芒的戾气也都通通内敛收了起来, 整个人如沐春风般温柔。   顾盼虽然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动真心,可她的喜欢也不由自己控制,对钟砚的好感一天比一天多。   她伸了个懒腰,“我要和俏俏一起睡了。”   钟砚这几天都得忙到很晚, 有时她已经睡着了,他却还在书房里。   “好, 我去洗漱。”   顾盼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孩子靠在她的左手边, 睡相和母亲差不多,肉乎乎的四肢呈一个“大”字摊开,脸蛋红扑扑的, 睡容香甜。   钟砚从水里起来,擦干身体,乌黑长发懒懒铺满后背,额前的水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滑到下颚,脖颈修长,白冷的月光透过窗洒在他的后颈上,乌眸轻垂,深藏着的眼神清冷。   顾盼半张脸陷在被子里,被热气熏的粉扑扑,眉眼漂亮,睡着时嫩白的手指抓着被角,男人盯着她精致的五官,喉结滚了两圈,视线逐渐变得炙热起来。   钟砚垂下眼睫,轻轻睡在她身边的俏俏抱到床畔摇篮里,随手灭了灯盏,上了床后自然环着她纤细的腰肢闭眼歇息。   小朋友的满月办的热热闹闹,老太爷抱着俏俏笑的合不拢嘴。   才一个月大,就圆滚滚的看着就很有福气。   俏俏被顾盼打扮的很是可爱,小脚丫上穿着的虎头鞋还是顾盼花了三个晚上赶出来的,虽然不太好看,但至少证明她努力过了。   小朋友乖乖被太祖父抱在怀中,不哭不叫,见了人也不犯怵,睁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俏俏长得就很讨人喜欢,博平郡主都忍不住想抱抱他,连声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是钟砚的崽种才没上去。   钟虔觉得钟砚和顾盼两口子虽然都很讨人厌,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像模像样还怪可爱的。   他无聊时轻轻掐了掐这孩子的脸,看他也不哭,心里一乐,没什么恶意的说:“真是个小胖子。”   满场道喜之人,老太爷怕把俏俏累着,便让钟砚将孩子抱回了后院。   亲姐姐孩子满月了,顾止行才第一次踏足侯府,在此之前他从未登门拜访过,在禁卫军历练一段日子后,桀骜骄纵的小少爷看上去也变得更成熟。   他盯着小外甥看了一会儿,不敢贸然动手去碰他,但也发自内心觉着这个孩子长得是真漂亮,眼珠子溜溜的转,看起来就很聪明。   顾盼抱了小会儿嫌他太沉,便将他放在床上让他自己爬着玩。   俏俏努力翻身的样子有些憨傻,每每总是翻到一半就又倒了回去。   顾止行望着小外甥,眼神都比望其他人时温柔几分,看够之后默默将实现转到顾盼脸上,他觉得这个姐姐也没有那么惹人厌烦,变化颇多。   过往的那些戾气,对谁都看不起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   如今的她平和又美丽。   憋了很久,顾止行才肯放下身段主动和她说话,“母亲生病了,怕把病气过到俏俏身上,所以今天就没有过来。”   顾盼问:“大夫怎么说?严重吗?”   顾止行摇摇头,“小病,吃过药就会好。”   顾盼放下心,他们说话的时间,床上的小朋友已经成功的翻了身,小腿铆足了劲在空气中蹬,似乎是往前爬,但又爬不动,于是他仰着小脑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母亲,模样还怪可怜的。   顾盼忍不住笑起来,却没有动手要帮他的意思,反而捉着他的脚踝往后拽了点,边说:“俏俏从头爬,这样显得比较厉害。”   在一旁的顾止行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从没见过这样带孩子的。   也是他太天真还指望顾盼能好好带孩子?   “他万一掉下床了怎么办?”   “不会。”顾盼毫不犹豫说。   顾止行又开始和她争辩起来,“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我是他娘。”   “......”顾止行讽刺道:“你还知道你是他娘啊?哪有你这样养孩子的?可别害了他。”   他这样说,顾盼心里就不高兴了。   钟砚进屋时瞧见她摆着张不太开心的脸,淡淡瞥了眼站在另一侧的顾止行,心里有了数,走上前他问:“孩子呢?”   顾盼指了指,“在床上爬着呢。”   小朋友虽然爬的慢但也一直都在动,慢吞吞往前挪,两只小胖手揪着床单,咿咿呀呀的乱叫。   钟砚无奈的将他抱起来,拿出手帕替他擦干净嘴角边的口水,早就习惯顾盼放养孩子的态度。   若是因为孩子的事指责她,她能摆上三天的臭脸不搭理他。   顾盼还理直气壮的说,孩子就该任由他自由生长,这样将来才会有个性,而是庸庸碌碌平凡的人。   钟砚不打算因为这些事和她争吵,孩子他会教。   顾止行颇为无语看着钟砚哄孩子的行径,这也太惯着他姐姐了?好像顾盼从嫁进侯府时一无是处,但如今还是什么都不会。   娇滴滴,真把自己当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如果说顾止行之前还不信外边的传言,如今亲眼瞧见就信了七分,若说还能让冷冰冰的都督大人变得柔和,可能只有他的妻儿。   顾止行心里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高兴,钟砚肯真心待他姐姐是好事。   如今孩子也生了,他姐姐也没有从前那么喜欢惹是生非,只盼着两人能好好过日子,不给旁人添麻烦。   “我走了。”   顾止行临走前还是抹不开脸见她一声姐姐,从前的水火不容,到今天也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话,姐弟俩看似和好了,但是心里都有芥蒂,交付不了真心。   顾盼看得出他不自在,也就没有不识趣的挽留他,而是朝他摆摆手,“回去照顾好母亲。”   他有点烦躁,“知道了,不用你提醒,你管好你自己吧!”   顾盼看着顾止行挺拔的背影,叹了叹气,转身一看,钟砚抱着孩子,已经把他哄睡着了。   男人耐心一天比一天好,哄孩子的本领也与日俱增。   钟砚正对着日光,余晖略刺眼,金色灿烂的光芒一半落在他的眉眼,一半匀称洒在他的肩颈。   他高大清瘦,脸色平和。   “你怎么从前厅回来了?外面结束了吗?”   钟砚嗯了声,手掌轻轻拖着儿子的脑袋,将他放在准备好的摇篮里,“快结束了。”   顾盼没怎么出去走动,懒洋洋窝在自己的屋子里,外边都是群她不认得的大老爷们,说不上话。   “我们俏俏是不是特别讨人喜欢?”   “是,像你。”   这话一听就是在唬她,儿子这么好的性格像谁都不可能像她。   不过既然钟砚夸她了,她也就心安理得收下。   小朋友的满月宴轰轰烈烈的操办完,轮到周岁时却没法子大办。   庆元帝忽然重病,人心惶惶,就都差以为要改朝换代了,他的病情却又渐渐好转。   京城气愤凝重,侯府也不敢操办喜事。   于是俏俏小朋友的周岁礼,只是简单的布置了下。   一周岁的小朋友不仅会跟着叫些简单的词汇,还快要学会走路了。   小朋友生的明亮漂亮,特别讨人欢喜。   府里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人。   连博平郡主都愿意放下从前的恩怨情仇和身段,没少给他送礼物,常跑到顾盼的院子里,脸上写着“我不想抱他我只是来看看而已”这句话,动作倒是实诚,欢欢喜喜抱着孩子不愿意撒手。   钟砚这一年里韬光养晦,低调了起来,骇人听闻的手段也没从他身上提起过。   顾盼觉着平静的生活,有种扭曲的压抑感,她反而不能和从前那样张扬跋扈无所顾忌的活着,像被拘禁在钟砚画好的底线内。   小舅舅三番五次说要带她出去走走解闷,都被钟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挡了下来,顾盼费尽唇舌和男人也说不通,于是在这年的花灯节,偷偷从后门溜走,跟着小舅舅跑了。   城楼处热热闹闹的放着烟花,顾盼正要跟着人群上去观望时,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回过头正对着的就是钟砚那张冰冷的脸。   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钟砚找到,垂着脑袋不想去看他的脸,正努力想着要用什么借口和他解释。   忽然之间,她被钟砚一把推开,随着而来,她听见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   事情发生的太快,顾盼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钟砚,我杀了你。”   话才说完,一整队的金吾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这个手持长剑满眼疯狂的男人给扣了下来。   钟砚的腹部被人刺了一剑,皮开肉绽,血淋淋的伤口看着极为骇人,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被人刺了一剑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顾盼却被吓得不轻,跑过去不敢碰他,平时都是假横,见到真刀实枪就不敢吱声,磕磕巴巴的连话都说不出口。   钟砚捂着伤口,扫了眼她,淡淡吐字,“我没事,回府。”   他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块,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像从彻骨冰冷的极寒之水中被捞出来。   回到府中,钟砚不许旁人声张,随即让人将熟睡的儿子抱到偏房。   钟砚脱了上衣,自行用纱布包扎止血,他坐在床边,脸色比平素白了点,神态如常   他只是简单用纱布包扎止血,药都没怎么用,也没发出丁点声音。   钟砚包扎好伤口,穿好衣裳,随后对顾盼招了招手,嗓子沙沙哑哑,听起来就和平时不太一样,“过来。”   顾盼挪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望着他惨白虚弱的气色,心里酸涩,又想到刚才在城楼下他毫不犹豫将她推开的画面,眼泪啪嗒往下掉。   被他推开的那一刻,顾盼觉得他是深爱着她的。   “你疼不疼啊?阿砚你疼不疼?”   钟砚看着她的眼泪,眼神波动起伏,他浅浅的笑开,“不疼,也不是很严重。”   这种伤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这两年也听过许多人说要杀了他。   他早已习惯,出乎意料的让顾盼如此心疼了。   钟砚被她紧紧握着手,女人泪眼朦胧,哭的眼圈通红,她脆弱敏感,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男人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边问:“怎么又和你舅舅跑出去了?这两年我对你不好吗?”   好是好。   这种好让顾盼渐渐觉得被圈养,呼吸不上来,也说不明白。   他的禁锢润物细无声,悄然来临,让顾盼觉得惧怕。   “我舅舅没有坏心。”   所以顾盼不明白他为何几次都替她挡了邀约,不止是她舅舅,还有南安郡主下的帖子,有一个被挡回去一个。   “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钟砚叹息,“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了。”   顾盼没吭声,显然她不是会什么话都听的人。   钟砚受了伤,她内心自责,总自以为他是为她所挡的剑,于是加倍的对他好,这一个多月连逗儿子玩的闲心都没有了。   每天盯着他的伤口看,有时候还会哭。   等到钟砚的伤彻底愈合,她心里才没有之前难过。   俏俏小朋友学会走路的那天,皇宫里又传出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庆元帝刚有了点起色,病情忽然又加重了些,连着两天没有上朝。   大家心里默默的猜,庆元帝能不能熬过这年的冬天,会不会哪天醒来,太子就得登基了。   顾盼听见这些消息时,庆元帝已经病了很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其实离庆元帝驾崩的日子还有两年。   这两年里,朝廷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太子殿下代为处理。   而钟砚起兵造反的日子也在两年后,不过,距离原著中顾六小姐被送走的日子倒是不远了。   顾盼心不在焉抱着儿子,脑袋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想了一遍。   她和钟砚现在不仅没有仇恨,感情称得上和睦,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用报复的手段把她送给太子。   钟砚的占有欲强烈到变态,又怎么可能会拱手相让与对手?   而且平时他眼中的情意,一眼望到底,都是真的。   对一个自己喜欢且相处的不错的妻子,钟砚不可能会做到像原著那么绝情的地步。   小朋友见母亲在发呆,仰着脖子,双脚使劲的蹬,想努力够到母亲的脸。   顾盼回神,笑了下,“俏俏怎么啦?”   小朋友用肉肉的手指了指自己,奶乎乎的说:“亲……亲亲……亲……”   他词汇贫乏,也仅仅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话。   顾盼亲了亲他的脸颊,“俏俏好甜呀。”   小朋友对外高冷乖巧,在父母面前却是个撒娇怪,要亲亲要抱抱。   有时钟砚忙的不见踪影,他会气鼓鼓的爬到钟砚的书桌上,让他抱抱自己。   俏俏玩累了,乖乖趴在她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顾盼盯着儿子的脸看了一小会儿,萌生出一种会撒娇也不坏的念头。   孩子快要两岁,顾盼每天晚上还是喜欢抱着他睡觉,钟砚有所不满,提出来让他一个人睡隔间。   顾盼觉着俏俏还小,没有松口,另一方面,也借着孩子挡一挡钟砚。   钟砚在这件事就不肯惯着她了,第二天愣是没让孩子进屋。   幸亏孩子没闹腾,抱着他父亲塞过来的枕头,哭都没哭,安然睡着了。   花灯月影,屋里头剩下他们二人。   顾盼生了孩子后,身体大不如前,冷白的脸庞,脖颈似一截刚出水的嫩茎,身躯柔弱纤瘦,身段有致,一把细腰藏在轻薄绸缎衫裙里。   钟砚眸光略深,无声走上前,轻轻松松单手便能按着她的腰肢,香甜软糯的气息钻进他的鼻尖,他低下脸,呼吸间的热气尽数落在她的后颈。   顾盼往后躲了躲。   短短的笑意从钟砚的眼底略过,他低着脸,在她耳边说:“怎么还这么天真?你躲的开吗?”   这一晚对顾盼而言不太好过,浮浮沉沉,不知身在何处。   第二天顾盼是被儿子叫醒的,小朋友虽然可以自己睡,但还是喜欢对母亲撒娇,每天早晨爬起来就要她亲亲自己。   院子里原本只搭建了一个秋千,为了俏俏,顾盼让下人们又搭了一个小些的。   俏俏喜欢坐在秋千上,小肉手紧抓着两边的粗绳,也不害怕被荡的高高,若是母亲陪他一起荡秋千,他也会格外高兴。   顾盼把碧青叫了进来,让她将俏俏抱出去洗漱,她也要换衣洗漱。   浑身没什么力气,慢腾腾的坐起来,发了一会儿的呆。   系统声突兀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滴,即将到达本书第一个转折情节点。】   【请宿主做好准备,尽量不偏离原著。】 第五十二章   系统好像只是短暂的出现了一下, 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似乎这两声提醒仿佛都是顾盼的错觉。   她尝试着呼唤了两声系统,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她习以为常, 即便系统冒出来吱两声也没有什么用处。   推算了下时间, 如今庆元帝病倒,太子监国。   赵焕章处事上挑不出任何毛病,若应该挑错处,大概就是太温吞,手段柔和每次都留有余地。   钟砚布局多年,可不是要看着赵焕章继承大统,李家的人他一概不会放过, 只等着抓住赵焕章的一处错, 而后往死里折腾。   顾盼只是他上位路里的一个踏脚石, 原著男主利用了博平郡主对她的恨意,也顺便利用了她。   现在她既然已经知道博平郡主会设局陷害了她和赵焕章,自然就不会往坑里跳。   何况两年多的朝夕相处,细枝末节的关怀, 顾盼自作多情的想,钟砚怎么也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   顾盼想通之后, 觉得自己这次能从容应对。   钟虔在朝堂上被钟砚处处打压, 这就激起了博平郡主久违的仇恨之心, 她本来都差不多要认命,还是见不得儿子被欺负。   钟砚如今妻儿美满,钟虔还连门亲事都没说, 这么一想,博平郡主又要岔气,心有不甘意难平。   她也是偶然之间才想起来太子殿下和顾盼似乎还曾经有过一段说不得的情缘,过两日便是老太爷的寿辰,届时太子殿下也会大驾光临。   博平郡主这才起了歪心思,脑子一热便让人偷偷备了合欢散,嬷嬷拿了药过来,忍不住问了一声,“您真的要给少夫人......”   博平郡主想到顾盼,这两年下来,她对顾盼的厌恶不比从前,何况她生的那个小胖子是个会讨人欢喜的孩子,一时之间,博平郡主也开始犹豫。   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没怎么睡,来日精神不济,博平郡主摆着张臭脸,对嬷嬷道:“算了,我也懒得给她使绊子。”   直到今天,博平郡主都看不出来钟砚对她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依照博平郡主对他的了解,不认为他是个会为男女情长所累的人。   顾盼嫁给一个狠戾的疯子,还为他生了孩子,可见将来都没法摆脱这个人,如此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嬷嬷赞同道:“世子爷不好招惹,如今咱们还是避着他点吧,省的他又来找咱们的晦气。”   上回送了装着人头的盒子的事,还心有余悸。   博平郡主气不顺,“我就是生气!他何至于处处和钟虔过不去,专门打我的脸吗不是!”   嬷嬷给她倒了杯凉茶,“您消消气,小少爷自有他的福气。”   老太爷大寿,侯府提前布置起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顾盼发现似乎对屋檐下的红灯笼很感兴趣,张开双手嚷嚷着要她抱抱,顾盼心软成一滩水,将儿子抱在怀中用力亲了两口。   小朋友仰直了上身努力往前走,口齿不清,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喃喃着:“灯...灯灯....灯灯。”   顾盼按住他胡乱挥舞的双手,莞尔道:“娘亲也够不到呀,等你爹回来让他摘下来给你玩好不好?”   小朋友很好哄的,只要你肯认认真真和他说话,他就不会再闹了。   “次......俏俏要次。”   “好的呀,等摘下灯笼让你抱着啃个够。”   俏俏抱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口,亲完后开始害羞,一双小肉手捂着自己的脸,不好意思见人。   钟砚回来时,俏俏还在害羞,埋在母亲的颈窝,白软软的脸蛋被闷的通红。   他觉着好笑,“怎么了?”   顾盼胳膊有些酸,边说:“他害臊了呀。”她又指了指屋檐下的红灯笼,“俏俏想要这个,你摘下来给他好不好?”   钟砚不想她这么惯着儿子,更不会小朋友撒撒娇卖卖萌想要什么就给什么,他从她怀中接过孩子,“灯笼不能吃。”   不用猜,就知道俏俏是想吃。   小朋友的胳膊改为抱着他的脖子,他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用平时来哄娘亲的法子,企图亲一亲父亲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钟砚被他亲了口,轻笑了声,“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俏俏被拒绝后把自己的小脑袋埋在父亲的胸膛,不理人了。   小朋友生着闷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钟砚将孩子放在床上,转过身,目光专注凝望着她。   顾盼觉着他的眼神仿佛有种捉摸不透的深意,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她问:“怎么啦?”   “没怎么。”   她的眼神天真又清澈,五官轮廓极为漂亮,美艳又清纯,她眼中倒映着钟砚的脸庞,毫无戒心也没有任何的猜忌。   隽秀清俊的男人扯起嘴角笑了笑,似乎在看她,又好像他这双漂亮的眼眸中从未有过她的存在。   钟砚伸出手,缓慢描绘着她精致的五官,视线忽明忽暗,他轻轻的说:“早些歇息,明日有的忙。”   顾盼说不上来他哪里奇怪,隐约察觉他和平时有些不同,等到爬上床盖好被子入睡的前一秒,脑子里还是他那句不轻不重没什么感情的:“早些歇息。”   他当时的声音有些落寞,或许那几分落寞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第二天便是老太爷的寿辰,顾盼起早梳妆打扮,穿了件齐腰宽袖襦裙,裙摆上的仙鹤刺绣活灵活现,腰身被衬的纤细,她画了个淡妆,少了美艳的锋芒,气质柔和。   顾盼也给俏俏换了身新衣裳,把儿子打扮的可可爱爱,抱着孩子去到前厅。   酒席过半时,太子殿下迟迟未曾出现,顾盼以为他不会过来了。   儿子出生之后,顾盼就再也没见过赵焕章,偶尔在梦里才能看见他的脸。   她也很少能听见赵焕章的消息,只知道成婚多年,太子和太子妃还是无所出。   俏俏在她怀里动来动去,似乎很想要她头顶发髻上的蝴蝶发簪。   顾盼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像和大人讲道理一样对着他说话,“簪子是尖的,不能玩。”   俏俏嘴里发出咿呀的叫声,顾盼顺手把腰间的香囊解开,红绳挂在他的小拇指上,“你玩这个好不好?”   俏俏低头看了眼香囊,咧嘴高兴的笑起来,还拍了拍手,看上去很喜欢。   姗姗来迟的赵焕章瞧见这一幕,心里有些说不清的颤动,很早之前他就觉得顾盼像个长不大的、有些任性的小女孩。   从来没想过她当母亲会是什么样的。   如今看见了,倒也为她高兴。   他记忆中那个受了欺负躲在角落里、那个自尊心极强的不肯低头认输的娇纵少女,早已长大。   赵焕章身着圆领黑衣,中间和袖口都绣着显眼的龙纹,他哪里都没变,举手投足依然平易近人。   老太爷笑呵呵将他请到主位,“太子大驾光临,老臣不甚荣幸。”   赵焕章很是尊重老太爷,微微笑了笑,“老太爷客气了。”   他抬手,身后的随从将提前备好的重礼奉上,这一举动给足了老太爷的面子。   酒宴尾声时,俏俏嫌屋里闷,嘟嘟囔囔要出去。   顾盼只好抱着他去后院坐秋千,小朋友很喜欢和母亲一起荡秋千,抓着她的袖子,“要高高。”   顾盼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你不怕吗?”   “不怕,要高高呀。”   秋千跟着风摇摇晃晃。   俏俏玩够了,便埋在母亲怀中熟睡。   顾盼正要把他抱回屋里,眼前忽然多出一个人。   赵焕章站在她跟前,平和的神色,淡淡目光落在俏俏身上,看了很久,他说:“眼睛不像你。”   除了眼睛,其他都很像她。   赵焕章无意打扰她,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要多想,我只是随意出来转转,这就回去了。”   从始至终,顾盼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又默然离开。   将儿子安排好之后,顾盼又被老太爷的人叫回前院,天色渐晚,主院的客人离开的七七八八,太子一行人还没有离开。   顾盼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钟砚,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博平郡主。   她缓缓走上前,直觉告诉她这应该就是博平郡主对她和赵焕章下药的这一晚。   刚刚坐下,博平郡主就给她递了一杯酒。   顾盼有所防备,一口都没碰,生怕里面加了料。   她绷直了后背,紧张不安,只盼着今晚赶紧过去。   顾盼脑子里乱哄哄糟成一团,没去听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多半是一些客套话。   等熬到快要结束的时候,钟砚忽的碰了碰她的手,低声发问:“怎么这么凉?”   顾盼勉力笑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我冷。”   钟砚嗯了一声,将自己面前的热茶端给她,“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顾盼接过茶杯,抿了两口,嗓子干渴,于是干脆将他的茶都喝干净了。   等到宴会散去,顾盼才发现坐在对面的赵焕章脸色不对劲,醉醺醺的像是喝多了。   老太爷便吩咐管家,将太子送去客房好生歇息。   天空阴沉,冬风过境十里寒。   钟砚将自己的斗篷给了顾盼,低眸看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缱绻,凝视着怀中的女人,然后将她一把将她抱住,指骨用尽了力气,他在她耳边说:“我去书房,你先回去吧。”   顾盼胸口闷闷的,不太舒服,“好。”   男人就连背影都是冷漠肃杀的,玄色衣裳很快融入到昏暗夜色里,不见踪影。   顾盼走到一半,脑子昏沉的症状越发严重,眼前雾蒙蒙看不清东西,她扶着柱子,努力睁着眼却还是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   她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却怎么都记不清梦里的画面。   再次睁开眼时,她闻见了一股陌生的香味。   顾盼身体软绵无力,四肢都好像被水泡软了,熟悉的春潮一阵又一阵的朝她袭来。   女人脸颊通红,冷白的脖颈都仿佛被抹了春意,她难受的低吟出声,眼角沁着泪光。   朦胧的视野逐步清明,看见床畔的赵焕章时,她啊的大叫了一声。   赵焕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望见衣衫不整的女人,只当自己在梦中。   这样的梦他都不知道做过几回了。   赵焕章伸出手指,刚碰着她的脸颊,就被人一把推开。   “你怎么又哭了呢?”   “梦里还在哭,真的这么不想看见我?”   顾盼抱紧了被子,颤抖的缩在角落里,努力保持清醒,却又很想往他身上凑。   赵焕章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的眼泪,冰凉手指摸着她的侧脸,见她没有很抵触,心里稍许放下了心,“不要哭。”   他用拇指替她擦去眼泪,低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哪怕只有一刻。   药性猛烈,她此时已经是神志不清的状态,看不清他的脸,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只知道她很难受,特别难受。   赵焕章心都要碎了,“窈窈,我不逼你了。”   顾盼只见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见其他声音。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边哭边说:“救救我,你救救我。”   赵焕章酒劲渐醒,似乎不是梦?她看上去也不太对。   脸颊红的不正常,身体温度也高的吓人。   他试图将顾盼的手掰开,她却哭的更厉害了。   赵焕章于心不忍,“你会后悔的。”   顾盼看不清他的脸,神志不清的状况下甚至把他当成了钟砚,解开自己的腰带,只穿着件单薄的底裙,哭的梨花带雨。   赵焕章侧过眼,不敢看她。   “你把衣服穿上,我去叫大夫。”   顾盼揪着他的腰带不肯松手,她若是要做什么,赵焕章怎么舍得阻拦。   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她弄的乱糟糟的,不堪入目。   迟迟解不开腰带,顾盼急的掉眼泪。   男人忽然握着她的手,眼神复杂,“听话,你松开,我自己来。”   顾盼懵懵懂懂,逐渐松开了手指。   那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往下掉,淌满她整张脸。   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到钟砚的耳朵里,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腿脚僵硬,脸色平静。   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芒照着他如玉的脸庞,青年的眼神极淡,明明长了一张仁善漂亮的脸,实则却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钟砚缓缓闭上双眸,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一派宁静之姿。   他等了这么多年,为了报仇或者说为了皇权做了太多的事。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就此罢手。   偏偏赵焕章的弱点,是顾盼。   偏偏这世上没什么是他无法割舍的。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手里都打着灯笼。   博平郡主脸色凝重,表情非常难看,她忽然被人叫到客房这边,心里毫无准备。   听着屋里的哭声,她的手指都在发抖。   不应该的,她即便是想过陷害顾盼从而让钟砚尝尝被戴绿帽子的滋味,但她明明没有做!   博平郡主身后的钟虔阴沉着脸,也在状况之外。   没有料到,他这个大嫂……竟然还是死性不改!对太子殿下念念不忘,竟然在今天这种大日子,做出这种事。   钟砚在一众沉默中,抬手轻推开房门,眉眼冰冷,冷静的可怕。   平淡的视线像两道无情寒光朝主卧投去。   衣服散乱在地,床上的女人抱着被子发抖,头发凌乱落在白皙的肩头,她的眼神茫然,通红的眼眶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可怜又狼狈。   她像是刚清醒过来,又好像没有。   赵焕章穿着里衣,在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下意识拿手挡住了顾盼的双眸,“别看。”   赵焕章还是秉承着君子之风,最终并没有碰她。   他的掌心被女人无声的眼泪沾的湿润。   老太爷见了这不堪的一幕,眼前黑了黑,差点当场昏了过去,他勉强冷静下来,说话时气息不稳,“都给我回去!不许再看!此事也绝不能泄露出去一个字!”   博平郡主握紧拳头,身体颤抖,眼神慢慢望向没什么表情的钟砚,心底冰冷,头皮发麻。   钟砚真的是……太可怕了。   她被嬷嬷搀扶着回了栖筑院,出了一身冷汗,腿脚都是软的。   而那边老太爷指着顾盼,手不断发抖,怒骂道:“你真是不知廉耻!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要脸面恶心至极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有没有想过阿砚!”   顾盼像是听不见老太爷的骂声,而是轻轻地、轻轻地拿开了赵焕章挡在她眼前的手,撕心裂肺的痛楚阵阵袭来,她看着钟砚的脸。   男人的眉眼是她最为喜爱的,他漂亮,笑起来更漂亮,弯眸时宛若天上星,璀璨炫目的移不开眼。   顾盼又哭又笑,她想起来自己没有喝博平郡主递过来的酒,只喝了钟砚亲手端上的热茶。   她静静盯着他的脸看,脑海中闪过很多回忆。   钟砚郑重送给她的玉佩,冬日里特意给她堆过的雪人,还有前不久为她挡过的那一剑。   顾盼的耳边,不断回响着方才钟砚对她说的那一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短短八个字像重重的一刀,干脆利落的捅入她的心窝,刀尖旋转,然后又被钟砚重重的拔了出来。   刀刃上滴着的满是她的心头血, 第五十三章   顾盼耳边的嗡鸣声渐渐散去, 怒骂声一字不落的闯入她的耳中,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珠里倒映着钟砚精致冷漠的脸庞, 她眨了眨眼睛, 那些画面就好像都不见了。   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许多, 除了胸口剧烈的闷痛,内心麻木的体会不到其余的感觉。   赵焕章已经穿好了衣裳,指尖轻颤,捡起她散落在地上的衣衫,忍着剧痛递给她,哑着嗓子轻声的说:“先把衣服穿好吧。”   顾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钟砚,扯了一声笑, 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她接过赵焕章递来的衣衫, 缓缓起身, 赤脚站在床边,单薄衫裙勾勒着她的玲珑身段,她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了,当着他们的面慢慢将外衫套上, 系上腰带,一步步靠近钟砚, 她仰着脖子, 勉强才能看清楚他整张脸。   过了很久, 顾盼声音很轻的叫了一句,“钟砚。”   钟砚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袖口深藏着五根手指默默攥紧, 他静静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盼的嗓子又疼又哑,边笑边平静流着眼泪,她说:“我们和离吧。”   或许这两年钟砚曾经有过一瞬是喜欢过她,但是他的喜欢微不足道,轻轻一推,就烟消云散怎么都找不到了。   是她自作多情,钟砚利用她的时候才不会心慈手软。   既然如此,她也不指望着自己能攻略成功,不如早早脱身,也好过将来万箭穿心的下场。   良久之后,顾盼听见男人对自己说:“不。”   顾盼吸了吸鼻子,“那你休了我吧,怎么都行,我们分开吧。”   屋子里还有第三人,赵焕章一直都没走,就怕钟砚怒极之下对顾盼做出些不好的事,如今看来钟砚比他想象中冷静。   赵焕章本想开口替顾盼辩解两声,话都到了喉咙口他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确实也败坏了她的清白。   在听见顾盼提出和离的瞬间,短短的窃喜从赵焕章心底而过,他自诩正人君子,但也会趁人之危。   顾盼是他的爱而不得,是他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人。   早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想把她带回去,将她当个小女孩宠着,想一辈子都只看见她笑,不见她哭。   钟砚微微偏过身,深沉的眼神望着赵焕章,轻声吐字道:“请太子先出去,我与她还有话要说。”   赵焕章沉默,脚下未动,过了一会儿,他总算肯迈出步子,边说:“我在门口等着,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烛火在他脸上摇曳,顾盼眼前蒙了一层昏黄的光,看不太清他的脸,四目相对,她说:“放过我吧。”   钟砚往前走了两步,亲手将她的腰带系好,低眸凝视着她,抬手轻轻将散乱在额前的细碎长发挽在耳后,一字不发。   顾盼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们本来就已经没什么可说了。   赵焕章在长廊下等了良久,夜色微凉,庭院中的植株点缀着露水,屋檐下的红灯笼不知何时被人撤了去,月光勉强照亮了他的身影。   又过了半刻钟的时辰,赵焕章等来了钟砚,他转过身看着他,这辈子第一次开口以强权压人,“阿砚,你同她和离吧,秦州的事孤便不会再计较。”   赵焕章又何尝不知自己在做糊涂事,但他没办法袖手旁观,出了这种事,退一万步说钟砚大方不计较,但顾盼在侯府里再也不会有舒坦日子过,暗处被指指点点,被老太爷刁难。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钟砚淡淡发问。   赵焕章道:“十天后,我亲自来接人。”   他少有如此霸道严厉的时候,一锤定音不给钟砚任何转圜余地。   钟砚轻笑,似嘲似讽,“太子殿下当真是霸道啊。”   赵焕章并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仰着脸望向夜空,他背对着钟砚说:“我要见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她。”   这一句话便是在警告钟砚不许动她了。   钟砚心机之深乃是旁人望尘莫及的,所有人的反应都被他算的清清楚楚,赵焕章心甘情愿跳进了他设下的局中,明知将顾盼夺了去,会败坏一世清名,却义无反顾,当真是个深情种。   他抬起下巴,默默望着天上的月亮,眼神空洞,不知看向何处。   他想起来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想起死在庆元帝手里的母亲,钟砚的眼中溢满血丝,他早已没有回头之路。   尽管老太爷三申五令不许任何人将这桩丑事透露出一个字,但他的威慑也是徒劳,没过多久,太子殿下同顾盼的事便传的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   在此之前,太子名声颇为清白,都道他是品行端正的正直之人。   这件事一出来,赵焕章的形象一落千丈,若是过些日子他要将顾盼接回东宫的事传出,恐他要被口水唾沫给淹死。   自古以来,夺人臣妻,为人所不齿。   顾盼在等钟砚的和离书,她脸皮也够厚的,发生了这种事还活的像个没事人一样,连着两天没见过钟砚,每天抱着儿子玩。   有时候和儿子一起荡秋千,也能碰见钟虔,他欲言又止,眼神嫌恶。   顾盼让碧青将孩子抱回屋里,自己则坦坦荡荡的迎着钟虔鄙夷的目光,她问:“你是过来骂的我?”   钟虔也是撞见鬼了,觉得他脑子有病才特意绕到她的院子。   “你不该骂吗?!你知不知道外边现在都传成什么样了?”   “不知道呢,不如你来告诉我。”   祸国殃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   评价绝不会好听就是了。   茶馆里那些怒骂太子的话则更不堪入耳。   钟虔有些生气,让他当着面骂顾盼他也骂不出口,胸口堵着一口气,愤愤道:“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太子也是脑子有病!”   不就是个长得漂亮点的女人吗?!至于为她神魂颠倒吗!?   顾盼觉得好笑,“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赶紧滚吧。”   钟虔的气没处使,“滚就滚,我还不想看见你。”   他一走,院子里又重新清净下来。   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钟砚完了。   都以为是她不知检点要攀高枝,没有人知道是钟砚亲手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俏俏还是很喜欢他父亲的,连着两天没见到钟砚,连陪着顾盼一块玩的兴致都不高了。   晚上孩子忽然开始发烧,顾盼让碧青赶紧去找大夫,自己也是一夜都没睡。   小朋友睡着了都还要抓着她的手指头不肯放,顾盼只得一直守在床边,她低头看着儿子,眼睛酸酸的。   钟砚深夜过来,看了眼孩子,探过体温,而后转过身问她,“孩子吃过药了吗?”   顾盼嗯了声,随即觉得好笑,没想到他们俩还能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说话。   她站在钟砚身后,看着男人的侧脸,一字一顿慢慢的说:“我不和你抢孩子,你让我离开。”   她也知道侯府不可能会把俏俏让给她,把儿子交给侯府养也挺好的,吃穿不愁,生下来就是尊贵的小少爷。   钟砚替儿子掖好被角,回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睛看,这双眼睛里冷淡暗淡,看向他时再无光亮。   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看着他。   “顾盼。”   这生疏和冷漠的称呼。   “你说,我听着。”   钟砚按着她的手腕,勾着森冷的笑意,声音也冷冰冰的,“怎么了还不高兴?你不是喜欢他吗?”   顾盼被他按着手不得动弹,后腰抵着桌角,她气的低低笑了起来,“对,我就是喜欢他。”   忍回眼泪,她仰脸,“多谢你成全我们两个。”   顾盼企图从钟砚脸上找到哪怕只有丁点心痛的表情,可是都没有。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他分毫不曾被伤害。   钟砚眼睫动了动,指腹抹开她的泪花,温声细语说话时的模样和平日没什么区别,“太子从前给你写的那些书信都还躺在我书房的抽屉里。”   “窈窈。”   她手指一颤,静待后文。   钟砚继续说:“赵焕章要我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到东宫,八天后,我送你过去。”   顾盼一直都觉得心如刀割,那种像被人在心口掏出个大窟窿,疼的话都不会说,疼到眼睛冒暗光的感觉,只有在小说里才会出现。   原来这些痛到说不出话的感觉是真的会有,不是杜撰出来的。   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声音嘶哑的早就听不出原来的声线,她的质问都是那么的无力,气若游丝,“阿砚。”   顾盼视线朦胧模糊,“这两年多里,我对你不好吗?”   男人似乎叹息了一声,并未作答。   顾盼的腿脚都没多少力气,瘫软在怀中,纤细的脖子努力向上仰了仰,眸子红的几乎能滴血,她嘶哑着嗓子,拔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我对你不好吗!?难道我不是真心待你的吗?!”   她为了他同博平郡主周旋,为了给他拿药,受过钟虔的欺负。   点点滴滴,字字泣血。   哪怕早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男主冷漠又绝情,可这件事真的发生之后,她真的没办法接受。   顾盼说完那两句话,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她的声音轻的快要听不见,低到尘埃里:“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   怎么能这么利用她伤害她呢?   怎么可以将她的真心弃之如履,踩在脚底,看都不看一眼呢。   顾盼看着他,像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一样,讽笑道:“原来你就是这么喜欢一个人的。”   钟砚抬眸,“窈窈,喜欢是这世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虚无又廉价。   顾盼笑着问:“所以你可以的利用我,为了你要的权势,把我送给赵焕章,是不是?”   “钟砚,你确定你不会后悔吗?”   这世上能让钟砚后悔的事和人少之又少。   他缄默不言,心里已给出了答案。   他不会。   不会后悔。   男欢女爱于仇恨和万里江山面前,微不足道。   钟砚是喜欢她的,但他的喜欢也就那样了。   戛然而止,中断的恰到好处。   他喜欢她,也能毫不犹豫利用她。   顾盼以为自己会很难过,但当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中静如死水。   她可不是原著里的顾六小姐,哭过闹过不成,就乖乖的上了轿子抬去东宫。   腿长在她身上,跑不跑这件事可是由她自己说了算。   顾盼保证,只要她成功跑脱了,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钟砚面前。   他最好杀了她,要不然她就算是爬也要爬出京城。 第五十四章   俏俏低烧不退, 顾盼日日夜夜守着孩子,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看起来精神不济。   儿子生病这几天里比平时更加娇气, 吃药时乖乖巧巧不嫌苦涩, 反而是不肯吃饭了,顾盼端着清粥喂到嘴边,小朋友便搂着她的脖子不敢抬头,眼睛红红的,咬紧了牙齿,“娘,不吃, 俏俏不想吃。”   他窝在母亲怀里, 小手揪紧了她的手指。   顾盼摸了摸他的脸颊, 只有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才不会去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个世界里,她唯一挂念着的、一时半会没法放下的只有这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问:“为什么不想吃呀?”   俏俏给出的理由让她哭笑不得, 小朋友很委屈的看着她说:“小叔叔说俏俏是个胖子。”   小朋友已经有了分辨美丑的能力,之前抱过他的人都夸他可爱漂亮, 还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胖子呢。   俏俏眼圈红了又红, 好像成为个小胖子是件很耻辱的事, “俏俏不吃,要饿瘦瘦。”   顾盼被他的话逗笑了,揉揉他的头发, 哄着他,“不胖的呀。”   只是比同龄的小朋友要圆润一些而已。   顾盼把儿子养的很好,漂亮脸蛋白白的,又嫩又水灵。   俏俏抬起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她,“真的不胖吗?”   “小叔叔是嫉妒你。”   小朋友信以为真,再说他其实早就饿了,被母亲安慰后很快就哄的乖顺,舔了舔唇,乖乖咽下娘亲喂到嘴边的清粥。   吃过药又喝了一碗粥,俏俏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好了点。   顾盼稍许放了心,让碧青带着丫鬟都推出了屋子。   她在窗前站了一小会儿,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往下落,冬日里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雨势便停了下来,天空放晴,暖黄的日光自窗缝漏入屋内。   顾盼还有不到五天的时间,她缓缓关上窗户,将日光一并关在外面。   她将自己的嫁妆全部找了出来,还有这几年小舅舅给过她的银钱首饰倒在桌上,装进提前收拾好的包袱里,随后又将圆鼓鼓的包袱藏在衣柜里。   顾盼隐隐察觉到院子周围不止藏了一两个暗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侯府里几乎已经是钟砚一人说了算,她想偷偷摸摸的跑了也并不那么的简单。   顾盼想到了博平郡主,虽说她们二人之前水火不容,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她出神之时,小腿上忽然多出了个挂件,俏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光着小脚丫蹬蹬跑到她身边,肉肉的小手环着她的小腿肚不放。   顾盼无奈将他抱起来,心道这孩子若是以后也这么粘人可怎么办?不过这已经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只盼着钟砚能多教他些好的,不要强加于那些阴暗变态的想法给这个孩子。   顾盼伸手探了探他的额,烧总算退了的差不多了,她问:“睡饱了吗?”   俏俏点点头,说话奶乎乎的,“饱啦。”   小朋友半天不见钟砚就开始想念,埋在娘亲的胸口说他想爹爹了。   顾盼现在想起钟砚这个人,内心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好像这个人从那天亲手把她推出去的那一刻、利用的她那天起,就从她心里面连根拔起。   她甚至还能笑得出来,摸摸儿子的头顶,随即将守在门外的碧青叫了进来,冷冷的对她说:“你把小少爷抱到书房去吧,他想他爹了。”   碧青大气都不敢喘,猫着腰进屋,又猫着腰将脚步放到最轻将小朋友抱走。   钟砚接连几日都没有去上朝,一夜未眠,站定在书桌前抄写了整本经文,心中戾气反而不断扩大,慈悲的佛祖也渡不了他。   碧青抱着俏俏过去的时候,门外的小厮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愁眉苦脸,在她耳边小声的提醒,“你怎么还带着小少爷过来添乱啊!这几天世子爷的心情可不好。”   脾气变差许多,眼神也冷的能杀死人。   “小少爷想见世子爷。”   小厮苦着脸望着小朋友,轻声嘟囔,“我的小祖宗啊。”   他打开了门,俏俏便自觉下地,蹬蹬要往书房里跑,爬过高高的门槛,滚了进去。   钟砚瞥见了四肢着地朝自己爬过来的儿子,眼神未变,继续低头抄经书,小朋友好不容易爬过来抱着他的脚,被他轻飘飘的给踢开,“钟绍愿,不要在地上滚。”   俏俏还不知道在叫他的名字,锲而不舍的爬上去继续抱着他的脚不放开,钟砚又用脚尖将他踢开。   小朋友也有自己的脾气,连着被嫌弃两次当然会生气了,坐在原地,脸颊鼓了起来,“爹爹,你是不是不爱俏俏了呜呜呜?”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他从娘亲哪儿学来的。   钟砚对待儿子不像顾盼会无底线的纵容,他是个严父。   他蹲下来,看着眼冒水花的儿子,“病好了?还难不难受?”   俏俏摇头,“不难受了。”   钟砚探了探他的体温,“那就站起来,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撒娇。”   俏俏伸出双手,“要抱抱。”   钟砚没理他,他并不是个会惯着孩子的人,再过几个月,儿子马上就要三岁了,已经到了开蒙学习的年纪。   小朋友性子虽然讨喜,乖巧软萌嘴巴还甜,但他还是得跟着先生学习课业。   俏俏的胳膊举在空中,酸酸的,可是他看父亲好像没有要抱他的意思,吸了吸鼻子,自觉站了起来。   他也明白,父亲和娘亲不一样,即便是他哭了,父亲也不会理他。   钟砚见他从地上起身,脸色缓和,才将他抱在怀中,问:“你娘送你过来的吗?”   俏俏眨巴眼睛,“碧青姑姑抱我来哒。”   钟砚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低头侧眸望着儿子的目光逐渐柔和,失神看着他这张像极了顾盼的漂亮小脸庞,问道:“想不想吃什么?”   “想吃糯米糕,冰糖葫芦还有炸丸子。”   钟砚扯了个笑,心道儿子这得寸进尺的性子倒也很像他母亲。   下了一整晚的雨,连着第二日的气温都低了不少。   顾盼每到冬天身体就不太好,夜里睡觉时忍不住都会咳嗽,她脸色苍白,抱着暖手炉,硬是要去栖筑院。   碧青犹犹豫豫想拦着她。   顾盼冷眼一瞪,“闪开。”   碧青被她眼中的冷光吓着了,终究只敢说上一句,“夫人多穿了件再出门吧。”   顾盼没搭理她,越过她直接去了博平郡主的院子。   她想起来博平郡主有句话没有说错,她早就该在穿书的第一天就该毒/死钟砚这个病娇变态的。   博平郡主脸色不佳,看着便气血不足,她也没想到顾盼竟然会主动找上门来,本来以为按照顾盼的智商可能还会觉得太子的事是她陷害的。   “你还有闲工夫来找我呢?”博平郡主看见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想讥讽两句,“我可听说了,太子要将你接到东宫,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怎么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东宫呢?要我说,太子可比钟砚这狼崽子要好的多。”   钟砚什么事都做得出,杀人越货的事也是常做的,心肠硬的不像是个人。   顾盼当然知道太子比钟砚好太多,可是她不愿意活在钟砚的摆布下,他不就是想利用她来打击太子吗?   既然这样,她就更不能遂了钟砚的愿。   虽说《暴君》最后的结局是钟砚造反上位,功成身就扬名立万。   她也要试着挣扎一下,改变自己的结局。   “郡主,我今日是来找你帮忙的。”   “不帮,赶紧滚。”   博平郡主自顾不暇,哪来的闲情逸致帮她的忙。   “行,你别帮我,等我真的去了东宫,头一天我就在赵焕章身边吹枕头风,让他杀了钟虔。”   “顾盼,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博平郡主暴烈脾气,气的翻白眼,“给你下药利用你的人又不是我!你该怂恿赵焕章杀的人是你的丈夫!”   她气稍微顺了点,“我也没想到他能做得这么绝,男人嘛,权势总是排的第一的。”   何况,钟砚还有天大的仇要报。   小情小爱算什么?   顾盼说:“我就是有病,你不帮也得帮。”   博平郡主心里面竟然有点同情她,她烦躁的摆摆手,“你说要我帮什么?!”   其实也不算多大的事,就是顾盼要从栖筑院的后门离开侯府而已。   这对博平郡主而言还真的算不上什么事。   她看了眼挺直着背脊的顾盼,忽然间有那么点虚伪的恻隐之心,考虑了很久,她松口道:“明儿上午我让嬷嬷去接你,带上你的包袱赶紧滚吧,永远别回来。”   顾盼心弦一松,“多谢。”   博平郡主眼神幽幽,不觉得顾盼能逃的多远,她还是太天真,忘了顾家还在京城,她的父母还有弟弟都留在这里,真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这些话博平郡主没有说出口。   人,还是得留些希望才能活下去。   顾盼的暖手炉落在栖筑院,一路走回去手脚被冻的冷冰冰,她的脸被风吹的煞白,面无表情,迎风泪情不自禁,眼圈被吹的微红。   走到院门口,远远地,门边站着的青年穿着玄色衣裳,五官精致,光打在他过分漂亮惊艳的脸庞上,纤纤睫毛轻垂在眼底,他忽的抬起眸,定定的朝她望过去。   顾盼脚下一僵,绷着张没表情的脸,缓缓走到他面前,仰脸凝望他,吐字道:“滚。”   她的唇边漾着浅笑,刻意挑衅趾高气扬,说话清晰:“别来败坏我要飞上枝头当侧妃的心情。”   钟砚的眼神,在刹那间燃起十足的杀气。 第五十五章   长夜过半, 夜色中浸透凉意。   也许是钟砚已经在她面前摘下了温文尔雅的面具,眼神中戾气深重, 满脸煞气, 望着她的两道视线犹如冷箭, 寒光阵阵。   男人抬起拇指,冷硬抬起她的下巴,他似乎只是被激怒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眸中尖锐的杀气缓缓散去,唇角微微牵动,缓慢问道:“去母亲那儿了?”   钟砚问话的语气很平淡, 好像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顾盼强撑着盛气凌人的姿态, 无论如何再也不愿意在他面前低头认怯, 她心中有股没由来的恐慌,“这种小事你也要管吗?”   她浑身上下都装满了尖锐的刺,竖起的刺,警惕的保护自己。   钟砚强压下心中的烦躁, 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他又何尝不知, 他们两人早已无话可说。   钟砚不会后悔亦不会觉得愧疚, 他并不是过来对顾盼说软话求原谅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哑然失声。   她漂亮、天真,或许也很无辜。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钟砚从来不会否认自己喜欢她这件事, 他的喜欢是真心的,这几年待她的好也不尽然都是虚假的。   男人淡漠的语气中又略带嘲讽,他说:“窈窈,早些睡吧,不要折腾了。”   一语双关,就看顾盼能不能听懂了。   顾盼站在月色中,静默无言。   她绷紧了后背,一步步走回屋内,她整夜都没睡,第二天早晨才发觉儿子不在。   碧青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怕惹的她不痛快,“小少爷被世子接到前院住下了。”   顾盼听见后心平气和,心情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影响,这也是钟砚能做得出来的事,退一步想,她该庆幸钟砚没有和原著一样直接把俏俏送到偏远的秦州。   左右她马上就要离开,俏俏给谁来养已经是她管不着的事情了。   碧青谨慎打量她的脸色,“夫人若是想小少爷了,可以去前院看看他。”   顾盼不会去,她冷着张脸,“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碧青诺诺点头,赶忙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晌午时分,博平郡主派了嬷嬷拿了两匹布过来,说是要给顾盼做衣裳。   碧青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   顾盼将将提前收拾好的行李交给嬷嬷,让她藏着带了出去,随即她又对碧青道:“我也跟着去一趟栖筑院,看看还有没有我喜欢我的布料。”   碧青哪里敢阻拦,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博平郡主望着顾盼的眼神相当复杂,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也是闲得慌才会同她说许多话。   “外边可不比侯府,你这样作的人,没几个银子活不下去的,可别到时候又哭哭啼啼的跑回来。”   博平郡主现在还只当顾盼是伤心难过钟砚为了害太子把她一并给坑了的事,根本没想到钟砚会做的那般决绝,直接答应了赵焕章,把人送到东宫。   顾盼化了个亮丽的妆容,眉眼动人,国色天香,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就算是跑也不肯灰溜溜的跑。   “你放心,我不会回来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年设计嫁给他?”博平郡主当初和她联手设计钟砚,一个是为了摆脱顾夫人的控制,另一个则是为了羞辱钟砚。   “有用吗?”   假设再多也没用。   博平郡主有些诧异,“你真恨上他了?”   要知道以前让她给钟砚下个毒都扭扭捏捏的不肯做,现在这幅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是真的恨的咬牙切齿了吧。   顾盼觉得自己不恨他,只是心寒。   心口空空荡荡,已经被挖开了个大窟窿,快要感受不到疼痛了。   博平郡主看她不想回答自己,也不恼怒,自言自语,“如果是我,也会恨他,得多狠的心才能眼睛都不眨就做出这种事啊。”   就连她到最后都心软收手了。   顾盼眼眶热热的,吸了吸鼻子,“郡主,您能不能把嘴闭上。”   博平郡主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知后觉自己话太多,使了个眼神给身后的嬷嬷,让她将顾盼的包袱还给她,然后说道:“马车已经在后门等着了,你出了京城就藏好了,可千万不要被钟砚抓回来。”   顾盼拿过包袱,头也不回跟着嬷嬷去了后门。   马车毫不起眼,外观内里都十分的简陋。   一路摇摇晃晃驶到城门口,打算在天黑之前出城,由于庆元帝病重一事,城门看守比平时严格几倍,严进严出。   顾盼任由他们打量了遍,大方坦然毫不心虚,士兵检查两番正要将她放走,迎面的高头大马直直朝他们这边撞来。   李都济拉直了缰绳,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京城,眼瞧着身下这匹骏马便要撑不住,正打算下马时,目光一顿,瞥见站在马车边上的顾盼,上下瞧了眼她的装扮,冷笑了声,饶有兴致的叫了她一声:“顾六小姐。”   顾盼深吸了口气,“李公子。”   李都济看着她的眼神鄙夷不屑,但好像又说不出的那种兴奋感,他踩着靴子往前走了两步,“顾六小姐这是?”   “关你屁事。”顾盼冷眼看着他,“闪开,不要挡路。”   “你以为你走得掉吗?你是当钟砚死了吗?你天真的太过分了。”   顾盼笑了笑说:“只要您闭上您的嘴,出了这道城门,我保管消失的干干净净,让他从此都见不着我。”   李都济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但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自然也听说了前些日子顾盼和太子表哥的事。   他讥讽道:“钟砚是真的脾气好。”   若是他的妻子红杏出墙,怎么的也要让她脱一层皮。   哪里还能像顾盼这样气势汹汹的谁都不放在眼里,想走就走。   李都济让开了路,摆手让士兵开了城门,淡漠的视线望着她远去的背影。   车轮碾过雪地,吱吱作响。   顾盼脱了力,无神靠着车窗,掀开布帘望着窗外雪茫茫的土地,忽然觉得有些冷。   车夫听从博平郡主的命令,只将她送到了城郊的客栈,便同她分道扬镳了。   顾盼戴着斗笠,又用帕子将脸挡了起来,付了银子定了间上等厢房,夜里小二敲门低声询问要不要热水。   顾盼将人挡了回去,缩在被子里又是一晚上没睡。   这地方离京城不远,她惴惴不安,害怕被钟砚找上来。   辗转反侧,翻来覆去。   她开始幻想如果真的被钟砚逮住,她就用匕首一刀捅死他算了,也好让他尝尝挖心的滋味。   天快要蒙蒙亮的时候,顾盼才逐渐有了睡意,缓缓闭上眼睡了一小会儿。   醒来接近中午,她打算找个当铺将包袱里的金银首饰全部换成银子上路,好不容易在城郊外的小镇上找到一家当铺,顾盼一口气将首饰全都给典当换成银票,揣进兜里。   往客栈走的路上,她有些不安。   一楼没什么人,老板望着她欲言又止,反而是小二大胆凑上来,笑眯眯的问:“姑娘是今日就要退房了吗?”   顾盼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是。”   客栈里安安静静,好像除了她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客人。   顾盼推开的门瞬间,瞳孔一缩,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她呆呆看着房内站着的男人,下意识往后转身要跑。   不知何时,她身后的楼梯上站了一排面无表情的带刀侍卫。   顾盼手指颤抖,唇色发白。   钟砚眼底泛着令人心寒的冷血,淡淡的笑了笑,“你跑什么呢?”   他看着顾盼的眼神就像在看垂死挣扎的可怜的动物。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要了她的半条命。   顾盼看着他的眼神比看陌生人还不如,努力装的波澜不惊,抠着门板的手指苍白无力,她笑的比哭还不如,说:“你到底有没有过一刻怜惜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了我的命才满意?”   她不想成为钟砚的棋子。   钟砚眸光浅浅,连回答都不愿意回答她,“回去吧。”   顾盼强撑着力气一步一步往他面前挪,想努力看清这个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她问:“回哪里去?侯府还是东宫?”   钟砚不吱声,年少时亲眼看着母亲惨死在眼前,侯府中备受欺辱,他忍了这么多年,韬光养晦这些年,不可能停在今日。   所以无论顾盼流多少眼泪,质问多少声都没有用。   “若是你非要把我送去东宫,你直接杀了我,我不会乖乖任你利用,去伤害一个善良的人。”   尽管心如绞痛,顾盼装作没事人一样,“你想毁了赵焕章,我不会如你的愿,我会亲眼看着他荣登大位,千古留名。”   钟砚笑了,削瘦白皙的手指用力掐住她的脖子,似乎是真的被她的话所激怒,哪怕他此时正掐着她的脖子,唇齿中吐露出的字眼异样温柔,“窈窈,你有的选吗?”   她有选择的余地吗?   钟砚松开手,顾盼捂着胸口弯腰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气,眼冒泪光,难受的很。   钟砚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抿两口,“你母亲病重,她在顾府后院里不过是个不怎么重要的姨娘,死了就死了,想必你父亲也不会费太多的心神救治她。”   “你弟弟顾止行在禁卫军也惹过不少麻烦,真细细算起来,想要他的命着实不难。”   钟砚说这话的语调又轻又慢,温柔的不像他。   顾盼心口一滞,脸色越来越白,她又不是傻子,听得出来钟砚这是在威胁她。   用她母亲和弟弟的命在威胁她。   她笑着问:“你在要挟我?”   钟砚点点头,毫不避讳的承认,“是。”   顾盼和他不一样,心中有软肋,轻易就被他拿捏住命脉。   可钟砚这个人强大到没有任何弱点。   他无情、自律,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钟砚这两天偶尔也会觉得舍不得,那些怜惜只不过出现短短几秒便消失不见了。   他这几天总是做梦。   火光冲天的宫殿、胸口衣襟浸透鲜血的母亲,还有哭着求他的顾盼。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大汗淋漓的醒来,脸色惨白,低低的闷笑声在深夜稍显诡异。   钟砚的恨意太深,执念太深,偏执倔强,冷血无情。   他是个疯子。   对疯子而言最不重要的就是感情。   钟砚看她红了眼圈,眼睫微动,“你若真的不愿意,我也没法子逼你。”   “不过你想好了,你母亲和你弟弟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窈窈,你好好想,想清楚再回答。”   钟砚当真是把她逼到了死角,明知道她不可能袖手旁观不顾家人死活。   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化作无形的刀,往她身上捅。   若是顾盼不喜欢他,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   偏偏顾盼犯傻对他动了真情,伤筋动骨痛不欲生。   她最不想在钟砚面前哭,眼泪忍都忍不住,滚烫的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她哽咽道:“钟砚,你说过喜欢我的。”   还说了不止一次。   钟砚静默,选择说了假话,“那是我哄你的。”   眼泪不听她的话不停往外灌,声音沙哑,“你说过不会害我。”   温声细语在她耳畔说过好几回。   当着旁人的面维护过她。   抱着她亲吻她。   “骗你的。”   用短短三个字,打发了她。   顾盼扶着桌角,连连说了几个好字,也算是感受到了心如死灰的感受。   她想起自己之前做的梦,梦里面那个对着镜子哭的不能自己的女人,那么的难过。   如今她比原主还要难过百倍。   她奉上一颗真心,被钟砚踩在地上还碾了好几下。   心底深处的痛,有口难言。   两眼发昏,四肢无力,还呼吸不过来,像下一秒就要疼的昏过去。   顾盼小脸惨白,随意抹干净脸上的泪,已经认命了。   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到了嘴边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她跪坐在地上,眼眶发热,嗓子哑的听不出原音,“钟砚。”   “我曾经是真的很喜欢你。”   喜欢那个站在玉兰树下的清冷少年。   抵抗不了他的温柔。   舍不得看见他被欺负的样子,很想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送到他面前。   她也曾是真的想要和他过了一辈子的,想要为他抚平那些年的所有伤痛,却不想到头来遍体鳞伤生不如死的会是她自己。   钟砚沉默了很久,好似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长长叹息了一声,“情之一字,最是无用,你就当长一次记性吧。”   一句话,十几个字。   却是这世间最尖锐的长剑,分毫不差从她头顶刺穿。   顾盼抹了把眼泪,彻底清醒了过来,或许她喜欢的只是原著里描写的十几岁的那个清隽少年。   而不是机关算尽的钟砚。   她爱的那个人,很早就消失了。   她嗯了嗯,随后说:“我听话,我去东宫。”   她去东宫。   若是无论怎么样她都一定要和原主的命运,她也就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钟砚垂着眼,灯光灰蒙,忽明忽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顾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衣袖被灰尘弄脏了也不在意,她说:“我不该把这两年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一人身上,世上好男儿千千万,我都喜欢不过来。”   “太子很好,体贴周到,日后他若是为帝称皇,我也能捞个贵妃当当。”   “再不济,喜欢我的男子能从侯府排到城门口,我每天都换一个都够用了。”   顾盼用轻贱自己的话,企图用来伤害钟砚。   她的目的确实达到了,钟砚听到这些话心情的确好不到哪里去,抬起冰冷的脸颊,看着她一言不发。   顾盼像是尝到了甜头,反正她逃脱不了这个穿书系统,又没法子躲开原有的命运,倒不如说个爽快。   她将眼中的轻蔑发挥到了极致,“我知道你想杀了太子,没关系,如果太子真的死了,我就去和李都济上床,谁都可以,只不过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你了。”   顾盼的脑子里忽然之间冒出了很多原主骂过他的话,好像就发生在相似的情节里。   其实她之前已经崩了好几次人设,系统都没出来和她斤斤计较。   顾盼如今不想当个好女人,干脆利落的当起恶毒女配,她将书里的话原封不动送给钟砚:   “我现在也总算懂了,博平郡主为何三番两次要置你于死地。”   “你没爹没娘疼,也是你活该。”   “钟砚,你就是一个下贱的孽种。”   钟砚眸中冷冽之气更甚,将人用力丢在床上,捏着她的下巴。   “孽种”两个字是他的逆鳞。   顾盼抬起脸,眼睛通红,顺着原著的记忆往下说:“你看之前除了一个眼瞎心瞎的我,还有其余人爱你吗?”   “你就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孽种。”   钟砚的两根手指用力掐着她的下巴,力道大的几乎要把她的下巴卸落,眼底扭曲,一片幽暗:“窈窈,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顾盼有点想笑了。   原著里这段,男主可是毫不犹豫就甩了顾六小姐两个耳光,半张脸都给他打麻了。   钟砚竟忍了她的辱骂,脾气看起来好了点。   她只得了一声警告,没有挨打,这么一想,似乎比顾六小姐好点。   顾盼有点累了,闭上眼睛看都不想看见他,只是问:“什么时候让我去东宫?”   “搞快点。” 第五十六章   又过了两日, 顾盼病了,发着高烧, 脸蛋滚烫, 烧的粉扑扑的。   她早早从床上爬起来, 面不改色喝下煎好的苦药,然后从衣柜里挑了件艳丽的红裙。   齐腰的襦裙,勾勒着她纤细的身段,交领上衣,上面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   顾盼将她平时都舍不得穿戴的珠钗首饰找了出来,金簪步摇,叮铃作响, 珠光宝气, 华丽斐然。   她坐在镜子前, 铜镜里倒映的脸庞没什么气色,皮肤透着病态的惨白,唇色浅淡,看起来就很虚弱, 好像站都站不稳。   顾盼给自己画了个很漂亮的妆容,涂上胭脂, 面若粉黛, 唇上也抹了红色口脂, 她一笔笔给自己画眉,镜子中的女人的面容褪去脆弱,逐渐艳丽起来。   碧青站在她身后, 大气都不敢出,心惊胆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发酸,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觉得是徒然。   顾盼转过身,对碧青笑了笑,“我这样好不好看?”   碧青眼睛也酸酸的,“好看。”   漂亮的像天上刚下凡的仙子,美的惊心动魄,似乎多看一眼就要被她勾去魂魄。   顾盼放下手中的胭脂,静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将钟砚很久之前送给她的那个很珍贵的玉佩拿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桌上。   有关钟砚的任何物品她都不想留。   死心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在钟砚说出那些话之后,顾盼对他最后那么点卑微的爱也都彻底消失了。   不过是爱错了人,诚然如他所说,就当是让自己长一次记性。   顾盼想明白了,钟砚只是不够爱她。   她坐在铜镜前发呆,脑海里猝不及防多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系统说:【剧情加载中,剧情已过半,经检测主线未崩,恭喜宿主,请再接再厉qaq!】   顾盼连骂都懒得骂这个系统,说他废物都已经是抬举他了!除了上线提醒作用,其余屁用没有。   她问:“我会死吗?”   系统:【无法剧透呢亲。】   顾盼如今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了,顺着原著的剧情慢慢走下去,该来的躲都躲不掉,索性躺平等死好了。   “死就死吧,只要钟砚最后不黑化就不算失败对吧?”   系统想了想,据实告知:【是的呢亲。】   顾盼点点头,表示了解,并且在心中默默的想,等回了家一定会给《暴君》这本书狠狠刷上一排的负二分。   顾盼现在都有点好奇真的等钟砚造反那天,他舍不舍得亲手杀了自己。   也许会,也许不会。   谁都说不准。   她不禁在想,等她死的那天,钟砚会不会难过呢?   最好是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光是想想都很爽呢。   碧青看着发呆的她,于心不忍,“夫人,你要不再躺下睡一会儿吧?时辰还早。”   天刚亮,透着微弱的光。   昨夜一场倾覆大雪,裹挟着阵阵寒风,今早开窗冷风犹似冰刀。   顾盼摇头,“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门开了又合,碧青沉默着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顾盼起身时首饰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她抿直了单薄水润的红唇,在窗边站了一小会儿,眼神平静,波澜不惊。   犹如冷刀的寒风从衣领往身体里灌,她却不觉得冷。   徐长河还是头一回登门入侯府,直奔钟砚的书房,一进屋便觉着气氛不太对。   青年绷着张雪白的脸站在桌前,清瘦的手指提着毛笔,落笔极慢,似乎是在练字。   徐长河嘻嘻哈哈的走过去,笑眯眯的将昨儿在城外驿站拦下的信件交给他,说道:“我可算是没白等这些天。”   钟砚掀了掀眼皮,扫了眼信封上的字迹,心下了然。   徐长河作为他唯一的多年好友,敏锐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虽说脸上和平时没多大的区别,都摆了张没表情的脸,但他就是看得出钟砚情绪不高。   “我真没想到太子还是个多情种,顾盼的二叔在漳州同秦将军吞了一批粮草,害得前线大败,北寇拿下漳州城,屠了整城的民众,这么大的事硬是传不到皇帝的耳里。”徐长河悠悠打着扇子,慢吞吞的继续说:“赵焕章居然替顾二爷隐瞒了下来。”   太子殿下风光月霁般明朗的人物,平时正直端庄,一言一行从未出过错,就这么栽在一个女人手里,当真是可笑。   钟砚还是没吭声,好像抓到了赵焕章的把柄之一,也不是件多么高兴的事。   徐长河缓缓收声,“阿砚,你......”   他想问钟砚是不是后悔了?   但这又实在不像钟砚的作风,毕竟他一直都是个果断决绝的男人。   徐长河边叹气边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们前期的所有筹谋不可能毁在这一步上。   师出无名,便不得民心。   钟砚背着手,轻扯着个笑,“我说过的,顾盼排在后头。”   血海深仇,皇权宝座,每一个都在顾盼之前。   钟砚如此果断,徐长河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隐隐有不太好的直觉。   钟砚迟早会后悔今日所为。   这两年里每次钟砚向他谈起家中娇妻,眸中像化了水般温柔,那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欢喜,闲暇时还会给她带爱吃的糕点,愿意去首饰铺里给她挑各种精致的簪子。   相反他几乎没见过顾盼,只在流言中听过她的大名。   一个长的很漂亮的、不□□生的、尖酸刻薄惯爱红杏出墙的的女人。   在和钟砚成亲之前,就同太子拉扯不清。   尽管徐长河看得出钟砚待顾盼的不同,他也不会主动提醒钟砚。   因为在他心里,顾盼的死活并不重要。   “她可是出了名的攀炎附势,去了东宫也不会难过。”这是徐长河的心里话。   钟砚手里的毛笔“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就被他给捏成了两截,徐长河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钟砚面不改色将断了的毛笔搁在桌上,表情淡淡,“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走了。”   徐长河干完正事偏就闲的慌,嬉皮笑脸,“你儿子呢?”   钟砚摆了张不想搭理他的脸,两只眼睛里都写着“快滚”两个字。   小朋友自从搬到前院同父亲一起住,就再也没有人喊过他小名,都喊他“愿哥儿”。   清早起床后,小朋友颠颠从外边爬进来,拍拍手上的灰,蹬着小短腿跑到父亲跟前,漆黑的眼睛水汪汪的,伸手要抱抱。   如愿被父亲抱起来后,软趴趴的靠着钟砚的颈窝,声音很小,喃喃道:“娘亲,要娘亲。”   几天不见,小朋友就想的觉都睡不好。   徐长河一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脸,看他被自己折腾的没脾气,讶然道:“阿砚,这孩子脾气好的不像你。”   孩子已经委屈的哭起来了。   钟砚皱眉,道:“钟绍愿,不能哭。”   孩子委屈巴巴的又把眼泪忍了回去,红了眼圈,趴在他的肩头,小声说:“娘,要娘。”   钟砚摸摸他的脸,叹息道:“你先吃饭吧。”   他并未刻意阻止母子相见,而是顾盼自从被他逮回来后就没有要看望儿子的意思。   她安安静静在自己的院子里待了两天,谁也没见,谁也不提。   钟砚听说她病了,请了大夫替她看过,自己并未现身。   她大概也是不想看见他的。   徐长河厚脸皮留下来吃了顿饭,顺带着逗了逗愿哥儿,快到傍晚的时候,才不急不慌的离开侯府。   小朋友坐在钟砚的腿上睡着了,和顾盼相像的这张小脸满是稚气。   钟砚慢慢的皱起眉头,看着儿子心中竟然闷闷的,沉郁难受,很不舒服。   他将孩子放在床上,仔细替他盖好被角,随即移步去了顾盼的院子。   东宫派来接人的马车在日落之前停在侯府正门,八抬大轿,红色轿顶。   嚣张凌厉的作风不似一贯温吞的太子的手笔。   钟砚推开门,窗边站着的少女穿着艳丽红裙,侧脸对着她,另一半的脸融合在日落余晖下,金色光芒从她的头顶倾泻而落。   她慢慢转过身来,妆容迤逦,眉心点缀着金色花钿,鼻尖微翘,红唇饱满,鲜嫩白皙的耳垂上挂着翠绿宝石耳坠,她把自己打扮的很精致。   比她当年嫁入侯府时还要漂亮明艳好几分。   脚下红绣鞋,一步步朝他走去。   顾盼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却被他扼住手腕,生拉硬拽给拽了回去。   男人盯着她看。   顾盼仰着脸,冷笑着问:“有何贵干?东宫的马车已经到了。”   她往前走,钟砚就将她拽回去。   顾盼觉得他有病。   对,他本来就有病,一个蛇精病。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动怒,为他生气都不值得,她说:“你的玉佩我放在梳妆台上了,还给你。”   钟砚的嗓音沙沙哑哑,“给了你就是你的。”   顾盼无所谓的耸耸肩,低头摆弄自己新涂的指甲,做作又矫情,十足十的大小姐姿态,“哦,我不想要了,也不值钱。”   夫妻做成像他们这样的,实属少见。   顾盼自个儿都觉得像个笑话。   她也很洒脱,既然决定朝前走,就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   “今日起,你我夫妻情断,我走我的富贵道,你再也管不着我了。”顾盼拿出顾六小姐傲气的模样,刻薄道:“你也别指望我对你说什么一别两宽的话了,将来咱们再遇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说的本来就没错。   也许等他们下一次见面就是钟砚起兵造反的时候。   赵焕章典型的男二命,多半是打不过男主。   顾盼觉着跟着这么个深情又绅士的男人一起去死,也不算太差。   钟砚所有隐忍不发的话都堵在喉咙口,他紧绷着后背,五指攥成拳头,青筋若隐若现,怒气四下乱撞,直至渐渐平息。   他勾唇冷冷一笑,“我会杀了赵焕章。”   所以你最好不要对他动情。   顾盼波澜不惊,睨着他看,“杀太子,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钟砚病态的目光直落她的脸颊,温声吐字,“万箭穿心,千刀万剐,让他死都不得安宁。”   一股凉气自顾盼的脚底慢慢往上窜,她不想再说些刺激钟砚的话了。   他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做得出来。   绝不是口头要挟。   感情犹如抽丝剥茧,深藏不露的爱如今她得一点一点的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   伤筋动骨,还是会觉得疼。   钟砚看起来瘦了点,白璧无瑕的脸,乌黑深邃的眼眸,无论听见什么话都不动声色。   他看上去是个干净的漂亮少年,把他的心切成两半,里里外外全是黑的。   她说:“钟砚,在你杀了太子之前,我一定让他务必先杀了你。”   顾盼接着说:“不过祸害遗千年,你大概还能活很久很久,那么我就祝你一辈子都没人真心待你,你所爱之人,皆会把你的心踩在脚底。”   她把原著里的台词记得很清楚,之前断断续续的噩梦中也常常会梦见这个画面。   久而久之,这些话她都会背下来了。   门外有太监的催促声。   顾盼缓缓走出去,府里上下好像除了她和钟砚就见不到多余的人。   从雪地走过,留有印记,却是无声。   顾盼看了看府门前停着的火红轿子,又看了看在周围瞧热闹的百姓,他们指指点点,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字不动钻入她的耳中。   顾盼掀开轿帘,钻了进去。   钟砚亲眼见她上了轿子,他在雪中独站了有半个时辰,来往的丫鬟们屏住呼吸,怕惊扰了世子爷。   天寒地冻,再这么在雪中站下去可是要生病的。   好在又过了没多久,钟砚漠然去了书房,一待就是一整晚。   管家端着晚膳,战战兢兢走到屋外,隔着一扇门,道:“世子,该用晚膳了。”   沉默片刻,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轰动的声响渐渐沉寂,好像是他们的错觉。   屋里传来一道生冷的嗓音,暗含杀气:“滚!”   钟砚发了一通脾气,还是压不住心中的杀气。   强烈偏执的掌控欲和理性不断撕扯。   他狠得下心利用顾盼,却无法容忍赵焕章触碰她。   不上不下的爱,已经构成了溢满的占有欲。   若有一天,他所有炽热浓烈的爱意都给了顾盼,一定会把她关的严严实实,布下天罗地网控制她。   钟砚的手指被瓷器划破,血珠滴滴答答,他任由伤口蔓延,垂着眼眸,默默的想,他杀了赵焕章的那天,可能会忍不住将顾盼一并给杀了。   让她永远沉眠在自己怀中。   这样最干净。 第五十七章   八抬大轿将顾盼抬进了太子府。   侍女们恭恭敬敬将她带到一间精致的小院子里, 黄石假山,碧波荡漾的池塘, 庭院中栽种了几棵梅树, 正是隆冬时节, 红梅开的真好。   天色渐渐暗,尽管府里下人都很好奇这位能让清冷不近女色的太子大动干戈的女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也无人敢来惊扰这位新进府的宠妾。   顾盼的卧房被人提前精心布置过,黄花梨木架子床,刻着复繁精致的雕花,栩栩如生。   床对面摆了张紫檀木的梳妆台,双层妆奁, 做工精致。   她落脚的每一处都铺满了毛茸茸的地毯, 可见布置的人是极为用心的。   顾盼在窗前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身上这件艳丽的红裙也没有换下,她撑着下巴,目光不知飘向何方。   太子妃同赵焕章大吵了一架,成婚三年有余, 因为她心中有刺,迟迟不肯和他圆房。   谁知道赵焕章竟然能正人君子到这种地步, 不仅没有碰过她, 甚至连个侧妃都没有。   今日他大张旗鼓将顾盼接回来当真是把太子妃气的不轻, 脑子都疼。   太子妃冷着脸,面对赵焕章时从来都不会比他低一头,高仰着头同他说话。   “你要谁不好, 怎么偏偏就是舍不得一个顾盼!?她是给你下了什么蛊,让你念念不忘到如今,让你忘了她已经成亲生孩子了的事实!”太子妃越说越觉得愤怒,一口气死活都咽不下去,“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现在都是怎么议论你这个当太子的!不仅贵妃娘娘对你失望,就连朝廷上那群狐狸一样狡猾的老臣都开始质疑你!你为了顾盼还真的是什么都豁的出去啊!”   赵焕章和她多是进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所以原本的这三年多他们相处的不算差。   他脾气好,不代表谁都可以对他指指点点大呼小叫。   赵焕章拧着眉头,一双眼睛乌沉沉,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太子妃瞧,说话不太客气,三分凌厉已经够她受的了。   “孤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赵焕章身上毕竟流淌着的帝王血脉,横眉冷对,阴沉着脸的模样也让人犯怵,心中后怕不止。   太子妃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也是头一回见他隐隐有发脾气的架势,脚下踉跄,站稳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唇角颤抖,忍了又忍,她说:“我是为了你好,您是太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太多人盯着了。”   也是幸而其他皇子年纪尚小,没有人能和他争一争,不然他这个位置能不能坐稳还不知道。   太子妃不好当,太子更不好当。   虎视眈眈,时刻想他们拽下来的人太多了。   “我自有数。”   赵焕章如往常一样,连饭都没留下来吃,转身便走了。   他还是不敢去看顾盼,明明已经如愿以偿将人接了过来,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她。   怕她恨自己,更怕她见了自己会难过。   搬到太子府的这大半个月,顾盼都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不过她的病断断续续一直都没怎么好。   顾盼也没有故意糟践自己的身体,好好吃饭乖乖喝药,病去如抽丝,迟迟都好不了。   大半个月都待在屋里养病没有出门。   赵焕章只忍不住在她面前出现了一回而已,穿着便服,和气温润,同她说话都瞻前顾后,怕她不高兴。   憋了好半天,才提了一句,问她:“你想吃什么?”   顾盼望着脸憋的通红的他,觉得有些好笑,她认认真真盯着赵焕章的脸看了又看,才发现太子殿下也生了张好样貌,肤白如雪,五官柔和端正,眉眼间藏着盈盈笑意,笑起来时十分有感染力,莫名就能使人心情好起来。   她摇了摇头,确实没什么胃口。   赵焕章觉得她不高兴,其实这些日子他有偷偷来看过她几回,悄无声息不敢让她发觉。   有时候看见她靠着窗户晒太阳,更多的时候她是撑着自己的小脑袋在发呆。   赵焕章宁愿她是外人口中那个不讲道理飞扬跋扈的娇小姐,也不肯她伤心难过一分一毫。   他斟酌着词汇,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都拿来给你,好不好?”   顾盼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所吞没,她眼睛酸酸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干干涩涩。   她仿佛从赵焕章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之前也是恨不得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真心,都送到钟砚面前。   她笑开了眉眼,双手撑着下巴,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我喜欢珠光宝气的首饰,你送我这些我会很高兴的,还有金灿灿的元宝,我也很喜欢。”   顾盼也没有多么的想要这些身外之物,她只是不忍心看赵焕章费尽心思讨她欢喜,失魂落魄的样子。   虽然顾六小姐在原著里很招人讨厌,亲姐妹想让她死,亲弟弟不肯信她,前任丈夫亲手杀了她。   顾六小姐很悲惨,但她短暂的十几年岁月里,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也曾经有一个人真心爱她护她,肯为了她的周全而付出自己的性命,绞尽脑汁只为博她一笑,永远不会伤害她,也舍不得见她掉眼泪。   赵焕章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只怕她什么都不肯和自己说,今时今日,她肯坐下来微笑的同他说两句话,已经足够了。   “这些日子你住的可还习惯?”   顾盼歪着脑袋,大大咧咧望着赵焕章,没有半点不自在,她说:“挺好的。”   的确是挺好的。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活的像个千金大小姐,没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也没有敢给她脸色看,就连赵焕章都不常常来打扰她,想出门就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清净又自在。   顾盼觉着,在这里的日子比她想象中好过太多。   说了几句话后,赵焕章显然就不那么紧张了,虽还有些拘谨,但说话却没有之前那般温吞。   “你安心住下,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尽管同我说,我不会不管你。”   “那是当然,我从来不会委屈我自己。”   当天下午,赵焕章便差人送了一箱子的贵重真奇的珠宝玉石,毫不吝啬。   顾盼挑了些漂亮的簪子玉环出来,剩下的那些全都收了起来。   从这天起,赵焕章有事没事就往她的院子里送东西,她的屋子都快堆不下了,还有很多她用不上的东西。   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可惜顾盼的伤寒就是好不全,天气稍微冷了些,便咳嗽个不停。   从前她在侯府里老想着出门逛一逛,如今却是懒得动弹,整日里都懒洋洋躲在软塌上,抱着暖手炉看书,有时候书才翻了一小半,她便撑不过困意慢慢睡了过去。   赵焕章这一个月里因为她多了不少的麻烦,就连他的老师陈太傅都冷冷的提醒了他莫要胡来,于情于理,他都做了一件大事。   钟砚在朝堂上步步紧逼,看那阵仗似乎没打算给他留一口喘息的机会,若说之前钟砚还有所收敛,如今便是一点都不想和他客气,直奔他的命门而来。   赵焕章的眼线被他拔掉好几个,这些姑且都算不上什么损失,麻烦的是漳州粮草案被人捅了出来,一时之间民愤难平。   顾盼的二叔乃是主犯,被吏部的人抓起来审问,才审了不到半天,他便吃不得那个苦全部都如实招来,供认不讳了。   太子包庇的事连带着被揪了出来,几位从小教导太子的老臣失望不已,觉得他这样下去,着实难担大任。   漳州粮草案还未审完,赵焕章便被生母李贵妃叫过去好生说了一顿。   他素来是个孝子,从前哪怕李贵妃说的不对,他也不曾辩驳过半句。   如今赵焕章面对气焰万丈的李贵妃,分毫不让,把她气的够呛。   半月之后,顾盼的二叔被判了斩刑,顾盼的父亲因此受了牵连被革职,闲赋在家。   赵焕章便是有心想拦也拦不住,钟砚来势汹汹,走的每一步棋都是提前谋划过的。   顾盼是在斩首当天才知道这件事,那日晴光正好,蓝天白云,阳光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   她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多么的难过。   这就是钟砚能做出的事,心狠手辣才是他的一贯作风。   院子中间摆了张摇椅,午间日光正盛烈,照在身上暖乎乎的很舒服,顾盼躺在摇椅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她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   想了想,离钟砚起兵造反还剩下不到两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能活的日子也只剩下不到两年了。   顾盼之前也是好骗,没有仔细去想系统说过的话。   系统说的是要【要保证情节圆满】   身为恶毒女配的她若是没有和她的结局一样死去,支线便是崩了。   所以无论怎么想,她都是要死的。   顾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支离破碎的灿烂日光不偏不倚落在她透白的脸颊,将她雪白的皮肤晒的更加透明。   女人睡姿慵懒,纤长的睫毛落在眼底,投下一片青黑的阴影,鼻梁挺直,红唇潋滟,唇上似乎抹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湿润饱满。   她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时辰,赵焕章出现时她还在梦中,毫无察觉。   日渐西斜,气温往回落了落。   赵焕章怕她着凉,揽着她的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他的身形尽管清瘦,手上力气也不小,抱她绰绰有余。   她很轻,根本就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就能将她稳稳当当的抱起来。   赵焕章替她脱了鞋子,放在床上,弯腰仔细帮她盖好被子,而后直起身,站在床边安静的望着她的脸看。   乌发稍许凌乱,一缕碎发落在脸颊边,赵焕章伸手为她整理干净。   他又站了一会儿,等到快天黑才离开。   顾盼睡的很踏实,或者说是她做的梦太过真实,她沉浸在梦中,醒不过来。   顾盼做过的好梦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令她心惊胆战的噩梦。   梦中血染天边,她浑身血污坐在地上,那些手里握着长剑的人从她身边越过,她哭喊着、嘶哑着喉咙冲他们喊叫,可是没有一个人理她。   她孤零零的坐在地上哭,眼睛又红又肿,脸颊左侧染着干涸的血迹,头发凌乱比疯子还不如。   男子的身材高挑清瘦,一身黑衣,简单凌冽,不染任何纹饰,大袖飘飘,衣襟上透着猩红的血味,想来这一路他也杀了不少人。   剑刃之上,滴着鲜红的血珠。   顾盼看见她自己,那张脸上半点求生欲都无,哭的够多了后,便低声笑了起来。   她一直坐在地上也不怕脏,抬手抹干净脸颊上的湿痕,仰着干净洁白的脸,眼中布满通红的血丝,她用一种很随意的口吻对她面前的男人说:“你杀了我吧。”   “就这样活着也挺没意思的。”   “而且你不早就想杀了我吗?”   肤白貌美的青年,站在一片炼狱中也像个不染纷争的谪仙。   青年岿然不动,平平淡淡的眼神定格停留在她的脸上。   顾盼似乎是受够了,这些痛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她撑着双手,想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手腕脱力,小腿发软,好不容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虚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身后似乎有人想要扶她,被她用力挥开。   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哭着笑笑着哭,猩红的眼眸中仿佛流出来的是血水,她摇晃的朝身后某一处看去,看着那个躺在地上没了气息的男人,他身上的箭羽几乎化作尖刀扎穿她的脑袋。   头疼欲裂,却还要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不倒下。   她走一步就倒一步,倒下后偏又倔强的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走到面无表情的青年跟前,喉咙深处传来的嗓音沙哑至极,“杀了我。”   火把的光虚照在他脸上,他还是很好看。   还是那个样子。   任何人都不在意、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心痛绝望的那个样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个调,柔和婉转的嗓音此时尖锐刺耳:“杀了我啊!”   青年手腕削瘦,用力握着剑柄,青筋暴起,肆虐的杀气沉了下来。   她好像是实在受不了,“你永远都是这样!好像无论我说了什么话你都不会难过,我流了多少眼泪你都不会心疼。”   永远冷漠。   一直心狠。   她嘶哑着嗓子,“你敢说你之前没想过杀了我吗?!为什么又停下来了呢?动手吧。”   她踉踉跄跄的靠近他,眼底发了狠,徒手抓着他手里的剑刃,想要往自己的心口狠狠捅进去,来了结这桩孽缘。   青年如静水般的眸微微颤动,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惊慌痛楚短短一瞬闪过,他按着她纤瘦的手腕,试图阻止她。   哪知道她这次是用了狠劲,哪怕是手掌心被刀刃割破,源源不断的血顺着她的掌心滴落,她也还是还往自己的胸口刺去,剑刃划破衣襟,浅浅血色慢慢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裳。   男人脸色一变,抬手用力一挥,一巴掌打了过去,她被这极大的力道挥到地上。   脸火辣辣的疼,耳边嗡嗡鸣响,她不觉得痛,反而笑了,她仰着脸望着逆光而立的男人,她说:“钟砚。”   “你舍不得我死。”   “你完了。”   大梦醒来,顾盼睁开眼睛的一瞬,在她耳边炸开的是系统的声音。   【001号穿书系统提醒您,主线剧情不可动,原主死法会随机。】   顾盼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细嚼慢咽系统说的这句话,大概也弄明白了系统说的什么意思。   她还是会死。   什么时候死不知道。   怎么个死法不知道。   顾盼擦干净额头上的汗珠,衣衫后背透湿冰冷,她换了件干净的里衣,坐在镜子前,她的气色看着不太好,泛着病气。   她忽然觉得就当个和顾六小姐一样的骄横放纵的娇小姐也很不错。   能活的日子只剩那么多,她不如过的爽快些,谁的脸色也不看。   总归有太子殿下给她兜着。   春去秋来,顾盼在太子府已经待了大半年。   赵焕章像宠女儿一样疼着她,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就往她的院子里送,偶尔来陪她一起吃饭时,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自己的心烦事。   顾盼或多或少也能听说赵焕章的处境大不如从前,她明知道他将来下场不好,也没法帮他什么。   这日同赵焕章把酒夜话后,她一连几天心情都不好,便琢磨着要出去转转。   第二天晌午,顾盼让侍女给自己敷粉上妆,抹了红胭脂,面颊粉白透亮,随后又让侍女给她盘了个京中时兴的发髻,挑了根翠鸟绿珠发簪,项前戴着赤金璎珞。   稍微打扮一番,她看起来又是那个娇贵不懂事的美人。   长安城内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酒楼,她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酒楼的二楼包厢已经让其他达官贵客订满。   顾盼倒也不在乎那些,在一楼找了个空桌子,用手帕擦了擦板凳才缓缓坐下,向小二点了两壶甜酒,要了几道名菜。   她太漂亮,光是什么都不说往哪儿一坐,就足够吸引目光。   顾盼坐下没多久,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撞见她的庶妹顾萝。   看顾萝的吃惊的样子应该也没想到能遇到她。   顾萝得偿所愿嫁了个不错的夫君后,对她便没有从前的耐心,明明她出嫁后的小日子过得为还不错,但依然嫉妒自小就漂亮惹眼的姐姐。   先是嫁了世子,转眼又跟了太子殿下,多好的命。   “六姐姐,现在就连我们家里人想见你一面都难啊。”   顾盼不理她,她说的更来劲,“你现在是风风光光了,不过我劝你也别太得意,太子宠妾又如何?不过是个妾,上不得台面。”   顾盼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她,说:“我今儿心情不太好,你若是还继续当着我的面说风凉话,等回去了就在太子面前告状,说你把我欺负哭了你看他高不高兴啊~”   顾萝也是个直性子,被她丈夫惯的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吃不得一点委屈,受不了丁点的气,忍都不想忍,拔高了嗓子说:“你吓唬谁呢!你以为你能长盛不衰吗?太子喜欢你一年,能喜欢你一辈子吗?六姐姐我劝你不要太张扬,太招人恨了。”   顾盼有点听烦了,“你滚不滚!?”   顾萝一屁股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洋洋得意的说:“我为什么要滚?这店是你开的?我们是姐妹,叙叙旧怎么了?六姐姐,我真心觉得吧,女人还是要嫁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像你现在这样不成的。”   她分析的头头是道,“之前我还以为钟砚有多喜欢你呢,你们连孩子都那么大了,结果呢?你另攀高枝,他转眼就收拾了咱们家的人,二叔家一大半的人都没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父亲被革职,三弟在禁卫军不上不下,还因为你的事被人在背后指点。”   “这么一看,你不爱钟砚,他也没多喜欢你啊,男人都是薄情的人,你不该靠他们的。”   顾盼忽然觉得顾萝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是说的话都还很有道理。   “你别把太子和钟砚相提并论,钟砚是个神经病我为什么还要喜欢他?你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我都快忘了。”顾盼懒懒散散的说。   顾萝一愣,讥讽道:“你倒是洒脱。”   相互看不顺眼的俩姐妹竟然就这么聊了起来,顾盼忽然间也没那么讨厌顾萝了。   她抿了一小口甜酒,正准备问问顾萝她母亲的病可否有好转。   一名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她身侧,行了一礼,恭敬道:“夫人,我家大人请您上楼。”   顾盼愣了愣,抬头往上看了眼,厢房门半开半合。   她并不想上去,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她这张桌子已经被一帮黑衣男人围了起来。   顾盼隐约能猜到二楼包间里的男人是谁了。   她冷笑着站起来,挺直腰杆,一步步朝上走去。   厢房内清净雅致,男人端坐在窗边,一身深色衣裳,眉眼凌厉,淡淡的朝她望去一眼。   顾盼没想到时隔大半年自己再见到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汹涌的爱意和汹涌的恨意,都已经平息。   在她心中,钟砚和其他人,已经没什么不同了。 第五十八章   “吱”的一声厢房的门被人关的严严实实。   烛光上上下下摇晃, 光线透亮,恰巧能将钟砚的脸庞照的清清楚楚。   眉目清冷, 眼尾轻挑, 手轻轻搭在桌面上, 手指指节清瘦分明,手背青筋微凸,苍白的肌肤下血管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屋内不止他一人,还有一名顾盼以前从来没见过的男子端坐在他对面,笑脸吟吟,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   钟砚方才在楼上看了好一会儿,看着她同她那个妹妹争吵, 当然也听见了她骂自己的那句话。   “坐。”   快过去一年了, 顾盼望着他, 发现他除了瘦了点,和以前其实没多么大的变化。   顾盼很淡然,和一年前那个在他面前哭着笑的那个她有了很大不同。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在钟砚亲自将她送上轿子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彻彻底底的死了。   不会为他难过, 不会为他哭泣。   她伸手抚着心口,那里的心跳和平时并没有区别, 她茫茫然的眨了眨眼, 发现自己的这颗心是真的不会为他所动了。   顾盼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 平静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紧抿着唇瓣,似乎没有要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钟砚皱着眉, 他也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受,胸口堵的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跟针扎一样,轻微的刺痛,但又不致命。   太子府里有他的眼线,他是知道赵焕章对她有多好的,也知道她这一年里过的似乎还不错。   并不像刚离开时那种声嘶力竭的痛苦,她过的很好。   钟砚抿了口酒,没有吱声。   徐长河笑吟吟望着身侧的女人,用目光将她细细打量了个遍,当真是个国色天香,倾世的美人。   他眯着眼,笑了笑同她打招呼,“顾小姐,你也来喝酒?”   顾盼侧过脸,只看了他一眼便将视线挪了回来,“是啊,不成吗?”顿了顿,她阴阳怪气的讽刺道:“不过如果我知道钟大人也在,我就不来了,平白败坏了心情真是不值当。”   老实说徐长河也不太清楚钟砚让人将顾盼请上来是图什么,他以为钟砚都快将这个女人给忘了。   毕竟这一年里,钟砚没有提过一次顾盼的名字。   甚至于在对顾家下刀的时候,也没见他犹豫手下留情过。   种种迹象看来,顾盼于钟砚而言确实是无关紧要的。   但现在看上去又不像这么回事。   徐长河乐于看戏,不会去掺和他们的事,不过他觉得方才顾盼的妹妹说的话很有道理,顾盼能得意这么一段时间,风光这一两年,等到赵焕章死了,新仇旧恨加起来,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看样子,钟砚也不会轻易放了她。   “顾小姐,你的病可好些了?”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徐长河还是头一次吃瘪,顾盼好像不怎么想搭理他。   他正打算继续套近乎时,钟砚出声道:“你先出去。”   徐长河饶有兴致看了眼钟砚,轻轻一笑,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展开,而后起身慢吞吞朝外走去。   顾盼仰着脖子,巴掌大的小脸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瞳仁漆黑,她淡淡望着钟砚,内心像有一阵微风轻轻飘过,平静宁静。   她忽然间明白了。   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很多的力气。   她连恨都懒得恨他了。   顾盼缓缓站起来,道:“时辰不早,太子还在等我回去,我先走了。”   她忽然走神了一瞬,想起来这一年里赵焕章的确治愈了她很多,那颗被钟砚伤害的支离破碎糊都糊不起来的心,慢慢被他用温润包容的爱意所抚平。   她身上竖起来的尖锐的刺,鲜血淋漓的伤痕,也渐渐平和起来。   顾盼常常能看见赵焕章站在院子门口等待她的身影,好像他永远都不着急,有足够的耐心等她的回应。   他对她说过很多笨拙的笑话,也为她抛下太子威仪爬上石榴树给她摘新鲜的石榴。   他虽然温柔,可那些温柔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像拒人于无形的屏障。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赵焕章才会放下待人的温柔之道。   抬脚离开的一瞬,顾盼被钟砚拽住了胳膊,纤细的手臂被他用力扼住,男人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大海,蔚蓝幽深。   “坐下。”   顾盼想将他的手甩开,却没那个力气抵抗他,反倒是被强按着肩膀,按回椅子上。   钟砚单手撑着椅背,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窈窈。”   顾盼恍惚了一下,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钟砚的气场压迫着她整个人,他忽的笑了一声,低笑有些渗人的寒意,“你胖了点。”   顾盼抬起眸,“我说了,我要回去了。”   她要回去了。   钟砚的眼神一下变得森冷锐利,冷冷瞧着她的脸,“你闭嘴。”   顾盼怔了怔,这似乎是钟砚头一次被她所激怒。   这张无论何时都很淡然的、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脸庞,好像有了裂痕。   钟砚有些费解,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胸口不太舒服,沉闷的透不过气。   在从顾盼口中听见她要回去了这句话后,那些针芒的痛楚瞬间被放大了几百倍。   缓和情绪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撇开心中那些怪异的痛楚,恢复如常,淡淡道:“酒量不好还敢出来喝酒,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呢?”   顾盼实在受不了才冲他嚷嚷,“你烦不烦!?我早就和你没有关系了,你凭什么来管我听不听话?!我不受你管教!”   她有些累了,咳嗽了声,小脸苍白,无力的说:“钟砚,我不怨你了,我们就这样了吧,你也别来惹我了,我们早就桥归桥路归路了,毫不相干。”   钟砚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看,试图找出她撒谎的迹象。   可是没有。   真的没有。   这双漂亮的眼睛里,连对他的恨意都没有了。   钟砚捏紧手指,静默了好一会儿,他的唇角微微上翘,俯身在她耳畔,吐字清晰道:“你想的美。”   顾盼说的本来就没错,他就是个神经病。   哪有那么容易就撇开关系呢?   他不知道他到底爱不爱顾盼,爱是种什么东西他都不知道,庆元帝口口声声说最爱他的母亲,说杀了还不是毫不犹豫的杀了,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不够爱他。   所以爱不爱,对于钟砚来说真的不重要。   钟砚只知道,顾盼这辈子就是死也是只能死在他身边,死在他的手里边。   他张了张嘴,对着她纤细柔软的脖颈,咬了下去。   顾盼被他按着双手,挣扎不得。   女人的鲜血都是香甜味的,钟砚满意的看着她脖子上自己留下的痕迹,舔了干净唇上的血珠,惺惺作态假慈悲,问道:“窈窈,疼不疼?”   顾盼忍无可忍,看他的眼神像在看疯子,“滚啊!”   顾盼被迫留下来和他一起吃了个晚饭,气都气饱了,饭也没吃两口,饿着肚子被钟砚的马车送到太子府门前,下马时脸色依然难看。   傍晚天凉,冷风顺着她的衣领往里灌,簌簌而来的风迎面吹来。   苍白无暇的脸被吹的有些红,耳朵尖尖也被这天冻的通红。   她搓了搓手,脚下步子慢吞吞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   院前点了一排的灯笼,幽幽火光将漆黑的长夜照的透亮。   门前立着一道欣长的身影,男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顾盼忽的停下步子,定定望着不远处的赵焕章,眼眶热热的,她忽然很难过,却又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好像有一股巨大的悲伤无法宣泄。   赵焕章缓步朝她走来,低眸望着她的脸颊,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着她被冻的冰冷的脸庞,“被冻着了吧,下次出门多穿些,你怎么样都很好看的。”   姑娘都爱美,顾盼格外要漂亮。   寒冬腊月都不肯多穿一件,嫌不好看。   顾盼哽着喉咙,嗯了一声,“好。”   进屋之后,赵焕章往她手里塞了个暖炉。   顾盼问:“你等我多久了啊?”   赵焕章道:“也没多久,半个时辰。”   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淡淡一笑,“喝酒去了?”   顾盼低着脑袋,“嗯。”   赵焕章不会为这种小事而生气,反而觉得挺好的,小姑娘这一年都蔫巴巴的,好像被抽去所有生机。   他觉着顾盼张牙舞爪时的样子最好。   “那你在外边吃饭了没有?”   顾盼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   她没吃饱。   赵焕章命人将温在厨房里的菜端了进来,“先吃饭吧。”   顾盼本来觉得自己没胃口,但被赵焕章这么盯着看,她莫名多了些食欲,吃完了大半碗的饭。   晚饭过后,赵焕章在她的屋子里坐了片刻才打算离开,临走之前,他将顾盼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脑,“以后多和朋友出去逛逛。”   “你之前那几个月并不快乐。”   “我很高兴,你终于肯走出去了。”   赵焕章走后不久,便命人将他白日里从卖艺人手中买来的白猫送到她的屋子里。   猫儿可怜,被主人拴在闹市中取宠挣钱。   赵焕章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下来,直觉告诉他,顾盼会喜欢这只猫。   钟绍愿已经三岁半了。   他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母亲,一开始还会哭闹着要去见母亲,不过小朋友也发现尽管自己在父亲面前哭的嗓子都哑了也没用。   起初还有嬷嬷无意喊过他的小名,第二天便被父亲送走,于是再也没有人会叫他的小名了。   所有人都叫他愿哥儿。   他没有玩伴,也没有母亲。   愿哥儿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撒娇,也不会动不动就要父亲亲亲抱抱,不过他依然很听话。   博平郡主一日比一日喜欢这个孩子,有事没事就把他接到栖筑院里玩。   这孩子除了那双狐狸眼,其他的都更像他的母亲。   所以博平郡主对着愿哥儿这样一张脸,也讨厌不起来。   反而总能从他身上看见自己早逝大儿子的影子,他们都一样的乖巧。   博平郡主正抱着愿哥儿,她的屋里没有孩子的玩具,她索性挑了些金元宝摆在他面前让他拿着玩。   愿哥儿其实不太喜欢被大人抱着,他虽然不乐意,但在祖母怀中也没有挣扎,任她抱着自己。   午间,博平郡主让厨房里的人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和甜点。   烧鹅酱鸭,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愿哥儿吃饱了饭,博平郡主还将面前的甜点推到他面前,“你不是爱吃甜的吗?快点吃。”   钟砚平日管的严,半个月才准他吃一次甜点,怕他吃坏了牙。   愿哥儿盯着晶莹剔透的糕点咽了咽口水,蔫蔫的说:“父亲不让我吃。”   博平郡主呵了两声,“你父亲这个不让那个不让,他有毛病我可没有,给我吃,不吃不许你出这个门。”   他摇了摇头,小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听他父亲的话了,把博平郡主气的够呛,点着他的鼻子说:“钟砚要是有你一半听话该多好。”   可惜那个人小畜生养不熟。   吃过午饭,愿哥儿又被博平郡主抓着一同玩游戏,玩了没两局,他便困了。   博平郡主便让人抱着孩子去里间睡了个午觉。   她自己却睡不着,靠着窗户下的软塌,太阳照得她浑身都暖洋洋。   她自诩是个恶毒刻薄的人,可能是年纪大了心肠反而变软。   博平郡主当真是有些心疼愿哥儿的,小小年纪就差不多算是没了娘,等长大后知道事情真相,他又该站在哪一边?   侯府上下只有他一个孩子,身边也没个玩伴,孤孤单单没人陪。   她轻嗤了声,也不知道钟砚每次看着儿子那张和他母亲肖像的脸,会不会觉得难受。   钟砚来栖筑院接孩子时,脸色阴沉,冷冷瞥了眼博平郡主,眼神嫌恶,隐忍着怒气没发作。   他阔步走到里间,将尚且还在熟睡的孩子抱了起来,在博平郡主跟前停了下来,“管好你自己的儿子,别来管我的儿子。”   “愿哥儿又不讨厌我,你不想他过来又有什么用?而且名义上我可是他的祖母。”   “对,你是他的祖母,你死了也是他的祖母。”   “钟砚,你别太过分了。”博平郡主敬告自己不能生气,她面色稍缓,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对他提起顾盼啊?这孩子记挂着他的母亲却又不敢问你,怕你不高兴,可怜了孩子无辜。”   钟砚没理她,抱着孩子去了前院。   愿哥儿稍晚时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揉了揉眼睛,然后乖乖穿上鞋子跑去找他的父亲。   钟砚顺手将他抱起来,“不困了吗?”   愿哥儿趴在他的肩膀上,奶声奶气,“睡饱了。”他揪着父亲的衣裳,小声问道:“爹爹,今晚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钟砚沉默几秒,拍拍他的后背,“可以。”   晚上愿哥儿又说梦话了,钟砚听着儿子轻喊着要娘亲,摸了摸他的脸,一夜都没怎么睡。   春分那天,庆元帝宣告了一件大事。   对群臣称道钟砚乃是他沦落在外的三子,也就是晋王殿下。   庆元帝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也是趁着自己还能爬起来上朝这天颁了圣旨,给钟砚册封了爵位。   只有庆元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才知道这道圣旨是皇帝被迫颁的。   一年多以前,庆元帝几乎将所有朝廷事务都交由太子处理。   他对钟砚这个儿子尽管有愧疚,但也不会为了他去废了一个样样合格的太子。   他们都低估了钟砚的本事,没想到他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庆元帝最后悔的便是当初给了钟砚兵权。   前不久这个儿子前来探望,扶他起身,喂他喝药。   先礼后兵,做完这一切,钟砚笑着将李贵妃这些年杀过皇子的证据递给他,以此威胁庆元帝。   庆元帝不是不知道李贵妃做的那些事,碍于她是太子的生母,他从未管过。   没想到这些把柄都会落到了钟砚的手里头。   如今太子名声已是岌岌可危,若是他母亲犯了这么大的错事被捅了出去,于他而言又是一次重击。   庆元帝被钟砚气的吐血,第二天的早朝,他才不情不愿承认了钟砚的身份,然后将李贵妃杀皇子的证据给烧了个干净。   钟砚被册封晋王的消息很快也传到顾盼的耳里,她知道,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男主就要造反上位了。   原著里,钟砚就是在有了爵位之后,才开始他的帝王之路。   顾盼不关心钟砚此时有多么的春风得意,她关心的是赵焕章,这几日他的心情显然不太好,面对她时强颜欢笑。   春日多雨,连绵不断的雨下了大半个月。   那天,她去找赵焕章时,远远看着他站在桥上淋雨,她打着伞走过去。   男人身上带着些许浅淡的松针冷香,谦和矜贵。   赵焕章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雨水轰然砸在油纸伞上,噼里啪啦的响声回荡在他们的耳畔。   良久之后,赵焕章握着她的手,对她说:“走吧,回去了。”   他的衣裳已经湿透,发梢滴着水珠,俊俏的脸庞被水洗了一遍,赵焕章去屏风后的浴桶里洗了个澡。   顾盼觉着冷,便脱了外衫爬上床缩进被子里准备睡了。   赵焕章穿着里衣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她毫无察觉,等人靠近,后知后觉望着他。   赵焕章擦干了湿发,握着她的手腕,隔着朦胧的烛火,他的眸色有些深沉。   真正面临这件事的时候,顾盼心里并不抗拒。   赵焕章很有耐心,无论何时都顾虑着她的感受。   深夜事毕,顾盼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来日清晨,身子并不觉得难受酸软,她的枕边多了个精美的白玉发簪。   发簪最上雕刻的是一只小狐狸。   顾盼拿着这只发簪,脸颊发热,一股暖流自心底而过,她没想到原来自己在赵焕章心中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侍女给她梳妆盘发时忍不住说:“姑娘,这只发簪是太子殿下亲手雕刻而成的,太子不仅念书厉害,干闲事也是很厉害的。”   顾盼笑了下,“是吗?他没跟我说过。”   她攥着发簪舍不得松开,看了一遍又一遍,都觉得不够。   “太子从来不会对您说这些,您不知道吧,您刚来太子府的那段时间,天天夜里都在做噩梦,太子殿下怕您见了他会难过,都是晚上偷偷过来看您。”   顾盼手指一顿,当初看书时她和大多数读者都有一样的想法,太子殿下不过是小说里最常见的温柔人设的炮灰。   相处下来,顾盼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赵焕章的温柔只是一种处事的手段,可以避免很多的麻烦。   他内心温柔,却也强大,并不是优柔寡断的男人。   他有自己的抱负,也有强大的事业心。   顾盼从来没见过比赵焕章耐心还要好的男人,北蛮送了头狮子过来,逃跑了十几次,次次都赵焕章亲自抓了回来,受了好几回伤。   若是旁人早就没这个耐心,直接杀了。   温柔是陷阱。   顾盼已经掉进赵焕章为她织的这张网里。   爱恨都是一刹那的事。   那一瞬间忽然就不爱了。   而漫长的柔情蜜意之后,爱意悄然而至。   顾盼问:“他今天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侍女捂嘴偷笑,“姑娘,这好像还是您第一次主动问起太子殿下的行踪呢!”   顾盼眼睛弯了弯,“所以太子有说吗?”   侍女摇头,“奴婢哪里能知道这些呀。”   顾盼便不问了。   后来赵焕章知道这事,每次临出门前都会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何时回,有时人在宫中赶不及回来陪她一起吃饭,也会派人专门来告诉她。   这大概是顾盼穿书后过的最轻松的一段日子,没有任何的烦恼,没有压抑的看管。   她活的像一团灿烂的日光,自由而又热烈。   春末夏初,顾盼在同南安郡主一同去庙里礼佛时,跪在佛像前昏了过去。   尽管很快她就醒了过来,南安郡主还是担心她,当天便同她一起回了京城。   赵焕章请了宫里的御医给她诊脉,担心受怕,面露忧色。   御医开口便是给他贺喜,“这位......”想了想,御医换了个称呼,“夫人是有喜了。”   不多不少三个月。   便是在那个雨夜里有的孩子。   顾盼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赵焕章怔了好一会儿,眉间跃着喜气,笑了起来。   御医领了赏钱,行礼告退。   等顾盼回神后,她眼前能看见的只剩下赵焕章一个人了。   男人喜上眉梢,连笑容比平时都深。   他应该是真的很高兴。   顾盼刹那间红了眼,发热的眼眶里溢满了水光,汇聚成一颗颗透明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淌。   她哭的像个小孩子,用力抱住赵焕章嚎啕大哭。   顾盼只是太难过了。   她被原著情节逼的呼吸不上来,时至今日,没有一件事是被改变了的。   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原著顾六小姐所要经历的事。   这个孩子不该来的,他会死在钟砚的剑下,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   赵焕章以为她是被吓坏了,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哄她,“不怕,我在呢。”   顾盼哭的停不下,大哭变成抽噎啜泣,喉咙哽咽的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焕章替她抹了眼泪,眼神担忧,“怎么了?”   他深吸了口气,问:“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没有忘记,顾盼还有一个快四岁的儿子。   赵焕章有些愧疚,只顾自己高兴,却忘了顾虑她的感受,“窈窈,哪怕你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是想要的。”   “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你就听我这一次,把他生下来好不好?”   “嗯,将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你看我从来没骗过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吗?”   顾盼抱着他哭的更厉害,被命运推着往前走,还要眼睁睁看着她所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去,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边大哭边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她擦了擦眼泪,眼眶布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语无伦次,“那你去杀了钟砚,你不要离开我,你去杀了他!”   她跪坐在床上,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赵焕章心疼她,“好,都听你的。”   顾盼在他的轻抚下平息剧烈起伏的情绪,她已经不哭了,看上去依然很悲伤。   顾盼身子骨弱,赵焕章本想着接她的母亲过来帮她好好安胎,想起她母亲身体似乎也不太好,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盼怀孕,对整个东宫都是好事。   消息传出去,多数人都道她是真的命太好,前世是个活菩萨才换来今生的好命。   她怀的可是太子的头一个孩子,若是个男孩,更是不得了。   钟砚是从徐长河口中知道的这件事,沉默了几秒钟,煞气冲天,一脚狠狠将面前的案桌踢翻。   幸亏徐长河躲的快,要不然就要被砸到了。   他笑眯眯的问:“阿砚,你这么生气是为什么?”   钟砚抬起手边的花瓶朝他的脸面砸过去,“闭嘴。”   他紧紧咬着牙齿,扶着书架的手指在发抖,杀了赵焕章的欲望从未这么强烈过。   孩子七个月大的时候,正巧又到了冬天。   初冬的京城算不上冷,不过南方却遭了雪灾,赵焕章因为赈灾的事和钟砚起了冲突。   这小半年里,他们二人在朝堂上势同水火。   针芒对麦芒,谁也不会退让。   赵焕章遇事碰了底线,便会十分强硬,连商讨的机会都不给,拨了十万两白银,且派自己信得过的亲信带着银子去往南方受灾之地。   钟砚这回竟然没说什么,赵焕章只当他终于明事理肯消停一次。   冬至后的第五天,京城总算飘起小雪。   那看起来大概是很平常的一天,和其余日子没有任何的不同。   赵焕章入宫去探望他的母妃,他刚换好衣裳,顾盼踮着脚搂着他的脖子,说着稀疏平常的话:“孩子今天踢我了。”   她打了个哈欠,“早些回来。”   顾盼比之前粘人,也更愿意和他亲近。   赵焕章替她捋干净碎发,“我听说母妃宫里的鹤望兰今年竟然开花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吗?等我回来给你带一株。”   鹤望兰形状奇特,却异常的美,颜色娇艳,倒也配得上她。   顾盼眨眨眼,“你母亲会愿意让你带一株回来?”   赵焕章莞尔,“一株花而已。”   顾盼听了很高兴,“那我等你。”   赵焕章入宫后,雪势奇异的停了下来。   丫鬟们在打扫院子,顾盼便坐在窗户边发呆,等着赵焕章给她带的那株娇艳的鹤望兰。   等到了下午,赵焕章迟迟未归,还没有从宫里回来,顾盼有些不安,肚子也有点疼。   侍女劝她睡一会儿。   顾盼惴惴不安在床上睡了小会儿,醒来天都快黑了,赵焕章还是没有回来。   顾盼捏紧了床单,脸比纸还白,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太子可有派人来递话?”   虚弱的嗓音里夹杂着绝望的颤音。   侍女点灯,边回:“不曾,许是宫里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顾盼手脚一阵冰冷,浑浑噩噩穿上衣服鞋子,她深呼吸两口,安慰自己不要乱想。   她掌着灯笼,固执的站在门口,不安渐渐扩大,拽着她的心不断往下沉。   顾盼找出之前赵焕章亲手雕刻的那根白玉狐狸发簪,紧紧抓在手心,额头冒着虚汗。   冷风过吹起她的衣摆。   太子府里外透着诡怪的安静。   时间过去了仿佛有半辈子那么长,顾盼的腿又疼又酸,她扶着门框,强撑着力气,稳稳站在回廊之下。   远处的火把闪着微微摇晃的光。   大门被人缓缓推开,门板不轻不重撞到墙面,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令人难以忽略的声响。   顾盼被这道突兀的声音惊动,手松了松,白玉发簪从掌心滑落,响声清脆,碎成了两截。   她低头看了眼,着急忙慌想捡起来,却弯不下腰,等她再次抬起脸时。   太子府里里外外已经被黑衣玄铠、手握长刀、面无表情的金吾卫包围了。   钟砚一身月牙色的衣裳,意外刺眼,   宽袖长衫,衣袂飘飘。   青年指骨削瘦,冷白的手指执着一柄长剑,以血洗剑,剑身上的鲜血顺着往地上落。   杀气漫天。   顾盼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府里如此安静。   钟砚血洗了东宫。 第五十九章 (大修,麻烦重看)   太子府上下被这帮金吾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盼的脸越来越白, 在这清冷疏远的月色中显得极为脆弱,十指扣紧了门框, 用力攥着手指头。   空气中浮动的血腥气让顾盼觉得有些犯恶心。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钟砚脸上表情平淡冷然, 冷冰冰的长夜里,浅色瞳仁中流转着冷冽之气,月牙色的交领长衫,衣摆下方沾着干涸的血迹。   他的双眸盯着顾盼凸起的小腹,眸色渐深,凛冽的寒气缓缓自眼底翻涌。   钟砚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加讨厌看见她大着肚子的模样,极其的碍眼。   空气静止, 沉默良久, 顾盼才缓缓地发出沙哑的疑问:“钟砚, 你这是要做什么?谋反吗?”   比原著里的时间要提前了两个月。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顾盼关心的是赵焕章是不是还活着。   钟砚眉尖微动,抿唇不语,似乎没有打算要回答她这个问题。   庆元帝在今天傍晚昏迷不醒,御林军将太和殿围了起来, 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探视。   包括李贵妃和赵焕章。   钟砚等了这么多年,若是他足够理智第一时间便是该入宫控制住宫里的那些人, 名正言顺的取而代之, 而不是等不及先来太子府。   “你在等谁?”   顾盼轻嗤, “总之不可能会是你。”   钟砚胸腔中涌起一股嗜血的杀意,夹杂着钝钝的沉痛,他茫然的眨眨眼, 不明白为什么这股毁天灭地的痛与恨,会越来越激烈。   心尖软肉上的针,像是被人换成了重重的铁锤,顾盼每说一个字就像在他的心口上狠狠锤了一下。   钟砚虽然心口不太舒服,面无波动,看着她的目光也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他说:“你不用担心,他还没死。”   赵焕章只是被困在皇宫里一时没法脱身。   他运筹帷幄多年,每一步都算的刚好,赵焕章手中的兵权比不过他,甚至他多年的心腹也还背叛了他。   南方赈灾的十万白银不翼而飞,灾民怨气冲天。   漳州和秦州都是驻守的两位大将军,都已倒戈,只等一声令下便直接能攻入皇城。   况且赵焕章的母亲李贵妃这么多年在朝中没少得罪人,李家树敌太多,想看他们倒下的老臣也不少。   只等庆元帝一死,这天下谁得了先机便是谁的了。   顾盼捏紧拳头,眼眶发热,“那你是要来杀了我的吗?”   无声的沉默,像凌迟前的刀子。   钟砚沉沉的眼神毫不避讳打量着她整张脸,比起上次见面,她又胖了。   气色红润,唇瓣饱满,咬紧牙关似乎很紧张,漂亮狭长的眼眸中闪着盈盈的水光,微微颤抖。   她穿着一身绯色裙子,虽是张扬的颜色,看上去却比从前柔和。   她变了,钟砚却又说不出她到底哪里变了。   来之前,钟砚是真的对她起了强烈的杀心,可真正见到她,浓烈的杀意犹如潮水退去,很快就消失了。   他得承认,他有点舍不得顾盼就这么死了。   嗤的笑了一声,钟砚也很明白,他是万万都容不下顾盼肚子里这个孽种的,光是看着就很碍眼,若是真的出生了,他可能想都不想直接就给掐死了。   快要两年的时间里,顾盼偶尔想起钟砚,都会发誓哪怕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她就是死也都不会开口求饶一个字。   真正面临这样的场景,她还是做不到不求饶。   不听话的眼泪顺着眼尾哗哗的往下落,她咬字极为缓慢,“钟砚,孩子是无辜的,你就算真的想要我的命,也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行不行?”   她的语气婉转卑微,在祈求他。   钟砚拧着眉尖,失神望着女人脸上湿润的泪痕,哭的不是他,伤心绝望的也不是他,可是他胸口那股沉闷的、没法呼吸透气的、难以忽略的钝痛,一下比一下深刻。   沉寂良久,钟砚看着她的眉眼说道:“我不杀你。”   顾盼怔了怔,只听他继续往下说:“但是我容不下这个孩子。”   顾盼紧紧咬着牙齿,钟砚往前走了两步,定定望着她漆黑的眼珠,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窈窈,我容不下这个孩子。”   这个回答她并不意外,钟砚就是这么个强势扭曲的男人。   她浑身都在发抖,上下牙齿不受控制的磕碰,深夜里的寒风迎面朝她袭来,她却似乎感觉不到冷,身体已然没了知觉。   太子府外的火光更甚起来,寂静的夜里一声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了进来。   如今赵焕章还能用的上只有部分禁卫军,从宣武门杀出一条血路硬闯出宫,马不停蹄往太子府赶。   他的手腕被冷箭伤了一下,胳膊上被划出一个大口子,伤口血肉模糊,他都来不及处理,拉紧缰绳,拼命的要赶回去。   他何尝不知自己大势已去。   李贵妃甚至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后路,让他从宫中密道悄然出逃,却被赵焕章一口拒绝了,态度强硬要往回赶。   李贵妃拦不住他,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   顾盼循声望去,看见赵焕章的瞬间,忽然就笑了。   赵焕章也跟着她一起笑,手臂上的伤口渗着血,他浑然不觉得疼,眉眼柔和望着顾盼,有些抱歉,“对不起,答应给你带的花忘记拿上了。”   顾盼吸了吸鼻子,“你不该回来的。”   原来被人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被爱意包围,无论何时都有人牵挂着你。   忽然之间,顾盼觉得顾六小姐临死之前大概也是没有很多的遗憾。   也许她也爱上了赵焕章,也许她还没有那么爱他。   赵焕章带来的人完全不够应付钟砚,成王败寇,既然回来了,他就没想着活着回去。   他舍不得把顾盼独自撇下。   “阿砚,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母亲做过的事。”赵焕章继续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不要牵连无辜,窈窈也曾是真心爱过你的。”   再怎么样,钟砚也不该轻贱她的爱。   钟砚的母亲当年被李贵妃陷害,刺激的庆元帝直接杀了她,还让亲儿子给看见了。   明明也是帝王之子,却早早被抛弃,丢到侯府,在折辱中长大,差点成了个残废。   也难怪钟砚的怨气如此深重。   矜贵谦和的太子殿下这辈子都没有开口求过人,如今他看着钟砚,温声道:“你放过她吧。”   钟砚冷笑,“我可真是恶心你这幅善良大方的样子,”   话音落地,两个男人飞身而起,迎面打了起来。   短兵相接,谁都没有手下留情,招招致命。   赵焕章眼底发了狠,这回也是拼了全力想要钟砚的命,钟砚的本事并不在他之下,起初二人打的势均力敌。   过了没多久,赵焕章略显颓势,钟砚隐隐占了上风,一掌拍中他的胸口。   赵焕章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撑着剑柄堪堪站稳,沉寂了几秒钟,他们二人又继续打了起来。   钟砚用了十成功力,眼中发红,绝不会要给他留一丝一毫的活路。   赵焕章身上的伤渐渐多了起来,应付的很吃力,脸色惨白,眼神却还坚定锐利。   眼看着钟砚的剑尖对准了赵焕章的胸口,剑身折射出一道白光,刺的顾盼眼睛酸疼。   “不要!”她大叫一声。   钟砚执掌长剑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冷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而后毫不犹豫刺了进去。   锋利的剑刃贯穿了赵焕章的胸口,涓涓不断的血水顺着他的伤口往外涌,他忍着剧痛,嘴角溢着鲜血,已是强弩之末。   顾盼着急忙慌扑上去,却被旁人强硬的拉开拽回,那些人死死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靠近。   她急的跺脚,眼泪花直冒,什么办法都没有,急的原地大哭了起来。   赵焕章哑声安慰她:“别哭。”   顾盼哭的直打嗝。   赵焕章受的这一剑伤及心脉,他的脸色惨白,腿脚渐软,陡然半跪在地。   他见顾盼哭的那么伤心,自己也好生难过。   明明一直以来都只想看她笑,却总是哄不好她。   赵焕章的意识逐渐涣散,眼前模糊不清,他好像又看见了顾盼躲在花丛中间眯眼大笑起来的模样。   她那么的漂亮,犹如日光灿烂,   赵焕章费了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睑,哪怕说几个字都气喘吁吁,他气息虚弱,对顾盼微微笑了一下,沙哑着嗓子,“窈窈,你到底有没有哪怕是一天喜欢过我啊?”   他的声音太轻了,顾盼只看得见他唇角一张一合,耳畔嗡嗡,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哽咽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好不好?”   赵焕章弯了弯眸,忽然又不想得到答案了,他改口同她说:“不要哭啦,多笑笑,好看。”   他眼前昏黑,缓缓合上眼睛,往后仰了下去,轰然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看不出死活。   岑寂夜色中,钟砚仿佛于暗/夜融为一体,精致冷白的五官朦胧不清,他的耳边回荡着顾盼凄惨的哭声。   钟砚抚摸着自己的心口,空空荡荡好像被掏了个大窟窿,不是很舒坦。   顾盼跪坐在地,遥遥望着不远处赵焕章的身体,眼圈红的能滴出血。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好像失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   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没了她,嗓子已经哭哑了,坐都坐不稳。   过了很久很久。   顾盼茫茫然的抬手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忽然觉得赵焕章肯定还有什么话没有和她说。   她太绝望了。   心底最后一点侥幸,都被这不可改变的情节所泯灭。   顾盼脸上染着的是赵焕章喉间溅出的鲜血,她也懒得去擦,抬起头,巴掌大小的小脸,苍白的面色都遮挡不住她惊心动魄的美丽,她哑着喉咙,泪流满面犹如梨花带雨说:“你连我一块杀了吧。”   她撑着掌心,踉踉跄跄爬起来,手指冰冰冷冷,指着自己的心口,“来,往这里捅,杀了我吧。”   钟砚觉得他心口疼的不太正常,支离破碎。   淡然的眸光渐起犹疑,他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顾盼一把握住剑刃,抵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笑的花枝乱颤,“舍不得杀我?”   她忽的用了力气,差点就真的当着他的面,将剑刃捅入心窝。   钟砚猛然间回神,冷冷把手里的剑夺了回来。   顾盼不再笑了,望着男人的眼神极为冷淡,“怎么啦?你不会还想把我留在你身边吧?”   钟砚僵硬了一瞬,他点点头,吐字道:“对。”   钟砚要得到她,两年的时间够长了。   他自以为戛然而止的喜欢,无关紧要的情爱,比他自以为的更深更远。   可钟砚此时并不知道姗姗来迟的爱意,半文不值。   顾盼笑的停不下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她抬眸望着钟砚,语调轻慢,“钟砚,你说你容不下我的这个孩子。”   “你如果逼我打了这个孩子,我就横刀死在你面前。”   “你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放了我。”   “你自己选吧。”   她决绝果断,眼睛里对他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多余的情绪,也不想再费力气。   钟砚偏执道:“别想着能离开我。”   顾盼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说,钟砚马上就是要当皇帝的人了,作为被剧情眷顾的男主,她确实不是他的对手,想逃也真的逃不开。   顾盼笑了笑,“好,我不跑,只是我告诉你,我肚子里这个孩子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也就死了。”   钟砚手腕青筋毕露,静静看着她,周身的寒意如冰刀利刃,手指攥紧,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缓声道:“知道了。”   一字一句,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字眼化作最尖锐的武器,从他的脑仁穿过。   顾盼看了他一眼,哑着喉咙讥诮道:“没想到你还乐意替别人养孩子呢。”   杀人诛心,谁不会? 第六十章   寿成殿内, 庆元帝半死不活躺在床榻上,死气沉沉, 双眸浑浊, 他被身边的太监搀扶着坐起来, 背靠着枕头,咳嗽声不断。   钟砚看着他的目光没多少感情,平静中多了少许的嘲讽,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轻笑起来,他的笑声不大, “你想过你会有这么一天吗?大权旁落, 孤立无援。”   庆元帝病入膏肓, 连和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瞪大他的眼睛,眼珠子狠狠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生吃了才肯罢休。   钟砚莞尔, 继续道:“别急,我今天就是亲自送你上路的, 你放心, 你死的不孤单, 你心爱的女人你宝贝的几个儿子,都会一并给你陪葬。”   庆元帝发黑的唇角不断的颤抖,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吐出两个字, “孽......子。”   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一起把他也给杀了!   不过庆元帝再怎么后悔都没用了,他现在只是个躺在床上没法动弹的废人。   钟砚连多看他两眼都不乐意,他转身出了寿成殿,手下匆匆来禀,“主子,李贵妃自缢了。”   钟砚望着渐亮的天空,问:“死了没?”   “死了。”   李贵妃也是爽快,眼看大势已去,也等不到太子回来,她便找了根绳子将自己的吊死了。   入宫二十载,她害过的后妃皇子数不胜数,有些人的模样就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皇宫的斗争自古就是你死我活,她斗败了,也没什么好惋惜。   纵使李贵妃再怎么心狠手辣,作为一位母亲,她还是心疼儿子。   昨夜派了身边最后的心腹去打探宫外的消息,知道太子府被上上下下屠了个干净的时候,两眼一黑差点没黑过去。   如此一来,她便更不想活了。   钟砚冷笑,“真是便宜了她,埋了吧。”   天光大亮,清晨的皇宫又恢复了宁静。   石砖上的血迹被宫人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看不出任何昨晚那一场屠/杀的痕迹。   顾盼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回到侯府的一天,在此之前,钟砚竟然没有杀了她。   她有点想笑,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确实笑不出来。   卧房内的摆设和一年多之前没什么不同,甚至她的梳妆镜上还有她离开时未曾带走的梳子。   侯府里换了一批伺候她的丫鬟,只剩下一个她熟悉的碧青。   碧青望见她时,眼圈红了红,赶紧低下头不愿让她看见眼泪,“夫人,您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顾盼浑身都很疲倦,脑子一阵阵的疼,可是她毫无困意。   闭上眼睛就是赵焕章被一剑穿心的画面。   她的脸惨白虚弱,扶着床板缓缓坐下,她摇了摇头,“你出去吧。”   碧青看了眼她凸起的肚子,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她忽然想到已经住在前院、但每天都在记挂着母亲的小少爷。   如果他知道他的娘亲回来了应该也会很高兴。   可是现在这样......   碧青都害怕夫人将恨意牵连到小少爷身上,不愿意看见他。   碧青抬手擦了擦眼泪,安静从屋里退了出去,关紧了房门,自己就守在门口,不让其他人打扰了她休息。   没过多久,她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像是从喉咙深处传出来的剧烈的悲痛声,听着就让人难受。   碧青咬了咬牙,没有敲门,也没有过问。   莫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里面的哭声才渐渐止息。   顾盼睡了长长的一觉,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醒来时脑子昏沉,她抱着被子呆呆缩在床角,眼神茫然,指甲将手掌心抠出了几道血痕。   屋内开着窗,艳艳斜阳闪着金色灿烈的光,斜斜照进屋子里。   夕阳很美,远处天空的云朵被金光染上淡淡的黄晕。   她望着那片昏黄的云朵,忽然间就想到了一件很小的事。   她在赵焕章面前其实一点都不温婉,言谈举止都十分任性。   太子府里时常有门客拜访,有些是赵焕章的客人,还有些是太子妃的客人。   顾盼偶尔心情好去后花园溜达两圈,总能碰见几个她不熟悉的陌生人。   她无论对谁都不太客气,高高仰着头颅,眼神高贵,冷这张脸好像谁都不想搭理。   也就是这幅盛气凌人的样子惹恼了太子妃的妹妹,她被那位小姑娘点名指性的骂了一通。   顾盼本来是想骂回去的,小姑娘嘴皮子利索,腿脚更利索,骂完就跑了。   她那一整天都太不高兴。   赵焕章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话。   万般无奈,赵焕章为了哄她,对她说院子里的石榴熟透了,还打趣说她不是很喜欢爬树吗?   顾盼还是不理他。   赵焕章长叹了口气,笑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宠溺,换了套方便的衣裳,没有半点太子的威严和架子,爬上石榴树给她摘了好多石榴。   那天的晚霞,就和今天差不多。   她也是站在窗边,一抬眸就能看见那个温暖明亮的男人对她笑的模样。   顾盼是在一阵争执中回过神的 。   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博平郡主的嗓音还是那么的尖锐,听着就刺耳。   她拉开了房门,屋外的争执声立马静了下来。   博平郡主愣住,然后毫不客气的进了屋。   碧青不敢多拦,只能站在一旁看顾,免得博平郡主说些不得体的话。   博平郡主大大咧咧的望着顾盼的肚子,哪壶不提开哪壶,咧嘴一笑,“哟,看这样子,愿哥儿的弟弟是马上就要出生了。”   七个月,已经是不小的月份了。   博平郡主昨儿夜里听说钟砚将太子府杀了个干净后,顾盼带回侯府的消息,惊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真是觉得顾盼上辈子作了孽或是杀了钟砚全家,才遇到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神经病。   脑子有病的疯子。   顾盼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愿哥儿”三个字说的是谁。   仔细一算,她的儿子也快四岁了。   顾盼记得愿哥儿小时候就很喜欢撒娇,听话乖巧,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应该也还是会很乖。   “您有事吗?”   “我这不是听说你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博平郡主还真的就是来看个热闹,宫里什么情况她还不得而知,不过侯府可早就是钟砚一个人说了算。   “看笑话?”   “也不是,我就是好奇。”博平郡主也是奇了怪了,钟砚这厮心眼比针还小,顾盼肚子里的可是赵焕章的种,他竟然能忍的了?   顾盼坐着喝了口水,“好奇什么?”   博平郡主道:“没什么。”   顾盼回来的事,愿哥儿还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   博平郡主倒是想把这件姑且能算上的好事告诉愿哥儿,奈何钟砚跟防贼一样防着他,压根就不给她接触愿哥儿的机会。   她也坐了下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缓缓开腔道:“这一年多里,我听闻太子对你极好,我瞧你也挺好骗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又喜欢上他了吧?”   都心甘情愿要帮他生孩子了。   顾盼点点头,“是啊。”   博平郡主啧啧道:“之前不还对钟砚爱的死去活来?怎么着?现在是一点都不喜欢了吗?我还在想,他做成什么地步你才会原谅他?”   顾盼弯唇笑了笑,吐字笃定,“是,别说一点了,半点都不喜欢了。”   “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爱过他。”   “是我爱错了人。”   空气凝固,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钟砚脚下一顿,生生停在门外。   碧青尚未来得及提醒顾盼,便亲耳听着她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   男人静默,随后迈过门槛,缓缓走进屋里。   钟砚忙了一夜,身上的衣裳都没换,衣摆上干涸的血迹刺伤了顾盼的眼睛。   他皮肤极白,夕阳余晖照耀下稍显透明,薄唇紧紧抿了起来,他捏紧了拳头,心脏一抽抽的难受。   胸口中的大石头越来越重,压的他透不过气。   “半点都、不喜欢了?”他的语调又轻又慢,压着嗓子在问,仿佛还有些细微的颤音。   顾盼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内心快意,“对。”   她说的风清云淡,“早就不喜欢你了。”   博平郡主被钟砚的人赶了出去,门被人重重的合上。   钟砚掐着她的手腕,还逼迫她仰着脸望着自己。   顾盼抬眸望着这张精致如画的脸,出奇的平静,曾有过的悸动、爱慕都被封尘在剑下。   她笑的直不起腰,好不容易止住笑声,随即抬眸,漆黑的瞳仁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说:“怎么啦?你还记得赵焕章这个人吧?”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柄锋利的匕首,不偏不倚朝他的心脏刺去,“就是你亲自把我送过去的那个男人。”   “我爱上了他,哪怕他已经死了,但我唯一真正想要留在身边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活着我陪他,他死了我永远记得他。”   “当年是我蠢是我笨,是我活该被你利用,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她每说一句话,钟砚的脸色就白了一分,眼睛中的茫然逐渐化作痛感,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眶。   男人指骨作响,攥紧了十指,惨白的脸色仿佛受了剧烈的重击。   顾盼已经很久没这么对他笑过,此时毫不吝啬她的笑容,道:“钟砚,或许你没听清楚,那我就再说一遍,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所以你现在也不必如此惊诧。”   “你在我心里,不重要了。”   顾盼亲眼看着钟砚脸上的血色退的一干二净,男人的手指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无言的心脏的抽痛,指尖不受控制在颤抖。   他没呼吸一口,喉咙处仿佛都有尖刀而过,一口一口吃刀子。   顾盼静静凝望着他:“刚才博平郡主问我要怎么样才会原谅你?”   钟砚身体前倾,捏着她的手腕,侧耳等着她的回答。   顾盼含着浅笑,轻声吐字:“除非你去死。” 第六十一章   顾盼说完这句话便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钟砚大概是不需要她的原谅的。   钟砚望着她平静的眼眸,脸色煞白, 内心的痛楚一点点扩大, 寒气不断从脚底往脑后窜, 血骨都是冰凉的。   他抿了抿唇瓣,却也不会为自己开脱。   钟砚并不会祈求顾盼原谅他,他只不过是想把她留在身边而已。   钟砚觉得他是爱她的,可是好像又不够爱。   因为没有那么喜欢,才会肆无忌惮做出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才会毫不犹豫就把她抛出去。   他白着脸,实在不想再从顾盼口中听到任何有关赵焕章的话, 他说:“明天, 我会让人把愿哥儿送过来。”   顾盼缓缓望着钟砚, 眼中带笑,不提儿子反而继续用尖酸刻薄的话去刺激他,“其实我真的不恨你,反而还要感激你。”   钟砚的身形晃了晃, 用力掐着她的手腕,紧绷着下颚, 面无表情, 似乎是半个字都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顾盼像完全没有知觉似的, 继续往下说:“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的一个人,你成全了我们,也拆散了我们。”   顾盼抬起眸, 好像多看他一眼都嫌恶心,她笑了笑,像是在回忆,接着说:“他在雪夜里为我吟诗作对,我在夜色中为他月下独舞,他疼我宠我爱我尊重我,我们就在每个心情好的日子,在芙蓉帐中行鱼水之欢,我们......”   钟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嘶哑着喉咙发出的嗓音竟然听出几分颤抖,痛苦到绝望,“你闭嘴!”   顾盼早就不怕他了,她连死都不怕了。   “钟砚,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为你守身如玉吧?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顾盼笑的眼睛直冒水花,“他比你羞涩,比你稳重,没有你凶 ,也没有你那么无情,每天夜里我都会勾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嘴角,我每次主动亲他,他会都特别不好意思,脸会红耳朵也会红,会点着我的鼻子说我胡闹,不过他学的很快,后来搂着亲我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羞涩了。”   “鸳鸯交颈,琴瑟和鸣。”   “钟砚,你明白吗?”   钟砚清瘦的身形晃了晃,骨头支离破碎的痛感阵阵袭来,怎么会这么痛呢?   不应该的。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不明白何至于心痛至此?恨不得掐死她不让她再说出这些诛心的话。   钟砚脸渐次白下去,哑着嗓子低低的说:“不要再说了。”   男人的眼尾发红,沁着几滴虚伪的水光。   他好像很痛苦,烛火摇晃的脸煞白冷峻,眼眶周围是红的。   顾盼伸出纤细脆弱的手指头,轻轻替他擦干净眼角周围假惺惺的眼泪,“怎么啦?不想听了吗?我还有很多故事没有和你说呢。”   她就这么看着他,钟砚痛苦,她也无动于衷,甚至心里还挺高兴的。   顾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眶忽然湿润了,她边笑着说:“我知道你也容不下我的这个孩子,但是钟砚你有没有想过,是你亲自把我送到赵焕章身边。”   “是你自己把我推走的,现在这样,谁都有资格哭,有资格难过,唯独你不配!”   “你活该。”   钟砚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噙动嘴角,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不去想顾盼之前在东宫的日子,但他确实没办法忽略这个碍眼的孩子。   钟砚是真的很想杀了她肚子里这个孽种,但他也心知肚明,若是这个孩子没了,顾盼怕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如今这样,满目疮痍也没关系。   她活着有个盼头就好。   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钟砚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他缓缓松开顾盼的手腕,沉默的看了她两眼,随后转身离开。   顾盼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就连方才刺激到他时的快感都没了。   她大概是真的对钟砚这个人没有任何的感觉。   爱恨都提不起兴致。   顾盼坐在床边,掐着自己的手指,她忽然想起来俏俏那个孩子。   那是她的亲儿子,她怎么可能会不疼不爱呢?   只是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已经快两年没亲近过的儿子。   【滴,宿主主线情节已达成。】   【原主死亡节点已来临。】   【检测到男主目前并无黑化毁灭世界的倾向,经初步判定任务完成情况取中间值。】   【恭喜宿主,死亡后即可自动脱离原著世界。】   系统冷冰冰的几句话在她的脑子里回响。   顾盼愣了好一会儿,呐呐问:“什么叫取中间值?”   系统这次倒没有秒遁,而是温馨给她解释道:【既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经过检验男主还要黑化去毁灭世界的倾向为百分之一,可以忽略不计。】   顾盼没有多少解脱了的感觉,只是平淡问了一句,“所以我也要死了?”   系统想了想道:【按照剧情,宿主本来在男主血洗东宫那天就该死去的,我们001号系统也是在您本该要死的那天去检测男主的黑化值的,现在您没死,我们系统也很难办哒!】   【不过宿主放心,您活不长哒qaq。】   系统的语气还挺雀跃。   顾盼:“.......”   系统:【不过您放心,死亡进度条会按照原著进度条慢慢往后拉,你的身体机能会慢慢腐朽老去,你放心不会让你暴毙,会让你在重病中缓缓死去,给你留足够的时间同原书里的人告别。】   系统说完这一大段话就又下线了。   顾盼坦然接受面临死亡这件事,她迫不及待想要摆脱这本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书。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无辜的孩子。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觉得她应该能活到孩子生下来的那天。   她不觉得钟砚会大气到好好帮她养这个孩子,仔细想了想,顾盼决定等这个孩子出生后就送回顾家,让她母亲帮忙养大。   无论大人有多少血海深仇,孩子永远都是无辜的。   第二天清早,钟砚便行了他昨天所说的话,命人将愿哥儿带到了她的院子。   碧青抱着愿哥儿进屋之前,顾盼仔细照了照镜子,努力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她笑着笑着眼眶便湿润了一圈。   当初刚生下愿哥儿时,她自己都还很任性娇蛮,不会带孩子也不会哄孩子。   孩子哭,她也跟着哭。   她并不是一个好母亲。   愿哥儿趴在碧青姑姑的肩膀上,小脸白白嫩嫩,似乎有点紧张,揪着自己的小手指,不安的问:“娘真的回来了吗?”   有句话他没有问出口,娘亲不是不要他了吗?   愿哥儿有这种念头还要赖博平郡主。   博平郡主也非恶意,偶尔开玩笑似的在小朋友耳边说“你娘不要你了”这种话。   愿哥儿听了一次就当了真,回去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顿,还不敢叫人发现。   后来还是被钟砚抱着哄了一夜才不哭。   “夫人,小少爷来了。”碧青敲了敲门。   顾盼揪紧手中的帕子,喉咙发紧,“进来吧。”   四岁的愿哥儿个子高了不少,眉眼长开,看起来没有小时候那么像她。   唯独那双可怜兮兮的狐狸眼还是很像他的父亲。   顾盼看见愿哥儿的瞬间,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这两年她怎么会不想儿子呢?   只是她想见也见不到。   愿哥儿乖乖从碧青姑姑身上爬下来,蹬着脚底的小靴子慢慢走到她面前,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看,声音奶奶的,“你是我娘吗?”   孩子没什么记性,无论再怎么努力想要记住母亲的样子,还是记不清楚了。   顾盼点头,摸都不敢摸他。   愿哥儿好像立马就高兴了起来,弯眼笑了笑,然后迈开脚,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奶声奶气问:“那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顾盼想抱他,但她大着肚子,着实抱不了。   她为难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愿哥儿好像也注意到母亲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他慢吞吞靠近她身边,望着娘亲鼓起来的肚子,漆黑漂亮的眼珠忽然暗淡了下来。   他伸手碰了碰娘亲的肚子,问:“娘,你是有宝宝了吗?”   顾盼嗯了声,握着他的手,“是啊,俏...愿哥儿马上就要有弟弟妹妹了。”   她还是喊了愿哥儿。   愿哥儿并不想要什么弟弟妹妹,他耷拉着小脑袋,垂下眼眸,有点不高兴了,攥紧了娘亲的手指头。   怎么他好不容易把娘亲等回来,还要有另外的弟弟妹妹和他抢呢?   他真的太讨厌弟弟妹妹这种东西了。   愿哥儿很聪明,即便不喜欢也不会说出来。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呀?”   顾盼见儿子没有浓烈的排斥的情绪,松了口气,她说:“很快他就要出来陪你玩啦。”   她亲了亲愿哥儿的手背,眼眸笑弯弯,说:“等他长大了,娘让他保护你。”   愿哥儿埋在她的怀中,安安静静的不吭声。   顾盼太久没见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哄他开心了,让碧青端了些他爱吃的小甜点。   愿哥儿却不肯吃,说是父亲知道后会不高兴。   顾盼摸摸他的脑袋,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太听话乖巧了些。   顾盼陪儿子待了两个时辰,晚些时候钟砚亲自过来接孩子去前院,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练字写书。   钟砚将孩子递给下人,自己则悄然无声走近她身侧,低眸一看,她面前的宣纸上写满了赵焕章的名字。 第六十二章   纸张上铺满了赵焕章的名字, 她低垂眼眸,神态认真, 一笔一划满是情意。   钟砚忽然动手按着她的手腕, 嗓子低哑, 夹杂着他自己都不易察觉到的痛苦,“不要写了。”   心闷闷的。   顾盼甩开他的手,低着头继续往下写,抿紧了苍白的唇瓣,脸上仿佛就写着不想理他几个大字。   她不肯听他的话,继续固执的写赵焕章的名字,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成了划在钟砚心口的尖刀。   他脸上退去血色, 脸白白的, 精致眉眼紧紧锁了起来, 他捏着她的手腕,“我让你不要写了。”   低沉的嗓音,暗含着煞气,唇齿间吐露出的气息都冷冰冰的。   钟砚沉沉的眸光从她的头顶压过, 瞥见她头上的白玉狐狸发簪,忽然想起来这是赵焕章送给她的东西, 被她当成个宝贝。   刚把她从东宫带回来的那天, 顾盼一个字都不肯和他说, 紧抱着自己的腿缩在床上,不说话不吃饭。   后来若不是她想要修复这支被摔成两截的发簪,钟砚觉得顾盼这辈子都不会和他说话。   钟砚抬手, 轻易将她头顶的发簪拿了下来,攥在手中慢慢端详了一番。   顾盼脸色一变,“还给我。”   她绷紧了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紧张。   钟砚忽然间就笑了,他这几天过的都很不舒服,每天心脏都是疼的,密密麻麻的痛苦从他的心口蔓延到后脑。   他有时候也会想把顾盼杀了吧,死人是不会惹他生气的,不会激怒他,不会一直在他面前提起赵焕章那个人。   可是他舍不得。   钟砚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嫉妒将他的心理彻底扭曲,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他已经死了,被我一剑刺穿了心窝,就死在你面前,你忘记了是吗?”   钟砚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盯着她这双通红的眼睛,还不肯放过她,继续说:“那一剑,我用了十成的力道,锋芒极准,对着他的心脏没有任何偏差的刺了进去,剑刃穿透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浸透了我的剑,他死了,尸体这会儿都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顾盼瞪着眼睛,心口大恸,苍白的唇角不受控制的颤抖。   钟砚摆着张云淡风轻的脸,过了片刻,高高扬起左手,将她视为珍宝的白玉发簪狠狠的砸到了地上,冰冷吐字:“他既然死了,那么有关他的东西也没必要留。”   白玉发簪瞬间四分五裂。   顾盼心脏散发着一种剧烈的疼痛,脑子也有种尖锐的刺痛,这种痛苦让她发不出声音,肚子也一阵阵的疼着,有一瞬间,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她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往下落。   顾盼缓了好久才慢慢好了点,她一言不发,用手将地上这些被摔得细碎的白玉一点点捡起来。   钟砚看着她的动作,一瞬间觉得他的心就和这根发簪一样,被摔的四分五裂。   顾盼的肚子越来越疼,往下的坠的感觉也越发明显,她硬撑着不吭声,浑然不知身下的衣裙悄然染上了鲜血。   钟砚眸色一变,迅速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神色紧张,紧紧绷着一张冷脸,对外大声道:“快叫大夫!”   顾盼捂着肚子,软软靠着他的肩头,气血苍白虚弱,浑身也都没力气,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整个人都快没有力气了,她嗫喏着嘴角,声音很小。   “你说什么?”   顾盼努力往上仰了仰身子,凑到他耳边说:“我好疼啊。”   真的好疼啊。   方才钟砚冷厉将她的白玉发簪摔碎的画面,渐渐地就和他亲手杀了赵焕章的画面重合到一起。   就如同之前,他毫不犹豫毁了她对爱情的向往,毁掉了她对他一切美好的期待。   好不容易在她缓缓走出来的时候,钟砚又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爱的人。   霸占了她的自由,毁了她整个人生。   从东宫回来之后,顾盼真的很久没有这么软绵绵的同钟砚说话,语气好像和她没有离开之前一样。   “我真的好疼啊。”   短短六个字,却如杀人的刀,从他的后脑劈开。   钟砚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能痛成这样,只听见她说的这两句话就疼的快要直不起腰。   顾盼靠着他的肩昏了过去,大夫匆匆赶来,开了药方子后,语气沉重道:“夫人身子骨弱,这一胎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要好生养着,否则这孩子恐怕不能安然出生。”   钟砚守在她身边,目不转睛看着她的脸,嗓音低低的问:“孩子没事吗?”   大夫不明白其中内情,“没什么大碍,日后多多注意便可,记得按时吃药。”   钟砚嗯了声,命人将大夫送走。   乌沉沉的目光渐渐转到顾盼凸起的肚子上,一想到在这里孕育着别的男人的孩子,钟砚起了一种想要杀人的欲望。   顾盼有一句话没有说错,是他亲手将她送到别人怀里,今日的局面是由他造成的。   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钟砚是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孩子,方才也想过若是这个孩子就这么没了就好了。   顾盼和赵焕章唯一的联系也就断了。   他伸出手指,修长冷白的指头轻轻抚过她的肚子,漂亮的眼睛一弯,吐字冰冷,“孽种。”   顾盼似乎在做噩梦,不断冒着冷汗,双手不安的攥着被子,嘴里冒着些谁都听不懂的字眼。   钟砚守了她大半夜,打水替她擦干净身子顺便换了套干净的衣裳,摇摇晃晃的火光照在女人白皙透亮的脸颊上,她的脸渐渐染上些许红晕,轻咬着下唇,汗珠顺着下颚颈线缓缓往下滑。   他用帕子将她雪白脖颈上的汗珠擦的干干净净,动作轻柔为她整理好发丝,漆黑的眸光沉沉望着她,不曾移开。   顾盼从噩梦中醒来,耳畔闪着很多不同的声音,有她的哭声,有钟砚冷酷无情下了杀令的声音,还有赵焕章临死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忽然间抓着钟砚的手腕,像看救命稻草一样的眼神看着他,“我想起来了。”   钟砚好像很高兴,她总算肯继续亲近他,也肯好好和他说一次话了。   他嗯了嗯,放轻语气问:“想起什么了?”   顾盼又哭又笑,抹了把眼泪,眼眶中的润意还没擦干,她看着钟砚,说:“我想起来他那个时候对我说的话了。”   钟砚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凝固,直至消失不见。   顾盼眼中像闪着湿润的光,鼻头发红,喉咙泛酸,她说:“他问我有没有哪怕是一瞬间喜欢过他?”   她笑的眼泪啪啪往下掉,“我喜欢的。”她呐呐重复道:“我喜欢他的啊。”   “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我还没有告诉过他。”   “你知道吗?他说他喜欢看见我笑,觉得我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   说着说着,顾盼便真的笑了起来。   钟砚沉默,脸白的如同一个死人,了无生息。   心脏像是被顾盼亲手挖了出来,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他垂着眼睫,安安静静望着顾盼的脸,惨白着脸的样子像极顾盼第一次见他时的那么脆弱,他摸了摸顾盼的脸,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窈窈,你忘了他好不好?”   顾盼好像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是在和谁说话。   她从大梦中恍然醒悟,连回答都不愿意回答,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问:“孩子没事吧?”   钟砚呼吸间拉扯的气息都连着痛感,他嗤的笑了一声,“没关系,不爱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没法离开我。”   他抱着她,宛若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眼中的疯狂,望而生畏。   顾盼被他紧紧揽在怀中,懒得挣扎,瞧瞧钟砚说的是什么疯话,日后他大概只能守着她的尸体。   就让他抱着她的尸体过一辈子吧。   碧青将煎好的药端上来,低着脑袋不敢多看,乌漆嘛黑的药,闻着味道就很恶心。   顾盼从前倒是不爱喝药,如今再苦的药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钟砚接过药碗,低眉顺眼,柔和平静的模样和方才那个偏执的疯子宛如两人,他轻声道:“我喂你。”   顾盼道:“这是什么药?”   钟砚捏紧了瓷碗,收紧下颚,话中没什么情绪,“安胎药。”   顾盼觉得怪有意思的,她知道钟砚巴不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早点死了,却还是得要给她安胎保命。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她张了张嘴,面不改色将这些黑乎乎的苦药全都喝了下去。   喝完安胎药,顾盼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平静说道:“钟砚,你知道的吧,这个孩子没了,我也就死了。”   钟砚将碗放到一旁,紧攥着指骨,嗯了声,哑着喉咙,“我知道。”   “我就是提醒你一声,不要动这个孩子。”   钟砚替她盖好被子,低声吐字:“我不会动。”   顾盼闭着眼,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那就好,我相信你。”   钟砚的手搭在她柔软的后颈,缓声道:“不过,等他出生,就送到你母亲哪里吧。”   若是就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钟砚可不能保证会不会杀了他。   顾盼没意见。   她也活不了几个月,等孩子出生 ,她就横刀死在钟砚的面前。   钟砚不是爱她吗?   也得让他尝尝看着爱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才好。   顾盼现在只想离开这个世界,赶紧回家。 第六十三章   顾盼怀孕九个月的时候, 庆元帝颁了一道退位诏书,直接宣布退位, 将皇位传给了钟砚。   这道诏书大抵不是庆元帝自愿写的, 他已经是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起不了身也没法子开口说话,早就成了任人拿捏的傀儡。   自此后,钟砚便很少会回侯府,连着大半个月都忙碌的不见踪影。   顾盼见不着他的时候心情反而会更开阔,吃得多睡得好,也很少会继续做噩梦。   她梦见赵焕章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站在院中池塘边眼中模模糊糊好像会出现他的身影。   顾盼已经能很平静的接受赵焕章死了这件事, 想起来会难过, 但再也不会哭。   随着时间的推移, 剧情反噬到她身上的情况越发严重,就像系统说的那样,她的身体越发的差,有时半夜醒来, 心口绞痛,呼吸不畅, 脑仁也疼。   她反而挺高兴的, 就这样吧, 她慢慢死去。   深夜里,还能听见窗外呼啦啦的寒风声。   顾盼满头大汗的醒来,外头天光渐露, 她便没打算接着睡,起身披了件外衫缓缓走到窗边。   院前的那棵玉兰树比起两年前没什么变化,枝繁叶茂,早春之时,枝头栖满含羞涩涩的花苞。   顾盼望着这棵玉兰树,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原著中描写初见的那段。   清冷少年站在花下,芝兰玉树,异常漂亮。   只有在这个时候,顾盼才想的起来,原来她从前是真的很喜欢钟砚的,喜欢那个少年。   碧青悄悄的推开门,瞧见她站在窗边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将窗户给关上,外边的风顿时被挡了回去。   碧青塞了个暖炉到她的手中,轻声道:“夫人今天这么早就醒了吗?可是又做噩梦了?”   顾盼摇了摇头,将视线从收回来,“没有,睡不着了而已。”   “您饿不饿?想吃些什么?奴婢让人去准备。”   顾盼想了想,说:“我想吃馄饨。”   碧青道:“好,奴婢这就去厨房,让陈师傅给您做碗小馄饨。”   天亮了没多久,愿哥儿便被跟在嬷嬷身后来了她的屋子,小孩子还没怎么睡醒,见了娘亲就想抱抱,走近了想起来他的娘亲有宝宝了,他不能随便抱了。   愿哥儿又乖乖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小脑袋,小小声的唤了一声,“娘。”   顾盼在儿子面前温温柔柔:“外边冷不冷?下次不要这么早过来,等中午来和娘亲一起吃顿饭就可以了。”   愿哥儿摇摇头,“不冷的。”   他用拇指勾着娘亲的手指头,紧紧抓着不想松开,低着脑袋说:“娘,弟弟是不是快要出生了?”   顾盼笑了笑,“是啊,快了。”   她又问:“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弟弟而不是妹妹呀?愿哥儿是更喜欢弟弟吗?”   钟绍愿都不喜欢。   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他都不想要。   他只是觉得如果娘亲生了个男孩,他就能欺负他,如果是个妹妹,他也不忍心对妹妹太差的。   愿哥儿抿着唇瓣不吭声,顾盼就他是这么想的了。   母子俩坐在同一张桌上用了早膳,愿哥儿吃完饭就得去看书练字,顾盼觉得儿子太辛苦,才四岁的孩子何必管教的这么严呢?   她试图将愿哥儿留下来,轻声道:“娘一会儿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愿哥儿犹豫了一瞬,随即摇头,“爹说等他回来要检查我的功课的。”   他很听长辈的话,尤其是钟砚的话。   顾盼脸上的笑僵了僵,摸摸儿子水嫩的小脸,哄着他说:“今天就破一次例,你父亲回来若是要罚你,娘会帮你求情的。”   愿哥儿心里面也是很想跟母亲一起出门,不过他确实太听话太守规矩了。   他垂着小脑袋,不想说去也不想说不去,怕伤了娘亲的心。   顾盼擅自做主,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吩咐管家备车。   管家本来不敢随意让她出门,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可担待不起。   不过顾盼脾气可不好,一双眼睛瞪了过去,管家便灰溜溜去备了马车。   顾盼早就是京城名人,知道她的人不少,真正见过的确实不多,她牵着儿子走在街上倒是亮眼,却没什么人认出她的身份,多是觉着这位夫人不仅貌美,还是个有福气的。   愿哥儿被娘亲牵着手,乖巧跟在他娘亲身边,半点都不闹腾。   顾盼去聚灵阁买了一对上好的银镯,一个给愿哥儿,另一个打算给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她身体底子弱,出来没多久便觉着累了,正打算回去时,好巧不巧在聚灵阁门前撞见了好久不见的李都济。   李贵妃上吊自尽之后,李丞相便主动请辞,卸下丞相一职,打算衣锦还乡,再也不过问朝堂上的事,以此保全家人。   钟砚最后虽然高抬贵手没有赶尽杀绝,不过李家大势已去,翻不出什么浪花。   李都济感觉自己有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顾盼这个人,没有听说她的消息。   他看着顾盼的肚子,又看了看她身侧的愿哥儿,百感交集。   顾盼如今连看李都济都觉得顺眼了许多,没有义愤填膺想要和他对骂的冲动。   相对而言,李都济和从前没什么变化,每次见了她依然忍不住要冷嘲热讽,“你看你这是图什么呢?”   嫁给钟砚后还和太子眉来眼去,好不容易真的进了东宫,如今太子又死了,她还不是得回到钟砚的身边?   顾盼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旁人对她的误解不那么重要,也伤不了她。   她忽然间记起来,原主小时候曾经救过李都济一命,那时候没人相信她,都以为是顾舒怀将李都济从水里捞出来,连李都济本人都当她是撒谎成性虚荣心强,而妄图冒名顶替。   顾盼觉得就算不为自己解释,也要为原来的顾六小姐说清楚。   她望着李都济,缓缓说道:“那年是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你从水里救出来的,那个人真的不是顾舒怀。”   “你信与不信,我都只说这一次。”   李都济愣了好一会儿,久久不曾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等想起来后,顾盼牵着儿子的手已经上了马车,走的很远了。   愿哥儿趴在母亲的怀中,也许是察觉到娘亲心情不太好,他安安静静的什么话都不说。   回府时才刚过中午,碧青远远便迎了上来,见她安然归来紧绷着的琴弦总能安稳放下。   碧青小心翼翼跟在她身侧,“夫人,主子上午回来了,这会儿还在书房里,晚上应该会过来。”   顾盼没什么反应,“嗯,我知道了。”   徐长河在钟砚的书房里待了两个多时辰,谈完正事他那张贱嘴又开始提起闲事,“我听说顾六小姐都快生了吧。”   钟砚冷眼扫他,抿直唇瓣,一字不发。   徐长河这个人就是忒贱,胆子也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问,他一直都觉得在起兵造反那天夜里,钟砚就该和杀了赵焕章一样,干脆利落的杀了顾盼。   他如今这般看重顾盼,已然是扰乱了他做事的计划,在这么下去,这位顾六小姐就是他的软肋。   为帝王者,最不该有的就是软肋。   他嬉皮笑脸继续问:“啧,她该是恨死你了吧。”   钟砚的眉头微微一抽,脸色相当难看,“和你没什么关系。”   徐长河故作潇洒随意,“我这就是随口一问,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如此宽宏大量要替赵焕章养孩子,若这是个男孩,你就是养虎为患啊。”   钟砚不吭声,不妨碍徐长河自寻乐趣继续往下说:“若是你真这么喜欢她,当初把她送过去的时候就该想到她不可能为你守身如玉。”   钟砚这双乌沉沉的眸中,看不清情绪。   徐长河半带试探的问:“阿砚,你告诉我,你之前喜欢她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钟砚轻垂眼睑,说话很慢,嗓音浅浅淡淡,没什么情绪,“没有那么的喜欢。”   因为不够喜欢,没有足够的爱,所以他对顾盼做出那些事时,就连愧疚都不曾有过。   徐长河点点头,问:“那现在呢?”   没道理两年前只一点点的喜欢,两年后这虚伪浅薄的爱意反而加深。   可徐长河也想不通钟砚没有连带杀了顾盼的理由。   容忍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忍受着剜心剔骨的痛苦帮死敌养孩子。   钟砚蹙眉,幽幽乌眸透露出难得的不解和迷茫,他轻声吐字:“我不知道。”   徐长河还没接着往下问,只听他说:“我只想把她留在我身边。”   她漂亮、明媚,娇艳动人,灿烂的宛若天上的星辰。   钟砚只想把她留在身边,他想的很明白,顾盼不愿意也没关系,他可以为她打造一个精致华丽的宫殿,将她一辈子都困在里面。   顾盼是一朵脆弱娇媚的花儿,需要精心呵护。   他能用精致的囚笼锁链困住她的一生。   钟砚何尝不知顾盼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有时从顾盼口中说出的话比刀子还伤人,宛如剑锋笔直插入他的心脏,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徐长河有句话说的也没有错,为帝王者是绝不该有软肋的。   钟砚来时,顾盼 正巧在喝安胎药。   男人闻着屋里熟悉的药味,面色一沉,苍白的脸上像压着一层阴沉的乌云,眼中布满锐利的戾气,淡薄的眼眸轻轻扫过她的肚子,碍眼的很。   顾盼一口气将药喝了个干净,擦了擦嘴角的渍迹,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说:“既然觉得碍眼,你还过来干什么?”   她面上虽然笑着,心里其实紧张。   另一只手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顾盼每一天都在担心钟砚会对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钟砚在她身边坐下,将自己略微冰凉的手掌搭在她的肚子上,左右摸了摸,微勾嘴角,轻嗤了声,“确实碍眼。”   顾盼手心冒着冷汗,又怕又气,他有什么资格觉得碍眼呢?   “那你让我走吧,关着一个不爱你的人也没什么意思。”   顾盼见了他就没有好脸色,孕妇脾气也大,一气之下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有时还会当着钟砚的面说出“我就算嫁给街边的乞丐也不愿意留在你身边”之类的话。   她说得多了,钟砚也就麻木的没什么知觉。   钟砚最听不得的是从顾盼嘴里说出来的赵焕章,不想听见半个有关他们之间的事。   顾盼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却不再他面前提起赵焕章,也许是怕逼狠了他,他会迁怒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杀了这个孩子。   说句实话,钟砚想过无数次弄死这个孽种的法子,一直都忍着没动手。   “钟砚,我有句话一直都很想问问你。”趁着夜色烛火,男人朦胧的苍白容颜,让顾盼隐约记起清冷少年抱着猫儿站在玉兰树下半遮半掩的画面。   “你问。”   顾盼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后悔吗?”   后悔他做的一切吗?   有没有心疼过她所经历的非人的苦楚,有没有哪怕只有一瞬间替她想过?   顾盼一字一顿,“你后悔吗?回答我。”   月影绰约,钟砚抬起眼眸,浅色的瞳孔淡的瞧不出颜色,轻启薄唇,他吐字道:“不后悔。”   听到答案的瞬间,顾盼也说不出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手心被冷汗浸透,明明是春天却觉得比冬天还要冷。   顾盼很想笑,她也真的就笑了。   哪怕是重来无数次,钟砚还是会选择利用她放弃她伤害她。   “钟砚,你可千万要晚点死。”   永生永世享受着孤独。 第六十四章 (一更)   钟砚并没有强迫顾盼搬入皇宫里去, 侯府的里人也大都没什么变化,愿哥儿还住在前院里。   几次冷脸后, 钟砚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时候顾盼都快要感受不到他存在痕迹, 不过不等她推开侯府的大门,明中暗中盯梢的人就打消了她可笑的想法。   她还是活在钟砚的世界里,也许她的一举一动钟砚还全都知道。   越快到临盆的日子,顾盼越发睡不着,有时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记忆总会被拽到在东宫的那段日子里。   顾盼看得出来,赵焕章是真的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 从知道她怀孕那天起就很高兴, 甚至提前准备好了名字。   可惜那时候她心不在焉, 压根就没怎么认真听赵焕章说话。   开春那天,天气暖和。   顾盼久违睡了个好觉,梦里面晴光正好,太阳大的有些刺眼, 她好像看见了刚刚及笄的顾六小姐,游荡在宫里, 她穿着新做的漂亮衣裳, 画了个精致艳丽的妆容, 年纪小脾气犟,被其他人耍了困在御花园里迷路出不去。   少女转了两圈都没找到路,气的不轻, 脚尖狠狠将眼前的石头踢开,既然找不到路也出不去,她干脆就爬到了树上,四下无人,她又脱了自己的鞋子,两只脚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阳光浓烈,她伸手挡在刺眼的日光,半张脸躲在树荫的阴影下,她眯着眼,享受着徐徐吹来的微风。   “你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快下来吧。”   这道突然出现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右手陡然一松,提溜在手上的绣花鞋便掉了下去,她有些恼怒,更甚至于迁怒下面的男子,如果不是他突然出声,她的鞋子也不会突然就掉下去。   明眸皓齿的少女眼珠子转了转,往下看了看,才想起来她在顾府里曾经见过这个男人。   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不容易忘记。   她抿紧了唇瓣,环抱着双手,继续晃荡着自己的脚丫子,不说话。   彼时她还没想起来这位笑眼盈盈款款如春风的男子是太子殿下。   赵焕章低头轻笑了声,随即仰着脸,看着她的眼睛,对她招了招手,“快下来吧,一会儿贵妃娘娘就要过来了,见你在树上肯定是要罚你的。”   她也听说过贵妃娘娘的名号,知道那是一个并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她虽然胆子大脾气也大,但也不想白白受罚,不仅吃苦头,传出去还要被其他人耻笑。   她最好面子,是绝不肯让其他人笑话她的。   少女摆着张气鼓鼓的脸,“我的鞋掉下去了,我下不去了!”   她越说越觉得生气,“都怪你!”   这是赵焕章第二次看见她时的场景,漂亮少女连鞋子都不穿高高坐在树枝上,洒脱中带着些许稚嫩的气息。   她变得更好看了,但脾气却一点都没改。   赵焕章道:“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   顾盼狐疑的盯着他,不觉得他消瘦的身形能有足够的力气接住她,而且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赵焕章似乎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很好心的提醒:“你可要快点做决定,贵妃娘娘马上就要过来了。”   她望着男子手里属于自己的那双绣花鞋,脸莫名其妙的红了红,她捂着脸不禁在想,她为什么要脸红?!她又不喜欢他。   远处浩浩荡荡的声音越发接近,她看了眼笔直站在树下的男人,咬咬牙,闭上眼睛从树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男人身上的味道更像清冽的松香,淡淡的很好闻。   她被稳稳当当接住,心里松了口气之余,还是觉得生气,恼怒的从他身上跳下来,凶巴巴的夺过他手里的那双格格不入的绣花鞋,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   将身后的声音一并甩开。   “往那边看什么呢?”   “母妃,没什么。”   少女跑的飞快,耳边划过冷冽的寒风,有些冷呼呼的风灌入她的耳畔,她越跑身体好像就越不舒服,不仅腿脚疼,肚子也疼。   梦中的少女扶着身侧的栏杆,缓缓坐了下来。   顾盼好像也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缓缓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是哭着醒过来的。   她抬手茫茫然擦干净脸上的泪,肚子传来的疼痛越发明显,顾盼苍白削瘦的手指几乎握不住东西,“啪”的一声,打破了油灯。   这道声音将在屋外的碧青引了进屋。   “夫人!”   稳婆匆匆赶来时,顾盼的羊水已经破了。   宫口尚未全开,孩子出不来。   顾盼脸色惨白,大片大片的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好想听见了钟砚的声音,又好像没有。   几个时辰后,还是没什么动静。   胎位不正,有难产的风险。   钟砚就在门外,里面丁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平静的让人害怕。   顾盼已经意识不清了,只凭着一股气在撑着自己不睡过去,稳婆暗道了声不好,给她喂了催产的药,随即匆匆忙忙打开了门。   钟砚脚底一僵,看着稳婆满手的鲜血,敛眸屏息,嗓音暗哑低沉,“她怎么样了?”   稳婆脸色为难,“夫人情况不太好,若是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一个......”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砚打断,“要大人。”   至于那个孽种死了就死了。   他垂着眼眸,觉得孩子最好是死了。   稳婆心提了起来,得了句准话也知道该怎么做了,不至于和方才一样束手束脚。   顾盼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片汪洋大海里浮浮沉沉,她被海水包裹,精疲力尽浑身都没有力气,她努力的往前游,好不容易望见边缘陆地,正要上岸之际,突然间被人按着脑袋浸泡在海水中。   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口鼻,呼吸对她而言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她努力挣扎,渐渐地丧失了力气。   顾盼醒来时,是第二天的早晨。   屋子里的血腥气已经散去了大半,坐在床边的男人眼眸暗沉昏黑,眸光紧盯着她的脸,好像一夜未睡,嗓子听起来很沙哑,“醒了。”   顾盼慢吞吞的从床上坐起来,没有看见孩子的身影,各种不好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被子底下的手在发抖,嗓音轻颤,似乎很害怕,“我的孩子呢?”   钟砚轻轻的笑了声,“奶娘抱去喂奶了。”   孩子最终平安落地,足月出生,哭声响亮,身体很好。   顾盼点点头,“男孩还是女孩?”   钟砚轻扯着嘴角,似嘲似讽,“男孩。”   顾盼记得赵焕章想要个小姑娘,不过他也说过第一胎最好是个男孩。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钟砚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浅色眸子淡淡的望着她的眼睛,想透着这双漆黑明亮的眼望进她的心底,他说:“窈窈,过几天便收拾东西准备进宫吧。”   顾盼只愣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连思考都懒得思考,都是一个快死的人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   “好啊。”   钟砚觉得这样也很好。   虽然他还不知道他对顾盼愈来愈深的占有欲是不是爱,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够了。   纤弱的美人,就该活在精心准备的宫殿内。   吃过午饭,顾盼才见到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小孩子安安静静睡在襁褓中,现在还看不出长得像谁,顾盼觉得这孩子最好是长得像他父亲。   不同于第一次生孩子,那时候她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愿哥儿手足无措,孩子哭她也哭。   这回她已经有了哄孩子的经验,将他抱在怀中,低语呢喃哄他睡觉。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他好像不爱出声,连饿了都不哭的,这可把顾盼担心坏了,就怕这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钟砚心思内敛,明明厌恶这个孩子,也不得不容忍着他的存在。   他看着顾盼抱着孩子不撒手时的模样,暴戾的杀气压抑在心口,他表现的云淡风轻,“他有名字吗?”   顾盼拿着拨浪鼓的手顿在半空,“有的。”   她抬头,视线对上钟砚的眼眸,淡淡的说:“赵恒。”   姓赵,名字是她起的。   不怎么好听也不怎么难听,“恒”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因为当初赵焕章写过的字里最多的便是“恒”。   她觉得他应该会喜欢的。   “好听吗?”   钟砚觉得顾盼当真是在故意折磨他,问出的三个字恰巧往他心尖上刺,狠狠捅进去还不够,偏要握着刀柄旋转两圈,血肉模糊才满意。   他的笑容苍白无力,吐字道:“好听。”   孩子睡了,钟砚伸手要将孩子抱过来,被顾盼躲开了。   钟砚觉着可笑,“我难道还会杀了他不成?只是想把他抱到隔间去,免得扰了你的休息。”   顾盼还是很警惕的望着他,她一点都不想让钟砚碰这个孩子。   “我若真想杀他,你拦得住吗?给我。”   最后两个字隐含怒意,顾盼这才将孩子交给他。   钟砚的脸上半点情绪都没有,将孩子抱到隔间的摇床上,他站在床边,多看一眼都嫌恶。   这个孩子就是他心中拔不掉的刺,他动不得,只能受着。   钟砚削瘦冷白的手指忽然间搭在孩子的脖子上,轻笑了声,“真想杀了你啊,小孽种。”   他强压下满眼杀气,收回手指,转身出了隔间。   踏门而入时,顾盼弓着腰在咳嗽,手中染了血的手帕被她飞快的藏了起来。   她不会让钟砚知道她身体快不行了这件事。   只有顺着剧情死去,她才能回家。 第六十五章   喉间的血腥味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顾盼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装成一个没事人。   钟砚见她脸色苍白, 只当她是没有睡好, 这个小孽种出生后, 她就将大半的精力费到孩子身上,他觉着自己等不到满月,就要把这个孽种送走。   顾盼看着钟砚这个男人,心中又怕又恨,多是恨自己无能,没法子从他身边逃开,她低垂着脸, 将系统叫了出来, 问:“我大概还能活多久?”   系统给她推算了一下, 【按照剧情的发展速度,你大概还能活三个月,只要宿主在这个世界里一死就能立即脱离这个世界,算是完成任务回家去啦!】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 顾盼姑且还能忍受。   她抬眸,看着钟砚, 轻启唇角缓缓吐字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 我也不指望你会对他多好, 可你要我现在立马送去我母亲那里,我也做不到。”   钟砚低头望着她,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慢条斯理道:“最多三个月,不然我就亲自动手了。”   他自认不是个大度的人,从前愿哥儿缠着她,钟砚都觉着有那么点讨厌,何况是个他非常厌恶的孽种呢?   钟砚手段极多,自认为用在顾盼身上的还不到十分之一。   他还是喜欢乖顺听话的她,若是她一直想逃想躲,钟砚也不是没法子对付她,轻而易举就能让她除了自己之外谁都见不到,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内心自私到极/端。   被钟砚用这种晦暗的眼神盯着看,顾盼也会觉得紧张害怕,她抠着手指头,说:“好,等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叫我母亲过来将他带回顾家去。”   她的眼眶是红的,钟砚平静的望着她,伸出指腹,抹了抹她的眼角。   顾盼给赵恒起了个小名,叫小平安。   顾名思义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小平安虽然是足月出生,但身体却不怎么好,极容易生病,稍不注意便会染了风寒,顾盼本以为愿哥儿小的时候就足够安静乖巧,可小平安比起哥哥更加安静,几乎不出声。   没几天,小平安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便张开了,皮肤白皙,瞳仁呈着一种浅浅的棕色,湿润水灵的眼眸仿佛会说话,漂亮的像个女孩子。   愿哥儿第一次被母亲牵着手走到弟弟的摇床边时,看着襁褓里的小人,问了一句,“娘,他是妹妹吗?”   顾盼被孩子稚气的疑问逗的笑了,“是弟弟不是妹妹。”   愿哥儿点点头,弟弟比妹妹好。   弟弟可以随便欺负。   愿哥儿有时看着娘亲抱着弟弟哄他睡觉,既羡慕又嫉妒,但他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钟砚。   在顾盼还没回来的时候,愿哥儿每个月都盼着能见到母亲,乖巧懂事的小朋友不哭也不闹,生怕娘亲回来后知道了会生气。   他每天都有乖乖吃饭,乖乖睡觉。   每天晚上都会趴在窗户边,睁着他那双漆黑圆润的眼眸,安静等待着母亲回来的日子。   一个月两个月,最后快要过去两年,愿哥儿才终于又见到自己的母亲。   他其实真的很乖,哪怕自己很委屈,但重新见到娘亲的那天还是忍着眼泪不敢哭。   愿哥儿已经很久没抱过自己的娘亲了。   顾盼将小平安哄睡着后,抬眸望向安静不说话的大儿子,忽然间也想好好抱抱他。   她伸出手,“俏俏过来。”   愿哥儿听见自己的小名,小脸怔了怔,慢吞吞挪着小步子走过去,顾盼将他揽在怀中,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   愿哥儿的脸一下通红,脸颊滚烫,耳朵尖也粉粉的。   他埋在娘亲的胸口,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这个时候才有个四岁小朋友的样子,乖乖趴在她身上。   顾盼喜欢和儿子开玩笑,“呀,俏俏又沉了。”   愿哥儿彻底把脸埋了起来,羞的不能见人。   后面,他便趴在母亲的肩头睡着了,小脸稍显奶气,顾盼将俏俏抱到床上去,将他放在弟弟身边,一大一小睡的都很熟。   顾盼也不求这两个孩子日后关系能多好,只要他们维持面上的和睦不要自相残杀就够了。   黄昏时分,愿哥儿俏然醒来,茫然睁开眼,视线正对着他面前的小人儿。   小平安似乎醒的比他早,睁着双眸,将手指头往自己的嘴里塞,吃的不亦乐乎,愿哥儿遗传了钟砚的洁癖,当即皱眉,满脸不耐,将他的手抽了出来,“脏。”   小平安不叫唤,也没有继续吃手。   愿哥儿从床上爬起来,拍了拍皱巴巴的衣服,“我跟你说什么话,你也听不懂。”   顾盼见两个孩子醒了,便叫了端上晚膳,一同吃了饭。   愿哥儿在这里待了差不多快一天,有点舍不得离开,可父亲留给他的课业还没完成,若是不写完,日后父亲问起来,他是要受罚的。   外头太冷,顾盼找了个毛茸茸的围脖亲手给他系上,“回去早些睡。”   愿哥儿仰着脑袋望着她,点头嗯了声,跟在丫鬟身后便离开了。   越长大钟绍愿的话就越不多,在祖母面前基本不怎么主动说话,高冷不好相处,性格也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夜里,顾盼都让奶娘带着小平安睡,她这段日子夜夜咳嗽,整夜睡的都不□□稳。   她总归是要病死的,咳嗽头疼都算不得什么。   她的咳嗽声瞒不过守夜的碧青,第二天下午,府里便来了上门看病的太医,一个白胡子老头,好像是太医院的院首,莫约是得了钟砚的命令前来给她看病。   太医诊看一番后也没看出来什么重病之兆,开了两副止咳嗽的药,便去宫里复命了。   顾盼也没做不喝药那种蠢事,她心知肚明自己便是吃了药也不会好。   碧青已经在收拾进宫的行李,小姑娘战战兢兢跑来问她有没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顾盼摇摇头说没有。   顾盼有些讨厌自己这具娇弱的身体,有几天病的下不来床,身体稍微好了点的那天,她便去院子里转了一圈。   漫无目的的四下走着,不知为何就走到了钟砚的书房里。   门前那株玉兰树,花开的正旺盛。   风将清冽的花香送到她的鼻间,顾盼目不斜视,抬起脚下的步子,缓缓迈过台阶,轻易将没上锁的门推开,屋里有下人定时打扫,陈设布置同从前没什么不同。   案桌上燃着钟砚喜欢的香木。   书桌对面的架子上,端放着一柄长剑。   这把宝剑顾盼并不陌生,那个火光冲天的夜里,钟砚就是亲自握着这把剑,一剑将赵焕章给杀了的。   顾盼一步步挪过去,削瘦的手指轻轻抚过剑身,落在剑柄之上,她的手轻微颤抖,用了点力气将剑握在手中,利剑出鞘,明晃晃的白光从她的眼底划过。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把剑看了又看,似乎在思考到时用什么样的姿势比较好自尽。   认真的思考一番,顾盼这剑只适合用来杀人,不适合自/杀。   钟砚找来的时候,顾盼已经将宝剑端端正正放回了架子上,她迎面对着男人那张寡淡冷峻的脸,笑了一下,“你来了啊。”   钟砚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虽然早已将人紧紧把控在手心,却总觉得自己捉不住她,好像稍不注意,她就会一去不回。   “在看什么?”   “看这棵树。”顾盼笑起来漂漂亮亮,既艳丽又清纯,勾人而不自知,“你看,花开了。”   她继续往下说:“过不了几天,这些花又要败了。”   钟砚道:“你若是喜欢,便让人移到宫里去。”   顾盼想了想后说:“好。”   这棵树移了也好,原著中顾六小姐对钟砚一见倾心便是在这棵树下,被这个表面芝兰玉树的清隽少年的表象所骗。   少女被羞辱后恼羞成怒,才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内心的那点小心思。   她转过头,透明的双眸定定望着钟砚的脸,她说:“你送我一把外番进贡的匕首吧,我听说柄首是以青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柔和,做工精致,应该很好看吧。”   钟砚沉沉的眸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抬手轻掐着她的下巴,哑声发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顾盼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好看。我喜欢好看的东西。”   钟砚意味深长盯着她的脸,少女脸庞洁净苍白,神情纤细脆弱,乌黑的眼眸像是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他笑了笑,“书架边的那柄长剑也很漂亮。”   钟砚在试探她。   顾盼才不上他的当,她摇摇头,“我不喜欢这把剑,你觉得好看,我觉得不好看。”   “煞气重杀气浓,不吉利。”   她看上去好像真的是仅仅想要一柄漂亮的匕首罢了,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想法。   钟砚松开她的下巴,“我想想,”   “你乖点就给你。”   顾盼真的是很期待钟砚知道被她骗的团团转时,他会是什么表情?   痛不欲生还是怒不可遏呢?   钟砚眼睛里赤/裸裸写着都对独占她的欲念,进了宫后,就再也没有自由可言。 第六十六章   没过两天, 钟砚当真送了她一柄匕首,做工精致, 白玉柄上面镶嵌着湖绿色的宝石, 玉质细腻, 刀锋尖锐。   顾盼握着这柄匕首,低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她缓缓将匕首从鞘中抽出,纯净无暇的刀身闪着刺眼的光泽,净透的刀面上仿佛倒映着她的眼眸。   纤纤素手紧握着刀柄,好像下一秒就会往自己的心口来上一刀。   顾盼如今时不时就会往钟砚的书房里跑,有时候她安安静静望着墙面上挂着的那把杀人见血的长剑, 都能走神好久。   如果不是钟砚对她尚且还有点廉价的喜欢, 她会和原著里的顾六小姐一样死在钟砚的剑下, 运气好一点,还能和赵焕章死在一起。   顾盼闭上眼睛都能想起血光冲天的画面,钟砚分明是个无情的男人,怎么忽然就心软了呢?   她懒得继续想这个问题, 缓缓收回目光,将匕首贴身收好。   顾盼回屋时, 博平郡主似乎等候多时, 面前的热茶都换了两次。   博平郡主看了看她的脸, 说话时的表情比从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柔和太多,语气平平,“愿哥儿都搬进宫里去住了, 你这是打算跟他犟一辈子,一直拖着不进宫吗?”   钟砚是假仁慈真伪善,嘴上说着不爱强人所难的事,做事却一直都步步紧逼。   顾盼当然知道自己只能躲一时,她捂着唇咳嗽了两声,也不管面前的是凉了的茶水,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的茶,“我觉得侯府挺好的。”   博平郡主之前觉着顾盼喜欢住就住,爱住多久住多久,侯府这么大,还不至于容不下她和赵焕章那个儿子。   可她还在侯府一天,钟砚就时不时会从宫里过来看她。   博平郡主能容忍顾盼,万万是容不下钟砚,确切的说,她是害怕见到钟砚,怕他秋后算账。   她自己死了没关系,可她还有钟虔这么个宝贝儿子。   相安无事最好,像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就要见一面着实不好。   “你还不了解钟砚吗?他若是真的想做什么事,不择手段一定是要做成的,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和和气气,不敢动你。”博平郡主接着往下说实话,“等他的脾气到了头,耐心也到了头,你看看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顾盼低垂着脑袋,满脸油盐不进的模样。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替你这个新出生的儿子想想吧?我知道你恨钟砚,巴不得他死,但人要往前看,该认命的时候就要认命,你斗的过他吗?你跑得掉?之前我不是帮你跑了一次,还没到三天你就被他抓了回来。”博平郡主觉得顾盼上辈子也是倒了血霉,钟砚这种疯子惹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钟砚也就是太狠了些,除了那件事,他待你还算可以,这回就连我都没想到他能容得下你和赵焕章的孩子。”   这大概也算是钟砚的报应,以后每每看见这个孩子,就要想起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亲手将顾盼推入深渊的。   顾盼听的耳朵疼,有些烦躁,“你现在怎么给他说好话了?”   博平郡主扬了扬眉头,“侯府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钟砚的意思已经清楚明白的传达给她,她能有什么法子?整个侯府现在都是粘板上的鱼肉,掌握他们生死的人是这个刚登基不久手段毒辣的新帝。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博平郡主也不怕顾盼会继续犟下去。   她慢腾腾的站起来,“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你那个刚出生的儿子,他在哪儿呢?”   博平郡主边说边自己走到床边,得偿所愿瞧见了刚刚睡醒的小平安。   孩子太小,博平郡主也不敢碰他,站在边上多看了两眼,心道这孩子眉眼倒是随赵焕章,将来长大了估计也是个极为漂亮秀气的小少年。   临搬入进宫的前几天,顾盼开始发起低烧,迷迷糊糊睡了一天,睁开眼的时候还是没什么精神。   退烧药和补药一副副往她身体里灌也没什么用,碧青急的眼睛都红了,每天亲自去厨房煎药,看着她将药喝下去才放心。   顾盼知道不管她喝再多的药其实都没用,距离系统给出的时间就还剩下不到两个半月,她的生命在渐渐流逝,五脏六腑就像秋天的树叶,退去了原有的颜色,逐渐泛黄,失去了生机。   顾盼每天从睡梦中醒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枕头底下的匕首,视线定定落在上面,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碧青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么,也没觉得夫人是因为喜欢主子送的这把匕首才会一直望着。   钟砚是在落日之后悄无声息而来的,推开房门时也没怎么发出声音,他现在几乎都不穿浅色衣裳,每每出现都穿着暗色的衣衫,黑色的交领衣袍,边缘上绣着精致的图案,他踩着黑靴,无声走近床边。   床上的女人,巴掌大小的脸蛋有大半都软软藏在被子里,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紧闭着的眼睛,她的脸颊晕染着细细的粉意,额前发丝微乱,憔悴又美丽。   钟砚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微凉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边舍不得拿开。   男人将盖在她脸上的被子轻轻的往下扯了些许,女人的唇瓣莹润粉红,好似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柔软娇嫩。   顾盼本来做了个平静的梦,忽然之间,她的梦好像被人所惊扰,熟悉又冷冽的气息不断往她的鼻尖里钻,那股冰冷略带戾气的气势缠绕在她周围。   她的四肢好像被男人牢牢纠缠着,纤细柔软的腰好像被强行按着,她努力的不断的往前跑,身后的人一直在追。   耳畔脸颊划过阵阵冷风,她细嫩的脚踝被一双冰冷的手紧紧扣住,身后的男人发了狠似的将她拽了回去,她摔在地上挣脱不得,绝望的、无助的掉眼泪。   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   低垂眼眸,淡淡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顾盼张了张嘴,听见自己轻声说了三个字:“放过我吧。”   男人俯身弯腰,缓缓蹲下来,黑眸深处是冷淡至极的光,他盯着她的眼睛,握着她脚踝的手忽然用力,将她自己怀里又拽了拽。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在她的唇瓣上用力咬了口。   顾盼在疼痛中醒来,睁眼却没在屋里看见任何人。   空空荡荡的屋子,安静平和,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   顾盼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低声将屋外的碧青叫进屋子里,忍着脑子的昏沉,问:“下午有人来过吗?”   碧青说没有。   顾盼信了。   睡了一觉,发了一身的冷汗,烧却误打误撞的退了。   碧青大喜,莫约是觉得夫人的身体在往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   顾盼看着碧青真心为她高兴的样子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幻想,这本书里,这个虚假又真实的世界里,也不是没人真心待她。   “碧青,我忽然想起来我有样东西是一定要带的。”   “夫人,您尽管吩咐。”   “带本日历进宫吧。”   碧青虽然费解,也不敢多问,吃过晚饭便往装行礼的箱子里放了本日历。   顾盼烧退了的第二天早晨,宫里便派了马车停在侯府门前,是钟砚派来接她进宫的人。   他的耐心已经用尽,没有过问她的意思,雷厉风行。   顾盼也没有表现的特别抗拒,看着下人将一箱箱的行李搬到马车上,自己则抱着还在睡觉的小平安。   春天多是天晴,阳光热烈又刺眼。   天气虽然暖和,风却比其他季节大,顾盼的身体不同往日,哪怕在这样暖和的日子也要披件斗篷挡风才不觉得冷。   小平安在母亲的怀中熟睡,舔巴嘴的小模样看着很可爱。   顾盼在侯府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仰着脸盯着府门前的牌匾看了很久。   她看的很专注,连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钟虔胸口闷闷的,他以前很讨厌这个势利庸俗的女人,现在已经没那么讨厌了。   钟虔觉得顾盼好像很悲伤,从她被钟砚带回来的那天起,他就觉得她过的不快乐。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也很难受。   他没有许多话同这个不太和睦的嫂子要说,离别之前,钟虔只是生硬丢了句,“你不要再折腾了。”   好好生活,好好当她的宠妃。   顾盼扯了扯嘴角,努力笑了一下,随即抱着小平安上了马车。   原著里钟虔也是要死的,一剑穿心五马分尸。   博平郡主也因此疯了。   现在钟虔活了下来,博平郡主也肯守着侯府的一亩三分地不再作妖。   她的攻略好像也不是一无用处。   马车一路平稳,畅通无阻驶进皇宫里。   小平安中途醒来,呆呆傻傻看着自己的母亲,咿咿呀呀的哼声都不曾有,就睁着双漆黑圆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顾盼看着模样可爱的小儿子,沉闷的心情好了些许,她对儿子笑了笑,“醒了呀,小平安真像一头小猪呀,除了睡还是睡。”   小平安好像察觉到母亲是在和他说话,咧嘴笑了起来。   顾盼一看把儿子逗笑,心情更加的好,“可是小猪还会哼哼,怎么你连哼哼都不会呀?”   小平安还是对着她笑,怎么都不肯给面子咿咿呀呀哼两声。   顾盼只当是这孩子不爱出声,有些犯愁,这么内向可不好。   不知不觉间,马车停了下来。   太监说话总像装腔作势故意捏着嗓子发的声,听起来尖细又别扭,“娘娘,皇上已经在铜雀宫等候多时,奴才奉命前来,给您带路。”   片刻之后,顾盼抱着小平安下了马车。   苏得立马低下头,多看一眼都不敢,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太监,这么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没走多久,便到了铜雀宫。   宫殿建造在僻静一隅,宫殿打造精致,雕梁画栋,刻画精细,院中有一片连绵池塘,池中央似乎还有一座精致的阁楼。   顾盼在路上一直都在逗小平安,孩子渐渐的就不怎么对她笑了。   她随意将发簪上别着的假花摘了下来,藏在掌心,吸引来小平安的注意力,缓缓将手掌摊开,“看。”   小孩子被她这点伎俩唬住,果然又笑了。   顾盼顺手将小花别在儿子的耳后,小平安本来就长得很漂亮,像个姑娘家,如此别了花,看起来更像个可爱的小女孩,而不是男孩。   钟砚一直以为顾盼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孩子,她柔弱无能,胆小怯懦,很容易就被吓得眼眶通红直掉眼泪。   他记忆中顾盼明明是个连孩子都不会抱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现在已经能熟练的哄孩子逗孩子笑了。   母子俩其乐融融的画面,在钟砚看来就很刺眼。   胸口沉郁的闷痛一下又一下的袭来,他苍白着脸走上前,淡薄冷极的眼神蔑了眼她怀中的孩子,“有奶娘和嬷嬷,你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他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会心疼。”   顾盼已经越来越熟练知道怎么在他心上扎出一个大窟窿。   见钟砚被刺的无话可说,她内心的确有快感。   过了小会儿,顾盼将孩子交给奶娘,让她带着孩子去隔间喂奶。   屋里暖气十足,她解开斗篷,放在一边。   身体虚弱哪怕上了妆气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就很无力。   她看着这座禁锢她自由的宫殿,忽然觉得自己就是懦弱的、没法反抗的金丝雀。   钟砚有令人生畏的掌控欲,他自以为已经将她牢牢控制在掌心,她被折断翅膀,被断了退路。   看起来似乎往后这大半辈子都要仰仗他才能活下去。   钟砚像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主动开腔,“你弟弟快要娶亲了。”   顾盼还不知道这件事,问:“什么时候?”   钟砚吐字:“下个月,李家的庶女。”顿了顿,他看了眼她,意味深长道:“到时你身体好些,我便带你过去。”   顾盼嗤的一笑,踮起脚尖往他眼前凑,半真半假的说:“好不了啦,我要死啦。”   短暂的怒气从钟砚的眼底闪过,他扣住她的下巴,“胡说八道,”   戾气沉沉压来,他冷笑了声,盯着她的眼睛,“别拿你的身体故意惹我生气。”   他这双比夜色还凉薄的眼睛里,写满了阴郁。 第六十七章   顾盼无所谓钟砚信不信她口中说出的半真半假的话, 她被男人紧紧抱在怀中,她的下巴轻放在他的肩头, 放空的眼神看向远方, 她很想说些什么, 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间一片潮湿细腻,没法子和他好好说话。   她内心平静,胸口曾经汹涌的恨意惧意都逐渐平息。   她缓缓收回视线,淡然的眸光定定看着眼前的男人,望着这个她曾爱过的男人。   青年的气质经过岁月的沉静,尖锐的锋芒藏在眉眼之下,漂亮至极的五官仿佛被精心雕琢过, 高高在上冷厉阴沉。   他好像变了很多, 又好像从来没变过。   顾盼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弯了弯眼睛微微一笑,问:“你是不是想这样困着我一辈子?”   她并不需要钟砚的回答。   男人对她从来就不是纯粹的爱,而是入骨的占有。   偏执扭曲的情感,与平等的爱意并不相关。   钟砚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对, 年轻的帝王独掌大权,杀伐决断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   他看着顾盼平淡漠然的双眸, 无论他怎么找都没办法从这双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对他的不同。   钟砚好像这个时候才明白, 顾盼那时说的不爱他也不恨他了, 并不是假话。   她当真是把他当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   临近顾止行的大婚之日,顾盼的身体急转直下,一天里大半的时辰都用来睡觉, 她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盯着日历算日子。   离三月之期其实只剩了还不到一个月。   顾盼倒是不再咳血,只是会觉得头疼,胸闷气短喘不上气,大抵是命不久矣前的正常征兆。   她脸色苍白,坐在镜子前,羸弱少女满脸憔悴,唇色泛白,病恹恹的样子着实不太好看。   顾盼拉开抽屉,放在里面的匕首不翼而飞,她愣了一下,随即走到床边,在枕头被子底下翻了又翻,没有找到钟砚送给她的那柄匕首。   顾盼将碧青叫进屋里,焦急询问:“你可见过我那把青玉匕首?”   碧青犹豫片刻,支吾着回答,“的确瞧见过。”   顾盼紧接着问:“在哪儿?”   碧青也不知她为何把那柄不怎么值钱的匕首看的如此重要,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的回答:“被主子收起来了,奴婢也不知道在哪里。”   原来是钟砚趁着她睡着后拿走了。   这段时间里,她总是盯着这把匕首看,钟砚心思细腻疑心也重,难免会多想。   顾盼想到那把放在钟砚书房里的长剑,命运兜兜转转,说不定最后她自尽在钟砚面前还是得用原著里这把将她贯心的利剑。   有些事情的确发生了变化,但好像一切又都在朝着原著情节往前走。   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腰身单薄纤瘦,满脸病气,柔弱的仿佛被风一吹就吹倒了。   她站起来,问:“他在书房吗?”   年轻的帝王才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朝事忙碌,常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碧青摇头:“奴婢不知。”   顾盼说:“带我去他的书房看看。”   她只是想知道那把杀了赵焕章的剑有没有从侯府里被带到宫中来。   顾盼换了件漂亮裙子,又让碧青帮她盘起头发,翠色朱钗别在发髻上,流苏摇摇晃晃,珠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清脆悦耳。   她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小半张脸藏在雪白的狐狸毛围脖下。   碧青怕她冷,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手炉,随即让宫里的太监带路,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钟砚正在和心腹臣子们商量要事,一身玄衣坐在高位,半张脸隐藏在昏沉的光线内,看不清脸上神色如何,亦看不清他心底喜怒。   新帝手中缠绕着一串佛珠,圆润泛着光泽。   底下的人吵的不可开交,说破嘴皮子都说服不了对方,前太子在朝中的余孽不少,怎么处置成了个大问题。   徐长河觉着不能全都杀了,只需杀一儆百,点到为止。   另一位年轻的探花郎却主张一个不留,心思狠辣的不像个读书人。   吵了一个下午,都没争出个结果来。   钟砚听得有些烦了,揉揉发酸的眼睛,平淡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那就全都杀了吧。”   也该让朝堂上这帮审时度势的老狐狸们知道墙头草不是那么好做的。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要么死,要么就都把心思收一收,老老实实当他们的臣子。   徐长河心头一惊,“真这样做了,有损你的名誉。”   那群不安好心的史官肯定要大肆晕染,日后添油加墨胡写一通。   钟砚不太在乎那些虚名。   顾盼推门的瞬间,听见的便是那冷漠寡淡的三个字   ——都杀了吧。   少年帝王,粗暴残忍的手段不亚于其他人。   钟砚仅仅是看上去像个脾气好仁慈和善的温润青年,心肝脾肺切开通通都是黑色的,每一处都已经腐朽。   书房里的年轻男人们瞧见顾盼也是一愣,刹时收声,静若寒蝉。   顾盼的眼睛又圆又亮,漆黑透明的眼珠子比琉璃还要纯净,眼中似有流水波转,闪着盈盈水润的光泽,仅是这双漂亮的眼睛就勾足了众人的视线。   少女一身绯色衣裙,勾勒出纤弱有致的身材,乌黑长发柔顺躺在她的肩颈,生病了的她,依然像个明艳的小姑娘。   钟砚没想到她也有主动来找他的一天,默默起身,抓着她的手腕,不动声色挡住她的大半身子,瞧见徐长河等人直勾勾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心中已然不悦,连带着声音都沉了下去,他冷冷出声:“你们都先出去。”   徐长河已经将顾盼当成了个祸害,原本还等着钟砚亲手杀了她的那天,如今看来是等不到了。   钟砚这副谁也不让看的架势,可不像一星半点的喜欢。   他不该有软肋,一旦有了,便该杀了。   徐长河冷着张脸和新科探花郎一同从书房里退了出去,他不情不愿,探花郎却无所谓自己被赶了出来。   出了书房,探花郎饶有兴致的问:“方才这位姑娘是?”   徐长河斜斜扫了他一眼,“未来的宠妃。”   探花郎长长哦了声,眼尾的笑略有深意。   徐长河和这位新科探花郎不太合得来,不过认识他这么久,也没见清心寡欲的探花郎关心过一个女子。   他贱嗖嗖的问:“你看上她了?”   “没有。”   “那你打听她是想干什么?”   新科探花郎微微一笑,“她似乎得了重病,活不长了。”   他家世代从医,只有他一人走上仕途,不过他也从祖父那里学了些医术皮毛,看个面色绰绰有余。   徐长河心里一跳,“你没瞎说?”   “没有。”   思虑一番,他咬咬牙,说:“这事你别多嘴。”   “和我无关,我为何要多嘴?”   徐长河也是这么想的,顾盼死了就死了吧。   顾盼被钟砚身上那一瞬间的凌厉吓了一跳,她四下转动眼神,仔细将这间书房看了个遍。   钟砚问:“在找什么?”   顾盼的目光停留在靠窗那面墙壁的角落,瞥见熟悉的剑鞘,稍微放下了心,她摇头,声音低低的说:“没什么。”   她抬起脸,兴致不高的样子,“匕首是你送我的,怎么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呢?”   钟砚盯着她的眼睛,“窈窈。”   他说话永远都好像是这种语气,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藏不住心事。   顾盼笑了笑,头一次觉得自己哪怕被他看出内心也不可怕。   他顺风顺水,扶摇直上,人生如意的事他都做成了。   可唯独,他拦不住她的死,救不了她的命。   “后天就是你弟弟的婚期,我会让人送你过去。”   顾盼说了声好,得寸进尺道:“我要把赵恒一并带过去。”   钟砚沉默,而后哑着声说:“可以。”   钟砚在登基称皇的第一天便将唯一的儿子立为太子。   若说钟绍愿小时候的性格多半像顾盼,娇里娇气还喜欢对父母撒娇,四岁之后性格便随了他的父亲,沉默寡言,话着实不多。   整个人也没有从前活泼,只是在他母亲跟前才像个孩子。   钟绍愿在没人的时候丝毫不遮掩对新出生的弟弟的厌恶,没由来的讨厌他,每次看见母亲抱着他哄他睡觉时,心中更厌烦。   何况他已经到了能懂事的年纪,弟弟姓赵,和他并不是一个姓。   如此钟绍愿欺负起不会哭不会闹的弟弟就更为得心应手。   钟绍愿喜欢掐他的脸,倒也不会用很大的力气,只是坐在摇床边,趁着弟弟睡着的时候,轻轻的掐一把他的脸颊,把人弄醒才心满意足。   小平安每次睡得好好的都会被他弄醒,脸颊上留下指印,睁着双水润的眼睛,这双眼像是会说话。   小平安虽然疼,却不哭不叫,从来不会把外边的宫女引进来。   他可能以为哥哥在逗他玩,伸出肉肉的手,胡乱的拍。   钟绍愿轻声吐字:“蠢货。”   弟弟三个月大,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得不到回应,便将自己的手往嘴里塞。   钟绍愿嫌他脏,冷冷站在一边看他啃自己的手吃,也不阻拦。   他看着弟弟嫩白手腕上套着的银镯,嫉妒心起,一脚将他踢到床里边,“没见过比你更蠢的。”   连哭都不会哭。   可就是这么个蠢货白痴,母亲就是很喜欢,当成眼珠子一样在疼。   哄他睡觉陪他睡觉,对他有十足的耐心。   钟绍愿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力道也不重,他冷笑了声,“哭都不会哭,别是个小哑巴。”   他可不希望这个讨人厌的弟弟是个小哑巴,要不然母亲眼睛里更加看不见他的存在,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白痴蠢货。   顾盼并未察觉到两个儿子之间的不对劲,她只是奇怪愿哥儿好像格外喜欢来她的院子里看弟弟,两个并非血亲兄弟间的感情似乎还不错。   愿哥儿每天都会和小平安玩一会儿,大儿子好像不太喜欢其他人抱着小平安,不喜欢其他人和小平安玩。   钟绍愿的确是这样的,他把赵恒当成了属于自己的玩具,他可以随便欺负,除了他之外的人碰都不能碰。   顾盼掀开幔帐,两个孩子睡在一张床上,这画面看着倒是和谐。   她替他们盖好被子,悄悄的从里间退了出去。   宫殿内外都是新帝的眼线,顾盼已经习惯了在宫里的生活,多数时候她是见不到外人的,唯一一次例外还是闯入书房撞见徐长河和另一个年轻男人。   顾盼觉得那个眉清目秀的男人,神色与赵焕章有几分相像,坦然平淡。   不过也仅仅是相像而已。   顾盼的头脑困倦,她靠着书桌边角,缓缓闭上眼睡着了。   钟砚进屋时,她坐在地上睡了快一个时辰,浑身冷冰冰的,苍白的脸色,没什么起伏的胸口,虚弱的气息,看起来都像已经死了一样。   钟砚眼底一沉,迈开脚底的步子,大步流星朝她走过去,将人打横抱起。   蜷缩在他怀中的女人忽然间动了一下,她被搅了清梦,从梦中醒来,还分不清现实,她抱紧他的脖子,“你回来了啊。”   顾盼被系统降临在身上的病痛弄的神志不清,她恍惚的记忆还停留在东宫的那段日子。   她喜欢睡在地上,赵焕章从来不说什么,铺了毛毯,每天回来的时间都会提前,悄无声息的将她抱回床上。   顾盼睡眠浅,十次有十次都会醒。   也不怪她把钟砚认成赵焕章。   钟砚心口麻木,知道她这是认错了人。   他捏了捏她的腰,语气阴沉:“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是钟砚。   冷酷残暴的帝王。   顾盼眼前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她笑了下,“你是钟砚。”   她曾真心爱过的男人。   试图圈禁她后半辈子的男人。   一个病态、阴暗的人。   顾盼趴在他的胸口,突然间咳嗽起来,喉咙溢出的鲜血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报复性的在钟砚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钟砚一声不吭,仅是揉揉她的后脑,随她撒气。   等她咬够了之后,钟砚直视着她的眼睛,他又不是个瞎子,自然看得出这段时日顾盼身体越发的差。   睡不醒,浑身也没力气。   男人沉沉的气势压的她无处可逃,他说:“窈窈,我替你寻了最好的太医。” 第六十八章 (一更)   太医来看过好几回, 药方子也开了不少,她的身体迟迟不见好, 脸色也一天天苍白下去。   钟砚总有种快要握不住她的感觉。   羽翼丰满的年轻帝王再也不需要将自己锐利的锋芒藏起来, 野心勃勃, 掌控欲日复一日的加强。   有时候他也察觉的到自己对顾盼早就不像当初,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企图控制她的所有。   可好像逐渐被扰乱心神的是他自己。   钟砚一退再退,为她改变了太多。   顾盼已然成了他的弱点,只是他至今都还没弄清楚顾盼对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呢?   徐长河从书房里退出之后并未离开皇宫,他在殿外也没多久,便见面色虚弱的顾盼离开, 他摸了摸下巴, 心中暗想, 她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要死了。   顾盼一走,徐长河就又厚着脸皮进了书房。   “她弟弟留着可是个祸害,你当真不打算将顾止行处理了?”   顾止行可是前太子的人,在禁卫军谋职时也是赵焕章一手提拔上来的。   钟砚嗯了声, 好像是真的不打算动他。   徐长河看钟砚的眼神都变了,他向来知道钟砚野心滔天, 且心狠手辣。   也只有在顾盼的事上, 才能看见他一退再退。   “看来顾六小姐真的是您的心肝娇娇了, 为了她连那个孽种都舍不得动。”徐长河有再多的话也不好说,君臣有别,哪怕关系再好, 他也不该逾距说些不该说的话。   钟砚啪的一声,重重将手里的毛笔撩在桌角边缘,眼底燥意忽起,微微皱起眉头,最听不得的就是赵恒那个小孽种。   想起来不仅心烦,心口还隐隐作痛,堵的慌。   钟砚是真的厌烦赵恒这个孽种,偏偏杀也杀不得,动也动不了。   徐长河挑了挑眉,自知这句话是触了他的霉头,话题一转,他道:“那您可得看好这位娇滴滴的六小姐了。”   顾盼显然就不是自愿留下,没准逮着机会她就又跑了呢。   钟砚抬眸蔑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不用你操心。”   徐长河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没继续说下去找他的不痛快。   顾家的光景不比之前,顾盼的父亲革职在家,顾止行之前又和太子党走的极近,许多人为了避嫌,即便是收到了请柬,大婚当天,也不打算到场庆贺。   不过京城里风向转的快,眼看着新帝似乎心无芥蒂的样子,这帮人就又蠢蠢欲动。   顾盼本来打算带着小平安一起去,愿哥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头一回开口和她提了要求,说也要去顾府。   顾盼没办法,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过去。   愿哥儿体贴她身子骨弱,做什么事都不肯麻烦她,自己爬上马车,乖乖坐到角落里,看着娘亲怀中抱着的弟弟,过了一会儿,奶声奶气,说话声音小小的,“娘,我想抱抱弟弟。”   顾盼笑望着大儿子,打趣道:“愿哥儿抱的动吗?”   小朋友点点头,认真的模样让人不由信服,“抱的动。”   小平安睁着漆黑水润的大眼睛,胡乱挥舞自己的小手,没人和他玩,他也觉得很高兴。   从母亲怀中被交到哥哥的怀里也没有异议,眨巴眨巴眼睛,不哭不闹,继续摆弄着自己肉肉的手指头。   钟绍愿抱着弟弟,低头看了眼呆萌软糯的他,心里又忍不住暗骂了声蠢东西。   转眼间,马车便到了顾府门口。   愿哥儿手都抱酸了,不情不愿把弟弟还给娘亲,揪着娘亲的衣角,望着她的眼睛里有点委屈。   其实他也很想被娘亲抱。   顾盼一进顾府便将小平安好生安置在自己曾经住过的闺房,随即才去后院寻她的母亲,愿哥儿紧抓着她的手不放,非要跟着她一起过去。   女眷都在后院里赏花喝茶,见到顾盼时显然愣了愣,瞥见她身边站着的小太子,就更是吃惊。   她们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顾盼和太子的那段风流往事,本以为太子倒台,这位名动京城的顾六小姐好日子也该到头,没想到新帝竟然大张旗鼓将人接回皇宫,大有独宠她一人的趋势。   新帝刚封的太子又是她生的,兜兜转转,顾盼永远是得宠的那个。   三姨娘见到自己的女儿,立马迎上前,望着女儿苍白的气色,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对于顾盼当初进了东宫的内情,她一无所知。不过她从来没信过,女儿是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去勾/引前太子。   顾盼没管其他人的眼神,也不在意她们会在背后说些什么,牵着儿子的手,跟着三姨娘回了院子。   顾盼有话要对三姨娘说,这些话也不方便让愿哥儿听见,她便弯着腰轻声对儿子道:“愿哥儿去里屋和弟弟一起睡一觉好不好?”   愿哥儿依依不舍松开母亲的手指头,乖的不得了,懂事的让人觉得心疼,“好。”   床上的小平安已经睡熟了,软绵绵的四肢摊开,那张原本白白净净的小脸睡的微红,小朋友不吵不闹睡觉的模样还挺招人疼。   丫鬟要上前帮愿哥儿脱衣脱鞋,被他用眼神瞪了回去,小太子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并不好相与。   他冷冷的说:“你们都出去。”   丫鬟们哪里敢多留,关好门便退了出去。   愿哥儿自己脱了鞋子爬上床,嫌弃的看着小平安,他虽然讨厌这个弟弟,但内心已经将这个弟弟当成了属于自己的新玩具。   他在弟弟身边躺下来,给他们二人盖好被子,搂着弟弟睡觉也只是因为把他当成玩偶,闭上眼之前,愿哥儿皱着眉说:“你这个小哑巴,真的是太讨厌了,现在被我欺负,长大了还得被我欺负。”   是他弟弟又怎么样?愿哥儿就是没来由的厌烦这个小哑巴。   可喜可贺,这回三姨娘总算没有掉眼泪。   三姨娘穿着一身喜庆的衣裳,眼圈红红的,两年多没见着女儿,她的心里难受极了。   等缓和好情绪,三姨娘眼神复杂的望着女儿的眼睛,问:“屋里头那个孩子……”   顾盼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点头:“是赵焕章的孩子。”   她的脸比纸还白,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说完这句话咳嗽了好几声才停下来。   顾盼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轻轻唤了声,“娘。”   她语气平淡,漂亮的双眸望向窗外,“我没几天活头了。”   三姨娘听见这话忽然就忍不住眼泪了,她的女儿自小就娇生惯养,生下来平平安安,怎么才出嫁几年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呢?瘦的不成样子,说话都没力气了。   三姨娘用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别瞎说。”   顾盼用力握紧她母亲的手,低着声音接着说:“钟砚容不下这个孩子,所以我今天来,是想求您帮我养大这个孩子。”   顾盼不傻,小平安生下来就不会哭,也从来没听他出过声,便知道这孩子多半是不会说话了。   没关系,只要他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三姨娘边抹眼泪边问:“你就舍得把孩子放在顾府养吗!?这是你的亲骨肉。”   顾盼笑了笑,“我不舍得有什么用,留在我身边他才是真的没活路。”   三姨娘忽的就没话可说,钟砚什么脾性她也略有耳闻,总归不是个大度的人。   “娘,你就当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顾盼捂着嘴咳嗽起来,喉咙里的血压都压不住。   三姨娘眼泪汪汪的往下掉,“娘答应你还不成吗?可你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啊。”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成今天这样了?   她抱着女儿直哭,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咱们不回去了,不回宫里头了,那个钟砚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就留在娘身边,娘有钱有嫁妆,能养你一辈子,也一定能找到神医把你的身体看好。”   “你是娘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等你病好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不回去了啊,不去受那个罪,皇宫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啊!”   “娘想见你一面都难如登天。”   “窈窈,不怕不怕,娘永远守在你这边。”   顾盼听到这些话很想掉泪,可是她已经不会哭了,眼睛喉咙都酸酸热热的。   汹涌而来的爱意包围着她。   顾盼张嘴想说些安慰她母亲的话,喉咙深处溢出的血从嘴角缓缓落下,嗓子犹如生了铁锈,她抬手,镇定冷静的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低头看着手背上的血迹,愣了好一会儿。   顾盼靠着她母亲的肩膀,低声道:“好,不回去了。”   她就在顾府里等,等着钟砚来给她收尸。   她轻轻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三姨娘发现女儿突然昏迷后,叫人的声音剧烈颤抖,“来人啊!快来人!!”   三姨娘已经失去理智,抓着眼前的侍女的手,咬着下唇,边发抖边说话,“快,不是说京城来了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吗?快去把那位大夫找过来!”   丫鬟见三姨娘疯了一样,不敢耽搁,急匆匆跑出府去那位大夫。   长长的梦境,耳边一道道冷冰冰的声音,还有她被控制住的手脚。   顾盼眼皮沉重,脑海中画面一点点往回倒。   画面定格在初见他时,钟砚跟没了气息似的躺在床上,那张比画还精致三分的脸比死人还白,屋里冷冷的,连他身上盖的被子也都是潮湿冰冷的   青年神志不清时呢喃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凑近一听,男人口中那个冷冰冰的“滚”字轰然砸在她的头顶。   原来第一次见面,他就叫她滚了。   顾盼不想醒来,只想宁静的死去。   可是她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道不怎么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自己被人挟持站在前门城楼上,她的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把刀,雪白的脖颈被刀锋抵出一道血痕。   “你猜钟砚舍不舍得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   “顾盼,你说他会不会救你呢?”   顾盼很想开口告诉身后用刀挟持她的女人,她也不知道答案。   钟砚的爱,姗姗来迟,不轻不重。   城楼上的日光过于刺眼,顾盼的嗓子被晒的干可,眼睛都快睁不开。   她努力睁开双眸,才从这场莫名的梦境中回神。   三姨娘惊喜不已,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你可算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屋子里还有许多人,顾萝也在。   顾萝也刚生完孩子,性情收敛,说话也不那么刻薄难听,“六姐姐,你再不醒,消息都要传到宫里去了。”   大家都有默契瞒着,怕让宫里那位知道。   新帝若是因为他心尖尖上的人而大动干戈,可不是她们能承受得起的。 第六十九章 (二更)   顾萝怀了身孕, 她在夫家得宠,日子过的极好, 怀孕后婆婆和丈夫将她宠的有些娇气, 面若映花, 粉红透亮,气色比没怀孕的时候还要好。   她虽然对顾盼说的话还是不怎么客气,但也听不出之前的恶意,顶多算是阴阳怪气的讽刺。   顾盼缓缓坐起,看了看顾萝,嘶哑着嗓子开口,对她说:“你话真多。”   顾萝年纪小的时候就乐的与这个姐姐作对, 姑且能看出顾盼心里在想什么。   她的这位六姐姐不愿意提起钟砚。   顾萝从前就觉得奇怪, 她还没出嫁之前曾厚着脸皮在侯府住过一段时间, 她那时也不觉得六姐姐有多么厌恶她当时的丈夫,后来更是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讨厌,反而很喜欢。   眼睛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所以后来顾盼跟了太子, 是她一直都没想通的事。   她总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但又没法子开口问。   顾萝望着她从小就很嫉妒的六姐姐, 盯着她的眼睛看, 不只是平淡, 还有一种深深的难过。   顾萝却不知道她有什么可难过的,说她是帝王心尖尖上的人也不是假话,顾府上上下下可都被被新帝敲打过一番, 言辞中尽然是威胁。   府中没人敢给她找不痛快。   “六姐姐,你可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顾萝觉着自己怀孕后都善良了很多,顾盼若是死了,她留下的两个儿子可怎么办?没有母亲护着,在皇宫里哪里活的下去。   顾盼太烦顾萝了,没好气道:“你是刚学会说话吗?叭叭叭说那么多。”   “妹妹是关心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反正咱们日后也见不了几面,也省的相看两厌。”   顾盼觉得顾萝脑子有病,又不喜欢她这个姐姐,还非要凑上来和她说那么的话,“你能不能把嘴闭上?我想清静一会儿。”   “凭什么要我闭嘴?我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你真霸道,真了不起。”   “聒噪两个字你懂吗?会写吗?不会写就叫你的相公教教你,既然怀孕了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怀孕了也不耽误我来看你的笑话。”   顾盼:“......”   顾萝也不是非要和她过不去,说够了话便没心思继续留在这里,扶着腰慢悠悠去准备去新房看刚被接到府里的新娘子。   顾盼这次昏迷了两个时辰,一度叫不醒,把周遭的人都给吓坏了。   她自个儿却是淡定,仰着脸看着她的母亲,问:“娘,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三姨娘抹干净眼泪,“漂亮,知书达理很乖的一个姑娘。”   李家的庶女,也是李都济的堂妹。   从小就读了很多书,才女名声广为流传,若不是李家因为前太子的事受了牵连,顾止行也没法将这位称心如意的姑娘娶进门。   顾盼笑了笑,“娘,您一直守在我身边,今天肯定还没见过新娘子吧?您快去新房看看她。”   三姨娘不想去,但架不住顾盼一直劝。   她吩咐丫鬟好生伺候着六姑娘,才一步三回头缓步离开。   顾盼穿好衣裳,在镜子前坐了小会儿,觉着自己的气色着实不好看,脸未免太白了些,她往自己的脸上抹了点胭脂水粉,又精心梳了个发髻,打扮的明媚亮眼。   屋里太闷,顾盼独自在院子里走了走,墙外锣鼓喧鸣,前院也热闹非凡。   隔着一道长廊,顾盼瞧见她许久未曾见过面的弟弟,顾止行身量修长,站在人群中也是一眼就能望见的存在。   他今日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眉梢带喜,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比其他人要红,他的手中端着酒杯,被人围着四处灌酒。   顾盼迈开步子,正准备上前去和他说两句话,忽然间,有人从身后用手帕捂住她的鼻子,粉色手帕上含着一股浅浅的香气,起初她还能反抗,鼻尖的香气似乎有问题,她手脚的力气逐渐散去,眼皮子一点点往下垂,昏了过去。   顾盼在半梦半醒中,那个人蒙住了她的眼睛,绑住了她的手脚,将她粗鲁的丢到了马车里。   一路颠簸,不知过去了多久,好像终于到了 。   她被那个人从马车上提了起来,毫不怜惜扔到了一间破屋子里。   顾盼眼前的黑布被人拿开,迷药的药效却不曾完全散去,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眼前阵阵朦胧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雾。   她是被冻醒的,眨了眨眼,后知后觉自己的视野终于变清楚了许多。   这是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子,破破烂烂的几面窗户都被人从外边钉上了很多木板,房门紧紧锁着,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桌子。   角落结了层蜘蛛网,桌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灰。   这间屋子应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床上连张被子都没有,她被绑着手脚丢在上面,又冷又饿。   顾盼连深呼吸都不敢,吸入屋里的灰尘,便会被呛个半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那个将她绑过来的男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顾盼意识昏沉间想,也不知道她是得罪了谁,还要受这种罪。   就在她以为那个男人要饿死她的时候,总算是听见了解锁的声音,老旧的房门在被推开的瞬间,“吱”的一声响,尖锐漫长。   顾盼缓缓抬起眼皮,尽了最大的努力想看清楚他的脸。   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不对,他看起来更像是个少年。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换过了,看着有点破,他的手腕、脖子还有脸上都有显眼的伤痕,不过饶是如此,他看上去也很俊俏。   少年摆着一张死人脸,高高在上蔑视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现在可不能死。”   少年从拿出一块馒头,掰开一半随手丢给她,另一半自己三两下便吃进了肚子里。   顾盼舔了舔唇,嗓子跟冒了烟似的,“手......我的手。”   还没有解绑。   少年冷冷看了她两眼,将她手腕上的麻绳解开,“快吃。”   这半块馒头看着不太干净,上面还有黑印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的食物。   少年看她迟迟不动,扯起嘴角讽笑道:“外头的官兵四处在搜罗我们俩,有的吃就不错了。”   顾盼捡起馒头,一口一口咽下去,吃完之后她问:“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我?”   少年连回答都不屑于回答她,重新将麻绳给绑了回去,随后靠着另一面墙壁坐下,袖口里滑出一柄锋利的短刀,刀光锃亮,锋芒刺眼。   他低着头,找出一块干净的布缓缓擦拭着手里的短刀。   过了很久,他说:“太子是我表哥。”   “我三岁就没了父母,是太子表哥将我带在身边将我养大的。”   少年抬起头,“你知道吗?那天姨母已经安排好人护送他从密道逃出去,可是他一听说钟砚带着大队人马去了太子府,便毫不犹豫赶了回去。”   “我见过你一次,我不讨厌你也不喜欢你。”   “只不过钟砚好像很喜欢你,我要替表哥报仇,就只能利用你了。”   他手里还有当初太子交给他的半块虎符,这小半年里他东躲西藏,想逃出京城都难如登天,身边的护卫死的死,一个都没能留住命。   钟砚想要他手里这半块虎符,也想要他的命。   他对于逃出京城已经不抱希望,他现在只想杀了钟砚。   顾盼沉默良久,问:“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顾盼说:“你听我一句劝,赶紧逃吧,你斗不过他的。”   “那也得斗了才知道。”少年握紧手里的刀柄,盯着她的眼神像淬了剧毒,“你什么不知道!?你见到表哥的尸体了吗?!你知道他死的有多惨吗?你知道钟砚都做了什么吗?!”   “东宫上下几百口人,除了太子妃,其他人全都死了!血流成河,尸体都能堆成小山了。”   “他不死,难泄我心头之恨。”   顾盼怎么没见过呢?最惨烈的画面她都见过了。   “所以你是想拿我来威胁钟砚?”   少年想的简单,“他不是喜欢你吗?”   就像表哥也喜欢她一样,肯豁出命。   顾盼抱着双腿沉默不语。   少年继续擦拭着他手里的短刀。   夕阳渐落,天好像快黑了。   少年抬起脸,望着渐沉的夜色,说:“该走了。”   等走出这间屋子,顾盼才发现原来他们藏身的地方竟然在前门城墙,他好像想带着她出去,禁卫军增派了两倍的人马守卫城楼,他们俩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少年咬咬牙,挟持着她一步步爬上城门。   越高的地方风越大,顾盼的脸被风吹的有些疼,她低眸往下望了一眼,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护城河。   越来越多的火把聚集在城楼下,火光将漆黑的夜空照的明亮,手持弓箭的禁卫军们迅速将少年围了起来。   很快,顾盼听见了一阵马蹄声,马上的穿着一袭墨色衣裳,与这深沉夜色融为一体,他满脸冷峻,朝她而来。   她的脖子上抵着刀锋,刀刃差那么一点就要割破她细嫩的咽喉,熟悉的台词降落在她耳畔,“你猜钟砚舍不舍得拿他的命换你一命?”   “你说他会不会救你呢?”   那个梦里,她没有看见答案。   现在她也很想知道答案,想看看钟砚口中的爱有几分重。   弓箭手们的箭头对准了他们两个所在的方向。   顾盼身后的少年高声对下面的人喊话,“都别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钟砚抬手,禁卫军们缓缓将手里的弓箭放了下来。   隔得太远了,顾盼看不清楚钟砚脸上的表情,更猜不到他此时他在想些什么。   钟砚拉紧缰绳,冷冷望着城楼上的少年,“放了她。”   “可以。”少年大笑,继续说:“你在我面前以死谢罪,我就放她一命。”   钟砚抿直了唇瓣,静默不语。   火把的焰气犹如少年曾见过的血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他将刀刃往前了一分,顾盼脖子上立马出现了一条血痕。   “你不肯死也没关系。”少年道:“开城门,放我离开京城,我便将这个女人还给你。”   只要他离开京城,他手里这半块虎符才有作用,能调动一半兵马,也有机会重新杀回来。   钟砚派了几波人马要他的命,几次都被他侥幸逃走,钟砚知道放他离开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苍茫月色里,月光微微泛凉。   顾盼浑身都冻的没知觉了,头顶的发簪被风吹落,墨色长发四散飘来,随风在空中飞舞,她也在等待着钟砚做决定。   钟砚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占有欲。   已经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顾盼成了他的弱点,他的软肋。   钟砚也很想试探,关于她的事,自己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他轻抿嘴角,缓缓抬起手,打了个手势,冷眼看着城楼上的少年,而后对身边的手下吐字:“就地射杀。”   夜晚的风都很卖力,清清楚楚将这四个字送到了顾盼的耳朵里,她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弓箭手已做好了准备,箭在弦上,钟砚紧跟着又吩咐了一句:“不要伤到她。”   顾盼只听得见射杀两个字。   看吧,钟砚从来都是个理智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威胁他。   他后面说的这五个字,根本没有必要。   刀箭无眼,成千上万的箭羽朝城楼的方向射过来时,难道真的就不会伤到她吗?   顾盼脖子上的血痕逐渐加深,少年扣紧了她的脖子,她却不觉得疼。   她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情同身后的少年说话:“我说过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第七十章   少年显然也没想到钟砚会果断至此, 城楼下的男人眼神锋利,气质冷漠。   他缓缓松开了架在顾盼脖子上的短刀, 发出低低的笑声, “看来你也怪可怜的。”   钟砚对她也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   成百上千的箭朝他而来, 少年摁着顾盼的肩,躲开这些箭羽。   他的胳膊不可避免中了一箭,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他咬着牙,忽然间开始和顾盼说起废话来。   “我刚才说我见过你一次,可你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我的,那天你睡着了。”他忍着伤口的疼痛继续说下去, “你安安静静靠着院子里的秋千, 晒着太阳, 穿了身和今天差不多颜色的衣裳,看起来像个小狐狸。”   “那时你好像是刚进东宫,表哥惯着你,不敢光明正大去找你, 只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在你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恰巧被我看见了,我拿这事和他开玩笑, 他还将我骂了一顿。”   少年到如今, 还将那个画面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风清气朗, 她睡的很安逸,当时的气色瞧起来比今天好多了,白里透红,面颊晕染的粉色犹如新鲜水嫩的蜜桃。   他说完这段话,突然间掐着她的脖子,眼神望着底下的护城河,在她耳边说:“既然表哥这么喜欢你,都肯为你而死,你就下去陪陪他吧。”   “你这么爱美,站在城楼被射成筛子肯定不高兴,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少年说完这句话后,手上狠狠用力,将她从十余米的城墙上推了下去。   初春的夜晚寒冷刺骨,耳边的风声犹如利剑,顾盼的脸颊被吹的生疼。   她的身体快速往下坠落,砸进护城河内。   冰冷的河水将温柔的将她包围了起来,她的身体不断的往深处沉,四周都失去了感官,河水灌入口鼻,她放任自己往下沉,没有半点求生欲。   恍惚之中,顾盼好像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痛苦,就好比被人挖心挖肺那样的疼才会发出的声音。   她紧闭着眼睛,耳边好像出现了幻觉,竟然觉得这道由远及近极度痛苦的声音是属于钟砚的。   可是他在痛苦什么呢?   他有什么好痛的呢?   他机关算尽,用尽了权谋,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说过他不后悔。   他还说过情爱一文不值。   所以一定是她听错了。   谁都会痛,唯独钟砚不会痛,谁都会哭,唯独钟砚不会哭。   顾盼不怨他,归根结底,他只是不够爱她。   钟砚亲眼看着顾盼被从高高的城楼推下去,那瞬间,他脸色一变,片刻的犹豫都没有,想上去接住她。   眼看着人落入河水里,钟砚也直接跳了下去。   徐长河说的没错,顾盼是他的弱点,是他碰都碰不得的软肋。   他的试探得到了答案,在目睹她掉下来的那瞬间,钟砚终于肯承认,他爱上了她。   冷漠淡然的他无情到极致,动了真心的他,也偏执到极端。   春寒料峭,刚开春的时节,护城河的河水仿佛比冬天还冷。   钟砚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两人的衣裳都已经湿透,她惨白的脸全无血色,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躺在他的怀中,看着像没了呼吸。   钟砚喘着粗气,乌黑的发丝滴着水珠,顺着他的下颌往下落,他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去探她鼻尖的呼吸。   万幸,她还有气。   钟砚抱着她站起来,神情冷漠,又恢复成冷静强势的姿态。   铜雀宫的烛火燃了整夜,透亮的灯火直到天亮都不曾熄灭。   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皱着眉进殿,又皱着眉被冷漠的帝王赶出来。   钟砚亲自将顾盼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又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头发,床上的女人奄奄一息,像是会永远长眠。   她的脸瘦了一圈,惨淡冷白,胸前几乎没什么起伏。   钟砚低眸,眼神专注望着她的脸,神情有些渗人,他的手指还是凉的,贴近她的侧脸,缓缓和她说着话,“禁卫军训练有素,他们不会伤了你的。”   “那个少年我不得不杀,我也没想到他会将你挟持了去,是我没保护好你。”   “窈窈,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要报仇,我的世界里只有筹谋和利用,没有人教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当顾盼被人推下的那瞬间,钟砚才清醒过来,她若是真的死了,他怕是会发疯。   于钟砚而言,深爱是一辈子的占有,是永远不会再伤害,是再也舍不得的利用,是想把人间富贵都奉到她的掌心。   钟砚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顾盼也曾满怀期待的爱过他,那双盛满星星的眼睛里,也曾经只装着他一个人。   她也曾亲昵的叫他“阿砚”,搂着他的脖子满脸羞怯的吻过他。   钟砚说了那么多,床上的女人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屋里明明烧了地龙,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可是她的手脚比刚从水里捞出来还要冷,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钟砚捧着她的双手,似乎是想将她的手捂热,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没起多大的作用。   新来的太医战战兢兢在殿外等候,官服单薄,他被冷风吹的腿脚僵硬。   时间过去了很久,太医才被准许进殿。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威仪堂堂的新帝,低着头,一心一意给新帝宠妃把脉。   这脉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他从医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如此差的脉。   五脏六腑皆受了重创,本来就是个命不久矣的人,又在倒春寒的季节里,在凉水中泡了一遭,这更是雪上加霜,神仙都救不了。   头顶一道阴沉的声音压下来,帝王眼神漠然盯着他,“她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太医生生被问的紧张,额头冒着热汗,他抬手擦了擦汗,跪在地上答话,“娘娘……娘娘这这……”   他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是寻常人家,他便可以轻飘飘回上七个字——“可以准备后事了。”   可眼前的男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帝王,稍有不慎,掉脑袋的就是他。   钟砚略有不耐,“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支支吾吾不答话。”   太医仔细斟酌语句,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娘娘这是得了重病……已是病入膏肓……没法治愈,只得喝药拖些时日。”   他说的足够委婉。   重病,治不好,喝药也仅仅是多拖几天活头。   钟砚的眼神几乎能用来杀人,两道寒光冷冷注视着太医,“什么叫没法子治?”   太医答不上话。   男人冷冽发话,“治不好她,你就给她陪葬了吧。”   顾盼足足昏迷了三天,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都快以为她已经死了。   太医院开的药一副接着一副灌进她的肚子里,钟砚每次给她喂药都很有耐心,没觉得烦躁。   宫里面,每一处气压都极低。   新帝心情极差,没人敢在这个当口犯错,每个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牵连到自己。   钟砚有事没事就会去顾盼的床边坐着,将她的身体靠着自己的胸口,给她读诗念字。   顾盼还是没有醒,像是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总算有不怕死的太医说了实话,“娘娘即便这次醒来,也活不了多久了,皇上还是提前备好后事吧。”   钟砚将这位不怕死的太医踹的当场吐血。   他紧抱着顾盼,戾气逐渐平息,可是他眼中的光芒好像也跟着暗淡了下去。   他有些茫然,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病重了呢?   死亡,会将她从他身边彻底带走。   钟砚光是想想都觉得没法接受,一把把尖刀对准他心上唯一柔软的地方,一刀刀往里扎,直到血肉模糊都不肯停下来。   他的心脏是被自己挖空了。   原来,钟砚也会害怕失去。   他用力抱着怀中无声无息的女人,十根手指头捏的紧紧,生怕自己松手就再也抓不住她。   钟砚喃喃低语,已然是半个疯子,看着又可怜又可怕。   “我不会让你死,你想都不要想。”   男人的低喃声,犹如恶魔的呢喃。   顾盼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浑身都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钟砚的怀中,她心中没有半点被人从河水里救起的喜悦。   她小声说了句疼。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才发觉她醒了,那一刻,顾盼竟然会觉得自己从他那双冷淡的眸中望见了水光。   她有点好笑,钟砚怎么可能会掉眼泪呢?   他是不会痛不会哭的鳄鱼,没人能伤的了他。   顾盼的视线转到床头对面的梳妆台,上面摆了张日历。   她盯着那上面特意画出来的日期,掰着手指头算系统给的日子。   还有不到五天,她就能离开了。   顾盼微微一笑,刚醒来心情很愉悦,她仰着脸,如水洗过明亮干净的眼睛望向他,杀人于无形,“钟砚,真是麻烦你了,还要你替我收尸。” 第七十一章   最后的十天其实并不难度过, 顾盼也没清醒多久,对钟砚说了也才两句话, 便又没了精神,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快死了, 只有钟砚好像还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顾盼在半梦半醒的昏迷中,隐约也有所感觉,男人每天都会在她床边坐一段时辰,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冰凉,摸在她的脸上并不是很舒服。   男人每天都会亲自动手给她擦脸换衣服,喜欢用指腹蹭她的眉眼,还喜欢抱着她说话。   顾盼在意识朦胧时大多都听不太清楚他都说了些什么, 也记不住他说过的话。   她只是觉得不舒服, 娇软瘦弱的身躯被男人紧搂在怀中, 她好像被钟砚冷冽强硬的态势包围了起来,没有任何能和他抵抗的力量。   顾盼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醒来脑袋依然沉沉的,屋里一片宁静, 焚着清木香块,味道清冽, 闻着很舒服。   屋里屋外等着伺候的宫女都不少, 顾盼慢慢地坐起来, 若是不去看一眼梳妆台的日历,她已然记不住自己还有几天活头。   顾盼脸色虚弱勉强爬下床,挑了件亮眼的石榴裙穿在身上, 然后在梳妆镜前缓缓坐下,葱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日历上被圈起来的日子。   原来她还剩下一天,就能离开了。   顾盼盯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看了好几遍,她这双眼睛的深渊中还是有浅显的恨意,过了良久,顾盼把系统叫了出来,问:“我能提前死吗?”   系统:【理论上是可行的,看你的心情。】   顾盼早就看清这个系统除了解答问题之外,一无是处,半点作用都没有。   “知道了。”   可能是顾盼的心情很好,这也让她的气色和精神都看上去比平时好了些。   她精心画了个同石榴裙颜色相衬的妆,随后出了宫门,直奔钟砚的书房。   钟砚却不在,太监本想拦着她,转念一想,这位可是新帝宠妃,他得罪不起,便就悻悻收回手,让她进去了。   意料之外的,顾盼在书房里见到了她的大儿子,愿哥儿。   四岁的小朋友,平日看起来懂事乖巧,规规矩矩的,这会儿却不知道在和谁置气,摆着张臭脸,坐在软塌上,怀里抱着的五子棋狠狠丢了出去,看起来像再发脾气。   顾盼这也是第一次见愿哥儿发脾气,这孩子从出生到今天性子一直都很好,除了话少不太爱理人,其他方方面面都很招人喜欢。   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遭。   顾盼走到愿哥儿面前,蹲下来同他的视线齐平,望着儿子漆黑的眼珠,摸摸他的脸,问:“愿哥儿这是怎么啦?”   他说不出口,他的玩具被留在宫外了。   他最讨厌的弟弟,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愿哥儿又没办法说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抱着娘亲的脖子,委屈巴巴的说:“我的玩具被人抢了。”   那个讨厌的、愚蠢的小哑巴。   愿哥儿闷声闷气接着说:“算了,我不闹了。”   钟绍愿很快就想通了,他不是看不出娘亲更喜欢也更疼那个小哑巴,现在他被留在宫外,娘亲的宠爱就属于他一个人了。   这么一想,愿哥儿觉得并非难以忍受。   顾盼被儿子紧紧搂着脖子,无奈笑了笑,“娘陪你下棋吧。”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陪他玩了。   愿哥儿有些羞怯,毕竟他有一段时间没跟母亲亲近过,他红着脸点点头,随后乖乖下地将他方才砸出去的棋子一颗颗捡了起来。   顾盼陪儿子玩了一个下午,等到外边的天都快黑了,她才察觉到时辰不早。   她打了个哈欠,有些疲倦,她放下手中的棋子,望着窗外昏黄的天空,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她在等待,等再见钟砚一面。   愿哥儿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她的手仔细描绘了一遍孩子的眉眼,随后将守在门外的太监叫进屋子里,她沉默了太久,这会儿开口说话嗓子听起来还有些不太正常的沙哑,“你把他抱回自己的屋子睡,今晚不许再带他过来。”   顾盼是舍不得儿子看见那些惨烈血腥的画面,稚子无辜,她不能伤害到孩子。   太监虽然费解,但也照做,将睡着了的小太子抱去另一间屋子睡了。   远方的夕阳如火般艳丽,晚霞似乎能将云层吞噬,殿内静谧,窗外徐徐晚风送来初春时阵阵花香。   钟砚听说顾盼在书房,忙完事情便匆匆赶来,他走路惯是无声无息,静静站在女人的背后,浅色瞳孔定定落在她的侧脸上。   顾盼化了妆,换上了新裙子,光是坐在窗边,哪怕一个字都不说,都像清纯漂亮的仙女。   脖颈又白又软,头顶挽起的发髻松松垮垮,几根细碎的黑发凌乱落下,遮住她娇嫩白皙的后颈。   顾盼抬起手,轻轻将挽在头顶的金钗发簪拿了下来,如墨般的长发也跟着铺开,懒懒落在她的后背。   钟砚走到她身后,垂下眼眸,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落在眼底,他的眼底呈出一小片阴影。   他看着她,喉咙酸胀,“你终于醒了。”   距离顾盼清醒着和他说话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   在钟砚后知后觉他真的爱上了顾盼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做了很多件伤害她的事。   他的冷漠无情,不仅将顾盼推入幽暗不明的深渊,一同被挖心锥骨的人,还有他。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自己的手笔。   所有的爱恨情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钟砚努力克制发疯想杀了的那个孽种,但这个孽种的存在大多也是他的功劳。   他最恨、最该杀了的人是他自己。   钟砚明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造下的孽债,可他还是没办法放手。   往后余生,还有那么多日子。   只要她还活着,他也就活着。   顾盼转过身,仰着苍白小脸,抬眸对他甜甜一笑,“我醒啦。”   这抹笑还有这道轻松愉悦的声音,让钟砚恍惚的回不过神。   顾盼缓缓站起来,她说:“钟砚,你之前送我的那半块玉佩,我记得我还给你了。”   钟砚嗯了嗯,“对,在我这里。”   顾盼笑了笑,伸出手指轻抚过他的脸颊,“之前我因为赵焕章的事怨恨你,才把那半块玉佩还给你。”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现在我决定原谅你了。”   钟砚眼神一亮,当真信了她说的话,紧握着她的手臂,接着就听她说:“你现在去把那半块玉佩拿来给我。”   顾盼双眸干净,好像在看着他,又好像是通过他在看别人,女人平淡空灵的声音落入钟砚的耳畔,“那天,赵焕章说要给我带一株鹤望兰,他没有做成的这件事。”   他死了。   “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鹤望兰,你拿上玉佩的时候,顺便带一株给我吧。”   “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就把鹤望兰放在我的手心里。”   钟砚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奇怪。   他说了声好,随后迈开步子往外走,仿佛真的是去给她摘花了。   书房房门重新关紧,只有窗缝里泄露出微微的余晖。   顾盼沉默的将窗户关起来,将最后一道光线也一并关在外边。   她抬起眼,盯着书房墙壁上挂着的那把长剑,五根纤细的手指头紧握着剑柄,然后将剑拔了出来。   宝剑锋芒倒映着她的双眸,这双眼睛里有的只是必死的决心。   她将剑刃抵在喉咙上,之前的伤还未好全,一道粉色疤痕横亘在她白皙的脖颈。   顾盼想起了很多事,想起来她所经历过的喜悦、期望还有绝望。   想起来她曾经也傻傻的想过留在这个世界一辈子,留在钟砚身边陪他一辈子。   她也曾真心想治愈钟砚,想用满腔赤忱的爱意,拯救他。   顾盼眨了眨眼,眼眶湿润,蓄集在里面的泪光渐渐融成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顺着眼尾缓缓滑落。   人死之前,想到的事情总是莫名其妙。   顾盼的脑子里忽然间冒出钟砚脸红的清纯羞涩模样,那大概是他头一回被她主动亲了。   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当时他的耳朵是红透了的。   顾盼不怕死,不怕亲手用这把剑了结自己的性命,不怕疼不怕苦。   所有苦楚,她都尝过。   她缓缓闭上眼睛,正准备横刀自尽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钟砚去而复返,此时他的神情看起来无比可怕,熟悉的阴暗的气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的眼神锋利如刀,压抑的暴戾的气息。   顾盼望着这样的他,一个失控的、比疯子更像疯子的他,忽然就笑的更开心了。   她将抵在喉咙的长剑往前进了一寸,边说:“我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只是想把你骗走,想让你满心欢喜的离开,回来看见的就是我的尸体。”   “我没有原谅你。”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我恨你,一辈子。”   顾盼说完,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用横在脖子上的剑狠狠地、狠狠地割破自己的喉咙,血就像涓涓流水不断地从她的脖子往外冒,溅染着她的石榴裙。   她的身体缓慢的倒在地上,血液流速飞快,顾盼的脸上立刻没了血色,惨淡死白。   她倒在地上,神思越来越远。   耳边有一道惊慌失措的低吼声,好像是钟砚的。   好像是有几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是下雨了吗?大概是的吧。   钟砚疯了一样冲上前,抱住她往后倒的身体,双手拼命捂着她的脖子,低声大吼,“快传太医!”   他满手的血,怎么堵都堵不住。 第七十二章   涓涓的血水从顾盼的喉颈不断往外冒, 石榴裙摆上溅满了鲜红的血渍。   这狠绝的一刀几乎当场就要了她的命,顾盼四肢百骸的力气都渐渐散去, 手脚是软的, 娇弱的身躯安安静静的躺在钟砚的怀中, 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最后一点意识也逐渐消失。   她死的很安详,面上仿佛好像还带着笑容,那是一种解脱了笑容,她看上去丁点的痛苦都没有,好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钟砚紧抱着她,恨不得将怀中孱弱苍白的女人镶嵌进他的身体里, 可他怀中的女人已然没有了呼吸, 除了她喉咙涌出大量的血是温热的, 其他地方摸上去都冷冰冰的。   钟砚用双手死死堵住她喉咙的伤口,这个举动半点用处都没有,他这双手掌里里外外彻底被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染的通红。   他此时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冷酷无情的年轻帝王,他的眼睛里已经很多年都没出现的痛苦和慌张, 血丝迅速爬满他的眼眸,眼眶周围红的能滴出鲜血。   钟砚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的, 他现在的神色宛若一个失常的疯子, 边替顾盼擦干净脸上的血渍, 边捧着她的脸低声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不会死的,窈窈, 不会死的。”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连怀里的人什么时候没了体温都不知道,他努力试图搓热她的手脚,自欺欺人。   钟砚额上青筋暴露,他嘶哑着喉咙大声的喊道:“太医呢!?”   小太监连滚带爬领着从太医院揪来的太医,二人着急忙慌的跑进去,第一眼便瞧见他们尊贵的帝王狼狈坐在地上抱着他心爱的女人。   入目的地方仿佛哪哪儿都是血。   新帝今日穿了件素色常服,袖口和下摆都染上了刺目的红色。   太医扑通一声当即朝他跪了下来,只看一眼,他便知道人没得救了。   如此大的出血量,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女人纤细的喉咙上,这一道深深地刀疤格外瞩目,可见下手的人是真的就没想活。   钟砚用拇指帮她的脸擦的干干净净,让她看上去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抬眸,看了眼跪在不远处的太医,哑着嗓子说:“过来看看她。”   太医埋着脸,浑身发抖,不敢回话也不敢往前。   钟砚声音里的杀气陡然增加了两倍,神情狰狞犹如深渊恶鬼,“朕让你滚过来!”   太医咬咬了牙,跪着爬上前去,探脉的手指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将手指搭在顾盼的鼻间,而后又重新低下脑袋,放低了声音,“皇上…….娘娘已经没了呼吸。”   钟砚抬起脸,眼中的神情看起来已经不像一个正常人,他忽然觉得很冷,凉气顺着他的后背往上窜,他张了张嘴,好像有话要说,开嗓的瞬间,一大口血从他沙哑的喉咙吐了出来。   钟砚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茫茫然抬起袖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他怀抱着顾盼,低声喃喃自语,“窈窈,不怕不怕,没事的。”   他和疯了已经没什么两样。   尖锐的疼痛穿心而过,泛热的眼眶溢满水光,眼角的划过几滴冰凉的眼泪,顺着下颚滴在他紧抱着的女人的脸上。   这眼泪来的无声无息,钟砚甚至自己都没觉得要哭,泪珠就先行一步,一颗颗砸在顾盼的脸上。   他说不出话来,手不受控制的抖,茫然无措和极大痛楚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疼的口不能言。   钟砚突然记起顾盼方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恨他,一辈子。   巨大的恨意让她毫不犹豫的了断自己的性命,以此逃离他。   她说原谅他,是骗人的。   她用死亡解脱自己,也用死亡来报复他。   等钟砚恍然察觉自己已经深深爱上她时,顾盼用永远离开来惩罚他。   他的爱来的太迟,发现的太晚。   凉薄的爱意,无一用处。   书房里萧瑟静谧,半开的房门带进来的冷风,吹起顾盼的衣摆,鲜艳亮丽的纱裙随着风的方向摇曳。   钟砚这张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抱着顾盼缓缓的站起身子,打横抱在怀中,轻轻的放在床榻之上,动作小心,生怕惊扰了她的安宁。   小太监机灵,眼疾手快拽着战战兢兢地太医从书房里退了出去,并且关好了房门。   地上那一大滩血迹刺目碍眼,边上便是顾盼用来自尽的长剑。   钟砚盯着地上这把剑看了很久,剑刃上还留着她的血。   这把剑,是庆元帝在他弱冠之年送给他的礼物。   这是一把世间罕见的宝剑,削铁如泥。   钟砚用把剑杀过许多人,大部分他都快记不住长的什么模样了。   他记得在几个月之前,他就是拿着这炳长剑将赵焕章穿心,当着顾盼的面亲手杀了她当时所爱的人。   钟砚蹲下身子,慢慢将这把剑握在手里,手掌紧紧抓着剑刃,手心被割破,他却不觉得疼。   站起来的那瞬间,钟砚又想起来顾盼在不久之前曾经主动问他要过匕首,那个时候她就想好要怎么报复了他吧。   顾盼的报复又准又狠,彻彻底底将他的心脏给挖空了。   五脏六腑也生生被她用双手挖了出来。   痛到极处,永无宁日。   刘公公在书房外守了一天一夜,里面什么动静都听不着,半点声音都没有。   他心中担忧,但也不敢敲门打扰,也不知道新帝是怎么抱着一具尸体过一夜的。   这位杀伐决断的少年帝王,凭借狠辣绝情的手段迅速站稳脚跟,把控朝政,看着冷情冷肺的一个人,怎么仅仅就死了个妃子就这样了呢?   刘公公之前也曾听说过这位顾六小姐的名号,新帝原配,同皇帝是年少夫妻,儿子都两岁的时候,跟了前太子。   也就是新帝不计前嫌,爱的深沉,才会在登基之后重新将她接回身边。   他胡思乱想着,眼看着天又黑了,刘公公打了个哈欠,心道若是明日新帝还是没从书房里出来,他便叫徐大人来劝劝。   就在刘公公昏昏欲睡之际,房门“吱”的一声,只开了一道门缝,依稀能看见屋里没有点灯,乌漆嘛黑。   “去打盆水。”男人的嗓子哑的像变了一种声音。、   刘公公压下惊诧,赶忙吩咐徒弟去打了盆温水,他端着盆进屋时,深深弯着腰没敢抬眼乱看。   钟砚将手帕染湿,替她擦干净脖颈间已经结痂的伤口。   他记得的,窈窈爱漂亮,现在弄的这么脏,等醒过来肯定不会高兴。   她身上这条新做好的石榴裙也被弄脏了,钟砚皱了皱眉,又将她的裙子脱了下来,换上另一条颜色亮丽的漂亮裙子。   钟砚为她穿衣帮她梳妆,弄完这一切后,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人,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似乎等她睡够了就会醒来。   他坐在床的一侧,低眸望着他心爱的女人,眼神中的痴狂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还不到两天,钟砚看上去消瘦了许多,削白的手腕血管若隐若现,身形消瘦,精神也很疲倦。   他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是顾盼死在他怀中的画面。   梦中的世界都是猩红的,空气中闻起来的味道也是血腥的。   好不容易能睡上一觉,梦里面的顾盼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她说她很痛。   雾气渐渐散却,他好不容易能将她看清楚,心口传来剧痛,他才发现眼前的少女嘴角含笑,手里执刀,毫不犹豫,用刀子捅穿他的心窝,不仅如此,她还要握着刀柄用力旋转两圈,搅的他血肉模糊。   钟砚总是在这样的巨大的痛中醒过来。   他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痛的。   钟砚望着床上的女人,在她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和她说话,“你这样也挺好的。”   “哪怕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也只能躺在我的床上,睡在我身边。”   “不会说那些我不爱听的话,不会故意惹我生气,不会每天都想着怎么离开我,不会张口闭口就是赵焕章那个人。”   “你想死?想和他双宿双飞?窈窈,你是真天真,你死了尸体都是我的,下了地府也得等着我去找你,别想着投胎。”   “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逃开我。”   他说着这些话,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又红了眼眶。   钟砚握着顾盼冷冰冰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委屈巴巴的和她说话,“你摸一下,这里好痛,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很痛,喘不上气。”   他说完这些话,心里还是没有好很多。   钟砚将她的双手放在被子里,忽然间微笑了一下,他接着说:“我会永远把你锁在这座宫殿里,我也会锁住你的魂魄。”   “我爱上了你,所以你只能属于我。”   他直起身,望着女人苍白的脸颊,“窈窈,明天我再来看你。”   原来死去的瞬间,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顾盼抬了抬眼皮,半醒之间,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原著情节线完成。】   【原主人设ooc】、   【剧情任务完成。】   【拯救男主计划未完成。】   【经判定,宿主任务总体完成度为百分之六十。】   【请宿主做好准备。】   【穿书系统解绑中,传送宿主启动中。】 第七十三章   系统的声音十年如一日的冰冷, 不带任何的感情:   【滴,六十分即为合格, 恭喜宿主!】   【穿书系统解绑中。】   【三、二、一, 传送宿主现代中。】   顾盼意识模模糊糊, 好像自己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有股力量使劲将她往外拖,又好像有人拼命的将她往回拽,神思浮浮沉沉,她的身体似乎被那个人狠狠的抓住,用最大的力道拽了回去。   系统的声音一并飘远:【宿主传送失败,检修中。】   【检修完毕, 再次传送。】   【宿主传送再次失败, 持续检修中, 请宿主稍等片刻,不要着急哦~】   顾盼并没有听清楚系统说的这几句话,她只觉得胸口一痛,又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   顾盼自尽而死的消息在当天夜间便从皇宫传了出去, 可过去了好几天,迟迟没办丧事。   外人捉摸不透, 猜不准这位帝王的心思。   新帝必然是极为宠爱这位声名狼藉的原配, 如若不然, 也不会在她事二夫且还生了个孩子的情况下,将人重新接回宫中。   可若是真的宠爱,也不至于这位顾六小姐在进宫没多久, 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死了,死后连个封号都不肯给,也不肯下葬。   徐长河乍一听见这件事,心里也吃了一惊,虽说他平时没少盼着这位漂亮的小祖宗早点死,但等人真的死了,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顾盼也才在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千娇万宠,死的好像有那么点可惜。   徐长河两次觐见,都被拒之门外,他本想劝着钟砚早日将人下葬,免得时间久了,尸体都臭了。   他碰了好几次壁,新科探花郎也没见着钟砚的面。   两人极有默契,都不打算提这件事。   他们与顾盼无亲无故,也并非好友,也没必要为她的后事劳心费神。   如果这世上真的还有因为顾盼的死而难过的人,恐怕只剩下顾府里的三姨娘。   丫鬟抹着眼泪把这事告诉的时候,她正坐在软榻上逗弄着刚刚学会爬的小平安。   可怜这孩子连叫都不会叫,饿了或是难受了便用他这双像极了母亲的黑眸望着她,三姨娘的心都被这个小宝贝看化了。   她手里还拿着拨浪鼓,丫鬟口中说出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她的脑门。   “三姨娘……呜呜呜六小姐……六小姐没了。”   三姨娘手中的拨浪鼓轰然坠地,在地上滚了两圈跌在墙角,她一口气差点没能缓上来,捂着自己的胸口,白着脸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你说什么?”   丫鬟边哭边说:“傍晚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六小姐没了。”   三姨娘缓缓站起来,眼前黑了黑,她扶着门框,站都站不稳,说话时气息微弱,她问:“谁说的?是谁说的?!胡说八道!”   丫鬟回道:“陈太医被皇上着急忙慌叫过去,他说他到的时候,六小姐早就没气了,无力回天,救不回来。”   三姨娘脑子一昏,往后仰着身子跌坐在床上,大颗滚烫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不断往下滚落。   她咬着唇,低着眼眸,床上的小平安似乎爬累了,软绵绵的小身躯乖乖靠着枕头,睡容安静。   才四个月大的小平安,并不知道,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母亲。   三姨娘望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眼珠向上翻了翻,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眼睛一闭昏倒了。   三姨娘一病不起,在床上连躺了半个月都起不来身,无奈之下,只得将小平安这孩子交给顾止行和他新娶进门的妻子照看。   原就应该是他二人来带这个孩子。   在顾盼把小平安送到顾府时,顾止行只得将这个孩子认作是他的儿子,如此才可名正言顺将孩子留下来。   顾止行的脸色也不大好,纵然他与顾盼不太亲近,但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和他血脉相连的亲姐姐,人就这么没了,他心中不可能一丁点的触动都没有,连着几天心情都很差。   顾府气氛低落,留在娘家养胎的顾萝竟然掉了两滴眼泪。   她从小到大就嫉妒的姐姐死了,她本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怎么的,她却高兴不起来。   好像所有人都以为顾盼喜欢的人是赵焕章,才会抛弃丈夫丢下儿子,毫不犹豫转头赵焕章的怀中,可顾萝从来就没信过。   直到不久之前,她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顾盼。   这个从小就不可一世张扬跋扈的姐姐,眉眼间的那股锋芒神气,不见了。   她温柔了许多,身为新帝唯一的宠妃,可她的眼睛里剩下的是悲伤,还有支离破碎的爱。   她明明是爱着钟砚的,可是她却不快乐。   顾盼死后的一个月,新帝似乎还是没有要给她下葬办丧事的打算,且冷冷警告过顾家人也不许办。   只有顾萝,半夜睡不着,连外衣都没穿,去院子里给顾盼烧了点纸钱。   铜盆里的火焰苗儿被风吹得摇晃不定,纸屑被卷在空中飘零落定,火光照在顾萝这张娇小的脸庞,她神情专注,手上的纸钱不断往铜盆里丢,纸钱快烧完的时候,顾萝忽然间觉得有点好笑,“我也没想到,你死了之后竟然连一个为你烧纸钱的人都没有,就只剩下一个和你相看两厌的我。”   “钟砚连你死后都不让你安生,你说说你是不是瞎?才喜欢上这么个人。”   “我觉得你还挺可怜的,之前是傻的可怜所以被我骗,才成婚就处处和自己的丈夫作对,后来就被钟砚骗,男人就是薄情,都是没有良心的混账。”   她说的有点累了,眼睛被火光照的有些酸涩,最后她说:“六姐姐,其实你也不算爱错了人。”   “我看你死之后,钟砚那股疯劲也够厉害的。”   “不准任何人给你办丧事,还当你没死呢。”   “我也是趁着没人看见才敢给你烧点纸钱,下辈子你投个好胎吧。”   钟砚的确当顾盼没死。   他的窈窈怎么会死呢?   她的身体被保存的好好的,被放在铜雀宫内的那张金丝楠木床上,钟砚甚至让青阳殿的僧人作法企图困住她的魂魄。   钟砚很少能睡得着,每天晚上都会去她的床边坐着,常常望着顾盼这张毫无血色的脸,枯坐到天明。   他也不是不想睡,只是真的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她横刀自尽的画面,还有她哭着站在他面前说自己好疼好疼的样子。   铜雀宫院子中间栽种了棵从侯府移过来的玉兰树,钟砚记得顾盼病重的那几天里,难得清醒的时候还喜欢站在窗边呆呆望着窗前的玉兰树。   他不明白她到底在看什么,很快,钟砚就知道了。   碧青从她陪嫁的那些箱子里发现了一封很陈旧的信,信纸泛黄,看得出已经很久的年月,被主人留在角落里,落灰蒙尘。   信封上的字像极了他的笔迹,她本是不会读书写字的,那时候被老太爷念叨的不行,每天不情不愿被他教着写字。   钟砚展开信纸的手指不受他字迹的控制微微颤抖,信纸上寥寥几笔,字体并不规整,也称不上好看,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不过一笔一划写的都很认真。   这是一封少女春心初露时的告白信。   【你穿着一身浅色衣裳站在玉兰树下,轻抚着怀中的猫儿,低头微笑时,芝兰玉树,清冷高贵,那个时候我就想,你什么时候也肯这样对我笑笑就好了。】   【后来你生病了,发高烧不肯吃药叫我滚,我也没生气,还觉得你真是可怜极了。】   【你这个小傻子,你知不知道自己看着钟虔的眼神里有深深的羡慕,你心里也渴望有人来爱你的。】   【阿砚,没人爱你我会爱你,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快乐。】   痛苦像海水将钟砚吞没,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明明很想哭,可却流不出眼泪。   手里这张轻飘飘的纸仿佛有千斤重,快要将他的手腕压断,泛白的指节生生撑着桌子边缘,他慢慢的弯下腰,直不起身,大口的呼吸都如刀子割过嗓子般疼痛。   密集的、尖锐的刺痛感,精准嵌入他的脑子里。   钟砚抖着手将这封信收了起来,他脚下踉跄,勉强站稳后扑到床边,神情脆弱,委屈的像个孩子,茫然的眼神中又深藏不露着几分阴郁的倔强,他伸手轻摇了摇她的胳膊,声音低低,“窈窈,我错了。”   “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窈窈、窈窈、窈窈…….”   钟砚不厌其烦一直低声轻唤着她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   顾盼是在一阵嘈杂声中清醒过来,她忍着困意,边爬起来边在想,她应该已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脱离了那个坑死人不偿命的穿书世界。   她揉了揉眼睛,入目的依然是古色古香的建筑,在她破口大骂之前,滴的一声后。顾盼听见系统声音:   【原主已死,恭喜宿主与剧情线脱离,顺利以及格线成绩完成新手任务。】   【001系统努力传送宿主回家biubiubiubiu旅途中,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原著世界出现bug,男主就是那个大bug!!!】   【系统被病毒bug攻占,暂时无法破解】   【嘤嘤嘤呜呜呜哇哇哇,大哭jpg】   顾盼忍了又忍,“所以?”   沉默,令人羞愧的沉默。   顾盼又问:“所以呢???”   系统厚着脸皮道:【没办法。】   顾盼:“?”她缓过来气,怒骂道:“你还要不要脸?”   系统继续厚颜无耻的说:【没办法就是没办法嘛,你就是骂死我也没办法嘛。】   顾盼深吸了口气,“妈的滚!给我滚啊!” 第七十四章 (一更)   顾盼连着骂了系统不知道多少声后, 气还是没消多少,   “那我现在是在哪里?”   许是系统修复不好bug而感到心虚, 对她说话的态度都客气了起来:【本次系统给您挑选了极佳的身份, 京城鳏夫富商的独生女儿, 有钱长得漂亮还没有出嫁!】   顾盼揉揉泛疼的眉心,狐疑的问:“我现在就是个被你们这个垃圾系统拖累的可怜人,对吧?没有任务要做,也没有剧情要走,是吗?”   系统点了点他并不存在的头,【是的,宿主只需要静待系统修复bug然后回家就好啦。】   顾盼挑眉, “要多久?”   系统嘤嘤嘤两声, 边理直气壮的说:【亲这边不知道呢。】   在顾盼开口骂他之前, 系统连半点羞愧都没有,先一步帮她把想说的话说了出口:【垃圾系统,废物系统,你就跟死了一样没用, 给我滚远一点。】   顾盼:“......”   系统还是头一回出现的时间这么的长,他淡淡然的安慰她, 【宿主不必担心, 穿书系统里的时间同现实世界不对等, 只要这边修复好bug,无论过去多少年,您回去的时候还是那个十八岁美少女!】   顾盼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双脚落地, 下床走到镜子面前,铜镜里倒映的女人确实很漂亮,还有点陌生,眼睛神态有几分神似之前的顾六小姐。   她盯着这张脸看了很久,系统以为她不适应,【哎呀呀你就凑合着看吧,我总不能把皇宫里那具尸体搬出来再给你用。】   【唉,看你当时自杀的那股决绝劲,本系统都不忍心了呢。】   顾盼皮笑肉不笑,冷冷道:“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哪来的心。”   系统道:【嘻嘻嘻。】   从窗户斜照进来的太阳略刺眼,顾盼将窗户打开,用手挡了挡日光,眯着眼盯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   天气暖和,万里无云。   她记得她死的时候,还在初春,刚开了春的那段时间好像每天都很冷。   如今瞧这天气,像快入夏了。   她问:“我死了多久了?”   系统沉默,而后如实回答:【三个月。】   也正是因为三个月了系统还没法子修复bug,迫不得已才给顾盼重新安排了个身份。   “砰”的一声,顾盼将窗户关上,“都三个月了我的尸体还在?!!钟砚那个狗东西也没帮我给埋了?!!”   系统:【是的呢,连牌位都没有呢。】   顾盼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受,提起钟砚的名字还能想的起曾经咬牙切齿的恨意,但又好像没有强烈的拉他同归于尽的恨。   院子外忽然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房门被人粗鲁的推开。   顾盼呆呆看着眼前富态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这位衣着华贵的男人抱了个满怀,“我的乖宝贝啊,你可算是醒了!下次可不能冲动往湖里跳!!!”   抱着她的男人大概就是她的爹了。   男人抹了把眼泪,当着她的面开始咒骂,“操,那帮不能人道死废物哪有脸挑三拣四,一个个退婚退婚,退他妈了个比,都是帮狗娘养的欠/艹的贱男人!”   顾盼:.......   这位爹似乎有点野。   颜高见女儿一副呆住了的样子,呸呸呸了两声,“乖女儿你可别听这些话,你放心啊,爹爹今年一定想办法把你嫁出去。”   顾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干脆就不说话。   “窈窈,爹不烦你了,你赶紧躺回床上休息,爹晚上再来看你。”   好巧不巧,这具身体的主人的小名也叫窈窈。   顾盼从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口中大致弄清楚了一些事情。   颜高只得了她一个女儿,她三岁的时候母亲便离世了,所以自小便是由这位父亲带大,性子也随了她父亲,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而且这人运气极差,出奇的倒霉。   不仅她倒霉,但凡只要是和她定了亲的男人,也会变得很倒霉。   头一个未婚夫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双腿。   第二个正要说亲的对象,突染重病,人差点就没了。   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最后到第二十个……   通通都没遇到好事!跟撞了邪似的倒霉!。   颜府有钱,从她十四岁那年起,到今年十八岁的“高龄”,物色了不下二十个未婚夫!没有一个能好好活到他们成亲那天。   因而她虽然貌美,却也一直都嫁不出去。   顾盼知道后还挺高兴,反正她也不想嫁人。   如今要钱有钱,要爹有爹,当一个貌美有钱的败家女人,没什么不好的。   顾盼为了让她这位爹放心,在床上多躺了几天才出门。   她还在京城,却一点都不担心被钟砚找到认出来。   顾盼神清气爽买完喜欢的胭脂水粉,找了家酒楼坐下,大堂内不乏有高谈阔论的男人们,更多的是聊着闲杂事的八卦路人。   “城门口的告示你们都看见了没有?那个被悬赏千金缉拿的人到底是谁啊?”   “这你都不知道?”   “你知道?!”   那人一拍桌子,激动道:“可不就是圣上在少时便结了亲的妻子,小太子的生母,之前不是说她死了,怎么开始通缉一个死人?”   “没死吧,死了还不办丧事?”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恨极了所以连死了都不让她安生。”   “铜雀宫的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听说这场火烧起来的时候,当今圣上吐血昏倒,这都快病了两个月,一直都没好。”   顾盼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系统干的好事。   她之前没少在钟砚面前说让他帮她收尸这种话。   这下连尸体都没了,他们两个更加没什么关系。   顾盼在这家酒楼里听了不少的八卦,侯门贵族到宫中秘闻听了个遍,顺便喝了两杯小酒听说书人说了一段书。   黄昏时分,她付了钱,正打算离开,却听见有人随口提了句顾家的事。   “圣上这位原配是顾家的小姐吧?提起顾家我就想起来他们家最近在找大夫。”   “顾止行忽然间冒出来的儿子好像是个哑巴,所以他们才急急的在找大夫吧。”   “哑巴这种病怎么可能治得好?要我说他们也是在白费功夫。”   “谁说不是呢,顾止行这儿子哪里来的都说不准呢。”   顾盼面色一顿,小腿僵直,好心情被这通话败坏的干净,她本是要往颜家回,却浑浑噩噩绕到顾府的后门去了。   那道小门门口站着两位她熟悉的禁卫军,暗处里也藏了不少监视的人。   顾盼觉得钟砚也是病的不轻,她都死了,还这么盯着她的家里人。   难不成以为尸体飞了,她就还活着不成?守株待兔想把她逮回去?   她从后门又绕回大道上,街上忽然间多出两队带刀侍卫,顾府大门前被围了起来,这条道一时也被封了。   顾盼被拦在原地走不脱,她淡定站在原处,看着不远处停下的华丽马车。   不久之后,从马车里下来一个熟悉的男人。   钟砚怀中抱着愿哥儿,面无表情,眼中情绪冷清淡漠,好像没多大的兴致,小朋友趴在他的肩膀上,很是乖巧。   顾盼躲在人群里看着大儿子,心情复杂。   认她肯定是不会上去认的。   就这样远远看上两眼,她已经心满意足。   顾盼失神,想着钟砚怎么会跑到顾府来?这里可没有他喜欢的人。   她毫不怀疑,若是小平安就在他面前,钟砚会毫不犹豫转头就走,或者是掐死那个孩子。   她出神的这几秒,后面想要仰望皇帝的百姓们铆足了劲往前挤,顾盼的后背不知被谁用力一推,生生被从角落里推了出去。   膝盖跪倒,双手掌心撑在地上,有些狼狈。   她抬头,亲兵侍卫的刀便架在她的脖子上,一脸“你再敢靠近我就杀了你”的表情。   顾盼从地上爬起来,讪讪一笑,“大哥,我是被人推过来的,我这就走,你把刀放下。”   亲兵侍卫肯定是不会听她的话,而是等着自己的主子发话。   顾盼缓缓抬眸,往他身上看了几眼,飞快的低下头装作自己很害怕的模样。   钟砚瘦了不少,手腕上血管清晰可见,一张脸苍白惨淡,漆黑的瞳仁只在她脸上望了不到两秒,便移开了。   愿哥儿抱着父亲的脖子,在外人面前,他并不是那个喜欢跟娘亲撒娇的小朋友,而是高冷倨傲的小太子。   这回他因为生病发烧,父亲才肯抱着他。   他和他父亲一样,骨子里是个很骄傲清冷的人。   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没什么好感,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敢盯着他看,故而小朋友摆着张不高兴的脸。   生病中的孩子脾气都比平日大些,他认真的说:“再看就把你的眼珠子挖掉。”   钟砚摸了摸儿子的后背,算是安抚。   他蹙着眉,显然是因为被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打搅心情而烦躁,随即冷睨了她一眼,一个字都懒得多说,便抱着儿子进了顾府。 第七十五章   顾盼见到钟砚时, 发现自己心里面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了,如果硬要说, 只有些许厌烦。   钟砚放在现代也是个事业心强野心勃勃不择手段的狠男人, 情爱从来不在他的第一选择。   尽管她在自尽之前口口声声不再爱他, 但她心里还是没能放下。   直到如今,那决绝离开的一剑,将她深埋在骨子里对他的喜欢一并带走了。   顾盼彻彻底底走了出来,不会因为他而伤心难过。   等钟砚的背影消失,侍卫才将横在顾盼脖子上的刀移开,语气不善,“快滚, 下次冲撞了贵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顾盼拍拍裙子上的灰尘, 一声不吭的离开。   本来换了具身体她还有些不适应, 可当着钟砚的面他都没能认出来,也算是好事。   顾盼想到了方才趴在父亲肩上的愿哥儿,那孩子看着其他人的眼神冷漠浅淡,天生贵气, 一派盛气凌人。   她甚至都没想过在她面前可爱又喜欢撒娇的小朋友会说出这种话。   她有些担心,将来这孩子长大了, 为人处世可千万不能随了钟砚。   身旁的丫鬟见她忧心忡忡, 便以为她还在为自己的婚事而苦恼。   “小姐, 老爷说了,他昨儿又给你挑了个顶好的夫婿!这回婚事肯定不会黄!”丫鬟说的信誓旦旦,好像提前见过未来姑爷似的。   顾盼抬头看了眼天空, 双手叉腰,神态淡然,开口极为洒脱,“我不嫁人。”   嫁什么人?是钱不够花还是嫌命不够长?   谁爱嫁谁嫁,反正她不嫁。   丫鬟名叫小真,还以为自家小姐在说气话,她跺跺脚,“小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她家小姐今年都十八了!怎么都得在今年嫁出去。   小真边走边劝说,“前些日子老爷请那位公子上门来见了一面,奴婢见那位公子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相貌十分出色,而且奴婢听说他是寒门子弟,今年进京赶考榜上有名,当初还戴花骑马在京城里过了一圈,好多小姑娘给他丢花呢。”   顾盼听得耳朵起茧子,有些不耐烦,“既然他条件这么好,怎么肯娶我?”   贱商贱商,颜家从商,而她又是出名的倒霉鬼。   对方既然考中皇榜,没道理还肯娶她。   小真说:“他进京考试,是老爷借给他的钱,不然他哪里能这么顺利的考试?有恩就得报,那位少爷也是见过你的,没说不肯娶,但好像也不太情愿上门。”   顾盼倒是能理解对方的想法,鲤鱼跃龙门,一跃成人中龙凤,自然是不肯当上门女婿。   “他不肯就算了吧,男人遍地都是,没必要强人所难。”转眼便回到颜家,顾盼喝了口茶,忽然间想起她白日在茶楼里听见的事,轻轻放在茶杯,她问:“铜雀宫被烧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哎呀,这事都过去好几天了,宫中走水,铜雀宫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大火得烧了有一整夜,什么都没剩下。”小真觉得好奇,“小姐,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啦?”   顾盼摆摆手,“随口一问。”   顾盼还不知道,在她出门的时候,颜家来了客人,便是她父亲给她物色的新的未婚夫。   她见到人时,愣了好久。   颜父高兴的合不拢嘴,越看这俩孩子越觉得有夫妻相,他笑呵呵的把自己的女儿往男人的方向推,“窈窈啊,这位是赵公子,你之前没见过也不认识他,赶快和人打个招呼。”   顾盼认得他,从前在钟砚的书房里曾经见过几面,他们从来没说过话。   当时顾盼便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人,看着就有深沉的心机。   小真说的也没错,他如今的确是人中龙凤,新科探花郎,当颜家的上门女婿确实委屈。   赵随听见“窈窈”二字时,眉头往上一挑,似乎想起了很有意思的事,他对顾盼淡淡一笑,表现出一种既不生疏也不熟稔的样子,“颜小姐。”   他没记错的话,宫里曾经那位宠妃也叫窈窈。   赵随仔细打量着她的相貌,除了一双眼睛,这两个人其余地方并不怎么像。   不过长得都很漂亮,明艳盛气,楚楚动人之姿。   顾盼乍一听这个称呼,还很陌生,停顿了一瞬,她道:“赵公子。”   赵随是看不上颜家的,可他又是个典型的伪君子,当初进京赶考的确是靠着颜家救助,如今颜老爷要他娶了这位颜小姐,他若是推辞了,会落人口舌话柄。   只是他从心底瞧不起没读过书不认得字的颜小姐,便一直拖着这件事。   颜老爷乐不可支,心情一好便让管家开了两坛西域美酒,打算和赵随喝个痛快。   赵随似乎是不想多留,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颜老爷只当他说的都是真话,甚至没看来他的嫌弃,男人走了之后,不吝啬美言来夸赞他。   顾盼叹了口气,说:“爹,我不想嫁人。”   颜老爷道:“行行行不嫁,咱们让他上门,在老子眼皮底下,他也不敢作妖。”   顾盼无力道:“我也不想要上门夫婿,我就想一个人生活。”   颜老爷立马板着脸,“你说的什么胡话?!你怕什么?爹给你找的肯定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顾盼心知一时半会和她爹也说不清,只得另寻借口,“爹,我不喜欢赵随这样清瘦的小白脸,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颜老爷有点懵,“那你喜欢啥样的啊?”   顾盼认真的在她爹面前胡扯,“我喜欢凶猛一点的男人。”   颜老爷:……   顾盼秉承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理念,又加了句,“越猛越好。”   颜老爷:……   顾止行听说了钟砚和愿哥儿已经到了顾府,心里一惊,吩咐妻子将小平安带回里屋,不要露面。   而后自己才出去迎接大驾光临的帝王。   钟砚没什么耐心应付他们,拍拍愿哥儿的脑袋,“不是想见弟弟吗?自己去找。”   至于钟砚是不太想看见那个孽种的。   愿哥儿松开父亲的手指头,踩着自己的小黑靴,蹬蹬蹬跑到舅舅面前,仰着张又白又嫩的脸,脆生生的问:“舅舅,弟弟在哪里?”   顾止行欲言又止,若不是他曾经亲眼见愿哥儿用脚尖踹过小平安,他也不会这么犹豫。   “他睡着了。”   “我可以去看看弟弟吗?我好久没来看他了。”愿哥儿眼巴巴望着他,看起来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顾止行沉默。   愿哥儿眼圈红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前似乎蓄满了水光,下一秒就要掉泪。   顾止行见不了孩子这幅样子,想了又想,总归是拦不住,他道:“去吧。”   屋里有其他人盯着,愿哥儿应该也不会对小平安做些什么。   钟砚则是去了顾盼从前的闺房,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子哪怕没人住,每日也都有人打扫,一尘不染,和她还活着时没什么两样。   钟砚合衣在她的床上躺了一会儿,闭着眼,好像只有这间屋子里还剩下她身上的味道。   宫里那场大火,什么都没给他剩。   钟砚明明有用最坚硬的锁链将铜雀宫锁了起来,除了他,谁都见不到她。   可是她的身体还是不翼而飞了,床上空空荡荡,好像那个人从来没存在过。   只剩床榻两边贴着的试图锁住她魂魄的黄符。   这让钟砚更加坚信她没有死,上天入地他都会找到她。   所以他发了通缉令,派出了许许多多的暗卫搜罗她的下落,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出来。   关起来。   把她关在皇宫里关一辈子。   她要打他恨他或者是杀了他,都可以。   只要她肯回来。   钟砚常常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眼角总是湿润的,他的每一天似乎都很难过,他的心脏缺了一口,永远都在疼。   钟砚在她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抬脚,缓缓走了出去,逆光站在走廊下,五官轮廓分明,脸色白皙,他问:“小太子呢?还没回来吗?”   他给愿哥儿的时间,是半个时辰。   愿哥儿也没几个同龄的玩伴,不太喜欢其他表兄弟,但貌似蛮喜欢那个小孽种。   钟砚在得知小平安是个哑巴的时候,心里其实没太大的感触。   是死是活,是天姿过人还是个废物,都和他没关系。   一个碍眼的孩子,只要不凑到他眼前,不值得他费心思处理。   下人叫苦不迭,怎么答话都不是。   帝王嗓音沉沉,威严从头顶压下,道:“带我过去看看。”   下人再怎么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帝王的命令,脸低的都快埋到地上去,战战兢兢在前面带路。   愿哥儿把屋子里其他人都赶了出去,自己站在床边,乌黑的眼珠子盯着白胖的弟弟看,“小哑巴。”   小平安伸手似乎想爬到他身上,双手攥着他的衣摆,愿哥儿嗤笑了声,伸手把他推了回去,小平安在床上滚了两圈也没哭,愿哥儿瞥了他一眼,黑着脸,冷冷说道:“滚,别碰我。”   愿哥儿只是不懂,明明他更听话,为什么娘亲、舅舅还有祖母都更疼这个小哑巴? 第七十六章   小平安被养的很白胖, 眼型神态像极了顾盼,眼角微微上翘, 眼珠子漆黑水灵, 被愿哥儿粗暴的推开也没有哭闹。   他刚到了长牙的月份, 抱着放在枕头边的拨浪鼓,肉乎乎的双手扒着拨浪鼓,愿哥儿觉得他是真的蠢。   愿哥儿冷眼看着他,等到小平安玩累了,抱着枕头昏昏欲睡时,他又很恶劣的用手指头去戳他的脸颊,故意把他给弄醒。   小平安的脾气也不知道是像谁, 好像无论怎么弄都不会生气, 被自己的亲哥哥欺负了也从来不会张开嗓子干干哑两声。   愿哥儿戳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 一个哑巴哭都不会哭,欺负起来也没什么快感。   小平安误以为他是在陪着自己玩,慢吞吞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指头, 没过多久便歪着头靠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愿哥儿本就是发着低烧跑来,看他睡的香甜, 自己也有些困了。   他脱了鞋子, 毫无愧疚感霸占了小平安的大半张床, 把这个哑巴挤到床里边,盖好被子,也闭上眼准备睡一小会儿。   顾止行的妻子守在门外, 望见远远走来的帝王,心弦绷紧,攥紧双手捏着手里的帕子,她硬着头皮迎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钟砚颔首,神情冷淡,光是看他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喜怒,心思深不可测。   他背着光站在屋檐下,薄幸的脸庞如玉般冷白,唇瓣微微抿直,稍许片刻,他启唇,冷漠吐字道:“让开。”   顾止行的小娇妻平日胆子很小,嫁人之前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这会儿见着面无表情的冷酷帝王,没有半路逃开就算不错了。   她自然知道小平安的身份,更加明白这孩子就是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早早除去才好。   她小腿颤抖,挡在门前,“皇上......孩子们都睡着了。”   钟砚抬眸,冷睨了她一眼,眸中彰显几分冷酷的煞气,她被吓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哆哆嗦嗦的移开身子。   门开了又合,夏日光影都被拦在门外。   钟砚走路悄无声息,走到床边,两个孩子靠在一张枕头上,愿哥儿的脸睡的潮红,软乎乎的耳朵尖尖也冒着粉嫩的颜色。   愿哥儿身侧的小平安却睁着一双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圆溜溜的黑眸好奇的望着他。   钟砚脸色一沉,伸手将他从床上捞起来,这是他头一次抱这个他厌恶的孽种。   这孩子的五官除了眼睛,都随了赵焕章。   独独这双灵动的双眸,就连看人时的神态都像顾盼。   钟砚低眸望着他的双眼,削瘦泛白的手指紧紧掐着孩子的身体,强烈的杀意在面对孩子的眼睛时,烟消云散。   他想杀了这个孽种的原因,不完全是因为这是赵焕章的孩子。   而是每每想起他的存在,都会提醒钟砚一遍,这些苦头是她自找的,全部都是他亲手造的孽。   顾盼也是真的爱上了赵焕章,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下这个孽种,为他求情为他挡剑,甚至最后她毫不犹豫死在自己的面前,也有可能是为了下去陪他。   钟砚随手将这孩子放在铺满软毛毯的地面上,小平安喜欢抱人,蜗牛爬似的爬的他的脚边,抱着他的小腿。   钟砚轻笑了声,嘲讽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动了动脚尖轻飘飘的将孩子给踢开了。   愿哥儿还在睡,钟砚没有将他叫醒,转而踏足了三姨娘的院子。   顾盼死后,三姨娘一病就是几个月,吃了许多药都没什么用。   心病难医,她迟迟没有办法从女儿的死讯中回过神来。   病床上的三姨娘听闻陛下亲临,原本是不想见的,总觉得她女儿的死和钟砚脱不了干系。   为了顾府里的其他人,三姨娘也没敢使脾气将人赶出去。   钟砚只是想从三姨娘这里找出些线索,若是顾盼还活着,肯定会忍不住来找她的娘亲。   钟砚若有所思盯了她一会儿,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   三姨娘一下子老了许多,两鬓隐隐生了些许白发,神情憔悴,还要丫鬟搀扶着她才能勉强站稳。   钟砚坐在太师椅上,修长削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淡淡发话道:“你好好休息。”   他起身,不欲多留。   却在转身之际,余光一瞥,瞧见了右手边立在佛堂前的牌位。   佛像两侧点着几根红烛,中间摆着一张刺眼的黑色牌位。   “爱女顾盼之位。”六个大字像冷刀不偏不倚刺进他心口。   钟砚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唇色泛白,他冷冷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三姨娘却一点都不害怕,难不成真的要她的女儿死了连个牌位都没有吗?哪怕是皇帝不许,她也要设灵堂摆牌位,将她的女儿送走,让她能投个好胎。   快至黄昏,钟砚才从顾府离开,愿哥儿睡了一觉,烧也退了些,乖乖跟在父亲的身后,爬上马车时也不用人抱着。   等上了马车,愿哥儿可怜巴巴望着他的父亲,问:“娘亲什么时候才回来看看我呀?”   钟砚像被一根无形的针刺中了,手指一顿,他缓缓说道:“会回来的。”   他只是这样说,也没办法给儿子保证。   若是一年两年十几年他都找不到顾盼,或者说,顾盼从此就这么消失了,不知死活没有下落,他会在无尽的等待中疯狂。   三姨娘摆的牌位,最终还是被撤了去。   她哭天喊地都没用,顾老爷心意已决,觉得是她妇人之仁,“你是不是想拖着府上的一起去死?惹了皇帝不快,我们都担待不起!”   三姨娘哭的嗓子都哑了,跌坐在地上,“窈窈是我的女儿!她死了我这个当娘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不肯给她办丧事,不肯让她好走,我这个当娘的却看不过去!”   顾老爷眼睛一瞪,“皇上说她没死,她就是没死,这些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可以,千万别在皇帝面前胡说。”   三姨娘又哭又笑,也是濒临疯狂,她说:“钟砚那个伪君子装什么装,也不知道自欺欺人给谁看,窈窈就是死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了,钟砚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   顾老爷抬手一巴掌差点打下来,手停在半空中,咬牙跺脚又拿她没办法,“你!唉!”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何必说出来呢。   从铜雀宫烧了之后,钟砚做梦总能梦见顾盼,梦见十四五岁的她。   灿烂日光下飞扬跋扈,穿了身顶漂亮的新裙子,似是要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她笑脸吟吟站在石桥中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笑的更高兴了。   钟砚每一次都想抓住她的手腕,想把她搂入自己的怀中,却怎么都捉不住她。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笑着跑到桥那头的男子怀中,看着她满脸羞涩搂着那人的脖子,看着他们拥吻。   他愤怒。   心如刀割。   等钟砚好不容易快要抓住她的时候,用锁链将她困在金殿中,看着她蜷缩着身体藏在角落里,害怕的发抖的样子。   她不肯笑了,眼眶中流着血,抓着他的袖口,低声和他说自己疼。   钟砚想说自己也疼,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天色还是阴沉的。   钟砚张了张嘴,喉咙深处的血腥味齐齐涌上,他抬手随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清冷的两滴眼泪无声无息淌过脸颊。   顾盼没想到她爹想把她嫁出去的决心如此的坚定,三天两头邀请赵随来颜家做客,请他吃饭喝酒,且不断给他们二人撮合单独相处的机会。   顾盼说破嘴皮子都没用,她爹一个字都不肯听。   顾盼迫于无奈和赵随又见了两面,两人都客客气气的,话都没怎么说。   她其实不太喜欢赵随这个人,能跟钟砚志同道合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都是心机深沉的狠男人。   她爹不在,她和赵随也能敞开天窗说亮话。   “赵公子......”   赵随不合时宜打断她,“颜姑娘,你父亲于我有恩,这桩婚事若是你不愿意,我也没法子回绝你父亲,只能靠你自己去说。”   顾盼想翻白眼,她也真的就翻了个白眼。   无语。   太令人无语了。   她爹现在只要能找到一个肯娶她的男人,哪里会管她乐不乐意。   “赵公子,我爹可能更听你的。”   赵随笑眯眯道:“颜姑娘莫要胡说,颜老爷是你的父亲,怎么会听我的呢?”   妈的。   这话可太虚伪了。   赵随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就指望她来开这个口?如意算盘打的噼啪响。   第二天清早,顾盼被丫鬟叫醒,她坐起来一看天才刚亮,正准备躺下去继续睡,被她爹提着耳朵拽了起来。   “窈窈,快些梳妆打扮,爹啊,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今日你和赵公子去庙里上柱香,拜拜送子观音什么的,姻缘也不必求了,求个平安即可。”   顾盼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和赵公子去庙里上香?!”   昨儿见面的时候,赵随可没有说过这件事。   颜父蹙眉,“你先打扮再说,爹爹观察过了,赵公子对和你的婚事没意见,只是不肯上门,实在不行,咱们就买间院子,你俩单独出去住?”   顾盼无力望着她爹,问:“您就这么想把我嫁给别人吗?”   颜父也不舍得这么漂亮一女儿啊,但人言可畏,她都十八了,街坊邻居嚼舌根,唾沫星子能把她说死!   “爹是为你好。”颜父接着说:“你说你喜欢凶猛一些的男人,爹也不是没找过,可......”   可一听是他的女儿,个个都跑了。   只剩下个不怕死的赵随。   顾盼老老实实坐在镜子前,让丫鬟给她梳头化妆,边打哈欠边想着,今天势必要和赵随说清楚,让他必须推了这门亲事。   过了快半个时辰,顾盼才出门,上了马车后,她觉得她爹也是疯了,竟然让赵随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顾盼心里有气,看都懒得看赵随,更懒得和他说话。   靠着车窗,一路睡到了佛寺。   顾盼在中殿菩萨面前虔诚拜了三拜,默默祈求废物系统早日修好bug送她回家。   赵随跪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双手合十,不知许了什么心愿。   从大殿出去,她才发现庙里人少的可怜,完全不像个香火旺盛的寺庙。   赵随似是看出她心中的疑惑,解释道:“庙里有贵客,今日封寺了。”   顾盼丢出一句,“那我们怎么进的来?”   赵随微微一笑,“我好歹也是一名不大不小的官。”   也对。   天子近臣,一手扶持的人,主持怎么也得给点面子放他进寺。   她微微仰起头,开门见山问道:“赵公子,我只问你这门婚事你推是不推?”   赵随一派淡然,“在下说了,颜姑娘不乐意大可以告知你父亲。”   “我怎么样都可以。”   娶她也可以,不娶也可以。   顾盼啧了声,可以用轻蔑的目光盯着他,“你该不会是觊觎本姑娘的美色,喜欢我所以现在才死皮赖脸缠着我,非要娶我吧?”   赵随笑了笑,“颜姑娘,激将法对我没用。”   顾盼顿了一瞬,接着道:“你果然是喜欢我,所以想高攀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配不配?”   赵随摇摇头,完全不上她的当。   顾盼没激着他,反而把自己气着了,不愿多说转头就走,男人在她身后好心提醒,“颜姑娘,山中今日有贵客,劝你不要乱走。”   顾盼已经走远,在寺里乱转了两圈,除了几个扫地的和尚,没有看到有其他人。   从小道穿去大殿的石子路上,瞧见一方院子周围被冷面侍卫拦了起来。   顾盼在心中猜测那贵客多半就在院子里,院墙里传出低沉的诵经声,她鬼使神差般靠近那面墙角,透过漏窗看清楚了里面的人。   男人的背影她见了无数遍,绝不会认错。   钟砚冷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拇指间盘着佛珠,透彻的金光静静洒在他玉白的面庞上,男人乌黑的双眸如一潭死水,幽静晦暗。   主持大师盘坐在中间,领着几名出色子弟在诵经。   他们面前摆着一张白纸,白纸周围贴满了黄符,活像一个招魂仪式。   顾盼看了好几遍才看清楚,白纸上写了什么——   那上面写的是她的生辰八字。   她猛地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踩中枯枝,吱吱的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男人。   顾盼反应敏捷,转身就要跑,她哪里比的过训练有素的亲兵侍卫,脚还没迈出去,前路后路就都被拦的死死。   男人面色不悦,冷声命令道:“把人带进来。” 第七十七章   长廊曲洞, 圆亭镂花。   身长玉立的男子转过身来,身着玄色衣裳, 腰间系着半块碎玉, 头戴嵌珠紫金玉冠, 肤白如雪,面色冷峻,眉心似覆了层浅浅的霜雪,强势冷厉的气势扑面而来,不怒自威。   顾盼被这帮不知道怜香惜玉的贴身侍卫丢到他面前,脚下踉跄两步勉强站稳了身子,她低垂着脸, 佯装无事望着自己的脚尖。   好端端的一场法事被她平白无故的打搅, 钟砚的脾气还没有好成这个样子, 手指轻轻摩挲着佛珠,心中隐隐起了杀心。   顾盼敏锐的察觉到钟砚对她的不耐烦和杀气,才刚活过来,她也不想再死一次, 缓缓抬起头,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 屈膝行了一礼, 低声道:“无意打扰, 我这就走,还望这位公子不要介意。”   顾盼原本以为自己哪怕再死上一万次都会把面前这位冷漠无情的帝王恨的咬牙切齿,大概那一剑封印了所有爱恨情仇。   顾盼懒得怨恨他, 曾经的悸动也全然消失。   站在他面前不会有任何的感触,回想起初见惊鸿一瞥的那个场景,心脏也不会砰砰砰的乱跳,平静比一潭死水还不如。   就真的成了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不再会为他哭为他难过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曾短暂在她生命中出现的过客。   她还没有失去爱的能力。   或许她日后还会爱上别人,谁都可以,绝不可能是钟砚。   钟砚淡扫了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单看外貌倒是极好,穿戴铺张艳丽珠光宝气,面色桃红,唇若施脂,肤色细腻,黑发如墨铺开在肩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娇小姐。   打量一番后,他沉默不语。   方厦圆亭之间,一时无人敢贸然先开这个口。   压抑的气氛沉沉袭来,谁也说不准这位脾性阴晴不定的年轻帝王会不会一怒之下就在庙里杀了人。   过了好一会儿,钟砚收回冷冷的眸光,嗓子低哑,沉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山中寺庙,在他一早入寺便被封了起来。   按照道理这座庙里,今日只该有他一位客人而已。   顾盼满脸不怕死的表情,轻飘飘的丢出一句,“坐马车来的。”   站在一旁的主持师傅心中叹气,只觉得这位女香客是年纪轻不谙世事,胆子也是极大,都被人用刀围了起来,还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主持见不得杀生,便主动站出来打圆场,“想来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打扰,还望您网开一面。”   钟砚冷嗤了声,原本一双漆黑的眼眸在日光下看起来浅淡如琉璃色,他勾着唇角,似嘲非嘲,“我可不信佛。”   主持迟钝片刻,随即道:“平添杀孽,有损阴德,您就当给旁人积些功德。”   这个旁人,自然指的是已经死了的顾六小姐。   顾盼觉得钟砚现在这幅冷冰冰的样子才是接近他真实的模样,纵然她也有些没耐心,但为了不惹出事端,主动上前,微微一笑,道:“方才是和这位公子开个玩笑。”   “我是同我的未婚夫一同进寺祈福,不久前才到,不知提前被封了寺。”   顾盼说这番话也是以防万一,钟砚如此精明,她可不能露马脚惹他猜忌。   接二连三撞见钟砚,并非好事。   钟砚扬了扬眉头,心中莫约有了数,“赵随带来的?”   顾盼想了想,点头,“是。”   赵随提前同钟砚说过这事,他盯着她的眼睛又看了好一会会儿,随即摆摆手,让人松开她,便是放她走的意思了。   顾盼长长舒了一口气,换了一副皮囊,也不是全无好处。   她转身便走,背影袅娜,钟砚眼前恍惚了一下,竟觉得她走路的姿态背影身形有渐渐能和顾盼重合在一起。   忽然之间,钟砚又道:“站住。”   顾盼忍着要往前跑的冲动,停下脚步,定在原地,缓缓转过身,扯出一抹很勉强的笑容,“何事?”   她一转过头,就不像了。   钟砚脑子里那些不合实际的想法被打的零星,这张脸生的极好看,肤白貌美,眼波流转。   哪里都不像顾盼,眼形也不像,   可她看人的神态,却像极了顾盼。   单纯懵懂,狡黠中带着股不可多得的机灵劲。   钟砚看着她这张陌生的脸,心渐渐冷了下去,“无事。”   顾盼偷偷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有毛病,加快脚程,说走就走,绝不肯多留一秒。   刚入夏的时节,山中不冷不热,天气刚刚好。   钟砚的手脚冰冰冷冷,摸起来没什么温度,他手作拳状,抵在嘴角,咳嗽了两声,随即若无其事用手帕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   太医诊治过好几回,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断断续续没怎么好,多喝几副药就能保命的事。   夏风高高扬起,将那张写着顾盼生辰八字的白纸送到钟砚面前。   男人稍抬手指轻而易举捏住了这张纸条,他垂下眼睫,乌黑浓密的睫毛落下小片阴影,他的眼神万分缱绻,分明是深情的神色,却让人看得心底发慌。   他将纸条妥帖收好,好像这样就能将顾盼也妥帖带在身边。   顾盼连招呼都没和赵随打,用最快的速度带着身边的丫鬟上了山门前那辆仅有的马车。   车夫靠着车门打盹,被她吓了一跳,从昏昏欲睡的状态被惊醒,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叫唤道:“我家少爷呢!?”   顾盼面不改色道:“我不知道你家少爷去哪里了,我现在身体不舒服,想快点回府,你赶紧送我回去。”   车夫摸摸脑袋,惊疑道:“那我家少爷怎么办?!”   顾盼厚着脸皮说话,“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会没有办法?我不管你必须先送我回去。”   车夫不情不愿,拉直缰绳不肯动。   顾盼踹了一脚车架,“你不肯走是吧?好,等我回去了我就告诉我爹,说你们赵家欺负人。”   “颜小姐,你肯不肯讲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别跟我讲道理,没读过书,什么都不懂。”   车夫被她逼得没办法,万般无奈下抽动鞭子,驾着马车将她从深山寺庙送出去。   等快到了下山的时辰,赵随才发现自己找不着顾盼了,绕了两圈也没见着她的人,反倒是撞见了圣上。   赵随作了一揖。   钟砚看了眼他,问:“还不下山?”   赵随尴尬一笑,“弄丢了人,得先找回来。”   钟砚知道他说的是谁,淡淡说道:“她已经下山去了。”   寺庙里里外外都被他围了起来,一举一动瞒不过他的眼。   赵随那位未婚妻,也只是看着胆大包天,跑的倒是挺快。   “圣上见过她了?”   “见过了。”钟砚冷声道:“差点没杀了她。”   赵随觉着颜小姐的倒霉也非徒有虚名,这么大一个寺庙,怎么就刚刚好往死路上撞呢?   “圣上宽厚仁善。”   钟砚听了这种话只会想笑,他在外名声并不好,得了个弑杀冷血的恶名。   他问:“是哪家的姑娘?”   赵随愣了愣,回道:“京城开当铺的颜家。”   钟砚嗯了声,“知道了。”   山里下着小雨,赵随在山门前,看着空空荡荡的地界,涵养好的可怕的这么一个伪君子,生生被颜家这位小姐给气笑了。   这人一声招呼不打就算了,不声不响坐上马车就跑了?把他撇的干净。   赵随有些难为情,侧过身对皇上笑了笑,“圣上,您看您方便捎臣一段吗?”   钟砚略嫌弃,倒也没有冷酷无情的拒绝他,而是丢了一匹马给他。   赵随真是叫苦不迭,他一个从小就知道读书的文人,骑马的功夫是真的不怎么样,尤其山里刚下了雨,路面湿滑,很不好走。   不过皇帝肯大发慈悲施舍一匹马给他,已经是很不错了。   赵随咬着牙爬上马,心中给颜小姐记了一笔,怎么着也得报复回来。   顾盼到家之后,太阳尚未落山,时辰也还早。   颜父好像一天什么都没做,专门在家门口等着她,看见自家女儿回来,赶忙上前,问东问西,“同赵公子相处的怎么样?菩萨又怎么说?”   顾盼对她的老父亲笑了笑,闭着眼瞎胡扯,“菩萨说我同赵公子若是成了亲,便会命中无子。”   颜父当真信了,脸色顿时严肃起来,“这可不行!”   他一脸认真的说:“我真是没想到赵随竟然不能生!”   他女儿娇生惯养泡在金子里长大,身体不可能有毛病,若是命中无子,就肯定是赵随的问题了。   顾盼在心中对赵随说了句对不起,附和道:“是啊是啊,他不能生呢。”   颜父略有犹豫,“可是除了他之外......”   他一时还真的找不到肯娶她的男人!   气煞他也。   顾盼装模作样叹气:“没关系的爹爹,当务之急,是要和赵公子说清楚,可不能让他耽误了我呀。”   颜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没有孩子怎么能成呢?   本来逼着女儿成亲便是想让她生个孩子,将来孝敬她 。   他撒手人寰之后,也能放心。   “你且等着,为父明日便上门去同他说道个明白。”   顾盼松了口气,“辛苦爹爹了。”   颜父不觉着辛苦,捋捋胡子,“只要你好好的,为父的辛苦一些也没什么。”   钟砚回宫后,先是去看了眼还病着的儿子。   愿哥儿已经睡下,他负手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温度降了些许,他用素净的手帕擦去儿子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边吩咐身后的心腹,不带感情说道:“去查查今日在寺里的颜家的那位小姐,事无巨细,如实禀告。”   “是。” 第七十八章   当天夜里, 顾盼这具新身体的身份便被查的清清楚楚,一纸书文送到钟砚的案桌前。   钟砚大致看了两眼, 见她的确并非故意闯入山寺, 便丢在一边, 没有继续再看。   徐长河是从赵随口中知道的这事,他一时兴起,便向赵随多打听了几句,好笑的问:“你何时多出了个未婚妻?”   赵随显然不太想回答,扯了扯嘴角,“颜家于我有恩不能不报。”   徐长河一乐,他和赵随认识这么些年, 知道他早些年读书的时候家境确实不太好, 一件衣裳也是洗了又洗, 还有个生病的哥哥要照看。   但却不知道这颜家是什么时候和他扯上关系的?   他直愣愣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颜家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徐长河听明白后,问了一句,“所以你那位莽撞的未婚妻就是颜家的千金小姐?”   赵随挑眉, “也不算未婚妻吧。”   尚未定下,确实不能说是未婚妻。   赵随想到这位颜小姐似乎很不情愿嫁给他, 每次被迫和他独处时, 脸上就写着“这是哪儿?”“我想走”“什么时候才能滚蛋”诸如此类的不耐烦的表情。   他倒也没有多大的抵触, 娶谁不是娶,况且颜小姐长相不差,还挺漂亮, 除了脾气大了点运气倒霉了些,也没别的毛病。   徐长河问:“怎么又不是了?”   赵随实话实说:“她貌似不太愿意。”   徐长河嗤的一笑,觉得不可思议,颜小姐都十八了还没出嫁,之前又被接连退婚,她怎么还有底气挑三拣四,这个不愿那个不肯。   他道:“你不是喜欢温婉懂事的吗?既然她不愿意那你不如趁此机会挡了这门亲事。”   赵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过她父亲对我甚为满意,啧,死扒着都不肯放手的那种呢。”   徐长河真是见不得赵随这幅不要脸的样子。   不过年纪轻轻就成了探花郎的赵随,在京城中确实颇受欢迎,姑娘们都争着抢着嫁给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转眼便走到后书房。   赵随今日进宫是为了帮颜小姐来解释一番,免得睚眦必报的帝王转头想起这么号打搅他的人物,一怒之下又给杀了可就不好。   至于徐长河纯粹就是来凑热闹,顺便看看许久没见的小太子。   愿哥儿一觉睡醒,手脚被捂的暖乎乎的,自己给自己穿好衣服,爬下床跑到父亲跟前,伸开双手要抱抱。   生了病的小朋友心里软弱,没有娘亲,就想埋在父亲的怀抱里。   钟砚放下手里的毛笔,桌前纸张上的墨迹尚且未干,他低眸看了眼对自己张开手的儿子,温声提示:“你快五岁了。”   五岁了,早就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撒娇的年纪了。   愿哥儿固执的伸着双手,漆黑的圆圆的眼睛看着他,有点委屈又很固执。   钟砚叹气,随即将他抱了起来,愿哥儿自然而然的搂住父亲的肩膀,下巴搁在上面,白皙肉乎的小脸看起来有点傻气,放空眼神呆呆的也不说话。   愿哥儿本来就不是个话多的小孩,前几个月还会缠着父亲问什么时候才能看见娘亲。   最近他都不会问了。   愿哥儿偏执的觉得他的娘亲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就像之前那样,父亲会把她带回来的。   愿哥儿觉得,每一次他提起娘亲,父亲好像都很难过。   徐长河越过门槛,刚进了书房,嬉皮笑脸的逗弄愿哥儿,笑眯眯的同他说话。   愿哥儿直接扭过脑袋,不肯理他。   徐长河在钟砚面前也不敢太过火,说了两句俏皮话就恢复了正经模样。   反而是赵随有些拘谨,斟酌两三分后,他望着眼前的男人,低声解释:“皇上,那日,颜小姐也是无意坏了您的事,望您见谅。”   钟砚嗯了声,像是没当回事。   他想到那人和顾盼相似的眼神,相似的背影,心上忽然间就被扎了那么一下,他抬起眸,淡淡问:“听说你同她的婚事快要定下了?”   这事之所以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少不了颜父的功劳,恨不得昭告天下,他的女儿快要嫁出去了,逢熟人便拽着人家说上半个时辰,生怕别人不知道。   赵随对此有些苦恼但还没觉得头疼,他估摸着那日寺庙里回去之后,皇上肯定派人将颜小姐查了个清清楚楚。   他犹豫了片刻,踌躇道:“应该快了。”   钟砚嗯了声,听不出喜怒,沉默了会儿,说道:“到时给你备份大礼。”   “如此便先谢过皇上了。”   两人没在宫里多待,说完正事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宫。   徐长河一路上都在唉声叹气,赵随问他好端端的为何叹息?   他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我看着钟砚如今就像个死人。”   敢直呼其名的,也只有他了。   赵随大概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拍拍他的肩膀,“时间久了,自然就好了。”   徐长河起初也这么想,现在完全不了,他有些烦躁,“本想着顾盼死了,就能消停了,哪知道她死之后,钟砚也跟死了没两样,好好一人都被逼疯了。”   说起来就难受。   他和钟砚相识多年,说知根知底也不为过。   当初顾盼死了后,钟砚有多痛苦他是看在眼里,守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还不肯放手。   铜雀宫被烧了的那天,是徐长河将钟砚拽出来的。   他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嗓子全哑了,手指头上全都是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磕出来的。   有时在徐长河以为钟砚心上的伤快好了之后,钟砚偶尔会笑着对他说:“我昨晚梦见她了。”   徐长河当时看见他嘴角细微的笑容也觉得难受,还没开口劝他,就听他继续说:“她对我笑了。”   “她说她好疼。”   “说她在等我。”   徐长河觉得这当真不是个什么好梦,梦见顾盼对钟砚来说也是一种更深的折磨,永远忘不掉她,一辈子都将这个女人刻在脑海里,剔除不掉。   每想起来一次,伴随的记忆便是自己亲手造下的杀孽。   当初是他先舍弃,又有什么资格后悔呢?   徐长河那时咬咬牙,“阿砚,她已经死了。”   “尸体都凉了。”   “忘了她吧。”   忘掉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那样他也不会活的如此痛苦。   顾盼恨透了他,哪怕活着也只会避开他,怎么可能会等他呢?   钟砚眼圈红了又红,颜色深的像是在滴血,他低头闷声笑了笑,笑容中是无尽的苦涩,他哑着嗓子说:“可我能梦到她的机会真的不多,更别说看见她对我笑了。”   “你都不知道,她有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徐长河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酸涩难堪,说不上来。   想起这些事,他觉得什么情啊爱啊,真是碰不得。   徐长河侧眼扫了眼赵随,意味深长道:“你喜欢不喜欢那位颜小姐?”   “就那样吧。”   不喜欢,亦没有多少讨厌。   徐长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唉了声,然后说:“娶妻当娶贤,喜欢不喜欢不重要。”   最好是不喜欢。   赵随讽笑道:“你有病。”   “行吧,你就当我有病。”顿了顿,徐长河说:“改日我也去看看颜小姐长得什么模样,到底是美是丑,不然也不会都十八岁了还没嫁出去。”   赵随评价的很客观:“长得很漂亮。”他又加了一句,“就是没脑子。”   没脑子的顾盼已经说通了她爹,总算搅黄了自己的婚事。   晚上高兴的多吃了两碗饭,摸了摸自己的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打了个两个滚,然后就趴着不动了。   笔挺挺躺了半柱香的时辰,想着日后该怎么办。   一辈子靠着颜父来养,好像也不是不行?可她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顾盼认真想了半个时辰,最后认清了自己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的事实。   偶尔她也会做做进宫一刀捅死钟砚报仇雪恨的美梦,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想想就够了。   盛夏的第一天,是颜小姐的生辰。   往年颜父都会大操大办,请上一众亲朋好友前来庆贺,因为之前被退婚的事,颜父今年反而低调了起来,没有设宴,私底下给了女儿两箱金子,让她去买漂亮裙子穿。   顾盼心安理得拿上了钱袋,带着小红出门逛街买衣裳。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颜色鲜艳明艳的漂亮裙子,买了两套轻衫薄裙,顾盼心满意足准备回家。   晚霞火红,烧的半边天都是艳丽的昏黄。   顾盼觉得时辰尚早,本想找间酒楼吃顿饭再回,途径满春楼,她站在楼前仰着脑袋呆呆望了两眼。   这都几年过去了,满春楼的风格还是那么的夸张。   各色灯笼将这栋楼点缀的光鲜明亮。   顾盼对身边的小红道:“要不然我们进去看看?”   她已经做好了被丫鬟拉回府的打算,万万没想到小红用一种极度惊喜的眼神望着她,“小姐你终于开窍了!?”   顾盼:“???”   小红严肃道:“听说满春楼里好多漂亮男子,伺候人的本领亦是一流。”   顾盼:“.......那行吧,那就去看看吧。”   她被热情的姑娘们迎了进去,要了个清净的包厢,小红见她没有点小倌的打算,还很失落。   顾盼抿了口酒,小红忽然间气呼呼的从门外跑来,“小姐,我方才在底下瞧见了赵公子!”   “他哪位?”   “......”小红道:“那位生不出孩子的赵公子啊!差点就要同您定亲的那位赵公子啊!”   顾盼很是淡然,“哦。”   小红咬牙跺脚,“亏奴婢之前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会来这种烟花之地,奴婢再去看看!”   顾盼还是这幅冷冷淡淡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行吧,你去吧。”   她捧着酒杯,伸出舌头,又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酒。   包厢房门“砰”的一声,重重撞击又重重合上。   顾盼以为是小红去而复返,头都没抬,道:“赵随完事了?这有点快啊?前后就眨眼的时辰,太快了。”   安静。   诡异的安静。   顾盼抬起头,朦胧烛火下映着那张白皙的脸,她很熟悉。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她也很倒霉,怎么又遇见了钟砚呢?   她握紧了手指头,视线顺着男人单薄的唇角缓缓向上,落在那双淡薄冰冷的眼睛里。   钟砚身后的两名亲卫已将房门牢牢挡住,他们手上的刀,滴着新鲜的血珠,顺着剑刃缓缓滑下。   他似乎是无意闯入,也没想到这间屋子里还坐着个女人。   一个穿着单薄红裙的漂亮女人,呆愣着望向他的眼神,当真是和顾盼眼中的神态一模一样。   钟砚轻捏着指骨,微启薄唇,一字一顿吐道:“颜、小、姐?” 第七十九章   顾盼觉着他口中吐出来的这三个字, 语气冷冰冰的,眼神也不带丝毫温度。   屋子里没开窗, 有些沉闷。   顾盼的脸颊透亮粉嫩, 修长纤细的脖颈又白又嫩, 她手中捏着酒杯,懵懂迟疑的目光逐渐清明,指尖的温度冰凉,她当作不知道钟砚的身份,问:“这位公子,你这是?”   钟砚摩挲着指腹,看向她的目光里含着锐利锋芒, 像是一种审视, 他顾自在她面前的空位坐下, 眼神淡淡,“路过。”   两个敷衍的字眼,连细说都不屑于同她细说。   顾盼看着他身后那两名亲卫,猜测外边可能出了什么事, 或者说钟砚做了什么事,恰巧在这儿碰见了她。   顾盼起身, 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神色, “时辰不早, 我先回去了。”   钟砚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喉结滚动了两圈,抿了两口茶, 不声不响,也没有阻止她离开的动作。   顾盼握紧拳头,走到门边,伫立在房门两侧的亲卫,横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能生气,她缓缓转过身,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背对着她的男人不徐不疾缓声说道:“颜姑娘再等一会儿吧,既然来了这种地方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的。”   顾盼冷笑了声,重新在他跟前坐了下来。   男人这张脸好像一直都没什么变化,远远看着就是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清冷高贵,近了看也找不出半点瑕疵,哪哪儿都好看。   他的皮肤看起来好像更白了,冷白毫无血气,整个人也阴恻恻没什么活人的气息。   顾盼之前就对他不怎么客气,现在换了一具身体就更不会对他客气,说:“就是因为来了这种地方,所以才着急啊,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钟砚皱了皱眉,对她口中说出的话倒没有多大的感触,赵随的未婚妻,想做什么他并不关心,至多觉着这位颜家的姑娘有些轻浮。   唯一能让他触动的,只有她的这双眼睛。   顾盼是漂漂亮亮的杏眼,而眼前这位颜姑娘是桃花眼,少女漆黑的眼珠里倒映着男人的脸庞,他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珠子看,像打量货品一样打量着她 。   她的眼神总能让钟砚想起顾盼那双水汪汪的可怜兮兮的黑眸,好像会说话,眼巴巴望着他时,总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钟砚漫不经心问道:“颜姑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关你屁事!!!   你管得着吗!!!?   顾盼反问:“满春楼是关门了吗?”她又道:“既然没有关门为什么我不能出现在这里?”   她说完这夹枪带棒的话,几乎是立马就后悔了。   她遇见钟砚就该老老实实夹着尾巴装怂,不该什么话都说,这样反而会引起他不必要的注意。   顾盼深吸了口气,脸色缓和几分,她说:“我不过是来看个热闹而已。”   钟砚冷嗤了声,什么都没说。   外头哄闹,好像出了什么事,眼前的男人冷静镇定,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轰闹声又渐渐停了下来。   顾盼想起来小红出去之前气愤不平的同她说在楼下瞧见了赵随,她用脑子想了想,觉得赵随多半是和钟砚一块来的,带了亲卫,刀刃上又见了血,恐怕是他们在办事,这会儿事情应该已经办完了。   忽然间,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将顾盼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小红抬手咣咣咣用力敲门,“小姐!?小姐你在不在里面?”   顾盼正要应声,钟砚对身后的亲卫使了个手势,紧闭着房门轰然打开,小红猛地扑了进来,差点跌倒,她踉跄几步停在桌子跟前,睁圆了眼珠子,愣愣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三个男人,呐呐道:“小姐,您可太猛了,您吃的消吗?”   一叫就叫了三个男人!   顾盼:“.......”   小红后知后觉看着他们手里的刀,刀上的血,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顾盼觉着小姑娘可能是被吓着了,哆嗦着唇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小红,你先回家吧。”   钟砚觉得这位颜小姐不仅眼神像极了顾盼,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她,他抬眸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先前在寺庙已经仔细看过了一次,单论这张脸,美艳张扬的五官,真是没有一点像顾盼。   钟砚放下茶杯,不急不慢道:“我有说让她走?”   不等顾盼说话,他对身后的亲卫道:“关到隔壁厢房。”   亲卫领了命令,冷硬的抓着小红的胳膊生生把她从里面拖了出去。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唔唔唔唔。”   她的嘴巴被人捂住,连话都没法说。   顾盼有点怵现在的钟砚,就好比他此时盯着她的眼神就有些可怕,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看的透彻。   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不能露马脚。   钟砚这个人太聪明,观察细致,稍有不慎可能就被他看出不对来,她冒不起这个险,若是让钟砚发现了她的身份,顾盼觉得这个男人肯定跟看犯人一样把她关一辈子。   他偏执固执的谁的话都不听,认准了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顾盼快死的那段日子里,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总是能不断听见钟砚在她耳边说那些阴森恐怖的话,他说:“窈窈,你活着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   “你这辈子就都得是我的人。”   顾盼方才喝的那两杯酒,缓缓来了后劲,她的脸颊越来越红,也越来越烫,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脑子也还是清醒的。   她垂着脑袋,懒得抬头去看钟砚的脸,也不敢和他对视,就怕在他眼前露出尾巴。   好在钟砚也没有主动要和她搭话的意思,不言不语喝着茶,过了莫约一炷香的时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那人对钟砚道:“主子,人全都抓到了。”   钟砚嗯了声,随意散漫,听起来并不像很在乎的样子。   他起身扫了眼歪歪扭扭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她正全神贯注玩着自己的手指头,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其他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钟砚眼中的颜色一点点深了下去,他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和火气,他记得顾盼也很喜欢这样。   无事可做时,或者是不耐烦应付旁人的时候,就喜欢低着小脑袋,戳戳自己的手指头,或是发呆,或者是在想别的什么事。   顾盼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抬起脸,“我能走了吗?”   既然人抓到了,事情也办完了,她应该也能走了吧。   钟砚看着这张脸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觉得自己匪夷所思的猜测简直可笑,他起了点脾气,说话就不怎么好听,“滚吧。”   顾盼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滚就滚,我还巴不得滚远点呢。”   她忍气吞声从厢房里退了出去,去隔壁房间里找到小红,“走了回家。”   小红上前,急的红眼,“小姐,您没事吧?方才那几个人没对您做什么吧?”   顾盼摇头,“没有,我没事。”   小红捂着自己的胸口,后怕感阵阵扑来,她道:“那几个人可太凶了。”   顾盼嗯了声,顺便问了句,“对了,刚才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小红点点头,“好像进了通缉要犯,所以奴婢才想着赶紧将您带回家,奴婢也是没想到,窑子里竟然也这么不安全。”   “......”   颜府的下人都随颜老爷,作风彪悍,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顾盼前脚刚从满春楼的大门踏出去,赵随后脚就跟了出来,也是无意瞧见了她,确认了好几次才知道原来颜姑娘当真来了这种地方。   赵随扬了扬眉,上前叫住她,“颜姑娘。”   顾盼装没听见。   赵随又在她背后叫了声,“颜姑娘今晚好兴致啊。”   她不得已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随的笑容稍稍有点冷,“敢问颜姑娘,菩萨何时说过赵某命中无子?”   顾盼脑子疼,她早该想到她那个爹若是去退婚也不会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会当着赵随的面,开门见山的说“哎呀菩萨说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了,所以我女儿不能嫁给你”。   顾盼装傻充愣,“啊?你问我?”   她抬起脚步作势就要离开,“改日我上山去帮你问问菩萨。”   赵随直接被她气着了,他没想到颜姑娘会用这种荒谬的借口说服她爹打消这门婚事,本来他是无所谓,但他已经被泼上命中无子脏水,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让颜小姐舒舒服服的全身而退。   他笑道:“也不用问菩萨了,我已同你父亲说清楚这个误会了,他已同意赵某改日上门提亲。”   顿了顿,他望着颜小姐难看的脸色,心情愉悦,兴致突起叫了她的小名,“窈窈姑娘,便安心待嫁即可。”   顾盼脸上的表情就快绷不住了。   滚,嫁你妈。   她尚未发作,二人身后忽然多出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赵随,你刚才叫她什么?” 第八十章   这道忽然从他们背后冒出来的声音沉闷冷峻, 淡淡的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肃杀威严,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问话, 却让顾盼猛地提起了心, 她绷直了背脊, 僵硬站在原地。   男人缓步从暗处走出来,削瘦苍白的半张脸落在烛火前,他抬起眼,眸光停留在顾盼的脸上,半晌之后,才将视线移到愣神的赵随身上,耐着性子, 不缓不急的问道:“你叫她什么?窈窈?”   赵随眼皮一跳, 他自然是知道帝王为何问上这么一句, 实在是太不凑巧,死去的顾六小姐和颜姑娘的小名一模一样,这也就难怪钟砚听见后会出声发问。   他也未多想,也根本不会把颜姑娘和顾盼两人想到一块去, 天差地别的二人,怎么看都毫无关联。   他还没说话, 顾盼自己先跳出来, 眼睛里干干净净, 她望着钟砚的脸,说:“窈窈是我爹给我起的名字,怎么了吗?”   钟砚静静看着她, 无论看多少回,这张脸不像就是不像,哪里都不像,只是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很熟悉。   他抿直了薄唇,“没怎么。”   钟砚看得出来眼前身材纤细的少女大抵是很紧张的,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手上的帕子也被她卷的皱巴巴的,牙齿咬着下唇,心里明明不安,却要强装镇定。   他记起来,顾盼也是这样的。   紧张和害怕都摆在脸上,怎么都藏不住,起初她还在侯府的时候,因为没读过书不会写字被老太爷罚过两次,后来每到了检查她课业的时候,她就会紧张的搅手指头,把自己的唇瓣咬的红红的,生怕受罚。   他默默收回思绪,后脑钝钝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那些记忆一天比一天清晰,每想起来一次都无异于在他心上凌迟一次。   顾盼站的腿脚酸痛,不想多待,更不想在钟砚的眼皮子底下乱晃,她这会儿倒是对赵随客客气气的,“我先回家去了,不多打扰你们。”   赵随微微一笑,行为谈吐虽然都很正常,但这会儿落在顾盼耳朵里就显得有那么点阴阳怪气,他说:“颜姑娘路上小心,我们改日再见。”   当着钟砚的面,赵随就换了个称呼。   钟砚大半身子陷在暗处,神色看的不是很清楚,喜怒未明,等人走远,淡淡收回目光,他问:“徐长河跟我说,今天颜家的人说是不打算结这门亲事了?”   赵随受宠若惊,没想到皇上有兴致关心他的事。   他道:“颜老爷听风就是雨,今日确实上门有退亲的意思,不过被我挡回去了,想来这门婚事应当不会再生波折。”   钟砚嗯了嗯,冷嗤了声,意味深深道:“颜姑娘倒是个有福气的。”   掌中明珠,从小被独宠着长大。   颜家家财万贯,不缺她的吃穿也没人给她气受,如今又能和赵随搭上亲事,命不算差。   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吹过。   钟砚忽的问:“你喜欢她吗?”   赵随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着今天晚上钟砚有些奇怪,说不上的悲伤和落寞,已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看着却好像还很可怜。   他认真想了想,叹气一声,如实告之,“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父亲与我有恩,何况娶了她,吃亏的也不是我。”   钟砚的嘴角轻轻上扬,扯了抹嘲讽的笑,倒没吱声。   男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不谈情爱只要不麻烦就都可以。   夜影绰绰,钟砚背手而立,脸色平淡,却好像有几分寂寥,他忽然说:“她有点像窈窈。”   赵随又不是傻子,一点就透,当然明白皇帝口中说的是哪两个人,他笑了笑,“像吗?”   平心而论,他看不出来。   钟砚嗯了手,又轻轻摇摇头,没有继续提这茬,话锋一转,他道:“等你们定亲,送你一份大礼。”   赵随拱手行礼,“那便先谢过陛下了。”   趁着深沉的夜色,钟砚回了宫,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愿哥儿抱着枕头坐在阶梯前,眼圈周围红红的,看起来好像刚刚哭过一样,宫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晚上的想劝他进屋睡觉,可是小太子板着张冷冰冰的脸,眼珠子一瞪,她们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钟砚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他看着愿哥儿,轻声问道:“抱着枕头坐在这里干什么?嫌上次发烧的日子不够长是不是?”   愿哥儿打小身体就弱,动不动就生病,一病就是大半个月,不好生照看,根本好不了。   愿哥儿擦擦自己发红的眼睛,紧紧捏着怀中的枕头,小孩子实在太委屈,在父亲面前就忍不住想要将自己心里的委屈全部都说出来,“我梦见娘亲了。”   “呜呜呜梦见她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愿哥儿越说就越忍不住想哭,眼泪珠子顺着他白白嫩嫩的脸颊往下落,他倒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反而这样安安静静的哭泣更招人心疼。   钟砚眼神一顿,叹息了声,随即将孩子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心口闷闷的,早就痛到麻木,快要没感觉了。   愿哥儿仰着小脸,眼眶通红,问:“娘亲是不是真的又不要我了?我好难受。”   钟砚也很难受,喉咙口每发出一声,就犹如过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过去,“没有,她会回来的。”   他将愿哥儿抱进屋子里,给他脱了鞋子放到床上。   快五岁的小朋友已经明事理了,尤其是愿哥儿又很聪明。   他看着父亲,忽然问:“弟弟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钟砚嗯了声。   愿哥儿哦了一声,好像只是随便问了一声,他似乎更讨厌那个哑巴弟弟。   不仅出生后就占据了娘亲的所有疼爱,好像就是在把那个小哑巴送走后,娘亲也不见了。   愿哥儿垂下眼眸,捏紧了被角,脸蛋冷冷的,他觉得如果没有那个哑巴蠢货就好了。   这样她的娘亲也不会不见。   睡过去之前,愿哥儿默默地想,等到下个月,他还要去外祖母家,欺负那个哑巴。   钟砚将儿子哄睡着后,自己却睡不着了。   他并非慈父,待儿子一直就很严厉,愿哥儿也不是个多么娇气的孩子,甚至很少哭。   生病喝药从来没哭过,平日里课业做的也还不错,不骄不躁,性格冷淡。   像今天这样趴在他怀里哭,还是头一回。   钟砚知道孩子这是想她了,他又何尝不想呢?   想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每梦见她被惊醒后便也再没法入睡,只能独坐在灯前等天光,像是在折磨自己。   自以为无情,却早已沦陷。   他的咳嗽一直都没好,看着严重 ,却也不会死。   钟砚走到窗前,天色渐亮,院子里这棵玉兰树是从侯府里移过来的,春天早已过去,树枝光秃,毫无春色。   钟砚忽然想颜家的那位小姐,想起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水灵灵的眼睛,顾盼初初见他时,眼神就像她那样。   天真不世故,懵懂却又不傻。   眼睛珠子比水过的还要干净,漂漂亮亮的,任谁看了都要陷进去。   顾盼偶尔胆小怯懦,偶尔又会伸出自己的爪子,挠你一下,敬告你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姑娘。   她不会装,也不怎么圆滑,总是说错话得罪人。   钟砚觉得这位颜姑娘,心里头未必多么想嫁给赵随,眼神骗不了人。   她的两只眼睛里仿佛就写着“我不想嫁人”“谁爱嫁谁嫁去”两句话。   就像顾盼,起初虽然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却也是不爱他的。   云层拨开,天光大亮。   钟砚就这么在窗边站了一个晚上,手指冰凉,眼睛里爬满了血丝,他的手抵着唇,咳嗽了两声,手指上染着血迹,他习以为常。   钟砚换上朝服,忽然扯起嘴角自嘲的笑了笑,时至今日,他都还没给顾盼立牌位。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顾盼的牌位就别想立起来。   顾盼一回家就被颜父提着耳朵,好生说了一顿。   “你现在都是快定亲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能去逛窑子呢?!”颜父恨铁不成钢的说。   若是之前没找到可以成婚的夫婿,女儿若是去逛窑子,那就去好了。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提起这个,顾盼心里也有气,揉揉自己的耳朵,她问:“爹,您不是要退了这门婚事吗?怎么您又答应了?赵随难不成给您喝迷药了?”   颜父道:“赵随身体挺好的,没你说的那个毛病。”   顾盼问:“所以您又答应了?”   颜父理所当然的点点头,“答应了啊,先让他上门提个亲再说嘛。”   往常都是提亲订婚后,一准出事。   赵随若是命硬,扛过去了,这就更加说明他们两人是天作之合。   颜父看女儿好像不是很高兴,好声好气和她说:“定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若是什么意外都没出,便是你的真命天子。”   “若是他也出了幺蛾子,爹估摸着他自己也会来退婚。”   顾盼唉了声,她爹这是心意已决,铁了心想将她嫁出去。   过了很久,她点点头,“行吧,先这样吧。”   目前来看,颜姑娘还真的挺倒霉,要不然也不会她出一次门,就碰见一次钟砚,再来几次她还真的没法保证自己就能表现的滴水不漏,万无一失。   颜父见女儿点头答应,自然乐呵,立马吩咐管家准备香火祭品去祠堂祭拜祖宗,跪在蒲团前念念叨叨:“老祖宗保佑,这回可千万别出事了。”   没过两天,赵随真的上门提亲了。   顾盼躲在屏风后默默看着他,他带来的聘礼不少,看得出诚意。   颜父大手一挥,将十几箱子的聘礼通通收了起来,随即便笑呵呵的开始和他商量起婚期。   犹犹豫豫一直定不下来。   最后还是媒婆拿了本老黄历来,从上面挑了个黄道吉日。   婚期就这么定了下来,恰巧在四个月后的立秋。   颜父本来还想将时辰再往前提一提,他怕夜长梦多,可赵随似乎不太着急,于是颜父也就不好表现的太热络。   等到赵随走了之后,顾盼才慢吞吞从屏风后走出来,她认真的问:“爹,我觉得你在害他。”   “???”   “我可是京城里出名的扫把星倒霉鬼。”   “呸!净在这里胡说八道。”   “好的吧,反正倒霉的又不是我。”   就看赵随命好还是命不好了。   即便这四个月里赵随真的什么状况都没有,顾盼也不可能嫁给他,实在不济,到时候拿点钱逃婚就是了。   街坊邻居听闻这桩婚事,先是纷纷前来道喜祝贺,又在心里默默给这位新科探花郎捏了把汗,不由得同情他,好生有前途的俊俏小伙,怎么就摊上颜家的姑娘呢?   颜父乐呵呵的收下众人的道喜,大手一挥,十分阔气的说:“到时候一定请你们都来喝酒吃肉。”   “好说好说。”   邻居们早已习惯,他们也不指望吃上这顿肉,黄了太多次。   就是不知道这回小探花会受什么伤,要不要命。   婚期刚定的第二天,京城里有个小道消息传的沸沸扬扬。   说是小太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皇上大怒,把年仅五岁的太子关了起来,不让他出来,也不让人过问。   有人猜测皇上这是不是打算废了小太子?他娘可早就死了,顾家在朝堂上也没个站稳脚跟的人,小太子爹不疼,也没舅舅家的人护着,实在可怜。   顾盼当时正在店里买簪花,听见其他客人的议论,手里头的花都没拿稳,从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其实在生下愿哥儿之后,顾盼一直都觉得钟砚没有多少喜欢这个孩子,管教严格,从来不惯着他,对孩子淡淡的,但应该也不讨厌愿哥儿。   她也没想到,她死了才几个月而已。   钟砚竟然敢这么对愿哥儿,上回在顾家门前还见他抱着儿子,所以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能接受钟砚因为不爱她,而利用她伤害她。   但顾盼受不了钟砚冷待孩子,再怎么说,愿哥儿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即便真的犯了错,他也才五岁,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呢?非要关起来教训   而且顾盼觉着愿哥儿是这世上最乖巧的孩子,能犯什么错?   她又气又急,可是她也没法子去插手这件事。   小红见她家小姐气红了脸,费解道:“小姐,不就是簪花掉了吗?奴婢帮您捡起来。”   顾盼在走神,没听见她说的话,她捏紧了拳头,冷笑着骂道:“钟砚可真是个王八蛋啊。”   小红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见周围没什么人关注她们,才放了心。   “小姐,这种话可不能在外说,你也可千万别再直呼是圣上名讳了。”   顾盼心道她骂的难道还少了?以前都是当着钟砚的面骂他的,哪像现在这么憋屈,骂他也听不见。   顾盼冷着脸,“皇上又怎么样?虐待自己的儿子,可不就是王八蛋吗?”   “这也不一定吧,都是外人传的,谁知道真相呢。”   “别人不一定,钟砚这畜生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小红都快哭了,恨不得一直捂着她的嘴巴,好让她闭嘴。   顾盼收了声,大概也觉得在外边骂钟砚不太好,惹人注目。   她一时丧失了买簪花的乐趣,脑子里乱哄哄的,若是钟砚真的虐待了愿哥儿,她能怎么办?   她总不能冲到钟砚面前把孩子要回来。   一旦被认出来,她自身难保,永不能翻身。   小红忽然戳了戳她的胳膊,手往外一指,“小姐,您看这是不是那天晚上我们在窑子里撞见的那个男人?”   顾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钟砚。   “好大的排场啊,京兆尹都在给他开道让路,点头哈腰供着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呀?”   顾盼没说话,她本应该在钟砚没看见她之前就赶紧走,她却没动,等钟砚进了上了二楼,她缓缓收回视线,良久过后,正当她打算离开时,不知打哪儿冒出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哟,这不是颜姑娘吗?”   顾盼皱眉,“你谁?”   那男子好像被她激怒,“你跟我在这儿装什么不认识呢?我哥哥那条腿就是你害的。”   顾盼觉得他有病。   男子不依不饶,挡在路中间,“你走什么走?好不容易让我撞见你,我才不会轻易放你走,我哥那条腿你打算拿什么还?”   顾盼吐字:“滚,你信不信我叫官兵来收拾你?”   男人乐了,仿佛听了个笑话,“你去叫啊,你打听一下,我杜二爷是什么人物?官兵可管不了我。”   顾盼被他的手下围了起来,进退不得。   她也没慌,垂着眼在想应对的法子。   二楼临窗前坐着的钟砚,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徐长河看了个热闹,“那不是赵随的未婚妻吗?这是让人欺负了?”   钟砚喝了口酒,“也许是吧。”   “小姑娘怪可怜的,不然帮帮她?”   钟砚搁下手中的酒杯,扫了眼被围堵的少女,淡淡道:“不急,再等等。”   让她也吃点教训,再帮她也不迟。   钟砚其实不是很想看见她,也不喜欢旁人和他的窈窈用同一个名字。 第八十一章   钟砚并非喜爱多管闲事的善良之人, 若不是徐长河提了一句,他原本只打算袖手旁观。   转念一想, 颜家这个小姑娘也是赵随快要过门的未婚妻, 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其他人欺负了去, 也说不过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浅淡的视线缓缓落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的闹剧。   顾盼很镇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会怕这种二不拉几的小流氓?   她眼前的青年摆着张纵欲过度的脸,眼底乌黑,瞧着精气神好像也不是很足, 懒懒散散。   她抱着双手, 抬起下巴, 眉眼放松,神情倨傲,丝毫不惧,“杜二爷?我确实没听过。”   小红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 小声在她耳朵边说:“小姐,这是您上个未婚夫的弟弟, 从前盯着你的眼睛就不太大, 听说他脾气不好, 还经常掳掠良家妇女,咱们能避就避吧。”   顾盼本来也没想着要和对方起冲突,寡不敌众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润了润嗓子,轻声道:“你哥哥的腿是自己骑马摔断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们杜家火急火燎的退婚,有损我的名誉,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还有道理找到我跟前咄咄逼人?”   杜二可不吃她这一套,他也并非是要给他的哥哥讨回公道,他哥摔断了腿关他屁事,不过是想用这个借口将她光明正大的拦下来罢了。   他只不过是看中了颜小姐的美貌,不过这女人很是玄乎,但凡是和她定过亲的人,都会发生意外。   所以杜二也只想玩玩她而已,一个商女,也不是多么的金贵,想怎么折腾就折腾。   上个两次,等他腻歪了就丢弃这个女人。   杜二伸手想要捏住她的下巴,被顾盼挥开,少女冷眼瞪着他的样子还挺带劲。   他吊儿郎当道:“若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我哥能摔?总之这事就是怪你,你想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你做梦呢。”   顾盼抬眸,“那你让你哥来找我当面说。”   杜二有些烦躁,不愿意继续和她在这儿耗费时间,只想把人弄回自己的院子里去,好好弄一顿,他不耐烦道:“我哥没空,这事就由我代劳,走,跟我回去一趟,你不是想谈吗?”他压低了嗓音,笑了笑,“去我的床上,你可以慢慢的说。   顾盼想吐,当真是活的久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撞见,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恶心油腻之人?   她默不作声往后退了两步,“杜二公子,你再这样我就要去告衙门了。”   杜二抖着腿,满脸不在乎她去告官还是去做别的什么事的模样,猖狂的要命,“你去啊,赶紧去,要不要我帮帮你啊?哈哈哈,京兆府尹可是我的亲叔叔,你觉得他会帮你还是帮我?家里有几个钱就觉得很了不起吗?一个低贱的商女罢了。”   顾盼被他说的话给气着了,这人说话可太贱了。   这个狗仗人势的样子也很丑!   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她们主仆二人肯定敌不过杜二带来的人。   顾盼给小红使了个眼色,然后拽着她拔腿就想跑,杜二虽然看着傻,脑子确实个机灵的,眼疾手快让人拦住她,恶狠狠抓着她的胳膊,摆出张凶神恶煞的表情,“想跑?你想的美!”   顾盼弯唇,对他笑了笑,而后趁他不备,朝他脸上吐了口水,“给我滚!”   她之前也被惯出了点小脾气,本就不是个会被人拿捏的小可怜,对着杜二没个好脸色,说话也恢复了从前的那种尖酸刻薄,“你也不找找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就凭你也配让我跟你回家?你怕是今儿出门还没睡醒,在梦游吧?”   她冷呵了声,继续嘲讽,“我说错了,你也别去照镜子了,免得被自己的丑样子恶心的想自杀,说你是癞□□想吃天鹅肉都是抬举你了,癞□□都比你招人喜欢。”   这番话说的杜二脸都绿了,“你个贱人,老子还给你脸了!”   他抬起手,巴掌马上就要落到她的脸上。   钟砚眼神越发深沉,这个颜姑娘,张牙舞爪嘲讽人的时候的样子也有点像她。   他放下手里的杯盏,淡淡吩咐身后的随从,“下去把人带上来吧。”   本来还以为她今日会吃个教训,没想到她性子竟也不弱,骂起人来丝毫不输。   嘴上赢了,恐怕身体就会吃亏。   既然她是赵随的未婚妻,钟砚也不会让她就这么被旁人给打了。   杜二的巴掌落了一半忽然被人捏住,那人从身后捏着他的腕骨,用了力气,他疼的脸都白了,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冷气,转过头破口大骂,“那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拦你爷爷办事?!找死是不是!?你爹成全你。”   他回头一看,视线缓缓从黑衣男子的脸上移到他的腰牌。   黑衣男子将他的手狠狠一甩,对他身后的顾盼道:“颜姑娘,我们主子请你上楼一趟。”   顾盼不想去,不过现在她是不去也得去了。   她抬头往上看了眼,酒楼的二楼这会儿窗户紧闭,看不见里面的人。   她也能猜到,多半是钟砚。   “知道了。”   杜二再怎么不长眼也是认得锦衣卫的腰牌的,而锦衣卫的主子只有一位,这么一想,他的腿都站不稳了,身边的小厮扶住他的身子,“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杜二爷咬咬牙,大骂道:“赶紧扶着老子回家!”   他妈的也是邪门。   颜窈窈这个倒霉玩意,果然撞见她就没好事发生,想到方才他说的那些大话全都被那位爷听了去,杜二觉得他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小厮遭了一顿骂,满头雾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无辜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将腿脚发软的杜二爷扶回家去了。   厢房内点了香木,清冽的香气钻进口鼻,降了些许燥意。   钟砚临窗而坐,神色淡然,他垂着眼眸,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投出青影,他们面前摆着棋局,男人瘦白的手指轻捏着黑色棋子,淡淡落子。   过了一会儿,男人缓缓抬起头,微蹙着眉,道:“颜姑娘,坐吧。”   顾盼深吸了口气,走上前,也没乖乖坐下,而是说:“多谢公子派人替我解围,不过我毕竟是有了婚约的女子,与其他男子同处一室,传出去有碍名声。”   她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没想到钟砚竟然笑了,而后丝毫不留情面讽刺道:“颜姑娘,还有名声吗?”   顾盼:“......”   好,算他狠。   她的确没什么好名声。   她捏着手帕,勉强扯出抹没有灵魂的笑容,“正是因为从前名声就不太好,所以现在就更要注意了。”   钟砚抬眸,朝她扫来一眼,眸光微微泛冷,他不耐烦道:“我让你坐下。”   顾盼真的想回一句“凭什么你让我坐我就得坐,我让你滚你怎么不滚啊!”,但她忍住了。   她忍气吞声的在钟砚面前坐了下来。   钟砚也没想拿她怎么样,只是觉得她说话神态和顾盼很像,想要再试探试探。   到底是他异想天开,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顾盼是愿意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钟砚这个人。   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早就在她当着钟砚面前自尽的那天,他们两人就该彻底的一刀两断,死生不见。   她和钟砚没有误会。   有的只是相爱相杀过的故事,但那也都是曾经了。   若说从前她对钟砚还有那么点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的爱意,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真的不爱他了。   顾盼每次看见钟砚总会想起他毫不留情在自己身上附加的那些痛苦,每每想起一遍,都好似再经历一次。   一遍遍凌迟,到最后就没感觉了。   她唯一不敢触碰的是有关赵焕章的回忆,这个世上真正爱过她的人,真心尊重过护着她的人。   可是他也早就死了。   顾盼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冷冰冰的手指头紧紧攥着自己的裙摆。   钟砚问:“颜姑娘会下棋吗?”   顾盼头也不抬,语气冷冷的,“不会。”   她会下,不想和他下而已,连多待都不肯多待。   徐长河没看出这两人之间奇奇怪怪的气场,他也没把赵随的未婚妻和死去的顾盼联系到一块,若是钟砚和他这么说了,他只会觉得钟砚的病情又加重了。   他道:“颜姑娘饿不饿?”   顾盼对徐长河这个人更没个好脸,“不饿。”   钟砚看得出她生气了,挑了挑眉,觉得有点意思。   他分明是帮了她,她为何还会生气?   瞧她方才在底下指着人鼻子骂的样子也不像在寺庙里对他时,怯懦柔弱。   所以,当初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装的?   钟砚盯着她的脸,“颜姑娘,喝杯茶再走吧。”   “不”字到了嘴边被她咽了回去,顾盼清楚这杯茶她若是不肯喝,今儿就走不了。   她着实是烦钟砚这个人,不想和他说话。   这个人精,稍有不慎就能被他揪出尾巴。   她不情不愿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寻思着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干脆给钟砚找个不痛快好了。   顾盼扬着张嫩白的小脸,忽的笑了起来,“我听说京城好像要变天了。”   钟砚望着她的眼睛,“是吗?”   顾盼笑,“是啊。”她故意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你们还不知道吗?新帝把小太子囚禁了,这显然是要废太子了吧?”   钟砚似乎起了兴致,扬起眉头,“哦?”   顾盼啧了声,当着他的面嘲讽道:“皇帝薄情,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狠的下心虐待,才五岁大的孩子都要废了,虎毒不食子,他连这山中没良心的老虎都不如呢,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也不该关起来虐待吧。”   “没人性的牲畜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顾盼发现还是当着钟砚的面骂他比较爽快,拐着弯骂他更爽快。   钟砚的眼神一寸寸结成了冰霜,虽然是笑着,却毫无感情,他问:“你又是从何得知皇帝不爱他的儿子?”   顾盼愣了下,他用这种逼问的语气,吓得她以为自己出吃什么错了。   她笑了笑,“都关起来了,饿着他不让他吃饭,怎么还会喜欢啊?”   钟砚问道:“你很关心太子吗?”   顾盼低垂眼眸,“不关心。”   钟砚望着她的目光迟迟没有移开,审视的眸光一点点加深,忽的他意味颇深道:“小太子在宫里头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被欺负了也没人会帮他,若他没点真本事,被废了也是好事。”   顾盼骨节泛白,她紧绷着后背,一忍再忍,才没有在钟砚面前失态。   她咬着唇,一字一顿道:“小朋友生在帝王家真是可怜。”   钟砚恍惚了一瞬,大抵是很久没有听见有人用“小朋友”三个字来称呼钟绍愿。   顾盼就喜欢这么叫他,乖宝宝乖崽崽小朋友诸如此类甜腻的、亲昵的称呼。   不管儿子是两岁还是四岁,她都喜欢抱着儿子叫他小朋友。   不过顾盼从前最爱叫的还是俏俏,这个她亲自取的小名,除了她几乎已经没人叫儿子俏俏这个名字了,知道的人也不多。   愿哥儿小一点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听话。   那时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她头一回生孩子,什么都不会,孩子哭,她也跟着哭。   往往他忙到半夜回到卧房,就能望见泪眼朦胧的她和身边哭累了的愿哥儿。   那时候他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当自己养了两个不懂事爱撒娇的孩子。   越想下去,他心口的苦闷钝痛就越重。   他抬眼,紧盯着她的脸,哑声问道:“颜姑娘,今年多大了?”   顾盼心中打鼓,她说错什么了吗?应该没有啊。   钟砚看起来好像起了疑心,又好像没有,她也看不透男人眼底的墨色,更看不明白他心里所想。   她脸都不带红的,张口就来,“三十了,孩子都两个了。”   默默坐在一旁的徐长河没忍住,笑出了声。   顾盼一看钟砚那张冷脸,心道不好,他这个人脾气真是差极了,根本没有多少耐心。   赶在钟砚动怒之前,她伏低认怂,“我开个玩笑,还有四个月我就要成亲了。”   钟砚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少女漆黑的眼珠像渗了清晨露水,湿漉漉的,润着水汽,很招人疼。 第八十二章   顾盼觉得钟砚还挺讨厌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娇气的千金大小姐, 对她这样装作斯文怯弱实则蛮横放纵的人更是没什么好感。   钟砚望着她的眼神或多或少有些不对劲,顾盼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勾起了他的疑心, 当务之急是要打消他的疑虑, 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娇滴滴的颜小姐。   她抬起眸, 满眼都是对成亲的向往,“我的未来夫婿样貌俊美,文采斐然,这四个月我都快要等不及了。”   顾盼这幅样子好像恨不得明天就能把自己嫁出去,迫不及待要嫁人。   说罢,她似乎又很难为情的低着脸,面颊绯红, 羞涩似怀春少女, 她道:“这些话你们可千万不能在赵公子面前说, 他听见了肯定要笑话我。”   钟砚好像又有点看不穿她,少女眼中的羞怯不似作假,字字情真意切,好像赵随真的就是她盼望已久想嫁的心上人。   钟砚嗯了声, 算是应了她的要求。   顾盼这会儿才算能松口气,她起身道别, 钟砚这次不曾阻拦, 瞟了她一眼, 便放她走了。   钟砚这会儿有些心神不宁,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 他吩咐道:“让人盯着她点,顾家那边也给我盯着。”   “是。”   徐长河听了这话,眼神顿时变的有些深重,他虽还是嬉皮笑脸,说话还是斟酌了三分,“这颜小姐和顾家有什么关联吗?”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   钟砚仰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两圈,杯中的酒水尽数咽进他的喉咙,他的眼尾微微发红,说话的嗓音也比方才要沙哑,他道:“她的眼神真的太像窈窈了。”   神态像极了,有一瞬间,钟砚差点以为自己看见了窈窈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徐长河没当回事,只当他又是在发疯。   他是少数能见钟砚发疯撒狠的人,这个男人对自己下起手来狠绝的程度也是上等,像不怕疼不怕死。   少有的几回喝的大醉酩酊,双眸猩红的盯着他看,抓着他的手,口中不断重复,“我梦见她了,她真的没死。”   徐长河觉得钟砚这是太偏执,他也见过顾盼的尸体,早就没气了。   怎么可能没死呢?   人死又怎么可能复生呢?   只有钟砚一直都不肯放过自己,放任自己活在过去的世界里。   徐长河迟疑了小会儿,叹气了声,随即又道:“阿砚,砚,放过她吧,给她立碑立牌,让她安生离去投个好胎吧。”   钟砚抬眼,肆虐的杀气自眼底闪过,他捏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指节凸起,他道:“我不会的。”   不会给她设墓碑立牌位。   谁也别想祭拜她。   话已至此,徐长河也不好多言。   从酒楼里出来,顾盼就察觉到自己被人跟着了,不用猜就也知道肯定是钟砚派来的人。   她也没去管尾随着自己的人,回到家中后找到了她爹,哭了两声。   颜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她的手急急问:“这是怎么了?”   顾盼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一本正经看着她爹说:“爹,我被人欺负了。”   颜父一听就怒了,“谁!?”   顾盼重新活一次,又不是来受气的,被人欺负了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藏着掖着,指望着她爹能帮她报仇。   她戳着自己的手指头,“杜家的二公子。”   颜父听见是杜家的人,简直是火冒三丈,后脑都要气的冒烟了,他说:“杜家的人怎么还没死绝呢!干脆一个个骑马都摔死他们好了,大儿子自个儿骑艺不精摔断了腿怪罪到你头上,舔着脸退婚,小儿子见了你没有磕头谢罪就算了,还敢欺负你!?”   顾盼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颜父接着问:“他怎么欺负你的?爹给你报仇!”   顾盼想了想后说:“他拦着我不让我回家,还说自己的叔叔是京兆尹,就算我去报官他也不怕。”   颜父道:“他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颜家虽然有钱但没有权势,在皇城下没有权势很多事情确实都不太好办,捉襟见肘的。   顾盼眨了眨眼,“那怎么办?就这么让他白白欺负了吗?”   叹了声气,顾盼也不想为难她这个彪悍的爹,她说:“若是真的没有办法,那就算了吧,女儿这点亏也不是不能吃。”   颜父怒气冲冲一把挥开她的手,怒道:“算什么算!爹有办法!”   顾盼有些不信他说的话,“什么办法?”   颜父神神秘秘就是不肯说,“你等着便是。”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气势汹汹领着家仆出了门,顾盼有点担心,不过往好了想,他爹既然能把家业做到今天的地步,应该也不傻。   颜父的确不傻,他没有直接去杜家找臭名昭著的杜二算账,而是转道去了赵随在京城刚买下的院子。   赵随见未来岳丈登门拜访,愣了又愣,旋即回神,客套疏离的同他打了招呼。   颜父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摆摆手,熟稔的拍上他的肩膀,一口一个“贤婿”叫的很顺溜。   他道:“贤婿啊,我今日来是有件事不得不告诉你。”   赵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请他坐下,又命人给他端茶倒水,而后问:“您说吧。”   颜父咕噜咕噜将茶水喝了个干净,“窈窈今日让人欺负了!”   赵随:“.......”   他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颜父觉得没有比赵随更好的人选了,赵随也是当官的!不用怕杜家的那个京兆尹。   “她眼睛哭的都要睁不开了,这口气你必须要把她出了。”   赵随:“......”   他倍感头疼,“您说的仔细些。”   颜父理直气壮的反问:“这还不够仔细吗?你的妻子让人欺负了!对方仗着有权有势就为所欲为!简直过分!”   赵随沉默两秒,然后问:“您想我如何?”   颜父道:“好说好说,把杜二那小子给我绑过来打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   赵随认真想了会儿,说:“不如报官吧。”   颜父却不赞同,“报什么官!?蛇鼠一窝。”磨磨唧唧这么久,颜父把自己起初的打算说了出来:“我呢,一会儿就去拦下杜二揍他一顿给窈窈出口气,若是杜家的人报了官,你就帮我兜着点,让人别管这事,如何?”   赵随也知道颜父这人极为护短,心眼也不坏,行事虽然欠妥,也不能算出格。   他若是不应承,估计颜父会缠上他。   这件事对赵随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他考虑了片刻,而后道:“您不要做的太过分就好。”   事实上,赵随不太相信有人能欺负颜姑娘,她虽看着孱弱娇气,性子却辣,得理不饶人,说话也不好听。   颜父顿时眉开眼笑,“真是我的好女婿!”   从赵家的大门出去,颜父便领着十来个家仆去杜家门口那条街堵人,也是运气好,刚到就撞见了要出门找乐子的杜二。   颜父冷笑,大声道:“给老子往死里打!”   一窝人冲了上去,将杜二打了个狗血淋头。   顾盼忍了几天没出门,可钟砚派来那些盯着她的人并未撤去。   暗卫藏的极好,顾盼傻乎乎以为自己只在当天被跟踪了,没料到这几天颜家的院子周围无时无刻都有人盯梢。   夏日炎热,池塘里的水被晒的快要干了,枯枝似的荷花藤摇摇摆摆立在中间。   顾盼偶尔会坐在亭子里乘凉,心血来潮时还会给池子里的红锦鲤喂食。   八月的最后一天是颜父的生辰,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平日喜结善缘,故而人缘极好,过寿当天,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呀,你家姑娘总算要嫁出去了啊。”   “这回可别又黄了。”   “这都黄了得有十几次了吧,也不差这一次。”   颜父听不得这些晦气话,但也不好发作,半晌只得硬邦邦丢下一句,“这次绝对不可能。”   顾盼听着他们谈论有关自己的事,心里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被表妹拽着去了后院看小姑娘踢毽子,顾盼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坐在凉亭下,不仅觉得闷热还有点困。   眼皮子困的快要睁不开的时候,耳边多了一道清脆的女声,“窈窈,我能坐吗?”   顾盼睁开眼,面前的女人生了张稚嫩的脸,肤若白雪,面颊透红,她怀中抱着孩子,这孩子似乎睡着了,没哭也没叫。   这张脸,顾盼既不陌生也不算熟悉。   她是顾止行过门不久的新婚妻子,满打满算,顾盼也只见过一次而已。   见她愣神,女人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窈窈,你怎么了?”   顾盼咽了咽干涩不已的喉,没想到李芷竟然和颜家能扯上关系,她道:“没怎么,你坐吧。”   她的视线移向李芷怀抱里的孩子,她下意识想伸手抱一抱,到了半空缓缓放下,她问:“这是?”   李芷笑了笑,“是我的儿子。”   对,从她把小平安从宫里抱到顾家的那一刻,小平安就属于顾止行的名下了,是他们的儿子。   再过几个月,小平安都快学会走路了。   她眼眶泛酸,紧盯着孩子这张白白胖胖的脸颊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忍着喉间的酸涩,问:“他会说话吗?”   还是不会吗?还是没有大夫能看好他吗?   李芷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小平安是个哑巴的事在京城里不算秘密,虽然心知肚明,也没人会问。   “大夫说他也不是哑巴,就是性子不活泼,不想说话,我们教了这么久,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凉亭风大,李芷给孩子紧了紧衣服,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还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灯灯。”她低着脸,说:“你也知道的,这孩子.....虽说皇帝能容下他,还是不希望他和顾六小姐有什么别的联系,从前的小名大名都不能用了,被皇帝知道我们还在用,对他不好。”   顾盼眼眶发热,水光湿润。   李芷忽然问:“你要不要抱抱他啊?他很乖的,也不怎么认人。”   只要他喜欢的人,就随便抱,不哭不闹,乖的要命。   李芷起初其实不愿意帮丈夫的亲姐姐养这个孩子,谁不知道这孩子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如何都容不下的存在,后来她见到这孩子的第一面,便真心喜欢上了。   太乖了。   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人,她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姑娘都招架不住。   顾盼强忍着伸手的冲动,艰难的扯了抹笑,"不用了。"   她怕自己抱了就舍不得松手。   李芷逗着怀中的小孩子,“怎么不抱呀?我们灯灯很听话很乖的,见过灯灯的都很喜欢他呢,都抢着要抱他。”   顾盼还不习惯灯灯这个称呼,她道:“我手笨又粗心,怕把他摔了。”   小平安已经睁着眼睛,双眸呆呆的望着她,手指头努力张开又很用力的合起来。   顾盼拿了个拨浪鼓,在他跟前摇了两下,果然小平安听见鼓的声音,咧嘴笑开了,上半身努力往她眼前凑,伸出肉乎乎的手试图抓住她手里头的拨浪鼓。   顾盼见状也笑了。   “灯灯平日可没今天这么活泼,看来他很喜欢你呀。”从三姨娘生病了之后,这孩子就一直带在她身边。   灯灯不仅长得讨喜,性子也让她省心,唯一让她担忧的便是他太静了。   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睡醒了也不哭,睁着双眸等着大人发现。   顾盼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头轻戳了下他的脸,“我也喜欢他。”   李芷抱着孩子起身,“我得去那边看看我妹妹了,等下回我请你去顾家玩,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抱抱灯灯了。”   顾盼迟疑半晌,小声应允,“好。”   若是能有光明正大去顾家的机会,她当然不想就这么错手放过。   李芷一走,顾盼就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怎么都提不起劲来。   她刻意回避过去,想将之前经历过的痛苦的回忆远远的甩在身后,她想要忘掉的那些人,并不曾真正的忘记。   顾盼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才从凉亭慢悠悠的走去前院,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李芷,一打听才知道她找到妹妹便匆匆忙忙赶回家去了。   顾盼找了个人问:“她怎么突然就要回去?”   那人道:“听说小太子被皇帝放了出来,又去了顾家,好像还要在顾家住上半个月呢,她可不得着急忙慌赶回去嘛。”   李芷怕的是愿哥儿没见着灯灯会发脾气,这位小太子脾气和皇帝如出一辙,非常不好打发。   每次两个孩子独处,她都胆战心惊。   李芷也分辨不出小太子对同母异父的弟弟是什么感情?若说喜欢应该也可以说是喜欢的,会给他喂饭帮他穿衣服,可他对灯灯不是那么的有耐心,冷嘲热讽过也踹过。   顾盼脸上难掩失落,“知道了。”   颜父的生辰一过,顾盼每天都盼着李芷给她送拜帖,请她上门做客。   半个月之后她还是没等到消息,心中有了数,李芷估计是已经忘了这件事。   顾盼自打见了一面小平安,便有些按耐不住,翻来覆去睡不着,梦里面自己偷偷摸摸从顾家后门溜进去,还没做什么就醒了。   如此又过几天,她再也忍不住了,一鼓作气跑到顾家府门前的那条大街。   顾家那道门离她不足十米,这个时候她脚下又跟生了钉子似的走不动,她知道顾家布下的天罗地网,钟砚不见到她的人是绝不会撤。   她捏紧双手,又转身原路返回了。   钟砚派去盯着她的人每天都会同他禀告,大半个月的监视下来,她身上好像真的没什么疑点,顾家那边也没动静。   钟砚这才将布在她身边的那些人撤了回来,心头的怀疑逐渐打消,他自然也知道这段日子她也骂过他几次,大意便是说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言辞间尽是不屑,钟砚早知道她人前人后两种模样,故而也没打算和她计较,想着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自己也没必要为难她。   他忽然想起来,她和赵随成婚的大喜日子好像马上就要到了。   钟砚将身边的太监叫到身边,低声吩咐,听不出情绪,“备一份礼送到赵府。”   太监弓着腰,嗓子尖细,“那这礼单圣上可要看一看?”   钟砚不怎么在意,“不必,你看着办。”   太监领了命,当天上午就带着手底下的小徒弟去库房挑了份规格尚可的大礼,又赶紧让人送到赵随的府上提前给他恭贺。   等到了晚些时候,钟砚忽然又让人准备一份大礼,命人亲自送到颜家,只当自己这段日子怀疑试探她的补偿,看她那天在酒楼里提起赵随就红脸的模样,她应该很喜欢赵随。   丰厚了她的嫁妆,好让她在赵随面前不会抬不起头。   当顾盼看见宫里来的大太监,有一刹那以为自己是露馅了,钟砚派人来逮她。   她僵直在原地,不敢胡乱动,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个遍,已经想好若是情况不对,她撒开腿就跑。   大太监挽着一柄拂尘,待人和气,笑眯眯的看着人,他面前摆着十来个大箱子,他指着箱子说:“颜姑娘当真好福气。”   顾盼紧绷着的心神松了松,听这话就不是来逮她的,看样子也没人认出她。   她道:“公公今日来所为何事?”   “皇上命杂家前来送礼,恭祝您和赵大人百年好合。”   顾盼闻言一怔,过后竟然有点想笑,她眨眨眼问:“这是皇上说的话?”   太监不明所以,随即点头,“正是。”   顾盼笑了笑,“好,公公记得替我谢过皇上美意。”   “既然东西送到,杂家就先回宫里复命了。”   “您快回吧。”顾盼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会意,上前往大太监掌心里塞了个大荷包。   送走宫里来的人,顾盼目不转睛盯着这十几个箱子,看了好久,她扬了扬手让奴仆将箱子尽数打开,定睛一看,金光璀璨,钟砚果然出手大方,里面有不少她都没见过的宝贝。   她过了一遍,就让人收起来,冷冷的说:“能卖的全都卖了,不能卖的就丢到柴房里去吧。”   钟砚的东西,她看着就碍眼。   遥想当初,钟砚在侯府里还是个备受欺辱的瘸腿废物,他们成亲时的聘礼嫁妆加起来都没有现在多。   想想也挺有意思,她又要成亲了,钟砚这回还亲自给她添置了嫁妆。   若是让他知道他上天入地想找的人就在眼皮底下,还耍了他一通,他指不定要被自己气死。 第八十三章   不光顾盼信了新帝软禁虐待小太子的传言, 顾家的人也几乎全都相信了这事,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 而他们也确实大半个月没见到愿哥儿的人, 更是信了三分。   愿哥儿之前从来没再顾家长住过, 这次他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捎带了行李,似乎打算要住一段时间。   他的马车已经停在顾府门前,顾止行一看送他出宫的是司礼监的大太监,捏紧了的手指缓缓松开,如此可见,那些传言只是传言。   愿哥儿看上去没有半点像被虐待过的样子, 软乎乎的脸蛋, 皮肤比姑娘家还好, 嫩的和水豆腐似的,看着就像轻轻掐一把。   愿哥儿慢吞吞走到他面前,乖乖仰着脖子看着他,“舅舅。”   顾止行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揉揉他的脑袋,“进去再说吧。”   愿哥儿搂着他的脖子, 小声说话, “前段时间我生病了, 父皇不让我出门,这回也是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让我在这里住半个月的。”   生病实在太难受了,脑子痛痛, 浑身还没力气。   愿哥儿觉得父亲比他还要难受,每天半夜都还得守着他,耐心十足给他喂药,熬夜照顾他。   顾止行顿了一瞬,倒是没想过会是这样,“那现在病好了吗?”   愿哥儿点点头,“好了的。”   不然父亲也不会放他出门。   顾止行也不知道拿这个外甥怎么办才好,他是很喜欢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素来听话懂礼,行事说话都规规矩矩,被老师教的很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但是他太聪明了,好像早就知道小平安和他的关系,对弟弟并不友好,很有敌意,这让顾止行倍感头疼。   愿哥儿先是去看了在病榻上的外祖母,随后揪了揪他的袖子,眼巴巴的望着他,“弟弟呢?”   顾止行有些无奈但又没办法,“在他自己的屋子里,可能在睡觉吧。”末了,他加上一句,“不要欺负弟弟。”   愿哥儿嗯了嗯,便跑去小平安的屋子里去找他。   李芷正在给孩子喂米糊,见小太子跨过门槛走进来,赶紧吩咐丫鬟去扶一把,丫鬟却被愿哥儿冷着脸推开了。   “太子来看灯灯吗?”她勉强笑了笑,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愿哥儿闻言皱起了眉毛,好像不是很高兴,灯灯是什么名字?一点都不好听。   他板着小脸,走到李芷跟前,乖乖叫了声,“舅妈好。”   李芷受宠若惊,只见小太子指了指坐在小木车上等着被喂饭的弟弟,问:“他还没吃好吗?”   “没有呢,太子吃过了吗?要不要让人给你也弄点吃的?”   愿哥儿摇了摇头,“我吃饱了的,没关系,我等他吃完。”   李芷不想让他们独处,但又没办法阻拦,只好放慢了喂米糊的速度,能拖一时是一时,若是能拖到小太子犯困再好不过。   可他的精神很不错,站在屋里等了半个多时辰,不困不累。   李芷叹气,觉得这孩子真是倔强,也不知道这个性子更像谁。   临走之前,她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太子一定要照看好弟弟呀,他身体不好,摔了碰了就得看大夫吃药了,很遭罪。”   愿哥儿点头,“知道了。”   门窗都关了起来,暖光透过纸窗映照书阁。   愿哥儿乌黑的眼睛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小木车里的小人儿看了好久,他忽的开口,“灯灯?真难听。”   他用脚尖不轻不重踢了木车边角,车轮滚动,滑到床角,狠狠撞了上去。   小平安被撞了这么一下,还是傻乎乎的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可能误以为眼前的哥哥在陪自己玩,咧嘴笑开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顾盼,灿烂温暖,还有点傻气。   愿哥儿又踢了一脚,轻慢低嘲:“蠢东西。”   除了偶尔踢两脚骂两声,愿哥儿也没对他做别的什么,在顾家住的日子里,他是被供着的那个小祖宗,他每日背完功课抄完书,便是去小平安的屋子里,欺负完他还是要搂着他睡觉。   尽管所有人都叫他灯灯,绝口不提他从前的名字。   但是愿哥儿固执的叫他小平安,他觉着这是母亲给这个小哑巴起的名字,不能换。   转眼就快过去半个月,愿哥儿明日便要回宫,他心里头虽然有点不舍得,但也不是那种会闹着不回去的孩子。   赵随临时接了送小太子回宫的任务,派马车去顾家接到愿哥儿后,随后对车夫道:“拐个弯,先去颜家再进宫。”   离他和顾盼成亲的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颜姑娘每天都想着法子折腾他,好坏了这桩婚。   久而久之,赵随这样平和的人也被她激出了反骨,无论如何都不肯随她的愿。   前些天,颜窈窈开口便是要个独一无二的锁麟囊,赵随才将东西准备好送到府上,娇滴滴的大小姐又开口说要锦绣华丽的喜服。   赵随这会儿正打算去给她送上喜服,好让她闭嘴。   颜家的大门敞开,府门前靠着两个昏昏欲睡的仆人,瞧见他从马车里下来,飞奔跑去给他家老爷禀告。   颜父喜滋滋出来迎接,瞧见他身边跟了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笑意顿时消散,这谁啊?   不会是他在外头生的孩子吧?!   颜父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过了一遍,他收起笑,正色道:“贤婿啊,我家窈窕虽然脾气好,但是也绝不可能替别人养孩子的。”   赵随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岳丈说话的方式,他半点架子都没端,随便扯了个借口:“这位小公子是赵某的侄儿。”   颜父才放下心,重新扬起笑容,“你今天又是来送什么的呀?”   赵随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手势,那人立马就将准备好的嫁衣奉上,“请颜姑娘试一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还可以再改。”   颜父爽快应承,“好。”   随即命人送到小姐的闺房。   他爽朗笑了两声,拍了拍赵随的肩膀,“贤婿有心了!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赵随:“......”   他拱手行礼,“嫁衣已送到,我便先走了,若是不合身烦请岳丈派人告知于我。”   赵随还得在傍晚之前,将小太子送回宫里去。   愿哥儿不声不响站在他身侧,抬眸瞧了眼一直傻乐呵的男人,又淡淡收回视线,低头望着自己的鞋。   颜父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拉着他的手道:“贤婿,你难道就不想看看窈窈穿上嫁衣是什么样子吗?看完再走也不迟,不急于一时半刻。”   赵随张了张嘴,颜父压根没让他说话开口打断:“来来来,去正厅里坐下再聊。”   他顺手捏了把愿哥儿的脸,呵呵的笑,“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愿哥儿冷下脸转过头,硬邦邦吐字道:“我是男子。”   颜父仿佛没察觉到他不喜欢被人碰,也没听他说了什么,笑眯眯的又捏了一把他的脸,“我若是有个儿子,肯定等你长大,娶你当媳妇儿!”   赵随忍笑忍的格外辛苦。   愿哥儿气鼓鼓的别开脸,板着张冷冰冰的脸,气的耳朵泛红,“你别碰我。”   颜父真的把他当成了个姑娘,张口闭口都是“长得可太漂亮了”“谁将来娶媳妇儿娶进门谁就有福了”。   那边顾盼看着赵随送来的喜服,本不想试,招架不住小红不断在旁催促,她坐在镜子前纹丝不动,又过去了半柱香,小红还在念叨,她才拿着嫁衣去屏风后试了试。   喜服袖口勾着金丝,布料轻盈,绣纹精致,裙摆及地,缎绸质地。   顾盼穿着仿佛量身定做般的合身,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小红看呆了一瞬,从未想过小姐穿红色喜服竟然如此好看。   她的脸上抹了胭脂,气色瞧着极好,粉红透亮,头顶戴上了精秀的金碧玉珠头饰,扑面而来的贵气艳丽遮挡不住。   顾盼一开始是被迫打扮,后来看着镜子里倾城动人的自己也很满意,谁不爱漂亮呢。   不得不说,赵随第一眼看见她梳妆打扮后穿着喜服的模样,眼底一动,也被惊艳了一番。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视,赵随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忽然觉得自己娶了她也不是件多么吃亏的事。   而顾盼的眼睛却放在他身侧的孩子身上,她万万没想到赵随今天是带着愿哥儿一同来的。   除了在顾府门前跌了一跤,无意撞见愿哥儿,在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忽然间好像发不出声音。   赵随先她一步开口问:“颜姑娘可还满意?”   顾盼落在愿哥儿身上的目光怎么都移不开,她回过神来,嗓子眼干涩嘶哑,她道:“嗯。”   她装作不认得愿哥儿的样子,问:“这个孩子是?”   赵随没往详细了说,“顾家带来的 。”   顾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她记得那天李芷匆匆忙忙赶回去便是因为愿哥儿去了顾家,看来他是住够了日子得回宫了。   “我想起来,爹爹生辰那天,李芷妹妹抱着的也是顾家的孩子,那个孩子好像还是个哑巴,对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随口一问,那孩子的病看好了没?”   “没有。”   “哦。”顾盼没法贸然打听愿哥儿的消息,会引人怀疑,只得拐着弯询问小平安的事。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愿哥儿抬眸望着她,问:“您见过我弟弟吗?”   顾盼觉着愿哥儿好像变了,比之前更文静,不爱理人,没想到他还能和自己主动搭话,她回:“见过的。”   愿哥儿又问:“那您喜欢他吗?”   顾盼微微一笑,说:“喜欢。”   愿哥儿不问也看出来,她很喜欢那个哑巴。   可他却巴不得这世上没有人喜欢哑巴弟弟,故而他摆着张不高兴的脸,眨了眨眼睛,说出的话让人分不出有意无意,“可是大夫说他治不好了呢。”   一辈子都是个不会说话的蠢东西。   顾盼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三分,她道:“你弟弟一定会治好的。”   愿哥儿觉得自己有点讨厌她,但又忍不住想和她说话,想亲近她。   他有些烦恼,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随在颜家耽误了不少的时辰,再不入宫便要来不及了,此时愿哥儿却忽然伸手指着她,黑眸直直望着她,倔强开口道:“我要她跟我一起进宫。”   赵随抿直了嘴角,“这不妥当。”   愿哥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固执又偏执,“我就要她跟我一起进宫。”   赵随捏着他的胳膊,“陛下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不会的,父皇很疼我。”   钟砚的确疼他,若非是出格的事,一般都不太管。   赵随头疼,眼前的局面,他也束手无策,顾盼看起来好像比他更要无措,呆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甚至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就指着她,非要她也一同入宫。   她给赵随使眼色,男人只会叹气,过了半晌,他做了决定,侧过身来,道:“颜姑娘,你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顾盼一个字都不信,她对皇宫有自内心而起的厌恶和畏惧,想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让人透不了气的牢笼,又恨又怕。   她不想回去,哪怕进宫能和儿子多相处几个时辰,她也不愿意去。   “我莽撞无礼,若是在宫里犯了忌讳,怕是要连累你,我还是不跟着一起去了吧。”   她这一句话说的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可是愿哥儿执意要做的事,赵随也拦不住,小孩勾勾盯着她,铁了心要她一起进宫。   赵随劝说无果,只能裹挟更好欺负的顾盼,生拉硬拽将她拖上另一辆马车,坐定之后,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心底生了疑,斜眼望她,问:“以你的性子,不该抢着要进宫吗?将来也是在姐妹面前的谈资,怎么会不愿?”   顾盼窝在角落,不仅不回答他的话,怒气上了头口不择言,“你等着,进了宫我见了皇上,就拿把刀捅死他,到时候谋反的罪名咣当一下盖在我的脑门,你这个带我进宫的人也别想逃脱,等着跟我一起死吧。”   时间匆忙,她身上还穿着方才那套喜服,坐在马车里像是赶着出嫁。   赵随被她的话给气笑了,不留情面讽刺:“你从哪儿弄刀子,异想天开。”   顾盼睁开眼,没好气道:“我就拔了侍卫的剑,捅死他行了吧。”   赵随当作玩笑来听,睨了她一眼,“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还没到皇帝跟前,就死了。”   顿了半晌,他好心嘱咐:“你在宫里头不要胡闹,最好话都不要说,免得真的惹祸,我可救不了你。”   马车摇晃着朝皇宫的方向去,顾盼越想越气不过,踢了赵随一脚,“你不带我进去,就什么事都没了。”   赵随轻轻的一句话将自己的话摘了出去,“谁让你招小太子喜欢。”   顾盼怒道:“你闭嘴吧。”   马车驶入皇宫内,顾盼就开始头疼,手指在抖,冷气嗖嗖从后背钻到后脑,她真是怕极了这个地方。   内心的不安不断的扩大,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进了宫后,赵随就把她给撇下去书房同皇帝复命了。   顾盼深吸好几口气,才没有那么紧张,发白的脸色渐渐好转,她跟在愿哥儿的身后去了他居住的宫殿。   她发现愿哥儿和记忆中那个孩子早就不一样,他不再喜欢笑,也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他不是个好哭鬼,不爱撒娇,不会偷偷把自己藏起来抹眼泪。   顾盼穿着喜服穿梭在宫殿内,漂亮美艳惹人注目,等到没人的时候,她问愿哥儿:“你为何要我跟你一起进宫呀?是舍不得我吗?”   不是,愿哥儿在心里默默回答。   他讨厌所有对那个哑巴好的陌生人,但愿哥儿又很苦恼,因为他不讨厌这个女人。   愿哥儿闭紧嘴巴不肯跟她说话,庭院中间有一个养了红锦鲤的小池塘,他站在岸边,低眸望着池子里蹦蹦跳跳的锦鲤。   顾盼就站在他身后,她看得出这孩子不开心。   于是她又问:“为什么不开心呀?”   愿哥儿嘴硬,“我没有不高兴。”   “那你怎么笑都不肯笑一下。”   小孩子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气鼓鼓转过身来,正准备给自己辩解,脚底重重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仰了仰,“砰”的一声,掉进了水里,水花溅湿了顾盼的裙摆。   愿哥儿摔入池子中,他不会水,胳膊小腿都在池塘里胡乱挣扎。   顾盼想都没想,直接跳了下去,池子水深,没过了她的头顶,顾盼急急游到他身边,费力将他拽到岸边。   有惊无险,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拖了上来。   湿发贴着他的脸颊,愿哥儿的脸色惨白,他的肚子里好像灌进去了不少的水,顾盼抱着他,拍了拍他的脸,“愿哥儿!?”   如此叫了几声,都没反应。   顾盼又改为拍他的后背,过了一会儿,孩子总算把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随后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昏了过去。   池塘里的水冷冰冰的,顾盼冷的打哆嗦。   她抱着愿哥儿,眼眶的泪水像泉水似的不断往外冒,她顾不上擦眼泪,带着哭腔喊:“愿哥儿醒醒!别睡过去。”   顾盼哆嗦着抬起手指,使劲掐了掐他的人中,孩子还是没醒。   她边哭边喊,语无伦次,“俏俏,俏俏,快醒醒,不要睡过去。”   顾盼实在是太害怕了,怕孩子出事。   她脸上的妆被水打湿,这会儿一点都不好看,头上的朱钗歪歪扭扭,金珠细链胡乱交缠,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狼狈不堪。   顾盼不知道自己身后什么时候来了人,她不断的给愿哥儿掐人中,念着他的小名,想要把他唤醒。   若是她足够冷静,就知道愿哥儿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忽然间,她的手腕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捏住,那人用力极大,直接将她的手腕掐出了红印子。   顾盼抬起眼眸,细碎的水珠挂在她纤细的睫毛上,她轻轻眨眼,水珠便掉了下来。   脸上的妆容被水洗的干干净净,小脸苍白,乌眸颤颤,对准男人阴狠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顾盼心头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凉水。   她看着钟砚这张过分冷峻的脸,望着这双犹如从深渊暗处里爬出来的凶恶眼神,回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几乎是瞬间就知道钟砚认出了她是谁。   顾盼的脑子里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她只想逃。   想跑,跑的远远的,绝对不能就这么落入钟砚的手心里,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她用力挣脱手腕,艰难爬起来,拔腿就要跑,脚下步子还没迈开,又被人狠狠的扼住了手腕,钟砚的力道都快要把她纤细的手腕给捏碎,疼的要命。   她忍着不吭声,渐渐冷静下来,这里是皇宫,她就算在钟砚面前跑了,也出不了这深宫。   “你放开我。”   钟砚的眼神实在叫她害怕,仿佛烧着疯狂的扭曲的火光,冷厉的神情似乎能将她生吃嚼碎了。   他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来的,他低声质问,“你叫他俏俏。”   俏俏这个小名,除了他和博平郡主,就只剩下顾盼知道 。   博平郡主从他登基后就夹着尾巴老实待在侯府,不可能把这个名字告诉旁人。   顾盼浑身颤抖,她强装冷静,打死不认,“你听错了。”   钟砚一声声的逼问压在她的耳畔,“那你为何见了我就要逃?心虚了?”   顾盼不想解释,无论钟砚怎么说他都不会承认,“我没有逃。”   钟砚想到他之前的怀疑,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顾家大门的前,恐怕那时候她就想着回顾府,可能是被他布下的那些人逼退才一直忍着没动。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恶狼盯上了自己的猎物,他启唇,哑声吐字:“窈窈。”   顾盼听见这两个字,脸变得更白了。   钟砚望着她身上湿透了的喜服,眼中的光越发的暗,记起来她如今好像是赵随快过门的妻子,她之前还在跟前亲口说过自己有多期盼大婚之日,那时的她满脸娇憨,羞涩动人。   钟砚抓着她的细腕,嗓子低哑到极致,“把身上的衣裳脱了。” 第八十四章   顾盼抬眸望着桎梏着她手腕的男人, 容颜俊俏,肤色苍白, 漂亮的眉眼覆着一层阴狠的冷气, 清贵的气质被身上这一袭黑衣衬的带了三分阴冷。   钟砚眼底的神情着实让人恐惧, 冷峻的厉色紧紧盯着她的眼。   顾盼攥紧了手指头,咽了咽喉咙,她的眼睛逐渐红了,跟在钟砚身后一块儿过来太监刘墉眼色极好,默不作声给底下的小徒弟使了个眼神,赶紧让人将小太子抱进了屋子里。   愿哥儿吃进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太医匆匆忙忙来看过后没什么大碍。   顾盼知道孩子没事后, 长长舒了一口气。   乌黑长发贴着她白皙的脸颊, 湿润润的发丝黏在皮肤上添了几分憔悴美感。   钟砚扯着她的手腕, 连拖带拽将她丢进间屋子里,另一只手用力按着她的腰,俯身弯腰,薄唇贴近她的耳朵, 咬牙切齿,“窈窈, 你是真恨我啊。”   当初在山中寺庙撞见了她, 差点把她当作故意来坏事的人给杀了。   她当时硬是把自己藏的严实, 若是他真要杀了她,她也不会吐露自己的身份。   钟砚的眼睛紧盯着她身上这套碍眼的衣裳,绷着脸, 明显听得出他这回说话的语气十分的不耐,“把衣服脱了。”   顾盼浑身上下都在打颤,她绝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咬着牙,说:“您这是想做什么?您可别忘了,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钟砚冷笑了声,掐着她的细腰,贴着她的身子,压低了嗓子说:“窈窈,不要再装了。”   “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帮你脱吗?”   顾盼心头被浇了凉水,她了解钟砚,一旦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此时他已确定她就是从前的顾六小姐,那么今天就一定会逼她承认。   顾盼忽然之间也觉得没什么,那些发生过在她身上的事,那些因为钟砚不够爱她,所承受的痛苦,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绷直背脊,不敢放松,“那我穿什么?!”   钟砚松开她的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冷声对在屋外守着的刘墉道:“让宫女送套裙子进来。”   刘墉回道:“奴才这就去。”   宫女托着衣裳进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就怕自己无意瞧见了这位姑娘的模样,就丢了命。   顾盼心里头不知道哪里的气,怎么就是不肯脱了身上这套大红喜服,凭什么就要如他的愿   她纹丝不动站在原地,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宫女举着衣裳更加不敢动,已经将脸埋到了最低,小腿发抖。   钟砚慢条斯理走上前,削瘦冷硬的手指头搭在她的腰带上,用力一拽,便将她身上的腰带给拽了下来,扬眉轻声问:“要我帮你脱?”   顾盼觉得他现在比以前还要可怕,之前勉强算个人面兽心假惺惺的伪君子,现在他是连伪君子那一面都不肯装了。   病娇黑化的彻彻底底。   她觉得钟砚现在这股疯劲,是想将她生吃了。   顾盼淡淡望着他,红着眼睛说:“我要嫁人了。”   示弱偶尔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她已经有了新生活,也马上就要嫁人了。   钟砚嗯了声,随即便将她身上这件显眼的湿透了的红裙脱了下来。   他伸手接过宫女递来的衣裳,“自己穿还是也要我帮你?”   “我自己来。”   宫女赶紧从屋里退了出去。   光线昏沉,没有点灯,借着朦胧金黄的夕阳,顾盼勉强能看清楚钟砚脸上的神情。   “如果不是你露馅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发现?”   顾盼往后退了两步,躲避的意思显而易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砚的面庞清隽冷白,气场尊贵,他挑了挑眉,“不知道?”   顾盼沉着脸,“时辰不早,烦请您快些送我出宫。”   钟砚轻轻一笑,“你还想出宫?”   顾盼听了这样的话就火大,抬起脸,漆黑的眼珠盯着他,怒气冲冲道:“怎么了?你还想不让我出宫?!强抢民女?你不要忘了,我和赵随的婚期就在下个月,京城里多的是给我们道喜的人,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拆散小情侣的事?!也不怕遭报应。”   她提起这个,钟砚眼中的火气烧的更旺,眼底一冷,“我杀人无数,我怕什么报应?”   屋外的刘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隔着一道门传话,“皇上,赵大人在外头等您好一会儿了。”   停了一瞬,里边传来一句暴怒声:“让他滚!”   庭院里的赵随也很茫然,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藏书阁回来就找不到颜家那位小姐,心里头着急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   一打听才知道她被皇上给带走了。   赵随已然很久没听过钟砚发火的声音,一时也愣住了,将刘墉拉到一旁,问:“颜姑娘犯了什么事得罪皇上了吗?”   刘墉老实的摇摇头,“不曾。”他叹气,“奴才就看见皇上抓着颜姑娘的手腕将她丢进屋子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随深拧着眉头,“知道了。”   他迈开步子,这次亲自开口要人,“皇上,臣有事请见。”   顾盼被迫靠在软塌上,双手交叠按在头顶上方,手掌压着她腰身的男人,轻轻在她柔软的耳垂上咬了一口,随即微勾嘴角,“你猜赵随喜欢不喜欢你?”   顾盼通红的眼尾沁着水光,她也没想到赵随还挺有良心,没有把她给忘了,也没有就这么把她抛下,她在钟砚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喜欢不喜欢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我永远、上下八辈子都不会喜欢你,我哪怕和条狗共度余生也比和你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要好。”   钟砚听了这些话没多大的感觉,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尽管说,我不会不高兴。”   钟砚起身,整理好皱巴巴的衣摆,而后随手扯了根腰带,将她的手绑了起来,将床上的轻幔红纱缓缓放下,遮住她的脸。   门“吱”一声开了。   赵随迎上前,问:“皇上可曾见过颜姑娘?”   钟砚道:“不曾。”   赵随:“......”   这可就有些难办,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好像都被轻轻搪塞回去。   顾盼咬开手腕上的带子,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没穿,直接跑了出去,见了赵随就往他身上扑,“救我!!!”   顾盼的长发全都散了下来,身上的衣裙也换了一套,看着微微凌乱,她躲在赵随的身后,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似乎是被吓得不轻。   她喘着粗气,手哆哆嗦嗦的指向钟砚,说:“皇上好像认错人了,把我认成了别人。”   赵随大概知道她被认成了谁,犹豫片刻,他道:“皇上,颜姑娘是臣的未婚妻,您恐怕是真的认错了人。”   钟砚冷冰冰的视线越过赵随紧盯着他背后的女人,她的眼神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是那个样子,存着微弱的光,亮晶晶的,轻易就能满足。   她横刀自尽的那天,手起刀落,毫不留情,那么怕疼的一个小姑娘,死在他面前,血溅满地。   钟砚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她,可是她回来了。   钟砚道:“出来。”   顾盼知道这两个字是对她说的,她望着钟砚这双宛若深渊的眼睛,暗无天光,好像置身于最绝望的境地。   她像是把赵随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想回家。”   赵随觉得钟砚此时的神情着实可怕,有点像他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杀人时的神态。   他道:“皇上,她是颜家的小姐。”   不是顾盼。   不是他早就死去的妻子。   顾盼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她现在可是赵随的未婚妻,钟砚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法子当众抢人。   钟砚轻抚着手上的扳指,沉默不语,收拢嘴角,若有若无的森冷笑意也一并收了起来。   他周身气度不凡,不开口说话时的神情看着有些闲散,过了良久,他的嘴脸微微上翘,轻描淡写笑了两声,“颜姑娘。”   顾盼拧着眉,静待下文。   钟砚这张阴冷精致的脸清淡寡情,眼神冷的如冰碴,“回去好好休息。”   顾盼提起的心只能放到一半,她觉得钟砚这话意味深长。   她抬起眼,男人嘴角的笑轻松惬意,眼底望着高深莫测。   赵随行礼告退,顾盼难怪心事跟他出了宫。   上了马车后,两人谁都没说话。   沉默着到了半道,顾盼道:“我要被你害死了。”   赵随没当回事,“看不出你还是个胆小如鼠的。”   顾盼侧身望着他的眼睛,伸手摊开到他眼前,“给我一把锋利的匕首。”   赵随轻嗤,“你无需防身。”   顾盼脸上的表情很认真,“不是给我自己用,我要拿来捅死他。”   赵随把她的话当成儿戏,将人平安送回颜家,便自行离开。   顾盼双脚才落稳,宫里头派了人将她今日所穿的喜服送了过来,还带了话。   “皇上说,您的钗子今日也落在龙床了,请您下回入宫自行去取。” 第八十五章   顾盼不知道钟砚这是什么意思, 却也了解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颜父见她从宫里回来,脸色发白, 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顾盼摇摇头, 心不在焉的说:“没被欺负。”她抬起脸,看着她爹,脸色并没有好多少,她问:“爹,咱们家是一直就在京城吗?”   颜父不明所以,“对啊。”   顾盼哦了声,“知道了。”   她忧心忡忡回了自己的厢房, 呆呆看着放在床上的喜服, 一想到今天白天被钟砚按在软塌上, 铺天盖地而来的都是他的气息,胸口就闷。   她不知道钟砚还会做出什么事。   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他不会做的事情。   假惺惺做足了姿态。   虽说顾盼今天在钟砚面前咬死了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但那个男人又不是傻子,恐怕已经在心里认定了她的身份。   顾盼原本以为他不会放自己出宫, 直接将她扣下,是生是死都由他说了算。   没想到他居然放自己出来了。   顾盼这天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半夜从床上坐起来, 散着头发看起来略微憔悴, 她低低的叫了声,“系统,滚出来。”   过了一会儿。   【亲在呢。】   顾盼如非必要是一点都不想找系统说话, 免得自己被这个废物的穿书系统活活给气死。   她问:“什么时候能修好bug”   系统:【亲亲这边已经在加急处理了。】   顾盼抱着枕头,神情茫茫然,过后慢慢回过神来,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再被他抓回去一次,我可能真的会死,神魂俱灭,死无全尸的那种。”   系统贱嗖嗖的说:【不会呢,男主还没有变态到这种程度吧。】   顾盼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艰难,她当初可是狠绝的死在钟砚的面前的,血溅当场,好让他也尝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钟砚这回能轻易放过她?想想也不可能。   “钟砚如果这回还杀了我,会怎么样?”顾盼有点受不了了,也不想在这个世界里重生一次又一次。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   系统道:【不知道呢。】   系统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畜生了,好声好气的和她说:【亲亲放心,系统已经在加急处理,一定会将你送回家的。】   放屁!   狗屁!   顾盼半个字都懒得信,等他修好估计要到猴年马月去了。   她默默的重新躺下,给自己盖好被子,将脑袋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没用的东西,滚吧。”   顾盼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醒来眼底乌黑的一片很明显。   她倒是没怎么想到钟砚,和他的回忆美好之处并不多,几乎都是惨烈的刀光见血的回忆。   她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赵焕章,想起这个温柔的男人。   在东宫的那两年里,顾盼也有深夜痛苦崩溃大哭的日子,有时候不敢哭的大声,怕被别人听见,只好咬着被子将声音压下去。   她委屈她痛苦,好像没人能救她。   那之后她开始想家,想回去看看她母亲。   赵焕章知道这件事后也没说什么,不曾阻拦,反而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有吃的还有用的,有摆放的装饰品还有很多小朋友的玩具,往她的包袱里装了很多,生怕不够她回去被欺负。   顾盼那次还是没回去,临到出门退却了。   将赵焕章送给她的小玩意都好好收了起来,从那之后,她才开始觉得在东宫的日子没有那么难过。   她在东宫的那段岁月好像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了,有关的人全部都死在了钟砚的刀下。   可在东宫,她拥有了穿书之后人生中最安逸的时光。   被人捧在手心,活的风光恣意。   顾盼现在就连看见钟砚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当她每每想起赵焕章那个男人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会流露短暂的难过。   因为怕被钟砚半道劫走,顾盼连着半个月都没有出门,安心待在家里头等着她出嫁的那天。   她现在觉得就这么嫁给赵随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和赵随没有男女之情,完全可以当一对假面夫妻,互不相干。   等她嫁人后,钟砚再怎么无耻也不可能强抢臣妻。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隔天便是顾盼和赵随大婚的日子。   这段日子里风平浪静,钟砚那边好像没有任何动作,像将她这个人都忘记了。   出嫁当天,天气极好,晴光明媚,万里无云。   顾盼换上大红喜服,画了个淡妆,她静静待在闺房等着前来接亲的队伍,外头敲锣打鼓,鞭炮声从天亮后响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停下。   颜父嫁女,阵仗不输一般的达官贵人。   京城里的鞭炮都快被他买空了,颜府上上下下被布置的红红火火,铺张奢靡。   顾盼打扮好自己后,站在窗户边晒了一会儿太阳,清晨的日光要柔和几分,院子里栖在枝头的鸟儿仰着头叫的正欢快。   顾盼又静静吹了一会儿风。   丫鬟看着她的侧脸,觉得自家小姐好像不是很高兴。   “小姐今儿真漂亮。”   顾盼心神不宁,问:“赵家来人了没有?”   丫鬟道:“这会儿应该快了吧。”   话音将将落地,颜府门前敲锣打鼓的声音好像变得更大了。   片刻之后,前院的仆人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额头流了不少的汗,“小姐!赵家来人了,您赶快出去看看吧!”   顾盼自然以为是赵家接亲的队伍到了。   等她慢悠悠走出去这么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   府门前,未曾见到花轿。   只有独自骑着马来的赵随,还有站在他身侧满面尴尬的媒婆。   赵随眼神复杂的看着顾盼,事到如今他还是没法子将眼前这个明艳活泼的少女和顾家那个张杨霸道的顾六小姐联系到一起。   她穿着喜服,额前点了花钿,看着就是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赵随敛神,他一贯都拎得很清,既然不是他能碰的人,他也不会非要招惹。   仕途重要,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女人而开罪帝王。   何况他对她没什么男女之情。   赵随恭恭敬敬对颜父行了个大礼,而后缓缓抬起头,说道:“颜老爷,实属抱歉,两家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了吧。”   “赵某实属高攀不起颜小姐。”   话音落地,四下议论声纷纷。   颜父的脸气的一阵红一阵白,吹胡子瞪眼,若不是有那么多的父老乡亲看着,他都要直接冲上去踹死赵随这个狗东西。   其他看好戏的人,真是看呆了。   万万没想到,颜家这位小姐又又又又又被退婚了!   不是自己家的热闹真好看。   他们都等着两家人打起来,看笑话就要看个大的!   这种成亲当天退婚的事,赵随还真做得出来啊,京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是不是要死!!!把话给我收回去!”颜父忍着最后一口气。   赵随叹了声,“颜姑娘,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应该比你父亲知道的更多。”   顾盼一点都不生气,也难怪这一个多月里钟砚什么动作都没有,原来已经下好了套在等着她。   她慢慢走下台阶,眼眸乌黑,看着他,“你没有办法,我就有办法了吗?”   赵随觉得她是太天真。   若是一辈子都藏好了没被认出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如今被认出来,也别指望着自己能脱身了。   顾盼深吸一口气,说:“既然如此,你给我一把刀当作补偿吧。”   赵随微微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顾盼哦了哦,“没关系,我自己可以准备。”   颜父听不懂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上去就踢了一脚赵随,指着他的鼻子怒声道:“你给老子滚!亏老子还以为你是个为数不多的好东西,结果也是个没良心的狗崽子,给老子快点滚,不然打死你!”   赵随没有还手,深深看了眼顾盼后,道:“那赵某就先回去了,歉礼之后会奉上。”   颜父气的眼抽抽,“老子不要你的东西。”   赵随前脚刚走,颜家上下周围被忽然间冒出来的两队黑衣亲卫围了起来。   黑色马车缓缓停在众人跟前。   钟砚下了马车,黑靴落地,一步步走到顾盼跟前,乌眸紧盯着她柔白的脸,轻启嘴角,“上去吧。”   顾盼捏紧了拳头,当着男人的面,转过身问颜父:“爹,有匕首吗?”   颜父有点怵眼前这人的气场,还没弄清楚这是谁,就听见自个儿的女儿问他要刀,他还没回呢,跟前的男人就道:“上马车,匕首我给你。”   顾盼被他抓着手腕,眼眶滚烫,盯着他漆黑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钟砚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但若是你要用来伤及你自己的性命,我就捏断你的手。”   顾盼觉得他这个人的德行真的没变,还是这个阴森寡淡的性格。   不入流的手段从暗处搬到了明处。   她说:“你去死。”   她觉得自己和钟砚说话脑子都疼,费劲!   “你逼急了我,我就拿你给我的匕首,捅死你。” 第八十六章   钟砚的话说的理所当然, 这会儿连假惺惺的姿态都懒得在她面前摆。   顾盼胸腔中汹涌的怒意逐渐平息,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样都和他说不清楚, 她干脆就不搭理钟砚说的话, 坐在靠窗的软塌上, 低头摆弄着手里头的匕首。   这个匕首看起来还挺漂亮的,顾盼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两圈。   她已经顺着剧情死过一次,如今就算要死也是钟砚去死。   钟砚站在一旁盯着她看了片刻,什么话都没留下,而后自行离去。   顾盼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抬头往外看了一眼,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书房房门半开着, 外边看起来好像也没人守着。   等到夜色袭来, 钟砚也踏着月色回来了。   他身上仿佛裹挟着深夜的露水寒气,周身都冷冰冰的。   顾盼已经躺在床上睡下了,迷迷糊糊听见他洗漱换衣的声音,浑浑噩噩的脑袋逐渐清醒了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慢腾腾的坐起来。   男人身材清瘦, 墨色长发懒懒铺在后背,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微蹙着眉,神情瞧上去,冰冷又精致。   顾盼在他掀开被子的瞬间, 哑着嗓子说:“我不和你一起睡。”   钟砚轻嗤了声,讽刺之意溢于言表,随后就上了床。   顾盼作势就要爬起来,被他按着肩膀推了回去,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疲倦,他问:“去哪儿?”   顾盼抱着枕头,往床角退了退,“我说了我不想和你一起睡。”   沉默过后,钟砚望着她,说:“只要一张床,你想睡哪?”   顾盼侧过半边身子,“我可以去睡软塌。”   钟砚冷笑,“想都别想。”   顾盼恼了,三番两次爬起来,然后又被钟砚巨大的力道压制了回去。   钟砚看着她被气红了的眼睛,心里头闷闷的,好像她是真的很讨厌他。   眼圈是红的,脖颈也被气的泛红,小姑娘委屈的抓着被子,身体发抖的样子看着的确可怜。   钟砚叹了声气,或许是他逼的太紧了。   她才刚刚被他带回来,来日方长,他并不该急于这一时。   他缓缓起身,“我出去。”   钟砚这几个月都没睡过一次好觉,还经常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顾盼低垂着眼眸,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隔间里有张供他平日休息的软塌。   顾盼渐渐松开紧攥着的手指头,重新躺回床上,睁着双眸,毫无睡意。   她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   那些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随着钟砚的出现,又一遍遍的记起。   钟砚好像就是不肯放过她,记忆重来一次,她内心刚刚愈合的伤口就又被掀开一次。   身体里全是伤口,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顾盼尝试着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好好睡觉,可是她怎么都睡不着。   她想起来钟砚对她微笑、红着耳朵说也喜欢她的模样,当时他演的多好,冷淡却又透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   那时的欢喜是真的,自以为是的拯救也是真的。   曾经付出过得真情实感,都化作了他口中的短短的几个字,“你就当长一次记性吧。”   顾盼睁着无神的双眸,又重新的坐了起来,微弱的月光打在她柔白的脸庞上,她伸出手,缓慢的将枕头底下的匕首拿了出来。   刀出鞘,泛着冷光。   顾盼这双乌黑的眼眸中无悲无喜,她握着刀柄,想起她被钟砚亲手送到东宫那天,他说她很漂亮。   很多细枝末节不曾被她放在心上的小事都被饥记了起来。   她仿佛看见了那夜的刀光血影,满目都是血红色。   顾盼动作迟缓从床上爬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光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一步步朝隔间走去。   月色昏沉,光线微弱。   钟砚安安静静的躺在软塌上,闭着双眸,静谧无声,好像已经睡着了。   顾盼手里紧握着这把匕首,摸着暗光慢慢走到软塌边,她的双膝跪在钟砚腰身两侧,她低眸静静望着男人这张漂亮白皙的脸庞,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她想起自己被挟持在城楼之上的那天,成千上百支朝她射来的箭,想起自己跪地抓着他的求饶时的痛苦,那段日子于她而言,是脱不开的深渊。   为什么一直以来只有她一个人痛苦?   为什么钟砚从来不问她疼不疼?   为什么钟砚就是不肯放过她?   顾盼抬起手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刀刃抵着他的胸口,她却迟迟都刺不下去。   “一刀捅死钟砚”这样的话,她说过好几次了,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当真,也没人相信她真的想这么做。   哪怕是赵随也只是当成了玩笑来听。   她的手不受控制发抖,额头冒着细细的汗,手紧紧捏成拳头状,握出了汗水,她深呼吸了两口,往后坐了坐,整个人好像冷静了下来。   窗户微开,冰冷的夜风似乎将她心头所有的怨恨、不甘和痛苦都压了回去。   她吸了吸鼻子,正打算下床时,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   软塌上的男人不知道是早就醒了还是一直就在装睡,黑眸中没有半点睡意,眸光温淡,他坐起身来,“怎么不动手了?”   顾盼淡定从容的移开视线,沉默相对。   其实钟砚一直都没睡,看着她拿着匕首摸到他身侧,那一刻,他深刻感受到顾盼对他的厌倦和恨意。   “想杀了我吗?”他又问。   顾盼一点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甚至想大声冲他嚷嚷一句,你能不能把嘴闭上!?   可钟砚好像不打算放过她,紧缠着她的手腕,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故意刺激她,“为什么害怕?为什么手抖?”   “你恨我是应该的。”   男人大半张脸都藏在柔和的光影之下,他的脸有种病态的白,眉间缠着一股浅淡的阴郁之气,说话时四平八稳,好似没什么情绪波动,提起的也是与他无关的事。   他伸出手指头,指尖轻轻摸过她的脸,他的嘴角还挂着轻描淡写的笑,他接着说:“那时候亲手将你送走的是我。”   “利用你的也是我。”   “杀了赵焕章的人还是我。”   “我逼的你亲手将自己的孩子送走。”   “一直以来,都是我不肯放过你。”   顾盼才将将平息的恨与怨,被他说的这些话又重新勾了起来,她缓缓抬起眸,眼眶猩红,眼珠子都是疼的。   她感觉自己张口说话,嗓子都是疼的。   “你闭嘴。”   钟砚望着她通红的眼睛,有些无奈又有些难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激起她对他的恨。   他受不了她的漠然,却能坦然接受她的恨。   钟砚轻抚着她的脸庞,似情人般呢喃在她耳畔轻声低语:“窈窈,我还禁锢了你的自由。”   是啊。   好事坏事全都他做的。   眼前的男人一派平静,脸上找不出半点愧疚后悔,他可能连痛苦都没有过。   凭什么呢?!   刚被按下去的满腔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她抿紧唇瓣,身体隐隐发抖,握着刀柄的掌心里沁着湿腻的汗。   顾盼抬眸,神情漠然,然后刀尖狠狠扎进他的胸口,她听见男人的闷哼声,看见他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的白。   这一刀,她用尽了力气,刀身大半都陷进了钟砚的身体里,黏腻的血水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色中衣。   顾盼像是一瞬间被人抽干了力气,她手上也沾满了属于钟砚身上的血,她看着钟砚的眼睛,哑着嗓子问:“你疼不疼?”   怎么会不痛吗?   刀子进血肉里,撕裂麻木。   钟砚没说话。   顾盼忽然之间,轻轻笑了一下,“可是你再疼,也没有比我那个时候更疼了。”   钟砚自行将匕首拔了出来,血似乎流的更多了,他好似浑然不在意,唇色泛白,“高兴了吗?”   他接着说:“可我还不能死。”   她还活着,那么他也要活着。   捅完了人,顾盼的手抖的更厉害,眼眶里溢了一圈的水光,眨眼的瞬间,就有眼泪掉出来。   她用手背飞快的擦干净脸上的痕迹。   这一刀,是钟砚欠她的。   顾盼整个人蜷缩起来,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过了一会儿,等她再次抬起头时,男人已经将自己胸口上的伤包扎好了。   钟砚忍着伤口的剧痛,缓缓走到她跟前,低眸望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可怜,想起来她的很多习惯都没怎么变。   受了委屈或者害怕恐惧的时候,就想把自己藏起来,躲在角落里,谁也不见。   钟砚的声音听上去虚弱了很多,他哑声道:“回床上去睡吧。”   顾盼怎么可能还睡得着,睁眼闭眼都是血,她埋着脸不说话。   钟砚蹲下身子,看了看她煞白的脸,又看了看她在颤抖的手,微微叹了一声短气。   钟砚找了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抓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头里里外外都擦的很干净。   “乖,去睡吧。”   顾盼抬起血红的眼眸,她笑了笑,“你看你的伤口还能好,可是我受过的伤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钟砚,我对你说过很多气话,大多数都是假的。”   “可有一句,我从来没说过谎。”   “我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曾经我也是真的想和他共度余生了。”   “你不仅禁锢了我的自由,还打破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期盼。”   她用赵焕章来伤害过钟砚很多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赵焕章是什么感受。   但是顾盼现在想起第一次和钟砚见面的场景,却还是会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她爱的是那个芝兰玉树的清贵少年,爱他的孤独。   钟砚觉得自己的伤口仿佛更疼,指骨作响,他说:“我让你去睡。”   顾盼吸了吸鼻子,说:“好。”   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脑袋沾了枕头就昏沉谁睡去。   钟砚这一整夜都没有睡,就这么坐在床边看她看到了天亮。   等快到了早朝的时辰,钟砚伸手替她掖好了被角,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掌放了回去。   临走前,钟砚对刘墉吩咐道:“让人小心伺候着她,别让她病了。” 第八十七章   钟砚的伤没有惊动太医, 上了点止血的药包扎后便没再管。   伤口还是比他想的要深,下朝之后, 伤口上一层层白色纱布染的透红, 血肉黏在上面, 模糊的有点恶心。   钟砚脱了衣裳,亲手将纱布连着皮肉撕了下来,洒上药粉,重新包扎了一番。   伤口狰狞可怖,可他的表情冷冷淡淡,好像一丁点都察觉不到疼痛。   刘墉什么都不敢问,只得端着一盆盆血水往外送, 那么大一个口子, 总不可能是自己折腾出来的,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住在皇帝寝殿里的那个女人最有嫌疑。   刘墉自然是一句屁话都不会多说的,少说话多做事才是保命之道。   钟砚批完奏折已经快到中午,他起身朝外走去, 步子大到身后的人快要跟不上。   顾盼捅了人,这一觉反而睡的安稳, 再也没有光怪陆离的梦境, 睁开眼天就亮了。   坐起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匕首,意料之外的,这柄才伤过人的匕首干干净净的躺在枕头底下, 并没有被人收走。   昨晚发生的事对顾盼而言就像是一场梦,那一刀包含了她隐忍多时的恨意,如果不是她胆子小,当时她就该上去再补上两刀。   钟砚从来不叫疼,哪怕昨晚他疼的额头冒冷汗,还是一声都没叫,同她说话的语气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仿佛他天生就是个不会疼的人。   他只是会忍耐而已。   顾盼已经不做钟砚会把她放出宫的美梦,这个人就是死了,死之前也会把她拽下去。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的呆,动作慢腾腾的起床,伸了个懒腰,没过多久,听见动静的侍女们低埋着头进屋伺候她。   顾盼不习惯被这么多人伺候,挥挥手让她们全都退下了。   吃过早膳后,顾盼便躺在宫檐下的椅子上晒太阳,她不喜欢穿罗袜,双腿盘坐起来,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脚丫。   等快到了中午,摇椅上的顾盼听见了钟砚的脚步声,下一瞬,男人便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钟砚瞥了眼她的脚,顺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盖住了她的身体。   刘墉方才一进来,就在心里“哎哟”了声,随即赶忙低下头,眼珠子不敢乱看。   顾盼抬着下巴,阳光照耀下她的瞳仁像一颗纯净的玻璃珠,漂亮极了。   她一动不动盯着钟砚看,心想这男人怎么被捅了一刀还和没事人一样呢?   昨晚出了那么多的血,她差点就以为钟砚要被她捅死了,才不争气缩起来掉眼泪。   钟砚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冷声对院子内外的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   侍女和太监一个都不敢多留。   顾盼被他抱回到了床上,钟砚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低声问:“怎么不穿袜子?”   顾盼拿脚踢了踢他,好像他也没生气,她顿时觉得没意思,懒洋洋的说:“不喜欢。”   “地上凉。”他边说边帮她穿上了袜子。   顾盼和他靠的很近,男人抬头的瞬间,两人的鼻尖都快撞到一起,她伸出双手抵在钟砚的胸口前,恰好抵着他受伤的位置。   他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不痛不痒,好似与他无关。   顾盼被他抱着坐在腿上,她懒懒的说:“你是真的不怕疼啊。”   她都刻意在伤口上按了一下,这男人依然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蹙。   钟砚扣着她的腰,几乎是凑在她耳边说着话,“疼,但是没你疼。”   顾盼不太想搭理他。   钟砚似乎是来抱着她睡觉的,在顾盼三番五次都没能成功将他赶走后,冷笑着说:“你信不信我再捅你一刀?!”   钟砚紧揽着她的腰,“随你。”   他搂着她睡了一个下午,钟砚很久没睡的这么踏实,不过醒来后脑袋昏昏沉沉,胸膛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顾盼睡的也很沉,连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她在宫里并不是很自由,连出这道宫门的机会都没有,连着两日,顾盼都没有再见到钟砚。   等到了第三天,才从刘墉口中得知他发了高烧,病了。   或许是和她刺的那一刀有关,又或者这是钟砚苦肉计中的一环。   顾盼听了之后,反应淡淡,“哦。知道了。”   刘墉心里快要急死了,虽然一时半会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方神圣,但皇上待她的不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这天,白日里好不容易降下的温度,在夜里陡然又升了起来。   刘墉和太医都急的团团转,生怕出现什么不好的事。   顾盼被刘墉缠的没有办法,去看了一次钟砚。   她到的时候,钟砚好像喝了药刚刚睡下,他的脸色白的不太正常,看着便很虚弱。   顾盼在屋里没待多久就想走了,她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和钟砚说的了。   床上躺着的男人忽然醒来,喉咙里发出的声音磁性而又沙哑,他道:“水,我想喝水。”   顾盼装作没听见。   钟砚这会儿看起来的确虚弱又有点可怜,他哑着嗓子又说了一遍,“我想喝水。”   茶壶里的水尚有余温。   顾盼倒了杯温水递给他,钟砚也没有蹬鼻子上脸要她喂他喝,接过茶杯抿了两口水润嗓子。   紧跟着,他还咳嗽了好几声,如此一来,气色看起来更加不好。   “我走了。”   “走”这个字好像刺激到了他。   钟砚突然捏着她的腕骨不肯放她离开,也许是生了病,他说话做事比平时更为恣意。   一阵天旋地转,顾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按在了床榻上。   钟砚胸前的伤因为这个动作又撕裂开来,血迹侵染纱布,他却浑然不觉得疼。   他的手掌心有些粗糙,摸着她的脸,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顾盼动弹不得,气的想要翻白眼,她道:“你想干什么?!”   钟砚也许是病糊涂了,直接将她衣裙上的腰带拽了下来,随手一抛,扔在一旁,红色腰带缓缓坠地。   钟砚的动作很粗鲁,与他之前像不同的人,他明明病了,力气却还要比她大的多,轻轻松松就制住她的两只手,扣在头顶。   他的眼眶红红的,是那种生生熬出来的红色,带着野性和血性。   顾盼觉得钟砚这是失控了。   他很少能见过钟砚这幅样子,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总能将所有人都算的透彻,他胸有成竹,处理事应付人都游刃有余。   哪怕不是个真正温柔的人,也会在生疏的人面前装装样子。   这会儿他当真是将脸上最后一层面具都摘了下来,想用粗暴的方式留住她。   钟砚的额头滚烫,高烧未退,额头冒着冷汗,喉咙疼眼睛也疼,可是他舍不得眨眼。   生怕眨了眨眼,怀中的女人就再也找不见了。   钟砚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脸,而后缓缓俯身吻了下去。   这并不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钟砚很粗鲁,牙齿将她的唇瓣磕出了血,反而更兴奋。   顾盼想躲都躲不开,“你这是在干什么!?我不愿意的话你是不是要霸王硬上弓?!”   钟砚抹开她嘴角的血迹,向来精致阴冷的脸庞出现了些许愧疚和委屈,如她出嫁后第一次去探望病床上的他时,神情如出一辙。   钟砚不是傻子,刚柔并济。   他知道顾盼嘴硬心软,他只得装的可怜一些,更可怜一些。   可惜,顾盼早就不吃他这一套了,若是在所有事都没发生之前,钟砚摆出这么一副受尽委屈可怜兮兮的样子,她还会傻乎乎的上去,要什么给什么。   如今不会了。   顾盼垂眸,“钟砚,松开我。”   钟砚罔若未闻,淡淡然瞧着她唇角上因为自己而留下的细小伤口,他冠冕堂皇道:“嘴巴破了,让我帮你看看。”   顾盼想发脾气又不知道该对谁发,她讽刺道:“你刚刚怎么不一口把我咬死算了呢!?”   “我舍不得。”他说。   钟砚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向上勾起,轻挑而又不风流,偶尔流露出几分和他心机不符的单纯。   漆黑的眼珠,看起来一尘不染。   唯有情到深处才会为之动容。   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顾盼能听清他的呼吸声,甚至能看清楚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钟砚忽的一动,在她的眼皮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他依然控制着她的双手不让她挣脱,他说:“窈窈,我病了,留下来照顾我好吗?”   钟砚的语气卑微,姿态也很卑微。   对于他来说,实属难得。 第八十八章   钟砚脸上泛着病气, 瞧着就不是很好的样子。   顾盼恍惚了一瞬,好像他上回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还是侯府里被博平郡主欺辱的世子, 想来那时他温温柔柔同她说话也是也不过是为了避免麻烦。   她缓缓将自己的手指头抽了出来, “我又不是专门伺候人的丫鬟,不会照顾人。”   顾盼站起来,可能看着钟砚孱弱躺在床上的样子比较柔和,深呼了口气,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说:“要不然你还是放我出宫吧。”   “来的路上,我还以为你快死了。”   “你若是死了, 我可怎么办?那帮人会不会把我当成凶手给你陪葬, 想想都不划算, 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块。”   钟砚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额头青筋暴起,较好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脸色苍白。   顾盼望着他继续说:“你放回去嫁人吧, 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不好吗?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你非要把我接进宫里来, 我也不会发疯刺你一刀, 将来说不定还会有第二刀第三刀。”   钟砚忽然间用力掐住她的下巴, 眼神微冷,“你刺我的这一刀我心甘情愿,是我该受的, 但你想嫁人,就是我死了也不可能。”   “你大可以再捅我第二刀、第三刀,我都会一一受着,绝无怨言,但出宫嫁人这样的话,你不要再说,激怒我而言,与你并没有好处。”   他微微喘着气,而后缓缓松开手,摸了摸上面留下的指印,“疼不疼?”   顾盼觉得好笑,竟然也就真的笑了,“你凭什么来跟我说这些话?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顾盼本来是真的不想和钟砚翻旧账,老是翻来覆去提起过去的事也怪没意思的,但她实在是费解,钟砚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在她面前如此的霸道,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身边。   她的语气淡淡,“是你说你不后悔你所做的一切,你怎么还指望着我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留在你身边?”   顾盼发完脾气就后悔了,她和一个脑子不好的人讲什么道理呢。   钟砚从来不跟她讲道理。   她有些烦躁道:“算了,我走了。”   “是你先说喜欢我的。”   这声音都已经不像他的了。   钟砚看上去永远都是那副高贵清冷的样子,这会儿脸上却露出几分痛苦和茫然。   她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爱而不得,什么叫悔不当初。   顾盼往外走的步子停都没停,喜欢钟砚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院子外,秋风扫落叶。   唉。   她叹气,也不知道自己心头密密麻麻的不舒服是因为什么,有点难受也有些怅然。   她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回想起她和钟砚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样子的呢?   权势地位、血海深仇个个都排在她之前。   她记得,和钟砚婚后的第一年,那段时光是真的很快乐。   丈夫体贴温柔,事事周全,样貌又是极好的,每一样都叫她欢喜,那时她付出的是满腔赤诚的爱。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风吹打在脸上,却是不疼的。   天上的太阳开始落下,夕阳斜洒在她的半张脸上,她站起来瞬间,脑袋眩晕了一下,顾盼忽然之间就很想吃糖。   人总是这样的莫名其妙,总会因为很小的一件事,想起很多年前的回忆。   顾六小姐身体也不算太好,虽然不常生病却有贫血的毛病,起初和钟砚表明心意后,她按耐不住女儿家的小心思,每日傍晚都会在院门前等着他归家。   顾盼站了没多久腿就会疼的受不了,那时候她被钟砚惯的很是娇气,当真是吃不得苦头的一个娇小姐。   站不动就蹲着,后来觉得蹲着的动作好像又不太文雅,索性在台阶上坐着。   钟砚回家每每瞧见她坐在台阶上傻傻等她的样子,脸上表情总是无奈的,“不是让你不要等吗?”   她那时候站起来稍不注意也会晕了一下,抱着钟砚的腰,冲他很开心的笑,说:“我想你了嘛。”   钟砚极善观察,那之后每天都会让人给她准备补血的汤药。   顾盼如今想起这件事,心里又酸又涩,说不上什么感觉。   她眯着眼盯了会儿天空,直到眼睛看酸了,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她一抬眸,便与一双熟悉的眼睛相对。   赵随白衣玉冠,腰间戴玉,身姿挺拔,顾盼往常见了他,他的眼角都带着几分笑意,却是难得见他面无表情的模样。   顾盼并不怨恨赵随,也知道他之所以在成亲当天亲自上门退婚是钟砚的命令,他不喜欢她,犯不着为她得罪自己的主子,她能理解。   但她还是很难过。   找来找去,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只爱她的人。   赵焕章喜欢的是顾六小姐,钟砚的爱廉价到可以忽略不计。   她扬着脸对赵随笑了笑,“原来探花郎也就这么点勇气。”   赵随挑眉,“顾小姐,这事怨不到赵某的头上。”   饶是他见多识广,起初也不太敢相信颜姑娘就是顾六小姐,后来想想二人行事说话的风格的确想象,况且天子有令,他也没办法。   顾盼看了看他这张清俊淡雅的脸,听说京城里爱慕他的姑娘也能排成长队,也不奇怪,少年得意,天子近臣,长的又风流倜傥,在外人模狗样,也能骗一些有眼无珠的女子。   他们站在书房前的院子里,也没有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里面的人自然也能听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顾盼走到赵随跟前,“其实,我还挺喜欢你这张脸的。”她的语气似乎颇为遗憾,“没能嫁给你还怪可惜。”   她笑了笑,在钟砚错愕的目光中接着说下去,“你聪明长得又好看,若是嫁给了你,我应当也不会吃什么亏。”   赵随沉下眸,“顾小姐,慎言。”   顾盼觉得无趣,“你的胆子也不过如此。”走之前,她道:“赵大人,若是将来我出宫了,你可别忘了我,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续前缘。”   赵随真是头疼,捏紧拳头,忍了又忍才没有在宫里说些不妥当的话。   顾盼一走,赵随迈开步子朝殿内走去。   钟砚懒洋洋斜靠在软榻上,情绪似乎不太高,神情漠然,赵随一进去便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气,他心中无奈,怕是让陛下听见了方才的对话,才惹的他不快。   殿内泛着清浅的药香,并不难闻。   良久之后,钟砚淡定从容问道:“顾止行最近如何?”   赵随思衬片刻,如实答道:“惹是生非,杀了几个您一手扶持的新贵家族的纨绔子弟。”   钟砚倒是不奇怪,顾止行向来和他就不太对付,杀不得他就只好想尽办法恶心他。   若是旁人,钟砚早就杀了的,可他是顾止行,是顾盼的弟弟。   钟砚便忍了好几次,放纵他使性子了。   他冷笑了声,眉心不耐,道:“明儿绑了那个孽种....”他顿住,改口道:“他那个儿子,砍下一根手指头给他送过去,看他还敢不敢继续来恶心朕!”   赵随迟疑道,“真要如此?”   钟砚揉揉了眉心,方才在顾盼跟前的脆弱模样消失的干净,眉间满是暴戾,提起来那个孽种,他的心情是决计不会好的。   他冷冷道:“自然是玩笑话。”   赵随又问:“那此事是否要继续追究?”   顾止行杀的那几个人确实是不怎么入流,平日仗着家世在京城中为非作歹过,钟砚想了想之后,道:“罢了,随他闹吧。”   赵随嗯了声,事情既然禀告完了,他本应该要出宫去,奈何天子有意要留他,似笑非笑看着他,意味不明的说道:“朕从前怎未曾察觉赵大人也生了一副好皮囊。”   赵随叹息,他和顾盼的对话还是让皇上悉数听了过去。   他就知道这位顾六小姐是个记仇的主,退婚的事,她虽不怨恨,但还是气不过,于是才刻意说了那些话。   “臣不过空有一副皮囊而已。”   钟砚的眼神又冷有狠,盯着他的脸,阴阳怪气道:“说起来也是朕毁了你的亲事,不若改日朕帮你赐婚如何?”   赵随道:“劳皇上费心,这便不必了。”   钟砚敛起笑,这会儿看他就不太顺眼了,不耐出声道:“行了,你回去吧。”   钟砚对外称病,连着三天没上早朝,若不是顾盼去亲眼看过,也都快信了他的病已经到了快死的程度。   秋天至,冷风起。   转眼顾盼被钟砚强留在宫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她姑且算自由,至少后宫的地界来去自如。   顾盼在御花园乱转时,远远地就看见愿哥儿。   她没打算与他相认,小孩子的接受能力不像大人那么好,她怕吓着孩子。   顾盼偷看了他大半个时辰,愿哥儿似乎不高兴,绷着脸,不曾笑。   等孩子走了,她也就回去了。   殿内烛火通明,顾盼瞧见门外站着的刘墉,就猜到钟砚过来了。   她在心里嘀嘀咕咕,都病了怎么还有空往她这里来?早知道那一刀就该捅穿他的胸口。   钟砚身着素面青衫,头戴金冠,他安安静静坐在烛光下,细皮嫩肉,清瘦苍白,这张精致的脸确实让人难以移开眼。   柔和不失锐利,漂亮的有锋芒。   他朝顾盼淡淡一笑,“回来了。”   钟砚也不在意她理不理他,而是问:“见到愿哥儿了?”   顾盼坦然镇定在他面前坐下,“见到了。”   钟砚将眼前的一碗素面推了过去,“先吃碗面吧。”   她一动不动,钟砚也恼,语气似乎浑然不在意,他道:“你忘了吧,今天是我的生辰。”   顾盼怔了一瞬,以沉默相对,然后她说:“对,我忘记了。”   没有什么是不能忘记的。 第八十九章   是啊, 她忘记了。   冷冽的气息一声声灌入他的肺部,宛若尖刀立在心口。   钟砚眼眸中星星点点的亮光逐渐暗淡下去, 眸色逐渐幽暗晦涩, 他道:“陪我一起吃吧。”   顾盼捏着手指头, 好似心不在焉,淡淡的说:“我不爱吃面。”   她的确不爱吃面。   她曾经确实是陪着钟砚过了两次生辰,那时还亲自下厨给他煮了两碗素面,提前了许多时日准备礼物,只盼着他能高兴。   钟砚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神态自若,心情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他一口一口将这碗素面全都吃了下去, 而后抬眸, 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少女面庞如玉,白皙透亮,神情稍显脆弱, 眼中却又很坚定。   等他吃完,顾盼就忍不住迫切的站起身, 不愿意和他相处, 转身道:“我要洗漱休息了。”   她觉得钟砚变了, 虽然依旧强势霸道,是个决绝冷酷心机颇深的上位者,但他刻意在她面前表露出的纤细的脆弱感, 总将她的记忆拉扯回侯府里那段最辛苦的、他们相互依偎的日子。   那时候的钟砚的那双眼眸中,不似如今,晦暗生不可测。   顾盼记得那是一双清澈透明又处处透露着可怜神态的双眸。   钟砚并未离开,等她出来时,他安静靠着床,手里捧着本佛经,垂眸不语。   顾盼一面将头发擦干净,一面走过去,捅了钟砚一刀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没有那么忍受。   男人静静放下手中的佛经,一动不动凝望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清冽干净,“你心里还记挂着赵焕章吗?”   顾盼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她丝毫不怀疑赵焕章是钟砚这辈子最厌恶的人,以为从他口中听见这个名字的概率几乎等于无,没成想也有听见钟砚主动提起他的时候。   “有和没有,都和你无关。”   钟砚眉眼舒展,缓缓一笑,他极为聪明,在顾盼换了个壳子回来后,从前的猜疑串联成一条线。   顾六小姐脾气大气性高,不识字没远见,也谈不上是个善良的人,成婚后他和顾六小姐独处过一次,眼睛里的神态是骗不了人的,那是他们之间相互憎恶,都恨不得对方去死。   后来。   对,也就是在顾六小姐将他祖母留下的玉佩砸碎了之后,他的涵养和隐忍付诸东流,大力推了她一把,她的脑袋磕到了桌角,血水顺着额头滴落,当时她昏迷了。   而他自己也受了伤,发了一场高烧。   醒来睁开眼后看见的顾六小姐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殷勤讨喜,还有点蠢,容易轻信他人。   那双眼里的神态,钟砚到今天都还记得。   他虽没有十分的把握肯定心中的猜测,但钟砚这人工于心计,轻易就能找到她的破绽。   钟砚笑了笑,气势不再含蓄,锋芒逼近,他逐字问道:“你以为他爱的是你?”   顾盼手紧了紧,往后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你什么意思?”   钟砚侧目,笑了起来,“他喜欢的是顾六小姐。”   顾盼哪怕再死上好几回也不是钟砚的对手,她向来都知道男主很聪明,从把她带回宫里之后,闭口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松开手指头,不安的情绪缓缓消退。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哪怕钟砚知道从前的她不是货真价实的顾六小姐,那又怎么样呢?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钟砚甚至磋磨了她对回家的欲望。   她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进不得出不去,她每天都在用“既来之则安之”六个字安慰自己。   钟砚直起身,单手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刚好能掌控她,贴近了看,她的肤色细腻莹润,“你放心,我不问你。”   老实说,如果钟砚非要逼问她是谁,顾盼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穿书这种事对他们而言匪夷所思,若是钟砚知道自己只是一本书里的人物,恐怕就要当场黑化毁了这个世界。   那她也得陪葬。   如非必要,顾盼并不想把事情变成这样。   她实在是累,也没什么要和钟砚说话的欲望。   那一刀斩断了她的恨意,似乎也把他对钟砚初时的心动一并砍了。   钟砚从背后抱着她的腰,占有欲十足的姿态,顾盼动了动,知道自己挣不开后也就不做无用功了。   费那么大劲做什么呢?该睡睡该吃吃。   放平心态后,顾盼便心安理得在皇宫里住了下来,她和钟砚好像达成了一种共识,和平相处。   顾盼再也不想和他翻旧账,不断的回忆过去,人是没有办法往前走,她得翻开她人生的新一页。   她坚信,系统再怎么垃圾也不可能把她困在这个世界里一辈子。   转眼,她在皇宫里被迫住了三个月,秋天变成了冬天。   顾盼还是很喜欢京城的冬天,每到这个时节,总是雪天,飞檐之下。白茫茫的一片望过去的确很漂亮。   冬至这天,小太子大驾光临。   等过完新年,他快要六岁了,转眼之前那个爱哭还喜欢撒娇的小孩子,已经长到到她腰这么高了。   愿哥儿这么久才找上门来,的确是一忍再忍。   随着五官越长越开,他的外表看起来也越发的随了顾盼,长了张精致无害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像钟砚,冷冷的一言不发盯着你看时,忍不住打寒颤。   顾盼命人赶紧将房门关上,随后把自己手里的暖手炉塞给他,“你冷不冷呀?”   愿哥儿来势汹汹,身上竖起的敌意忽然间被她这么一声轻柔的问,给问回去了。   他仍然是冷着一张不高兴的脸,将她给的东西还了回去,“我不冷。”   愿哥儿仰着脸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她看,问:“你为什么还不出宫?”   为什么父皇要将她留下来?   难道不要娘亲了吗?   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吗?   愿哥儿哪怕知道当初他落水,是眼前的女人救了他,也不怎么乐意。   他只有一个娘亲,谁也不能取代。   顾盼不知道该怎么和愿哥儿解释现在这个情况,她又没有疯,当然不可能把发生在自己身上事告诉他!   她忍不住揉了揉愿哥儿的脑袋,“再等等吧。”   等钟砚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她什么时候就能走了。   不过按照钟砚这么偏执的个性,这辈子他都想不清楚。   其实顾盼还挺害怕就这么在这里和他耗费一辈子的,孩子也没法安慰她。   愿哥儿有点嫌弃自己,他居然不怎么讨厌这个人的触碰,他皱着小脸,“再等等是多久?”   顾盼沉吟,“不然你去问你父皇?”   愿哥儿想了想,点了点头,顾盼想留他吃饭都没留住。   小孩子找到父亲,委屈的想要质问的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了出来。   他在外人面前虽然冷漠孤傲,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但在父亲面前却很脆弱。   他抹了抹通红的眼睛,忍住不掉泪,委屈巴巴的问:“您不要娘亲了吗?”   不是说她会回来了吗?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呢?   钟砚将他抱了起来,尽管六岁的愿哥儿重量不轻,他抱着也不觉得吃力。   他看着愿哥儿这张哭花了的脸,心中无奈又好笑,这孩子不仅长得像她,哭起来时的可怜样子也十分十的像顾盼。   他叹了气,如实将事情告诉了他,“你娘亲已经回来了。”   钟砚并不打算把这件听起来似乎惊世骇俗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隐瞒愿哥儿。   钟绍愿是他的儿子,若说脆弱并没我多么脆弱。   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她的睫毛上,要落不落,愿哥儿吸了吸鼻子,埋在久违的父亲的怀抱中闷声闷气的说:“我记得娘亲的模样。”   和那个人根本不一样。   钟砚扬了扬眉毛,“那你告诉我,你很讨厌她?”   愿哥儿答不上来,他不讨厌。   而且在他亲近他的时候,愿哥儿心里头是安慰的。   钟砚摸了摸他的脑袋,“她是你娘亲,我不会骗你,我也不会认错人。”   愿哥儿从小就几乎跟在父亲身边长大,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他还是闷闷不乐的,过了一会儿,竟然又哭了起来。   钟砚觉得好笑,愿哥儿年龄稍微大点之后,可从来都没怎么掉过泪。   这会儿怎么哭的如此难过?   “又怎么了?”   愿哥儿的眼睛红了一圈,他紧张不安的张口,道:“我不知道那是娘亲,我还刻意欺负了娘亲,她肯定不要我了。”   说过难听的话,还将她骗到了宫里来。   钟砚听着儿子没必要的担忧,自嘲的笑了笑,顾盼现在不要的人,唯有他。   “不必担心,父皇今日带你去娘亲的屋里吃饭。”   男孩眨了眨眼,还是不太能相信,“真的吗?”   欢喜过后,是一种明晃晃的失落。   “娘亲喜欢弟弟多一点。”愿哥儿又说。   那个哑巴了的小孽种,动不动就生病的病秧子。   钟砚说不会。   他抱着愿哥儿,大步流星朝她住在宫殿走。   顾盼想要就这样半死不活装鸵鸟的和他耗,心不甘情不愿的留下,也要看他肯不肯。   钟砚对她的贪欲,只多不少。   他不仅要强行将她困在这里,钟砚还想要回她的心。   他贪婪,他偏执。   他强烈的爱,至死不渝。 第九十章   这一夜, 风雪未停。   钟砚抱着愿哥儿进门时,静悄悄的无一人说话。   顾盼斜靠在软榻上, 轻阖着双眸, 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屋内点碳焚了香,她的手边搭了本书,忽的一声,从指尖滑落砸在了地上。   她睡眠浅,一下子就被惊醒了,抬起眼皮,愣愣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 还有他怀中的孩子。   愿哥儿刚哭过一顿, 眼圈还正红着, 黑色眼珠像发着光,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顾盼缓缓起身,不知道钟砚忽然把孩子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的心下意识紧了紧,面上不露声色。   “吃过了吗?”钟砚问。   顾盼的眼睛就没从愿哥儿身上移开过, 她摇摇头,“没吃。”   钟砚将愿哥儿从怀中放了下来, “陪孩子一起用个膳吧。”   顾盼这会儿面对愿哥儿反而拘谨, 她没有想到钟砚会把她的身份告诉愿哥儿, 才六岁的孩子,真的会相信吗?   “好。”   席间,她和愿哥儿吃的都不多, 很快便都停了筷子。   碗筷撤下之后,顾盼看见愿哥儿站的远远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巴巴望着她舍不得移开,她的心软成了一片,她对愿哥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孩子愣了愣,而后小心翼翼的靠近她。   顾盼将他抱在腿上,孩子大了,她抱着也变得更吃力,她尚且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愿哥儿便抓着她的衣服,悄无声息的流眼泪。   愿哥儿哭的很伤心,顾盼从来没见过他哭的这么伤心过。   她轻轻拍了拍愿哥儿的背,说:“不哭了。”   他哭的发抖,想起来那天自己在外祖母家门前,是见过娘亲的,他冷冰冰的说要把她的眼睛挖掉,后来在颜家,他又仗着自己是太子,恶劣的将她带进宫里。   愿哥儿一直都在母亲面前扮演着乖孩子的形象,他不想让他的母亲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乖巧,他害怕被厌恶,被丢弃。   顾盼捧起他的脸,拿出手帕将他脸颊上的泪痕擦干净,“哭什么呀?”   愿哥儿摇摇头,趴在她的肩头,边打嗝边说:“高、高兴。”   他的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不太好听,小心翼翼,好像特别怕将这个问题问出来,“您还会离开吗?”   顾盼一下子被他的问住了,还会离开吗?   她可以肯定,等系统修复好了bug,她不会留下来。   这里没有她的家,也不是她生活的世界。   她总是要离开的。   “不会的。”她不能在孩子面前说出对他而言很残忍的话。   愿哥儿听了之后好像更高兴了,抓着她的衣袖,“嗯嗯嗯好。”   顾盼将愿哥儿哄睡着后,钟砚将他抱到了隔间的床上,娴熟的替孩子脱了外衣和鞋子,盖好棉被,吩咐宫人照看,旋即回了主卧。   钟砚听见顾盼同他说了声谢谢。   他道:“你若是想,就把赵恒也接回宫里来吧。”   他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在剜心剔骨后才知道失去的痛楚。   钟砚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弯腰。   尽管那个孽种是这个世上他最无法容忍的人,但为了顾盼甘愿,为了让她心甘情愿,他不是不能忍。   顾盼也听出来了,钟砚在讨好她。   语气硬邦邦的,手段也很生硬。   她听见自己说:“不用了。”   小平安成为了顾家人,长大后反倒是不用那么辛苦。   钟砚的唇角悄无声息抿成了一条直线,喜怒难明,望着顾盼澄明的目光,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夜里,钟砚留宿。   自她回来之后,两人并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大多数是无话可说。   顾盼的长发松散在背上铺开,只着了白色中衣,伸了个懒腰,躺进了床的内侧,没过多久,鼻尖漫入熟悉的松香,钟砚也上了床。   头顶压来一道沉沉的嗓音,“给你。”   顾盼望着男人递过来的簪子,愣了一会儿神,眼前的玉簪精致华丽,尾部呈九尾狐状,雕的活灵活现。   她缓缓坐起来,接过他递来的玉簪,“给我?”   钟砚嗯了嗯,他知道顾盼之前有个很宝贝的玉簪,被他一怒之下摔成了好几段,她因为这件事难过了很久,连碎玉都不肯丢弃,宝贝似的藏在玉盒里。   钟砚其实并不怎么会雕这些小玩意,为此指头还被戳了好些口子,看着触目惊心。   顾盼也瞧见他的手指头,那些口子和他白净的拇指并不相符,她忽然知道了钟砚的用意,她无奈的笑笑,“其实你不必如此。”   他真诚的爱意来的太迟了些,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钟砚面色稍紧,“窈窈,我在学了。”   在学怎么去爱一个人。   顾盼眼睛不知怎么的就酸了一下,她笑着说:“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   在钟砚说话之前,她深吸了口气,难得能和他心平气和说些话,“那时候我其实每天满脑子里都是你。”   “我在想一个人怎么能绝情至此。”   “赵焕章从来不在我面前说你的事情,可我不是你,没办法一下子就舍弃干净,我忍不住向他打听你的事。”   “我听见他说你在朝堂上平步青云,春风得意,升的很快,手握重权,人人都要让你三分薄面。”   “而我被泼了很多脏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鄙夷不屑,对我说话也从不客气,我和太子妃的妹妹打过一架,她骂我贱骂我不知羞耻,叫我早点去死。”   “所以你现在对我再好,都没有用了。”   时间不对,就什么都不对。   钟砚捏紧的手隐约在抖,眼睛亦是一片猩红,漂亮的狐狸眼,缓缓湿润,心上最软的一块地方被钝器碾压,她的话犹如有千斤之重,压在他的胸口,扼住他的呼吸。   他的嗓子如过利刃,张了张嘴,却是无声。   钟砚从背后抱紧她,将下巴放在她的肩,在她耳畔说出的声音不断的放大,“对不起。”   “你就......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痛苦中带着颤抖,不确定的卑微。   顾盼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为他掉一滴眼泪,可是她真的很难过,她咬着牙齿,不肯泄露出一星半点的哭声,几股泪珠顺着睫毛滴落。   她忽然转过身,泄恨似的在钟砚的手腕上恶狠狠的咬了几口,牙齿刺穿他的肌肤,尝到了血的味道才肯松口。   尽管顾盼说不用将小平安接回宫里,第二天早晨,她还是见到了小平安,还有她在顾家的庶妹顾萝。   顾盼丝毫不怀疑,钟砚已经将她的身份告诉了顾家的所有人。   顾萝觉得自己和这个姐姐还真是怎么都割舍不掉,她怀里的孩子性格模样都不太像顾盼,长得讨喜性子也讨喜。   她走上前,说话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她又说:“想当初我还背着其他人给你烧过纸钱,盼你投个好胎。”   顾盼道:“有心了。”   顾萝天生就不太会说好话,她嫁了个好人家,日子过的还不错,早就放下往年的是非恩怨,她将孩子还回顾盼的怀中,“你儿子,你自己抱,还怪沉的。”   小平安被谁抱都是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软趴趴的靠着她,乖的不行。   顾萝看着发愣的她,说:“下午我会把他带回去的。”   顾萝坐下喝了杯茶,润过嗓子后,道:“说实话,我从前也以为钟砚压根就没把你放在心里,后来你死了之后,他跟疯了一样,谁也不让提这事,也不准任何人给你烧纸立牌位。”   “那时候钟砚杖毙了无数个嚼你舌根的人,我觉得他就是个疯子,或许过两年,就要去给你陪葬了。”   “我看得出来你恨他,但是他现在对你也算痴心,后宫形同虚设,大概知道你被禁锢在宫里不高兴,还让顾家派人抱着孩子来哄你高兴。”   顾盼听了后,问:“为什么让你来?”   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她和顾萝相看两厌吗?!   顾萝笑嘻嘻的说:“你母亲病了,而你的弟媳妇儿胆子小,顾止行怕她有去无回,这不只有我自告奋勇,来渡劫了。”   顾盼:“......”   顾萝以前觉着她是这世上最疾苦的可怜人,如今有了顾盼作对比,她简直太快乐了。   这个姐姐才是霉神附体,当年瞎了眼相中钟砚企图飞升。   如今的确身份尊贵,谁也不敢开罪,但这日子和金丝雀过的没什么两样,不快活。   她吃了块糕点垫肚子,肚子饱了点后,她道:“姐姐,人还是要活在当下,总想过去的事也挺没劲的,既然躲不掉,不如坦然享受,钟砚如今对你百依百顺,你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顾萝说的都是真心话,为了她好。   顾盼沉默了稍许,她低头看了看情绪蔫蔫的小平安,忍不住捏了捏他肉肉的脸颊,随后抬起脸,兴致不高道:“嗯,你说的挺对的。”   “我试试吧。”四个字,极为敷衍,仿佛和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敷衍。   顾萝将信将疑,没再继续说教。   顾萝和小平安没有在宫里多待,本打算吃过晚膳便出宫,没成想午后钟砚突然就来了。   顾盼习以为常,顾萝却是被吓了一跳,又想到自己以前在侯府住过的那段时间,还曾经勾搭过他,脸上难免挂不住,恨不得立马就走。   钟砚看了看顾盼怀里的孩子,眸光暗了暗,静默半晌,伸手道:“我来抱抱。”   钟砚很少碰这个孩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多可爱都不喜欢。   顾盼本想避开,看钟砚好像很想抱抱他,又觉得被他抱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将小平安交了出去。   男人抱孩子的手法已经很纯熟,轻托着他的背,也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   钟砚脸上神情冷淡不明,眼底也没什么情绪,微蹙着眉看着手中的小孩。   在心里啧了声,这孩子的确长得还不错。   五官端正,模样可爱,是那种一看就讨长辈欢喜的长相。   钟砚用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脸,小孩的脸颊软软糯糯,一戳就陷进去了,看着有些乐子。   小平安被人戳戳碰碰也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眼巴巴的往大人身上看。   钟砚抱了没多久便没了兴趣,他本来就没多少喜欢孩子,赵恒这个孩子,他就更不会喜欢。   他将孩子还给了顾盼,一面又说:“已经让太医看过了,也不是没得治。”   其实这孩子是不是哑巴和他没多大关系,若不是为了顾盼开心,钟砚才懒得费心思去治他,当个哑巴也挺好的。   顾盼点点头,又对他说了声谢谢。   钟砚笑了起来,光线折射在他玉白的脸上,泛着诱人的光泽,连带着他的笑容都亮眼了几分。   他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则更漂亮精致了,像刚成年不久的少年,收敛了周身的戾气,干净澄明。   顾萝不想多留,硬着头皮又待了一个时辰,便再也坐不住,抱着孩子出宫。   顾盼藏起心中的失落,又恢复成没心没肺的样子。   钟砚自然而然牵着她的手,捏着她的手指头不放,而后望着窗外的雪景,道:“这雪还要下两天,等雪停了,梅花也要开了。”   “应该吧。”她心不在焉,小拇指被捏痛了那么一下才回神。   钟砚顺势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揽着她的腰,忍不住想亲近她,又揉了揉她粉白的耳垂,边哑着嗓子在她耳畔道:“那过两天,带你出门去堆雪人好不好?”   顾盼被捏的红红的,她往后缩了缩,“那也行吧。”   钟砚低垂的眼睫弯了弯,凉薄的唇角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他搂紧了她的腰,边说:“好想亲亲你。”   顾盼的耳边酥酥麻麻,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干脆就闭嘴,默默坐在他怀中,眼神望着窗外的簌簌雪花。   飞檐红墙,皑皑白雪。   顾盼的脑子里毫无征兆跳出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系统修复完毕。】   顾盼恍恍惚惚,都不太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个破破烂烂的系统竟然也有能修复的一天?   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 第九十一章   钟砚见她心神恍惚, 凝视着她的侧脸,问:“在想什么呢?”   系统重归沉寂, 刚刚那道声音像是她的幻听, 顾盼静静又等了一会儿, 系统没有再出声。   她压下心底情绪,摇了摇头,“没什么。”   顾盼内心隐隐觉得离她能回家的日子也许不远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不再吝啬她的笑容,微微扬起下巴望着他说:“钟砚,你知道的吧。”   钟砚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静默等候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顾盼身上那种死气沉沉挥之而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媚的希望, 她贴着男人的耳朵,小声的说道:“我总是要回家的。”   女人的脸近在咫尺,细腻雪白的肌肤,颤颤的眼睫毛, 还有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   他掐着她纤细皓白的腕部,指骨弯曲, 苍白的唇瓣抿的紧紧的, 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顾盼能感觉到男人似乎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他的不悦好像来的很短暂, 似乎是没有将她的话当真,或者是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觉得她怎么样都没办法逃离自己,心情颇好的吻了吻她的嘴角,愉悦道:“嗯,这儿就是你的家。”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顾盼早该知道这人一向就固执的。   她在心中默默的叹气,想着等钟砚走了,她得好好问问系统,什么时候她就能离开了。   钟砚在她的院子里待了一个下午,他这天貌似很闲,没人敢来打扰他们二人。   男人身上暖洋洋的,反而是顾盼的身体有些冷,被他抱在怀里虽然很舒服,但她却很别扭,不情不愿窝在钟砚的怀中,哈欠连天,想下去男人却不肯,控制着她的腰身,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走。   顾盼懒得挣扎,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喜欢在钟砚跟前做无用功了,懒懒靠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窗边正好能晒到太阳,昏昏欲睡。   偏偏钟砚这人变了一样,从前闷不吭声,如今话倒是变得多了起来,捏着她纤细的手指头,盯着看了两眼,边说:“等开春了,我带你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宫里头对你也不好。”   顾盼性质阑珊,最向往自由的人,现在却是不怎么在意出宫这件事了,只要她还待在这个世界里,那么她去了哪里都一样。   她又打了个哈欠,没什么语调,“好的啊。”   外边下的雪渐渐停了。   钟砚喜欢亲她抱她,喜欢看着怀中纤细的人儿红着脸的模样,他知道自己不太对,或者说他也知道在顾盼的事情上偏执的像个疯子,但是他并不想改变。   他接着说:“窈窈,过两天,我便在你的院子多栽几棵树,如何?”   顾盼真的困得要死,男人的声音温温柔柔,落在耳朵里就更像催眠曲似的,她嗯了嗯,其实根本没听清楚钟砚说了什么,“好啊。”   钟砚好像有很多的话要和她说,顾盼实在是抵抗不过困倦,懒洋洋靠着他的肩头,睡着了。   她的气色尤好,白里透红,软软肉肉的脸颊屋里的暖意熏的红红的,近了看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掐就能掐出汁来,散发着清甜诱人的香味。   钟砚忍不住又低下脸,在她的嘴角亲了两口,他格外喜欢看她睡着时的模样,窝在自己的怀中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眉眼间笑开,喃喃低语:“真乖。”   他站起身来,将女人抱到床边,动作轻柔放在被窝里。   男人并不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一侧,眼神痴迷又疯狂,阴郁的风情逐渐被执念取代,幽幽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少女的脸颊看,偶尔眨眨眼,还是舍不得离开。   顾盼醒来时,觉得腰上有些酸,她慢腾腾睁开眼睛,望着横亘在自己腰间的手掌,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正准备将男人的手给移开,钟砚也跟着醒了。   他的睡眠一贯就浅,稍微点动静就能把他弄醒。   钟砚除了在她身边,其余时候一概都睡不好,视线逐渐清明,他望着刚睡醒还有些懵懂的女人,问:“要不要再睡会儿?”   顾盼不困,但也不太想起床,更不想和钟砚同塌而眠。   男人的气息太强势,游刃有余的气场,让她缓不过来,她有些烦躁,钟砚一直盯着她,她都没法子问系统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顾盼一生气就摆着张不高兴的脸,歪过脑袋不想看他,“我不困。”   她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用脚丫子踢了踢他的小腿,有些不耐烦,但也不敢太放肆,她说:“你下去。”   钟砚笑着揽着她的腰,赤/裸的眼神落在她露出的半截娇嫩白皙的脖颈上,轻咬了口她敏感的耳垂,笑眯眯的说道:“再陪我睡一会儿。”   他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来没这么安稳过。   这几个月,只要是他入了梦,总是会梦见她死在自己面前或者是笑着离开她。   每次钟砚都会被这些鲜血淋漓的梦给惊醒。   他知道自己是刽子手,是他亲手摧毁的一切。   情深而不知,想起来也怪可怜的。   顾盼撇嘴,还是很不耐烦,又用不轻不重的力道踢了他一脚,说:“你下去,我要起床了。”   钟砚这会儿脾气倒是很好,被她踢了骂了也不恼,乖乖的起了身,穿好衣裳。   顾盼看着眼前换好衣裳的男人,也还是愣了一下,钟砚这张令人惊艳的脸,看着像个没什么攻击力的谪仙,怎么这副精致皮囊之下,是那么狠的心肠呢?   而且,过去了这么些年,他每次换上白色衣袍,还是那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顾盼也慢慢的爬起来,手还没伸出去,钟砚便自作主张的要帮她穿衣服,她翻了个白眼,索性就随他去了。   顾盼有些烦他了,问:“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皇帝了吗?皇帝都这么闲不用去忙吗?”   钟砚笑的如沐春风,“今日休息半天。”   顾盼闭嘴不说话了,她穿上鞋走到窗户边上吹了会儿风,望着窗外的雪景,万千思绪都飘到远处了。   她发呆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很多人,很多从前的事情。   所以顾盼自己也不喜欢发呆,没过多久,她就觉得没什么意思,默默关上窗户,身后的男人上前握住她冷冰冰的手指头,“有那么好看吗?”   顾盼兴致缺缺,“还行吧。”   “你即便是喜欢下雪天也不要想着出去玩,免得寒气入体,生病了可就不好了。”   哪怕是换了个身体,钟砚还是怕她动不动就生病,将她当成一碰就会碎的宝贝的养着。   顾盼没说话,她已经过了天真浪漫的年纪,早就不会想着去雪地里胡闹了。   钟砚在顾盼的屋里待到第二天清晨,在刘墉的催促声中去上了早朝。   他走后没多久,顾盼便醒了过来。   她缩在被窝里没打算动,而是试着将系统叫了出来,在脑海中低低的唤了两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顾盼心道难不成系统那声就是最后诈个尸,耍着她玩的?   她也没多想,毕竟这个废物系统只有在该出现的时间里才会出现。   顾盼现在的耐心比任何人都要好,她的直觉告诉她,等系统下次出现,她应该就能回去了。   化雪的那天特别暖和,太阳的日光暖暖照在她的身体上。   钟砚说到做到,命内务府的人搬了几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桃树栽了下来。   小公公们擦着汗,指着剩下的那棵树苗,弓着腰恭恭敬敬同她说:“娘娘,陛下说您若是有兴致,便亲自将这棵树种下,若是没这个兴致,这树苗奴才就给带回去。”   顾盼没兴趣,她现在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来。   她隐隐约约知道这种状态不太对,想了想后,说:“你放一边吧。”   等她想的起来了,就给种了。   小公公眉开眼笑的诶了一声,随即便去给主子复命了。   钟砚来的时候,一眼就扫到了被人放在墙角里的那棵树苗,他挑眉,收回视线,佯装无事,迈开大步进了屋,瞥见慵懒靠着软枕看书的女人,问道:“那棵树怎么不种了?”   顾盼翻了一页,道:“忘记了。”   钟砚觉得好笑,“这也能忘?”   “我记性不好,什么都能忘。”   钟砚静默,想起来他今年的生辰,她也是忘了的。   他走过去,捏起她的手腕,虽是低声诱哄的语气,但仔细一听话中的强势略显余威,“我帮你种了,如何?”   顾盼挥开他的手,“随你。”   钟砚受得了她的憎恶,也见得过她的不耐,唯独没法容忍顾盼忽视他。   他虽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是冷冷淡淡的,不达心底。   钟砚将她手里的书抽走,道:“起来吧。”   顾盼有些生气,这些天的修身养性被他的三言两语所打破,瞪着眼睛,气鼓鼓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   钟砚装作没有听见,甚至弯腰低身给她穿好鞋子,“我背你?”   顾盼冷冷一笑,“滚。”   她走在前面,高高仰着头,冲他扬了扬下巴,“你自己去,我看着。”   钟砚却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行,你也得动手。”   顾盼盯着男人凉薄的双眸,也猜透了他是怎么想的,哼了声,“以前一个闷葫芦正人君子,没想到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   钟砚不在意她的嘲讽,拿过角落里的铲子,挽起袖子,在院落的泥土里挖了个坑,对她道:“劳烦将树苗放进去。”   顾盼不跟他犟,这辈子她就没见过比钟砚固执的人。   但凡是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冷着脸,将树苗丢进去,又眼看着钟砚埋上土坑。   顾盼这才想起来问:“这是棵什么树?”   钟砚道:“也是桃子树苗,等过几年,估计就能结果了,到时候我摘给你吃。”   顾盼没吭声,几年后她还在不在都说不准,也不知道钟砚哪里来的自信。   这天晚上,顾盼能感觉到钟砚的心情似乎很好,她踢了他咬了他,半点都不生气,反而是摆出那种“你开心就好不用管我死活”的表情。   如此一来,顾盼就连踢他都没什么欲望了。   不过她也察觉到,从她上回对钟砚说自己总是要回家的之后,明处暗处看着她的人只多不少。   有一段时间,顾盼甚至出不去宫门。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暴戾冷酷的帝王在宫里面养了个金丝雀,几乎没人见过她长得什么模样,甚至都打听不出她的身份。   皇帝将她豢养在深宫里,不让外人接触,也不让旁人有伤害她的机会。   几个月下来,顾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开春那天,钟砚兑现了他的承诺,问她想不想出宫?   顾盼心直口快,“你不怕我跑了?”   钟砚愣了一瞬,“不怕。”   跑了就再抓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盼说:“好啊,我也想出去看看。”   隔天一早,钟砚便亲自带着她出宫了,倒是没去她不熟悉的地方,而是直奔从前他们住过的侯府。   顾盼望着侯府的牌匾,还愣了很久,“怎么带我来这里?”   钟砚不是很讨厌博平郡主和钟虔吗?!怎么还会再回来?没杀了侯府这一大家都是他心善,还能平心静气?   钟砚似乎也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说:“今天是老太爷的寿辰。”   顾盼哦了声,便没有多余的话。   这也就难怪钟砚会回来了。   顾盼被他牢牢牵着手,边走边说:“回去之前,我想见见我爹。”见钟砚投来意味不明的一眼,她又补充道:“颜家的那位爹。”   颜父大抵是很爱他的女儿,顾盼既然占了他女儿的身体,有些事情还是同他说清楚比较好。   告诉他,颜姑娘早就死了,跳湖当天便一命归西。   如今是她鸠占鹊巢。   将来她也总要离开的,希望颜父不要太难过了。   不过失去了唯一的女儿,颜父又怎么会不难过呢?   顾盼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钟砚带到了后院。   老太爷的寿辰一如当年那般热闹,顾盼忽然想起件好笑的事情,语气平淡,说:“钟砚,你还记不记得?”   钟砚捏着她的手一紧,“记得什么?”   顾盼是真的没当回事,像提起别人的闲事那般轻松,她说:“那个时候也是老太爷的寿辰,我和太子......”   她的话还没说话,便被钟砚冷冷打断,“别说了。”   男人的脸色很是难看,满脸阴郁,眼神也不太好看,又冷又狠。   顾盼见了他的冷然郁色,后知后觉,好像钟砚不太乐意她提起这些事,她自己是觉得没什么的,当年的事像一场梦,早早就过去了。   从前还会心痛,如今提起来已经没有感觉了。   但是钟砚却成了那个心如刀割,一个字都听不得的人。   她张了张嘴,“也不能全怪你,男人嘛,权势总归是排在首位。”   她这番话,无异于继续在钟砚的心头肉上狠狠扎了一刀,非要他喘不上气才满足。   钟砚深沉吸了口气,“走吧,别去晚了。”   顾盼又哦了声,跟上他的脚步,哀叹了声,心道这男人可真他妈的难伺候,自个儿做的事,提起来还不乐意了?什么毛病。   其实如非必要,她不太想回侯府。   老太爷像是没想到他会来,愣了愣后,瞥见了他身边的女子,更为吃惊,只当他开了窍,笑眯眯的招呼他上前喝酒。   其余人见了皇帝大驾光临,也是一愣。   正要行礼,高位上的男子却摆了摆手,“不必。”   众人心头才放松了些,不过还是不如之前自在。   顾盼被迫紧靠着钟砚身边坐下,她专心吃着眼前的糕点,渐渐地觉得自己身上多出一道阴冷的视线,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她看。   她抬头,目光在周围扫了扫,落定在右手侧下方的一名粉衣少女脸上,那少女瞧见她的视线,也不避讳,直勾勾的同她对视。   嚣张的很。   顾盼失笑,觉得她的眼神熟悉的有些心惊,哦,她想起来了,她只有在钟砚的眼睛里才看见过如此疯狂扭曲的眸光。   想来又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年轻少女。   顾盼支着下巴,好整以暇望着那名小姑娘,依照对方想要将她生吞了眼神,她每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位对钟砚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钟砚长得好看,又是皇帝,有小姑娘喜欢她也正常。   顾盼忽然来了兴趣,戳了戳钟砚的掌心,目光向她投去,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啊?”   钟砚冷冷瞥过一眼,没放在心上,“宁安郡主。”   她又问:“今年多大了?”   钟砚皱眉,“不知。”他将自己面前的糯米糕推到她跟前,“不是喜欢吃这个吗?多吃点。”   顾盼也懒得继续问,不客气的开始吃他碗里的食物,钟砚也没管,纵容着她。   宁安郡主紧紧握着拳头,眼睛红的能滴血,袖子里藏着的匕首握紧了又松开,而后又握在手中。   她暗恋钟砚有七年了,从她九岁那年第一眼看见他,就已经喜欢上他。   难以自持。   在封地里的每一天,宁安郡主都在想着钟砚。   当初听见他成亲的消息,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后来,又听闻他的妻子死了,她才渐渐燃起希望。   宁安郡主只想嫁给钟砚,也非要嫁给他不可。   爱意在心底疯狂滋长,谁也不能阻止她嫁给钟砚。   好不容易她才能入京,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又被浇了一头凉水,得知皇帝宠幸了一位宫外民女,还是个嫁不出去的女子!   她不甘心,也不会就此罢手。   宁安郡主已经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她等待了太久,已经等不下去了。   故而在看见钟砚备至关怀对待身侧的女子,她恨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几颗,她缓缓站起来,大着胆子走上前,“皇帝表哥,表妹想敬您一杯。”   钟砚蹙着眉头,正准备让人将她拉下去。   宁安郡主却忽然冲上来,匕首上的冷光折射在他这双幽暗的眼睛里,刀刃直直朝着她面前的顾盼而来,钟砚脸色大变,已经来不及将宁安郡主踢开,急急的将他身边的人给拽开,自己却被捅了一刀。   宁安郡主这一刀是抱着让顾盼死的念头刺过来的,用了她全身的力气,整个刀身几乎都没入了钟砚的胸口。   她被刺激的不轻,提着刀还不甘心,想捅死安然无恙的顾盼,还没冲上去,就被身后的人给擒拿。   皇帝遇刺,众人大乱。   外头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宁安郡主拿下。   这一下几乎要了钟砚的命,他靠着顾盼的身体,紧捏着她的腕部不肯松开,血液流逝的太快,他的脸在瞬间白了下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太医飞奔赶来,止血上药。   侯府里灯火亮了一整夜,太医进进出出,就不曾停歇过。   顾盼心绪不宁坐在外间,想到钟砚当时勃然大变的脸色,想到他毫不犹豫就替自己挡了这一刀,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没有多少感动,看见钟砚快死了,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后半夜,钟砚的伤渐渐平稳。   太医擦了擦汗,愁眉苦脸,对忧心忡忡的老太爷道:“这一刀伤及心肺,伤势凶险,能不能熬过去,就看明早皇上能不能醒来。”   老太爷脚下一软,被人扶着才能站稳,抖着唇吩咐下人一定要照看好。   顾盼坐在外边,看着太医,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没人回答她。   顾盼静静坐了一夜,手脚僵硬,冷的快没了知觉,等到了快天亮,里面传来一声惊叫,“皇上醒了!”   可是钟砚好像没有清醒多久,对守在屋里的心腹说了才不到两句话,就又昏迷了。   第二天中午,钟砚才算彻底醒了。   顾盼独坐了几个时辰,听到他醒了的消息后,慢慢的坐起来,抬着僵硬的腿脚走进屋里,入鼻的便是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床上的男人,面色虚弱。   泛着死气的脸,白的不像样子。   他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顾盼真的以为他快死了,这幅连床都下不来的样子,气息弱的几乎闻不见,脸白如纸,气若游丝。   她慢腾腾走过去,瞧见男人对她笑了笑,他说:“窈窈。”   “我如果死了,你得去皇陵给我殉葬。”   昨夜半夜他清醒的那片刻时辰,说的那两句话,便是下了命令,若是他醒不过来,便要她给他殉葬。 第九十二章   顾盼听了钟砚说的话, 竟然一点都不意外,他就是这么个人, 强行留她在身边,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 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放她后半辈子跟了旁人。   要她殉葬,实在正常。   只是顾盼有些哭笑不得,她到底是没想到昨晚钟砚仅有的清醒的那么一小会儿,竟是在安排她的后路。   她淡淡望着他苍白的脸,道:“你这不是还没死吗?”   钟砚胸前缠着纱布,厚厚的一层都遮不住沁出的血迹, 他的手指微微发凉, 刚受了重伤这会儿也没什么力道, 轻轻勾着她的手指头,嗯了声,然后问:“我昏迷了多久?”   顾盼回道:“一晚上。”   钟砚却觉得自己昏迷了有几个月那么长,他都以为自己要醒不过来了, 昏沉的梦境里光怪陆离,没有人能看见他, 可是他却能看见顾盼。   刚及笄的少女娇艳明亮, 那双勾人的眼睛看人时骄纵无礼, 好像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身份明明不高,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蛮横。   他看见了顾盼和年少的太子殿下, 两人站在树下郎才女配,远远看着好不般配。   她似乎生气了,脸上表情恼怒,又羞又急,天气炎热,她的一双耳朵好像被这炎炎暑气蒸的红透了。   他看见赵焕章低头去哄她,没多久两人就抱在一起。   钟砚怒极上前,想将她从那人的怀中拽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碰不着她的衣袖,也握不住她,他们两个人都看不见他。   钟砚亲眼看着他们拥抱、亲吻,看着他们互诉衷肠,花前月下。   顾盼在赵焕章面前娇媚而不自知,明艳的令人移不开眼睛,他看着他们二人同床共枕,红帐落下,衣襟缓缓退去,钟砚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行鱼水之欢,竟然是一口血吐出来,活生生被自己这场梦给气醒。   他冷汗涔涔,手脚亦是冰冷的,摸起来没有温度,整张脸泛着死气沉沉的白色,钟砚扭曲的爱意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变得更加扭曲,所以才在刚刚醒来的那一小会儿,嘶哑着喉咙下了命令,若是他死了,顾盼要为他殉葬。   她是他的女人,从血洗东宫那天之后,她就只能是他的。   钟砚目光病态的望着她的脸,而后低眸亲了亲她的嘴角,嗓子依然沙哑,发出的声音却不怎么难听,他问:“若是我死了,你肯定要恨我。”   他知道,顾盼心中肯定是不愿为他殉葬的。   她巴不得离他远远地。   顾盼撇撇嘴,不明白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话还是这么的多?   她不咸不淡的回道:“你不死,我也对你没什么好感。”   钟砚在她的手指头上咬了一口,疯的不轻。   顾盼唯有叹气,怎么说呢,钟砚这一刀也是为她挡的,其实她反而希望他没有冲上来,宁安郡主是要她的命,没刺中第一刀,还要来第二刀。   她问:“宁安郡主是不是喜欢你?”   钟砚皱着眉,对这位郡主没多大的印象,“不清楚。”   顾盼便没继续问,钟砚多数时候不屑于在她面前撒谎,他说不清楚便是真的不清楚。   “你好好养伤吧,我困了,想去睡觉了。”   坐了一整夜,望着烛火睡不着。   怕他就这么死了,但是顾盼心里也知道,钟砚是男主,他不会死。   钟砚哪怕没什么力气,也足够拽着她不让她离开,他掀开另半边被子,拍了拍他里侧的位置,笑眯眯的说:“睡里边吧。”   顾盼不肯,摆着脸就要走,他也是倔强,怎么都不松手。   两人拉扯间,钟砚胸前的伤口撕裂,血水涓涓,却不见他变脸,也从他口中听见一声疼。   顾盼冷下脸,脱了鞋子爬上床,卷着被子背对着他,小声嘟囔着:“疼死你。”   钟砚摸摸她的头发,浑然不在意,“我不疼。”   像个变态。   还是个神经病的变态。   顾盼紧绷了一整夜的神态这会儿才勉强松懈,熬了一个通宵,这会儿沾了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钟砚精神气很好,喝了药后靠着枕头,屋外等待良久的大理寺卿好不容易才等到被召见的机会。   年轻的大理寺卿,脸色不太好看。   钟砚看都没看他,低声道:“不用审了,直接杀了吧。”   他说的是宁安郡主。   大理寺卿脸色微变,犹豫片刻还是开腔道:“皇上,郡主毕竟是镇南王唯一一个女儿,不若网开一面......”   还没说完,钟砚抬起脸,眼神冷冷的,十足的杀气敛在眸中,他冷笑了声,很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正因为她是镇南王的女儿,朕才会给她这么痛快的死法。”   他眼底的煞气一闪而过,若不是他眼疾手快,现下躺在床上没法起来的人就是顾盼了。   她身体弱,被刺了那么一刀,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   大理寺卿见皇帝心意已决,也很识趣的闭嘴了,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盼是非恩怨分的很清的人,钟砚这回是为她受的伤,故而这个男人厚脸皮的要求她伺候起居,她也没有拒绝。   七天之后,钟砚才能勉勉强强的下床。   他已有了一段时日没有上早朝,朝堂上积攒了许多奏折等着他批阅。   钟砚直接将她的屋子当做书房来用,整日都待在她的屋里,批折子的时候还厚着脸皮说自己抬不起手。   顾盼觉得他这种行为实属不要脸,本来不想理他,但又被他抱在腿上哪儿都去不了,若是她一走,钟砚便不肯吃药。   顾盼只想快些将他的伤养好,便什么都不欠他。   钟砚懒洋洋的将面前的奏折丢给她,“你来看。”   顾盼别开眼,烦躁道:“我不识字。”   “那我念,你来写。”   “我也不会写。”   钟砚就开始笑,“那正好,我教你写字。”   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将奏折丢到一旁再也不管,顾盼咬牙切齿的拿起毛笔,脸都不红,冷静的不得了,说:“我突然就会写了。”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偏钟砚抱着她的时候还喜欢亲她的脖子,有事没事就咬一口,仗着自己是个病人,仗着这段时日,顾盼不会和他计较而为所欲为。   她握着毛笔的手在发抖,喉咙深处的声音都娇媚了几分,“你别这样......”   好在钟砚不敢真的惹她生气,逗够了就收了手,摸摸她的脸,好声好气的哄她,“不闹你了。”   顾盼照顾了他整整一个月,钟砚的伤渐渐好了起来。   这个时候,冬天都快要过去了,京城也再没有下过雪,转眼又快要过去一年。   有时顾盼望着远处的天空,也有自暴自弃的想,要不然就算了吧。   忘了吧。   就这样待在这里,陪他耗一辈子。   冬天刚过,钟砚便要立她为后。   这个时候顾盼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件事没做,她还没有告诉颜父他的女儿已经死了。   顾盼没法出宫,只好去书房找钟砚。   这是她入宫之后头一回主动去找他,一路畅通无阻,守在门外的刘墉瞧见她后,愣了一愣。   顾盼抿了抿唇,问:“他在吗?”   “在。”   “我能进去吗?”   刘墉哪里敢拦她,立马开了门,“您快进去。”   钟砚在书房里同人议事,赵随和徐长河望着突然闯入的顾盼皆是一愣,尤其是赵随,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良久。   钟砚沉着脸,立刻将书房里的另外两个男人给打发走了,“你们先去偏殿等着。”   人一走,钟砚对她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顾盼直接说:“我想出宫。”   钟砚看着她的眼神沉了沉,面色不变,问道:“出去做什么?”   顾盼抿紧了薄唇,“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   说明白了,将来她回去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颜父是那么的疼爱他的女儿,她不能欺瞒他。   钟砚聪慧过人,一猜便猜出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沉顿片刻,道:“我让他进宫。”   顾盼微怔,觉得这样好像也没多大的分别,只要让她见到颜父就够了。   第二天中午,顾盼就见到了颜父。   见到他后,顾盼忽然就丧失了和他说出真相的勇气,她忽然间开始犹豫,把真相告诉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或者是继续欺骗他?   她出神这会儿,颜父抓着她的手,问:“儿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女儿怎么忽然就和皇上扯上了关系呢?   顾盼抬眸看着他关切的目光,哑然失神,而后改变了主意,她对他笑了笑,“爹,我和皇上......”   她沉默后,还是说:“是两情相悦,如今我在宫里过的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我怎么不担心!!!唉,你进宫之后,我半点消息都打听不来,问了赵随那个狗男人,他也什么都不说,气死我了。”   “爹,别气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也是,一封信都不知道给我写!害我白白担心这么久。”   “我错了爹。”   顾盼到底还是心软了,酝酿好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陪着颜父吃了顿午饭,然后命人将他送出了宫,临别前,颜父还往她的手里塞了几张银票。   从这儿之后,顾盼在宫里的日子越发安逸,每天都无所事事,她见不到外人,钟砚不喜欢有人打搅她,或者说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扭曲的性子,只想将她藏起来。   顾盼对此什么都没说,连抗争都没有。   她连自己的宫门都懒得出,好在每天愿哥儿都会来她这里,月末的时候愿哥儿还会抱着弟弟一同来看她。   愿哥儿六岁了,小平安也快两岁了,已经学会了走路。   顾盼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相处的倒是不错,愿哥儿每次都是牵着小平安的手来她的屋里。   她心情好时就会去厨房给他们做一顿饭,若是还有精神,还会多做几份他们都爱吃玫瑰酥。   小平安性子安静,不说话也不闹腾。   愿哥儿好歹是太子,在外或许是个冷淡的性子,在他娘亲跟前,才像个小孩子,缠着她要抱抱要亲亲,还要她陪着自己睡午觉。   顾盼基本都是有求必应的,然后略惆怅的抱起沉默坐在角落里玩手指的小平安,戳了戳他的脸,“什么时候你才能像你哥哥这样呀?”   她并不曾注意到愿哥儿冷下去的目光。   “弟弟实在是太文静了。”愿哥儿仰脸看着她,捏了捏弟弟的手,微笑着继续说下去,“娘亲放心,我会一直陪着弟弟的,不会让他孤独。”   顾盼笑,“我们俏俏好懂事呀。”   他一旦被娘亲夸,就会红脸,得意又不太好意思。   顾盼见儿子连耳朵都红了,更加觉得他可爱了。   有时候,顾盼也觉得就这么在世界里过去,在钟砚身边待着也挺好的。   钟砚说爱她,不会再伤害她,她姑且就先相信了。   后宫里除了她这个皇后再也没有别人,她不需要宫斗,也不需要争宠,想要什么就有人立刻送到她跟前。   除了没什么自由,其余的一切都很好。   可是顾盼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直到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将她拽回过去,她才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摒弃过往。   她开始厌恶睡觉,厌恶做梦,厌恶一遍遍在梦中看见十七岁的钟砚,厌恶自己一次次对他的心动。   顾盼睡觉的时辰越来越少,她并不是睡不着,她只是不想睡。   又过了一个月,顾盼从愿哥儿口中得知徐长河要成亲了,新娘子是他曾经的亲嫂子。   她忽然有点想笑,去问钟砚是不是真的。   钟砚说:“是。”   顾盼就说:“那他成亲那天我想去看看。”   钟砚不太想带她去,又不好直接回绝她,只好问:“为什么?”   顾盼坐在床边,刚洗完脚还沾着水,一双脚丫子在空中晃来晃去,她说:“我就想看看他那个嫂子长得什么模样,有没有我好看。”   那可是他曾经的嫂子,徐长河还是娶了,那得多喜欢啊!   不过顾盼觉得他的嫂子未必就愿意嫁给他,说不定就是他强娶来的,和钟砚关系好的,估计也是和他一个德行。   仗势欺人。   钟砚捏了捏她的脸颊,还是不太愿意,“改日让他们进宫,好不好?”   顾盼摇头,“不好,我想看新娘子穿嫁衣。”   钟砚沉默了,没有松口,也不想松口。   他心里惶惶,总是不安。   他不肯让顾盼有离开他的任何可能,他也不喜欢旁人看她的眼神。   顾盼拿脚尖踢了踢他,笑眼弯弯,忽然间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嫁给你的时候,穿嫁衣什么样子吗?好不好看?”   钟砚蹲在她面前,不费力气就捉住了她的脚丫,攥在手心里,爱不释手摸了摸,随后道:“好看。”   顾盼嗤的一笑,“你肯定忘了,你那个时候根本不喜欢我。”   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又怎么会喜欢呢。   钟砚用干布将她湿漉漉的脚擦干净,塞回被子里,嗓子低哑,“真的记得,也好看。”   她一贯都适合穿红色衣裳,嫁给他的那天尤其张扬,漂亮的像个仙子。   顾盼只是随口一问,打了个哈欠,缩进被窝里,“你也好看。”   钟砚那天也是好看的。   穿惯了素色衣裳的男子,着红衣亦不差,淡雅的容颜添了几分魅惑,轻蔑的眼神,都能将女子的魂给勾了去。   徐长河成亲的那天,钟砚还是心软将她带了过去,只不过是俏俏的,谁都没打扰。   顾盼被迫穿了男装,扮作贴身伺候他的仆人,一路都被紧紧攥着手,站在府门前近瞧了一眼新娘子。   红盖头遮着,顾盼没看见她的脸,不过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徐长河的嫂子似乎是心甘情愿的,并不是被迫。   风扬起的瞬间,顾盼瞧见了她嘴角的笑意。   那是一种很甜蜜的笑容,就和她还喜欢钟砚时的神情一样。   回宫的路上,顾盼仰着脖子,愣愣望着身侧的男子,眼睛舍不得从他的侧脸移开。   她想起这段日子,自己每天都会做的梦。   每一天都会在梦里看见那个抱着猫站在玉兰树下的清隽少年,她听见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朝他走过去。   她被他推开,她的簪子掉在了地上。   少年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钟砚察觉到她盯着自己的目光,问:“看什么?”   顾盼低下头,“在看你。”   钟砚忍不住翘起嘴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好看吗?”   “好看。”她说。   钟砚望着她柔白的脸颊,轻声细语同她说:“再过不久,宫里的玉兰花要开了,我记得你最喜欢的就是玉兰花了。”   顾盼嗯了声,“是啊,我最喜欢的就是玉兰花。”   钟砚没说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宫里的花开了。   顾盼那天屏退了所有身边伺候的所有宫人,一个人安静的站在湖边,望着那头开的正好的玉兰花。   她的视线恍惚了一下,好像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衣裳的孤傲少年,又好像望见了自己那个掉在地上却没人帮她捡起来的簪子。   顾盼望着湖面,静静的笑了一下。   她努力过了。   她也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待在钟砚身边。   可是她做不到。   正因为年少时的爱意太深,刻骨铭心,所以才难以忘记。   顾盼跳湖自杀了。   轻盈的身体落进湖水里,耳边却掠过了寒烈的风声,她的身体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拽了过去。   【滴,恭喜宿主脱离穿书系统。】 第九十三章   顾盼睁开眼时, 呆呆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吊灯轻微的摇晃, 刺目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卧室, 粉色窗帘半开, 窗外的景致看的一清二楚。   她愣了好一会儿,渐渐回过神,缓缓从床上坐起来,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感受到刺痛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顾盼想起来坠入湖水里的那一瞬间,她听见的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顺利回家。】   【本次穿书任务评定为c级。】   系统说完这两句话又悄然消失, 顾盼望着自己熟悉的卧室, 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   缓过气来之后, 她慢慢走到电脑前,打开之前在网站上看的《暴君》一书,仔细将评论区浏览了一遍,好像和她穿书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我是不是走错频道了?这他妈的不是女频爽文吗?为什么作者写着写着就成了大男主升级流!?】   【我要刷负了, 男主没有心,男主不是人, 男主居然谁都不爱?不行我不能接受。】   【作者是不是个男的, 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文来伤害我们?我只想要甜甜的爱情, 谁关心他当不当皇帝啊!!!】   【男主不爱妹子可以,让他和男二搅基吧!!!!】   【楼上注意,文明你我他, 说基不说吧!!!】   这些评论和顾盼之前看过的没什么两样,甚至评论的时间也停留在她穿书的前一天晚上。   她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电子日历,她在《暴君》那个世界里经历了那么多,这边居然才仅仅过去了一夜,她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顾盼又一次打开了《暴君》这本书,从开头到结尾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钟砚还是那个扬名立万的冷漠帝王。   她默默关了电脑,坐在屏幕前,有些茫然,更多的是释然,她不断的开解自己,她经历的那些事,都是一本书里的、一个虚假的世界里。   顾盼跳湖之前,支开了身边的丫鬟,可是她身边藏了好些在暗处保护她的人,她前脚刚跳进了湖里,那些暗卫立马也就跳了进去。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捞出尸体。   早朝还没结束,刘墉白着脸战战兢兢走上前去,深吸了几口气,声音颤抖将这件事告诉了帝王。   钟砚脸色巨变,眼神陡然冷了下去,泛着冰碴,他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指骨紧捏着椅背,咬着牙对朝堂上的大臣道:“退朝。”   皇帝的声音微微发抖,说罢也不去看朝臣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底下议论纷纷,也不知他听见了什么消息,脸色竟然难看成了这个样子。   钟砚紧紧绷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神色令人惊骇,他几乎是用跑的,到了湖边,贴身伺候她的丫鬟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低着脑袋看都不敢看他,浑身不受控制的发抖,话也都说不清楚,“奴婢....奴婢.....”   钟砚的眼睛死死盯着湖面,眼神恐怖如野兽,咬牙切齿,声音极度低沉,嘶哑不成样子,“人呢?!”   宫女的嘴唇都被自己给咬出血来了,她们低埋着脑袋,“奴婢们也不知道,娘娘忽然就跳了下去,奴婢......”   钟砚捏着手指,侧过身问同样跪在地上的隐卫,“你们也不知道?”   隐卫无话可说。   钟砚勃然大怒,声音拔高了好几个调,听着就十分可怕,“我问你人呢!!?”   隐卫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水珠顺着衣领往胸膛滴落,而后道:“娘娘不见了。”   钟砚冷笑,“什么叫不见了?”   “湖里什么都没有。”   钟砚沉默了很久,乌黑的眸子盯着湖面好一会儿都舍不得移开,他不说话,其余人等都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屏息凝神,喘息都不敢太大声。   忽然间,钟砚一脚将跪在他面前的隐卫给踹开,眼神阴冷,“废物!”   他暴怒道:“全都废物!”   顾盼就这么消失了。   钟砚心里隐隐有感觉,她这回好像是真的彻彻底底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亲自跳进冰冷的湖水里找了一圈,什么收获都没有,连她身上的一件东西都没找到。   他重伤刚愈,伤口过水又开始发炎,脸色死白,看着虚弱不堪一击。   钟砚记起来,顾盼曾笑吟吟的同他说过,她说她总是要回家的。   钟砚是个聪明人,成婚不久后,顾盼性格的转变和后来她莫名又成了颜家的小姐,便知道她的来路不一般。   他自以为能桎梏着她的一辈子,让她永远不离开自己,可她逮着机会还是离开了。   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说走就走,毫不留恋。   钟砚倒是想笑,他也真的笑出来了。   安静的卧房里,沉浸着他低沉沙哑的笑声,有些阴郁,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钟砚睡在她的床上,被子枕头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味道,清甜软香,闻着就很舒服。   他闭上眼,酸酸涩涩,眼尾的水光稍纵即逝,悄悄的顺着他的脸颊灌入衣领。   三天之后,钟砚伤口的炎症才好起来,比起上次,这次他很平静的接受了顾盼选择离开他的事实。   她回家了。   回到了她该去的地方。   选择了抛弃他。   钟砚的心彻底空出了一块,被顾盼活生生给挖走了,心口麻木,除了疼痛早就没了别的感觉。   六岁的愿哥儿,已经不好骗了。   钟砚看着他,笑的很难看,随即又将目光望向远方,轻轻的说:“我把你娘亲惹生气了,她回家了。”   愿哥儿这回没哭,垂着丧气的小脑袋,抓着父亲的手指头,不安的问:“那娘亲还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钟砚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不太笑的出来,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道:“我也不知道。”   愿哥儿觉得他的父亲似乎很难过,他主动踮着脚抱住父亲,“等娘亲气消了,她就会回来了。”   钟砚也是这么想的。   他固执倔强的觉得,顾盼总会回来的。   或许是一年后,又或许是十年后。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能等到她。   顾盼离开的第一年,钟砚并没有等到她,杳无音信,仿佛这世上没有出现过她这个人。   去年的那个春天里,他们一同种下的桃树已经开了花。   他其实并不喜欢桃花,甚至他不喜欢任何的花。   上半辈子除了报仇和权势,这世上没什么是他非要不可的,所以那时候才能丝毫犹豫都没有将她当成了棋局上的棋子,舍弃了。   钟砚在朝堂上还是那个暴戾专/制的年轻帝王,他的戾气没有因为顾盼的离开而收敛,反而日益加重,这阴晴不定的性格,让他在外得了个暴君的名号。   他不在意这些虚名,反而肆无忌惮,阴狠的手段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砚压抑在心底的嗜血的那一面因为顾盼的消失,却变本加厉,他早就成了爱而不得的一个可怜的疯子,寻遍天下的高僧,想尽了办法要将她弄回来。   却都是徒劳,没有任何的作用。   寺庙的主持被他折磨的无可奈何,见了他只会叹气,只劝他放下执念。   钟砚放不下,他认定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死到一起。   第二年......   第三年......   过去了五年,他还是没有任何顾盼的消息,没有能找到她的任何踪迹,仿佛她的灵魂都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愿哥儿十一岁,身量已经到了他的肩膀。   这孩子越长越像顾盼,唇红齿白,模样很是乖巧,他课业上从不需要钟砚操心,懂事明理,接人待物处处都很周到。   钟绍愿每年都会问他的父亲,娘亲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十一岁的他,什么都懂了,已经学会了安慰他的父亲。   这天,钟砚考了他的功课,见他对答如流,也没多高兴。   或者说,这世上能让钟砚提起兴致的事情早就不多了。   愿哥儿临走前,迟疑了片刻,转过头来,望着面色冷淡的父亲,抿了抿唇,说:“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钟砚漫步尽心的嗯了声,好像听见了他的话,又似乎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十一岁的愿哥儿在外是威严十足的太子,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心情不太好。   他每次心情不好,便会出宫去折腾那个哑巴弟弟。   七岁的小平安,和一岁的他,没什么分别,很好欺负。   愿哥儿待谁都和颜悦色,唯独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厌恶的很,从未有过好脸色。   一转眼,钟绍愿都十六岁了。   整整十年过去,钟砚已学会了等待这件事。   他活在漫长的、无望的等待中,他每一日都活在折磨中,每一天都被承受着无言的痛苦中,刚开始那几年,他会愤怒、会发疯,渐渐地,钟砚像丧失力气的野兽,被关在笼子里,无能为力。   平静接受他什么都做不了的事实。   十年过去,他看上去和二十多岁时的模样没什么两样,清隽高贵,冷冷淡淡,瞧着还像个少年。   又是一个春天,院子里的玉兰树又开了花,柔白色的花苞随着日光绽放,漂亮雅致。   阵阵微风而过,花瓣一并被风送走。   钟砚站在长廊边,静静立在不远处,望着簌簌而落的花瓣,沉默无言。   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依然觉得,他的窈窈总会回来的。 第九十四章   钟绍愿二十岁那年, 已经是深得民心的一位太子,可是迟迟不曾娶妻生子。   他年纪轻轻, 学识不匪, 才貌双全, 京城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好看的男子,钟绍愿不仅模样生的好,也没有矜骄傲慢的姿态,谦和恭顺。   从他六岁那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钟绍愿心底已经接受了母亲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只是他的父亲还是那么的固执,都过去了十四年, 还是没放弃。   钟绍愿从来不开口劝, 每回见了他父亲, 只谈朝堂之事,从来不说其他的。   钟砚也没逼迫这个儿子做过什么事,哪怕他迟迟不肯娶妻,钟砚也不曾说过只言片语, 任他随心妄为。   钟砚其实早就厌倦了春天,他讨厌花开的季节, 平时能很好压制在深处的偏执的思念, 每每在这个时候就会疯狂涌出。   这些年, 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每隔两个月便要大病一场,钟砚的脸色常年都比旁人要白上一些, 看不出气色,手指冰凉,哪怕日光直直从他头顶浇灌而下,他身上也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   钟绍愿站在他身后,抿了抿唇,说:“父亲,您在看什么?”   从他小的时候,就经常能望见他的父亲站在这道长廊,目光却不知望向何处。   钟砚收回视线,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什么都没有。   枝头抽出嫩芽,院子里一片春意。   钟砚的眸色浅淡疏离,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他忽然说:“还有两天,又到了你娘亲的生辰了。”   钟绍愿嗯了声,低着脸,默默攥紧了手指头,他都快要记不住他的娘亲长得什么模样,只记得那个怀抱似乎很温暖,那个人也很温柔。   可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钟砚和他向来没有太多的话可说,“你回去吧。”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钟绍愿犹豫半晌,没有就这么离开。   钟砚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等就是十四年,他暴戾的性子似乎被这漫长的岁月磨平,倒是真的温柔了不少。   有时候,他望着那片平静蔚蓝的湖水,也会想要跳下去。   钟砚忍住了,只有他自己认定了顾盼总会回来的。   等待这件事往往望不到头,也看不见任何的希望,钟砚甚至做好了独自老死的准备,不过他即便是死了,也要让钟绍愿将他和顾盼的八字烧到一起。   春天刚过,钟砚看上去依然很年轻,脸上也没什么衰老的痕迹,眉眼漂亮,轮廓精致,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   “皇上,顾家那位小子闯了大祸,将平南候嫡子的腿给打断了。”   钟绍愿低头发呆的时候,刘墉这个太监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擦着冷汗将这个消息带到了钟砚的耳边。   钟砚冷淡的兴致好像忽然间被挑了起来,那个孽种不是胆子很小吗?又是个哑巴,只有被欺负的命,这回竟然伤了人。   不过钟砚听见这个孽种的消息,心情一贯都不会很好,他冷冷的说:“断就断了吧。”   刘墉擦了擦汗,暗叫了声苦,紧跟着说:“平南候为了给儿子报仇,快把人打死了。”   钟砚有些暴躁,冷笑了声,“你去平南候府露个面,别真的叫人把他给打死了。”   他再怎么厌恶都没用,还是得留着那个孽种一命。   站在另一侧的钟绍愿主动开腔,“父亲,还是让儿臣去吧。”   钟砚道:“随你。”   钟绍愿行了一礼,便匆匆出了宫,等他到平南侯府时,赵恒倒在地上,白色衣袍上染了好些污血,他迈开步子走上前,低眸扫了一眼,只看见一张脏兮兮的脸。   他笑了声,轻轻将他踢开,“啧,真可怜。”   嘴上说着可怜,眼睛里尽是嘲讽。   赵恒十六岁了,长得倒是怪漂亮的,却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身体也不太好。   平南候见太子大驾光临,愣了愣,放下手里头的鞭子,“太子怎么来了?”   钟绍愿逢人便露三分笑,“孤这弟弟惹了祸,孤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来的管一管。”   平南候还真的不太清楚赵恒的来头,虽说太子和顾家人关系尚可,但他也听说过,太子与赵恒向来不太对付,水火不容,温文尔雅处事周到的太子,只对赵恒没有好脸。   所以他才敢大张旗鼓替儿子报仇。   “还望侯爷手下留情,让孤能将他活着带回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平南候有再多的怨气也没法子发泄,他道:“既是如此,那太子就将人领回去吧。”   “多谢侯爷。”   “言重了。”   钟绍愿走到赵恒跟前,冷冷一笑,踢了他一脚,神色不耐,“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恒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看着狼狈至极,脖颈上的鞭痕冒着血,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声不吭。   “上马车。”   赵恒不动。   钟绍愿冷笑着问:“不会说人话就罢了,还听不懂人话吗?”   赵恒又慢吞吞爬上他的马车,窝在角落,闭着眼似乎不太想和他说话。   钟绍愿每次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就来气,什么东西,也敢在他面前摆脸色?他配吗?   钟绍愿掐住他的脖子,“你不是能忍吗?怎么这回把人家的腿给打断了?”   他再怎么生气,面前的人都不会给他回应。   钟绍愿松开手,瞥了瞥他身上的伤口,冷嘲热讽,“没用的东西。”   赵恒的长相比起他来也不差,皮肤像那种常年不见光的白,瞳仁漆黑,是个漂亮的小少年。   将人送到顾府,钟绍愿才知道赵恒为什么和平南侯的嫡子打了起来,原是在书院里被嘲讽了一通是个没娘爹不详的杂种,赵恒被他骂的狠了,冲上去咬了他的脖子,后来又跟疯了似的拿椅子将他的腿给砸断了。   钟绍愿听了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送完药的下人离开之后,冷眼望着赵恒怒骂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孽种这两个字只有孤才能骂,他也配?”   赵恒默默给自己擦药,似乎没在听他说话。   钟绍愿一脚将他手上的伤药给踢开,“不过他也没骂错,你就是个孽种。”   赵恒默不作声将在地上滚了两圈的药瓶重新捡起来,不生气也不理他。   钟绍愿抬起脸,墙壁上挂着娘亲的画像,定眸望了好几眼,他说:“你别想了,母亲就算回来了也不会认你。”   距离顾盼从《暴君》的世界里回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她几乎很少会想起在书里发生的事,每天下了班就回家,过着通俗的无聊的两点一线的生活。   除了偶尔会莫名其妙再去网站上点开《暴君》这本书,顾盼都快忘了钟砚这个人。   可一旦看见他的名字,顾盼就能清楚的记起他的模样。   一个漂亮的、高贵的少年。   心狠手辣的少年。   顾盼又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点开了《暴君》,电脑屏幕里停留在不知名的一章,她呆呆望着满屏的字,神思早就飘远了。   【亲,你是念念不忘了吗?】   猛然间听见系统的声音,顾盼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   【亲我一直都在呢。】   “?”   【你知道的嘛,我们系统都是从一而终的。】   “滚啊。”   系统惆怅道:【好吧。】   【我现在除了和你聊聊天之外,基本没有别的功能。】   【更不会坑你啦。】   顾盼并不是很想搭理他,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对他说:“你把嘴闭上,高贵的我不想和你聊天。”   她关了电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就睡着了。   时隔一年后,顾盼梦见了钟砚。   她梦见钟砚死了。   梦里面,飞檐红墙,深宫寂寥,钟砚安静躺在床榻之上,闭紧双眸,垂落的睫毛遮挡住眼底的疲倦,他身上似乎被沉重的药味所包围。   脸色比将死之人还要白几分,顾盼听见了有人在哭,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之后,她似乎看见床上的男人眼皮子动了动,他慢慢抬起眼,乌眸似乎有些空洞,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他坐起来,乌黑的长发在铺散开来,床头的药碗散发热气,他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顾盼望见他命人将窗户打开,他失神望着窗外的天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盼像个局外人,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受着从他身上流露出的悲伤难过。   钟砚的脸越来越白,唇角缓缓有血迹溢出,他却浑然不在意,用帕子随意擦了擦,可是血好像越来越多,嘴角的血液止都止不住。   顾盼望着他彻底闭上眼,很多人跪在他的床榻前,低声哭泣。   顾盼嚎啕大哭的醒过来,枕斤两侧被她的眼泪给打湿,后脑胀痛,心口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不受控制顺着眼尾流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心里头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不断蔓延,她闷在被子里,想到钟砚死去之后的画面,又哭了一场。   等眼泪停下之后,她忽然抬起脸,双眸红通通的,她问:“系统,你在吗?”   铜雀宫里出了一株并蒂花的事,刘墉本想瞒着帝王,偷偷命人摘下的,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消息便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刘墉望着面无表情的帝王,有些后怕,他伺候了皇帝这么多年,算是了解他的喜好。   这些年,皇帝孤身一人,最是不喜这些成双成对的玩意。   更是从来没给旁人赐过一桩婚事。   刘墉揣测圣意,弓着腰上前问:“不然奴才去将这花给摘了?倒不是多喜庆的寓意。”   钟砚搁下手里头的笔,“去看看吧,这宫里头还是头一回出并蒂花。”   刘墉冷汗直流,不觉得这是多好的事。   皇帝独身,太子也至今未娶妻,开什么并蒂花?不是添堵吗?   钟砚熟门熟路走到铜雀宫外,站定在宫门前望了好一会儿,随即抬起步子朝里走,浅淡的花香顺着风走的方向略过他的鼻尖。   树枝下投落四岔的阴影,枝头绽开两朵并蒂花,紧挨在一块,开的正艳丽。   钟砚盯着那株花儿看了又看,清清冷冷的眼神中泛着厌恶之意,他缓步走到树下,修长削瘦的手指碰上花枝,正准备摘下,耳畔好像送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好像又是他听错了。   钟砚的身躯僵住了,抬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道绰绰丽影撞入他的视线中。   他眨了眨眼睛,无声间他的眼眶已经湿润。   水光汇聚成一滴泪,里面倒映着少女的身姿。 第九十五章   少女身着一袭浅色衣裙, 纤细的腰肢以云纹软带所束,盈盈一握, 窈窕貌美, 姣好的容貌让人移不开眼, 日光之下,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她静静站在不远处,恬静而又美好。   钟砚深吸了口气,提起僵硬的脚步,缓缓走到她跟前,削白的手指轻抚着她的脸颊, 喉咙深处酸涩难明。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扯起一抹不算太好看的笑来, 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细嗅着少女颈间的体香,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好像再也不打算放开。   顾盼被他抱的有些透不过气, 钟砚现在看着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白白净净, 清瘦高雅, 淡淡的松针香气漫入她的鼻尖, 她张嘴,想说的话还没机会说出来,脖颈凉凉的, 男人无声的眼泪一颗颗坠在她的肌肤上,冰冷清澈。   钟砚的五指深深陷入她腰肢上的软肉,声音低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顾盼愣了又愣,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钟砚抱入寝殿内。   她呆呆坐在床上,望着钟砚,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微凉的指尖在他的眉眼游走,然后抬眸看了眼周遭的摆设,好像一切都和她刚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顾盼觉得自己也是疯了才会选择回来,回到这个世界中。   她总是不断的梦见钟砚躺在这张床上,咳血而死的画面,男人这双漂亮的狐狸眼,黯淡无光,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她哭着醒来,又哭着睡过去。   终于有一天,顾盼想清楚了,她对钟砚死了这件事,内心畏惧。   她的内心深处依然记挂着初见时芝兰玉树的清隽少年郎,恩怨情仇悄无声息的释然,她放过自己。   钟绍愿并不知道母亲已经回来的这件事,听宫人道父亲在铜雀宫待了一整天都没回,心里头隐约开始难受,只当父亲过于思念娘亲,便打算过去劝一劝。   不曾想,自己刚出现在宫门前,便被刘墉拦了下来。   刘墉当了多年的总管太监,惯是个会揣摩圣心察言观色的人,他觉着这个时候,主子自然不想被任何人打搅,哪怕是亲儿子也不愿意。   这些年,刘墉几乎是看着这位绝情冷漠的皇帝在人后过的百般痛苦,隐忍偏执的爱,都给了消失很多年的皇后娘娘。   在梦中喊的都是这位娘娘的名字。   十四年,若是其他人,早就该疯了。   “殿下,没有皇上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您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钟绍愿外软冷刚,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年仅二十岁,威仪却不在他父亲之下,他冷下脸,“孤也不可以吗?”   刘墉面露难色,“殿下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了。”   钟绍愿冷眼相待,继而道:“公公进去禀告一番,若是父亲不肯见孤,孤自然就走了。”   刘墉拦在门前,进退不得。   两人你来我往说话的声音算不得小,顾盼和钟砚自然也都听见了,她被钟砚的眼神看的各种不自然,涨红了脸,翘着脚尖乱看了一会儿,“外面好像吵起来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钟砚抿唇不语,眼神舍不得从她脸上移开,指腹轻揉过她的唇角,“到也不用管。”   钟绍愿耐心不是很好,硬是越过刘墉,直接将殿门打开闯了进去。   钟砚似乎不吃惊亲儿子能做出这种事,钟绍愿本就不是个乖巧的,平常都是装给别人看的而已。   他缓缓直起身子,转头望着钟砚,眼神冷冷的没什么温度,一派冷淡之姿,问:“闹够了?”   钟绍愿的目光定在他身后的少女脸上,惊诧、惊喜等多种复杂情绪在眼中交缠,他忽然间失了声似的说不出话,眼神呆呆的,难得露出几分傻样。   床上坐着的人,好像是他的娘亲。   顾盼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以为自己最多也只离开了一年而已,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儿子都二十岁了。   所以她没有面前这个高瘦清俊的少年认出来,实属正常。   她的脸还红扑扑的,稍显羞涩。   漂亮的少年郎貌似看她看的呆了,直愣愣的眼神都不晓得要收回去,顾盼虽然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但好像也还没有漂亮到这种程度吧?   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主动开腔,问:“你没事吧?”   钟绍愿的眼圈慢慢的红了,方才闯进来时嚣张的气焰陡然间退的干干净净,这会儿看上去无措又可怜,红着眼的模样又很委屈,哽咽着嗓子,抬手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   顾盼看见他哭了,茫然之余心里也不好受。   她拽了拽钟砚的袖子,问:“他这是怎么了?他是谁啊?”   钟砚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而后望着儿子,说:“多大的人了,还有脸哭。”   钟绍愿也仅仅失态了片刻,旋即恢复如常,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的娘亲,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娘亲依然是个漂亮的少女。   他被她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莫名羞涩,逐渐红了脸。   钟砚拧着眉头,这会儿没空应付他,只冷下声音,无情道:“钟绍愿,出去。”   顾盼听见这三个字,恍惚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怎么都没有把眼前这个贵气矜骄的精致少年和她乖巧的儿子联系在一起!   她傻了眼,脑子也一片空白,甚至以为是钟砚在和她开玩笑。   等到钟砚靠着她的肩,紧搂着她时,顾盼才迟迟有所反应,她张了张嘴,“那是愿哥儿?”   钟砚哑着嗓子嗯了嗯,眼睛酸涩,他说:“他长得像你,也很招女孩子喜欢。”   顾盼闭上了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消化这件事,她呐呐问道:“他现在多大了?”   “二十。”   二十岁了。   也就是说她离开了已经十四年。   怎么就过去那么久了呢?   顾盼忽然间有那么点不太舒坦的感觉,从心里冒出了个尖尖,她伸出双手,迟疑片刻,轻轻抱着他的后背。   她望着殿内的烛火,忽然之间,把心里的话问了出来:“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   钟砚没吱声。   顾盼早该知道他是多么执拗的一个人,她叹了口气,也什么都没说。   顾盼这会儿有些狼狈,衣裳和头发都乱糟糟的。   钟砚替她整理好衣裳,什么都没有问。   不问她从哪里来,也不问这些年她去了哪里,只是紧攥着少女柔白的手,声音低哑的说:“不要走了。”   不要再离开他了。   顾盼想了想,在男人猩红的眸色中轻轻点了头。   既然她选择了回来,就选择放下了那些恨意。   钟砚将心底阴冷的心思压了下去,竟有些许热泪盈眶之感。   顾盼还是有些不适应,花了好几天的时间都没能好好接受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这件事,以至于她在看见愿哥儿时,还有诸多的不在意。   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清瘦俊朗懂礼貌的漂亮少年郎是自己的儿子。   她和愿哥儿独处时还有些不太自在,不过钟砚也不怎么让他们母子二人独处。   钟绍愿也不知能对这位多年不曾见过面的娘亲说什么,她看上去娇软可欺,好像和她大声说句话都得把人给吓着。   所以钟绍愿在她面前都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小心翼翼同她说话,怕吓着了她。   母子二人说话都格外生硬。   钟绍愿便不再强求,临走前只道:“母亲若是在宫里住的不舒服,大可同儿子说。”   顾盼只得说好。   钟砚知道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了之后,冷笑不断,一个逆子,难不成还真的能把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带走?   钟砚这些日子几乎是寸步不离守着她,顾盼以前倒不知道他这般粘人。   只觉得他瞧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   这日她同儿子解开心扉,多说了几句话心中高兴便喝了几杯烈酒。   到底是酒量不行,她醉醺醺的被宫人扶了回去,软趴趴的睡在被子里头,脸色潮红,微张着小口呼吸,过了没多久,她小声的唤人,想要喝水。   钟砚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背后,她都毫不知觉,等到被人扶着背抱在怀中,懒懒睁开双眸,才发现自己被他扣着下巴,不等她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男人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对着她红润的唇亲吻了下去。   她尚且不知自己此刻有多么的迷人,唇瓣无声,纤细的脖颈被迫仰了起来,已然成了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娇弱女子。   好在钟砚只是亲了亲她,并没有打算趁她意识不清时继续做些什么。   他给她喂了几口水,缓缓将人塞回被子里,低眸望着少女微醺的脸颊,暗沉的眼神越发的幽深。   钟砚起身,床榻上的女人忽然发出几声悲伤的低啜,“钟砚。”   他陡然停下脚步。   听见她说:“别死。”   少女紧抓着他衣摆衣角,舍不得松开。   愕然过后,钟砚替她擦干净眼角,俯身低头,凑在她的耳畔低语呢喃,“我不走,也不会死在你前头。”   “窈窈,别怕。” 第九十六章   或许是钟砚知道顾盼不喜欢待在皇宫里, 并未让她在宫中久住,过了没几日, 称病罢朝, 命太子监国, 随后便带着她去了他们婚后长住的侯府。   老太爷几年前已经故去,钟虔当年继承了侯府的爵位,收敛了性子后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只是这么多年,还未娶妻生子。   钟虔同他的关系不咸不淡,得知他要回侯府住上一段时日只是吩咐管家将他从前的院子收拾出来,也不必太过惊恐。   他们二人从前在侯府里的小院, 一直都空着, 没人敢住。   顾盼被钟砚抱下马车, 眼神愣愣望着钟府门前的牌匾,透白的皮肤在冰天雪地里衬的更为雪白,狐狸毛制的柔软围脖将她的下巴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乌黑亮眼的双眸。   钟砚侧眸, 沉默望着她,少女仰着纤丽白皙的脖颈, 线条柔和, 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柔软了起来。   顾盼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经过正厅时,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停了下来,她望着正中间的太师椅, 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想起了很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了笑。   她还记得,穿越而来的第一天,她便是在正厅里同钟砚大吵了一架,脾气好涵养也好的钟砚被他弄的耐心尽失,没克制住怒气推了她一把,她的额角撞出一个大窟窿。   那时候她过的如履薄冰,做事瞻前顾后。   顾盼一进了屋,就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懒洋洋坐在窗格边的软凳上,她顺手开了窗,所见的景致和从前没有两样,她背对着钟砚,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钟砚见她踢了鞋子,眸色暗了暗,沉吟半晌后,道:“你不喜欢皇宫。”   他知道,她素来就不喜被拘束着的日子。   顾盼趴在窗边,柔软的墨色长发顺着风起的方向飞扬,她转过身,艳丽娇媚的脸撞入他的视线,红唇一张一合,她道:“你说的没错,我还是更喜欢侯府。”   暖烘烘的屋子,将她的额头闷出了细汗,巴掌大小的脸也被熏的红通通,如刚成熟的蜜桃,香气诱人。   钟砚上前两步,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力道轻轻地确保不会弄疼她,他用帕子将她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擦拭干净。   近在咫尺,顾盼能闻见属于男人身上那股清冷的松针香。   顾盼在钟砚松开手的瞬间,忽然间搂住了他的脖子,她望着男人红透了的耳朵,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她的笑声虽然小,对钟砚这样耳力惊人的人来说,却能听得清楚。   或许知道顾盼在笑什么,钟砚皱了皱眉,指骨捏着她柔软纤瘦的腰肢,乌沉沉的眼眸深望着她,薄唇微掀,“笑什么?”   顾盼方才去勾他的脖子也不过是一时兴趣,这会儿被他掐着腰一动都不能动着实是不好受,也有些烦。   她伸手指了指男人的耳朵,“你耳朵红了。”   钟砚则表现的很是淡定,嗯了声,脸色如常,一点都没变。   “你是打算让我以后都住在侯府了吗?”   “不是我,是我们。”   顾盼静默,随即问:“你不当皇帝了?”   钟砚挑了挑眉,口吻相当随意,“还有太子。”   他伸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接着往下说:“窈窈,太子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他已经二十了,完全能担得起大任。”   哪怕钟绍愿从小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手段心智都并不弱,十二岁就会利用人心铲除异己了。   他也仅仅是看上去柔和罢了,内心强硬,不是个心软之人。   顾盼有些走神,“是啊,他都二十了。”   每每提起这件事,顾盼的心情就都不太好,她错过了儿子生命里的太多时光。   不仅是愿哥儿,还有小平安,她都没怎么照看过。   顾盼兴致不高,等到钟砚去解她的腰带时,她还将人给推开了,水润的眼眸巴巴望着他,按着他的手不让他胡来,接着问:“你说的没错,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吗?”   钟砚没问过,也不想去管儿子这方面的事,他想了想说:“不清楚。”   顾盼不死心,“那.....那就没有别的女孩子喜欢他吗?”   愿哥儿不仅是一国太子,长得还好看,脾气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差的,再怎么样也不会没人喜欢吧?   钟砚说:“也许是有的吧。”   顾盼有些犯愁,“改天,我得亲自去问问他。”   钟砚不太在意,含糊的嗯了两声,又接着去解她的腰带。   她在他面前实在纤弱,不堪一击。   不过钟砚不似从前那般嚣张强势,事后还同她温存了良久。   顾盼睁眼醒来天已经黑了,钟砚在她睡着的时候去前院同钟虔提了一句,往后他和顾盼都要在侯府住下。   钟虔自然是吃惊的,隐隐有抗拒,不过眼前的人是帝王,哪怕他不情愿也没法子。   他只是不明白钟砚为何当放着好好的皇宫不住,偏要回侯府。   监国的太子,抽了空才有机会从宫里跑出来一趟,侯府的奴仆大多认识这位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恭恭敬敬将人迎了进去。   顾盼见了二十岁的儿子,还是不太适应。   不过钟绍愿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个长相漂亮身材清瘦的少年,个头比他矮一些,却是长得比他还好看几分。   即便是钟绍愿没有主动提起他身后的少年姓甚名谁,顾盼也猜出来了少年的身份。   她的眼眶热热的,喉咙哽咽,有些酸涩。   顾盼红着眼对钟绍愿笑了笑,了然问道:“那是灯灯吧?”   她还记得小平安的名字都被改了的。   钟绍愿点了点头,在母亲面前他惯来也是个会做戏的,做足了兄友弟恭的场面,笑着道:“是弟弟。”   “儿子觉着您应该也想弟弟了,便将他一同带了过来。”   顾盼上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平安的脸,他似乎躲了一下,可能是察觉到她并无恶意,又站着不动任由她摸。   顾盼忍着想掉泪的冲动,努力对他笑了几次,“灯灯知道我是谁吗?”   赵恒自然是没法给她回应的,眼皮子颤了颤,抿唇不语。   钟绍愿望着母亲紧握着弟弟的手,眼神深了深,随后犹豫着说:“娘,弟弟如今也十六岁了。”   已经不适合再叫小名了。   顾盼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嗯,我知道。”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两个少年相处,这两个孩子,一个不是话多之人,另一个压根就不会说话。   顾盼留他们二人一同用膳,见赵恒格外喜欢吃她这里的糯米糕,临走前还往他手里塞了一包,让他带回去吃。   赵恒也不是傻子,莫约也是知晓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亲生母亲,故而在被母亲抓着手不放时,脸红了红。   默默收好了母亲给的糕点,然后将自己身上最宝贝的一块玉,递给了她。   从侯府出来,钟绍愿便收起了脸上和煦的笑意,冷下脸,掐着赵恒的肩膀,眼睛盯着他手里头的糕点,冷笑两声嘲讽道:“没想到你还挺讨人欢喜。”   然后,他不耐烦的伸出手,“给我。”   赵恒平素任由他欺负,从不反抗,这回却跟没听见,抱着东西没动。   钟绍愿当即扬了扬眉,吐字道:“我数三声。”   赵恒没少被他欺负,从来都是忍气吞声,这回犯了倔,在他数数之前,拔腿就跑。   钟绍愿拧着眉,虽有些生气,却没有去追。   顾盼发现钟砚变了不少,再也没有拘着她,万事都由着她高兴。   他如今将朝政全都交由太子,每日陪她待在侯府里也不嫌腻。   不过,偶尔朝堂上也会有太子解决不了的麻烦,这种时候,折子往往都还会送到钟砚的手里头。   他看折子从不避着她,大多时候还喜欢抱着她看折子,顾盼对这些玩意半点兴趣都没有,总是在他还没看完折子的时候,自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钟砚议事的场所也改到了侯府后院。   顾盼午觉睡醒,在庭院里瞧见同徐长河谈论时事的钟砚,她走过去,刚睡醒说话的嗓音听起来软软糯糯,她问:“你瞧见我昨日买的那本戏折了吗?我还没看完呢。”   她穿的实在单薄,腰身尽显,玲珑娇躯惹眼瞩目。   钟砚挡在她跟前,同徐长河使了一个眼神,道:“今日就说到这里,你回去吧。”   徐长河前脚刚走,顾盼就当着他的面轻笑出声,“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原来还是没有。”   不过也是装的好。   醋味依然大。   旁人多看两眼,他还是会不高兴。   只是如今他的手段柔和稍许,不似从前那般强硬。   钟砚也没否认自己那点小心思,他道:“下回穿的多些。”   顾盼只当他小题大做,“我的戏折呢?”   “我收起来了。”   “还我。”   “那戏折写的不好。”   全篇都是怂恿小姑娘同外男私奔追求真爱的内容,有什么好看的?   钟砚昨晚就给烧了。   他说:“你若是喜欢看戏文,为夫给你写。”   顾盼不信他,“你不会写。”   她说完就不肯理他。   钟砚却很难缠,扣着她的手腕抵在庭院内的银杏树上,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的背脊紧贴着树干,动弹不得。   男人哑着嗓子跟她说:“我不会写,却是会做的。”   “那戏文里说,只愿同自己的娘子百年好合。”   “为夫也是这么想的。”   顾盼被他的气息弄得面红耳赤。   钟砚却逼的她张了口,亲够了之后,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帮她顺气,“为夫只想同娘子永结良缘,白首到老。”   顾盼低垂眼眸,潋滟水润的唇微微张了张,她听见自己说:“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有甜甜的番外哈   专栏!!!!!   求个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