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奸臣的早死姐姐 作者:爱心扁桃体 第1章 冰天雪地 阿爹生病,初月求助……   数九隆冬,北风卷地,皑皑白雪把这天地套上银装,分外寒凉。   于安县的鞍山,地处北境,却是平原之中难得的穷山峻岭,由于道路不太通畅,使得这鞍山的张家村与外界几乎隔绝。除了要去县里卖货维持生计的人家,以及那想依靠寒窗苦读一飞冲天的学子之外,便是不会有其他人顶着这般风雪出入张家村。   此时的林初月正站在雪地里,穿着只夹了零星半点棉絮的袄子,天上还飘着雪花,她冻得浑身发抖。   “大伯,求您开开门吧!阿爹他真的快要不行!”她声嘶力竭的喊一句又一句,可偏偏门里半点回应都没有。   “大伯……大伯!”   “哎呀,真是烦死了!”   啪的一声,门被打开。   站在门口的老妇人穿着厚实的袄子和棉裤,手上还套着兔毛圈,看向林初月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门终于被打开,林初月喜极而泣,急忙站了起来,跑到老妇人身边。   她抹了把眼泪接着道:“大伯母,阿爹他身子快不好了,您能不能借我牛车,去隔壁村请郎中看看?”   老妇睨着她,语气淡淡:“这什么天气?你就是去请人家,人家也未必愿意来,再说了,我把牛车借你,牛不会冷啊!”   “可是大伯娘阿爹他真的不太舒服,我担心他,我会给你钱的,求求您借牛车我吧!”   整个张家村除了林初月她大伯家之外,便只有两户人家里有牛车,好歹大伯家还和他们有些血脉关系,其他两户隔得太远了,村头村尾的,快有几里地。   “钱?就你们那家徒四壁,哪儿来的钱?老邵他身体本来就不行,你们给他瞧病那花销,都快顶得上村长他们家的花销。估计也扛不过这个冬天了,何必再为他花那些不必要的!”   林初月不死心,她四年前孤身流亡到张家村,却被邵全德收养认作义女,他辛苦照拂她四年,她又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刻弃他于不顾。   “大伯母,我会帮村长夫人做绣活去县里卖,一个月就能得二钱银子,我可以还起的!求求您帮帮我阿爹!”   妇人显然是不耐烦了,往后退想把门给关上。却不想林初月冲过去,手指攥着门。   哐啷一下,林初月的手被门狠狠的夹了,手背马上就肿起来。   “你你……你干什么手给我抽回去!这是你自己不小心,可不能怪我!”   “大伯母……求您帮帮阿爹吧!”   “阿爹阿爹叫的那么好,又不是亲生的,赶紧给我滚!别打扰我休息!”   “大伯母……求求”   妇人烦极了,把门哗啦一下打开,对着林初月就是一推,随后再也不管,把门关上锁死回了屋里。   *   天气寒冷,张大娘和张老汉才从镇上卖干货回来,途经村口就碰见晕倒的林初月。两人把林初月抱上牛车,带回了家里。   “这孩子也是苦命,弟弟去了县里的书院读书,整个家就剩她一个姑娘,老邵头又卧病在床,这大冷天的,我要是不往那儿经过,哪能看见她就躺在雪地里,半个身子都快被埋了!”张大娘心疼的说道。   “唉,苦命的孩子!”张老汉附和。   虽然是茅草屋,但屋里却烧着炭,暖烘烘的。   林初月意识模糊,再睁开眼便是乌黑的房梁。   “哎哟!邵姑娘你醒了,幸好幸好,老头子,你赶紧去倒热水过来!”   “好!”   她被人扶起,麻木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热水,很快,混沌的意识开始清明。   她是A大经管院的一名学生,由于数日通宵熬夜备战CPA不幸猝死,再睁眼自己就来到了这个世界。那时的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体不过就十岁,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流落到了这个张家村,除了年纪之外,唯记得的就是自己的名字林初月。   幸好被好心的邵全德收养,把她认作义女养了四年。   恢复了之前记忆的林初月意识到,自己穿来的这个世界,是她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   而她身在的这个鞍山张家村,就是这本小说里,鼎鼎有名的大反派——奸臣邵砚山的故里。   她当时追小说的时候就因为这个反派几次三番和男主作对气得牙痒痒,幸好最后反派落败于男主,万箭穿心而死。   而要命的是,她现在好像成了反派的姐姐,那个死于反派十三岁的短命姐姐。   书上对她的描述都是一笔带过。   她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看向张大娘目光里充满了感谢。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她怕是就要在雪地里死了。   “谢谢你,张大娘!”   “唉,没什么,这都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不过你怎么就倒在那张翠花门口啊?”张大娘有些纳闷。   林初月遂把刚才发生的事长话短说。   张大娘听了,满脸的愤怒:“这张翠花真是狠心!”   “如今我阿爹卧病在床,身为女儿我却无法尽力帮他,实在是……”   “可怜的孩子……”张大娘摸了摸林初月的后脑,接着又说,“这样我让你张伯伯去隔壁村请郎中,给你阿爹瞧病,如何?”   张大娘一家是村里鲜少有牛车的人家,因为平常常去镇里卖货,为了方便就攒了些积蓄,置办上了这样的交通工具。即便是在整个张家村,张大娘的条件也算得上是不错。   林初月眼睛泪水朦胧的就要从床上起来,弓腰给张大娘道谢。她穿上鞋子,张大娘便搀住了她的手。   “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你说是不是啊,老头子?”   张老头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笑得慈祥,跟着点了点头。   张大娘上下看着林初月,不防眼尖,一下看到了她红肿的右手。   她双手托着林初月:“邵家的姑娘啊,你这手是怎么了,怎的伤的这样严重?”   林初月笑了笑,只得解释说是自己刚才不小心磕到的,只是积了些淤血,回去拿药揉揉,活活血就好了。   张大娘却不满意,直说未嫁人的女孩子可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赶忙从柜子里取了瓶药酒给林初月涂着,还一边帮她揉,许久那片红肿才散去了一些。   “这瓶药你拿着,平常要是不小心磕到了自己也可以上药,我看你这手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可要小心呀。”   村里大多人都认识林初月他们一家。当家之主邵全德,是早些年跟着兄弟邵全福一起迁来这张家村的,而后便在这里扎了根,娶妻生子,一家美满。   只可惜生下孩子之后邵全德的妻不幸难产,从此,邵全德便孤身一人养着孩子,偏偏四年前还因为同情心泛滥,收养了林初月,一家人便过得更加磕碜。   幸好邵砚山天资聪慧,敏而好学,十二岁就已经过了童生试,不仅成了秀才还是廪生,远近闻名。而林初月虽是收养来的,但却长得水灵漂亮,还勤劳能干,年纪小小就把一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村里的人都喜欢这个漂亮丫头,上了年纪的长辈也有心思让自己儿子把她娶回家里。   只可惜近年来邵全德生了重病,家里过得越发紧巴巴,听村里人说,这小姑娘为了邵全德的病,可是操碎了心,但小姑娘却一丝抱怨都没有。   也因此,张大娘对林初月印象一直很好。   和张大娘说了会儿话,林初月便要回去了,邵全德还一人在家,天气寒冷,她实在不放心。临走前,张大娘还给她披上了一件厚袄,林初月本想推辞,但张大娘却态度强硬,没办法只能收下。   林初月想着,自己得想办法挣些钱回报张大娘才是。   她一个财经大学的学生,唯一能在这个时代有眼看的技能,怕就是算账了。而想要找到这方面的活计,怕是还得去县里。如今风雪这样大,路也不好走,只能再做打算了。幸好她和村长夫人还有些交情,平时接接绣活还能挣一些钱。   熬过这阵,她可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林初月打定主意,开春便要去城里。   林初月拢紧身上的袄子,顶着风雪,一步步艰难的前行。   还未等她回到邵家,就被一人拦下。   村里有名的地痞无赖——张麻子。   他穿一身破旧的灰色棉衣,带着个鼠皮帽子。他就一直在这附近溜达,没想到却能看见林初月,他一下两眼放光,凑到林初月跟前。   “邵妹妹这是去哪里呢?”   即便是在分子运动速率极其慢的冬天,林初月还是不可避免的闻到了一股臭味。   天知道他这身衣服都多久没洗了。   林初月侧身避开,张麻子不依不饶,又凑到她跟前,脸上还笑眯眯的拦着她的路。   “邵妹妹怎么这样小气,一句话都不同我说?”   压下心中的不快,林初月扬着笑脸:“麻烦让让,我还要回家!”   “哎,那感情好,我也顺路一起呗,这天风雪大,两个人也好有个照看!”张麻子挨着林初月旁边,作势便要挽上她的手。   “你别过来!”   林初月吓得一跳,赶紧小步往前跑。   “邵妹妹你别躲嘛,你都收了我的东西了,还这样生分做什么?”   “你…你可别乱说,我什么时候收你东西了,不要信口雌黄!”   林初月一阵无语,早知道会在这条路碰上张麻子,她就从后山绕回家了。   “我哪儿能胡说!”张麻子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一个月前你不是捉了我的山鸡吗,就脖子还有一圈绿毛的那个!”   林初月回想了一下,一个月前她确实是在自家院子后面捉到了一只山鸡,喜不自胜,检查完发现没什么特殊的记号,当场便把它送上黄泉,给邵全德炖了汤喝。   可那明显是野生的山鸡,哪里是人养的,一身的腱子肉。况且就张麻子那条件,哪里养得起什么山鸡,自己过日子都艰难。   林初月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你一张嘴皮上下一碰就开始扯谎,山鸡都长那样,你给我说说有什么证据能说明那是你养的!”   那山鸡当然不是张麻子养的,只不过他路过后山的时候,正巧看见,原本想自己捉了去,一饱口福,却被林初月先下了手。   要不是看着这小妮子长得俏,张麻子当时便要把这鸡抢走。   “我哪里拿得出什么证据,这鸡都进你肚子了,你可不能不承认呢!” 第2章 好心的一家人 张成出现,帮助……   林初月气急了,哪有这样无赖的人,信口胡说还要定人罪过。   “你别想赖我,你要这样吵闹,我们不如就把邻居叫出来评评理!”   这是村里的主道,前面便有一户人家,林初月想着,自己若是声音大些,跑得再快一些,该是能引起别人注意。   便是丢人,也不能让这样的无赖欺负。   林初月声音不算大,但却中气十足,张麻子也怕引了人来。想到当时,见那山鸡一瘸一拐的步调,张麻子随口诌了句。   “我记得我养的那只绿脖子山鸡,它腿脚不行,身上是带着伤的。”   她心里一惊,表面却依旧镇定,她犹记得那只山鸡腿确实像是受了伤,不然林初月也不至于轻易就捉到了它。   难道,这山鸡真是张麻子养的?   林初月一双水亮亮的杏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笑得油腻的张麻子。   见林初月没有立刻开口反驳,张麻子心里更加笃定,肯定是村里的哪家猎户设的捕兽夹弄伤了那山鸡的腿,不然,这小妮子怎么可能一句话都不说,指不定得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道呢。   “邵妹妹,你可别不承认呢!”张麻子伸手要去抓林初月的小臂。   林初月收回心思,一下把手抽回来,让张麻子扑了个空。   “别动手动脚的,就算是同一个村的人,我跟你关系也没这样近!”   “这是什么话?那山鸡便是我俩的定情信物,改天我便上门向邵老头提亲去,你说他会不会……”   “住口!”林初月厉声打断了他。   “就算那山鸡是你的,那不过也是我不小心捉了,大不了我陪你便是!”   林初月心里盘算,一只山鸡大约三斤左右,按照县城里野货的价格,大概是五十文钱。她现在手头上还有些钱,赔给他,不算什么。   “唉,妹妹这话可就是生分了!”他掐着笑,又道,“不过是一只山鸡,吃了就吃了,哪能让妹妹你赔,我就想和妹妹同一段路,说说话,只要你肯,这五十文就当是我送与妹妹了!”   林初月不欲与他纠缠,打算往前面跑,可被张麻子看穿了意图直接挡在前面,幸好林初月及时刹住脚,不然都得撞到张麻子怀里。   想到这后果,可把林初月恶心坏了。   张麻子舔着脸,一双黑糙的手正要往林初月身上去,可还没动手,突然一阵冷风刮过。   咚!   张麻子栽倒在路旁,摔了个狗啃泥。   “初月你没事吧?”   林初月惊魂未定,抬头便看见熟悉的脸。是张大娘的儿子,张家村远近闻名的猎手,身高体壮,经常出没鞍山,却总能满载而归。   张成脸上皆是担心,林初月喘了口气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谢谢张大哥!”   张麻子吭哧吭哧的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污,啐了一口。   “你这傻子,莫名其妙把人撞倒,有……病”   一见是高大的张成,张麻子后面那句话直接灭了响,他咽了咽口水,满脸的讨好。   “原来是张大哥,这风尘仆仆的是往哪儿去呢?刚从山里回来吧,听说……”   “滚。”   简单的一个字,配上张成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吓得张麻子胆战心惊,缩成个小鹌鹑。   这可不是开玩笑,谁不知道村里的猎户张成,山里的野猪都拿他没办法。张麻子哪能跟这种人硬碰硬。   只是在跑之前,他还恋恋不舍地朝着林初月的方向望了望,抹了抹鼻子,可把林初月膈应坏了。   “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这句话一出口,张麻子马上挑了条小道,一溜烟跑了。张成气极,本想去追他,给他个教训,却被旁边的林初月拦住。   “算了,张大哥,没必要跟这种无赖计较。”   张成看见林初月那双冻得通红的手,赶紧取了一个兔毛圈递给她。   “带着这个,手就不冷了。”   林初越想拒绝,但张成眼神坚定,和张大娘一样的表情。   算了,她还有报答的机会。   “对了,张大哥怎么突然过来?”   这条路可不是往张成他家的方向,就算是从鞍山下来,也不该是这条路。   张成笑的憨厚,挠了挠后脑勺:“我娘说这天气寒冷,让我把这个暖手的兔毛圈送给你。”   “谢谢张大哥了,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林初月垂着头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皮肤也是难得的白皙光洁,看得让张成心里一跳,耳根都泛红。   “没……没事……”   林初月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初月,还是我送送你吧!”   她侧头看向张成,张成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释:“这路上风雪大地也滑,你一个小姑娘,我娘不放心叮嘱我送你到家,再一个,我也怕这张麻子路上还会再来找你,有我在旁边,他总不敢对你毛手毛脚。”   林初月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理,便和张成一同回了家。   一进屋,林初月便去了里间照看邵全德。邵全德安静地躺在炕上,只是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依旧温度没有减下去,林初月赶紧给他换了一块棉布。   其实按照平常这种低烧是没什么大问题,甚至可以自愈,可偏偏邵全德原就身体不好,低烧可是更是火上浇油。   林初月招呼张成坐下歇歇,转头去了灶上烧水,在这期间,张老汉驾着牛车停在了他们家门口,林初月出去迎,帮人把牛车拴进院子。   “张伯伯,真是多谢您了,来快屋里请!”   张老汉笑着摇头,引着郎中一起进了邵全德的房里。   郎中穿着夹毛袄子戴着瓜皮帽子,脚步匆匆地进了里间。   他探了探邵全德的脉象。   安静的太久,一屋的人都只看着郎中,郎中却也只是皱着稀疏的眉,没有说话。   林初月有些着急带到郎中手指放下,她便立刻问:“大夫,我阿爹他怎么样了?”   郎中啧了声,才说道:“久病成疾,气虚体弱,我只能先开服药稳定一下。”   林初月鼻子一酸,捂着嘴忍住眼泪。   “大夫……这很严重吗,我阿爹他……”   大夫拿出纸笔,誊写着方子,一边说道:“先吃副药看看吧,一月之后我再来检查,如今这天气寒冷,你们屋里该烧些碳,暖和暖和才是,他身体虚弱耐不得寒气。”   林初月只能点头,张老汉送郎中回去拿药。屋子里只剩下林初月和张成。   “今日之事,多谢张大哥了。”   张成有些心疼:“初月你不必言谢,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助是应该!”   脚步迈到门槛,张成回头瞧了一眼,里屋的林初月。   视线对上,林初月有些疑惑:“怎么了,张大哥?”   “我家里还有些炭火,不如待会儿给你送来吧,这天寒地冻的,邵伯伯的身体也扛不住。”   林初月实在不好意思再接受别人的好意,可一想到邵全德的身体,她也没有办法,天气确实很冷,他们家的炭火都快没有了。再这样熬下去,就算是林初月能坚持得住,邵全德也坚持不住。   她想了想,走回里屋揣了个小袋子到张成面前,只见林初月把袋子打开,从里面取出她这段时间攒到的钱,递给张成。   “这些就当是我向你家买炭的钱!”   张成皱眉拒绝,“这怎么行?那些碳值不了什么钱,再说了,我怎么能因这些收你的钱,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张大哥!”   欠人情总归是不好的,一欠再欠那便很难还清了,林初月很坚持,一张小脸,倔强地把钱递到张成手上。   “钱没了我们还能挣,可不该这样消耗情分,我实在愧疚,如果张大哥不收下,我便不要碳了!”   林初月板着脸一副,势必做到的样子,张成最终还是把钱收了。   屋里只剩下林初月一个人,把仅剩的一些碳烧起来,给邵全德理了理被子,林初月就回了自己房间。   前段时间她接了不少村长夫人要卖去城里的绣活,挣了些钱,可因为给阿爹的瞧病花销了不少,仅剩下一钱银子和零碎的几百文。她得再想想办法,增加些收入。   木条筐里还有几条精细的帕子,林初月打算今天熬夜绣完,这样一来,明早就能去送给村长夫人换些钱。   晚间,林初月刚给邵全德喂了药,回了自己房里,便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有些害怕。   天黑着家里就他一个人这该怎么办?可敲门声一直没停下来,隐约还有些喊叫,没办法,林初月从厨房拿了根棍子,走到院门。   “邵姑娘,我是你张大娘啊!”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她才安下心,把门栓打开。   “敲了半天没见你开门,还以为你睡了呢!”张大娘笑得和蔼,手上还拎着一筐东西,进了门便帮他把门拴好。   见林初月愣愣的,张大娘便开口打趣她:“怎么了?这孩子还傻了不成?你一个人在家,我和你张伯伯都担心,所以过来陪你!”   说着,张大娘把提着的篮筐递到林初月面前。   藏蓝色的布掀开,底下是一只处理好的山鸡。皮色光洁,一看便是新鲜的。   张大娘跟着林初月,一边往主屋走,一边说道:“这是你张大哥进山猎来的山鸡,瞧着你这段时间气色不好,也瘦了点,让我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   “张……”   “你可别拒绝,就算你不吃,那邵老头怕是也得补补身子吧,乖,收下!”   不由分说张大娘就和林初月一起进了屋,她走到林初月的房里,上下打量。   “张成他不是送了些碳过来吗?怎么炕上不热着?你这一个小姑娘怎么受得了,这天寒地冻?”   林初月有些拘谨,张成确实给她送了炭,可她想都留给邵全德,就算这碳不便宜,但这样的天也很难再弄到这么多,再一个,自己也习惯了寒冷,忍忍就过去了。   张大娘却不给她犹豫的机会,赶紧帮她热了看。   “邵姑娘啊,就算你受得了这寒冷我可受不了,就当是为我热得成不?如果怕用完,你便让张成再送些来就是了,我们家多的很,咱们都是一个村的,里外照应该的!”   虽然张大娘是这样说,但林初月心里却并不这样想,他们一家人都姓邵,还是从外地迁来的,说到底百年前跟着张家村是关系毫不沾边的,人家这样热情,她可不能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张大娘……我欠了您这么多人情,真的不好意思,我怕我还不清。”   张大娘咧着嘴笑了笑,把乖巧的林初月揽进怀里,凑到她耳边。   “要怕还不清……就做我们老张家的人,你张大哥,可喜欢你了!” 第3章 阿爹转醒 阿爹醒了,张大娘却……   听到张大娘的话,林初月耳根一下就热了,热度蔓延到脸颊带起一片绯红。   她……她才多大啊!怎么就突然谈婚论嫁了!再说……就算是上辈子在现代,她也是母胎单身到20啊!   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身躯僵硬,张大娘笑出声来,拍了拍林初月的背。   “怎么,害羞了?”松开林初月,张大娘又接着说道,“我当初嫁给你张伯伯的时候也才16岁,你如今十四,也差不多可以定下了!”   张大娘对林初月的终身大事还是有些担心的,林初月一家,一个邵全德,一个比她还要小一岁的邵砚山,两个男人,哪里帮得到林初月,又怎么操心琢磨她的婚事呢?   她喜欢这姑娘,如果林初月愿愿意的话,她很乐意让她嫁进来。   当然了,张大娘也知道林初月在整个张家村可算是稀罕人物,哪家有年轻小子都巴结着。毕竟这十里八乡,可再没这样俊俏水灵的姑娘了。要张大娘看,就是她活到如今的年纪,也还没见过比林初月更好看的女孩。   “大娘……我我还小呢!”   要搁在现代,她这14岁的年纪,最多也就是个高中生了,怎么可能就谈婚论嫁,就算按照如今时代的观念来看时候是差不多,但林初月根本没有办法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最多……最多早恋一下!   “ 害!你说的是,也是我太着急了,不过说真的,初月你对我家那小子,怎么看呢?”张大娘声音突然低下来,认真中掺着几分笑意。   林初月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张大哥人挺好的,古道热肠。”   “啧,那你喜欢吗?”   “我……”林初月涨红了脸,“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没事,赶明就往这方面想,张成那小子可喜欢你了。”张大娘声音爽朗,干脆利落的把张成捅了出去。   林初月想了想,在整个张家村大部分村民都还是很好的,邻里邻居互相帮助。而离他家有些远的张大娘家对他们也是很好,平常有些小事就经常帮她了,也因此,林初月对张大娘一家印象都很好,要真往这方面想……   张成长得也不差,又高大健壮,不仅符合当下审美,也符合林初月那时代的审美,标准的硬汉形象。   收回心思,林初月抬头就看见张大娘对着她窃窃的笑。   要命,她更不好意思了!   调侃了林初月好一会儿,张大娘才终于放过她。   月色冷俏,但炕上却是暖烘烘的。   张大娘还要早起,就先一步睡在了里铺。林初月先是去邵全德的那屋,她发现烧退了,额头已经温度和她差不多。   心下安定,她拨了拨炭火就回了房。   此时张大娘已经睡着了,呼吸间传来轻微的鼾声,她帮张大娘掖了下被角,起身,从床头的柜子上拿过来篮筐里的帕子,借着油灯开始绣了起来。   说起这绣活,林初月也是这几年才学会的。   当初她还没有现代的记忆,被邵全德收养后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打扫的活计。一次去河边洗衣服,被村长夫人看见,调侃她手生的漂亮,和县里的绣娘相比都要长得更加灵巧。她又听闻秀娘的工作是可以挣钱的,自此便动了心思,找到村长夫人,说明来意。   村长夫人平时便会去城里铺子承包一批绣活花样,给闲下的村妇,让她们挣些零用,知道了林初月的来意,就让人简单教她绣了朵花,结果没想到林初月绣的又快又好,甚至比教她的师傅都要好看。   自此,村长夫人就亲自下手教林初月,她聪明好学,能接不少活计,她还能用挣来的钱,偶尔加些好菜。   林初月当初自己也纳闷,怎么人家要学那么久的图样,她很快就学好了,本还以为是天赋异人,自她今天回想起了上辈子的记忆,才恍然大悟。   原是多了一世的经验,自然比旁人更熟练些。   她速度快,针法稳,很快就把图案不算复杂的几条帕子绣完。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灭了灯也睡下了。   等她再醒来,身边的张大娘已经不见。   林初月梳洗完,就去厨房下了碗葱花面,又做了一碗玉米糊,待到早晨的药熬好,一起端去了邵全德屋里。   她掺着邵全德的背,一点一点把他扶起来,嘴里还轻轻唤着。   “阿爹你醒醒,初月给您喂点吃的,张嘴哈。”   邵全德自昨天病倒后,意识就不太清醒,原本林初月以为这样叫他是不会有太大反应,没想到喂了几口米糊就看见他眼皮轻颤,一点一点的睁开了眼,虽然不过是一条缝,但明显是和之前不一样了。   “阿爹……阿爹你醒了!”   林初月激动极了,眼眶不自觉都红了一圈。   “咳咳……”   听到邵全德的咳嗽,林初月急得有些手忙脚乱,她把人扶着靠在床头,立刻去倒了杯水过来,原本还打算喂他,没想到邵全德居然能够主动接过,自己喝了那杯水。   邵全德嘴角缓和,掀起眼皮朝林初月笑了笑。   “我没事了,阿月你别担心……”   林初月吸着鼻子:“您昨天可把我给吓坏了,当时家里就我们两个,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很害怕在阿砚回来的时候您又出什么岔子,阿爹,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再吓我了!”   之前邵全德虽然身体不好,却也和常人差不太多,只是做不了太重的体力活而已,而昨天,人可是直愣的倒了。   林初月那会儿真是六神无主,慌了神,不然也不至于在那样冰天雪地,一遍一遍的敲着邵全福家的门。   邵全德眨了眨眼,抬手帮林初月拭掉眼泪。   “不哭了,是阿爹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   林初月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又把小桌上的那碗药端过去。   “阿爹,吃药!”   为了不让林初月担心,邵全德仰头,几乎一口气喝完了那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接过碗,林初月转身打算去厨房洗洗,却被邵全德叫住。   “怎么了阿爹?”林初月皱起柳眉,“难道身体还是不舒服,那不然我就……”   “不是,”他伸手,指着林初月挽起的那一小节袖口,“这个镯子,怎么看着这样眼熟。”   林初月把碗放下扬起手,就见她腕上挂着一串颜色洁净的银镯。   “这……这不是我的镯子啊!”   她哪里有这样的镯子。   林初月把镯子转了几圈,就见镯子手环内侧刻了一个“张”字。   “这应该是张大娘的镯子。”   邵全德记得村里一有喜事,张大娘赴宴时手上便会挂着一只银镯,和他家初月手上戴着这只一模一样。   林初月心里一惊。   这该不会是什么传家宝之类的东西吧?   犹记得昨天张大娘和她聊的那些话,她整个人都呆住了,愣愣的。   “怎么了阿月?”   “没……没什么!”林初月赶忙摆手,拿起碗便往厨房去。   她可不想让她阿爹再知道些什么事情。   这东西,她得还给张大娘!   收拾了会儿屋子,林初月带上昨晚赶工好的几条绣帕,打算去交还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分派到村妇手里的帕子数量各有不同,是根据每个人的速度分派,有的多有的少,但都估算的准,差不多同一时间绣完便可以还过来,也便于村长夫人收齐,一起送去县城里的铺子。   林初月到的时候,村长夫人家已经聚了不少村妇,大家都提着筐子,兴高采烈的等村长夫人验收。   毕竟一收完,再等村长夫人从县城回来,她们就能拿到工钱了。   村长夫人按照来人的先后顺序,一个一个的验收,轮到检查林初月的帕子时,她一边观察一边点头。   “邵家姑娘绣的是越来越好了,这花活灵活现的。”   虽然村长夫人只夸了林初月绣的好,但明眼人都能瞧见,这林初月篮筐里的帕子数量可不少,哪能每条绣得好还绣那么多的。   可那村长夫人的眼神,在林初月每一条帕子都能留恋一会儿,那可是止不住的欣赏。   在林初月旁边的张兰儿忍不住侧头去看,却没看出什么花样,这不和她绣的都是同一朵花么,怎么偏她林初月就更别致了。   张兰儿悄悄收回目光,抬手把自己和林初月一样的花样盖到了帕子最顶上。她和林初月绣的差不多,就算越不过她去,总归也会得到村长夫人一句夸吧。   村长夫人把林初月的帕子全部都收了,见没什么问题,林初月悄悄松了口气。她还害怕因为赶进度,使得效果没那样好。   一看见张兰儿最顶上的那条帕子,村长夫人就啧了声。   张兰儿心里窃喜,她知道肯定是自己的帕子也绣得很好。可很快,村长夫人的手便越过那条,又往下面翻。   在那一筐帕子里,村长夫人只收了五条。   “好了,收了帕子的数量都记下了,我今会去县城,把这些帕子送去铺子,回来之后就和你们结工钱。”   村妇们面露喜色,谈论着自己被收了几条帕子。   只有花样绣的好的才能被收下,而收下的越多,她们的工钱自然也就越高。   林初月心满意足,她秀的全部都被收下了。   接这份活,有得也有失,如果没被收下的绣品数量太多,那是会扣工钱的,所以每次送过来的时候,林初月都会有些紧张。   看见林初月一条都没留下,张兰儿心里不快,她握着那条明明和林初月绣的花一样的帕子,走到村长夫人面前。   “夫人,您为什么不收下我这条,明明……明明我绣的也不错……”   张兰儿不敢直面村长夫人,转头对上了正要离去的林初月。   “我的帕子和林初月都一样,为什么不留用我的!”   林初月抬腿要走的步子,一下顿住,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张兰儿。   大家都不容易,只为挣点钱,怎么就非得拉她下水。 第4章 进城 初月有了新的挣钱机会……   张兰儿的声音不小,一时间还在自喜收用帕子数量的村妇们全都噤了声,目光齐齐的投向她。   “都一样?”村长夫人低低笑了声,走到张兰儿面前,从她篮筐里拿出盖在最顶上的手帕。   张兰儿梗着脖子点头:“明明……明明就都一样的。”   她刚才都仔细看了,不会错的,明明绣的就是同一种花,按照村长夫人发给她的花样子,她都确认过的。   村长夫人招了招手,示意林初月走近,林初月一下明白她的意思,走到村长夫人身边。张兰儿的帕子被村长夫人展开。   “邵家的姑娘,你说说这帕子上绣的是什么。”   林初月点头,捏起帕子仔细的观察:“应该是芍药。”   村长夫人满意的笑了笑,“嗯,眼力劲不错。”接着,村长夫人的视线又转向张兰儿。   “你可知道我给你的图样是什么花?”   张兰儿被村长夫人问得有些脸红。   她也是前段时间听邻居说,村长夫人这里有绣帕子的活计,不算太难,挣钱又快。张兰儿就想着,也个邻居一样去村长夫人那里接下一份差事,挣些钱。   接这活之前,村长夫人问她有没有经常在家里做女工,绣的花怎样。张兰儿幼时是跟着自己婶婶学过的,甚至还被她婶婶夸过,只不过后面荒废,有些时间没练过了,但听说这花样不难,所以她自信满满的同村长夫人说,自己练过绣工,绣的还算不错。派发花样的时候,也比旁人多领了几条。   张兰儿倒也不是夸海口,她是仔细看过村长夫人给她的图样,确实是不算太难,要她参照图样绣手帕,她有这个信心干好,可要问她这是什么花,就真是为难她了。   “不……就是芍药吗?”   “芍药?”村长夫人板着脸,“我给你的花样那可是牡丹!”   “我要你绣牡丹你却给我秀出朵芍药,这样的帕子,我怎么可能留下!难道要我拿着这样的东西,去县里的绣铺丢人现眼吗?”   村长夫人气急了,当初让张兰儿接活的时候,她就有仔细问过她有没有练过绣工,要练过绣工的人,怎么会分不清芍药和牡丹。就算两者长得像,但也不等于说是一模一样。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那你问这些做什么,绣的不好就是不留用,我当初收你们进来可曾说过规矩?一定要通过我的检验,这你们都是开口应下了吧?”   见村长夫人开始生气,还留下的村妇赶忙应和。   “是啊,村长夫人确实说过的。”   “对的,没错的,如果没收下,那是要自己认亏的。”   “对啊,村长夫人不收肯定是绣得不好嘛!”   村长夫人这才消了气,“你都听见了没,张兰儿?”   “听……听到了。”   “今个既然有人说了这些,那我不妨就把话直说,若是你们有人不满意这份活,大可不做,我本来从县城揽下这些活不算简单,如今风雪这样大,我要去城里一趟也难,不满意的,你们大可不做这些。”   村妇们皆出口否认,这是村长夫人给她们谋得好事,让她们能在空闲时候多给家里挣一份□□,谁能不满意,有得便有失,秀得不好不被留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谁能不明白。   偏偏村长夫人这样好,还有人去惹事生非,想到这里,有些村妇就对张兰儿不满了。   好好的折腾什么。   张兰儿心里委屈,但也不敢开口,紧紧攥着装满手帕的篮筐,垂下头,灰溜溜的走了。只是在走之前怨毒的看了一眼林初月。   林初月觉得莫名其妙。   她明明什么也没干,怎么好像这张兰儿还怪上她了。   她才委屈呢!   简直是委屈他母亲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   “邵家姑娘你先别急着走,过来,我有些话和你说。”   林初月又被村长夫人拦住,拉进了屋里。   “你是怎么认出那张兰儿绣的是芍药?这两种花儿长得可是很像,你那绣花的功夫还是我教的,我记得没教过你芍药怎么绣吧?”   当初村长夫人说是说看中林初月手长得好看,但更是心疼她一个孤伶小姑娘才教她绣花,但她从来是有什么花样便教什么花样,不会教多的。   他们这张家村的,可长不出芍药和牡丹,所以村长夫人好奇林初月是怎么知道的。   “芍药的叶子通常就一个尖,而牡丹的叶子呢,看起来像鸭掌一样,会岔开有好几个尖。”   林初月初中生物课讲起毛莨科植物的时候,老师就有提过,她一直都印象很深。   村长夫人满意的点头:“这倒是一个区别,谁告诉你的,难道是邵老头,他还会和你谈论花卉?”   “不是不是,我看书知道的,阿砚他有不少书,我偶尔也会去翻翻。”   “那倒也是,邵老头看着也不像那样的人,”村长夫人话题一转,“从书中知道的,这么说邵家姑娘倒是识字的?”   “……认识几个。”   林初月有些心虚,对于古语的繁体字,生辟点的,她可真不知道。之前她洒扫屋子时,翻过邵砚山的书,林初月依稀记得能看懂些,但笔画多的太复杂的繁体字,就只能半猜半蒙。   当时她还纳闷,自己一个孤女怎么还看得懂书,细想时,没察觉到邵砚山进来,以至于被邵砚山说冷言待之,还被勒令再也不许进他的房间。   “也是了,毕竟这十里八乡可就出了你家邵砚山这样一个廪生,你认识些字也不稀奇。”   林初月只能笑着应下,把这些功劳摁在邵砚山头上。   “时候差不多,我就要动身去城里了,邵家姑娘想不想去,送完帕子就和我一起回来。”   村长家里也是整个张家村难得有牛车的人家,因为时常进出县城,原本还需要请人驾车的村长夫人自己都渐渐学会了驾车。   林初月听了,眼睛发亮,“可以吗?”   今天的气候算得上不错,连日的雪在昨个下午就停了,天气也渐渐放晴,山路里的雪化了,路就没那样滑,架起车要比之前容易许多。   两人也没磨蹭,收拾好就从村长家出发,只不过在去县城的路之前,林初月先回了趟家,和邵全德说了声自己要进城,邵全德也没怎么问,只让她路上注意安全。林初月还揣了些近日来存到的钱在身上。   难得进城,她想购置些东西回来。   余安县城里要比张家村热闹许多,青石板砌的路面虽还有些积雪,但路边全是小摊,贩着各式各样的吃食玩意儿,林初月之前也有进过县城,但实在隔得太久,记忆都模糊了,再看到,她觉得新鲜极了。   看见林初月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村长夫人笑她:“邵家姑娘别急,我们先把帕子送了再来这街上逛。”   林初月乖巧的点头。   牛车到了铺子口,村长夫人停下车,让伙计帮忙看着,带上林初月一起进了里面。   铺子里的伙计都眼熟了村长夫人,知道是来交帕子的,便和在里面的掌柜交代了声,掌柜验完帕子直接给村长夫人结了钱。   “你们张家村的人手艺倒是不错,尤其是这条,牡丹绣的活灵活现,都快赶上真的了。”掌柜拿起一条帕子指着。   村长夫人眼尖,一眼就瞧出那是林初月绣的牡丹,她笑着把身后的林初月推过去。   “这条帕子就是这孩子秀的,手可巧了。”   “年纪小小就能有这样的手艺,和我们这里的绣娘差不多了。”   虽然掌柜会放出去一些绣帕子的活,但这些活计都是小花样,且也简单,加上放出去给人做,价格是会比绣娘便宜些的节省了成本,但那些真正复杂的成衣花纹,他们这是有专门的绣娘负责。   听到掌柜毫不吝啬夸奖的话,林初月有些害羞的笑了笑。   “掌柜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有打算放出去一幅芍药牡丹图吗?这还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这孩子手艺不错,如果您信得过我,不妨就把这件活交给她。”   听着村长夫人的话,掌柜倒是往这方面考量了会儿。   牡丹芍药图,是他们于安县有名的富绅钱老爷家的夫人要的绣品,说是要送给钱老爷新纳的小妾。给的工钱足有百两银子,毫无疑问是大手笔,可偏偏他们这的绣娘单是描的花样,那位夫人就不满意,接下了,总不好推辞。   最近这事儿,确实让他有些发愁,甚至在这位张家村村长夫人来送帕子的时候,也提了一嘴,没想到,倒是被人给惦记上了。   “也不是不行,只是这要绣品的雇主要求可不简单,要让她满意,怕是有些难度。”   能让掌柜说出这些话,村长夫人也明白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当初她说服掌柜,让他们村里的人承包一批绣帕,掌柜也是这样的说辞,算是委婉拒绝,若不是后来她免费帮他绣了一批,成品让掌柜满意,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那不如这样,您给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试试,如若成果雇主不满意,我们也不收工钱,怎样?” 第5章 稳赚不亏 去城里买些东西,砚……   村长夫人心里清楚,如果能从掌柜手里接到除了帕子以外的活计,那么他们村里其他村妇就会有更多的机会。   这家绣铺在整个余安县都是鼎鼎有名,几乎城里面的富贵人家都会光顾这家店的生意,单单是帕子的其中一部分承包,就让他们村里的村妇手上有了些余钱,如果能够接下其他的活计,那肯定能赚得更多。   听到村长夫人的话,掌柜摇头笑了笑,这可不就是和当初一样的手段么。   不过好歹也往来了这么久,掌柜当然不能和最开始时的态度一样。   他给村长夫人和林初月看了些这位雇主之前喜欢的绣品种类,尤其是花卉类的芍药和牡丹,也把雇主的要求说了个清楚。   “这样,你们试着,就算到后面雇主夫人对这个不满意,我也收了绣品,出一两银子,倘若雇主满意,那便算工钱十两。”   掌柜这话一出口,林初月脑子里便开始疯狂的计算成本效益。   她绣帕子,通常来说是二十文一条,就算是整整一个月不停歇的绣帕子,也最多只能挣五钱银子,而现在单单是一幅画,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也能拿到一两银子的工钱,绝对不亏。   一两银子啊!   原谅她见识短浅,目前为止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呢。   林初月和村长夫人达成共识,同意了掌柜的意见。   在拿了一批帕子、图样和绣线之后,村长夫人陪着林初月一起去了余安县的街上逛。不仅是林初月,村长夫人这趟也是有些东西需要购置。   而再次回到热闹的街上,林初月激动又开心。   她去买了些棉布和棉絮,计划着给张大娘他们做手套。张大娘他们一家经常要进出城里,这天气寒冷,戴上手套也会温暖些。她还想给邵全德做一副护膝,邵全德的腿脚不便,天冷关节处容易积下寒气。   除此之外她还采购了些米面吃食。家里虽还有,但这些东西放着也不容易坏。   林初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拎上牛车,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   “邵家姑娘,你买了这么些东西,就没点是给自己的?”   棉布棉絮,还有些毡皮和米面,这和小女孩能用到的,挨不上太多关系。   “我什么也不缺呀,没什么要买的。”林初月扬着唇角,又接着说,“棉布和棉絮我买的多,也可以给自己做一身冬衣。”   看着小姑娘天真烂漫的模样,村长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架着牛车一起回了乡。   邵家的房子离村口不远,村长夫人先把林初月送回了家。   村长夫人把之前秀娘描过的芍药牡丹图和缎面绣线给林初月之后,又对交代她,若是不知怎么动手,便来找她,两人一起商量会好些。村长夫人这次也算是强行让林初月出头,对她有些愧疚,好在林初月并不在意。   毕竟在林初月心里,这份活稳赚不亏,只不过为了十两银子,他还是想尽可能的让雇主满意。   “天色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林初月目送村长夫人离开,拎着大包东西,心情尚好的往屋里去。   规整好了东西林初月去了邵全德的屋里。   在林初月去城里之前,邵全德是想下床做事的。   这张家村地方水土不算太好,不适合田耕,也因此为养家糊口,大部分人都有着自己的独门手艺,就譬如张大娘他们一家,主要是靠买些干货,偶尔山里卖一些山里猎来的东西为生。   而邵全德呢,在迁来张家村之前,自己是个雕刻匠。玉石木料,怎样的胚子他都雕得得心应手,花纹图案也是精妙绝伦,栩栩如生。不过是这段时间身体实在不好才歇下来,今天情况一有好转,邵全德就想重新开始动工。   但林初月偏偏不让,还把他那些钻刀工具全都收了起来,嘱咐他,必须得好好休息,等到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才能开始做工。   林初月叩响了门,听到邵全德让她进来,她才打开门。却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见了几月不见的邵砚山。   邵砚山坐在邵全德床头,一只手端着碗,正要把碗递给邵全德。   屋里一股淡淡的药香,这碗里的东西,显然是昨天郎中给邵全德开的药。   邵全德眉目缓和,看向林初月招呼她过来。   “回来了?”   林初月踱着步子,低低的应了一声,视线却不可避免的看向邵砚山。   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着邵砚山了,还记得邵砚山去书院时还只是深秋,再等到他回来,天气已经入冬。   天虽寒凉,但燃着碳的屋内温度也不算太低,邵砚山只着了身直裰,背脊挺直,坐在邵全德身旁。林初月走近,邵砚山才回过头,看向她,眸光淡淡的。   明明才是十三的年纪,五官还略显稚嫩,但却习惯了不动声色,清俊的面容向来没什么过多表情,只是偶尔面对少邵全德时,才有几分波澜。   想到这会是将来搅得朝廷风起云涌的奸臣,恶名昭著的反派,林初月心里竟有几分不真实感,视线有些恍惚。   “阿月,坐下吧。”   听见邵全德的声音,林初月才收回心思,坐到了远离邵砚山的位置。   “阿砚也是刚不久才回来的,书院里准了他三天的假,让他好好休息,这孩子,一有时间便赶过来,还带了不少东西……”   说到这里,邵全德面上多了几分愧色:“说起来也怪,我这身体不中用,拖累了你们两个。”   邵砚山蹙着眉,唇角轻抿:“阿爹言重了,为子却不能在您面前尽孝,这才是我的过错。”   “阿砚说的是,为子为女我们理应照顾你哪里谈得上拖累,如若不是您当年收留我,我都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初月流亡到张家村时,生了一场大病,要不少银子,那时邵全德劳疾发作,也需要不少银子,但为了林初月,邵全德便没顾上自己的病情,后面林初月后身体好转,邵全德却因治得不及时留下了病根。   也因为这个,邵砚山一直都不大喜欢林初月。这不奇怪,林初月也理解邵砚山,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外人,孰轻孰重?   况且表面上,他们还是能够好好相处的。   林初月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声音清清淡淡的:“您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我去做饭。”   “今天我去县城里买了些米面,之前还有张大娘送的山鸡剩下,可以做些包子吃。”说着,林初月起身,拿走邵全德喝完药的碗,转身便往厨房去。   林初月取了些冻着的白菜加水化开,又拿了点今天从城里买来的玉米面,加入适量的水揉匀。她的手背昨天才被门夹到,手指虽然还能动,但总归是有些痛的,绣花倒是还行,可这做饭真是有些疼了。   她疼得嘶了一声,但还是忍着,贝齿轻咬下唇继续揉面。   “你的手怎么了?”   林初月抬头,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邵砚山那双湛湛的黑眸。   “没事,就是昨天不小心弄到了,不要紧的。”林初月忍着疼又揉了几把面,“确实没什么的,阿砚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去休息一下吧,晚饭很快就好的。”   “去洗手。”   “啊?”   “筋骨错位不是小事,如果你还这样不在意的话,这双手迟早要被你毁掉,不是喜欢绣东西吗,你不怕以后针都拿不了?”   邵砚山声音不算重,然他的话却让林初月一愣一愣的。他直接去净了手,很自然的接过了揉面的活。他的手指纤长,指骨分明,因为肤白,脉络在手背上很清晰,看过去竟有些病态的美。   林初月偷偷看了一眼邵砚山,看他没什么反应,就乖乖去洗了手,帮忙切肉,虽然她还留在厨房,但邵砚山却没再说她了,两人配合,一顿饭很快做好。林初月把肥瘦相间的肉切成肉末包,进了包子里剩下的便炖了一锅汤山鸡汤,配着肉包子,算得上是丰盛。   一家人难得团圆,邵全德心情很好,胃口也增了些,林初月原本以为会多出几个包子,没想到竟一个不剩。饭后,林初月照惯例收拾碗筷去洗,却不想被邵砚山拦下。   “你去休息吧,我来。”   林初月哪能让邵砚山去洗碗,他吃完饭不是应该去看看书吗?就算是天资聪颖,也应该好好学习,这样的小事儿,还是让她去做就得了。   她眨巴着眼看向邵全德,希望邵全德能劝劝邵砚山,却不想邵全德只是摆了摆手。   “阿砚想帮你就让他去洗吧,平时这家里就我们两个,你操持这一切也够辛苦的了。”   于是林初月就眼睁睁的看着邵砚山端起碗筷去了厨房,而自己就默默搀着邵全德回屋。   邵全德一天得喝三副药,早中晚各一次,出门前林初月给他喂了一次,下午邵砚山回来时给他熬了一次,那么就还差着睡前的一次。   想到这里,林初月拿着药包默默去了厨房熬药。   她到厨房的时候,邵砚山已经洗完了碗。   他把箍在手腕处的袖子放下,拿棉布擦了擦手,正要离开看见拿着药包的林初月过来。   “我给阿爹熬药!”她笑得明媚,扬着手上的药包错开邵砚山。 第6章 还礼 嘴硬心软邵砚山   “我来。”少年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他接过林初月的药包,拆开倒进药罐里,加水,上火,动作娴熟,把药罐盖子盖上,他转身,走到林初月面前。   林初月要比邵砚山大了一岁,可邵砚山却要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他站在林初月面前,身形挺直,像棵小白杨,只穿了身书院里常见的直裰,但却气质斐然,一点也不像是张家村里能养出的人。   “你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林初月向来爱惜自己的手,邵砚山记得,就算是漂洗衣物的时候她都要小心翼翼的,她平常做事也仔细认真,断不会大意伤到自己。   吞吞吐吐,林初月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不小心被门夹到的。”   那天也是,她自己太冲动,着急昏了头,不该直接用手去推门,不然也不至于被夹到。   邵砚山垂着头,低眉敛目,看不清表情。“上药了吗?”   林初月手上这伤自张大娘那天帮忙涂了些药她就没再管,张大娘揉按的手法很好,虽然开始是有些疼,但活血之后这只被夹的手背并没有肿得太厉害,只是淤青还有点狰狞。林初月也怕邵砚山担心,有意藏着手上的伤,却不想还是被眼尖的邵砚山发现了。   “上过药了,虽看着可怖,其实不疼的。”   “不疼?”   林初月刚想点头,邵砚山就捉起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摁了一下,突然的刺痛,激得她叫出声来。   “这就是你说的不疼?”   邵砚山把她拉到主屋,让她坐下,拿出一瓶药酒给她上药。他的指尖很凉,没有什么温度,似乎是意识到这一点,挨到林初月手背的时候,他就收回了手,再把手掌搓热之后,他才开始帮林初月揉按。   顺着指尖向手腕过渡,他的力道时轻时重,每当林初月皱眉咬着下唇强忍的时候,他的力道就开始减轻,按了快有半刻钟,林初月的手背也热了起来,动了动手指,竟然没有刚才那样扯着经络的疼痛。   邵砚山把东西收起来,去院子里洗净了手。   明明林初月才大邵砚山一岁,但她的行为举止和邵砚山比较起来差的太多,反倒是她不太沉稳。   “谢谢你,阿砚。”林初月走到邵砚山面前,诚恳的向他道歉。   林初月是一直都挺怕邵砚山的,首先是自己耽误了邵全德的病情,心中有愧,再一个是邵砚山从来不会对他温声细语,虽然说他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但这才让林初月觉得害怕。   明明才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换到现在,最多也就是个初中生。林初月的十三岁无忧无虑,上课放学, MP3里都藏着她最喜欢的歌星的曲子,天真而散漫。   邵砚山的十三岁,需要跨过十几里的山路,独身一人去县城求学,甚至除了学习之外,他还得考虑邵全德的病情,隔三差五便要回张家村一趟,如果不是这段时间风雪实在太大,邵砚山应该早就回来了。   可偏偏这样的邵砚山还能在岁就过了童生试,甚至以优异的成绩成为了廪生,拿着官府给的补助。   若不是因为担心邵全德的身体,邵砚山在今年的八月,就要去省城参加乡试的。   原书里对邵砚山的学识有着重的笔墨,说他年方十二岁就过了县试,年少早慧,次年的秋闱也应不在话下,但因为父亲邵砚山突然病重,推迟了三年。在三年之后邵砚山一举拿下乡试、会试,且都是头名。   连中三元,又如此年纪轻轻,有不少重臣都对这位寒门学子非常看好。   可即便是这样,也改变不了在书中邵砚山就是一个反派的事实。   在以主角的角度去看,林初月十分反感邵砚山,至于邵砚山出身寒门却成了走上了佞臣的道路。可当邵砚山成为了她名义上的弟弟,这种心情就变了味。邵砚山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虽表面不尽人情,实际刀子嘴豆腐心,实在没有书中说的那样性情乖戾,喜怒无常。   至少在目前为止,林初月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邵砚山最终会成为一个玩弄权术的奸臣。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说完,邵砚山就回了房。   林初月抬头凝望着满天星辉,无论如何,她一定不会让邵砚山走上那样的路。   进了自己的屋里,林初月点上灯就发现自己似乎多了一层厚实的新棉被,甚至靠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棉絮味。   难道阿爹什么时候背着她纳了一床被子?林初月有些疑惑,但心里觉得温暖。她拿出早间从城里绣铺拿来的花样,坐在炕上细细的思考了起来。   这些是绣铺里绣娘描的图样牡丹芍药图,林初月看着觉得精美,甚至图里的芍药都快要以假乱真,赶上了牡丹,叶片花瓣间只有细微的差别。要不仔细看可真看不出来。   这样华丽精致的图样,那位雇主居然不喜欢?   她一时间也有些没有头绪。   林初月无奈只能把图案搁在一边,打算先帮张大娘和张大伯做好手套,他们几乎隔两天就要去城里一趟,天气寒冷,这物倒是更为紧迫些。林初月伸出自己的手,对着棉布比划了一下,大概估算好了张大娘和张大伯手的大小,就拿起剪刀,剪出了一个初步的图形。   她是想先用棉布做一层内衬,然后再用毡皮剪出轮廓更大的外围,往棉布和毡皮中间填充棉絮,随后按照手指开叉的地方再度缝合,这样就能保证棉絮在他该有的地方充盈,不至于乱跑。   忙活了半夜,她做出了三双手套,明早就可以去张大娘家送给他们,顺便把那镯子还了去。   这镯子放在林初月这里,让她一直心神不定。   天还未全亮,林初月就醒了,昨晚这新被子暖和,她睡得很舒服,睡眠质量很高。起来便也是神清气爽,正打算先去厨房做早饭,可她一出自己的房门,就看见主屋桌上堆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邵全德正坐着,让林初月过去吃东西。   林初月坐下,却不见邵砚山,她便开口问邵全德。   “阿砚去了房里,应该是在温书,他起得很早,做好了饭就喊我起来吃,想来也是去了叫你,可能见你睡的熟就没吵你吧。”   林初月夹包子的手一顿,敢情她认为的早起在这父子俩眼里竟已经是起得晚了。林初月有些愤愤,肯定是因为昨天晚上做手套做得太晚!绝对不可能是她太能睡!   吃完了东西,林初月习惯性收拾碗筷,然而邵砚山却就在这个时候,几乎是掐着点,极其精准的出了房门,而后自然而然的接过她手里的活去了厨房。   好家伙!邵砚山一回来,她几乎都无事可干了!   林初月灵光一现,对!还能去给邵全德熬药!   然后在她脚步匆匆去了厨房的时候,她发现灶上温着一碗药。   邵砚山转头看向林初月:“药已经熬好了,去端给阿爹吧。”   “……好!”   送完了药,林初月拿好自己做的手套,带着那只银镯,打算去张大娘家。她正要出门,和刚从厨房过来的邵砚山擦肩。   “阿砚,我去一趟张大娘家。”   邵砚山微怔,随后开口:“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恩?”林初月侧头看他,目光疑惑不解。   邵砚山淡淡道:“爹几日前病倒的事情,他和我说了,张大娘帮了我们这样多,我也理应上门去感谢。”   他视线转向林初月拎着的那只篮筐。   “要送给张大娘的?”   “是啊,去拜访人家总不好空手。”林初月一边点着头,“人家张大娘前天晚上还给我送了一只山鸡过来,我要不带些东西,实在不好意思。”   “毕竟张大哥去山里捕猎也挺辛苦的。”她又补充。   “既是这样,你备的礼是不是薄了些?”   邵砚山这么一说,林初月想来觉得也是,就带了三双手套,虽然说是她熬夜赶出来的,但似乎确实不太够啊。   她一双柳眉微微蹙起,“那怎么办?”   “你等会儿,我去拿点东西。”   然后林初月就看见邵砚山从里屋抱了一坛酒出来。   “这是几年前阿爹酿的,如今正是好时候。”   林初月不懂酒,只是凑到坛子面前,用手扇了扇,这味道,闻着就觉得味道醇厚弥香。   除了这一坛酒,邵砚山还带了两件厚实的披风。   这是他在于安县买的,原本是想给林初月和邵全德,但现在邵砚山打算连同着这几年前的美酒,一起去还了张大娘的礼。   东西几乎都让邵砚山拿着了,这让林初月有些愧疚,她想帮忙,可邵砚山以她手上有伤,需要好好养着为由,面不改色的拒绝了她。   幸好这几日天朗气清,除了有些冷之外再没下过雪,他们两人很快就到了张大娘家。   林初月率先叩响了张大娘家的门,等了一会儿门就打开。   开门的人是张成,他一见是林初月,憨厚的脸立刻挂上笑容。   “张大哥。”林初月声音清脆。 第7章 拜访张大娘 总算把手镯还回去……   林初月笑得灿烂如同春晖,看得张成一愣手将在门栓上,一时间竟没什么反应。   “张大哥。”站在林初月身侧的邵砚山开口。   他语气淡淡的,抬步往前,自然的走到了张成面前,隔开了他和林初月。   张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赶忙把门拉开,引他们进去。   “娘,初月和砚山过来了。”中气十足而又嘹亮的声音传到了屋里。   还没等三人走几步,就看见张大娘扬着一脸的笑,脚步匆匆的过来。   “你们这两个孩子来一趟就来一趟嘛,手上还抱着这样多的东西做什么,邻里邻居的,也不是逢年过节,这也太客气了些。”说着,略带不愉的瞥了一眼张成。   “你这傻小子,来了客人也不会帮忙拿点东西,笨手笨脚的。”   张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要去接,但几人已经走到了屋内,便再也没必要,他只能愣愣的收回手。   张大娘招呼邵砚山和林初月坐下,给两人各倒了杯温水,送到面前。   “一路走来肯定也累了,先喝口水解解渴。”   两人接过茶水轻轻抿了口,就放到了桌旁。   “砚山什么时候回来的,书院里休假了吗?”   邵砚山:“昨日午后回来的,我已经许久没有归家,请了三日假过来。”   张大娘看向邵砚山,目光里带着肯定:“砚山真是好孩子,关心家里还能学得那样好不像我家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只能去山里打猎。”   张大娘一家在整个张家村也算条件不错的,起初张成小时也有考虑过,让张成去私塾读书。   就在隔壁李家村有一家私塾,据说老师是个秀才,还带出了举人老爷,是有些水平的。十里八乡的村户有让孩子读书考量的,人家都想把孩子往这家私塾送,张大娘也不例外。   可偏偏张成这个人,压根就不是读书的料,人家通常能学会一天能学会的东西,他花上三天都够呛。   坚持了一年,才堪堪识了一些字,和其他学生的水平差得不止一星半点,甚至人家先生都特地来了张大娘家,劝张大娘让张成另谋出路,若不是这样,张大娘也不会放弃。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张成读书这路不通,打猎却是个中好手,张家村有名的老猎户都赶不上张成的水平。张成他对山上的情况熟悉,环境敏锐,这么多年的捕猎竟是一次伤也没受过。   人各有志嘛,也不至于拼死在一条路上。可尽管是这样,张大娘还是打心眼里羡慕他们邵家人。   邵砚山笑得浅淡:“张大娘您言重了,张大哥能在这鞍山出没还次次丰收,已经非常不错了,如若换成是我,断然无法达到张大哥的地步。”   说完,手指覆上陶杯,轻轻摩挲。   林初月看见邵砚山这小动作,心下了然。别人不知道,她可还算清楚,只有在邵砚山心口不一时,他才会这样。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张大娘还要留邵砚山和林初月下来吃午饭,林初月本想出口拒绝,但邵砚山却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她一个眼神。   林初月才把这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张大娘去厨房里忙活,林初月拿着镯子进了厨房。   她主动要帮张大娘做打下手,但张大娘却瞪着她摇了摇头。   “你和砚山是客,我是主,怎么能让你来动手呢!这要是让你动了手,那不是主客颠倒?哪里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林初月被凶的动作一愣,只好悻悻的收回。   “那个张大娘上次您来我家宿了一晚之后,是不是忘了拿走些东西?”   张大娘手里择着菜,一边回应:“没有啊,别看你张大娘上了年纪,但记性可不差,一定不会忘了东西。”   “可……是在您走后,我手上多了一个镯子,阿爹说瞅着眼熟,应该是您的东西。”   张大娘笑着转头,用棉布把手上的水拭干,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林初月的头。   “你这个傻丫头,我那镯子哪是忘记的,可是专门送给你的,我不是前个才和你提了我家那小子张成的事情,那既然都提了,肯定要送个礼才行!”   “可是……”   “可是什么?难不成你是想我先和你阿爹坦言了这事儿?”   林初月赶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大娘我只是觉得这里太贵重了,您不该给我。”   这样的做法会让林初月觉得自己成了张大娘家的童养媳,可能在张大娘眼里不算什么,但在林秋月看来,自己才14岁呀,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五岁呢!   五年可不就是养成吗?   林初月把手镯拿出来递到张大娘面前。   “张大娘,这东西我真的不能收!”   小姑娘目光坚定,态度诚恳,这让张大娘一时间犯了难。   “难道阿月你不喜欢张成?”张大娘叹了声,然后又是摇头,“也对,张成那样的粗人是不太能配得上你的,你们一家都有学识,而……”   林初月简直要哭了,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张大娘就是不明白呢?   “张大娘我绝对没有看不起您一家人的意思,在我眼里张大娘,张大伯和张大哥,你们都是热心助人非常善良的人,我们一家,在张家村也得了你们不少的帮助,我不可能会生出轻视你们的意思。”   定定的看着张大娘,林初月接着说道:“可我对张大哥只有兄妹间的情谊,其他的再也没有了,您把这镯子送给我,我站在何种境地,也是不该接受的。这东西贵重,张大娘还是好好收着吧。”   林初月捧着那只银镯,认真而又诚挚。   张大娘无奈地笑了笑,“也对,是我太着急把初月你吓到了,那小子自己喜欢你就该自己动手,我可不该以长辈的身份去干涉你们。”   手中的镯子终于被收回,林初月的心才安定下来。   “出院先去里屋坐着吧,饭很快就好了,稍微等等。”   林初月点头,转身往门坎那儿去,但还没到门口,她听见张大娘朝着她的方向喊了声。   “虽然是我着急了,但阿月你也不要这样小气,可以的话,就给我家张成一个机会嘛!”   “……再说吧。”   吃过了午饭,张大娘还想再留留林初月,但这时邵砚山却开口说家里还有些事情,邵砚山都这样说了,张大娘也不好再做挽留,就让张成送了他们一段。   过了会儿,高大的张成迈过外门院子的门槛回来,他脸上带着笑,可在张大娘眼里却额外碍眼,她狠狠的瞪着张成,大手毫不留情,十足的力道往他背上招呼。   重重的一声响,张成纳闷,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亲娘。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张大娘哼了声,又去踹他,“你这憨货,媳妇儿都要跑了,还笑得这样开心。”   “娘……您可别胡说,我哪来的媳妇儿?”   “邵家那小丫头,你难道不喜欢吗?”   张成闷声道了句喜欢。   “喜欢?喜欢怎么不见你主动?邻里邻居的,你要是主动些,初月那小姑娘心肠软得很,肯定也会喜欢你的,可你偏偏跟个木头一样,还得靠你老娘,我拉下脸来帮你撮合!”   “娘!”   “叫什么呢?”张大娘气得又掐了张成一下,“你有功夫在这喊我,不如在你喜欢的姑娘面前多花点心思,我可先给你提个醒,初月在咱们张家村可是有不少人惦记呢,你别想着啥都不做就能拿下人家姑娘的心,你以为你是什么香饽饽!”   “我……知道了。”   张成还从未想过,自己在自家亲娘面前地位会这般低。   *   两人很快回了邵家,进门就看见摸着一块木头在主屋里上下摆弄的邵全德。   邵全德趁着他们两人不在,又私自开始动工了。   看见邵砚山和林初月,邵全德把木头往身后一放。   “回来啦。”   林初月不为所动,侧头去看邵砚山,想着不管怎样邵砚山应该劝阻劝阻邵全德的,可没想到邵砚山居然完全没注意到她在看他。   林初月抬手去拍他。   “阿砚你怎么不说说阿爹,身体不好还要逞强出来做工。”   邵砚山侧头,看到林初月还挨着他的那只手,察觉到他的目光,林初月赶紧收回了手。   “阿砚,你说说阿爹。”声音确要比刚才小了很多。   “阿爹你身体才好,做工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她……”,停了片刻,邵砚山才接着说,“初月和我会担心您。”   邵全德想要重新操持活计,但儿女都不同意他只能和他们打商量。   “我就再雕一会儿,饭前一定收手。”   听到这番话,林初月才放过邵全德,满意的进了厨房。邵砚山站在她身侧,同她一起去了厨房。   想到之前多次被邵砚山赶走,林初月提前开口:“我就打打下手,一定不会弄伤了手,阿砚你可别让我走!”   “好。”   林初月松了口气,开始帮忙热锅。   早些日子,林初月从后山拾了不少柴过来,他们家人口多,用量也少,如今还剩下许多就堆在一旁,林初月用打火石点燃引子,往里面添柴。   柴烧完成了炭,但烧的不算太彻底的还能维持形状不至于散成灰。   这倒是有点像2 B铅笔。   如果把它形状削得再细一些,烧得不那么完全,是不是就可以做一只炭笔了。 第8章 这可不是刁难人么 字写不好,……   林初月这样想着,等到火苗烧的恰好时自己就去了拿了一把小一些的刀,折了一根枝杈没有那样多的柴,打算把它削尖。   邵砚山把揉好的馒头架在笼屉上,盖好盖子,转身就看见林初月站在一旁,用刀比划着一根小树枝,他眉心一蹙。   “林初月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但却着实把林初月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握稳,小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邵砚山赶紧走过去,执起她的手仔细的检查,确定没有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十三岁的少年,眉目间的清冷却可以让林初月心头微颤。   “不会用刀就不要随意去玩,谁会这样把刀尖对着自己削东西?旧伤还没好,又想添新伤?”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训责,实在不是一件令人痛快的事。再说,如若不是邵砚山突然叫她,林初月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失手。   她当初可是财管院学生的典范,没什么别的过人之处,就是手特稳。   “我没有玩刀,我只是在削笔,柴不烧得过分会成炭,碳能在纸张上书写作画,如果我削得细一些和毛笔一样,那是不是就能做出一只炭笔,还不用墨汁。”   林初月认为自己解释的很详细了,邵砚山不该怪她才是。   “你想写字作画?”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并没有在玩,阿砚你明白吗?”   “你若是想写字作画,我房里有笔你可以去用。”   一家人,最注重的便是邵砚山的学习,所以在这方面,邵全德是很舍得花钱的,不仅让邵砚山在县里的书院用品充足,就连在家里也常备着文房四宝,虽然品质算不得多么好,但那也是花了一些钱置办来的。   “阿砚你确定?”   “只要你不再做这样危险的事。”   林初月犹记得自己去邵砚山房里随手翻了一本书,还被他说了一顿,言语也不不客气,如今,邵砚山居然同意能她用他的笔?   可关键毛笔她确实使不来。   “可是毛笔太软了,我写不好也画不好……”   “无事,”邵砚山收起了小刀和已经被削尖的木柴,“我在家这几天可以教你。”   “能不能学会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口中的碳笔,不许再弄。”   林初月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她说服自己,权当邵砚山是她弟弟,作为长姐理应让着他。   晚饭过后,邵砚山就信守承诺,让林初月跟他学写字,林初月担心他的学业,而邵砚山却直言。   “若是和你说的一样,那全天下的学子,就饭也别吃,觉也别睡,终日学习算了。”   林初月觉得邵砚山这话有些夸张,她也只是怕自己太笨,一直写不好耽误邵砚山时间才有这方面的考量,可没想到他竟全然不在意。   而后一刻钟不到林初月明白了,为什么邵砚山说她不会耽误他。邵砚山只教了她握笔的姿势,让她坐在旁边看他下笔,随即抬袖提笔,行云流水动作极快的写下一首短诗。字迹放纵洒脱,大气磅礴,并不像他这般年纪能够写出来的形体。   林初月还没来得及感慨字好看,邵砚山又给了她一沓纸。   “两百张,写吧。”   林初月:“???”   见林初月表情夸张,邵砚山耐心解释:“你如今年纪大了,若练字要求快,可先从临摹开始,水滴石穿,你以后坚持每天练上几十幅字,两三月后,便能有自己的形体了。”   “我还要每天坚持练上几十副字?”   邵砚山饶有其事的点头:“速成,唯此法可解。”   “……纸很贵的。”   “你可将字写小些,落笔的布局控制好,尽量不留余位,”邵砚山手指轻抬,捻起一张糙黄的纸,又接着道,“这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糙纸,不会太贵。”   “这几天就不要操之过急了,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先慢慢练着。”   林初月瞅着自己面前的一沓纸,突然回想起了小时候在书法班的恐惧,她只是想描个图样而已啊!   谁想学写字了?   “阿砚……我不想写字,我想学作画。”   邵砚山翻过一页已看完的书,回答她:“还未学走就想学跑?贪心。”   虽是这样说,但不消一会儿他就放下了书,侧头看向林初月。   “想画什么?”   “牡丹?”   其实林初月也知道牡丹的画法,她年纪小的时候,父母给她报了不少的兴趣班,其中就包括素描,虽然画人不怎么样,但画物的话她还是有些自信。   “好。”   “只是我们没有颜料,那物确实贵些,只能将就着看了。”   林初月从来不知道邵砚山画还能画得这么好,简单几笔已经有了牡丹的雏形,因为只有墨色,这牡丹到平白加了几分意境。   只是她手抖,模仿了好久也不见神韵,墨汁糊整满了纸,一团糟。林初月背着描摹花样折腾的心烦意乱,画了没多久就放弃了。见林初月这样颓丧,邵砚山难得安慰了她几句。   甚至为了宽慰她,邵砚山让林初月去他的书里选几本杂记看。林初月讶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直接选了之前她翻过的那本书。   那次也是因为杂志上的故事有趣,不然她也不至于一时间忘得出了神,只可惜文字有些晦涩,她读起来很慢。   “那便拿去吧,”邵砚山又挑了几本书递给她,“这几本游记没有那样晦涩,你看得会更容易一些。”   “谢……谢”   “不必,天色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恩……那阿砚你也早点睡!”   邵砚山点头,“会的。”   “天气这样冷,阿砚你也该燃些碳才是!”   虽然是没有前几日那样寒凉了,但始终是深冬保暖些总是好的。   说到这里林初月回想起来,这两日邵砚山始终穿着单薄,只有出门才会添上一件厚实些的衣服。   “阿砚若是没有抗冻的棉衣,我可以帮你做的,我之前有学过,手艺还不……”   “林初月,你这话当真是说不完?”邵砚山掀着眼皮看她,眉目压着些烦倦。   “啰嗦极了。”   林初月被他说的有些生气,她这也是关心他,罢了。   真是年纪不大,脾气不小!   她哼了声,带着气瞪他,“行,就我最啰嗦,不打扰邵大秀才了!”   虽不太爽快,但她临走前也不忘卷起几本书。   拿起书时匆匆一眼,林初月注意到邵砚山似乎盖着的还是之前的旧被,不算太厚。   可她都已经换上了新的,难不成阿爹没有帮邵砚山置办?这不应该呀。   莫不是因为余钱不多,只够筹备一床?林初月觉得自己受之有愧,她平常在家里帮不了太多的忙,最多也就是绣绣帕子,挣些零用钱。   而邵砚山呢,在几十里外的书院上学,甚至每月中还能托邻居往家里寄些东西,从不让人操心。   邵砚山可是全家的希望。   林初月觉得,自己那一床暖烘烘的新被,应该是属于邵砚山才是。   犹豫了许久,林初月掀开自己的被子叠好放于床头的柜子里,又拿出之前的旧被盖上。   她也不算太怕冷,盖着旧被,又有燃着碳的热炕,这样的温度正好。   今天是邵砚山要在张家村留的最后一日,赶明儿他就要回去了。也是本着这样的原因,林初月实在不好意思,让邵砚山再给他们准备早饭。   这次,天擦黑她就起了。   手上的伤好的差不多,林初月取了些面粉,揉成面团,和好面之后又拉长,擀成粗细均匀的条状。   她打算给一家人做面条吃。   其实林初月之前也有做过,不过因为手艺不太好,面条太粗,不容易入味。当邵砚山不在,只有邵全德和林初月两人,邵全德还安慰她,说她做得不错,可自己尝过后林初月才知道,面条真是淡得过分了,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次她吸取教训,花了些功夫揉面,好在效果不错。看起来有那样回事了。   林初月还在准备配菜,却不想碰上了正好进厨房的邵砚山。   她扬着一张笑脸,“早啊,阿砚你先去屋里等着,饭很快好。”   “你的手……”   “早就没事了!”说着林初月伸出双手,晃到邵砚山面前。   她手上还沾着面粉,忽然一下伸出来一些小结块和面粉灰随着惯性撒到邵砚山脸上。   一时间气氛,格外安静。   但很快,林初月就看见邵砚山那原本毫无波澜的脸翻卷着怒意。他眉心一跳一跳的,嘴唇不自主的向下压。   “阿砚……我……我不是故意的”   邵砚山扫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初月手艺有进步了,比之前做的更好吃,汤汁也很鲜甜。”尝了几口面条,邵全德就忍不住夸她。   林初月低着头笑了一声:“这次面条擀得更细,汤加了之前张大娘送过来的一些香菇,不然也没有这样鲜香。”   “哪里,那也是阿月你手艺好,不然就是再珍贵的食材也没法下手,你说是不是呀,阿砚?”   邵砚山本还在静静的吃着面条,听见邵全德喊他,就放下筷子,一双黑黢黢的眼看向林初月。   “是啊,味道好极了。”   有谁夸人还能拉着一张脸的!   林初月觉得,他应该是在说反话了。 第9章 人冷心热邵砚山 有被小奸臣感……   邵砚山留在张家村的最后一天,去了隔壁的李家村,拜访他儿时的先生。那位在李家村开了一间私塾,名声传遍十里八乡的李书怀。   说是几日前,那李书怀曾传信到于安城邵砚山在读的书院,话语里皆是牵念关怀弱,道是邵砚山若有空,希望他能来李家村的私塾看看他。   虽然邵砚山不过在那私塾读了半年,就顺利通过童生试,去了余安县里的书院。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人家都来了这样的口,邵砚山当然得去。   所以这不容易得来的三日假期,其中一日他便去了那李家村。   还带了些县城里购置的东西去。   看着邵砚山背着重礼出门,林初月心里诧异,他一个十三岁的幼年学子,哪来那样多的钱,平常月中给家里带些东西就算了,这次回来还带了那样多的东西,厨房都要堆满了,地窖里也塞了不少。   林初月问邵全德,邵全德却是掩着目摇头笑了笑。   “阿爹知道原因吗?阿砚哪来那样多的钱?”   “他自是有自己挣钱的法子,年纪轻轻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林初月更加疑惑,总觉得邵全德这话里有话。   “阿爹这是什么意思?我听着有些糊涂。”   邵全德止住笑容,眉目舒缓,望向林初月温声道:“阿月知道我是以何种手艺为生的吗?”   “当然知道了。”   林初月都和邵全德相处了这样久,怎会不知道邵全德谋生的手艺。   邵全德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雕刻匠,早些时日还有余安县城里的人,特地越过这漫漫山路,来求邵全德雕刻匾额。   只是近些年来,邵全德的年岁长了,再加上年轻时做工过分熬坏了身体,就不再接那些大件的活,也因此收入不如前些时年的多。   “阿砚他不仅继承了我这项手艺,甚至比我的还要好!”   邵全德脸上浮现些赞许,接着说:“阿砚大件的东西雕得得心应手,却更擅长雕刻一些小件的东西,譬如这些时日,在于安城里风行的玩赏核桃。”   “……核桃?”   “不错,阿砚善于微雕,极其精细的东西都能刻画,小小的一枚玩赏核桃,他竟能雕出一副百子千孙图如此有寓意的玩意儿,价高得很,可比我强多了。”   “……是吗?”   林初月有些难以置信,她可从来不知道邵砚山还有这样的独门绝技,书上只写了邵砚山年少早慧,聪敏好学,可没提到这些呀!   就是后来身居高位的邵砚山,书里也只是谈及他最醉心权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描写。以至于当初看书的时候,林秋月完全没有发现邵砚山有任何魅力,甚至在邵砚山这种另类伤仲永的衬托之下,主角傅彦一些细小的缺点也被人忽视了,变得格外惹人喜欢。   “是啊,我可从不讲虚的,只是阿砚极少雕刻,不打算以这项手艺挣钱罢了,”说着,邵全德突然语气藏了几分落寞。   “阿砚和他娘一样,很有自己的打算。”   “阿爹……”知道邵全德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林初月柔声安慰他,“阿娘知道阿砚成长的这样出息厉害,她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是啊!”松了口气,邵全德收回想念。   “那……阿爹,我问你个事情……”   “阿月有事大可直说,怎么还犹犹豫豫的?”   “就是……就是我房里不是多了床新被嘛,那是您帮我置办的吗?”   她觉得如果是仅余下一床,那应该是把这个让给邵砚山才是,就算邵砚山明个就要走了,但她也不该这样独占。   邵全德摇了摇头,“不是,那是阿砚买的,这次回来他几乎带了一车的东西。”   她有些出乎意料,“那……那他自己怎么不准备一床。”   “这物件占位子极大,多了几样,车上便放不下了,所以他只置办了两床回来,阿月和阿爹,我们一人一件!”   “阿月你也不必担心,阿砚在书院里生活的很好,他能够处理自己的事情,我们过多的关心反而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得到邵全德这样的话,林初月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的关系还一直不大好,林初月怕他,他不也是应该对她漠不关心的,怎么会是这样?   林秋月把柜子里那床新被子再次拿出来铺盖床上,看着素色的被子,她心里暖融融的,眼眶竟有些湿热。其实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把她当外人,就算是邵砚山,那也是打心底里关心她的。那相应的,她也该给邵砚山一些关心。   天气寒冷,就算邵砚山扛冻,也不可能觉得一点都不能。之前在城里买的棉布和棉絮还剩下很多,她想给邵砚山做一双手套再加上一条围脖,如此就算是寒冬冷月,也会温暖几分。   打定主意,林初月就要去自己床头的篮筐里拿剪刀和棉布。   她发现自己的篮筐里多了一个布包,样式倒像是装毛笔的。拆开了一看,确实是笔。   笔身细而长,被打磨的格外光滑,手感极佳,一点都没有刺刺挠挠的感觉,大小拿在手上正好合适,笔头却并不是狼毫,而是削得略尖的……   木炭。   对,没错,是木炭。   林初月用那支笔在纸上画了几下,落笔清晰流畅,一点都不卡顿。   能做出这种东西,还无比准确的送到她常用的篮筐里的人只有一个。   邵砚山。   他知道她用不好毛笔,画画写字都极其难看就帮自己做了适合的碳笔。   林初月突然想起昨天邵砚山勒令他不准用刀削看,还让他用毛笔让她练字画画的场景,真是好气又好笑。   做这样的碳笔并不容易,邵砚山却在短短一晚就做了三只。   真是……   她林初月像是那样勤奋刻苦。会在短时间内把三只炭笔用秃噜皮的人吗?   只能说邵砚山高看她了。   林初月用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绘画技巧,简单的画了几朵牡丹和芍药,看着跃然纸上的花卉,林初月突然有了些想法。她拿上纸笔绣线和绸缎,匆匆赶去了村长夫人那里。   *   还在余安县收到李书怀来信的时候,邵砚山就打算过去一趟。他曾经在李家村私塾的那半年,李书怀一直待他不错,虽然在整个私塾要参加童生试学子里,邵应山的年纪还算小,可李书怀却并没有为,因为他年纪小而看轻他。   甚至还大方的分享过自己多次秋闱的经验。   李书怀也有建议过让邵砚山去今年的秋闱探探风声,毕竟年纪还小,就算落榜,那也无伤大雅。但那时邵全德劳疾复发,邵砚山根本无心去百里外的省城。   得到邵砚山今日要来登门拜访的信儿,李书怀早早便下了私塾,嘱咐学生们回去认真温书自己就回了家,让妻子好好的准备午饭,务必丰盛些。   邵砚山是他数年以来最得意的学生,在邵砚山的身上,李书怀真确的察觉到了天赋异人这四个字的含义。   旁人几天才能背下参透的文章,邵砚山一目十行的看,居然就能记个分毫不差。   李书怀曾经校考过他,让他以经书中文句为题。那时邵砚山才十二岁,竟能筹谋写出千字的文章,实在匪夷所思,便是活到这把年纪的李书怀也没见过谁能有这个本事。   虽然知道邵砚山身处不太富余的张家村,但李书怀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蛟龙一时困于浅滩,迟早有一日他能一飞冲天。   邵砚山到的时候,李书怀正好从收房出来,看到他过来,喜不自胜。   “砚山!许久未见,这难得拜访何必带上这样多东西。”接过邵砚山手里拎着的礼盒,李书怀迎着他往主屋里去。   “老师见笑了,只是些薄礼而已。”   主屋里一桌子丰盛的菜肴,两人一进去,李书怀的妻子随后又端了一碗菜进去,几乎摆满了整桌。   放下碗,李秀云笑着看向邵砚山:“阿砚,许久不见,你可还记得师母?”   他颔首:“当然是记得的。”   “阿砚你是不知道,你老师他收到你回信当时有多开心,知道你不久会过来,几乎是把你天天挂在嘴边时常念叨叨的,我都烦了。”   被自己的妻子当场拆穿,李书怀有些绷不住脸,“阿砚别听你师母胡说,她都是开玩笑的!”   李秀云瞪他一眼,全然不在意李书怀的反应,“你瞧他都这把年纪了,行事还遮遮掩掩的,明明心底都把人记挂得紧,还要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书怀气得不行,嘴角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可又拿李秀云没办法,只能斥她,“你少说两句,还不把阿琴喊来吃饭,哪有让客人等她的!”   见李书怀这副模样,李秀云捂着嘴轻笑,“知道了,我这去叫阿琴,你们父女两个真是完全不同的德性,一个遮遮掩掩一个十分大胆,可偏偏遮掩的是男子,大胆的是女子,真是全都反了。”   李秀云去了外院后,李书怀才松了口气。   “你师母她就是这样的性格,让砚山你见笑了。”   “老师言重了,师母这样的性格,随和可亲,只让人觉得分外亲切。”   “你这小子,夸人倒是张口就来!这样的话……”   “好香啊!”悦耳的女声打断了李书怀接下来的话。   而后,就见屋外蹦蹦跳跳走来一个俏丽的身影。 第10章 有了想法 砚山拜访旧师……   这可不就是李书怀的宝贝女儿李挽琴。   年方十三,正值豆蔻年华,长得娉婷婀娜,是李家村少有的好颜色。李书怀和李秀云夫妻二人把这唯一的女儿宝贝得紧。也正是因为得宠,李挽琴行事便多了几分率性洒脱,和村里其他人家的女孩全然不同。   就是在这样客人登门的情形下,她也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你这小皮猴,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外疯玩,如今都有客人来,怎还不知道收敛一下。”   李书怀啧了声,可偏偏这语气温柔是打心眼里的宠溺。   “可不是,都到吃饭的点了,这才回来,真是不懂事!”身后跟上的李秀云附和道。   “哎呀娘,你怎么跟着爹爹一样呛我呢!”李挽琴拉着李秀云的手腕,低声撒着娇。   李秀云无奈的伸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凑到她耳边,“客人在看呢!”   李挽琴撇了撇嘴,悻悻地松开了手,跟着李秀云一起落座。   “阿砚啊,这是我和你老师的女儿,名唤李挽琴,与你同岁,整天没个女孩子的正经样,你可别见怪。”   邵砚山垂眉浅笑,眉宇柔和。   看邵砚山并不在意,李秀云又对着李挽琴开口:“这位是你阿爹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秀才,若不是有事耽搁了这年的秋闱,可能如今已是位举人老爷了。”   “那不是比爹爹要厉害多了吗?”   李书怀听着连连点头:“确实如此,别说是比我,就是同余安县里那些同龄的学子也不遑多让。”   “老师过谦了。”   李挽琴也难得见自家爹爹如此赞许别人,她悄悄打量起邵砚山,见他端坐着,目不斜视,一张脸虽没什么表情,可却仪表堂堂气度非凡。   李挽琴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直到身旁的母亲不动声色地扯她的袖子,才后知后觉,羞怯地收回目光。   吃过饭后,李书怀让邵砚山同他一起去了书房,主屋里只剩下李秀云李挽琴母女俩,李秀琴帮着自己的母亲收整了碗筷,一起去了厨房。   她平常虽爱玩些,但却也不懒惰,得空便会帮母亲做些家事。冬日里的水凉,李秀云不忍自己女儿受寒,想让她先去歇着,但李挽琴却不依,自顾自的动手洗碗。   “阿娘,阿爹那位学生,我怎么看着不太眼熟呢?”   把碗筷沥了水,李秀云答道:“当年砚山只在你阿爹面前学了半年,后面就去了于安城的书院,你又没见过,怎会眼熟人家。”   似是想到了什么,李秀云侧头看她:“以往家里来了客人怎的不见你如此关心?”   被自己母亲问得一怔,李挽琴有些不大好意思,转过头拿棉布擦干净了手上的水。   她嘟囔了句:“那……那以往家里来客人也不见得阿爹如此热情啊!”   “你阿爹热情,是因为砚山优秀,让他引以为傲,”说到这,突然停下仔细的打量起面前的女儿,“那挽琴你又是为何这样,难不成,是瞧上了砚山?”   李挽琴被说的脸热,佯嗔道:“阿娘你可快别乱说!”   “是吗?我是乱说,你脸为何这样红?”   “阿娘,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嘴巴撅得高,一双柳叶眉拧得紧。   “行,不打趣你了,”李秀云笑了声,轻拍自己女儿的肩膀。   “虽说阿砚是张家村的人,但在这十里八乡,但凡是读书人,又有哪个不识得他,他可是鼎鼎有名的,莫说是你,就是后面几个村落,怕也有不少姑娘喜欢他,你要真看上了还不一定排得上号呢!”   “真……真有这般夸张?”   “娘哪里会骗你,不过你若真是喜欢,借着你阿爹这层关系,我们倒算得上是比旁人更近几分,我也挺想要阿砚这样一个女婿。”李秀云说着,脸上多了几分期盼。   她也听李家村旁的人说过,邵砚山家境贫寒,但那又如何,少年有志何愁成事,他们一家也断不会以出身高低去评判人家。   只是……   想到这儿,她侧头看向自己娇俏的女儿。   年轻人的事儿他们也不打算过多插手干预,随缘罢。   *   林初月饭后便匆匆去了村长夫人家。   她带着自己快速描摹的牡丹与芍药。   起初开始画的时候,因为不大习惯这过于薄的纸张,林初月还不小心用炭笔把几张纸戳坏了,后面渐渐的熟悉了才描摹出了明显的花纹。   出来的成品和林初月之前练过的花卉极为相似,虽颜色更深些,但已经是在这个时代能够画出最贴切的模样了。   林初月到的时候,村长夫人也在秀帕子。她的速度要比旁人快上许多,下手既稳又准,绸缎还不见描摹的痕迹,想来是图样已经深入记忆,随意下针,便能稳健的扎出来。   “邵家的姑娘,你是说这牡丹芍药图你有想法了?”村长夫人把手上的绣绷置于小茶几上,抬眸问她。   “恩,”林初月点头,随后把自己画好的图案放置于桌上,给村长夫人看。   “我研究了之前绣铺里绣娘描摹的图案,上面的牡丹芍药都十分美丽生动,让人看了便心生喜欢,两花虽各有千秋,但仔细想来,二者花期确实不同。”   村长夫人颔首,示意林初月继续说下去。   “通常牡丹在五月开放,而那芍药要晚上半月左右,那若在同一时节,牡丹盛放时,芍药应还在闭蕊,芍药盛放时,牡丹花期已过。”   村长夫人凝眉:“你的意思是说,这幅牡丹芍药图雇主要的不是两花争艳,而是一开一败?”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要这副绣品的人是于安县富绅钱老爷的夫人,听绣铺掌柜说,几年之前,钱夫人和钱老爷还是伉俪情深,恩爱有余,即便成婚已有二十余年,依旧恩爱不改。   可偏偏几年之后钱老爷却看上了一位院里的清馆,听人说那女子身世可怜,是罪臣之女,原也是千金小姐,一朝厄难才流落到这般境地。钱老爷抬了那瘦马为小妾之后,原本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妻,自此不再从前。   钱夫人当然不如年纪轻轻的女子那般貌美,而那小妾据说还怀上了钱老爷的独子。   在这种情况下,钱夫人要送小妾一副牡丹芍药图,这很难想象是别无他意的。   或许也是失意女子的一种排遣罢了。   村长夫人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觉得是描绘的图案还不够精致秀美雇主才不满意,如今听林初月这样一讲,倒是犹如醍醐灌顶。   虽说这种想法只是猜测,但也是有根据而来,不是凭空猜测。   “邵家姑娘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样你便按照你的想法下手,”说着村长夫人把视线转向了桌上的那幅描摹图,目光触及图纸,她视线顿住。   村长夫人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画法,只单用一种颜色,灰蒙蒙的几片阴影便构造出了花的模样,还尤其生动逼真。村长夫人的父亲也是这张家村为数不多的秀才之一,因家庭影响,也算识得几个字,通晓些道理,和目不识丁的村妇当是不同。   “这画好生稀奇……难道是你弟弟教的?”   听到弟弟这两个字,林初月先是一阵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村长夫人说的应当是邵砚山,她即刻点头。   “恩是阿砚教的。”   “果然家里有读书人,便是不同的。”   听着村长夫人的话,林初月若有其事的点头。   两人又就这幅图的构造商议了会儿,天色已有些晚,不多时,院子里进来了几名村妇。林初月看,是当时她来的送还绣帕时的那些村妇,应当是来领工钱的。   按照惯例前一日交绣品,后一日领工钱。   村长夫人招呼她们坐下,去里屋拿出自己之前记录数据的账本,对着人头,一个一个的发工钱,收到工钱的村妇都喜笑颜开。虽比不上自家主业收入来得多,但也算是份来钱轻松的活计,只要别贪懒不仔细绣花时出岔子,那就不会有问题。   林初月当时交了二十条帕子,有几条帕子的花样还颇有些难度,这次竟得了四钱银子,要比之前任何一次的都多。   这让林初月有些意外。   “我这次只绣了二十条,有这样多的银子吗?”   村长夫人瞟她一眼,勾着嘴角:“竟然是有的,难不成我还多给你银子,让自己吃亏?我又不是傻子,怎的平白做这样的事?”   林初月无奈的笑了笑,把钱放进自己的袋子里。   下一个发工钱的人就是张兰儿。   因为昨天和村长夫人闹了些不愉快,原本她还心里有怯,不想过来,但后面被她婶婶知道这件事情,亲自领着她去了和村长夫人道了歉。村长夫人原本也不想过多计较。年轻人嘛,总是有些攀比计较的心思,不是不能理解,只要知错了改了就行。   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当然是不希望生出嫌隙。   张兰儿总共被留了五条帕子,扣去之前做毁的那些,工钱一共三十文。其实已经不算少,若是他没有在那些帕子上出差错,应当得的更多。   可看着自己身旁的林初月,手上沉甸甸的银子,自己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气。   但张兰儿吃了昨天的教训,忍着没在众人面前发作,把银子收好,跟在林初月身后,一起离了村长家。 第11章 麻烦 纠缠的张兰儿,恶心的……   在走出村长夫人的院子的时候,林初月就注意到身后一直有人跟着她,但因为有不少村妇结算工钱,进出的人很多,自己也不以为意,可现在都已经走出了院门口,身后的人却依旧跟着她。   林初月停下步子,侧过身去往后看,身后跟着的人没察觉到她突然停下,猝不及防撞到林初月身上。   咚的一声,林初月的后脑被猛的撞了一下,她疼得嘶了口气,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没看见前面有人。”张兰儿扭捏着笑脸,先林初月一步开口。   人都这样说了,林初月也不好再计较什么,“算了,你下次小心点。”   她要走,张兰儿又凑到她旁边。   她们俩差不多高,张兰儿侧着肩就能对上她的脸。   “初月……上次的事情对不起了,我不该拿你做筏子,明明就是我自己做的不好,与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察觉到张兰儿似乎是真的诚心道歉,林初月笑了笑说到:“没关系,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其实你绣得也不错,精巧灵动,只可惜花样错了,下次仔细点就没事了。”   张兰儿心里厌弃林初月用这般语气说她之前的丑事,明明就是一个流亡的孤女,若不是村长夫人看中她,教她绣工,她这样一个人,哪能在众人面前得脸。不过就是运气好了,要说凭真本事,张兰儿自觉不比林初月差。   她不过是不小心才看错了图样。   “初月你是得了村长夫人的真传,而我只是早年间才习过绣工,如今手生得很,几条帕子都绣得磕磕绊绊……”说到这里,张兰儿面上也带了几分委屈,眼眶里似乎还垂着泪,盈湿了眼睫,这让林初月觉得怪异。   这……绣个帕子而已。   不至于吧?   但毕竟是乡里乡亲,人家都当你面诉说困难了,你肯定出于情意也要安慰一下。   “……呃,你也别着急,这事主要还是靠熟练,多绣多练习些便能克服了,你若是觉得现在困难,就不要接那样多的帕子,每次只接个五条,肯定会好起来的。”   张兰儿顺着她的话点头,忽而一双眼盯上林初月,看的林初月心头一紧。   这女人真是要命的多变。   “初月……我如今也很是苦恼,你能不能教教我如何更好的运针?”   林初月有些为难,她不是不知道,这张兰儿是有师傅的,是她自己的亲婶婶。听村长夫人说,张兰儿的婶婶年轻的时候是城里一家绣坊的绣娘,只不过因为年轻时多分劳累伤了手,后面上了年纪又接不下太多的活才退下来。   张兰儿一个有师傅的人,如何不能问师傅非得要来问她呢,她这样越俎代庖不是不太好吗?   对于这项技术,林初月自己也不是分外有信心,怕教不好,再一个,她这绣活是村长夫人亲力亲为,教导了几年的成果,通常按照规矩来讲,林初月要还收徒,得问过村长夫人的意见才是。   “我这技艺也是出自村长夫人之手,如若我不过问她,擅自教你,这样不是不太好吗?”   林初月这话一出口,张兰儿的脸色便立刻变了模样。   “乡里乡亲你何必如此藏着掖着,你要是怕我偷学了你便直说,拐弯抹角的……”说到后面张兰儿的声音也更小了。   但这话却还是落到了林初月耳里。   “藏着掖着?这张家村哪家哪户没有自己谋生的技艺,我这样擅自把别人的东西传出去,说的难听些无益于断人生路,你觉得这叫藏着掖着话出口前,自己先掂量掂量!”   张兰儿哪里能料想到她不过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这原本温顺的林初月竟瞬间变了脸,这让她也有些心虚。   “我只是让你教我运针,想提升绣花速度而已,是你心眼太小!”   “少在这里找借口,我懒得同你辩解,天色不早了我还得回家做饭。”林初月递给她一个白眼,甩手就离开。   林初月这样不顾及她,让张兰儿更加恼怒。   “不过就是个孤女被别人收养,还真当是一家人了,别说是你,就你们这一家姓邵的真是不要脸的很,明明是异姓,还好意思留在这张家村这样多年……”   “你……你做什么!”张兰儿话还未说完,林初月转身就揪起她的衣领。   林初月一双眼瞪着她,不辨喜怒,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本就把张兰儿吓了一跳,再加上林初月,看上去又比平时吓人,这让张兰儿更加害怕。   秀美俏丽的五官本应是柔和舒心的,可林初月这样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竟比平常就凶悍的人更加可怖。   “你说我可以,我便当是被狗咬了,不同狗一般见识,可你这张臭嘴,凭什么说我阿爹和阿砚?我们一家虽不姓张,但也实实在在地扎根在张家村,村长和里正都没说些什么,轮得到你来这里说道?”   张兰儿想要推开林初月,但没料到林初月的力气比她大很多,她根本睁不开。   “你……你这个…”   “你若是想挨打,就尽管再继续说下去。”   张兰儿立刻噤了声。   压下心中的火气,林初月拽着张兰儿的衣领,往前一推,张兰儿一下便倒在地上。   “都是一个村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嘴上不饶人。”   林初月没再理她,捡起地上的篮筐转身回家去了。   她和村长夫人商量牡丹芍药图的事情,花的久了些时间,后面又因为领工钱排到了末尾,差不多村里人都要吃晚饭的时间,她才从村长夫人家出来,可偏又碰上张兰儿这样一个缠人精,被她这么一折腾,又耽搁了会儿。   天已经黑沉沉的了一片,幸好夜空中还有寥落的星星,借着这样的光亮林初月才能看见回家的路。   她这时回去,必定是赶不上晚饭,说不定还得让邵全德担心。   不知道邵砚山有没有回家,他拜访就是应该不会弄得太晚吧,毕竟明天还要出发去于安县里,还要起得很早的。林初月不想让家里的人担心,想尽早回去,于是抄了条小路回去。   然她脚步匆匆,却未能察觉到身后悉悉嗦嗦的声音。   由村长家到邵家,差不多隔了村头和村尾,快要有两里地,比起余安县来说那确实没有多少距离,可仅仅只在一家村里,那确实是隔得有些距离。   林初月抄的这条小路,靠近后山,不用多走,直接穿过一片林子就能到邵家。她赶了会儿,已然有些累,脚步变慢下来,头上还出了些汗,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擦了擦喘了口气就要继续走。   可还未等林初月迈出一步,突然一股力把她往身后一拽。   手上拿着的篮筐一松,啪嗒摔到一边。   林初月被拉的翻过身,差点没有站稳,被一只手拽着她,让她不舒服极了,顺着手往上看,就瞧见了那张猥琐的笑脸。   张麻子仍穿着前天的那身衣服,头上戴着只黑色鼠皮帽子,挂着诡谲的笑,晃的一眼竟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林初月甩开他的手,捡起地上的东西,镇定下来。   “你拽我做什么?”   “邵家妹妹,我这不是几天未见你,想念嘛。”   林初月压下翻涌的恶心,皱着眉:“滚开,别挨着我!”   “啧,”张麻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邵家妹妹怎么这样凶,难道你忘了我们俩的定情信物吗?”   她攥紧手上的篮筐,另一只手悄悄的摸到了篮筐里自己常用最粗的那枚绣花针。   “少说这些话恶心人了,谁不知道你是村里的无赖,你若是再敢靠近我,我可就不客气了!”   张麻子哪里会怕她?   虽说他在村里名声不大好,可他好歹也是张家村里正的侄儿,谁看见他不是扬着一副好脸,哪里次都会和林初月这样。   原本作为村里里正的侄儿,张麻子的家境在整个张家村也算得上是殷实,可活了十几年,他硬是没学到自己老爹的手艺,独立挣不了钱,张老爹又他一个儿子也拿他没办法。   前些年张老爹突发疾病走了,张麻子没得赖以生活的本事,只能坐吃山空。等到后面吃完了,就靠自己的里正舅舅,接济接济过活。   张麻子一直也想不通,怎的自己好好一个殷实人家就闹到这般田地,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少了一个婆娘,若是能娶到整个村里最美的姑娘,他肯定会好起来。   他舅舅——张家村的里正,便是因为娶了隔壁村李乡绅的独女,日子才渐渐好起来,甚至坐上了里正这个位子。有了这样一个例子在先,张麻子越发觉得婆娘是让自己日子变好的关键。   林初月本就长得水灵娇嫩,山里的好颜色。还有一个秀才弟弟,除却只是个义女之外,这样的身世,实在是太配他了。同他一样,也有些缺憾。   数月以来,张麻子一直盯着林初月的一举一动,几乎对她的作息规律掌握透彻。如若不然,他也不能逮着这样一个机会,跟在林初月身后。   张麻子明白,这是上天都在帮他呢,如若今天能拿下林初月,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第12章 山林 久而未归,去寻她   想到这里,张麻子越发躁动难安,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林初月的手。还没等他挨到林初月的衣襟,他的手臂就一阵刺痛,疼得他直接叫出声来。   林初月把她那枚绣花针,直接扎进了张麻子的手臂里。绣花针算不上太长,而且针头针尾都很细,难以把控,林初月若不是有多年绣花的技巧,还真做不到一下把针扎出去。   张麻子疼的呲牙咧嘴,一双鼠目恶狠狠地瞪着林初月。   “你这婆娘也忒狠心了些,你就不怕伤着你未来夫君,以后心疼?”   “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林初月不敢再与他纠缠,拔腿就跑,张麻子看出她的意图,甩了甩手臂赶紧追上去。   林初月原本就没有拉开太多的距离,再加之男女体力总有些区别,她跑得不如张麻子快,不消一会儿便被他追上了。   张麻子粗喘着气,紧紧攥着林初月的衣袖不放。   林初月身后就是后山,常有野兽出没,面前又是满嘴肥肠的张麻子。她很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耽搁的这么晚,不该和那张兰儿意气用事。   如若不然,她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境地,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林初月咬着牙,目光宛若刀子刮向面前的人:“张麻子……你给我松开!”   张麻子哼笑,“邵妹妹,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舍得把你松开,我要松开,我这未来媳妇可要跑了,你拿什么赔我?”   “你……你少在这胡言乱语!大家都是同村的人,你待我这样,我阿爹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放过?”张麻子嘿嘿地笑了起来,“我以后便是他的女婿了,邵老头他怎么不放过我?我不仅要做邵老头的女婿,我还要做我们张家村最年轻秀才的姐夫!”   林初月眼眶发热,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遭遇这样的困境。   张麻子的话让她膈应恶心。   “邵妹妹和我今天成了事,我明日便去上门提亲!”   她咬着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在张麻子再有下一步动作的前一刻,林初月抓紧时机,狠狠的扯破自己的衣袖往山上窜去,张麻子一时不查,摔了个仰倒。   再想去追她,已经没了林初月的影子。   这后山可不比的前山那样太平。   后山常有野兽出没,就是村里高明的猎户也不敢夜间上山。在这夜间,人的视力可比不上动物,张麻子就是想追也得顾及自己,他气到手的机会溜走,狠狠的啐了一口,扫兴离开。   不过也内心感慨,这样漂亮水灵的姑娘怕是要折在这后山上。   *   “阿砚回来了。”坐在主屋里的邵全德笑着开口,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下,还在折腾着一块木雕。   “恩。”邵砚山点头应下,他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林初月。   手上的东西总算雕好,邵全德吹了一把木屑,放下工具,朗声道:“今个你们俩都不在,我倒是难得有机会下厨,饭做好了只是你们还没来,我便在灶上温着。”   这差不多都到晚饭点,她去哪儿了?   他出口问:“林初月她人呢?”   邵全德叹了口气,本想纠正邵砚山对林初月的叫法,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邵砚山都这般大了,他想怎么叫就随他怎么叫,虽说林初月是比邵砚山大了一岁,但两人看上去他反倒更像哥哥而不是弟弟。   “阿月出门去了,应当是去了村长家里,初月说有些绣品上的事情要和村长夫人商量。”   “已经不早了。”   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就算是要商量事情也该商量完,应该回家了。   这个时候张家村路外边是不会再有人随意溜逛了,可,林初月还未回来。   想到这,邵砚山眉间染上一抹郁躁。他以前可不见林初月回来这般晚。   “我去寻她回来。”邵砚山说完便披上了一厚实的披风,手上带着一件,去了往村长家的那条路。   可当他到村长家敲门去问时,村长夫人却告诉他,林初月早些时候就离开了。   但这一路他并未见着林初月,邵砚山也有过考量,或许林初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他仔细留心过,根本就没看见林初月的影子。   别过村长夫人,邵砚山起步往回走。不多时,他便被路旁挂在杂草上的一片绸缎,吸引了注意。   他弯腰,伸手去捡。   上面绣着百合,生动灵巧。   邵砚山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林初月的手笔。   他曾见过她绣出来的百合,与他现在捡到的,如出一辙。   他心觉不好,林初月把她的绣品看得很重要,根本不会突然遗落在路旁,如若不是有什么情况,肯定不会这般。仔细观察这路口,邵砚山发现这边的枯草有几个很深的脚印。   这可不像林初月能踩出的样子,无论是大小、深浅,都不像。   这路旁全是枯草,仔细去看还能看出踩踏过的痕迹,痕迹没有被掩盖,应该是前不久才产生的。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在晚间特地往这条路走,除非是着急赶着。后山危险,只是靠近后山的这条小路也算不得太安全,如果林初月是往这条路……   邵砚山眉目间的烦躁愈发明显,他顾不得耽误,顺着足迹探查下去。而后他便发现了遗失在后山的一个篮筐。   里面装着的,全是林初月的东西。   他抬头,目光往暗处的后山探去。   林初月极大的可能是上了后山。而无端的,林初月又怎会在这样的夜间,独身一人去后山?   她最宝贝的篮筐还被扔在路边,无人问津。   犹豫了会儿,邵砚山毅然顺着路往后山而去,他已经来不及去张家村喊人了,他害怕等到他叫了人过来,他再也找不到林初月。   这样的时间,他耽误不起。   *   林初月闷着头往前跑,一点都不敢往后看,生怕自己慢了一点,后面的张麻子就追上她。   这样的后果她根本不敢想象,可等到跑了一段的时候,林初月渐渐发现自己身后没了动静。   四下静谧寂寥,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也正是因为这般安静,很多细微的声响也被放大。   树上的鸟鸣,后面深山野兽的呜嗷,荒草间稀稀疏疏的摩擦声。   林初月不敢再往上走,她又害怕张麻子会追过来,没有办法她只能藏在一颗矮树下,枝桠杂草刮蹭着她的脸颊手腕,夜间风也逐渐大了起来。   因为刚才的袖口被扯破,透着风,他手吹得瑟瑟发抖,林初月又冷又累又饿,腿好像还因为刚才跑的匆忙扭伤了。   她蜷缩着身子,蹲坐着将头藏在膝间,即便是累也不敢闭眼,一双眼睛,时时刻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天气寒冷,许多动物已经冬眠,应该不会再出没。   但山林间的狼嚎依旧清晰。   林初月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得柳眉紧拧,也因此倦意被打消了一些。可风吹得太久,她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   她眼眶泛热。   恍惚间,林初月又想到了原书里关于她结局的那句描述。   她才十四岁,这样年轻,她还不想死。   她想到了邵全德,又想到了邵砚山,想到了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亲人。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还没有帮邵砚山避开困境,她还没有报答邵全德的恩情。   林初月哆嗦着身躯,一点一点往山下去,可是现在太黑,她眼睛又不能完全睁不开,手脚已经有点发僵,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听着好像狼嚎声又近了些,在山林里一直回荡,让人心惊。努力压下自己心里的恐惧,她一步步艰难的挪动。   可林初月还没有挪动多远就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耳边还回荡着野兽的吼声。她害怕,眼里的泪意更加充沛,可她绝不能就此放弃。   林初月狠狠的咬了一口下唇,握紧刚刚从旁边捡来的枝杈。对准自己的前方,满心戒备。   寂静昏黑的夜里,这脚步声格外清晰,林初月瞪着眼调动起全身的精力,握着枝杈的手都快要捏出了汗。   下一刻,黑夜里窜出来一个身影,林初月想都没想,握着棍子直接顶上前面的东西。却不想被躲过,因为没有控制好平衡,她摔到了树下。   林初月慌忙无措,捡起掉了的木棍。瑟缩着往身后的树上靠,但还是努力的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林初月,是我。”   声音很熟悉,让林初月不自觉低了戒备的心理,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那人缓步靠近林初月,待到她面前,他弯下腰。   “别怕。”   他伸手,握上了林初月那还在发抖的手掌。她的手是冰冷的,而他的手是温暖的。   林初月的焦躁不安渐渐缓和下来,借着几乎微不可查的星光,她看向眼前的人。   他眉目间淡然沉静,却藏着一丝担忧,明明五官还稍显稚嫩,但莫名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是邵砚山。   林初月鼻头一酸,蓄在眼眶已久的泪也随之掉落下来。   “好黑,山上还有狼,好冷,我好害怕。”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和阿爹了。”   “没事了。”林初月看到了邵砚山难得一见的温柔,他随后又说,“我们回家。”   邵砚山扶起林初月,她站的不稳有些踉跄,幸好他及时搀住了,没让她再次摔倒。邵砚山在她面前弓下腰。   “我背你下去。” 第13章 回家 来自邵砚山的关心   邵砚山虽高但却带着少年的瘦削,不算宽厚的肩膀却可以让林初月心神安定,她犹豫着慢慢的靠上去。   在林初月揽上他肩头的那一刻,他手臂勾住她的膝窝,稳稳的把她背在背上。   夜色漆黑,林初月很难看清前方的路,但她能感受到邵砚山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健,他走的不是很快,却不也不慢。   “谢谢。”她轻声说道。   林初月的声音有些哑,微微的颤声,像是猫爪子朝着他的耳垂挠了挠。   邵砚山脚步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那瞬间的停顿犹如错觉。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屋里还点着灯。   主屋里的邵全德坐立难安,手指止不住的轻敲桌面,听见屋外有些动静传来,他赶忙起身去看,但因为腿脚不方便,他的动作有些踉踉跄跄。   看见是邵砚山带着林初月回来,他松了一口气。   邵砚山把林初月送回了她的屋里,邵全德也跟着走上去,他注意到林初月形容憔悴,身后绑着的头发松松散散,脸颊沾着脏污,眼眶还红红,袖口破了一大道。   邵全德脸色难看,心下更慌,一时间不大好的念头在他脑里涌现。   “阿爹不必担心,阿月只是扭伤了脚,走不了路而已,我去拿些药帮他揉揉。”邵砚山沉静持重的声音唤回了邵全德的联想,他这才安心。   “阿月还没吃东西吧,我去厨房拿些吃的来。”邵全德说完,步履蹒跚的往屋外去。   邵砚山给林初月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上,便去柜子那儿拿药。他拿了一把凳子坐在林初月旁边。   “林初月,喝水。”   她恍惚了一下,举起水杯抿了几口,干燥的嗓子才略有缓解。   “你的脚扭伤了,抬腿,我帮你上药。”   见林初月表情犹豫没什么反应,邵砚山也不管她,拎起她一条腿,动作轻柔地脱了她的鞋袜。林初月脚腕处一大块红肿,甚至还淤堵着颜色有点发紫。   原本纤细白皙的腿腕在这里便好像卡着了一样,看起来就疼。   他把药涂到林初月腿上,上手帮他揉,可只是刚刚挨到腿腕,林初月就疼得脸都皱起来。   “阿砚……好疼。”   邵砚山停下了手:“忍着,不上药很难好,踝腕关节处若留下结症,会影响行走。”   “我尽量快些。”   虽然是这样说的,可看到林初月疼地用牙齿紧咬嘴唇,邵砚山忍不住心生烦闷。他想,如果这痛能转嫁到他身上便好。   “用棉布咬着,不然嘴唇破了,待会儿吃东西会疼。”   林初月愣了会儿,一双眼看向他,随后应下,拿过床头的棉布折好塞在嘴里。   “……揉吧”   邵砚山在揉的时候,余光关注林初月的反应,见她表情愈加痛苦,便松下力道,这一来一去让他下手的十分艰难,一直眉头紧皱。   总算,差不多好了。   他抬手要帮林初月穿上鞋袜,却被林初月出手制止。   “……我……”   意识到自己还叼着一块棉布,林初月赶紧把它吐出来,“我自己来吧。”   “……恩。”   邵砚山转身去屋外净了手。   没多久,邵全德就端着热好的饭菜过来,他腿脚不太方便,动作很慢,这让林初月忍不住想下床去接,可刚抬腿就看从屋外走来,一脸愠色的邵砚山,她立马把腿缩回去,收回视线,佯装作无事发生。   “阿爹,我来吧。”他接过邵全德的手上的,送到了林初月的小桌上。   “刚上完药就想胡乱动了,不怕疼?”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看着阿爹也不太方便。”林初月垂着头,支支吾吾的。   邵全德过来帮腔:“阿砚你也别与阿月较真,她只是看我行动不便罢了,这孩子向来只顾着别人,忘了自己。”   在一旁吃着东西的林初月,若有其事的点头。   两人也不着急,就坐在一旁等着林初月吃完东西,过了会儿才开口问她今天的事情。   林初月那时虽有些害怕,但过了这段时间心绪已然稳定了很多,她把那事长话短说,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她语气也算不得多埋怨,可坐在她身旁的两个男人听着,脸色都愈发难看。   邵砚山还算克制,只是脸沉如水,一双黑黢黢的眼里压抑着翻卷的怒气。   邵全德气得嘴唇都在颤抖,甚至不由得拍了一把眼前的桌子:“他竟敢如此?真是当我们邵家无人了吗,阿月你别担心,我们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邵砚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等邵全德把话说完,眉眼全然是赞同之色。   夜很深,话说完了邵砚山嘱咐林初月好好休息就搀扶着邵全德回了房。   翌日清晨,邵砚山起得很早,做了早饭就在屋里看书。   等到林初月出来,他见她一瘸一拐的模样,不自觉拧起眉头,放下手上的书,走到林初月身旁,搀着她就坐。   “脚还疼就不要走动,我会把吃食端去房里给你。”   过了昨天一宿的休整,再加上邵砚山细心的手法,林初月的脚早就没有昨天那样疼,腿腕也消了些肿,淤青散了不少,要比昨天好多了。   林初月不好意思,让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人照顾自己,这有些说不过去。   再着,邵砚山休假的三日已满,差不多也应该归去书院了。   “没事的,我这已经比昨天好了。”林初月扬着嘴角,“阿爹呢,怎么不唤他出来吃饭?”   邵砚山目不斜视,专注着眼前的书回答:“阿爹去村长家了。”   听到邵砚山这样说,林初月心里着急,邵全德的腿脚不太方便,而他们家离村长家又隔得那样远,这样不是……   “阿爹搭牛车去的,有大伯陪着,你不用担心。”   林初月讶异:“大伯?”   “恩,我早些同阿爹一起去了大伯家,大伯得知此事,便要和阿爹一起去村长家帮你讨个公道。”   林初月和邵砚山的大伯,就是邵全德在整个张家村唯一的亲兄弟——邵全福。   几十年前两人途经张家村,后因为一些原因在此处留下扎根,因为两人性格热心为人宽厚,张家村的人对他们印象都很好,很快便熟络起来,后来,两兄弟还落户了张家村。只是因为后面邵大伯后面娶了亲,两兄弟分别置办的住所,不过说来这两处也离得近,都在村头。   两兄弟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只是因为邵全福的妻有些计较尖酸,所以关系近些年才淡了几分。   邵全福知道了,前几天自己的侄女林初月来上门借车,却被自己妻拒绝的事情,十分恼火,还为此和妻子吵了一架。现在邵全德又亲自上门来求助,邵全福愧疚不已,赶忙拉了牛车同邵全德一起去村长家。   听邵砚山这样说,林初月不由得有些愧疚,因为她的事情,还动着让两位长辈亲自为她讨说法。   “林初月,你不必如此,”他接着说,“我们是一家人,是亲人,亲人之间是不会这样见外的。”   “恩。”林初月心里有些酸涩,暗暗点头。   “把腿抬起来,我帮你上药。”邵砚山把书放到一边,卷起袖子拿过药酒。   “……我自己来?”   他看她一眼,眸光淡然:“你自己来?你那样的力道无法活血化瘀,还不如不按。”   林初月只得听话,乖乖抬起了腿。   周遭安静,林初月垂头,看着那双应该是执笔题墨的手在她脚腕上仔细揉捏。她有些羞赧,故想说些话,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阿砚……怎么今天还未回书院,不是只有三天的假吗?”   邵砚山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她:“你希望我走,不想看见我。”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初月赶忙否认。   邵砚山可是昨天冒着危险把她从山上背下来,这一路不说辛苦,还关心她帮她上药。她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又怎会这样。   他收回视线,继续揉着:“耽误一日不要紧。”   虽是这么说,但邵砚山也托了人给书院递话说明了情况,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邵砚山是不可能就这样扔下林初月,一个人先回书院。   “对不起。”   邵砚山扫她一眼,没再说话。   给她揉完了脚腕,邵砚山叮嘱她今天一天之内都不要随意下床走动,怕她无聊,在临出门之际,还特地把那几本游记搁在她床头,无外乎是想让她打发时间。   “绣花看书都伤眼睛,不可持续太久,记得点到为止。”   这是邵砚山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如此一来,林初月也只能照办了。   其实经邵砚山这两次帮她揉按活血,她脚腕都已经不疼了,圈起裤腿去看,红肿也几乎消散。也不知邵砚山这手怎么长得,好看便算了,还有本事不少。   趁着休养的时机,林初月着手开始准备芍药牡丹图的花样。   牡丹花茎要略高于芍药,除开叶片之外,花瓣近乎一致,两花皆是艳而不妖。按照之前的思路,芍药盛放之际牡丹已有颓势,如此落笔。整幅图竟有些莫名的凄怆。   花中之王要败于花中之相。   以素描构图颜色只有深灰,林初月只能通过深浅不同的阴影来彰示花色的不同。一副图下来少,邵砚山给她削的炭笔都磨平了一个头。   林初月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察觉快要到晚饭便想去厨房做饭。她轻轻挪动着已经不大疼的腿,一步步走着。   确定不见邵砚山,她才敢出了房门。 第14章 出气 里正狡辩,砚山出口……   然而邵砚山虽不在,可还未等她踏进厨房,院子里便来了人。林初月抬头去看,就看见邵全德走了过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阿月怎么出来了?腿上有伤,为何不好好养着?”看到林初月如此,邵全德的动作也有些急,差点没站稳,幸好身后的邵全福搀住了他。   “小心些。”   “多谢大哥。”   “大伯。”林初月走近,轻声开口。   “乖孩子,”邵全福伸手抚了抚林初月的额顶,“前些日子是你伯母不对,我已经说过她了,阿月,你不要往心里去。”   若真要林初月不往心里去,那她恐怕很难做到。那天,若不是正巧碰上张大娘,林初月极大可能就倒在那雪地里死了,也就印证了原书上的结局。   以往伯母做些什么事情林初月都能不介怀,可之前的那件事,不仅仅是对她有伤害,更是对不住邵全德。他们之间明明有着亲情的牵绊,可怎的会有人如此冷血无情。   林初月垂着头没有说话。   邵全德了解林初月的性格,他笑着打了圆场。   “这次多亏了有你大伯,不然就我这腿脚要去村长家还真是不大方便。”   林初月跟着抬头,朝邵全福笑了笑:“谢谢大伯愿意帮我们。”   “唉,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再说我原本就瞧不惯那张麻子,他对我们邵家的孩子这样欺负,我又怎么能放过他。”   “不错,”邵全德脸色一凛,“那张麻子当真是个祸害,留他在村里徒生事端,如此地痞无赖早该对他有所措施。”   因着林初月这次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邵全德邵全福兄弟二人一行去了村长家,要村长给个说法。村长少得见这兄弟俩,原本还想照顾他们喝个小酒,却见他俩脸色都不大好,一瞧这便是有事,于是便让他们先说。   那张麻子在村里也是游手好闲,今天游荡了这条街,明天又去那条街逛,虚晃度日,无所事事。可偏生的他舅舅是张家村的里正,在村里颇有些威望,张麻子狐假虎威,借着他舅舅的名头,喜欢在村里惹是生非,也因此,村民们都不大愿意与他起冲突。   这样的循环下去,让张麻子愈发的不怕事,几乎算得上在村里横行,惹人厌烦。一月前就有村口的张小环姑娘被张麻子的戏弄,那张麻子胆大妄为,还对张小环动手动脚。   张小环一家人气不过,告到了村长这儿来。   村长秉公执法,按照村里的规矩,调戏妇女者要打上一顿,再移交县里的官府。但还没动手,那张麻子的里正舅舅就过来求情。说念在张麻子这是初犯,赔了些银钱,让那家人谅解了张麻子。   看在里正的面子上,又得了赔偿,张小环的家人才肯作罢。   可这风波还未平息,张麻子又出来惹事。   听闻此事,村长也是动了怒。喊了村里几个壮实的汉子,把那张麻子捉来了村里的祠堂,把张麻子压在祖宗面前,宣读了他的罪状后又将他从张家村的族谱里除了名。   等到里正过来,为时已晚。   里正恨这无用的倒霉侄儿,可奈何,他们又有割不开的血缘关系,只得站到他的角度为他辩解。   “村长这样行事未免过于偏颇,您将我的侄儿从族谱里面除名,为何不招我过来商议?”   “我行事偏颇?这处置法度,可全是按照祖宗的规矩来,没有半分例外。”村长抬头看向里正,嘴角有着几分的嘲讽。   里正气得直喘粗气,但偏偏眼前的人是村长,他只能好言相待:“是按照祖宗的规矩来不错,可这事情还未定夺,怎的就先罚了人?”   站在一旁的邵全德已然按捺不住,他出口便问:“里正这话什么意思,如何叫事情还定夺?”   扶了把自己有些歪着的方帽,他道:“你们兄弟二人是那林初月的亲眷,说话肯定不会公正,你们都说张麻子想欺负林初月,还逼着她进了后山,可这话又有什么证据,还不是那林初月的一面之词!”   听到自己舅舅这样帮忙说话,张麻子似乎瞅见一丝生机,他赶紧开口。   “是啊是啊,全都是那小妮子的一面之词,我可没有做过什么。”   他还没沾到林初月的身呢,整的比之前摸张小环还要受更重的罚。   “一面之词?真是可笑。”说话的人是村长夫人,她匆匆赶来一双眼瞪着面前的里正,丝毫不见怯场。   “那日送别邵家的姑娘,如若不是那张麻子从中阻拦,她早就归家了,怎么偏那样晚还是被砚山那孩子在后山找到。”说到这里,村长夫人轻笑了一声。   “还别说,那日确实是有人看见张麻子在我家门口转荡,正巧就是我结完工钱的时候!人证就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村长夫人声色内荏又言之凿凿,以往村里受过村长夫人恩惠的人不自觉便把心偏向村长夫人那里,又更何况,这原就是张麻子的错。   说着,村长夫人身后走出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村妇,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里正后,又鼓起勇气道:“昨天,我在村长夫人那儿结完工钱就在草垛旁边看见张麻子,因为前段时间张小环的事,我就多盯了几眼,后面看见张麻子暗暗的跟在张兰儿和邵家姑娘身后。”   她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就赶紧去了张兰儿家喊人,可却不想这张麻子竟是要祸害那邵家姑娘。”   村妇跟张兰儿家有着亲缘关系,首先肯定是考虑张兰儿,后面是在想去邵家喊人时,她见邵砚山已经把林初月从后山背了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村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在场的村民听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不加掩饰,义愤的看着张麻子。   里正心里烦乱,若不是他那老大哥去的早,只留下张麻子这样一个独苗,他可真不想管这破事,这样的亲戚给他,也只是败坏他的名声和他的人缘。   “各位,请容我说一句,”里正板着脸,清了清嗓子,“张麻子是我侄儿,这村里任谁人都知道,你们都说我偏袒他,这也是亲缘使然,我老大哥去的早,扔下了年幼的张麻子,无人管束着这张麻子,或许做事确实失了妥当,但索性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事端,还望各位看在我的份上多加包容体谅。”   里正言辞恳切,平日在村里早年就积下了威望,如今半弓着腰面向村长。刚才还义愤的村民就有些熄了火。   哎,这里正也不容易,谁家碰不上什么困难事呢,加上这张麻子祸害的又不是她家的姑娘,似乎又能理解了些。   里正这感情牌打的奏效。   张家村里村民性格多数质朴,想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里正确实是舅舅难做,村长也有些过于严厉了。   “荒唐,犯了错便是犯了错,就该受到惩戒。”村长也不愿意让步。   上次张小环的事情就已经闹得难看,隔壁李家村的人都笑话他们。这次的事儿若是再不好好解决,先不说,村里内部矛盾四起,就是隔壁几个村落也都会说他们的闲话。   邵全德也已经气得不行,正想开口斥责这里正满口歪理,却被身旁的邵全福拦住。   “不要冲动。”   “是不错,犯了错就要受罚,可这从族谱中除名未免太过分了些,我大哥早死,张麻子又幼年丧母,村长您也不能如此欺负他一个晚辈呀。”   村长夫人看向端着虚伪面皮的里正,怒上心头,明明这张家村的里正,平常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管理好手,可对待事情,竟是帮亲不帮理。   “那里正的意思,该当如何?”   清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望向那处,只见刚才开口的人,缓步走到村长身边,朝着村长等人行了一礼,随后视线转向里正,目光沉稳而淡然。   这不正是他们张家村里三位秀才的其中一个,年仅十三的邵砚山。   里正客气地笑了一笑,随后说:“犯了错当然是要受罚,我的意思是要赔偿邵家姑娘看医的钱,再让张麻子同她道歉,便也过去了。”   邵砚山抬唇轻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犯了错要受罚,可这,不只是犯了错而已。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对良家女子恶意伤害应该做出如何处罚,这点,想必于安知县大人要比我们清楚。”   里正脸色一白,不想这年轻的秀才竟要把张麻子送官。   “都是乡亲……”   “是啊,都是乡亲,这张麻子也能做出如此行径,如今是我姐姐,下次,或许又是另外一户的女儿。”说到这里,他看向里正,“包容和体谅是对真心悔过的人,而您的侄儿已犯过一次,依旧不思悔改,就算不上真心悔过的人。”   邵砚山说完,后面就再也未开口。   此时的村民们才后怕起来,这邵砚山说得有理,如果这次轻易容忍了张麻子,那下次,遭罪的就是自己家的女儿。   村里有一个这样大的隐患,叫人能如何能安心生活。   最终,张麻子还是被村里除了名,赶明就要搬出张家村,除此之外,他还得赔给林初月一两银子,如若不然,便要被送去官府。   出了口气,邵全德邵全福心里舒坦了许多,本想让邵砚山同他们一起回去,邵砚山却说他还有些事情。   所以,两人才先回来了。   “阿砚没说他究竟去做什么了吗?”林初月听完邵全德的叙述,便开口问。 第15章 图已完工 再次出发去于安县……   邵全德知道邵砚山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对此他没有多问,所以那事一了,他就跟着自己大哥回了家。   既是不知道,林初月也没打算多问。   邵全福先回了家中,林初月做了晚饭,跟着邵全德一同吃了,留了些菜在灶上温着,等邵砚山回来,但林初月却并没有等到。后面她听邵全德说,邵砚山回来的很晚,第二天又赶早回了书院。也因此,林初月错过了送别他的机会。   那双她熬夜做好的手套,也没来得及送给邵砚山。   这是她特地为邵砚山做的,要比之前做的那几双精美许多,走线也更加整齐。   林初月原本想,他要是戴着这样一双手套,即便是在夜里看书,翻页时也不容易受凉,不会冻着他那双漂亮的手。   可却错失了送给他的机会。   不过不要紧,等忙完这几日,林初月也有机会去城里,到时候再送去也不迟。   几日后,林初月脚上的扭伤总算好了个完全,邵全德才准她出门,她便兴冲冲的拿着自己完工的牡丹芍药图装在篮筐里,往村长夫人家去。   这几日天气逐渐好转,虽还冷着,但雪已经化完了,山路也不如以往那样不好走,张家村的村民们有不少人都计划着要去城里赶集。   林初月昨日便给村长夫人递了消息,说她的图已经完工,次日就要带给她看,所以村长夫人就在家里等着,没做其他的安排。   看见林初月风尘仆仆的过来,村长夫人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   林初月坐下,把手里拿着的篮子放到桌上,歇了会儿,又喝水润了润嗓子。   村长夫人已经拿着她绣的的图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图摊开,码在桌上。   “牡丹衰败芍药吐蕊,这花瓣的颜色也绣得相近,一点也不比那余安县绣娘做的逊色。”   村长夫人坐下,又仔细的打量了会儿那图,突然她注意到一个问题。   她手指在叶片交界的一处:“这个针法我从未教过你,你是如何绣的?”   其实说起这事,林初月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动手绣到那芍药的时候,竟觉得莫名熟悉,好像之前绣过千百次同样的花纹,可明明这芍药她是第一次绣,但手已经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记忆去下针。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绣好了一片叶。   之后芍药的花瓣也是如此。   如若村长夫人没猜错,这当是顾绣中打籽针的走法。   村长夫人的母亲便是顾绣出身,师承京师里的一位顾秀名家。虽是机缘巧合之下拜其为师,只学得了一点皮毛,但凭着这点皮毛,母亲也成为了整个于安县有名的绣娘,许多城里的富绅都想请她去做教习家里姑娘女工的师傅。   因为早早的嫁给了父亲,后面便不再绣活了。   这样的针法,村长夫人从未教过她,若不是之前就有过多年的学习,断然不能将着打籽针用得如此娴熟。   说起来,林初月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往她单独绣某个花样时,用的都是村长夫人教她的针法,不曾有过错误。可这次,她连着绣了一整幅图,在绣图的过程中,有些花样叶片的绣法,她还没想好具体应该怎样运用村长夫人所教的针法,自己的手居然更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熟能生巧,自我创新?   “我也不知怎的,自己绣图时就有了想法,但我确实没有和其他人学过。”   林初月话语诚恳,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不见一丝慌张。村长夫人相信林初月是没有撒谎的,这姑娘几年前刚来张家村,她就看着长大,为人诚恳勤奋,不是那样遮遮掩掩的性格。   这不由得让村长夫人想起林初月的经历,她刚来村子张家村时,据说是流亡至此,失了记忆的。   莫不是这邵家的姑娘,之前便是哪家有名绣娘的后人。又思考几番,村长夫人觉得这猜测也是合理,当初她教林初月绣花时,林初月便聪明非常,一点就通,她从来也没见过能把绣活学得这样快的人又这样好的人。   许是家逢不测才有了这样的遭遇,想到这里,村长夫人又更加心疼林初月,原本好好的姑娘竟经历了那样多,幸好碰上了邵家那样一家子的好心人。   “恩,或许是积累下的经验呢,这图绣的很好,赶明我们便送去余安县绣铺,交于掌柜吧。”   得到村长夫人的肯定,林初月开心的点了点头。   “对了,前几日扭伤的脚好的怎样?”见林初月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村长夫人忙问。   “好的差不多了!”林初月伸出那只扭伤的腿甩了甩,“这几日我窝在家里不曾出门,可有好好养伤,也有认真上药,已经没事了!”   “多谢村长夫人关心!”   村长夫人笑得无奈:“你这个姑娘真是活泼极了,幸好这伤也好的快,不然要这样拘着你可难受了吧!”   林初月赶忙点头:“那可不是,先是阿砚不允许我走动,他回书院之后又是阿爹不允许我走动,还好我这伤好的快,不然再要在床上躺着,我都要发霉了。”   “下次可得小心着,如有什么事情也千万别伤着自己,那张麻子也有了自己的报应,想来也不会再在村里生事了。”   林初月低声应下,附和道:“那张麻子已经被张家村除名应该是不能留在张家村了,这样一来便不会祸害其他人。”   村长夫人收起绣图的手一顿,她微微抬头,看向站着的林初月。   “他可不只是被张家村除名。”   不止被张家村除名?   林初月记着阿爹回来之后都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本来那张麻子差点都要因为里正的关系躲过责罚,幸好有阿砚出场,没让张麻子避开责罚。   但惩罚也就是除名再加上赔偿了些银子,没再有其他的了啊。   村长夫人把视线放向窗外,回忆到:“那张麻子被张家村除名之后,第二日就被人发现在后山山脚下,据说一只腿已经被野狼咬得不成样子,浑身是伤,现在只能瘫在床上,被里正养着,下半辈子已经废了。”   林初月一惊:“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你这几日天天修养在家,不曾出门,又怎么听闻得到,再说,我们村的里正也有意把这消息瞒下。”   那日张麻子去追她,到后山脚下便不敢再上去,不然她也不能逃脱。既是这样,这张麻子又如何敢一人独自上山?林初月疑惑。   “张麻子胆子这样大,一人上的后山?”   “究竟如何我们也不知道,或许是被谁报复了呢,墙倒众人推,如今也没人去关心张麻子究竟是怎么受得伤,反正也是报应。”   张小环那事之后,村长夫人便厌上了这张麻子,后面张麻子又想对她看好的林初月下手,这更让村长夫人厌恶透了这人。   如今张麻子得了这样的下场,村长夫人只觉得他罪有应得。   林初月却很好奇,是谁想要报复这个张麻子,难不成,是原先受了他欺负的张小环一家人?   可听说张小环一家人的性格温顺,若不是当时被张麻子欺负的狠了,是都不敢告到村长那儿去的。   这样的人家,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   林初月也没太做纠结,管他呢,反正是除恶扬善的事,只会大快人心罢了。   在家歇了一天,次日,林初月起的大早,赶上了村长夫人的牛车,两人一同去了于安县。   这次去城里,林初月还打算顺道去一趟书院,把之前未来得及送给邵砚山的手套,和这几日赶制出来的围脖一同给他送过去。   未到年节,邵砚山是不会归家的。林初月算算日子,还有两个月左右才到新年呢,这两个月天气只会更冷,这些东西邵砚山肯定用得上。   天还半黑着,出张家村的山路并不好走,光线太暗,需得小心着驾车才能避免走偏,落到那暗处的沟渠里。   村长夫人这次驾车更小心,速度就慢了些,大半个时辰才不过走出了一片山。   风凉刺骨,刮过皮肉,让村长夫人冷得打了一个哆嗦。她忍不住对着手掌呵气又搓了搓手背手心。   “这天真是太冷了,幸好还未下雪,不然也不知该等多久,我们才能再去县里一趟。”收了收缰绳,村长夫人说的。   说到冷,林初月这才想起,自己这几天闲着无聊,没有帕子可绣,便多做了几双手套。出门时,匆忙间全抓着装进了自己的包裹里。   她赶忙从里面取出毡皮手套。   “村长夫人,这天气冷,您要不要带上这个驾车,或许会暖和些。”   村长夫人一只手拴紧缰绳,另一只手接过那双毡皮手套。手套做工精致,走线整齐,一点多余的线头都没有。她戴在手上试了试,大小合适,里面应是用棉布包裹着的,竟额外温暖。两双手都套上了这手套,五指皆可岔开,不会不方便,握着缰绳竟也不滑。   村长夫人觉得新鲜,上下观摩着这手套。   “这个小玩意儿,邵家姑娘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第16章 路遇张大娘 张大娘帮忙解决……   这……   林初月也不好说是抄袭别人的创意。   “天气冷了,想着手露在外面也挺凉的,就稍微想了个主意……”   村长夫人看出了林初月的不好意思,但还是夸她:“这玩意儿新鲜的很,你既有这个新意何不多做几双,去城里看看行情如何,于安城里的人富贵又爱惜自己,肯定不会吝啬于这样的小钱。”   村长夫人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如若能做到把手套批量生产的话,那无疑可以带来另一笔收入,只是这要批量生产,恐怕首先得找到一个售卖的地方,其次就是人力物力,光她一人可是做不到这些。   见林初月似是发起了呆,村长夫人也没再打扰她,笑了声,便又架起车来。   牛车在山路上颠簸的行走,可走了没多久,突然咕咚一下,轮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无论村长夫人如何催动缰绳,前面的牛如何用力,这车似乎都拉不起来。   “怎么了?”发觉车突然停住,林初月止住了想法,开口问。   “车好像是出什么问题了,邵家姑娘,你帮我牵着缰绳,我下去看看。”   林初月点头,从村长夫人手里顺过绳子。   天色还有些暗,离得很近村长夫人才发现是车轱辘的轮轴断了一截,卡住了,所以牛车才拉不动。村长夫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好像是因前面路过一块石头,硌着,碰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牛车怕是已经动不了了,可她又没遇过这种情况。   一时间,竟是束手无策。   “邵家姑娘,我们今天怕是去不了于安县了。”   林初月觉得奇怪,开口便问发生了什么,村长夫人就把情况跟她解释了一番。   一般来说这轮子轴都是结实的很,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是不会坏,耐磨的很,可偏偏今个居然损坏了,幸好这还未出张家村多远的路,不然把这车推回去都难。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和您一起把车推回去吧。”   村长夫人点头,两人一起推着牛车,好不容易才把后面的车跟着牛掉反了方向。   即便是牵着牛,又有林初月在后面推,牛车走起来依旧是慢悠悠的,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不过才几步路的距离。   正想再往前推,突然前面传来咚哒咚哒的脚步声。   林初月抬头顺着那声音处去看,就见一辆牛车缓缓地行过来。   林初月抬头顺着那声音处去看,就见一辆牛车缓缓地行过来。   一条狭窄的山路,两车正好遇上。   驾车的张老汉朝身旁那辆两人推着的牛车看去,这不正是他们的村长夫人和那邵家姑娘吗,他赶忙拍了拍身旁的老伴以及身后的儿子。   张大娘也立刻注意到林初月,张成还以为路上有什么,赶忙起身往前看去。   “村长夫人,阿月!”张大娘翻身下车,朝着两人喊道。   林初月注意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侧头一看就见张大娘迈步过来,脸上还挂着亲善的笑。   “张大姐。”   “张大娘。”   两声问候同时响起,张大娘连连点头应下。   “这车是怎么了,动不了了吗?”   刚才就注意到这辆牛车走动的很慢,不过天色还暗着,没太仔细看,现发觉是这两人,张大娘便关心了起来。   “是啊,”村长夫人无奈的点头,又抬手拍了下车轱辘,“今个不知怎么,我和邵家姑娘要进城去,这车轴居然在路上磕了,断了一小节,我们这牛车动不了,只能推回去修理修理。”   张大娘蹲下,皱眉查探的车轴情况,一会儿,又招手示意张老汉过去,张老汉连忙走到跟前,两人一起仔细研究了起来。   “老汉你有主意不?”   “这车倒不是不能修,只是修理起来费些时候。”   以往张大娘家的牛车出了些小毛病,都是张老汉负责解决,久而久之,牛车上有什么情况,张老汉都了若指掌,如今这情形,他们以前倒也是碰过,不过运气好些,还未出门就发现了,避免了来回推车的麻烦。   听到这话,张大娘立刻起身朝着村长夫人和林初月开口:“我家老汉说这车有的修,他能帮你们修好,可现在这天也不早了,你们肯定也赶着去城里,不如这样,你们二人搭我们家的牛车,我们一起去城里。”   村长夫人犹豫道:“那我这车……”   “放心交给我!”张老汉拍着胸脯应下,“我们这牛车上有些修理的器件,我就在这儿帮你们修车,完了之后再赶去城里,这样两方都不耽误事儿,村长夫人您看怎么样?”   村长夫人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同意了张老汉的建议,毕竟今个她已经和于安城里的绣铺掌柜约好了,如若改了其他时间,一来不好交代,二来又为生意上的准则,既然能有解决的方法,又何必推辞呢?   做好决定,村长夫人和林初月上了张大娘的牛车,留下张老汉在原路修车,之后再和他们在余安县汇合。   张成在前面驾车,后面坐着的三人便开始聊了起来。   率先开口的是热络的张大娘:“又去于安县绣铺里交帕子呢?”   村长夫人替村里人接的活计,几乎全村都知道,其中当然也包括张大娘。   “这次倒不是帕子,前几日,我与邵家姑娘一同去了绣铺,接了他们掌柜的一副绣图,今完成了便去交图。”   “是吗?”张大娘问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林初月身上。   她竟不知林初月还有这样的技艺,以往也只知道林初月会在村长夫人接几条绣帕,没成想,居然还能接下绣图。   心里想着,张大娘又对林初月高看几分,更是满意的不行。   她随意的牵过林初月的手,开口:“阿月的手可真巧,又会绣帕子又会绣图,之前送与我们家的那几双手套也好得很。”   村长夫人笑着附和:“可不是吗,整个张家村,我也没见谁的绣东西手艺能巧过她去。”   林初月被这两人夸的脸红,虽然他也觉得自己手艺还算可以,可被人这样当面的夸赞,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害羞。   她垂着头,轻声:“哪里有那样厉害……”   这一路三人说说笑笑,倒很快忘记了之前的小插曲,没多久便来了于安城里。   于安城的街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随街的贩夫走卒,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得售卖,多到让人逛花了眼的玩意儿。   新鲜又有趣。   张大娘先是让张成把林初月和村长夫人送去了绣铺。然后才去了他们平常卖东西的地儿。   临走前还特地和她们交代,让林初月她们忙完了事情便去东门市场的第三条街那儿去寻她,如若是张老汉先把车修好了再过来,她就会让张成来这秀铺找她们。   和林初月村长夫人分别,张大娘兴致缺缺,看着眼前专心驾车的儿子,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气,伸手往他肩上招呼了一下。   张大娘的手劲可不小,突然一下虽不疼,却把张成吓得不轻。   “娘,您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了?”张大娘恨铁不成钢,“人家出月就在车上坐着,你这嘴怎么就和那锯嘴葫芦一样,不会和人家打个招呼呢?”   听到自己娘的话,张成闷声道:“娘你和阿月还有村长夫人,三人聊得正开心,我怎么好去打扰,再说了,我也想不到该开什么口啊。”   “哼,你倒是理由多,等哪天你找不到媳妇儿,可别来我面前哭。”   “娘您别说了,我之后会努力些的。”   张大娘却不信,自己的儿子她再了解不过。   张成是怎样的性格?憨厚耿直,说话不懂遮掩,也不讨女孩子的喜欢,偏偏已经这样,人还不主动,他若是再这样下去,这林初月恐怕是会被村里其他人抢走的。   “这样吧,若是你阿爹先回来,你便去把车送还给村长夫人他们。”   “我去?”   “不然呢,这大好的接触机会,你想让给你阿爹?”   张成红着脸摇了摇头。   *   一到绣铺说明了来意,伙计便请了村长夫人和林初月一同去里间。   掌柜正在里面忙着检查新来的一批布样,看见村长夫人过来让伙计把布整理了会儿,便朝着村长夫人过去。   村长夫人也不多话说明了,芍药牡丹图已做好,便拿出包覆在桌上把整幅绣图摊开。   饶是见惯了精致生动的绣品的掌柜,看见这幅图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牡丹芍药凹凸有致,似是跃然于布绢之上,颜色深浅有度,将花瓣较好的形态,近乎完美的展示。承起转接触自然流畅,即使是用手上前抚摸,也丝毫察觉不到一点痕迹。   只是……   “为何这图芍药绽放,牡丹却已花瓣凋零?”   村长夫人笑了笑,视线转向,林初月示意让她解释。   林初月上前一步,微微颔首便开口:“若非人工繁育牡丹芍药花期略有差异,我这是根据自然规律而做的绣图,这也是我的一种猜想,掌柜可把这幅图交于那钱夫人。”   掌柜皱眉略微思索。   这张家村的人绣出的芍药牡丹图,倒确实亮了他的眼。这绣工,即便是比他们绣铺里顶尖的绣娘,也差不了太多。   花样描得好,绣也绣得好。   犹豫了会儿,掌柜开口说道:“不如这样,你们在此稍等,一刻钟后钱夫人会来我们绣铺,到时候,你们再把这幅图交于她,如何?” 第17章 村长夫人的打算 钱夫人满意……   村长夫人和林初月答应了掌柜的建议,两人就在里间等候,一刻钟不到,那钱夫人姗姗赶来,身后跟着两名丫鬟,三人一起进了里间。   掌柜对着钱夫人开口介绍:“这两位,便是我前几日同您说的绣娘。”   钱夫人微微晗首,坐于上方。林初月在村长夫人和掌柜的示意下,拿着那幅图在钱夫人面前展示。   早前就有听闻这钱夫人将将四十的年纪,可如今一见,林初月,却发现钱夫人比想象中的要年轻许多。皮肤白皙细腻,虽已有些许皱纹,但却不明显,要仔细看才能,头发乌黑,面色红润,气质温淡如水,是位不可多见的气质美人。   岁月虽蹉跎了美人芳华,但却增加了其气质韵味。   钱夫人垂眸,仔细观赏着面前这副牡丹芍药图,她十指素白,在图上轻轻抚摸,唇角还带着笑。钱夫人相处久了的人,便知道她这副表情是昭示着心情上佳。   掌柜已有所察觉,但站在钱夫人面前的林初月,内心仍旧忐忑。   毕竟在林初月心里这可是开心和十倍开心的区别,那大了去!   不一会儿,就见钱夫人停下手中动作,视线微抬,看向林初月。   “这幅芍药牡丹图,是你绣的吗?”   林初月双目湛湛,认真的点头。   钱夫人唇瓣轻启,牵起一个弧度:“绣的不错,十分漂亮。”   说着,她的手指又停在了那败谢的牡丹上,视线放空,似乎像是在回想些什么。   在钱夫人还年轻时,钱老爷很喜欢送她牡丹。他夸她颜色姣好人比花娇,知道她喜欢牡丹,还在她的整个院子里,种满了牡丹。一年四季,各种颜色各式各样的牡丹,在她的院子里,皆能赏玩。   他们一起相处了十余载,相互搀扶,情分不改。原本钱夫人以为她的下半辈子都会这样同钱老爷,一起恩爱的度过,可直到某天,她的想法开始改变,她对余生的畅想,开始与实际有了差别。   那个被钱老爷抬进门的小妾很年轻,比她小了快要十岁,面若桃李,妖娆婀娜,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也送小妾花,他送与的是芍药,与她不同。   他看见那位小妾的院子里开满了芍药,各式各样的,一年四季都不曾凋零,可她这院子里的牡丹,自那年起,便有了衰败的季节。   原本照顾她花的那批园丁,去了小妾的院子里。   都说牡丹是真国色,花开时期,名动全城,可偏偏现在的他喜欢的是芍药,那既是这样,再美的牡丹,也唤不回他多一分的注意了。   这幅图绣的实在太好,衰败的牡丹和绽放的芍药,不正是她目前的处境吗?   “掌柜,这幅绣品我很满意,帮我裱好装起来送去钱府吧。”   得到钱夫人的吩咐,掌柜立刻让伙计去办。   “您家这位绣娘的绣工不错,心思也颇为细腻,不愧是于安城最有名的绣铺,果然人才辈出。”   掌柜笑着答应:“钱夫人过谦了,能让您满意我们就开心了,担不起人才辈出这样的名头。”   临回时,钱夫人又多看了林初月几眼,目光颇具深意,但也没说什么。   绣品让雇主满意,林初月如愿得到了自己十两银子的工钱,那沉甸甸白花花的银子,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仔细把银子收了起来。   掌柜站在一旁笑着,随后,把手上的花图册合拢放到一边。   解决了常客的一笔单子,掌柜心情颇佳,对着村长夫人调侃:“张夫人您可真是啊,以前从未见您手下有这样绣工的人才,藏得紧哪,如今怎的舍得放出来了?”   掌柜又夸又侃,村长夫人也顺着势头接话。   “哪里藏着了?”村长夫人从手边的篮筐里拿出一枚绣帕,摊开放到桌前,“ 您给我的单子里,不少的绣帕就是我们村这小姑娘绣的。”   林初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那可是我辨人不清了,我的错,我的错……”说到这里,掌柜话锋一转,朝向林初月开口,“小姑娘平常接些零散的活,辛苦钱也不多吧?不如来我这绣铺做专职的绣娘,工钱可要高多了。”   听到这话,林初月微微一愣,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来这于安城里做专职的绣娘。虽然说练了这么几年,她手艺也还算看得过去,但总归是少了系统的学习,比那些专职绣娘要差了许多,她还没有那个信心。   “哟,这刘大掌柜可是要当着我的面挖人了?”村长夫人打趣道。   “那您是肯还不肯?”话至此,掌柜招手,旁边的伙计得令,取来了几张绣图。   “这是我们店里近日里的一些花样,若你们张家村都是像这位小姑娘一样的有本事,那想必区区这几张绣图,定当不在话下了。”   村长夫人嘴角挂着笑,垂眸仔细瞧着那几张绣图。图样算不上复杂,是些常见的花,只不过要比之前的绣帕大上许多,一簇一簇的花团,不止是寥落的几朵。   比单个图样的绣帕,要难上一些。   但对于村里那几个熟练的老手,村长夫人还是有信心的,当初那几个人,可是她和张兰儿的婶婶张萍一同教授下去的,手法熟练,持针稳重,就这几簇花团,还难不倒她们,只是这样更高阶些的绣图,像那些只是入门的村妇便不行了。   但无疑是多了另一笔收入,帕子便交给入门的村妇绣,绣图便交给手法熟练的人绣。功高者价高,功低者价低。   这是早在之前,村长夫人就想好的结果。   这要比想象的顺利许多。   村长夫人抬手,顺着图样的面摸了一把:“刘掌柜若是信得过我,便把这些图样交于我承包。”   “那是自然,张家村的人都是绣图的个中好手,我放心。”说着,便让伙计把这几幅图以及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规整好,送到村长夫人面前。   掌柜这话,就连林初月也听得出只是恭维的话。这可是于安城里最大的绣铺,里面的绣娘天赋要远高常人,亦是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手艺,日日观赏这样绣娘的绣品,又如何会觉得张家村的村妇绣出来的东西,担得起个中好手这种名声。   “那不知,张夫人还愿不愿意放人来我这呢?”   林初月的注意,立刻又被拉回。   村长夫人笑眯眯的摆了摆手:“我倒是愿意,可这也由不得我做主啊,我也不是小姑娘的娘亲。”   “那……”   掌柜的视线转到林初月身上,她扬着嘴唇想了想,认真道:“刘掌柜,我怕自己不能胜任您家的绣娘,我这绣图的手艺,也只是几年前和我们村长夫人学过而已,能在您面前展示的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我可一点都没藏着掖着。”   林初月这话,倒是让刘掌柜有些意外。   原本他想着,一个山村里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有几番见识,既然手艺不错,那他便花些价钱把人收到绣铺里,以后自是用得上的。可却不想这小姑娘直率坦诚,把自己的老底都交到了他面前,甚至还婉拒了他。   掌柜开口:“小姑娘若是觉得自己技艺不精我也不强留,只是如果想到这于安城来做绣工,可先来我这儿看看。”   林初月抿着嘴唇,诚恳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村长夫人见林初月如此,笑着,伸手轻拍她的肩头。   “我们初月是有自己主意的人。”   说完了话,林初月就打算离开先去书院一趟,却不想身旁的村长夫人拦住了自己,她抬头看向村长夫人,村长夫人示意她稍安勿躁。   “今个过来除了交这幅绣图,我还有一事想与掌柜商量?”   这位张家村的夫人从不轻易开口,一开口便不是小事。   “夫人但说无妨。”   村长夫人把山路上林初月给自己的毡皮手套拿了出来,送到掌柜眼前。   “这是何物?”   村长夫人偷偷的拍了下林初月的手,让她答话。   林初月温声道:“这叫手套,天气寒冷,我做了这个,可以戴在手上御寒。”   掌柜觉得新鲜,拿起来试了试,原以为里面也是毡皮,却不想是柔软的棉布。掌柜把手套带上活动了下手指,竟十分灵活,一点也不显笨重。   “这东西倒是新鲜,既能御寒也不至于和毛皮圈一样,套上去手活动不得。”   村长夫人趁机又问:“掌柜觉得此物市场如何?”   “怎么,你想售卖?”   村长夫人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和这绣铺的掌柜合作,一起卖手套,如果掌柜心里有顾忌,可将这手套置于绣铺里一个还算显眼的地方,试着售卖,看看效果如何,如若效果不错,再谈合作。   村长夫人这想法还在山路上时,就和林初月说过。林初月以为村长夫人只是想想,没想到她已经想好了合作对象。   幸好因为早上出门匆忙,又怕漏带了手套,林初月把桌上的东西全部装了过来,数了数,有十余余双手套。因为有几双是打算给自己做的,再加上之前的经验,林初月还在外层的毡皮上加了一层素色的软布底料,又在上面绣了些花,看起来要比普通的漂亮多了。   掌柜的接过那绣着花的手套,心里有了想法。   这样的新鲜玩意儿,他估计城中的那些富家小姐定会喜欢。 第18章 书院会面 来了渝林书院,大……   这手套做起来不算难,只是能有这个新意,想到这些已然是不易,还能基于此加上花样,那就更是了不得。   时下天气正是严寒,这玩意儿不仅新鲜,且还算实用好看,要说没有市场,那是必然不会的。先不说于安城里那些富绅,光是普通百姓,怕就有不少人都需要这些。   要好看的精致的,那就做的好看些,讨巧些,要实用的,那便只在保暖灵活上下功夫,不同的需求,不同的样式。有不同的样式,那就会有不同的价格。   掌柜心里盘算好了,如果他要和这张家村的夫人达成这次合作,那必定得快速占领这手套的市场,不能让别家有机会抢占他们的先机。按照这个理,若还只是试着卖,那肯定是不行的。这手套做起来简单,试着卖,怕是中途就被别人察觉到机会,半道杀出来分一杯羹。   要做就做得果断些。   村长夫人还在和这绣铺的刘掌柜详谈手套合作的事项,林初月先行一步去了书院。   她本来也是一同商量着,还给手套的类别提了些意见,但因为怕谈得太久耽误了要给邵砚山送东西的安排,林初月就和村长夫人交代了句,先离开了。   这么久以来,林初月还是第一次去书院里找邵砚山,虽之前邵全德和自己说了书院的位置。但说的太模糊,林初月又对于安城里不熟,磕磕绊绊又问了好几次路人,她才找到了地方。   看到渝林书院的匾额,林初月松了一口气,她随即向门房交代了自己过来找人。   平常是会有些书院学生的亲人过来寻人,门房早已见怪不怪,可林初月这张脸他看着生得很。   但林初月倒也来得巧,此时学子们正好下了早课,不多久便要用饭是休息的时间,不然这换其他时候来找,还不一定要等上多久。   门房问她:“你是来找谁的?”   “邵……砚山。”   听到林初月的回答,门房咧嘴一笑,交代另一人继续守门,带着林初月进了书院。   门房在前走着,林初月乖巧地在后面跟上。   “小姑娘,你又和咱这位头名是什么关系?莫不是他妹妹不成?”   林初月觉得奇怪,难不成她看起来不像姐姐吗?怎么就非得是妹妹?   但还未等林初月回答,门房又自顾自的开口。   “这两日来找我们邵头名的人可不少,还都是小姑娘,”话说到这儿,门房突然啧了声,侧着头看向林初月,“你莫不也是仰慕我们邵头名的风采,借口寻他,实则并不与他相识?”   林初月有些莫名:“他是我阿弟,我怎么会不认识他。”   门房诧异,停下脚步:“阿弟?”   “是啊,我是他阿姐,怎么了?”   对于自己的猜测,门房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无事是我误会了,现学子们刚下早课,约莫会休息两刻钟,可要抓紧时间。”   说完就让林初月在回廊上坐着等,去了东侧的房院寻人。   这下闲着,林初月左右打量了起着渝林书院的布局。   书院一进门便是影壁,影壁前矗立着一耸嶙峋怪石,上面雕刻着渝林书院这几个字。   左右两旁鹅卵石铺路,再进些便是曲折回廊,甬道繁多,这一下看的都要让人晃了眼,左右两边也分别林立着几座楼宇,想来不是书房便是教舍,再着,可能是休息的厢房。   不愧是整个渝安成首屈一指的书院,这风格让习惯了茅草屋的林初月觉得眼前一新。   林初月坐在长廊中的小桌子旁,一双眼打量着影壁后的小花园,悠然自得。   *   刚下早课,学子们都忙着温习先生上课所授的内容,回顾研读,而邵砚山已经开始提笔着手于今日老师布下的课业文章。   “子安,你怎的这样快就开始写了?先生出的题我都未曾琢磨。”   邵砚山持笔未停:“既可以开始着手,便没理由后延。”   身旁的人看着那洒脱自成一派形体的行楷,微微叹气,拿出宣纸笔墨,一边研墨一边想着试题课业。   同样是人,他们渝林书院的邵头名做事效率就如此之高,别人还在苦思冥想,他已经差不多要完成了文章。   早课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绝大部分人都忙着准备下一堂课,要不就是在休息温书,谁成想就有人已经做完了所有。   做完了文章,邵砚山把纸笔放在一旁。   袁述清讶异:“这是写完了?”   他点头。   “佩服佩服!不愧是书院头名邵子安,果然名不虚传!”袁述清双手作揖,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邵砚山抬眸看他,眉目平静:“看书罢,你文章起手破题,时常被先生指责,需得再下些功夫才行。”   说起这个,袁述清也是满脸苦恼。他已经几次因破题不好,被先生耳提面命,然即便是这样这个弱项也难以提升。并不是人人都能像邵子安那样,能把四书五经烂于腹中,制艺提笔就来。   偏生这邵子安还是书院之中最年轻的学子。   人比人气死人。   正当袁述清烦困纳闷时,书院门房突然过来。   “邵学子,有人寻你。”   袁述清侧头看向门房,笑容清咧:“莫不又是那位李姑娘不成?”   邵砚山眉心皱起:“是何人?”   “这我也不认识,但那姑娘自称是你阿姐。”   “林初月……”他轻声,眉头一松,“她现在在哪?”   门房伸手往窗外一指:“在回廊那儿等着呢。”   邵砚山颔首,把桌上的东西规整到一边,便要过去。   “不是吧,子安,你这就走了?”袁述清颓丧极了,他这才刚想好起手破题,正想问问他们邵头名的意见。   邵砚山步履稳健,径直走向回廊。   他刚从甬道走过来就看见那坐在石桌上的女子,她双手撑腮,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影壁后的花簇。   “林初月。”   邵砚山唤了她一声,她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唇瓣不自觉抿起,邵砚山伸手挡在林初月眼前。   林初月还看着前面那一大团能在冬日盛开的花,稀奇极了,突然不查,眼前就晃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指骨清晰,手掌宽大而白皙。   她侧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阿砚!”咧着唇,她眼睛笑的像是一弯月芽儿。   邵砚山脸色稍霁,收回了手,视线偏开:“那是山茶花,书院山长嫁接来的,在我们这已经种了许久,耐寒,冬日里盛放不稀奇。”   “这样啊!”林初月恍然点头。   “你来找我有何事?”他语气温淡,眉目平静。   林初月眨了眨眼,一双水盈盈的杏眸看向邵砚山,她开口:“那日阿砚你离家匆忙,我起得又晚,没来得及送你。”   “无事,我以往都是一人回书院,送与不送,没有不同。”   “怎会没有不同?”林初月反驳他,“我是你阿姐,你是我阿弟……”   邵砚山眉心拧起,湛湛黑眸然向林初月,这副模样,让林初月后面的话都焉了声。   “我只是关心你嘛……”她低声,“古来以往,亲人离乡不都有送行的吗,阿砚当然也不能少。”   况且,她还有东西要交给邵砚山。   邵砚山怔了片刻,压下心中的莫名,他轻笑:“从来可不见你送我,怎么这次就有所不同?”   林初月在心里嘀咕。那肯定是不一样了,以前她失去了记忆,胆子又小,碰上邵砚山这样一个面冷的人,害怕的和个小鹌鹑一样。但如今回想起了之前的记忆,心里自然更有底气。   即便是将来会搅翻朝廷的奸臣,那现在还不是她的好阿弟。   她窃窃的笑,走上一步,凑到邵砚山面前。   “难道阿砚不满我之前未曾送过你?”   他睫羽轻颤:“没有。”   “是吗?不过不要紧!”说着,林初月转头把自己篮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这次来给阿砚带了礼物。”   林初月捉起那双要执笔挥墨的手,自顾自的给他戴上。   观摩着她特地给邵砚山做的手套,她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套做得有些丑,配不上他一双这么漂亮的手。   “松开。”   林初月听话,乖乖放开了邵砚山的手。   她一边解释:“这是我做的手套,带上它,即便提笔写字也不会太不方便,又能御寒!”   “阿砚你动动手指,看看如何?”她试探的问。   邵砚山看她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摘掉了手套。   “我送给你的,阿砚不许还给我!”林初月抢先开口。   邵砚山正要收好手套的动作一愣,他并没有想把这物还给林初月。   “……好。”   林初月满意的点头:“听门房和我说,阿砚你差不多只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啦,这样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来于安城里,是为何事?”   邵砚山大抵猜得出来,不就是村长夫人带着她一起来去他们惯去的那家绣铺送东西罢了。   说到这个,林初月喜上眉梢:“我绣好了东西来交绣图的,这次可得了不少的工钱呢!”   “十两银子呢!”   她都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钱。   忽而,林初月又想起邵全德的话,说邵砚山擅长微雕,很能挣钱。   既这样,她是不是算班门弄斧了?   “子安,原来你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   喊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高大男子身着和邵砚山一致的学子服,款步而来。   “子安,这便是你阿姐?” 第19章 互送 捉弄了阿砚!得意!……   袁述清觉得稀罕,原以为邵头名的阿姐当是一位,长相严肃,不苟言笑端庄持重的女子,却不想,竟是眼前这个活泼无邪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看上去要比他们邵头名还小,真是他阿姐?   “我的同窗,袁述清。”邵砚山对着林初月介绍。   林初月后知后觉的点头:“你好,我是阿砚他阿……”   察觉到邵砚山不悦的视线,林初月当即改口。   “我是阿砚他妹妹,袁大哥你好。”   行吧!她做小总成了?   “妹妹?”袁述清俊朗的脸上满是疑惑,他记得门房刚过来的时候说的是姐姐呀,怎么这一小会儿又变成妹妹了?   “不是阿姐吗?我记得刚才门房过来说是……”   “我开玩笑的!”林初月笑着打断。   “这样啊,我就说嘛,你看着一点也不像子安的阿姐说是妹妹倒是挺像。”   “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邵砚山侧头看向袁述清,“还有时间出来闲逛?”   袁述清尴尬地咧了咧嘴:“那不是我苦寻不得破题之法,想要问问我们邵头名吗?可你又出来了……我这才来找你。”   邵砚山收回目光,没再看他。   他对着林初月开口:“你早些回去,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了。”   林初月乖巧的点头:“阿砚你在书院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人捎信回来,我和阿爹都在家里。”   “知道了。”   注意到林初月今天穿的有些单薄,邵砚山低声提醒她:“天气冷,没什么事情不需要经常往返于安县,容易受凉。”   旁边安静了一会儿的袁述清觉得稀奇。   他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邵头名如此关心一个人,平常他们头名是一贯的寡言少语,脸无表情,不沾一点人的世俗气。   就算是几天前来找他的,那位邵砚山口中的师母和那小李姑娘,也不例外。虽也是以礼相待,谦卑恭敬,但明显不会这样热络。   林初月没想过邵砚山会突然关心她,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没事的,我不冷,”犹豫了会儿她又说,“我也不经常往返于安县呀,如果不是这次要给你送东西,我兴许就不过来了。”   交绣图的事情,其实直接让村长夫人过去便可以了,林初月没有必要一定得去。她只是想着邵砚山会书院的时候,自己都没来得及送一送,有些遗憾,也是想来看一看邵砚山学习的地方是怎样。   邵砚山点头,平静道:“我不在,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轻易生病,阿爹若是有何事,不要着急,可以托人来联系我。”   林初月有些忿忿,明明这邵砚山比她还小呢,怎么他一个人在几十里外的书院就行,她就还不能照顾好自己了。虽然说上次阿爹的事情自己处理的确实不好,全仰仗了张大娘一家帮忙,可那毕竟事发突然,她以后定然不会那样鲁莽了。   她闷声道:“不会的,再有什么事我和你写信总行了吧。”   “写信?”邵砚山眉目微扬,“写信确实可以,但以后要注意练字,不然太丑了会很难认。”   林初月算是彻底被他挫了心情:“会练的,再说了,我的字就算丑,总还是认得出来。”   她再也不想来渝林书院了。   林初月转身要走,邵砚山叫住了她。   她回过头:“又怎么了?我字会练的,还不行吗?”   “伸手。”邵砚山注视着她,目光沉静。   虽还生着气,心里有些不情愿,但林初月还是伸了手。   邵砚山从袖袋里拿出了几支之前抽时间做的碳笔,递到了林初月手上。他原本是想托人捎给她,但既然这次林初月亲自来了,不如直接给她。   林初月愣了会儿,接过袋子打开数了数,一共有五只碳笔。   这东西做起来可不简单。   “阿砚……谢谢。”   “不必,我只是怕你自己去弄,削到手又惹麻烦。”   林初月抬眸去看邵砚山,只见他一如既往的神色淡然,眉目不见起伏。   真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   像是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林初月从自己的包裹里取出那围脖,走到邵砚山面前,顺手给他套上。   动作有些粗鲁,原本眉目清冷的少年郎套上这样一条毛呼呼的围脖,莫名的怪异,让人看了就想发笑。   林初月就没忍住了,她伸手捂着嘴,眉眼弯成一轮月芽。她顶着邵砚山沉冷的脸色,在他雷区上摸索试探。   “阿砚你这模样真是有趣极了,我,就先走啦。”   少女脚步轻快,转身就走,手里拎着她的篮筐,脚步生风的离了书院,不一会儿,就连影都没了。   在旁边站了许久的袁述清总算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朝木着脸的邵砚山笑道:“子安,你这妹妹真是活泼,可爱非常。”   胆子也真是的大,敢在他们邵头名面前放肆,还笑得出来,这他也是头回见。这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袁述清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邵砚山没在意他,伸手摘下围脖,把东西拿在手里,迈步往西侧的房院去。他步伐稳健,但速度极快,这一回身,袁述清都快跟不上。   “子安你慢些,还有一刻钟呢,怎的如此着急。”   待到跟上,他又接着絮絮叨叨:“我说你的妹妹也真是有心,大老远还特地来给你送东西,我家里就不一样了,只有我……”   邵砚山停下,侧头看他:“你几时这样啰嗦了,我……妹妹如何也要过问?”   “我也就随口问问,这几天,都有两次来人找了,好奇而已。”   邵砚山并没有直接去教舍,他先是把林初月带给他的东西妥善放置好才过去,时间有些赶,他动作才快。   袁述清椅靠在门栏上,眼看着邵砚山把东西整理放好。邵砚山一出门,他又立刻随行,两人进了教舍讲堂。   落座之后,袁述清匆匆拿起自己刚才写好的起手。   “子安,你看我这破题如何?如若有修改之处,我也好再行斟酌,另作承题。”   邵砚山已经翻开了书,目光专注,似乎是没有听到他在说话。袁述清又凑近再说一遍,这次他确定他们邵头名肯定听见了,原本以为他能再开一次金口,指点指点自己,却不想他从桌旁拿了一本书递到自己面前,袁述清低头一看。   ——四书章句集注。   ???   “子安?”   “多翻阅几次,会对你有启发的。”   袁述清有些难受,此书他几乎都能背下,若针对他有启发,也不至于文章还写得如此地步。   他苦着脸:“这书我都差不多能背下了,要真有用,早起作用了。”   他做错了什么,以往他们邵头名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在他的再三恳求之下,总是会愿意指点一二的,这次,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   难不成,是因为他打扰了邵头名和亲妹团圆?   “子安,刚才的事是我不对,如若下次你阿妹再过来,我定然不会去打扰你们。”   邵砚山翻了页书,语气淡然:“你提她做什么。”   袁述清陪着笑脸:“无事无事,是我多嘴了。”   “文章拿来。”   袁述清一愣,随即赶紧把他那想了许久的破题承上。   *   再回绣铺的时候,村长夫人已经就手套的相关事宜和绣铺掌柜聊完,只等着林初月回来。   “送完东西了?”村长夫人问她。   林初月笑着点头:“送完了,阿砚还给了些东西给我。”   想到临走之际,邵砚山那副可笑的样子,林初月心里乐开了花,但由于周遭还有些人,她只能克制着。   谁能想到呢?她一个本该早就酱油掉的角色,居然能捉弄未来的大反派奸臣。   “嗯,那我们差不多就去找张大娘他们吧。”   是了,还没有人来绣铺送牛车,那么就意味着牛车还在张大娘那儿呢。但也有可能还在赶来的路上。   收拾好东西,村长夫人同林初月一道出了门,要往东门市场的第三条街去,可还未等她们走离绣铺多远,就迎面碰上了牵着牛车过来的张成。   张成率先看见了林初月,向她们挥手,牵着牛车过去。   “村长夫人,阿月。”   村长夫人笑着朝张成点头。   “张大哥,这次真是多谢了。”   “不用,都是乡里乡亲的,这都是应该的。”张成笑得憨厚,看向林初月,一双眼睛里带着些惶然。   “哪里都是应该的,也就是你们一家热心人好罢了,不然,我和邵家姑娘肯定要在那山路上推上许久的车,而今天也来不了于安城了。”   “是啊!”林初月应和。   在张家村里,就数张大娘他们一家为人最为热心,助人为乐,别说她,村里不少人家也受过他们的帮助。   张成和她们一道牵着牛车出了城门,再把缰绳交付给村长夫人之后,便同她们道别。   “村长夫人,阿月,路上注意安全。”   村长夫人笑着应下,林初月也连连点头。   她看着张成,温声开口:“近来这几次真是多亏张大娘和张大哥你们的帮助了,如果你们不嫌弃,赶明不用来于安城赶集的时候,不如来我家吃个便饭,我虽手艺算不得多好,但一些家常的菜还是能做的。” 第20章 正式拜师 回村,为了成为一……   张成完全没想到林初月会突然邀请自己一家去他们家吃饭,他捏着手上刚从于安成买来的一袋干果,心里窃喜。   “我……我回去会和阿娘阿爹说的,哪天不用忙的话我们就去。”   张成呆愣的模样,把村长夫人都逗笑了,她捂着嘴,视线不自觉在面前这两人上驻留。   林初月点头:“恩,那可说好了,千万不要推辞,之前我和阿砚去张大娘家吃饭的时候,就想着有朝一日也让你们来我家,如今可是有机会了。”   她把手上的牡丹芍药图完成了,也攒下了不少工钱,这段时间可以稍稍歇上一会儿,既没什么事要忙的事情,正是邀请张大娘来家上门的好时机。   张成看着林初月俏丽的脸,咧着的嘴就没平下来,又怕林初月觉得自己太傻,克制着笑,可偏偏又藏不住喜色,表情纠结。也难怪能把村长夫人逗笑了。   “阿月,这个给你。”说着张成把自己买来的东西递到林秋月面前。   这赫然是他刚才在一家铺子里买的干果,铺子里的伙计说这些零嘴在于安城里风靡,现下的姑娘家都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他觉得林初月应当也是会喜欢的,于是便买了些过来。   林初月本想拒绝,毕竟无功不受禄,但看着张成隐隐期待的脸,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   “多谢张大哥。”   “不……不用谢!”张成摆了摆手,瞅了一眼面前的人,“你喜欢就好。”   别过张成,村长夫人驾着车,带上林初月一起回了张家村。   天还算早,差不多快要回村,也不过午后。   她们这次来于安城里,主要还是为了那绣图,幸得事情还算顺利,雇主对这副绣图满意,村长夫人听那掌柜的口气,似乎以后这位钱夫人若还有什么要求,会优先考虑林初月。   除此之外,还有意外之喜。   那刘掌柜,这次交过来要她们负责的除了又怕还有秀图,虽是些简单的花样,但这绣图的承包价可要比帕子高上不少,五六倍不止。   要是村妇们知道这个消息,尤其是那些手艺还算精湛娴熟的,指不定得多开心。   还有她和刘掌柜商讨了许久的手套事宜,许多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   而这一切的开端,还是多亏了林初月。   想到这里,村长夫人看向林初月,这丫头可真是她的福星,他们村子的福星。   林初月坐在村长夫人边上,望着两旁的山路,暗自出神。   其实今天掌柜问她可愿意留在余安县做绣娘时,林初月是有稍稍动心的。正如掌柜所说,收入固定,且要比她目前这样接零散的活,工钱多的多。若到后面,积累了些名气,更是有可能被雇主看中,指明要你绣东西。   但她自认技术还未达到那种地步,不敢如此自负。毕竟她又不是去做学徒的,而是实实在在要运用自己本事的,若她这样半吊子水平上去,闹得出了笑话,那对所有人都不好。   可……她还能学吗?   就算要学,她又该向谁学呢?   想到这里,林初月下意识就看向了村长夫人,说到底,她这目前绣花描图的本事也都是村长夫人教的。   不知,她愿不愿意再教自己些东西呢,教自己些,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绣娘的东西。   林初月又不敢贸然开口,原本村长夫人肯教她这些,让她有机会挣这份钱,就是对她很好了,她是不该这样贪心,无尽止的索取。   牛车到了村口,林初月翻身下车,拿起自己的东西要走。将走前,她又忍不住看了村长夫人一眼,而随后还是收回了目光,抿着唇,起步往邵家的方向去。   “邵家的姑娘。”   村长夫人叫她,林初月回头应下。   “村长夫人怎么了?”   村长夫人脸上挂着笑,也跟着翻身下车,牵起牛车,往前走了一步,到了林初月面前才停下。   “这次能给村里的人多揽些活计,这份功劳,主要还是多亏了你呀!”村长夫人伸手,轻拍了拍林初月的肩头。   “也不只是村里人多揽些活计,我自己不也多了十两银子吗。”   “话可不能这样说,”村长夫人瞪她一眼,“这活若是派在其他人手上,还不一定能成,就是因为到了你手上才成的。”   说完,村长夫人目光柔和看着林初月。   “今个那掌柜和你提了这事,我不如也和你问个清楚,邵家阿月,你可愿意做我的徒弟?”   林初月一怔,她微微张着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往常只是教了你些普通的针法,对于那些平常见的花花草草,绣起来是绰绰有余的,可往深了,复杂了,那便不行。若是要做个绣娘,那凭你现在的本事肯定是不够的。”   凭着那副牡丹芍药图,村长夫人大致能猜出林初月当是哪家顾绣世家的后人。   虽说学绣艺现在的年纪算是有些晚了,可林初月有之前的基础,在加之她原本就会顾秀,只是想不起来而已,所以对教好林初月,村长夫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打算将自己从母亲身上学会的顾秀,如数传授给林初月。   “村长夫人……”   “邵家阿月你不必如此,你帮了我们这样大的忙,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就算她有信心可以在几年后逐渐和掌柜达成这样的业务往来,但总归进度比不上这样快,也比不上这样能让人信服。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行了,我知道你有所顾忌,那刘掌柜的话确实诱惑很大,你是个好孩子,考虑的也很周全。”   说到这里,村长夫人执起林初月的手,她笑着轻轻拍了拍。   “你原本不就是我的徒弟了吗?只是现在正式认一下师傅,对不对?”   林初月眼眶有些热。   自她恢复意识以来,她清晰地记得已经接受过很多人的好意了。先是张大娘一家,后是村长夫人。这个世界对于林初月而言,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本书,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能概括的东西。   这些人物,这些事,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村长夫人……我”   “还叫村长夫人呢?”村长夫人看她一眼,眉目里隐含笑意。   林初月揉了揉眼睛,她声音清脆:“师傅。”   “好,好,明个过来我家吧,带上些这段时间要做的绣品,从明个开始我就一点点的教你,把你之前落下的不会的那些全都教你。”   林初月笑着应下。   回了家,林初月先把自己篮筐里装着的东西都收拾到自己屋里,后面又去了厨房。忙活了一会儿,用今天城里买来的肉剁碎,和面包了饺子,做了一大锅,和邵全德两人一起吃。   她这饺子是用大骨汤炖的,浓香扑鼻,一口下去,里面还蕴着汁水。   好吃到邵全德直夸她:“阿月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这包的饺子,我还从未尝过这样好吃的。”   “是吗,真有这样好吃?”   虽说林初月自己也觉得不错,但要说从未尝过这样好吃的饺子,那多少有些夸张了,邵全德惯来喜欢夸她,有时候夸的连林初月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那可不是。”   林初月眉眼间全是笑意,想了想她开口:“今天我和夫人去城里时,在路上遇了些状况,正巧碰上了同样进城的张大娘一家,多亏了他们帮忙修好车,所以我打算着这几天,若是他们有空,便请他们来家里吃一顿便饭。”   “阿爹,你看这样可否?”   邵全德一边听着林初月叙述,一边点头:“这是应该的,张大娘一家人帮了我们这样多,我们早该请他来吃顿饭,还是阿月你想的周全。”   饭后,林初月收拾了碗筷,洗干净又净了手,正打算进房间歇息,就看见邵全德坐在主屋。邵全德看见她立刻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想要走到她面前。   林初月立即去迎:“阿爹慢些,小心别摔着了。”   “没事的,就家里这些距离,我还是能走动的。”   说着,又拿出一个袋子打开,递到林初月面前,林初月不知是为何,顺手接过往里看了看,竟全是银子。   “阿爹,你这是?”   “这都是给阿月的,我这些天雕了些东西,雇主来收就换了些钱,这段时间,辛苦你为家操事忙里忙外,还要照顾我,既然张大娘他们一家要来,你拿着去备些菜也好。”   林初月知道邵全德的意思,可话虽是这么说,但备菜也不需要这样多的银子啊。   “阿爹这银子也太多了些,应该是用不了这样多的。”   林初月只拿了一点,剩下的就要还给邵全德,却不想直接被邵全德一把塞回了自己手里。   邵全德板着脸:“我是你阿爹,多给些钱让你零花怎么了?原本就让你吃了不少苦,还不许我补偿补偿你了?”   “若是钱不够用,我便再雕刻些玩意儿去卖,不就成了,还不至于让一个小姑娘来担心这些。”   林初月想说自己靠着绣图在于安城赚了十两银子,现在可有钱了,可看到邵全德那不容拒绝的脸,自己就歇了气儿。   罢了罢了,自己阿爹的钱,收着便收着了。   次日大早,吃过饭后林初月就带上自己宝贝篮筐,装好了一些绣图需要的工具,脚步轻快的赶去了村长家中。 第21章 商量 村长夫人推荐,初月参……   林初月赶到的时候村长夫人已经在里屋等了她一会儿,桌上摆着几样绣绷,都是不同的样式,是林初月以前从未见过的。   不仅有花,甚至还有山水等,虽都比较小件,但林初月看得出来,那绣法生动灵气,定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绣好。   村长夫人让林初月坐下,拿起一个还未有勾勒的绣绷,随即劈线下针。放置绣绷的小桌旁还有一幅雀儿图。   林初月坐在一旁,仔细看村长夫人下针,不到一刻钟,一只雀儿灵韵便已然呈现。村长夫人准备了许多颜色相近,但深浅各不一致的绣线。她让林初月跟随着描绘图样,一边给她择线。   看着村长夫人的动作,林初月脑子突然嗡嗡一下。她皱着眉,表情有些疑惑,似乎村长夫人这样的动作,她像是在哪里看过似的。村长夫人将后续的工作交给了林初月林初月接下绣绷和针线,比照着之前村长夫人的手法下针。   她动作干脆利落,不见一丝停顿。在选择落下针的前刻,针该如何走线就已经她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雏形框架,手比大脑的运转的还要快。   她的速度一点也不比村长夫人慢,很快一只雀儿的全身就已经绣好。   浅乌色的羽毛跃然于绢布之上,栩栩如生,细线交织的晕染效果,已经要赶上了原本宣纸上的雀儿图。   村长夫人夸她领会的极快。   顾秀中的晕色不是那样好学,考察你对颜色的敏感,一般旁人需得费上些年头才能锻炼出这样的眼力,但林初月……   她这才刚上手不久。   手法娴熟到让村长夫人都以为她是个中老手。   村长夫人又教了林初月几样针法,让她在绣绷上一一试验。   村长夫人今个除了要教林初月绣法之外,还招了村里几个绣艺娴熟的老人过来,一起商议着从掌柜那儿接来的绣图事项。村长夫人是这样打算,让那张萍,和其余几位退役的绣娘定夺绣图这批的人选。   林初月还在忙着练手的时候,张萍同那几位绣娘已经过来了。   这张家村几位拿得出手的绣娘,有村长夫人,张萍还有其余两位,她们这四人聚在一起也全是村长夫人召集的。   在几年前,张家村入了冬后,村妇们便闲了下来,无事可干,只能花着之前积累下的钱过活,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也积攒不下太多的银钱。   自从村长夫人给她们开辟了这么一条道,那些闲下的村妇多了许多事情,勤快的手脚利落的跟着这四位绣娘一直学着绣活,一个冬天下来,差不多也能挣下一家人的花销。那些更厉害的,除了挣下花销之外,还能多出不少余钱。   村长夫人让林初月在里间继续练习,跟着这四位绣娘在外屋里讨论。   “那几位年纪偏长的,大约是没什么问题。”张萍对着村长夫人说道。   张秋也附和:“她们帕子已经绣了三四年,这些绣图和秀派异曲同工,会略有些难度,但亦应能够拿下。”   “恩,但总共也只有三人,你们可还有其他人选?”   这几位曾经的绣娘意见都如此统一,村长夫人也就暂时定下了那三人,但只有三人绣绣图还是少了些的,若不能保证有一定的工量,以后刘掌柜怕也不会同意多交些东西让她们承包。   “年轻辈里的,我觉得那邵家阿月还算不错。”张春提议。   “恩,确实,这几次验收帕子里也属她完成的最好,几乎没有不留用的。”另一位秀娘张茹也认同道。   四位秀娘已经有三位都同意让林初月参与绣图,村长夫人可以一锤定音。原村长夫人就想提议林初月,但因为林初月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自己开这个口,未免有失偏颇,怕让其他人生出意见。   但幸得林初月技艺尚可,早已得到了这几位秀娘的承认。   “这邵家阿月不过学了绣花才几年,真要让她上,你们可放心?”张萍出口,提出了和几位绣娘不同的意见。 第22章 定下 初月参与绣图承包……   见无人反驳,她又接着道:“虽说邵家阿月有些天赋,村长夫人也带了她两年,但总归比不上其他人有经验,要是我,我还是不大放心的。”   “张萍,你这话可是当真?”张春皱眉打断她。   “那定然是真的,毕竟她学艺尚浅。”   “你这是如何看出她学艺尚浅?”张茹问她,“她绣的帕子验收之时,我也在场,那花样确实要比其他人好上许多,平心而论,就是我在她那年纪恐怕也有所不及。”   张茹年轻之时,是余安城有名的绣娘,许多富贵人家看中她的绣艺,都有曾请她去教习府里的姑娘女工,要说在这四位绣娘里哪位绣艺最为高超出众,那必然是张茹。   她都开了这个口,这样夸起那邵家阿月,其他人多少也会对那林初月高看几分。   张春率先肯定:“是呀,我也看过村长夫人验收的帕子,那邵家阿月上面绣的百合牡丹都生动灵巧,看上去可不比我们绣的差。”   张秋也点头应和着:“确实绣得不错,应当是天赋极好的,村长夫人才带了她多久就能有这样的手艺。”   其他几人都持肯定的意见,张萍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只得转过话题。   “除开那邵家阿月,年轻辈的,我觉得兰儿也不错。”   张兰儿是张萍的外甥女,自小便有在她这里学过女工绣艺,只是后面荒废了几年,但近期又拾捡了起来,绣的东西也算看得过去,速度又不慢。   既是自家外甥女,张萍当然要推荐一下。   话到这里,村长夫人看向张萍,一双眼里带着怀疑:“张萍你可是认真的,虽说张兰儿在他这个年纪也算绣艺不错,可总归还是稚嫩了些,之前交的帕子便出了不少差错。”   张萍生怕其他几人也不同意让张兰儿接绣图的活,赶紧解释:“那是之前她不小心犯了错,现如今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在我这儿好好的学习了认花,现在不会再弄错了,年轻人嘛,总得多给她们些机会。”   这话张萍也不是空口就来,就近期这几次张兰儿交的秀帕,出错率确实低了很多,再加上她的有幼时打下的基础,绣艺稳固扎实,比旁的年轻姑娘确实好上不少。   虽算不得多么天赋出众,但要她来参与的话,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张秋犹豫到:“这话倒也是,年轻人总该多给些机会锻炼锻炼,但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接那刘掌柜的绣图,若是完成的不好,这怕……”   “怕什么?这次兰儿绣图,我全程看着,我给她担待,这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张萍都这样说了,其他几人也不好再开口,毕竟那再开口,就显得有些针对张萍了。   大家都是村里的乡亲,没不必要为了这样一件事闹到这个份上。   村长夫人看其他人没有意见,便拍板同意,决定这绣图的活就交于这几人,同时,她们也在一旁看着,只希望这次完成质量不错,让那掌柜满意。   几人商量完了,分配好了绣图的工作,便各自回了家。   村长夫人又去里屋看林初月,发现给她布置好的那几样绣绷,她已经完成的差不多,村长夫人随意拿起一个检查,上面的山水绣的和墨画的图,别无二致,意境深远,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林初月抬头眨着眼,有些期待村长夫人对她的评价。   刚刚村长夫人交给她的运针和晕色,她感觉掌握的还不错,这么训练下来绣图也基本有了雏形。但他看着觉得还行,并不意味着村长夫人就会认同,毕竟她也算不得内行人。   看完绣绷,村长夫人脸上不自觉浮起笑容,她双眼望向林初月满是柔和。   “这几幅山水虫鱼的绣帕都完成的很不错,有了顾秀的意境,”说着,村长夫人有意看了一眼那绣的锦鲤,“这刻鳞针也运用的很好,下次有此种图案,再练练手,定然更加娴熟。”   “多谢村长夫人!”林初月的喜悦溢于言表,一双眼睛笑得如同月牙,烂漫可爱。   “谢我做什么,也是你自己有这样的本事才行。”村长夫人坐下,把那些绣绷一一收好。   “可还记得昨个早我们与刘掌柜商量时,他有提过想多交予我们些活计。”   林初月点头,她当然记得,那时刘掌柜还有意将她招为秀娘!   那些话夹在这样的目的里,她记得仔细分明。   “刘掌柜昨个是给了我们些新的绣图。”   以往他们村里都只是接些简单的绣帕,原因无他,在刘掌柜看来,她们不过是些山野妇人,就算绣活仔细,那是定然比不上他们城里饱经历练的绣娘。若不是这样成本便宜一些,加上她们绣的也还看得过去,那刘掌柜是肯定不会放下这些活,交给他们张家村的村妇。   “不错,”村长夫人点头,抿了一口陶杯里的温水,“我今个和我们村里那四位秀娘商议过了,打算让你也跟着接些绣图,你看如何?” 第23章 轶事 红木送子观音   林初月有些意外,她不是没考虑过,村长夫人会下放绣图交于她秀绣制,但这与她料想的时候相比起来,是有些早的。   毕竟她以往只绣过帕子,也没学习过其他的东西,就算是之前刘掌柜交予的那副牡丹芍药图,那也是因为长年累月林初月绣过不少牡丹和芍药,积累下了这些经验,才敢大胆接下。   林初月相信,村长夫人也是这样认为。   可她有仔细瞧过刘掌柜这次交过来的那些绣图,可不只是她之前绣过的牡丹芍药,还有许多山水,甚至还有人物小像,那样繁多的种类,她真的能胜任吗?   看出了林初月的担心犹豫,村长夫人安慰她:“邵家阿月也别过于担忧,大家都是一样都不曾绣过这些绣图,但以你目前的技艺来看,就算是没绣过的样式,也该是有信心的。”   “我看过那些绣图,花鸟我倒是有些信心,只是那人像……”   别说现在要她绣人像,就是上辈子,林初月在那素描班里的时候,画人像都是相当不行。连当时的老师也批评她总是抓不住人的要点、形体,画出来的人像和原本的图像差别太大,失去了神韵。   村长夫人伸手轻轻抚了抚林初月焦躁不安的小手,她柔声:“人像的话也不必担心,若实在不行,还有我在旁边看着呢。”   “村长夫人……”   “不是该叫师傅了吗,怎么还总是改不过来?”   “师傅!”林初月被村长夫人鼓励的多了些信心,声音也更有底气。   “这还差不多,”从旁翻出一幅图像放于小桌旁,村长夫人又接着说,“这次,我们这几位曾经的绣娘都是会在旁观摩,这次会先让你们一起绣图,盯着你们,等看你们更加熟练,我们也放心,之后就让你们独自去完成。”   “对我们来说是算不上太简单的,若这次绣得不好,那刘掌柜那边我们也不好交代,这可是多亏你那副牡丹芍药图换来的成果,我们肯定不能白白浪费了。”   林初月也在心里暗下决心,她定然要仔细再仔细稳重再稳重,落针一丝不苟,把她目前的技艺提升发挥到极致。   村长夫人再教了林初月一种针法,便给了她几个绣绷,让她回去练习。村长夫人今天教的东西,与一个没有基础的人来说,已经是太多太多,要真是一点天赋都没有,那就算是听也听不懂,更遑谈下手练习。   可林初月不仅很快就能领悟到要点,甚至运用的也算不错,这样的绝对是天赋异禀,远超常人了,林初月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村长夫人心里已经有了掂量。   告别村长夫人,趁着天色还算亮林初月赶紧带着东西回了邵家。   她到家的时候邵全德还在主屋里雕刻着东西,这次他要雕的东西,可算是比较大件了。林初月走上前仔细的观摩了一会儿,一块颜色偏暗的红木,已经被邵全德凿出了一个大概的人身轮廓。   看着那张脸,林初月觉得有些熟悉。   邵全德不断移动着凿刀,轻轻地敲打,注意到林初月在一旁看了许久,他吹了一把木屑,停下动作。   “阿月看的怎么这样起劲,莫不是看出了什么?”   林初月点了点头:“我觉得阿爹这次雕的东西,我有些眼熟。”   看着林初月有些呆愣的模样,邵全德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可不是眼熟么,这是隔壁李家村李老爷要我帮他雕的送子观音。”   “送子观音?”   “是啊,李老爷的妻前些日子刚诊出孕了两月,李老爷开心,就特地来我们邵家村找我要给他雕送子观音。”   那李老爷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财大气粗,出手阔绰,这幅送子观音可出了不少银子。   林初月恍然的点了点头,但她又觉得这送子观音这样大,会不会对太累,对阿爹的身体造成负担呢?   “雕一个这样大小的送子观音,要花不少时间   吧?”她问。   邵全德笑着应她:“还行吧,我虽不如之前雕刻的那样利落了,但总归不用费太久,我还指望着这笔工钱多买些东西,让我们一家好好过个年。”   “估摸着,半月之内就能雕好。”   林初月打量着那一大块红木,快要有人半截长,这确实是挺大的工程量,半月之内就能雕好,想必已经速度算得上快了吧。   “那挺快的了,阿爹可千万注意劳逸结合,别熬坏了身体。”   “哎,半月这可算不上快。”若不是怕林初月有意见,他还打算加紧时间把这东西完工。   “那李老爷是打算在孕三月足的时候,办一场酒席,再把这送子观音放于堂中。”   “这样啊!”林初月又凑近了几分,仔细看了下那观音的脸,已经初具轮廓。 第24章 分配任务 满怀信心   他们这张家村和李家村,隔的算不上远,甚至古往今来也有不少姻亲关系,他张家村的人嫁去李家村或李家村的人嫁来张家村,都算不得稀奇。   但无论是张家村还是李家村,都少有人这样豪奢,能在孩子还未生下,只是孕期三月就大肆举办酒席,甚至还要雕这样一座红木送子观音。   这让林初月都忍不住说上了一句:“李老爷下手可真是大方。”   “那可不是,”邵全德看林初月一眼,又接着说,“隔壁村的李老爷,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乡绅,我们村的里正夫人就是他的独女,李老爷年纪这样大,却还能老来得子,大肆操办也能算理解。”   等等,李老爷的女儿是他们村里正夫人的独女?   林初月记得,那里正夫人同村长夫人是差不多大的,至少也已有三十五岁了吧,那她爹估计都要年过半百不止。   里正夫人的爹又生了个孩子?   这辈分,不怕牵扯不清吗?   “阿爹,那李老爷今年多大了?”林初月试探着问。   邵全德伸出一只手,随后又伸出一只手。   “五十五了。”   林初月压下心里的震惊:“那李老爷的夫人多大了?这么大年纪生孩子,不危险吗?”   邵全德合上眸子,摇了摇头:“不是李老爷的原配夫人,是他的续弦,年轻着,约莫是二十几岁的。”   老夫少妻啊!在这样的村里居然也能见着?   邵全德的话一说完,林初月不自主就在心里脑补了一出绿帽大戏。   好家伙!林初月希望是她想多了,应当是这李老爷老当益壮。不然,真要发生这样的事,那也太糟心了。   压下自己的八卦心理,林初月去厨房做了晚饭。今个他早上出门前就揉好了面打算做面条,回来,只需要把面团揉匀压细便可。   晚饭吃得很快,林初月还赶着回房间继续练习,村长夫人早上教她的针法。   起初她以为这顾绣会是非常难学的,她之前有听闻过,顾绣重在意境,绣画结合。   但不知怎的,村长夫人教起来,她似乎很轻松就理解了,也绝不仅仅是理解,下针同样得心应手,仿佛之前就做过千百次。   原本林初月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这样的次数多了,就不像是错觉了。   看着自己已经完工的这几幅绣绷,林初月若有所思。   莫非,她真的之前有学过?   她皱眉想要细想,可脑袋里却一片空白,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但偏偏当她运针在绣绷上时,那手上的记忆清晰明确,下一步该如何,落针该在哪个位置,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   从前只是用普通的绣法,简单绣些花样,林初月只觉得自己持针稳手法利落,但当村长夫人教了她顾绣之后,这种熟悉的感觉尤为强烈。   这要不让林初月产生奇怪的感觉都难,但实在想不起来,她也没多过纠结。把东西整理好,她休息了一夜。   次日一早,林初月去了村长夫人那里。   村长夫人让她第二天早上要来,说她和几位绣娘要给她们几个人分配绣图的活计。   林初月赶到的时候,村长夫人的主屋里已经坐上了几个人。林初月看那几人眼熟,这不就是她们收帕子时留用最多的那几位吗?   只是这几人中偏偏掺了个张兰儿。   张兰儿原本和旁边的张萍说着话,注意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就往那边看去,看见是林初月,嘴边还挂着的笑意都止住了,一双圆眼瞪了她一下。   林初月觉得莫名其妙,她这才刚进来,怎的又招她惹她了不成,但林初月也没在意她。   又等了一会儿,人到齐了,村长夫人就让大家坐下。   村长夫人站在堂中,扬声道:“今个把大家召集过来,是做什么事情的,大家心里肯定有数了。我们从城里的绣铺接下这份活计实属不易,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好好努力,不要应付了事,务必齐心协力给自己留下个好口碑。”   一位年纪稍长的村妇率先应和:“那是自然的,村长夫人您有多辛苦我们也是知道的,就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们也断然不能随意绣了了事,肯定全心全力!”   “村长夫人您放心,您能选择我们,看重我们,我们定然不能让你失望!”   几位村妇和绣娘接连应了村长夫人的话,一时间,大家情绪高涨满腹信心。只等着村长夫人和几位老绣娘分配任务。 第25章 比试 关于分配不均的处理办……   这是第一次分配绣图,按照道理起先应该是均分,跟之前绣帕子是一样,若之后完成的好,那数量才会是更多。   但因着其中有三位村妇年纪稍长些,又有两个年轻的人对照,所以那几位绣娘商议之下,就多分了那三位村妇一张绣图,一人四张。   剩下林初月和张兰儿这两个年轻的姑娘。   然而绣图却还有五张,这便均分不了了。   还在派发花样的张茹犯了难。这有五张图,那必然林初月和张兰儿,一人两张,一人三张,可究竟分给谁多分给谁少,这她又不好决断,不由得,张茹把目光转向了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走到张茹面前,大致看了剩下那五张绣图,皆是山水花鸟。这要算起来,都是林初月的强项了。   “不如这样,”村长夫人扫了一眼,还等着派发绣图的两人,“邵家阿月你领三张,张兰儿你就领两张吧!”   旁边的张茹听到也认同村长夫人的意见,然后拿起五张绣图就随机开始分派,可还未等她手挨到绣图,那坐着的张兰儿便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安静的厅堂里,她这一下站起来,椅子扯着地面发出聒噪的刺啦声,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她身上,这不免有些尴尬。   张兰儿还是小姑娘,当然也觉得不好意思,她低下头,调整了会儿情绪才抬头。   “为何她分了三张,我只两张,这样是不是会不公平了些?”   林初月早就猜到,这张兰儿看到绣图分布不均,她自己分少了,肯定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张兰儿这样喜欢招惹事的性格她从之前几次接触就能看出来了。林初月想,张兰儿要实在喜欢多分绣图,那便拿三张给她算了,反正多一张少一张对自己影响也不大,林初月也不缺那一副绣图的工钱。   早知道,那副牡丹芍药图她可是赚到了十两银子呢。   手上有了余钱的林初月,已经可以不用像之前那样抠抠嗖嗖紧巴巴的过日子了。这十两银子,省着花起码可以用上一年。   坐在张兰儿旁边的张萍此时也站了出来,她面向村长夫人,一派严肃。   “村长夫人,我也觉得这分派绣图确实该公平些,不能因为之前张兰儿秀帕子有过失误,就次次都让她吃亏,这说出去,也有失妥当。”   村长夫人哼笑,一双眼扫向张萍:“那你觉得,如何才叫公平?”   林初月内心相当无语。   但凡这张兰儿的婶婶张萍站起来慢一点,说话再慢一点,她肯定已经开口主动认领两张绣图了,何必生出这样的事端?现在好了,闹到这个地步,林初月已经没有了再开口的机会。   她明显能看得出来,村长夫人已经不开心了。   然而张萍却没有发现,她接着一脸正经道:“有句话说得好,能者多劳,多劳多得,话是这么说,我们是肯定也是这样干,她们两个谁更有能力,当然谁能分到更多的绣图。”   村长夫人面色不改,问她:“所以,你是想让她们两个怎样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简单,”张萍说着顺手拿出了两个图样,“让兰儿和这邵家阿月来场比试,我们几个做评判,谁绣的好就让谁分的多,大家觉得如何?”   知道自己已然和村长夫人对上,张萍并没有问村长夫人的意见,反倒是把话题抛向了其他几人。   “这……怕是不妥当吧。”张秋犹豫着开口。   张秋知道,她们之所以能拿到这些绣活,全凭村长夫人的能力。这要怎么分,分给谁,那还不是应该由村长夫人做主。村长夫人这样做,已经是挺公平了,还非得要为了那没办法均分的绣图进行这样一场比试?   可不是忘恩负义对不住村长夫人吗?   “是啊,这才一张绣图,张萍你怎的如此较真?”一旁的张茹也跟着附和。   张春当然也是向着村长夫人:“多分一张少分一张又到得了哪里去,这确实是计较了些。”   几位曾经熟悉的同伴都这样质疑自己,这让多少让张萍有些下不来台。她生气这几人不向着自己,又觉得村长夫人实在不给她面子。这么一下,她仿佛被人架在火上烤,颇不是滋味。   “没事,张萍是我们这里资历深厚的人了,她也帮助了我们村里的人不少,我们也应当尊重她的意见才是。”村长夫人眉眼含着笑意缓缓开口。   这话倒让张萍没那样难受了。   “比试便比试吧,省得你们都觉得邵家阿月绣艺不精。”   村长夫人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喜忧参半。   张兰儿是暗自窃喜的,这样一个好机会,她既能多分一副绣图,多拿一份工钱,又能在这些绣娘面前长脸,让她们承认自己,这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初月就觉得忧愁烦困了。   她从昨天到现在,除去睡觉和吃饭的时候,绣东西就几乎没停下来过。主要她也不是那么在意多一份绣图的事,可偏偏现在,她必须得为了这么一份绣图,同那张兰儿比试。   想到这里,林初月不由得瞪了张兰儿一眼,真是没事找事。   “那既然是比试,要如何去比?”安静之中,村长夫人开口又问。   张萍咧着嘴笑了:“当然是比绣艺,我们出个题让她们俩同时绣一幅图,看谁绣得又快又好,怎么样?”   村长夫人朗声应下:“好啊,那便我们一起商议着出个主题,让她们现场下针,再由我们五个进行评判。”   林初月就坐在旁边看着她们商议主题。对面的张兰儿不时的打量过来,目光中隐含不屑。林初月悠悠叹气。   不一会儿,主题便定下来了。   几位绣娘讨论之后的结果,让林初月和张兰儿两人同时绣一片树叶,这样既不会耽误太长时间,又可以看出两人的真功夫。   其他几位村妇在里面,由张秋和张春盯着,而林初月和张兰儿就在外屋,两人一人拿着一个绣绷,开始下线。   分发到了绣绷和细线,林初月立即着手劈线,一根线被她两三下劈成了八根。几位绣娘看林初月利落的手法,皆在内心惊叹,光是这劈线的功夫就已然不凡。   对比之下旁边的张兰儿就显得略微普通了。   张兰儿余光看到林初月的动作,心里愤愤,只觉得那是花架势,不如自己务实,悄悄收回目光,直接在绣绷上下针。   在听到村长夫人说让她们绣一片树叶的时候,林初月就在脑海里大概有了构思,所以等她劈完线,她的手便迅速开始动作。林初月用铺针起手,先在上下端定下叶片的形状,随后快速用平针填充。   她线劈的极细,以至于叶片上的脉络都根根分明。但也因为这样,即便林初月下手快,动作稳,也仍是稍稍慢了张兰儿一些,张兰儿要比她先完成这片树叶。   “村长夫人,几位婶婶,我已经绣完了。”   张兰儿束线收了针,直起绣绷面递上给村长夫人,满脸的自信。   她可是看见了旁边的林初月没有绣完,还在一边低着头,虽手在绣绷上飞舞速度很快,但还是她先绣完了。   只消这点,张兰儿就要压她一筹。   站在村长夫人身边的张萍连连点头:“兰儿这孩子速度还是挺快的,一片叶子竟这样一下功夫就绣好了。”   其他几人也都觉得张兰儿这速度是还行的,跟着应和了几句,村长夫人却没有接话,只是接过了那绣绷,上下观摩了会儿。   张萍刚刚已经看了一眼,虽谈不上绣得多么亮眼,但能在这样短时间内完成一片叶子,形状颜色的还算过得去,就不错了,大抵是能压过林初月一头的。   “村长夫人您觉得如何?”   村长夫人拿着绣帕,正反两面交叠都看一下才开口:“绣线颜色显得单一了些,形状不差,综合来看马马虎虎罢。”   张萍听着,只觉得村长夫人这话有些偏颇了。这么短的时间能完全的绣好一片叶子,还要挑它颜色选的单一,这未免过分了些。张萍觉得肯定是村长夫人向着林初月,帮她说话,故意挑张兰儿的刺呢!   她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林初月就在这时绣完了,林初月收了线,站起来,把绣绷交到村长夫人面前。   一接过绣绷,那几位老练的绣娘都过来看。   单一眼,那片简单的树叶就吸引了几位老绣娘的目光。   树叶形状构图精美,颜色过渡自然,深浅晕色变换得当,而最要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那叶片上几缕脉络,劈线极细,精妙绝伦,堪称点睛之笔。简简单单的绣绷上这样一片叶子,却有几分素雅的意境。   实在是巧妙。   在这几位有经验的绣娘眼里,这一片叶子看似简单,实则完成起来却难,如果没有深厚的基础功底,定然无法完成。   可这林初月才多大,学了多久?   据她们所知,她不过也就是在村长夫人这里学了两年多的绣花而已,基础应当是薄弱的,如何就有这般的手艺了?   天赋竟高到这种地步?   几位秀娘还在疑惑着,怎得这样的手艺还窝在张家村,没被人挖走去做绣娘。那还未看一眼绣绷的张萍已经有些焦躁了。   “邵家阿月动作慢了这样多,这场比试,胜负已经明确了吧?” 第26章 肥! 三合一大肥章~~~~……   说话的是张萍, 她见几位老友都围着林初月的绣绷看,却久久没有言语,自己心中大概有数。   肯定是那林初月用的时间长, 绣的却不好, 这几人怕驳了村长夫人的面子,压抑着不开口呢。   既然她们不愿意开这个口, 那就让她来。   张萍再次看向村长夫人, 只见她把绣绷交给了一旁的张茹, 双手垂下,面上还含着笑意。张萍不理解村长夫人为何突然笑,把视线转向她身旁的张秋和张春, 几人目光皆是有些奇怪。   张萍皱眉,犹豫着走上前:“这绣绷究竟怎么了?你们这一个个的这样奇怪!”   从张茹手里接过那绣绷, 看到上面那片青翠的绿叶,张萍心下一震,她瞠着一双眼,愣愣的看向林初月。   可不是绣的不好, 是绣的太好了!   这铺针打底平针走线都异常精致,别说她这样以绣艺为活, 过了几十年的人,就算是门外汉,一眼看过去也是能看出来这片叶子绣的非同一般。   这怎么可能?   “这片叶子真是你绣的?”张平脸上带着疑惑,看向林初月。   已经安静坐了好一会儿的林初月, 突然被人喊到, 她默默抬头,扬起一个笑容。   “当然是我绣的啦,这几位婶婶和村长夫人都在这看着呢, 我总不能弄虚作假吧?”   原本张兰儿笃定的自己会赢的心,此时开始有些松动。怎么就连她婶婶都不替她说话了,这明明是她率先绣完了绣绷,怎么会这样?   “是啊,张萍你这话就有些过分了。”说话的是张秋,她和张春才从里屋出来,就看到了已经绣完的两幅绣绷。   正如村长夫人所说,张兰儿速度快,但颜色太过单一,一片绿叶的层次感被破坏了不少,除却形状还算可以,没什么太多拿得出手的优点,而反观林初月,速度虽慢了些,但无论是色泽、形状还是最难得的意境,都算得上上乘。   能在只学习了短短几年就有这样的技艺,实属天赋异禀了。   “我们这几双眼都在这看着呢,哪里还能是别人秀的,”张茹跟着答应,“但这绣的确实不错,你会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村长夫人环视了一周,没有人再说话,她才开口:“这两幅绣品都不错,虽然这张兰儿绣的样式不算多好,但这速度确实不错,适合做那些简单活儿,邵家阿月这图绣的虽慢些,但精美细腻,没什么可挑剔的。”   村长夫人这话中肯,没有当着面批张兰儿技艺不精,反倒帮她圆了场子,提了提它的优点,也算是全了张萍的面子。   静了会儿,村长夫人又接着说:“但我们这次评比的是绣工,而不是单速度一样,这综合来看还是邵家阿月要略胜一筹,我这样评判你们没有意见吧?”   “那是当然没有意见,村长夫人说的在理。”   “我没有意见,同意村长夫人您的看法。”   “邵家阿月的绣工确实更优秀些。”   几人都没有意见,村长夫人侧头看向张萍,她又问:“那张萍,你觉着如何?”   张萍实在有些为难,她有心向着自己的外甥女张兰儿,可这总要从实际出发吧。张兰儿绣的实在是差林出月太多,就算这速度是更快了,但也没有快太多,而相比之下工艺又差了这样多。   那就是以何种角度,她也没再有能帮着张兰儿说话的份了。   “我……我也没有意见,这比试确实是邵家阿月要更好上一些。”   张兰儿原本还满心欢喜,这下却被自家婶婶的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   “婶婶!”她没忍住叫了一声张萍。张萍瞪了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只当没听见。   一场评比自此结束,最终以林初月分了三张绣图,张兰儿分了两张绣图为止。   林初月看了一下自己分到的这三张绣图,两张山水,一张花卉。花卉算得上是她的强项,而这山水虽没绣花那样好,勉强还是要比人像好些。   定了结果,几位绣娘便监制着这几人绣图。   不时的指出些改进的地方,加以敦促完善,这半天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时候不早,几位村妇家里还有事务要操持,也就先回去了。大家都庆幸这些人算是没选错,半天下来一点岔子都没,让人安心。   按照这个势头继续下去,这批绣品的质量肯定能让那刘掌柜满意。   因得刚才林初月和张兰儿比试了一场,他们两人秀的便要比另三位村妇慢了些。其他几人先走了,村长夫人的主屋里只剩下张萍,张兰儿以及林初月。   看着林初月绣完那寒梅图最后一瓣花蕊,收了针,村长夫人对她开口:“差不多了,邵家的姑娘束了线回去吧,时间也不早,明天可再来,若还是如同今日一样,那便下次不用再来了,自己在家安心绣着即可。”   村长夫人声音不大,但主屋静悄悄的,在场的几位都听着分明。这不过才半日的功夫,怎么就能下这样的判断,张兰儿也没听见其他几位绣娘怎么夸那几位村妇,为何偏偏这林初月就这样不同。   这让本就因比试输了林初月一张绣图的张兰儿格外不忿,她一双眼盯着相谈甚欢的林初月和村长夫人,咬牙切齿,一时下手失了轻重,绣线在她下针的下一刻啪嗒断裂。   张兰儿吓了一跳,慌张之际,绣针也扎进了指尖,疼得她呲牙咧嘴。   坐在她身旁的张萍也被她这模样吓到。   怎么就一下子绣线断了,绣针还扎进了指头。   张萍拧眉斥她:“刚才就同你说绣线不要劈的那样细,劈细了的话,下针一定要仔细小心,不然绣线容易断裂,你看,这就出事了!”   张兰儿自觉不是故意的,被自己婶婶这样说,心里委屈极了,一双眼霎时就红了。   “我不是故意的。”   林初月和村长夫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她放下绣图,跟着村长夫人走到两人面前。   村长夫人问张萍:“怎么了,突然一下还吵起来了?”   张萍神色闪躲,把绣绷往旁边一放,抬头扬着一张笑脸。   “没事没事,我们是在议讨论绣图。”   张兰儿也跟着点头,但目光始终朝下,不敢看向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扫了她二人一眼,视线停留在了桌旁的绣图上,绣图旁还插着一根针。   “这绣图若是绣完了,为何不把针收起来?”   张兰儿闻言慌忙拿起旁边的绣图想要收起来,只是动作太过仓促,一下没有拿稳,绣图连带着那根针都掉到了地上。   绣图摊开,露出了扎在上面的绣针以及那根断了一截的线。   张萍想要把绣图捡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村长夫人先她一步弯腰捡起绣图。   两人惴惴不安,惶恐的看向正在巡梭绣图的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一眼便注意到了绣线断裂,连带着上面锦鲤的鳞片中一道口子也被拉得很大,在整张秀美的图上尤为突兀。不夸张的说,因为这样一个口子,整张图的美感都被破坏殆尽了。   她捏起那道口子,不由得皱眉:“怎么回事,张萍你不是在看着吗?怎么还会让绣图出这样的岔子?”   张萍心里愧疚,垂着头低声道:“是我刚才走了神没注意。”   听到自己婶婶这样委曲求全,张兰儿心里难受极了,主动出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和婶婶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刚才不小心才喇下了一道口子,对不起村长夫人。”   “现在倒是一个一个都出来认错了,刚才若仔细些,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今天好好的,可本是一张绣图都不用废的,而如今,因为张兰儿的一个不小心,这已经大成了一张绣图就只能作废,甚至因此,她们还得承担这其中的损失。   还未挣得钱就已经有了亏损,这让村长夫人心里如何能够好受。   “村长夫人可否让我仔细看看那张绣图?”   安静了许久的林初月,蓦的出声,她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唇边还含着浅淡的笑意。   村长夫人轻叹一声,把那裂开一道口子的绣图交给了林初月。接过绣图,林初月仔细的打量起了那道口子裂开的线。   口子喇在锦鲤的一块鳞片上,卡缝处的布绢被针撕了一根丝线,较其它平整处更加薄一分。如果要把这缺掉的一根丝线填补平整,可以用接针辅助缠针,把缺掉的这根线前后衔接连绞。   只是这一处太窄太细了,一定要多劈几根线,须得在加小心才行。   看林初月皱着一双柳叶眉仔细斟酌了许久,旁边的张兰儿心下不平,觉得这林初月肯定是在想要怎样嘲笑讽刺她。   越往这方面想,她心里越认同林初月要说道她指责她的错处。   张兰儿拉着脸,嘴巴撅起:“出错了便出错了,大不了我赔便是,你不必一直揪着人家的错处看吧!”   本来就是因为张兰儿的问题才毁了这样一张绣图,如今又怎么好再开口说道,张萍立刻拽了一下张兰儿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讲。   张兰儿却又犟了一句:“本来就是,她一直看着人家的错处!”   林秋月抬眼看她,轻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是看着你的错误,而不是在想怎么补救这张绣图?”   补救这张绣图?   这要如何补救,布绢都被针划掉了一道线,已经不平整,再往上面绣东西只会显得那处更加丑陋,怎么救得回来?   张兰儿瞪了林初月一眼,哼声道:“补救,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要怎么救得回来?”   迎着村长夫人和张萍探究的目光,林初月拿起那布绢,用手指托住那道缺口。   她缓声道:“虽然这被抽了一根丝,但如若我用接针和缠针,可以试着把锦鲤鳞片的绣线嵌到布绢里,这样就看不出这道口子,图案也会平整如初。”   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相当难。   知道行情的,村长夫人和张萍听着皆是一愣。她们也不是没听过,有绣娘会用这种嵌线的办法补救失误,但那要是何等的高手才能做得出来,而林初月,她真的能做到吗?   不仅是张萍,就连村长夫人都对此有所怀疑。   虽然说林初月天赋异禀,也极有可能是顾绣某家名门的传人,但这话听起来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张兰儿嘁了声,暗暗道:“这怎么可能,就知道说漂亮话。”   林初月没有搭理张兰儿。   她话是这么说,但她自己也明白,这要试起来是有些难度的,而且极有可能失败,可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死马当作活马医呗,总要试试,不然这绣了大半的锦鲤图就要作废,还当真是挺可惜的。   她是有些心疼钱的,虽然不要她赔。   “村长夫人若是信得过我,可以让我一试。”   村长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试试便试试吧,总归是个办法,总归这张图也已经这样了,不会再有更坏的模样了。”   林初月应下,坐到一旁,拿起一根极细的短针和长一些的长针,又将绣线劈的极细,一根线生生被她劈成了十六根。比刚才的比试劈的还要多。   紧接着引线走针,长针短针交织在布绢上,她吃持针稳重,手不见一分颤抖,眼睛专注地看着锦鲤鳞片。很快又是劈线、换线。一刻钟下来,那原本抽丝的一条缝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一块覆盖在上面的鳞片。   大功告成,林初月松了口气,继而束了线,把针和绣包收在一边。   旁边的村长夫人和张萍一直定睛看着林初月的动作,连呼吸都束缚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林初月的专心。   这一刻钟过得尤其艰难。   然终等到林初岳收线的那一刻,两人皆是放松,庆幸于这道紧张的工序成功完成。   村长夫人率先伸手抚了抚那块鳞片,走线平整,不见一丝突兀,张萍也在一旁细细的看着,不自觉点了点头。   张兰儿就坐在一边时不时侧头打量几眼,她不敢相信这林初月真能把那条针喇开的口子补好。可见自己的婶婶和村长夫人看了那绣图又没说什么,自己心里难免多了些焦急。   到底是弄好了没呀?   终,张兰儿还是按捺不下好奇心走到跟前,看到那副锦鲤图她瞪着眼,仔细瞧原本的缺口,可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   “看什么,都已经补好了。”林初月抬眼看着鬼鬼祟祟的张兰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张萍把张兰儿拉到一边:“邵家阿月绣得极好,补这道缺口也异常巧妙,人家帮你挽回了损失,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张兰儿难以置信,自己的婶婶居然站在林初月那边帮她说话。   “婶婶……”   张萍却不管,只瞪她一眼:“还不快说谢谢。”   张兰儿心里憋屈,她瞥着林初月,一双眼里可不见感谢的神情。   然而余光看见村长夫人不苟言笑的脸时,自己心里还是露了怯,她绞着手指,极不情愿的对上了林初月。   “谢……谢”   林初月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她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这张兰儿不是真心同她道谢的,但她不计较这些,反正她也就是随手帮了个忙。   说到底本来林初月也没有多大信心,只是才出手时,脑海里便有了记忆般的,下手如有神助,不知不觉就已经绣好了。   “不客气,不过下次可得小心着点,可不是回回都有人能帮你补好图,这绣图不比的帕子,帕子损坏了,造价没那样高,可这绣图可贵着呢!”   张兰儿尴尬又委屈,抓起自己的篮筐转头便走。她这样弄得张萍有些难收场,张萍只得先向村长夫人道了个歉,然后再把漏下的东西一起带着,追张兰儿去了。   时间也不早了,林初月把自己的东西规整到了篮筐里,起身拜别村长夫人回了家。林初月到家的时候,邵全德还在主屋里雕着他那半人高的送子观音。她随便一猜也知道邵全德肯定这一整天都在雕这东西,不曾有过休息。   但林初月知道邵全德是为了过年节,想攒些钱,又不好说他什么,只得加紧动作,尽快把晚饭做好,喊了邵全德去吃,用另类的手段阻碍他继续做工。   料理完家里的事务,林初月就回了自己屋里。她这日同村长夫人学了不少新的针法,需得自己在家里多花些功夫,仔细运用才成,所以一得空闲,林初月就拿出自己的绣绷,开始在上面练习。   村长夫人教林初月的东西和以往全然不同,说教给自己的那叫顾绣,重在意境。描绣结合,自有一套规律体系。   许多不同的图案样式,会运用到不同的针法,像那些复杂极了的,便会有多种针法嵌套,应运而生。   起初林初月觉着,这东西会是很难学的,但似乎要比她想象的简单些。   再练了会儿,夜色深些的时候林初月便收起了东西,打算好好休息了。毕竟第二日她还得赶早去村长夫人家学习一些新的针法,得赶在那些村妇和老绣娘上门之前。   今个格外顺利,不仅是林初月同村长夫人学习新的针法顺利,那些村妇绣制绣绣图也顺利,一点岔子都不曾出。   就连张兰儿也是老老实实乖巧的坐在一旁,和昨个全然不同,抬手伏案,目光只集中在她需要绣制的绣图上。   连着两日下来,大家都不曾出错,后就各自在家绣着,不用再赶早去村长夫人家了。   但林初月还得去。   她除却要绣制那三张绣图之外,还要学新的绣艺。   还好她把那三张绣图加紧完工了,后面几日只是跟着村长夫人学习,少了些额外的工作量。   这天正是村长夫人要验收绣图的日子,几位村妇早早的便登门拜访。   林初月更早,因为她要跟着村长夫人学习。   村长夫人在外屋检验着几位村妇的绣图。一点几张看下来都是走线流畅,谈不上多么好看,但至少是不能轻易挑出错处的。村长夫人便一一验收了。   轮到张兰儿。   张兰儿有些紧张。   之前绣帕子时她就犯过错误,虽说这次全程由她婶婶涨萍看着,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那样的心情还是避免不了。   张兰儿的视线紧紧盯着村长夫人的手,只见她拿起一张绣图,略看了几眼便翻转过来摸索了几下。   随后把绣图放拿走,放到另一边的篮筐里。   “张兰儿这几张绣图算是有进步,以后再努力一些。”   得到村长夫人的话,张兰儿算是安定了,乖巧站在一边,巡睃着,却不见林初月的身影,正纳闷,就见里屋走出来一个人,张兰儿抬头看去,不正是林初月吗。   林初月手里拿着绣绷,朝着主屋里的众人缓缓微笑招呼又走到了村长夫人面前,把绣绷拿给她看。   “村长夫人我已经绣完了,您看看怎么样?”   村长夫人结果绣绷瞅了几眼,微微晗首:“不错,已经掌握了要领,今后这种针法多加练习就没什么问题了。”   林初月释然,这针法可要比之前几个学起来难多了。   收完了绣图,村长夫人就让村妇们先回去了。   今个天色不错,她有意和林初月一道去余安城一趟,把这绣图交了。   村长夫人昨日便说过收了绣图后要去于安城,林初月也早有准备,包袱里带着东西。   她这几日熬夜照着邵砚山之前的旧衣做了一套冬服,既然要去与安城,正好可以顺带送去渝林书院给她。   林初月她们赶到于安城就直接去了绣铺,伙计一看是她们,忙招呼人帮忙拴好牛车,又引着她们去了里屋。掌柜就在里屋,看见是村长夫人过来,神色惊喜。让人备了壶茶,招待林初月和村长夫人二人坐下。   村长夫人来了这绣铺这样多回,还是头一次见掌柜如此热情,她赶忙拿出之前村妇们秀制好的绣图,送与掌柜面前。   “这是您之前教育我的单子,我们张家村的人都已经绣好了,您检查看看如何吧。”   刘掌柜听得直点头,扫了几眼绣图,便让伙计送去与绣铺的专人核验,检验完了收理妥当,就让账房结了钱。   “你们张家村的人真是心灵手巧,这绣图,我们这儿经验老道的都说质量实属上乘。”   林初月经过上一次,早习惯了这刘掌柜满嘴客套话,已经波澜不惊。   村长夫人笑着回:“刘掌柜您客气了。”   正欲说些什么,刘掌柜忽而让两人坐下。   “村长夫人可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那手套的事宜?”   这是村长夫人当然记得,那时还是她主动提起,想着林初月这样一个新鲜的想法,新奇的玩意儿,应该是能在于安城有一些市场的,于是便和刘掌柜商量售卖这件事。   如今,可是当初放在绣铺那新奇的手套有了什么反应?   村长夫人笑了一声,点头应和着:“当然是记得了,我和刘掌柜不是还商量了许久吗。”   “是啊,是啊,”说着刘掌柜视线转向旁边的林初月接而又道,“你放在我这里的那十几双手套,不过才半天的功夫,全被卖了个干净。”   这倒也算不上稀奇,刘掌柜这家铺子可是整个于安城最大的锈铺,里面放售着各式各样的绣品,整日里来多的是女客光顾,人流也大,半天功夫,卖掉十几双手套实属正常。   可问题是,刘掌柜对这手套的定价是足足有一两银子。   这样的物件虽说新奇,但对于这个价来说可算不得便宜,甚至刘掌柜还特地挑出几款上面花纹绣的尤为好看的手套,标了更高价二两银子,但即便是如此,这物件也能在这样的价格上卖出这种速度,可见其市场不容小觑。   手套售完之后,刘掌柜又抓紧邀着自己铺里的绣娘赶制了些,虽还没完全摸清其中手套的做法,但林初月走前已经留下了详细的图纸,绣娘又经验老道,复刻出同样的倒也不算难。   鉴于此,刘掌柜又参照之前林初月给他的意见,在每副手手套的内侧都刻上自己绣铺的名号,示以区别。同时让绣娘绣制手套外围的时候又增了几种他们绣铺特有的图纹花样。   如此种类繁多,又有特殊标志,这几天城里渐渐火热起来,加之那些富人家的小姐平时都爱聚会玩耍,兴许是茶话会上讨论,让这名为手套的新鲜玩意儿又增了一分热度。   精巧漂亮,又还算得上实用,最重要的便是新颖。   这些天已有不少富家小姐,来他们于安城的各个分铺指明要买这物,幸好刘掌柜察觉出了先机,让绣娘们加班加点赶制出了一批,如今都在铺里售卖着。   见刘掌柜一脸欣喜,村长夫人便知这手套在于安城肯定是行情不错。   村长夫人笑着问:“那掌柜便是答应了我们之前商量的意思?”   他们之前商量着以合作的方式贩售这手套,刘掌柜出地方,村长夫人和林初月出自创意以及工力。   先是试售,若状况还好,已来不及交由他们赶工,可先由他们铺里的绣娘按照图纸制作一批,但而后的,必须交给他们村里的村妇制作承包。   当然,价格肯定不会比他们绣铺里绣娘的做工费更贵。   商量过后,刘掌柜和村长夫人就以这些条件立下字据,作为凭证。   但有这些开展,需得以手套试售效果不错为基础。   而如今,显然是是试售不错了。   刘掌柜也不掩藏,直接坦言:“那是自然。”   “既是这样,那还可再在此基础上多增加几个种类。”林初月站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村长夫人和刘掌柜之间的商议林初月也是知道的,曾还帮着提了几个意见。根据她自己的经验,这手套千奇百怪,样式繁多,她做出的只不过是其中几种,像在这个时代要加以区分,无外乎就是在手套表面添上一些花样。   但实则,还可以改变手套的材质。   譬如手套里面不充棉絮,换一些材质更好的鸭绒,又可适当提高价格。手套外的那层毡皮换成毛皮,虽没那样利于行动,但却更加防寒。诸如此类,林初月都大致和刘掌柜说了一道。   这手套做的是季节生意,过了这冬季,天气逐渐回转,那就卖不下去,所以这些都得加紧实施。   林初月又同着掌柜商量了几个增加种类花样的售卖方式,听得掌柜连连点头,直赞叹着林初月头脑灵活,思路清晰。   一旁的村长夫人也完全没想到,林初月脑子里竟有这样多的点子,被她说得算是长了些见识。   伙计把茶又续上一壶,几人再聊了会儿才谈完。   刘掌柜显然心情很好,还想留林初月和村长夫人下来一起用饭,但因着林初月还有些事情,便婉言推辞了。要走的时候,村长夫人嘱咐林初月一人出去要好好注意安全,若有事情,立即来绣铺找她。   林出月应下,拎着自己的东西直奔渝林书院。   距上次她来,已经隔了几天。虽只去过一次,但林初月仍旧清晰记得路线。   说起来这渝林书院距那绣铺也不算太远,抓紧点,约莫是一刻钟多一些的脚程。因着差不多要到饭点,所以林初月速度要比以往更快些。   林初月还未走上渝林书院大门前的那道台阶,便看见了门房对自己扬着一张笑脸。   “这不是我们邵头名的阿姐吗,来找他的?”门房问。   林初月默默点头。   继而,她被门房领进了渝林书院的大门,她趋步跟在门房后面。   “今个正好是我们书院休假,许多于安城里的学子都归家了。”   “休假?”林初月好奇道。   门房回她:“是啊,我们每月都有一日休假,除此之外便只有年节之时才有休息。”   “那,阿砚他……”   “邵头名啊,”说到这里,门房突然咧着嘴,“他一般这日会给学院里未归家的学子解答疑惑,就在东边房院的讲堂里。”   林初月讶异,她没想到邵砚山会这样热心的帮助其他人,她以为邵砚山在书院会是平常一贯不苟言笑的模样,是不太与人亲近的。   “每月都是如此吗?”   “那可不是,我们邵头名不仅自己优秀还热于助人,实为我们渝林书院孝廉正义的代表人物。”   看着门房一副与有荣焉,又满口“我们我们”的模样,林初月忍不住出口提醒他。   “那是我阿弟。”   门房脸一红,小声道了句:“那也还是我们书院的头名。”   算了,林初月不同他计较这些。   折过回廊,门房领着林初月往东边的房院处走。   像是想到什么,门房又突然开口:“今个也是赶巧,刚刚那李姑娘也是来找邵头名的,现在阿姐你也过来找邵头名。”   “不过倒是需要再等上一会儿,那边好像还没结束呢!”   “什么李姑娘?”   林初月纳了闷,他们张家村几乎全村人都姓张,就算有姓李的,那必然是从旁的地方嫁过来的,不能够是姑娘了,可哪来什么李姑娘?   倒是隔壁李家村全是李姑娘。   邵砚山什么时候认识的一个李姑娘?   门房侧抬着头看她:“阿姐,你竟不知道李姑娘是谁,她都曾来找过邵头名一次。”   林初月显然已经顾不上吐槽这个看起来年纪要比他大上许多的人喊他阿姐。   “我真不知李姑娘,你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门房突然停住脚步,拉着林初月到了回廊边上。   林初月才站稳:“怎么了?前面不能走过去吗?还是……”   门房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李姑娘就在拐角处坐着!”   林初月恍然。   视线交叠,门房缓缓开口:“那李姑娘听说是邵头名之前先生的女儿,上次同邵头名的师母一起来过渝林书院找他。”   “上次是什么时候?”   “阿姐你竟不知道?”   林初月瞪了他一眼:“阿姐我真不知道。”   “就是上次阿姐你来寻邵头名的前一日,她们就曾来过。”   “你可知是何事?”林初月问他。   门房摇了摇头:“这我便不知了,阿姐你若是想知道可去问问邵头名呀。”   这怎么可能?   退一步讲,就算是林初月问了,那邵砚山也未必会回答她呀。   “那你口中的那位李姑娘,今个也是和阿砚的师母一起来的?”   “那倒不是,这次是她一人来的。”   “一人来的?”林初月简直难以相信,就算那李姑娘是邵砚山老师的女儿,但她独身一人过来找邵砚山,这未免有些不太妥当吧?   “是啊,那里姑娘可不就是一人来的,现在正在东边房院的那边等着,也就是我们前面。”   “阿姐你要过去吗?”门房试探着问。   过去,当然过去了!   同样都是要等邵砚山的,那不就在一处等着就是了。   东边房院的讲堂门外有一列墙,那墙和普通的墙不同,上面雕着从渝林书院走出去的学子的名字。有不少举子的姓名,其中不乏进士,甚至还含着数量不少的一甲进士。   其中有含姓名者,部分已在朝为官。   这可算得上是渝林书院的光荣墙。   越过回廊的拐角,林初月就看见有一女子矗立在那墙下,她抬头向上,目光专注,还未察觉到身后的人在走近。   上前几步,林初月仔细打量了面前这女子。   她身量和自己差不多,身材纤瘦,即便穿着冬服也不显臃肿。一头乌发盘成双丫髻,头上还簪着银钗上面的流苏晃荡。   林初月这样看过去,只能看见这位李姑娘的侧脸。   长得倒是不错,清秀灵动。   林初月还在看,这位李姑娘却突然转过头来,正脸对上了她。 第27章 吃饭 突然的关心?   视线交汇于一处, 双方皆是一愣,倏而林初月收回目光,对着这位李姑娘璨然一笑。   “你好。”   李姑娘眨了眨一双灵动的眼, 好奇地看向她, 两人面面相觑之际,林初月身后的门房上前一步。   笑了笑开口:“这位是咱邵头名的阿姐, 也是等他的。”   门房先介绍了自己, 林初月就没再开口, 只是跟着点头。   那位李姑娘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在林初月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亲昵的伸手握住林初月的手。   “阿姐你好, 我叫李挽琴,是砚山曾今先生的女儿, 您叫我阿琴就好了!”   李姑娘倒是挺礼貌,长得也俏丽动人,只是这未免叫的有些过于亲切,邵砚山和李姑娘有这样熟吗?林初月心里想着。   心思一转, 她抬头看着李挽琴,微微颔首:“不知道阿琴过来找阿砚是有什么事情呢?”   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问, 让李挽琴有些害羞,她低垂着眉目,声音较刚才小了许多。   “带些书过来,阿爹让我送过来的。”   林初月朝旁边看去, 果不其然一打书立李挽琴身边, 外面包着黄油纸保护着。   能这样大老远从李家村带着一沓书来这于安城,可算是有心了,路途遥远不说, 这一沓书看上去分量也不轻,为难这样一个小姑娘。   林初月不免感慨:“先生真是有心了,也辛苦阿琴你了。”   哪知那李挽琴听了,却直接摇头:“不辛苦的,书都是阿爹选好的,我坐牛车过来,到了书院门口就是门房帮我拎进来的。”   得!这姑娘也挺坦率。   身后的门房也跟着应合:“那一打书确实是有些重的,把它扛进来费了我不少功夫!”   林初月瞅了一眼门房,温声:“受累了。”   原本也就想跟着发发牢骚,听到面前的人这样说,门房心里也觉得无甚所谓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不要紧的,那你们先在这等着,估计邵学子很快就要出来,我先走了。”   林初月点头让他回去,身旁的李挽琴又道了声谢,目送着门房离开。   刚才林初月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李挽琴站在渝林书院这堵光荣墙下细细打量着,放眼眼望去,上面刻着许多的名字,而这些名字无不昭示着渝林书院的载载荣誉。   但她李挽琴一个小姑娘,怎么这样在意?林初月刚刚可是看见她用手小心抚摸上面的刻文。   “我刚来时,看见阿琴在看这堵墙,似乎是看了已久。”   李挽琴诚恳的点头:“我看了可好一会儿呢,走到这里就在看了。”   “我听我阿爹说过,我祖爷爷曾经中过进士,在朝堂上待过几载,不过时运不济,后遭贬黜来了这于安城李家村,再后来,我家再没出过进士。”   说到这里,李挽琴双眸微恸:“我祖爷爷曾经就在这渝林书院读书,上面想来应该会有他的名字,我就想找找了。”   都说言喜不言悲,不小心触及了李挽琴心中的回忆,勾惹起了她的伤心,多少让林初月有些愧疚。   “不好意思啊阿琴,我不该问这样多。”   “没事的,”李挽琴收了情绪,唇边还扬着笑,“都过去这样久了,我家里的人早就释怀了,再说,现在的日子过得也挺开心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言笑晏晏,早就把刚刚的插曲忘了个干净。   林初月心想着邵砚山老师家的女儿性格还挺活泼开朗,招人喜欢的,她也许久未碰上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家了。   在那张家村几乎都是比她年纪大的人,就连身边唯一算得上与她近龄的姑娘,也只有比她大几岁的张兰儿了。   两人言语中谈及邵砚山,一时便把话题给扯开了。   “那阿琴,你此次过来渝林书院,只是送书吗?”   “那倒也不全是,”李挽琴颇为羞赧,“实话便同阿姐你讲了吧,我……我有些喜欢他。”   说到后面,就连平常惯为大胆的李挽琴声音也小若蚊蝇,在她身边的林初月差点没听清。   “喜……喜欢谁?”林初月问。   只见眼前的李挽琴的脸颊,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变红,她凑到林初月耳边。   “邵子安。”   这次林初月可听得仔细,子安,可不就是邵砚山字吗?   她讶然瞠目:“你喜欢他?”   林初月的声音不算大,但却还是让李挽琴紧张。   “是啦,阿姐你小声点。”   自己缓和了下情绪,李挽琴又接着道:“其实我这次本是不该过来的,但我又没得机会见他,所以就从我阿爹书房里拎了几本书,偷偷过来的。”   “李……李夫子他不知道这事儿?”   “是的,我只同他讲今日想来于安城里玩玩,没说具体去哪儿。”   本来李书怀也是不放心的,但因为把李挽琴送来的是同村一位可靠的乡邻,之前自己妻子也曾同这位乡邻带着李挽琴一起去于安城,这才放心。但临行前还是再三叮嘱,让李挽琴一定要好好听话,不得在城里随意走动,不要给乡邻添麻烦。   谁能想到呢,他的宝贝女儿竟是找借口偷偷溜出来的。   在当下的时代,能够做出李挽琴这样举动的,实在算得上疯狂。   甚至别说是当下这个时代就是换成林初月的那个时代,也很少有人能这样了。   只是林初月记得,原书中邵砚山直至身死也是没有妻子的,想来,这或许会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思慕。   李挽琴还想同林初月再说几句,但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东侧门边的教舍里传来了一阵动静。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两人立刻消了声,往那边看,门口出来了,陆陆续续的出来人。   李挽琴踮起脚目光越过人群:“应当是差不多结束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了吧,这往来的学子我们也都不认识,在那打搅了别人也不好,还是再等等吧。”   原本因着邵砚山的关系放她进这渝林书院就已经是例外了,说实在,林初月走进这个教舍也自觉束手束脚,拘谨得很。这种感觉还不如放她在回廊那边等着呢,至少还可以看看旁边小花园里开的漂亮的山茶花。   见林初月没同意,李挽琴也不好一个人进去,两人就在一旁等着,很快就看到了从教舍门里出来的邵砚山。   明明同样都穿着渝林书院的学子服,但是邵砚山就比旁人格外瞩目,他身姿挺拔,脚步沉稳持重,眉目不显情绪。   邵砚山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林初月记得,那是他的同窗袁述清。   林初月扬着笑脸,一双杏眼看向邵砚山,就见他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事?”   林初月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啦,就是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于安城,想来看看你而已。”   她察觉到邵砚山眉目似乎更舒缓了些,唇边浅浅的勾着。   “邵妹妹你好啊,又见面了。”袁述清咧着嘴,余光又看见旁边的李挽琴笑意更深,“李姑娘也来了,又来找我们邵头名?”   李挽琴朝着袁述清点头,却极快的看了一眼邵砚山。   “李姑娘。”邵砚山垂目颔首。   “阿砚!”李挽琴声音轻快,透露着喜悦,一双如眼盈盈秋水。   邵砚山唇角轻抿,随即收敛神色浅淡的笑了笑。   其实要直面邵砚山,李挽琴也是有些许害羞的,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低声:“阿爹让我带些书给你。”   “多谢。”   只简单的两个字也在李挽琴心里荡起了一片涟漪,她站在一旁笑从心生。   “林初月,吃过饭了吗?”   突然被邵砚山点到名字,林初月下意识应声,待反应过来,他问自己有没有吃饭,才后知后觉的摇头。   “还没呢,我才从绣铺那边过来。”   “林初月?邵妹妹你怎么姓林啊?”袁述清不解。   邵砚山扫他一眼,淡淡道:“下次再和你说。”   “没吃饭的话我们一起出去吃,今日休假,我有得空闲。”   虽说今日是渝林书院每月一次的休假,但斋堂里还是有饭的,因为考虑到有些学子并不会归家,所以还设了餐食。可如今,林初月来了,邵砚山也就打消了去斋堂用饭的念头,打算陪林初月一起出去吃。   “好啊。”林初月欣然答应,转念一想,李挽琴似乎也没吃东西呢,正欲开口,就被面前的袁述清打断。   “既然今天这么赶巧,不如我们几个一起出去吃吧,李姑娘也一起,我做东,如何?”   袁述清早也厌倦了斋堂里的饭。渝林书院条例严苛,非休假之日,学子不得踏出书院。其他的袁述清倒还能忍了,毕竟十年寒窗苦读,读着读着,想着自己心里的志向也就安然。   可偏偏渝林书院的饭食实在不得行,似乎是为了践行苦读这一念理念,不见荤腥,日日素食,最可怕的是饭菜常年如一日不曾变换。   那就算是寺院的僧人,偶尔也会有新菜样式吧,而他们,吃来吃去永远就是那几样。这日子过得简直比修行还要艰难。   李挽琴原本还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主动开口,说想同他们一起,幸好这袁述清提了这句,解决了她这样一个难题。   她笑着直点头:“好啊!”   袁述清欣喜,欲拉着邵砚山一起,可当抬起手还未触及旁边人的肩膀,就迎来了邵砚山一记冷眼,他悻悻地收回手。   邵砚山走到林初月面前,轻声问她:“愿意同他们一起吃饭吗?如果不愿意的话就我们二人。”   在他看来,林初月和李挽琴袁述清这二人是不熟的,最多也只是见过两面,林初月这样胆小怯懦的性格,或许会不习惯和这两个性格过分热络的人一起,只是不好开口拒绝而已。   但他可以,只要林初月不愿意,他可以帮她拒绝。   林初月侧头看向他,好奇于为什么邵砚山会这样问? 第28章 趣事 邵头名的来由   “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的声音很轻, 但恰好是能被林初月听到的程度。   林初月也学着他,比着口型小声说:“愿意呀!”   “好。”   邵砚山视线掠过袁述清和李挽琴,随后开口:“那就一起去吃吧。”   把两人带过来的东西整理了好, 四人一行启程, 出了渝林书院。   吃东西的地方是袁述清选的,他原本就是这于安城里的人, 对这于安城的大街小巷, 门店坊间都熟悉得很, 若不是因着渝林书院条例严格,他还想做个走读生呢。   但这是实难实现,渝林书院是官家设立的书院, 和私塾家学大不相同,其他方面或许还好。但对于学子得日常作息是有着严格的规划, 既入了这渝林书院,一切便需得遵照它的条例。   如今正值晌午时分,酒楼里热闹的很,往来皆是客人, 袁述清带着几人就坐,自顾自的点起了菜。除却袁述清, 几人都对这酒楼不熟,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旁边的伙计推荐菜品的时候,邵砚山问了几句林初月的意见。   袁述清点完菜, 让伙计招呼着厨房准备, 看着坐在一起的一桌人,心下兴奋,嘴上就说个没停。   “今天你们两位可是来的巧, 不然要是和上次一样,我们可没法出来,更别说能出来吃饭了,你们是不知道渝林书院的饭食有没新意。”   李挽琴眨着眼,认真的听着袁述清的话,心里也觉得奇怪,这渝林书院可是于安城乃至整个州府都有名的书院,怎的伙食会这样不让人满意。   林初月听了忍不住侧头去看邵砚山,她在家里从未听过邵砚山谈论书院的生活,若是自己不曾去过渝林书院,她肯定是不知道榆林书院究竟是如何的。   饭食没有新意吗?   那讲道理,邵砚山每次回家她都会好好准备饭菜,怎的不见邵砚山夸一夸她呢。   难不成,她做的还不如他们书院的斋堂好吃?   趁着袁述清还在说到书院的日常,李挽琴认真听着的时候,林初月悄悄拽了拽邵砚山的衣袖,邵砚山侧头看她。   “阿砚,你觉得我做的饭菜好吃吗?”她伸手挡在脸侧,对着邵砚山低声问。   她一双杏眼水光盈盈,睫毛翩翩,目光还隐含期待。   他该怎么回答?   “尚可。”   林初月原本还觉着能从邵砚山嘴里得到这两个字,就已经算是不错的评价,心里有些自得,可晃的一眼看见他手搭在茶杯上,指尖不自觉的摩挲杯壁,林初月一下就生气了。   她知道,这小动作可只有在邵砚山心口不一的时候才会如此,也就是说,这“尚可”极有可能只是为了敷衍她。   林初月瞪了他一眼,不打算再自讨没趣。   以后每次邵砚山回家都让他做饭好了,反正她的厨艺也只是尚可,还是勉强的尚可。   她收回心思双手撑着腮,等菜之际,专心地听起了袁述清的闲聊。   这边袁述清正聊得火热:“你是不知道我们夫子可是州府之内鼎鼎有名的大儒,若不是我们院长脸面大把他请来,那定不会来我们渝林书院!”   李挽琴配合着发问:“鼎鼎有名的大儒?”   袁述清饶有其事的点头,随后答:“那可不是,我们夫子手上可是出过不少进士,不过夫子带我们还是挺严苛的,就例如我……”   “有几次课业他不满意就让我重修了十几次,修到满意才放过我!”   谈起这个话题,袁述清的脸上都略带忧愁。   “那……砚山呢?”李挽琴又问他。   袁述清忽而将目光转向邵砚山,一张俊脸上满是崇敬之情。   “我们夫子待人严苛,可偏遇上邵砚山,严苛都体现不出来,”说到这里,袁述清又摇了摇头,“人比人气死人,明明我制艺也不算差,可与我们邵头名一对比,这差距一体现,就把我衬的什么都不是了。”   他们夫子评价袁述清曾拿邵砚山比较,夫子说,邵砚山的文章像是瑰丽的锦绣山河又底蕴深厚,读起来让人回味无穷,感触万千,假以时日,必当对以后的举业界产生影响。   他们夫子可是当代有名的大儒,能得这样的评价,足以见得邵砚山以后的前途当是如何,渝林书院可宝贝着他呢!   多高的评价!   而他呢,中规中矩,典正平稳,说白了就是毫无新意,读起来乏味。   袁述清虽说的不假,但语气多少有些夸张,跌宕起伏的感觉,如同说书一般,听着就引人入胜。   林初月心下了然,难怪李姑娘能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她一个知道邵砚山结局的人都觉得有些意思。   即便被人这样议论,身旁的邵砚山依旧稳如泰山,但林初月依稀能够察觉到,他似乎有点压抑着烦燥。   “袁大哥你说的也太夸张了。”林初月笑着说了声。   “哪儿有,我可没说的夸张,”袁述清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知道我们为什么叫把子安称作头名吗?”他问。   这显然是因为学业,林初月不用想就知道,当初她高中年级里经常考第一的那种,不就人送外号年级第一还常有别称理科VIP。   同样的道理,林初月明白。   然李挽琴依旧用刚才一般的语气,一双期待的眼,直直的注视着袁述清。   “是为什么啊?”   “子安在我们书院每月考核,已经连着一年评比都是第一,可不就是邵头名吗?不仅如此,我们书院对第一的学子是有不小的奖励的,不仅不用交束脩,甚至每月享有例银,除此之外还另加小麦三斗。”   “旁人来书院都是需要交束脩,付出些东西的,而我们邵头名呢,倒像是来赚人家钱似的!”袁述清又暗暗补充了句。   袁述清的话倒是提醒了林初月,怪不得每月都会由乡邻送小麦来他们家,说是邵砚山托他们送来的,本还想着每月都要他一个学子花这样多钱,心里有些愧疚。   原来,这压根就没花钱呀。   思及此,她又不由得看了邵砚山一眼,只见他脸色平静,丝毫不受袁述清话语的影响,依旧一贯的从容。   “砚山可真厉害!”李挽琴感慨了一句,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转到邵砚山身上,在自认为他还没有察觉之时,又悄然收回。   “那可不是。”袁述清跟着附和。   一顿饭吃的好不热闹,只是后来袁述清实在太多话了,被邵砚山斥了一句,他才停下。   饭后,即便再不舍,李挽琴也得回去了。她邻居的车约莫就在晌午后回村,再耽误会儿她可就要让人家好等了。   李挽琴与林初月并不同路,一个要往东市门,一个要往西市门,所以出了酒楼她们差不多便要分别了。   一行四人,因着邵砚山要送林初月去绣铺,袁述清也就自认领命,送李挽琴去她邻居那里。几人在路口分道,林初月能清晰的感受到渐渐远离的李挽琴眷恋不舍的目光,可再看自己身边的邵砚山,依旧是面色不改,像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样的。   “走罢,天色不早,不然再耽搁你回村就太晚了。”邵砚山看向林初月,淡淡提醒。   “阿砚,”林初月抬头,“你不觉得这位李姑娘对你有些不同吗?”   邵砚山皱眉:“别人的事与我何干?”   “别人的事?……算了算了我们走吧。”林初月不想再同邵砚山谈论李姑娘的事了,反正和他说了他也不明白。   午后的余安城街头依旧热闹,叫卖声嘈杂,但却不令人觉得烦躁。   林初月突然想起自己只是给了包袱给邵砚山,还未和他说给他做了一身冬衣的事情。   “阿砚,我这次带来的包裹里面装着一身冬衣,是我比着你柜子里的衣服做的,想来大小应该差不多,这天气寒冷,你一个人也要注意保暖。”   作为邵砚山的阿姐,林初月认为,这大概是她能够给予邵砚山最大程度上的关爱。   邵砚山脚步不停,只微微点头,然后又道:“以后可以不用做这些,我若是缺少东西自己会买,你费时间去做,太累。”   林初月闻言一愣,做衣服要比绣那些绣图简单多了,并没有那样费眼睛,且对针脚的要求也没有那样高,速度可以很快。   她绣一张绣图的时间,约莫可以做两身衣服。   “累?我觉得还好啊,再说了我可是经村里最大的成衣绣铺老板认定的手艺,去外面买的东西还比不过我做的呢!”   说起这制衣技巧,林初月还是有信心的。   “就算你每月有书院的例银子,也不缺这些,但这总是我的一番心意呀,不是吗?”   林初月侧抬着头看向他,认真而又诚恳。   “一番心意?”邵砚山轻笑,唇瓣晕出一抹弧度。   她觉得奇怪:“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邵砚山不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把她送到了绣铺门口他才停下脚步。   “进去吧,早些回家。”   林初月看着邵砚山平静无波的脸,讷讷点头。她转身往绣铺里走去,却听见他唤了她一声。   她回头:“怎么了阿砚?”   林初月看见他眉目疏朗,一贯冷肃的脸染上了温度,目光之中他神情愈加柔和。   他唇齿清扬:“谢谢。”   她好像看见邵砚山笑的发自心底,浅淡却莫名让人心里触动。   小奸臣可真好看,林初月心想。   下一刻,林初月就听见他说:“两百幅字帖,记得写完,不够的话,我柜子里还有浆纸。”   林初月:???   古有子不嫌母丑,怎么她的好大弟,就偏偏要嫌她字丑。   林初月对着邵砚山蓦然离去的背影,狠狠的瞪了一眼。 第29章 意外 城门戒严疑似流匪   林初月进绣铺的时候, 村长夫人还在和掌柜商量相关事宜。由于设计了几种不同的手套种类,此间材料选择也需定夺,加之林初月提出想要手套搭配成衣或是绣帕作为一系列的物件销售, 这也需要好好筹划, 因此,两人就谈得久了些。   关于手套的用料、数量, 他们是一边商量着一边让人去准备, 先定下的品种, 材料先准备,后还在商议的品种先起草单子,幸得绣铺伙计办事利索, 才将将半天已经把先定下的品种材料筹备的差不多。   村长夫人和掌柜的计划着今天先带一批材料,这几天加紧赶制需求量大的种类, 等暂缓明后两天再把剩下要做的材料送去张家村,完工之后再由村长夫人把东西带回。   这张家村与于安城虽隔着远,但不时的张家村,都会有乡民需要来于安城卖货, 尤其是这段时间入冬,更要储备一些物资, 天气转好之后,这日村民来来往往的就更加频繁,因此,几乎每天都会有几户来往城村之间, 运输这些倒不成问题。   只是这需求量不在少数, 恐怕要暂缓承包绣帕的活,专心赶制这手套才行。   聊了这样久,村长夫人心中有了打量, 差不多谈妥,又见林初月走进来。   “阿月来了,可曾用过饭?”   林初月笑着答应:“吃过了,刚和阿砚一起吃的,吃完就过来了。”   村长夫人颔首,继而又道:“我和刘掌柜已经谈的差不多,定下了材料的事情,今个我们先带一批回去,明天就动员村里的村妇开始赶制手套。”   “对了,这手套缝制的图纸可还有?我担心我们村里的村妇对这玩意手生,如果有的话今个我就先发下去,让他们研究好,明个我们就直接上手。”   林初月点头:“有的之前交给掌柜之后,我回家又多画了几幅。”   上次和村长夫人一起来于安城的时候,刘掌柜和村长夫人的商议,林初月又有过参与,从刘掌柜口中林初月约莫也能看出这手套在于安城是有一定的市场的。   虽说还有个试售的前提,但能达成合作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所以回去之后,林初月就抽时间画了手套缝制的图,极尽详细。   这手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也没有那样容易。在里口和外口走线的技巧,怎么更好的收纳棉絮,毡皮的比量等等。   或许多研究几下,自己也会绣得不错,但总归在这条路上林初月是先走了,是有些许经验能够传授给村妇们,从而大幅度的提高效率的。   而且对于手套的缝制,林初月有个想法。   若一副手套只交给一位村妇缝制,那样效率极低,并且手套混在一起,究竟是谁出错,哪个步骤出错,也不好及时确认。   既是这样,何不将手套缝制的工序拆分开来,对应的部分由对应的人负责,这样,一只完整的手套若是查验之时发现是哪步出了错误,那相应的问题也能够找到出错误的人,及时纠察。   因为早就有了这个想法,所以林初月绘制手套的时候,就是把缝制的步骤拆分的。   “这么说图纸还在你家中?”   “是的,我们这回去先路过我家,我便拿来给您,到时候您分去给其他人即可。”   这次的图纸,是林初月用邵砚山给她做的炭笔画的,可要比之前临时用毛笔画的图纸要精巧许多,也更加便于确认细节。   村长夫人表情欣慰:“那真是太好了,初月你想的真是周到。”   村长夫人毫无掩饰地夸奖,多少让林初月有些害羞,倒不是她考虑的周全,只能说她对成本效益有着极致的追求,会不自觉尽己所能的实现利益最大化。   在她的认知里,很多情况下这种承包责任制分配工时的效率确实是更高的。   伙计把东西收拾好,帮他们拎上牛车,村长夫人同林初月一起拜别刘掌柜,踏上了回村的路。   回村时于安城的街头依旧喧嚷,虽不及午后那样热闹,但总归和他们那边十里八村是全然不同。   牛车行至城门口前,林初月却发现前面排了很长的一列队伍。   之前几次来往于安城可从未见过这样,于安城的监管不算严格,进出城内稍作巡视即可,可这次竟堵了,这样长一列队这不由得让人心生几分疑惑。   村长夫人牵住牛车的缰绳,探着头向前看去,但前面的牛车运的货物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根本看不到前面的状况。   “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堵成这样?”   “不如我去前面看看吧。”林初月提议。   她隐隐有几分担忧,毕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村长夫人也没办法,只得同意。   林初月翻身下了牛车,迈着碎步往前面队伍走去。   她就沿着队伍向前走,不时的还能听见插在其中人群的议论。   “今天是怎么了?还是头一回见咱们于安城门堵得这样厉害。”   “听说是查人呢,前阵子不是说从北面来了流匪吗?”   “啧啧啧,还真当是流匪呢,明明就是……”   “小声点!”有人打断了这位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不怕被人听见说你散布谣言把你关进大牢啊,真是不要命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但这几句却悄然传入了林初月耳中。   流匪?哪来的流匪?她努力回想原书的剧情,可她完全不曾记得书中有说过于安城有过流匪。   难道是张家村?   林初月对于书中剧情印象深刻的是后来傅彦在朝堂之中,斗败奸臣邵砚山的情节,关于邵砚山幼时的经历,书中描写的也不多,只说他出生穷山恶水。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初她就仔细研读这本书了,也不至于对现在的局势一概不知。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前列。   守城的卫兵瞪她一眼:“要过城门去后面排队。”   这么一下,在队伍前面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初月身上,察觉到这么多人在看自己,林初月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随后转身往村长夫人那儿去。   她向村长夫人解释了,为何今城门通行监管如此严格,村长夫人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们这边地处北境,虽说与边塞有些距离,但偶尔确实会有泛乱的流匪,这不稀奇,许是这安定的日子已经过了太久,突然又生流匪,怕闹得太过慌乱吧。”   林初月在这张家村待了足有四年,期间也听过北境那边的事,只是自从五年前镇国将军驻守北境之后,那边几乎已经不生事端,算得上是一派祥和。日子一长,大家几乎都快要忘了,之前这地带是会常有流匪犯乱的。   收回心思,村长夫人对着林初月开口:“既是这样,我们便等上一等吧。”   林初月点头应下。   这次城门通行查验颇为严格,一列长队,等轮到林初月她们的时候天色渐黑,幸得她们这一车光秃秃的,这次进城除了有刘掌柜给他们的那些材料,再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卫兵上下搜捡了会儿就放她们过了城门口。   回程要比村长夫人原本料想的时间晚上许多,没有办法,村长夫人只能下手加快驭车,但牛车本就不以速度称著,很难快得起来,最多也就是比之前稍快上一些。   牛车与主干道渐行渐远,随行的车也越来越少。再过些时候,路上已只剩零星几辆。   天色漆黑,都快要看不见前方的路,林初月朝四周打量,好像离到张家村还差几里地。   夜风呼啸,刮起一阵战栗。原本就是已经入冬的天气,还这样晚,更增寒凉,林初月瑟缩着身体,把自己的头埋在新作的围脖里。   “这天可真冷。”即便身上加了厚实的披风,村长夫人也忍不住感慨。   “是啊。”林初月跟着附和。   关键这可不只是冷,他们如今经过一片山林,周围几乎一点光亮都没有,偶尔林间还传来几啼鸣,孤戾凄冷,听着就让人胆寒。   要不是身边还有个村长夫人,林初月都要控制不住的颤栗。   可不知怎的,林初月心里觉得不安,路况随着牛车的前进而一点点变化,她心里越发忐忑。   忽而后方的林间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把正在驭车的村长夫人和林初月都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之际,林间突然咻的窜出一个黑色身影,横刀立于两人面前。   来人一身黑衣,黑布裹脸只露一双眼睛,银色的刀身泛着阵阵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停车。”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人心悸,刀尖就在眼前,村长夫人赶紧颤抖着勒住缰绳。   林初月压制着内心的害怕,侧目望向黑衣人。他身材高大,寒冷冬日却只着一身短打,双目凌厉,与他视线相交之际,林初月只觉得像是一道寒芒刺向了自己,让她忍不住瑟缩。   “你……你是何人究竟要怎样?”村长夫人强装镇定,手在身后悄悄的握住了林初月,示意她不要慌张。   林初月回握了一下村长夫人,两人在暗处交递。   “少问废话,身上的财物立刻交出来,不然……”   那黑衣人没说话,只是持刀在虚空处划了一圈,一缕碎发掉落,隐没在夜色中,刀尖险些划到林初月的脸侧。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第30章 不平静的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 我们答应你,但你不能伤害我们。”村长夫人挡在林初月前面,率先开口。   黑衣男子哂笑:“哪来那么多废话, 交出来就是。”   他将刀尖往前一寸, 直接抵上了村长夫人的脖颈,刀片的冰凉透过衣领传向皮肤, 村长夫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 却不想那刀直直跟上去, 没入的衣领之中,险些刮进肉里。   林初月呼吸一窒,想要伸手去推开那把刀, 却被村长夫人用力按住,动弹不得。   “再废话一句, 可就不只是这样。”   强忍着情绪,林初月翻出自己的钱袋。   今日出来因着没打算在于安城里采购,她并没有带多少钱,若不是昨个邵全德给了她些钱, 她钱袋里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两银子。   还未把钱袋拿起,那人刀尖再次落下, 挑走了林初月手上的钱袋。   而后,刀刃贴上了林初月的脖颈。   村长夫人眼急,直瞪着那人:“她已经交了钱,你为何还……”   “你的也拿出来。”   村长夫人咬牙切齿, 拿出自己的钱袋。   村长夫人把钱带递过去:“你把刀收回去。”   黑衣人伸手把两个钱袋揣进怀里, 但架在林初月脖子上的刀却未曾收回。   “你既然已经收了钱,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那人没有回应,握着刀柄的手, 微微一转,贴上了林初月的脸颊。刀身冰凉,恐惧加寒意,冻得林初月微微发抖,她双手攥成拳,仰着头,尽力压下心中的焦躁。   不自觉,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别动啊,这刀可不长眼睛,不小心就要划破你这张漂亮的脸了。”黑衣人的语气平淡,似乎杀人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村长夫人急的眼睛泛红:“你究竟想怎样?”   “你走,她留下。”   “你什么意思,我们都已经……”   说话间,原本贴着林初月脸颊的刀尖划了一个弧度,在她下颚处没入,皮肉已经渗出了血珠,微微的刺痛反倒让林初月更加清醒。   “村长夫人,你走吧。”   当下,只能按照这个黑衣人说的话做,不然在自己身上的这把刀,很有可能会有更加一步的动作。   “好……”村长夫人艰难的答应。   随后,黑衣人把刀收在身侧,与此同时伸手钳住林初月的肩,将她拉下了牛车。动作突兀,她险些要摔倒,不过肩膀处那人大力拽着才站稳了。   “走。”   黑衣人薄凉的视线扫向村长夫人,似乎只要她没有乖乖听话,林初月下一刻,便要性命不保。   牛车缓慢行走,带着车轱辘在地上滚动,咔吱咔吱的声音渐行渐远,村长夫人回头,视线却已经渐渐模糊。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只能尽快回村找人帮忙,如若不快些,后果难以想象。   林初月就这么被那黑衣人钳住肩头,把他拉到林中,很快村长夫人的身影就消失在这夜色里。她被拽着肩,强迫转回头。   脚步踉跄了一下,那人捏住了她的下巴。   “没想到这种的穷山僻壤也有这样的颜色。”   轻浮至极的话,粗粝的手指还在她的下巴脸颊处摩挲,林初月低垂着头只敢看地面,想尽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低头做什么,怕了?”   林初月没有看他也没有答话,这样的人她根本不想搭理他。她只能盼望着村长夫人赶紧先回村找人来救她,然而这个黑衣人似乎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等着那个妇人叫人来帮你?”黑衣人冷笑,“你觉得在这黑夜山林里找人很方便?”   “妄想。”   他的声音凉薄,让林初月心惊。   不行,不能这样,她还要再拖延时间,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她相信村长夫人一定会找人过来救她的。   林初月抬头看他,横眉立目:“你究竟想怎么样?”   “想怎样?”他笑了声,目光在林初月身上一寸一寸的打量,抬手往她的衣襟上去。   林初月双手被他钳制动弹不得,刺啦一声,外面的衣襟破开,寒风吹过刮进了她的领口。她一双眼睛通红,咬着下唇强忍克制着眼泪。   “现在知道了?”   他说着手边的动作没停,直接把林初月手脚绑住,让她背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   到了这儿,林初月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放过我……求你了”   颤抖的声音并没有引起那人的怜悯。他哼笑,拇指别过林初月眼角的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狠狠擦过去。   “你……等等……”   林初月话还没说完,那把大刀就在她头边落下,刺进了身后的树中。   “再啰嗦,杀了你。”   怎么办?怎么办?软硬不吃。   林初月心里焦急,大脑疯狂的运转。   “我害怕,想如厕。”   看到那黑衣人手中的动作一顿,林初月意识到有戏。   她眨了眨眼,脸上愈发委屈:“我真的想如厕,归来途中我喝了太多的水。”   林初月尽量让摆出一副真挚的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无比诚恳老实。   “你……你得给我一个机会,不然我就要忍不住了。”   黑衣人依旧没有动作,但是林初月注意到他眉毛皱得很紧,似乎在犹豫林初月抓紧机会,火上浇油。   “我我真的要忍不住了,你肯定也不想败了兴致吧,你还是让我先如厕吧。”说到后面声音也越发小了,怯怯的看着黑衣人。   安静了一会儿,黑衣人把插在树上的刀拔了下来,破开了林初月脚上的绳子。   “去。”   林初月松了一口气:“那我手……”   刀面泛着银光,林初月没再敢开口。   在黑衣人的注视下,她一蹦一跳走到了一棵树旁,然后蹲下隐没在草丛里。   “动作快点,不然我就过去了。”   林出月赶紧出口制止:“你千万别过来,不然我……没办法的,我出不来的……”   她的声音不小,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响亮。   趁着自己说话还有回音,林初月赶紧又往后挪了几步,矮下身来。她悄悄往身后打量那人,目前离她也就只是十米左右,要想在这个距离逃走,而从刚才的情况月末能判断,这人还有些功夫身手,再加上她一双腿还捆着绳子,要想逃走几乎不可能。   心里琢磨的时候,林初月手上动作也没停,拆了会儿绳子发现解不掉就赶紧从旁边捡了一块尖锐小石头,打算把这绳子磨开。   幸好这绳子并不算粗。   她一双眼紧紧盯着那人。   很快,林初月察觉到那人似乎要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我裤子还没脱呢!”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凄厉,晃了一下功夫,竟劝退了那黑衣男子的脚步。   林初月手下动作更快,感觉到只差一点的时候,她放下石头,伸出双手用力一扯,绳子断开,脚上的束缚总算解脱。   “我马上就好了,你别往这边看,不然……我我……真的不行的。”   有了她这下一句,黑衣男子转了身。   许是觉得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在这样近的距离还被绑着双脚,是无法脱身的吧。   幸好他低估了自己的求生欲!林初月想着,然后赶紧马不停蹄的跑。   就黑衣男子那样的身手,自己再慢上一些,肯定没了。   林初月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跑过这样快,若是拿这个速度放到她当年体测,也不至于连及格线都跑不上去。   她跑得气都喘不上来,也顾不得衣襟凌乱。   因为,林初月听到身后有一阵脚步声传来,要比她更加迅速。   要命,怎么这么快就察觉了!   风声呼啸,刮得林初月脸疼,耳朵疼甚至。匆忙间被根枝桠插到了头发,带的她头皮一紧。   “还想跑。”   声音由远及近,林初月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个黑衣男人要离她越来越近。   她已经跑到要没力气了还是跑不过,费了这样多的心思,还是逃不过吗?   不行!不可以!   林初月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强烈的刺痛感,让她瞬间清醒,可还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前面有一个矮坑,跑得太快的她直接跌了下去。   啪咚!   摔了个结实。   浑身都疼。   她下意识往身后看,那个黑衣男子离自己不过也就是五六米的距离。   而且还在缩短。   暗夜中,男人身侧的长刀尤为显眼。他动作利落的举刀,只要几步就能落刀毙命。   而就在这刻,嗖嗖两下。   两只箭羽破空飞出,一只打掉手中的长刀,另外一只没入了黑衣男人的左胸。   嗙!   黑衣男人膝盖跪在地上,摇摇欲坠。   亲眼目睹了这转折的一幕,林初月无比庆幸,这是什么紧急场面,要是这个箭再慢一下,那男人手中的刀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想到这里,林初月又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   只是因为刚才摔倒,磕着还有些疼。   好歹,她这是松了口气。   顾不上管那黑衣男子的死活,林初月爬起来,站立的想要离开这里。走了没几步,她就察觉到箭羽射过来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是了,箭不可能是凭空射出来的,总有人在。   刚放下的心又提紧。   这个时候还在林中,哪能有什么好人?正经人通常这个时候都已经休息了,那就是用小脚趾一想也能得出结论。   林初月简直要疯,天杀的她今晚怎就如此倒霉?   “初月?”   林初月:!!!   能这样叫她的,必然和她认识,莫非这么快村长夫人就从村里找来了帮手? 第31章 庆幸 流民?流匪?   “是我, 我在!”林初月应和,一边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裳。   脚步声逐渐靠近,在黑夜中, 来人居然精确的找到了林初月的位置。   “阿月!”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   林初月趔趄着上前几步, 眯着眼方才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身材高大而魁梧,穿着灰色冬衣, 手上还拿着一张弓, 冷冽的月色下, 他刚毅的脸上满是担忧。   不正是张成。   “张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村长夫人找你过来的?”林初月面露喜色,原本还慌张的心, 此刻才渐渐缓和。   “我……我原本今日是去李家村的,李家村的李乡绅近日要办酒席, 让我们几个猎户要为他猎些东西。”   林初月问他:“李乡绅?就是那个老来得子的李乡绅?”   张成疑惑,怎么这事就连林初月也知道了。   她解释:“他还委托了我阿爹给他雕一座半人长的红木送子观音,李先生老来得子这事,估计已有不少人知道了。”   张成恍然, 偏头看见林初月踮着一只脚,站也站不稳, 面上又露担心,他关切地搀着林初月的手。   “阿月这是怎么了?刚才我路过山林时,就听见这里有不小的动静,前面那人又是怎么回事?”   林初月叹了一口气, 遂把刚才的经过和张成说了一遍。   张成听了怒由心生, 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我刚才就该一箭射死这贼人。”   他因为和其他几位猎户在山上耽搁着久了些,所以今日下山格外晚,为了抄近路, 他从李家村的山头翻了过来,如若不然也碰不上林初月。刚才他听到这边动静很大,下意识便往这边过来。   他的视力在夜间不差,甚至算得上不错,不然也不敢贸然从这山头翻过,也因此,即便隔得有些远,他仍大致能判断,这里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原张成还以为是贼人在抢路过村民的财物,没想到,这事情远比他想得更为恶劣。   那贼人早已因为肩头中了一箭而倒在地上晕厥不醒,林初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里暗骂。   确实是该死了,抢了钱就算了,还要劫色!过分贪心的人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张成蹲下,探了探那已经晕死过去的贼人鼻息,似乎还留着一口气,他便想也没想直接拿绳子把那人绑了起来。   他手法娴熟,动作干净,三两下就把那人捆得死紧。   林初月也跟着蹲下,伸手轻轻推了推那人。   她问:“捆得这个样子,他会不会死了?”   张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死了才好。”   竟敢妄想林初月,可不是死了才好。   张成平时都是一副平和憨实的模样,倒是少有这么戾气深重,让林初月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片刻后,林初月提议:“村长夫人应该在带人过来找我的,我们不如也顺着路往张家村回去?”   “好!”张成点头,而后又犹豫地看向林初月的脚,“阿月,我刚才见你跌了一跤,这脚……”   “没事的!”林初月这次机智了点,在反应过来要摔倒之时就赶紧伏低身体,缓冲了些撞击力。   估计就是膝盖磕得有些青,要走路应该不成问题。   为了让张成相信林初月还想要跳起来,但被张成及时拦下。   “阿月你千万小心点,不然这要是再伤着了脚可怎么办?”   林初月悻悻点头,确实,过犹不及,万一又伤着了呢。   最后,两人决定一起走出这林中回张家村,而那贼人就由张成拉着绳子,把他拖出去。   夜色昏暗,但有张成站在身边,林初月已然安心许多。   “阿月以后去于安城,不要再这样晚回家,最近我们这带也没以往太平了。”   张成突然的话让林初月心微微一紧。   什么是没有以往太平?   今日她和村长夫人出城门就碰上了难得的戒严路上,更是遇到了这黑衣贼人!这些种种让林初月心下慌乱。   可偏偏原书上关于这里的背景,几乎没提,这种未知,更是让林初月焦躁。   她略略侧头看向张成,一双柳眉拧起:“张大哥为什么这样说?”   张成牵紧了手上的绳子,用力一拽,把那已经晕死过去的人翻过了一个土坡。   “我也是在集市上听人说的,我们这地再远些的行省碰上了几年难遇的大旱,果树麦田几乎没有收成,已经有些人饿的没办法,流窜到临近的几个州县了。”   张成又接着说道:“虽然我们这边隔着远,但也不免受到一些影响,还是要小心为好。”   没有收成又饿的没办法加上有些身手的人,极容易沦为流匪。   所以于安城的守卫并没有乱说?   只是林初月疑惑,为何发生旱情朝廷不管呢?   或许是这事并没有闹得太大,不然的话原书中应该也会有所提及的。   还未等林初月多想,她就听见前方人声嘈杂且还有星星光亮。   “应该是村长夫人他们!”林初月开口。   张成却还是不放心,他让林初月在这等着,自己先过去看看。   幸好如林初月所料,来的确实是村长夫人,她带了许多的人,手上举着火把,将这一片的夜色照亮,不再那样孤寂。   “初月,阿月……”村长夫人哽咽着,小步靠近林初月。   “阿月……我对不住你……”   林初月心里一紧,赶紧搂住了村长夫人:“师傅阿月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担心啦。”   看着村长夫人双眼通红满脸焦急,眼眶里的泪一滴滴掉下,林初月心里又是自责又是难受,这滋味要比她刚才被那贼人欺负的时候难受多了。   她一点都不希望对自己这样好的村长夫人难过。   林初月伸手抱住了村长夫人,她轻声道:“我真的没事啦,师父你这个样子才叫我心疼难受呢!”   “对不住阿月……是我刚才没能帮到你”   “没事啦,都没事啦。”林初月柔声说着。   村长夫人当时离开心里就是极其难受的,她根本不愿意,也不放心让林初月一人面对那匪贼,可偏偏她又没有办法,如果她还要在那待下去,恐怕那匪贼还会对林初月更加不利。   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离开,她就赶紧回村找人,想要尽可能快的去救林初月。可即便如此,村长夫人还是害怕,她害怕自己来不及。   幸好,幸好他们初月逃过了一劫。   村长夫人这次赶来动作匆忙,却也叫了不少村里的壮汉。村民平时都算了解林初月这个小姑娘,虽说是流亡到张家村,但品性纯真善良和邻里乡亲相处的都很好,一听见她又难,离得近的几户人家赶紧都动身过来。   “没事就好,我们也算放心了!”其中一位村民说道。   其中一位村民问:“那贼人现在在哪?敢欺负我们张家村的人,可不能轻易的放过他!”   “在这里。”张成回答,随后侧身。   村民们的视线都他身后那处去,一下就看见了那倒在地上,衣衫破烂昏迷不醒的贼人。   村民们愤恨,嚷嚷着要让着贼人好看,可一眼看见他身上还扎着一只箭,贯穿了他的肩头,起哄的人便噤了声。   “这贼人死了?”有人问。   “没死吧,我刚刚还看见他喘气了。”   “这你都能看见?”   村民们你一嘴我一嘴的议论。   “他没死,只不过中了我一箭。”张成利落的声音终止了大家的讨论。   一位村民目光犹豫,他举着火把朝张成问:“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今天已经这么晚了,先把他带回村里关着吧,明天再把他送去县衙。”   张成的话,也正是村长夫人心中所想。做了决定,几位村民就把这贼人抬回了村。   肯定是不能像张成那样再用绳子拖了,不然人都死了。   林初月回到邵家的时候,主屋里还点着灯,她刚迈步进去就听见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抬眼望去,她看见邵全德向她走过来。   林初月赶紧小跑着上去迎接。   “阿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邵全德面露忧色:“你都还未归家,我怎么放心去休息。”   之前出了张麻子那档事,邵全德就暗下决心,如若林初月太晚还未归来,他定不能当做平常那样放任不管的,一定要出去找她。   虽林初月今个出门已经和他说了,她是会和村长夫人一起去于安城的绣铺,兴许会晚些归来,但即使是这样,邵全德仍旧不放心。   如若是林初月再晚些回来,邵全德都要去村长夫人家寻她了。   同村长夫人分别之前,她就有和林初月说碰上匪贼的这事还没来得及和邵全德讲,只是先和村口最前那几户的人,说了让他们来帮忙。   一个是因为来不及,二哥也怕邵全德担心,村里的人都知道少,邵全德腿脚不便,身体也算不上多好,这若是告诉他,恐怕他还要大晚上的跟着一起去。   林初月笑着搀邵全德一起进了主屋又把门关上。   “对不起啦,是我让阿爹担心了,下次我会记得尽早归家的。”   又好歹安慰了一阵,林初月才把邵全德劝进了房里,去了休息。   这一夜林初月休息的并不踏实,许是因为昨夜的经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第二日晨起,她早早的就做好了饭,又把邵全德的那份温在灶上,自己吃过之后,就先去了村长夫人家。   她要把手套的图纸先带过去分发,虽说昨夜碰上了那样的事,有些糟心,但总归手套的事情耽误不得。   这路上赶巧遇上了正要带那昨夜的贼人去县衙的村长和几位村民。 第32章 送官 招待张大娘一家,村长……   “村长!”林初月上前笑着问候。   村长停住脚步:“过来送图纸呢?”   林初月和村长夫人与于安城里绣铺掌柜达成协议的事情, 村长也知道,邵家的这个小姑娘惯来乖巧,心思灵慧, 他的妻同他说过, 说近期来能和那掌柜达成的合作,主要还是靠了这邵家阿月。   他的妻惯来来不是那种虚伪夸大的人, 既然她这样说了, 那这邵家阿月必然是出了不小的力。   他们张家村不比得再北些的村落, 那些地方有旱田能够种小麦,甚至有些还能种果树,一年到头可以倚仗收成过日子。而张家村穷山峻岭, 除了山山水水没什么能够倚仗的地方,既没法种麦, 也没法种果树,长的又全是些结不出果子的针叶树。   甚至因此,这官府对他们的赋税也几乎没有。   在这样的地方,要想能够生存下去是很难的。有些手艺的村民倒是不用她担心, 可愁的是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一年到头村长为此殚精竭虑。幸好他有位贤内助, 揽了些城里的活计,承包过来给村妇,闲暇之余也能让张家村的各户充裕些。   而这林初月也同他的妻子一样,能够帮到张家村的村民, 光凭这点, 就能让村长对她另眼相看。   林初月扬了扬手上的篮筐,笑着点头:“是啊。”   随后她又看向这拖着牛车的几人,问:“村长这是要把这匪贼送官吗?”   “是啊, 我们昨个夜盘问过这人匪贼了,除了听出他口音不像是我们这一代的之外,他竟什么也不肯说,既然如此我们也没办法就直接把他送官让官府定夺。”   林初月侧眼望去,那匪贼意识似乎仍旧不清,虽肩头上的伤已经被处理,但看得出来极其虚弱,估计是昨天被张成拖了一路,身上还有不少的伤。   看林初月再打量那贼人,村长连忙宽慰她。   “邵家阿月你放心,官府定然不会轻饶这人,他想来该是那北境旱灾流窜过来的匪徒,年节将至,官府抓的严,这种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似乎是村长的话触动到了那贼人的心思,原本还没什么反应的他突然挣扎起来,搅的牛车一阵动静,木板咯咯作响,那几位村民见状厉声呵斥他,随后才缓下动作。   “哎哟,真是……”村长瞪了一眼那贼人,“没事吧邵家阿月,别被他吓到了。”   这突然的动作确实有点吓到林初月,但那人手脚皆被捆着,就算动静大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没事,不要紧的。”   村长松了口气:“那就好了,我先把他带去官府,邵家姑娘,你去里头吧。”   林初月点头,别过村长,看着牛车轱辘一路往前,渐行渐远,随后收回目光,进了主屋。   村长夫人昨天一夜睡得同样不安稳,虽然说最害怕的事情是没有发生,可刚经历了这样的事,难免忧思过度。   看见林初月进屋,她立即起身去迎。   “阿月来了怎么来得这样早,吃过饭了吗?如果没有,我厨房还有些包子,若还饿着,我现在去蒸些包子给你吃。”   林初月赶紧把自己的篮筐放在桌边,拦住了村长夫人:“我都吃过了,今个起得早,吃完了才过来的,师傅您不用这样麻烦的。”   村长夫人失笑:“倒是我没想到了。”   这也是村长夫人关心她才会如此,若是不在意的话便是问也不会问的,林初月心里当然有数,她笑着摇了摇头,又把篮筐里的图纸递给了村长夫人。   “这是我之前画好的关于手套缝制的图纸,今个村长夫人可以召集大家,分好组别,安排好缝制的部分,若有不同的研究一会儿,不出所料,我们间隔差不多就可以开工了。”   村长夫人收了图纸,仔细的观看。   接着她又补充:“若还有什么不懂的,我下午会过来,你们大可以问我。”   听到这话,村长夫人突然抬头看向林初月:“阿月待会可是有什么事情?”   通常来讲,林初月做没什么事情便会留在她这儿一同参与手套的缝制,以前绣图时便是这样。虽说这样说起来有些过分苛求,但依照林初月的性子来说,她是会主动留下帮忙。   林初月笑了笑,解释道:“我今个要去集市上一趟,买些菜来,打算中午的时候邀请张大娘,张大哥他们来我家吃顿饭。”   “之前就有计划好的,正巧今日张大娘他们不用去于安城里,是闲下的时候,昨天张大哥又帮了我,我就想着与其往后推,不如就今天。”   在和村长夫人聊了会儿,林初月就收拾东西准备去赶集市了。   这集市就在隔壁的李家村,周围十里八乡的村落,平常闲暇都会去集市上购置些家常用的东西。虽不比的余安城那样繁华,但好歹也是张钱孙李几户村落聚集的村中心,总归还是热闹的。   林初月到的时候正值人流最大的时分,街道上往来都是村民,她目的明确,直接去了常买东西的几个摊子。   林初月发现这集市周围的布局较之前有所变化,她好不容易才通过菜贩的车,分清了认清了自己之前常去的摊子。   她觉得奇怪,一边择菜一边问那菜贩。   见林初月眼熟是熟客,他也就出口解释:“县里前几日来了人,说是要重新规整一遍我们集市,听说是戒严查人,连着查了两日,就把我们这摊贩的位置都换了换。”   说到这里那菜贩叹了口气:“这位子一换,原本些熟客都难找到我,弄得我这几日生意也差了。”   林初月在心中暗自计较,她猜想这县里的官府突然对他们村落的集市规整,或许也是因为那流民逃窜的事情。   流民逃窜,说起来似乎无甚大碍,但倘若数量太多,很容易影响其他州县的治安秩序。要知道这些流民可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人,堪称遭遇已经坏到了极致,这样坏的经历容易诱发许多极端的可能。   在集市上买好了菜,林初月动作轻快的回了邵家。   昨个分别的时候,她就和张成说让他们一家今个中午过来吃饭。现在还不算太晚,她准备准备还是来得及的。   她到家的时候,邵全德还在主屋里,林初月看了会儿,他那尊红木送子观音已经雕的差不多,在收尾阶段了。   “回来啦。”邵全德抬头朝她笑了笑。   “恩,”林初月又细看了那一眼那送子观音,“阿爹这个差不多要雕完了吧?”   “是啊,估计今个或者是明个就要完成了,可以给那李乡绅送过去了。”   林初月点头:“那阿爹我先去厨房准备了,待会儿张大哥他们应该就会过来。”   “辛苦阿月了!”   “不辛苦的,张大娘一家人那样好房了,我们那样多,我做的这些心里是开心的,谈不上辛苦。”   她今天下厨,做了几个自己擅长的菜,加了一盅鱼头豆腐汤。比不上之前去酒楼的吃的,但也算是丰盛。   张大娘他们一家人到的时候,赶巧林初月差不多把菜做完,端到了主屋的桌上。   林初月在院子里舀了把水净手,随后去了院门迎着几人进来。   “张大娘,张大伯,”林初月问候,看到身后的张成,又喊了声,“张大哥。”   张成拎着东西的时候悄然一顿,对着林初月笑了笑。   “阿月。”   几人进屋的时候少钱的也差不多吧,红木雕像做完,放在一边,跟着几人一起落了座。   坐下来邵全德和张大伯又是一番寒暄,张大娘也跟着说话。   “这菜都是阿月做的吧,看起来就不错,可真是心灵手巧的好孩子。”   注意到自己老妻使的眼色,张大伯也立刻应和:“是啊,看起来就好吃的很。”   邵全德拍了拍林初月的肩膀,跟着一起开怀:“阿月自小就是这样,这个家也多亏了有她在操持,我可是得好好感谢她。”   林初月嗔怪:“阿爹,这是什么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初月扬了唇,对着张大娘他们开口:“大娘和大伯既然都觉得好吃,那还不赶紧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说着视线又转向了张成:“张大哥你也尝尝,这锅汤是我今天特地做的,虽是这么说,但之前还从未做过,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喜欢。”   几人听过林初月的建议,都拿勺子舀了些汤,浓稠细腻,鲜甜可口,明明是鱼汤却一点都不腥,泛着股股奶香味。   一顿饭吃得好不开心,看着众人脸上都带着满意,林初月心里隐隐自喜,不枉她大早起来,特地去集市上准备这些。   此番请张大娘一家来吃饭,林初月准备的丰盛,张大娘也给林初月带了不少东西带了不少东西,有他们卖的各种干货,各种样式都拣了些,满满一包,这些都够林初月他们吃上一阵了。   饭后几人又坐着聊了会儿,林初月趁着机会把碗筷收去了厨房。等到她收拾干净过来的时候,张大娘一行人也差不多要回去。   张大娘一家下午还有些事情,不便多留。邵全德腿脚不便,就由林初月送了几人一路。   这段时间下来,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林初月和张大娘一家亲近了许多,早不只是平常乡邻的关系。她已经把张大娘一家看作了自己的亲人。   一路上闲话了许多,虽只是些家长里短,但林初月却聊得不亦乐乎。   “阿月若是下次还要去那于安城里,最好是让张成一起陪着你,更安全些,反正我们这一家也常来往于安城,家里也有牛车,你若是想过去,只管和他说一声就好。”张大娘牵着林初月的手笑着说道。   张大娘这话可是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了,林初月听的心里热乎乎的。   她点头:“会的,以后去于安城会注意安全的,昨日是因为没注意城门突的戒严,耽搁了,回来的太晚才碰上那事。”   她一心应着张大娘,没注意到张大娘朝旁边的张成使了个眼色。   “这些天于安成内外和我们张家村这边确实是比往常乱了,若阿月你有事需要来往的话就和我说一句……”   林初月闻言,侧抬着头看向张成,只见他原本还算坦然的脸色突然局促起来,后面的话也磕磕绊绊。   “我……我也好照应你。”   “那可真是要多谢张大哥了。”她收回目光,低低的笑了声。   张成仍旧注视着她,他看见她笑颜清甜,眼角眉梢都是欢快,连带着自己的心情也随她的笑,更好了几分。   “怎么了?”察觉到张成的目光,林初月开口问他。   他慌忙回道:“没有事我……随便看看……”   在林初月看不见的地方,张大娘伸手狠狠的掐了一下张成的小臂,虽疼,但他却仍旧面不改色。   又走了一段,在前面的岔口,几人差不多要分别张大娘往左侧回去,而林初月则要往右侧去村长夫人家,顺便瞧瞧手套的进度。   “张大娘,张大伯,张大哥,我要往右边的路去村长夫人家了。”   张大娘点了头:“哎,去吧!”   张大伯:“下次得空也来我们家吃饭。”   “阿月……下次再见。”   林初月一一应下就此别过几人,当她赶到村长夫人家中的时候,主屋里聚满了村妇,要比以往绣帕子时多了许多。   村妇们分别聚做几团,像是在一起研究着图纸。   看见林初月进来,村长夫人拉着她到了里侧间。   “都忙完了?”   “已经忙完了,”说着,林初月又将目光转向那竹屋里议论纷纷的村妇们,“这是已经开始了?”   “早半个时辰前就开始了,我同她们一一介绍了那图纸,再过会儿差不多就可以开始动手了。”   说到这,村长夫人欣慰的笑了笑:“阿越,你那图纸画的仔细,不用我多细讲,大家伙都能明白,只是我让他们再多研究会儿再下手。”   “能帮助到大家就好。”   村长夫人握着林初月的手,又紧了几分。   “能有这一切,可是多亏了你。”   林初月愧不敢当:“哪能这么说,也是师傅你你有心,才能给大家接到这样多的事呀!”   村长夫人垂眸轻笑:“你这小丫头从来不居功。”   “不全是我的功劳,我自然不能全占,对了师傅既然村里这样多的人都参与了,那进度变快多了,我们这手套也应很快就能完工,何时交去余安城呢?”   “明个吧。”   村长夫人是打算这批货一完工,明个就和村长一起把这东西交了去。   想到这,村长夫人又记起一件事。她拉着林初月去了里间坐下。   原本还在外面盯工盯的好好的,突然被村长夫人拉去了里间,林初月还未曾反应过来。   “阿月,我和你说个事。”   林初月点头:“您说。”   “今早不是村长拉着昨日那匪贼去了官府吗?他从府衙那儿听来个消息,说是近期来余安成那边会派人下到各个乡里,统查每户的人口。”   “统查人口?” 第33章 里正 核查户籍,赴宴。……   说起这稽查户籍一事, 事出起因还是那北境大旱。   这正逢岁末,田林却颗粒无收,这让指望着收成过活的百姓如何度日?本就碰上此等大旱, 但当地官府却处理不及, 以致引发流民四起,临近的几个州府接受影响。   虽说这张家村所处的境地离着那边不算近, 可也挡不住流民的脚步, 甚至在这边际州府还未察觉之时, 就涌入了不少难民。其中有确实可怜值得同情之人,但也不乏无视法治的恶徒。   为了维护周边的邻县的安定,于安城那边或许会打算让各村的村长辅助里正核查户籍, 以防难民涌入其中,搅乱治安。   这次的事是村长告诉村长夫人的, 嘱咐她以后出入于安城一定要小心,最好是让人陪着一起去。也千万不要同昨日一般,那样晚才回村。   其实不用村长说,村长夫人心中也自有计量, 昨日的险情已经给她上了一课,她以后是断然不会那样晚归家的。   林初月听村长夫人说完, 跟着点了点头。   “那师傅你可知户籍核查,会从什么时候开始?”   沉思片刻后,村长夫人回答:“我这消息也是村长偶然听来的,不出所料的话, 应该会在年节后。”   虽说流民会对于安城里外村镇的治安造成一定的影响, 但据那知县大人说,似乎情况并不算严重,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如若进出城戒严能防止流民出现动荡人心, 那便用不着那样麻烦,去每家每村每户的再统查一遍人口。   “年节后啊,那倒是还有近两月的时间。”   村长夫人点头:“恩,这事也说不准,不过总归我们以后进出于安城还是小心些好,下次我们就不两个人去城里了,多叫上几位乡邻一同去,总更安全些。”   林初月暗自思量,她昨个发生的事情都不敢告诉她阿爹,如果最近真这样乱的话,那她干脆就不去于安城了,省得让人担心。   说完了话,村长夫人就和林初月一起出了里间,主屋里,村妇们已经开始缝制手套了。   组别早已经分好,是根据村妇们自己擅长的环节区分。   譬如有的人擅长裁剪手艺,那她便专门负责比模裁剪布料,有的人手法更精巧些,擅长手指的缝合,那边由她缝制手指轮廓,有的人擅长绣制花纹,那么便专门负责手套外围那圈图样的绣制。由于工种不同,各项难度也不同,所以人手上也略有差别。   林初月参照了这些熟悉的村妇的工作时间,分的组也尽力求得平均。   首套以件计价,由难度不等,又有高低价别之分。   规矩早的一会村长夫人都说得很详细,村妇们大致心里有数,因着以件计价,让大家情绪更加高涨,按照林初月计划的,这样一整套流程下来,手套的缝制会比单人完成一只速度快上了许多。   甚至越到后面,当人手产生了一定的肌肉,记忆速度会更快。   当然了,负责绣制手套图案的不做参考,那毕竟不是流水线工程,所以相应的价格也更高。   这部分负责的人,都是村里那些之前绣帕子就很出挑的村妇,其中便有张兰儿。   不过这次,她似乎乖多了,不打算整些幺蛾子,也没看出来有之前那样攀比的心思,老老实实跟着自己的婶婶在一旁绣制图案。   林初月跟着在主屋里,陪着一些手艺还略显生涩的人走了一遍流程,整个下午她都忙碌着帮人解疑,但幸好在她的帮助下,速度又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其实林初月这次这样尽心尽力也不全是为了村子里的村妇,当然会有自己的小私心。她之前在于安城就和那绣铺掌柜谈好了,这次合作走的是分红制。   要说和之前绣帕子那情况,可区别大了,绣帕子是承包只算工费,而这次手套,她既出了新意又出了工力肯定不能单按承包那样算。   林初月有考虑过,若这次手套能够卖得起来,自己那份分红,除开村妇的工钱,剩下的她是有打算拿这钱于安城做一笔小生意的。   她阿爹邵全德虽是个工匠,以雕刻还能挣得一笔不俗的收入,可他的身体确实不如前几年了,这样辛苦林初月看着也心疼。如若自己能有个谋生的手段,那邵全德就可以歇在家享清福了。   但现在为止,一切都还是未可知,总之,还得看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那样风靡于安城。   监工了一下午,林初月累得脖子眼睛都酸疼得不行。回到家,居然看见院子里栓了一辆牛车。   家里来了客人?   她好奇,迈着步子走进主屋,就看见自己阿爹身旁站着三人,他正在和其中一人攀谈,看上去似乎是相谈甚欢。   邵全德注意到林初月进来,招手示意她上前。林初月放下东西,迈着步子走过去。   “阿爹。”她小声的唤了一句。   邵全德微微点头,又扬声对着面前的人说:“那就恭祝李老爷您得偿所愿。”   李老爷笑得开怀:“如果真能这样那就好了。”   “这是邵师傅你的女儿吗?”他问。   “是啊,今年十四了。”邵全德应他。   林初月抬头,朝着那李老爷扬唇浅笑:“李老爷。”   李老爷目光和蔼:“乖巧懂事,长得也好看,邵师傅可真是好福气,有邵秀才那样的儿子就算了,竟然有个这样的女儿。”   “李老爷您客气了,你还不是一样的儿女双全,如今还有一个呢!”   两人这对话,虽感觉辈分应该差不多,然而在林初月眼里,这李老爷起码要长上他阿爹一辈,仅仅从相貌上就看得出来,又何况她还知道这李老爷的女儿,可是他们村里正夫人来着。   这里正夫人都快比她大二十岁了,可不就有辈分差吗。   李老爷听了邵全德这话,心里更加开心:“那既然这样几天后我开宴,邵师傅你可一定要来,带着你女儿一起来!”   “好,一定过来沾个福气。”   又聊了几句,那李老爷就让他带着的人,把那尊红木雕像扛走了。   两人站在院门口,目送着李老爷离开,直到那牛车迈上村道,才收回目光,林初月搀着邵全德一起进了主屋。   “那李老爷居然亲自来了。”   通常来讲,像李老爷这种级别的乡绅,做起事来是不需要亲力亲为的。他却亲自过来,就足以见得他对这事是颇上心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不过这李老爷对那送子观音还是挺满意的,这我就放心了。”   邵全德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感慨:“真是比不得年轻那会儿了,之前刻比这更大的像都不需要这样久,更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累。”   “那既然这样,就说明阿爹该歇着了,该好好休息了,不是吗?”林初月侧头,认真的说道。   邵全德知道林初月心里想的什么,只笑了笑没说话。   进了主屋,林初月扶邵全德坐下,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自己去了厨房,做两份碗面条端上来。   午时的鱼汤还剩下些,林初月用这煮两份汤面,加了几片姜丝驱寒,虽简单却胜在温淡爽口。   林初月舀了一勺汤,感觉面还有些烫口,就先放凉了。   “阿爹,我今日去村长夫人那,她同我说了件事。”   邵全德问她:“什么事?”   “村长夫人说近日来我们于安城的几个村涌入了不少其他地方来的流民,照这个情况下去,很有可能年过完后,里正会和村长一起挨家挨户的核查户籍。”   “不过也只是可能而已,不一定会核查。”林初月又补充了句。   邵全德听了,若有所思的点头:“村长夫人既这样说了,那就说明也有这可能性,既然是这样,我们也提前做个准备。”   十几年前,邵全德刚从外刚迁徙过来的时候,还因着落户的事情耽搁了许久。   那时朝廷并不限制人口流动,只需带着原户籍到官府那儿登记,申填自己的信息即可。规定谈不上严苛,办理的倒是挺快。   只是因为当时的里正年事已高,造册之时出了岔漏,把邵全德原籍的位置写错了,这导致后面官府派人过来抽检时核对不上,邵全德差点沦为黑户。   幸好后面村长和里正同时出面,证实邵全德的身份,才未造成什么后果。   也是因为这个,邵全德一旦碰上与此相关的事情全都格外小心,这次听林初月这样说,立刻就起了重视之心。他打算再对一对自己几年前申户时的信息。   朝廷律例是十年一造册,期间发生变动,皆可向里正申请变更,用以调整赋役征课。   他们家的田地不多,也就这样一所屋子加上后面一片种不出什么的干瘪地皮,家中又有邵砚山这样一个功名在身的人,免除了他这份人丁税。   当初邵砚山过了童生试时,村里的人还为此庆祝了几天,说他们村总算也出了第三个秀才,要比那隔壁的李家村略强一些。   也不少人羡慕他们家免了一份税。   虽然他们张家村因为田林皆不宜种植,赋税少,但对许多村民来说,仍然是一份压力。   如今若里正要来核查,其主要还是看邵全德和林初月,像邵砚山这样出名的人,是城里的官府怕是也有记录,按照常律来说是不需要核查的。   这几日来,邵全德倒是因林初月说的这件事紧张了些,上了几分心思,只等着里正过来核查,想来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而林初月这边倒是稍闲下了会儿,除开前两日需要去村长夫人那,帮忙指点监看手套的进度之外,后几日,她便老实待在家中修身养性,顺便开始练字。   她一来没有继续接绣活,二来家里也没什么需要忙碌的地方,这会儿子便得了空闲,那既然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须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就比如练字。   林初月毛笔用的不顺手,用它写起来的字也确实谈不上好看,原本还想着写字就用邵砚山给自己削的碳笔算了,可仔细一想,那碳笔制作起来颇费功夫,又容易伤着手,还是用来绘制绣图比较好。   再者,在这个时代用毛笔才是日常,哪有谁天天拿着个奇怪的笔在那晃。之后要是再和绣铺里有什么联系,她用起毛笔,更不会那样惹眼。   其实最重要的还有一个原因。   林初月打算给邵砚山写信,怕被他嘲笑自己的字丑,也为了争口气,当然得好好练练。   这几天她已经连着按照邵砚山给她的那张纸,誊写了许多字帖,也确实是一点没浪费,排版布局不留空位。   也是因为勤学苦练了几天,林初月才敢提笔给邵砚山写信。倒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写了近期的日常,告诉他阿爹最近身体康健,自己有盯着没让他过于劳累,也有好好练字,诸如此类的。   没想到这样的话,林初月竟写了整整一张信纸,满满当当。她不知道邵砚山会不会看,反正她觉得自己写的挺好,字也端正,漂亮极了。   该是要夸一夸她的。   晾干了信纸,把它装进袋里,林初月委托要进城的乡邻帮忙转送。   很快就到了李乡绅宴请他们的时候,似乎天空都在作美,这日的天气格外的好,久日未见的太阳也高悬于天空,一派晴朗。   林初月和邵全德早早的就打算去李家村赴宴。因为邵全德动作会慢上些,为了赶上中午的席,他们吃完早饭,稍稍歇了会儿就动身出发。   李乡绅老来得子的宴席,排场弄得很大,这往来的张钱孙李几村,或多或少都邀请了些人过去。除去李家村的人,其中邀请人数最多的,当属张家村。   一来是李乡绅的独女嫁给了张家村的里正,二来是这几村之间,李家村和张家村来往最为频繁。   路上倒是碰到不少熟人。   林初月手上拿着赴宴的礼,又走了一路,多少有些累后半程走起来要慢了许多。   虽是如此,但也比邵全德要快上一些。   邵全德注意到林初月喘气声重了许多,他停下脚步。   “阿月要不要稍微歇会儿?”   已是后面半程的路,林初月原本想一下走完,但既然邵全德的都开了口,她也有些累,那就稍微歇会儿。   “好,反正现在也还早,不必这样急。”   两人坐在路边上休息。还没等多久,前面的路就缓缓走来一辆牛车在路上,车轮滚在地上哒哒哒的声音,引得林初月不自觉往那儿看。   牛车走得越来越近,直至林初月身边突然停下。车上跳下来一个人,他看着她身边的邵全德,眉眼带着笑意。   “邵师傅,是要去李家村吗?”   那人语气颇为熟稔。   邵全德点头:“是呀,我动作慢,怕赶不上中午的时候,就早些出发,怎么你突然过来了,是来接我们里正一家的?”   “嗳!我们老爷早早的就派人过去接了,我这来是接邵师傅您的呀,老爷和我们说您腿脚不便,想着过来也不太容易,就让我们架牛车过来接您了。”   说话的正是李老爷家的长工,之前来过邵全德家,他眼熟。   那长工一边说着,一边把邵全德搀起来,林初月跟在后面一起上了牛车。   有车可坐,接下来的路就舒服多了,林初月听着自家阿爹和那长工一路闲话,不知不觉间就走了几里地,到了那李家村李乡绅的家门口。   李乡绅的家是这十里八乡难得的青瓦房,大而宽敞,光是院子就有一亩地,主屋侧间建的也要比平常的屋房更高些,听闻李老爷在于安城里也有自家的宅子,但因为李老爷念旧,所以除开需要去城里商谈生意,主要还是待在这李家村里生活。   林初月和邵全德一下牛车就有人接待他们,把带来的礼交托给旁人后,就引着他们去里面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酒席桌,围坐着的村民已经有些人闲谈在一起,脸上畅快开怀。   他们是张家村的人,就被带到了张家村人的位置,待到他们坐下,仆从就又去了门口迎人。   林初月他们坐着的位置略靠前排,接近李老爷屋子的正院,桌子上摆着茶水干点。林初月一坐下就注意到他前面那桌的人。   正是他们村的里正,旁边坐着的想来就是他的夫人了,也就是李乡绅的女儿。   里正夫人保养得当,看上去倒是比林初月想象的年轻许多,身上穿着的衣料也和旁人截然不同,不像他们这样穷乡僻壤的人,倒像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夫人。   林初月收回目光,把注意放到她这一桌。   坐着的人她都认识,对面的是他家隔壁的那户,挨着的是最村头的那户。   “李老爷这次把排场弄得可真大,这里里外外请了都要有百来人了。”   “那可不是,这可是老来得子啊,听别人说李老爷带着夫人去城里最有名的大夫那看过,说极有可能是个男孩呢。”   “那可真是好事,李老爷为人和善,辛辛苦苦这大半辈子,这也是福报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不见得所有人都开心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见那开口的村民,悄悄把目光向前面他们那桌的里正夫人扫了一眼。   “咱们里正夫人突然得了这样一个差辈的弟弟,真能是好事?”   最先开口的村民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样说话。”   那人嘿笑:“话糙理不糙呗,多了个分财产的弟弟,谁心里得意呀。”   这样的言论丝毫不避讳,虽声音不大,但实在不好听,别说里正夫人听到,就连在一旁的林初月听了也忍不住皱眉。   同桌的有人提醒他:“就算要说这话,你也小声点,好歹是李老爷的宴席,别弄得不好。”   “我这不是只敢在你们面前说吗……”   几人还在小声议论着,似乎除了林初月和她面前的邵全德以外,周围的人都没大在意这几个人的言论,一边吃着茶点,一边闲谈家常。   “阿爹……”林初月看向邵全德。   邵全德手指放在嘴边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管,就当没听见了。   虽然这几位村民说话确实难听了些,但他们说的也不是毫无依据。   他们张家村里正,就是四年前上任的,能选上这里正之位,还得多亏里正夫人。若不是有里正夫人连带着李乡绅这样一层关系在,这位置可能还轮不到他来做。   里正之位,自来就是廉洁公正之人担当,四年前的张家村里正,不过是位普普通通一位村民,谁能说他就符合这位置,还不是多靠李乡绅帮忙,请了几位秀才推举。   虽说这里正后面上位之后,办事能力手段确实可以,但上位之前,还确实是查无此人。突然一个这样的人,被几位秀才推举做里正,那时便被人议论。不过后面时间过得久了,人们淡忘了,也就没人再去闲话。   这如今正当四年一任的里正换届之际,李乡绅又老来得子,谁还能担保,这李乡绅能胳膊肘伸那样长,帮着自己已经嫁出去的女儿的相公呢?   若是里正不连任,不再掌管他们的户册和赋税,就凭里正那样徇私的做派,有几位村民能对他假以辞色。   不多时到了饭点,这几十大桌陆陆续续上起了菜,色泽动人,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林初月觉得眼前一亮,其中有几道菜,恰好是前几日她在于安城的酒楼同邵砚山一起吃过的。   旁边的邵全德温声对她说:“是不是看着就觉得美味,很想吃?”   她点头。   邵全德笑了笑又开口:“这些菜都是于安成最有名的酒楼做的,为了预备着宴席,前些日子我们李乡绅就去了于安城那最有名的酒楼,定了他们后厨师傅一整天的时间过来,还专程到派人去接。”   “这些都是于安城酒楼师傅做的?”林初月问他。   “那可不是,李乡绅可真是有心了。”烧钱的一边说一边点头。   谈话间,从里边主屋里还还走了过来两人。   因这隔得不算远,林初月瞧得仔细,那中年男子可不就是李乡绅,他牵挽着的是一女子,那女子孕肚微隆,行动时如若柳风拂风,约莫就是那年轻的续弦夫人。   他俩缓缓走来,看这样子估计是要在其中一桌落座。林初月收回目光,猝不及防就看到他们村里正正抬头,意味深长的看向那两人。 第34章 年节将至 混乱,稳定   只是很快他又收回了视线, 脸上还挂着笑,看向那李乡绅和他的夫人。   坐在最前面那桌的是和李乡绅关系最近的,其中就有他们张家村的里正和里正夫人, 以及他李家村一些旁的亲戚, 挨着林初月很近。如若不是这样,她也不能一眼就望见那边的动静。   “阿月还愣着做什么, 不是想吃饭吗?已经开席了, 不用拘束可以动筷子了。”见林初月像是在发呆, 久久没有动作,邵全德在旁边低声提醒她。   林初月这才收回心思,点头, 专心吃饭。   中午时间过得很快,吃饭吃得差不多就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甚至有些村民在临走前还不忘系的李乡绅旁边送上几句祝福的话。   这下又有几位李家村的村民走过去了,说了几句话,只听那李老爷笑的开怀,连连点头, 而后又凑到自己女儿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连带着张家村的里正, 几人皆是眉开眼笑。   林初月这边也吃得差不多,邵全德刚才已吃好,只是因着林初月慢些,加上自己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在旁边坐着, 一边饮着茶水。   看见林初月放下筷子, 邵全德开口问她:“可是吃好了,要不要再坐会儿?”   “吃好了,”转念想了会儿, 她又开口道,“阿爹,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下午还想在家里练会儿字。”   邵全德点头,对着同桌的乡邻拜别,后拉着林初月去了李乡绅那桌。毕竟人家还特地请了牛车去接他过来,这下要走,若不问候一句,那实在说不过去。   林初月跟在后面,去了李乡绅那桌。   桌上几人聊得正尽兴,笑声不断,就看正和里正夫人一改平常端着的架势,在李乡绅面前变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注意到邵全德过来,李乡绅把目光转向他,略略点头后,又对着张家村的里正开口。   “这位就是我刚才和你们说的邵师傅,巧了也是你们张家村的,主屋里正放着的那尊送子观音就是他雕的,你丈母也很喜欢。”   方才几人正是说到主屋里正坐的那尊送子观音,几人好一番夸奖,使得李乡绅眉开眼笑。   里正闻言,开口就夸:“早就听村里的人说,我们张家村的邵师傅雕刻不俗,还被于安城里的富庶老爷远道过来求作,这次见他的刻作,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乡绅连连点头:“那可不是。”   “有这样一座送子观音足见得爹您的诚心,”瞥了一眼在旁比自己年纪还的续弦,里正夫人又道,“爹您肯定能得偿所愿。”   李乡绅笑眯了眼,一把揽着自己的夫人,又在那才三月的孕肚上轻轻抚摸着。   “李老爷如此诚恳,又宴请各村乡邻这样的心意,难能可贵,观音也会庇佑,定能如愿以偿。”邵全德在一边谦和道。   林初月也跟着应和:“李老爷您纯心善良,肯定能如愿的。”   李乡绅笑意更深:“你们这一家人可真是会说话。”   “哪里是会说话的,事实原就是这样。”邵全德接话,“今下时候不早了,我同我女儿就先回去了。”   “愿李老爷,岁宴欢心,年年如今日。”她跟着说。   “哈哈!但真不愧是出过秀才的家,说起话来也和其他人不一样!”李乡绅说着,又转头招了招手,让旁边的长工过来。   “去后院牵牛车送邵师傅他们回去。”   长工应下,动作麻利的去了牵牛车。几番感谢之后,林初月别过李乡绅,踏上了回程。   只是在临了离开院子时,林初月总觉得那里正的目光似有深意,奇奇怪怪,让她心里莫名。   李乡绅遣人送了林初月和邵全德回家,待到家的时候天色也尚早,邵全德除开那雕像,手头还有几件活计,不过时候不赶,可以慢着来,趁着日头还早就主屋里借着光线做活了。   林初月回了自己房里,拿出从邵砚山屋里搬来的一沓纸放在自己桌面,开始练字。   之前邵砚山写的那一帖字,林初月已经临摹的有些相似了,这一张张的皆可见得她的进步。她就想着,自己再多写写,积少成多,待到邵砚山年节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这样勤奋刻苦以后,定不会再置喙她字丑了。   直到写的手酸,林初月才收了笔。   她走出屋门去了院子后,计划着今晚的吃食打算,考虑的差不多,林初月正要去地窖里拿些备用的菜出来,还没过去,就听见她家院子边门口传来咯噔咯噔车轱辘的声音。   林初月赶忙收住步子,去了院子前。   牛车停在他们院门口,林初月走过去看,是以往经常送小麦来给她的乡邻。   林初月心下一想,这差不多到了月底,莫不是邵砚山那边又让他捎些东西过来?   “邵阿月啊,你过来下。”那位村民对着她招手。   林初月点头,打开院门走了出去,随后就见那位村民递了一封信给她,然后又从牛车上拎下一盆花。   花红艳艳的开的正好。   林初月觉得眼熟,好像……这是她上次在渝林书院看到的山茶花吧。   “这……花?”她犹豫着开口。   村民笑了笑:“这是邵秀才让我带给你的。”   他拎着牛车缓缓进了院门:“还有三斗小麦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帮你拎厨房里?”   林初月点头,抱着那盆花,跟着一起进了院门。   村民帮她放好小麦,收了扎着的袖口,拍了拍双手,起身迈步走向林初月。   “邵秀才让我和你说,这花是他们书院院长种的,耐寒也好养活,只需要把它放在院子里照料着就可以。”   林初月哦了一句,随后又问:“那我阿弟他还有说什么吗?”   “没了,邵秀才只让我把这些交给你,旁的也没说,只让你看信。”   林初月送那村民出门,临他走时还与他道了声谢,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那知那村民听了,笑着挠了挠头。   “谢什么,其实是不该谢的,原本就是同村,进出城随便帮一下也到不了哪儿去,邵秀才那边不仅谢了我,还给了我不少的跑腿费,我这还哪里担得起你一句谢呢!”   林初月闻言一愣:“我阿弟会给你不少的跑腿费?”   她原本还觉得这样时常麻烦乡邻帮忙带东西是非常不好意思的,原来邵砚山每次都会给钱?   “是啊,邵秀才每次让我递东西都会给我三十文钱。”   说起这个,村民也有些惭愧,他本来是不想收的,可邵秀才态度坚定,看那样子,要是他不收就会让别人去帮忙了。   林初月听完立刻理解了,其实邵砚山这样做有他的道理,虽然说是同村的也进出于安城,送个东西,不过就是随手方便一下,但人家帮你那是情分,要一直消耗这样的情分,那显然不合适。   她抿唇微笑:“即便是这样,那也还是要同你说声谢谢呀,每次都帮我把那小麦搬到厨房,这要换做是我一个人,那可做不来。”   林初月的夸赞多少让村民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道了句不用谢,牵着牛车从村路上离开了。   她揽着那一盆花,放在了院中挨着窗门的沿边上,伸手拨了几下那山茶花的叶片,随后心情愉悦的进了主屋门。   “阿爹,阿砚他托人给我们送信了。”林初月端着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邵全德的面前。   邵全德听了,把手上的凿刀一收,放在一旁接过信,拆开了封。   他们一家是在张家村难得的全家都识字的人一户,虽说算不上学富五车,但些基本的字还是识得。   邵全德略略看了一眼,大体是邵砚山说了他在学院近日的状况,一切安好,让他们勿要挂念。邵砚山自己说的倒是不多,可关于他们的状况,倒是问的挺多。   “阿爹在家切不可过于劳累,雕刻活计每月五件即可,数量大小定要量力而为,不宜太过劳心费力,钱财身外之物适用即可……”   似乎是担心邵全德不听劝阻,言语之间更是软硬兼施,看得邵全德有些心虚。   见自己阿爹表情略为奇怪,林初月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信纸上字迹工整端正,行列排序有致,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舒心惬意,只是看前面这内容………   林初月总算明白,为什么她阿爹会是这样的表情。   整封信除开前几句说了自己,后面几乎一半的篇幅,全是让邵全德注意身体。里里外外遣词造句感让人感受到了如山川般沉重的压力。   这……   这多少有点,不太邵砚山了。   也难怪邵全德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通常沉默寡言的儿子一下子能写出这么多关怀的话语,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就别说邵全德,林初月也有些无法接受,她甚至无法想象邵砚山提笔写字会是怎样的表情。   邵全德颇为艰难的看完前面,直至他看到。   “阿月虽善绣且技精,但不可同阿爹一般,过于操劳,明目……”   看到这里邵全德收了眼,把信纸递给了林初月。   “这后面的话约莫是要同阿月你讲的,你看罢,我……”   邵全德原本想说自己再雕会儿东西,可晃一下,想到邵砚山信中所说,一下歇了心思把话题转了过来。   “我先去屋里休息一会儿。”   言毕,一步一步略微蹒跚地进了自己的屋里。   直至邵全德把门关上,林初月才收回目光,展开了那封有些被揉皱的信。   “枸杞、决明子,明目效果甚佳,若得空闲可去采买些平常适用,若无空闲,院后植有金银花,此物清热明目……”   啊!   怎么这信写到到她这儿就成了医药书了?   但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她与阿爹的两人做的活计全都是费眼睛的,平常若是能喝些这种药材泡的茶水,自然是要比什么都不做好上许多。   只是后院有金银花,怎么她不知道?   匆匆掠过,林初月看到信尾。   “阿月字形略得进步,再接再厉。”   夸她呢!   林初月不自觉眉眼染上笑意。   这是最后一句,让她留驻目光。   “山茶花为书院院长所植,只于深冬盛放,今赠予林初月,望能得开心颜。”   林初月的手略略颤抖,随即,她目光探出窗外,抬头便看见那放在窗沿的山茶花。   花红正好。   烂漫绽放真是……使人欢颜。   她把信收起来,折好放在自己的箱柜之中。   一日早起,林初月收拣了自己画好的手套图纸,打算送去村长夫人家。   前一批的手套已经完工送去了于安城里,据说反响不错,那刘掌柜又订了另一批,只是这次林初月多了些想法,她这几日都在研究新的样式,一画完,就打算送去村长夫人那,让村妇们熟悉环节,已备加快进程。   只是当林初月赶到村长夫人院门口的时候,发现院门中竟拥堵这几个她全然不熟的生面孔。   几名男子穿着于安城衙役的服饰,腰间还别着佩刀脚踩黑履靴,看着让人心生畏惧。   那几位眼熟的村妇都围聚在主屋,那不敢出声。   林初月看了他们一眼,动轻缓地进了主屋里,那几名村妇看见她过来,一拥而上。   “你们怎么都在这,村长夫人呢?”   张秋看到林初月,小声的回答她:“昨日被衙役带去了于安城,约莫着,再过会儿该能回来了。”   林初月面上一惊:“昨日就被带走了?”   “是呀,据说是昨日下午的时候被带走的,我们也是今个早过来才知道这事的,村长让我们先开工,刚才又来了几名衙役,和村长在外头说着话呢。”   以往几名说话中气大胆的村妇如今都蔫了声,说话细声细语的,生怕扰着了外面的人进来寻他们的麻烦似的。   “村长虽说让我们安心在里面做活,可我们实在不放心,如今村长夫人都还未回来……”   “别在这说这些有的没的!”张春出口力生制止,“既然村长与我们说让我们安心,你们便不要在这儿嘀嘀咕咕,弄得人心惶惶。”   张萍也立刻跟着开口:“是啊,都说了没事,况且我们刚也不是听那衙役说了,村长夫人不会儿就会被送过来嘛,你们在这儿嘴碎些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几件活,多挣一些钱!”   几位绣娘这样说,让大伙儿一时安定下来,仿佛有了有了主心骨一般,又纷纷回到了主屋里,开始忙活自己的事。只是这手上的动作,显而易见的要比之前慢上许多。   这倒也不能全怪她们,突然村长夫人都不在了,她们能这样镇定已经算不错。   林初月把自己新描的手套图纸递给了坐在主屋正座的张茹,让她安排着给大家看看,熟悉一下新的流程。   张茹见她如此操心,又画好了图纸,脸上欣慰。   “真是辛苦邵家阿月了,村长夫人果真是没看错人,你是个厉害的。”   “茹婶婶过谦了,我也只是尽了自己的义务。”   这手套生意林初月是拿分红的,虽说自己可不用参与在里面做工,但为这是切实涉及到了自己的利益,她如何能不出一份心思?   看着几位绣娘聚在一起讨论图纸,林初月心思不免飘向了院门外那几名围聚着的差役,她就站在门栏上看着。   他们已经谈了许久,估摸着就林初月看到的,都要有两刻钟了。   终于,那围聚着的几人散开,几名衙役牵着拴在院中的马匹,转身离开,策马而去。   林初月看到村长神情似是无奈,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要往主屋里走,一时不查,林初月对上了村长的目光。   村长面目温和,他上前几步:“阿月何时过来的,我竟没察觉到。”   “你还在和那几名衙役谈的时候,我就已经进来了,我把新画的图纸送给了几位绣娘婶婶。”   村长点头:“真是好孩子。”   见林初月神色似有忧郁,村长不由得又开口问她。   “怎么了,可是心情不好?”   林初月摇头:“我刚才进主屋时,听闻几位婶婶说,村长夫人被衙役带进了渔,安城内昨日便去了,今日还未归来我……我有些担心”   “没事的,不必过于担心,那几位衙役请他过去只是问些话,再晚些时候就该回来了。”   虽听着村长语气平淡,但林初月总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不然为何于安城还特地派了衙役过来他们这张家村。   张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往常些年,却是从未见得于安城有派衙役过来巡视的。如今遇上,怎能叫人不多想。   “那……师傅她等会儿就会回来吗……”   “恩,是的,那几名衙役同我说了,他们会派人送他过来的。”   林初月抿唇,低垂着眼眸:“可是……”   村长叹了口气,让林初月跟着他到了偏门:“阿月如若你实在担心,我也不妨告诉你实情,只是这事,你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便是你阿爹,也最好瞒着。”   村长突然正色,林初月自是认真的点头。   “您放心,我不会同别人说的。”   村长应了声,又接着道:“可还记得前日你们碰上的那匪徒?”   林初月自是记得,那双可怖令人胆寒的眼如今,想起也是头皮发麻。若不是那人贪心不足,恐怕她早已遭了毒手。   “记得的。”   “我送他去官府,而后那知县大人下午就派人过来,说是要带遇上那贼人的村民,过去于安城问话。当时你师傅她毅然就应了那衙役,说是她遇上的贼人,后面衙役就把她带去了于安城,我当然不放心也就跟着过去了。”   林初月昨个一天都没有过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若是村长不说,她都不知道村长夫人竟是一人过去了于安城,其实按照道理,她也应一起去的。   恐怕村长夫人也是不想让她受这个折腾的苦楚。   林初月不由得脸上多了几分愧色。   只听村长又接着说:“去了于安城后,我们便直接去了知县大人的府邸,其他的没什么好说,但唯有一点,那你们遇上的贼人,极有可能是前些日子伙同作案刺杀巡抚大人的帮凶。”   “刺杀巡抚大人?”   “不错,”村长点头,“蓟州大旱,但灾情却没有及时得到控制,京都那边派巡抚大人过去查看,却不想还未到蓟州,路上竟遇刺客。”   “这状况虽然不是在我们这地发生的,但离的我们却也不远,那刺客可不只身单影,刺杀巡抚可是大过,所以这四面的州府皆有下令捉拿刺客。”   林初月皱眉沉思:“就是说那贼人不是流匪而是刺客?”   “不错,但这也是猜测而已,只是可能性极大,如今那刺客团伙四下逃散这附近几个州县都人心惶惶,以后出行需得多加小心才是。”   “恩,”林初月点头看向村长,目光澄明,“阿月知道了,多谢村长告知。”   “没事的,不用谢,我的期冀把你看做他的徒弟,那自然我们也是亲人,互相照应提点都是应该的,”幽幽叹了口气,村长神色愁苦,“只希望这世道能不要再这样混乱下去才好,我们于安城一个小小的地方都不得安宁。”   蓟州大旱,知府通判瞒而不报,以致旱情愈加严重,不得控制。百姓没有收成,饥荒连绵,居无定所,流落到四下州府。   原本想着他们这小小的于安城和那蓟州相隔甚远,理应不会受此波及,却不想还是他们太过乐观。   只盼望旱情早日过去,百姓能重回以往的日子,安居乐业一派太平才好。   临近岁末的这段日子过得飞快,日复一日,恍然一睁眼就要至年节。   于安城内外十里八乡,皆戒备森严。就是他们张家村的集市也不如以往那样热闹,许多摊贩因着这戒严,收成少了大半,都已经歇了摊。   流动的人烟稀少,不比往日。   但村里村外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戒严的原因,只盼这段日子能够快些过去,尽快恢复以往。   后日就是除夕,集市倒是较以往热闹了几分,林初月起了个大早,穿着厚实的冬服,打算去集市上采买些年货,备好家菜等着邵砚山回来。   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林初月那篮子都拎着有些费劲。幸好这集市离他们家并不算太远,不然可得累坏了。   费了好些功夫,林初月才到了他们张家村口,此时她的手已经酸透了。没想到这些菜竟这样重。   莫说是集市,村口也要比往常热闹了点,往来的牛车人流熙熙攘攘,林初月过个路口都得稍等上会儿。   前方便有一辆牛车啪嗒啪嗒过来,林初月脚步不快,便想让牛车先行,她待会儿再过,只是这离上近了些,看着牛车上的人,十分眼熟。   林初月视力不算太好,揉了揉眼的功夫,就听见有人在喊她。   “阿月。” 第35章 新年要来了 砚山归家,初一……   这声音并不是从路前方的牛车那里传来的, 林初月回头,就看见笑得一脸憨厚的张成,他手上拎着应是刚买来的年货。   “张大哥。”林初月笑着道。   “阿月这时刚赶完集市回家呢?”张成走到林初月身侧, 低着头问她。   “是啊, ”林初月晃了晃手上的篮子,沉甸甸的, 编篮子的竹条都压得有些下沉。   起初, 林初月还担心这篮子受不住这样的重量, 但拎了一路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又想这篮子韧性还是不错。   顺着林初月手下看去,张成觉得这一篮子的菜该是有些重的。   “阿月不如我帮你提着吧, 这些菜这样重,你带回来肯定很累了。”   已经快到自家门前了, 林初月觉得自己再坚持会儿倒也无妨,但张成始终面带着关心,这让林初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趁着她松动,张成自然而然的接过她的篮子。   “张大哥……”   他笑了笑:“松松手吧, 提了一路,手指估计都压红了, 你这手是绣花用的,可不能因为这样的东西给弄伤了。”   林初月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她举着手一看,确实如张成所说, 手里已经有了几条红通通的印记。原本还觉得没什么, 现在倒稍微有些疼了。   她又不免开口:“那……张大哥你……”   “我没事的,我的手可和你不一样,上面茧子多也做惯了粗活, 这些对我来说轻的很可算不得什么。”   “不管如何,还是谢谢张大哥你了。”   张成笑得腼腆。   两人走得不算快,倒不是张成走得慢,只是因为林初月赶了一路,稍微有些累,后面虽不用提着东西,但也不自觉走慢了些,张成在她身侧,配合着她的步伐。   两人没走开几步,那原本离这就不算远的牛车已经跟了上来,林初月被牛车吸引住了目光,随后在他们前几米处,牛车上跳下一人。   他下车后又叮嘱了前面驾车的人几句,随后直直的朝他们走过来。   林初月此时才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身姿挺拔欣长,面容清隽端正,气质如松,不正是邵砚山么。   天气还有些冷,他外面罩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林初月隐约窥得他里面的那件衣服,好像是自己给他新做的冬衣。   想到这里,林初月不自觉唇角微弯。   “阿砚!”在邵砚山还未走到她面前时,林初月先开口,唤了他一声。   邵砚山原本还端着的脸,添上的几许柔和,原本还还冷冽的气质因为那极细微的面容而变化,温润而清淡。   “阿砚回来了。”他走近时,张成也说了句。   邵砚山朝着张成颔首浅笑,而后视线转向林初月。   “刚从集市回来吗?”   “是呀,阿砚真聪明,一猜就准!”说着他又把目光转向张成手里,替她拎着的那只篮子。   “我这次买了不少的菜,沉甸甸的,拎了一路可辛苦了,还多亏张大哥帮了我手上的困难!”   “多谢张大哥了。”   林初月方才已经谢过这邵砚山又替他道谢,原本就是举手之劳,这让张成有些局促,他尴尬地咧些唇。   “不用谢,你们姐弟俩真是一个性格,这个谢过了我另一个又道谢,我只帮你们提了一个篮子,也不是两个。”   张成的这番话都是把林初月逗笑了,她眉眼弯成一轮月芽儿。   三人并排走着,只是这村口离邵家并不远,不多时就到了。   临分别之际,张成站在门口,看向面前的姐弟俩,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邵砚山朝着他伸出一只如玉的手。   他说:“辛苦张大哥,因着我才回家,还有些事就不便送你了。”   邵砚山面上还挂着几分柔和,动作却坚定,张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把手上的篮子递给他。   “那……我走了”   “恩,张大哥慢走。”   “张大哥慢走!”   张成转身,走了几步后带着几分眷恋回了头,本想看看林初月,但林初月正侧着脸,对邵砚山说话,和张成的目光错过。   但张成这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邵砚山。   被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人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张成面上不免有些尴尬,只得笑笑遮掩过去,但邵砚山却一直看着他,黑眸湛湛,深沉的如同一口古井,不辨情绪。   “阿砚你觉得我做的这身冬衣怎么样?穿的可还舒适,如果你喜欢的话,趁着过年休假的时候,我可以再帮你做一身,如何?”林初月抬眼望着他,却见他视线转向前方,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   “好啊。”   在她还未问出口之际,邵砚山收回目光,看着她,唇角带着浅淡的笑容。   邵砚山陪着她,一路把篮子里的菜拎进了厨房,随后放于桌边。   想起刚才这篮子的重量,自己拎了一路,就被硌的手上出了两道极深的红印。邵砚山那般看过去就孱弱又带着几分病态美的手。   ……受得住吗?   “阿砚……”   “怎么了?”   “我买的菜重吗?拎了这么久,会不会硌得手疼?”她又问。   邵砚山:“不重,不然就让你提了。”   林初月:???   “阿砚你说什么?”   “不会,手不疼。”   “真的?”她似乎不相信,又问了一句。   他点头。   “那你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邵砚山不为所动,林初月直接抓过他的手,摊开他的手掌。果不其然,白皙的手掌略带着两条红痕,只是印记很浅。   林初月盯着那道红痕,眉头紧皱,面上是克制不住的心疼:“还说不疼!你这样的手不适合做重活的!”   她的目光让邵砚山心里多少有些怪异,而后,他抽回了手。   “你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一下就把林初月的心神拉了回来,林初月抬头对上那双沉静的眼,心里一下子就慌乱了。   天哪,她刚才干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林初月赶忙摆手。   “哎呀阿砚你出去吧,我要做饭了!”说着林初月双手推着他的肩膀。   “不是说要我做饭的吗?”他回头,视线掠过那双触着他肩头的手,“你在信上写的,让我回来自己做饭。”   好像……她确实是有这样写过。但她只是开玩笑的啊!   “你才回来就让你做饭,实在有些不应该,明个吧,明天来如何?”   见邵砚山态度略有松动,林初月赶紧又说:“哎呀,你才刚回来怎么不去看看阿爹,怎么不去看看他有没有听你的话!”   “阿砚你是不知道,我有几次起夜可见着阿爹屋里亮着灯呢,估计是在摸黑雕刻东西,这多费眼睛呀,你可得好好说说他!”   总算把邵砚山送出厨房,林初月松了口气。   对于今天晚间做什么饭,林初月早有计划安排,只是没想到邵砚山在这个时候过来,有些打乱了她的计划。   洗菜择菜,切菜翻炒下锅,动作利落,不出半个时辰,她就做好了一大桌子菜。   她端着汤送去了主屋的桌上。主屋里静悄悄的,只在桌边燃着一盏灯,但邵全德房门却是打开的,林初月把菜全都端到桌上后,轻手轻脚走到了邵全德门口,敲了敲门。   她站在门口往里探视,依稀在墙上看见一个伏案的影子。   “出来吃饭了,饭已经做好了。”她说着又往里走了几步。   再往里看,她看见邵砚山坐在凳子上,手上拿着凿刀,目光专注在手面的玉石上,而邵全德呢,坐在他对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邵砚山手上的动作,两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林初月的声音,更加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进来。   看着这父子俩静悄悄的做派,林初月更加不敢打扰,她就在门口安静的看着。   借着暖色的烛光,林初月看见那修长的手指握着凿刀,一点一点仔细的动作,不多时又换了一把更小的刻刀。   他的目光始终沉静而又专注,一丝一毫不受影响。   静默的氛围持续了快一刻钟,终于在林初月的注视下,邵砚山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玉石面上轻轻摩挲。   “可以了。”他对着邵全德开口。   邵全德接过邵砚山递给他的那枚玉石,对着烛光仔细观摩。   “妙妙妙!实在是太妙了,精巧绝伦。”说着又把目光转向邵砚山,“这样的手艺,便是我当年巅峰时刻也不及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江水连绵后浪不绝。”   邵砚山眉眼柔和,唇瓣还带着笑,这下注意力收回,他很快就察觉到了房门口站着的林初月。   “怎么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他朝着林初月开口。   林初月笑了笑,答道:“我看见阿砚你和阿爹两个人安静的在那儿琢磨东西,我当然不好出口打扰你们了。”   “饭已经做好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出来吃吧!”   邵砚山点头,起身迈步,朝着林初月走去。   “站了多久了?”他问。   “没多久也就一下子。”   “一下子是多久,一刻钟?半个时辰?”昏暗的烛光里,邵砚山的眉目愈发温润,“下次碰上这样的情况,要不然就在外面等着,要不然就来里面坐着,站久了,腿容易酸。”   林初月看向他的目光一愣,随即扯着唇角点了点头。   几人一起出来,用完饭后,邵砚山主动去了收拾碗筷,他把桌子捡完,带着碗碟去了厨房,林初月随即跟上。   两人都没说什么,配合着把东西收拾完了。   时间还不算晚,林初月计划着先回屋里再研究研究新样式的手套图纸,只是还未等她进屋里,就被刚出房门的邵砚山给喊住。   “阿砚怎么了?”   他缓步上前手,里拎着一个布扎的袋子。   “这个给你。”   “是什么?”林初月好奇。   “枸杞,桑叶,菊花,石斛。”把东西交到林秋月手里,他又开口,“阿爹我也送了,这是我在归来途中于安城的药铺里买的。”   林初月讷讷点头。   “近日城中内外戒严,要买东西实在不便,你不必随意走动,若有什么需要,可同上次一样写信于我,我会着人捎给你。”   这城内外风声鹤唳,戒备森严,虽身处渝林书院平常无事不得外出,但邵砚山也不是全不知情。他知道林初月因着绣品会和于安城绣铺的掌柜有些联系,但如果可能,他还是希望林初月少来往于安城。   至少在这段时间。   “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那时候不早我先回房了。”   他笑得温吞:“早些休息。”   又过了几日,到了大年初一,张家村里里外外一片喜气围绕。   按照他们这边的习俗,大年初一烧香礼佛,这一环节是万万不可缺少的。林初月一家人这天都起得很早,为的,就是赶那几里地外白马寺的早间香火。   他们隔得并不算近 ,头炷香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但早间香还是有些盼头的。   因邵全德的腿脚不方便,他都是不去的,由邵砚山林初月二人代劳,只是那供奉的香火蜡烛全都会由邵全德的准备好,也算是包含了他的一份心意。   林初月拎着准备好的香火蜡烛,跟着邵砚山一起顶着雾蒙蒙的天,就出发去了白马寺。   只是才出门,那香火蜡烛就被邵砚山顺手接过去,林初月愣了会儿,随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跟上了邵砚山的步伐。   天色黑暗,周围寒气裹席,走得略慢了一些,身体就冷了下来。幸好出门前林初月拣了一双手套戴上,不至于手还冻着,可是看身边的邵砚山,那双漂亮的手,就这样直接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这不免让她有些心疼。   “阿砚,我之前不是送了你一双手套吗?天气这样冷,你怎么不带?”   “你送给我的手套?”   “对呀!”林初月点头。   却不想邵砚山眉头忽而皱起:“那双人手一份的手套?”   “什么叫人手一份……”   “袁述清有,我的教习夫子有,出书院门时看到街上的多数人都带着,这难道不叫人手一份吗?”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但唇角却是抿着向下,显然是不太开心了。   林初月也没想到,自己随意做的手套会在于安城里卖得这样跑火,可这也不能怪她呀,她只是挣钱而已。   她昂着头:“那不一样的,阿砚的那一双是我亲手缝制的,旁的人做的肯定没我精致好看。”   “他们的手套,我做的是为了挣钱,送与阿砚的,是为了保护你的手,这怎么能一样呢。”   林初月说着,也觉得自己有道理。   邵砚山怔了一刻,随即辗转轻笑:“歪理。”   “怎么是歪理,明明就是事实。”   邵砚山没再理她,林初月也不再闲话,两人加紧脚步。   在日出时分,总算赶到了白马寺。   这白马寺位于赵家村附近,算是离得赵家村和李家村更近些,张家村则偏远了,所以,若是张家村的人想要赶这白马寺的早间香火,需得摸黑就过来。   头香就别想了,赵家村的人就住在附近,前一日夜间就在这里蹲守,谁还能比他们快。   林初月和邵砚山赶到的时候不算晚,白马寺内人不亦算太多,但却热闹的很,地上有已经放完鞭炮的红屑,白马寺主殿正中间的方鼎已经插了一半的香火。   香烟袅袅,闻着让人安心静气。   邵砚山在围栏旁放下篮子,打开包着香火的黄油纸,取了一把檀香,又到找了根蜡烛引燃。   紫红色的檀香随着火焰点燃,颜色加深逐渐变灰,顶端又燃起一丁星火。他捻了一簇分给林初月,手指不免沾染上些檀香的余粉,在那纤白的手指上尤为突兀。   主殿内佛祖宝相庄严,两人拘着檀香,诚心礼拜。三叩首后又转身对上殿外的青铜方鼎,再拜三次。   方鼎上此时已经插了大半的香,上面还燃着烟火,一个不小心就把香灰容易弹到手背上。但看邵砚山,动作利落又态度谦和的插好,而林初月,看着那方鼎犹豫不决。   “我帮你?”   这实在有些不诚心了,林初月摇着头拒绝。   最后她在邵砚山的注视下毅然插上去,只是在触碰时不小心抖到了旁边的檀香,香灰弹到了手上带起了几分灼热。   林初云皱眉嘶了一声,随即甩了甩手。又看见邵砚山关切的目光,她笑了笑。   “没事的,没事的。”   两人捡好东西,要往主殿里去参拜其他神佛,进门便与一人擦肩。那人似乎也没注意到林初月他们要进来,动作幅度太大,被挤得一个擦身,险些摔倒,幸好有旁边的人扶住了他。   “对不住,你没事吧!”察觉到自己似乎差点撞倒了一个人,林初月回头连忙道歉。   其实这事真怪不得林初月,她跨过门槛的动作轻缓,是那人脚步匆忙,转身的幅度太大才撞上的。   “没事……”   林初月看到这说话的人,目光陡然愣了一下,这不正是她前几日在李乡绅宴席上看到的里正夫人吗?而揽着她的那一位,不正是他们张家村里正。   “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撞上你的,怪不得你。”里正夫人声音轻柔,笑得温雅。   “下次可小心些,这寺庙内人多得很,一时不察就容易出事。”里正在他夫人面前低声。   一转头,随即就看见了面前的林初月和邵砚山。   “这不是我们张家村的小秀才吗?”里正只看了一眼林初月,并没有提及她。   “里正大人。”邵砚山低眉敛目,淡淡的唤了声。   里正一手揽着他夫人,笑得爽朗:“今天可真是巧,我们一家来着白马寺,居然能碰上邵秀才,怎的不见你父亲了?”   “家父行动不便,年初参拜,一般由我和阿姐代劳。”   邵砚山的话让把里正的目光拉到了林初月身上,他瞅着她,上下打量,这样的视线,实在让林初月有些不舒服。察觉到林初月的不适,邵砚山不动声色的脚步微移,挡住了里正的目光。   “邵秀才的阿姐,不就是和我那倒霉侄儿有些误会的小姑娘么。”   里正这话看似随意,实则是带了几分不客气,他那侄儿如今半条命都吊着,要生不生要死不死的,看到林初月,他又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张麻子出事后,里正是有问过究竟是何人害他,张麻子那时模糊说了句,他是离开祠堂后看到林初月的身影,才去的后山,却不想一朝失手。   他侄儿都说了这样的话,可见这事绝对与林初夜拖不来干系,可他又没有证据,没办法定那林初月的罪。   见着了这林初月,他心里就硌应极了。   上次迫于李乡绅的宴席,他不好说什么,这次没有这个顾忌。   “能有什么误会,里正这事可真是说笑了,”仿佛真是什么好笑的事,邵砚山唇角微弯,“您的侄儿都已经被张家族祠除名,这,还能有什么误会呢。”   气氛一下有些僵硬,安静了片刻,里正夫人笑着开口:“谈那些过去的事做什么,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时候不早,我们还是赶紧去参拜才是正事,我们午后还会在寺庙里吃素斋,你们有何打算呢?”   “参拜完应该就回去了,父亲还在家中候着。”   里正夫人又夸他:“真是懂事的孩子,不愧是咱们十里八乡最年轻的小秀才。”   “夫人过谦了。”   原本还僵持的氛围,因着这几句话缓和了不少,几人又客套了几句。此时大殿内人还算不得多,他们站在这一旁倒也没引起多少目光。   “竹清啊,还在呢!”   声音由远及近,听到这喊声,里正夫人不由得回头。   就见李乡绅揽着他的续弦夫人,一步步向着这几人走来。   “爹。”李竹清只喊了一声李乡绅,但面对那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续弦,只施舍了一眼。   李乡绅听着点头,抬头一看,又瞧见了林初月,脸上笑意更深。   “今天可真是巧,我们一家出来礼佛居然还能碰上邵师傅的女儿”视线又偏了点,“这位应该就是邵师傅的秀才儿子了吧?”   “李老爷新年好。”林初月率先打了招呼,“这位是阿砚,是我的阿弟。”   李乡绅凑到他夫人耳边:“看吧,我没说错,果然是小秀才。”   她那夫人伸手掩唇轻笑,眉眼柔和:“老爷慧眼。”   “就你嘴甜会夸人。”   明明该是逗乐活泼的氛围,但林初月总觉得有些奇怪。不然里正夫人怎得板着一张脸,而里正和那李乡绅的续弦夫人却又面上含笑。   实在奇怪。 第36章 堂兄 大年初二走亲访友,遇……   两人没和这几人寒暄太久, 参拜完这大殿里的佛像后,林初月和邵砚山把东西收了收,踏上了回程。   他们走时, 白马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原本带着的香火蜡烛已经用了不少, 如今篮子空空。   林初月跟在邵砚山身侧,两人并行。   日头渐出, 阳光透着云层照出来, 半悬在天边。白马寺回张家村的路上, 许多村民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比早间他们过来时略微萧条的气氛,有着明显的反差。   静了一路, 林初月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阿砚,你说我们里正是不是因为张麻子的事记恨上我了啊。”   “恩。”   “那你说以后在村子里看见里正, 我要不要尽量避开他呢?”   “为何?”   林初月啧了一声:“他是里正啊,掌管张家村的户册和赋税,我一个平民百姓,当然是能尽量避开着点就避开着点。”   “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邵砚山侧目看她,“做错的人不是你, 他没有资格追究你。”   “话虽是这么说,可那里正从他平时行事风格便可看出,他很徇私的啊。”   “不用担心。”邵砚山收回目光,正正看着路前, 放缓脚步。   “里正四年一轮换, 年后,恰好是换任之际。”   “恩,这什么意思?”林初月略略思索而后又开口, “阿砚你的意思是,我们村的里正,轮换之后可能就不是他了?”   林初月因为刚刚跑动,披着的披风领口有些松动,他动作自然的抬手帮她整理。林初月觉得突然,身体一僵,只抬着头看他专心的帮自己系着领口的披风,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一定是他,所以不用担心,不必为其烦扰困闷。”   整理完,他随后抬头:“我们回去吧,阿爹该等急了。”   见邵砚山无甚异样,林初月长长的松了口气。   “好。”   两人在回到家中已将近午时,邵全德在主屋里正坐着,看见两人过来,笑着迎上去。   “回来了快坐下歇歇吧,我给你们倒杯茶。”邵全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屋里的茶壶,倒了两杯水送给两人。   这倒是难得见邵全德的没在主屋里雕东西,只是安静的闲坐着。   “阿爹整的今天这样悠闲,不和往日一样拿着钻刀?”林初月笑着调侃。   邵全德闻言,清了清嗓子:“昨个阿砚已经帮我把手上的东西给完工了,我现在空闲着呢。”   “就是你们昨天在屋里雕的那枚玉石?”说着,林初月不自觉把目光转向邵砚山。   邵砚山依旧是平静从容,把拎着的东西收拾好,似乎并不大关心他们说的什么,转身要从主屋里出去。   邵全德回答她:“是啊,那枚玉石极小,要雕刻需得小心谨慎,昨个见我一直忙着这个,阿砚就看不下去动手帮我了,后面我仔细看了看,阿砚可要比我雕的都还好,想来雇主肯定是会很满意。”   “这样啊,那怪不得还是多亏了阿砚,不然我们俩一回来,肯定见不着阿爹这么悠闲自在。”   她的话引得邵全德开怀。   林初月回头再看主屋里已经没了邵砚山的身影。   这是去哪了,莫不是就回屋了?林初月没再细究,自己去了后院取了些中午打算做的菜,就往厨房去,却不想一进厨房,就看见邵砚山已经在里面开始忙活。   “阿砚你怎的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回房看书了。”   邵砚山一边不忙不慌地洗菜:“你昨日不是说让我今日来做饭么。”   倒确实是说了,只是林初月没想到邵砚山能这样守约罢了。   “那我帮阿砚你打下手吧?”林初月一边说着,把刚拿来的菜舀了几勺水开始洗。   两人忙碌了一阵,做了好一顿丰盛的午饭,只是因为今天按照惯例参拜神佛不得沾染荤腥,所以全是素菜而已。   吃过饭后,林初月回了自己房里,她从箱柜里拿出自己这段时间攒到的银子,大致的数了一下,约莫有二十两左右,再过段时间,刘掌柜那边应该还会有一份分红交给她,按照手套这个跑火程度,这份分红应该不会太低。   她计划着,如果这个钱的要多于她心中所想的话,她打算取出一部分,去于安城里租一个铺子。   当然,以她现在这种初出茅庐的新手,如果贸然就去开店,不做好打算肯定是会赔的存银一分不剩,说不好还得倒贴,所以,她还得继续和刘掌柜合作。   刘掌柜在整个于安城的商圈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他开的绣铺光在于安城分店就有三家,据说还有一家已经开到了邻近的州府。足以见得刘掌柜,手段本事必当远超常人,虽听说刘掌柜只是个代理掌柜,幕后的老板另有其人,但当然,和刘掌柜搞好关系,肯定没有坏处。   只是这近来于安城内外风声鹤唳,不知开春后情况会如何,若是还受影响,那就要另做打算,要暂时搁置这开店的计划。   但总归,她近来的状况是越来越好了。   大年初二,张家村又迎来了一场雪。大早起来,林初月就看见他们家院子的地都被铺上了一层白色。雪还在飘着,但却没有前几日那样冷了。   雪铺在地上,路滑容易摔倒,虽然好看,但年初月还是在自家院门扫了一条路直到门口做完了这些,又顺便给一家人弄了早起的饭。   按照往来的习俗,初二是要走亲访友的,他们这一家在整个张家村也没几户亲戚,那除了邵全福之外,算得上亲缘关系的,也就只有邵全福妻子的娘家。   他们家离着邵全福家并算不上远,都是在村口的位置,估摸着距离也就是一刻钟的脚程。也正是因为离得近,腿脚不大方便的邵全德也会跟着一起去。   拜访自家邵全福,林初月准备了不少礼物。除了他往常戴的手套围脖之外,还有些风干便于储藏的肉类,邵全德还从他酿的酒里又取出了一罐,加上邵砚山从城里买来的东西,一家人手上都拎得满满当当。   邵全福家门口还挂着两盏红彤彤的灯笼,临门上糊着对联,门边还隐约见得爆竹的碎屑,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邵全德上前叩响了门。   咣啷咣啷敲了没一会儿,门就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邵明言,邵全福与张翠花的儿子,今年十六,走的也是读书人的路子,还未过童生试,在隔壁李家村的李秀才私塾那里就学。   “明言啊,回来了?”邵全德和祥,笑着问候。   “恩,德叔新年好,”邵明言把门拉开,迎着三人进门。   “明言大哥新年好。”   “新年好。”   邵砚山走在最后面,他抬头看了一眼邵明言:“明言哥新年新禧。”   邵明言笑着点了点头,伸手轻拍邵砚山的肩膀。   “几月未见,阿砚又长高了。”   林初月听见那边的动静不自觉侧身往后看,她以为依照邵砚山的性格,会挺反感邵明言这样的问候动作,但并没有和她料想的一样,邵砚山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虽然很浅淡,但看得出来,他没有一点讨厌。   往年初二的时候,邵全德一家都会前来拜访,所以早早的邵全福就让着自己的妻,多准备几个菜招待。张翠花虽觉得麻烦,但这几人过来通常都会带上不少的好东西,再加上有邵砚山这个他们村最年轻的秀才,她还有些事情想问问邵砚山呢,这么一寻思,心里就没那样反感了。   这会儿子听见门口有动静,又来了一行人,邵全福一眼便看见了邵全德,连忙走过去迎接。   “全德来了,唉,你们也真是,每次过来都带着这样多的东西,大家都是一家人,怎的这样客气。”   邵全福掺着邵全德,一步步往主屋里走。   张翠花听见敲门声时也从厨房里出来了,但这下听见邵全福这句话,心里不由得一堵。   她小声念叨:“再是一家人过年拜节,总得备些礼吧,两手空空的像什么样子,真是客气多余了!”   张翠花在旁念叨的声音虽小,但林初月和邵砚山以及邵明言几人却还是能隐约听到,邵砚山并没有理她,林初月也只当没听见,反倒是邵明言,他抬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娘亲。   “阿娘客人在呢,你这说的什么话!”   被自己儿子呛声,张翠花虽生气,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拿着手上的抹布狠狠的甩了下,扭头又去了厨房。   邵明言面露愧色:“实在是对不住……阿砚阿月我娘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邵砚山笑着答他:“明言哥勿需介怀,我们先进去吧。”   “是呀是呀,这些东西可重了,得赶紧放下才行!”林初月在一旁附和。   “好好好!”邵明言连连点头。   几人一起进去放下东西,张翠花也随后将好菜端进了主屋的桌上。一大家子人和和气气的坐下。   “大嫂真是手艺见长,这些菜色看着就丰盛。”邵全德夸道。   无人会嫌弃夸赞之词,听见别人这样说,张翠花脸上得意。   林初月虽夸不动,但也跟着在一旁应和点头。   “你们吃着开心便好了,你是不知道,你大哥今个一大早就嚷着,我说是你们中午过来吃饭,可得准备一桌子好菜,我忙前忙后一个上午呢!”张翠花说着,丝毫不客气地瞪了邵全福一眼。   “大哥真是有心了,我们一家人随便吃些也是可以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毕竟是大年初二迎亲戚,谁能不准备一桌好菜!”   邵明言笑着和道:“阿爹说的有理。”   吃的差不多几人,便开始闲聊起来,子女都在,他们几个上了年纪,已经定下后半生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事,那不免,话题便转向了年轻这辈的。   邵全福:“阿砚在那于安城的渝林书院也待了一年有余,觉得那里如何?”   “学风优良,同窗友善,夫子教学严谨,阿砚觉得很好。”   邵全福点头:“说的也是,那毕竟是整个州府都首屈一指的书院,阿砚年纪这样小就能去里面读书,可真是本事呀!”   张翠花赶紧接话:“这话说的可不假,我们家阿砚本事是有的,就不知那渝林书院明年开春可还收人呢?”   张翠花心里想着,他们家明言已经在那李夫子的私塾待了快要有一年,可是童生是却还是未过,想着约莫是那夫子不大行,如果能够换个书院,那肯定是更好的。邵砚山已经在里面学了这么久,有着这层关系,虽说那渝林书院鼎鼎有名,但想进去该也不会太难吧。   张翠花这话显然是对这邵砚山,他放下筷子温声答道:“渝林书院每年都是会收人的。”   榆林书院不只只在渝安城有名,放眼整个州府,要说最有名的书院,渝林书院说第二那便没人敢说第一。   这样大的书院,不少学子都趋之若鹜,虽说每年都会招人,但总有限定的指标,甚至每月还有学情测评,若不合格者即准予退学,简言之,那就是一句话,能力强者即可进,能力不够者,即不进。   当初邵砚山进这这书院,也是因着他童生试位列同期榜首且入门考试又居头名。   张翠花听到邵砚山这样说,心下一喜连忙和邵明言对了个眼色,但自己儿子却并不看她。   她啧了一声,暗恨儿子不对自己事情上心。   “那要进这渝林书院,可有什么办法,阿砚你在那儿学了那么长时间,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张翠花这样急切的质问,让桌上的几人多少有些尴尬,邵全福想要拦着他,可却被自己妻子的眼神瞪了回来不敢再出声。   “若是要进渝林书院,可参与入学考试,能通过则能入学。”他的声音虽平静,但字字扣入人心,在他旁边的林初月隐约能察觉到他的情绪。   张翠花当然知道这入学考试,几年前她就慕名去渝林书院,她和自己丈夫带着他们明言有去参加过,这不是没中吗?   不然她哪里会在这里问邵砚山。   张翠花叹了一口气,没注意看邵明言已经有些沉的脸色,又接着说:“我知道啊,不是这入学考试有些困难嘛,我就想问问阿砚,你在渝林书院待了这样久,有没有什么认识的关系的较好的夫子,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明言也进去学习,这样你们兄弟俩在同一个书院,互相也好有个照应啊!”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邵全福:“你说是不是啊,全福?”   原本还和美的氛围,因为张翠花这几句话有些僵硬。   静了片刻,邵砚山才开口:“伯母,渝林书院只能通过考试进去。”   此话不假,渝林书院,乃官府设立,为的就是培养修身,齐家、治国的栋梁之材,所以绝不容许这种所谓行方便走后门,硬塞进来的学子。   别说是邵砚山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书院学生,根本没这样通天的手段,那就算是州府官员让走关系遣人进来,那也是会被书院其他夫子学生“另眼相看”的,不仅如此,就算是走关系进来的,那到后头没有通过考试,一样会被辞退送走。   张翠花闻言心里一下就气了,合着,她这好吃好喝招待的这样一大家子人,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答应她?   “我说你邵砚山也忒小气了些,明言可是你亲哥哥呀,怎的这样小的事儿都不愿意帮忙,你便随意写个信,委托你夫子一下,再说了我们明言也不差……”   “娘!”邵明言侧目,看向张翠花,目光隐隐压制着怒意。   张翠花也急了,她这不是为自己儿子考虑吗?怎的还怪上她了不成?   “明言,我这也是为你好,总在李夫子那估计也学不出个   邵明言心里竟是如此后悔,后悔自己没有通过几年前的童生试,不然,也不会造成如此场面。可说这话的人,又是他的娘亲,他一个做儿子的,本着孝道也万万不能再出口说重话了。   “张翠花,你别再说了!”邵全福皱着眉斥道。   “呵!好啊,你邵全福可真是好,我劳心劳力了一个上午做了一顿好饭好菜,你就这样对我?我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儿子,不肯帮便算了,这样的有什么意思?”   张翠花气急了,直接撂下碗筷回了屋子。   哐当,门重重的摔上,窗户纸都抖了几抖。   主屋里气氛更加沉默,原本还热闹交谈着几人皆噤了声,默默不语。   邵全福无奈,只得尴尬笑了笑:“没事继续吃吧,好好的饭菜,可不能就这样放凉浪费了。”   “是啊,大哥说的是,初月,阿砚你们也动筷子,别愣着。”邵全德也接着开口,随即,目光转向隐忍不发的邵明言,“明言也吃啊,你们这两个主人不动筷子,我们这几个客人怎么好意思呢。”   听到邵全德这样说,邵明言也收了情绪,温吞的笑了笑。   这顿饭吃得不算太愉快,临走前邵明言和邵全福把几人送到了门口。   “这次真是对不住了,我那妻性子泼辣,让你们见笑了。”   邵全德:“哎,一家人不需要说这样客套的话。”   邵砚山:“阿爹说的对,大伯无需介怀。”   “恩恩。”林初月在旁也跟着附和。   “那我们这就回去了。”   寒暄的片刻,几人就回了家,解下来原本带着中的礼物,回程倒是轻松了许多。   既然原本就知道张翠花是什么性格,对于这段插曲都不大介怀,只是担心邵全福和邵明言会为这件事伤了心。   回了家邵全德走了一路先进屋,歇着了主屋里就剩下林初月和邵砚山。   “阿砚,你不生气吗?张翠花那样说你小气?”   “为不相关的人动气,不值得。”   看着林初月,他又道:“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伯母是什么样的人了吗,如果不是因为大伯在,你觉得阿爹会去这一趟吗?”   “既是这样,就更没必要在意了。”   林初月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看见邵砚山进了他自己房里,就没在主屋里停留,去了院子里看着她那放在窗沿的那盆花。   有窗檐挡着,倒是没什么雪飘到花上面。只在叶子片上沾了零星几点白沫。林初月走过去吹了几下。   院门口传来动静,似是有人来了林初月看向那边,因为地上还有些滑,她只能小心的一点点的走过去。   有人在敲门。   林初月把门上拉开就看见两手都提着东西的张成,他笑得温厚,一双眼对着林初月。   “张大哥怎的来了,”林初月笑了笑,“还带着这样多的东西。”   “这不是大年初二吗,按照习俗是要走亲访友的,我这才回来,我娘想到你们,让我提着东西过来探望探望,你们今个晚上若是还没安排,来我家吃饭吧?”张成这话说的有些委婉,声音也不如以往敞亮,但林初月倒是没听出来。   林初月想着,她今晚还没做饭,只是要问问阿砚和阿爹的意见,倒不能现在做答复。   “张大哥先进来喝杯水,歇一歇吧。”   林初月带着张成去了,屋里给他倒了杯温水。他们这里有些动静,屋里的邵全德倒是还在歇着,但邵应山听见,便开门出来。他一出房门,就看见林初月和张成坐在主屋的桌边,两人言笑晏晏。   “阿砚,张大哥过来探望我们了,说是张大娘想请我们晚上过去吃饭,你觉得如何?”林初月侧抬着头笑着对上邵砚山。   邵砚山先是朝张成笑笑示意招呼,而后又回答她:“当然可以了,既是张大娘要特地邀请我们去,又是年节之际,我们岂有不去的道理。”   张成闻言,心下一喜,咧着嘴角,情绪昭然若揭。   “初月。”   “阿砚怎么了?”林初月问他。   他视线转向对面紧闭着的房门:“阿爹说不定已经醒了,背着我们在做工呢,你去里面喊他一声,问问他的如何打算的吧。”   林初月点头起身,便往对门房里去,她先是轻轻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喊她进来,这才把门推开,轻手轻脚的进去了。   林初月一进去,主屋外面就剩下坐着的张成和邵砚山,他们俩面对着面,张成看着邵砚山那一张端着平静无波的脸,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这样沉闷的氛围。   “张大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多谢你对阿爹和阿月的照顾了。”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笑,看起来友善极了。 第37章 自私的人 他不太好,小气得……   张成有些不好意思, 首先帮助林初月只是举手之劳,再者他也有私心。   “都是乡邻,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张成也知道他这话已经说了很多次, 可他实在想不出来更好的说辞去应对他们村这位最年轻的秀才。   邵砚山垂眉, 眉宇舒缓:“张大哥张大娘对我们家的恩情,可不只是简单的乡邻, 要我说这已经算得上亲人了。”   他又接着说:“张大哥如同我和阿月的亲大哥, 张大娘和张大伯也如同我们的亲大伯和亲伯母。”   听着邵砚山这话, 张成脸色一僵,他的笑卡在嘴角不上不下。   “不是……哪里……”   他并不想做林初月的亲大哥。   只是张成这话还未说完,邵全德房门便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打开里面走出邵全德,和搀着他在旁边的林初月。   “阿成来了。”邵全德笑着唤了他一声。   张成点头应下, 正想扶着邵全德就坐而旁边的邵砚山却先一步动作,邵砚山和林初月两人站在邵全德身旁,一左一右扶着他坐下。张成的手愣在当场,看着没人注意到, 又收回了手。   “邵大叔。”   “恩,好孩子。”   张成咧着嘴角:“今个正好是大年初二, 您若是有空,不如随我一起去我家吃个便饭,我阿爹和阿娘早就想请你去吃顿饭了。”   邵全德笑了笑,接着又回答:“当然是可以的, 只是怕不要太麻烦你们才好, 你们一家近日里来这么照顾我们,这份恩情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邵大叔言重了,其实并没有这般, 邵大叔和阿砚阿月平常在村里也待人亲善,这是互相来往的事情。”   既已决定几人收拾了会儿,备了些薄礼,就跟着张成一同去了张大娘他家。   其实张成过来邀请的时候,心里是没有底气的,他怕她家有事情拒绝了他们,可她阿娘却不给他机会,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一家人请到,幸好,一切都和他阿娘想的一样。   用饭的时候,天已经止住了大雪,夜空漆黑如墨,一轮明月高悬其上,衬得周围的漫天星辰,暗淡无光。   饭桌上几人话起了家常,又是谈到张成近日来如何又是提及邵砚山在书院如何,还连带提了会儿林初月,几位长辈开口都是夸奖,张成被夸的愣愣,林初月也颇不好意思,只有邵砚山面色不改,依旧淡定地吃饭。   坐了好一会儿,几人才要回去,张成起步相送,邵砚山搀着邵全德的走在前面,张成跟林初月要落后一些。   “阿月,听说你这段时间帮了我们村里的人不少。”   林秋月一愣,随即想到村长夫人那些事情便笑着回答:“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不仅仅是帮了大家,我也从中得利呀,谁都盼望着自己更好。”   “可阿月还是不同的。”   林初月弯着嘴角:“有哪里不同?”   张成低头,看了一眼前莹莹的白雪,才道:“阿月心思聪慧,还心地善良,又有一技之长,自然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进来都是听到别人夸奖自己,林初月不自觉面上溢着喜色。   面前有一个小雪堆,林初月抬腿踢了踢,等到雪堆松散些才走过去。   “张大哥也很厉害的,同样也是有一技之长,在村里可是有名得很。”   “那……你喜欢吗……”   声音很轻,林初月都差点没有听到,她恍然一愣,怔怔的转过头,一双眼眨了眨看向张成。   “张大哥你……你方才说什么?”   月色下,张成脸上的赧意被好好的隐藏着。   他说:“我虽有一技之长,可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声音要比刚才略大些了,林初月离得近,当然听得清楚。   “有一技之长,可安身立命,谁会不喜呢。”她悄悄别过头去,手背在身后,不自觉的攥紧又松下又攥紧。   林初月知道张成的意思,他喜欢自己。   张大娘之前也有说过,就算之前林初月全当是玩笑话,但近日来,张成对她的关心爱护,那明眼人是都能看出来的,她不至于反应迟钝,连这些都看不出来。   张大哥帮助她这样多次,几日前还救她于危难之中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就算加起前世的经验,她也还没有谈过恋爱呀,突然有个人这样问她,她难免有些不安。   林初月虽还缓走着,但心思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一旁的张成只笑着看向她,两人后面没再说话,月色静悄悄的,他们的之间氛围,也随着静悄悄的。   在两人未察觉时,前面走着的邵砚山脚步微微一顿。   “阿砚怎么了?”邵全德轻声问他。   邵砚山收回心思笑了笑,搀着邵全德继续走。   “无事,只是突然想到书院里的一些趣事罢了。”   邵全德点了点头,两人继续走着。   张成一路送着他们,直到走到了邵家门口,方才停下脚步。   月色更深了些,差不多,张成就要回去了。   “送了我们这样一路真是辛苦了,阿成你早些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进院门前,邵全德对着张成说道。   张成笑着应下:“才这样几步脚,不算辛苦。”   邵砚山扫了张成一眼,先带着邵全德回了屋里。院门口只剩下张成和林初月两个人。   “时候不早了张大哥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这天黑地上还有积雪,小心点。”   “恩,那阿月你也早些休息。”   “好,张大哥慢走,我就不送你了。”   张成摆了摆手:“我一个粗人,哪里用得着你这样的小姑娘送呢。”   林初月被张成这模样逗乐了,捂着嘴轻笑。   笑声渐渐停下,周遭又安静了起来。张成看了林初月一眼,随即转身迈步,林初月站在门口目送他,可还未等走几步,他又转回过头来,望向林初月。   “阿月。”他低声唤着。   “张大哥怎么了?”   “阿月,我知道这样直接问你,或许是为难了你些,但我总要和你说的,阿月我喜欢你,我这人除了打猎也没什么长处,也不会妄想你有多喜欢我。”   “只是阿月,你若觉得我还算过得去,不算太差,喜欢人时,可不可以也考虑一下我?”   说到后面,张成的声音渐渐小了,原本昂着的头也垂了下去,久久没等到林初月的回应,原本还忐忑的心渐渐平缓,他扬唇笑了笑,回头转身要走。   “张大哥!”   张成听见林初月的声音,他赶紧回头。   他看见林初月站在那院门口,仰着一张笑脸:“我自小就流落到这张家村,幸得我阿爹收养照顾我,所以我非常感激周围所有能够帮助我的人,包括张大哥你,你对我这样好,我心里很感激很欢喜。”   “我明白,这样的应该还算不上喜欢,我从前只把张大哥你看成哥哥一般,但以后,我不这样想了。”   张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又说:“可以吗?”   月色雪地里,林初月听见张成低低地说了声好,随后转身离去,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林初月进了屋里,把院门给关上,夜空中不知何时又飘上了雪花,林初月想起她放在窗沿的那盆山茶花,赶紧走过去,把它推进了屋里。   虽说这花耐寒,但被雪浇着总归还是太冷,万一就死了呢。   天还不算太晚,往常这个时候,林初月会出来扫扫一下院子,随后就进屋去。现在天上又飘着雪,雪花不算大,在夜空中竟都不大明显,得仔细瞧才能发现。   林初月拿起一旁的木棍,打算把篱笆上的积雪清一清,免得待会儿又下雪连着一块,压垮了他们这些篱笆。到时候要收拾起来,那就太麻烦了。   她一直动手轻轻的拨弄敲打,没注意到逐渐靠近的脚步。   “林初月。”   直到来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才回头。   “阿砚。”   邵砚山应了她一声,让她站起来,又把拿出来的披风围到她身后,帮她系上。   “张大哥回去了。”   林初月点了点头。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谈了那样久。”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帮林初月整理领口。   她应付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没说什么吗?”   许是他的提问太过平静自然,让林初月不由得心里有些紧张。   “算是吧……”   “你喜欢张成,想嫁给他?”林初月一梗,嘴唇微张,他的问题让她有些意乱,头略略错开,避开了邵砚山的视线。   她没有察觉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邵砚山手下的动作出了岔子,绑着的披风被打了一个死结,修长的手指怔顿了片刻。   他用平滑的指甲拨开绳头,仔细的把死结里缠着的线拽了出来:“是不是还太早了,林初月你十四,还未及笄。”   “方才没注意系了死结,还好,现在已经松开了。”说着,他的手离开了披风。   两人之间又有了些距离,林初月喘了口气。   “确实是还早了些,但是……阿砚你为什么这样问?”林初月侧目看着他,表情不解。   邵砚山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清月,双目有一丝迷茫。为什么这么问,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如果张成和林初月在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总是不在家,阿爹如今上了年纪,需要林初月照顾,时常她一个人忙前忙后,是不是太累了,太辛苦了?   他又不能时常帮到她,只有年节时期才能回来,如果她有喜欢的人,嫁了人,是不是会更轻松些?   他从前计较,觉得是因为她害得阿爹延误了看病的时机,但现在想来,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上她,如果自己更有能力一些,事情会截然不同。人惯于把错责撇出去,以求减缓心里的负罪感,他就是这样。   可邵砚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才两个亲人,现在还要分出去一个吗?   他不太好,是个自私的人,他小气。   收了心思,他目光正视林初月:“我这是为你考虑,你年纪尚小,虽说张大哥是我们同村,性格忠厚纯良,但未必就适合做你的丈夫,还是得多加考察才是。”   邵砚山虽年纪小,但林初月觉得他说的话确实不假,善良老实的人未必就适合做自己的伴侣。可张成都那样说了,她也不该这样小气,一点机会都不给人家呀。   “阿砚你说的对,我不会着急和张大哥成亲的,你放心!”林初月笑了笑,又道,“我确实还小,也没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来日方长。”   不只是成亲,喜欢张成不也应该仔细斟酌吗?邵砚山却没在说什么,拿起一旁的竹竿,也帮忙开始清雪。   “恩,来日方长。”   他们并肩又蹲下,很快就清完了整个院子围着的篱笆。只是在清理挨着门栏旁一块的时候,林初月因为手有些酸,蹲着动作大了些,噗嗤一戳,积雪一下弹到了她的脸上。   睫毛脸颊唇边,全都粘着白色的雪花。脚下一滑,原本蹲着的她还跌到地上。   林初月心里挫败极了,早知道这样,她该揉揉手再继续的。   “起来,地上凉。”邵砚山朝她伸手。   林初月眨了眨眼,勉强看清面前的那只手,手指很长,手掌略宽,在月色的照映下,比雪花还要白些。   她伸手搭上去。   站起来后,她微微抬头。那只原本拉她起来的手,附上了她的眼,轻轻拨弄,扫开了她眼前面上的雪,只是在挨到她唇边的时候,那只手犹豫了会儿,随后收回去。   他扔了一块洁净的棉布到她脸上。   “自己擦干净。”   林初月伸手接过棉布,朝着刚刚沾的雪花的面上擦了擦,她没看见月光下邵砚山唇边的笑意,但却隐约能听见,他轻淡的声音。   “呆。”   擦干净后,她收了棉布:“阿砚,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呆了?”   她这也是不小心,加上地上有积雪运气不好正好踩到才滑到的。说起来平地摔是有些蠢,但还是运气不好才造成的,和她本人没有太大的关系吧?   邵砚山没有看她,转身往主屋里走。   “阿砚!”   “天色不早了,去休息罢。”   他门都关了,显然是不想让她继续追究刚才的事情了,林初月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这日清晨,林初月拎着一箩筐衣服去他们村那唯一一汪泉水那儿漂洗。   虽是冬日天气寒冷,但那泉水却是温的。一年四季泉水都维持着差不多的温度,最适合洗衣不过。她连着几日都歇得好好的,不用做饭洗碗不用打扫屋里,这些活几乎全让邵砚山给包了。   好不容易这日吃完饭,趁着邵砚山在洗碗,林初月才把衣服带出来洗。不然让邵砚山一个秀才出来洗衣服,还被同村的人看到,自己面上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林初月虽来的不晚,但她到时这泉水旁已经围聚了好几个人,她们半蹲着拿衣服,用皂角轻轻搓洗。泉水旁都没剩下位置,大概都觉得天气好适合洗衣服,才早早的过来。林初月拎着竹篓走到边上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需要等等了。   “这不是邵家的阿月吗,没地方洗衣服了?来你过来,我们这几个人稍微挤一挤就有位子了。”说话的是在村长夫人那儿接工的一位村妇。   之前她就很感谢林初月,想了那么多主意,让她们收入多了,这下见林初月过来没位置洗衣服,当然就想着给她空一个出来。   几个围聚着的人都认识林初月,见有人这样说也纷纷让了让,空了个挺大的位子出来。   林初月笑着走过来蹲下:“谢谢几位婶婶了。”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嘛。”   “是呀,都是一个村的,这么见外做什么。”   过了会儿村妇们一个个都走了,就剩下林初月一个,她还差一些,再漂洗一道就可回去了。   这泉水离村口不远,同样的离村里的主干道不远,通常会有人路过时,过来洗个手洗个脸。   听见脚步声过来,林初月也不以为意,那路过的人走过来,弯下腰舀了一汪泉水,洗了洗手。   正想离开,却看见还有一人在洗衣,一桥是林初月,停下脚步。   “这不是邵小秀才家的吗,大早就过来帮洗衣服啊!”   那人语气里带着笑,林初月抬头看他,觉得眼熟,又想了想,好像就是他家邻居来着。前些日子还一同去参加过李乡绅的宴席,这人像是还在宴席的酒桌上嘴碎了几句李乡绅。   “可真勤快,真不愧是从小就养着的,将来长大了肯定能帮少小秀才打理家里。”   调侃没完没了,林初月漂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把它拧干装回竹楼里。   她拎着竹篓转身要走。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大家都是邻居,说几句话怎么还不给面子?”   林初月抬头瞪了他一眼:“收起开,我还要回家。”   他陪着笑脸立刻收了手:“怎么邵秀才的小娘子还生气了,我就开个玩笑,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哟!”   “你这是说什么话,砚山是我阿弟,不要乱说。”   “这话就不对了吧,人家邵老头把你从那群难民里给救出来,可不就是为了给邵秀才做小娘子的吗?从小养的童养媳呀,瞧着长得模样,配上秀才刚刚好啊!”那人双手撑在胸前,笑得眨眼。   “你要再胡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林初月握紧手上的用来敲衣服的棒槌。   “怎么还真生气啦?难不成,我还说错了。”那人态度松了些,林初月没理他,侧身往主干道上走,因着那人是他邻居,两人回家的路一样,走着一前一后。林初月脚步快,他没落下,也快速跟上。   “你若是生气,我给你道个歉还不成。”   见林初月不理他,他嘴上又叨叨:“难道你还真看上了那猎户?”   他是林初月的邻居,两家位置也就挨着。他们村以这年纪轻轻的小秀才为荣,曾经他还因为这邵秀才就住在他家,沾沾自喜和旁的人炫耀过,说他这块可是风水宝地,谁住这谁发达。   那可不是,那邵秀才就是个好例子。   也因此,他时常关注着邵家的动静。   这段日子他也看得到那猎户张成经常来这邵家,送东西慰问,还忙前忙后的,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看的出来这张成是喜欢邵阿月的。   想到这里,他自以为苦口婆心劝道:“你可别被这一时的好意迷了眼,那张成充其量也就是个猎户,最多也就让你在这村子里做个富庶的村妇,一眼就看得到的日子,邵秀才可是不同,他现在可在渝林书院的,那里出了多少举人老爷,将来是有大造化的,你如今要挨得下这苦,跟了他可能享福呢!”   林初月气急了,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你给我闭嘴。”   她都走到了家门口,这邻居还跟着她,真是闲得慌,她又不想自己动静太大吵到周围的人,惹得太多人过来看,这不太好。   似乎是看见林初月脸色不好,他声音也小了些:“我这真没说错,你可千万不要看那猎户一时好,以后跟他过苦日子嗳,将来做举人夫人,这不好吗!”   林初月这下丝毫没留情,抽出竹篓里的棍子,朝着他背上就是一敲。   “滚回家去,我的事儿轮不到你这来闲话!”   “哎哟,疼死了,这说好听的,你怎么还介意上了,做秀才的童养媳有什么不好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林初月直接把棒槌甩了出去,砸到他的脚,疼的那人直叫唤,赶紧溜回了家。她过去把棒槌捡起来,擦干了上面的灰。   推开院门,林初月看见正要出来的张成。   “张大哥怎么来了,”她笑了笑,又看见张成手上拎着的两个纸包,“这是什么?”   她没察觉到张成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娘做的吃食今天做的多了些,来……送给你的。”   “还没进屋里吗?走过来辛苦了吧,进去歇歇?我刚刚洗衣服回来……”   “不了。”   张成开口拒绝了她,把手上的东西塞到她怀里,转身慌张的走了,临别时林初月才看见张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捧着怀里的竹篓和纸包装的吃食,林初月愣了片刻。   难道张大哥听见刚才那嘴碎邻居的话了?他认为自己是嫌贫爱富的人了?   他也觉得,自己是被圈着的童养媳吗?   不是他昨天才向她表明心迹了吗?怎么今天一句话都不愿意同她说了呢?   林初月觉得心口胀胀的有些难受。 第38章 哄 日子过得很快   把门关上, 林初月一步步进了主屋。邵砚山温书完推门出了房,看见她低着一张脸,把两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主屋桌上, 随后又转身去了院子里。   往常林初月看见邵砚山, 总是扬着一张笑脸,会唤他一声。   刚才, 是没有看见他吗?   林初月把竹篓放在地上, 撑起了晾衣架从竹篓里拿起衣服, 一件一件往上搭着。   邵砚山过去帮忙。直到她又拿起下一件衣服往上晾的时候,方才注意到了上邵砚山也在旁边。   “阿砚。”   她声音低沉,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弯腰捡起几件衣服。   没一会儿就晾好了。   林初月捡起竹篓,往主屋里去。   她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些, 出去洗个衣服回来就这样了。邵砚山凝眉,唇角不自觉抿着。   “林初月。”他叫了她一声。   正要去厨房的林初月回头:“有事吗阿砚?”   “你不开心。”走到她面前,邵砚山直直的看着他。   听着他的话,林初月生出了几分委屈, 但她又能说什么呢?告诉阿砚,张成今天没搭理她不愿意和她说话?也没有什么规矩, 定了人必须要和另一个人说话的,他也没做错什么,只是自己独自不开心而已,怪不得别人。   “没有。”她声音很轻, 转头进了厨房。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他说的?   邵砚山回了主屋, 看见坐在上位,专心雕刻一块璞玉的邵全德,犹豫了会儿, 他走到邵全德的身边坐下。   “阿爹。”   邵全德放下手中的工具,搁到桌旁,抬头看着邵砚山。   “怎么了阿砚,心事重重的样子。”   “刚才林初月回来,她不太开心,一句话都没和我说就去了厨房。”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帮她洗衣?”邵砚山迟疑道。   见着自己一贯聪明的儿子如此表情,邵全德觉得好笑。   “阿砚,阿月她像是这样的人吗?”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他又接着说,“阿月她勤快的很,肯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生气的,想来是洗衣的路上,碰着什么事情惹得她不开心了。”   他的神色郁猝:“可我问她,她不告诉我。”   邵全德笑着安慰他:“这世上哪里有无话不讲的人,阿月她都这样大了,有些自己不能言说的事情不也是正常吗?阿砚你不用在意。”   是,他知道,可他心里仍旧不太舒服。   “我去厨房帮她。”留下一句话,邵砚山又去了厨房。   林初月正在片肉,刀刃锋利,她凝神静气,手下的刀却不如往常听话,喇了几下才切下两片。速度委实有些慢。   她皱眉,把肉换了个头,从另一端开始下刀。   “林初月,你做了这么久的饭,还不知道肉应该怎样下刀吗?”邵砚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面前,又从厨房那儿舀了一瓢水,把手洗干净。   “刀给我。”他侧眼看着林初月,林初月却没有动作。   “我自己会切。”声音很轻,却恰好是他能听到的程度。   “听话松手,去洗菜好不好。”   或许是邵砚山语气温柔到不可思议,林初月把刀交给了他,去了一旁洗菜。   “后腿肉,顺着纹路去切。”   听到他说话,林初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交叠。   “……知道了。”   她做了这样久的菜,如何会不知道猪肉应该顺着纹路去下刀,只是不知怎么,在今天她洗完肉之后似乎就看不清那肉的纹路,后面就顺着心意去切了。   “刀也有些钝了,等会儿我去磨刀石帮你磨一磨。”   林初月没在说什么,只在一旁暗自忙活着。两人一起很快把午饭做好。林初月要帮忙端出去,这是碰到一碗汤时不小心被烫了一下,疼得她嘶的一声叫唤,差点把汤碗给摔了,幸好后面她强忍住放稳了。   “烫着了?”   林初月伸手看了看,指尖有点红,应该没什么事。   “没事就一下子,没烫着。”   邵砚山拿了两块棉布过来端住汤碗的两端。   “下次端这些汤之类的东西得先试试温度最好是拿棉布捏着,这样才不会伤到你的手……很重要。”   今天的饭桌格外沉闷。   邵全德本来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性格,邵砚山就更甚了,原本也是因着林初月比较开朗,喜欢聊些事情,才引得家里两个人说话,但如今林初月的模样,看上去比他们还要沉闷。   “阿爹阿砚,我吃好了。”   林初月几乎没动筷子,桌上挨着她旁边的菜都不见少,这还是年节时候呢。   邵全德试探着问:“不再多吃点吗?我看阿月你几乎都没吃什么菜。”   她摇头。   今天她真是有些吃不下了,心情不太好,一点胃口都没有,做事情也无精打采的,出了许多岔子,或许她要休息休息睡一觉才好些吧。   “我先回房了,今天麻烦阿砚你帮忙收拾。”说完,她起身走向自己屋里关上了房门。   主屋内一片安静。   这下,就算是邵全德也看出林初月今天的异样,她就差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阿砚,阿月她……”   “早上洗衣回来就这样了,我问她,她也不愿意告诉我。”   “等会儿,我去她聊聊。”   邵全德也吃的差不多少,过了会儿,邵砚山就把碗筷都收拾了。   处理完了一切,他走到林初月房门口。   他伸手在离门边半寸的位置迟疑了一瞬,随后指节扣响了门。   他敲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   林初月抬头看着他:“有事吗阿砚?”   “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可以进……进来吗?”常年平静的脸,此刻有了几分局促。   “进来吧。”   说着,林初月帮他拉开屋里桌边的凳子,让他坐下,自己又拿过旁边的绣绷,开始下针。   “林初……阿月,你今天出去洗衣,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平缓,林初月持针的手一顿:“没有。”   “你不愿意说,不愿意告诉我,是觉得我不能帮你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继续完工那只雀儿,“阿砚你厉害,有本事,很多事情都可以轻松解决,你可以帮到很多人。”   可唯独这件事,她不知怎样和邵砚山开口。难道她要同他讲,自己被别人认作他的童养媳?林初月觉得她很难说出口来。   “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讲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   语气有几分微不可查的落寞,林初月抬眼看他,那双原本湛湛的黑眸半垂着,视线集中在她手上的绣绷。   “阿月喜欢鸟雀吗?长栖于房檐枝干,聒噪却欢乐有趣。”他看着那只站在枝头的雀儿轻声开口。   其实他不喜欢鸟雀,聒噪的事物他都不大喜欢,但林初月手上这只雀儿非常漂亮,他不太讨厌。   说起鸟雀,林初月首先想到的便是麻雀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第一反应就是不喜,然后,她又想到了喜鹊,黑背白腹,却有祥瑞之兆。再然后是燕子,喜爱在山村房梁处以泥筑巢。   紧接着那首洗脑童谣浮现。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林初月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但这在邵砚山眼中看来,就是她喜欢鸟雀,谈及便会令她绽开笑颜。   “很喜欢?那我帮你画一只,阿月想要什么?”   邵砚山从林初月桌旁取来纸笔,林初月房里会放一些纸笔,专供她练习书法所用。但这些只说实话,不太适合作画的。   林初月下意识就答:“燕子。”   然后在她绣完一片雀儿羽毛的功夫,她得到了邵砚山的一张燕归巢图。几笔就勾了出来,燕子的神韵,琢磨看似简单巧妙绝伦。   她看的眼前一亮。   “很漂亮。”   邵砚山察觉到林初月的心情似有好转。   投其所好确实是有些作用的,这让他不由得又想林初月还有哪些爱好呢?   很快他就想到了。   在林初月还在看那张图时,他去自己房里拿了几本书过来。往常林初月是最爱看这些杂记的,之前在渝林书院,休假那天他托袁述清帮忙他从书店里带了几本回来,原本是想抽个时间送给林初月的,这几日倒是忘记了。   他再次过来时,林初月已经把那张图收了起来。虽说他的心情不如平常那样,但总归是比早上那会儿好多了。   邵砚山与她对坐着,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其余堆放在桌上:“这些是在于安城里买的,应该是有趣的,可以看看。”   他让袁述清买时就与他说好,一定要是适合姑娘家读,文字不要那样晦涩的。袁述清平时不大靠谱,但买一个东西总不至于出什么错漏。   林初月放下绣针,看了一眼书封上的名字。   《汴州回忆录》   她表情有些为难,用这样的名字命名,内容多少是有点难懂理解的,她现在没这个闲适心情去品读。   “阿砚,下次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他说:“那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不等林初月回答,他就翻开书皮,目光直指首页。   他读了好一段,虽余光有在看书,但主要还是在观察林初月的反应。他看见林初月由原本的不在意,专心手上的绣活,到后来逐渐停下,甚至把针扎在绣绷上,好长时间都没有下一步。   邵砚山也因此而开心,虽说他不知道林初月低沉源头在何,但至少她心情一直都在好转。   “小侯爷又问她,宫中有何好的,克制伪装,让自己活得都不像自己,我不愿看你进那样的牢笼。姝娘笑着答话,牢笼伪装又如何,我高高在上,不用像如今这般看人眼色生活,即便那人不爱我,那也要强过我如今在府上的处境……”   林初月听得入迷,双手撑着腮,一双眼直直的看向邵砚山。   他一时走神了。   “阿砚你继续读啊,怎么停下来了。”   邵砚山视线恍惚了一瞬,随后低头,一目十行找到了断点,继续诵读。   “我只是一个庶女而已,在府上下人都可欺凌,可我若能嫁给今上,我就不必受人脸色,小侯爷看他双目痛苦,姝娘……你”   “阿砚,又怎么了?”   又怎么?   邵砚山眉头紧皱,快速翻阅了几页。   在他刚才开始读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书并不像是什么杂记,当他上了几分心,把这些书上的内容过了眼之后他才发现,这分明就是……   就是……   “不读了,这些东西不该看。”说着那邵砚山把书合上,扔到了旁边。   他又想,会不会袁述清买的其他书都是这种类型,随后他把那一堆书摞到旁边,一本一本翻阅,果不其然……全都是。   邵砚山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不快。   “阿砚,你怎么把书都堆起来了?”林初月疑惑着问他。   这故事里的情节生动有趣,根本不逊色于她之前看过的小说,甚至与之相比,这些内容还多了几分张扬大胆,情节引人入胜。   林初月她还想继续看,就算邵砚山不帮她读,她自己看也行啊,这书可有趣极了。她还想知道这姝娘和小侯爷后面的结局呢!   “ 阿砚你让我继续看好不好?”   邵砚山眉心突突的跳,克制着心里的烦躁,他出口:“这书不适合你看。”   林初月才多大,怎么能看这样的风花雪月无甚意义的书籍,影响心绪不提,说不定看着多了,心里对那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故事就多了憧憬。   “不适合你看。”他又说了一句。   林初月急了:“怎么不适合,若是不适合阿砚你怎的一开始就读给我听?”   把她推进挖好的坑里,现在又不让她继续看,这怎么能行,她的好奇心,求知欲,都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是我一时不查,现在我发现了,当然不能让你再继续看。”说着,他抱着那打书,转身就要离开。   林初月快步上前拦住了他出去的路。   她面上挂着委屈:“阿砚,你就让我看完那本汴州回忆录嘛,就一本,其他的我不看。”   “就一本。”她与他打着商量。   察觉到邵砚山态度似有松动,林初月赶紧又补上一句。   “阿砚你让我看完这本书,这几天做饭洗衣我全包了……”她想了想,似乎邵砚山并不在意做家务,这些,甚至还乐得帮她。   那这个条件显然是不行了。可想了好一会儿林初月依然不知道有什么是她能做到,而邵砚山却不行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开口:“阿砚你给我看那一本书,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怎样都行,如何?”   片刻后,她看见邵砚山从他怀抱里的那打书里抽出了一本,送到自己面前。   封皮上赫然写着汴州回忆录。   林初月欣喜的接下。   “告诉我今天洗衣回来发生了何事,让你一直不开心。”   邵砚山的话,让林初月接到那本书的下一刻脸上喜色全无,取而代之的是犹豫纠结。   “林初月你说的怎样都行。”他面色不改,提醒道。   林初月思考了许久,还是把早上发生的事都和邵砚山说了一遍,除去后面遇上张成的那段不愉快。   邵砚山听了,藏在衣袖下的手,不动声色的攥紧,指尖掐的青白:“林初月,别人欺辱你你,你忍着做什么,还回去便是。”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脚步稳重如常,仿佛无事发生,只是带走了那捧书让林初月忍不住驻留目光。   但那又能如何,总归他那书是不会再给她看。   林初月没再管,终究她也是得了一本书的,捧着那本书她坐回桌上,一页一页的翻读。   这半天闲暇,林初月几乎把时间都空到了这本书上,一段指节厚的书总算被她读完。其中虐恋情深百般曲折,但到最后,那姝娘还是未能和小侯爷在一起。林初月把读完的书置于床头,灭了灯,裹紧被子,不禁在内心感慨,这不就是骗人进去杀人诛心的be小说吗。   她一夜都没睡好,皆因这小说情节误人。   翌日清晨,还多亏邵砚山早起做了早饭。不然她一家子的人要等着她起来,怕是饭点都要往后挪一个时辰。   林初月吃过饭,拎着自己的篮子,装了她这几日来研究的手套图纸和绣的几张帕子,打算去村长夫人家。只是刚出院门口,她就听到他那嘴碎邻居在门口大声嚷嚷。   这两家住的近,他声音又大,在路口嚷着,她就算不注意不细听也能听到几句。   “昨日不晓得是哪个杀千刀,该死的,趁我做事不背,竟把我打了一顿,如今你们看我这脸,哪里还见的人,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   他这话让林初月驻足,为他投上几分目光。他那邻居的脸,脸颊高肿,眼皮青紫,嘴边像是还结了一块黑痂,这让他说起话来都不大利索,这一顿说辞,疼的他嘴皮打颤,呲牙咧嘴,看起来滑稽极了。   林初月别过头去,捂着嘴忍不住笑。   往来的人都在看他,对他指指点点,这样的目光让他那嘴碎的人面上挂不住,原本以为他这副惨状会换来同情,却不想根本不是。说了没多久他自己就气得啐了一口,嘴里叫着,一定要让里正村长来为他主持公道,随后退回了家门。   灰溜溜退进家的模样,让几个路边的村民村妇笑出声来,也不知道听到了没。   林初月到的时候,村长夫人家聚着几位绣娘,张萍,张秋,张春,张茹几人正坐着在讨论近期来手套的样式,看见她进门,脸上皆挂着笑。   这段时间虽是年节,但村里赶制手套的进度却未曾停下,只不过不是都在村长夫人家做,而是几个小组的人聚在为首组长的家里。手套的图样推陈出新,上面缀了很多寓意吉祥的花式,还有分阶层,老幼年纪不同各有不同的象征,受众面积广。于安城里有许多人都以此为走访亲友拜年的一份小礼物,虽简单,但却讨人欢心。   林初月趁此机会又画出了几个图案。   譬如燕子衔枝归巢,游子共赏婵娟,鲤跃龙门,这些具有祥瑞吉兆的小图样,广受好评。   几人讨论之后决定过完正月,让村长夫人带着林初月再去绣铺一趟,商议着将手套与他们绣铺新推出的样衣做成一系列的方案。   这件事情刘掌柜早就与村长夫人说过。像这种共同具有一系列花纹的绣品,易引领风尚,易得于安城里小姐夫人们的欢心。只是成衣一直都是牛掌柜铺里的绣娘缝制,具体的图案定制,样式呼应,村长夫人得让林初月和那里的绣娘一同讨论才是,免得这些东西形成分割之感。   迎春融雪之后,天气再没有冬日里那样寒凉,松软的土地渐渐露出本来面貌,那原本被积雪压弯了的枝桠和草地也渐渐展露新生姿态。万物回春。   年节休假的十几日过得很快,转眼邵砚山就要回去了。   这十几日以来,林初月在家的许多事物都被邵砚山承包,难得他对自己日程计划安排详略得当,自律到苛刻,在帮她做这样多的事之外,还能抽出时间温读书籍,提写文章。   这日林初月起得很早,为的就是能赶上时候,送邵砚山一程。   日头还藏在云层里朦朦胧胧的,村口边的老树已发出了新苞,嫩芽欲欲跃试,汲取养分。原本孤寂无声的村头此时也多了几只新燕的啼鸣,清脆干净,虽然在这雾气沉沉的早间,但也不让人烦躁。   林初月跟着邵砚山一起上的牛车,直到村口,邵砚山让驾车的村民稍稍停下,林初月翻身下车,站定之后,她抬头一双眼看着邵砚山。   似乎是因为早间有些雾气,她的一双眼也显得水光盈盈的,格外漆黑。她身上带着邵砚山给她买的那件披风,系得很紧,裹在身上,挡住了早春的寒气。   “阿砚,那我回去啦!”   邵砚山定目看着她,白皙的脸上带着浅浅笑意,面容清癯柔和。   “有事记得写信,好好照顾自己。”   林初月点头,眉目弯成一轮新月,笑容烂漫。   会的,她当然会的。她的字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就连邵砚山都开始夸她了。   在熹微的晨光里,林初月朝着渐行渐远的牛车挥了挥手。   邵砚山一走,家里少了一人。他不多话,喜静又沉默,照道理来说,少了他应和平常别无二致。可不管是邵全德还是林初月,都觉得家里要比年节那段时间冷清了许多。   这日,林初月正在院中打扫。   再得两日她就要出张家村去于安城了,这是已经和刘掌柜那边约好的日子。这次过去,村长夫人打算带着村里几个熟人一起,免得再和上次一样遭遇危险。   林初月扫了快半片院子,听见有人敲门,她放下扫帚,拉开门栓。   出乎意料的,她竟看见里正和村长两人。 第39章 棘手 还有办法?   林初月没有碰过村长和里正同时上门的状况。   里正虽面上还带着笑, 看起来温厚诚恳,但旁边的村长脸色似乎并不太好,这让林初月心里多了几分紧张。   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的村里两位重要人物都同时到访她家?   还没等林初月开口询问, 那里正便率先开口。   里正把木门往外拉了一些,手指搭在门上一点一点敲着:“邵家阿月啊, 你阿爹可在?”   “在的, 他在屋里。”   听到林初月的回答, 他哼笑一声,立刻收了手,正了正衣襟。   “那边带我们进去吧, 我有些话要同他说。”   村长压着眉头,脸上少见的不苟言笑:“阿月带我们进去吧, 我们要和你阿爹说些事情。”   林初月点头应一下,带着两位进去。主屋里,邵全德斜坐着,手上还捻着一块玉, 他不时凑近用钻刀刻画几笔,又拿着玉远离一些, 上下观摩。他注意力全放在玉上了,丝毫没有察觉到主屋里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阿爹,村长和里正过来了。”林初月走到邵全德面前轻声说了句。   得亏林初月声音轻,不然邵全德捏着的这刀差点要出了错漏, 他收了刀, 把玉旁边的碎末擦了擦,随后搁在了一块软布上,用盒子装好。   “村长, 里正。”邵全德在林初月的搀扶下坐到了主屋桌旁。   林初月帮他把凳子拉开,他动作有些晃荡,应是刚才斜着坐太久,半边身子有些酸麻,使不上力来。   邵全德让村长和里正坐下,旁边的林初月跟着倒了三杯温水,随后又把杯子搁到几人面前。   里正眉目间依旧带着笑,眼尾牵动着褶皱拉开倒有几分和善长辈的味道。   “你家这闺女倒是乖巧,听话的很。”   邵全德手指搭上陶杯,笑着道:“里正过谦了。”   邵全德根本没有办法忘记当初惩治张麻子时,里正那副护短的嘴脸,直到今日,即便过了这样久,那日的情形他历历在目。   虽说张麻子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想起里正徇私的做派,他依旧膈应,哪里还能和他笑着交谈,如今能坐在这,也算是邵全德克制了情绪。   里正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随后放下:“我今天和村长过来是有件事儿的。”   “您但说无妨。”   里正一双眼朝着在座的几位扫了一圈,在林初月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后目光停在村长身上。   “村长你说吧,我这人嘴皮不利索,怕是把事情交代不清楚。”   这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为难?   里正名为一里之长,掌管张家村附近所有村民的户册以及赋税。   村长虽说的好听,名头为一村之长,但实际上是因为张家村是一个大村,单凭一位掌管不来这里全部的事务,因此而多出的一个位置,很多大村都是这样,有些村子还有两位村长共同辅助里正。   村庄太大,村长应运而生,这是辅助里正的一种职位,实际权责是比不上里正的。   只不过在这张家村村长的作派和里正截然不同,村长更为村民着想,更得人心罢了,但要说起这管事的和于安城里官府交接的,仍旧是里正。   里正既开了这个口,村长自然是要替他回答。   “是这样的,四年前阿月才过来时,邵师傅你不是帮她上报了户册吗?”   邵全德心绪不宁,他点了点头。   “这次于安城境内外统查户口,我们张家村也不例外需得核实身份,我和里正二人,翻遍了全村的户册,发现阿月的户册有问题。”   村长这话,别说是邵全德,就是站在一旁的林初月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慌乱。   户册有问题,那就意味着你非本朝良民,而当下朝廷对非良民的定义,是游民。   本朝例法对游民的处置方式,可要比北境大旱的流民还要严重,轻则流放边塞,重则直接杀头。   这可不是玩笑话。   律例颁布时,朝廷下达指令,雷霆手段,光是京都就抓了近百个游民,统一至菜市门口问斩,那日血流了满地,衙役不间断的冲洗了几天,地上依旧有斑驳的血印,整整三个月都还存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人人惶恐自危。   那,可全是人命啊。   京都如此,各个州府纷纷上行下效,彻查游民,十年前便有这样一场彻查运动。整个朝廷杀了近万名游民,其中还有几千流放到边塞,做着最底层的苦役,毫无人权可言。   如果林初月的户册有问题不得及时解决,那很有可能就变成了游民。   村长见着林初月和邵全德脸色都很难看,本想出口安慰几句,但却被旁边的里正出口打断。   他面上流露着无所谓的态度,出口轻松,仿佛人命关天的大事,在他眼中只是今天天气如何,这样稀疏平常的琐事。   “邵家的也不用太担心,我和村长都查了,是路引的问题,你当时收养邵阿月时候,可曾在她身上发现什么路引,若是有,把这缺口补上了,证明了籍贯从何而来,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这是说的轻巧,若是有的话,当时申报户籍的时候,邵全德就不会那样烦忧困闷了。   那时申报户籍的流程与此时不同。   林初月四年前才十岁,混在人堆里,跟着北境充进他们这的难民一起经过张家村的。   时年北境战乱,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为了缓解难民问题,准允有身份证明的难民充入邻近的州府安家。   虽说这缓解难民压力的政策是朝廷颁布,但时下依旧有许多难民无身份证明,不得入境还偷偷入境的不在少数。   难民里就她一个小女孩,她目无亲长,周围的尽聚在一起都是一家一家的人,唯她一个零丁无依,若不是被邵全德看到,怕是再不多时,不是饿死也会被人欺凌至死。   邵全德下定决心收养林初月,想为她申报户籍,还费了一些功夫。林初月流落至此,虽说没有路引,但因着她是跟其他人一起来的,和那些人都算是一个州府的同乡,而只她一个独身,那就可以失怙幼丧所亲为由,让与她同行的人作证,可以作为身份证明。   林初月的那份失怙证明,是邵全德求着三位同她一起,有路引身份的难民得来的。即便是这样,还花了邵全德一些银子。   邵全德思量了会,即开口:“阿月那时举目无亲,身上是没有路引的,但我为她求做了一份失怙证明,按照例律是可证明身份的。”   里正捏着那陶杯在手里晃荡了片刻,杯身转了一圈,待到里面的茶水不再泛起,才缓缓开口。   “话是这么说,可那失怙证明其中一位身份,可是存疑的。”   他视线转向村长:“按照我朝例律,那证明中的担保人,但凡其中一位身份存疑,可就意味着失怙证明作废。村长,你说我这话对不对呀?”   即便里正态度让人心里忿闷,但村长却无法否认,他说的话,确是事实。   “里正说的不错。”村长低低叹了声,双手垂放在桌上,倏尔松开了双手,安声宽慰,“阿月在我们张家村待了四年,俨然是我们村的一份,我向于安城那边申请了宽限,只要四天内能得证明身份的东西,那就无事了。”   核查户册问题,于安城那边是派了人过来督查的。若不是一经发现,村长就说明了林初月特殊的情况,那于安成来的人,怕是当即就要派人去把林初月抓进县衙大牢。   但即便他说明了情况,那也只得宽限四天,若是四天内找不到证明身份的文书,那既是村长,也保不住林初月的安全。   里正挑着他那稀疏的眉,装模作样的添了几分深沉。   “邵师傅可别怪我们为难你,这四天期限你可得好好把握,不然,你家这么乖巧的女儿,可就和县衙前几日抓的游民一样,要被关进那阴暗的大牢里等候发落呢。”   他声调起伏,情绪也随之转变,说着,倒真像是要为他们担心一样。   里正低头瞅了一眼杯中的茶水,几根手指探了探:“唉,这水温都凉了,喝不得了,村长我们走吧,还有些事情需得忙活,可不能再耽误时间。”   村长和里正起身离开,行至院门口,村长脸色担忧的回头,朝着林初月与邵全德那边望了一眼,身旁的里正同时也回了头。   “只是四日,邵师傅可千万别耽搁了。”他笑得意味深长,目光又在林初月身上辗转,随后收回,离开之际,还礼貌地帮人合上院门。   林初月和邵全德站在主屋里,两人对坐着,一时间双目而对,静默无言。   “阿月你不用担心,我这几日便托人再去找找那四年前与你一同来的难民,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位帮你证明这身份!”   邵全德语气虽底气足,但林初看得出来,她爹这是为了安慰她呢,四年前的难民早不知在哪边安了家,谁还找得到呢?   况且还有期限,要在四日内,找到不算,还得说服难民给她作证,这更是大大增加了难度。   但除此之外,又能如何呢?   为了不让自己阿爹太过担心,林初月压下心中的不安焦虑。   扬着一张笑脸,她缓声开口:“我相信阿爹,阿爹既能四年前帮我申办户册,如今照样能解决这问题。”   许是林初月脸上从容的神情,让邵全德心里宽松了几分。   “阿月你好好在家待着,我出门一趟。”   邵全德回了自己屋里,过了好一会儿又出来了,手上拿着前几日邵砚山帮他做的柱拐,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缓缓离了院门。   按下心中纷乱的思绪,林初月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午饭,只是到了饭点,仍旧未见邵全德的归来。做的菜凉了去热,热了又凉,来回好几次后,林初月直接把饭菜都搁到了灶上温着。   约莫过了饭点一个时辰,方才见得院门口来一些动静,林初月出去看,就见邵全德步履蹒跚,一点一点的走过来。   “阿爹,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林初月面上显露着担忧。   “办事时耽搁了会儿。”   若不是邵全德出门前与她交代过,他要去办些事情,林初月早就压不下心中的担忧,出门去寻人了。   邵全德面上风尘仆仆,衣衫上还沾染这些灰,林初月上前帮他掸了掸 ,待到他进了屋里,又去取了块棉布。   “阿爹你擦擦脸,我去厨房给你把饭菜端过来。”   邵全德接过棉布点了点头,林初月随后又去厨房把饭菜端到了主屋的桌上,她坐下给邵全德的倒了杯温水。   “阿月,我此番出门是为了联系那四年前与你一道的难民。”他没有急着用饭,声音带着几分轻快,“虽说据此已经过去了四年,但确实有一人在这十里八乡某个村落定居了,虽目前不知道在哪,但能得来这消息也算安了几分心。”   顺着邵全德的话,林初月暗自思索,若真能找到当时和她一起其中难民的一位,作证担保,那她那失怙文书便又有了效应,即使没有路引,也足以证得她的身份。   只是这十里八乡有着好几个村落。光是张钱孙李这四个大村就足有百户人家要找起一个人来,实在算不得方便,如果没有什么线索的话,那如同大海捞针,其困难程度可见一斑。   虽是这样说,但好歹是有了方向的。这状况要比之前漫无目的心里慌乱,好上许多。   林初月神色略略松动:“那这样就好,阿爹辛苦了。”   邵全德叹了声:“这如何算得上辛苦,你是我女儿,我自当关心照料你,当时那失怙文书没处理得当也是我的问题,不然不至于让你承受这般压力。”   林初月摇头,双目静定:“这哪能怪阿爹,您与我一屋荫庇,护我不再流亡,这已是再造之恩,与这个相比,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月你放心,这几日我一定帮你找到这位同乡。”邵全德湿了双目,语调略略颤抖。   虽说他得到了阿月这位同乡的消息,但要找到他有多难,邵全德心里也清楚。他得去问访去探查,最好是找到每个村的村长,仔细求问,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幸得他和附近这几个村的村长因着雕刻活计都有些往来,想来应该不会太难。只是他得快些,时间有限。   林初月只是这日才得到村长和里正的消息,说她户册有问题,却不知在这日她是黑户游民的消息久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整个张家村,以至于她在出门去村长夫人的路上,就有人看着对她指指点点,以往亲切和善的乡民似乎因为这个事情都变得有些陌生。   碰巧,她又遇上了几日前不见的张兰儿。   林初月拎着篮子,就看了那张兰儿一眼便收回目光,目视前方只看着路。   她们俩是一道要去村长夫人的,这无可避免的两人有好长一段的路是顺道的,就算林初月想要忽略,但那张兰儿就跟在自己身后,还时不时的在哼笑着,想要不注意她都难。   林初月加快脚步,想着去了村长夫人那,一屋子的人,就不必再和她两人单独相处,徒增不适。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有人追你不成?”张兰儿在她身后嚷着,又加快脚步赶上她。   林初月没理她,看着路,目不斜视。   张兰儿把手里的篮子掉了个方向,换到另一只手边,又跟着凑近了林初月几分。   她嘴边还含着笑,一双眼里却带着嘲讽:“听说你成黑户了,不过几日就会被当做游民处理,送去县衙的大牢。”   张兰儿说话实在忒不客气了些,张口闭口就在挑事儿,林初月觉得没必要忍她。   扫了张兰儿一眼,她道:“我是不是游民,是不是黑户又与你何干?难不成我做了游民成了黑户,你的绣工就能提高,成了整个张家村第一?”   张兰儿被她呛,一时间没想到什么反驳的话,只得咬紧了她是黑户。   “反正比你这个黑户游民要好!”   林初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个遍,随后嘁笑。   张兰儿面上有些挂不住:“你这是什么眼神?”   “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   张兰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也能听出不是什么好话。   “你等着吧,几天后你就会被关进县衙,到时候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哦!”   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力量全被卸了,一点伤害都没有。   后面的路,林初月就没再搭理她,直到走到了村长夫人院门口。   这天是村长夫人让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新图样的,除开那四位绣娘和村长夫人,外来的皆是村里绣活的老手,技术娴熟。   前几日林初月画的图样,村长夫人过目后就找人捎信去给了城里的刘掌柜,他铺里的绣娘都说寓意不错,样式也简单,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再多做些。定好了样式,村长夫人就可以让村里的村妇们都一起赶工。这是在开工前,还得让几位领头的村妇先熟悉熟悉流程。   林初月到的时候,屋里才三人有两位村妇以及张萍在。张兰儿看见自己的婶婶,拎着篮子快步上前,走到张萍身旁。   “婶婶。”   “嗯,来了就先坐着,等会儿人还没到齐呢。”   张兰儿听话的在旁边坐下,只是在挨到凳子时悄悄的睨了眼林初月,看她在和村长夫人说着话鼻孔出气哼了一声。   张萍抬头看她,觉得奇怪:“兰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没怎么,鼻子里堵了点东西。”   林初月和村长夫人谈了几句,村长夫人告诉她刘掌柜十分满意她这些图样,更是着重夸了前几日针对富绅描的几张样式,说要比刚开始卖给富家小姐的那些批手套还要跑火,甚至是在定价更高些的情况,销量仅翻了一倍。   如今整个于安城兴起了一股风尚,这老爷出门在外若是不配一双吉祥手套,那就是落了俗套,不与前沿接轨了。有了这个约定俗成,许多不知这手套有何用处的人,也会让着府里的下人来买上几双。   话虽这么说,但林初月心里有数,那再跑火也只是季节生意,过了冬季,这热潮便会渐渐淡下来,得抓紧机会在还处冬季的时候,争取做到让于安城人手一份。   “阿月刘掌柜那边也给了准信,明个我们就一起去那绣铺,你也帮忙看看,如何才能使着手套与成衣形成一个系列。”   林初月点头应下。   又过了会儿,村妇们渐渐到齐了,主屋里人较刚才多了许多。   村长夫人开始布置任务,把林初月复刻好的那几份图纸分别发给几位领头人。让她们若有不懂的就问林初月或者是自己。   图纸步骤刚刚分发,几位村妇都聚在一起讨论待到有不同的就去了问村长夫人,过了两刻钟,村长夫人还被村妇们问着,走来走去的指点。却没有人去唤林初月。   按照平常大家有些图纸上的技术问题,问林初月的人肯定是最多的,首先她年纪小,心思活络,再者这图纸是她画的,问她肯定更好。   可今个不知怎么了,这些村妇宁愿等着村长夫人回答完上一个的问题,再轮到自己,也不愿去叫坐在那儿看书的林初月。   走了好几趟的村长夫人,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村长夫人您说这图样走针,我若是再斜些角度会不会……”一位村妇拿着图纸,朝村长夫人开口。   村长夫人走过去几步,先是帮她指点了问题,缓了片刻,见她明白了,又问她:“你不是平常最爱向林初月讨教么,怎么今天就问我了。”   被村长夫人这样问,那村妇一双眼怯怯的,手上捏着图纸的手指也微微抖了抖。   挣扎了会儿她才小声开口:“村长夫人呢,您还不知道吗?那邵家的阿月可能是游民,是要被抓去与于安城里的,我们……我们也不敢与她有太多牵扯呀。”   村长夫人当然知道这事,村长有同她提起,可事情并不是像这村妇说的,林初月是游民,会被带走,只要找齐了证明身份的证据,都是无甚影响的。   况且林初月和大家相处了这样久,怎样都该有几分感情,怎么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生出嫌隙呢?   这位村妇和村长夫人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林初月离这又不远,她听得很清楚。她收了书,捏着书的封皮,心里有些酸涩。   她从来不知道身份对人的影响会这样的,如果她是游民是黑户,这些曾经交好的村妇就要疏远她嫌弃她吗?明明前几日她们才在一起讨论着针法样式,怎么才几天就完全变了样?   这般状况,让林初月心里也有些发堵和焦急,虽说阿爹和她说了,有办法查到四年前那已经安居了的难民,但只有一条退路,林初月仍旧觉得不安。   万一呢?   村长夫人与那村妇聊完心里也不大舒服,转头又看见林初月脸色不好。她走到林初月跟前。   她与林初月这样的情分,她当然也想帮助她。除却要找那路引之外,倒还是有个办法。   只是这办法,可行性不大高。可如果能宽慰林初月的心绪,村长夫人倒是想和她说。   “阿月我们去里间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第40章 女师傅 分红再高一成   林初月觉得奇怪, 但见村长夫人脸色严肃庄重,她也不由得紧了几分心神,捏着那本书跟在村长夫人后面一起去了里间。   走到里间的门口时, 村长夫人停下脚步, 朝着主屋里围坐的村妇巡睃了一圈,随后拉林初月进去, 关上了里间的门。   这是头一回村长夫人同她在里间说话, 还会关上门的。   村长夫人拉着她的手:“阿月过来坐下。”   “……好”   “阿月, 昨日村长是不是和里正一起到你家,和你阿爹说了你户册的事情?”   林初月略垂着头,诚恳答道:“是的, 里正说阿爹年前帮我申的那份失怙文书有问题,算不得数。”   见林初月眉间愁绪纷扰, 村长夫人心里也酸涩,她握着林初月的手温声安慰。   “那你阿爹怎么说的,可有解决的法子?”   “里正说失怙文书的担保人身份有问题,让我阿爹找找我那时的路引, 可我没有,阿爹说他再找一位我那时的同乡作证明, 这样一来那文书就还有效应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村长夫人何尝又能不知道,这四年前的难民找起来颇费功夫,就算先不论找起来累, 退一步讲即使能找到那人, 也未必就愿意给林初月做证明啊。   四年前北境的难民充入附近州府,村长夫人也知道这事儿。但是他们这十里八乡,也没有几个那时的难民在这定居, 大部分人都往富庶的中部去了,他们这儿穷山恶水的,怎么养得起人呢?   村长夫人声音放柔了几分,话语里皆是宽慰:“阿月不必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你阿爹真有能找到那人的法子呢,这天无绝人之路,若是此路不通,也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她低声应着,村长夫人的话,叫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上了一些。   “阿月,我们明个进城,我带你去见见我一个朋友。”   村长夫人坐得又靠近了林初月一些:“昨日村长过来的时候,我有和他聊过,如果你阿爹要是实在没办法,我们明天于安城里,找牙行问问。”   牙行在他们这个朝代风靡盛行。牙行如同中间商一般,是在市场里收取买卖双方佣金,促成两方生意的一种机构,行商的范围极广,买卖货物、运输货物,有些做得大的牙行甚至还承包水运雇船。   其中牙行也有一项秘而不宣,但在大户人家里算得上人人皆知的业务。就是帮着大户人家或者是有些地位脸面的人家采买下人。这项业务涉及到人户,虽说下人的都是些贱籍,但这无疑应证了做的大的牙行,对这户口转接是熟门熟路。   像有些大户人家闹出几个没脸的私生子女,这种涉及到户口问题的,多半都会去找牙行帮忙解决,随便给安排个身份。   村长夫人在于安城最大的牙行有个认识的人,若是林初月愿意,她明个就带着林初月去问问那人,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不能给林初月买一个户口。   村长夫人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都同林初月说了一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时的办法,若无必要还是尽量不要去试,毕竟那牙行给安排的身份,那绝对算不得好。   “多谢师傅……”她声音带了几分颤抖,她非常感动,在这样的情形下,村长夫人还愿意尽心尽力,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为她想办法。   “哎,我们之间说什么谢的。”村长夫人笑着开口,抬眸又见林初月额边散落一缕碎发,她伸手帮她别在耳后。   “只是我这心里,还是希望你阿爹能找到你当时的同乡,毕竟那可要比我这个办法好多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村长夫人带着林初月出了里间。   外面的村妇有些已经尝试着拿秀绷开始缝制上面的图案,有些接过布料用开始剪出模样。   村长夫人拉的林初月到外屋坐下。   这才刚落座,就有位村妇手上拿着图样,走到村长夫人面前。   “村长夫人您帮我看看我这手套的接口缝的怎么样,能不能再往里缩点,这样是不是能省些料子?”   村长夫人抬手接过那毡皮,上下看了几眼,接口处缝制的线脚平整,要用苛刻的眼光来看,那也只是占位置大了些,容易多费布料,如果能调整一下倒是不错。   她拿起村妇的绣针,朝着接口戳了戳,在她面前运针。   “这样……就可以了。”   村长夫人身体力行,亲手示范,那村妇也仔细观摩了一会儿,加上之前的经验在很快就理解到了重点。   “谢谢村长夫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弄了。”   这会儿人刚问完又来了一人,只是那人拿着图纸,倒像是有些没看懂的样子。   “村长夫人,我这里有些东西没看明白……”她指着图纸上的一处问。   村长夫人帮她仔细看了会儿这衔接的地方她一下也没理清是怎样翻面的,当初从林初月那拿过图纸来的时候,她就费了些功夫在想,只是现在有些忘记了。   她把图纸递到林初月面前:“阿月,你看看这里是怎样翻面的,我有些不记得了。”   林初月往村长夫人手指的那处看了会儿,那里,她为了边缘平滑完整,特地做了一个翻面的设计,理解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可当林初月想要和那村妇说明时,却发觉那村妇看向她,眼神犹疑。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是想告诉她的,就几句话的事情,但那些话似乎都堵在了她咽喉那,梗着她难受,下不去又上不来。   挣扎了会儿,那村妇小心翼翼地看向村长夫人:“村长夫人这图纸和邵家阿月有牵扯会不会不太好?会不会……”   她这话着实让人心里难受,别说是林初月,就算是村长夫人听着也被她气得够呛。   “你这话什么意思,和阿月有牵扯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你们绣的这些手套,这几次的图纸,全都是阿月画的吗?”   村妇们心里有些数,知道是林初月有参与的,除了那几位秀娘,绝大部分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是以为这图纸是村长夫人和林初月一同探讨出来的。只不过因为林初月年纪小,村长夫人不计较,把功劳让给她而已。   要不然怎么村长夫人也对着图纸这样熟悉。   “那不是村长夫人您也有参与的吗……”犹豫了会儿,那村妇手不安的抓着衣摆,“里正都说过这邵阿月是游民,我们同村的还是不要……”   说到后面,那村妇被村长夫人的眼神吓住了,不敢再往后讲。   “你可真是好样的!”村长夫人瞪着她那几个字,几乎是从嘴巴里挤出来的。   “忘恩负义,不知好歹,我平常都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一下被村长夫人这样说,那位村妇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自觉没有有做错什么,这邵家阿月按照里正的说法,很快就会被官府抓走,和这样的人过多,牵扯难不成也想被官府抓走?就算邵家阿月之前帮过她们,但她不也拿到了好处,又不是只有她们得了好处,这都是一起的事情。   “村长夫人您怎么能这样说?”那村妇委屈着开口,“我哪里是忘恩负义的人,我要真是这样的人就不会继续在您这里做事了,你可不能冤枉我。”   村长夫人哼笑,气得直摇头:“我冤枉你,我如何冤枉你了?你们如今能有这些挣钱的机会,都是多亏了邵家阿月,这次她遇上困难了,你们不想着帮她,反而一个个的疏远她,这不叫忘恩负义?”   那村妇捏着图纸,有些不甘:“民哪里能与官斗,要是和她有牵扯也被抓进去了,怎么办?”   村长夫人不想再同这村妇争论,直言:“你把图纸给我拿过来。”   “村长夫人……”   “拿过来!”村长夫人声音颇重,算得上是疾言厉色把那村妇吓得够呛,她颤抖着手,又有些不舍得把图纸交给了村长夫人。   在村长夫人的逼视下,她颤颤巍巍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目睹了这整个过程,林初月原本酸涩的心得到了几分慰藉,就算别人疏远她,但至少村长夫人,她的师傅是绝不会这样。   村长夫人走到林初月跟前,神色镇定,仿若下了决心:“今日我算看出来了,有些人你即便帮她,对她再好,她心里依旧是不会感恩的。”   “既然是这样,那有些人就没必要再继续帮她了。”   林初月抬头,看着村长夫人郑重的模样,心里一片温暖。她知道,她师傅这是要为她出头呢。   说完,这句话村长夫人就走到组屋大厅的正中央,她清了清嗓子,话语掷地有声。   “大家先把手上的活停一停,我有几句话要讲。”   村长夫人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积极讨论的村妇们霎时噤了声,她们放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齐地看向村长夫人。   “我今日有些话要和大家说。”   立刻有人出声应和:“村长夫人直说就是,都是同村,还有什么需要客气的。”   “是啊,是啊,村长夫人不要顾及,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说就是。”   虽说多了几句应和的声音,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村长夫人的情绪。   “大家可知道,我们如今能坐在这里,有机会一起挣钱一起讨论这手套的缝制,功劳在何人?”   坐着靠近村长夫人的村妇连忙回应:“那当然是多亏了村长夫人您劳心劳力,帮我们操心着一切。”   “那可不是我靠着这手套活计可挣了不少钱,我家你那几位,都比不上我这来钱多呢!”   “当然是多亏了村长夫人您呐!”   村长夫人唇上挂着笑,面色依旧冷静:“大家这会儿可没说对,这手套以及之前绣图的活,可不是只凭我一人帮大家接来的。”   “不是你那还有谁?”一位村妇出声问着,她又想了会猜测到,“那除了您,应该还有我们村四位绣娘的的功劳。”   张茹就坐在这村妇身旁,她笑着开口:“你这是帮我们揽功了,但这是可真不是我们的功劳。”   张秋接着说:“是啊,我们在这些事情上可没出什么心思,功劳是其他人的。”   说着,还有所指的看向林初月,两人视线交汇,林初月礼貌地笑了笑。在张秋这么一引导下,很多坐在前面的村妇都知道了些情况。   村长夫人再次开口:“在入冬以来,我可以说,我们接着这些活都要归功于邵家阿月,若不是因为她得了刘掌柜的青眼,我们起先是不可能接到绣图的,后来那手套的新意,全是她一人所想,你们手上的这些图纸,都是她熬夜画的。”   “我说的话丝毫没有添油加醋,全是事实。”   村长夫人脸色平淡,她视线环过在座的村妇一圈,而后停到林初月身上。   “我不说,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自己该感谢谁?”   村长夫人这话,让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的村妇们羞愧脸红,有些已经垂下了头不敢再看,有些悄悄地打量着林初月。   “其实我是想等这句结束,我们不再接手套的活,再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同你们说,让你们知道我们真正该感谢的人是谁,可今天,实在太让我生气了。”   说到这里,村长夫人气息有些不稳,好几个喘气下来才平复了心绪。   “你们该感谢的人是邵家阿月,可今天你们是怎样待她的,就因为她可能是游民,你们就忘记了这四年的同村情分?就忘记了这段时间她对你们的好。这样疏远她,你们这应该吗?”   “应该吗?”   主屋里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村长夫人做回到自己位置上。   “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若是觉得和游民有牵扯会影响你们,那就放下手上的活计,以后也不用来我这里了,想留下来的人,就仔细想想,改了自己的态度,不要再疏远帮助你们的人!”   张兰儿就站在自己婶婶旁边,她听见村长夫人这样说,这般维护林初月心里嫉妒又愤恨,忍不住在自己婶婶面前叨了一句。   “她一个游民,我们要是和她有了什么牵扯联系,那万一被官府追究怎么办,真是祸害。”   “你这是什么话?”听见自己的侄女这样说张平心下微怒,开口斥她。   “她和我们同村几年的情分,到底是不是游民,我们有谁心里没数?这段时间她也帮了我们这么多,怎么你这样不知道感激!”   原本也就是一句牢骚话,却不想被自己婶婶这样训斥。张兰儿憋闷又委屈。   “婶婶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嘛。”   “受人恩惠就不要在背后说人闲话,你以后注意些。”   “知道了。”   村长夫人虽说了这样多,可还是有人选择了离开。   那名村妇把手上图纸交到了正坐着的村长夫人手里。   “村长夫人,那这东西就还给你,我以后也不会再来您这里接工了,我胆子小还要为我家里人考虑,我不敢和会有罪籍的人相处。”   话一说完,那村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主屋。   旁边坐着的林初月,脸上早已没了笑意。她才没有这样不堪,什么叫有罪籍,她没有做任何不合例律的事情,她的户册问题一定会解决,才不会和这人说的一样。这样的人要走赶紧走,她辛辛苦苦画好的图纸不值得给这样的人做。   那村妇一走,又有几位也跟着一起走了。   林初月数了数,走的人也不多,总共就七个。   “可还有人要走?”村长夫人扬声询问。   村长夫人出声问的时候,林初月也往人堆里面看,却不想看见张兰儿还站在那。   她觉得好笑,这张兰儿刚才在路上还对她出言讽刺呢,怎么现在利益至上,还要留下来了?   “既然你们都选择留下来,那就不要再对阿月那样不堪的态度,如果你既要留下来,还对阿月那样,那我不仅要让你走,我还要让你把在我这挣到的钱全部还给我,不怕的,大可试试。”   这话说到后面不仅仅是威严,都有些威胁了。但村长夫人根本不想在意这些,她帮村里的人是想帮值得帮助的人,而不是那样不知恩情的人。   这留下来的村妇有几位,甚至还同林初月道了歉。但说实话,林初月并不在意这些,即便道歉了,那给的伤害又不能消除。   所以她放宽了心,只在乎值得在乎的人,譬如她的师父。   林初月到家的时候邵全德就在屋里,她看自家阿爹的样子,倒像是和她一样,刚回来不久,不然,那旁边的柱拐肯定就被他收好了。   “阿爹。”   “恩,回来了,那事情商量的怎么样?”   林初月出门的时候就和邵全德说,她这趟是要去和村长夫人商量些手套的事情。他会这样问也不奇怪。   “说得差不多了,已经开始赶工了,我明个会去于安城一趟,和那绣铺掌柜谈谈。”   “那就好。”   “阿爹,这是刚回来吗?”   “是啊”邵全德笑着点头,“我今个和你大伯去了一趟隔壁钱家村。”   林初月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难不成是有她同乡的消息了。   “阿爹……有那人的消息了?”   “我和你大伯去问了钱家村的村长,他三年前曾经和那位有过接触,说是那人想在李家村安家。”   李家村是这十里八乡最富庶的村子,也是地方最大的村子,林初月那时的难民同乡想在李家村安家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那人真是在李家村那就好了,李家村离得这里近,相对其他村落她也更加熟悉,找起来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林初月心底都松快了几分:“阿爹的消息准确吗?可是确定在李家村的?”   “恩,应该是的,我今日去找了李家村认识熟人,他说像是有这么一户人家,下午会帮我去问问,我明日再和你大伯去看看。”   邵全德能这么说,拿基本上是可以确定了。有了这些话,林初月一连几日悬着的心终于安定。   这晚,林初月熬了夜,准备着明日和刘掌柜商量的新条约。   按照他们之前立的字据,手套的销量达到了五千双时,林初月所得的分红可以提高一成,原本是三七分,这次一改就成了四六,她又可以多挣些钱。   林初月兴奋了半宿,晨起时也精神奕奕的。村长夫人过来的时候林初月就在自家院门口等着,她牛车上坐着两个村民,一人在前帮忙驾车,一个坐在后头。   村长夫人告诉林初月,这两位都是去于安城里办事的,是村长叫着过来和她们一起,也算是相互有个照应。   牛车一路没停,那位驾车的村民先是把林初月她们送去了绣铺,后面又和村长夫人约定了碰头的时间地点才离开。   今日绣铺人很多,外间全是客人,林初月和村长夫人到的时候伙计都招呼不过来,还是一位眼尖的伙计在客人挑选绣品时看见了林初月,去了她面前让她们进里间,说是掌柜在里面。   林初月进去的时候,掌柜还在和人说这话,光看着背影,她觉得有些眼熟。   掌柜才谈完,别过头看见是林初月,让旁边的伙计招待着客人,起身去了她们面前。   “张夫人,阿月姑娘,一路过来真是辛苦了,”说着又吩咐另一个伙计让他去备些茶点。   “多谢刘掌柜。”   林初月:“掌柜客气了。”   “哎,这是哪里的话,我们都这样熟了,是应该的。”这下回头看见那位还在看着画册的客人,又对着林初月开口。   “阿月姑娘,你可还记得那位客人。”   林初月顺着那边看过去,客人气质温淡如水,即便是侧颜,也能窥得是位美人。   她想了想:“钱夫人?”   刘掌柜面露讶异,她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过去这样久她还能记得。   “不错,从那次以后,钱夫人又和我们定了不少绣品。”说着又凑到林初月耳前,“我们的手套她也买了不少,是我们绣铺名副其实的大客。”   林初月还在思索之际,掌柜又开口:“倒是问过些关于阿月姑娘你的事情,只可惜那几次你不在。”   “钱夫人问我什么?”她觉得奇怪。   难不成就因为一副绣图对她感兴趣了?   谈起这话,掌柜也是有几分为难。   那钱夫人家里是想请一位绣娘,过去帮忙教习她府上的小姑娘女工,可是他这么大的绣铺,竟然找不出一位能让钱夫人满意的,唯一她感兴趣的还是眼前这个年纪不过豆蔻的小姑娘。   甚至还多次来问,只不过这阿月姑娘还真不是归他管着的绣娘,要真有这打算,得于她本人商量。   如今碰上钱夫人和阿月姑娘都在,刘掌柜想着可以从中撮合一下。   “钱夫人想给她府上的几位小姑娘请绣娘,从小练习女工,我看着阿月姑娘就不错,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第41章 想帮她 总不能都是好消息……   刘掌柜这话让林初月有些意外, 她自己年纪才多大,总共绣图的经验也不过四年,虽说这几次勉强算是乘着东风借助这绣技挣了点钱, 要说起当别人的师傅, 光是经验上林初月就自觉差了许多。   又更何况是系统的教学。   思考了会,林初月笑着推拒:“刘掌柜, 我之前和您说过的, 我的绣技不算得能拿出手, 这下还要我去教习别人,那是愧不敢当了。”   刘掌柜知道她的性格,谦虚不喜逞强, 没有万分把握的事是不敢贸然应下。只是这次有些不同,那钱夫人府上的小姑娘只才六七岁的年纪, 女工还未起步,让林初月去练习,可算是启蒙了,用不着多么技艺精巧, 要真说要求,唯一点那就是耐心了。   掌柜往钱夫人那里看了一眼, 笑得颇有深意:“当不当得也不是你决定的,那得看请你的人。”   想着这事也不急,着急的事情那是和手套同系列的设计,可得抓紧, 趁着热度还在, 把路子走到底。   “阿月姑娘,我们铺子里的绣娘在阁楼上呢,就等着你过去和她们商量, 你是现在去还在怎样?”   林初月抬头往阁楼上看过去,沿着那木制的楼板向上望,只能看到织布机的一个边,再多些就看不到了。   她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刘掌柜:“现在去吧。”   刘掌柜笑着点了点头,又瞧村长夫人还在一边,开口:“这次手套买的这样好,按照我之前和夫人商量的,分红时还要修改。我们这下就抽时间去把字据立好,张夫人你看如何?”   之前她们刘掌柜立的字据都是林初月事先想好,再誊写根据情况修改条例的。今天过来,早知道会商量这件事情,林初月在路上就将昨天已经写好了新的条例交给了村长夫人,和她说明了条例项目的大体情况。   其他的没怎么变化,主要还是分红的事情,因为销量持续攀升,在这分红上面又提了一层而已。   刘掌柜带着村长夫人到里间的小桌旁坐下,让着伙计上了一壶茶水加些小点。两人谈了会儿村长夫人,才把林初月给她的条例合约又交给了掌柜。   虽说这些事情都是林初月在背后默默出主意,但林初月担心自己会在和掌柜交谈时,因为自己经验不足吃了亏,就一直让村长夫人帮忙着商量,她只说清楚一定不能让步的几点,其他就让村长夫人视情况斟酌着修改。   这几次合作下来,不论是林初月还是村长夫人,都发现刘掌柜对生意方面很是爽快,不会过分计较。   就譬如这次,在看过村长夫人给他的字据后,刘掌柜也没让着改,直接让旁边的账房拓写下来一份,盖了章签好。   这就算谈成了。   村长夫人松了口气,看着旁边在忙活的账房,笑着说道:“刘掌柜做事真是爽快,以后还得仰仗您多多照顾了。”   刘掌柜笑眯了眼,手搭在梨木椅背上敲了敲,俨然一副放松的模样。   “张夫人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说是仰仗呢,这是相互合作啊!手套生意能这样跑火,若不是张夫人你和那阿月姑娘合力助我,还不一定能有这般成就,今年冬天,我们绣铺也算是因着手套小赚了一笔。”   想起因为手套连带着增加了绣图订单,又在城中富贵圈里提升一阶名气,刘掌柜更是笑的灿烂。   这手套生意给他绣铺带来的不仅仅是钱财上的利益,名气影响力的提升那也是实实在在的。   别说是刘掌柜自己满意,就是他上头那位平常不管事务的大人,这次也因为这件事情夸了他一笔。   刘掌柜十分看好这阿月。毕竟他之前和村长夫人合作,也只是想着节省一些成本,可从未图过能从这儿得来什么额外的东西。   但这几次下来,除开省到了成本,他们铺里的进账也近乎翻了一成。   村长夫人虽说不太清楚他们绣铺里的进账如何,但因为林初月都要拿手套生意的分红也会和她提几句,大概也估算得出这生意利润如何。只是对于他们这样大的一个绣铺来说,就算这生意利润可观,也不至于让他一个大掌柜说出这番话来吧。   “刘掌柜说笑了,我们两个山野村妇哪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是因为刘掌柜你才能让销量这样好罢了。”   平常刘掌柜就觉得这张家村的村长夫人说话颇有些文人气质,这几次接触下来更是觉得如此,这位村长夫人和那位阿月姑娘可不像是她们口中的普通山野村妇。   就算是几句客套的话,也说得让人心里舒服。   想到这里,刘掌柜眉眼更加松快:“这合作都是双方的,我也不敢居功,只是希望以后你们这两位若还有什么新的点子,可千万不要藏着,只管大胆与我说就好了!”   “我哪里能有什么好点子,还是阿月她厉害。”   聊了几句话,下来旁边的账房已经将字据立好盖上了绣铺的章子,村长夫人上下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后,也跟着摁下了手印。一式两份,双方各由人妥善保管着。   他们这边聊完了,村长夫人还有些事要从那准备原材料的伙计交代就先去了他们仓库,待会儿回来。   前面那头还在看绣册的钱夫人却迟迟还没下决定。   钱夫人这次来是想给自己做一身新衣,款式照她以前的就行了,他喜欢也觉得那款式穿着舒服好看,只是这衣服上纹着的花样钱夫人迟迟未下决定。   这边和村长夫人已经商量完了,掌柜就让伙计在一旁招待着,只等林初月下来自己又回了钱夫人那。   刘掌柜见钱夫人柳眉微皱,手指在那绣册上停留,一猜便知,这花样还未定好。   他与那村长夫人聊了都快一刻钟,怎的还未选好呢,以前这前夫人可不像是这样犹豫之人。   刘掌柜笑着过去:“钱夫人这可是还未选好花样?”   钱夫人收了目光,脸色缓和,轻轻点头。   “还未确定,倒是麻烦你们了。”   “这是哪里话?”   刘掌柜这边抬手让伙计多拿了几本绣册过来,等伙计把绣册拿过来,随手接过又摊开放到前夫人面前。   他指了一种花纹:“这兰草如何?很衬钱夫人,您的气质。”   钱夫人气质淡雅,行走间姿态端秀,和这兰草的气质倒是格外贴近。   “刘掌柜好眼光,那就帮我做一身这个花样好了。”钱夫人顺手合上了那本绣册,眉目流转间,刘掌柜发现钱夫人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了那本摊开的绣册。   摊开的绣册,其中一面被挡着了,另外露出的一页上面画着海棠花。   海棠花多为及笄之年的姑娘家衣服上的图案,钱夫人怎么会对这花喜欢?   虽心中有疑惑,但刘掌柜也不是好事之人。   瞥见一点钱夫人脸上的落寞之色,刘掌柜把话题扯开:“不知道钱夫人府上那几位小姑娘,可曾找到了女工师傅?”   想到自己府上那几位纯真可爱的小姑娘,钱夫人不自觉笑了。   “还没呢。”   钱夫人不求给她们找多好的教习师傅,只希望师傅能对她们耐心细心即可,可大多数人选钱夫人都觉得不大合适。   那几位小姑娘可调皮着呢,若是没些方法治她们,怕是不行。   转念一想,她又想到了那位给她绣牡丹芍药图的绣娘,年纪小小,一双眼睛干净清澈,却又那样懂她的心思。   如果她的棠棠还在的话,应该也会是那个样子的罢。   她喜欢那位小绣娘,要是能让那个小绣娘做那几个小姑娘的教学师傅就好。   钱夫人拂袖轻笑:“之前和掌柜你说的那位小绣娘,她考虑的如何了,可愿意?”   有了钱夫人开这个口,接下来的话,掌柜的就再容易说不过。   “这之前不是同您说过了吗,那位小姑娘有些自己的心思,我做不了她的主,但她今天来了,方才在铺里我和她提了这事儿,她有些犹豫的模样,现在她在阁楼在上面呢,待会儿就下来,您可想亲自问问她?”   听完刘掌柜这话,钱夫人心里顿了一下,随后她弯唇微笑:“那我就坐在这等等吧,待会儿我和她谈谈。”   她还犹豫呢,会是在考虑什么呢?要是银子的问题就好解决了,她一定会给她最好的待遇。   “那可好,那位小绣娘在上面约莫这一刻钟多些,差不多就要下来了。”   钱夫人微微颔首,随即对着旁边的丫鬟吩咐:“青禾,把我刚从乔家斋买的那盒点心拿出来。”   “是,夫人。”   这边林初月才和那几位绣娘商议完系列定制的思路,她下了阁楼,就见刘掌柜和之前那位钱夫人在旁坐着,他们看着自己下来,虽说目光都是柔和的,不带审视,但被人这样一路看着,这让林初月多少有些局促。   刘掌柜笑脸相迎:“阿月姑娘商议完了?辛苦了过来坐下歇歇。”   林初月受宠若惊,走过去道了句谢,视线触及旁边的钱夫人。   钱夫人目光柔和,气质温雅和善,让人不自觉,心绪放松。   “钱夫人。”林初月喊了她一声。   钱夫人刚想开口应她,确一下不知该怎样称呼她。   仓皇想了会儿,钱夫人只得点头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青禾,身旁的青禾会意,把放在一旁的点心端到了几人坐着的小桌旁。   “掌柜的和小绣娘尝尝这糕点,是我才在乔家斋买的,味道还不错。”   那是上面撒着黑芝麻的桂花糕,打开纸包就透露着淡淡的桂花香味,隐约还可以看见中夹杂着的桂花花瓣。钱夫人热情的善意,林初月不好推辞,她伸手拿了一小块桂花糕。   桂花糕糕身柔软,轻轻一捏还有回弹,放进嘴里与味蕾接触的片刻,浓郁的桂花香直接迸发出来,冲进喉头鼻腔,甜却不腻,口感软糯,里面夹着的桂花渣入口即化。   不愧是于安成最有名的糕点房出的糕点,名不虚传。   “这桂花糕味道真不错,我那女儿要去这乔家斋买都得拍上几列大队,今日我倒是沾了钱夫人您的光,不用排队就尝到了这乔家斋最有名的点心。”   刘掌柜的话让钱夫人忍俊不禁。   “我还买了些,刘掌柜那女儿喜欢我便送刘掌柜一袋回去给孩子尝尝吧。”说着,便让旁边的青禾又拿了一袋递给刘掌柜。   刘掌柜欣喜的接过,想着可以让自己家里的宝贝女儿开心,对钱夫人前后谢了几回。   两人说话的时候,林初月又默默拿了几片桂花糕吃。   味道确实不错,她以前从未尝过这样好吃的桂花糕,糯糯的,一点都不粉也不粘牙。   送了桂花糕,钱夫人注意到林初月还在吃,她问:“小绣娘你喜欢这味道?”   钱夫人问的突然,林初月一口差点呛到,缓了会儿才慢慢咽下。   “夫人这糕点味道很好。”   “你喜欢就好,既然送了钱掌柜我也不能厚此薄彼。”   就这样,林初月也从那青禾手里得到了一袋桂花糕。   送了一次糕点,原本还生疏的两人似乎也因此拉近了些关系。   “多谢钱夫人好意。”   “小绣娘你不必客气,我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林初月这回又吃又拿的,自觉有些愧疚。   “钱夫人但说无妨。”   钱夫人点头:“我府上有几位小姑娘,虽说不是我的孩子,但和我也沾了些亲缘,我想给她们请一位教习女工的师傅为她们启蒙。”   缓了会儿,钱夫人又接着说道:“我找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但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中意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钱夫人一双美目都看着林初月,这哪里还有不懂的意思?钱夫人这中意的人,可不就是她了吗?   “我想请小绣娘你做我府上几位姑娘的教习师父,你觉得如何?”   钱夫人如此诚恳的问自己,若是换做平常,林初月说不定就答应了,可是在这段时期,她实在不能轻易答应。   林初月自己户册的事情还未解决,虽说这边村长夫人有办法,那边阿爹似乎也有了些希望,但一切都还是未可知,尘埃还未落定。在一切还未确定前,她又怎么敢就这样亲口答应人,做人家府上小姑娘的师傅。   要是去做的话,她以什么身份呢?会不会因为她疑似游民的身份,钱夫人也对她一改常态,开始嫌弃她了。   林初月被村里的人挫了些自信,以往她帮她们,把她们当自己的亲人朋友看待,可到后来,该嫌弃的该疏远的,也并没有改变。似乎人的关系就是经不起考量。   况且,她和钱夫人才见过几面,才有多少的交集。这样的关系,怕是更经不起怀疑猜忌吧。   她怕闹到后面,钱夫人亲自开口让她离开,说不想要她做教习师傅了,这样得多让人难受啊。   “钱夫人……我”   林初月的挣扎犹豫,几乎都要写在脸上,钱夫人很轻易就能看出她有影响她作出决定的事情。   钱夫人侧头看向刘掌柜:“掌柜,您这可还有方便两人说话的屋子?我和这位小姑娘再谈谈。”   “有的有的,在里面的隔间里面还摆着桌椅也可聊的。”   钱夫人点头,她看向林初月,一双眼柔和温润的如同秋水一般。   “小绣娘,我们去里面聊聊如何?”   这里虽是里间,环境安静,但也还有些客人。林初月点头,跟着钱夫人去了里面的隔间,她坐下,整个隔间里就只有她们两人。   “小绣娘,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林初月答她:“我姓林名唤初月,钱夫人若不介意的话,叫我阿月就可。”   “初月,”那两字在钱夫人口中盘桓,她嘴边还挂着笑,“阿月的名字好听。”   钱夫人说完,开口便问:“阿月,我知道你在犹豫考虑些事情,你其实是想做我府上的教习师傅的对不对?”   钱夫人循循善诱,林初月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不瞒您说钱夫人,我心里是想的,可我现在身上缠了些事情,不好解决,很可能会影响到去您府上的,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林初月语调虽慢,但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可方便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想把她留在自己府上。   除开平时教那些小姑娘,她还能和自己能说说话,这不是也挺好的吗。   钱宅很大,她的院子也很大,可当牡丹花谢了,里面就算种满了海棠树,她也还是觉得寂寞无趣。   难道要和钱夫人说自己户册的问题吗?   林初月心里有些发胀。   她很喜欢钱夫人,钱夫人是个善良和蔼的长辈,就算只见了两面,她也待她很好,还送了她一袋桂花糕。   可是……那日村民的话还盘旋在她心头。   “钱夫人……我”林初月垂着头,一双细白的手指轻轻攥着,“我不想说……”   “如果我能把这事解决了,我一定会去前夫人夫上做教习师傅的。”她抬头,眼底红红的还泛着水光,“只要那是你还缺人,也不嫌弃我。”   钱夫人只是想知道让林初月这般犹豫纠结的原因,如果可以,她能够尽自己的所能去化解掉这个问题,但如果她不愿意说,甚至自己的问话还把她逼到这个份上,那,不是钱夫人的初心。   “阿月姑娘,我就这样叫你吧。”她眉目温婉,拿帕子帮林初月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你若是有困难说不出口,我也不想为难你。”   “那就等着吧,若是阿月姑娘口中的困难过去了,随时欢迎阿月姑娘过来。”   钱夫人不知道在此期间自己会不会挑中合适的绣娘,但总归她是希望林初月过来的,即便那几位小姑娘可能会有了师傅,她也还是希望林初月过来陪她说说话,在她面前绣绣花也好。   若是当年自己那个孩子没掉,也应该和着阿月姑娘差不多大吧,及笄的年纪,长得比花还要娇艳。   只可惜因为那次意外她的棠棠没有了,她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即便多年情分,钱老爷纳了新妾,钱夫人虽心里落寞,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都这样大了,该有个孩子了,就算不是自己的,也总要有的。   什么花都好,开着都行。这样一来就算牡丹谢了,不也还有芍药,也不至于辜负这样好的一片地方。   她们又聊了几句,林初月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钱夫人看着林初月的背影,心里闪过许多思量。   要不……要不她去查查吧,她想知道阿月姑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帮帮她。   林初月和钱夫人聊完,出门就碰上了村长夫人。   村长夫人也是才和绣铺里的伙计交代完材料准备的问题,差不多就要启程回去了,也快到了她和几位村里同乡约好一起回去的时间。   她们两个这次出来,主要是来绣铺里和刘掌柜商议事情,其次就是要去找她那牙行朋友,所以村长夫人和村里同乡商议好了,若是同乡处理完了事情就会来城门的槐树下接她们。   林初月这时情绪还有些纷乱,眼睛也有些肿,村长夫人向来看事仔细,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阿月怎么了?眼睛这样红。”   她摇头:“没事,就是眼睛痒多揉了一下,不要紧的。”   见林初月情绪没有太大的异样,村长夫人才放心。   村长夫人要带林初月去见的那人住着离这儿不远,她们走了一刻钟不到。   一见面村长夫人就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情况,那人倒也不扭捏,直接把解决手段说得清清楚楚。   户册的问题不是不能解决,只是他们这能安排的身份全都是低贱的奴籍,卖给大户人家做奴仆的。身份又能高到哪里去。   这和良民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原本按照村长夫人预想的情况,能得到的身份,应该比这要好一点,可有些事情总不能时时都如想象的那样好。   别过了那位朋友,村长夫人带着林初月赶去城门口。   她们就在城门的那棵槐树旁,等着村里的同乡过来。   村长夫人叹了口气,低声开口:“阿月对不住了,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这又怎么怪得了村长夫人,她也是帮自己想办法,但就算情况不好,那不还是也有阿爹那边吗?她今天听阿爹说,还是很有希望的。   “师傅,你这也是帮我,只是情况不好也怪不了你呀,再说了我阿爹那边也有办法的。”   林初月这话,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师傅。她也不能完全确定,阿爹找到的那难民同乡就一定能帮自己。把希望孤注一掷,这种感觉可让人不好受,若实在不行……   若实在不行……她师傅的这条法子,也只能走一走了。   没等多久,同村的人就驾着牛车缓缓过来。   村长夫人拉着林初月上了牛车,村民牵着缰绳,牛车一点一点向城门口去。   林初月从怀里拿出那封自己早早写好的信,手掌下意识就捏紧了信封。   这封信是她一大早起来就写好的。   是她被噩梦惊醒时起来写的。   或许是因为这四天时间过得太快,她有些害怕,才做的噩梦。   她当时是怎样想的,她想着,她不能放任自己就这样被下进于安城的大牢,她得想想办法,她家里除了阿爹不是还有阿砚吗?   他不是未来搅动朝廷的人物吗?或许他能帮自己呢。   她那时才醒来,脑袋晕乎乎的想都没想就下笔写了一封信,说了自己这几日的情况。从里正过来到阿爹出去找人,详详细细全部写了。   可等到她后面清醒了些,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傻。她写这样的有何用呢?交给阿砚他就能帮到自己吗?阿砚现在只是秀才,他还未参加秋闱春闱,还没有一官半职,他怎么帮自己?   甚至这段时间正是他寒窗苦读的关键期,她要让他因为这样的事情烦忧吗?   林初月把那封信揉皱了,又展开,反复了许多次,最后,还是把它带过来了。   谁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平时的阿砚太可靠,才让她潜意识就想着依靠他,可是他才多大呢?他比自己也小啊!   牛车的轱辘还在地上滚,一颠一颠的往城门口去。   “师傅,我想去渝林书院一趟。” 第42章 有问题 不是同乡?   听到林初月这样说, 村长夫人愣了片刻,一思量就猜到她许是要去渝林书院找邵砚山,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呢, 以前都是这样。   这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就离年节过去了半月。   因为这段时间局面动荡不安,她和林初月除了今日, 都快有一月没来过于安城, 她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张家村待着, 即便和刘掌柜有什么交流,那也是靠着村里须得来往于安城村民帮忙交接。   她们两个女子总归出门还是不大方便的。这次若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过来。   驾车的同乡村民听到林初月的话, 勒紧了缰绳,但他这趟过来因着村长的吩咐, 虽然林初月开了这个口,可主要意思还是听村长夫人的,他转身看向村长夫人,以眼神向她询问示意。   村长夫人扬唇笑了笑, 抬手握紧了旁边的林初月。   “现在还不算太晚,去渝林书院一趟还来得及, 我们加快些脚程过去吧。”   听见村长夫人的话,村民赶紧点头,应了声好嘞,架着牛车调转方向, 往渝林书院那边去。这会儿速度倒是比刚才快了不少, 一刻钟不到的功夫就已然到了渝林书院门口。   林初月抬头望着那鲜亮的匾额,随即翻身下车。   “师傅,你们在我这稍微等我会儿, 我很快就出来。”   旁边这两位村民虽然都和林初月住的不远,但他们这几人除开今天说过话,之前那是一句话都没聊过,算得上生疏的,这会儿要他们几人特地在门口等自己,林初月心里是有些羞愧。   看出了林初月脸上的不好意思,村长夫人安慰了她一句。   “不要紧的,大家都没什么事儿,等等也无妨,不用着急,缓着点也行。”   村长夫人这边说着,手上拿出带着的干粮分给了两位村民。   其中一位接过村长夫人手上的东西,对上林初月笑着开口:“村长夫人说的是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不要见外,阿月姑娘,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去办。”   另一位立刻也明白了两人的意思,也跟着附和:“阿月姑娘去吧,我们在这儿也不无聊,说说话也行的,不打紧。”   看着面前三人,林初月缓缓点头:“我很快就出来的。”   说着,林初月握紧了手上的信,转身踏上了渝林书院前头的台阶。   跨过门槛就是是门房待着的地方,听见这边有动静,门房立刻应响过来。   又见是林初月脸上,立刻挂起了笑。   “邵头名的阿姐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快进来歇歇瞧着脸上都出汗了。”   林初月跑过台阶上来的时候,速度快了些,身上确实热了点。倒也算不上累。   拿出身上带着的帕子擦了擦汗,她摇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阿砚今个可是还在教堂里上课,我……现在会打扰到他吗?”   门房摆了摆手:“阿姐这是什么话,这差不多都要到斋堂的饭点,学子们应该是下了课的,可算不得打扰。”   听见门房这话,林初月便松了口气,她想进去,可又想着门口还有人在等自己,她犹豫了会儿,拿出那封被自己揉的有些皱的信,递到门房面前。   “我就不进去了,你若是有空,麻烦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我阿弟。”   门房有些纳闷,往常他们邵头名的阿姐过来的时候都是会进去等等,再同他们邵头名说上几句话的,这次虽然快要到了饭点,但倒也不至于匆忙,因为晚间他们学子是没课的,会在自己房里歇息温书,也不会耽误些什么。   可转念一下,邵头名家是在张家村的,离他们于安城还有些距离,这会儿要是耽误了,或许会误了人家阿姐回去的时候呢。   门房伸手接过那信,笑着点头:“好勒,待会儿我就帮阿姐您交给邵头名。”   “恩,那多谢你了。”   “哎,这哪有什么谢的!”门房往门外边瞅了一眼,发现像是有辆牛车等着继而又问,“阿姐你这可是赶时间,要是赶时间就先走吧,我看着像是有人在等你。”   林初月坦率的应声:“我是和同村的人一起过来的,他们这会在门口等我,我也不好让他们久等,那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了!”   “哎,客气什么,大家这么熟,不必谢!”门房语气利落爽朗。   这可是他们邵头名的姐姐,他当然会好言好语对着,他们邵头名,渝林书院名副其实的希望之光,几位德高望重的夫子都对其期望有加,就连他这小小的门房也听说了一二。   虽说现在邵头名一家还在那城外的张家村,还是远近闻名的穷苦村,但保不齐三年后的秋闱,四年后的春闱,人家邵头名就能一举拿下,挣得一份光明前程呢。   况且他们邵头名和阿姐性格都挺好的,就这几次过来邵头名的阿姐都给他带了不少吃的,这样的好人,就算没有邵头名的关系,他也是喜欢的。   看着林初月转身脚步匆匆的离开,门房手里捏着那封信,把门关上,转身进了书院里。   门房迈过甬道,去了教舍边等候,差不多就要下课了,他在这儿应该能等到他们邵头名的。   但这天似乎有些奇怪,他等了许久都没等见他们邵头名,倒是往常几个少见的学子看见了他,还对着他打了几声招呼。   门房觉得奇怪,去邵头名常在的讲堂里看去,这一眼,倒是瞧见了经常和邵头名一起待着的袁述清。   讲堂里空落落的,只剩下几个人,大多数学子都去了斋堂用饭,袁述清还坐着,低头看着一篇文章。   这上面有几句话意,他理解起来依旧有些困难,若是邵子安在就好了,他这不懂,还能朝他问上一问。   思量了许久,袁述清还是决定等明天夫子来了再向夫子请教,他收起书,抬头就看见他们渝林书院的门房在外头,他拿起东西,抬步向门口走去。   门房里里外外探头探脑,样子有些怪异好笑。   袁述清停下脚步,到了门房面前:“这是找谁呢,看来看去的?”   他休假时常出门回家,有带些东西点心,也会分给他们几个门房吃,一来二去袁述清和几位门房关系都挺好的,所以说起话来也多了几分熟稔。   门房收回目光,转向面前的人:“我这是找邵头名呢,怎么今个他不在,我都到这等了许久也还没看见他。”   当然看不见邵头名了,自从昨日起,不知何人给邵子安捎了一封信,后面他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即刻向他们夫子院长告了四天的假。   原本按照他们渝林书院的规矩,学子是不能轻易请假的。但事急从权,又因为夫子院长都看中他们邵头名,没太为难他,就准了他的假。   这才第二天,门房又怎么看得见邵子安。   “昨个我们邵头名出院门的时候,你没看见他?”袁述清侧头问他,不相信这门房会对此不知情。   他们书院一般是有两个门房,相互照应,看着这书院来来往往,学子们进出院门,他们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邵子安要出去也要有夫子院长的批准书信的,还得经门房查看,他怎么会没有印象,不记得呢?   说到这里门房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我昨天有事,回家了一趟,兴许是错过了。”   袁述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回事,那怪不得他没看见邵头名了,可是……他记得他们渝林书院的门房通常请假也是要报备的呀,这……   看见袁述清怀疑探究的眼神,门房立刻招了:“我偷偷走的没和院长说,不过也没待多久,袁学子你可别说出去啊!”   这也没多大的事儿,若是家里有紧急情况,回去一会儿也不打紧。就算让院长知道了,会有些小处罚,但也应该到不了哪儿去,不过既然门房都这样说了,他答应他便是。   “不说不说。”   门房松了口气,想起刚才的事儿,自己手上还拿着这封信呢,张口又继续问:“那你可知道邵头明何时回来,刚才他阿姐过来了,有封信要交给他……”   “这……邵头名回去了,怎的见不到她姐呢?”   别说门房,就是袁述清想起这事也觉得奇怪,应该这次他们邵头名回去是有其他事儿,不是回家的吧。   想了想,袁述清建议:“这样吧,你把这封信给我,等子安他回来了我就把信交给他,反正我俩也坐在同一个屋子,你看如何?”   这倒是也可以,袁学子的人品他也信得过。   随即,门房便把那封信双手递给了袁述清。   “那就辛苦袁学子了。”   “哎,这是哪里话?帮子安的阿姐递个东西,这又到了哪儿去。”   门房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门口去,可没等走了几步,他又回头。   见他神色紧张犹豫,袁述清觉得奇怪。   “怎么了?”他问。   “那事儿,袁学子您可千万别说出去!”   袁述清叹了口气儿,这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他摆了摆手,示意门房回去:“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会说便不会说,放心好了。”   得到了袁述清这样的承诺,门房才把心放回肚子里,转身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位置。   林初月一上了马车坐稳,那驾车的村民便赶紧牵起绳子,加快速度往门口去。   他们这次通过城门口倒没费多少时间,前面排这的队伍不长,似乎守城的士兵也换了一批,人数也多了几位,核查起来速度很快。   通过了城门没了顾忌,那驾车的村民速度又开始快了起来,林初月之前从不知道,牛车竟也能这样快的速度。她坐村长夫人架的牛车,可不是这样的。   天还未黑,林初月就已经快到了家,那村民稳住缰绳,将牛车停在门口,把她放下了车。   她翻身下车:“今天多谢两位大伯帮忙,我这边先回去了,改日有空请两位大伯吃饭。”   早就知道这邵家的小姑娘理数周全,为人称道,今日一见确实不假。   驾车的村民笑着点了点头:“你若是有空得了闲倒也可以,只希望那时不要打扰到你。”   “是呀,再过几日就没那样忙了,这邵家上下只有你一个姑娘家操持,说起来我们上门蹭饭也不好意思。”   两位村民的话十分客气,还带了几分玩笑。林初月弯了唇角:“有空的,几日后闲暇是一定要请两位过来。”   两位村民笑着点了点头。   “师父,我先回去了,还有事情我们明日再聊。”   村长夫人应了她一声:“好,回去早些休息,要是还没法子解决记得来找我,总归要比你一个人瞎着急好。”   “好。”   别过三人,林初月看着牛车缓缓远离,而后自己进了房门。   她还在院门就听到主屋里有人在说话里面,因为天色太黑了,里面点了盏灯,从外面看,只见得到一片一片的暖光。   林初月走到门口。   她看见主屋桌旁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她阿爹,另一人,她从未见过,看着眼生得很。   “阿爹,我回来了。”她声音很轻。   邵全德的注意顿时就转到了林初月身上,他连忙起身,只是动作有些晃,差点没站稳,急得林初月赶紧过去扶住他。   “阿爹小心些,千万不要伤到了。”   邵全德有些惭愧,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时时刻刻要女儿来担心。   “我没事,只是动作有些如鲁莽,让阿月你担心了。”   “这,就是小阿月了吧?”   是坐着的另外一人开口的,林初月抬眼朝他看去。   他估摸着有个四十上下的年纪,发间已有几缕白丝,肤色有些黝黑,五官轮廓倒和他们这边的人不太相像。   林初月柳眉微皱:“您是?”   那人笑了声:“不记得了?四年前我不是和你一起流落到这张家村吗?不过后来邵家的把你收养了,我又去了那李家村定居,想来应该是隔得太久生疏了。”   “说起来我们都是北境一起过来的,可算得上是同乡呢!”   林初月听得出来,他说话带了些口音,即便在这待了十年,也还没完全被同化。他的外貌和这代的人全然不同,高鼻深目,毛发还带了些卷曲。很像北境那边人的长相。   可反观林初月,五官虽精致秀气,但皮肤白皙,轮廓也算不得深,长得倒像江南那边的姑娘。若要说都是北境那边的人,林初月可要比这位同乡差的太多了。   “同乡?”   那人说着,扬起了唇角,连带着脸上的褶子都更深了。北境那边的特色就是皮肤粗糙,人不太抗老,这人全都满足了。   “是啊,当时我们一起过来的,我们这群人里就你一个小女姑娘,同行的都知道你呢。”   “是吗?”   林初月对那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确实是跟着难民一起涌入张家村的,但同行的人的脸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就连眼前这个人,她努力在想,但依旧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有些不记得了。”   看出了林初月的失落,邵全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阿月不用担心,你这位同乡很好,愿意主动帮你证明呢,你虽忘记了,但他记着也可以的。”   自己阿爹这样宽慰,再加上这位同乡确实符合北境那边人的特征,林初月这样想着,心里也没那样不安了。   有了这位同乡,她那失怙文书多了一个担保的人,这样一来就不会失去效应了。   想到这里林初月心里才松快了几分,喜悦也不由自主漫上了脸颊。   “谢谢你肯帮我了。”   那位同乡推辞:“这哪里要你谢,都是很简单的事情,再说了,我们不也是一起共患难过的吗。”   说到这里那位同乡又笑了会儿,才接着开口:“你现在的阿爹,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我的,就算现在我们不是同村同乡,那算是这十里八乡的熟人了,我就在那隔壁的李家村,是不是离的也很近?”   李家村可算是隔着张家村最近的。那可不就离得近了吗?   邵全德按照之前失怙文书担保的书写格式,又仿了一份,同乡给了邵全德自己当时的路引,又在那份担保信上面按了手印,这算是齐全了,就等着明早里正和村长过来,交上这些东西,那这事儿,就算是解决了。   林初月也不必再有后顾之忧了。   为了感谢那位同乡,林初月和邵全德的留他下来吃饭。林初月准备上了一些好菜,虽比不得年节时那般丰盛,可要比起平常那也是好了很多的。   吃过饭后,林初月又送着那位同乡出了门。也就是稍稍送了几步,到了村门口,和那位同乡道过别,林初月就自己回了家。   主屋里邵全德还在坐着,他手上拿着那份路引和担保证明。他神色轻快,这几日以来的连绵愁绪也因此一扫而空。   见林初月朝他过来,赶忙唤林初月坐下。   “总算是把这事给解决了,上天真是照应着我们家阿月,碰到什么困难也会迎刃而解的。”   林初月睁着一双眼,表情促狭,唇角是止不住的上扬。   “哪里是上天照应着我,分明就是阿爹一直在帮着我呢!不然这事哪有这样简单就能解决的。”   邵全德也跟着笑,喜色自然显露:“忙了这几日,我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早知这样,我昨天就不那样着急传信给阿砚了,害的他担心,不过今晚他还是继续担心着吧,明个我再让人捎信给他,告诉他这事已经解决。”   邵全德这话,让林初月的笑陡然止住:“阿爹,你昨个让人捎信去了给阿砚?”   “是呀,不是昨日还没找到这位同乡吗?我也是着了急,想着写信给阿砚,阿砚那样聪明,认识的人比我们多些,多个人考虑也多份照应,多份保障。”   叹了口气,他又接着说道:“这倒是我太着急了,现在事情已经解决,阿砚那边收到信,估计还在担心呢。”   林初月心头一梗。   怎么说呢,关于这件事,他们父女俩倒是想法一致,都想到了阿砚觉着或许他能帮忙。   这边阿爹前头刚写了信,后脚才隔了一天不到,她就又捎信给阿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事儿有多急迫呢,连着两人都给他写了信。   林初月后悔死了,那时她才做梦醒来,写的话大多都不过脑子。说的自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话里行间,都像是在博取他的同情一样,这事情要是还未解决倒说的过去,可偏偏这事儿已经解决了。   她可还比邵砚山都更大一岁呢,真是一点长姐的风范都没有,她做出这种事来,也是够丢人的了。   只希望阿砚不要把这事同他人讲才好。   心里万般愁绪,林初月也只把它隐藏起来。   看着邵全德的把那些东西收好,转身进了自己屋里,林初月又把主屋整理收拾了会儿,也就回了房。   这一日早晨,林初月醒得很早,做了饭,又开始在院子里忙碌起来。   上次邵砚山写信过来,让她注意到,他们院子后面确实长了几株野生的金银花。   这金银花可算是中药材了,若是培育的好长,得再多些,也是可以带到城里的药铺去卖的,就是目前还不知道这价格如何,除却这金银花以外,林初月还发现屋后长了些野生的红薯的枯叶。   她又把泥土翻了下,发现了一些红薯的块茎。   红薯一般长在秋季,晚一些成熟的可能要在冬季才能长好,这些品种看起来像是晚熟的,不然过了大半年,林初月哪里还能发现这红薯枯叶呢?   如果这些东西培育的好,说不定来一年也能种上一大片。   说起来红薯的作用可多了,不仅能够做红薯粉,做红薯丸子,炸成薯片……除开这些就算是直接蒸着吃,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这一大早起来吃过了早饭,林初月就把他们后院长着的这些东西都理了理。还采了一些金银花,她想要等着天气好晒干些好茶来喝,清火明目。   虽然家里还留着些邵砚山之前买来的决明子和枸杞,但林初月觉得,这金银花泡茶的味道要比上面这两个好多了。金银花泡的茶味道偏甘,回味起来舌头也是轻快舒适的。   主屋里邵全德正坐着,林初月处理完那些也到了院前打扫。没多久就等来了村长和里正,林初月看着里正那挂着笑的面皮,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压下心里的不安,想着自己已经把事情解决了,不该这样才是。   随后把两人迎进了主屋里。   三人坐在主屋桌旁,林初月和往常待客一般,帮忙倒了些茶,茶里面泡着决明子。   其实今日还未到四日之期的最后时限,下午才是,只是因为要收集材料,他们要先来一步,才能再回应于安城里的知县大人。   几人也不多聊,邵全德干脆的把昨天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村长和里正。   接过那几张东西,里正面上始终是不慌不忙。   他视线在那文书上下打转,随后又看了几眼路引。   里正手指在路引上点了一处,随即把路引推到了村长面前。   “村长,你看看这路引是怎么回事?”   刚才村长也大致看了这担保文书和路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里正突然这么一指,他心里也有几分怀疑了。   “这……这确实是北境那边过来的路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里正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村长这话就不对了,你再仔细看看,这路引虽然是北境那边过来的不错,可是……”   “四年前北境过来的路引,和这路引,可有些不同。”   里正这么一说,村长倒是回想起来。   边境的掌通行的职位,一般来说都是四年一更换,正好那四年前就碰上了更换的时候。那时的通关印鉴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分明是三年前的路引。   如此说来,那就不可能是林初月的同乡啊。   她是四年前流落张家村的,这时间是就根本没对上。 第43章 反转 突然过来的差役   里正这番话说的很清楚了, 意思就是这李家村的村民的路引不符,根本就不是那批和林初月一起流落到张家村的难民。   那身份都不对了,他立下的担保书又有什么作用呢?不过废纸一张, 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里正扬着那张路引, 在几人眼前晃了一圈。   然后又把那路引放回桌上,推到邵全德面前, 他眉头翘着, 眉尾低垂, 一双眼夹着几分为难。   “这份路引是做不得数的,邵师傅还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可以证明你家阿月的身份吗?如果没有的话……”   他长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那下午于安城那边来人过来盘问, 我就不好交代了。”   “你说是不是啊,村长?”   村长还想着那张路引的事, 没注意到里正在叫他,等到里正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里正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里正被村长这话气得够呛,但脸上还是没什么变化, 他缓缓开口:“我是说如果邵师傅没什么其他的身份证明,那下午于安知县大人派人过来盘问, 我们不好交代的,这回可听清了?”   他特意对着村长耳朵开口,声音越到后面音调越高,每个字都拖得很长。   别说是村长, 就算是离得更远些的林初月邵全德都听得很清楚。   村长看了里正一眼, 压下心中的不满“恩”了声。   瞅着村长憋屈的模样,里正心里畅快,他又看向邵全德:“那邵师傅可还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如果没有这的话……可难办了。”   里正的话虽气人,可事实就是这样,邵全德手上没有其他能够证明林初月身份的东西,那在下午的时候,于安城那边过来人,自然林初月就会判成游民,会被带进于安城的大牢里,之后怎样,可想而知了。   邵全德垂着头,双手攥紧,因为太用力手臂还微微颤抖。   他气恼,气恼自己无用,帮不到他的阿月。   里正笑了一声,茶水还未喝一口,就让村长跟着他一起回去。   只是在离开主屋前,看着半天没点反应的邵全德和旁边站着的呆愣的林初月,又停下了脚。   里正在门边:“邵师傅你也放宽心,天无绝人之路,这不是还有几个时辰吗?说不定就有证据了呢,您可不要一直坐着,要动起来啊,行动起来总会有办法的。”   觉得自己说的有理,里正还一边点着头,而后又看向离他已经有一丈远的村长。   “村长要不也安慰邵师傅几句?”他靠在门边神情惬意,“都是同村人,总该宽慰几句吧?”   村长瞪了他一眼,怒由心生。可这样的时候他又能说的什么呢?   “我嘴笨,说不了什么话,还请里正谅解。”手早已在身后握成了拳,“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这话说完,村长头也不回的往屋外面走。里正这会儿也不在意,他又往主屋里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一步一步慢慢悠悠的离开了邵家的院子。   一时间安静了许多,主屋里只剩下邵全德和站在一旁的林初月。   这条路子走不通,林初月挣扎了下,当即心里就做了决定,她待会儿得去和村长夫人说明,奴籍就奴籍吧,总归不至于被下进大牢,不至于被流放杀头。   比起游民的身份,奴籍还是更有希望的。大不了到后面她多挣些钱,给自己赎身就好了。   赎身可没有那样简单,林初月是知道的。可总不能一点希望都不留给自己吧,那这样她活着也太累了。   想通了这些林初月,脸色缓和了几分。   邵全德仍旧垂首懊恼着,他背脊微微颤抖,叫林初月看了心疼。   “阿爹,别伤心啦,此路不通,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呀。”   见邵全德抬起头来,侧目看向自己,林初月继而又道:“村长夫人和我说过,可以和城里的牙行买户口的,他们路子多,法子多,虽然要些钱,但办起来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我等会儿就去和村长夫人说清楚,让她帮帮我就可以了。”   林初月脸色轻快,但邵全德还是怀疑这话只是她用来安慰自己的。   “阿月可不能骗我。”   她合着眸子,佯装无奈的摇头:“阿爹呀,我骗你做什么,我要是骗你,下午不照样要被那于安城来的人带走,这有什么意思?”   她不会被于安城的人带走,只是今后的身份可能还是会遭人白眼而已。   邵全德还有几分怀疑:“真的?”   “真的!阿月不骗您!时候不早了,我赶紧去做饭,吃过饭后差不多就去村长夫人那啦,不然别说您等得起,我可等不起了。”   林初月不仅神色松快,连话语里也带着几分调侃。邵全德原本还悬着的心,这时才放下了。   想了想,他开口问:“那买户口需要的银子不少吧?”   “确实不少,我最近攒的银子可全花在里面了,以后生活都得仰仗阿爹您啦!”   林初月笑得眯了眼,受到她情绪的感染,邵全德也跟着笑了。   这次中午饭吃的匆忙,来不及收拾林初月就拎着东西去了村长夫人那。   不能再拖!   早上村长离开的时候,回去应该就会和村长夫人说明这事。   林初月昨日就和村长夫人交代,如果阿爹找的那位同乡没能帮她解决这事,她就下决心孤注一掷了,同意那牙行安排的户籍。   这下想来,应该那边就快来人了。   她得赶紧去村长夫人那,和牙行的人交个底。省得到时候于安城那边的人盘问,旁边又有一个好事的里正在,害的牙行安排的身份也不行。   林初月是在半路碰上的村长夫人,她也着急着过来,两人正好在村路上碰了头。林初月见自己师傅脚步匆匆,耳边的头发都乱了也顾不上整理。   难道牙行那边的人已经到了?   “阿月!”还在几步外看见林初月,村长夫人就朝着她喊了一句。   林初月点头,小跑着走过去:“师父怎么这会儿也过来了?”   跑得太急,村长夫人气都还未喘匀。   “过来找你的,有要紧事。”   林初月搀着村长夫人:“师父歇口气,不着急。”   一向得体的村长夫人,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早间村长回来的时候就把什么都和我说了,我赶紧就让人去联系我那牙行的朋友,可还没等我那朋友回信,就有人从于安城那边来找我。”   “不,应该说是找你。”   村长夫人又问:“钱夫人你可还记得?”   林初月点头,她当然是记得的,昨日钱夫人还委托她做府上小姑娘的女工师傅呢,只是被她推辞了而已。   钱夫人赠她的那盒带桂花糕都还在她家里放着。   “钱夫人知道了你的事,派那青禾过来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几分隐秘了,村长夫人拉着林初月走到路边,又往里走了几步,到了一棵树下,见往来无人,才继续说起来。   “钱夫人想认你做女儿,你若是做了她的女儿,就算是有了身份,不再是游民,不用受那些挫磨了。”   村长夫人这话林初月没能理解。   先不论钱夫人如何就愿意帮她,做钱夫人的女儿?这,也不能改变她户籍的事吧。   但后来,村长夫人又把事情的来回原因详细说了一遍,林初月就明白了。   钱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怀过一个孩子的,只是因为意外,孩子在她怀胎六月的时候掉了。那时孩子已经成形,甚至都被诊出是个女孩。钱夫人悲痛欲绝,万分懊悔沮丧,成日来就想着那因为意外掉了的女儿,形容憔悴,日渐消瘦。   孩子月份那样大的时候出了意外对母体损伤也很大,钱夫人也因为这个意外,以后再难有孕。   看见钱夫人如此伤心难过,钱老爷也心痛不已,他没有撤销申报上去的户册,把孩子“海棠”的名字留了下来,留存了这份念想,又给钱夫人的外院种满了海棠,希望能慰藉她心中的苦楚。   日子长了,钱夫人心里的痛也渐渐的淡了。想着他们的女儿留下的这个名字,还与他们在同一户册上,渐渐的也就想开了。   院里的海棠开得这样好,兴许是她的女儿不希望她伤心难过吧。她也该好好的生活才是。   但这些年过来,“钱海棠”这个名字仍未销户,一直都存在钱夫人他们户册上。   为什么不去销呢?或许是因为这份人丁税对钱夫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寄托了她的一份想念,她不舍得。   整整十三年,他们就当做“钱海棠”就像还活着一般。   钱夫人的意思很简单。   让林初月做钱海棠,只要她愿意。   听村长夫人说完,林初月心中既为钱夫人而难过心疼,也因为她的举动而感动万分。她何德何能,能让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善良人这样待她。   那是她的女儿啊,是她留了十三年的念头啊。就这样让给了别人,她心里会是怎样的?   林初月想象不出来。   只是她自己听完这些话,眼眶湿润。   “钱夫人已经让青禾过来了,只要你承认你是钱夫人一家流落在外的女儿,阿月,你现在遇到的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都已经派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可见是下定了决心。   林初月垂着头嘴唇紧抿,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师傅,那青禾姑娘可还有说过什么?”   知道林初月这会儿心里难受,村长夫人想也没想,直接伸手抱住了她,在她后边轻轻拍着。   “青禾姑娘没说什么,但她在我家那里等着你。可我有话和你说……”   “阿月,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必须答应必须做钱海棠,明白吗?”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村长夫人怎么可能考虑让林初月入奴籍。现在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她就一定要抓紧了,不能松手。   就算林初月松手,她也会替抓紧抓牢。   村长夫人说:“你就当是为我考虑吧,你肯定不愿意见我伤心难过是不是?”   “好,我会的。”   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已经山穷水尽,如果不是这个时候得到钱夫人这样的消息,林初月唯一的出路就只能让自己变成奴籍。况且做钱夫人的女儿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自己心里别扭而已。换了个身份,但人还是她,没有改变的。   “师父,我该做些什么呢?”   再过一会儿,里正和村长估计就要带着于安城里的人来他家了,他们问起来的话。自己该怎么做。   见林初月态度松动答应了这事,村长夫人放下心来。   她握住林初月的手脸上欣慰:“不用做什么,我们现在直接去你家里等着,那青禾姑娘还在和我加的聊,等确认没什么问题她就会过来,到时候于安城里来人问青禾姑娘会替你回答,她说什么,你只需应着便是了。”   听着青禾姑娘转述的钱夫人的话,这事是问题不大的。   于安城里的知县大人一直都知道钱老爷府上有个女儿,只是不知道那女儿在五个月还没出生时就没了。   钱夫人府上对外一直都是说钱海棠还在,渐渐的大家也就默认“她”在,见不到“她”人,兴许可能是流落失踪了。   钱海棠和林初月的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女孩,巧了也有这流亡的经历。这事说出去,大家只会觉得钱夫人积德行善,福报来了,找到自己走失多年的女儿。   林初月点头,觉着钱夫人实在考虑周全。   “我们现在先去我家里等着吗?”   “嗯,去吧,青禾姑娘应该没多久也要过来。”   说着林初月便同着村长夫人,两人一起又踏上了回邵家的村路。   今天路上的村民倒是比往常多了些,每走几步就能碰到个熟人,向村长夫人打招呼。但因为他们这次时间赶得紧,也就没顾得上寒暄,随意招呼了声就快步走了。   在离家还差那么几步路的时候,林初月碰上了肩上挑着担,刚下集市过来的人同村。   兴许是今个生意好,那村民嘴里还哼着小调,一步步走着,肩上的担也跟着上下一颠一颠。   他看见迎面走来的林初月,抬手就向她打招了招。   “这不是邵家的小阿月吗,脚步这样急做什么?是不是你家阿弟才回来,开心的这样?”   看清了一路的两人,那村民又说了一句:“看漏眼了看漏眼了,还有我们村长夫人在呢!”   他先头的那句话让林初月心思一怔:“大叔你说什么,阿砚回来了?”   “是啊,我昨个在集市上的时候就看见邵小秀才了,不过那时是在李家村了。”   昨个就看见阿砚,那他怎么没有回家呢?林初月昨天可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不过我看邵小秀才像是要去那前头的钱家村,应该是有什么事的,现在该回来了吧!”   看见林初月困惑的眼神,那村民也有些怀疑了。难不成,那邵小秀才还未归家?   转头看见自己筐里还掂着几把菜,把身上的担子卸下取了两把,一把给了林初月一把给了村长夫人正好就分完了。   “今天卖菜还剩下两把,既然碰到了村长夫人和阿月小姑娘,那这两把菜就送给你们了,回去加个菜,那就这么说,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又担起扁担,手上稳着吊起篮筐的绳一步步往前走了。   林初月还在回味刚才的话。   阿砚去钱家村做什么?   钱家村可是离他们张家村最远,这距离差不多都要赶上进一趟于安城了。   村长夫人轻轻拉了拉林初月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我们先回去吧,阿砚或许有什么其他的事,到时候他回来再问也不迟。”   “恩。”   当下确实是要先回去。   她们一进主屋里就看见邵全德在一旁站着,神色郁郁,但看见她们两人过来,脸上的愁绪褪了不少。   邵全德拄着那拐一步步朝他们两人过去。   “村长夫人,阿月,户籍的事情……”   “邵师傅不必担心,都已经解决了。”   说话的是村长夫人,她开了这个口,邵全德那浮浮沉沉的情绪才安定下来。   “是的,阿爹。”   说完,林初月就把钱夫人的事儿同邵全德又讲了一遍。   林初月原本还很犹豫,想着自己或许会很难开这个口和邵全德说这事,但见着了邵全德,她的心情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他是她的阿爹呀,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就算她以后会是钱夫人名义上的女儿,但她也还是阿爹的女儿啊,这点,以前现在都不会改变的。   “不管怎样您一直都是我阿爹。”林初月抬眸看着邵全德,语气无比认真。   “我当然知道了,”邵全德笑得眉目舒张,“阿月一直都会是我的女儿。”   再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青禾姑娘脚步匆匆的过来。她带着钱海棠的生辰八字名帖,都一一让林初月看过让她记下,这样一来就算是查验时,问题也不至于出了错漏。   青禾姑娘和钱夫人很像,气质都一样的温婉亲人,只是青禾年纪更轻些,稍显点稚嫩。   “以后您就是我家小姐了。”   多了一个这样的念头,她觉得自家夫人肯定会比以往更开心的。   她们夫人日子过得太苦了,终日里的趣味也只是在院子里饲养些花花草草,要不是几月前府里来了几个表姑娘,她的夫人都不知道要怎么打发这一日日的时间。   其实几年前还好些的,老爷得空会过来,同夫人说几句话,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这几年,自从那小妾抬进了门,除了必要的节日,老爷实在很少踏进她们夫人院子。   她们为夫人鸣不公,可那又能如何,夫人那样云淡风轻不争不抢的性格,她早已经不在意了,其他的人再说些什么都进不了她的心了。   他们这些下人能做的,就是好好侍奉夫人,让她日子过得更加舒心而已。   青禾姑娘的话并不是随意说出来,林初月看得见她眼里的真诚认同。   “谢谢青禾姑娘了。”   “小姐不必和我道谢的,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既然夫人认同了这位阿月姑娘,那么她也会打心底把她看成自己真正的小姐,她就是她们钱家的钱姑娘,夫人的心头宝。   林初月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运气这样好,能碰上这样善良的人处处为她考虑。兴许,户籍这样一遭事,也不算太坏。   里正再过来的时候就没带上村长了,他身后跟了几位时常做他下手的村民,都生得高大魁梧。进门的动静也全然不如前几次,他们一行五六人浩浩汤汤,直接把门推开,连招呼都没打闯进了他们家院子。   为首的人赫然就是里正,他迈着大步走向主屋,后面的人也亦步亦趋跟上。   “邵师傅可在,已经是最后时限了,您这交不出证明邵阿月身份的东西,我可是要把人带走的,差不多于安城的差役大人就要来了,也不要让他们等着着急。”   听到这声音,邵全德拄着拐,林初月在旁边搀着他,身后又跟着青禾和村长夫人,一行四人迈过主屋的门槛走到院门口。   “里正这是什么话,还没把事情说清楚就要抓人吗?”   “邵师傅这话可是玩笑了,什么叫还没把事情说清楚,我这里里外外跑您家这儿也有四五趟了吧,您可都交不出证明邵阿月身份的东西,这没有户籍,她不就是游民了吗?那既是游民当然要按照例律,关进县里的大牢了。”   “我身为张家村的里正,掌管户册赋税,当然要进到自己的责任,为我们于安城的知县大人分忧。”   话音刚落,他抬手招呼身后几个大汉:“你们过去,把那邵阿月带过来去村口等着差役大人。”   那几位里正的下手,听到里正吩咐赶紧上前动手。   “你们谁敢动我家小姐?”青禾走到一行人身前,沉着脸,扬声对着那几位壮汉呼和。   明明是一介弱质女流,但这声居然真真镇住了几位大汉。   “我家小姐是于安城钱老爷的独女,良民一位,你们这粗蛮人少在这儿颠倒黑白混淆视听!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家老爷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这突然冲出来的陌生面孔,倒让里正有些意外,他唇边挂着笑,恢复了以往亲善的脸。   他挥手让几人停下动作:“你这姑娘是哪里的?邵家阿月可是几年前流亡到我们张家村没有户籍身份的游民,今天彻查了身份,当然是要被抓起来送进大牢,小姑娘你可不要乱说才是。”   青禾丝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什么叫没有户籍身份的游民,我们家小姐虽走失了这些年,但如今找回已经确认了身份,她可是正经的良民由不得你在这里空口白话的污蔑!”   “你是这张家村的里正?”青禾一点没惧怕他,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算是里正,我们钱家的小姐也由不得你随便议论。”   里正心里诧异,这什么时候邵阿月成了别人家的小姐?   于安城的钱家他可是听过的,有名的一方豪绅,生意做遍了整个州府,在那于安城里是有头有脸有地位的人家,就连知县大人也不会轻易找他麻烦的,平常也是和他好好相于的。   这样的人家如何会和林初月扯上关系?   里正手指捏着下巴,仔细思量着。   若这邵家阿月真是那钱老爷走失的女儿,那边就怎么派个丫鬟过来,不让其他人来接呢?这实在不合常理。   “去,把那邵阿月给我带过来!”   村长夫人再也等不住,直接上前朝着动手的大汉推了一把:“住手,我还敬你一句里正,你这行事可仔细掂量清楚!”   “你们是听村长夫人还是听我的?”   几名大汉没再犹豫赶紧下手,可还未等他们挨到林初月,这邵家的院门口就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声,随后涌进来了好几名差役。   他们一个个都腰间配着刀,板着一张脸,动作迅速的擒住了里正。   里正还未反应过来,瞬间慌了张。   “差役大人,这是为何?” 第44章 求情 不能犹豫啊   “为何?”钳制住里正双手的差役嗤笑, “我们为何抓你心里没点数?”   里正虽惶恐不安但却也尽力平复心情,他赔着笑脸:“我是这张家村的里正,差役大人, 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那差役把里正双手束住, 让身后的几位同行架着他肩膀,这样动作利落不拖泥带水, 俨然是于安城里衙役的作派。里正带来的那几名大汉看里正被抓, 一时间没了主心骨, 心里慌张愣却也只知愣在原地,举足无措。   为首的差役向身后几人睃了一眼,随即道:“入室行凶做恶, 这几人也一并带走。”   后面跟着的几位差役立刻下手,一人绑了一个。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一大伙人顿时变得畏畏缩缩, 看着好不狼狈。   身上被人束缚着,马上就要被压走,自己却还未知道发生什么,里正不甘心。   “差役大人, 我是着张家村的里正,在任已经四年就算是犯了什么事,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总得知会我一声啊。”   恶人自有恶人磨。   原本还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里正,转眼就变得委曲求全低声下气。   林初月一行人都看在眼里。   为何里正在他们面前如此嚣张跋扈?还不是因为他们只是一介村民白身,这里正惯会看人下菜碟, 若是要换成有些身份的人, 他讨好还来不及,怎的还会敢嚣张。   就譬如现在的几位差役。   那差役觉得好笑:“知会你一声?”   里正赶忙点头。   “你这张家村的里正在任四年可干了不少黑心事,多少自己心里没点数?现在被人击鼓升堂, 告到了县里,还在这问我自己犯了何事?”   差役这话,院子里的几人都听在耳里。击鼓升堂,那是专门为那些事出紧急,来不及写诉状的百姓设立的制度。究竟是何人如此要紧,还击鼓升堂让衙役专程从于安县过来提人。   别说是里正,就连林初月等人都有些好奇,毕竟他的举动可正巧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里正心里飞快思量,究竟是谁会在这样的时候专程去告他,还能让这衙役不顾他的身份。就对他这样动作。   可是想好一会儿他心里仍旧没有答案。   “衙役大人……客房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告我,也让我心里有个底。”   羁押这里正的衙役忍不住皱眉:“真是啰嗦,管他是何人告你,去了不就知道。”   想起那状告者口述诉状时的条理清晰,递交的重重罪证时的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就连久经公堂的衙役心里也升了几分佩服。   “直面我们知县大人也不用跪拜,你想想还能有谁。”   这句话说完,林初月心头一紧。   那衙役口中状告者的身份立刻浮现。   能够直面知县大人不用跪拜,只有两样情况,其一就是那诉状者身份超然,要高于知县,很显然这不可能。其二就是这诉状者有功名在身。   林初月立刻想起她阿爹说的话,说是他前两日有让人捎信给阿砚,说了他们这几日来的困境。而今个早上她还遇到了一位说曾见过阿砚的同村。   难道……   林初月猜测,应该是阿爹捎信给阿砚时,他就要来帮她了,这诉状者极有可能是阿砚吧。虽然是自己的猜测,但林初月有感觉,这猜测可能性极大。   她抬头看着这一队人马渐渐远去,心里下了决定。   她不能让阿砚一人为她操劳奔波,她也该去的。   林初月收回视线,看向邵全德:“阿爹,我想去于安城。”   邵全德立刻猜到了林初月是想去县衙公堂。   “你要去公堂上旁听?”   林初月点头:“阿爹我觉得这诉状者极有可能是阿燕,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那,我也要去。”   邵全德挣扎了会儿,原本他也想陪着去,可看自己这副身体,想法在脑海悬了一会儿然后还是作罢。   “师傅你先回去吧,这些天以来……多谢您了。”   村长夫人眉目间尽显担忧,她握着林初月的手,另一只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你我这样师徒关系哪里用得着谢,只是你这趟过去于安城,要怎么去?”   这下要赶去牛车速度肯定是不行了,那差役可都是骑马过去的,牛车太慢了,如果要驾牛车的话,等到林初月到那公堂上,估计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阿月小姐,我这趟来张家村是驾马车来的,你要是想去于安城,不如我们一同过去。”开口的是青禾,她来时乘的马车就停在前面,车夫在一边候着。   如此做了决定,林初月就跟着青禾,车夫驾车,三人在乡道上往于安城去。   马车走得很快,不多久就过了城门,县衙府离门口也不远,只是等他们到的时候县衙门口已经围堵了许多人,里面显然已经升堂。   林初月和青禾率先下了马车。   “阿月小姐,您这下是直接进去吗,还是?”   林初月往那人群围堵口扫了一眼,随后回答:“我这就先进去了,不等了。”   青禾点头。   作为夫人的贴身丫鬟,她自是要为夫人处处考虑,林初月如今成了夫人的念想,那她也要为其考虑。她这趟若是陪着阿月小姐一起进了公堂,那意义不大,不能帮到她什么,与其这样不如她先一步回去和夫人禀明情况,让夫人请人过来帮忙照应,这不是更好。   “阿月小姐,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先回钱府一趟,随后过来。”   青禾能把她这样快送来于安城林初月就已经很感谢了,来于安城的公堂是她自己的事情,青禾没有必要陪着自己,若是她有事去办就好了,不用再担心她。   林初月“恩”了一声:“青禾你去吧。”   与青禾在县衙门口分别,林初月迈步就往那人群围堵的地方去。   好事凑热闹的百姓不少,里里外外围了一大堆的人,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里面的情况,若不是因为最里面有着一排衙役拦住,百姓们几乎都要挤进了公堂。   林初月这样大一个姑娘家,想要从外围挤进去,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她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到了人群前头,能大概看清公堂上的情形。   可正当林初月要再往里看时,旁边一位又把她挤了出来。   好,这下直接给挤回原点了。   不仅仅是林初月,她身边几位百姓也被挤得厉害。   “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今天这么热闹呢?我看平常看着也没这么多人来瞧啊!”开口的人,就站在林初月前面,也因着刚刚一阵骚动往后退了几步位置。   与他站在一排的像是一起来的,听见他说这话,立刻就回答了他。   “那可不是,我看了这样多次升堂也少见这么热闹的,今个倒是新奇。”   他这话引起了前面人的注意,趁着不挤,前面人转过头来问他:“你们这凑热闹的,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事儿?”   “嗳,我们哪知道也就是看着热闹才过来看看,长长见识呗!”   来这围着的百姓大多都是这样,凑热闹是人的天性,好奇心是人的本能。   与他同行的人道:“是啊,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呗。”   前面的人笑了一声:“这里面的事儿可新奇,秀才告里正,连诉状都来不及写,直接击鼓升堂的,你们猜这是什么事儿?”   后面的两人被这卖关子的说法,弄得心头痒。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那是什么事儿啊?老大哥你就别卖关子,和我们说道说道呗。”   “是啊,你知道不就告诉我们。”   这两人这样着急,前面的人也不卖关子了,吊他们胃口了。   “这被告的人呢,是我们于安城张家村里的里正,这击鼓的人呢,是他们村里的一位小秀才,这位倒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还是头名,如今在那于安成渝林书院里就读。”   “渝林书院呀,这我知道,我们知府李大人不就是渝林书院出来的吗?”   “是不错,渝林书院人才辈出,除了我们知府大人,在朝为官的还多了去呢。”   后头的人点着头:“那这小秀才状告里正是什么事啊?”   “我这也是比你来的早才多听了一嘴,那小秀才状告里正一共有三条罪,一个是包庇侄子欺辱村内妇女,还有一个说是给自己免了赋税,摊出来让其他村民帮着交。”   这人说的话引起了周围一大圈人的注意,包括在旁边暗暗听着的林初月。许多挤不进前排的人都在注意听着这人说道。   听了这话,另一人啧啧惊叹:“这里正心未免太黑了些。”   “还有呢!”前面那人继续道,“那里正还监管户册不力,和他们张家村上任里正交接的时候遗漏了村民的身份证据,害得那位村民差点就成了游民啊!”   “哎呀,这里正怎么这样!”   “这也太坏了些,要成了游民,那可不得了。”   “是呀,我们已完成查的这样严,要成了游民性命都难保啊!”   话虽是这样说,但围着的也有其他人好奇,这条条状状拎出来可都是大过,怎的今天才揭发出来,还是被一个小秀才检举。   有一被吸引注意的人就问:“会不会是诬告,有证据吗?”   “哎呀对呀,好歹也是里正不至于这样吧?”   里正选拔可都是推举全村里品行良好德高望重的人,也是由村民推选,怎的就选出了这样一个不是东西的人。   前头说话的人暗自摇了摇头:“这就难说喽,我刚才看见那小秀才交了不少东西上去,我这不也是想看下文才挤到这儿来的吗?可惜……”   在后排的年初月打量了一会儿说话的这人,见他文质彬彬,打扮倒像是个书生的模样,说话也条理清晰的大志也是个读书人。   林初月被这人说的,愈发起了想去前排看看的心思,她家阿砚肯定在里面与那黑心肝的理正周旋呢。   她下了决心矮下身子,利用自己身板小的优势钻着人堆里的空子,挤了好一会儿,身上都出了汗,才在人群中露出了脸,勉强挤到了那衙役执水火棍拦着的地方,正好能看见公堂的全貌。   抬眼就见正挂于房梁之上的匾额,黑底金字。“明镜高悬”异常醒目。知县大人就在公堂之上那匾额之下,就坐于案牍前,头戴乌纱帽,一身青色鶒补子官服,面色端正,不苟言笑。   林初月当即收了视线,转看堂下,里正已被差役压着跪于公堂上,里正旁边站着一人,在威严的公堂上格外引人注目,但以林初月的角度,只能看清背影。   他身长直立,面朝知县,身上还穿着渝林书院冬季的学子服,只是细微之处比以往多了几分褶皱。   他的背影林初月再熟悉不过。   是阿砚。   “邵学子所交的证据我已过目,你身为里正,知法犯法逃避赋税,公然违背我朝条例,你可还有话说?”   里正颤抖着身子,根本没想到他做得这样隐蔽的事,居然能被他人揭露出来。   他找的那几位分摊他赋税的村民,全是对赋税知之甚少,又因为人丁变动赋税有所调整的,怎么这样还会被人告发,想到这里他恨恨的看向旁边的邵砚山。   他是怎么发现的?   里正咬着牙在心里计量,这漏税也是算不得太大,只要他认错态度较好,肯为那几位村民补齐,应该……无事。   “知县大人,我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我知错回去我就把赋税不回给那几位村民,可包庇侄儿欺辱妇女,这事是无稽之谈!请知县大人明察!”   “无稽之谈?”邵砚山轻笑,“里正混淆是非歪曲事实的作风,还真是一如既往未曾改变。”   “你……你休要胡说这公堂之上……”   “张权义,”知县大人低声呵道,“邵学子可给了我那被你侄子欺辱父女张小环一家的诉状,上面清清楚楚摁着他们一家的手印,你可有证据?思量清楚再做答复。”   听到知县大人这话,里正顿时瞪大了眼。   这何时邵砚山还能搜集到张小环一家的诉状?   他不是一直都在于安城里读书吗?而且那张小环一家又不识字,如何能写诉状?   想清楚了这些里正心里有了底气:“那证据是弄虚作假,请知县老爷明察!”   “弄虚作假?”知县大人皱眉,随即对着旁边的衙役吩咐,“张小环一家应到了吧,把他们带进来。”   原本还算镇定的里正看见人群中被衙役带着,缓缓走进公堂的张小环一家,心里突然发虚。   “来人可是张小环和他父母?”   张小环一家,齐齐跪下应声。   “里正可曾包庇他侄儿欺辱你?”知县大人眉目威严,瞪着张小环,她身子颤抖。   随即她目光转向里正,手指着他:“坏人坏人……”   张小环的父母赶紧跪下:“知县大人,我们女儿受那里正直而张麻子的欺辱,因为是同村的人,他又是里正,本来已经结了这事,可那里正背后又携人报复,我女儿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们……”   “知县大人您可得为我们做主。”   “这诉状可是你们写的,你可清楚上面写了什么?”知县大人问他们。   张小环父母摇头,随即看向一旁站着的邵砚山。   “我们不识字,写不了这个,只能求我们村的秀才替我们写,可我们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张小环父母大致说了一遍,直线旁边的视野跟着比较,随后在知县旁边回复。   “大人确实一致。”   知县目光扫向里正:“你可还有话说。”   里正无言垂目摇头。   罪状列举到第三条。说里正户册监管不严,和上任里正交接时故意遗漏村民身份信件,导致张家村其中一位村民身份存疑,成了游民。   里正听着知县大人旁边的师爷诉状,心情直转。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公堂之外又传来一声呼喊。   “知县大人!”   伴随着这声呼喊,一女子从人群中涌入公堂之上,但她还未到之前,就被旁边的衙役叉住。   这声音熟悉,林初月回头去看,赫然是里正夫人。   她有些狼狈,头发散乱脸色也不太好,平常端正得体的衣衫也没那样整齐,全然没有里正夫人的样子。   “来者何人,竟敢扰乱公堂秩序!”   “知县大人,知县大人……我们冤枉啊!”他看见里正跪扑在地上,心理气恼,“张权义,你给我抬起头来!”   这声音犹如当头一棒,里正惊醒,回头一看就见自己夫人。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就看着你被衙役带走受审吗?”   里正夫人的形形种种显然触怒了知县:“藐视公堂,该当何罪?”   “回大人,按律应当堂受责十棍,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旁边立刻站出两名衙役架着里正夫人按在地上,未等里正反应过来,那水火棍就落在了里正夫人身上。   咚、咚两下。   隔着厚实的冬衣都能感受到疼痛,林初月就在身后,视线都被打的晃了两下。   “大人手下留情!”这声音是在林初月身边,她抬眼去看,就见行色匆匆的李乡绅。   李乡绅都来了,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   知县大人未曾喊停,衙役的手也没有停,衙役动作很快两三下就打完了十棍。   李乡绅心疼极了:“知县大人手下留情啊!”   知县这才注意到那后面的人,定睛一看竟是李乡绅,说起来,知县大人和李乡绅也是相熟的。   前几年修城里的一座桥时,县里的税银不够,知县做主到百姓中募集,这李乡绅就牵头出了不少银子。后面那座桥能修好还多亏了这里相生,思及此知县大人才给了他几分好脸。   “这不是李乡绅吗,为何在这公堂之上?”   李乡绅赶紧回答:“知县大人这受审的人是我女婿,刚刚被打的人是我女儿啊我……”   “哦,来人赐座。”   这段插曲揭过,再次回到这里正的第三条罪状上。   “张权义,你身为张家村里正户籍监管不严,还故意遗漏村民身份信件,你可认罪?”   里正抬头看着知县威严的脸,心底犯难。   他当然不想承认,可难保这邵砚山又从哪个旮旯角落里搜了证据,他这事儿做的不算太隐秘,若有心去查倒也不是查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但看旁边还有自己的亲眷,李乡绅也在,他心里又莫名多了些底气。   里正犹豫道:“知县大人,这定罪是要讲及证据的……不能任由他人空口白字污蔑我。”   知县大人点头:“那上任张家村上任里正可在。”   “回知县大人,按那邵秀才的话已经带来了,在后堂待着。”   随后,衙役把那满头白发的老里正带来了公堂之上,这位老里正年纪有些大,走起路来都十分艰难要靠人扶着,知县大人便免了他的跪。   “张权义故意遗漏村民身份信件,可有此事?”   “知县大人……是,是有这回事。”   等了好一会儿这上任里正,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又再说了一遍。   在堂的人也听得明白,就是说这交接之时,原本那位村民的落户是手续齐全没有问题的,可偏偏四年之后,这又到了张权义这位张家村的新任里正手里,户籍就出了问题。   甚至还因为这事,张权义想借着这位村民身份为游民的机会,把人送进县衙大牢里。   在外面一层围观的百姓,听了也唏嘘感慨,真是黑心,害人终害己。   为了自证不是自己的问题,那上任里正还拿出了自己保管的身份信息呈上了给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在看,林初月心里也在思量,原来当初阿爹给他办的那份失怙文书根本就没有问题,只是里正想要借机把她送进大牢而已。   那么她和阿爹这阵不就是白忙活了。   想到这里林初月心里也是气急,如果没有这一茬,没有阿砚发现,她肯定还被蒙在鼓里。   她不由得看向那依旧站着的身影,似乎是有感应一般,邵砚山微微侧头余光触及了林初月,他偏头再看。   确实是林初月。   她就站在他身后不过一丈的位置,她在人群中很显眼,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阿砚!”林初月比着口型朝他喊。   邵砚山眉目温和,脸色有几分明显的憔悴。   “等着。”   而后他收回了目光。   林初月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看错的吧,阿砚刚才说的应该是“等着”吧?   里正不甘狡辩:“我只是一时错漏,并不是故意如此的知县大人冤枉啊!”   邵砚山目光掠过里正,语气淡漠:“一时错漏,不是故意如此?若不是故意如此,你为何特意要将这有错漏的户籍上报,不是故意如此,张家村为何人人有口皆言她是游民?”   “证人证词拒载,请大人明鉴。”   知县大人认同的点头,就这桩案子,证词证人全部都在,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惊堂木在桌案上一拍,正要宣堂时那李乡绅突然跪倒。   “知县大人,里正也是一时糊涂,他为张家村辛苦了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还请大人开恩啊!”   躺在地上的里正夫人也有气无力:“大人开恩,还望念在我夫君往日的辛苦上……”   “大人从轻判决,我李甲乙一定牢记大人恩情!”   这话倒是让知县大人犹豫了一会儿。   李乡绅就算是在这于安城,也算得上是家财万贯了,如果从轻判决,他能给他们的县里捐些财物这倒不是不行。   前些日子因着北境大旱人心惶惶,他们这的衙役官差加班加点忙里忙外,有些早已不堪重负,如若能提点他们的俸禄,这……   知县倒是犹豫上了。   这么多百姓看着,从轻判决,倒是显得他法理不公,可李乡绅的话……   知县的犹豫邵砚山看在眼里。   犹豫的话,是需要逼一逼的。   外面的衙役,突然冲进公堂之上,“大人不好了!”   知县大人脸色微怒:“你这是做什么?”   衙役面色不好,可也顾不得那么多。   “大人……”   “有何事你直说,便是支支吾吾的不成样子!”   想了会儿,旁边的师爷在知县面前劝道:“还是让他过来说吧。”   知县一想也觉得是,招手让那衙役上前。   “知县大人,县衙门口有二十几位渝林书院的学子求见,他们可都有秀才的功名,这……该怎么办才是?”   当今朝廷律法规定,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即便犯了事,只要功名还未革除,就算是县令也做不得处罚,只得交由官学来处置。   突然来了这样多……   知县也觉得有些棘手。 第45章 没有下次 尘埃落定,回家了……   看着知县大人如此为难, 师爷赶紧上前为其解忧。   “大人这么多学子上前肯定事出有因,你不如让人问问到底所谓何事,可以的话我们帮他解决了, 也免闹得难看。”   知县也觉得师爷说的有理。   这样多秀才学子到县衙门口, 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若闹得大了, 让他上头的知府大人知道, 恐怕他知县的位置都很难保住。   “你赶紧出去问问那些学子的领头人, 究竟是什么事情!”   那差役得令,转头就出去了。看着这公堂上还悬而未决的案子,知县一阵心烦。   那李乡绅得考虑, 他的名声也得考虑。这次又难以两全其美,偏偏外头还堵着那样多渝林书院的秀才学子。   知县大人再认这样多年也还未碰上这么棘手的事儿。   他们这于安城说大不大, 但在整个州府里也算得上是富庶的一个县。这几年百姓的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每年绩效评核对他的评级都是不错,再在这知县的位置待上几年,说不定这官位还会提上一提。   可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知县大人心情烦躁, 这差役才出去就念叨着他怎么还不回来。   公堂下的几人安静的站着。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知县大人因为刚才的衙役进来说了几句而心情不好,这时, 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好在那衙役很快就回来了。   知县大人赶紧让他过来。   “情况如何了?”   那差役动作急,喘匀了气才开口:“外面的学子说是为他们邵头名联名上书来了!”   说着又把一段文书递交给知县,知县压根都没来得及看它,放在一旁的案上。   “这邵头名又是谁?”   差役回头, 视线看下那站在公堂上的邵砚山。   知县皱眉迟疑:“他们口中的邵头名就是那击鼓升堂的小秀才?”   差役连连点头。   一旁的师爷看完了那文书直接向知县转述上面的意思。   大致就是说, 他们邵头名一介贫苦秀才,饱受村里里正欺压,如今代表村里乡亲不顾强权, 击鼓升堂,是为大义,还望知县大人必定要秉公执法,为他们渝林书院的生员做主。   知县听了,半天没有说话。   公堂上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没有人再敢出声,只见知县大人看了看那张权义,而后又转向邵砚山。   “穷苦秀才饱受欺压?”   这……   先不论这事情究竟如何,这公堂上的情形和那渝林书院的学子上书,描述的是有所出入的啊。   可……   师爷在一旁谏言:“知县大人,渝林书院影响力颇大,我们可不能不顾他们这些生员。”   这个道理知县大人当然也知道了,别说他人,就是他们知府大人,他的顶头上司就是这渝林书院出来的,无论如何他也得顾及一二他一个小小知县招惹这样多的秀才,联名上书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想到这里知县大人招手,让那衙役又凑过来:“那些学子说了要怎样才肯回去吗?”   “其中一位袁学子说,只要大人秉公执法,案子一断完他们就回去,我看那袁学子像是牵头的人,他说的话应该还是有些能信。”   知县大人长长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权义!”   听到知县大人喊自己,里正立刻应声:“小人在。”   只见知县大人手执惊堂木,在案上重重一拍:“张权义,你身为张家村里正,包庇侄儿猥亵妇女知法犯法,利用权力之便,把自家赋税交由村民分摊,管理户册不严,险些害村民成为游民,这三条罪状你认是不认!”   知县大人脸色沉冷,一双眼定定看着里正,里正有些害怕,抬头又见那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浑身颤抖。   “知县大人……”   李乡绅暗道不妙,怎么他都那样说了,这知县大人还是如此,难道,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   李乡绅立刻开口:“只见大人还望您念在张家村李政这四年勤劳的份上从轻处理啊!”   知县大人看了一眼李乡绅,只在心里说了句他也是没办法。   “张权义你身为里正,本应廉洁通达,处处为民着想,可你做的事却截然相反,德不配位,实在令人不耻,即日起你卸任张家村里正之位,按照律法补全那几位村民的税额,并帮那位遗漏身份信息的村民妥善安置。”   “这些事项限你在三日内完成,若做不到必当重罚,张全义你可听清楚了?”   这已经算是知县看在李乡绅的面上法外开恩了。   “听……听清楚。”   知县大人早已心烦意乱,挥了挥手正要宣布退堂时,又有人开口。   “知县大人,按照我朝律法,包庇欺辱妇女者视为同罪。”   这一看开口的是那位邵头名,知县立刻把气又憋了回去。   “打张权义打三十板子关进大牢,三月后再放他出来!”   说完这句,知县大人又看向邵砚山,见他脸色如长未有什么反应,想来应该是满意了,当即宣布退堂。   “知县大人……请您法外开恩啊!”李乡绅心里清楚,这三十棍打过来还关进大牢,人都得丢掉半条命,他这女婿怕是也难保。   知县不想回应他,手挥了挥转身往后面去。   师爷即刻对着那李乡绅开口:“行了,再有争论小心大人打你板子。”   这话一出,李乡绅再不敢开口。   他都这把年纪了,可受不起这样的挫磨,他女婿也还年轻,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此案一结,围堵着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公堂之上,只留下受刑的里正和瘫坐在旁边的里正夫人,以及在一旁的李乡绅,其他人早已离开。   林初月跟着百姓一起散了,但却没有走在门口等着,直到看见邵砚山走出来。   邵砚山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往常他总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丝不乱,可这次见他,脸上憔悴不说,身上的衣服也凌乱发皱,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阿砚!”   没了刚才的顾忌,林初月扬声唤着,一边叫他一边招手。   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因为林初月的笑颜减轻了些,他面上带着笑,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怎么不回家?”   林初月朝着他笑:“阿砚这么辛苦,我怎么能一个人先走,当然要等阿砚一起回家了。”   邵砚山看她,笑了笑:“那走吧,一起回家。”   两人并肩没走几步,就看见在一边等着的袁述清。   袁述清看见他们,快步走上前。   “子安,你没事吧?”   邵砚山摇头:“无事。”   袁述清松了口气:“那就好,一知道子安你碰上这样的事,许多同窗都愿意过来帮忙,但夫子怕我们把事闹得太大,只准了部分过来,我们还担心人太少帮不上你呢。”   可真算不上少了,二十几位秀才已经十分难得。   “其他人听到事情结了没什么大碍先回去了,我就想着在这等等你。”   邵砚山道了声谢,随后点头。   “阿月你也在,你是真不知道我多担心子安,他那日收到你们阿爹捎来的信,饭都没吃就直接告假走了,几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是今个大早才看见他匆匆归来,捉着他问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不然我还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听了袁述清这样一番话,林初月心里颇不是滋味,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阿砚是这样为她忙前忙后。   这几天要找齐那些证据,肯定不容易吧。   林初月抬眸又看见邵砚山眼底的青色,心里更是酸涩不已。   “阿砚……你辛苦了”   声音太小,就连旁边的袁述清都只能看见林初月嘴巴嗫喏了几下。   袁述清好奇:“阿月妹妹,你刚才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林初月否认。   “她说,你好缠人。”   听见邵砚山说的话,袁述清难以置信,不由自主瞪大眼睛。   “阿月妹妹……我很缠人吗?”   林初月没好气的撇了邵砚山一眼:“我开玩笑的,袁大哥你别当真。”   袁述清松了口气,他就说嘛,就算自己啰嗦了些,也算不上缠人吧。   “那阿砚,你这是要先回家一趟是吗?”   邵砚山一共请了四天假,这算起来倒还有一天多呢。   “恩,先回去一趟和我阿爹说明情况,省得让他担心,我明天就回书院。”   袁述清恍然点头:“那这样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书院见。”   “恩,明日再见。”   正当邵砚山林初月转头要走,那袁述清又突然折了回来,跑到两人身边。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邵砚山问他。   袁述清嘿嘿笑了一声:“不是前几日阿月妹妹到书院找你吗?她又不知道你已经回去了,交了封信给门房,门房又见不着你,所以委托我把信交给你,虽然你们现在见了面也能说这话,但我总不能留下了这封信不是。”   说着,袁述清就把手里的那封信递到了邵砚山面前。   邵砚山垂眸去看,信封都有些皱了。他伸手,还未触及信封,就听见林初月喝住他。   “阿砚不用拿!”   两人的目光顿时都被自己吸引,林初月面色尴尬。   她写的那封信上都是胡言乱语,原本以为邵砚山早就看过了,没想到居然还在!   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阿砚就没有必要再看这封信了。况且信上的内容想起来也让她有些羞愧。   林初月清了清嗓子:“我们都已经见了面,有什么不好直面谈的,就没有必要再看信了你说是不是阿砚?”   邵砚山略带困惑地看了林初月一眼,随后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了那封信。   “没事,既然是写给我的,看看也无妨。”   林初月愣着没有说话,亲眼看着邵砚山把那封信收了起来。   袁述清送完信就先走了,只留下两人在这。   “愣着做什么,还不回去吗?”   林初月有些郁闷:“那……回去吧。”   两人离开县衙到城门口,还未出城门,就见路道上过来一辆马车速度虽快,但在两人面前停下了,随后马车的门帘被拉开。   车上走下来一个女子,紧接着那女子在马车边上候着,扶着另一名女子下车。   这两人林初月都认识,先头的那位是青禾,后面的便是钱夫人。   林初月立刻察觉,对着邵砚山开口:“阿砚我们等等,这两位大概是来找我的。”   他看着目光聚焦在过来的两人身上,随即说了声“好”。邵砚山就站在林初月身后沉默不语,只安静的看着眼前急人。   钱夫人脚步匆匆的过来,林初月走着迎上去。   “阿月姑娘你还好吗?我刚去了县衙一趟,但那已经下堂,我不知你如何了,想着兴许你要回家去就来城门口看看,没想到能在这儿再看见你。”   钱夫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喜色,她因刚才步履匆匆,头上鬓边别着的金簪流苏晃荡,差点要掉下来,幸好青禾眼疾手快,帮她扶稳了。   见钱夫人这样关心自己,林初月心里是一阵温暖。   “夫人我没事了,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也多谢您了。”   钱夫人笑着看她,随即无奈摇头:“我都没能帮到你如何谈得上谢,本来还想着兴许能多一个女儿,现在……”   她垂眸敛了神情:“做不了阿月姑娘的母亲,那……阿月可愿做我府上那几位小姑娘的女工师傅。”   原本林初月就想着如果自己这事情能顺利结束,就去和钱夫人说一句,去做她府上的女工师傅,既然钱夫人都开了这个口,三番两次向她提了,林初月没有拒绝的道理。   “钱夫人若是不嫌弃,我也是想去的,这日子定在何时,有何要求,你可先与我说上一句,我也好准备准备,”说到这里林初月有些羞赧,“不瞒您说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师傅,我年纪这样小也没有经验……”   “希望你能不嫌弃我才好。”   钱夫人握住林初月的手,一双美目看着她,温婉动人。   “怎么会嫌弃你呢?阿月姑娘的绣工这样好,只是我那府上几位小姑娘,有些爱闹活泼,你多担待着点。”   小姑娘活泼爱闹这是天性,才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小姑娘眼里整个世界都是新奇有趣的,林初月不讨厌这样的小姑娘,相反的,她甚至很喜欢。   “怎么会呢,谁不是那样的年纪过来的,我小的时候应该也闹着呢。”   她这话倒是把钱夫人引的开怀,用衣袖掩唇轻笑。   “那便这么说定了,三日后我在府上等你。”   林初月当即便计划着三日后,她该何时去钱夫人府上。估摸着张家村到于安城驾牛车两个时辰多一些,那她差不多时卯时就得起来。   “恩,那到时候钱夫人府上见。”   钱夫人是这于安城有名的富商之家,家大业大的,要问起府邸在哪,应该是很轻易就能问到的。   “阿月姑娘还不知道我府上在哪儿吧?三日后您到城门口等着,我让青禾接你过来。”说着,钱夫人看向一边的青禾,“这样还是不妥,不如还是派人过去接阿月姑娘,青禾你觉得怎样?”   青禾思量片刻才回答:“确实如此,派人去接阿月姑娘更好,张家村离我们于安城也是有些距离的。”   钱夫人目光里透着赞同,随后缓缓点头:“那就这样定了,三日后我派人去接阿月姑娘,阿月姑娘只需在家里等着就好。”   林初月心里动容:“多谢钱夫人为我考虑。”   “这是应该的,哪家请教习师傅不考虑师傅家住何方的,若是你愿意,在我府上住下也可省得你来回奔波,阿月姑娘你可考虑考虑吧。”   虽说钱夫人热情,但林初月于情于理也不能顺杆而上,再寒暄了几句,林初月便要走,钱夫人问起她如何回去,见林初月回答有些犹豫,钱夫人做主就让的车夫带他们回。   钱夫人车夫驾的是马车,来回于安城与张家村要比牛车快上许多。   推辞了会儿,林初月终究还是拗不过钱夫人,同意让钱夫人家的马车送自己回去。   几人在城门口分别。邵砚山虽然不识得钱夫人,但因着她这举动,也主动向她出口言谢,举止谦和有礼,叫林初月有些意外。   在她眼中,邵砚山善是不喜与人交谈,寡言少语,与他人交往,也遵循淡漠如水的原则,不过分亲昵,总与人有一点距离感。   马车车架有些高,林初月矮了些,攀着车沿上去,竟有些困难,那车夫见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上去,下意识便伸手,想去林初拉林初月上车。   见有人帮自己,林初月感激的伸手,可还未搭上去,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转眼一下就上了马车,林初月讶异,转头去看。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才刚刚收回。   如果她的感觉没错,刚才那下应该是阿砚托着她的腰,扶她上去的。   邵砚山脸色如常,准备抬腿上车,但前面的林初月却愣住了一样毫无动作,完全挡住了他上去的路。   “林初月你在想什么,为何还不上车?”   被人突然掺着自己的腰,她又有些不自然,即使那人是自己的阿弟,目的只是为了帮她上车。   可她看邵砚山却总没有看弟弟的感觉。   很奇怪。   邵砚山的瞳仁颜色很深,是少有的纯黑色,明明是很自然的看着她,却让她忍不住想要避开视线。   “我……刚才有些腿软。”   他点头:“要我扶你上去吗?”   “不用不用,”林初月赶忙摆手,“现在已经好了,我自己过去就可以。”   说着,林初月赶紧挪动身体,掀开车帘进了马车里面,邵砚山也紧跟其后,迈着腿跨上马车,动作干脆,车夫忍不住看了一眼。   马车在村道上缓缓行驶。   马车内,林初月和邵砚山对坐着。   应该是这几日的奔波使人疲惫,邵砚山虽是正坐,但他背轻轻靠在车壁上,一双眼睛早已合上,看这样子显然是在休息了。   只有当邵砚山闭上上眼睛面容平静的时候,林初月才能把他和他目前的年纪对上号。他也才十三岁,虽说这个年代的人都偏早熟,但邵砚山显然有些过于早熟。   短短几日,就能搜集到里正在任四年来条条件件的罪状,还整理好了证据,安排好了人证。张小环一家都是在张家村,和他们都是同村的村民,想来说服他们作证应该不会太难,而实际上林初月知道这并不简单。   如果张小环一家有意问罪里正,那最好的时机绝对不是今天。早该在张小环受张麻子欺辱时就要报关,那时无论如何都要比今天好。   再说那能够作证自己户册错漏的退任老里正,要找到他,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初月听说过,那老里正已经不住在张家村了,据说是在女婿家,而他女婿家是在那钱家村,离他们张家村的路程都快赶上一趟去于安城那样远。   找起来也没有那样方便。   做好这些的邵砚山费了多久的时间,两天不到吧?   做完了这些邵砚山还得赶回于安城,连诉状都来不及写就击鼓升堂。   他才十四吧,怎么就能做到这些呢,要是换成林初月,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吧。   一直想着这些,林初月不由得多看了邵砚山几眼,然后,林初月就发现从他袖口露出的一角信封。   这……是不是还没看?   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邵砚山面前,矮下身子两只手指轻轻捏住信封露出来的那一脚,然后一点一点,动作轻慢的往外面抽。   林初月极其小心,抽信封时一双眼牢牢地盯着邵砚山,观察他的反应,只要他一动作稍稍大些林初月就会马上松手,蹦回自己的位置上。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有料想到这个变故没有出在邵砚山身上,而是出在那驾马车的车夫身上。   马车突然颠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把信封抽回,身体就随着马车的惯性要往后倒。林初月下意识就伸手想要抓紧东西避免磕着脑袋,却不想抓住了邵砚山的手,力气一大直接把他从位子上扯下来。   嘭!   原本坐得好好的邵砚山被她拉下了马车座位,幸好邵砚山反应快,身体滑落坐位时就有警觉,抬手攀住了座位边沿,虽摔在了地上也只是磕到了身体一侧。   林初月自己没好到哪儿去,后腰磕到了座位边缘,疼得她脸都皱起来。   甚至忍不住“呀”了一声。   邵砚山撑起身体,到林初月面前蹲下:“撞到了?”   她点头,可不是一般的疼,疼得她腰都直不起来,也不知道刚才撞到哪了。   早知会这样她就不拿那封信了,让他看了笑话就看了笑话吧,总归是自家人。   “不小心磕到了。”   邵砚山眉心微拧:“能起来吗?”   林初月试了试站起来,可她的腰太疼了当弯曲到那个点时,疼得没法动弹,只能保持略略伏低身体的姿态。   “不行。”   “我扶你起来,可能还是会疼,你……忍一下。”   邵砚山在说完这句话后,一手挽着她的肩一手轻轻托住前腰,还未等林初月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安然的躺到了马车的座位上。   她一点力都没费就回到了座位上。   “在上面缓一会儿。”   邵砚山就坐在她旁边看着,防止待会儿再有颠簸,她从上面滑下来。这里位置算不上太宽敞,他只能坐在林初月腿边。   余光触及马车地板上的信件,他弯腰捡起,在林初月还未察觉的时候拆开了那封信。   她还伏在座位上,全然不知旁边的人已经在她面前把那封信全部看完了。   把信收回袖袋,他低声唤了她一句。   “林初月。”   她有些困难的偏过头:“怎么了阿砚。”   “不会有下次了。”   林初月疑惑:“什么下次。”   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第46章 新机会 北境参军,刘掌柜的……   马车到张家村时林初月的腰已经没有那样疼了, 可以自己挪动着下车。不过她还是在邵砚山的帮助翻下去的,毕竟要她自己来实在有些慢。   那车夫注意到林初月姿势别扭,下车时还需要别人帮那你, 又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 这一下就让他想起过村道时碰到的那段路。   原本可以避开,但因为马车那时速度有些快, 不好调方向, 他也一时没注意错过了调整的机会, 让车颠簸了好一会。   估计这位阿月姑娘应是那时磕到的。   车夫思及此顿觉愧疚,他牵扯缰绳:“阿月姑娘实在不好意思,刚刚驾车没注意, 让你受罪了。”   林初月扶着腰,明明痛苦, 但也强忍着微笑。   “没事,也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马车都已经送到了邵家的院门口,没路再继续往里走了。   那车夫点头, 又朝着林初月表了几句歉意,最后翻身上车, 驾着马车,离开了张家村。   两人并行进了院门。   在林初月那趟去于安城时,邵全德就放心不下,要不是自己腿脚实在不便也要跟着一同去了, 心里着急什么都做不了, 只得巴巴在门口等着。   邵全德坐了好一会儿,身体也有些疲累,不知觉就倒在门槛上睡着了。   林初月和邵砚山一进去就是看见这样的场景, 这会儿风虽小些,但坐在门口迎风处也是容易受凉的。   邵砚山行至邵全德的面前,随后弯下腰来,轻轻叫醒了他。   刚醒过来时,邵全德眼睛朦胧,待到视线聚焦看清眼前的人时面露喜色,再看旁边站着的林初月,心里更是安定。   他们两人能同时在这出现,那定然是之前的事都已经解决。   邵全德彻底放心下来。   “阿爹门口风大容易受凉,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邵全德欣慰着点头,随着邵砚山的搀扶直起身来,往主屋里走,又进了自己屋里。林初月帮忙把凳子收了起来,瞧着天色也有些晚,回了厨房开始弄饭,顺便烧了些水。   她想着这几日邵砚山肯定是很累的,这会儿吃过饭洗个澡再去休息,养养精神才好。   刚才在马车上一会儿,他都能看出来他很累了。   只是这次等了许久才见邵砚山从邵全德房里出来,两人倒像是聊了一阵。林初月做好了饭,一家三口又如同年节一般,围聚一桌吃着晚饭。   想着时候也差不多,林初月就把自己答应要去钱夫人家做教习师傅的事同邵全德说了一遍。   林初月起身帮邵全德舀了一碗汤,送到他桌边,又接着说道:“今天下午我和阿砚坐马车回来也是得了钱夫人的帮助,那马车的速度要比牛车快多了,也幸好我们回来的早,不然阿爹可要在这门口迎风处多待好一会儿!”   说到后面话语里就有几分逗趣的味儿了。   邵全德笑着接过那一碗汤,喝了几口才继续道:“那这可得多谢钱夫人了!”   “是啊是啊,钱夫人心底善良还为我考虑的周到的,三日后我要去她府上,她还会派人来张家村接我呢!”   邵全德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意外,往常要是请人做师傅,那路程的问题一般都是上门的师傅自己解决,少有主人家还这样考虑的,况且,他们这离于安城可着实算不上近。   主人家肯这样考虑,也真是费心了。   “能得钱夫人这样一个主家,也算是阿月你的福报。”邵全德感慨道。   他的阿月真是越来越好了,如今这个年纪都已经做的人家的师傅了,足以见得她的绣艺是得到他人承认的。   邵全德一直都认为林初月绣帕子,只是给自己挣些零花钱,但是他错了,他们阿月的绣艺不是随意玩玩的,已经算得上是一技之长,在这个世道足以安身立命了。   想到这里,邵全德又突然记起刚才邵砚山与自己聊的那话。   他们的祖籍本就不在张家村,现在住在张家村,要说算得上亲朋好友的,也就只有邵全福一家而因为邵全福妻子的关系,他们两家的关系确实不如一般的叔伯家亲近。   搬去于安城,说实在的邵权德对张家村没有什么太多的惦念。   要是真搬去了于安城,他的阿月和阿砚都在,这一家三口能够团聚的机会要比着张家村多上许多。况且,他现在有很多手头上的活计,也是来自于安城里的主顾,如果搬去了,那说不定手头上的活计也能多些,多挣一些钱多些保障。   只是这究竟是买宅子还是租宅子,以及这其中需要耗费的银子,他还得考量一番。总不能真和阿砚说的一样都交于他,他才多大,自己身为一家之长,也该为这个家付出些东西的。   第二日大早邵砚山就回书院去了,林初月起的没有那样早,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早饭都有些凉了,她又在灶上温了一遍才吃的。   看着锅里的粥,林初月心下温暖。   早起回书院还惦念着他们,不忘做好早饭,这样的事,也就只有邵砚山能做得出来了。   吃完早饭林初月又把厨房收拾了会儿,在进主屋里却发现不仅仅是邵砚山不在,就连往常一般会在主屋里刻东西的邵全德也不见了。   家里空落落的,竟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真是稀奇。   林初月也有事。   这几日因为户册的事情,她手上的计划耽误了些,但现在事情都已过去,尘埃落定,也该把进于安城租铺子这事儿提上日程。   若要多挣一些钱,再多挣一些钱,光靠这样承接于安城绣铺里的活计是很难的。别说承接绣铺的活呢,就算林初月这样,出了新意,拿了手套生意的分红,真算起来也没挣上太多的银两。   才将将够她租一间铺子半年的钱吧。   她的分红可不是全到了自己手里,还要按计件摊给村妇们工钱。   只不过租铺子后来的打算,仍旧需要和刘掌柜合作,就是不知道这事,刘掌柜能不能全权做主。   但总归几日后再去和刘掌柜谈谈便知道了。   现在……   林初月握着手上的几张图纸,犯了难。   这是她这段时间走访于安城大街小巷,大致调查出的于安城各个地段的信息。   要说在于安城里最吃香的还是酒楼,她粗略数了下,光是小有名气的酒楼就有四五家,就更别说那些街头巷尾名气没有那样大的食肆了。但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每家酒店的生意依旧火爆往来客流络绎不绝。   特别是到饭点,火一些的更是挤到没位置,光是排队都要排上许久。   于安城里的百姓,比起在家里更喜欢在外头吃饭。   吃完东西,大多数人都喜欢在街道上走走消食,于是乎在酒楼附近的街道,连带着也更加繁华,像多见的都是些首饰铺、成衣铺……   多为女性服务。   林初月便想着在这些街道里选一处靠近酒楼附近的地段,租一间铺子。   她画了许多街面的图和位置,其中有三条街她都特别中意,分不出高低,可说是各有千秋。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请些有经验的人来商讨商讨,而在林初月认识的人里面,村长夫人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只是这日她出门时还很早,天蒙蒙亮,日光熹微,村道上往来着牛车,有他们村的,也有隔壁村借道的,想来都是要去于安城里赶早市的。   林初月家住在村头,村长夫人家住在村尾。她要去村长夫人家,几乎要跨过整个村子。   今日村道上来往的格外多,林初月都得走到路边上去了。   迎面过来的一辆牛车,林初月只觉得眼熟,抬头去看就看见几日未见的张大伯。   林初月朝着他张了张手:“张大伯早好,这是要去于安城的早市吗?”   张大伯也看见林初月朝她笑了笑,点头应声:“是啊,今个天气好去赶早市的人多,我可得抓紧点时间!”   “恩,那张大伯快些去吧!”林初月说完,下意识就往牛车上打量了下。   这时才发现,牛车上竟然只有张大伯一人,平常常见的张成和张大娘两人都不在。林初月记得,平常张大娘一家去赶于安城早市时都会有两人。   要不就是张大娘和张大伯或者张大伯和张大哥。   但这会儿林初月也来不及问了,牛车一步步已经走远,只留下地上散漫的烟尘。   再没走几步,林初月又在村道上看见回来的张大娘,她手上拎着一筐衣服,这会儿应该是刚从村口的暖泉洗衣归来,抄的近道,林初月才能看见张大娘从后山边那条路过来。   张大娘先一步看见林初月。她脸上带着笑,手上拎着一筐衣服也不觉得重,快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   “阿月,这是又要去村长夫人家呢?”   林初月常来往村头村尾,大多是要去村长夫人家,村里许多人都知道。就连张大娘也因原本不知道,后面在路上多碰了几回就知道了。   到如今为止,村里但凡与林初月熟悉一些见她在这条路上,随便一猜也能想到她这就是要去村长夫人家呢。   林初月也笑着迎上去,她手上未提什么东西,只有几张于安成的街道图在怀里揣着,见张大娘一手拎着篮筐,一手又拎着一个布袋,就想帮她捎带上一样,减少些负担。   “是啊,有些事情要和村长夫人商量着,张大娘您手上东西有些重吧,不如我帮你拿着一样?”   这里过去张大娘家是顺道,也不远。张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林初月却没给她机会,顺手就帮她拎了装着篮筐的衣服。   “哎,你这孩子!”张大娘笑着拍了她一下。   林初月咧起嘴角,拎着篮子同张大娘并肩走着。   “我刚才在村道上看见张大伯了。”   张大娘垂头笑了声:“是啊,今个天气好也是于安城的集市,他赶早起来去卖些东西呢,本来我也是想陪他一起的,但家里还有些事要做就让他一个人了。”   可张大哥不是还在吗?   林初月也有几回碰上张大伯和张成一起去于安城的。   她犹豫了会儿才问:“那……张大哥可是有事不能一起陪着去?”   原以为张大娘该是直接说事的,可愣了好半天也没见旁边的人回答。林初月有些奇怪,她侧头去看张大娘。   张大娘微垂着脸,眼看着前方的村道半晌都没有说话。   “张大娘……这是怎么了?”   发觉林初月有些担心的样子,张大娘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什么。   “没怎么,阿月你不用担心,”说着张大娘又笑了下,像是想让林初月放心,“我才想起来阿月你该是不知道,张成他出去了。”   “出去了?”   自年节那日之后,林初月这段时间还未见过张成,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大娘拎着布袋,手握紧了几分脚步也恢复了刚才的速度:“是啊,出去了月末是十天前就出去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后面的话声音就有些小了,还掺杂着几分落寞。   “张大哥是去哪了,怎会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呢?”   往常张成去隔壁村落打猎,应是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的,如何会不知道归期?   张大娘这话,让林初月心里既是疑惑又是怪异。   “他去北境了,几日前去的,走之前也和我们聊过了,要回来的话……估计要等上几年吧。”   林初月心里咯噔一下,好好的,为何张大哥要去北境,而且还要待上几年这……   看出了林初月心中的疑惑与担忧,张大娘出口宽慰她。   “不是近几年来北境那边还在征兵吗,张成和我们谈过,他想去,他说只待在这张家村过的是一天看得到头的日子,他想出去闯闯拼一拼。”   张成是张大伯和张大娘的独子,今年才过十八就要独身一人去北境。张大娘的心情可想而知,可即使是这样面对林初月,她脸上始终含着笑,仿佛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林初月心里不是滋味。   虽说近年以来北境那边要比十几年前安定了许多,也有镇国将军在北境驻守,算得上是安定祥和,太平了好几年的。   可即便是这样也始终改变不了那是边境的事实,边境在往前去就是胡虏蛮人的境地,传闻他们身材高大威猛,面容凶狠可憎,生性野蛮好斗。   在还未有镇国将军在的时候,北境那边始终是不得安定边境,百姓深受其害,就连他们这些不是边境的人也有所耳闻。   张成才多大,就独身一人去北境应征。所以说他伸手在这十里八乡都是数得上名号,可这样的身手并不是用来在战场上的,那是全然不同的境地全然陌生的环境,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并不是开玩笑的。   越这样想着,林初月心里越是难受。   她总觉得是因为那日自己的原因,才让张大哥生了这样的想法。   在他们张家村不是也挺好的吗?衣食无忧,有自己的一亩三村安定地,可要比那北境好上太多。   若不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张大哥又怎么会想到要去应征呢?   张大哥可是张大娘和张大伯的独子,他们夫妻二人辛辛苦苦十几年才得的孩子,若是真要在那北境遭逢什么意外……   她想都不敢想。   “阿月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张大娘看出了她心里的愁绪,挽着她的肩头轻笑,“阿月担心他了?”   林初月心头憋闷:“当然担心了,北境那边可要比我们这里乱多了。”   不然为何连年以来那边总有层出不穷的难民,虽朝廷总会有各种政策防控缓和一二,可这更是说明了北境那边的问题。   “张大娘,您……有劝过张大哥吗?”   这话一出口,林初月就觉得自己这句话实在是多余了,那可是张大娘自己的儿子,他们可是母子这世上最亲的人,又怎么会不劝呢?   “劝过啊,可张成这孩子心里坚定极了,我们劝他他也不想改,他和我们说了,到那边会常写信给我们的,这孩子也不想想我们认不认得字,我们全家不也就只有他去私塾学过几年嘛!”说到这,张大娘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说起来北境那边确实比前些年安定许多,我们做父母的,既然拦不住他,那也要给他些支持吧,不然他说什么我们都不答应,那他得多难受呀!”   张成从小到大就很乖,即便长了副不像瓜子的长相但他心思也依旧纯净善良。   这十几年来是张成唯一一次向自己提了这样的想法,在他说出来的时候,张大娘和张大伯也是极力反对的,甚至跟着他吵了几天,可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却也能理解。   她这辈子也就是做个普通的村妇了,最多最多也就是在在这张家村算得上日子过得不错,衣食无忧,住行不用考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再多些的,是真没有了。   原本张大娘也是对自己的孩子期望很高,不然也不会在张成那样小的时候就送她去了私塾。可就算他考虑的那样多花了那样多钱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但总归张成也是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出路。   他身手好,别说是在普通人里,那就算是于安城里甚念有素的衙役捕快,如果对方不仔细应对,怕也拿张成没什么办法。   张大娘自觉胆子小,没有什么深久长远的想法,自己儿子在村子里做个猎户也是可以的,但是呀,她的儿子要比他考虑的长远多了。   到后面还是她亲口说服自己老伴的。   “哎呀,阿月你这担心什么,信不过你张大哥吗?”   张大娘突然板着脸,看向自己眼里都是不快,这倒让林初月收了那样沉重的心思。   她解释:“张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是相信张大哥的。”   有了林初月这话,张大娘才缓和了表情。   “那不就得了,既然信得过他,就凭他自己闯去吧,反正他得按月给我写信,要是敢少了一封,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死他!”   张大娘这磨牙跃跃欲试的样子,让林初月忍俊不禁。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大娘皱起眉头:“不过我们老两口都不识字了,也就他认识几个字了,到时候说不定还得麻烦别人帮我们看着呢!”   “若是张大娘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的。”   张大娘抬手拍了拍林初月的肩头,嘴里念叨了一句。   “阿月可真是个好姑娘啊!”   张大娘惯来夸自己夸得多,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没走多久就到了张大娘家门口,他接过林初月帮忙拎着的篮筐,手下突然一沉。   “哟,这一路空着手,突然拿着倒觉得有些重”,把篮筐缓了一缓拎稳了,张大娘才接着说,“阿月手肯定酸了吧,回去记得揉揉,不然明天要是拿针绣花怕是会很累的。”   林初月点头:“张大娘您放心,我会记得的。”   张大娘要往院门里去:“好,那我就先回去,这次你要去村长夫人那儿有事儿,就不留你了下次有空也来我家坐坐。”   “好,得空我就去张大娘家里做,到时候您可不要嫌弃我太烦。”   “这哪会呢!”张大娘看着她,眼里皆是柔和,“去吧。”   林初月应下,转身往村长夫人家去。   村长夫人家离张大娘这儿不算太远,林初月没走多久就到了。   主屋里如往常一样,围坐着一些村妇。但也要比之前少了些人。   林初月与村长夫人说过这事。   现在少了些人是不要紧的,她们这次手上的工作都属于收尾工作,没差多少,这冬季差不多也要过去,手套生意到后面渐渐的也会淡下来。   可总要为以后考虑打算。   她们以后接的活计,只会越来越多,那人数进度要是没跟上,以后承包绣活他们成本低速度快的这项优势会慢慢被削弱。   林初月在想,既然他们村里的村妇大多都已经发动,那要不要考虑隔壁李家村的村妇呢?   离家村离得这里近大多数的人都同他们张家村有些姻亲,要比这十里八乡其他村子熟悉太多,如果人数少,不如让靠得住的村妇请些得力的亲戚,发动一部分李家村的村妇。   只是后续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商议,等绣活再多些时,她们再把这事提上日程。   林初月过来的时候,有不少手上还有活计的村妇,都注意到了她。   前些日子因为互测的是村长夫人,在这里发了好大一场火,不少人都被震慑到了。   原因无它,村长夫人让人走,从来都不是玩笑,走了的那些人后面再想回来的,一概都被村长夫人拒绝。   好一部分走了的人都很后悔。   毕竟那户册闹到最后竟是里正的问题,这可让人到哪说理去?   消息传出来的是里正,要问罪的,让他们这些村民人心惶惶的也是里正。   这下好了,她们倒是因为里正这误传消息,手上丢了一份来之不易的活计,家里都少了一份收入,日子过得更加紧巴巴。   在座的这些人,也有几个当时就害怕受到牵连,想要远离林初月的,可迫于这份活计实在来钱快就顶着压力继续坐下去了。   别人是不知道,但这张兰儿是怎样的想法,林初月还是心里有数的。   张兰儿向来就和自己不对付。   从那次的芍药牡丹帕子开始,就和她单方面结下了梁子,林初月本不欲同她计较,奈何她多次为难自己,就算是林初月想要忍,后面次数多了也忍不了了。   这事村长夫人也知道,几个绣娘就连张兰儿的婶婶,张萍也是知道的。   林初月刚和村长夫人在里屋讨论完了这铺子的街道选择问题,讨论完了后,林初月心里有了几分思量,只等着再过些日子去于安城这几条道上再问问有没有要租或者是卖的。根据具体的情况再定夺。   讨论完了,又用碳笔记下了一些东西,林初月就把自己带来的图纸折起来放好。   “阿月,这几日你虽因户册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们这边的工作也没停下来,就那日你和绣娘商量与成衣一系列的手套,赶制着已经出了一部分,成品昨日便寄去了那于安成的绣铺。”   林初月跟着点了点头:“这几日售卖的状况应该就能出来了吧?”   “恩,但刘掌柜的意思是让我们接着做不要停。”   话虽是这么说,但这未免也有些太急。   “师傅,刘掌柜可说的原因?”   “说倒是说了,”村长夫人笑了笑,抬眼往外头忙活的村妇那儿看去,“好像是刘掌柜的主雇在州府再开了一家新铺子,打算借这打开市场。” 第47章 熟悉的剧情 完善流程,多了……   于安城再在上一级那可是省城了, 一个州府最繁华的地方,能在这样的地段开起铺子,先不说要有过人的财力, 那必然也要有四通八达的人脉。   村长夫人这话让林初月有些好奇, 这刘掌柜的主顾究竟是何人?   “听刘掌柜说,他上头的大人对你这手套生意也是很看好的, 倒是打算借机和你长期合作。”   沉吟片刻, 村长夫人看下林初月, 一双眼里满是认同和期许:“阿月以后,定然要比如今更好。”   林初月自己当然也希望他能过得更好,只是对许多地方他还是陌生的许多领域, 他还是一知半解的,这些都需要别人帮助。   这些话更加坚定了林初月心里的想法。   “那就借师傅吉言了, 如果我以后能挣到大钱,肯定好好孝顺我的师父!”林初月扬着笑,一双眼半弯的像对月牙。   村长夫人垂首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前几日和你说的话,你可有考虑过?”   前几日刚出的那户册的事情, 村妇们的言谈行为,实在让村长夫人心里膈应。明明就是同村的朋友相亲怎的, 阿月出了那样的事情不帮忙就算了,反倒还要来倒打一耙,这样的人不念情义林初月能人,村长夫人也忍不了。   虽说她那□□走了一部分明目张胆的人, 但还是有一些不知感恩的人, 混在人堆里,暗着滋事。   就譬如张兰儿。   针对此,村长夫人与林初月提了个法子。   既然这工钱都是由林初月的分红里面出, 那村妇们的主雇上峰,不就是林初月吗?既是这样,那工钱规矩,自是由她定夺那些。   村长夫人计划着由今天开始,这手套的工钱便分几个档次,由那几位几位手艺娴熟与林初月亲近的为最高一级,以这两个分别为标准逐级递减,这样一来,既体现了工艺水准上的工钱不同,也体现了对林初月态度上的工钱不同。   林初月是主雇,何必收那些不知感恩暗自挑事儿不嫌麻烦的村妇。就算是想要帮助村妇,村长夫人认为那也得帮助值得帮助的人。   旁的那些,自己爱怎样便怎样。   那日村长夫人在主屋里说过那些话后,回头就和林初月讲了这些事情。   规矩是一定要的,林初月深以为然。   “师傅可有和那几位绣娘谈过?”   搭建起张家村和和于安城绣铺的桥梁,虽说村长夫人出了主力,但几位绣娘也功不可没,有许多事情,村长夫人都会和那几位绣娘商讨。   当然,这件事情林初月也觉得该同那几位商量才是。那几位帮了自己不少,其中花样和材料的搭配选择那几位也帮忙出了意见,说起来并不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   村长夫人点头应是:“我得空是和她们几个商量过的,她们四个都是觉得有必要立立规矩,我说的这些他们也都赞同,但后面拿主意的人还是要阿月你来。”   林初月也在认真考虑村长夫人提的意见。根据绣工质量定工前,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后面这条,林初月倒还在犹豫。   和她亲近的工钱高,那这样一来不是容易养成谄媚的风气吗?而且也没定清楚这两样比重究竟如何,林初月担心这样长久以往,不仅不能促进村妇们和谐一同挣钱,反倒容易让大家心里生出秀公无用,拍她马屁更好的这种心思。   她现在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个小老板,这些还是很重要的。   “不如这样。”林初月将心里的大概说了出来。   “按照绣品质量定工钱这点是一定要的,至于这绣品质量如何评比,那就按照我们之前的方式,将村妇分成小组,由组长核验每位组员的绣品质量,至于组长的绣品,那就交由我们几位绣娘评定,师傅,您觉得如何?”   村长夫人仔细思忖,觉得林初月说的有理。   “那绣品质量评定总归有个标准,这标准……”   林初月一双眼睛贼亮,双手握住村长夫人的手。   “这绣品评定等级的划分,就交由师傅和几位绣娘定制,由高到低分四个等级,师傅觉得如何?”   村长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倒是会扔事儿,这些都交给我们,你做什么?”   林初月笑了一声,双手置于腰间,佯装得意:“师傅您不是说了吗?我是主雇,那既然是主雇,当然是做个甩手掌柜,把事全都扔给你们,我直接拿分红了!”   林初月这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倒让村长夫人有些意外。   “阿月你可是认真的?”   林初月捂着嘴:“当然是开玩笑的了,我怎的好意思把事情全扔给你们呢,我自己当然也要做些事情的,就和师傅您说的一样,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可能允许那样瞧不起我背后损我的人挣着我的钱。”   “绣品有考核,人当然也有考核。”   林初月又把自己心里的大概想法和村长夫人交了底。   她是打算这样,每月对当月在他们手下做事的人进行评级考核。方面呢,主要是针对工作态度,工作质量以及对主雇,也就是林初月的尊敬程度来评定。各自占比不同,其中对主顾的尊敬程度占比最低。   毕竟设立这一点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要剔除那些既想挣她的分红,又在背后说道她的人。林初月不需要旁人来拍她的马屁。   而评定村妇们工作态度的工作质量的这些,就交由她和村长夫人和几位绣娘轮流来负责。相应的综合评级越高的人,得到的单次计件工钱也是最多的。   这样一来,既能调动村妇们的工作积极性,也不容易产生摩擦,把权责都分散开来,没必要特意去讨好谁。   林初月把这些大致同村长夫人说了一遍,村长夫人听着虽还有些不懂一知半解的,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了。   “阿月你这法子我倒是闻所未闻,但我听着觉得不错,可以一试,不如这样你回去整理一下,把这些都写着,让我也好看看,我记住了,便抽时间一点点把这些安排下去,让村夫们都明白你的意思,阿月看怎么样?”   林初月点头,这些也是初具雏形,具体事项可能还需要调整一二,但方向总是没错的,她这趟回去就整理一下顺便把这些都写下来交给她师傅。   她就知道,把这些同她师傅说,她师傅肯定能帮她具体落实下去,让她不再是纸上谈兵。   聊的差不多,林初月就和村长夫人出了里间。   主屋里,村妇们还在忙碌着筹备新的手套图样。林中月大概估计了一下,做完这个月差不多这手套生意就可停了,她们又能回归到原来的绣品上。   但光只是绣品可不行,林初月还得想想办法,如何才能扩大他们的业务事项,让他们能做的事情可以更多。   那边刘掌柜筹备在邻近县城开新店的事,林初月心里倒是隐约有些想法。只是将这些想法付诸实现,还需要些东西。   转眼就过了三日,到了林初月要去钱夫人府上教习小姑娘女工的日子。   林初月提前一天就有准备。   小姑娘是启蒙,穿针引线要学一会,后面再教最简单的劈线,若是小姑娘们天赋好,时间还算充裕,她还能教小姑娘大致绣朵小花。   先从简单的事物开始,反复练习熟门熟路后,就可逐步加深。   她是第一次做老师,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林初月早早的就起来,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拣一个自己常用的竹篮装着。又和邵全德交代好,自己才拎着东西出了院门。   也不知这次钱夫人会让谁来等接她。   她们约的卯时见面,因为路程算不上近,想来那来接她的人应该也会提前些。   林初月就在村口的位置等,没过多久就听见村道上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像是在逐渐朝她这边靠近,林初月抬头往村道上张望,果不其然看见了那日送她回张家村的车夫。   车夫快到她面前时勒住了缰绳,速度渐渐放缓。   “阿月姑娘,久等了!”那车夫朝着他开口,随后翻身下车。   林初月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他,只能大致从他的年纪上叫。   “大叔一路辛苦了。”   “哪里谈得上辛苦,份内的事罢了,阿月姑娘上去吧。”   林初月点头,但正想翻身上去,又觉得这马车实在有点高,犹豫了起来,车夫的看出她的为难,赶忙拿过一旁的小凳子垫到旁边。   “阿月姑娘踩着这个上去吧。”   林初月点头,踩着凳子坐进了马车,随后车夫也收了凳子跟着上车。   马车在路上扬蹄,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林初月就到了钱府大门口。   林初月一下马车,就有人引着她进了内院。   钱府很大,一进门穿过影壁,就看见好几条回廊,若不是有人引着林初月都担心自己找不对路。   在穿过好几个院子,又走了三条甬道,越过一片芍药园后,总算到了钱夫人的院子。   说实在的,要不是早知道钱府富庶,府邸是座豪宅大院,林初月都要怀疑这引他进去的仆人故意带她绕了条远路了。   不然怎的光是进院子,她就走了快一刻钟。   那仆人停下脚步,笑着面向林初月:“小师父,这就是我们夫人的院子了。”   林初月点头,随后四下打量了一圈,周围种满了海棠树,此时还不是海棠花开的季节,手上的花苞都觉得还很小,透着青色,但是海棠树却很高,估摸着是植了有些年头。   她刚跨进这座园子的时候,就注意到院门上端着一方匾额,上面写着“海棠园”,真是名副其实的海棠园,整个院子周围都种着海棠树。   但仔细看,林初月发现不止海棠,这院子里还植了许多牡丹,虽长势不太好,但品种繁多。想来,若是有人愿意悉心照料,肯定能恢复以往繁盛景象。   再往里走就是主屋了。   “阿月姑娘,我们夫人和几位小姑娘现在应在里面等着呢,您直接进去就行了。”   林初月说了声好,随即在进门前敲了敲门,见有人回应,便推门进去。   钱夫人坐在主屋正中的的红木八仙桌旁,边上放了几把矮脚凳子,坐着几位梳着垂鬟髻的小姑娘钱夫人,手里拿着一本书,对着那几位小姑娘诵读。   帮她开门的人是青禾,青禾就站在门边上,笑脸相迎。   “阿月姑娘来了,快进来坐。”   林初月点头,迈过门槛进去。   主屋里,钱夫人刚好诵读完一段,把书合上让几位小姑娘先进了里间。   “阿月过来了,先坐下歇歇,青禾倒杯茶。”钱夫人招手示意让她过去,林初月随即坐到了钱夫人身旁。   林初月面前白瓷杯盏光洁茶香飘溢氤氲,她伸手取过瓷杯轻啜一口,茶性温和,脾胃顿生暖意,回味甘香舒畅。   “几位小姑娘都去了里间,阿月歇着差不多就进去吧。”   “恩。”林初月应了声,起身就往里间走。   “阿月!”   林初月回头看她:“钱夫人怎么了?”   “几位表姑娘平时被我宠得有些娇纵,要是她们不听话阿月姑娘……也不用太惯着。”   她没有儿女的福分,得了几个这样如珠似玉的小姑娘来府上小住,自己就巴巴的疼着宠着,性情与旁的姑娘一比,确实算不得温慧聪善。   “钱夫人莫要担心,我会看着情况办的。”林初月笑了笑,迈步去了里间。   她进去的时候几位小姑娘都坐在一起,像是在聊着议论些什么,看见她进去,一双双圆溜溜又乌黑的大眼盯着她。   一个看上去约莫六七岁,着着粉色袄子的小姑娘率先开口:“姑娘是钱婶娘给我们请的教习师傅吗,听说你女工不错?”   坐在她身旁,穿靛蓝色夹袄的小姑娘也跟着开口:“虽然说是教习师傅,但我看着师傅你也年纪不大吧!”   林初月没着急着回答她们,先是在一旁坐下,在她们的注视下,把身上带着东西放好。   “女工差强人意,我年纪确实不大。”   看着小姑娘们一个个面露怀疑的目光,林初月又缓声道:“但要教你们那是绰绰有余了。”   一个穿翠青色袄裙年纪更小些的圆脸姑娘瞪着眼睛:“那师傅会绣些什么,有什么绣的好看呢?”   林初月直言:“我善秀花草虫鱼,但这些对你们来说还需有一段路子要走,今个既然那就先教你们从起步开始,你们之前可有学过穿针引线?”   穿着翠青色袄裙的圆脸姑娘滴溜着一双葡萄眼,随即拿起针线,很轻易地便穿好了。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自傲。   另外两个小姑娘很配合的开始出口夸她。   “阿宁真厉害!”   “阿宁太棒了!那个眼儿那样小,要穿进去可不简单呢!”   “阿宁真不错,年纪小小持针手也不抖,引线一次就成!”   被教学师傅这样夸奖,阿宁心里也开心极了,脸上更是自得,可随后,她就看见那位教习师傅拿起了一根线,把原本就极细的线劈成了八根,随后交叠着,一一穿进了针里。   林初月动作迅速果决没有一丝犹豫,三位小姑娘看在眼里。   她这套手法简单质朴,但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师父好厉害!这是是怎么做到的,怎么一根线一下子就成了八根,还不断的……”粉色袄子的小姑娘拿起穿好的针线看了看,一不小心竟扯断了。   靛蓝色夹袄的小姑娘立刻指责她:“阿巧真笨,师傅给穿好的线都让你扯坏了!”   林初月温声安慰那位阿巧姑娘:“她也不是故意的,这线本就细,不小心确实容易拉断。”   垂着头犹豫了许久,那穿着翠青色袄裙的阿宁,最后还是朝林初月开口。   “我想学这样的功夫要多久啊?”   林初月笑了笑才道:“需要多久也不是我现在就能跟你说的,练成这样的功夫,需要看你的天分勤奋。”   说着,又朝另两个小姑娘问:“阿乐和阿巧想学吗?”   两个小姑娘生怕自己说慢了林初月不教似的,接二连三赶忙点头,口中直说着“想学想学”。   在她们看来,阿宁能把线从那小针口穿进去就已经是很难了,而她们这位教习师父,在把线劈成那样细的情况下穿进去,还能不断线,那就算得上是神乎其神了。   这样厉害的技艺,谁会不想学呢?   教着三位姑娘穿针引线,把线劈成两根,从最基本的入手。虽试了很多次,线都被他们劈断了,从中间裂开,但三位小姑娘仍旧乐此不疲的试了许久,总算成功,林初月又教着他们描了几个小花样。   除开中间吃午饭,稍稍休息了会儿,近乎整天都在练习。   这一整天的成果算不得太多,但小姑娘已经很满意了,沾沾自喜比较着自己绣绷上的花。   “阿巧你看我这朵花绣的是不是很好?”   “阿宁绣的更好吧?”   那穿翠青色袄裙的阿宁拿着自己的绣绷上下打量了会儿,随后摇了摇头。   “还差得远呢!”   这几位小姑娘实在有趣的紧,长得又娇俏可爱,怪不得钱夫人会爱得如珠如玉。   “绣得差不多了,我们今日便到这儿吧时候也不早我该回去了。”   说着这话,林初月就在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走去外间。   穿着粉色裙子的阿巧立刻跳下椅子,牵着林初月的衣摆。   “师父怎么就要走了,不陪我们一起吃晚饭了?”语气失落极了,捏着她衣摆的手,轻轻的荡了荡。   阿乐也即刻走到了林初月另一边,仰着头看向她。   “师父……我这个花还想让您教我绣一绣呢……”   被两个孩子牵住自己左右,林初月动弹不得,只得为难的笑了笑。   “我们明天再继续好不好?师傅也要回家啦。”   阿宁坐在一旁定定看着她们三个,像是在想着什么,随后也跳下了椅子,转身朝外屋过去。不一会儿,就见阿宁牵着钱夫人进来。   钱夫人一进里间就看见自己两个小侄女一左一右攀在阿月姑娘旁边,拉着她的衣摆,挡住了她的脚步,让她动弹不得。   这场景,让钱夫人忍不住捂唇轻笑。   “你们两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拦着你们师傅不让她走啊?”   “婶娘……”阿巧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句,随后小步跑着,一颠一颠的走到钱夫人面前。   “婶娘你能不能不要让阿月师傅走呀?我还想学……”   “婶娘……”还在攀着林初月的阿乐,忍不住委屈地看向钱夫人。   “您和阿月师傅说说吧……”   就连一贯不太喜欢撒娇的阿宁,都伸手勾着钱夫人的小拇指挠了挠。   钱夫人脸上的笑意简直止不住,她走到林初月面前问她:“阿月你看这可还走得了?”   林初月垂着头,这三位小姑娘都巴巴的看着她黑葡萄似的眼睛干净澄明,看着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可……再不动身的话,回家可就很晚了。   “钱夫人这时候也不早,我要是不在早点回去,天色都要黑了,到时候路上也……”   “那就在这住下吧!”钱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我这园子西侧院和东侧院都空着呢,阿月要是想尽管住下便是。”   在这三个小姑娘的注视下,林初月有些不好说拒绝的话,可,她这还没同她阿爹说过要留下呢。要是阿爹不知道的话,该是会担心的。   “只是我出门时,未和我阿爹说过会在这边住下,若是这样的话,我该和让人捎个信给他才是,省得让他记挂担心。”   “说这也是,那阿月是要如何与你阿爹捎信呢?”   林初月遂把自己的想法和钱夫人说了一遭。   他们的张家村和附近的一些村民,会在于安城东集市那边开摊,等集市一过,就赶着牛车回家。   现在时候还不算太晚,那边应该会有几个认识的熟人,林初月就想着现在过去,托人告诉她阿爹。   钱夫人听她这样说也觉得合适,便让人送她去了那东集市。   此时夕阳西斜,于安城的街道却依旧热闹,往来的人流不见少,车夫把他送到集市口,她就得下车了。   这再里面的街道,马车可是过不去的。   “大叔您就在这等着吧,我就去里面一会儿,马上过来。”   车夫笑着应声:“去吧,也不着急。”   林初月点头,转身朝自己熟悉的那个摊位走去。   她在街道上走着,不时还能听见往来摊贩的议论声,只是声音夹在街道的喧闹声里,里听得有些不太清楚。   “我前些日子到临近的丰和县走了一遭,那边可要比我们这萧条多了,还真别觉得我们与安城不如人家!”   “你这话可是真的?我好久没去丰和县那边,那里以往不是比我们这富庶多了吗?怎么就萧条了?”   那人呔了一声:“这还不知道,不就被那北境大旱影响了吗!”   “你可别诓我,北境离我们这儿还有些距离,怎的丰和县会和那边扯上关系。”   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重重的叹了一声,语气里皆是哀伤:“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旱啊,土地干的什么都中不了,丰和那边水土和我们不同,听说有些回温的地方已经催生了些蝗虫,那蝗虫一直往南走,幸好我们这于安城四面山水环绕,天也还冷着,不然,我们也得遭殃!”   议论声随着林初月的脚步远离,而渐渐的听不到了。   北境大旱,诱发蝗灾,邻近的州府皆受到影响,他们北边多是平原少的,山水树木也不多,冬天马上要过去,天气回暖,这要是一旦发了蝗灾,极其容易蔓延。   好就好在林初月待的这于安城四面环山,林木茂盛,就算是蝗虫也轻易不得进来,这气候也不适合蝗虫繁衍。   蝗虫……旱灾。   林初月心头突然一震,这,怎么有些熟悉呢? 第48章 回忆 她们都是牺牲品   林初月记得, 在原书中好像有过这样一段剧情。   孝仁帝在位二十年春季,北境突发蝗灾,蝗虫肆虐, 民不聊生, 仁帝派遣工部主事张维民,前往受灾最为严重的蓟州帮忙管控治理灾情。   后幸得张维民手段过人, 率先控制好了灾情最为严重的蓟州, 后面又联合各个州府的知府, 由最为严重的灾情区逐步向外打通,渐渐平稳了灾情。   此事之后,工部主事张维民得以重用, 升任工部左侍郎,张维民治理灾情, 颇有经验心得,为后世流传借鉴,还编写了《农业百书》,其事迹广为传诵, 得一世清明,流传百世。   但说实在的, 这蝗灾肆虐的原因还是州府的官员不作为,他们北境荒凉,税收也少,财政根本不比南边那些富饶的州府, 那些官员自觉日子过得与自己同级的官员差了太多, 做事也不上心,疏忽不察,才造成这样的大祸。   这茬过去, 朝廷里又多了不少人事变迁。   除了功臣张维民,推举张维明的原工部左侍郎也一同得到了重用,在人事变动之期,升任为工部尚书。   这得以升任的工部左侍郎不是别人,正是原书男主傅彦的爹傅长明。   据说,张维明治理蝗虫的其中一条措施,还是由当时年纪轻轻的傅彦提出。这一小段在原书中稍微提了一嘴,当时林初月就感慨,傅彦真不愧是男主,果然年少早慧,聪明过人。   但现在还处于冬季,虽说北境那带气温要高些,但他们这边还正冷着,想来蝗灾该不会那样快爆发才是。   可这样的事情总不得不防,他们也要早做准备。   林初月走到那摊子的时候,和自己同村的那人正好过来,她要是再早些怕是碰不上的。   因为差不多就要回村,自己又有些东西要采买,所以和林初月同村的人,先让旁边的乡邻帮忙看了下摊子,自己去买了些东西。   这会儿见到林初月过来,面上倒是有些意外。   “邵家阿月怎么过来了,你这是要回村无人与你同路吗?若真是无人与你同路,你不妨等会儿和我一起回去,坐我的车,也好一路有个照应。”   话虽是说一路有个照应,但实在的还是他照应林初月。   林初月摇了摇头:“不是的张大叔,我今个可能不回家,要留在于安城里,我还有些事情,过来找你,是想托回去捎个信给我阿爹,告诉他我要在于安城钱夫人府上留宿,明日再回。”   村民应得爽快:“那也可以,正好你家就在村口那里也方便。”   林初月笑逐颜开:“那真是多谢张大叔了。”   那人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谢的,顺道而已。”   林初月又到了声谢,随后把自己在路上买的些点心送给那张大叔。   “大叔,这是我在于安城买的些吃的,您可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尝尝,应该他们会喜欢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只是顺道的事,哪里再好收人家的东西,可林初月坚持他也不好不收了。   “那行,待会儿我收摊就去和你阿爹说声!”   见自己的东西被收下,林初月才安下了心,她也不好意思光着嘴让别人帮忙,总要送些东西才说得过去。她家阿砚是这样,她身为长姐当然也不能落了下乘。   交代好了一切,林初月才好放心回了钱府。   她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晚饭点,小厨房端了一色的佳肴到海棠园主屋的桌上。   才刚进门,几个小姑娘就迈着小步一颠一颠的跑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袖,让她一起吃饭。   “阿巧看看你,你要是再这样衣服师傅的袖子都要给你抓坏了。”青禾上前几步提醒到。   阿巧不好意思的松了松手,嘴里咕哝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旁边的阿乐也见机松开了手,扬着一张笑脸。   “师傅您快过来,这次婶娘让人做了多宝鱼,好吃极了!”   也就只有阿宁没有那样积极,安静的坐在桌旁指一双眼,时不时的打量着林初月看见她过来坐下才收回眼光。   等林初月落座,她才把自己打好的一小碗糯米丸子汤,递到林初月面前。   “师傅尝尝,这个是甜的,阿巧和阿乐都很爱喝。”   听到阿宁这话,钱夫人先是愣了一瞬转而笑了起来,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阿宁是最爱喝着甜汤的。阿巧和阿乐都会让着钱夫人吩咐别人去做,而阿宁呢,暗暗的去小厨房和师傅说,不让别人知道她是最喜欢吃甜汤的。   往日就算是阿巧和阿乐也是不让的,今个还能主动给林初月,这倒是少见了。   是她没看错人,阿月姑娘果然很得她这几个小宝贝的喜欢。   一桌热闹好不和谐,往常晚上吃饭吃得不太多的三个小姑娘,今日许是因为学第一天学女工费的精力多了些,第二餐仍旧吃的很多,一点也不比中午少。   青禾在一边看着,实在觉得阿巧有些吃得太多,这才拦住了她的筷子,顺道也把阿乐和阿宁说了一嘴,让她们少吃些,省得夜里睡觉消食困难,害得胃里难受。   几人这才乖乖放下筷子。   这胃口大开的,连带着钱夫人也吃了不少。   但因为林初月心里有事,加上饭前又喝了不少阿宁递过来的甜汤,后面才没吃多少。   青禾张罗着屋里的丫鬟婢女,把桌上的菜都收拾了端下去。   三位小姑娘有些困倦,都说着要去自己房里休息,青禾就让几位分管事的大丫鬟领着下去了,这屋里就剩下林初月和钱夫人。   “我这次多吃了些,晚间想去外面走走消消食,阿月不知有空否,可愿意陪我?”   钱夫人看向他一双似水的眸子里透着温和,林初月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晚上风大,青禾拿了件披风给钱夫人挂着,又挑了件自己的递给林初月。   “夫人和阿月要出去走路,也得注意保暖才是!”   钱夫人笑得无奈:“知道了我的好青禾,你方才还未吃饭吧,这会儿先去吃饭吧,可不要饿坏了。”   青禾这才点头,又让两位丫鬟在钱夫人和林初月身后跟着,这才放心离开。   今日月色正好,夜空中星光璀璨,整个海棠园都永道都还清晰可见。   钱夫人挽着林初月,打算带她从这绕过去,再去她园子旁边的牡丹苑走走。   那边种着许多牡丹,虽没这边多,但品种更加稀有,钱夫人前段时间也是特地到请人打理过的,要比这边长得更好看,此时虽是晚间看不太清楚,但那边位置空旷,适合散步也离得近。   她们一行人还未过去,就得见那边一片暖光,像是点着灯,照着整个牡丹苑都是亮堂堂的。   钱夫人皱眉疑惑,这片园子都是她的地,怎的突然来了人她还不知道。   “翠萍你去前面看看,是何人在那院中点灯。”   翠屏点头,迈着小步子前去看了一眼儿,随即小跑回来。   “回夫人的话,奴婢瞅着那边像是……像是赵姨娘在。”   听见这话,钱夫人原本温和的脸色立刻沉了一分。   赵姨娘就是几年前钱老爷纳的妾,是瘦马出身,虽过去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但那也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家里落了难后,便落入人牙之手,被人一心栽培成了瘦马,后得钱老爷看中纳做了小妾。   钱夫人与赵姨娘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就连住处也因钱老爷的安排隔得很远。赵姨娘住在芍药园,在西侧院,浅夫人住在海棠园,在东侧院这两处隔了快大半个钱府。   好端端的没事,赵姨娘偏偏跑来她这儿,还进了她的牡丹苑。   这是要做什么?   翠屏犹豫了会儿,一双眼看着钱夫人问道:“那夫人我们可还要去那牡丹苑?”   就这么一小会儿,林初月也察觉出了里面的不对劲。   钱夫人这会儿心情,显然是没有刚才那样好,究其原因,一猜便知是因为里面的赵姨娘。   这地方想来应该是钱夫人的,毕竟离着钱夫人的海棠园那样近。   可……   “去为何不去,原本就计划着要和阿月一起进去,没必要为了旁人在就不去了。”说着,钱夫人看向林初月,脸上带着些疚色。   “阿月不必介意她,我们看我们的便是。”   林初月点头,既然钱夫人都不在意,那她就更没必要在意,没什么事情,管好自己便就行。   一行人不带犹豫,迈着步子就往牡丹苑里走。   走进去,就听见入门的听台传来一阵欢笑。   “这牡丹苑的花儿开的真好,一点也不比我那边芍药园的差,我若是和老爷说,让他移几株过去,不知他会不会愿意呢?”女子声音娇美婉转,嗓音轻细像是黄莺一般。   一旁的丫鬟应和:“老爷这样宠爱我们夫人,他当然会同意了,只要夫人肯与老爷说,就算是把这牡丹园的花全移过去,当也是做得的。”   这奉承话,将将说到了赵姨娘心里,她笑得开怀得意。   待在这钱府也没什么不好的,钱老爷宠她爱她,把她放到了心里,又更何况……   想到这里,赵姨娘低下头来,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她的孩子,再过三月就要临盆了。要是个男孩,这偌大的钱府,那些钱老爷奋斗半生来的资产。   还不都是她们娘俩的。   赵姨娘站起身来,身后的几个丫鬟赶忙上前搀着,扶她离开了那椅子。   扶了扶鬓发,赵姨娘扬声道:“你说的也对,赶明老爷回来我就和他讲一句,也不移太多吧,留一半给钱姐姐,省得别人说我为人不厚道。”   在后头的小丫鬟笑着点头:“还是夫人您想的周到。”   “那是当然,老爷也是曾夸我的。”   她们这番话声音算不上小,恰好被刚进来的钱夫人和林初月等人听到。   这下子,别说是钱夫人,就是林初月听着心里也忒不舒服了些。这牡丹苑里的花原本就都是钱夫人的,赵姨娘想仗着钱老爷的势移走一半,还觉得自己思虑周全。   站在钱夫人的角度想,林初月觉得自己火气噌噌噌往上冒,差点都想上去骂她一顿。   但再看旁边的钱夫人,除去刚听到时,脸色有些难看,外后面一如往常,她牵着林初月的手,往牡丹院的甬道过去。   钱夫人不想与她们遇上,反倒是赵姨娘赶着巧往这边的过来。   “这不是钱姐姐吗,怎么过来了也不打声招呼,我现在正有空,一起逛着园子不是更好?”说着又走上前几步。   林初月注意观察了一下这位赵姨娘,她一只手扶着自己腰,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小腹隆起,用大小去判断孕期,最少也得有六个月了。   挺着这样大一个肚子出来走路,赵姨娘也是颇为辛苦了。   钱夫人面不改色:“就不和赵妹妹一起了,赵妹妹怀着身子,行动起来多有不便,我自己走着就好。”   注意到钱夫人身旁站着的林初月,赵姨娘朝着钱夫人轻声笑道:“这位小姑娘不是姐姐新招的丫鬟吧,难不成又是哪位表姑娘?”   虽未看清林初月的脸,但赵姨娘一猜就猜得到,这肯定又是钱明淑从哪家府上拐过来的姑娘呢。   在她眼里,钱明淑惯是这样,自己没有儿女,就喜欢人家的,眼热人家的。把自己那好好的海棠园弄得跟个娃娃居似得,也不怕招人笑话。   “赵姨娘误会了,这是我为铺上几位表姑娘聘的女工师傅。”   “女工师傅?”这话都是让赵姨娘吃了一惊,她都不知道钱明淑何时请了女工师傅。   林初月也按捺不下,转过身来,一双眼对上了这位赵姨娘。   “赵姨娘好,我是钱夫人聘来的女工师傅。”   赵茹茹抬眸,看见林初月的脸,不由得瞠目结舌。   她……她怎么在这,她不是应该在北境那边做着最底层的苦役吗?   当初,他们家与顾念秋家先后落罪。   她早了五年,以至于流落了到了扬州,被人培养成了供人狎玩的物件,而五年后,她那时还在扬州,就听到顾念秋也被落罪抄了家。   她记得顾念秋当是被流放到北境去了,如若不然,也该在教坊司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再仔细看,赵茹茹又觉得这人和顾念秋的年纪对不上。顾念秋,再怎么年轻,也不该这样看上去是才及笄的年纪。   兴许只是长得像罢。   赵姨娘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人,嘴角牵着一抹笑:“不知道钱姐姐是哪找来这么年纪轻轻,长得还漂亮的女工师傅,可说与我听听,我下次也去找一个来?”   钱夫人回答她:“你要女工师傅做什么?你若是觉得衣服不够,叫成衣铺里的人过来就行了,何必如此麻烦。”   “姐姐你这就不明白了,我也可不是缺衣服才请女工师傅,我也是想学绣东西呢,老爷出门在外我想给他绣个香囊,护他平安,可自己没这个能力,就想请个女工师傅来学习学习。”   她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要是钱夫人不回答倒显得钱夫人多了几分小气。   钱夫人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地:“你要真有这份心,也不必逮着我,在我面前说,找个女工师傅还不简单,哪里非得要求年纪相貌呢,术业有专攻,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我就是开个玩笑,姐姐何必当真呢。”赵姨娘捏起帕子掩着唇,咯咯的笑。   “玩笑也开过了,我就不打扰你赏花看夜景,”钱夫人说着,回头看向林初月,面色温和,“阿月,我们去另外一边吧。”   林初月点头,正要和前夫人一起走,却又被那赵姨娘拦下。   “你这又是怎么了?”   赵姨娘睨着一双多情美目:“既然在这儿碰上了,不如一起赏着夜景,很久没和姐姐说过话了……也想借这个机会聊聊啊。”   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因为住得远许多事情都挨不着,平时就不接触,老爷又在外头忙着生意,她们几乎不会坐在一起,都在各自的院子里安生,可算得上是没有什么交集。   “来日有空再说吧,今个有些不方便。”   这算是婉言拒绝了,说完这句钱夫人就带着林初月去另一处走了,赵姨娘只定定地看了她们的背影,倒也没说什么。   “大夫人怎的这样,半点情分都不讲。”那小丫头站在赵姨娘旁边多嘴了一句。   赵姨娘哼笑:“钱姐姐不一直就是这样么,不说话并不说话,我同她也没什么话讲,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想歇着了。”   她说想和钱明淑聊聊,不过为的就是她旁边的那个小绣娘。她刚才又多瞧了几眼,实在是太像了,若要说和顾念秋一点关系没有,她是不相信的。   这来日方长,既然做了府上的教习师傅,那她下次多来这海棠园牡丹苑走走,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顾念秋,曾经的太常寺卿之女,知书达理品性良善,生的气质清雅却面容娇艳。虽身份在诸多高门贵女里虽算不得出众,但品性样貌却个个拔尖,及笄之后,引得多少王公贵族踏破门槛求娶,多少风流人物为其折腰。   可偏偏和她一般,做了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赵茹茹满目愤慨,手指用力直接陷入肉里,疼也不自知,还是被旁边的丫鬟看到,慌张让她松开手。   “夫人可别在这样,要是有气冲着我撒也好,不要拿自己发泄,您如今还怀着身子呢,得小心些才是!”   哦,是呀,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是无父无母,还有一个孩子呢。   赵姨娘回过心来,看着眼前的丫鬟问道:“你可知道,钱夫人方才说的那阿月姑娘叫什么名字?”   丫鬟倒也听说过,只是不太确定,毕竟钱夫人招了女工师傅这事儿,前院的门房后院的仆从也都知道些,她时常路过还是会听到几嘴的。   那丫鬟皱着眉,细细回想着:“像是姓林吧,叫……初月来着,对,就是林初月,她们都唤他阿月姑娘!”   “姓林?”赵姨娘双眸突然睁大,这姓林的,在他们那会儿也不多。   而姓林与顾念秋,还有情分的,也就只有那个人。   可……怎么会   “你去替我查查,那阿月姑娘家里还有谁,母亲可在,又叫什么名字,相貌如何?”   见自家姨娘问的小心谨慎,那丫鬟也认真点头。   “悄悄的去查,别让其他人知道。”赵姨娘又叮嘱。   “知道了。”   *   又在钱府待了一日林初月才回去的,那几位小姑娘十分不舍得,阿巧阿可还嚷着想要钱夫人再留她一日,但林初月这会儿可是断然不能答应了。   她阿爹可还一人在家里。   虽前段时间那郎中来看了,说要比之前要好上一些,仔细养着总会更好,可实际上他阿爹和其他同龄的人相比身子骨还是差上些的。   离家两日,林初月也担心。   她走时给几位小姑娘都布置了一些任务,严明了,若任务不完成不合格,他是不会再回来的。他布置的任务虽算不得重,但实则也不少,想来也够她们忙活一阵的。   这样一来,几位小姑娘应该就不会时时和钱夫人叨扰,吵着要她过去了。   林初月进屋的时候,主屋一片安静。   往常她都能看到邵全德在主屋里借着光雕东西,今日倒是没得见。她把身上的东西放下,轻手轻脚地敲了敲邵全德的房门。   敲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有人回应,正当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门才从里面拉开。   “阿月回来了,”他脸上带着笑,和善慈祥,“这几日在那钱夫人府上过得如何做?师傅的感受怎么样?”   说着邵全德又把她往屋里引,两人坐到了屋里的桌旁。   “钱夫人待我很好,那几位小姑娘也活泼可爱,虚心好学,倒是我这做师傅的,头一回上任有些紧张,但这这两日过去也好多了。”   邵全德听了,温声道:“适应那就好,他们请你做师傅,想来也是长久的事,阿月既然答应了,也得好好打算。”   阿爹说的不错,钱夫人的意思是想要林初月在她府上做个几年的教学师傅,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自己既然应了人家,就得好好负起责任。   “阿月喝口水吧,我瞧你进来应该是马上就过来看我了吧,歇都没歇。”邵全德把刚刚倒好的温水递到林初月面前。   “阿爹猜的没错,确实是。”林初月笑了笑,喝了一口水,缓和了下嗓子的干涩。   “阿月,即是要在城里做人家钱夫人府上的师傅,你是否会觉着来回张家村有些麻烦?”   邵全德的话让林初月愣了一瞬。   就目前为止,她还没感受到有什么麻烦的。因为这几次,都有钱夫人特地派人用马车接送她,马车的脚程又快,车夫的驭马娴熟,来回的路程也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关键钱夫人待她特别很好,极尽细心,所以下意识的,这路程上的问题,就被林初月抛之脑后忽视了。但要真论起来,如果钱夫人不派人来接送他她,她自己家里也没有牛车,更没有马车,这一天天的进出于安城,可真算不得方便。   就算是有了牛车,那脚程也还是太慢,总不可能他做人家的师傅还特地买辆车吧。   其实林初月倒不是没有那买马车的钱,主要是她觉得自己这一家又不经常进出城里,就因为自己这事儿买辆车,后头还得去学驾车,实在有些麻烦。   看着林初月眉头紧皱,思前想后的模样,邵全德忍不住笑了一声。   “阿月可是觉得麻烦?”   林初月垂着头低声道:“如果钱夫人没有派人来接送我,要我自己来回,确实是会有些麻烦。”   “那阿月可有想过,我们在于安城里买间房子。” 第49章 房子和铺子 再次为钱发愁?……   邵全德这话着实让林初月吃了一惊。   阿爹这事儿说的实在突然, 怎么就想到要在城里买房了,他们家有这样多钱吗?况且张家村不是也挺好的吗?为何就要去于安城里呢?   这一连串的疑问,随着邵全德这样一句话涌向了林初月的脑海里, 让她整个人都有些迷茫。   片刻后, 她只愣愣问了一句:“二阿爹为什么这样问?”   邵全德扬着眉目笑了一声:“能这样问,当然是有这个想法, 阿砚一直都要待在于安城里, 这就不用多说, 现在连阿月也是常往来于安城,有许多事物都需要进城,这来往多了, 每日都要回村,路途也不近, 也确实是有些麻烦。   别说你们,就算是我,许多生意也是和于安城那边的主雇,也只是那边的主雇体谅我这情况, 特地送东西上门罢了。”   她阿爹能这样说,可见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并且是要付诸行动了。   又想了会儿,林初月才开口问道:“那阿爹打算何时是去城里看呢?”   “就这几天吧。”   林初月点头,说话间视线不由得转向邵全德,却发现这两日未见, 邵全德的脸色, 要比她走时憔悴了许多,眼前还有一片青黑,一看就是熬夜所致。   “阿爹, 这两天我不在,你可有熬夜做工?”   原本还好好的说着买房的事儿,林初月突然这样一问,邵全德直接愣住,握着茶杯的手也有些发虚。   他尴尬笑了一声,想搪塞过去:“这两日你不在家里就我一人,我没睡好而已,不是阿月你想的那样。”   “是吗?阿爹你没骗我?”林初月面露怀疑,随即视线转向邵全德的手,脸色能骗人能找借口说过去,但着手上的痕迹肯定做不得假。   林初月略略起身,仔细打量着邵全德,只见他食指处和中指处有些糙红,指甲盖还有一道明显的痕迹,这痕迹一看就是新生的留着,久了指甲长出来就一点也看不见。   她哼了一声:“好好的心思不宁,睡不着指甲也会受伤,手也会磨红,阿爹可是在梦里做活了?”   邵全德这才后知后觉,赶紧把手收起来,拢回自己袖里。   “阿爹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阿砚聪明,就想着随便就能骗我呢?”   邵全德赶忙解释:“阿月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阿爹为何几次三番的骗我?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是您的女儿,难道担心您也成了您的负担了吗?”   这确实不是邵全德头一回这样了,在年节那段时间邵砚山还没回书院的时候,邵全德是不敢这样的。可年节一过,邵砚山一走,没人监督着他,他便放肆了,要不是林初月也小心时刻盯着,那他估计日日都要熬着了。   “阿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若不开心,我以后不熬便是……”   林初月瞪着一双眼,眼圈都有些红了。   邵全德一时间举足无措,他家阿月向来乖巧,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会轻易红眼的,如今倒是他,平白的让他们阿月越伤心难过了。   林初月何尝不知道,邵全德这样熬夜做工是为了攒银子呢!   她家阿爹做这样的活计,费眼睛,费心血,但说实话,要比起村里其他人做的营生来钱多上许多,可阿爹这把年纪,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这样熬着,那是在拿身体换钱呀。   她记得原书中关于她阿爹的剧情。   在邵砚山中了榜眼,进翰林院一年不到,邵全德因为身体不支,就这样走了。   自此邵砚山便再无亲人,行事也越发脱离常规,凭借在翰林侍读的位置,很快成了天子近臣,得了重用,平步青云,短短数年进入内阁。原本应是朝廷重器,但却在先帝崩殂后,携幼帝把持朝纲,最后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   林初月知道这样的后果。   虽然她是没有按照原书上的剧情,于去年冬天离开人世,但依照邵全德的这个样子,她根本没法保证邵全德的能脱离剧情,活得长长久久。   只有她手中进项越多,阿爹才不用这样劳累。   沉淀思绪,林初月郑重道:“阿爹,我知道你辛劳做工是为了挣银子,好攒到我们去于安城买房的钱,可阿爹,这不是还有我吗?   我和那于安城里绣铺的老板签订了字据合约,我们做的那生意不错,这个冬季一过,能挣上不少银子,就是要我一人买房也未尝不可,您不用如此劳心。”   “阿爹,我虽年纪不大,但现在也可以为您分担一些事情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不要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肩上。”   沉吟的片刻,林初月看着邵全德的眼睛,又接着道:“您这样劳累不只是我心疼,阿砚也会心疼,看我们这个样子,您忍心吗?”   邵全德面色动容,眼眶微微湿润:“阿爹知道了,以后真的不会了。”   林初月这才展颜:“那才好呢。”   “时候不早,我先去做饭,阿爹你好好歇会儿,待会儿饭好了我过来叫你。”   见邵全德答应,林初月这才出门,又轻声把门关上。   几日过去,在林初月的好生照顾下,邵全德的脸色渐转,再没有她刚回来时那样憔悴,面色乍一看,甚至还多了几分红润。   钱夫人那边昨天就来了信,说是小姑娘的绣品都做好了,只等着她过去看。   这算着日子也差不多,林初月便对她们回了封信,说是过两日就来,让小姑娘好生磨练着之前自己教的针法,不要等到自己再过去,出现疏漏遗忘,要是被她发现,可是要挨罚的。   也幸得邵砚山之前对她的提点,她的字形已经看得过去,写这样一封信字不至于拿不出手,虽说是和邵砚山一比差得远,但已经至少能看得入眼了。   甚至见着她的字,邵全德都夸了几句,让林初月多少有些得意。   按照原定计划的,邵全德这日是打算去原城里看看房子的,林初月也想着一起去,除却邵全德要买间房子外,她也还想买或者租间铺子,   原本按照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银子,林初月觉得自己要买一间铺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可邵全德若是要买房,那她定然要优先考虑买房的事情。   买铺子的钱不够的话,改成租也行,况且她还有些分红还没到手,究竟如何,是买是租也说不定。   他们进城是邵全福陪着一起去的,村里头有牛车的人家,也就邵全福是他们的亲眷,正好邵全福也要一同去集市,也不算特意送他们。   这趟进城,邵全福特地和妻子说了,自己一人过去,不然要是她过来,这一行人说不定又要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不开心。   这样的事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邵全福不会和以往一样,抱着侥幸的心理。   邵全福先是把邵全德和林初月送去了专门买卖房子的牙行,然后再去的东门集市摆摊。   这牙行林初月也熟悉,之前村长夫人有带她来过这里头,还有村长夫人认识的人在里头。   这趟过来,村长夫人也是知道的,还帮忙让着她那个朋友招待。   林秋月和邵全德一过去那村长夫人的朋友就让他们上坐,又叫旁的人倒了两杯茶水过来。   那人同林初月和邵全德介绍了两间房子。   其中一间小一些,但位置好,靠近这于安城里繁华的路段街区,最重要的,是虽然靠近繁华路段,但那条胡同却算不得吵闹,算僻静些。那边的房子卖的也好,临近几家一出来就有人买下了。   另外一间就更宽敞些了,内里环境也不错,光是东西两个侧院就有四间房,主屋又有一间房。位置大不说,还有一座小院落,缺点就是这房子要离原城繁华的路段稍远些。   介绍完了这两座房子的情况,邵全德大体觉得满意,就让这牙行的人带着他们去看房了。   虽不是新的房子,但里头看上去也不旧,整齐干净的。两间房子都和那牙行的人说的差不多,邵全德看完,倒是犹豫上了。   房子各有各的好,重要的是还价格都一样。   都是两百两左右的价格。   要换做是以前,林初月想都是不敢想,可自从做了这生意之后,手上的余钱多了之后,很多事情都可以想上一想了。   别过那牙行的人,林初月跟着邵全德一起去了一家食肆吃饭,随意点了一些小菜,两人就坐着开始讨论起来。   “阿月,你觉得那两间房子哪间要好些?”   要按照林初月想来,她是会选那间更小一些的。虽说房子小,但他们家三人是住得下的。   她爹是迁移过来的,她又是流亡的,除了邵全福外没有旁的亲人,也不会有什么朋友过来投奔,根本不需要买那样大的房子。   可买那样大的房子,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就比如多余出来的房间,改一改还能租给别人呢。   长此以往,也能得些租金。   但就算这样,林初月还是更中意那间小的。   那间小的,离于安城繁华的地段近,离钱府也近些,这样,她每日走路过去就可以了。   林初月把自己的想法和邵全德说了一遍。   邵全德本也是这样想的的,林初月这样的意见也觉着不错。   他笑着开口:“我们父女俩一直这样一致,那这次回去准备准备,就不用问阿砚的意见了。”   只是,邵全德如今手上还有些紧张,他前些日子接得那样大的活,也不过就多了十五两银子,加起之前阿砚给的他自己存下的,大概百来两。离这房子的价格还要差上一半。   这几月,他努努力大概能够攒到剩下的一半,再向他大哥借上一些,应该就够了,可想到这里,邵全德不由得看向林初月。   他要又像之前那样熬着,阿月肯定要生气了,但这买房子总不该拖,地段位置这样好的一般来说都留不了太久的。   这该如何是好?   已经上菜得了好一会儿,林初月都吃上了,但邵全德却依旧没有动筷子。   这让林初月起了疑,她放下筷子,就看见自己阿爹脸上愁云密布。   “阿爹怎么不吃东西,费了那样久的时间看房子,别说阿爹,我都累了。”   邵全德压下情绪笑了笑:“刚才想着事情呢,现在就来吃。”   “是吗?”她有些怀疑。   她阿爹向来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比较容易就能看出来,不和阿砚一样。   她们刚刚聊完房子的事情,有什么好事发愁的呢?   莫非……   林初月突然想到,那房子可是两百两银子呢,她手上的余钱,不过也就一百五十两左右。   阿爹肯定是为这个发愁了。   “阿爹,你是不是在想那买房子银子的事情?”   邵全德拿着筷子的手一顿:“阿月,你别多想……快吃饭吧。”   林初月却不听:“阿爹你同我说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情,你只告诉我一句就可。”   叹了口气,邵全德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林初月,总归是自己女儿关心自己呢。   “阿爹,你不早些和我说!”   她手上有一百五十多两,加上她爹手上有的银子,要买那房子还绰绰有余呢。   “我手上还有些钱,加上阿爹的应该是够了,若是阿爹想的话,我们就先把那房子买下来,这样,再准备几日,差不多就可以搬过去。”   林初月想的的是这样,就不知阿爹这会不会有些太着急?   “我身为你的阿爹,怎么好拿你的银子……这”   “这什么,阿爹是不把我当家人看吗?”林初月撂下筷子,瞪着邵全德,面上有些气。   “阿砚给的银子,阿爹就会拿,那阿月给的阿爹就不拿,还区别对待吗?”   邵全德赶忙摆手:“阿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做那生意,好不容易挣了这样多的钱,我不能去图你的银子。”   钱在这个世道是安身立命的必要品,他们家阿月好不容易才挣到的钱,期间辛苦,他都看在眼里。就算是亲人,也不能这样过分,随便就取了她辛苦得来的银子。   他的阿月要多为自己存些银子才是。   林初月却不这样认为:“那房子,我以后也是要住的,也是有我的一份原因阿爹才计划着买,既然是这样,我肯定该出这份钱的。   况且,我还有些刘掌柜那边的分红没到手呢,这边又做了钱夫人家的教习师傅,来钱的法子多得很,阿爹又何必担心我呢?   我们和阿砚以后都是会有大出息的,阿爹您只管等着享福就好了!”   林初月把话说的全满,邵全德竟半点插不上嘴。   “阿爹,你给我个准话,你是应还是不应?”   邵全德摇头,无奈道:“阿月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不应的余地吗?”   “这还差不多,”林初月又重新拿起了筷子,“阿爹继续吃吧,不然待会儿饭菜该凉了。”   吃过饭后,邵全德说要去东门集市上找邵全福,林初月陪着他一起去了。后面她想着现在时间还早,自己去看看铺子也行,就同邵全德说还有些事情,待会儿做了事后差不多会过来。   邵全德猜林初月是又要去那绣铺呢,往常也是这样,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也不便多管,就让她去了。   只是临走前嘱咐了句,让林初月注意时候早些过来。   林初月点头应下,转身就去了之前和村长夫人商讨好的那几条街道探查情况。   那几条街离着东门集市都不远,她先是去了酒楼旁转了一圈。   这路虽繁华,但附近却没有一家空着的铺子,林初月仔细走了一圈。又借着买东西的机会向店家问了几嘴,幸好店家也没觉得她烦,虽说的不多,但也得了些有用的消息。   这条道算得上是于安城最繁华的道,这里的铺子都贵极了,有些好的地段甚至能够比得上人家一所房子。   大多在这做生意的都能挣钱,少有人会想着把铺子让出去。   但经这老板提醒,林初月知道了这前却有条街,繁华虽比不上这儿,但近日里听说有几家想要转手,让林初月若是想的话,去前面问问。   林初月又在这条街逛了逛,也在其他店铺问了问得到的答案,莫不和这老板相同,于是也歇了心思,听着老板的,去了话临着的一条没这样繁华的街。   这里没有招牌酒楼,但是却有不少的食肆,往来也还算得上热闹。   林初月也不急着问,先是去了家米粮店,想买些面带回张家村。   这店里很大,但却没见几个伙计,林初月只得自己动手筛了几勺自己要的量,正打算帮忙让人称量却见里面走出来几个人。   “老板你这店要价还是有些高了,我们回去再考量考量吧。”说着那人便要走。   米粮店在于安城随处可见,虽说这家大了些,但实在是贵,要真盘一下这家店,可要些银子。   老板叹了声:“这价已经压得很低了,算了,你也回去考量考量吧,若还有想法也尽快和我商量,我这差不多就要走了。”   那人点了点头:“那行,辛苦老板介绍了,我先走了!”   老板说了声好,转头看见店里突然多了位客人,自己有些纳闷。   他明明在门上贴了告示,说他这店要转手,近日不招客,怎的还是来了人。   但既然人都来了,他也不好赶客,顺手接过林初月拎着的东西帮她称了斤两。   “一共三十文。”   林初月接过店家包好的东西,递了钱。   “店家这是要转手门店吗?”   她从刚才那人和店家说话中,大概能得知,这店是要卖的。方才她也在这里打量了会儿,位置宽敞,门店的地段也还算可以。   林初月记得往常这家米粮店生意还算红火的,怎么突然就要转手了?   “是啊,是要转手的。”说着店家往门口指了指,“我刚才在门口站了告示,许是姑娘也没看见呢,我这几日是不待客的。”   林初月讶然,顺着店家指的方向看了看,那确实贴了张红纸。   她有些羞赧:“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瞧见才进来的,我刚才还奇怪呢,怎么店里一个火机都没有。”   “我早几日便把伙计都遣散了,店都要转手了,还留着伙计做什么。”   林初月点头,但放眼望去,这米粮店里满当当的,货倒是不少,这下她也疑惑了,若是要转手,怎么东西还这样多?   “店家,您是打算把这些货一同转手吗?”   这小姑娘还算规矩懂礼,又同他买了东西,店家也不介意与她说了。   “是啊,这些货我一时间也销不掉,就想留着一起转手卖了。”   林初月思量了会儿,这位置不错,若是价格合适,她倒是有些想法把这店盘下来。   “店家可否告诉我,打算以怎样的价格出手?”   那店家听了这话,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姑娘。   这姑娘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年纪小小的,穿着又不像是大户人家,哪来这样多的银钱,怎的张口就要盘下他这店。   他这店可不便宜呢。   “小姑娘可是玩笑话?我这店是打算认真出手的。”   林初月摇头,对着他诚恳道:“我不是玩笑话,是认真同你说的。”   小姑娘态度好,说话也认真,店家不由得信了几分,兴许是帮家里人问着呢。   店家笑了笑,与她说道:“我这店虽说没有前头那样繁华,但位置也还不错,店里也宽敞,若不是我儿子急着要我去京城,我也不得轻易把这铺子给卖了。”   缓了片刻,店家又接着道:“我这店,包括店里的货物,还有后头的院子、上面阁楼,这里的物件一样都不带走,总共一百两银子。”   林初月抬头去看,这米粮店上面确实是有阁楼,依稀还能见得阁楼上搭了张小床。   这宽敞的布局加上地段,还包了这店里的货物,要说一百两银子,算不得便宜,但也绝对谈不上贵。   “我也对这店有感情了,卖的便宜也觉得不值,”想了想,他又看向林初月,“姑娘你若是家里人有想法,想买的,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我这话也搁在前头,便宜不了太多的。”   和店家聊了会儿,林初月拎着东西出去了。   她在这附近要出手的店铺逛了圈,要仔细比较起来,还是这家米粮铺子更好。位置宽,地段也好,只是这价格还是有些贵的。   她手头上除开要给阿爹买房子的钱就没了,有了,只等着刘掌柜给的分红。   但售卖手套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要等着的,没有这样快,而且也不见得,她这次的分红就有一百两银子。   她可是还要给村妇们发工钱的。   林初月没想到这一套逛下来,自己反倒是又为银钱发上愁了。   她拎着东西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家首饰铺。里面热闹非常,全是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看了会儿林初月就收回目光,接着打算走回回东集市。   估摸着时候也差不多了。   等她走到的时候,她大伯差不多要收摊回去了。   “小师傅,阿月师傅?”   听到这声音,林初月不由得侧过头去看,一眼就瞧见了,正从首饰铺里出来的赵姨娘。   她身旁跟着两个丫鬟,一步步慢慢的朝她走过来。   既有人叫了自己,林初月也不好直接迈步就走,虽然这人她不大喜欢。   待到那赵姨娘走过来,林初月低低地唤了一声。   “赵姨娘。”   那赵姨娘却没直接应她,反而看着她的脸细细的打量起来,这让林初月不由得心生怪异。   “我脸上可是有什么脏东西粘着了?”林初月问她。 第50章 新房 住进新房啦~铺子不在……   林初月这句话打断了赵姨娘的视线, 他收起一双多情,展唇笑了笑。   “哪里是阿月师傅脸上有脏东西,分明是阿月师傅长得太好看, 我一时瞧迷了眼。”说着又转头看, 向自己身后的几个丫鬟,“你们说是不是我们阿乐师傅是不是生得好看极了?”   “夫人说得不错, 阿月师傅确实好看!”   “别说是夫人, 就算是我也一时瞧花了眼, 差点都要松了夫人的手!”   这两个丫鬟一直都很得赵茹茹的心,她想着什么,这两个人便懂她的心思, 随便提一嘴就把这话茬给接过去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在夸自己, 就算林初月对赵姨娘不太喜欢,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道理,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林初月只得道:“哪里比得上赵姨娘好颜色。”   虽是在说着话,但赵茹茹时不时的都会把余光撒向林初月。   只是注意了些, 不易让人发觉是她特意在看。   几日前,她就让她的丫鬟去打探了这林初月的消息。   得到关于她身世的消息之后, 赵茹茹心里疑云更多了。   林初月没有母亲,是独自从北境跟随着难民流落到他们于安城的张家村的。后面被姓邵的一家收养,养了四年。   她没有母亲,难不成顾念秋……已经死了。   赵茹茹在钱府安定下来之后, 也有探查过那边的消息, 可是了无音讯,并没有得到一点关于顾念秋的消息。   虽说顾府被抄了家,人丁流放到了北境, 做着最底层的苦役,但苦役也是籍贯名号的,又何况她之前是那样的身份,不至于全无音讯。   出现这种情况,一般就是两种可能,要不就是顾念秋已经死了,要不,就是她根本不在北境。比起这前一种可能,赵茹茹更希望顾念秋是被旁的人带走了,不在北境。   顾念秋那样好的人,不该走的那样早,她应该好好活着的。   她这样的,如今都过得顺遂舒适。顾念秋应该要比她更好才是。   光鲜亮丽的顾家嫡女,太常寺少卿之女,像那娇花一般的她,不应该在北境凋零枯萎。   可林初月都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多少已经证实了顾念秋不在人世。   林初月若真是顾念秋的女儿,若顾念秋还活着,她怎么会舍得让自己的孩子流亡,受这样的苦。   就算林初月不是顾念秋的女儿,同她长得这样像多少也是一种缘分。   赵茹茹笑了笑:“阿月师傅这张嘴可真甜,真是会夸人。”   林初月也跟着扬唇,到没有说什么。   赵姨娘又问她:“阿月师傅这趟是要去哪儿?我看你拎着米面,是要回家吗?”   林初月点头:“才从前面的米粮铺子买了些东西,这会儿便要回去了。”   意思就是她也不要和她多聊了,免得耽误时间。   但赵姨娘,却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外音一样。   “怎的今天不去府上,去看看那几位小姑娘呢?”赵姨娘掩唇轻笑,“天天就听见那几位小姑娘叨着你呢,我虽不和她们住在一块,但也略有耳闻。”   “是呀,几位表姑娘可喜欢阿月师傅了。”   “我们夫人前个去海棠园那走了一遭,就听见她们念叨着呢。”   两个丫鬟也连连应和。   听他们这样说的,林初月都有些想那几个小姑娘了,那几个小姑娘长得娇小可爱,性格虽有些活泼娇蛮,但总归还是听话的,还又爱黏着她撒娇,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我明日就过去。”   她和钱夫人通信的时候,就已经约好了时间。   “那便好,明日那几个小姑娘可要开心了。”   林初月听着,眉目也轻快了几分。   “时候不早,我差不多要走了,就不和赵姨娘多聊了。”   “好,阿月师傅慢走。”   看着林初月渐渐走远,许久过去,赵姨娘也还没收回目光,甚至就立在原地一步都没有走。   直到林初月消失在街角,她才收回目光。   “你们说,这阿月师傅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赵茹茹对着这自己身旁的两个丫鬟问道。   “应该不会吧?”   赵茹茹看了她们俩一眼:“我要听实话。”   “兴许是不太喜欢的,毕竟阿月姑娘是大夫人带进府里来的,大夫人又和您不太对付。”   “我觉得也确实是有这个原因。”   赵茹茹这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向前走,后面两个丫鬟连忙跟上。   “你们觉得,我做些什么,她会对我改观呢?”   两个丫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答话,她们姨娘何时讨好过别人,就算是她们钱老爷,那也是巴巴赶着上来的。她们姨娘,但凡多给几个眼色,多说几句好话,钱老爷都是开心到打赏一片下人的。   “怎么一个个都愣着,平时夸你们嘴巴子利索,这会儿,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赵茹茹眼睛一横,面露不快。   这下两个丫鬟都慌了,急忙想着办法。   “投其所好总是没错,年轻的姑娘家莫不爱打扮那些,夫人不如,送她些女孩子家的玩意儿?”   赵茹茹脸色稍缓:“你瞧着,她像喜欢打扮的人吗?”   这两次见面,林初月都穿得极其普通,要不是她那张脸生得好,赵茹茹都不会多瞧她一眼。   另一个丫鬟,趁着赵茹茹还未生气,赶忙接话:“如果阿月师傅不喜欢女孩家的玩意儿,那总归会有喜欢的东西,不如这样,我们去打听打听,夫人知道了再送她,这样下来,阿月师傅肯定能对夫人您改观!”   “是呀,说不定后面阿月师傅知道了夫人您的好,反倒还更喜欢夫人您了。”   这些丫鬟恭维的话,赵茹茹只当而旁风,可她们说的其他却不假。那林初月总归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投其所好肯定,必然会得到她几分好感。   怎么说呢?   她不希望长着一张顾念秋模样的讨厌她。   *   林初月到东集市邵全福摊口的时候,还不算晚,又等了一会儿,才收了摊。后面三人一道回了家。   邵全德住的离村口近些,就先下了车。   吃过晚饭后,林初月回了自己房里,点清楚了自己的现有的银子,随后全部拿出来,去了邵全德房里,那把一大包的银两都交给了他。   “这些钱,都是我近日来来在于安城那赚到的,以后还会有,但如今这些,全都交由阿爹作为我们新房的一份力!”林初月一边说一边笑着,眉眼弯成了一道月牙。   一时间,邵全德心里感慨颇多,不知从何谈起,接过银两,他连连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家的阿月长大了,都能挣得这样多的银两了。   宽慰了邵全德几句,林初月又回了自己房里,准备着明天要教那几个小姑娘的东西。   首先,就要考察她前几日教的针法,后面再让她们练练手,绣几只小鱼。   村长夫人教她的是顾绣,她后面大多绣的也是顾绣,所以相应的,她交给这几位小姑娘的也是这顾绣。   顾绣极重基础,讲究绣画和一。学得好了,甚至在画艺上也会有些参透。   整好了这些东西,林初月就开始想那米粮铺子的事情。   她想拿下那铺子,正好那铺子里的存货也可防备着蝗灾旱情,给自己留一手退路。按照原书里的剧情,这于安城虽未受蝗灾旱情的影响,可临近几个没有山水的县,可就遭了殃。   缺米少粮,饿了一大片。   甚至到后头,有些商家采卖米粮,跨越好几个县到了他们这于安城,买走了不少米粮,城里几乎被扫荡一空,又由于人心惶惶的,谣言四起,这米粮价格飞涨,不少于安城百姓因此吃不上一顿饱饭。   她若是拿下了这米粮铺子,至少是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省得到时候因为米粮价格疯涨,他们买的血亏,甚至买不起。   可现在她手头上没有一点钱,若是因为时间急,那店家把这铺子卖给了别人,可该如何是好?   这趟去钱府,若是行的话,她想先向钱夫人借些银子,到时候等她的分红下来,再还给钱夫人。   这晚上思虑多了,早上便起得晚了些,等到林初月再到村口的时候,那钱夫人派过来的车夫已经等了她一会儿。   幸好也不算太晚,林初月忙和那车夫道歉。   “我这也没等上多久,阿月姑娘你太客气了。”   既然晚了一些,为了不让夫人和几位表姑娘多的,车夫驾车的速度就更快了。   这会儿林初月到钱府的时候,倒是同往常差不多。   几个小姑娘早早的就起了,准备好了一切,在钱夫人主屋的里间,乖乖的等着林初月过来。   林初月推开门的时候,几位小姑娘听见动静,一个个的跑了上去。   “师傅这次真的隔了这样久才来?”说话的是阿宁,显然是有些不开心了。   “师父您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很想念你的。”   阿巧又跟着补充:“这几日我们也有好好的练绣功!”   说着,阿乐又拿了一块秀绷过来,递到林初月面前。   林初月低头去看,上面歪歪斜斜绣了一朵小花,虽粗糙不好看,但对于才学几天的小姑娘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阿乐真棒,绣得极好,再接再厉争取下次绣得更好。”   得到林初月的夸奖,阿乐把那绣绷捂在怀里,垂头笑得腼腆。   “那我呢?”看见林初月夸阿乐,阿巧也有些不坐不住了,拿着自己绣的东西给她看。   林初月又是一顿好夸,唯见阿宁撅着小嘴,拿着手上的绣绷排在最后。   “我绣的可要比她们好看多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初月仔细看了看阿宁绣的这只小鱼,已经有了鱼的样子,针线也绷得很好。   “阿宁是有天赋的,聪明又厉害!”   阿宁瞪着一双葡萄眼:“师傅,我不是天赋厉害,我要比她们绣的练习的次数多多了,她们在让婶娘读故事的时候我在练习,她们在玩的时候我也在练习,如果我还绣的比她们差,那就是我太笨了!”   林初月愣了会儿,随即抓过阿宁的手,仔细看了看。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上面有不少的针口。   “疼吗?”   肯定很疼了,她才这么小。   阿宁点头:“是有些疼的,但我的成果已经出来了,我觉得值得。”   阿宁的话让林初月心头微跳,她伸手抚了抚安宁的额发。   “我们继续学习吧,师傅今天教你们一些新的针法。”   三个小姑娘听见林初月的声音,愉快的应了。   忙活了好一阵,教了整整一个上午,林初月才得空歇了会儿。   这会儿钱夫人从屋外进来。   “阿月辛苦了。”   阿月要比她想的用心多了,把自己都折腾这般累。   “辛苦是辛苦,但这也是应该的。”   钱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阿月这样,让我觉得该涨涨你的工钱了,不然可实在说不过去。”   林初月摆手:“钱夫人您可别这样说,这才几天您就说要涨我的工钱,那再过几天,您又说要涨,涨到后面,我都会担心您给不给得起了……”   她这话把钱夫人逗得开怀。   “阿月可真会讨人开心。”   “那也要是钱夫人您,我才愿意讨您开心了,”林初月笑着答道,“我对之前您开的工钱已经很满意,不需再涨了,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有什么好求的,阿月直说就是了,我也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得上忙。”   林初月点头,直接向钱夫人言明了自己想向她借些钱。   “阿月想借多少?”   林初月大致算了一下,若是把她手头上的钱全部交给阿爹,那她就是一分都没了。买下那座铺子,虽说老板开口一百两,但她有信心还能将这价格还上一还,后期打通运输买卖渠道,七七八八转移店铺的事项,或许也要费些钱。但借个一百二十两,就差不多足足够了。   说实话,这笔钱可算不得少,就算钱夫人是家底殷实,林初月想要开口要这样多的银子,也是有些羞愧的。   她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她何德何能,能让钱夫人这样帮她呢?   犹豫了一会儿,林初月开口:“约摸要个一百两银子。”   这话一出口,林初月一双眼不由自主的就紧紧盯钱夫人的表情,她有些害怕。   害怕钱夫人觉得她这样一个山野姑娘,是在狮子大开口,想要借这样多的钱,是居心叵测别有用心。   她多少有点后悔。她该另想想办法才是。   钱夫人面色不改,只沉静问她:“阿月姑娘这一百两银子,是有何作用?”   “我想买家米粮铺子,店家要转手铺子,加上他那些存货一共差不多需这样多的钱,但是我如今手头有些紧……”   她刚才也说了,只要刘掌柜那边的分红一到,她是会给还钱夫人的。   钱夫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点了点头:“那铺子转手需要一百两,阿月就只向我借一百两,会不会不够?不如这样,我借阿月二百两,这样一来,阿月手头也不会那样紧。”   她有些开心,钱夫人并没有质疑她,相反,还处处为她考虑。   林初月摇头:“一百两就够了。”   她不能因为钱夫人好心,就抢占着利用她的好心,适可而止,过犹不及的道理,她一向都明白。   钱夫人这下没应林初月,她轻声唤了青禾过去,在青禾耳边低语了几句,青禾立刻点头,回了里间。   再看向林初月,钱夫人目光柔和:“一百两银子而已,阿月犯不着为我客气,再说了,只是借,你也有得还。”   “若是阿月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当做这是我提前为那三个小姑娘交的学费即可。”钱夫人笑了一声,转而又道,“反正早晚也是要交学费的,不如现在就交给阿月姑娘。”   “可……这才上了两次课”   “那又如何,难不成上完了这两次课阿月就要离开就要逃了?”   林初月立刻摇头。   “那不就成了,既然阿月都能继续上完这剩下的课时,为何还介意这学费早交晚交呢?”   说话间,青禾已从里间出来,取了一个小木盒子,放到两人面前。   钱夫人取过小木盒,揭开锁扣,拿出了两张银票递到林初月面前。   “这是二百两,阿月你先收着,我就给三个小姑娘提前交好学费了,阿月师傅可要好好待着她们。”   这话说到后面,语气里都染上了笑意。   林初月接过银票,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钱夫人放心,阿月会尽己所能。”   又在钱府待了一天,林初月才回了家。三位小姑娘在她走时仍旧是依依不舍,只不过她这次实在是有事情,不然,她倒也想多留几日。   几日前,邵全德把他要在于安城里买房定居的事情,写信告诉了邵砚山。原本这事儿也是因为邵砚山提了一句,邵全德后面才下了决心,这次写信过去,只是知会他一声,顺带告诉他新房的位置。   虽还未得到邵砚山的回信,但邵全德也已经把那房子买下了。这几日在邵全福的陪同下,又把那房子的地契拿去官服换了户头名,一切办置妥当,才在这日打算搬家。   既然要搬家,林初月定然不能不在,所以这天早早的她就从钱夫人说了情况,钱夫人知晓后,派人用马车将她送回了村里。   天色尚早,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是打算这天晚上请周围一些周围的邻居亲友,告诉他们乔迁的事情。   东西差不多都收整好了,就等着明天搬家。   林初月到的时候,赶紧去厨房做了一大桌子的好饭好菜,虽说他们这趟请的人不多,但也尽足了心意。   毕竟在这张家村待了这样久,同一些村民还是有感情的。   饭桌搭在他们院内,借了邵全福的大桌架子,才堪堪坐满这十二位。   虽然早就和这些邻居朋友说过他们要搬家的事,但大家一起在饭桌上聊着天,说起来,还是不免伤感。   张大娘更甚:“做了十几年的同村,明天你们一家就要搬走,说起来还真是有些不舍得。”   旁边的张大伯拍了拍张大娘的肩。   村长夫人:“人家乔迁这是喜事,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人家邵师傅一家是一点一点在变好的,我们当然要祝福人家才是!”   说着眼神示意坐在他旁边的村长,村长也站起来跟着呼应。   “祝愿邵师傅一家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我们还等着阿砚高中那天,一起去喝你的喜酒呢!”   这话倒是撩起了大家的话头,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了邵砚山。   明明年纪小小看起来沉默不语的一个人,居然十二岁就中了秀才,成了他们村,乃至这十里八乡,几个村落里最年轻的秀才,可让他们张家村在其他几个村里面涨了脸。   也因这个,邵砚山在整个张家村开始有名起来。   他们这穷山峻岭的,虽大多村民都不识字,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能做秀才以后再做举人,那再后来,可就是官老爷了。   再不识字,又怎能不明不白为官的好处。   村长夫人笑着说道:“是啊,阿砚那样聪明的孩子,等两年后肯定能顺利拿下乡试。”   在座的村民,一个个的都开始夸起来。   坐在他们中的林初月也渐渐的明白了,在这些淳朴的村民眼中,做官,是怎样一条艰难,但却令人艳羡的路。   以前还觉得没甚所谓,但今天他却有些感触。   她现在所处的这个社会当中,等级森严,阶级明确,普通人想要一飞冲天,唯有十年寒窗,只待那蟾宫折桂日,金榜题名时。   这夜,林初月歇的晚了些,但因为第二天还要搬家,她早早的,强忍着身上的困倦,就从床上爬起来。   东西那些,前几日就拣好了,打包好放在主屋里。   他们走后,这间屋子大概就空上了,或许以后会过来,但想来是不会经常过来的。   院门口,邵全福牵好了牛车。   除了林初月忙上忙下的搬东西外,也来了几位邻居朋友帮忙。   他们知道邵全德的腿脚不便,若只有林初月一个女孩子,肯定是很困难的,既然都是乡邻,他们也应帮帮忙才是。   有好几位村民帮着忙,东西很快都被放置到了牛车上。   满满一车都装上了他们的东西,人都快坐不下,幸好邵全福的牛车要大些,不然肯定得分两趟了。   牛车慢慢悠悠地在村道上走着。   东西太多,也没法提升速度,邵全福虽说驾车技术娴熟,但也得注意着车上的东西。   他们到新房后已经快接近晌午了。   买下房子后,林初月就有到这新房里开窗通风,又把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才离开落了门锁。   这日再去,里面干净敞亮了不少。   牛车停在门口,林初月忙碌着把东西搬进去,这下没人帮忙,只有林初月和邵全福。   忙完了一切,时候早已不走。林初月又留了邵全福过来吃饭,自己匆匆到厨房下了三碗面条。   邵全福今日不用到东集市摆摊,帮完忙后也差不多盘算着就回去了。邵全德也累了一天,林初月让他在房里好好歇着,又和他说自己还有些事情,先出去一趟,待会儿就会回来。   邵全德也没拦着,只让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林初月应下,转头便去了那天的要转手的米粮铺子那儿。   他们这儿离的不算远,她脚程也快,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米粮铺子还开着门,门口贴着告示,红底黑字写着要转手,林初月松了口气,想来店应是还在的。   可还未等她踏进门,店家就从里面走出来,然后,揭掉了那张红底黑字的告示。   林初月心里一紧,这是怎么回事? 第51章 好意 莫名的好意,故人?   林初月没再犹豫, 赶紧上前走到店家面前。   “店家为何把这告示揭下?”   因着着急,林初月一下子慌张,也没顾得上说其他的, 直接就问了。   店家有些不耐, 揭了告示,可不就是因为转手卖了吗?抬眼又见是那日来问他的小姑娘, 也就压下了心里的不耐。   “今日早上有人要了我这铺子, 我差不多收好东西, 都要把房契交给人家了。”   “怎……怎么这样快”   虽说离她问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天,但林初月也是因为这两天忙着,没空过来和这店家闲谈, 才把时间推到了今天。   她自己思量过,也担心这铺子会被人先她一步买走。但她之前问过村长夫人那朋友, 大致这种类型的铺子,这价格,会多快出手。   那人的回答让她安心了些。   那人说少则五六,日多则半月, 地段虽好,但价格实在太高, 若不店家不肯往让价,恐怕还不一定能卖得出去。   也正是因为有经验的人这样同她说了,林初月才敢把手上的事情忙完,再过来看着铺子。   可谁曾想, 这才两天不到, 铺子就已经转手了。   那店家说着,笑了声:“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快,倒像是被人特意找上门来的。”   因着开心, 那店家又多说了两句:“那人价也没和我还,问了两句就买下了,倒是爽快少见。”   看林初月眉眼间愁绪纷扰,那店家又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你也别着急,这附近也是有不少铺子想转手的,你可去问问。你家里人的生意,应该也不是特别着急吧?”   店家都这样说了,想来是一点余地也没有,林初月稍稍收了情绪,但还是难掩脸上的失落。   “谢谢您,我先回去了。”   临走前,林初月面上还是有一丝不甘,她转头看向那差不多要关门的店家。   “店家可方便告知是何人买了铺子?”   这倒是没什么不方便说的。   那店家想了想,后就回答:“是位女夫人,好像是这于安城里的……”   “我想起他过来的马车,车檐上好像写了个钱字,应该是钱府的人家。”   在如今这样的社会,有钱人家的车马,大多是都有标志的。   林初月听了,原本歇下的心思突然又起来。   难不成,这铺子是被钱夫人买下的。   整个于安城,有钱到能在车马上标注这钱字的,也就只有钱夫人一家而已。   想到这里林初月松了一口气,她笑了笑:“多谢店家告知,打扰您了。”   那店家把门栓好,摆了摆手:“不用客气,我们虽没这缘分,但说几句也未尝不可,小姑娘也别灰心,这于安城啊地方大,想要买铺子的和卖铺子的人都多,有的是机会呢!”   “恩恩!”她连连点头。   和林初月说了几句话,那店家的情绪倒也上来了几分。   他感慨:“差不多我也要去京城了,这于安城,想来以后少机会来了这些天可要多看看,不然,说不定以后都会忘记了。”   说着,转身走了。   林初月带着期盼先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差不多又到了,应该去交几位小姑娘新东西的时候,林初月早早就去了钱夫人府上。   这是头一回她不要林夫人家里车夫接送,她们离得这样近,不过也就是一刻钟的脚程,她甚至还不用走的那样快。   这是她从未看过的于安城。   日头还未从云层里出来,天边一层橘色的光,晨起的时候还有微微的雾气,但这个时候,于安城的街道已经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林初月刚刚路过一家包子摊,蒸腾的烟气随风钻到了她鼻子里,烟气里带着浓浓的面香,掺着一丝荤味,结合的恰到好处,勾人馋虫。林初月早上吃了一碗面条,都忍不住买了一个尝尝。   她到钱夫人的海棠苑时,几位小姑娘刚刚用过早饭。   钱夫人也在,看见她过来,就让几位小姑娘先去了里间。   “阿月姑娘过来了,可曾吃过东西?”   林初月点头,她早上吃了一碗面,路过街边时又被馋虫勾着买了个包子,现在胃里满满的。   想起铺子那事儿,林初月看着钱夫人犹豫着问:“钱夫人这几日,可曾买过一间米粮铺子?”   “没有啊,这几日我都待在家中未曾外出,更遑论去买一间米粮铺子。”想起林初月几日前曾和自己说过的事,钱夫人心下疑惑,“可是阿月想买的那间铺子,被人先一步买走了?”   钱夫人的回答让林初月心里顿时凉了几分,可能坐着钱府的马车出来,除了钱夫人这还能有谁?   “是,我昨日才到去看,可惜迟了一步,那铺子已经被店家转手了。”   林初月垂着头十分失落,原本还想着若是这铺子是被钱夫人买下,她们两人可交涉着,她还有可能买下这铺子。但若买主不是钱夫人,而是其他人,那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看样子,是她和这铺子没有缘分,只能再去其他几条街看看了。   和钱夫人说完,林初月也去了里间。   虽说铺子的事情不尽如人意,但几位小姑娘,她也得细心好好教着。   差不多到了用午饭的时候,林初月看着时间,让几位小姑娘先行歇着。   钱夫人海棠园里的小厨房,早早的就备好了一桌饭菜,只等着她们下课。见林初月出来,钱夫人身旁的青禾姑娘赶忙让小厨房上菜,几人一同坐下吃饭。   但还未等她们动几筷子,外间就来了人。   林初月抬头去看,是府里的赵姨娘,她然后跟着四名丫鬟,手上个个捧着食盒,一步一步缓缓进了她们屋子。   “正巧了,赶上姐姐吃饭,我这也带了不少好东西,不如我们一起吃?”   说着,也没等钱夫人同意,张罗着就让那几个碰着适合的丫鬟上前再搬了一张小桌子来,把吃的放置在那张桌上。   钱夫人面上看不出介意,语气温淡:“想吃便一起吧。”   林初月却不大喜欢这赵姨娘的做派。   她全然不顾钱夫人的意思,自顾自的就上前,也不是他的地方,又让人搬桌子上菜的,颇有些主人的意思在,但实则她只是个客人而已。   然后,林初月就看见跟着赵姨娘一起来的几个丫鬟搬了张桌子,又借了几把凳子过来,和她们并排坐着。   这新搬过来的桌子旁,只坐了赵姨娘一人。   她似乎也不在意自己这样格格不入,把端过来的菜品分到了林初月她们在的桌上,自己唯独留了一样。   其实除开刚才不请自来,有些让人不适之外,赵姨娘后头也没做什么,安静的在那里吃饭。只是见着林初月这一桌没什么人尝自己带来的菜时,她才放下筷子,又对着她那几道菜,一一介绍了几番。   “这道醋鱼,是于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师傅做的,我今个特意让他留在我那厨房给我烧的,十几个人给他打的下手,一定好吃,你们不尝尝就让它凉了吗?”   她这话有些勾起了阿巧的心思,阿巧嘴唇咬着筷子,一双眼巴巴地看这那道菜。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这番话,那醋鱼冒了一阵阵的香气出来。   阿巧心里已经开始挣扎了。   “阿巧想吃便动筷子吧,赵姨娘都让你们尝了,一个个的这样拘谨做什么,别白费了人家的一份好心。”   有了钱夫人这句话,其他几个孩子才敢放开了吃,除了阿宁一筷子都没动赵姨娘的菜之外,另外两个小姑娘,多或多或少尝了些。   林初月也没动。   但在下一刻,她正要用公筷再加上一些菜的时候,那赵姨娘突然将一碗粉蒸排骨送到她面前。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又用公筷布了一些到她碗里。   “阿月这样瘦,应该多吃些肉,好好补补。”语气全然是一副长辈对晚辈的和善态度。   林初月也不好直面拒绝她,只得尝了一块的排骨。   排骨肉软糯糯的,煮得很软乎,汁水浸入瘦肉,肉松松软软,微微轻轻一咬汁水就沁出来了。   林初月睫毛颤了颤,她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粉蒸排骨。   似乎也是看出了林初月的喜欢,赵姨娘又帮她布了不少的菜,后头,还是林初月实在看不下去,一个顶着大肚子的人帮自己加菜,主动出口,拒绝了赵姨娘。   这顿饭,林初月吃的颇为煎熬。   小姑娘都吃多了,也没这么快开始上课。钱夫人有些疲倦,先去里间休息,林初月倒是还精神打,算在这海棠园,牡丹苑里再走走,消消食。   钱夫人原本让了青禾陪她,但林初月觉得自己对着海棠园牡丹院已经还算熟悉,再说了,青禾也有自己的事情,一人走走就行了。   她这一溜走走停停,后头直接去了牡丹苑,海棠园通牡丹苑,中间有堵小墙,连着扇门过去就到了,这还是前些日子钱夫人告诉她的。   她甫一进去,就看见凉亭里正坐着的赵姨娘。   这虽冬日已渐渐,过去气温在回升,但赵姨娘穿的却始终不多,行动间依稀可见较好的身材,除去那小腹间挺着的肚子,真是风姿绰约,美不胜收。林初月也不得不承认,这赵姨娘确实是颜色上佳,貌若桃李娇艳。   似乎也是看见林初月过去,她慢慢起身,让旁边的丫鬟搀着朝林初月走来。   林初月有些疑惑,但总不好直接避开人家,毕竟上一会儿赵姨娘才送了那样的好菜过来,他还尝过了,这下逮着人家避开,实在是于理不可。   “赵姨娘。”她轻声唤了句。   赵茹茹看着她,眉目含笑:“阿月师傅可是来这里消食?”   林初月点头:“刚才吃饭多了些,再走会儿我就回屋了。”   “那这正巧,我也要散散步,不如一起?”   林初月想要拒绝她:“赵姨娘我只走一会儿,待会儿就要回去,教习三位表姑娘了。”   赵茹茹却不以为意:“那不要紧,能走一会儿是一会儿,这牡丹苑我逛了这样久,也不觉得乏味,两人一起更添些乐趣,难道不好?”   好歹赵姨娘也勉强算得上是这钱府的主人,林初月再出口拒绝,那就不合适了。   两人一行,后面跟着赵姨娘的丫鬟,在这牡丹苑的甬道走着。   “阿月姑娘现年多大了?”   “今年十五了。”   “这才刚刚及笄呀,可曾过了生辰?”   赵姨娘这话实在有些过分亲昵,林初月犹豫了会儿,还是回答了她:“还未。”   “虽说你是钱姐姐请进府里的,但我同你见了这两眼,却觉得你颇合我眼缘,既你还未过生辰,又是今年及笄,我倒想送你一份生辰礼物。”   这话音刚落,后头的丫鬟就几步上前,朝赵姨娘递上了一张文书。   赵姨娘接过,转手就送到了林初月面前。   林初月双目微怔,随即定定看着赵姨娘,目光疑惑不解。她们这才见了几次,为何赵姨娘对她这样亲切,先不说,初见面时赵姨娘目光就颇为慈善,后头在街上遇见,也不见任何生疏。   她是钱夫人带进府的,和钱夫人自然更为熟稔,这赵姨娘又和钱夫人身处对立面,她偏当会向钱夫人一些。   可偏偏这赵姨娘几次三番对她这样好,这次,还送她东西。   林初月不知道这张文书到底是什么,但她还是摇头拒绝了。   “赵姨娘,阿月没有接受的理由,无功不受禄……”   “你收我的东西,就一定需要理由?这是谁规定的?”缓了片刻赵姨娘又道,“我就觉得阿月师傅你合我眼缘,与我一位曾经的朋友长得十分相似,我想带你好,这样不行吗?”   林初月抿着唇,模样十分为难。   “再说了,阿月师傅看都未看,怎就不收,是不是阿月师傅看不起我这姨娘的身份,觉得受我礼,羞辱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茹茹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和钱明淑不对付,她私下不肯与自己有交集罢了。   可对人不对事,她虽和钱明淑不对付,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要和林初月不对付,怎的这个道理,林初月还不明白?   “即你不是这个意思,那就不用在意,展开这东西看看是什么。”   林初月动作僵硬地把那文书打开,待到仔细过目之后,她发现……   这文书……不对,应该是地契,赫然是昨日她问过的那家米粮铺子。   林初月手上捏着那张地契,抬眸看向赵姨娘,眸光复杂。   赵姨娘是怎么知道她想要那家米粮铺子的,知道就算了,还特地买下来要送给她,赵姨娘图的究竟是什么?   她在钱夫人手下,不过是一个女工的师傅,她也不能帮到这赵姨娘许多。就算要争宠,那要买通的,也应该是钱夫人身边的丫鬟吧,她这样一个隔三差五才上府的人,对赵姨娘有何作用呢?   赵茹茹亲眼看着,林初月目光由震惊变为怀疑,甚至到后面还有些戒备。   她有点难过。   至少,她是不想看见顾念秋的女儿这样看她。   “阿月师傅,我送你这东西,那是我的事,你不要多想,更不要把这件事情联系到钱姐姐身上,我赵茹茹做事坦荡,没什么别的深意。”   她看着林初月,继而又道:“我要是想争宠,想使手段,说实在的,我没必要讨好你,我直接对我们老爷好,不是来得更快吗?”   她在这钱府,虽说只是个姨娘,但地位宠爱一点也不比钱明淑少。都是女人,她不会想着相互为难,只是,那也在自己舒心的情况下。   赵姨娘这样直接的明说,林初月心里的戒备到松了几分。   确实,没有必要讨好她。   “我只是觉得,阿月师傅和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我和那位故人……”说到这里,赵茹茹语气有些哽咽。   顾念秋,冒着风险把她从教坊司捞出来,给了她新的身份。但她却那样无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在这样世道,可怎么活得下去呢?   是她自己不堪,明明会有更好的人生,却卖身给了牙行。她对不起顾念秋。   赵茹茹没在说话,只是把那地契塞回了林初月手里,转身要走。   “赵姨娘等等。”林初月上前几步拦住了赵姨娘,随后,从怀里掏出了钱夫人借给自己的二百两银票。   她把钱给了赵姨娘:“我想要这铺子,但于情于理,我不能是白拿你的。”   把钱给了赵姨娘,林初月心里才轻快几分,转身回了海棠苑。   赵茹茹看着那二百两银票,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性格倒是差不多,”转身又对着那丫鬟吩咐,“我们回去吧。”   虽得到了那铺子的地契,但她还欠着钱夫人二百两,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得赶紧拿到分红,把钱还给人家才是。   这日,林初月应了刘掌柜的约,去了绣铺。   手套生意差不多要过季,刘掌柜那边销量核算的也差不多,林初月这趟过去,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拿那分红。   这次绣铺里倒是没什么客人,林初月一进去,伙计便把她引到了里间,刘掌柜早已备好茶水在一旁候着。   “阿月姑娘来了,快请坐下!”   林初月应声坐下,刘掌柜又把旁边的茶水递到她面前。   “喝口茶先歇歇,我们慢慢讲。”   这手套生意,是近日冬季来刘掌柜在于安城各个绣铺里最红火的生意。按照之前和林初月立的字据,这家最大绣铺的收益,分给林初月四成。   算了算,将将五百两银子。   林初月心里计量了会儿。   她估计村村妇们的工钱,要一百五十两左右,她打算再拿出四十两银子,重点奖励那些表现良好绣品质高的村妇们,再拿出五十两额外给村长夫人,五十两给那四位绣娘。   算过去他自己能到手的,约莫两百两。   这倒是差不多,就是那铺子的银子。   林初月这边还在想着,那刘掌柜又接着说道:“不仅是我们这边卖的好,凭借着这手套新图样,我上头那位大人在省城那儿开的新铺子,算是得了不少好名声,进项也不错。”   “阿月姑娘,我们那位大人有意想见见你,你觉得如何?”   林初月被这话打断了思绪,她回过头来:“您的主雇大人,想要见我?”   刘掌柜点头:“不错,确实是想见你,不过我们那位大人忙得很,那铺子生意也开在远离我们这的京都,得了空我们那位大人才能过来。”   林初月笑了笑,想见她便见她啊,那样大一位富商老板,纡尊降贵来这小小的于安城,也算是抬举她了。   见林初月同意,那刘掌柜才接着又道:“我们大人住着离这远了些,估计还得再过几月才能过来,到时候我再通知你,阿月姑娘你看如何?”   “当然是可以的,到时候再与我说吧,如今我已搬来了于安城,行事也方便了些,若是有事,您可派人去那杨柳胡同巷子,知会我一声便可!”   刘掌柜这才发现,原本还担心阿月姑娘不肯,应他呢,这会儿想来倒是他多虑了。   拿到了分红,林初月隔日就把这钱还了钱夫人,起初她还不应,但在林初月再三恳求下,她才接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林初月现在搬来了于安城,做许多事情都方便了不少,就比如说去钱夫人家里和刘掌柜那绣铺,来往,靠着这一双腿就可。   前日邵砚山休假回家。   要换做往常,他们还在张家村的时候,路隔的这样远,假期又短,邵砚山是不会回来的,他会选择留在书院。   明明都住在于安城里,但她却和邵砚山隔了几月都未见面。这次一见,林初月发现他竟变了不少。   性子到还是那样安静,不喜形于色,只是他明显的比前几月高些了,五官褪去年前还掺着的几分稚嫩,这样一眼看上去,完全不会认为他才十四岁。   在林初月看来,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少年老成?   知道这次因着买房,林初月拿出自己这段时间挣的钱,邵砚山还特地把这钱给她补上,又多贴了些。   “阿砚,这不用的,反正房子我也一直在住……”   邵砚山摇头:“这是你来回于安城,又耗费许多得来的银子,无论价值如何,对你意义都是不小的,或许以后,阿月你还能挣得比这更多的银子,但我不希望这笔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而被你用掉。”   前些日子林初月的忙碌,不用说,他也知道。   “这些是每月学院交于我的例银,对我来说无关痛痒,也极少用到,给你不是更有价值吗?”   他这么一说,林初月也觉得是。   钱放在一处,不合理利用,在林初月看来这就相当于是在贬低钱的价值了,如果她手头上有些银钱,她倒是还能做些事情。   以小钱换大钱,有意义有价值。   每月的休假时间实在很短,邵砚山才在家里待了半天就回了书院,但因为离得近,林初月可以送他到渝林书院门口。   林初月看着邵砚山一步步进了书院,转头要走,就见旁边刚回来的袁述清,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两人谈笑。   只不过因那姑娘背对着林初月,林初月看不见她的模样,待到走近,她仔细一看,这姑娘,不正是李挽琴吗?   什么时候,李挽琴竟和袁述清这样熟悉了。   林初月还在一旁愣着,袁述清和李挽琴都已经注意到她,两人向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回应。   不等她问什么,李挽琴冲着两人笑了笑,像是有什么急事似得,转身就走了。   “袁大哥,李姑娘她……”   袁述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急着回去,有事呢,我也先回书院了,改日有空再阿月妹妹聊。”   然后就见袁述清走进了书院,林初月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所以……她是发现了什么? 第52章 她的计划 谁帮了她?   这李姑娘, 看刚才那模样,像是和袁述清还挺熟的,好像不仅仅是熟悉, 看那两人刚才的举动似乎还有些……亲近?   前些日子, 李姑娘不是还喜欢他们家阿砚吗?怎么这几月过来,就换了个人喜欢了?   少女心事真是多变。   但终究, 也和她没什么干系。   林初月没再多想, 转头回了她那家米粮铺子。   她这铺子里存货还很多, 就算要把这铺子改成其他的铺子,那也得先把里头的存货销掉了之后再说。   于是这么些天,林初月就当起了这米粮铺子的掌柜。   她也是头一回当着店家老板, 很多地方都不大懂,有些事情他还是去了问钱夫人, 后头有空又问问刘掌柜,再加上自己亲身经历,才渐渐的熟悉了起来,一开始, 她可真是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会。   最开始的时候,林初月甚至都不知道该去哪边进货, 后面,也是渐渐的摸熟些了,再加上自己之前经常买米面,也有些了解, 这些天才好了许多。   生意渐渐红火了起来, 林初月又趁机进了一大批货。   现在开春已过一月,她知道,再不久那蝗灾就要肆虐起来, 这时候不囤些粮,以后的日子就会很难办。   店里生意渐渐好,林初月也适时候请了两个伙计帮忙照看。   林初月招工,也没费什么心思,只贴了张告示出去,一天不到竟有四五人主动过来应聘。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林初月才定下的这两个人。   这两人是原先就在这店里做事,颇有些经验。一个算账不错,她考核过的,一个介绍米粮不错,嘴皮子利索。两人打配合,偶尔她自己来店里照看,这样的搭配,林初月觉得可以。   一晃又过去一月,林初月今日去了米粮铺子视察情况。   她虽年纪小,但做事颇有自己的一套,轻易糊弄不得。两位伙计原本被林初月招下来,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过了一段时间,林初月制定的一系列方案,让米粮铺子的生意渐渐稳定下来,他们也逐渐改观,觉得自己实在不该以年纪对人定论。   林初月大概翻看了今天的账簿,她发现对比之下这五天以来,销量竟要比之前翻了好几倍,并且这趋势一直在上涨,从未停下。   就说,怎么她三天前才看着满满十缸的玉米面,今个就剩下三缸了。   “这几日,是不是多了许多客人?”林初月一边拨弄着算盘,一边问道。   那负责算账的伙计摇了摇头:“客人倒是和往常差不多,只是他们买的量要比之前多上许多。”   听到他这话,林初月手指在算珠上微微一顿。   买的量要比之前多上许多,那就意味着有人在存粮了。   说不定这蝗灾影响,要比她想象的来得更早。   核实了今日的进项之后,林初月让两位伙计继续看店,自己出了店门,去往这附近其他几家米粮铺子。   若是其他米粮铺子都和家她的情况相同,那说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用足足一日的时间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于安城其他的米粮铺子基本上这段时间都是销量猛涨,甚至有些都已经被卖光了存货,这下又进不来货,只得关了门。   原本按照地形来说,就算气候回暖,他们于安城也是不会受到蝗虫影响的,可由于临近几个县城大肆来他们城里采购米粮,导致后期他们供不应求,再后来,城里想买个米面都买不到,于是,价格也开始飞涨。   再想去其他县城买,就不是原来的价格了。   这算是被别人赚了好几倍的差价。   现在她仓库里还有些存货,按照储备的量估算,就算是按照现在这个销量去买,也足够卖上一月。差不多能撑到这蝗灾过去。   可林初月不打算这样做。   她不能把剩下的米粮全部卖出去。   现在的顾客里,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散客买,还是其他县铺子的人来购置存货。如若大多都是其他线铺子来购置存货的话,那他这样放任他们买,岂不是给了他们日后涨高价,挣黑心钱的机会。   巡睃了与于安城的米粮铺子一圈,林初月回到自己铺子,当即就让两位伙计下了班,把门关上了。   先,暂停营业。   也不是不营业,每天只开门几个时辰,为了避免有人探清这个规律,开门的时间都是随机的。   林初月这段时间,也没指望这米粮铺子能怎么挣钱。   几日下来营业额确实有所下降,铺子里的存货以一种较为温和的速度减少着。看着这样的情形,林初月心里非常满意。   却不想三日后,在开店的一个时辰里,她竟等来了于安县的衙役。   店里两个伙计见腰边挂着金刀,身材高大的衙役迈着大步进来,有些慌张,林初月倒是因为之前见多了心里没什么波澜。   她一没犯罪,二不做错事,三不招惹人,身份也是正经人,衙役来找她,心里也是有底气的。   “店家是何人?”按牙医直截了当的问,扫了一圈视线倒是落到了那两名伙计身上。   毕竟在外人看来,谁也料想不到,林初月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会是这样大一家米粮铺子的老板。   林初月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是我,请问衙役大人来找我所谓何事?”   看见这样年轻一个小姑娘应声那牙医先是不信,而后又见两位伙计连连点头,这才稍稍确定。   “真是你?”   “是。”   那衙役点了点头:“我们知县大人要找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林初月暗自思忖,看着这架势,倒不是她想拒绝就拒绝得了。   跟着这一行人,林初月来到了县衙。那几名衙役领着他去了大堂后面。   知县大人倒是没穿官服,一身青灰色常服,端坐在八仙桌旁,轻轻啜着茶水,看起来悠闲自得。   他手指擒着茶杯盖,喝了一口随后放下。   “人来了?”   “回大人的话,人带来了,只不过这店家……是个小姑娘”   知县大人眉头微皱,随后抬头一看,就见林初月站立在自己面前,年纪小小面对这种架势,却丝毫不惧,神色镇定如常。   “小姑娘倒是有本事,”再笑了声,随后又道,“小姑娘坐着吧,我只是来找你问几句话的,没什么大事儿。”   林初月镇定心神,随后点头坐下。   那几名衙役悄然退下,只剩下知县和一旁站着的主簿。   “城里那家最大的米粮铺子,可是你在经营?”   “回大人的话,是我在经营。”   “你这几日怎么不开门了?有人想去你铺子里买东西都买不到,我可听闻,有人说你故意囤积米粮,想要坐地起价?”后头的声音说的有些重,到颇有几分质问的味道了。   回想起几月前,在公堂之上知县大人的模样,林初月觉得,这下只穿着常服的知县大人,要和颜悦色上许多了。   “回大人,我并无此意,只是因为近日人手实在不够,我这进账也跟不上,只能按时辰赋予伙计工钱,开门是开的,只是每天只开几个时辰而已。”   林初月这番搪塞之语,说得十分诚恳,一字一句字字认真。因着她年纪小,一双眼睛澄澈明亮,这副样子倒有些可信。   知县大人听了也到不深究,只再问:“那既是这样,有人想同你做一笔大买卖,有挣一笔大钱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   林初月垂着头看,样子倒是像有些害怕,唯唯诺诺的。   知县大人轻哼一声,紧而又道:“有人想把你那米粮铺子的东西全部买下比市场上高一层的价格,这样一来你可能挣不少吧,你觉得如何?”   这店家只不过是个小姑娘,面对这样大的诱惑怎么能不上钩呢。知县大人觉得,李乡绅请他来坐这说客,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这不就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   静默了半晌,林初月才缓缓抬头。   “大人我不想卖。”   这话一出口,知县大人脸色都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说挣不了什么钱进项少吗?现在有比这样大的生意在你面前,你还不做了?”   “回大人的话,我铺子里平时还是有些熟客,老客在,这都是很久下来的情分,若一次性都卖光了,这接下来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呀。”   细水长流的道理,林初月把这话说的明白。   “你若不卖,那就是囤积粮食,妄图炒高粮价再坐地起价了,这可是大罪!”说到后面知县大人直接拍了桌子。   林初月只觉得,知县大人这幅模样,并没有他当时在公堂上拍惊堂木那样吓人。   况且,她之前已经感受过一回了,这次再来已经没有了第一次那样的震慑作用。   “知县大人这可是冤枉我了,我只是不想失去老客熟客,我这店招牌已有许多年头,可不能因为这一时的便宜,而砸了自己的招牌呀!”林初月这话说的声色动人,字字铿锵有力,眼睛还配合着红了一大圈,身体微微颤抖,就差给知县大人跪下了。   “知县大人可不能冤枉我一个小姑娘啊。”   知县气得胡子发抖,这会儿倒是跟他说她才是个小姑娘了。   没办法,主簿又跟着在林初月面前,好言好语谈了许久,可无论如何,林初月都不松口。   这,就是软硬不吃了。   到最后,知县大人直接了当的跟林初月说,再给她三天的考虑机会,如若不然,就要以她坐地起价的罪名关进县大牢,让她仔细思量清楚。   林初月回了家。   但这事,她却不敢和邵全德说,免得又让他动了情绪,伤了身体。   思考了一夜,林初月仍旧没有想到办法,但第二日就到要去钱夫人府上,教习三位小姑娘的时候了。   没办法,林初月只得回头再想。   这次去钱夫人府上,她倒是也可以向钱夫人问一问,有何解决的办法。   三位小姑娘在练习绣作的空档,林初月瞅着,没有什么大问题,才把这事儿向钱夫人言明。   “夫人觉得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那毕竟是县老爷,我一介平民不好和他杠上。”   钱夫人笑了笑,只让她不用担心。   “明日我们家老爷就回来了,他与知县大人关系不错,我让他帮帮忙看看能不能说服知县大人,不要为难于你。”   林初月倒是没想到这茬,但得到钱夫人这样的话心里也稍稍松了几分。   她站起来,对着钱夫人躬身:“多谢夫人帮我。”   钱夫人嘴角垂着笑意:“这还没开始帮呢,你就先谢上了,哪有这样的,等我真正帮成你了再谢吧!”   “那行,等我这麻烦解决,我就天天对着夫人,您说谢谢,到时候您可别嫌我麻烦!”   钱夫人皱着眉,佯装苦恼:“那这就难说了。”   *   “你可是确定这消息没错?”赵茹茹沉着一张脸,对着自己的大丫鬟问道。   见赵姨娘脸色不好,那丫鬟赶紧回答:“回夫人的话,确实是,那日我去阿月师傅的铺子看,是见几位衙役带她进了县衙的。”   赵茹茹哼了一声,随即立刻站了起来,那大丫鬟心惊肉跳,生怕这赵姨娘一个不小心,就折腾到这肚子里的孩子。   她们夫人可是这个月就临产了呀,在这关键时候本就动不得气,这消息若不实在是紧急,她也不敢和他们姨娘说的。   要是她不说,后面这阿月师傅又出了什么事儿,她可更不好交代了。   这段时间,她们这几个丫鬟都看得出来,赵姨娘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最在意关心的,也就是那大夫人手下的阿月师傅了。   虽不知道他们夫人是怎么想的,怎的偏偏就在意起了那样刚及笄的小姑娘,但既然夫人都是这样认为,她们几个丫鬟当然要遵从。   “给我继续说,后头又怎么了?”   那丫鬟应声,接着又道:“说是要治阿月师傅的罪,说她不肯卖粮,不肯开门营业。”   赵茹茹嘁了一声,像姥爷平时管的可不是这样一些琐事,若不是其中有人在这斡旋,那无论如何也怪不到林初月的头上。电   店是林初月的,她想开门便开门关门就关门,怎的就影响到了别人?   就算这蝗灾肆虐,但终究和他们于安城是没多大关系的。不过就是邻近几个县的米粮紧俏了些,他们于安城还是好好的。   这随便让其他了解行情的人一看也知道,是有人想连通知县,把林初月手头上的米粮购下,趁着灾难时候再发一笔横财呢!   林初月明明就是吃亏的那一方,如今还要因为他们权力的原因,平白担上这罪责。   怎的,当她林初月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么。   若她没猜错,林初月父亲就是林朗啊。   堂堂的镇国将军之女,怎么就混到这个份上了?   思量了会儿,赵茹茹一双美目转向她那丫鬟,眉眼慵懒。   “老爷何时回来?”   “回夫人的话,明个早间就回来了,想来回来头一件事,肯定是来夫人院子里看夫人的!”   这事赵茹茹也不做怀疑,就算她如今在钱老爷心里的地位没有之前那样,但多少,她肚子里可还怀着钱老爷唯一的孩子。   他可不要心疼。   “行,不管怎样一定要让老爷来我院子里,若是老爷有其他的事,让门房拦着他,同他说我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可听明白了?”赵茹茹眉目一横,只盯着那丫鬟问道。   那丫鬟连连点头。   “明白了,明白了,奴婢这就下去吩咐。”   又过去了一日,林初月心里仍有些不安,虽然钱夫人说了会请钱老爷帮忙做说客,但这事终究不是万分稳妥的。   这日小姑娘没休息,她不用去钱夫人府上教习,直接抽了个时间,去了她那米粮铺子里。   因着这段时间经常关门,客都比以往少了些,原本需要两人紧密联系,不断打配合的阵仗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如今,他们还得抽着时辰去开铺子,人就更少了,一个人就应付得过来。   林初月到的时候,那两位伙计已经在铺子里等上了一小会儿。   也幸得这两位伙计,没有被那日县太爷派过来的衙役吓得太过,依旧愿意在她这儿做事。不然,这一时间要再找上两个人,可确实有些麻烦。   这会儿刚走了一位客人,林初月从后头的库房清点存货回来,就见那日来的衙役,突然又上门了。   穿着一身衙役服饰,看上去威风凛凛,但却在林初月面前陪着笑脸。   “小姑娘店家,之前的事真是失礼了,今日我们是特意上门来与您道歉的,还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介意几天前我们的过错。”   他这话让林初月错愕,怎么几日前,还在她面前盛气凌人的衙役,现在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几位衙役,通通都向林初月赔礼道歉了。   其中一位还带着,转达了一下他们知县大人的意思。   “知县大人本也是想过来,但因事务繁忙,实在不得空,大人的意思,就由我代为转达了,他说,希望小姑娘忘了之前的那番话,好好开店便是,想如何就如何,随心就可,毕竟这店是小姑娘您的,别人也管不了。”   说着,还不忘弓腰笑了几声。   “小姑娘店家,您觉得是不是?”   愣了一会儿,林初月才缓缓点头。几位衙役也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林初月有些纳闷,按照原本钱夫人的意思,就算钱老爷同那知县大人关系很好,但最多,也就是不拿莫须有的罪名拿她进大牢而已,怎么还让衙役亲自上门给他道歉?   这钱老爷的面子,居然这么大吗?   都说士农工商,商是在最后一阶,就算钱老爷是难得的豪富商人,但,应该也不会有这样大的面子吧?   不由得林初月多想这件事,就有其他事情让她操心的。   这几日,于安城里风云变化。起先,只是一两家铺子买不到米粮,而后,几乎整个于安城的铺子都买不到米粮了。   他们这于安城,从来物资都是充裕的,更别说这生活必须的米粮。   于安城里,大大小小的米粮铺子都将近二十家,在百姓们看来,这米粮从来都是随手便能买到的物资,他们根本没法想像,居然会有一天他们随手能买到的东西,走遍整个城里的大街小巷,都买不到了。   而独独能买到米粮的铺子,就是林初月这一家。但林初月开门的时间不固定,每天就那样几个时辰,有许多人想要蹲点,都没办法入手。   林初月很快意识到,这蝗灾的影响已经彻底降临到了他们与安城头上。   约莫算着时间,朝廷就要派张维民去救灾了。   她又去仓库清点了一下存货。   不愧她在最后,还能买进货的关头,又进了一大批的米粮。除了这仓库,就连他们家里也全是米粮。   量已经非常多了,虽达不到官仓那种十几万石的程度,但比起私人商家的一般储货量来说,已经是非常多了,更何况她种类还不少。   也是时候开始实施,她之前就定下的计划了。   按照林初月原本的打算,她会把目前在铺子里仓库,还有她家里储存的米粮分为三个部分。   一部分留下,按照日常的价格卖,另一部分,分卖给他们邻县的商家,为保证他们不坐地起价,林初月还会同他们签立字据,让邻县的官府为其证明,若有违背按律处理。   她这里,算得上是于安城最大的米粮铺子,比其他人要来的显眼多了。也难怪那位请知县大人出面做说客的人,头一个就想到了她。   她这店大嘛,存货当然多,可不就先惦记着她吗?   也因为她这店大,邻县不少无粮可卖的米粮老板,有不少人找到了她,希望她能转卖一些过去,分担他们县现目前的压力。   有的打感情牌的,有着直接出高价的,林初月都没有应下,她打算先搁着,再考量考量。   到最后,也只留下能与她签订字据,不会坐地起价的人。   最后还剩余的一部分,林初月打算留着赈灾。虽算不得太多,但多少能够缓和一下他们这附近几个县的问题。   林初月听闻了不少消息,说是因为买不到米粮,这附近的几个县有很多百姓已经吃不上饭,饿的没有办法。   因着蝗灾的原因,官府的存粮已经几乎要调用干净了,虽说解决了不少百姓的温饱,但仍有一小部分的问题没能得到解决,再等着官粮的调度,也没有这样快。   林初月这时候先出手,再等官粮过来,正好衔接上,多少可以保证一部分百姓不用挨饿。   她也不是全然做慈善,没有一点好处。   她这米粮铺子,在接手初期就设立了招牌。   原本就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粮”作为招牌。但林初月接手后,直接把招牌换成“丰足”。意为丰收富足。   这招牌,符合米粮店的定位,对于她之后想要改成绣铺的招牌,又或者是经营其他东西,都不会有太深的隔阂。   总归这寓意是好的。   为了加深印象,林初月把他们给客人用来装米粮,布袋口上缝了“丰足”二字。不止如此,就算不用布袋,只需要用油纸的那些客人,他们也会发现油纸的底下正中央处,写着“丰足”。   这已经实行了快要有两个月。   渐渐的,老客、新客都熟悉了他们的招牌。   这次赈灾,林初月就是要把他们的招牌打的响亮,至少,要让于安城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他们“丰足”是有信誉,有度量,有名声的好招牌。   计划好了,那下一步便是实施。   要林初月自己请人去邻县赈灾,这多少有些难,首先她这一下子不一定叫得来人,其次,多少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那这样不如和邻县的知县大人联系,让他帮忙。她这举措,既能帮知县大人解决一时的难题,又能给自己带来名声。   何乐不为? 第53章 子母品牌 有人用我的名义做……   和邻县的知县大人商量赈灾的事情, 起初进行的并不太顺利。   原因无他,林初月这副外表实在不具有可信度,年纪小, 还是姑娘家, 才刚刚及笄不久,谁又能想到, 她是于安城里最大米粮铺子的老板呢?   反正丰和县的知县大人是不大相信。   林初月初次上门说明这件事情, 知县还以为她是那铺子老板的丫鬟, 心里还觉得这铺子老板做事实在不诚心,居然只让个丫鬟上来。   可说到后面,林初月言明自己的身份, 丰和县知县又觉得这姑娘实在是神志不清,居然在这蝗灾肆虐的要紧关头, 来他这县衙开这种玩笑,打算让衙役把她打发出去。   直到林初月出示了他们于安城商会的身份牌子,那丰和县知县才相信。   丰和县知县大人一脸愧色:“实在是抱歉,是我眼界狭隘了, 既然姑娘你有这样的好心,愿意出这赈灾的物资, 那我这县衙就出着帮你的人,如何?”   当然好了,林初月过来就是这个目的。   “多谢大人相助。”   达成了协定,这接下来就开始实施。   她仓库里的储粮, 在丰和县衙役的帮助下, 一石一石的的搬往丰和县。   那边赈灾的地方设了两个点,正巧林初月这儿也有两个伙计,就也让着过去帮忙了。   “初月掌柜, 我们可真没想到,跟着您干,居然还能跟那么些衙役大爷一同做事。”   “可不只是一同做事,那些衙役大爷还挺我们尊敬我们的,虽然说是邻县的衙役,但好歹身上也当这个差名,和我们这平头老百姓可不一样。”   两人说着话,面上都是笑嘻嘻的,他们原本也就是出来做事随意挣个钱,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种既能挣得名声,又能充一回大爷的好事儿。   他们初月掌柜是没看见,丰和城里那一个个的百姓,可对他们感恩戴德着呢。   林初月不仅是没法去看,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在去关心丰和县那边的赈灾情况。   于安城这里,和那些其他米粮铺子的店家签订字据,就够让她头疼的了。   计划是计划的很好,实施起来却颇为困难。   而幸好这期间,她还要去钱夫人府上,和几位小姑娘见面,几位小姑娘软糯糯哄人的话,倒是能抚慰一二她那颗疲惫沧桑的心。   除了赈灾和卖给其他商家的事,她自己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断,虽说是每天就抽一个时辰开门,但也有不少的百姓过来买。   说到底还是这旱灾蝗灾,引的百姓人心惶惶,又由于官员办事不利才酿成这样的后果,林初月只希望这阵灾事能尽快过去,周边的百姓能恢复以往安定祥和的生活。   林初月这阵忙碌米粮分配之事,得空于时间又要去钱府做教习师傅,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却不知余安城内外,乃至丰和县,周边几个邻县,她都渐渐名声鹊起。   “这赈灾竟不是官家做的?”   “那可不是,前一阵子官仓里的存粮早都用干净了,哪里还来这么多的余粮,是私家,听说是来于安城里的老板捐的物资?”   “于安城,于安城不是还不如我们丰和县吗?怎的还会有这样的老板?”   那人看他,目光有些无奈:“这都什么时候的行情了,我们丰和县受那蝗灾影响大啊,早就不如于安城里了,就连我们城里那些有钱的富商,都全搬到其他几个没有受到灾害的县城去了。”   听了这话,他有些吃惊:“竟是这样,那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可那老板为什么要帮我们丰和县呢?”   “乐善好施还非得有个原因吗?听说那店家还是个小姑娘呢,真是宅心仁厚,算算日子,他这在我们丰和县赈灾都快有半月了,估计这都费了不少钱吧……”   “唉,真是这世道,好人也还是有的呀。”   “可惜不在我们丰和城,虽说是邻县,但那于安县能有这样的人在,也真是让人羡慕啊。”   这两人谈着,又让食肆里的老板上了一壶茶。   “幸好这灾情也快控制住了,我看我们丰和县再过上些日子,也能恢复以往的繁荣。”   “是啊,是啊,多亏了那张大人还有我们这丰和县的知县大老爷,没有他们,我们可要撑不下去了呀。”   那人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还漏了位人物?”   “哦,对对对,还有那于安城的小老板。”   “人家今日还在正在呢,你去那城门口看,就那写着“丰足”的棚子下面,还能发到米粮,不过想来也该是最后一日了。”   “哎!真是心善了,这样的大善人,却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知道他是“丰足”这铺子的老板不就行了?”   那人连连点头:“赶明去于安城找找,也朝他们家买买东西,算是表自己的一份敬意。”   另外一人嘁了声:“就你这几文几两的,能算得上什么敬意。”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们的声音不算太小,这食肆往来的人都听得清楚。这段时间,他们丰和城的,那些困苦的人家,是得了不少这“丰足”老板的恩惠,心里多少也记挂着些。   也希望这小老板以后的生意能蒸蒸日上,这样的大善人,该有很好的福报才是。   *   福报不福报什么的,林初月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天突然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闯进了她的米粮铺子里,阵仗之大,比之前的知县大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把她给吓了一跳。   那为首的那人带着乌纱官帽,身穿青绿色云雁补子官服,面色端正,却和善可亲。   若林初月想来没错,那应是他们州的知府大人。   要命,怎么知府大人突然上门了。   这可是正四品的一府之长啊,在他们那边,基本就相当于是省长了。   省长来见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店家可是林姑娘?”   林初月任愣了一瞬才点头:“回知府大人的话,小民是。”   知府大人应声笑得谦和,随即招手,让人把一块盖着红布的匾额送到她身旁,那红布被人掀开,上面“为民良商”这四个大字朝而益显,右下角还镶刻着“丰足”二字。   “这是送给你的。”   林初月有些不敢相信,虽然她前些日子确实有支援丰和县,也有参与赈灾,但只是县级而已,怎么担得起知府大人这样的匾额。   “民女受之有愧。”说着,林初月缓缓垂头。   知府大人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越是善人越是谦和,你的事迹本官都已经知道,这几个州县也广为流传,你除了重点捐助丰和县之外,其他邻近几个县都有得到你的救助,几个县的知县都有向我反映,这匾额如何会受之有愧呢?”   “本官已经向巡抚大人禀明情况,除了这匾额之外还特准你免一年赋税。”   见林初月似是呆住了,知府大人又收了自己的威严,缓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商女,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然不易,这段时间亏损了不少吧,唉,经济还会复苏起来,来日方长。”   又宽慰了林初月几句,知府大人才离开了她的米粮铺子。   等人都走光了,匾额已经放置在她铺子最高的桌上,林初月的心神才渐渐镇定下来。   她确定自己除了丰和县之外,并没有出资帮助其他的县,那么一定,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做了这事儿。   这人究竟是谁?林初月这一时之间想破了脑子,也没得出个结论。   但她想不到,总归还是查得到蛛丝马迹的。这会儿,她就遣人去临近的章知县问问,到底是谁以他们“丰足”的名义去做这善事。   前些日子刘掌柜和她捎了消息,说是他上头的那位大人,因为事务繁忙一时之间无法脱身,没办法来与他谈,但也派了一位人过来。   据刘掌柜说,这位,是这整个州府之中上头那位大人生意的负责人,与他聊,当也差不了多少。   林初月把自己的方案整理了一下,就赴了这约。   地方还是在刘掌柜于安城主铺的里间,那里地方清静,没什么人也适合聊。   林初月也没说什么其他的,阐明了自己的想法后,直接把那誊写好的方案计划,交到了这位负责人的手里。   他们这绣铺虽然说是绣铺,但却没有自己的招牌,这事儿也是林初月早就知道了,在起初和绣铺刘掌柜合作手套一事的时候,林初月就有对他们建,可议借此机会打响自己的招牌,刘掌柜犹豫了会儿,倒也向那边反映,在后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把自己绣铺的这招牌,借着手套的名义打响出去。   这时已经过去半年,他们绣铺的招牌早已在于安城,乃至邻近的各个县城站稳了脚跟,全然不和以往一样,只认这绣铺二字。   别说是他们这州府,就算是京师那边,也是小有名气,这,就是他们上头那位大人经营的结果。   林初月这方案,说来也简单。   既然有招牌了,也有主营产品了,那层级系列就应运而生。   针对的客户不同层级不同,会有不同的产品系列。   他们这绣铺的牌子虽响亮,但却层级分得不明显。   一位富商人家的女儿买了一条帕子,十几文钱,对他们属实不算多,但如果他把层级定得再高些,分出一个高端系列的牌子,这牌子的做工精致,款式新颖,定价二两银子、三两银子,诸如此类,根据具体情况而定,这就专门针对这种富庶人家。   要做,还要做得好,要把这高端系列的牌子吹上云端。   牌子值钱,随之而来他们的收益只会更多。简单的总结,就是品牌效应。   一位普通人家的女儿买了一条帕子,十几文钱,这对他们已经算是有些多,在以他们的条件来看,再不会买更贵的帕子。那么针对这种类型的客人,他们可定一个次些的系列,一个系列又可以衍生出几个牌子,品种不同、类别不同、用途不同,都可是它们分类的依据。   总而言之,就是要把这铺子的招牌分几个系列,分别定下高、中、低几个档次,那么这三个档次就针对不同类型的客户,同时,这三个档次还可以延伸出的品牌,与主品牌成母子关系,俗称子系列。   那位负责人简要的看过了林初月的方案之后,又和她聊了几句。   “阿月姑娘提出这个方案,可是有何想法?”   是林初月替他们想出这个方案,当然不能是一点想法都没有,既然绣铺的这个品牌已经打响。那她就想借这股东风,一起往上攀。   “我是想接下绣铺中等系列的所有产品,承包,以后中等系列的所有绣品,只能由我这边出手,我会把它,冠上我“丰足”的牌子。”   她这个牌子,因为前些日子的事情,已经在临近几个县城悄然传开。   又有着知府大人送匾额,这种广为流传的事迹,想来已经不少百姓知道了这个牌子。   如果绣铺这边,能把中等系列承交给她,那不就相当于两个品牌效应叠加到她这边,不管是现在在这边发展,还是说将来把生意做大,再做到京城那边,都对林初月来说,都是百益而无一害。   毕竟京师那边的宣传,可有那位大人在。   制作绣品这些,林初月丝毫不用担心。   她身后有村长夫人联系村妇,质高且价低,也不用担心人数不够。因为不仅仅是他们张家村的村妇,李家村,钱家村,孙家村等等,都可以参与,统一实行她之前设立的考核制度。   有村长夫人和几位绣娘在后头帮她,她很有信心。   那位负责人略略思忖了会儿,随后一双眼看向林初月,带着笑意:“阿月姑娘倒是安排的妥当。”   林初月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不知您如何想的,可否愿意?”   “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为何不答应呢?”   他这话干脆利落,和林初月原本料想的不大一样。   林初月原本还想着,或许他们这边会犹豫一下,要她费些心思劝说,要她把这品牌分层次的好处详细说清楚才行,没想到,只是简单的聊了一下,这位负责人居然就已经松口答应了。   她松了口气:“那,合作愉快。”   “互惠互利,合作愉快。”   前些日子虽因赈灾送出去不少银两货物,但林初月这边把米粮卖给其他商家以及,自己经营,再加上和刘掌柜又合作了一些生意,也有了不少盈余,算是给她这项工程,筹备了启动资金。   既然是合作,那刘掌柜绣铺这边肯定不能只出个招牌,他们的样式款式图样技术都得为她提供。   相应的,林初月这边会把盈利的其中一成交给他们,也算是子品牌,对母品牌的经济回报。   她新铺子开张这天,林初月还特地涵请知县大人来帮忙揭开这匾额。   这便额,可是知府大人送的,请知县大人来揭,这也算是让知县脸上有光,这事儿何乐而不为?于是一拍即合,当天,知府大人身穿官服,一行衙役,气势汹汹地为林初月过来站街。   好家伙,她这开张仪式,闹得于安城里人尽皆知!   但好在结果是好的,这名气确实有了,平常人家手头稍稍有些钱的,人家都喜欢来她这买东西,甚至有段时间,林初月还发现,居然临近几个县城,还有人特意赶到集市来她这铺子买东西,一买还买上不少,这颇让她有些意外。   这几年下来,林初月在前头,积极经营,村长夫人在后头,包工生产,两人配合,打成一片,倒是把她这“丰足”的名头经营得越来越好了。   这期间,林初月也从村长夫人口中,听说了不少关于张家村的消息。   就譬如那以前,成日里看她不顺眼,处处招惹她的张兰儿,因为这套员工考核制度,没过半年,就因为挣不到什么钱主动退了,而反观和她一同进来的村妇,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做事,手头上已经挣了不少钱。   据说有几位,还又新在张家村新盖的院子。   张家村的村妇,几乎人人都记挂着林初月的好,那往以前是非不分主动退了的人,只得在一旁干着急红眼。   这几年来,林初月把她这中段“丰足”绣品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她这于安城外,邻近的丰和、章知、几个县都有分铺。慢慢的,铺子的进项,都快要赶超原本的母品牌。   她手下也多了不少人。   原本是用张家村的那套员工考核制度,被她修改之后,又搬用到了如今的“丰足”。   现在,十八岁的林初月,算是小有资产,成为了这邻近县城,为数不多的女商之一。   除了前一年忙碌了些之外,后面两年以来林初月的日子渐渐的舒坦起来,平日里除了偶尔去各个铺子巡查一番,看看账目,点点货物之外,她最多去的,就是钱夫人府上了。   这三年,她亲眼看着那几个软乎乎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大,都出落得漂亮极了,虽说期间这三位姑娘也有回自己家里,但因为家里的双亲都经常在外经商,不怎么回家,所以大多时间,她们还是在钱府的。   这日,算是她们师徒缘分的最后一日了。   林初月教了她们快要四年,这三位小姑娘中,阿宁学的最好,阿乐次之,阿巧倒也不能说得上差,只是比起其他两位小姑娘,确实有些不足,但总归都是拿得出手的。   林初月把那副绣品收了针,随后拆了绣绷,递到了三位姑娘面前。   “这幅冥山初秋图,就这样绣好的。”笑了笑,她又接着说道,“你们的都完成得很棒,如今也算得可以出师了,今后的日子,我虽不能在你们面前教席帮扶你,但我也希望你们能勤奋苦练,绣艺是一项很容易生疏的东西,你一旦放下一段时间,再想捡起来就很难了。”   阿宁:“谨遵师父教诲。”   阿乐:“我们会勤奋努力,不荒废绣艺。”   阿巧:“那以后……师傅就不会再来教我们了吗?”   阿宁和阿乐完全没有想到,阿巧会这样说。   似乎在阿巧看来,女工如何并没有那样重要,更重要的,是她和林初月的这份情谊。   其实对于其他两人来说,何尝不是呢,只是现在年纪长了一些,多少会比小时候多隐藏一些情绪,没有那样喜形外露。   但也是想让林初月,让她们的师傅觉得,她们是真正的成长了。   只有阿巧不明白。   林初月看着三位姑娘,随后笑着点头:“我已经把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们,至于学的有多精,那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师父以后还会来钱府吗?”问的人是阿乐,因为阿巧刚才那些话,她也有些难过了。   “会的,只是没有之前那样频繁罢了。”   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阿宁,突然开口:“你们一个个的,这样难过做什么?就算师傅不来钱府找我们,难道我们就不可以主动去找师傅了吗?总想着让师傅过来,真是……”   被阿宁这样说了一句,其他两位姑娘也暗自点头。   别过这几位姑娘,林初月转身出了海棠苑,看见在门口已经等了她许久的钱夫人。   “钱夫人。”   “阿月,这最后一堂课就结束了?”   林初月点头:“三个小姑娘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看她们自己的了,我能教的已经全部都教了。”   这三年林初月的变化,钱夫人看在眼里。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初落的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了。不仅仅是外貌上的变化,阿月还很会做生意,她那丰足的牌子,就连他们钱老爷也夸了,觉得不错。   真的是长大了啊。   看着林初月,钱夫人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压下情绪,钱夫人开口问:“阿月今后有何打算呢?”   林初月看了一眼,这满院的海棠树,想了想随后回答:“先在这于安城待着吧,我或许今后会打算去京师看看。”   刘掌柜那边的陈大人在这几年已经多次来信,甚至上次,还亲自来找了她一回,为的,就是想请她去京师,一起努力,把这生意做得更大。   据林初月所知,那位陈大人经营的,可不仅仅是绣铺。只不过是绣铺名气最大而已。   林初月也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   到底是在这于安城内,偏安一隅,还是去那方圆之外的天地闯一闯呢?   走出海棠园没几步,林初月就看见赵姨娘在那边,想来已经是等了她许久。   这几年,林初月对赵姨娘的初印象,也渐渐有所改观。   赵姨娘待她很好,几乎每次她来钱府都会找她说上几句话,送她些东西,一次两次林初月还觉得是别有用心,可后面渐渐次数多了,人家也没什么其他的举动,林初月才觉得,之前自己一直是小人之心了。   或许确实是如赵姨娘所说,自己合她眼缘呢,有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样多的理由。   “赵姨娘。”林初月看见,先打了招呼。   赵姨娘却不如往日温和,她拧着眉直接走到林初月面前。   “你想去京师发展做生意?”   林初月愣了会儿,不知道赵姨娘为何这样问,想了想刚才在院子里和钱夫人聊的,或许是被她听到了。   “还在考虑,不过应该会……”   “不许去!”   林初月从未见过,赵姨娘在她面前疾言厉色的模样。   这是她头一回得见。   “京师那样的地方,是你这么一个小姑娘该去的吗?那里人多混杂,随便摸到一人就身份高贵,你招惹得起吗?去那儿做生意你,仔细掂量掂量,这于安城不好吗?你……为何这样不知足?” 第54章 秋闱 阿砚赴考,中举……   去年, 驻守北境的镇国将军林朗被召回京师,除此之外,那京城里有多少认识、记得顾念秋的人?   林初月这样一过去, 就是那些人不去查什么, 随意看上一眼,也什么都知道了, 说不定还会查探林初月的身世, 许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于安城, 虽说不如京城繁华,但至少,她赵茹茹能够护她周全, 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她。   要是在京城的话,且莫说护着林初月, 就是她自己,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赵姨娘冲冲的一段话,让林初月直接愣住,她刚才和钱夫人说的话, 其实也不是一时冲动,只是在两厢选择里面, 她还在犹豫,但就算要去京城,也不至于就会和赵姨娘说的这般吧?   再说了,在京师里不是还有那位陈大人在照应着吗?据林初月所知, 陈大人可是在京师里混得很开的, 好像是因为家里有些身份地位,且这身份地位,还是那种即便在京师, 也令人不敢小觑的。   这些,陈大人都在和她几番交谈中有过透露。   不然,林初月也不敢做出这样的打算。   她性子本就不是什么大胆的人,现在,她家里还有阿爹和阿砚,且阿砚很快就要参加秋闱,她当然要考虑得多一些。   “赵姨娘……”林初月声音很轻,一双眼看着她,看上去十分不解。   “我不知赵姨娘为何这样说,但好歹,我把这“丰足”这牌子经营了三年,且去京城那边也有人照应,应是不至于像您说的这样不堪。”   她这“丰足”并不只做绣品,还兼有米粮等等铺子。   光绣品一样,可不至于让她短短几年挣得这样多的钱。当然了,要说林初月最熟悉的,那肯定还是绣铺。   缓了会儿,赵茹茹也认识到刚才自己那番话有些太冲了,她不该对林初月这样说才是。   毕竟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京师的水太深,若没有万全的把握,阿月你还是不要轻易去踏足。”   这做生意必然伴随着风险,既有风险,何来万全的把握?赵茹茹这话,不就是暗着劝她别去。   赵姨娘这样奇怪,实在让林初月有些费解。   想了想,林初月诚恳问道:“赵姨娘,你可是有何事还瞒着我?”   这些年来,赵姨娘对她的好,她明里暗里或多都知道一些。   就从最初赵姨娘借着她的名头,帮助各个县城给,她赚名声的那事情开始,近年开大大小小,赵姨娘可是帮了她不少,并且这些事,还大多都没有告诉她。   林初月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能够全心全意支持她的人,会突然不想让她去京师。除非,在京师里,有一些赵姨娘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不愿意让她认识的人。   当然,这只是林初月的猜测,但她同时觉得这,猜测也不是毫无道理。   赵茹茹目光微微一顿,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捏紧,随后沉静心绪,扬声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阿月你别多想,我也只是为你考虑。”   “京城,确实不如于安城来得稳妥……你自己好好思量。”   说完,赵姨娘转身便打算走,但林初月却开口又叫住了她。   “赵姨娘,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赵茹茹回头,让丫鬟在一旁候着。   “有什么事,阿月你直说就可。”   林初月看着眼前的这人,目光澄明认真:“赵姨娘可否告诉我,与我相似的那位,您的故人,究竟是何人?”   赵茹茹缄口不言,一双眼看着林初月,目光里带着犹豫。   “您待我这样好,想来也是我沾了那位故人的光吧?”林初月上前一步,又接着问,“那为什么赵姨娘就是不肯告诉我呢?难道告诉我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如果不是的话……”   “请您告诉我吧。”   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无缘无故的对我这样好,还非不让我去京城。   林初月有直觉,这应该与她的身世有关。   从前她没有多想,原本这个世界她就是不熟悉,虽然是出生就穿越过来,但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实感,可越是待着久了,她对这个世界,也就越发依恋。   她以为她只是北境过来的难民,父母死于流亡途中,是孤身一人的,可从赵姨娘待她的态度来看,事情,似乎并没有这样简单。   林初月清澈的眼里带着水光,看着,让赵茹茹如有些难受。   这场景,就好像是顾念秋在哭一样。她怎么能让顾念秋在她面前哭呢?   “阿月,我告诉你,你别难受好不好。”   察觉到赵姨娘的态度突然变软,林初月点头。   随后,赵姨娘把她带进了自己屋里。一点一点的,和她说了,自己和顾念秋的过往。   赵姨娘说,顾念秋是个很好的人,赵姨娘还说,她曾经因为嫉妒,对顾念秋不好。   可是在最后的时刻,却是顾念秋过来帮她的,也只有顾念秋肯帮她。   赵姨娘的话里带了很重的思念,听着让林初月也有些感怀。   “阿月,你长得和她很像。”赵茹茹笑了笑,又温声道,“算算年纪,念秋……或许是你的母亲。”   其实不能称为或许,赵茹茹觉得那是肯定。   这世上,如若没有亲缘关系,哪里会有长得这样像的人,况且林初月和顾念秋,环环扣扣都能对得上。   顾念秋极善顾绣,名动京师,而林初月也善顾绣,顾念秋落罪流放北境,林初月也是北境流亡至此。   如若要说不确定,那唯一让赵茹茹觉得不确定的地方,就是林初月的身生父亲。   她觉得,林朗配不上顾念秋。   林初月愣了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还没有从赵姨娘说的话里反应过来。   她母亲……是曾经的太常寺少卿之女,自己是她的女儿?他们,是曾经的罪臣一家?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事情已经翻了案,可那些人死的死,流亡的流亡”说到这里,赵茹茹自嘲一笑,“终究还是成了牺牲品。”   不想让林初月为此伤感,赵茹茹随即转换的情绪。   “所以,我不希望你去京城,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怕你做生意遇到困难,我更担心你这张和他这样像的脸……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初月明随即明白了,赵姨娘为何要这样劝阻她。   可,她不是这样想的。   她听见这话,更想去京城了。她想去看看,她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曾经生存过的地方。   要说仇恨,她感觉不到。   别说是她,就连在她身旁的赵姨娘,她也看不出她眉目间有任何仇恨。   或许是因为时间实在过得太长,就算有,也渐渐消失了吧。   “阿月,如若你一定想去京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   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赵茹茹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去了。   林初月看着赵姨娘,认真的应下。   “赵姨娘,您说,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呢?”   如果父亲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当今的镇国将军。”   听见赵姨娘这话,林初月神色兀然沉重。   镇国将军林朗,原书对他的描述不多,只说他一生从未娶妻,忠于国家社稷。   要说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便是他下令,弑杀奸臣邵砚山。   那日,万箭齐飞。   京城里无垠的白雪,只有他倒下的那块一片殷红。   当初看到这里林初月,只觉得快意人心,而现在……   她恨极了那所谓的镇国将军。   可笑的是,这人居然还可能是她身生父亲。   那个对她不管不顾十几年的父亲。   按照原书的走势,林初月早在四年前就死了。而现在,她还活得好好的,是不是说明,这原书的结局也不是不能改变。   和赵姨娘谈过一次,林初月心里再没有往日那样轻松。   阿砚注定会走上科举之路,注定会为官,注定会进入京城。   可,她不能让他死。   一定不能。   绝对不能。   阿砚那么好。   *   前些时间,邵砚山通过了他们所在州府学政举办的科试,只等着马上就要来的乡试。   乡试得去贡院,在他们于安城更上一级的省城,要过去还需得提前几日。   整个乡试共分三场,每场需考三天,也就意味着光是考试,就得辛苦上九天。   光是想想,林初月也就觉得万分艰难,邵砚山不仅得去省城,还得在里面待上这样久,虽说中间每考一场都能出来,但也就是在附近的客栈休息,肯定比不上家里来的舒心。   在邵砚山走的前两日,林初月斋戒沐浴,去于安城里最大的寺庙里请愿,虽说算不上什么,但这是她能表达的一份心意。   他们家阿砚一定能顺利通过乡试。   这日,他们一家都起的很早,林初月和邵全德的一起出门送他。   省城离他们远程不算太远,估摸着一天就能到。   天色还朦朦胧胧的,日光掩在云层里,晨起的风还有些大,吹得林初月发丝飞舞。   又过了一阵,风停了。   邵全德送了一段路,现在已经回去了,只剩下林初月还跟着,巷子的前面就是马车。   这条路算不上长,马上就要到头。   “阿砚。”她叫了他一声。   邵砚山这几年实在是长高了太多,林初月得抬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他早已没有几年前的稚嫩,眉目温淡,五官清隽,面上时常没什么表情,只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却澄净清明。   他们家阿砚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偏柔的精致,但却不过分,恰到好处,皮肤的像白瓷一样细腻光洁。   这确实不是林初月偏心,就算是在原书里对他的外貌描写,也是一点不吝啬溢美之词。   任何方面,邵砚山和原书男主都是势均力敌。也是了,不然怎么能做大反派呢。   “回去吧,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林初月应下,随后又从怀里拿出几日前在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递到他面前。   “这个,阿砚拿着,”林初月笑了笑,又抬头道,“省城离我们这里不会太远,但阿砚这趟,也算得上要出门半月了,我听许多人说他们都会给远行的亲人去求一道平安符,祝他一路顺遂。”   那宝华寺的一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阶确实不好走,她还走了两趟来回。   这都过去了快两天了,她的腿都还是会忍不住打颤,但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给阿砚祈福,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即便知道他去参加乡试,都是按部就班,但作为阿砚亲人,林初月下意识的就会关心担忧,想要为他尽一尽心力,既然考试她不能帮他什么,那就在这些身外物上出出力了。   邵砚山接过那道平安符,唇边含着笑意。   林初月也和几年前不同,身量高了,五官褪去了原本还带着点的钝感,更加清丽明媚。   她十八了。   “阿月辛苦了。”   林初月没想到邵砚山会这样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辛苦不辛苦,比起阿砚要去参加乡试可轻松多了!”   她又随口问了句:“袁大哥这次也去吗?”   袁述清之前有参加过一回乡试,不过落榜了,这又过了三年,应当是会去试上一试的吧。   “他去。”   林初月喜色更甚:“那这边便好了,你们二人又是同窗,这一路还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我们应当不同路,他家里有人送他过去。”   听到阿砚这话,林初月觉得又有些心酸。   怎的他们阿砚就是一个人去,袁大哥就有那样多人送他去呢,两相比较之下,显得他们阿砚有些楚楚可怜。   省城离得也不远,早知道她也算好时间陪他去了。   林初月不由得咕哝了句:“早知道我也和阿砚一起去了,现在没准备好,也来不及了。”   就当去省城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反正这边的铺子都有专门的人看着,也不是非得她寸步不离。   但总归说起来这都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下次阿砚去参加春闱的时候,我也去好了。”   看着她一脸烦闷,邵砚山笑着开口:“秋闱都还未过,就想着春闱?”   林初月不以为意:“这秋闱过后几月不就是春闱了吗?再说我们这离京城也不近,肯定得好好计划着啊!”   她这话,就好向邵砚山通过秋闱,犹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邵砚山想问她,她怎就知道他一定会通过秋闱呢?虽说他确实有信心,可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但还未等他开口问,林初月又接着开说。   “桂榜是什么时候放啊?阿砚考中,我们肯定要宴请周围的人,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得好好准备准备?”   林初月想了会儿:“要不要把邵大哥也请过来,还有村长夫人,请他们肯定是要提前的,那是在家里吃,还是出去吃呢?我是更想在家里……”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说了太久,一点也未征询邵砚山这个当事人的意见,林初月停了会儿才问他。   “阿砚觉得如何呢?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只不过请那样多的人自己可能忙不过来……”   说到后面,林初月自己也有些没信心了,人太多了,就她做饭的速度也谈不上快,若要这样想,那还不如出去吃了。   “阿砚你是怎么想的?”   “都可。”   既然她想宴请人的话,他就得考得好一些。   州府的解元,她会更开心点吗?   林初月早就知道邵砚山给不出什么好的意见,这些事,还是得她自己想想办法。   话说了这样久,这条巷子都走到了头。   见邵砚山上了车,马上就要离开,林初月心里有些着急,好像她还漏了句祝福来着。   马车已踏上行程,车轱辘在地面一点点的前进。   林初月朝着那个方向喊:“此番,祝阿砚一路顺风,金榜题名!”   然后,她看见马车上那个小小的帘子被掀开。   邵砚山说了句话。   “在家等我。”   她有些没听清,不过隐约听到了个“等”字。   等呀,当然得等了,她可在家等着他们阿砚的好消息。   不过这半个月里,林初月是相当忙碌,她又在丰和县开了家新铺子,光是前期的筹备工作,就够让她焦头烂额的。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得飞快,等到邵砚山回来的时候,林初月甚至都不在家。   林初月再回家的时候,邵砚山已经在家休整了一日。   其实邵砚山不希望林初月在家。   他才回来的时候,脏死了,他自己都嫌弃。他这副模样,任何人都不想见。   丰河县那边的事一完,算着邵砚山差不多考完,林初月就赶紧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已经飘出阵阵饭香。   林初月没想到今天阿爹居然去了做饭。   心里又生出几分担心。   他们阿爹做的饭菜,实在是不好吃。   曾经,邵全德不信邪的连做几天饭,林初月那几日脸色都憔悴了,瘦了一圈,后面还是邵砚山实在看不下去,拦住了邵全德,让他今后不要再进厨房。   想到这里,林初月忧虑更甚。   ……今天,能成功的在饭点吃上一顿饭吗?   然后,一进院门,看见坐在主屋里的邵全德,她心里一下就放松了。   阿爹在主屋,厨房还有饭香,那就说明做饭的不是阿爹。   同时……   “阿爹,阿砚他回来了?”   邵全德笑着点了点头:“昨日就回来了。”   林初月有些遗憾,原本还想着她能做第一个迎接邵砚山的人,沾些才气。   “那倒是我错过了。”   说着,林初月放下东西,又回自己房里洗了把脸,随后去了厨房,打算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阿砚。   但实则等她到的时候,厨房一切都已经忙完了,邵砚山已经着手要把菜端进主屋。   于是原本还计划着帮忙做菜的,林初月只能成了个帮忙端菜的。   “阿砚真是辛苦了,一回来没得休息,还得做饭。”林初月一边把菜端回去一边说道。   “我做的这些都是你日常做的,你做得,为何到我这儿就谈上辛苦了。”他端着一盅汤,错开林初月。   林初月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往常只要邵砚山休假回来,总是会帮她做事,一点也不会歇着。就算其他方面有些许改变,但这一点,这几年来都未曾变过。   这半月有余,林初月一直都很忙。   主要忙的事情,也是和邵砚山有关,不时的总会有人上门登门拜访。   问起关于秋闱的事情。   林初月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日子这样难熬。   明明就是短短半月,明明邵砚山还是和往常一样。她却煎熬极了,成天想着这桂榜何时放,名次何时会出来,简直比她当时高考都还要紧张。   但邵砚山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有时候看见她心中烦扰,邵砚山就会叫她去练字画画,平复心中情绪,一开始还是非常不愿意的,但毕竟有人在旁边教着,后面慢慢的也心情静下来了。   终于等来了放榜之日。   林初月不知邵砚山心中是何想法,反正她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整齐,只带去巡抚门署前查看桂榜,可还未等她出发,门口就来了几个穿着不同又喜气洋洋的人,林初月有些奇怪,但邵全德却好像知道一般,迎着他们进来。   “恭喜恭喜,邵学子中了乡试头名,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   “大喜大喜,邵学子年纪轻轻就能中举,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邵全德自然是开怀,一边应着,又分了些银子给那几位报喜的人。   那几人还在不断说着恭贺的话,热闹极了。   很快,知道消息的乡邻朋友,也纷纷登门拜访贺喜。他们一个小小的宅子,一时间涌入了不少人。   门外还噼里啪啦放着爆竹。   林初月一时间手忙脚乱,招呼客人都应付不过来,幸好他节日前早就有准备,不然现在可真是毫无办法。   今这一遭下来林初月才明白,原来乡试是一个这样复杂的流程,就算是贺喜恭贺,也不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次日,邵砚山出门去赴了由知府大人主办的鹿鸣宴。   林初月和邵全德虽待在家里,但他们却也一刻未停歇,自从知道邵砚山中了解元之后,仍旧有不断上门贺喜的人。   甚至除此之外,邵全德还收到了于安城内外,不少人家递来的婚帖。   其中不乏家世殷实,相貌品性都很不错的姑娘家。   人们总喜欢把好事凑一起,这边中举,那边再订下婚约,不就双喜临门了吗?   邵全德在一边看的时候,林初月也在旁边。   看着那厚厚一打的帖子,林初月不由得感慨,他们家阿砚可真是招人喜欢。   见邵全德的突然把婚书都放在一边,林初月开口问:“看了这么多,阿爹你心里可有人选?”   邵全德皱眉,叹了声:“我哪里能有什么人选,这些事情还是得让阿砚自己做主,不然,我要是随便定了,他肯定会生气的。”   林初月想了想,也觉得是,他们阿砚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若真是要成婚的话,肯定也是要他亲自选过来。   他们这些家人,最多也就是一边祝福他,主要的,还得依着他的心意来。   “这些东西先放一边吧,等阿砚过来再拿给他看。”   林初月点头,随后帮忙收了收东西。   这秋闱一过,很快就要到来年的会试,也就是春闱。   这春闱可不是在他们省城考,得赶去京城,想要参加会试,还得迢迢千里,须得早日做好打算才是。   其实林初月是想着,她也有去京城的打算,如果这边能够安排好她阿爹,她这番,也可以和阿砚一同进京。   等阿砚过来,她想和他一起商量商量。   次日,邵砚山就回来了,还有送他一起回来的知县大人。   林初月从未见过知县大人脸色这样和善可亲,话语里透露着关怀,和往常知县大人的形象全然不同。   送别知县大人之后,林初月和邵砚山一同进了屋子。   原本因着这茬,林初月想邵砚山应该是挺开心的,但她仔细瞧了瞧,从得知中举到现在,过了两日了,阿砚依旧是平静无波,脸色没有太大起伏。   怎的,这不值得开心吗,是不是,好消息对他来说还是太少了?那是不是需要她再说点,或许,阿砚就会开心了?   想到这里,林初月随即开口。   “阿砚,我和你说,我们家这两日,可有不少来登门道贺的人呢,比往常热闹了许多!”她眉目间透着喜色,连带着邵砚山也弯了唇。   “自昨日起,我们家就收到了不少婚书,都是想要上门议亲的,阿爹那儿可有一大堆呢,”说到这儿,林初月转头对上邵砚山,“阿砚可开心?”   “什么?” 第55章 赴京 阿砚,新婚夫妻都是这……   林初月笑眯眯的又说了一句:“就是有许多人想要找阿砚议亲啊, 帖子都堆的那样一打。”   说着,她还在邵砚山面前比划了那一打大概的厚度。   然后,她看见邵砚山脸色突然沉了几分。   林初月在心里暗自思量, 她难道说错了什么吗?这不是好事吗?   虽说她家阿砚才十七, 但在这个时代,议亲也不算太早呀。   “这么关心我的事情, 林初月你在考虑别人之前, 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她看见邵砚山目光掠过她, 随即转向前方:“你今年已经十八了,比起我来说,你, 更着急些。”   而后,她就看见邵砚山进了自己房门。   林初月一脸错愕。   按年纪来算, 她确实是要长邵砚山一岁,可……她是真的从未有过成亲的打算。   虽说这几年来确实有人来问,但是林初月觉得不合适,都让邵全德帮忙拒绝了, 可是邵砚山不一样啊……   虽有林初月提前说了这一句,但在晚上用饭的时候, 邵全德也连带着说了这事儿。   他们家人丁稀少,总共就三口。年长的也就邵全德一人,能做主的,也就只是邵全德一人。   随着这两个孩子年岁增长, 这些事情, 邵全德必不可免的也得上些心,虽说他极不善这方面,但总归他是家里的大人, 得为两个孩子做主。   前些年,林初月也是有不少人家上来相问的。但他家阿月都不太喜欢,一个个都挑出了毛病,倒是少见的苛刻,没办法,邵全德这边也只能婉言推辞。可这几年过来,他们家阿砚年纪也到了,也是时候议亲了。   这事儿,又给邵全德提了一醒。   现在阿砚都有人上门提及婚事了,那更何况是还年长一岁的阿月呢,他们家阿月还是女孩子。   这事须得提上日程,不然待到年纪大了些,说出去也不好听了。   这倒是他,对不住他们阿月。   于是在说过邵砚山的时候,邵全德又顺带提了一句林初月。   “阿月如今也有十八了,当时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阿月心里可否有中意的人,如若是有……”   林初月赶紧放下了筷子:“阿爹,您快别说了,我……我哪有什么中意的人呢。”   说到后面自己也有些羞恼,垂着头。   她却没注意到对面的邵砚山悄悄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目光。   “阿爹,这事儿急不得。”   林初月松了口气,阿砚在帮她解围呢。   邵全德叹了一声:“这事确实是急不得,可阿月已经十八了呀,可不是说急不急的问题。”   这是年龄的问题,他身为阿月唯一的长辈,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再不管的话,就是他的失职了侄了。   “阿月你先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林初月暗道,这事是没有这样简单轻易揭过去了。   明明原本是邵砚山的事情,这是怎的偏偏就掰扯到她头上了。想到这里,林初月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邵砚山,就见他端坐着,仿佛无事发生,平静地在夹菜吃饭。   好家伙,果然是事不高关己高高挂起呢!   “虽说阿月如今没有看中的人,但我这边倒是有邻里介绍的几位,我瞧着都觉得不错,不如……”   “阿爹,吃菜”。   林初月看见,对面坐着的邵砚山突然拿起公筷朝邵全德碗里布了些菜。   邵全德点头吃了几口,但目光始终还在林初月身上,不曾偏移。   “阿爹再等等吧,明年开春,如若侥幸能够中得进士,这样一来,阿月可以有的选择也会多上许多。”   “现下,并不是许多女子及笄就要出嫁的。”   意思就是林初月还可以再缓上一缓,也就再等个小半年,能选择的层面范围都会广上一圈,即是这样,为何不再等等呢?   仔细思量了一下,邵全德也觉得这话有理,女孩子定亲,还是要谨慎些。   “那阿砚你呢?”   邵砚山夹菜的筷子一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我年纪尚小,不急,阿姐都未曾有消息,我身为阿弟,怎得好先她一头。”   林初月就坐在旁边,听见邵砚山这话,不由得瞪了他一眼。   原来刚刚那些帮她的话,只不过是为了铺垫这一下,她自己是他的挡箭牌,是他的推脱理由。   邵砚山这话一说,邵全德一时间竟毫无对策。   想了想他又开口:“话虽是这样说,但还是看看吧,婚书在我那儿都有一堆呢,我下午的时候也同阿月一起看过了,我和她一致都觉得那些姑娘条件是不错的。”   “一致都觉得条件不错?”   说这话时,他视线朝着林初月,锐利的目光让林初月心口一窒。   不对,她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说了一句这位姑娘不错而已。   天哪,阿爹,不要把火往她身上引。   林初月没说话,只低口吃饭,吃的差不多,又赶紧把自己碗筷收了收,逃似的去了厨房。   在厨房待了好一会儿,林初月估摸着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就又回了主屋收碗筷。倒确实没有一个人,只是等到她在厨房开始整理的时候,邵砚山又进去了。   林初月与邵砚山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慌乱,收回视线,赶紧低头洗碗。就见邵砚山走到林初月面前,挽起袖子,在一旁帮忙。   那双又白又长的手,甫一落水,便照映得更白了。指骨清晰可见,手背上的脉络根根分明,又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凸显。   可真是一双漂亮的手。   “看什么?”   直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林初月才收回目光。   “没看什么,就是……觉得阿砚你洗的碗真干净!”   她又配合的笑了几声,力求增加这话的可信度。   “阿月洗的也不错,很干净。”   林初月这阵还未平静,就听他开口又问:“下午和阿爹一起看了帖子?”   他就像是平常聊天似的,随口一问,但这话实在让林初月心里有些发虚。   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阿砚应和那位姑娘挺相配的。   她随着邵全德也随意瞄了一眼,那姑娘年纪十五,长得标志清秀,家世也好,看着,也算是那一打帖子里条件最好的姑娘了。   上辈子的邵砚山,直至生死都是一人的,那这辈子,多了一个人,或许算是能改变那样结局的一点影响因素呢。   所以,林初月也希望邵砚山能够定下婚事,就算不是和这于安城的姑娘,其他地方的,也未尝不可。   在她眼里,邵砚山是不错的,刀子嘴豆腐心,还会承包家务,担心你过度操劳,偶尔还能哄你开心。长相又是上乘,家世目前算不上太好,但这不还有她这样一个有钱姐姐吗?再者,阿砚现在已经中举,之后还会考中进士。   那必然会越来越好。   想了这么多,林初月突然发现有个问题。   这一切都是她在考虑的阿砚条件,可却没想过阿砚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   兴许,他眼光挺高的,这些姑娘他都瞧不上?   “看是看了,就是……不知道阿砚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笑着,语调还算平和:“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林初月你有合适的人选?”   她摇头:“倒也不是说有合适的人选,就是想知道,要是知道了,以后也可以帮阿砚留心一下啊。”   “我若是碰到了,自会在意,无需你挂念担心。”   她知道阿砚是个有主见的人,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像之前的李姑娘,喜欢阿砚都这样明显了,就他们家阿砚,木的和什么一样,还一直没能发现呢。   后头,倒是弄拙成巧,和袁大哥成了一对。   若是就让他自己看,怕是几年下来,连个喜欢他的人都看不出来,这如何能称得上会留心。   林初月想,邵砚山这性子,或许确实是得旁人帮忙介绍相看的。   “阿砚,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缓了片刻,林初月又接着道,“像之前,你曾在李家私塾的那位李师傅的独女,可还记得?”   邵砚山皱眉:“你为何提她?”   她试探着问:“李姑娘之前喜欢过你,你可曾看出来?”   “不要胡说,如今李姑娘已和袁大哥定下婚约,又与我有何关系,牵扯猜测这些,对谁都不太好。”   那如何能说是猜测呢?   林初月可记得很清楚,当时在渝林书院的光荣墙下,那李姑娘可是亲口与她说的,只不过因为阿砚对这方面实在迟钝,未曾发觉,后面人家一颗真心被冷淡太久,也才转向袁述清的。   “我这可不是猜测,是李姑娘曾经亲口和我说的,虽说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但我真没有胡说!”   邵砚山没什么反应,只是帮她把洗好的碗放进了架子上。   “你也说是几年前的事情,那就都已经过去了,和现在没有关系,提那些做什么。”   林初月叹了一声:“我提这些,只是想说明,定婚约这事,光靠阿砚你一人是不行的,阿砚连一个喜欢自己的都看不出来,说不定到时候碰上了喜欢的,都没有察觉呢。”   “那你呢,林初月就能准确看出来?”   这都没有林初月没这个信心,只是再如何,她总要比阿砚更强一些。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不一定。”   “那不就是了,”邵砚山注视着她的双眼,又接着道,“没有人对此能有绝对的把握,既是随缘的事情,又何必强求。”   “早些休息,我回房了。”   留下这句,邵砚山转身就走了。   林初月留下把厨房门关上,后面自己也回了房。   似乎是因为昨日邵砚山和邵全德聊了那样多,这几天邵全德再也没提起过关于那些帖子的事情,后面,也在林初月的帮助下,一个个又给还了回去。   其实这样做并不好,先不说容易传出眼界太高的坏名声,再者,其他姑娘家里要是听闻了这些事情,以后再想议亲也不是那样简单。   但奈何邵砚山表意明确,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邵全德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做了。   这几日,林初月和邵全德商量了一下,自己打算入京,把生意做大的事情。   起初邵全德是不太同意的,但无奈林初月态度坚定又磨了他很久,这快半个月下来,几乎每天抽空都要和邵全德说这件事情。   时日一长,又听了不少林初月关于其间利弊的考量,确认林初月不是一时冲动,有所把握,而京城那边也有帮忙照看的人,邵权德的态度才开始松动。   眼瞅着快要说服邵全德,确认自己提这事时,邵全德应该会帮自己,林初月才敢把这事和邵砚山说了。   “你做事有自己的考量,思虑周全便是。”   倒是和林初月想象的不一样,林初月还以为邵砚山会劝阻她呢,毕竟在之前,她在周边县城扩大铺子的时候,邵砚山就有让她小心谨慎。   如今她要做笔大的,去京城里开铺子,他这反应,多少有些平淡了。   “阿砚你就不说两句?给我一些建议?”   他缓缓摇头:“你做这生意已经有四年的经验,算得上是内行,即便是在京城,相信以你的能力也可以做得很好,我一个外门的人,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自己斟酌,遇到事情时可问问你那位合作朋友,这就可以。”   邵砚山倒是说了难得说了一大段话。   且这话多少还有点鼓励她,信任她的意思,林初越听了,心里更是开心,激情满满,感觉她下一刻就能在京城干出一番大事业。   这几年在于安城周边开铺子,早已熟门熟路,内里门道摸得很清楚,也由原本的激情饱满,现在变得趋于平淡。   但她要去京城,那是一个繁华的大城市,要比他们这周边好上太多,同时也难上太多。充满挑战的事,总容易激起人的胜负欲。   林初月笑得弯了眉眼:“那就借阿砚的吉言了!如果我以后能在京城挣一笔大钱,我肯定要帮阿砚买一座大宅子!”   顺着自己的畅想,林初月又道:“说不定除此之外我还能存不少银子,这样一来,就算阿砚以后看上了京城里的高门贵女也会更有底气……”   “林初月。”   突然被人打断,林初月觉得有些尴尬:“阿砚怎么了?”   “你觉得,我以后需要你帮我买宅子,需要你帮我增加底气,是吗?”   这下,林初月就算看不出邵砚山的表情,那也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阿砚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想告诉你,人该多为自己考虑,”对上林初月呆愣的目光,他继而又道,“宅子我自己可以买,就算以后要娶妻,那也应该是我自己的事情,阿月,你多想想自己啊。”   “若是今后在京城经营的好,你是要在那边定居还是怎样,阿月可曾想过?”   林初月收回目光,她摇了摇头。   “未曾。”   “即使这样,那就仔细想想吧。”   想想你的将来应当如何,而不是一心只为他人考虑。   其实林初月确实从未想过自己的未来,她做这些的前提,那都是她会一直待在邵家。   可世事无常,在这个时代,她不可能真正一直待在邵家,她总要出嫁的,不然她会被他人闲话诟病,林初月她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她无法接受,邵全德被人议论。   她已经十八岁了,再往后拖的话,就算老姑娘了。   林初月自己觉得无甚影响,但对她一家总是不好的,况且,阿砚今后还要做官呢,为官之道,名声最大,不能因为自己拖了他们的后腿。   要不……她也思量琢磨会儿,找个可靠的好拿捏的嫁了吧。   总归,以后日子也能过得开心。   幸好阿砚及时提醒了她,这事虽不是那么着急的,到也需要好好计划。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过了年节,人群恢复了忙碌,这几年来,于安城连带着周边的县都发展的很好,越来越热闹,虽赶不上中部的那几个繁华州府,但在这靠北面的州府里,也算得上是排名前列了。   开春初,林初月差不多就要准备去京城的事了。   他们这地去京城,走陆路,不急的话也要一个月,会试是在二月初考,他们这几日准备着就要动身了。   走之前,林初月向她这各个县的铺子掌柜都交代了一声,把目前手上的事物都安排了妥当,让他们若有急事,就遣人送信去京城,让她知道。   等她到了京城,她就会把自己的地址传信过去。   之前倒是也有过出远门的时候,不过只是出了个州府,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要跨越好几个州府,但这几家铺子的掌柜,都是跟着他一起走了四年,信得过的人,把事情都交给他们,林初月觉得问题不大。   又过了几日,准备的差不多,交代好了这边的事情,林初月便计划着要动身赶往京城了。   这道她和邵砚山一起坐马车走陆路,行程大约一月。算过去,过完这路上的一月,他们还能在京城待上半月,会试才开始。   林初月这路上倒是没什么事儿,偶尔看看书绣绣花,但少砚山就不同了,这一月他还得看着书,即便是在赶路行程,不太方便的情况,也得克服着条件的艰难。林初月想着便觉得辛苦。   但这路上倒也不止他两个人。   袁述清也过了乡试,名次虽有些靠后,但总归现在也是有举人功名了。他也是想着,今年去参加春闱。   邵砚山和袁述清既是同窗,又打算一起参加今年的会试,便决定一道去京城,也好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至于为何是四人。   因为李挽琴也在。   袁述清和李挽琴二人,在去年就已经成婚。   算算日子,也就是乡试结束没多久就成亲了,两家人对对方都很满意,一拍即合,这事也没拖着,林初月和邵砚山还到喝二人的喜酒。   如今,正是新婚热恋期。   李挽琴舍不得让袁述清一人赴京,就说服了一家人也打算跟着一起去。李挽琴她家那边有一为一脉同枝的亲戚,在京城为官,原也是渝林书院出身,两人一起赴京,过去也正好在那里小住,亲戚可照应一二。   这些事情,李秀才早已经打点好了。   也因此四人便一同上路。   因这人多,林初月特地让人造了一辆大些的马车。   外面看上去虽朴实无华,但里头却宽敞得很,座位上都铺着软垫,还带着背靠,即便在里面睡觉,也是可以的。   外面驾车的车夫,是林初月铺子里的一个伙计,他驾车娴熟,知道林初月要招一个这样的人帮忙驾车,赶忙自荐上阵。   一路驾车走着速度虽慢,但也未曾停下,直到出了于安城外几十里地,看见有一客栈,几人才停下。   “阿月掌柜,我们今个不如就在这客栈先歇息片刻,明早再赶路,您看如何?”   林初月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天色已然不早,再赶路也有些为难人了,便点头应下。   四人一起下车,伙计牵着马车去了这客栈后院。   林初月先订了间房给他铺里的伙计,又订了两间稍好些的上房,给他们自己住。   算着她和李挽琴一道,邵砚山和袁述清一道,这样便可以了。   原本林初月是这么想的,奈何李挽琴和袁述清这才新婚,两人似有说不尽的话。原本在马车上还安静看书的袁述清,一下了车就和自己的妻子凑到了一起,两人笑语连连。   林初月在这房里,只觉得自己像个锃亮的电灯泡。   “袁大哥你和挽琴先聊着吧,我还有一些事出去散散步。”   两人都说到了兴头上,都没怎么注意林初月的心情,后面还是李挽琴听见林初月这句话。   “不好意思啊,阿月,他待会儿就回去!”说着还瞪了袁述清一眼,袁述清也有些不好意思,朝着林初月尴尬笑了笑。   林初月随即表示不用在意,随后自己转身离开了房门。   她定的这两天上房偏僻静,都是在楼道的里侧,没什么吵扰。林初月在窗边吹了一阵风,散了散心情后,想着先去隔壁房,看看袁述清有没有回去,如果没有的话,她再等上一等也是可以的。   两人才成亲不久,如胶似漆应也是能理解的。   隔壁房门还是半大开的,里面安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林初月朝里看了一眼,但又什么都没看到,无奈只能轻轻地敲了敲门。   “袁大哥可在?”她声音很轻,但想来里面的人应该能听见。   她在门口等着,听见脚步声过来,随后半开的门被彻底拉开,邵砚山垂着头看她。   “他不在,你找他有事?”   林初月摇头:“没事,我只是想看看袁大哥是不是回去了,刚才袁大哥在我那边和挽琴聊了许久,我也不便打扰他,我就想着先来这边看看,若是他已经回来了,我也好再回自己房中。”   邵砚山上下看了她一眼:“等了很久?”   “也没有,我刚才有些闷,在楼道上吹了点风。”   “站得累吗?”   他这样问,林初月的甩了甩腿,感知到好像确实是站得太久了,有些木。   “进来坐。”   他转身往房里去,林初月也跟上。   随后两人一人一边,坐到了桌旁,林初月在一边揉着腿,邵砚山在一边看书。   他很安静,目光专注仿佛不被外界影响,林初月都不小心挪了几下凳子,发出刺耳聒噪的声音,他就像一点没有听见的样子。   说实在的,林初月也有些无聊。   在马车上,她已经绣了一整天的花样,手都酸了,眼睛也疼,现在都不想看任何东西。   再看邵砚山,一整天都能沉心进去看书,而且看着,就像是不会累一样。   林初月撑着腮,打量着邵砚山。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发现他睫羽轻颤。   哗啦。   他翻了一页书,不过动作有些急。   林初月叹了一声:“阿砚,你说新婚的夫妻都会像袁大哥和李姑娘那样吗?” 第56章 和他一起 进京路上趣事多……   倒不是林初月觉得这样过于黏糊, 实在是有些好奇。   她记着,以前的李姑娘虽然大胆,但多少也还是有些拘束的, 以前的袁大哥虽然说热情, 自来熟,但总也不至于现在这个完全离不得李姑娘的样子。   成亲, 会使人发生这样大的改变吗?   林初月皱眉思索, 随即啧了一声, 她问谁不好,怎么问上了阿砚。   “算了,阿砚你肯定也不知道, 你这样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我问了也是白问。”   林初月收了手,起身理了理衣裙打算回房。   “看书吗?”   她刚想说自己眼睛不好使,累了一天不想看,旋即又听到他下一句。   “我读给你听。”   这话又把林初月唤回去了, 阿砚有多久没给她读书听了?   好像自从四年前那次,她遭邻居欺负怄气之后, 就再也没有过了。   这不由得让林初月想起了当时邵砚山给他读的那个故事。   “读什么书?”她问。   邵砚山眼眸微抬:“杂记。”   “哪种杂记,是汴州回忆录那种?”林初月侧着头问他。   邵砚山执着书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他立刻把书合上, 去旁边挑了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过来。   他也没和林初月说到底是何种类的书, 就开始读起来了。   “他的提议遭了许多人反对,可他依旧不悔,坚持本心,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去这海外的世界看看。海边虽此时风平浪静,但谁能料想危机就会发生在下一刻,他坐的船,在出海第二天就失了音信……”   邵砚山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读起来时虽算不上情绪饱满,慷慨激昂,但却也引人入胜。   他真的很适合讲故事。   但读到主角翻船之后,邵砚山就停下来了,林初月原本以为内容在下一页,需要翻书呢,可她等了许久,依旧没听见邵砚山的声音。   她放下手,皱眉看向他:“阿砚怎么不读了?”   “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可,袁大哥还没有回来啊……”   邵砚山把书合上看向林初月,面容平静:“你若是不过去,他半宿都不会回来。”   听着这话,林初月有些震惊,而转念一想,她现在倒也不累,如果袁大哥要真和李姑娘在一个房里也不是不可,她大可以一直听他们阿砚读书啊。   “无事他们既是夫妻,在一个房里也不是不可,阿砚,你继续读吧!”   “林初月,你多大了?”   邵砚山这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让林初月有些莫名。   “要过了今年的生辰就十九,怎么了?突然问我年纪,再说了,阿砚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你我二人年纪都不小,应当避嫌。”   孤男寡女又是深夜,同处一室,与他虽是无碍,但对林初月名声不好。   林初月皱眉:“可我们是姐弟。”   然后,她看见邵砚山直接站起来。   “回房。”态度不容拒绝。   好吧。   林初月也跟着起来,乖乖走到了房门口,邵砚山就在她身后。   她抿着唇,动作僵硬地敲了敲门。   等了会儿,一点反应都没有,随后,她转目光转向身后的邵砚山。   “阿砚你说怎么办,他们该……不会睡了吧?”   “不会,再敲,敲到开门为止。”   林初月“哦”了一声,随即继续敲门,这会儿敲门的动静要比刚才大了许多,不过等了一会儿,总算有人过来开门。   一打开门,林初月就看见红着脸的李挽琴,她神色羞赧,眸光含羞带怯,这副模样,让林初月都有些不好意思。   “阿……阿月回来了,进来吧。”   然后,林初月又看见站在李挽琴身后的袁述清。   这开门的一下,她走进去,袁述清走出来,但林初月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说呢,好像自己和阿砚像是来抓奸的?   可明明屋里的两位是新婚夫妻。   压下心中奇怪的念头,林初月转头,看向屋外的袁述清和邵砚山。   “那……我进去休息了。”   邵砚山“恩”了声,随后又道:“明早要出发赶路,记得早些休息,若有什么事情,我们就在隔壁。”   说着,身边的袁述清也跟着附和了句:“我们就在隔壁,有事就过来与我们说。”   但他这话显然是对着李挽琴说的,然后,林初月看见李挽琴绞着双手,眼看着地点了点头。   把门关上梳洗后,林初月换好衣服躺在啵啵床上。旁边躺着李挽琴。   她看着床顶,却又觉得此刻精神饱满,毫无睡意。   似乎,她旁边的李挽琴也是如此。   “阿月,你睡得着吗?”李挽琴突然翻过身,脸朝着她开口。   “我好像……不太睡得着。”明明刚才还疲惫着呢,但从阿砚给她念完那本书后,她精神好上了许多,一点也不觉得累了。   甚至她现在都想去找阿砚,让他把那本书给她自己看呢。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她要这样过去,阿砚肯定又得说她了。   李挽琴又凑近了林初月几分,她低声:“这是我和述清成婚,后第一次不和他在一起,我也有些睡不着。”   林初月:……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喂了狗粮?   “往常我都是和他在一起睡的,他夜里会握着我的手,这样我会安心些。”她说这话时,唇上还挂着笑,是自然流露的幸福。   “阿月,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呢?”   原本林初月只想做一个幸福倾听者,但好好的话题又突然引到了她身上,这下,她也没办法做一只鹌鹑了。   “看情况吧到时候再说。”   “可阿月……你快十九了吧?”   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些沉重。   “这几年我看着你把生意越做越大,挣了不少钱,你们一家也过得越来越好,但差不多也得考虑考虑自己了吧?”   林初月应声:“恩,确实是要考虑。”   “邵阿爹有和你介绍过吗?我听闻于安城内外,有几家曾递过帖子?”   “说是说过,但我都不大喜欢。”   倒也不是人家的条件不好,只能说是不合眼缘吧,再者,当时她一心想着扩张铺子,也没什么精力专注在这方面,好歹阿爹还是听她的意见,见她不大喜欢,也就没有为难强迫她。   沉吟片刻,李挽琴又道:“阿月若是想的话,我倒是有一位认识的表哥,你可以考虑考虑,他如今在京城,也已经中举,只待这次参加会试,能取得进士功名就好。”   “虽说比不上你们家阿砚那样厉害,但也不差了,他家里也还行,人品也不错,就是这些年忙着读书,如今年纪稍稍大上一些,长你三岁。”   李挽琴这位表哥,自己爹爹也曾经和她提起过,原本还想撮合他们两,但李挽琴实在不能接受和自己的表哥成亲,于是就拒绝了,再者,她那时也碰上了袁述清,两人合了眼缘,就没必要舍近求远。   她这表哥的条件,可不是她一人觉得好。据说也有许多像她家议亲的人家,但因为他那表哥一心苦读圣贤书,耽误了而已。   李挽琴觉得,林初月长得这样漂亮,又是个于安城内外都闻名的女商,还曾得知府大人亲自的牌匾,家里又有个准进士弟弟,这样好的女孩家可不多。   阿月要是同意她的提议,她赶明到了京城就和她姑姑说一声。若能促成一桩好事,也算她的一份缘。   李姑娘的性子,即便成亲了也仍未改变,依旧直接爽快,林初月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向李姑娘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嫁的,是不会阻碍她做生意,不会计较她家事的人,她不需要嫁怎样的高门大户,只要家世清白能对她好就行。   这要求算不上多,但前头一点,不过分关注她做生意,怕是有些难。   当下这个时代,怕是没有哪家会愿意自己的儿媳成天抛头露脸在外头做生意的,就也算有,但极少,并且这对林初月来说,定然得是下嫁的家庭,那才肯愿的吧。   “我也不希望自己嫁的能多好,只要日子过得舒心就可,我看挽琴和袁大哥这样就很好。”   李挽琴摇了摇头,随即又道:“你既对夫家没什么要求,这嫁人等于没嫁,那你还寻思成亲做什么,不如就留在邵家。”   这话她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嫁人的话,总归会影响他们家的名声吧?   林初月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对他们造成任何的不好。   “这样会对阿砚声明有损,他今后要做官的。”   从起初开始,林初月就不想邵砚山有一点点名声的败坏。   她要让他,尽可能的远离那个奸臣的名号。   “这么为你们家阿砚考虑?”李挽琴笑了声,“那不然阿月你直接嫁给阿砚好了,反正你这情况嫁给谁不是嫁,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更好?”   原本李挽琴也是随口说说,但仔细想来镜,确实有几番道理。   “你看阿砚不会阻拦你做生意吧?也会让你日子过得舒心吧?况且还有功名在身,少年天才,说起来条件比我家那都更好,阿月和他相处了这样久,竟一点也不动心?”   李挽琴的话直接让林初月愣住,好半晌,她都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她和阿砚,相处了这么久,只把他当亲人看待啊,这样想,不是太奇怪了吗?   “他是我阿弟。”憋了半天,林初月只蹦出了这样几个字。   李挽琴捏了捏她的手:“什么阿弟呀,你们俩看起来,倒是他更像哥哥一些,再说了,阿月你不是邵叔叔认得义女吗?又不是亲姐弟,这整个张家村的人都知道的事儿。”   李挽琴记得有一阵,她还听过这样的传言,说林初月,是邵全德为邵砚山从小就养着的童养媳来着。记住这话他还将将信了,后面也是看着他们的关系实在不像这么回事儿,才自动把谣言消散。   真要说起来,林初月和邵砚山平时相处的模式,在他人看来确实不像姐弟。   拍了拍林初月的手,她道:“不过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但说真的阿砚确实挺符合你的条件的,不如你也考虑考虑,肥水不流外人田,等到赶明阿砚中了进士,那后头抢他的人就多了。”   说了这样久,李挽琴也有些累了,阖上眸子转眼就睡了。   她睡了倒是睡了,独留林初月一直在想她的话,辗转反侧,难以入梦。   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还得早起赶路,在客栈匆匆吃过早饭后几人又踏上了行程。   因这一夜没睡好,林初月坐在马车上,绣图的心思也没了。   但看着面前的袁述清和邵砚山都在看书,自己旁边的李挽琴又合着眸子在睡觉,自己也不好做什么。   干脆睡觉得了。   林初月坐着换了个方向,把靠背的软垫拿下。半躺在马车上睡了起来。   虽说马车空间大,但里面好歹坐着四个人,且林初月又是躺着,那比起真正睡着的床还是小了许多。   但人一睡着了就容易放松,不知不觉,林初月也松开了手脚。   等到林初月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滑到了邵砚山旁边。   头就挨在他的腿旁。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林初月心里有点慌乱,赶紧起来,但动作太快起身时没注意,头磕到了邵砚山的手,直接把邵砚山手上的书给撞掉了。   她这下动静大,车里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这一时间,林初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着尴尬的氛围。   “头可撞疼了?”邵砚山把掉了的书拾起,来问道。   “没……有”   他点头:“那就好,可还要继续休息,还是起来?”   “不睡了,我起来吧。”   邵砚山把书放在一旁,帮她收整了位置。   “坐下吧。”   林初月这才坐好,又和李挽琴并排。   李挽琴早的一会儿才醒,因为车上困乏无聊,袁述清挑了几本书给她看。这时,她正一手拿着书一手翻面,聚精会神看着。   刚才林初月动静那么大,她也就只是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又专心看书。   这让林初月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书引得她这样入迷。她侧着头瞟了几眼,封皮上面赫然写着汴州回忆录。   ……这不是几年前她看的那本吗,怎么现在还在刊印,竟如此经久不衰吗?   林初月收回目光,正打算拿出自己的绣绷打发时间,就听见坐在旁边的李挽琴突然小声啜泣。   侧头去看,李挽琴一手捂着嘴,眼泪汪汪的一滴一滴打到书上。   林初月刚想开口问发生什么了,坐在对面的袁述清就注意到这边不对,放下手中的书,几步过来坐到李挽琴身边。   他搂着她的肩头,神色担忧:“阿琴怎么了,突然这样伤心。”   李挽琴呜咽:“还不是你给我的这本书怎的会有这样的剧情,为什么他们两人不能在一起,真是太让人难受了……”   说到后面,直接挽着袁述清的肩头,后背一耸一耸的哭了起来。   林初月心里感慨万千,总算有人体会到她当时看这本书的心情了。   可这下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就让了个位子做到对面,让袁述清坐到她这,好好的安慰李挽琴。   看着两人这番浓情蜜意,林初月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阿砚,你可知道挽琴为什么哭?”   “不知道。”   “她是看那本书看哭的,”说着,林初月侧头,定定看着邵砚山,“那本书,四年前阿砚曾经给我读过,后来,还把书给了我看。”   “叫汴州回忆录,阿砚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他轻声回道。   林初月叹了口气,接着又道:“我当时看那本书,流着泪,可不比挽琴少,尤其那时我还熬夜看,眼睛都肿了,第二天,还用热水敷了好一会儿。”   “真羡慕李挽琴,在她难过的时候,还有袁大哥安慰她。”林初月看着,小声嘀咕了句,好巧不巧,她这句话又被旁边的邵砚山听到了。   “怎么当时不和我说?”   “当时那也太晚了,况且我一个人在房里总不能大半夜把你吵醒。”   况且这样的深夜时刻,肯定更适合一个人默默伤感,为殊娘和小侯爷的虐恋情深而流泪哭泣啊。   “你希望我安慰你?”他问。   林初月突然一惊,但见邵砚山表情认真,似不像是在开玩笑,仔细回想,自己话语里好像确实是有这个意思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好意思吗?”   “不……”   她这话还未说完,就看见邵砚山放下书,神情柔和,把他那只非常漂亮的手伸到了她的头上,轻轻地一下一下的安抚。   “不难过,那些只是活在故事中的人物而已。”   他声音温淡,动作轻柔:“不用羡慕别人。”   你也可以有人安慰。   她第一次见邵砚山这样,好像心里轻轻被人挠了挠。   林初月不由得想起了昨晚,李挽琴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阿砚不错,适合你。   头一回,对上邵砚山,林初月觉得自己脸有些烧。   “心情好些了吗?”   林初月讷讷点头。   “恩,”他收回手,“再休息一会儿?”   她错开头,随即应声:“好。”   后头马车的座位安排就一直是这样了,林初月和邵砚山坐在一起,袁述清和李挽琴坐在一边。   四人安静,大部分时候都不怎么说话,都在看着书。   这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在一月后,马车顺利进了京。   林初月早在半个月前就有写信,托驿站转交给那位在京城的陈大人,告诉他,她的行程,差不多估算好了要回京的时间,也好早行准备。   按照林初月原本的计划,她是托那位陈大人在京城给他找了一间一进的宅子,暂时先租下,落个脚。之后,若是因为生意需要,要在京城这买房子的话,那她再看着办。   前几日在路上的驿站,她也收到了陈大人的回信,说是宅子已经找好了,前几天派人去打扫过,现在晾着,就等她过来。   掐着大概到京的时间,陈大人还有派人在城门口不远处接他们。   这一切种种让林初月也不由得感慨,有认识的人真是好,方便太多了,不然要让她一个人过来,那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马车过了城门口,受了安检,几人差不多就要分别。   袁述清和李挽琴一道,要去李挽琴的那位亲戚家,与他们不同路。而林初月则要去和陈大人安排的人汇合。几人在城门口分别,后又各自留了暂住的位置,望着以后有时间再相见。   马车晃悠悠的一步步,很快到了和那人约定的地方。   似乎是看见了像是在等着他们的人,驾车的伙计立刻停了车,林初月掀开门帘,随后跳下了马车。   那人也是通过林初月马车的标志,认出了林初月的身份。   又看见林初月朝他过来,不由得开口问道:“可是于安城那边过来的林掌柜?”   林初月立即点头:“您是陈大人派过来的?”   “不错,小人叫刘元是陈大人手下做事的,”笑了笑,他又接着说,“林掌柜这趟辛苦了,我们这便去宅子那先落脚,如何?”   林初月应下,随后上了马车,让车夫跟着他那边一路前行。   “阿砚,我们差不多就要到了。”林初月有些莫名的兴奋,朝着他开口道。   “恩,辛苦阿月帮忙安排了。”   她笑着摇头:“我也不辛苦,多亏了那位陈大人帮忙,不然要我一人过来,肯定困难极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那宅子,林初岳下车又和那位刘元聊了几句,了解了情况后,就让自己的伙计把马车牵去院子里拴好。而后,她和邵砚山还有那伙计,一样一样的把东西归整到这这宅子里。   林初月大致观察了一下这宅子,虽说是一进的,但位置还行,占地也还算空旷,主屋一共有三间房,旁边的侧院也有两间房。   倒是和她在于安城买下的宅子布局差不多。   她那铺子里的伙计可以在侧院休息,她和阿砚可睡在主屋,宅子里面还有一个院子,地方空旷,林初月可算是对这间屋子十分满意。   一连待了三天,林初月算是对这柳枝胡同里外熟悉了些,也勉勉强强对这片街区有着一定了解。   这京城实在太大,比于安城那边好几个县城加起来都要大,也要更加繁华。光是这几天在街上逛的,就够让林初月迷了眼。   陈大人那边,还特地有派人过来,带着林初月熟悉了一下这边的地形,还顺道带着她玩了一遭。   这毕竟是林初月第一次出远门,她对京城许多事都觉得新鲜有趣,所以是想玩的,又看邵砚山一人在院子里看书,担心他难免烦闷,于是便想拉着他一起出门。   起初邵砚山是拒绝的,但后面知道林初月这边不止他一个,还有那陈大人派来带着她游玩的人,不知怎么的,考虑了一天后头竟也同意了。   连着玩了两天,到后头实在是林初月觉得累了,才回了宅子。   这边林初月歇了两天,陈大人那边又派人来给她递消息,说是请她过去府上商谈,在京城里,关于他们绣铺牌子中等系列位置的选址。   这是他们之前就有交流过的事情,林初月对着京城并不了解,许多事情还得仰仗陈大人。   虽说之前也和陈大人见过面,聊过几次,书信也有往来,但林初月却只知道这位陈大人身份不简单,在京城里是位有头脸的人物。在其他多些的,那林初月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和邵砚山说了一句,林初月就跟着陈大人的下手出门了。   马车在路上走着,林初月大致看了看方向。   通过这几天的游玩,她对京城也算有了一点的了解,看这方向,倒像是要去槐安巷子。   槐安巷,那可都是达官贵人,公侯伯爵住的地方啊。   陈大人,究竟是何身份? 第57章 承恩侯府 她的父亲?   马车继续往前走, 过了好一会儿车子终于停下。   “掌柜,我们到了。”   听见车帘外伙计的声音,林初月应了一声, 随后掀开帘子, 跳下马车。   红墙青瓦,门前矗立着两只石貔貅, 正门就可窥见气势浩大, 再抬头向上看, 承恩侯府这几个大字格外醒目。   看见这几个字,林初月心里一惊,承恩侯府, 这不是原书女主家吗?   原书女主陈菀心,承恩侯府长房嫡女, 母亲是雅安郡主,父亲为承恩侯,大哥又是世子兼京城御林军左统领,陈菀心身份骄矜却性格温婉, 端慧贤淑,是京城高门贵女里数一数二的榜样。   如若不然, 也不至于引得少年天才傅彦为其折腰。   林初月又仔细回想关于承恩侯的各房情况,长房袭承侯位,二房不入朝廷为官,反倒是借着掌房的势, 汲汲经营, 行商之道遍布大江南北,成了富甲一方的豪商。   也正是因为有二房财力供应着,承恩侯府后续才能越来越好。   也就是说, 这位陈大人就是承恩侯府二房?   林初月站在门口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前面的人让她进去,这才抓回了她的思绪。   “林掌柜请吧,我们的人已在里面候着了。”   她点头,跟着前方的带路人进了承恩侯府,越过九曲回廊,林苑台阁,这才到了陈二爷的院子。   陈二爷虽过而立之年,但却还未与侯府分家,仍住在侯府。   在林初月来之前,他就备上了小点茶水,只等着林初月过来。虽说林初月年轻,但经营手段却一点不差,加上于安城那边种种,几次交往下来,才让陈二爷未对她生轻视之心。   不过也因着林初月年纪小,陈二爷行事处处倒还挺考虑着她。   她这趟从于安城来京城,陈二爷对她多有关心,光是书信来往就不下十封,后面林初月到京也帮她处处安排妥当,甚至还专门请人带她熟悉了下京城内外的环境,实在算得上有心了。   “阿月姑娘想在哪儿开铺子呢?”   林初月这几日也大致熟悉了京城的片区,最繁华的地段她是不用想,也没得必要,但次级的,还是可以考虑一二。   就比如京杭码头那块虽比不上京城主要街道这样繁华,但那边往来人流也多,最要紧的是有不少杭商。   那边杭商过来,多是在码头那边采购相应着那边的价格也要低上许多,若是能在哪里订下铺子,兴许趁着地段的优势,能接到不少批发的生意。   她这边负责接单,后头再联系他们村长夫人。若是要货,便直接从于安城发往杭州那边的地段,也省了些来回折腾的麻烦。   要说村长夫人那边的城承包,现在规模可算得上是声势浩大,别说于安城内外的十里八村,就算是周边的丰和、章知,乃至更远些的渠梁县,都有他们的员工,整个州府的,几乎各个县都有她们的代工厂。   林初月原本的想法,是要把他们“丰足”的牌子打响,让整个国家中等收入的百姓,都用上他们的绣品,但要到她计划的这一步,需要尽得努力,还有很多。   尤其是中部地区,像杭州一带以南,那边富饶的地区,林初月还未敢踏足。   若是能在这京杭码头这边定下铺子,那这便是她打响扩大版图的第一枪。   所以走出这步,林初月得仔细谨慎再小心,所有的相关事宜,她都得和陈大人商量清楚。   陈舒敖原本以为林初月只是想把生意做到京师,占京师繁华这一层的便宜,多挣些钱,没想到林初月的野心竟有这样大。   倒和他是一类人,不愧当初他看中了她。   林初月今年也才十九虚岁,模样却生得偏稚嫩些,肤白唇红清丽秀美,这样一个小姑娘,单凭外表判断,绝对难以想象出,她会是这样一位心思颇为深远的女商。   陈舒敖勾唇一笑,眉目里皆是欣赏:“倒不是不行,我在码头那边有几个认识的人,回头帮你张罗看看,若是有合意的,你再挑挑,定了位置之后,其他的事项就由你定夺了。”   林初月即刻弓腰道谢:“那就多谢陈大人帮忙了。 ”   陈舒敖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谢的,阿月姑娘若是把铺子做大,生意做好,我自然也有一成的分红,这是也利于我的事情,双赢而已。 ”   林初月笑着点头。   “这几天林姑娘在京城玩的如何,可觉得这地方,还有几分趣味?”   想到这里,下意识就开口感谢:“这还得多谢陈大人派的那两位仆从,可谓是尽心尽力给我介绍了不少这边的风土人情,不光是地方好玩,吃的也不错。”   “这有何好谢的,既然你来了,这我自然要尽一份地主之宜了,玩得开心就好”,陈舒敖笑着应道,随后,他又语气自然的问起,“不知阿月姑娘对我们这边的绣铺,是怎样看的?”   这几日游玩,林初月倒也稍稍琢磨了一下京城这附近的绣铺,先说规模,那是要比他们那边的大的多,她也到铺子里面观摩了一番绣品,光是论精致程度,涉猎的范围,那都比他们那边强上不少。   想要在这样的京城里,在高端秀品里有一席之地,那可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这边绣铺都很大,里面的绣品种类也多,技巧也多,非常不错。”   “这话倒没错,”陈舒敖啜了口茶水,接着又道,“我们这边绣铺的生意,几乎是被流云阁和宝翠楼给包揽了,勉勉强强才让我这毓秀铺从中求取了一条财路。”   “要与他们竞争,可属实不易。”   这两家绣铺来头可不小,流云阁是皇后的当今皇后的弟弟开的,宝翠楼是长公主的私产,要不是他在里面汲汲钻研,恐怕刚冒出头没多久,就得被这两家给压下去。   先不说这两家在京城就有一席之地,那是在整个十三州府的省城,都是枝繁叶茂,为富贵人家所喜。   也幸得这几年,他们势头稍弱些,才有他的出头之日。再加上其他北边的州府有林初月在,她的这个“丰足”冠上了他们毓秀的牌子,把他们的招牌在北边打的响亮。   看遍整个国家,也就只有在林初月的那边,他们毓秀要稳稳的压上这两家一成。   光是这样,可不能让陈舒敖满意。   既然林初月来了,他就有意借着每年一度的品秀大会,让他毓秀的名声,在这京城再高一筹。   林初月听着陈二爷的话也不由得点头,要在这样底蕴深厚的绣铺中挤出一条生路,可算是万分艰难,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阿月掌柜过来,除了你那铺子的选址外,我是还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林初月有些好奇:“陈大人所谓何事,不妨直言。”   陈舒敖随即就把这一年一度的品绣大会,过程如何,流程如何,通通给林初月简要的介绍了一番。   他们京城一年会有一度的品秀大会。可不是普通百姓就能参加,能参加的都是高门贵女,有些品行德性的女子。   这项传统是由开祖皇帝为帝后定下的,这传承已有百年。许多高门贵女,都想凭着自己一手精湛的女工,在这一年一度的品秀大会拔得头筹,毕竟除了有丰厚的荣誉表彰之外,这品绣大会的魁首还可得皇帝的一份旨意。   那些望穿秋水想得指婚的贵女,莫不想借这次机会出头。   话虽是这样说,但只是兼修女工的贵女,哪里比得上十年刻苦,专心如一日的绣娘。   所以有许多绣娘,只要搭上了路子,都可借着那权贵的名头,参加这品绣大会,得着名声,除了自身有益之外,还有些旁的影响。   前两届的魁首,一位是皇后娘娘那边的绣娘,一位是长公主那边的绣娘,也是因为这个,他们流云阁和宝翠楼才得以名声大噪。   这次的品绣大会,陈舒敖也跃跃欲试。   他就是想借这次的机会让他的毓秀铺出一出风头。   倒也不一定就得拿到魁首。只要让旁的人认定他们是一匹黑马,为他们的名声所吸引,达到宣传的目的,那也行。   所以说他也准备物色了不少绣娘,擅长的范围也很广,有苏绣,宋绣,蜀绣,湘绣。   只求能突破一二。   只是独独这顾绣的绣娘,他一个都未找到,就算找到了些擅长的,她们也不太有信心接下。早就听闻他们初月掌柜极擅顾绣。   以画入绣,巧夺天工。   有这样的名声,就算看着林初月年轻,陈舒敖也不由得想让她试上一次。   说明了自己的意图后,他只等着林初月的答复。   陈大人这事儿说的实在突然,林初月这会儿才刚到京,还来不及勘察铺子的选址,又遇上这事儿,心里一时也没什么主意。   但林初月明白,虽事出突然,可这也是个机遇。只要在品绣大会打响了他们的名声,那接下来,很多事情都会好办许多,不只是陈大人有好处,就连她,也益处颇多。   毓秀母亲受益,丰足这个儿子,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只略略思量了一会儿,林初月就答应了陈大人的提议。   但她也言明了,她不一定就能在那品绣大会上夺得名次。   说实话,要和那些经验丰富,擅长各种流派的绣娘打交道,她实在没有那样足的信心。只是说为了这一系列的好处,她总要拼上一拼。   毕竟那些绣娘,可是各路达官贵人搜集来的精品中的精品绣娘。与她们较量,林初月还是有些压力。   这会儿子把事谈完,陈舒敖又留了林初月在府上用饭。吃过饭后,陈舒敖还有些事情就先去忙了,但他也留了人陪着林初月在这府上逛逛。   毕竟之后,林初月可是要以他们侯府的名义参加这品绣大会。就单凭这点,他们侯府上的人,也应对林初月照拂一二。   怕林初月不适应,陈舒敖还留了几个丫鬟在旁边跟着。   稍稍逛了一圈,林初月被这承恩侯府的花团锦簇大好风光吸引了视线。   原本以为他们达官贵人住的,应该就是宽敞些的大院,屋内亭台楼与精致,豪华奢靡,没想到这小小的花园,也修得这样巧妙绝伦风趣雅致。   看了一会儿,饱了眼福林初月也不再流连。   这里可是原书女主的宅子,一不小心就容易碰上事件,她一个早该酱油的炮灰角色,应当远离才对。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当林初月要离开,差不多打算回去时,她让那下人带着她原路返回。好不容易绕过回廊甬道,走过垂花门,这迎面又上了一队人,与林初月不期而遇。   林初月抬眸去看,来人身材高大,着一身玄色常服,气质冷肃,眉目不苟言笑,错身而过时,林初月忍不住停下步子,站到一边,低垂眉眼。   听着这脚步声,让林初月心里莫名的紧张,非常奇怪的感觉。   但能来这侯府,想来也是非富即贵,或许这就是身处上位的人,所言谓的气场?   可随后,她立即感觉到这脚步似乎在她面前停下了来,林初月微微抬头去看。   原本那为首的高大男人立在她面前,丝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她。   他专注的目光,让林初月心神为之一颤。   “将军,侯爷还在大堂等……”   他抬手:“等会。”   这话音刚落,跟在林初月旁边的几个仆从丫鬟也莫名紧张了起来。他们是二房的人,和长房平日来交集也不大多,这一行人,显然是长房要要接待的贵客,好好的怎么就和他们二房的客人撞上了。   可这样的时候,他们哪里又有说话的份,只能安静待在后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抬头。”   随着他的话,林初月将头缓缓抬起。   他的五官深刻硬朗,一双眼极有神,仿若一把锐利的宝剑,泛着冷肃的寒气,周身带着阅遍世事沧桑的厚重岁月感,淡扫一眼,不怒自威。这和林初月曾见过的知府大人全然不同,面前的这人,天生就带着肃穆庄严,让人不忍逼视。   可他打量的实在太久,林初月心里焦急煎熬,她偷偷朝面前的人看了一眼,视线相对,林初月那一刻竟怔愣了。   面前的这人约莫四十岁的样子,鬓边已生白发,他那双眼明明看着林初月,但却又像是要透过林初月看着其他人。   这样的目光,让她心里有些虚晃。   “念秋……”   一双遍生老茧的手附上了她的脸颊,林初月下意识往后缩。   那人才收回思绪,目光带了几分歉意。   “唐突了,抱歉……”他笑得莫名有些伤怀,而后又把手收回,“是我认错人了。”   他的念秋就算还在,也不该是这般年纪。   林初月皱眉:“你是何人?”   为何他会知道她母亲的名字?   “大胆,竟敢对将军无礼!”身后的人正言厉色,几欲冲上前来。   “无事。”   那位被称作将军的人挥退下属,一双眼仍怔怔的看着林初月。   像,实在是太像了。   可他心里清楚,顾念秋已经死于北境难民□□,他却还能看到与念秋模样近乎一致的人,难道……这是她的女儿?   可……   他凝眉:“你叫什么名字?”   简单的一问,确是不容拒绝,林初月斟酌片刻还是依实回了他。   “林初月。”   回答的同时,林初月也在仔细回想,究竟这承恩侯府会与哪位将军渊源颇深。   这承恩侯府起于祖上从龙有功,后获封爵位,世袭三代,门楣不过百年,这样的侯府,在整个京城也算不上什么真正的世家,不过因为承恩侯府几代嫡女都送至宫中,且多为中宫主位,这才在京城勋贵里冒出了头,算得上是新贵。   这承恩侯府既是原书女主的家,提点的笔墨也不算少,但要谈得上和哪位将军有关,唯一的,那便是如今的镇国将军林朗。   如今是孝仁帝在位二十三年,五年后仁帝崩殂,可仁帝子嗣福薄,唯一尚存的,就是中宫皇后的嫡子,可幼帝登基之时,不过才十岁,地位不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前有太后皇后外戚干政,后有内阁首辅李纬裹挟幼帝。   两方势力争斗。   此时,位处刑部郎中的傅彦在后方汲汲经营,最后,幼帝在位第五年,傅彦连同承恩侯府、镇国将军,雷霆手段拔除外戚,铲除奸臣,还了整个朝廷一片清明。   想必不用十年后,这时,镇国将军就已经和承恩侯府搭接,渊源颇深。   所以,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那镇国将军林朗。   那个下令杀了阿砚,又抛弃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姓林?”林朗似乎不敢相信,嘴唇微张又不吐一词。   林初月咬牙压下心中情绪:“是。”   “你……母亲可还在?”   问什么问,究竟如何,他不是心里最清楚吗?   “不在,九年前已经死了。”   林初月语气谈不上好,可那林朗似乎还未察觉一样。   九年前已经死了,难道她真是念秋的孩子,那他父亲呢,又是何人。   “那……你父亲”   “多谢关心,家父尚在身体康健。”   林初月朝着林朗身后看去,后面的下属似乎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训斥她不懂礼数。   她心中暗道,她还不愿意在这跟这位多聊呢。   “大人可还有事,若无事的话我就先行回家。”   林初月看着他,一双眼再没之前的惧怕。   缓了片刻,林朗才开口:“无事。”   “那告辞。”   说着林初月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侯府。   这时,身后跟着的两名将领才敢上前:“将军……”   “让人去查,这位姑娘的身世。”直到林初月的身影一点也看不见林朗才收回目光,“进去吧,侯爷应该等久了。”   “是。”   林初月一出了侯府们,她那位伙计就马上从后院把马车牵来,一会也没停,辞别陈二爷的那些仆从她立刻上了马车。   “直接回去。”   得到林初月的吩咐,伙计牵着马车直往他们家去。   到此刻林初月还是忍不住想,为何那人抛弃了自己和娘亲,还能一副情深不倦的模样。   她和母亲都一起相依为命了十年,这十年间,他从未找过她们,他身为镇国将军,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音信都没有。   这时林初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对那些事情并不记得,就他现在这样已经忘记了之前的事,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酸楚,为自己娘亲不值,若是自己还记得,那又该多难受。   林初月也苦恨,恨自己无用。   对一个那样的渣爹,她居然只能卑躬屈膝强颜欢笑,只因为他身份超然。   “掌柜到了。”   林初月收回思绪,掀开帘子,缓缓下车。   她要努力要更加努力,不只是挣钱。   她还想去看看,在赵姨娘口中,她原本的家。   下了马车,院子里空无一人,林初月一步步,缓缓地走进了主屋里。   坐到主屋桌旁,林初月心情仍旧不好。   原因无他,以她现在的身份全是根本没有办法和那些人抗衡,甚至他们随意一句话,自己都无法反抗。   刚才承恩侯府发生的事情,仍旧历历在目。   以前是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她的母亲,顾念秋在怀着她,后又在北境生下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曾经的太常寺少卿之女,一朝落罪全家连坐,娇生惯养的高门贵女,流落到了那苦难的北境,而最让人难受的是,她那时可能还怀着自己。   据林初月所知,像这种落罪的高门贵女,除了就是流放边境,就是充入司教坊沦为官妓。   而在她母亲因莫须有的罪名落罪时,她父亲又又在何地,又在做什么?明明让她存在了,却又不负起责任。在她面前装情深,装思念给谁看呢?她的母亲再也看不到了。   北境啊,林初月怎会不知道那边,气候恶劣实在不适应人生存。顾念秋一个初为人母的弱质妇女,该在那样的地方如何避过重重耳目,如何自处呢?   林初月想都不敢想,因为越想越难受。   “阿月,怎么了。”   刚从房里出来的邵砚山,看见林初月一人伏在桌上,一张脸掩在臂弯下。   他走过去,坐到旁边:“阿月可是不舒服?”   邵砚山皱眉思忖,京城的春季还带着些寒凉,时而起的风,风刮入骨,比他们那边要更冷一些。林初月这趟出门穿的也不多,在外面逗留确实容易受寒,是不是因为这个不舒服了?   “阿月不要伏在桌上,我扶你去床上躺着,等会儿再喝点姜茶,好不好?”   听见邵砚山关切的声音,林初月这才起身。   “阿砚……”   闷着久了,声音嗡嗡的倒有点像受凉了。   “我在。”   “我好难受。”   她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这是林初月及笄后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几年来成长了不少的她,少有在他面前软弱了。   邵砚山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该怎么办?   “阿砚……”林初月眼眶有些热。   她的亲生父亲那个样子,反倒是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养父和弟弟对她这样好,这算什么?   “我……”   邵砚山有些着急,他不知道林初月这样难受的情绪从何而起,他甚至都没有改善这样状况的入手点。   他又不希望看见林初月难受。   眉头越皱越深。   “阿砚,我可以抱你吗?”   林初月眼眶里水光盈盈的,莫名的有几分哀恸。   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要求有些不合适之后,林初月只想改口。阿砚曾和她说过,男女有别,他们如今都已经长大,应该注意避嫌才是。   可是,下一刻邵砚山轻轻地抱住了她。   邵砚山有些难办,他手该放在哪里?   最后,他揽着她的肩头,像哄孩子一般,轻轻地拍了拍。   “不难受。” 第58章 铺子要抢的? 赌约,签字……   林初月愣了一瞬, 感觉到肩头环绕着的温度时心头暖意上涌。   明明她是感动的,眼睛泪意却止不住了,一滴一滴往下落。   她埋在他的肩头, 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能看见后背轻轻起伏,揽着他肩膀的手交叠扣着, 手抓得很紧, 指甲已经泛青。   过了很久, 直到林初月的眼睛已经干涩了,她才抬头。   松开交叠着的手,她顶着一双红肿对眼睛看向邵砚山。   “阿砚……谢谢”   邵砚山只看着她, 眉头微皱参杂着几许忧色。   林初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哭了,明明不是这样感性的人。况且, 因为那样一个人哭,是根本不值得的。   她垂着头,看见邵砚山肩头那块已经濡湿。   被她弄的。   “阿砚,你的衣服……被我弄湿了, ”她脸上皆是歉意,“这样穿着肯定不舒服, 去把衣服换了吧。”   不只是不舒服,现在还是早春,风一吹容易受凉。   林初月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嗡嗡的, 听起来很委屈。   这让邵砚山非常不舒服。   她这趟出去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人突然成了这样?   “我等会儿会换, 阿月你先回房休息。”   林初月有些犹豫:“可是晚饭还没做……”   “我做。”   见林初月依旧不打算回房休息,邵砚山又道:“怎么,这饭你做得我就不做不得?还是说, 你觉得我做的不甚合你心意?”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林初月觉得,再这样说下去,他肯定要生气了。   说实话,邵砚山做的饭挺好吃的,在林初月心里,勉强能和自己持平吧。   但这马上就要会试了,林初月原本是想着尽量让邵砚山不要关心其他的事情,一心备考,可现在她这样子,反倒是成了邵砚山的拖累。   “对不起……阿砚”   她这句话实在是莫名其妙,让邵砚山也觉得疑惑,但他并没有多想,直接扶她起来,让她回了房。   “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话,邵砚山便转身离去,帮她关上了房门。   林初月躺在啵啵床上,一时间思绪纷扰。   她尽力让自己平复,在侯府时被影响的心情。   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在京杭码头那边的铺子给定下,这期间还得好好准备品绣大会,虽说要拔得魁首她没什么信心,但她也不能让陈大人丢脸,至少,她要尽己所能,尽力留到最后,为他们毓秀赢得名声。   品绣大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月左右,虽算不得短,但也绝对不长。时间匆匆,她得好好筹备,想好要怎么样在品绣大会上出彩。   需要再向陈大人那边探听一些消息。   这京城她不太熟悉,具体的赛责流程,也只是今日才刚刚从陈大人那里听了一遍,有许多细节还需得商讨,最好是能和陈大人那边安排的绣娘一同商量。   虽说是不同流派的绣技,但总归都是女工且起源也都有相似,一起商量,怎么样比她孤军奋战要好得许多。   商量完了之后,她还得好好筹备这大赛初试的绣品。   那些决定参与大赛早的绣娘,估计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了具体的想法,只等着到时候实施。   她这起先一步就比别人慢了许多。   如此又想了一会儿,林初月也觉得累,合上眼睛不自觉就睡了过去。   主屋里,邵砚山直接把林初月那驾车的伙计叫了过来。   他不知道,也没法猜到林初月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问。   王善这边才把马车拴好,洒扫了会儿院子,就见他们掌柜的弟弟把他叫过去,他一头问号,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只得老实的过去。   “小掌柜,您叫我何事?”王善脸上带着笑,毕恭毕敬地问道。   邵砚山是林初月的弟弟,叫小掌柜总是没错。   “你们今天去哪儿了?”   他据实回答:“初月掌柜今天受人邀请,去了槐安巷的承恩侯府。”   “她……可是在承恩侯府遇到了何事,碰到了何人?回来之后,可否有所异常?”   邵砚山这一连串的话,让王善一下子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他仔细回想了下,   当时在承恩侯府,刚去时是没什么不对的,回来时好像也挺正常的,就是路上碰见了一人,他们初月掌柜和那人聊了会儿,后面初月掌柜就有些心神不定,心不在焉的,而且就他听到的,那人好像还是个将军。   王善理了理思路,把这些全部都和邵砚山交代了一遍。   “将军?”   王善连连点头:“没错小掌柜,我听那几人说确实是个将军,他看我们初月掌柜的眼神,像是在看个熟人,但又不认识,真是奇怪。”   就他在旁边,还看见那将军把手伸到他们初月掌柜脸上了呢!那将军看着也老大不小了,想来应该已经成亲,怎的会对他们初月掌柜这样一个姑娘家,如此不合规矩动手动脚,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好在后来也没发生什么,不然,可真难办了。   那些人身份那样高,他们这一行都是平民,也不敢得罪,只能是认亏了。   “后面……可还发生了什么?”   他从善如流的答道:“那倒是没了,就聊了几句,那将军就放我们走了。”   “好辛苦了,下去忙吧。”   王善点头,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和承恩侯府有交结,而且还是位将军。   在这偌大的京城,邵砚山第一回 觉得自己这样无力,单凭王善的只言片语,他甚至没有办法确认这位所谓的将军究竟是何人,就更别论要排解林初月的忧愁。   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京城里面,是翻不出什么水花的。   如果要在这里长久的待下去,他得向上看,朝前走,还要快,再快一些。   沉淀心绪,邵砚山进了厨房,做了晚饭,又煮了一碗姜汤,随即端正了林初月房里。   林初月醒来不久,思想还是散乱的,头也有些沉,倒像是着凉了。她爬起来换上衣服,喝了口温水,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她还在想那京杭码头铺子的事。   陈大人与她说,明日会派人过来接她,带她去那边勘察,可就以他现在这个状态,肯定是没有精力的,一定不能这样得好好休息,不能耽误事情。   她还在想着,敲门声就传来。   林初月随即起身,开了房门,就见邵砚山端着一只托盘,里面装着一碗面和一碗姜汤。   想来应该都是为她准备的。   林初月原本想接过自己端过去,但邵砚山没借她的手,直接把托盘放到了桌上。   他温声道:“你不大舒服就吃清淡些,这样对身体好。”   林初月点头:“阿砚辛苦了。”   她不能这样,这样让一个马上又要准备一生中最大考试的人为她操心劳力,她可不能再这样了。   想了想,她正色道:“我会好好休息,头确实是有些痛,应该是回来的时候受凉了,阿砚你不用关心我,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以了,我好歹也成年了,照料自己还是可以的。”   邵砚山看着她,眸色深沉,却又无话。   静默了许久,他低声说了句“好”,随后合上门回了自己房里。   林初月也没耽误,把姜汤喝完,又赶紧吃完面,随后收拾了碗筷回了自己房里。   这回倒是吃得有点多,有些撑,她一边消食一边也没闲着,描了几个花样,打算给自己明天练练手。   顾绣并不单单只是绣,讲究以画入绣,所以除去这绣技之外,画功也要比其他流派对秀娘多了一些考验。   这些年来,林初月在邵砚山的指导下,画技已然有些长进,虽说做不到画里面有多么深远的含义,但至少看过去,也不再是虚有其表,空有形状。   她简单几笔,也能勾勒出竹的生长特点,虽只是用了一种颜色,但层次分明,边缘晕染的也算不错,这是她练了许久才成就的这一副墨竹。   画的差不多,又站了许久,林初月也累了,把话摊开放在桌上晾,梳洗了会儿自己也就去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她这边才吃过早饭,陈舒敖那边又派了人来接她。   林初月赶紧收捡好东西,跟着那边的人一路去了京杭码头。   京杭码头人流广杂,车水马龙,一片繁华,这下正是早间,人流鼎盛的时候。   陈舒敖派过来的人对这边的行情甚是了解,三两下就带着林初月逛了好几家铺子,位置都不错,只是店面有些太小了,但看整体这边的布局,每个铺子大多都是这样,位置不是很大。   见林初月像是对这几家铺子都不太上心的样子,那刘元倾刻又问:“林掌柜对这几家铺子怎么看,有何处不太满意的?前面倒是还有几家,也可以去看看。”   思量片刻,林初月随即开口:“铺子位置都是不错的,就是有些太小了。”   铺子太小,她都放不下样品。   她原本是计划做一个展览间,把她们“丰足”的特色,样样件件都摆出来,供人参观欣赏,至少对她们不太了解的客人,尤其是那些需要大批量定制的客人,会有一个较为直观的印象,这样一来,交流起来也方便。   可如果换做这几家铺子,位置这样小,根本没办法,坐出一个展览间,不满足她的要求。   既然要开铺子,那必然要符合心中所想,况且现在林初月也不再需要为银钱困扰,没什么顾忌,当然要求就求最好。   刘元知道了林初月心中所想,就与那旁带路看铺子的人又说了几句,那人点头,随即领得林初月去了对面街上的一条铺子。   那位置要更靠近城中一些,但铺子极大,像是两三间铺子打通的一样,铺子还高,上面能设立阁楼。   光是看着这布局结构,林初月心中就甚是满意,随后她又进去瞧了几眼,装潢也颇具心思,这样布置好的铺子,她若是要开起来,大概休整半月就行了。   时间不耽误,也有利于开展她后面的计划。   林初月收回目光,对着旁边的刘元开口:“这铺子不错。”   “确实不错,这位置空场地方大,装的也差不多,若是林掌柜想,不消几日就能把这铺子开起来。”   确实如此,林初月一边点头一边说“是”。   而后又道:“即使这样,这铺子我便想先定下。”   正要和那边铺子的买家再聊几句,又见门口来了一行人。林初月不由得抬头去看,好像和领他们过来这看铺子的是同一家的人。   真是奇了怪,一般来说,牙行就算是带人来看铺子,也极少会一次性带两位客人来看,通常来讲都是错开时间的。   除非,这铺子极为抢手。   思量到这里,又想起之前在于安城那米粮铺子险些没买到的经历,林初月心中有了考虑。   不然她现在就把这铺子拿下,免得再生什么波折。   这京城可不比得于安城,她在于安城勉强算得上是地头蛇,可在这京城里面,她说不定连一只小蚂蚱都比不上。   来看铺子的一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为首的那人更甚。仔细瞧瞧,衣衫上似乎都镶着金缕线,贵不可言。   他抬首阔步,朝着铺子张望了几眼,随即就拍板定下。   对着领他来的那人说:“这铺子我要了,房契那些都准备好了吗?事情拖不得,没什么其他的问题今天就交接。”   林初月听了不由瞠目结舌。   好家伙,不愧是京城人士,这比她豪气多了。   即使林初月想买下这铺子,估算着这铺子价格不菲,她肯定要和卖方在商量会儿。而这人,只简单的看了几眼,看的时间还没她长呢,就拍板定下要买。   要不是家里实在太阔绰,就是没什么脑子。   但看这人衣着言行,林初月觉得更像是前者。   身后跟着的人又对他毕恭毕敬。   林初月猜,应该是某家权贵的小公子吧。   但这铺子,她已经说了要定下,就算买东西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林初月转头就对上了这边领她来看铺子的人。   “这铺子我们先相看,也先说的定下,按照规矩来讲,这也不能卖给旁人。”   那牙行的人点头。这地契文书就在他这边,若是他这位客人要订下的话,这边他们可以签下字据契书。   可林初月正要和那人签下的时候,后头那位牙行的人突然上前拦住了他们,又在那要和他交易的牙行人面前耳语几句。   片刻后,局势悄然改变。   “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我们这铺子不能卖给你了。”那位领着林初月过来看铺子的人对她说道。   然后,林初月看见先前那位和他耳语的人,又走到那位权贵小公子的身前,地契文书已经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要卖给那位小公子。   林初月皱眉:“为何,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为什么不能卖给我们?”   那人也有几分不好意思,原本确实是要和这位姑娘交易的,但奈何那位公子来头太大了,他们得罪不起呀。   他陪着笑脸:“实在不好意思,你也别为难我们。”   这人油盐不进,林初月无论如何与他说,他皆是说不好意思。   这事儿,就是没得解决了?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心水的铺子,林初月无论如何都想要争一争,她没再顾忌,走到那正要签下文书的人面前。   “您这样办事不觉得不妥吗?”   这话直接对上了那位权贵小公子。   林初月知道,把注意放在这些牙行的人身上,是没有用的,唯有能解决的方法,那就是说服眼前这位。   虽说看上去是相貌堂堂,仪表整洁,且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但林初月觉得,或许人家是讲道理的呢?   谢庆阳注意力本在那地契上,随后,被这一声唤走了目光。他抬头去看,是个姑娘在叫她,肤白唇红,身量苗条婀娜,只是那一张脸看上去泰国严肃破坏了原本娇俏的面容。   扫了她一眼,谢庆阳淡淡道:“这位姑娘,你这是在和我说话?”   林初月点头:“不错,正是,这铺子明明是我先来相看的,也是我先定下,怎的你如此不讲道理,仗着权势就要先签下来呢。”   谢庆阳倒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说他,他觉得有趣转过身来。   “你先来相看的?”随即,他又问旁边那牙行的人,“是这位姑娘先来看的?”   他事务繁忙,要不是这京杭码头的店铺选址实在有些重要,他也不至于亲自过来看。   刚才他倒是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人在看店铺。   牙行的人有些犹豫,但还是据实回答:“确实是这位姑娘要先一步。”   这么说,倒真是他夺人所好了?   可就算是这样,谢庆阳也不想让,他就一个重利的商人,又不是傅彦和陈逸清那样的君子,凭什么就得讲这些道义?   谢庆阳点了点头,随即目光转向林初月:“虽然是你先一步来看,可和我也差不了多久,你这也没有给钱定下这铺子,说明不了什么。”   话音刚落,谢庆阳招了招手,身后跟着的仆从赶紧掏银票拍到了那牙行人的面前。   他勾着嘴角,随即又道:“可是我比你先买啊。”   无赖!   林初月在心里愤愤道,她简直成了提醒他的人了。   小姑娘气得脸都红了,但还是端持着礼仪,这倒让谢庆阳觉得有些有趣。   “姑娘你也别动怒,反正这一带刚开发,铺子多的很再挑挑呗。”   可不是刚开发吗?   这京杭运河凿完也才过了一年,这运河不仅给人带来了不少的便利,同时也兴起了不少的贸易往来。   谢庆阳就是看中这个位置好,靠近码头,自己才对这上了几分心,不然好好的,他干嘛抽着大把时间来着看。   他可忙得很。   特别近期差不多又要会试,他姐姐成天在他耳边叨,让他也去参加科举,可他压根就不是这个材料,做个皇商不好吗?   他笑了笑,转身就要走,却又被林初月拦下。   “姑娘这又是怎么了,不甘心?”   “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犹豫了会儿,林初月又道:“我看中这铺子,主要原因是因为它大,我是想开个绣铺,里面放上一些展品,若位置不大那是不合适的,我早一会儿也看了,这附近再没这样大的铺子。”   “如若这位公子此番肯让,我必然感激不尽。”   哦,新奇!头一回有人称自己为公子。   往常叫他的人,要不就是国舅,要不就是小纨绔,可头回有人称他为公子。   他生了些逗弄的意思,语气也有几分调侃。   “你要开绣铺?你可知道整个京城几乎都被流云阁和宝翠楼的招牌给占满了,你在这儿开铺子能有什么生意,不要到时候赔的血本无归。”   林初月抿着唇,正色道:“即使要赔,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公子无需挂怀。”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你既有赔的可能且风险过大,不如就别与我争这个铺子了。”   “公子……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可我总归要试上一试。”   她还未在京城立足,怎么就这样多人跟她说不她不行。试都还没试过,努力都还没有努力过,她不可能因为别人简单几句话就轻言放弃。   谢庆阳原本也就是随意说说,没想到眼前这个姑娘还挺认真的。他也还有事,不便在这多待最后只说了句。   “既然这样,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林初月一听这铺子还有商量的余地,立刻开心起来。   “什么赌?”   “姑娘你不是要开绣铺吗,可知一月之后京城里有个品绣大会?”未等林初月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你若是能在这品绣大会上,超过流云阁和那宝翠楼,拿到个前三中任意名次,我这铺子就让给你。”   想了想,他又补充:“不仅让给你,我这买铺子的钱也替你出了,若是姑娘你在这品绣大会上铩羽而归,那这铺子的事,你也别再提,就再寻过其他位置吧。”   这赌约对林初月来说,百益而无一害,她当然要影响。   只是……这位公子说话算的数吗?   莫不是这只是他搪塞的一时之词,回头等他离开,又翻脸不认账了。   林初月犹豫着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谢庆阳直接笑出了声,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质疑他的信誉。   他当即让人那了纸和笔过来,把他们的赌约写成文字。   随后又把这条子交给林初月看。   “你若是不相信,觉得我是一面之词,那现在好了,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只需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这赌约一式两份,若是我到时候反悔,你直接拿着赌约来找我!”   “我是商人,重利也重诺,这点你大可放心。”   这人说话坦率,丝毫没有顾忌,且这对林初月也没有一点害处。   她当即拿过笔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她看见面前的人取出章子,在这两份赌约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林初月接过那赌约,仔细看了一眼。   “谢庆阳印……这是公子的名讳?”她问。   旁边的仆从再也看不下去,这哪有人直呼他们国舅大人的名字。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刚才桩桩件件以下犯上便算了,这下居然敢直呼我们的大人的姓名!”   仆从突然过来又厉声指责,把林初月吓到,但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没反应过来就算了,再反应过来,哪能被个下人给吓到。   林初月扫了那人一眼:“你们大人还未开口,你就在这儿吵吵嚷嚷?”   “哎,好好的欺负人家一个姑娘做什么。”谢庆阳直接让那人退下。   他堂堂一个国舅爷,可不能落了欺负姑娘家的名声。   不然,先不说他爹,他姐姐肯定不会放过他。   “姑娘所言确实,那是我的名讳。”   整个京城,有谁不知道他谢庆阳是当今皇后的弟弟,这个名字一亮出来,想来面前的小姑娘肯定得害怕了吧。   谢庆阳站在一旁,翘首以待,期待着林初月的反应。 第59章 偶遇 原书女主出现?   可他等了半天, 仍旧没有听见林初月一句感慨的话。   谢庆阳心里纳闷,怎么现在的人听见国舅爷的名号,居然还不问安的。   难道是他姐在中宫不够受宠吗?   也不是啊。   皇帝后宫人口稀少, 唯独受宠的不就只有他姐姐吗?再一个, 他姐姐还有个儿子,生出来没多久就受封太子了。太子是他外甥, 虽然小不点一样, 但他还是东宫太子啊。   就算不看这些, 凭他和皇帝这连襟关系,还带不动他一个国舅?   不止谢庆阳,就连他旁边的仆从也很意外。   谢庆阳转头去看, 就见林初月把刚才他写好的赌约收好,放入了袖中, 又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竟是一点目光也没分给他。   “咳咳……”   林初月才和王善交代,让他即刻去牵马车,打算回去。这下又听见刚才那公子的咳嗽声, 想起他为人还算不错,给自己留了一分机会, 于是也语出关心。   “公子怎么了,可是嗓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可泡些金银花茶,清热解毒。”   谢庆阳直接沉了脸。   泡什么金银花,他嗓子好的很, 说话清晰, 吐词准确,根本不需要那东西!   “我没事,”他哼了一声, 又道,“希望姑娘好好准备品绣大会才是,免得连初赛都进不了。”   这话说完,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林初月,甩袖就走。   只要参加品绣大会的初试,可不是这样简单的,如果京城中权贵没有一点关系,只是一个普通的绣娘,那是根本没有资格参赛的。   走了好一会,谢庆阳心中仍是不得劲,他不由得招了招手。   后面的仆从看见立刻上前。   “国舅大人,您怎么了?”   他嘶了一声,语气带上了几分犹豫:“你说着京中,还有不知道我名号的人吗?”   那仆从立刻回应:“这怎么可能,京中不可能有人不知道我们国舅爷的名号。”   许是他语气太过肯定,给了谢庆阳几分信心。   谢庆阳停下步子,又问:“那怎么刚才那个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算不给他行大礼,那多少得问候一声吧?   他谢庆阳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子弟,从来也不要求别人见他就得行大礼。   虽这么说,但平时看见他,行礼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可一下子跳到林初月这种,待他犹如平常的反应,实在让谢庆阳心里有些落差。   “那姑娘应该是挺傻的,或许没反应过来。”   这怎么可能?   谢庆阳寻思了很久,那姑娘肯定是不傻,不然也不能把自己名字写的那样端正好看。且观那姑娘言行举止,也不像是傻姑娘呀。   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这姑娘本身就非京城人士。   对!肯定是这样!   但若是这样,那就不能参加品绣大会了。   谢庆阳叹了一声,迈着步子离开了这京杭码头。   *   这几日林初月都很忙,为了准备品绣大会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天天都要大清早出门,去那边和陈大人安排的绣娘一起商量关于品秀大会初赛的绣品。   虽说还有一月左右,但早些准备总是能够更好应变些。   品绣大会有不少擅长各种绣法的人,而初试就是要筛出其中的佼佼者,后面的才是赋题赛。   她们这第一副绣品,通常来说是没有主题的,只论个人绣工,看你要以何种绣品展示自己的流派。一般来说,肯定是以能最大程度展示自己所擅长绣技的作品为主。   像苏绣,以色彩清雅,趣味活泼著称,即便是绣花鸟鱼虫,也是仿的与实物近乎一样。和林初月擅长的顾绣,倒是有异曲同工的感觉。   顾绣以画入绣,半绘半绣,灵韵生动,多以绘制书画著称。   要是让她参赛,林初月是打算绣一幅山水图的。   不要求多复杂,但尽力要体现顾绣的特色,渐变晕色,以绣代笔。   虽想是这样想,但究竟山水图是画什么,这主题还有些难找。这些天以来,林初月便是和绣娘们商量这些。   通过和她们的探讨,不论其他,与顾绣相近的苏绣,林初月都略知一二了。   其中有位绣娘绣法精妙,她那双面绣让林初月大饱眼福。见着林初月年纪小小,绣工如此精湛,那位苏绣绣娘竟教了她双面绣的绣法。   虽说只教了林初月一次,但她学得很认真。   熟练之后,她忍不住自己也尝试着绣绘了一幅,虽说看得过去,但总归比不上人家那样娴熟精巧。   见过这些,让林初月不由得感慨,这世上真是能人辈出。以前在于安城偏安一隅的她,还是眼界狭窄了。   如今来了京城,光是这门类颇多的绣法就让她应接不暇了,觉得新奇有趣,又更何况是其他呢。   除了每天要和绣娘们一起探讨绣法之外,林初月前几日还在京城里买下了一家铺子。   这铺子不大,小小的一间,但却处于京城的繁华地段,虽说是小小的位置,却也花了她不少银两。林初月之所以买下,是不想耽误她们“丰足”宣扬出去的机会。   这家小铺子,林初月放上了她们“丰足”最上等的绣品,几乎所有都是她自己绣制的,且取其中翘楚出来展览。   刚开铺子这几日,凭借着门店展柜上的几幅绣图,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新客过来参观。   林初月还放了自己近期来绣的几幅双面绣,虽不是顾绣的流派,但也是她目前来说最好的水准了。这东西鲜少见得,放在外头的这几日,就有不少人出来问,想要把那几幅绣帕买下。但林初月只挑了几幅卖了。   这双面绣是为了吸引人目光的,她并不打算全部卖出去。   况且,这铺子林初月本就没打算挣多少钱,主要为了把她们“丰足”的牌子宣扬出去,卖也卖,但只卖精品,上品。   越是容易得到的人,越不容易珍惜,若是几经波折才得到,即便不那么亮眼的东西,后面眼里也弥足珍贵了。   当然了,胃口要吊,也不能一直吊,总该收一收的。她这家铺子卖的绣品虽然不多,但也卖的。这是林初月和陈大人谈了几次之后,共同确定的方案。   要说这铺子里的伙计,也是多亏了陈大人帮她留心,后面再经过她一道筛选才留下的。林初月没有安排太多人看着铺子,只留了两名介绍的伙计,一名掌柜兼账房。   好不容易后面这几日人手稳定下来,看着铺子一天天比一天好,她才敢放心再把心思放在品绣大会的准备上。   人一忙起来,日子也过得快,差不多再过几日便到会试了。   这几日,林初月把手头上的事情都交给了旁的人。   他们阿砚都要参加会试了,她可不能再忙自己的事情了。   闲下来的这几日,林初月天天计划着邵砚山的饮食,根据她印象中美味又健康的菜品搭配着,可费了她不少心思。   有时候邵砚山看着她为这吃食这样辛苦筹划,也不由得劝她随意些,不必紧张。林初月当然就拒绝了,她能为邵砚山做的也不多,独独这样他是最能尽到心力的,也是绝对不能让步的。   林初月只让邵砚山安心备考,不必管她,每天依旧一门心思的准备吃食。这几天下来,临近会试,林初月发现,邵砚山一点变胖的痕迹都没有。   这日正是会试的前一日,林初月做好了晚饭,吃完后双手撑腮,盯着还在细嚼慢咽的邵砚山,上下打量,而后目光充满探究。   她实在看得太久,连自己的饭都没顾得上吃几口。   邵砚山差不多吃好,放下筷子,侧目看她:“我脸上有东西吗,怎么一直看着我?”   林初月摇头:“阿砚脸上干净的很,什么都没有,只是我在想,我都精心准备饭食四天了,怎么阿砚看不出一点变化。”   “你要什么变化?”   她张手横着比了比,又竖着比了比:“例如长高或者变胖,但长高的话,这几日定然是看不出什么,可……”   长肉的话就不一定了。   这话林初月没说,但她相信邵砚山一定明白。   林初月看见,邵砚山那双清亮的黑眸,突然多了几分犹疑为难,但这些情绪转瞬即逝。   “我长了些肉的。”   “哪里,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阿砚脸还是那样小,线条清晰,一点余肉都没有。虽说这样好看是好看,但实在让人没一点成就感。   邵砚山略略侧过脸,囫囵了一句:“身上。”   就说嘛,她这几日的膳食搭配,肯定不会一点成果都没有。   “腰、腿、手臂还是哪里?”   林初月一边说着,也在上下观察,只因邵砚山穿的衣服宽厚,不太好判断。   他突然起身,一向勤快的人连碗筷都顾不上收拾,直接往房门而去。   林初月也站起来,走上前去。   “阿砚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就走?”   邵砚山动作略显僵硬的转过头:“我明日就要进入考场,现在心绪不宁,回房看看书,缓和心情。”   确实是心绪不宁了,不然怎么说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可和平时的阿砚不太一样。   但林初月回想起来,邵砚山参加乡试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当时的他胸有成竹,面容平静缓和,一点都不像要去奔赴考场的学子。   怎的会试是压力更大了吗?   想来也该是的吧,毕竟是来京城考试呢,那可是来自各地的学子精英汇聚一堂,肯定要比独在他们一个州府的贡院考试要更紧张些。   他们阿砚这才十八,还未及冠,紧张也是正常的。   林初月尽力放缓表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只是因为他太高,这动作有几分滑稽。   “阿砚不要紧张,你才十八,能在这个时候参加会试,就是所有京城的举子,能做到的恐怕也唯你而已。”   “阿砚这样厉害,只要好好发挥,无需紧张的。”   林初月记得当时她参加高考,好像周围的人也是这样和她说的,让她别紧张,平常心好好考,尽力而为。   为了让自己心态和语境符合,林初月还朝着他笑了笑,是一贯的样子,眉眼宛如月牙。   只盯着邵砚山的脸,光注意看他的表情了,林初月忽略了他微微泛红的耳根。   “知道了。”   见邵砚山面色如常,林初月这才放心下来,还想多说几句,他就推开房门随即关上,动作流畅地进去了,一句让她说话的余地都没留。   第二日早上,林初月起的很早,做好了早饭差不多邵砚山就出来了。虽说不是今日会试,但会试是需要提前一日进入考场,这已然和要考试差不多了。   东南边的贡院离他们的住所不算太近,林初月早早就让王善备好了马车,送邵砚山过去。   “阿砚是要考三日的吧,三日之后,我去贡院那儿接你如何?”   这次可和乡试不同,他们就待在一处,一片天空之下,近得很,甚至都不用等着考完全程的半月才见面。   原本以为邵砚山是会答应的,毕竟经常上下和他在一处的亲人,只有她而已。但林初月万万没想到,她这个提议,话头才刚落就被拒绝了。   “为什么啊,阿砚?”林初月不解。   她把手上的事情都交给旁人放下来,不就是为了空出时间陪着阿砚一起备考吗?为何阿砚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   邵砚山揉了揉眉心,才缓声道:“你会影响我心情。”   太狼狈了,他不想她看见。   林初月心情有几分沉重,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她会影响他发挥吗?虽然有些不甘,但无法,她还是要以考试为重。   “那……好吧,我在家等阿砚考完回来。”   林初月转眸一想,又觉得在家里实在太过浪费,她把事情都交托好了,这些日子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她好像有听之前那位教她双面绣的绣娘说过,京城的龙华寺是国寺,里面求签请愿十分灵验,不如她这些天就去寺里待着,手抄几卷佛经,为他们阿砚请愿好了。   打定主意,林初月便立刻让人去办。   正好这段时间没什么重要的节庆,龙华寺不用戒严,她这样的平头百姓也能进去。   打探好了消息,第二日林初月就准备好了一切,赶往龙华寺。这龙华寺的盛大,要比他们于安城里的宝华寺有过之而无不及。   光是台阶,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层。   其实也有更方便些马车走的山路,但一般来说,诚心情愿的香客都是从这台阶上去,林初月既有求于佛,自是不想例外。   林初月背着自己的包袱上去,就花了足足两个时辰。   总算走到山顶寺庙正门,她两只腿已经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打颤,也出了一身的汗,头发粘在额前,模样狼狈不堪。   幸好之前有陈大人帮她安排好了,林初月一进去,就和那知客僧言明来意。后面被人引着去了客房,又赶紧洗了一个澡,换上衣服才爽快了不少。   既已入寺,林初月就摊开佛经,直接开始誊写。   《妙法莲华经》一共七卷二十七品,要抄写起来实在不易。写了好久,直到她手都酸了,屁股都坐的僵硬才停下来,转头一看,墨砚台都有些干了。   她这一边写还得一边磨墨,写了一会儿又得停下来。   林初月这抄写佛经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时辰,脖颈酸痛,手腕僵直无力,天色也渐渐暗沉。从她到这龙华寺,再进客房抄写佛经,她几乎一下都没歇,这会儿虽说没做什么体力活,但实在是太累,她熬不住才停下了笔。   林初月收了笔墨,又把自己已经誊写好的佛经,搁在一边晾好,然后一张张的收拾整齐。   做好了这些,她才躺在啵啵床上稍稍歇了会儿。在醒来,她还能听到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走至门前推开房门,外头细密的雨滴打落在这的地上。   一阵风吹过,林初月闻到从斋堂那边传过来的饭香,估摸着时辰也快到了晚饭点,把门关好,临出院打算往那斋堂过去。   幸好她这客房里还备着油纸伞,不然从这过去斋堂可有一段路,她定然要背着细密的雨水打湿身上的衣服了。   原以为这斋堂该也不会有太多人,应基本都是寺庙内的僧人,可这实际却与林初乐享的不服,林初月看见,有不少穿着颜色偏净的妇孺,也在这斋堂用膳。   这龙华寺虽说是国寺,但规矩并无那样严苛,没有说不允许香客在里留宿,就算是在里留宿,也不禁女香客,只要是提前商量好且排到名号的香客,皆可入寺住宿。虽是这样说,但却对身份排查的极严,周边管控的也相当严谨。   能来这国寺留宿的,多少有些身份,安全肯定是重中之重。   这边才吃完,林初月拿着伞就要往客房去,他那经书可要在这三天内抄完,需得努力加紧才是。   但却不巧,她碰见路上有一行人在争吵,说是有人在争吵,不如说其中一人单方面的要和另两人掰扯。   至少在林初月看来就是这样。   “你这人怎么这样,弄脏了我家小姐的衣服不说,竟还如此……不知礼数?”丫鬟像是憋的没办法才从嘴里蹦出这句话。   起头吵的那人趾高气昂:“这路也算不得窄,怎的,偏偏你家小姐就与我撞上了,我那一碗甜汤,可是好不容易才在斋堂拿到的,撞坏了你赔我!”   “你……你休要胡说,明明就是你故意撞过来的!我都看见了!”   同为丫鬟的那人哂笑一声:“就你看见我是故意的,可还有旁人?就你一人看见,那你要说是怎样就怎样,这是你家小姐,你肯定帮着她说话啊。”   竹青撅着嘴,语气愤愤:“我没有偏帮小姐,就是你撞过来的!”   “我看你们这就是欺负我落了单,你休要得意,等我家小姐过来,”说到这里,她又哼了一声,“就没你们这么放肆的份了!”   竹青气得不行,奈何她嘴巴又笨,说不过面前这嚣张的小丫鬟,急得干跺脚。   “算了,我们回去吧。”声音温婉清淡,倒真是不想计较的样子。   “可是小姐这人未免太过分了些!”   竹青说这话时,那丫鬟还翻了个白眼,让她气得更厉害了。   “没关系,我换身衣服就好了。”说着,她眉目微抬,看了那嚣张的小丫鬟一眼,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汤都洒了,你家小姐可没什么吃的了,去斋堂再看看还有些什么吧,不然再晚些,可就真不剩下了。”   这话倒说的确实在理,她家小姐吃不惯这斋堂的饭菜,要不是实在饿的没办法,也不至于要了一碗甜汤。她要再不去看看,她家小姐没有可吃的,她回去可是要挨罚的。   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上这两人,扭头就回了斋堂。   看着那人渐渐远去的身影,竹青再也忍不住眼睛微红小声嘟囔。   “小姐,您就是性子太软了才会让人这样欺负,可惜这趟陪您来的是我,要是换成红杏姐姐,定不会让别人这样欺负你!”   陈菀心摇头,眉目温淡:“我并无生气,即使来了这寺里,便不要随意与人结怨。”   “可……可因着刚刚下雨,您的衣服已经换了,这是最后一身了,这可怎么办?”   竹青实在是着急,这寺庙内皆是僧人,又没有尼姑,哪来是和他们小姐穿的衣服,她也没带多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们小姐可是承恩侯府的嫡女,要穿着这样有污迹的衣裙,实在是不合礼数。   她们这趟因着夫人吩咐,和侯府表姑娘一起过来祈福的,可表姑娘她从一进了寺庙,就再没理过她们小姐,她会肯帮忙吗?   林初月刚出斋堂不远,就看见这幅景象。   就她这个角度来看,那嚣张的小丫鬟确实是故意撞过去的。但又或许,是她看错了呢。   未知全貌便不予评价。   林初月握着油纸伞,打算从这条道上稍稍绕远一些走过去,但就看见那可人脸的小丫鬟眼泪汪汪的。   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呢……”   林初月走了几步,最后还是捏着油纸伞,掉头走回到了这两人面前。   “打扰了,”她继而又道,“我还有几件干净的衣服,我和这位小姐的身量应该差不多,若是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穿着。”   林初月突然走到自己面前,让陈菀心有些意外,接下来她开口说的话,就更让她意外了。   这样一个陌生的,毫不认识的姑娘,居然肯出手帮助她,解她一时的麻烦。   林初月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冒昧的,但这小丫鬟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教了三年的阿巧,实在让她有些于心不忍。   再一个,她从头到尾观摩了这事情的全貌。对着不卑不亢的处理方式也有些欣赏,若能帮到她,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倒也不是不行。   听见林初月这话,竹青眼睛都亮了。   竹青打量了会儿林初月,发现她确实和她们小姐的身量差不多,想来衣服大小肯定是合适的。   “小姐。”竹青轻声叫着陈菀心。   陈菀心手于腰间,微微倾身:“那就有劳这位姑娘了。”   林初月笑着道了句不用客气,随即领着这两人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是打算来这寺庙住上几日的,又怕环境不好,自己是带了不少衣服,足足有四套。   这衣服重,她上来这样艰难,多少和这衣服脱不了干系。   但这衣服倒都是林初月自己亲手缝制的图案,也是她亲手裁剪制作,和如今京城内外能够采买到的衣服相比多了几分自己的心思。   “这衣服虽然素净,但小姐穿的却很好看!”扬着声夸了句,竹青又小声叨叨,“王雅娴真是坏死了!”   陈菀心正要斥责竹青,还未开口就听见旁边的林初月说。   “你们……认识王雅娴?”   这王雅娴,林初月可清楚的很。   原书女主的死对头,同样的高门贵女,喜欢傅彦,而傅彦又和女主两情相悦,这才对女主处处针对。   她们能认识王雅娴,那说不定和原书女主也有些关系。   再看面前这人通身的气质。   莫非…… 第60章 等待 女主人真好啊~~   莫非眼前的这人, 是女主陈菀心的闺中好友于霏霏,督察院御史于汝谦之女?   可林初月记得,按照原书的说法, 于霏霏性格娇蛮直爽, 颇得其父真传,不应该是眼前这小姐温婉的性子呀。   那王雅娴乃是定国公府唯一一位嫡出的小姐, 姑母又是当今的太后, 身份显赫不说, 家里还子弟大多都在朝中担有实权。这样的人家,除了皇家的公主,那在京中, 身份可是顶天了,贵女们都甚少敢招惹, 即便她娇纵蛮横也大多都忍了下来。   可她独独针对陈菀心,陈菀心又是于霏霏的闺中密友,即便冒着风险,于霏霏也多次为了陈菀心直面王雅娴。   偏偏于霏霏的父亲又是御史, 祖辈在整个朝廷都赫赫有名,甚至出了几位敢于死谏的先人, 有这样刚烈的家风,即便是身份顶天的王雅娴,为了名声也需得让她几分。   以陈菀心于霏霏为首,王雅娴为另一方, 京中贵女, 隐约形成两个圈子。一方身份虽不那样高,但却大多清贵,家风良好, 另一方身份虽高些,但多是以身份为依仗,刁蛮任性的贵女。   当初看到这里的时候,林初月都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原书女主,天生自带女主光环,明明未做什么,却就置身漩涡中心。   林初月再仔细看,觉得这位小姐实在是不像原书中描绘的于霏霏形象,反倒是……   更像陈菀心一些。   性格温和,知礼仪,懂进退,大度端庄。   难道真的是女主?   她只是随意出个门,就能碰上原书女主?   还未等林初月多想,她就听见那疑似女主的贵家小姐开口。   “竹青说话注意些,王小姐又没做错什么事也未曾招惹你,好好的不许在背后议论人家。”即便是训斥人,语气也是轻柔的。   竹青有些委屈:“那个丫鬟分明就是王雅娴家的人,她肯定是故意的,知道我们姑娘是跟表姑娘一起过来,没人帮忙才这样!”   “说不定,还是受了王雅娴指使!”   这倒真不是竹清多疑,原本他们小姐好好的,行得正坐得直,是不惧别人风言风语的,可偏偏那王雅娴多次在聚会上刁难她们小姐,出口讽刺不说,上次皇后设宴,还故意让人把茶水洒到他们小姐衣裙上。   幸得当时有备用的衣服,不然可就要在皇后和众人面前出丑了。   她也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竹青会这样想也实属正常。那丫鬟气焰极其嚣张,肯定是仗着他们小姐王雅娴身份高贵,出身国公府,姑母又是当今太后,觉得寻常人不敢招惹才会如此的。   可在竹青眼里,她们小姐也是不差的,为何处处就得让她一头,忍气吞声。   “竹青休要胡言。”这下语气倒是重上了一些。   见着自家小姐确实有生气的迹象,竹青才低下头不再言语。   脾气这样好,想来大概率会是原书女主陈菀心了,林初月在心中想着。   随后,林初月看见那位气质清雅的小姐朝着她微微福身:“真是多谢这位姑娘仗义出手了,今日这份恩情,菀心感激不尽。”   “菀心?”林初月愣了会。   陈菀心垂眉颔首,笑的含蓄:“倒是忘了介绍自己,我姓陈,名唤菀心。”   林初月随即笑着回她:“原来是陈姑娘,这只是小事,陈姑娘不必多谢。”   “于姑娘你来说或许是小事,但确实解了我燃眉之急,我应当好好与姑娘您道谢才是。”   一旁的竹青也跟着附和:“是呀是呀,姑娘您帮了我们小姐,我们该好好感谢才是!”   陈菀心又道:“我今日借了姑娘一件衣服,那与理来说,也应该还姑娘一件才是,京城中的成衣绣铺属流云阁与宝翠楼,最为有名,若姑娘不嫌弃,我可为姑娘定制几身,聊表谢意。”   “是呀,姑娘,我们小姐最是知恩的,你如今帮了我们,我们肯定要回报的。”   竹青这话说的合适,陈菀心对她投以肯定的目光。   话虽是这么说,但林初月觉得实在没必要,她衣服多的很呢,且大多都是自己做的,上面绣的图案心思颇合她意,比起定制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打探打探流云阁和宝翠楼的消息,倒也不是不行。   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嘛。   说起来这两家,林初月林初月也只是抽时间逛上一逛,倒还没买过这两家的东西。   想了想,林初月开口:“小姐真是客气了,我这衣服自己随手做的而已,值不了几个钱,若是要特意去流云阁或宝翠楼帮我定制,那可真是大费周章,我于心难安。”   听见林初月这话,不只是竹青,就连陈菀心也面露异色。   虽说这身衣服素净简单,料子也算不得多么昂贵,但仔细观摩上面的绣纹图样,精妙绝伦,栩栩如生,若亦真要与那两家铺子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苛刻些审视也算得上各有千秋的。   这竟是她随手做的,还说值不了几个钱?   陈菀心微微愣住,随后又道:“姑娘真是心灵手巧,这衣服若要我说,比那两家成衣铺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竹青就更加夸张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姑娘你可真厉害,这衣服款式新颖,上面的图案也非常漂亮,而且又不低调。”   但却清丽端庄,暗暗引人注目,竹青刚才只是随便看了一眼,这下又仔细看这衣服真是越看越顺眼。   而关键是面前的这位姑娘年纪还看上去这样想,与他们小姐因也是差不多大的劲,也就有这般手艺了?   有这份能力,要是去参加京城一年一度的品绣大会,要得那前几名,大也不是什么难事。   “哪里哪里。”   两人诚心的夸张都要让林初月不好意思了。   真不愧是女主,性格好不说,随便夸人也真心诚意让人心底感触,和那些奉承似的随便说说的全然不同。   几人又聊了些,明明才是初次见面,但却越说越投机。   陈菀心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又各个方面都懂上一些,与她聊天,不会觉得尴尬无趣,难怪男主傅彦会为她倾心。   几人坐下聊着,林初月把这寺庙里为她这房准备的糕点全拿了出来,又倒了几杯清茶。   “那陈姑娘这趟出来,是所谓何事呢?”   如今天色已然不早,外头又还下着雨,想要这时回去定然是不能了,想来陈菀心也是要在这国寺中留宿的。   闻言,陈菀心轻声回答:“此番出门是为了我家祖母祈福。”   承恩侯府的老夫人病危,近乎药石无灵,承恩后遍寻名医,就是京中太医院的院使,也只让用药温养着,若要彻底根治,实在无法。   既已到这局面,陈菀心便主动向家里长辈提议,说自己想去国寺为祖母祈福,她这口一开,府里几位表姑娘也跟着附和,但到最后,也唯独只有一位祖母从前最喜爱的表姑娘跟她一起来了。   可陈菀心这般年纪又云英未嫁,即便是主动来国寺祈福,承恩侯夫人也不许她多待,只允了她一日,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家。   林初月也想起了原书的这段剧情,说是女主的祖母身患重病,性命垂危,女主主动来寺里祈福,但再过半月,祖母还是没能熬住,阖然长逝。   因为这段只在原书里稍稍提了一句,所以林初月也记得不清楚,这般微末细节,若不是亲身经历,很难印象深刻。   心中叹了一声,林初月道:“陈姑娘恭谦孝顺,实在有心了。”   这龙华寺光是台阶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层,要爬上来实在不易。   林初月出身张家村,平时偶尔也会做工,说起来身体素质是要比平常人好了许多,反观陈菀心,出生期便是高门贵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要爬上这样的台阶,对她来说可真是算得上挑战。   话说到这里,陈菀心面上也有几分低沉:“祖母为人一贯谦和良善,只希望她能熬过这阵。”   竹青见不得她家小姐这样低沉,扶着陈菀心的肩头,忙在一边温声安慰:“小姐不用担心,太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扛过去的。”   “我能为祖母做的也不多,只能说……尽尽自己的心意,”想起林初月还在旁边,陈菀心赶忙收拾了情绪,面上略带歉意,“让姑娘见笑了。”   “哪里,”林初月摇头,“陈小姐一片仁心慈意,只叫人感慨动容。”   又谈了几句,时候不早陈菀心差不多回自己房里了。   “时候不早,我明日还要早起就先回房了。”   林初月点头:“我送送陈小姐。”   “明早这寺里还有求签祈福的活动,林姑娘不如与我一同也来参加?”   林初月都不知道国寺早间还有这样的活动。   “这祈福求签,是在早间吗?”   陈菀心“恩”了一声,随后又道:“明日会有圆觉大师早间佛会讲经,在国寺也算难得,所以这祈福求签的活动便一并展开了,应该会有不少人来,姑娘记得早起些。”   “多谢陈姑娘提醒。”   一旁的竹青跟在后头,听见两人聊这些也笑着回了一句。   “那可是明天林姑娘可得早起些,有不少人祈福,就是捉着明天早起的机会呢,这进来是会试又是品绣大会的,请愿的多着呢!”   “我们姑娘算着也得求两份愿,可得诚心尽意。”   “两份?”林初月不由得疑惑。   一时嘴快,竹青又忙伸手捂着自己嘴。   陈菀心却丝毫不介意,她道:“除了为祖母祈福,我也想为一位友人请愿,他正要参加会试,也望他能一举中第,得偿所愿。”   “小姐,傅公子肯定能考中的,您不该这样说,您应该是希望他能拿下会元才是!”   直到陈菀心看了她一眼,竹青才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   而林初月心里,可没有面上这样平静。   傅公子啊,那可不就是男主傅彦吗?按照原书所说,两人缘起皇后的一次设宴,都是京城中适龄的子弟参与,因着陈菀心兄长和傅彦交情颇深,后面两人才渐渐有了联系。   所以在现在男主和女主就已经……互生情谊了吗?   林初月笑了笑:“这可是巧了,我家中也有人参加会试,我来这龙华寺也是为他祈福请愿。”   陈菀心微微一怔,也掩唇轻笑:“那可真是极巧的。”   “希望傅公子和林姑娘家的小公子都能拿下好的名次,最好中了会元!”   陈菀心看她一眼,随即提醒:“竹青,会元的话是会试头名,只能有一位。”   听到这话,竹青也犯了难。   “那……那或许就是傅公子拿下头名,林姑娘家的小公子第二……毕竟傅公子那样厉害,在乡试的时候都是拿下解元的……”   说实话,虽说竹青也是一片好心,本着祝福才这样说,但林初月听着,心里还是有些许不大舒服。   为什么他们阿砚要第二?   他们阿砚才是会元。   林初月记得,傅彦才是第二的。   “竹青你就少说几句吧。”陈菀心无奈,只得向林初月说了几句抱歉。   送别陈菀心,林初月又回了房里,开始手抄经书。   其实忙了一整天,林初月也是有些累的,可没办法,这佛经实在太长,整整七卷二十七品,她需得手不停歇,才能在三日内抄完。   既然开了头,林初月就定然要在邵砚山第一场结束时,把这手抄佛经献给国寺,不然可就算不得诚心。所以即便手已经发抖,速度慢了许多,林初月仍不打算停,只是后面半夜,微弱的油灯实在瞧不清了,写的字也开始变得难看,林初月才灭了灯开始休息。   第二日她本想早起,但因着前日一日忙碌,稍微晚上了一些,不过也将将赶在了佛会开始之前,只是位置算不得好,幸好这陈菀心帮她占了个位子。   看见林初月过来,陈菀心及竹青对着她招手示意,林初月赶紧过去,这才得了一个靠近大师的好位子。   林初月坐在前头听了半天,竟觉得还颇有几分意思。   原本她觉得,这圆觉虽是大师,但讲授佛会也应当是晦涩难懂,枯燥无味的,可事实超乎他的所料,没什么趣味的佛经,经圆觉大师这样一讲,又结合了些例子,瞬间变得有趣多了。   不仅仅是她,周遭的人皆被大师的语言引入胜境,这样看来,竟没有一人走神。   原来佛会讲经竟是这样有趣的。   林初月觉得,自己以前眼界确实狭隘了。   整整两个时辰的讲经,她听着分外用心。   随后排队祈福请愿,一整套流程下来,已经将近午时,吃过饭后,陈菀心与她道别,随后回了家中。   昨日陈菀心已经言明自己的身份,也留下了约定,改日说会去林初月家中寻她,两人一道去流云阁或者宝翠楼为她定制衣服。   原本林初月是想拒绝的,但人家几次三番热情相邀再拒绝实在不好。   又在佛寺待了三日,直到把那七卷二十七品的佛经抄完,林初月才回了家中。   这下山又是一项工程,等到她再回家时,已经晚上了。   她在佛寺待了这样久,成功的错过了邵砚山归家的那一日。   吃过晚饭,林初月叫了王善过来问话。   “阿砚他何时走的?”   “小掌柜他早间就走了,与掌柜您差了将要一日。”   林初月又问:“阿砚是在家待了多久才去的?”   “待了不久,就几个时辰,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便又赴考场去了。”   她略略点头:“阿砚可有说过什么,问起什么?”   这话倒是让王善犯了难,他记性一向好,可这他努力搜刮脑中的回忆,也刮不出一点关于他们小掌柜的事情。   好像,他们小掌柜确实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的。   王善摇了摇头:“小掌柜没说什么,歇了会儿就出门了。”   竟没问问关于她的事么?   本出门前,林初月就与他说会在家中等着,他这下,竟一句话都没问?   不过想来也觉得是,他们家阿砚那样的性格,又是会试关键期,自己的事情都操心不过来呢,哪还有闲心关心她,不问也是正常。   “没什么事了,王善你也早些休息。”   王善点头,随后回了自己院子。   又歇了一日,林初月也差不多开始忙碌手中的事,先是于安城那头。   得了这样久,林初月总算收到几封那边的来信。   信里的内容也简单,多是交代他们几家铺子的运营情况。   其中林初月最为看重的,在省城开的那家铺子,近几年越发的好了。前些天又在省城开了第二家分铺,即便这样,也没造成什么分流,依旧客流不绝。   好消息。   第二封就是村长夫人那边寄过来的,说是他们又和邻近几个村的人签了契约,按照之前规定的先是学徒期只有基础的工钱,后头过了学徒期,就按照计件来算工钱。这项措施一直执行下去,人员管理更加简单,新加入她们的也大多努力学习,为的就是尽早脱离那学徒期。   关于这封信,村长夫人的主要目的就是让林初月在前方莫要顾忌,放心安心,后头有她在,一定会保证他们的工量够,不至于无东西可卖。   对那边的情况又有些了解,林初月起草又回了封信,交代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况。   说起来,她那在京城新开的铺子,这几日又有些起色,不知怎的,好像多了许多富贵人家的小姐,去她那铺子买东西,甚至有人开口想要定做衣裳。简要地从伙计那了解了状况之后,林初月当即便下定主意,要做这成衣生意。   既现在就有人开口问,那后期肯定只会更多。   她那店里的伙计皆是女子,又对这行也略有熟悉了解,若有人想要定制,便让伙计记下那女客人的围度与要求,后期再让林初月亲自动手。   反正,她这铺子也不打算做大,主要只起个宣传作用,主要还是看京杭码头那边的铺子。   这生意做,但却不做多。   林初月大概估想了一下,以她目前的速度两天左右大概能裁出一套成衣,后续花纹纺布那些又可交由旁人帮忙,这样一来,三四天就可出一套。   这几日林初月就忙着设计图案。   不得不说,绣图真是越练越熟,这几日成衣图案的工作,倒是给了她品绣大会初试的一些灵感。   原定是想绣绘一幅山水图,但说实在的,像山水图这种需要把控全局的构架,林初月心里还有些没底。   这几日,林初月了思量很久,想着要绣要绘肯定是要自己擅长的才是最佳选择。   竹林深处,炊烟袅袅,这就是林初月最后定下的思路。   原因无他,竹,是林初月目前来说能画出最好的图样,且竹林深处颇有几分避世之意,却又有炊烟,增添几分生活气,这样矛盾主题,越能引人深思。   倒是因着她这样忙,出门去看她那店铺时,又和邵砚山错过。   这天,林初月那店铺的伙计向她反映,说是这一日碰上了一位男子进来他们绣铺,虽说也是买了东西的,但说话显然有套话的意思,伙计觉得不对,便把这事儿同林初月交代了。   林初月也觉得奇怪:“他问了什么?”   “问了我们这铺子老板是何人,又是从哪边发家看,听他这话头,倒像是对您有些了解似的。”   林初月应了一声,又交代了些事,转身便回家去了。   品绣大会初赛的绣品林初月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只差最后一小块就要绣完,看到自己辛苦几日的成果,林初月不自觉喜上眉梢。   束了线,把针放好,林初月揉了揉脖颈,打算去院子外走走歇一歇。   昨日会试最后一场结束,林初月总算等到了归来的邵砚山。   一连考了三日,林初月发现邵砚山确实面色憔悴,下巴还有淡淡的青色,这都已经起了胡渣,原本束的一丝不苟的黑发,有几缕不乖的落到了额前,不只是脸上,衣服也皱皱的,全然没有平时的干净整洁,反倒多了几分颓丧的味道。   这样的邵砚山,林初月平时都难以见得。   刚想和邵砚山说几句话,问问他考得如何,邵砚山就错过她的进了房。   想来也是太累了,林初月觉得该给他歇歇,再与他说话才是。   于是自己便进了厨房,想着给他做些吃的,但不一会儿,她就看见邵砚山也进了厨房。   这才一会儿就换了身衣服,脸上也更整洁些了。   “阿砚可是饿了?”   既然来厨房又是这个点,应该是饿了。   想了想,林初月又道:“我正在做些吃的,阿砚才考完,不必自己过来,好好歇着就是。”   邵砚山看着她,眸光漆黑,似是楞了片刻。   “我不饿,只是过来烧水,洗澡。”   林初月这才恍然,人家一连考了三天都待在那样的棚屋下,肯定是浑身不适,更何况他们阿砚还是很爱干净的。   “那我帮你?”   林初月说着就把火点起来,又从缸里取了水,动作流畅,倒是没给邵砚山下手的机会。   “阿砚回房等着吧,水烧好了我帮你送过去。”   说完,她转身又去忙着做饭了。   但邵砚山却没听她的,只在一旁等着,水开了,他正想动作,林初月下意识就想帮忙,但立刻被邵砚山拦下。   “我自己来就好。”   林初月皱眉:“阿砚怎么这样见外?”   这确实不是林初月多想,自从进京以来,邵砚山许多事情都不让她帮忙做了,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这让林初月觉得他们之间生分了一些。   “没有见外,只是……”   林初月看见他眉头微蹙,话语略有梗噎:“不合适。”   说完这句他又转身回了房。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们是亲人,互相帮忙做些事情不是都可以的吗?   转念一想,又记起来京路上邵砚山曾经说过的那句男女有别。   仔细思量,她做的这些,若是抛开亲人身份不谈,确实有些……   有些……不合适。   好像阿砚是从未把她当作阿姐看待的。   想到这里林初月也觉得有些不好,算了,以后她还是尽量收敛些。   可不知怎的,要她克制对邵砚山的好,做到避嫌,她心里又有些不大舒服。   说不上来,总觉得奇奇怪怪的。   林初月也没有多想,总之,顺其自然就好。   等待会试放榜,足有半月的时间,林初月又花了几日把她那绣图完成。之后,每天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就对会试的结果翘首以盼,有时候和邵砚山一起吃饭,话语间也不免提及。   林初月问他觉得如何,邵砚山永远都是那两个字。   “尚可。”   总算,在林初月的期待之下,等来了放榜的日子。 第61章 殿试 榜下捉婿?   说起来, 这会试放榜之前,林初月就有打算让人提前在那贡院门口等着,只待张贴之后, 再过来报信。可林初月又想, 他们阿砚肯定能中进士的,按照原书上的叙述, 不仅中了进士, 可还是杏榜头名会试的会元呢!   她又何必等着放榜之日, 让人巴巴在那下面等着呢,肯定会有贡院那边安排的报喜人过来送信的。   但林初月又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她派人去看榜, 也不单单是看阿砚的名字,譬如原书男主, 她也很好奇,是否会按照上书上所说就正好是第二,再比如他们袁大哥,他也参加了这次会试, 林初月也想看看,袁大哥究竟有没有考中, 名次如何。   再一个,这些进士以后都是要步入朝堂的,再不济也是在州府里做知县,前途一片光明。若是有那些成绩不错, 前途斐然, 却又身无长物的,林初月还打算物色着,做她那好拿捏的夫婿。   毕竟能中进士, 以后要当朝为官,品行综合来看,肯定是要比其他人好上一些。   榜下捉婿,历朝历代早已屡见不鲜,她这种行为并不罕见,甚至还在富商之间盛行。   基于这些想法,林初月还是提前让人去蹲了。   可事实亦如原书发展,林初月还没等来,她让去蹲榜的人,就等来了官府那边派过来的报喜之人。   他们这小小一进的院子,张灯结彩,喜庆的如同年节一般,锣鼓喧闹,又围聚了不少邻里,他们相聚上门道贺。   还好林初月在乡试之际就已经有了经验,提前准备好了东西,等着报喜的人过来好好招待一番,又是供给茶水点心又是给银子的,且那分量还不少。   那过来的两位报喜官对林初月的接待的态度都很是满意,连着说了不少庆贺的话。   别说这两位,就是后头围聚着上来庆祝的邻里,也都觉得林初月待人颇为厚道。   原本还觉着她一个姑娘家很多事情都会处理不过来,却不想他们人这样多,她也接待得井井有条。   忙碌过这阵,上门庆贺的人渐渐少了,林初月才收了心,打算去看看邵砚山在做什么。   毕竟是中了会元的人是邵砚山又不是她。   林初月也是存了几分好奇的,想看看这会试捷报,对邵砚山心情有多少影响。毕竟乡试的时候,即便是中了解元,林初月看邵砚山也未曾觉得他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这次的会元可有些不同,相比拿下解元,会元是要更艰难些的。   京城的贡院里,可是汇聚了全国上下的精英举子,其中不乏各个州府的解元,整整十三个解元呢!   相当于是解元汇聚一堂夺取会元,这难度等级肯定是上了一个层次。   林初月想了想,若要拿她那时的环境比较,那就相当于是各省的状元汇聚首都,再比一场,选出全国高考状元。   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可还未等林初月敲响邵砚山房门,她那安排过去蹲榜的人就手脚利落的进了院子,跑到了她身前。   林初月见他头上有些汗,便让他在主屋里坐下,不着急,先喝水歇歇。   歇了好一会儿,王善张口的第一句就是恭喜。   “恭喜掌柜的,小掌柜中了会元,那可是进士里的头一名呢!”   见林初月面色平淡,王善只觉得奇怪。   随后,她扯了扯嘴角开口:“报喜官来我这儿都过了一个时辰,我已经知道了。”   她的热情,已经在接待那些上门道贺的人上耗尽了。   王善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慢的这样多。   “无事,你接着说,袁述清这个名字,你在那榜上看见了吗?”   王善赶忙点头:“看见了,看见了,第二百三十七名。”   林初月心里松了一口气,为袁述清感到高兴。   没想到他第一次参加会试就能一举中第,虽说名次靠后一些,但能做进士已是难得,想来李姑娘袁大哥肯定会很开心的,也不枉他们几经周折,从于安城辗转来京城。   “好,那我让你看的另外人呢?”   王善笑着答:“掌柜说的,可是那傅彦。”   他记得,他们掌柜指名道姓让他看的,除了袁述清那便是傅彦了,应该是没记错的。   林初月嗯了一声,示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那傅彦可是厉害的很,就排在我们小掌柜下面。”   王善虽不知道为何他们掌柜要让他看着这人,但他也知道,能在这会试中出类拔萃,定然非同一般。   他们小掌柜如此,这个傅彦也是如此。   林初月心下一惊,果然和原书说的一模一样。她这下走神,光顾着和王善说话,一时间竟没注意到旁边的房门已经打开,邵砚山已经站在一边许久了。   “傅彦可真是厉害……”   林初月目光游离,按照原书的解释,其实傅彦是可以拿下会元的,只是因为主持这场会试的人,是傅彦的父亲,工部左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傅长明。   为了避嫌,看出自己儿子文章的傅长明,将原本是会元的傅彦给撸下来,抬了本该是第二邵砚山为会元。   其实这也难怪,主持会试的几人,除了傅长明外,那就是武英殿学士礼部郎中夏贺舟,还有一位,督察院右督副御史曾昌同,这几位和傅长明向来不对付,政见不合,若不避嫌,恐遭这两人口舌。   当初林初月看到这段,还很为傅彦觉得委屈。   如今想来,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听见林初月的话,那王善又跟着附和:“那可不是听说,傅进士他原来还是京城的解元呢,国子监出身一直被许多人看好,这次没有中会元,倒是让许多人失望了。”   说着,王善又笑了声:“还是我们小掌柜厉害,能压他一筹!”   林初月对此不置一词,这倒是出乎王善的意料。   看他们掌柜兴致不高,想了想王善接着说道:“掌柜,您让我看那身无长物的进士,我倒确实瞧见了几位。”   见林初月没说什么,那王善又开口:“榜上第五十三名的贺思邈,听说是一个穷苦州县出生,但却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还面相姣好,有不少人都图他的主意呢。”   “除了这位贺进士之外,还有一位也是热议的,是那榜上第九十五名的曾渊,虽家庭贫寒,但却为人热心善良,也是年纪不大就中了进士,说起来倒还离着我们于安城不远,就在临近的益州。”   “这两位掌柜您觉得如何,可要我再去探听?”   林初月刚想说点什么,转头就看见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的邵砚山。   她立刻觉得尴尬,自己这点心思,竟还被阿砚给知道了。   “算了,下次再说,你先下去休息吧。”   王善应下,转身离开了主屋。   林初月站起身来,笑着走到邵砚山面前。   “恭喜阿砚,杏榜头名,可是了不得!”   邵砚山面上却不见太多喜色,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只林初月一个人笑,这笑意很快就僵在嘴边,她垂着头错开他的视线,往门外看了一眼,轻轻吐气。   “阿砚可知,袁大哥这回也考中了?”见邵砚山没怎么回应,她又接着道,“很快就要殿试了吧,那殿试是啊,阿砚还能看见袁大哥呢!”   他一双眼注视着她,眼底漆黑:“你很关心这些。”   林初月话头一噎,想起刚才当着邵砚山的面,自己和王善说的那些话,又顿觉羞愧。   “……还……还好,不过也是因为阿砚在我才这样关心的。”   其他的,真的只是顺带而已。   “是吗?那你让王善打听的那些……”   “那只是随便问问,我好奇而已!”林初月赶紧打断了他,“我也是头一回来京城,以前从未见过这般世面,觉得好奇才让他多问问。”   “好奇那些身无长物的寒门学子?”   邵砚山明明语气平淡,脸色如常,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林初月恨不能找个缝钻进去。   下次再谈起这些,她定然不到主屋的院子里了!   心里挣扎了会儿,林初月还是决定如实说了,反正终究是自家人,也不会被别人听到。   “倒不是好奇……我不是也不小了吗……就”林初月绞着手指,狠狠心才开了口,“就,物色物色夫婿?”   “前些日子进京时,你不是也说让我多关心关心自己吗,我这也不是做到了吗!”林初月说着,一边扯着唇角。   “所以,那些寒门学子,就成了你的网中之鱼?”他看着她,神色淡淡的,但那双漆黑的眼又似有情绪翻涌。   他让她好好关心自己,有说过让她去榜下捉婿吗?   她要是这么着急嫁了,为何不与阿爹说,父母之命,这样不是更好?非得自己抛头露脸做这样的事?   可想想林初月与阿爹说自己想要找夫婿。   他……总觉得很不舒服。   即便知道这样做是合理,毫无错处,可他仍旧不太舒服。   他……这是怎么了?   压下情绪,他把双手拢在袖中,放置身后,在林初月看不到的地方,那双苍白近乎病态的指尖掐进手心,用劲太大,手背青筋乍起,微微颤抖。   林初月被他说得更加不好意思了:“哪能说是网中之鱼呢,我哪有那样的手段,说不定我看上了人家,人家还未能看上我呢,我可没那么笃定。”   她好像丝毫不介意一般,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只是眉目间带着几分羞怯,贝齿不时轻咬下唇,视线游离,紧张不安。   是了,女子谈起自己婚嫁之事,总归是这样的。   邵砚山直直看着她,目光趋于平淡。   他没资格过问,没资格多管,甚至作为亲人,他还应该帮她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奇怪极了。   “你很好。”   是那些人不一定配得上你。   听见邵砚山这鼓励的话,林初月脸颊微红:“那或许是因为我们一家人,阿砚向着我才这样觉得,旁的人,可能就不是这样看了……”   林初月自己也觉得自己还行,长得不算差,现在也还算能挣钱,虽说出身算不得太好,但至少在这世道安身立命是绝对不算难事,甚至她目前的条件,也算够得上富庶家庭的边了。   杏榜上的寒门进士缺钱,她有钱,她需要品行能有保证的夫婿,寒门学子又大多品行上佳。   越这样想着,林初月觉得还是有几分可行。   但她以后若在京城定居了,是不是要把阿爹带过来呢?   想到这里,林初月抬头看向邵砚山:“阿砚,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把阿爹也接来京城?”   “若是我真看中了喜欢的,也好让阿爹帮我把关,阿砚你觉得呢?”   邵砚山看着她,眸色复杂却又不置一词,随后他转身出去。   “时候不早,我去做饭。”   怎么阿砚也不和她商量商量这事儿?算了,也不着急,反正还早着呢。   只是再过些日子就要殿试了,阿砚怎的不去看书,还到帮她做起家务来了。   想到这里林初月赶紧喊住他。   “阿砚你回房歇着吧,我来!”   *   这日正是品绣大会初赛,林初月挑了身还算喜庆得体的衣服换上,带着自己这段时间辛苦绣制的绣品,跟着陈大人过来的人上了马车,一同去了那品绣大会出赛的场地。   这品绣大会在京中,一年一度都是由当今皇后主持,算得上每年早春最盛大的一次仪式。   今年,又赶巧,碰上了三年一度的会试,京城内外,可比往年来都热闹了许多。   街道四通八达,往来人流繁密,林初月在马车上都能听见嘹亮的叫卖声,街道上往来人流熙熙攘攘,她坐的马车,在道上行进的都磕磕绊绊,她坐在上头一颠一颠的,全然不如往常通畅。   靠近那品绣大会的场地,周围的谈论声,欢笑声才渐渐变小。   林初月掀开帘子往外看,外面的人流已然没有刚才那样多,周围的建筑倒是要比之前路过的街道更加高耸些。   再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品绣大会的场地。林初月跳下马车,跟着陈大人派过来的人,随着品绣大会接待人员的指引,往那品秀苑里走。   这品绣苑位于城东,是开除皇帝特地为了每年一度的品绣大会而建造的别苑,专用于品绣大会初赛,先是通过这出赛筛出一批人选,之后的赋题赛,就要进皇宫内评比。   先不说绣工,光对人的心态,也是有很大的考验。   虽说出赛不在皇宫内评比,但主持品绣大会初赛的人,却是皇宫内十二监之一的尚衣监首席掌司和几位监工,这几位内官,平常只在皇宫里各司其职,若不是这一年一度的品绣大会需要,断然不会出宫。   初赛的规则很简单,首先先交出自己代表作的绣品,之后再有几位掌司监工评选,每人说不定都会被问上几句话,更有甚者,会被当场要求绣下绣作,所以相应的,交了作品之后,参赛者还不能立即离场,需得等到自己的绣品评选完了之后,方能离开。   虽提前就已经知道了参赛流程,但想起要直面内官,林初月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忐忑。   这交作品的顺序,并不是由你先来便可,而是按照各个府邸所派绣娘抽签决定先后。   林初月她们运气好,那位代表他们抽签的苏绣绣娘抽了个第三,也就意味着,她们会是第三家交作品的府邸。   轮到林初月时,她不卑不亢的将自己绣品呈上,随后缓缓走到自己位置上,垂首等待着这几位内官的评定。   和之前那几位绣娘立刻收获了评价不同,她的作品倒是被看了好一会儿,才有内官对她开口。   “林姑娘,你这绣艺流派,应是顾绣吧?”   林初月应声抬头:“是。”   “竹林深处,曲径通幽,炊烟袅袅,倒是意境深远,”说着那位身穿尚衣监服制的内官,伸手抚了抚那绣图,“落线平整,几乎没有接口。”   “我在尚衣监待了十几年,也未曾见过一副意境这样好的顾绣图,林姑娘年纪轻轻,造诣却不浅。”   林初月不置一词,只微微俯身,面带笑容。   坐在主位上的内官,因着旁边人几句话看了林初月一眼,原本云淡风轻的内官突然心下一惊,片刻后才又恢复镇定。   “许久没见过顾绣的传人了,不知这位林姑娘,可否再简单绣上一副绢帕给我们瞧瞧。”   林初月没想到,这当场绣绣品的事,居然让自己给摊上了,但早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这事也在她的承受范围以内。   随即,内官吩咐旁人递尚针线绣绷,林初月想了想,朝窗外看了一眼,片刻后立即下针。不到两炷香的时间,绣品已经完成,林初月束了线后取下绣绷,递上了自己这幅绢帕。   上面一根枝桠,带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杏花,零星几个小花苞。   坐在主位上的内官,看着这条绣帕,心里微微触动。   “林姑娘技艺精湛,短短两柱香,成品也如此之好……”   听到这话林初月心里基本有了信心,想来这初赛,应当是稳妥了。   也确实如林初月所料,她顺利通过了初赛。   后面半月,她将参与在皇宫内举行赋题赛。   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愁。   这短短一轮初赛,就已经筛掉了一大半的绣娘,甚至有不少人含泪欲泣,拿着自己的绣品面上沮丧。   林初月这边结果,倒基本上都是好的,他们这边各个流派的绣娘,只被筛掉了一半,相比其他家来说已经好上不少。   毕竟厉害的可全在流云阁和宝翠楼那边了。   又和那几位绣娘交流了几句,林初月才坐上马车回了家。   她到家时,差不多过了晚饭点快有一个时辰。   放下自己的东西,林初月随便收拾了会,转身就打算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却不巧,迎面撞上了刚从房里出来的邵砚山。   他穿的很单薄,早春天凉,也只罩了件海青色的直身,内襟缀系带松散的系着,外襟干脆就没系,搭在那,领口松松垮垮,隐约露出浅浅的一片玉色。   眼尾鬓边还挂着水珠,一头乌发湿漉漉的,身上带着浓浓的水气,想也不用想,应该是刚洗完澡。   他出来的匆忙,一晃看见林初月,怔顿片刻后,下意识拢紧了衣领,动作忙乱,显然也没想到林初月会在这时进来。   今日既是品绣大会初赛,也是殿试的日子。   两人都是天还未亮就出发动身,一个去皇宫保和殿,一个去城东品绣苑。   殿试和会试不同,只有一日,但学子生员们都是黎明而入,日暮才归,整整一天都忙着考试,也是在令人疲惫。   甚至为了这殿试庄重礼仪,许多生员在这一天内,都不会吃任何的东西。   滴水未沾都算是正常。   殿试礼节繁多,虽只考策问,但光是策题,许就有五六百字,多时上千。   在那样多人注目,且有许多翰林学士朝廷大臣,甚至还可能碰上皇帝的环境下,想要审题再做策文,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总结来看,要参加科举一路过来,除了对学识有所考察之外,对体力上的要求也着实不算低。   “阿砚怎么穿的这样,少不再加件披风?晚上风有些大,很冷的。”说着林初月,下意识便要把主屋的门关上挡风。   邵砚山走过去,出手拦住了她:“我去厨房随便做些吃的,很快回房。”   做吃的,难道阿砚也才回来没多久?   “阿砚何时回来的?”   “半个时辰前。”   林初月愣了会儿,随即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来就洗澡?”   他略略错开头:“……恩。”   她笑了笑:“真是巧了,我也才刚回来,阿砚你在里面等着吧,我去做吃的。”   “你头发还湿着呢,去拿帕子擦擦。”   说完这句话,不等邵砚山回答,林初月便推开主屋的门,转头去了厨房。   再等林初月端那两碗面进来的时候,邵砚山已经把衣服重新整理了一遍,端正整洁,丝毫没有刚才的仓促。   明明是晚间,那有人洗了澡后还把衣服穿的那样一丝不苟的。   吃过面后,不等林初月起身,邵砚山一声不吭,端着碗去了厨房收拾。   林初月:阿砚还是一如既往的勤快。   这会殿试才过,还未到传胪大典,其中,关于一甲三名,就已然有了热门的人选,甚至为了应这个景,京城内大小赌坊,纷纷设下赌局,猜测这究竟是何人,能夺得今年殿试的魁首。   其中最为热门的人物,当属会试的第二傅彦。   早在会试还未开始前,傅彦就是京城中的热门人物。   清贵门庭,其父又是颇有威望的内阁学士,却与其他纨绔子弟不同,自小便聪明好学,年纪小小还能为五年前的蓟州大旱献计献策,参与科举之后,更是一路水涨船高,县试、府试、院试都是案首,也就只有这会试,才不是头名。   也因为这样,即便会试第二,傅彦也仍旧是状元的热门候选人。   除了傅彦之外,那第二位热门的人物当属刘同升。   此人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据说在他那边所在的州府,也和傅彦一般,都是三元及第。关键是此人年纪已过而立,相比起才行冠礼的傅彦,在旁人看来肯定是要更沉稳些。   这第三位状元候选人,也就是会试之时冒出的黑马邵砚山。   自从邵砚山中了会元之后,就有不少人有心打探他之前的情况,也确实挖出来不少底,赶巧,这位年纪轻轻的,也是三元及第。   再加上这会元,可算是有四元了。   但因着邵砚山年纪是这三人之中最小的,许多人都觉得他心性应当不大沉稳,或许会元只是一时发挥超常,那殿试见真章的时候,就未必能拿下状元。   按照原书剧情所说,最后状元,应当是刘同升。在林初月得知坊间有大大小小关于状元买定的赌局时,原本是想去参加的,想着趁此机会赚一点钱。   可,要她押刘同升为状元,总觉得……不太好。   自己都觉得不太好,被别人知道就更不好了,于是林初月就歇了这个心思。   两日后,伴随着坊间的热议,传胪大典在太和殿召开。 第62章 人生得意事之一 金榜题名   传胪大典, 礼设隆重。   这日天还未完全亮,林初月就已经醒了,其实她一夜都没睡好, 紧张不安, 睡醒之后也反反复复辗转难眠,总算盼着差不多天亮, 这才匆匆从床上爬起来。   她倒是比邵砚山起的的还更早些, 点着灯去了厨房差不多把早饭做好时, 就看见从房门里出来的邵砚山。   他身着贡士公服,手上拿着三枝九叶顶冠,还未戴好, 面容清隽端和,身长鹤立。   林初月少见他穿着贡士公服, 一般在家他都会穿着直身,颜色也多偏暗沉肃静,今日一见,倒有些眼前一亮。   她目光一怔, 随即招呼邵砚山过来吃东西。   “阿砚来的正巧,我这会儿才刚做好呢。”   邵砚山看她一眼, 眉目微抬:“起得这样早,辛苦了。”   林初月摇头:“哪里是起得早,我分明是一夜都没睡好,阿砚你这参加传胪大典, 可把我给紧张坏了。”   缓了会儿, 她又接着说道:“幸好今天就要结束了,我也总算要松一口气。”   邵砚山听她这样说,眉目温和, 带着几分柔意。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也不是让你参加。”   “话是这么说,但……阿砚等会儿,可是要面见天子。”   林初月想想都觉得紧张。   皇帝可是整个国家的首脑,特别是在这样的封建王朝,真真是千万人之上,一怒一笑,皆可定人生死。   而自己,再过一段时间也要入宫,参加品绣大会,说不定也会面见皇上。   他笑得温淡,给林初月倒了一杯温茶:“入朝为官,日日早朝都要面见天子,要朝臣都同你这样,光顾着紧张了,又如何能将事务秉奏清楚。”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林初月心心儿明了,自己肯定是不会入朝为官的,且不说女子没有入仕的可能,再者她也不想天天顶着天子圣颜。   只是他们阿砚……   殿试一甲三名,按照惯例,都会在京中为官,受到重视。其中状元敕为从六品翰林修撰,榜眼、探花敕作正七品翰林编修。   这一甲三鼎,光是起点,就要比许多平常进士高了不少,正七品,那可就是他们于安城知县的品级,又更何况还是在京城中翰林院的正七品官职。   大多入了翰林的进士,后面的为官之路基本要比其他顺畅许多。   入了翰林院,从修撰或是编修开始,后多为侍读侍讲天子近臣,再或者入詹事府为太子近臣,大多会充入六部,再之后便是入阁拜相,一路官运亨通。   按照原书所说,邵砚山殿试名次为一甲榜眼,虽是第二,但一甲三鼎中,独独只有他成了翰林侍讲天子近臣,也独独只有他简在帝心,年纪轻轻一路平步青云。   可偏偏……   林初月收了心思,不再往后面想下去,总归这次她在,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阿砚变成那个样子。   她笑了笑才回答:“那当然了,早朝上的可都是国之重器,我怎么能和他们比呢?”   随即,她又转了话题:“阿砚可知,这几日坊间流传着一甲三鼎人选名次?”   他脸色平静:“不知。”   邵砚山不知道是正常的,他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林初月知道啊。   林初月作为想要在这京城中,分占一席之地,想好好把生意做大的少数女商之一,这坊间内外流传的事情,大多她都有耳目去探听。   她想知道的,只要不有人刻意隐藏,大多都能知道。   就譬如这几日热议的事情,除了那品绣大会宝翠楼和流云阁几位热门的绣娘之外,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说什么她是黑马后起之秀。   虽说确实是有一点人在议论自己,但林初月知道,更多的原因,是陈舒敖在里面加了几把火,推了几分助力。林初月也乐见其成,毕竟要把宣传做到位,那名声肯定不能少,热度也不能低。   红和黑红不都是红吗?   但比起自己的消息,林初月是更在意殿试的。   “阿砚不知道那是正常的,但我知道就可以了。”她弯着眉目,又接着道,“要说这状元的热门候选人,那还是会试之中,被阿砚你压下一筹的傅彦。”   提起男主,林初月颇有几分兴致,但却没注意到邵砚山眸色渐渐深沉。   “傅彦在会试之前可是三元及第,而今年刚行冠礼,家世清贵,父亲又是工部左侍郎文渊阁大学士,关键是他还相貌堂堂,仪表出众。”   说到这里,林初月忍不住笑出了声,缓了缓,她又道:“傅彦傅进士,除了是这状元的热门候选人之外,还是京城许多官家小姐,想做夫婿的第一人选。”   在林初月视线未能触及到的地方,邵砚山捏着手中的陶杯,双指不断打转,速度越来越快,但却在林初月收回视线,看向他时,手指动作戛然而止。   她眉眼灿烂,咧着唇角:“不过,我倒不觉得他能拿状元。”   按照原书中所说,傅彦后面是成了新科探花。   探花探花,历朝历代的探花皆是相貌俊美,气度不凡的男子,说起来男主傅彦倒确实配得上,只是没成状元,还是挺可惜的。   原本按照阅卷大臣的评定,状元其实并不是刘同升,可奈何孝仁帝,他就是比较看重年纪稍长些的刘同升,不顾阅卷大臣评定的结果,直接擢刘同升为状元。   其实这也是有原因的,在孝仁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其实是当时皇帝最不看好且年纪偏长的皇子,只是因为夺嫡实在猛烈,许多皇子,不是早年夭折,就是死于各种不幸,到最后,只留下了还在怀中的一位小皇子和默默无闻的孝仁帝。   综合考虑之下,孝仁帝才被传位。   或许是有这份情怀,所以,大多在孝仁帝任命官爵位置时,年龄偏长,是他着重考虑的一个因素,他对旁人解释说是年岁长经历的多,阅历丰富,做事沉稳,更加可靠些,其实内里是有自己的一片私心,他想成全这些年纪更长,却又没有机会的人。   当然了,要成全也就成全一位,所以在孝仁帝的幕后操作之下,原本会是状元的傅彦和探花刘同升调了个,反倒是在中间的邵砚山位置没有受到影响。   只是孝仁帝,万万没有想到之后最受他看重,加官进爵最快的,竟是这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邵砚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听到林初月这样说,邵砚山原本烦躁的心绪似乎平静了几分。   他难得附和她:“那阿月觉得应该是谁?”   邵砚山手搭在陶杯上,修长的手指不自主的来回摩挲。   林初月想都没想就开口:“那肯定是刘同升啊!”   邵砚山皱眉,他又是谁?   “为何是他?”   见邵砚山表情疑惑奇怪,林初月才后知后觉。   自己不该这样嘴快说漏了嘴的!   明明刘同升只是会试第三,怎的这一下就能越过其他两人跳成状元了呢,这下要说不出什么好的解释,就有些莫名其妙了,毕竟她之前的话可都没有谈到这个刘同升,而且她顺着原书的思路,话里话外夸的人都是傅彦。   林初月抿着嘴唇,硬着头皮回答:“我在京城待了这样久,会试前三的消息,我肯定也探查过呀,那刘同升是你们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阅历肯定也更深……我觉得或许他,可能性会更大些。”   邵砚山看着她,直接开口问道:“那刘同升家境如何?”   她想了想,按照原书上所说,刘同升家境一般来着,十年寒窗读的也算艰辛。   于是林初月便回答:“家境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他下一句,林初月都能听出语气不好了。   “你想招他作婿?”   “哈?”   林初月直接目瞪口呆。   怎么了?   她刚才说的话,有怎么表示她想招刘同升做夫婿吗?再说了,那刘同升都已过而立,早就成家,孩子都两三岁了,她要脑回路如何清奇才能想嫁给刘同升啊,再说了,她赶着上去干嘛啊,她图什么?做刘同升的妾室,那三岁孩子的便宜小娘吗?   可仔细回味过来,好像确实有点容易让人误会了。   林初月赶忙摆手解释:“阿砚你可真是误会我了!那刘同升已经三十好几,成家立业,家中已有妻子,我怎么可能招他做夫婿!”   邵砚山眉头一松,但眸色依旧深沉。   他看着她,淡淡开口:“你调查的挺清楚的啊。”   后面的“啊”声音却轻,但林初月听着浑身不适。   他们家阿砚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初月别过头去,尴尬地笑了笑:“……还还好”   他仿佛没看出林初月的尴尬,又接着开口:“傅彦调查得清楚,刘同升也调查得清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阿月为这榜下捉婿,可真是费尽心思了。”   林初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掩饰般的笑了笑。   邵砚山扫了她一眼,随后起身:“时候不早,我走了,记得洗碗。”   话音刚落,他转身迈着大步离开。   林初月记得,好像他们阿砚之前,不管多忙都会帮她做些家务事的,怎么今天,还主动强调让她洗碗了。   这让林初月不由得想,是不是她刚才说错了什么话,让他不开心了。   可……也没有啊?   但林初月也顾不得疑惑了,做完家里的事她差不多就要出门。   传胪大典之后,皇帝赐宴琼林苑,宴赏诸位进士。   接下来的盛事,那便是诸位进士御街夸官。   在这御街夸官,不止平民百姓,就连许多官家小姐,富贵人家也会早早的就定好位置,在街道两边等候观看,一同参与这盛事。   传胪大典非朝中大臣不得见,所以太和殿那头的繁华盛宴,礼乐升平,许多人都也只能想象。   可传胪大典之后的御街夸官不同,确实只要你想,能挤在这人堆里,得出一眼的位置,是都能瞧见。   人好奇乃是天性,所以许多百姓都愿意凑着热闹,想要一睹这诸位进士,尤其是一甲三鼎的风采。   林初月算着差不多时间,就带着王善去了自己在御街那边茶楼定的位置。   这边热闹非常,人声鼎沸,特别是在这茶楼二、三层的平台之上,几乎坐满了人。林初月啜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朝旁边打量了一圈,几乎都是些年轻的小姐。   这场面,不由得让林初月想起了她听过的一个故事,说是古时一位美男子,因为生的漂亮,人们都对他的样貌好奇,但因着体弱,回回出门都坐着马车,即便如此却也不免经常被人围观。   到后头,竟是被人看死了。   这么多的年轻小姐翘首以待,林初月就是用自己的脚丫子一想也知道,这些小姐,肯定不只是来瞧风光的。   或许和她之前榜下捉婿的想法一致呢。   林初月也有些好奇,这些学霸进士们,究竟是什么模样。   说起来,传胪大典的礼仪阵仗,实在复杂,由礼部和鸿胪寺共同主持,光是唱名就要许久,毕竟这次进士,有近三百名呢。   唱名之后,又是一个个觐见当朝皇帝,这一次就要见这样多人,让林初月都不由得感慨皇帝可真是太难了。   而据她所知,当今这位孝仁帝,身体似乎还不太好。   传胪之后,礼部尚书会奉着写有进士名次的皇榜,沿太和中门至长安东门外张贴皇榜。   这个时候,好奇的人应该已经去长安东门外看皇榜了。   林初月想着,不多时进士们也就要跨马游街,所以她就没有让人去看皇榜。   这茶楼的糕点倒挺好吃,绵密细腻,还带着淡淡的杏花香。   抿了一小口,有些干了林初月再喝上一口茶水,茶水和糕点融合,清甜的杏花糕刺激着她的舌尖,味道由舌尖一点点向里伸展,甜,却又爽口。   等了一会儿,林初月突然察觉到前面的街道开始躁动。   旁边的王善朝那边张望了会儿,随后带着笑脸面向林初月。   “掌柜,好像那边进士们要过来了?”   “是吗?”林初月把糕点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也往那边张望。   人声攒动,街道两旁的人群纷纷探头探脑,朝前方张望,议论声又此起彼伏,能有这场面,想想应该是快到了。   这会儿的躁动,倒是让林初月记起一件事儿。   按照传胪后游街的规矩,状元以及榜眼探花是会从午门行至端门,再从皇帝专用的中门出,而其他二甲三甲的进士,则是分别由东华门西华门而出。   所以,傅彦和邵砚山,以及状元刘同升,在未出皇宫门时,都是一道的。   还未等林初月多想,那边就听见有人在嚷着。   “来了来了,状元来了!”   听见这声,街道两旁阁楼上下的人都翘首盼着。   没过多久,鼓仗声渐渐传来,很快就看见前旁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绸,帽插金质银簪花,在两旁仪仗的簇拥下,一点一点前进。   状元看上去三十左右,虽说算不得生的多么好看,但却也仪表堂堂,再加上有这身行头,衬托之下也有些抓人视线。   林初月猜测,这人估计就是刘同升了。   “这状元看上去挺不错的,我瞧着要比三年前的好看许多!”   有人哼了一声,接着回答:“你倒是厉害,三年前状元的相貌都还记得?”   那人嘿嘿笑了一声:“那次头一回见,总要新奇些,忍不住就多看,然后就记着了。”   “多看,我怕你是盯着人看了一路吧?”   “哎,我这平头百姓的看看热闹怎么了,瞅着好奇怎么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是林初月在的茶楼下面,人说话的声音。   他们声音不大却穿透力极强,这让在二楼的林初月都能听见。   他们这边反应倒不大,真正热闹的是对面楼的姑娘小姐。   见着状元过来,许多小姑娘眼睛都直了,有些大胆的,甚至朝着状元那边扔香囊又扔帕子的。   林初月亲眼瞧见,那刘同升原本还算镇定的表情,被突如其来砸中脸的香囊吓得变了色,随后他表情略带惶恐,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马车的缰绳,恐避之而不及。   “你们说那状元怎么吓得如此厉害?不过也就是扔些帕子和香囊罢了,不是每次跨马游街都是这样吗?”   “那你也要看情况,也要分人的。”   听见这话,旁边的人觉得好奇,不由得开口去问:“这话怎么说,为什么要分人?”   “这届的状元虽说年纪不大才三十左右,可早已成家,家中尚有妻子,楼上姑娘小姐这样的举动,可不就是让那状元心中惶恐吗。”   那人恍然大悟:“怪不得,怎的都不去探听一下消息?”   “探什么消息,有些人也就凑个热闹,意思意思而已,哪里能当真呢,要是每个人扔帕子的人,都是认真的,都得正经对待,那你说说,这些状元榜眼探花呀,得娶多少个?”   “哈,那倒也是。”   楼下的人还在议论着,林初月却忍不住捂着嘴笑。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刘同升一直都是个妻管严,后面入了翰林,也传出这样的名声,今天这个跨马游街,碰上这种事情,他可不得害怕,心里估计都恨死那些姑娘了。   原以为状元出现就已经够热闹了,没想到榜眼经过,周遭喧嚷的声音竟又大了一分。   “掌柜的,您快看是小掌柜!”王善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邵砚山,随后赶忙对着林初月提醒。   林初月顺着王善指着地方去看,就见他们阿砚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和前头的状元一样,身披红绸,帽戴金质银簪花,但却端着脸,不苟言笑,周身气场沉冷,便是离着这样远林初月,看着也不由得啧啧出声。   这样一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前头的状元欠了他百八十两。   可事实上并没有。   这可是人生一大喜事,金榜题名,策马游街呢!但似乎在邵砚山眼里,也不过平常尔尔。   这位年轻的榜眼,虽是和状元差不多的打扮,但因着面容出众,清隽精致,且有一种不为周遭环境所动的冷峻气场,刚才还渐渐安静的姑娘家,又开始躁动起来,这议论声比刚才状元经过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间,绢花香囊绣帕满天飞,林初月看着都傻了眼。   她有点为阿砚担心。   怕阿砚被这帕子蒙了眼。   林初月心里正这样想着,居然正巧就有一枚香囊砸中了他的后脑。   她呼吸一窒。   “掌柜呀,我刚看见有人朝小掌柜头上扔东西!”   王善的反应,倒是一点都比不比她慢。   “掌柜!”   林初月微微叹气:“我看见了。”   但当事人却不为所动,依旧手握着缰绳,一点一点的朝前行进,丝毫不为周遭的声音干扰。   王善又接着问她:“那掌柜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您说那位姑娘香囊里装的什么呀?砸过去我们小掌柜头会不会疼?”   “……香囊里还能装着什么,不就是香料那些,我没反应,那你觉得我该有怎么反应,总不能朝那边的姑娘破口大骂,让她们别扔了吧?”   王善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那倒也是。”   只是……   被王善这么一说,她倒确实有点想找他们阿砚招招手了。   对面楼都有些姑娘嚷得撕心裂肺了。   她还安静的不吭声呢。   她想告诉他。   看!她多关心他,还特地定了个位置,就为了瞻仰他跨马游街的风采。   林初月想了想邵砚山的反应。   大概……   那边人太多又挤,有什么好看的?你若想看,我可穿着那衣服在家里让你看。   且说这话时,他们阿砚肯定是一本正经又不苟言笑。   想到这里,林初月都觉得有些好笑。   林初月突然起身挤到了那茶楼的围栏旁,对着差不多要经过的邵砚山,双手围聚在嘴前,朝着那个方向喊了一声。   怕他听不到,林初月这下可也是喊得撕心裂肺,虽比不上那边的姑娘,但这也已经是的他的全力了。   “阿砚!邵砚山!邵子安!”   林初月动做这样突然,声音又大,别说是旁边的人,就算是王善都有些意外。   怎么他们掌柜叫他们小掌柜,还有这样多不同的叫法?   目视前方的邵砚山似乎也有察觉,他微微侧头,视线一下就和在阁楼上的林初月对上。   林初月脸上扬着笑,朝着他挥动双臂。   原本还面色平静毫无波澜的人,突然也扬起了唇角,眉目清淡温和,笑意虽浅,却深入人心底。   殊不知,这冷淡榜眼一下的转变,让多少姑娘红了脸。   林初月没注意到。   她只看着邵砚山,面对着他,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恭喜。”   恭喜阿砚,金榜题名。 第63章 后觉 捉我,好不好?   直到邵砚山策马渐渐远离, 林初月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了视线,转头一下, 她猝不及防看见了走过的傅彦。   这傅彦过来, 人群中的喧闹几乎达到了顶峰。   许多小姐姑娘早就听闻过傅彦的名声,知道他是驰名京中的大才子, 如今能在这夸官之中见得此人, 更是激动不已。   就林初月看来, 傅彦如此让人着迷,也确实是有些本钱,且先不说家世, 光是他这样貌,就足以迷倒一片人, 又更何况他还才华横溢,性格温顺谦和。   “掌柜,您快看,这就是傅彦!”王善比林初月还要激动, 一边拍着她,一边用手指着街道中央, 脸上的笑意就未停下。   林初月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   可王善观察他们掌柜,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心里不由得奇怪。   明明这傅彦,他们掌柜都让他探查好几次了, 怎的如今亲眼得见, 反倒是反应平淡,莫非是近乡情怯?   还是说,这傅彦长得, 不和他们掌柜心意?   可也不该呀!   别说他们这边,就是对面街阁楼上前面些的阁楼上,那些小姐姑娘们,一个个都激动的脸颊绯红,那神情模样欲语还休。   他们掌柜也是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怎么傅彦的相貌竟不合她意?   想到这里,王善迟疑道:“掌柜,您是不是觉得这傅彦长相,有些让您失望?”   “恩?”林初月听了这话,眼眸一抬,转身视线对上了王善,“我何时有这样说过?”   王善一双眼打着转,随后才道:“可刚刚傅彦傅进士经过的时候,您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我们小掌柜过去,您反应那样大,这可不是就对傅进士是失望么?”   原来是这样,林初月觉得好笑。   刚才阿砚经过,她反应激动,那是因为她和阿砚几乎一同长大,阿砚一步步走到今天,她都有参与,算是自己给他做了个见证,见证了他金榜题名,反应过激实属正常。   但再看男主,林初月在书上就已经看过太多关于他的溢美之词,对他的样貌品性都有一定的了解,如今得见,反应不大,肯定是正常的呀。   但林初月自己也有感觉,此番见男主,她心态确实是很平静的,已然没有之前看书时那样的心境。   可这些,实在和傅彦的长相没有任何关系。   人家傅彦可是京中数一的美男子,疏眉朗目,气质犹如明月清风,淡雅高洁,又才华横溢,龙章凤姿,待人谦和有礼,无论是样貌品行都没得挑,都属上流。   便是看一眼,也觉得赏心悦目。   又何来对他的样貌不大满意?   林初月啜了一口茶水,随即笑道:“傅进士长得这样好看,我又怎会对他相貌不满意,只是有些累,反应就不如刚才了。”   王善仍觉得不太对,不过他们掌柜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林初月视线随着傅彦而远去,正想着,再看看后头进士里面有没有他们袁大哥,这会收回目光,抬眸一看,竟看到了前面阁楼上坐着的一处熟悉的身影。   随后,林初月离开位子,起身往那边看了看。   确实是眼熟,这不就是原书女主吗?只不过她以面纱覆脸又衣着素净,在人群中不大显眼罢了,但林初月从前就从书中知道女主的性格,和她有过几面之缘,也算了解过。   换做旁人,想要这样认出陈菀心或许不容易,但林初月不同,再看她旁边,似乎还跟着之前的竹青。   这就更加印证了林初月的想法。   能在这样的时候跑出来,又是特地来看傅彦,想必现在男女主之间的情谊,已经不仅仅是认识而已了吧?   林初月收回视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唇边还含着笑,待到后头,总算看到袁大哥时,自己把心安回了肚子里。   这夸官盛行,大多数人都是为了一睹一甲三鼎的风采,等看完一甲三鼎,人群中的热闹就消散了不少。   林初月看了好一会儿,也觉得有些累了,再过了会儿就和王善一起回了家中。   日头西斜,过了正午,天色昏暗的就很快。   林初月还在主屋里等着邵砚山归家。   她这会儿手头上也没闲下来,虽天还未完全昏暗,但为着不伤眼睛,她在屋里点了盏灯,手上拿着绣绷,一下一下的落针。   再过不久,就是品绣大会的赋题赛了。虽说这样,是有些临阵磨枪的嫌疑,但在林初月看来,大会之前练练手感,对赋题赛稳定发挥而言,有益而无害。   邵砚山一回家中就签到此番景象,主屋里一派安静和谐,暖黄色的灯光下,林初月垂首,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绣绷上,专注而又认真,唇边还带着笑意,即便离着这样远,邵砚山也能感觉到林初月不错的心情。   邵砚山突然愣了一下,他视线有些恍惚。   他明白,这样的恍惚不是因为疲累,而是……   很温馨。   林初月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放下手中的绣绷置于桌上,侧头去看,一见是邵砚山脸上的笑几乎立刻扬起,她赶忙走到邵砚山面前。   “阿砚回来了,辛苦一天了,赶快坐下歇歇。”   直到这明媚的笑靥触及他的视线,邵砚山才脱离那片刻的恍惚。   他唇角轻扬,点了点头,跟着林初月坐到了主屋的桌旁。   林初月自然而然的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其实传胪大典一过,关于前三甲的敕命就一并下来了。   状元刘同升官授翰林修撰,榜眼邵砚山、探花傅彦为翰林编修。通常来讲,皇帝会给这些已经授官职的进士半月时间,或处理家中事宜,或安定住所。   也就是说,再过半个月时间,得了翰林院编修的邵砚山便要正式上任,步入翰林。   想到这里,林初月也不由的感慨,时间可过得真快。   林初月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温水。   茶水进入咽喉,缓解片刻的干涩,随即,林初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将来的邵砚山和傅彦,两者走向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留任翰林成了翰林侍讲,一个充入六部成了刑部主事。   虽说邵砚山的升职速度是要比傅彦快上不少,但也因此落了人诟病,说是他谗言媚主,巧言惑色,又和内阁辅臣杨焕之纠结,才得以晋升官职步入内阁。   现在的朝中首辅还是宋凯中,时任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名声极高,门户学生几乎遍布朝野,但宋凯中年岁颇长,三年之后,便要辞官致仕,告老还乡,随后上任为首辅的,就是之后裹携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李纬。   杨焕之此人,正是目前次辅李纬的学生,两人沆瀣一气,几乎把控了整个内阁。   正是因为知道此时的内阁早已污浊不堪,男主傅彦明白,即便他留任翰林,在沿着一贯的老路进入内阁也难以出头,所以才听从父亲的意见,从外部入手入职六部,在一点一点,等自己更加有实力之后再入内阁。   林初月知道,也正是从此时起,邵砚山和傅彦才存在了政见不和。   那若从一开始起,他们两个都为编修,都在翰林任职时,就相处融洽关系和睦,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邵砚山是不是就不会投入杨焕之门下。   林初月一杯水喝了许久,因为自己在想事,直到茶凉了才回过神来,见自己手中还拿着杯子,举手便要一口入嘴,但杯壁还未碰及嘴边,就被旁边的邵砚山拦住。   随后,他自然地夺下林初月手中的茶杯。   “茶凉了,想喝再烧一壶吧,免得伤了胃。”   林初月点头,但此时她根本就不想喝茶。   她一直在想,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开始时就促成阿砚和男主的关系。   不然她开口撮合一下?   吐出胸中闷气,林初月将视线转向邵砚山,此时他刚去烧水回来,他唇边还含着笑意。   “阿砚!”林初月唤了他一声。   坐下之后他才开口问:“何事?”   “阿砚今日去那皇家的琼林苑,参加了新科进士宴席吧?”   传胪大殿之后,按照惯例皇帝会宴请诸位进士,以及文武百官一同入宴,因是在琼林苑,所以俗称琼林宴。   他眉目温和,随即点头。   她又问:“那宴席是不是非常隆重,非常豪华奢靡?”   丝竹管弦,百官朝贺,可不是隆重奢华吗?   只是除了这之外,琼林宴,也是许多重臣拉拢新科进士的一次机会。   不少新科进士也会借此机会投名,毕竟成了某位重臣的门生弟子,可要比自己独自在官道上辛苦奋斗,汲汲钻营要容易许多。   林初月记得好像那杨焕之也曾向傅彦表露欣赏,想要拉拢男主,进而勾搭上男主的父亲。   毕竟男主的父亲可是在官场上斡旋了十几年,油盐不进,相比之下,才将要步入翰林新科进士傅彦,可要稚嫩的多。   可事与愿违,杨焕之遭到了傅彦果断的拒绝。   不知道,这杨焕之,是否也向他们阿砚搭了线。   伴随着林初月好奇的目光,邵砚山回答:“礼设隆重,盛况空前。”   林初月睁着眼睛点了点头,能让阿砚这样说,肯定是隆重奢华了。   她随即又问:“那阿砚可否与你同榜的新科进士,有什么交谈?”   想了想,邵砚山开口:“碰见了述清,他非常开心。”   林初月话头一噎,她并不想知道阿砚和袁大哥有什么交流,他们两个原本在于安城渝林书院就是同窗,情谊自然非同一般,她想知道的是,阿砚和其他新科进士的交流啊。   譬如傅彦。   但她又不好直说,只得又引了一话题。   林初月弯了眉眼,她道:“阿砚你可知,我今日在御街那边见你们夸官,听见围观的人说了什么?”   邵砚山对此并不大感兴趣,但既然林初月想说,他也可以应和。   “不知,那他们说了什么?”   见阿砚没说不感兴趣,林初月松了口气,才又道:“他们说,今年的一甲三鼎各个姿容不凡,才华横溢已然难得,没想到居然还内外兼修。”   她又接着说道:“我坐在那茶楼的第二层,都看见不少姑娘小姐朝你们扔绢花香囊帕子,真是羡慕极了。”   邵砚山依旧淡然:“那你呢?”   “什么?”   “你有扔吗?”   林初月呼吸一窒,她不明白,为什么邵砚山能这么淡定地说出这样的话,她这下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才好。   那香囊和帕子能随便扔吗?   在这个时代女子向男子扔这些,可是意味着向男子示爱啊!   她对那些进士又不感兴趣。   就算是为了应景,林初月也不想做这样和自己本心不符的事情。   她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当然没有了,这怎么能乱扔。”   先不说她根本没准备这些东西,再说就算要扔,她又要朝谁扔?   邵砚山视线错开,他淡淡应了一声:“哦。”   林初月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些,怎么好好的,这话题都让阿砚给扯开了。   “那个……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砚你与那一甲的其他两位都这样优秀,在那琼林宴上,可曾有说过什么?”   “比如就科试上的交流?”想了想林初月才补充说。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心虚,探听的目的昭然若揭,林初月有些不好意思,堪堪别过头去,视线转向一边。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邵砚山陡然沉下的脸色。   刚才或许他还能装作不知晓,可这下,她再度提起,又这般毫不掩饰。   他不傻。   原以为林初月确实是好奇他与其他新科进士,可为何,偏偏话里话外都要谈及那一甲三鼎。既然要提,就说明她是对此感兴趣了。   可她之前,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怎么,都是骗他的?   没有听见邵砚山的回答,林初月有些着急,她收回目光,转向邵砚山,继而又问。   “阿砚与那状元探花同为一甲三鼎,想必交流肯定要比旁人多上一些吧?”   “是。”已然有些咬牙切齿。   林初月眉目一松:“既都是一甲,以后入市肯定要比旁人接触的多些,阿砚也不必拘着自己,可以……同那两位结交。”   “哦。”   这应声,像是艰难的从口中蹦出,但林初月却未察觉。   她在想,往常阿砚回答她,和她说话,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字一个字的,莫非,阿砚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想想他们阿砚性格,原本就是那种不善与人结交,比起成群结队更喜独处的。   她突然说这种话,阿砚肯定不大愿意答应,但又因为他们是亲人,他才勉强应下,就算是听,怕也是只当耳旁风刮过,不会放在心里的。   可,这可千万不能当作耳旁风。   思忖了会儿,林初月认真叮嘱:“我知阿砚你性子偏静,不喜与人结交,但阿砚毕竟之后要在朝为官的,总是独来独往肯定不行。与你同榜的新科探花傅彦,据说人品高洁,又和阿砚你年纪相仿,是值得结交的,阿砚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与人交恶。”   这一番话说完,林初月觉得颇有道理,都可以把她自己说服了。   可没想到,邵砚山张口就问她:“你怎么知道傅彦人品高洁?”   林初月一时语塞,总不能说傅彦是这男主,他人设就是如此吧。   她只能换种说词:“坊间都是这样流传。”   邵砚山扫她一眼:“你也知流传,怎可相信?”   怎么回事?   为何今天的阿砚会这样,非得让她找出原因。要是以前她随口夸一个人,阿砚大多都是应和,哪里会如今天这般,一定要她列举条条状状证据出来。   思量了好半天,林初月才接着说:“都说相由心生,傅彦长相俊美……”   “你看上他了?”邵砚山语调奇怪。   这话也让林初月怔愣,她不理解邵砚山会这样说,而后,目光复杂的看向邵砚山。只见他面沉如水,唇角下压,一双湛湛黑眸里克制着翻涌的情绪。   怎么好好的,阿砚突然生气了。   林初月不得其解。   可……她怎么可能看上傅彦啊?他可是男主啊,是有女主这位官配的,和她这样一个炮灰酱油角色有何关系?   邵砚山没有听见她出口否认,心中更加确定。   是啊,她之前三番几次向他提起傅彦,话语间也皆是夸赞肯定,又说他人品又说他相貌,甚至还差人去探听他的消息,都这样明显了,他为何还会相信林初月对他不感兴趣呢?   他真是愚蠢,居然还会被林初月骗到。   他是新科进士,一甲榜眼,她喜欢的人是一甲探花,接下来,他们又要一同入仕,步入翰林。同为编修又是同科进士,怎会没有话题?就算兴趣喜好上诸多不同,那因为一司同职,也必然会有交集联系。   她在今天开这个口,又多次试探,不就是想让自己帮她吗?   是啊,她肯定是想要他帮忙了。   傅彦家世清贵,父亲是内阁大学士,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能够攀得上的。   所以,她才想另辟蹊径。   可,就算因为他的关系,他们之间有了联系交流,那又能如何呢?   门第等级森严,可不是双方相爱就能无视的。   她要他怎么帮忙?   把她送给傅彦做妾室?   不行,不可以。   光是想想,邵砚山就觉得可笑。   凭什么他在意的人要去给傅彦做妾室。   傅彦算什么东西,他配吗?   他不配,他没有资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让林初月做妾室。   他面色阴沉,压下心中的情绪,双手不自觉拢在袖中攥紧。   “你看上他了,想让我和他结交,祝你达成所愿?”   “林初月,你休想。”   他垂目敛目,脸色晦暗不明。   可林初月就算是个傻子,这下也能听出来,邵砚山,他,很不开心。   “……阿砚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以为,他还会被这样的敷衍之词骗到吗?   一次两次,他或许还会相信,这已经第三次了。   他,不会再信的。   “你不是要榜下捉婿么,不是要家世贫寒,身无长物的进士么?那傅彦如何的家世,怕是根本不满足你的条件吧,你为何如此不舍,仍旧要对他抱有希望?”   邵砚山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不曾有半分偏离,这样的目光,让林初月有些慌张。   她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阿砚”声音细若蚊蝇。   他眉头深皱:“你……就这么喜欢他?”   没有啊,真的没有!   可顶着邵砚山的目光,她心里错乱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就坐在一处,邵砚山至始至终,一直紧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一丝表情变化。   她的忙乱、慌张、不知所措,他都看在眼里。   若真的不喜欢,怎么会这样心虚?   为何会喜欢傅彦?   明明他们之前都未曾见过一面,只不过听了几句坊间的传闻,就可以了么?就足够鉴得他的人品了?   那为什么,他们日日同处一屋檐之下,却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因为他不如傅彦是吗?   可她不是要榜下捉婿吗?她不是要身无长物的寒门进士吗?他不就是吗?   反正他从未把他当过阿姐看,他们根本就没有亲缘关系。   既然她迟早要嫁人,为何不能嫁给他?   如果嫁给他,他们仍旧是一家人,不会分开。   是啊,她可以嫁给他。   就算他现在不如傅彦,但他以后,一定会比傅彦更好。   一定。   他脸色缓和了几分:“林初月,你和傅彦,不合适。”   她知道不合适的啊!   邵砚山突然这样,让林初月一时很不适应。她立刻起身离开位置,想要回房,却没想到,她的动作竟不如后她一步的邵砚山快。   林初月抿着唇,抬头看向挡在她面前的邵砚山。   “阿砚,时候不早了……”   他笑了声,语调低沉:“想要聊的是你,想要走的也是你,林初月,你究竟要怎样?”   他做错了什么?她要回避他,不愿意和他再谈。   林初月为难,她别过头去轻声道:“我……不想怎么样,刚才的话也只是随口说说,阿砚……你,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说的简单。   “林初月,你不是要榜下捉婿?不是着急嫁吗?”   这些事被邵砚山当面戳穿,多少让林初月有些脸红。   她不知如何开口回应。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你不是要身无长物的进士吗,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话音刚落,林初月瞠目结舌,一时间,一个词吐不出来,哑然失声。   片刻后,她才万分艰难地开口:“阿砚……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知道,我很清楚,再清楚不过,”他言辞真切,丝毫不见半分玩笑,“林初月,回答我,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脑子里现在就跟炸了一朵烟花一样,思绪四散根本无法集中。   嫁给他?   嫁给邵砚山?   嫁给未来的反派?   她明明应该立刻开口拒绝的,可是不知为何,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明明她应该说他是她的阿弟呀,怎么能嫁?   可是似乎,早在许多年前,林初月就也没有再把邵砚山看成阿弟了。   她抬头,镇定心绪,看着邵砚山。他一如往常,沉稳持重,明明已经这样,但依旧克制,隐忍压抑。   多年的相处,林初月很清楚邵砚山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不会随意开口说出这些,可一旦开口,这些话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既然是这样,不是一时冲动,那她,也应该认真对待。   她掐了掐手指,镇定心绪,轻声道:“那阿砚,你喜欢我吗?”   邵砚山明明还在思考,还在想他该用怎样的话才能让林初月同意,答应他,可出乎他意料的,他的答案脱口而出。   “喜欢。”   他愣了一瞬,这是他未经思考,下意识的答案。   他以为,自己只是不想她离开而已。   邵砚山自嘲的笑了笑,原来,他是喜欢她的。   正是因为喜欢,才有不舍,才有眷恋,才有这种种因果。   枉他自诩聪明。   邵砚山合上眸子,平复心中纷乱后再度睁开。   他眉目缓和,朝着她温声道:“林初月,我心悦你。”   “你既要榜下捉婿,那捉我,好不好?”他语气温柔,犹如诱哄。 第64章 请入府 将军有请?   邵砚山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   一双眼, 坚定,认真,不掺半分犹疑。   他喜欢她吗?   林初月从来都知道他们阿砚一个极其认真的人, 不轻易开口, 但出口的话,必然值得信任。他的回答, 既是脱口而出, 却也是发自心底。   他们阿砚, 从来都不会骗她。   那,可以嫁给他吗?   她是一介孤女,即便现在那镇国将军林朗, 是他的父亲,但林初月并不愿意与他相认。她待在阿爹身边已经这样多年了, 他日子过得这样开心,现在也一步步逐渐更好了,她一点都不想离开。   如若不是为了他们一家的名声,她不会考虑嫁出去, 做个独立自主,不为琐事困惑的女性, 是她的追求。   可现在状况不同了,这话是阿砚向她亲口提的。   林初月不由得想,她喜欢阿砚吗?   或许是喜欢的,不然她不会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如若不喜欢, 她肯定不会这样的。   林初月知道。   兴许在刚入京时,李挽琴和自己的那番话之后,她就有往这方面想过吧。   只是埋在心里, 不肯告知他人罢了。   可,真要嫁给阿砚吗?   那她要以怎样的身份?   林初月是被邵全德收养认作义女的,虽说他们并无亲缘关系,但这条条框框,总是限制了又束缚了他们。   如果真的要嫁给阿砚的话,她就不能再做邵全德的义女,首先,她得把自己的名户更正。   林初月不能让邵砚山因为自己的缘故受世人诟病。   在她眼中,这一世的邵砚山应该身正影直,清雅如松。   所以这些事情,她得解决了之后再答应阿砚才是,她不能给他留下一点把柄。   想通这些,林初月淡淡吐出胸中的闷气,她抬头,扬着灿烂的笑对上邵砚山。   “阿砚。”   语气明明如常,但这声平常一样的“阿砚”却让邵砚山神思凝重,嘴唇紧抿。   “阿砚,你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再考虑考虑?”   邵砚山面色一松,庆幸她没有拒绝。   而林初月却在想,邵砚山这样认真的对她说,她再考虑的话,是不是敷衍了些?   邵砚山贯来寡言少语,鲜少能说这样多的话,也鲜少表露真情实感,他能够这样说,定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   想了想,林初月下定决心一双眼看着他,又道:“阿砚,你我曾经,虽说没有亲缘关系,但我始终把你当做亲人,一时间要我接受转变,你也要给我适应适应。”   “我,不是拒绝阿砚的意思。”   是了,就是这样,她没有拒绝阿砚的意思。   既然姐弟也是亲人,夫妻也是亲人,他们并没有亲缘关系,并不是不可以在一起的。   况且,她不讨厌阿砚,相反的,她很喜欢阿砚。   阿砚善良正直,重情重义,虽然遇上少有表露,但和他相处的种种,林初月都能切身的感受出来。   他们阿砚,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即使是在这样时刻的求亲,也没有强行逼她同意。   想到这里,林初月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然而,与她对面的邵砚山却不这样淡定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邵砚山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她方才是说了,没有拒绝的意思吗?   他是可以的吗?即便比不上傅彦,也是可以的,也是能让她满意的吗?   “阿月,你刚才说什么?”   林初月看他,只见一双眼澄明清亮,但却莫名有几分呆愣,让人忍俊不禁。   她什么时候有见过阿砚这个样子?   阿砚向来都是沉稳持重,清冷淡漠,就差把离我远点我不说话,写脸上的人。   今天又是怎么了?   林初月低着头笑了笑,随后又抬起:“阿砚今天怎么了,离得这样近,我说话你都听不清了吗?”   他表情郑重,不似虚言:“恩,我没有听清阿月,可否再说一遍?”   “我说……”林初月微微叹气,随即凑到邵砚山耳边,但他有些高,自己离得远,她立刻招招手示意,让他蹲下。   邵砚山似乎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林初月直接把手搭上他的肩头,轻轻往下。   他虽不明所以,但却格外顺从。   林初月这才又接着说道:“我说阿砚要给我些时间,让我适应适应再考虑考虑,但这并不是拒绝的意思,这下,阿砚该听清楚了吧?”   邵砚山眸光微动,随即压着唇角轻轻点头。   “听清了。”   离得这样近,他都能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萦绕在耳畔。   很奇怪的感觉。   让他不安,又有些期待。   耳根也不由自主染上了浅浅的红,只是藏在在夜色里没人发觉。   邵砚山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林初月侧头看他:“那今天就先这样了,我回房休息了?”   “好。”   虽是答应,但视线却微微错开。   林初月随即回了房,收拾了会儿,很快就睡了。   她这边倒是心绪安定一夜好眠,可另外一边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安。   但林初月却不知道。   林初月第二日起来,还得去她那在京中开的小铺子一趟。   这日是先前一位小姐,定了成衣,验收的时候,说是差不多辰时就要去拿衣服。   店里是有几个她请来的伙计在看着,也对着成衣花样懂些门道,但毕竟是自己做的衣服,在这前期,林初月还是尽可能的想自己在身边,首先一个她可好听听这位小姐的意见,再一个,这成衣生意也没做太久,林初月作为掌柜,最好还是在一旁帮衬。   只是她这日起来,竟没看见邵砚山。   莫非是他们阿砚起晚了?   可不应该呀,这近十年来的相处,林初月可清楚地知道,邵砚山一向作息规律,十年如一日都未曾晚起过,就这份惊人的自制力,怎么就能在今天破例了呢?   难道是因为他们昨天晚上……那些话?   林初月好奇,走到他房门口,轻声敲门,可敲了好一会儿仍不见里面动静。   她觉得奇怪。   可再去厨房院子里,都不见邵砚山的身影。   难道真的还在睡?   但她方才都敲了那样久的门,就算在睡也该醒了呀。   王善这会儿正出来打扫院子,看见林初月站在院中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想着这会儿院子风大,掌柜又穿的单薄,王善不由得上前提醒。   他手上还拽着扫帚,小步上前:“掌柜,您这是在想什么事呢,怎的还站在风口上?这会儿风大可别冻着了,受了凉。”   王善的唤回了林初月的思绪。   她笑了笑:“没事,我待会儿就进去。”   看了眼王善,林初月又问道:“王善,你可曾看见阿砚?”   “小掌柜呀,他早早的就出门了。”   “那你可知道阿砚为何出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说声?”   王善手搭在扫帚上,轻轻拍了拍,才接着回答:“小掌柜说,今天是他们同乡的举子一起聚聚,地方离着远,他才早起了些,赶过去。”   “那离得远,阿砚没叫你送送?”   王善尴尬的笑了笑:“小掌柜说他走过去就好,不让我送来着。”   其实他也怕初月掌柜怪他没照顾好他们小掌柜,可小掌柜态度坚决,王善也不好拒绝呀。   林初月自然是知道邵砚山的脾性,他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够改变,即是这样,那王善肯定也是没有办法的。   “无事,阿砚既然这样说了,也不能怪你,那……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王善连忙点头:“说了说了,小掌柜说约莫吃完午饭就过来。”   林初月应了一声,随即又道:“即使这样,我也先出门一趟,去我那铺子里看看,你就在家等着阿砚回来吧。”   “好嘞,”想了想王善又问,“那掌柜的,可要回来用饭?”   “应该是在外头吃了。”   王善这会儿才点头,又送林初月出了门。   林初月那在京中开的小铺子离着她的住所并不远,稍稍走上一走,不到一刻钟就行至那铺子。   她这会过来的时候,铺中已有了几位客人。   她这铺子通常卯时末就会开门,相比起京城中其他的铺子要稍晚上一些,不过也确实不需要太早,她这可是绣铺,和那些那些食肆酒楼不同,她们招待的多都是贵家女客,客人们哪里会那样早就出门逛街。   但林初月到的时候,差不多也将要热闹起来。   她铺里的伙计熟练地接待着客人,通常一个伙计,就能把控个两三位客人。若不是贵客临门,需得专门一对一接待,她们通常都是一对多的模式,省工又省财。   看见林初月过来,两个接待的姑娘都朝林初月微笑示意,林初月摆了摆手,随即进了里间。   她做好的那套浅粉色海棠缠枝缎面襦裙,就架在里间,花纹精细繁密,是林初月想起曾在钱府海棠苑观赏海棠时的景象,心有所感,才绘下的图案。   又再检查了一下这套成衣,确认没什么问题,林初月才安心下来,没多久,那要衣服的小姐也进门过来。   那定制衣服的小姐看到架在木桩上的这套襦裙,一双杏眼闪闪发亮,眼中充满惊喜,小步走到架子前面,左右上下瞧了个遍,脸上笑容灿烂。   “这衣服真是好看,”她牵起一条袖子,又仔细摸了摸,“我从前也有过海棠花样的衣裙,可我瞧着倒都没这条好看。”   跟在后面的奴仆也连连应和:“这衣服确实好看,想来小姐你穿上肯定更好看的!”   那贵家小姐满面春风:“原本也就是听着好友推荐随意来看看,竟没想到是挖到宝藏了,这样好的店铺,就是小了些。”   林初月铺里的伙计在一旁恭声:“小姐你喜欢就好,能让您满意就好。”   “可不是满意吗?满意极了!”说着,她赶紧差人把那衣服取下包好。   看着衣服被收整好要带走,那小姐眼里面上的笑更是止不住。   “你们这铺里的绣娘手艺真是不错,以后我也让我的密友来你们铺里定做衣裳!”   想了想,她又补充:“不只是成衣,我瞅着这店里的绣帕绣图也分外不错,就是难买了些,想我来你这订衣服可都等了许久。”   伙计连连抱歉,但那小姐却不太在意的样子。   可林初月却有些好奇,究竟是何人推荐她的铺子。   她铺子设的位置虽说繁华,但却也不是京城中最好的地段,再加上她这铺子又小,就算是招牌显眼,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小姐看到这样小的铺子,怕是都不大愿意进来的。   比起这样位置像个小作坊的绣铺,谁不想去那样像流云阁宝翠楼,一进就分外有面子的绣铺呢?   林初月这样好奇的话,也早就和她铺子里的两位伙计说过,但是来她们这里定制成衣的小姐,大多都不是自己亲自来取,碰上那丫鬟奴仆的,她们也不好开口相问。   这次倒是碰上小姐亲自来取了,是可以问上一问的。   在林初月眼神的示意下,她铺里那位机敏些的的伙计扬着笑脸上前问了问。   那小姐倒也不介意,直接就开口答了。   “我也就是听了我一位朋友介绍,但我那位朋友,却不是直接逛街看到你们这家铺子的。”   随后,那小姐又接着说道:“知道我们这京城里最有名的贵女典范吗?那不就是承恩侯府的嫡出大小姐陈菀心。”   待到这里,跟在那小姐身后的丫鬟又替她开口:“我们小姐的好友是在参加一次贵女茶会时看见了那陈小姐的着装,虽素静却雅致极了,极为得体,好看的紧,所以也就开口问了那位陈小姐,这才知道了这家铺子。”   那位小姐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罢了,这时候也不早我就先回去了,改日若有什么新品,再来你店里瞧瞧。”   那伙计赶忙送着这一行人出去,留下林初月一人在里间。   其实在刚刚听到那番回答时,林初月心里就异常困惑。   陈菀心身为贵女,通常有其他贵家小姐相邀,共话茶会,不属少见,可偏偏好好的,怎的又向别人介绍她的铺子,林初月记得,并未向陈菀心卖过衣服呀?   若是帕子绣品,林初月或许不记得,但成衣不同,她们这向来要定制都是得留信息的,这些信息林初月都会一一过目,毕竟在后头制作的人,是她。   看过那样多的信息,林初月也依旧清晰明了,她知道,这里头绝对没有陈菀心,甚至疑似陈菀心的都没有。   要说她唯独穿的一件林初月所制的衣服,那便是那日去那龙华寺,为解陈菀心一时之困,林初月给她穿的那件。   对了!   林初月突然想起,因着之前在于安城做多了这样留下商标的事情,她身上的每件衣服,都习惯于在领口背后绣上他们“丰足”的商标。   会不会是被陈菀心给瞧见了,所以她才告诉别人,然后推荐这家铺子。   可好好的参加贵女茶会,为何要穿一件别人送她的衣服?   林初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唯一能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陈菀心她祖母尚在病中,可陈菀心素雅的衣服不多,一时缺了,才穿她这件。   但这个说辞其实也站不住脚跟,陈菀心作为承恩侯府唯一的嫡女,怎么可能会缺衣呢?   那会不会……陈菀心她是故意的。   故意要帮她在贵女中推广她家招牌。   可这个目的能够成立的前提条件,那就是陈菀心知道,这家铺子是她开的。   想到这里,林初月不由得笑了笑,若真是这样,那陈菀心人可真是太好了。   那时龙华寺的事情,对林初月来说,只是随手一帮,而陈菀心竟这般报答她,主动做起了他们“丰足”的宣传大使。   还真是兰心蕙质,敏慧善良。   林初月这会儿在里间也没闲下来,将另外一位定做成衣的图案设计了几个,落笔绘制完了,就带回家先磨几个小图案,再挑挑哪个更合适些。   想着这会儿也没这么快回去,林初月就又搭了一个绣绷,才绣了边框几笔,就见外头的伙计行色匆匆的走至里间。   “掌柜的,有人指明要找你。”   林初月的这位伙计,向来稳重些,如今如此行色慌张,倒让她都不由得有些担心,究竟是何人要找他。   她挽着这位伙计的手,示意她莫要慌张。   “别怕不用担心,你慢慢和我说。”   那伙计点头,喘匀了气才又开口:“好几个士兵模样的人,突然进我们绣铺,他们长得高大威猛,我们几个铺里的女子看了都害怕。”   看见林初月鼓励的眼神,她继而又道:“他说他们是镇国将军府的卫兵,有请我们掌柜入府邸一叙。”   镇国大将军,几乎在这京中算是无人不知了,其为国首位南境北境长达十余年,其功勋卓著,被肖仁帝特封为镇国将军,要知道往常这镇国将军,可只能是皇室宗亲才得的封号。   封了一个非国姓的人为镇国将军,足以见得其殊荣尊贵。   可好好的,这样一个大将军,为何要来找她们掌柜?   她可听闻那镇国将军早已年过不惑,这好好的叫一个姑娘家入府,实在让人遐想猜测。   莫非……   林初月刚听完这话,心中就基本有了答案。肯定是她那位亲生父亲,这段时间在调查她的身份,差不多有了结果,才叫她去府上的。   可为何不是他亲自来,为何又挑在这样的地方,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他让人来请,她又不能不去。   没办法,她一介平民,哪里能忤逆高高在上的镇国将军呢?   沉定心绪,林初月吩咐她铺里那位腿脚快些的伙计,赶紧去她家里,让王善去找陈二爷。   承恩侯府的人大多都眼熟了这位经常帮林初月牵马车的伙计,要他独身一人进承恩侯府,问题不大。   林初月怕自己与她那位亲生父亲起冲突,又无法回家,只能出此下策,求助于陈二爷。   就算她那位亲生父亲不看陈二爷的面子,但好歹,也要看承恩侯府的面子吧。   承恩侯府长房二房环环相扣,就算是为了维持和承恩侯府的关系,林朗也不会轻易囚了林初月。   交代好这些林初月才出了里间,她面色缓和,跟着那一队卫兵上了马车,马车行进,很快就到了镇国将军府。   林初月甫一下车,门口的门房似乎提前知道般地,赶忙笑脸相迎,接着她进了将军府。   将军府邸恢弘庄严,是全然不同承恩侯府的风格。里面设计的也偏简单些,没有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回廊也不复杂繁琐,林初月没有走太久就到了主院,只是脚步在迈进主院时,林初月犹豫了。   她转身看向后面的卫兵:“镇国将军在这主院的屋内?”   那卫兵对她态度恭敬:“是的,将军就在里面等候小姐。”   林初月收回视线,看着只离自己十米不到的主屋,心里有几分茫然,她闭上眼镇定片刻,这才迈着步子进了里面。   可还未等她跨过主屋的门槛,一道高大的身影就行至她面前。   亦如承恩侯府初见的那般,五官冷硬,眉眼锐利,只是此时,他刻意柔和了几分。   他眉目慈祥和蔼,仿佛这刻,他只是一个和祥的长辈,并不是那个杀伐果断,驰聘疆场数十余年的将军。   “阿月。”低哑的声音,藏着浓厚的思念。   林初月抬头看他,视线有些许的恍惚,但很快就聚焦。   “不知将军特地派人来请我,所为何事?”   她突然的问话似乎让他有些局促,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让后头的人将林初月送至主座上,又端了些女孩子喜爱吃的糕点过来。   林初月交叠着手指,没有在意眼前的动向,一双眼看着面前的林朗。   他就坐在自己旁边许久了,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但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自己。   两个人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   林初月收回视线,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随后道:“将军,您让人请我过来,什么事都没有?”   “有事的,也不着急”说着,他视线转向放在林初月旁边的那几碟点心,“那是珍馐斋里几样招牌点心,我看着京中的女孩大多都喜欢。”   明明是年过不惑的将军,可偏偏面对林初月这个还未二十的姑娘手足无措。   “多谢将军。”   “你喜欢就好。”   虽是这么说的,但林初月却一口都没有尝。   “将军我进门已经这样叫,您要是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若是无事请容我离开,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林初月侧眸看他,林朗鬓角的白发的似乎比之前又要更明显一些了。   他也才四十多岁吧,还未到五十,怎么眼角的皱纹也这样明显。   林初月越想越烦,干脆就不看他了。   “阿月,这么多年来,你可有想了解过自己的身世,”看着面前酷似顾念秋的女儿,林朗心下触动,“阿月可曾好奇你的生母是谁,好奇你的父亲……是何人?”   想起这些年以来对林初月的亏欠,林朗愧疚不已。   他根本没有想到念秋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是他的错,如果他当初不那样快离开京城赶赴南疆,也不至于错过见念秋的最后一面。   他一心只想着立下军功,挣得前程,让少卿大人肯把女儿嫁给自己,可却忽略了念秋,她那样一个女子,为了他和父亲母亲抗争已然不易,又在后面经历了那样的祸事。   她那时候该多绝望多无助,在念秋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呢?   若是早知道顾家会发生那样的变故,二十年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京城。   可是已经过去这样久,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他能做的,只有好好补偿他们的女儿。   林初月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可以这样难受。   明明十年以来,他一直对她不闻不问。   当她十年前流亡到张家村,无依无靠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偏偏在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爹爹也有了阿砚,又要来找她了呢?   “以前好奇,”她一双眼水光莹莹,笑了一声才接着开口,“现在不会了,或许是他不喜欢我。”   “没有!不可能!”   刚才还畏手畏脚的将军,突然沉声道。   林初月却没有太大反应,她脸色平静:“如果不是不喜欢,为什么这样久都不来找我呢?况且,我现在过得很好,再也不需要他来找我了。”   “对不起……阿月。”林朗低垂眉眼,嘴唇微微颤抖,懊恼悔恨。   “不知将军好好的为何要向我道歉,此事与您无关,”林初月深吸一口气,随后才继续开口,“你没有必要介怀。”   可当林朗还欲再说时,门外的卫兵却突然进来。   他面色沉冷:“我不是说了,这个时候再有其他事都缓一缓吗?”   那卫兵立于林朗身前,弓腰不语,却面露为难。   林朗捏了捏眉心:“算了,你说,何事?”   “回将军,府门外,新科榜眼求见。”   原本还脸色淡漠的林初月,听见这话,不由得心下一紧,好好的,阿砚突然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她让王善去叫陈二爷,阿砚也知道了?   林初月心中烦躁,这些事情她本来不想阿砚知道的,她自己可以解决,不用让他担心的。   他好好一个新科进士,来将军府做什么?   不就是怕她被人为难吗?   可比起自己被人为难,林初月更害怕邵砚山被人为难。他才中榜眼,还未入职翰林院编修,可不能因为她的事情遭人诟病闲话,影响仕途。   林朗心生恼意,新科榜眼他还能不知道吗?   他早派人查过,他的阿月被人收养,可那人家中却有一与阿月同年的男子。   曾传过林初月越是要被人收做童养媳,想到这里,林朗心中怒意更盛。   他的女儿,才不该如此。   “让他滚。” 第65章 和解 想嫁就嫁,他护着。……   既然有他在, 她就不会再让她的女儿受到一点伤害。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让人调查张家村那边的情况,尤其是十年前, 那邵全德的到底是怎么收养他的阿月, 有何目的,他一清二楚。   十年前的邵全德家世清贫, 一穷二白, 却发了好心收养自北境流亡至张家村的林初月。那时林初月还发了高烧, 昏迷不醒,与林初月一同的难民都远离她。   那时她才十岁不到。   此间困难,林朗几乎无法想象。   他的阿月, 才那样小。   是没错,那邵全德的花了家底为他的阿月治好了病, 可他的目的却也不纯。   在那山野荒村之地,多有穷苦人家收认那年纪小小的孤女,认做童养媳。   邵全德把林初月认作义女,记在他户册之下, 可偏偏申了什么失怙文书,对外宣言林初月父母双亡。是一个罹失双亲的姑娘, 不就最适合认做童养媳?   从小养大的儿媳,还美其名曰替她供一遮风避雨之所。   这手续办的颇不正规,引发了里的查户,林初月险些成了游民。   虽说后面有惊无险, 是那里正有意而为之, 但却能想象经历这些事,十四岁的林初月究竟会如何害怕。   得到这些消息时,林朗心情沉重, 他无时无刻不悔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在念秋面前好好护着他,不然,他们的女儿也不必遭此罪过。   幸好他们阿月格外坚强,聪明。   即便是在张家村那样恶劣的环境下,也仍旧为自己未来谋了一丝出路。   他的阿月品行端正,有大公无私,为国为民之心。几年前,北境的那场旱灾伴随着蝗灾,谁能想到,她一个十四而已的姑娘家,居然用自己的用自己辛苦挣钱得来的米粮赈灾救民,且足足一月,不仅如此,还倾力援助邻近县城的受灾百姓,清名流传,甚至得了知府大人亲授的匾额。   虽为女商,丝毫没有商人重利轻义的行径。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阿月很好,很好。   阿月与念秋一般,是善良无私的人。   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凭借一己之力,让收养他的邵全德一家得到福祉。   可偏偏他的阿月已经对他们这样好了。   那邵全德,仍旧没有放弃把他们阿月收做童养媳的念头。   此番那邵砚山赴京赶考之际,竟还让他们阿月一起。   孤男寡女,这样久一段时间同处一室,这一路上又能发生什么?   甚至,入京之后他们还住在一处……   想到这里,林朗几乎要气得发抖。   那新科榜眼,真是……狼心狗肺!   得知事情的全貌,林朗即刻下令派人前往张家村,把林初月的户籍与自己迁于一处。   现下,阿月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女儿,只要阿月愿意,他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他会将阿月护在手掌,不让她受到一点欺负。   他的女儿就该是千娇万宠才对。   即便……即便他的阿月被那新科榜眼染指,但只要在他的庇护之下,阿月何愁不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   真是该死,这样的东西居然还敢寻上门来。正当他的阿月无人庇佑了?   那邵砚山既敢做这般可耻行径,那他就不配做新科榜眼,如此无德之人,更不配入世翰林编修国史。   似乎是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林朗又张口说了一次:“让他滚。”   林初月听见这句,再也坐不住,即刻站起身来。   “将军既事情也说的差不多,我也先走了。”   这话音一落,林初月转身就要离开。   “阿月你为何要离开?”林朗反应极快,迈着长腿追上年初月。   为何,要离开阿爹。   林初月不断的做着心理建设,终于平复心绪之后,才转身对上林朗。   林朗面色哀恸,眉眼间竟是有化不开的愁绪,这样的神情,让林初月神经有些刺刺的,不太舒服。   她避开林朗视线,才开口:“我家阿砚来找我了,既然将军不欢迎,那我当然要随他一同离开。”   林朗听了,眉目间的郁色越发沉重。   都叫阿砚了……   那新科榜眼与她女儿的关系,竟要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亲近。   一时间,林朗说不上心中的感觉,似嫉妒又似愤恨。   林朗掩了情绪,劝道:“那样虚伪之徒,阿月应当远离。”   林初月当即心中不悦,他们阿砚好的很,何时成了虚伪之徒?   “将军勿要信口雌黄,污人清白。”   林朗不敢相信,自己女儿为了那样一个人对自己横眉冷眼。   “我并无信口雌黄,阿月,你可知我是你父亲?你是我亲生女儿,我行事必然全全为你考虑,那新科榜眼,确不是好人。”   “父亲?”林初月抬头冷冷看他,“十几年前对我不闻不问的亲生父亲?将军莫要说笑,我可是有父亲的,家父正在于安城张家村好好的,虽说将军您位高权重,身份超然,但我也不是那种会因权势抛弃自己父亲的人。”   “将军慎言。”   林初月说完转身要走,可还未行几步,左手臂便被身后的人拉住。   她尝试挣脱,可一点松动的痕迹都没有。   “将军,您这是何意非得今天为难我这一个弱女子吗?”林初月侧眸看他,面色焦急。   阿砚还在将军府门口等着她,若是她久久没有出来,亦或是阿砚不得进来,那阿砚会做出什么事,林初月有些不敢猜测。   他这才刚刚考中,可千万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生了什么变故,不然,林初月这辈子都会愧疚难安的。   “请您松手。”   林朗心中愁绪万千:“阿月你相信我,我,确实是你的父亲。”   林初月这会儿才明白,她这位父亲是要强行逼自己认亲了,如果这会儿自己不答应他肯定不会放自己走的。   门外还有阿砚再等,没办法,她只能屈服,谁让她这位亲生父亲位高权重呢。   林初月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这才缓缓开口:“我相信你是我的父亲,可是现在我的亲人还在将军府门外,您不让我去见他,这……”   “是在为难我。”   林初月双眸清明,丝毫不见片刻犹豫,直接了当的话,让林朗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这会儿,要是不让她出去,她会记恨他。   可他才见自己女儿不久,又要让她离开吗?   林朗不愿。   他看向林初月,双眸依旧温柔:“那我让那位新科榜眼入府,这样阿月你先不着急出去,如何?”   林初月还想挣扎一会儿,可余光看见依旧禁锢住自己右臂的那只宽大的手,林初月随即歇了心思。   她的父亲,不仅位高权重还武艺高深。   “多谢将军理解。”   得到林初月的回复,林朗这才松开她的手。   “我们回去坐,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林初月心里也明白,他要说不好,那肯定是不行的。   她只能和林朗又坐回去了。   林朗还想开口与林初月说些什么,但却见她心不在焉,一双眼时时刻刻看着门外。   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记挂着那个新科榜眼。   “阿月,我们说了这样久,你肯定口渴了吧,喝杯茶好不好?”说着,又把兰花瓷杯送至林初月面前。   林初月接过喝了一口,但目光却依旧在院门外,不曾偏离。   林朗胸中郁闷,疑惑这新科榜眼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让阿月对他如此在意,念念不忘。   很快,邵砚山在仆从的带引下,越过门槛进了屋内。   他穿着淡青色直身,因着还未及冠,黑发用素色缎布束起,身长鹤立,背脊挺直,对上镇国将军也面色如常,从容自若。   林朗扫他一眼,讶异于邵砚山的气度淡然,但一想到他染指林初月,升起的一分欣赏随即消散,气从心头起,碍于林初月在面前,只能压下怒气。   恭敬行礼后,邵砚山站直,一双清泠的眼转向林初月,但视线触及她,眼里就只剩柔和。   “阿砚!”林初月叫了他一句。   他牵起嘴角,温声应她:“我在。”   他在,不要害怕。   好好的,去了参加同乡进士之间的聚会,怎的这样快就回家?   若是阿砚再晚上一些归家,许就不会牵进这件事情里面,想到这里,林初月心中蓦然生起一份愧疚。   这明明是她的事情,与他无关的。   林朗坐在主位上,他们间的眉眼互动,尽在他眼中一幕不落。   即便胸中愤懑,怒意横生,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究其原因,还是他的错。   是他缺席了阿月的十几年生活,才会让这些小人趁虚而入,他现在要做的,是在阿月不厌恶的情况下,将这些虚有其表的人,一个一个拔除。   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像刚才一样惹得阿月生气。   他微抬下颚,直视邵砚山:“我一个武将,你一个还未上任的文官,素未有过交集,却不知新科榜眼拜访我这将军府,所为何事?”   邵砚山双手交叠,秉持于身前,微微躬腰:“此番贸然前来登门拜访,起因晚辈亲人被您请入府中,久久不得归家,我实在担心,这才上门询问,实属唐突,还望将军见谅。”   “亲人?”林朗扫他一眼,语气淡漠,“何来的亲人,我让人带我女儿回家,与你有何关系?”   他这话,别说是邵砚山,就连林初月也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林朗会这样直接,丝毫不做掩饰就说了出来。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把这样的话直接同阿砚说了,这是想要如何?告诉阿砚,她的亲生父亲已经找过来了,让他们远离自己?   从刚才林朗的种种举动表现,林初月觉得,确实是有这种可能。   林初月随即起身,跟着邵砚山一起,朝林朗微微弓腰:“将军不要再开玩笑了,您怎会是我爹?”   压下想把林初月扶起来的冲动,林朗放缓了语气:“阿月,我没有必要骗你,我已经查过,不会有错的,你是我和念秋的女儿,你不愿相信一时难以接受,爹能理解,但阿爹会给你时间的,阿月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这些年对你的亏欠,好不好?”   这话说到后面,语气低沉近乎哀求。   林初月低着头,努力克制自己质问他的冲动。   “阿月你和念秋长得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呢,你一定是我的女儿。”   话到这里,林朗似乎陷入了回忆,双眸看着林初月,挣扎而又痛苦。   他的神情,不是伪装出来的。   林初月能看出来,他确实是很爱她母亲的。   可即便是这样,林初月也不想因此打乱自己如今的生活。   她现在过得很好,每天幸福而又充实。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再多出一个父亲了。   她有阿砚和阿爹就可以了。   林初月咬牙,视线错开林朗,随即笑道:“我十岁那年刚被阿爹收养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如若不是阿爹,我早就死在鞍山下了,我有时也会想,为何别人能有父母亲人,而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可后来我已经渐渐不在意了,我有自己的家,也过得很开心,为什么一定要追究前尘过往呢?”   “将军,就算你确实是我的亲生父亲,可目前的您对我来说,更像一个陌生人,阿砚才是我的亲人,您如今对他的质问,只是在践踏我的心意。”   就算她和阿砚的确没有亲缘关系,可她一直都是把阿砚当做亲人来看的,就算是收养,难道就没有感情吗?   林初月的话让林朗更加愧疚。   是,全是他的错,是他没有好好尽到做爹的责任,他没有资格去指责阿月目前的亲人。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人前杀伐果断不苟言笑的正一品镇国大将军,卸下了自己所有的威严,此刻,他只是一个对自己女儿抱有愧疚的父亲。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又似哽咽,悄然拨动了林初月那久违的心绪。   她心里又酸又涩,说不出的滋味。   “那将军既无其他事情,我可否与阿砚一道离开?”   林朗目光留恋不舍:“阿月要走?”   林初月没有回答,只点了点头。   “那可否,再让我和你,我们父女俩,再说几句话?”   林初月有些犹豫,她垂着眸子,十指交叉握在一起。   “阿月去吧,我在这等你。”   是阿砚的声音,林初月侧眸看向他。   邵砚山面上没有太大表情,但那一双漆黑澄明的眼里全是鼓励。   他知道,阿月是想的,想去和她的亲生父亲说话的。   只是,她好像有些不安,这样的情绪拖拽了她的脚步。   所以,邵砚山鼓励她。   如果林初月不想不愿,即使以下犯上忤逆镇国将军,邵砚山也会带着她一同离开。   但只要林初月想,愿意,他就会在一边等她。   听见邵砚山这样的话,林初月的犹豫挣扎思考纠结,一下子就全部消停了。   “好,那阿砚等我。”   林初月和林朗一起去了里间。   林朗说了很多关于顾念秋的事情,说了他们如何相识相爱,又为何林朗要去南疆争取前程,再将他们的错过,全部说了个干净。   如果不是林朗那天在承恩侯府看见了面容和顾念秋近乎一致的林初月,他根本想不到,念秋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也不会知道,他的念秋,冒着多大的风险调换身份,隐姓埋名于北境,又偷偷生下了林初月。   若不是那年的北境难民暴'乱,顾念秋也不会命丧于此。   林初月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浓厚的思念和悲伤。   知道这些之后,林初月觉得,自己似乎很难做到和之前一样,完全不顾及林朗感受。   要真说他做错了,似乎也没有。   谁又能料到林朗离京不到三月,顾家就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呢?   顾家发生祸事时,林朗远在南疆,时年南疆战乱,边境不得安宁,他自身难保,几次险些战死,根本没有余力顾上京城这边。   再等他回到京中,顾家早已没了。而顾念秋也被流放至北境,充当最底层的苦役,可偏偏等到他赶往北境时,又发生了难民暴'乱,他再也没有了顾念秋的消息。   原本以为他这一生都会在漫无天日的悔恨愧疚中度过的,没想到上天还给他留存了一丝希望。   他和念秋还有女儿。   “对不起阿月,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林初月看着面前的人,他眼眶早已湿润,眼尾泛红,却又强忍着情绪。   他过得应该也不好吧,不然怎么才四十几岁就老的跟五十多岁的人一样,眼角眉梢,即便没什么表情,也能看见浅浅的皱纹,鬓角还生了几缕白发。   明明高大强见英武不凡,但此刻却又这样叫人看了平白心疼。   他是她的父亲,亲生父亲,她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都过去了,就算要道歉,母亲也听不到”眼里的湿意没有忍住,她语气都有几分哽咽,“你不要为难阿砚,我喜欢他,你为难他,我会不好受的。”   “可他那样待你,阿月,你怎么还为他说话?”   林初月伸手,别过眼角的泪:“阿砚他对我很好。”   “那能叫好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染指于你,你今后的名声,不都被他破坏殆尽了?”   林初月不难看出林朗面上压抑着的怒火。   还未等林初月开口,他又道:“他把你看作童养媳随意欺辱,这并不是对你好啊阿月。”   等等,林初月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联系刚才她爹说的话,是不是她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和阿砚两个人好好的,也就是昨日晚间阿砚才向她求亲,而且她还未答应呢!他们以前并未发生什么,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什么叫染指,什么又叫看作童养媳随意欺辱?   林初月皱眉:“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等林朗回答,林初月又道:“阿砚从未把我当做童养媳看待,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虽然之后的事情很难说,但至少之前,我和阿砚从未做过逾矩之事的!”   林朗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阿月,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初月想了会儿:“爹?”   他既是错愕,又是欣喜,又有几分小心翼翼。   “阿月……肯认我了?”   “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一人,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的人。”   叹了一口气,林初月又道:“阿砚向我求亲了,我也想嫁给他,今后我希望你们能够相处融洽,不要再和今天一样了。”   “那邵砚山不是早就将你看作童养媳了吗?你们孤男寡女上京,又日日同处一屋檐下,竟……没有发生什么?”   这话让林初月红了脸,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阿砚才没把我看作童养媳,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   林朗坦言:“我派人到张家村查过,整个张家村姓邵的就两户,这是那姓邵的另一户女主人所言。”   张翠花?   这说的都是什么鬼?   林初月都要郁闷死了,立刻把她和张翠花之间的过往摩擦全都和林朗说了,让林朗千万不要相信这张翠花信口胡说。   说了好久,才总算把那张翠花胡说的给讲明白了。   “爹你若是想知道这些事情,不如来问我,不要听信那些平白无故乱传的流言!”   林朗“恩”了声:“是我不该,误会你们了。”   迟疑片刻,他问:“阿月,你真想嫁给那新科榜眼邵砚山?”   虽然听林初月解释清楚,那邵砚山确实是品行端正的,可即便是这样,他不过区区一个榜眼,又怎么配得上他们阿月。   林初月想了想,认真答到:“阿砚喜欢我,我也喜欢阿砚,为何不可?”   “京中还有许多适龄子弟,且条件比那榜眼好的人不在少数,阿月为何不在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他们阿砚已经很好了,她不需要再考虑别人。   阿砚已经用十年,在她面前证明了他品性如何,她不需要再考虑了。   林初月抬头看向林朗,目光坚定:“阿砚很好。”   只这简单的四个字,她就已经像林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此时的林初月亦如多年以前的顾念秋,不顾父母反对,毅然要和林朗一起。   林初月神情坚决,带着和顾念秋一样的倔强。   林朗笑了笑,他不是那时候的顾家父母,他不会全力反对林初月决定的事情。   既然她想,她愿意,未尝不可,只要有他在,即便是嫁出去了,也不会有人能够欺负到她。   这样,就可以了。   又说了一会儿,怕在外面等着的邵砚山担心,林初月出了里间。   邵砚山不知道这位镇国将军究竟和林初月谈了什么,但从两人的表情反应可以看来,这次谈话的内容缓和了他们俩之间的氛围,甚至,让他们更加融洽和谐了。   她要比刚才那会儿开心多了。   林初月走到邵砚山面前,自然而然的牵过他的手。   “阿砚,我们回家!”   邵砚山垂眸,看到那只握紧自己的手,感受到其间柔软的触感,不自觉心尖一跳。   脸颊有些烧。   他偏过头,遮掩了几分:“好,回家。”   林朗派人用马车把两人送回了家。   似乎也因此,林初月的心情好上了许多,他看向邵砚山不自觉,弯了眉眼。   “阿砚,你为何那样早就来了将军府中找我?”   林初月知道,他是因为担心自己被别人为难才过去的。可明明他之前和王善说,要去参加同乡进士的聚会,吃过午饭之后才回来,但现在可还没到午饭饭点呢。   又更何况是那个时候。   “聚会散得早。”他随口道。   他这样说着,修长的手指却不自觉在袖下攥紧。   林初月一想觉得不对,聚会,怎么可能连个饭都不一起吃。   “是不是阿砚你提前离席了?”   邵砚山的性格林初月想得到,在那样需要热络交谈的氛围里面,他肯定不适应。   可既是这样又为何要去参加呢?   他大可找一能令人信服的理由不去。 第66章 备礼 阿砚这么有钱?   邵砚山极少参加学子间的聚会, 若非必要场合他是不会去的。这才殿试不久,非一甲的进士,是不会直接授予官职的, 也就是说, 这些中了进士的学子们许多还未有官身,只担了一个进士七品的位分。   据林初月所知, 在他们乾州府, 邵砚山是此番殿试名次最高的了, 好像也是唯一一个直接敕命为翰林院编修的。   这么说来,这次想来是以聚会为为名义,许多他们的同乡, 可能只是想见一见邵砚山,祝贺他进士及第, 毕竟在之后,就少有机会见面了。   他们州府大部分中了进士的人,名次都不大高,多数也是充往各个州府, 做个小小知县,只有极少一部分的人才有可能留在京中, 即便留任,那也要先通过朝考,成绩优异者才行。   那也就意味着,在这样的同乡进士聚会上, 邵砚山可算得上是焦点, 只要是他们州府参与了这次聚会的进士,肯定要与邵砚山道贺。   想清楚了这些,林初月更为邵砚山主动去赴聚会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林初月看来, 邵砚山是不大喜欢过于麻烦的事情,在之前乡试会试上,许多亲朋好友过来道贺,他虽面上端持着礼仪不见丝毫错漏,但在他身旁的林初月,隐隐能察觉到他的不耐。   等了许久都未曾听见邵砚山开口,林初月更觉得奇怪,她侧抬头去看他。   “阿砚怎么不回答我?”   邵砚山向下压了压唇角:“应不算是提前离席,我与同乡的进士们,每个都有了接触。”   “每个都有了接触?”   他缓和了面色,点头称是。   林初月心下暗笑,恐怕在阿砚口中的接触也就是点头目光相接,大多连话都说不上。只是,这样提前离席,会不会有些失礼呢?   “那阿砚走了,其他进士可就散了?”   他摇头:“并无,述清还在,我见他们谈笑风生,相处甚为融洽。”   林初月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原来是袁大哥在。   袁述清和邵砚山,两人在社交上大致可区分为,一个是交际花,一个是高岭之花。   虽说都是花,但却完全不同。   如若不是袁述清那样交际花的性格,他也无法和李挽琴联系上,两人更不会如现在这般,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那阿砚这次的聚会,可是袁大哥牵头请你去的?”   随便猜猜就知道了,这里面肯定有袁大哥的手笔。   “不错。”   “那……阿砚为何要去?”林初月上前一步,仰着头看他,一双眼莹莹的杏眸掺杂着疑惑,“去了,又为何早早就归来。”   离得太近了。   邵砚山侧过头去,睫羽微微颤抖,随即迈步走到主屋的朱红色八仙桌旁坐下,动作缓缓,拿起青釉茶壶,朝青釉茶杯里倒上了温茶。   随后,修长的手指搭上茶杯外壁,推至林初月面前。   “行了一路,喝杯茶缓缓疲劳。”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初月跟着坐下,动作有些着急,椅子靠背吱呀了一声,摇曳之下,连带着桌子也微微晃动。   茶水溅了些出来。   “我这几日无事,既述清他叫了我,去一去也无妨。”   邵砚山杯中的茶水还未喝完,但他却没把茶杯放下,垂着一双眼,暗暗盯着杯中的水,有些走神。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一时就答应了述清的提议,其实那个聚会,他是不太想去的。   “那阿砚也不用去的那样早啊?”林初月皱眉,随后又道,“匆匆吃过早饭就去了,倒像是躲着谁似的。”   恩?   林初月一愣,她随口一句,唤起了自己关于昨晚的记忆。   好像自昨晚向她求亲之后,阿砚就一直有些不对劲,和平日大不相同。   难道阿砚觉得,昨晚他太冲动了?   既然疑惑,林初月就直接开口问道:“阿砚是不是为昨晚的事情烦困?”   林初月这话刚落,他下意识就把茶杯放下,动作,有些快茶水都溅出来一些,洒在他的手背上。   她赶紧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   邵砚山心里清楚,昨晚的贸然求亲,他确实是有几分冲动,但即便是冲动,若无真心实意,他也不会出口。他不会因冲动,就做出与自己本心不服的事情。   为什么要去参加那聚会呢?兴许是怕听到林初月的答案,他怕她思量了一宿,最后还是决定拒绝他。   可现下,他更加不安了。   阿月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自己不过是个新科榜眼,论身份,他又如何配得上她。   以阿月目前的条件,京中的寻常侯爵,与她都是配的得的。   婚事嫁娶,本就讲究门当户对。   宜高嫁不宜低嫁。   邵砚山心中更加烦闷。   他该如何做,才能配得上阿月?   “阿砚?”见他久久没有回答,林初月又唤了他一声。   邵砚山侧过头去看她,只能看见她眼中的疑惑。   “确实有些烦困,”他眉目一松,继而又道,“我担心一早起来看见阿月,就得到阿月拒绝的回复。”   他懦弱极了,竟想着以这样的方式逃避,真是可笑。   若阿月不喜欢他,不愿嫁给他,即便是逃避回避,那又能如何,这事始终会有一个结果。   林初月还欲开口再言,但张了张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这样吗?他怕她拒绝?   原本只是她一个小小的猜测,竟然是真的吗?   她垂下眉眼看着自己的罗裙,手指轻轻抚平上面的折痕。   “我才不会拒绝阿砚。”   她又道:“刚才在将军府我和他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说了我想嫁给阿砚。”   邵砚山眸光微动,原本的落寞已由欣喜取而代之,可还未开心几刻,随即焦躁又席卷而来。   他少见的面色有几分仓促:“那将军是怎么说的,可曾……怪你?”   若是镇国将军觉得他家世太低,配不上林初月的话,那他们之间也不会顺利,兴许……就了无声息了。   不说还好,一说到这里林初月就来气。   她立刻想起在将军府上她那位将军阿爹说的话,说什么她从小被看成童养媳,还受了阿砚的欺辱,真是无稽之谈,气死她了。   林初月哼了一声:“他怪我什么?我想嫁于阿砚我的事情!”   邵砚山知道,可婚嫁之事确实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还和两方家庭休戚相关,若只有他们两个一头热,那前进的路会很苦的。   他无妨,可是他不愿意林初月为了他,和好不容易找到的亲生父亲起了隔阂。   这样,他会愧疚,他会不安。   他尽力克制自己浮躁的心绪。   “将军他不同意,是吗?”   邵砚山一双眼只看着前方,平静一如往常,林初月也没过多观察他的神情,只据实回答。   “起初因对你有些误会是不愿的,可后面我和他说清楚了,他没有不同意的。”   居然没有吗?   邵砚山有几分庆幸。   可随后他看向林初月,极其认真的问:“将军她没有不同意吗?”   林初月觉得奇怪,阿砚为何还不相信她呢?   她在阿砚面前是不会撒谎的,又何况是这样重要的事情。   但既然阿砚态度这样认真,她当然也不至于敷衍回答。   她回视他,态度诚恳:“我不骗阿砚的,他确实没有不同意。”   想到了那些话,林初月笑了笑:“只是将军他说,阿砚你以后不许欺负我,要是欺负了我,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在林初月看来,阿砚欺负她那是概率为0的事件。   不可能的。   只是在后来的后来,林初月才意识到,欺负这个事情,还真是不能细分。   笼罩了他,近乎一天的愁云,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会尽己所能的待她好。   护她宠她,爱她。   他的面色舒缓,全然没有方才的凝重。他本就长得好看,眉眼精致,鼻梁高挺,平常不苟言笑时,端的是生人勿近,可此刻,这样的邵砚山,却让人想要靠近。   除了十几年前,还是少年时的阿砚会这样眉目柔和,林初月就再未见过如此的阿砚了。   阿砚真的很好看。   “阿砚,我们请阿爹来京城吧!”她眉眼弯成了一轮月牙,“我们要成亲的话,总要请阿爹过来的,也要告诉他的。”   “好。”他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半月就过去,到了邵砚山正式入职翰林院的日子。   翰林编修职能在史书撰修、经筵侍讲,但主要还是在诰敕起草上。   朝中许多职务的任命起草,多由编修所为。事务算不得太多,主要是在熟悉朝中政要,以为后来打下基础。   许多人都说翰林院,就是储相的地方,大多出身翰林的官员,后面都会步入内阁。   如今当朝首辅宋凯中次辅李纬,以及诸位群辅,都是翰林院出身,无一例外。   而林初月呢,半个月前就被林朗拉进了将军府住。原因是,不能让她一个待嫁之人和邵砚山在同一处,这样不合理数。   林初月思量了许久,也觉得有道理。不然也不会这样快就同意林朗的提议,搬进了将军府。   邵全德应再过半月就要入京。林朗特地差人算过日子,一月之后,有一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其实林朗倒还想再留林初月一段时间,只是林初月现在已然年纪不小,在平常百姓里头,她这个年纪,孩子约莫都要两三岁,但林初月却还是待嫁之身。   年龄是一个问题,再者。   她急。   习惯了十年来和邵砚山在同一屋檐下,如今乍然分别,林初月很不适应。   早嫁晚嫁都是嫁,既然时候合适为何不嫁?   只是……时间实在隔得短有些仓促。   林初月原本是想自己备上嫁妆,她自己已然有这个能力,能让自己出嫁的体面。但林朗却不愿,林初月可是他的女儿,嫁妆这样的事情,又怎能让她去准备。   这些年以来南征北战,朝廷对他也有不少封赏,他又几乎不怎么花销,私库充盈。给林初月准备嫁妆,即便是按照公主规格的一百二十八台嫁妆,京城长安街十里红妆,对林朗来说,也不至为难。   既然他有这个能力,又怎么能让林初月自己准备嫁妆,这怎样都说不过去。   林朗倒是第一次这样,一点都不听她的意见,林初月也没办法,总归她的这些私产和银子,不充入嫁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这半月以来,将军府的管事一直很忙,忙着帮林初月清点嫁妆。   也就还有一月时间了东西那样多,需得抓紧。   当然这些林初月都不知道,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自己缝制嫁衣。   这嫁衣,可要比她平时制作的成衣复杂多了,若不是之前有接触过,再加上她和陈二爷那边的绣娘有过探讨,凭她一己之力,肯定做不到。   就算她一人绣花描图如何之快,要在短期内做成这嫁衣也实属不易。   所以这段时间,林初月忙得脚不沾地,除了要天天去陈二爷那边的绣铺,和其他绣娘一起思考准备品绣大会,剩余的时间,就都在她的嫁衣上了。   就连那京中的铺子,林初月除了偶尔会看一看账目,其余的事项就没再管过了。   所以这段时间那铺子的成衣定制业务,直接就暂停。   林初月倒也不在意这笔收入,随它去了。   其实这些,都在她的预估范围以内,都算是有条不紊的在进行,唯一让林初月觉得意外,难以接受的是邵砚山。   他居然比自己想象的,要有钱多了。   不动声色的就买下了林初月之前租下的那间宅子,又在靠近槐安巷长安街那边的位置,买下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   林初月大致算了算,这没个几千两银子可是下不来的。   就这一事情,她还到和邵砚山说过。   甚至隐晦的提了提,如果他现在花钱这样大手大脚,以后怕是会很穷的,但邵砚山却只让他不用担心。   很快,在看到了那份聘礼清单之后,林初月也确实没有担心了。   那上面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让她看了,都吓了一跳。   她都不知道,阿砚这样有钱的。   林初月问他,他也只简单说了一下。说是什么,他之前由于微雕挣了不少银子,因着平时也没怎么用,就都存于钱庄里了。   前几年前一位在渝林书院的同窗向他诉苦,说是他兄长做生意赔了不少银子,还想着东山再起,朝邵砚山的同窗借银两,可邵砚山那位同窗刚成亲不久,都自顾不暇,哪来的银两。   偏偏他兄长又实在凄惨,这才无奈向邵砚山诉苦。   原本也就是抱怨几句,想着邵砚山向来寡言少语,倾诉一番而已。没想到邵砚山听了之后,居然就把自己的钱取出来,借了一半给他同窗那兄长。   两人签订了一份分红协议。   那位兄长感激涕零,说若以后他东山再起了,一定不会忘记邵砚山的恩情,还硬要把那分红再提高一成,邵砚山并没有在意这些,甚至并不指望那位兄长能够还自己银两,他只当是自己一时同情心的代价。   只是没想到,邵砚山同窗的这位兄长,这次居然真的东山再起了,因着京杭运河的开拓,他的生意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甚至还做到那富饶的中部地区去了,让邵砚山分了不少红利。   邵砚山同窗的那位兄长,记着邵砚山的恩情,每年都会以邵砚山的名义存下不少银两,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玉石金器、绫罗绸缎。   甚至去年,那位兄长在海外淘过来的许多新鲜稀罕玩意,也送了邵砚山不少。   但邵砚山也没怎么管,也没工夫管,就都让他把东西存在钱庄里了。   没想到这些年下来,邵砚山居然在那位兄长的提携之下,一跃成为大运钱庄全国所有行号,储银最多的客人。   聘礼清单上的东西,是邵砚山取出来了一部分,因为还有许多在其他分行,难以运送过来,一时间凑不齐,才只有清单上那些东西。   恩,没错,这是邵砚山的原话。   林初月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算什么?   按照林初月未穿书的那个时代来看,这样的事情,就等于说是投资了刚刚起步的马大佬。   运气好到前无古人,后面,怕是也没有来者了。   也没做什么事情,只是简简单单当了一回天使投资人,然后就成了全国最大的钱庄都要巴结的客人。   这个运气……真是绝了。   这样的暴富,也极其难以复制。   要不是因为聘礼这件事情,林初月都完全不知道。   不过看邵砚山的模样,似乎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听到这个消息,林初月除了羡慕这运气之外,剩下的全是嫉妒了。她辛辛苦苦积极经营了这样多年,得到的钱,可要比邵砚山这来的少得多得多,并且,她付出的努力还要比邵砚山多得多。   怎么她当初就不认识这位兄长?   要是认识了,她肯定资助赞助他啊!   说不定到现在林初月还能借着这位兄长东风,成了富甲一方名动天下的女商呢!   当然了,这些林初月也就是想想。   有些运气,真的羡慕不来。   忙完了婚嫁六礼中的其中五项,林初月这才歇下来,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待嫁之身。   当然了,她也不能真的歇下来,她可是还接了陈二爷那边的任务呢。   在品绣大会上,就算拿不到前三甲的名次,也一定要引人注意,宣传他们毓秀和丰足的名声,让大家都一致认为,他们是一匹亮眼优秀,有丰厚实力的黑马。   林初月在初赛上的表现,就已经引起了一阵风波,虽然比不过那流云阁和宝翠楼的绣娘名声之大,但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陈二爷那边的毓秀生意明显更好了,林初月这边的丰足也是。   虽然不全是品绣大会的原因,但多少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因素。   毕竟这品绣大会,京中可有不少贵家小姐盯着呢。   别说那些高门贵女,就连皇室子弟也有不少人在注意。   谁不想用绣艺最出名的绣铺家的东西?   谁都在意名声,谁都追求新鲜,这只是人的常性而已。   当然了,这些在越是有身份的人面前,体现的越是明显。   林初月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定能拿下赋题赛,但至少,本着宣传的目的,他们这一行代表承恩侯府出场的绣娘,肯定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出场。   对此,林初月想了一个主意。   让她们这几位分属不同流派,却又出自一府邸的绣娘,穿一样的衣服,统一服装。   立领窄袖米色襦裙,前胸后背用翠绿色的绣线,缝制了他们毓秀的牌子。   这样颜色的搭配分外显眼,也分外突出重点,让人一眼过去,只能关注到她们身上的毓秀二字,除此之外,也就是毓秀右下角胭脂色丰足的牌子。   丑是有些丑,但宣传效果格外瞩目。   她们这一行绣娘,从入皇宫之后,就几乎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路过的人纷纷都对她们留驻目光,若不是实在有些失了礼数,林初月觉得有些人都想扯着她的衣服仔细打量。   开始是有些不适应,但被人看的多了就好了。   一路都是青瓦朱墙,越过许多道宫门,又走了好一段时间,林初月才到了这次赋题大赛的场地——月华苑。   这也是开朝以来就建立,专供这品绣大会而用,平常倒也不至于空闲着,皇后会在这里设宴百家。   月华苑内,繁花似锦,春风拂面,百花争先吐蕊,芬香扑鼻。   美虽美矣,但这也让林初月不由得想要是有谁花粉过敏,待在这里,肯定是难受极了。   他们一过来这月华院内,就看见这将近百亩的场地中央,整齐就摆放了与她们绣娘数量相应的雕花梨木桌,梨木桌四个案脚镂着杏花,与放置一旁的圆凳花纹相印。   再往旁边看,正对他们这场地之上就有一阁楼,想被上面坐着的,肯定是观赛的贵人们。   其中必然包含了主持大会的皇后娘娘,当然,皇后肯定不会这样快出场,如今坐在上面的,应该就是尚衣监的诸位管事大人。   且看品级,显然要比之前初赛的要高上许多。   这倒不是林初月的猜测,就在这场地中央,张放着梨木桌的正前方,设了几台紫檀案桌,大小要比他们这些参赛的绣娘用的大上许多,椅子上还铺了软垫。就这样的布置,可不就和当初宫外外那次初赛一样的吗?   半月前那些监督初赛的,并不是尚衣监的真正管理事务的大人,那些有分量的,还未曾出现。如今这阁楼下紫檀案桌前,要坐上当初那些评选她们比赛的尚衣间内官,那不意味着,楼上会是尚衣监的管理、佥书。   说不定,那位内廷十二监最有权势的掌印太监也会在呢。   说起这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那可是掌管皇帝,文书印玺的宦官,整个皇宫内廷权力最大的人,厉害的时候甚至权力要比对得上内阁首辅。   林初月记得,李纬能在三年后顺利由次辅升为首辅,这其中,还有不少那掌印太监的功劳。   她一边想着,这边动作也没停下,跟着承恩侯府一道的绣娘,一起去了那旁边的别院检录,登记身份信息,再抽签定所坐的位置。   林中月等人来的算是早的,先检录完,然后抽签定的位置,正欲离开,那边浩浩荡荡就来了一队人。   但看那一行人,上身穿着竹青色的交领袄衫,下身穿着鹅黄色的马面裙,头戴狄髻,服饰整齐划一,显然是同一个府邸的绣娘,看这人数,可不比她们少。   厉害的对手,林初月在心中暗道。 第67章 名次 名不见经传的毓秀。……   “这不是流云阁的王娘子吗, 来的正巧。”   那负责检录抽签的内官扬着笑脸,一边动作麻利的,将装有抽签的纸条的雕花酸枝木匣子, 打开送至这一行人面前。   被那内官称作王娘子的绣娘, 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动作轻缓, 率先从那匣子里取出一张纸条。   她们明明都穿着竹青色的交领袄衫, 但仔细看, 这位王娘子的服饰,显然是要比旁的人华丽上一些。   那王娘子衣领处有一圈朱红,领口下又带着两对金扣, 说话间笑意横生,侧边的梅枝压鬓簪轻轻颤动。   林初月下意识便多看了她几眼。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模样端正,谈不上多么好看,但却有一股自信飞扬的神态。   站在林初月身旁的苏绣绣娘,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凑到林初月耳边, 她低声道:“那位王娘子,是两年前品绣大会的魁首, 今年也才二十三岁。”   两年前品绣大会的魁首,那也就是说这位王娘子拿到魁首时,才不过二十一岁的年纪,能以这般年纪就比过那些经验老道的绣娘, 拿下魁首, 足以见得其人绣艺高超。   “她拿下魁首后,皇上有意留她在尚衣监,不过皇后不愿, 给推拦下来了。”   林初月听着,后知后觉的点头。   她就说,怎的这位王娘子年纪这样轻,就能得尚衣监的内官这般以礼相待。   流云阁是当今皇后弟弟,也就是国舅开设的绣铺招牌,其中出名的绣娘数不胜数着,王娘子更是其中佼佼者。好不容易出了个这样的人才,那位国舅爷肯定是不愿意就这样放人去皇宫内廷,便就让着自己的姐姐,帮忙劝了劝皇帝。   当今皇后在皇帝心中分量可不轻,甚至后宫之中,妃位空闲,皇后算得上是一人独宠。那皇后不愿意让皇帝把人留下来,皇帝当然就顺了皇后的意思。   那一行流云阁的人,一个个都领了抽了位置,随即又去了另一边的院内候着。   林初月要比她们先上一步进了院内,没过多久,就见那一行流云阁的人越过门槛进来,她们就在林初月旁边,隔了一座金漆彩绘五扇屏风。   这屏风只能格挡视线,声音和其他是一点挡不住的。   甚至你稍稍站起来一些,还能从屏风的空隙里窥见隔壁的情景。   林初月除了起初因为好奇往那边看了一眼,后面就没工夫去看隔壁流云阁那边的动静。   都快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功夫操心别人呢?   她暗自出神,在想这次赋题赛的主题,究竟会是什么?她该如何绣作?   “阿月?”叫了好几声林初月都没有反应,苏大姐没办法,只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林初月这才回神。   “阿月在想什么呢?怎么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见反应?”   其实也不能全怪林初月走神,这里人算不得少,苏大姐没有叫得太大声。   林初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在想赋题赛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有什么好想的?”苏大姐有几分无奈,“这主题从来都是皇后娘娘当场宣布,主题都是即兴所取,再费心思去猜去想也是没有用的。”   苏大姐说的不错。   她们毓秀比起流云阁和宝翠楼来说,可算得上是新的招牌,拢共由陈二爷牵头参加品绣大会,也不过才四届的样子,且这四次都未取得什么好的成绩。   但至少,也算是将毓秀这个品牌推出去了,在京中的贵人圈里,他们毓秀拎出去,不至于半天都没有回响。   苏大姐在毓秀也待了有些年头,参与这品秀大会也有三届的经验,只是成绩都不大好。   其实也不能怪苏大姐。   学苏绣的绣娘,本就是最多的,又更何况那些年纪轻轻就有了一定名气的绣娘,大多都被流云阁和宝翠楼招揽去了。他们陈二爷做这绣品生意起步得晚了些,失了先机,才导致了现在落后了人家一截。   但这些年以来,在陈二爷的努力之下,她们已经追上了不少。   听完苏大姐的话,林初月也觉得是,只是她坐在这里,实在有些难以静下心来,不自觉就会想这些。   应该是她太紧张了。   “苏大姐说的是,这主题都是即兴所取,我在这一直想也没什么用,不如趁着现在好好歇歇,平复一下心情,争取待会儿快点想好。”   苏大姐看向她,满目柔和:“阿月你也不必紧张,像你这个年纪能在顾绣上有这般造诣,已经不错了。”   “且你也不用担心,”苏大姐轻轻挪了挪身下的红木圆凳,靠到林初月身边,才又开口,“无论是流云阁还是宝翠楼,擅长顾绣的绣娘都不多,有也算不得精,你不必担心。”   当下京城,主流的绣法流派除了苏绣就是宋绣。   这一绣代画以画入绣的顾绣,倒真没有那样普及。   先不说顾秀的起源,是百年前某位姓顾的极擅书画的高门贵女,且只在内部相传,再说,要学好这顾绣也实属不易,你除了绣得好之外,对书画能力也是有一定的要求。   许多绣娘虽说绣艺精湛,但绘图却并不一定能够与绣艺一般并驾齐驱。   “擅长顾绣的人都不多……”   林初月有些愣住,回想起她这身绣艺,多半还是继承与村长夫人,可在于安城那样的荒野山村都已经有了这顾绣流派,在京中反倒没有那样普及吗?   “是呀,确实不多。”缓了缓,苏大娘又到,“这两届的品绣大会,魁首皆是苏绣出身。”   其中一位是流云阁的王娘子,另一位就是宝翠楼的黄娘子。   当然了,这两位绣娘除了擅长苏绣之外,宋绣也造诣不浅,蜀绣,湘绣等等也有所涉猎,算得上是全才了,只是相比其他绣法流派,苏绣是她们最为拿手的。   那夺得魁首的作品,也都是苏绣的风格。   其实相比其他绣法,苏绣和顾绣算是同源同生,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当苏大娘教林初月双面绣时,林初月很快就能学会领悟其精髓。   除了林初月本身对此有些天赋之外,也和这两种绣法颇为相似有关。   苏大娘又和林初月说了几句,大概的交代了一下,这三届以来分别有哪些厉害的绣娘。   其实,之前也有稍稍提过,只是因为现下闲着没什么好说才又再讲一遍,顺便也加深一下印象。   这品绣大会虽说夺得魁首,可得皇上的一道旨意,原本是鼓励高门贵女们发展精湛女工,但后面,渐渐的就变成了权贵人家争名夺利的一种方式。   虽说依旧是绣娘参与,比较女工,但也由原本的高门贵女参与,变成了高门贵女家的绣娘参与。   在座绣娘,大部分的都是平民百姓,只不过会和京中的权贵有所关系,这才得了参与品绣大会的机会。   流云阁的王娘子为首的绣娘,大多都擅长苏绣。其中王娘子尤为厉害,选色极准,运针灵活多变,在她的手下,那绣线就如同工笔一般,绣绷绸布就如同画卷一般,笔画结合灵动韵致,是写实绣作的厉害角色。   上一届魁首,宝翠楼的黄娘子,同样擅长苏绣兼宋绣功夫也极其了得。去年夺得魁首的作品,就是一幅鸳鸯双面绣。虽比不上王娘子那般逼真灵动,但技巧上确实要更胜一筹,且极善总结,往往秀作都独辟蹊径,胜在一个巧字上。   两者算是各有千秋。   上届魁首虽是黄娘子,但第二和第三都是流云阁那边的人。这两方,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这两家的出头,直接把其他府邸里面的绣娘比到了泥里去。   也正是因为每届品绣大会,流云阁和宝翠楼的绣娘都如此争气,这两家秀铺的名声才会这般蒸蒸日上。   苏大姐把这些又说了一遍,林初月似乎也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也不容易多想了。   她们厉害那是她们的事情,与林初月没什么关系,只要好好发挥做好自己就可。   更重要的是,陈二爷也没要求一定要她拿到魁首,他的意思,只要让其他人看到毓秀的存在就行了。   她何必把自己逼得那样紧?   就算是林初月目前来说最在意的,那京杭码头的铺子,要求也是前三任意一个名次,又不一定要是魁首。   她也是有优势的。   顾绣,擅长的人不多。   随着他们的交谈,又有一行人从门外进来,林初月猜,那大概就是宝翠楼的人。   与她们一样,这些宝翠楼的绣娘,也有相同的服制。   她们上身穿着白绫袄,下身穿着蓝缎裙,腰间系有宝蓝色绸带,绸带垂至裙边。   为首的人气势高昂,脖子上挂着雕花璎珞圈,发间簪着的鎏金蝶恋花步摇,随着她一步一步轻轻颤动。   林初月只看了一眼就能猜出来,这人十有九十,是宝翠楼的黄娘子。   不愧是大长公主绣铺招牌的首席绣娘,果然是浑身珠光宝气,高傲不凡。   这黄娘子看上去应有三十多岁了,样貌要比之前见到的王娘子大上许多,但相比之下,黄娘子竟还不如年纪更小的王娘子那般沉稳。   而偏偏那位王娘子擅长的,是需要多年精湛女工积累下的经验。所谓熟能生巧,若是不熟,又怎会有那样出神入化,下针如神的绣工。反倒是这位黄娘子,另辟蹊径,别样巧思,是更需要一些天赋的。   但总归这两人都是各有所长,能力不俗,在这品绣大会上,有许多府邸的绣娘都把这两人看作目标,都暗自较着劲,即便做不到超越,这两人也总想着能把名次靠近一些才好。   又等了会儿,差不多到了品绣大会正式开始的时间,从外面缓缓走来几位宫女,进来传达皇后娘娘的意思,让里面这些绣娘一个个,按顺序出去院内,坐到自己抽签定好的桌案旁。   林初月抽到的位置,是从左至右的第三排,从前至后的第五行,那纸条上便写着三五。   代表不同权贵的绣娘很快落了座。   林初月往周围环视一圈,从她们身上的服装可以判断,大多同属一家的绣娘都被四下分散开来,就譬如说代表毓秀的林初月一行,以林初月能看到的最近的绣娘,都隔了有五个位置。   虽说这品绣大会主角是绣娘,但却也不缺观赏的贵人。   建在林初月她们面前的这一座月华楼,便是那些贵人观赏的场景。   月华楼正对着这近百亩的空旷场地,从上往下看,可俯瞰到下面的所有动作,视野极好。通常来讲,绣娘在下面绣作,楼上受皇后娘娘相邀的宫中权贵子弟,大多就坐在凭栏边上,一边品尝美酒鲜果,一边欣赏下面的绣娘的表现。   当然了,在月华楼上的权贵子弟,也就是看看整体动作而已,若要仔细看单看某个绣娘的作品,那是不会的。   首先离得太远,细节方面根本观察不到,其次也没有必要,他们根本不是内行人家,来看这品绣大会,主要目的也只是凑个热闹。   只有能在这品绣大会上,能真正得到利益人,才会分外关注这场地上的一切。   林初月刚到自己位置上,就好好的调整了一下圆凳和那雕花桌的位置,尽量便于自己动作。   这雕花红木桌案上,一边放着宣纸、毛笔和墨砚台,另一旁则放着颜色繁多的绣线,和好几匹成色上佳的绸缎自己方便秀娘选择的绣绷。   每张桌上准备的东西皆是相同。   这些东西皆是由尚衣监的女官准备,在她们抽号时就已经开始分发,所以不存在事先串通,让某些人用更好的材料。   林初月大致看了一下,这绣线颜色基本都是常用的,但足有七十二种,色系深浅各有不同,供你使用选择。再看旁边的笔墨纸砚,墨用的是上等的徽墨,纸用的是京城最为精贵的洛阳纸,就连那砚台,都是名品琼山砚台。   粗略一算,仅仅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就抵得上一户他们于安城普通人家辛苦一年的收入。   确认完这些东西没什么问题,林初月收回视线,下意识往自己面前,那座高耸的月华楼上看。   第一眼就看到朱红色的凭栏,再仔细些看,还能透过凭栏,看见坐在旁边的人,人影交叠,瞧去,围观的人倒不在少数。   要说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绣东西,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但这些人离得太远,就完全不在那个范围内了。   林初月收回视线,随即她看见一道青色身影,从月华楼正门缓缓过来。   月华楼正门左右两道分站两排宫女,见那身影过来过来,一个个都卑躬屈膝,态度恭敬。   离得近些,还能听见她们口中的皇后娘娘四个字。   见此情况,在座的绣娘们纷纷离开位置,躬身跪下迎接皇后。   来人戴着双凤翊龙翟冠,两旁垂着珍珠嵌宝石流苏,行走间珍珠流苏摇晃,一身青色直领大袖翟衣,衣领袖口边缘处朱红留底,上面绣着象征身份的金织云龙纹。   明明是暗沉,略微死板的青蓝,但在她的身上,却只觉得端庄大气。   待到皇后娘娘渐渐走近,到了那高台之上,站于前排立着的紫檀案桌前,林初月才看清了皇后的全貌。   面上带着清雅的素妆,五官秀丽端庄,雍容华贵,朱唇上挂着浅浅笑意,中宫皇后的气质便在这处自然流露。   只是见着这皇后,林初月觉得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她先是让绣娘们起身,紧接着,对着这在场的绣娘,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兴许参加过几次品绣大会的人还好,林初月她初次参加,光是皇后这略显客套的夸赞,就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透过这远远距离目视皇后,你只能看见她一双凤眼中的真诚,哪里见得半分敷衍?   被贵为一国之母的人这般夸你,多少会有几分羞愧。   幸好皇后娘娘也没有多说,很快就宣布了赋题赛的主题。   简单的一个字——雪。   清冷洁白,纯净无垢的雪。   当皇后说完主题之后,林初月忽觉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砰的一下,击中了她的太阳穴。   她很快有了想法。   赋题赛总共两个时辰,对于完成一幅绣作来说,这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太少,难的是,要在这两个时辰之内有好的想法,再描好花样,再开始绣作。   幸好林初月,这次想法来得很快。   几乎是敲锣声响起,女官宣布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她就有了想法。   这赋题赛的赛制,和品绣大会初赛有巨大的不同。   品绣大会初赛,只是让内廷女官根据绣品选择合适的绣娘留下,而这赋题赛,则是让着在座参与的所有绣娘在秀完作品后统一上交,再由尚衣监各位女官统一审阅。   其中女官若是觉得这位秀娘的作品不错,就可在绣作的绣绷右下角,用朱笔划上一横。得到珠笔划痕次数最多的前三幅绣作,则呈交皇后审阅,定出魁首以及后两位的名次。   说起来,这赋题赛的制度倒是和科举中的殿试有些相似,最后的决定权都在一个人手上。   当然了,皇后几乎不会由个人私心定下魁首,基本上都是以朱砂划痕数最多的作品,直接授予魁首。   皇后出身定国公府谢氏,满门清贵,虽说皇后的亲弟有份额参加这品绣大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后才格外公允,不容私,若是偏心让着流云阁的绣娘,反倒落了人口舌,于一国之母名声不利。   所以,皇后都不会刻意对尚衣监定下的名次有所质疑,大多只是加评几句。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两个时辰,在结束的最后一刻钟内,林初月收了线,将绣线藏在了绣绷中,她随后又拿起绣绷上下看了看,看着差不多,才把旁边用过的工具都一一收好。   场地内半数的绣娘都已经将作品交了上去。   林初月没有犹豫,拿着绣绷和图纸也一并交了上去。   再然后就是等结果了。   还是在方才的屋内,只不过此时,原本的屏风已经撤了,屋内里间外间打通,敞亮明净。   林初月粗粗看了一眼,院内的绣娘数量也不多,至多三十人,想来初赛,确实是淘汰了不少。   她们毓秀的人齐齐落座一块,在诸多绣娘中格外显眼,原因无它,主要是她们制服那上面印着的毓秀,实在太过惹人注意,除此之外。   其他人都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最多也就忍不住捂着嘴轻笑,都不算太过失礼的举动,只有那黄娘子,看见她们的衣裳,似乎是大吃一惊。面上带着讶然的笑意,瞠着一双眼,一步步走到她们面前。   随后对着为首的苏大姐笑出了声。   “你们这衣服颜色搭配,究竟是谁折腾出来的,未免有些太丑了吧?”   她这一开腔,屋内的诸位绣娘也纷纷跟着笑出了声。   只有她们毓秀的人被嗤笑。   苏大姐毫不在意:“这颜色搭配是如何想出来的,就与黄娘子你无关了吧,总归也是穿在我们身上,若您觉得碍了眼,大可离我们远些便是,何必来这里找不痛快呢?”   苏大姐态度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格外膈应人,黄娘子听见她这么说,脸上的笑意骤变,正想再说几句,就被坐在毓秀旁边的王娘子打断。   “苏娘子这话说的对,你若是觉得碍了眼何必过来呢?真是没事找事,在这等个结果都不安生。”   随后王娘子扫了她一眼,勾着唇角,也不知究竟在笑谁。   黄娘子掐着手指,咬了咬牙才开口:“我这也是好心提醒,反倒叫你们误会了,碍眼确实是碍眼的,但我人好不介意,只是担心你们这样出去的话,会影响你们毓秀的名声,反正我们宝翠楼的审美可不至如此。”   她态度轻蔑,说话间又扶了扶鬓上的步摇。   苏娘子抬头看她,面色依旧平静:“那倒是误会了,反倒该谢谢黄娘子。”   她笑了声继而又道:“黄娘子的审美自是这在坐绣娘中最高的,浑身珠光宝气,这才担得起宝翠楼的名声不是?”   这话就有几分讽刺了,虽说黄娘子穿的是珠光宝气,可偏偏几样大件戴在一起,体现不出重点,乏善可陈。   这黄娘子贯喜欢模仿长公主,可偏偏自身气质又压不住,显得不伦不类。   在黄娘子眼中艳光四射的搭配,在其他人看来,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有些俗气了。   偏偏黄娘子没听出苏大姐口中的讽刺意味,她趾高气扬,梗着脖子一步步又回到了自己位子上。   不多时那边评选便出了结果,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领着宫女,带诸位绣娘去了那月华楼外,听候名次宣读。   虽说这绣娘之中已有一部分是第二次参加品绣大会,但到此环节,仍然免不了心中紧张不安。   这唱名顺序是从后到前,总共也就是十个名次,当然最为看重,最让人瞩目的依旧是那前三。   不出意料之外,后六个几乎都是宝翠楼和流云阁的绣娘,但唱到第四个时名次竟出了意外。   “第四,毓秀苏敏。”   听见这话,林初月由衷开心。   她侧头转向旁边的苏大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了句恭喜。   苏敏也非常开心,这是她参加品绣大会三届以来夺得最好名次的一回,除了自己,也为他们毓秀争了口气。   唱名还未停下。   只听那女官朱唇轻启:“第三,宝翠楼黄芸汐。”   “第二,流云阁王慧臻。”   “魁首,毓秀林初月。”   唱名终了,听见这魁首竟出自名不见经传的毓秀,诸位绣娘纷纷傻了眼!   这毓秀的林初月,究竟是何人? 第68章 待嫁 拿下魁首,紧张待嫁……   让毓秀的人进了前三甲, 已经够扫流云阁和宝翠楼绣娘的颜面,最气人的是,居然这毓秀的林初月还夺了魁首, 可不就是赤裸裸的打她们这些绣娘的脸吗?   诸位绣娘还暗自心里嘀咕林初月究竟是谁时, 那得了名次的十位绣娘,在女官的引领下, 一步步面朝乐华楼第一层的主位过去。   皇后就正坐于紫檀雕凤纹大椅之上, 身后靠着一扇彩绘珐琅屏风, 两旁站着两位内官,其中一边是内廷十二监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另一边则是尚衣监的掌印太监。   这两边, 分立着一众的宫女太监,顺着皇后所在的台阶, 一个接一个到了楼外,但无一例外,所有宫女太监都是低眉垂眼,沉静无声。   林初月一行人过去, 整齐站着的宫女太监,各个目不偏移, 视线都是斜向下方,没有一个人敢对她们多一分注意。   乐华楼第一层极为空旷,中央立着四根褐色顶柱,直通顶层。地上铺着凡邦进贡的彩织地毯, 走在上面, 鸦雀无声静默悄然。   一行人迈着小步,垂首过去,行至离皇后, 约有一丈距离时停下,福身行礼。   皇后身前摆着一张紫檀木金漆雕花长桌,那案上放置着的,皆是这几位绣娘的名字的文书。   每年一度的品绣大会,虽算不得稀奇,但对这些绣娘来说,也是鲜少的出头机会之一,得了名次,就会得到由皇后娘娘亲笔所书,内廷制造的文书一件,另外还依名次排序,赐金银珠宝器物若干。   得了这样的荣誉,就算以后年纪上来做不得那样精致的活计,也同样会受人尊敬,到无论到哪个绣坊都是一块响亮的招牌。   司礼监掌印太监宣读名单,绣娘们依次躬身上前。   领了皇后所赐的文书后又立于一旁。   一个个过去直至前三。   按照规矩来说,这品绣大会的前三应一同上前。   以林初月为首,王慧臻为次,黄芸汐为末,在司礼监掌印太监读毕名单后,三人一同行至皇后面前,随即弓腰屈膝,低头福身。   道了句免礼,皇后颔首示意三人起身,这三人这才站直身体,但仍旧低眉敛目,一个个按次序接了那文书。   “流云阁和宝翠楼的二位娘子,曾经倒是见得,这毓秀的林娘子,却是头一回见。”面前的人语意温柔,眉目含着笑意。   “林娘子你且抬起头来。”   得了皇后的吩咐,林初月到了声“是”,这才缓缓抬头,目光相交的一瞬,林初月察觉皇后一双凤眸似乎怔顿了片刻,但随即她一笑而过。   “林娘子倒是年轻,这般年纪,顾绣就能有如此造诣,属实难得。”   林初月连忙又行礼:“皇后娘娘谬赞。”   此情此景,让站在林初月身旁的黄芸汐颇不是滋味。   去年她夺得魁首的时候,皇后娘娘可未曾这样说过,甚至夸赞的话,也没有单独与她提及,都是对着大家一起夸的。   难道,她还比不上这毓秀,随便旮旯角落里淘出来的磕碜绣娘?   可偏偏在皇后娘娘面前她又生不得气,只得压下心中的情绪,垂着头。   “林娘子年纪小小,反倒分外谦虚,你虽擅长顾绣,但你今日所做的这副绣作,可不只是有顾绣的痕迹。”说着,她招手示意让人把林初月今日所做的绣绷给呈上来。   而后一名宫女缓步而来,双手捧着林初月比赛时那副绣绷。   在林初月身边的黄芸汐和王慧臻,依稀见得那绣绷右下角所批的朱红痕迹。   足足有二十道。   整个尚衣监的管理、佥书、掌院所有的内官加起来,也才只有二十三位吧。   也就意味着除了三位尚衣监的内官没有批红,其他的都批了,细数上下五届品绣大会的魁首,还无人得过这样的成绩。   看完这朱笔所批的红痕,面前这两人不由自主便把视线集中到了绣绷之上,宫女双手所捧的绣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恰好能够容纳一幅画的大小。   品绣大会赋题赛的时间,对于一副精密绣作来说实在算不得长,才两个时辰,要是篇幅长一些,光是绘图的时间,怕就要两个时辰。   总的来说对绣娘们的要求还是非常高的。   所以大部分绣娘,会选择把原本要画的修图浓缩于一小张绣绷之上,这样既不至于失了精华也不至于耗费时间过长,但也还是会存在一些问题,大图的话留白多,更容易留人以遐想的空间,回味无穷,可偏偏费时太长,小图的话,不容易有那样的意境,但好在省时省力。   当然,这些也就看绣娘的技巧,看她们究竟要如何综合。   赋题赛的题目是雪,那副被林初月依照绘图等比例缩小的绣作上,也是一幅雪景图。   江水山川,一片雪芒,唯独在这片白色中显眼的,那便是在那江水之上,一席孤舟,一人坐于舟前,披着斗笠垂钓。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当皇后一宣布赋题赛主题是雪的时候,林初月脑子里蹦出来的,就是曾经学过的这句诗文。   江川之上,一人孤舟垂钓,意境深远,引人遐想。   黄芸汐一看,这魁首的作品只是一幅这般的雪景图,心中有些不满。   虽说这孤舟垂钓确实是意境深远,也算得上是不错,但只是这样,怎么就能打败她那副寒梅傲雪图?   她不服气。   但随后又听见皇后的声音。   “把那绣绷再反过来。”   那宫女低头应了句是,随后纤纤素手,执起绣绷,轻轻一转,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简单的背面线条而已,没想到竟又是一幅图。   初春融雪,百花含苞欲放,争相吐蕊。   这只是单单一幅雪景图就罢了,居然绣绷后面又是一副雪景图,且这两者色调完全不同。   双面绣虽罕见,但也算不上极其罕见,真正让人惊讶的是,林初月这副绣绷在双面绣的基础上还采用了异色绣。   短短两个时辰,她是如何做到在双面绣的基础上还能异色搭配?   不只是黄芸汐,就连站在她身边的王慧臻也十分惊讶。   这毓秀的人,怎会有这般高超的技艺?   这双面绣原本大多在苏绣当中体现,可偏偏林初月这前后两副雪景图,分明体现的顾绣的韵味,若只是双面绣便罢了,还异色异针。   夸张点说,这幅双面异色雪景图,可是博百家之长。   这样一幅绣作,能在品绣大会上拿下魁首,当之无愧。   “黄娘子和王娘子,你们瞧着这副绣作如何?”   问话的是皇后,她端坐在紫檀雕凤纹大椅之上,面色平和,但丝毫不掩饰她对这幅绣作的欣赏。   这些年以来的品绣大会,皇后是头一回见着这样新奇这样巧妙的作品。   而当听闻这位绣娘,是来自京中新起品牌毓秀时,她心中更是讶然。   这么多年以来,皇后还从来没经历过,品绣大会魁首,不是流云阁和宝翠楼的情况。   怎么回事,这样厉害的绣娘,庆阳竟没有挖回自家的流云阁?他没挖回去便算了,那大长公主收下的王总管,竟也没发现吗?   白白让那陈舒敖得了便宜。   既然皇后开口问了,黄娘子和王娘子也需得回答才是。   思忖片刻,王慧臻开口:“绣图精妙绝伦,技艺高超不说,还有双面异色绣这般功底,慧臻自愧不如。”   王慧臻都开口了,黄芸汐不情愿也不行:“芸汐目光短浅,从未见过双面异色绣,如今倒是要感谢毓秀的林娘子,让我开了眼界。”   皇后听了二人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林娘子能得流云阁和宝翠楼二位招牌绣娘的认可,真是几届大会以来的头一个。”   虽说现在这幅绣作完成度极高,很好的,但在开始下笔绘图之前,林初月是非常忐忑不安的。   具体绣什么,定位与方向如何,林初月早就想好了,但她也有思考过,如果只是绣一幅简单的雪景图,那么肯定难以在这品绣大会上出头。   所以,她必须别样巧思,别出心裁。   之前她和苏敏学过双面绣,她也有拿过几副自己在家绣的花样子给苏敏看,苏敏见了,夸赞她领悟能力极好。   也是因为得了苏敏的夸奖,林初月自己发散思路,朝着这双面绣的方向又延伸了一些。   双面绣,除了要求绣作背面针脚整齐,还得另外构造出一幅绣图,但只要你注意小心调试,对针线掌握极其娴熟,也不会难以做到。   真正难的是你收了针脚,还得构造出另一幅与这原本正面颜色相差颇大的绣图。   这段时间林初月一直都在往这方面下工夫钻研,除了绣自己的嫁衣,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折腾着双面异色绣上了。   但总归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有了些成果。   林初月的双面异色绣小见成就。   可仅仅只是小见成就,就敢在这品绣大会上做这样的尝试,还是很需要勇气的,但幸好,林初月运气足够好,她没有失败。   得了名次,拿了赏赐,又能顺利的把他们毓秀的招牌推出去,简直三赢。   但令林初月为难的事,得了品绣大会的魁首,还能得到皇上的一道旨意,这旨意究竟要什么,林初月还未能想好,只得老实和皇后娘娘交代,把这事往后推了。   之前的品绣大会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皇后应了她,说等到林初月想到要什么时再说也可。   又在月华楼待了一会儿,林初月这才和毓秀的绣娘一道,踏上离宫的路。   她们毓秀的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喜色,丝毫不在意各路宫人,在遇见她们时瞧见她们身上所穿服饰那诧异的眼光。   一行人脚步不停,林初月就站在苏敏旁边。   “阿月真是厉害,首次参与这品绣大会就能获得魁首,这件事情要是让陈大人知道,定然会开心的。”   要说全凭实力拿下这次魁首,林初月实在担不上,她这回多少沾点运气成分,也多亏面前的人几月前教她双面绣。   “能让陈大人满意自然是好的,这次苏大姐也不错啊,拿下了第四,我们毓秀取得这样的好成绩,想必目的依然达到。”   听着林初月这话,苏敏暗暗点头。   她们这日才赛完,名次的事应再过几日便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很多人都会知道她们毓秀,知道她们这次品绣大会上的表现不凡,也会有许多听闻此事的人,将他们的视线偏转到毓秀身上。   他们的毓秀,终将会越来越好。   苏敏还想和林初月再说几句,就见一旁的宫门走出一行人,与她们这队不期而遇。   她们毓秀的绣娘作为宫外的人,自是不知这宫内人的身份,大多也只能凭服制来判断品级。   但自然有引路太监,关于这事她们也无需担心。   那银路的太监瞧见面前这行人,脸上连忙挂起笑容,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国舅爷。”   身后的林初月等人也跟着行礼问安。   这国舅爷并无官职,只是因着皇后的缘故,与当今皇上有一层连襟关系,但即使国舅爷并无官职,人家也是出身超品国公府的嫡子,这内廷的宫人们,哪一个见了他,不会对他行礼的?   谢庆阳微抬下巴,示意她们起身,转身欲要离开时,却瞅见她们身上绣着毓秀二字。   毓秀啊,他刚从王慧臻那听来消息,这次毓秀的人拿了魁首,他们流云阁只占了个第二,说起来倒还有几分可惜。   谢庆阳皱眉,啧了啧舌。   一行人见他没有表示,也不敢乱动,只站在原地。   “你们中,谁是这届大会的魁首?” 他走了几步,越过那引路太监,来到这毓秀的绣娘身旁。   既有人问,林初月也只能依实回话。   “回大人的话,是民女。”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行礼。   谢庆阳扫了她一眼,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身衣服,实在是太丑,毫无审美,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衣服?   想到这毓秀好像是承恩侯府陈舒敖名下的,谢庆阳不自觉面露嘲笑。   陈舒敖眼光不太行啊!   心下有几分得意,谢庆阳面色略略缓和,他让林初月起来,可就当林初月起来那一刻,谢庆阳一下便注意到了她。   这人,不正是之前在那京杭码头的店铺,和他打赌的人吗?怎么突然就成了毓秀的绣娘?   也就是说,他们流云阁不仅失了魁首,他还得赔眼前这人一套那样大的铺子?   谢庆阳气的眉心突突。   在目光相交的那一瞬,林初月自然也注意到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前不久才与她打赌的那位权贵小公子。   林初月当初就猜到了此人身份显赫,可她却没想到竟然会这般显赫。怪不得她总觉得皇后娘娘面容似曾相识,原来如此。   不过那日,她也没做错什么吧?   说起来这位国舅买下的那间铺子,还得转手卖给她呢,想到这里,林初月一下子矛盾的心理突然好了很多。   “林初月你何时与那陈舒敖有联系的,居然成了他们毓秀的绣娘?”   早知这人有那般手艺,他当时就应该把她挖来流云阁。   可那时,他只把她看作一个心思简单,不知京城水深的女赏,哪里知道她还会女工,且还是个绣工精湛的绣娘。   要早知道是这般情况,那现在品绣大会的魁首就该是他们流云阁的。   谢庆阳心中烦闷,可却不见林初月回答他。   “怎么,有什么说不得的?”   国舅突然变了脸色,在林初月身旁的苏敏,赶紧向林初月眼神示意,让她仔细说了。   好好的还为难上了?只是问和陈舒敖关系,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可又怕他今日所为在宫中被人知晓,传到她姐姐耳朵里,说他欺负一介弱女子。   谢庆阳无奈极了。   而后他招了招手,示意林初月上前。   看林初月还没懂他的意思似的,他只得开口:“你过来。”   林初月后知后觉的点头,随后迈步上前。   两人一道,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走至了朱红色的宫墙边。   谢庆阳身边的仆从厉声疾色:“张望什么,国舅爷问话有何好看的?”   一群人才赶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好了,现在没人听也没人知道了,林初月你和我说说,那陈舒敖是使了什么手段,把你拐进他们毓秀的?”   大可开个条件,谢庆阳自信,他们流云阁的待遇肯定要比毓秀好。   林初月面色为难,但人家都已经帮她避开了耳目,只想听个答案,倒也不是不可以说,犹豫了会儿,林初月将她和陈大人之间的关系娓娓道来。   谢庆阳听着,脸色更加不好。   也就是说,他没可能把林初月挖过来了?   “这个陈舒敖运气可真是好,得了你这样一个伙伴,还顺便得了个绣技高超的绣娘。”   虽是讽刺的语气,但话里却夹杂着显而易见的酸意。   他自认方方面面都要比陈舒敖运气好,却不想……   气人!   “那国舅爷……”   “喊什么国舅爷,你之前不是叫我公子的么?”   谢庆阳这会儿,纯粹只是气那陈舒敖运气比自己好,随便找个地方撒气罢了。   林初月自然不知道谢庆阳心里想的这些,以为他只是不想听人喊他国舅爷,于是便改了称呼。   “谢公子可还记得我们之前签的那份赌约?”说着,林初月从善如流的从袖袋里拿出来,然后展开摊在谢庆阳面前,“您说过,我若是在这品绣大会上拿下了前三中的任意一个名次,那铺子就是要让于我的。”   怕这面前的人太过生气,林初月还放软了语气。   谢庆阳虽生气,但却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你夺了魁首,那改日你便去京杭码头那边的铺子,我同那边的管事说声,会把房契和地契准备好。”   闻言,林初月喜不自胜:“那就多谢国……”   她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多谢公子了。”   谢庆阳看了她一眼,甩袖转身便走。   他身后的仆从连忙追上。   “国舅爷您等等啊!”   林初月又回了毓秀一行,很快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踏往返回的路程。   苏敏有些担心她:“刚才那国舅爷朝你问了什么话,我见他脸色不大好,会不会对你不利?”   林初月笑而不语,只让苏敏别太担心。   品绣大会的事情一结束,林初月心神都松了一道,接下来,她就只需在将军府安心准备着出嫁就可。   说起来安心,这哪里安心的下来。   虽说许多事情都有将军府的诸位管事帮忙分担,她确实不需要操什么心,但林初月还是仍旧紧张。   这日子一天天近了,忐忑不安也愈演愈烈。   这嫁衣已经绣的差不多,听他那位将军爹爹说嫁妆也已经准备好了。   可她仍旧控制不住心中的紧张,又似有几分期待。   前些日子,她抽空她与陈大人聊过一遭,把京城内外的事情都交给了自己放心的人,给自己暂时休了一段假。   陈舒敖也知她将要出嫁的事,遣了几个得心的人去帮她应付京杭码头那边铺子的事项。   那边铺子才刚开起来,有许多事情林初月帮不上忙,那些伙计也没得经验,幸好有陈大人帮忙才得以解决。   她手头上没什么事,想来应该是空闲自在,安心待嫁的。   只剩短短三日,林初月几乎日日林初月几乎日日坐立难安。   算起来,她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未看见阿砚了。   林朗自然也看出了林初月的焦急,可他却也没什么办法。   之前想让林初月散心,让林初月和他麾下几个将军的家的姑娘一同出去玩。   玩是玩了,但他察觉他们阿月玩的似乎相当疲惫。   也难怪。   同林初月一起的那几个将军家的姑娘,皆是将门虎女,个个生得英姿飒爽,林初月看起来就比人家要弱了一截。   比起林朗来说,林初月的体质要更像顾念秋一些。   一行人出去骑马,开始林初月还觉得有趣,渐渐的时间久了,就觉得有些磨腿有些难受,但其他人都开心极了,策马飞扬兴致高昂,林初月也不好太煞风景,只得忍着痛,一起玩耍。   开心是开心,可是一天下来,林初月两条腿几乎都是废了,在这之后,林初月再也没想过要出去,她还是更适合安心待在家中。   这日,她院门外的丫鬟突然过来传信。   说是她阿爹入京了,今日刚到的。   听见这话,林初月收拾东西,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去见许久不见的邵全德,就被林朗拦下。   林初月皱眉:“爹爹为何不让我出门,阿爹好不容易历尽艰难入京,我身为女儿自然是要去陪他!”   她是真的很久没有见着阿爹了,算起日子来,几乎都快要有半年了,也不知阿爹如今怎样,身体可还好,这一月多的路程,他可还吃得消。   她这样担心,偏偏爹爹又不让他出门。   林朗心中吃味,但也知道林初月的话实属人之常情。   那邵全德辛苦将他们阿月抚养长大,甚至为了阿月,自己还耽误了看病的时机,于情于理他都该厚待邵全德。   可是,这几日是绝对不行的。   “阿月,不是爹爹不让你出门,你可知再过两日就到了你成亲之日,那邵全德现在可是与邵砚山在一处,你又怎好去与他们相见呢?”   林朗说的有道理,林初月心里虽还有些不甘,但也没办法。   再过两日,再过两日就好了,她就能见到阿爹和阿砚了。   两日确实过得很快,为了安神等待,林初月甚至还抽空绣了一只香囊和一条帕子。   在有事可做的时候,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这日,将军府张灯结彩处处喜庆,原本庄严肃穆的将军府,多了这满面的红色,竟有些意外的亲和。   林初月早早的就醒来,除了漱口净面是林初月最后的坚持,其他事项都由一众丫鬟和为首管事嬷嬷群立在她身边伺候。   一个时辰下来,坐的林初月都有些腰酸腿麻。   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林初月一时间有些恍然,可还未来得及细看,她就被伺候着换上了由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   先是有里层的中衣,之后再是外袍。   朱红色的金秀麒麟鸾凤圆领袍,双肩处并列着两条团花彩带金色斜披,下面挂着龙凤呈祥玉佩,革带系在腰间,下身是葱绿地妆花纱龙襕裙,脚下踏着朱红缎面绣花鞋。   龙襕裙被掩在圆领袍下,秀鞋被龙襕裙遮挡,只见底边一层金色葱翠。   这一身华贵,也相当的沉重,压得林初月肩头都要成直不起来。   可却还为完成,既是凤冠霞帔,自是少不得凤冠。   林初月看着那顶翟冠,上面坠着宝石珍珠,冠顶两只金凤立于左右两边,嘴里衔着由珍珠制成的挑牌,下沿坠着两只红璎珞。   管事嬷嬷将那顶翟冠捧在手上,小心的帮林初月带好。   看着就觉得珠光宝气分外沉重,戴在头上也是如此。   那翟冠刚放下,在管事嬷嬷松手的那一刻,林初月就感觉到了分外的沉重,压得她头皮一紧,直起脖子也有些费力。   此时此刻再看镜中的自己林初月,那份不真实的感觉愈发明显起来。   镜中的自己,粉面桃腮,一双柳叶眉被修得极细,微微挑起,原本的杏眼在妆容的加持下,显得宽而长,水光莹莹,朱唇一点,格外明艳娇美。   别说是旁人,林初月都觉得她有些认不出自己来。 第69章 招惹 是你先招我的。   在林初月的印象中, 自己从未这样好看过。   为她施妆的嬷嬷就站在身边,看着铜镜中的林初月,不自觉喜上眉梢, 上下检查了一番, 又帮林初月理了理领口。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又笑着开口:“小姐这般貌美, 待会儿姑爷见了必定心生欢喜。”   “是吗?”   阿砚看了, 会心生欢喜吗?   林初月看着镜中的自己, 有些不真切,她伸手碰了碰挑牌上的珍珠,珍珠晃荡, 起一圈涟漪。   “这冠子,很好看。”   确实很好看, 上面的牡丹翠云花纹精致巧妙,林初月一眼看到便喜欢上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有些压脖子。   嬷嬷拿起帕子, 掩唇笑了笑:“确实是好看得这翟冠虽说是加紧定制,但我瞧着比许多公侯伯府里的嫡女出嫁, 都要华美许多,将军可是用了心思的。”   “但还是因为小姐貌美,才衬得这翟冠更好看了。”   林初月眸光微动,轻扬唇角浅笑, 一双眼中仿若含着盈盈秋水, 清澈而诱人。   一旁的丫鬟便端着朱红金漆的托盘上来,托盘中间摆着一方花团锦簇红盖袱。   林初月侧眸看那盖袱,心口跳的忽而加快。   看出了林初月的紧张, 那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双肩宽慰道:“小姐不必紧张,李儿和朱儿都会在旁边陪着你,我也在呢。”   她轻轻点头。   嬷嬷早早的就与她说过,这婚嫁礼节繁琐,兴许得大半天都吃不上东西,所以起来就让人给她备上了几块去了核甜枣,用布袋装着笼在袖中,若是饿了便取出一颗吃。   那布袋便藏在她袖中,她悄悄攥着。   朱红色的锦缎盖袱盖上之后,林初月再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只能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裳裙摆。   这种陌生的感觉,又让她心中有几分恍然。   嬷嬷在一旁,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小姐,前头热闹起来了,迎亲的队伍该是进来了。”   林初月下意识就要抬头出去看,但她忘记了自己,这样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她垂着头笑了笑,听着愈发接近的鼓乐吹奏声,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将军已经出门迎接姑爷了,姑爷马上就进来了。”   林初月低声道了句好。   没过多久,林初月也被引出了屋门。   她跟着侍女一路走到了主屋的大堂之上,虽说看不见,但林初月能察觉得到周围又人,且数量不少,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就攥紧了袖子。   站定后,林初月直立面前的人。   听后一旁赞者的唱引,她朝林朗福身拜了四次。   每一次林初月都拜得很慢,她生怕头上的翟冠由于她动作太快而滑落。   礼毕,她行至林朗身前。   按照这时的规矩来说,她应听林朗的训诫。   “阿月,”林朗声音有些哽咽,“去了那边,好好与他相处,若是想我亦可归来。”   明明是喜庆的日子,林朗却红了眼角。   他缺席了林初月十几年来的成长,却也能有机会亲自把她送离自己。   不舍、难过却又庆幸。   “阿月从命,谨遵爹爹教诲。”   林朗扬眉大笑连声道好,眼底的湿意被他压了回去。   林初月母亲已去,所以此刻就只有父亲的教诲。   随即,她跟着赞礼的唱引,朝着林朗再拜四下。   这边礼成,林初月在侍女的引导下,一点一点,轻轻慢慢的上了那顶八人抬的花藤大轿。   帘子垂下,这一方天地只留她一人,方才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缓。听着身旁吹奏的鼓乐,此时此刻,林初月的紧张消散的一点不见,只剩下开心了。   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如何,但林初月知道,在最前面她的阿砚一定和她一样,也穿着大红色吉服,也肯定要比跨马游街那天,更加好看。   她这一路,十里红妆,越过长安街,直朝柳枝胡同而去。   林初月在轿内看不见外面的热闹,但确实要如他所想,这外面的景象,比她当初看那进士跨马游街有过之而无不及。   鼓乐仪仗,花灯夹道,热闹非凡,大街小巷的百姓听闻这样的阵仗,有空闲的,没空闲的都挤到街道两旁,翘首以盼,看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见着是有人迎亲,有些还在路旁,面上带笑,大声说着吉祥话,见有人这样做得了赏银,路旁的人纷纷模仿。   只是林初月没瞧见,要是她知道了,看见了邵砚山给路人打赏,还是这样大的手笔,定是要说他铺张奢靡了。   反观邵砚山,比起夸官那天,此刻他面上的笑意更加真挚明显。   与夸官游街那天相似,他乌纱帽间左右各簪着两朵金花,穿着大红圆领鸂鶒补子吉服,肩上斜披着一红色金纹锦缎,披红挂彩,他始终眉目缓和,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   这番打扮,使得他平常疏冷淡漠的气质都收敛了几分,整个人柔和温吞,如明月清风。   街头依旧热闹,街旁站着的百姓,似乎还在热议着这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   “我怎么看着这接亲的新郎官颇为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站在旁边的人,笑着拍了拍他肩头:“眼熟是该的,前些时候跨马游街的新科榜眼,不就是这位吗?”   那人听了面色惊讶:“新科榜眼高中不久就立刻娶亲?难不成又是被何人榜下捉婿了?”   身旁的人垂着眼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什么密不可宣的秘闻似的。   “新科榜眼娶的,可是那镇国将军家的女儿?”   “就是前些日子才寻回失散多年亲女的镇国将军?”   “那可不是。”   犹记得镇国将军那日认回亲女的场面,宴请百家,只要有人上门道贺,都分得了一份赏银,有许多人挤破了头去到镇国将军府门口,只为说上一句祝贺,拿那一分不少的赏银。   先头发问的那人悠悠叹了口气,低声感慨:“那新科榜眼可真是好运气,这边高中那边又做了镇国将军的女婿,双喜临门,真是羡煞旁人啊!”   身旁的人瞥了他一眼,哼了声:“你当这镇国将军的女婿很好做?”   “人家新科榜眼是什么品貌,又是何等的文学才识,这可是运气二字就能言说的?”   那人呵呵笑了笑:“那倒说的也是,可不只是运气。”   “再说了,你以为镇国将军为何要找新科榜眼做女婿?”   旁边的人侧头看他一脸好奇:“为何?”   “还不是因为将军那位失散多年的女儿。”   那人又问:“郎情妾意?”   “倒不只是这样,将军那位失散多年的女儿,是由新科榜眼的父亲抚养长大,还有这样一份恩情在的!”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还了解的这么清楚?”   回答的那人,垂着头笑了笑面上竟有些不好意思。   “镇国将军认亲,那天我也到他府上凑了份热闹,听见许多人说这才知道的,再说了,那镇国将军原本也没打算把这事藏着掖着,场面弄得那样大,许多人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你竟也讨了份赏银!”   那人倒也不在意:“有便宜不占?况且还是人家白给的便宜!”   “ 哎哎哎!新郎官过来了,赶快想想说什么,这边也有赏钱的!”   林初月坐在花轿之内,虽说这上头铺着软垫厚厚的一层,但坐着久了伸展不开也是觉得有些疲惫的。   这一路走了太久,摇摇晃晃一颠一颠的,林初月,都险些要睡着了。   她原本今天就起得早,这下就更觉得疲惫乏累。   她轻轻靠在花轿上,精神渐渐松散下来。   林初月一双眼眨了眨,在将将又要睡下去的时候,轿门被轻轻敲响。   轿门外的赞者轻声道:“小娘子已经到了,下来吧。”   闻言,林初月立刻清醒,她当即伸手掐了掐自己腿间,集中精神后,跟着侍女一道缓缓下了轿门。   林初月对这间屋子很陌生,她一次都未曾来过。   按照规矩,她现下应是在北面站着,而阿砚应该是在南边,他们这道行至一处后才要步入屋内。   蒙着盖袱,林初月看不见路,只得低垂下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地面,仔细躲避障碍。   也因此她走得很慢,过了好久才到了门槛处。   虽走得慢,但她这样却很累。   “阿月伸手。”   极熟悉的声音,林初月下意识便伸了手,而后她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裹,那只手的主人一步步牵引着她。   “抬腿迈步。”   林初月低低应了一声,跟着他一起进了屋内。   进了屋内之后,林初月的手便被松开,似乎刚才那一下仅只是她的错觉。   在赞者的引领下,他们两人走到了各自席位身旁,一东一西面对而立。   在赞礼的唱引下,二人面向堂内主位坐着的邵全德拜礼,而后对立面向而拜。   此时,拜礼已成。   林初月松了口气,总算她这一路不曾出过错漏。   堂内笑意阑珊,林初月的心绪渐渐平稳,随后她跟着侍女一路进了新房。   待到屋内坐下后,一旁的嬷嬷帮她揉了揉肩,一时间,酸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小姐可饿了?”   “我不饿,就是这翟冠太重了,何时才能摘下来呢?”   她的脖子又酸又疼,得费好大功夫才能直起来。   “再等等,姑爷进来揭开盖头就可以了。”   林初月嗯了一声,只得坐下等候。   但并未等太久,邵砚山就进来了。   “姑爷来了。”   “姑爷。”   邵砚山垂眉应声,随后迈着步子走到林初月面前坐下。   “阿月久等了。”   他的声音温和,似有抚慰人心的能力。   林初月轻声笑了笑:“没等太久的。”   嬷嬷从旁取来玉质清透的如意,递交于邵砚山。邵砚山抬手执起玉如意,朝着那红色锦袱轻轻一挑。   盖头揭开,即便只是那微末可忽略不计的重量,林初月仍感觉头皮一松。   因着盖头遮得太久,林初月许久未能见光,一下子被揭开,眼睛还有些不适应,眨了几下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仅仅只是一月未见,林初月却觉得邵砚山像是变了很多,五官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气质却变了许多,原本淡漠内敛的人,今日一看竟毫不掩饰脸上的喜色。   眼角眉梢都是轻松愉快的。   这样的邵砚山,林初月很少看见。   两方视线交叠,邵砚山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很久。   还未等林初月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一旁的嬷嬷领着丫鬟们纷纷跪下。   “愿小姐姑爷以后事事如意,顺心美满。”   两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赞礼道了声“斟酒”。   随即嬷嬷起身,领着丫鬟取了屋内桌上摆放着彩绘青瓷酒樽,往卺内斟酒,而后放置于托盘之上,送到两人面前。   两人各取一只,一同饮下,随后由嬷嬷将两只卺合在一起,祝愿二人同牢合卺,百年好合。   斟酒之后就是进馔。   只听赞礼唱到“进馔”,这边嬷嬷和丫鬟,又取了早就准备好的子孙饽饽过来。   林初月与邵砚山都象征性的尝了一口。   屋内得一众人等齐声祝贺,愿二人多子多福。   很快林初月就注意到,这个子孙饽饽好像没有煮熟。   面里夹着生粉。   幸好她这口咬的不大,不然都很难咽下去。   “小姐可是生的?”   林初月点头:“生的。”   都夹着生粉,可不都就是生的么?   众人听完林初月这话,笑意更显。   很快,林初月也意识到了,她觉得耳根有些烧。   这边礼成,赞礼和赞者一同退下,回了大堂内的宴席之中。   一屋之内,除了林初月带的嬷嬷与丫鬟外,就剩下与她坐在一处的邵砚山。   “阿月我先去前堂,等会儿过来。”说着,他握了握她的手心。   林初月看着他,一双眼里水波流转,片刻后低低应了声“好”。   这屋内就只剩下林初月以及一众嬷嬷丫鬟了。   嬷嬷走至林初月身前对她道:“姑爷这会儿去会客了,听闻来了不少人,除了姑爷的同僚之外还有将军的好友至交。”   “恩。”   而后林初月问:“我可以把这头上的东西取下来了吗?”   嬷嬷笑着说可以。随后让着一众丫鬟帮林初月摘下翟冠,脱了外袍,打了清水擦拭干净脸,又换了身简便的衣服。   看着镜中又回归原本面貌的自己,林初月悄悄松了口气。   “小姐可饿了?”   林初月倒确实有些饿了,一整天下来,除了早间饮了几口水,路上吃了两颗枣外,其他的真是一点没有了,又何况刚才那子孙饽饽还是夹生的,硌着她嗓子眼都有些疼。   嬷嬷赶忙让丫鬟去厨房取了一碗清粥,伺候着林初月吃完。   有些东西下肚,总算缓解了会儿身上的疲劳,林初月算是恢复了几分精力,只是她肩头脖子还有些酸,想来,就是那一身厚重的冠服带来的后遗症。   成亲实在不易。   林初月原本觉着先前的采纳请期,已经算得上是礼节繁琐,未想到今天的迎亲更胜一筹。   明明她都没做什么,却累得厉害。   晚间气候有些凉,嬷嬷又给林初月套了一件披风。   想着阿砚兴许还有一会儿才来,她又让丫鬟拿出了那本她珍藏已久的话本,靠在榻上独自翻阅起来。   起先,她还觉着屋里的灯挺亮,看那话本正好,可渐渐的夜色深了几分,她再看那画本时,有些字眼就已经模糊了,需要很努力去看才能看清。   这会儿可就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肯定是很伤眼睛的,想到这里林初月立即收了书,让丫鬟帮她放好。   她躺在那榻上浅浅的睡了会儿。   再等林初月辗转醒来时,身上多盖了一条毯子,她揉了揉脖子,把毯子掀开,正欲去里间时,才注意到里面似乎有人。   隔着花鸟书画屏风,借着昏暗的灯光,林初月大致看出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悉悉索索是衣料摩擦发出的声音。   倒像是在换衣服。   “小姐您醒了。”   林初月偏头去看,是守着她离她不远,就坐在桌旁的李儿。   她点头:“里面……”   “姑爷回来了,瞧着您在睡就没让我们把您叫醒。”   林初月点头:“我也进去吧。”   李儿就跟在她身后,正想扶着她一起进去,刚走了几步,林初月就停下脚步。   “李儿你就到外头候着,有什么事我会叫你的。”   李儿垂着头应下,随后又坐回了外间。   林初月进去的时候,邵砚山正要出来。   他想着林初月在那小小的榻上躺着,睡久了身子会不太舒服,想把她抱进来休息。   邵砚山会客时饮了些酒,怕身上的酒气熏着林初月就先去洗了澡又换了身衣服。此时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外头只罩了件月白直身,襟带还未系好。   看见林初月过来,他面上带着笑,又瞧她发丝有些乱,下意识伸手帮她理了理。   “头发压歪了。”   听见这话,林初月不由的皱了眉:“是不是很丑,我要去看看。”   也不给邵砚山反应的机会,兀自去了里间,坐到妆台旁,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发现自己鬓角上的一缕头发被压出了一道折痕,已经翘起来了。   用力往下压也无济于事。   早知道就仔细理顺头发再睡。   林初月心中有些悔恨。   在那榻上躺了许久,意识是清醒了许多,但她睡得不舒服,缩着腿蜷着脖子,浑身都是酸的。   在看面前那一张大床,上面铺着松软的床垫被子,她恨不得马上就扑过去。   邵砚山就跟在林初月身后见她盯着那张床,似乎想要休息的模样,便开口问她。   “阿月累了,想睡?”他笑得温和,“想睡便睡吧,现在时候也不早了。”   林初月点头,解开身上的披风,乖巧地躺到了床的里侧。   见邵砚山站在床边,脸色有几分犹豫,林初月便开口叫他。   “累了一天了,阿砚不休息吗?”   他倒是不累,但阿月都这样说了,他也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脱了外面那件半罩着的直身放置于花梨木衣架上,而后灭了床旁茶几上燃着的灯,随后缓缓掀开百子千孙被的一角,动作轻缓的躺到了她身侧。   几乎是他一躺下,林初月就伸手过去,牵了牵他的手掌。   “阿砚,你我都一个月未见了,这期间你可曾想我?”   “有。”   但不是想,而是很想。   近一个月来,他不太适应没有林初月的生活。明明许多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无论是洗衣做饭亦或是打扫,甚至因为换了新住所,招了许多的丫鬟仆人,这些他都用不着自己亲力亲为。   每次从翰林院回到这新住所,邵砚山总有淡淡的陌生感,不只是因为对这宅子不熟悉,更是因为在他看来,这里似乎只是一个落脚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   空旷,寂寥。   他想,林初月或许不会喜欢这里。   在邵砚山的印象中,林初月很喜欢布置家里。偶尔闲暇,喜欢侍弄那些花花草草,总要多些嫣红柳绿的颜色她才会开心,好像这个习惯,是在于安城那会儿就有了。   但这个新住所,除了青灰白就是黑,都太枯燥乏味,她肯定不会喜欢。   几天前休沐的日子,邵砚山搬了许多花充盈他这院子。   他一直记得林初月很爱茶花,对其他的没什么喜好,所以搬来院里的皆是茶花。   单瓣,重瓣,红色,紫色,白色,邵砚山能想到的种类都植了一些过来,但他不太擅长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只能请人来了。   闲暇之余,他偶尔也会驻足看那园林师傅是侍弄花,他想,兴许以后阿月过来的时候,在折腾这些的时候,他学会了,也能同她一起。   时间很凑巧,他们的婚期差不多就是茶花的盛放期。   茶花就在院子里盛放。   他瞧着都觉得开心,又何况是她呢。   林初月手指勾着他的手指,还在他手掌上轻轻拨弄着。她以为阿砚还会再说些什么,没想到等了半天就只是一个有字。   手上的动作停了,林初月侧过身来看他。   “只是有吗?”不等邵砚山回答,林初月又继续到,“我可不只是有想阿砚,我是很想阿砚。”   她把头凑过去几分,接着道:“我在画画的时候会想阿砚,在做女工的时候会想阿砚,在看京城里那些铺子的账目时也会想阿砚。”   “有时我都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魔怔了,哪里会有人这样思念另外一个人的,可明明我们就离得这样近。”   他们都同在京城的一片天空下,可不就是离得近吗?   没听见邵砚山说什么,林初月勾起他的手指捏了捏,又道:“我想我肯定是太喜欢阿砚了,不然又怎么会这样?”   她抬手撑着腮,一双眼看着他问:“阿砚你说对吗?”   她看见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或许是。”   “什么叫或许,那肯定是啊!”   林初月都长得这样大了,怎么会分不出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情绪,以前与他离得近,还好没能察觉出来,但这一个月以来,林初月越发确定,她真的很喜欢阿砚。   阿砚长得好看又待她那么好。   能嫁给他,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林初月突然觉得有些不平衡,她都说了这样喜欢阿砚,但阿砚对此反应又这样平淡。   “阿砚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   越想越觉得不平衡,林初月松开了他的手,想挪动位置,远他一些。   可还未等林初月松手离他有一寸的距离,他就又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我很喜欢阿月。”   林初月觉得这话没什么可信度,倒像是为了不让她生气而刻意说似的。   “阿砚不必勉强自己。”   他从小性格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不太在意的模样,似乎没什么能牵动他的心情,整得跟个世外高人一样。   这些林初月当然知道。   可这是成亲呢新婚夜呀,那怎么还不知道哄哄她。   按理来说,自己比他大一岁应该理解他才是。她这样是有些任性的,可一生唯唯一次的成亲,她就想任性些。   “我没有勉强自己。”   “我不相信。”   “那阿月要怎样才能相信?”语气都有几分无奈了。   他支起身体凑到林初月身前,与她面对着面。   看着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眼 ,微微张开的粉唇,他眉目更加温和,俯身下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阿……砚”   刚才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好像阿砚还主动亲她了?   百子千孙被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不轻不重的触感,拉回了她思绪。   林初月又叫了他一句。   “阿砚。”   邵砚山看着那微微翕动的唇,目光有片刻恍惚,随后他倾身上去,覆上了那片唇。   辗转反侧,两人的呼吸都有些重了。   借着从床边窗帘洒进来清亮洁白的月光,林初月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他皮肤白皙光洁,鼻梁高挺,一双眼沉静而又深邃。印象中,阿砚的唇颜色应是寡淡的,浅浅的粉,但现在却有些艳,还带着几分濡湿。   他一头黑发垂下,发梢正好碰到了林初月刚刚放出来的手,发稍搭在她手背上,勾得她有点痒。让林初月不自觉伸手,想要拨开他的发梢,但触及这段乌黑的发丝时,林初月惊然察觉,手感居然不错。   柔软顺滑,比阿砚本人乖多了。   林初月笑着说:“我以前居然不知道,阿砚的头发还长得这样好。”   乌黑柔顺和她的发质差不多,但她平常也没见阿砚怎么保养啊?   天生的?   乌发红唇,眸光潋滟。   林初月觉得,阿砚要比她好看多了。   她伸出双手插进了他的发间,咧着嘴角,眉眼弯弯。   “阿砚怎么这么好看呢?”   他目光微动,睫羽轻轻颤了颤,片刻间呼吸更加沉重了。   “你招我做什么?”声音克制,隐含着压抑。   林初月觉得奇怪,就见他俯身下来,对着她的眼角眉梢,落下细密而又温柔的吻。   而后,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勾勒描绘着她的轮廓。   他凑到她耳畔,轻声低语:“是阿月先招我的。”   什么意思?   然后,她很快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夜色已深,芙蓉帐暖,一室春色。 第70章 礼物 爱吃醋?   林初月这夜睡得实在不好, 几乎是到寅时末才得以入眠。   按理来说,这床褥松软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这样疲惫的,可偏偏床上的人爱折腾。   林初月原本想着, 以阿砚的性格, 新婚夜也应当如往常一般克己复礼,沉稳自持才是, 那周公之礼至多行两次便够了, 但她想岔了。   闹到过了丑时, 林初月嗓子都有些哑了,实在受不住才端着老脸向邵砚山讨饶。   她泪眼朦胧,梨花带雨, 但他似乎比她要更可怜些。肌肤莹白眼尾泛红,眼眶里含着湿意, 强抑着欲念的他看上去惹人怜悯。   林初月心又软了。   论扮可怜博取人同情,林初月想,她实在比不上阿砚。   她佯装的哭没什么作用,又硬生生折腾了一个时辰。   到后头, 她一双腿都在发抖,眼皮已经倦得睁不开, 半合着,有一下没一下的闭上又睁开。   到了这种地步,他才肯放了她。   因为闹得太厉害,林初月这次要比平常醒的晚上了一个时辰。但因她平常醒的就算偏早的了, 这次晚了一个时辰, 也最多就算是普通早起的时候,算不得晚。   她起来的时候身上酸软无力,但却比想象中的好上一些。许是因为她身体素质本就还行, 不然哪里吃得消。   林初月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轻松的双眼,抬眸向窗外看去。   日头渐起,晨光熹微,早间的太阳暖烘烘的,窗虽是关着,但日头打过来,却也温暖舒适。   原本睡在旁边的人已经不见,林初月伸手探了探,没什么温度,想来应该是早就起来了。   听见里间的动静,在外头等着侍奉的珠儿和李儿,迈着碎步,一前一后进来。   林初月踏着绣花鞋,正要换衣。   李儿朱儿似有些着急,赶忙帮她选好了衣服,一件件帮她穿上。   若要换作平常在将军府,林初月是会拒绝她们,自己换衣的,但现在,她但实在是有些累,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了,于是也随她们去了。   这样倒确实挺舒服,她睡意都还没消,一会儿便换好了衣裳梳洗完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衣来,张手饭来张嘴。   林初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被盘成三绺,左右两绺,中间从额上盘至脑后绾起,左侧簪了一只流云步摇,这是妇人才会盘的发髻。   衣裳也和她平常不同,里面穿着交领长袄,外头是圆领对襟团花朱色外袄,对襟处系着金梅花纽扣,两侧开叉,下身一条月白色的马面裙在里。   “小姐本就十分美了,这衣服颜色艳,衬的小姐更加肤白。”朱儿一边帮林初月理着领口,一边说道。   李儿笑了声:“你怎么还叫小姐呢,现在该是夫人了!”   朱儿后知后觉道:“说得对,说得对,是我说差了,我们小姐现在是编修夫人了,可不能喊错!”   林初月无奈地叹了声:“在外头是得叫夫人,在府上,随便怎么喊都行。”   李儿和朱儿弓腰道了声是。   睡意消散差不多,林初月伸手扶了扶衣裳袖口处的褶皱,她抬眸四处望了望,却不见那人身影。   “阿砚他在哪儿?”随后,她挑起柳眉又问,“怎么他醒来了还不叫我也起来?”   按理来说,新婚后一日,他们该一同起来去拜见阿爹才是。   阿砚他一个人起来了,现在又去了哪?   朱儿回到:“回小姐,大人应是在老爷那处呢。”   林初月点头。   李儿又补充:“大人醒来瞧着小姐实在疲累,就让我们不要叫你起来。”   听到这话,林初月只觉得脸上有点烧。   疲累疲累还不都是他害的!可他就跟个无事人一样,作息依旧没被打乱,还是早起得来,就她躺在那日上三竿了还未起呢。   阿爹说不定都会觉得她贪懒了。   “我也过去吧。”   按理来说,新婚第一日他是必定要早起去拜见阿爹的,虽说她和阿爹与平常的公媳关系有些不同,但这该有的礼数也需得遵守,不能因为他们就出了特例。   听见林初月这话,李儿赶紧让厨房端着温好的粥过来。林初月迅速吃完,擦了擦嘴,就打算去邵全德那了。   邵全德住的地方离她并不远,走过几条回廊,穿了几条石子铺的甬道,每走两刻钟已经到了他住的院子里。   门口还有仆从在外候着,见林初月过来赶忙向她行礼。   林初月抬手示意他不用,开口问:“大人和老爷可在里面?”   “在的,大人和老爷已经聊了好一会儿。”   林初月恩了一声,让李儿和朱儿在主院内候着,自己动作轻缓的进了屋内。   虽说离着路不远,但好歹也是走了一会儿的,多少有些累。   她轻轻叩了叩门。   门未完全关上,半掩着,站在门口就能看见里面的光景,林初月又敲了敲,见没人回应,便轻轻推开门。   其实在她后一次敲门的时候,在里面的邵砚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要过来门口时,就和推门进来的林初月撞上。   林初月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会儿正有人要出来,有些被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吓到,但见是邵砚山,情绪很快便缓和下来。   “阿砚。”   “被吓到了?”他语气温柔动作,自然的将林初月牵进了房内。   “怎么不再休息一会儿?这样早就出来了。”   林初月瞪了他一眼,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他口中说的早。   “这还早?都日上三竿了,往常这个时候我兴许出门办事了都要回来了,哪里会才刚刚起来!”   “都怪你。”她小声嘀咕了句。   林初月以为他会当做没听见,却不想竟然听见他的道歉。   “是我的错,都怪我阿月莫生气了。”   “吃过早饭了吗?”邵砚山牵起林初月的手,拉着她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吃过了,喝了些粥。”   “恩,那就好。”   “对了阿砚,你这次休假是几日来着?”   阿砚这才刚入职翰林不久,两个月不到就请了婚假,会不会影响不好啊?   林初月想到这里,还觉得有些愧疚。   上一世的阿砚是不会经历这些的,更不会请婚假。   “三天。”   林初月点头,想着除了成亲,前一日,阿砚似乎也因为迎亲而休了假,这么说……   “明日阿砚就要回翰林了?”   “恩。”他应声,不由自主捏了捏林初月的手。   “那阿砚会很忙吗?”说着林初月又侧抬头看他,“会不会忙到回不了家?”   林初月记得,在原书中傅彦就是如此常常忙得在翰林院过夜,不得回家。   但书中对邵砚山的工作却提及甚少,只带了一句他和傅彦一司同职,交流甚少。   思考了片刻后,他才回答:“应该不会。”   他才入职翰林,目前手上主要的事务就是和其他编修修撰一起,修注会典,除此之外便是跟着刘学士熟悉朝廷各司政要,还算不得忙碌。   “那就好。”松了口气,林初月又道,“我们才成亲,若是要有好长一段时间,日日都难得见着阿砚,那也太难受了。”   原本就因为成亲前需要避嫌,林初月已经有一月多没见着阿砚,所以才会分外想念。如今这会儿才成亲,若又要很难见得上,那她肯定心里很不舒服的。   拨了拨她的手指,邵砚山唇齿清扬:“不会的,我们每天都能相见,日日都同处一屋檐之下。”   林初月附和着点头,但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得,浑身警觉。   “话是这样说,但阿砚可不许再与昨夜一样!”   全然不顾她的讨饶,非得闹她,后头倒是消停了,可偏偏又那样软和,惹人怜悯的模样,这不就是换了种手段让她同意么。   思前想后,林初月都实在难以把昨夜的阿砚和现在的阿砚对上号。   眼前的阿砚面容平和,沉稳持重,或喜或愁,何种情绪在脸上都是清浅的淡泊的。   而昨日……   才不是如此。   邵砚山面露愧疚,低声道歉。   昨夜,确实是他不知轻重,没有把持住自己,一时贪欢,才把阿月闹得那样厉害。   他知道,阿月平常有什么事情都不会说,对许多事情容忍度都是较高的,而她今日特地指出,肯定心里不太开心了。   思及此,邵砚山再次道歉。   “阿月莫生气,是我错了。”   阿砚鲜少这样,虽还端持着表情,但林初月却已经有些心软。   道歉也已经道歉过了,再说,昨夜也是新婚头一次,也怪她不该那样招惹阿砚,阿砚这个年纪,又喜欢她,难以克制也能理解。   成亲,是需要双方之间互相磨合的。   有矛盾需要调解,有问题需要提出,双方都有自己需要对方理解的部分。   既然决定要和阿砚成亲,林初也早也做好了许多的心理建设,就比如他们以后会吵架,她都想好了对策。   林初月压抑情绪,板着脸:“算了,头一回就原谅你,以后不要了。”   等了会儿竟没听见阿砚回答的,林初月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不就应该好好保证吗?   “阿砚?”   他别过头去,错开林初月的视线,随即又清了清嗓子。   “阿爹等久了,我们快过去吧。”   林初月也觉得是,于是便没再纠结,跟着邵砚山一起进了里间。   邵全德正坐在里间的花梨木福禄寿八仙桌旁,看见是林初月进来,喜不自胜,立刻就要起身。   林初月知道邵全德向来腿脚不便,赶紧小步走到他面前,搀住了他的手。   “阿爹急什么,阿月这不是过来了吗?”她弓腰抬头看着邵全德,眉眼弯成一道月牙。   邵全德动容,连连点头。   “是我太久没有看见阿月了,太想阿月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林初月觉得眼角有些酸。从进京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年。   从小到大她,从未这样这样久不见邵全德的。虽说他们之间时常都有书信往来,但那毕竟是文字,又不是活生生的人,只得暂缓一下思念的愁绪而已,治标不治本。   如今见到了,她不由得仔细看起邵全德来。   邵全德似乎比前些日子又要老了一些,但精神却还算不错,好像瘦了,又好像没瘦,脸色好看,不会看起来就病怏怏的。   确实都是和信中写的一样。   阿爹他过得还好。   林初月有些哽咽:“阿月也很想阿爹,很想很想。”   “阿爹如今进了京城,就不要再回去了,就和我们待在一处,能在这里看着阿爹,我也更加安心。”   总是自己在说,又不见旁边的邵砚山帮自己,她心里有些憋屈,抬头瞪了邵砚山一眼。   “阿砚你说呢?”   他这才开口:“阿爹会留下的,他会与我们待在一处。”   林初月讶异,看了看邵砚山又看了看邵全德,视线在两人面前巡回。   “阿爹和阿砚早就商量好了?”   两人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那就好!”   林初月喜上眉梢,这会儿正要起来,腿又有些软险些摔倒,幸好身后的邵砚山眼疾手快,立刻搀住了她的肩头,又搂着她的腰,她才不至于摔倒。   “小心些。”他温声提醒。   林初月压下自己在阿爹面前出丑的尴尬,邓乐的邵砚山一眼。   还不都是阿砚害的,要换做平常,她的身体素质那样好,怎么可能才蹲一会儿就腿软。   要知道龙华寺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她都能爬得上去呢。   林初月伸手掐了他一下,随后快速收回。   看着面前两人的互动,邵全德心理慰藉。   在起初得到邵砚山的消息,说是他要娶林初月时,邵全德是有些意外的,他全然没有想到这两个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居然会互生情愫。前些年的他,竟一点都没有发现,还张罗着要给他们定亲。   没想到这一切竟这样巧合。   邵全德不是个不开明的人,既然两个孩子相互喜欢,想要成亲,他也是支持的。即便他当初收养林初月,确实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既然他们两人都是愿意的,那他也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人。   所以在得到邵砚山的来信时,他当即就在想,他该如何把阿月的户册迁出来。   毕竟担着他名义上的女儿,这传闻出去,对他们两人的名声都不利。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甚至轮不到他来操心。原来,他的阿月竟是当今镇国将军失散多年的亲女。   他为阿月高兴,总算寻回了自己的亲人,他的阿月在这世上,还有这样厉害的仰仗,他真为阿月开心。阿月这样好的姑娘,也该是运气极好的。   也是因为他的阿月这样好,他在于安城里,即便独身一人,周围的邻里朋友也十分照顾他,时常会来看他,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孤独。   当然,比起其他人邵全德更希望能和林初月以及邵砚山待在一起。   如今也全部得以实现了。   他由衷的开心:“能看着阿月和阿砚这般好,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林初月面上有几分羞赧,不好意思地推了推邵砚山,旁边的他笑而不语。   “对了,这次入京我倒有些东西要带给阿月,都是于安城和张家村那些曾经受过阿月的帮助的人托我带过来的。”说着,邵全德就要起身,邵砚山立刻将他扶起来,去了屋里取了些东西过来。   首先就是一大副长长的卷轴,看着外面,倒有点像是一幅画。   林初月从邵全德手中接过卷轴,一点一点把它打开,而后她仔细去看,发现这这不是画,而是一幅绣作,并且篇幅很长。   她也少以得见这样宽大的一副绣作,并且这上面绣的,还是百子千孙图。   林初月抬眸去看邵全德:“这幅绣作……”   邵全德笑了笑,缓声道:“这是张家村那些绣娘一起绣的,听到你与阿砚要成婚的消息,她们忙了好久才绣好的。”   林初月不由得伸手,细细摸了摸上面的图案。   这幅百子千孙图极长极宽,就算是多人一同绣作也需得耗费许多精力。   她们真是有心了。   林初月把这卷轴拿在手里,打算着次日找个装裱店,把它框好就放在她房里。   “除了送这一幅绣作,他们还送了不少礼物,因为是庆贺你成婚,所以就充在宾客的礼物中了。”   想了想,邵全德又补充道:“阿月若是想知道什么,可去与管事拿那礼物单子。”   林初月点头应下。   “这些都是张家村村民送的,还有其他人。”   听见邵全德这样说,林初月不由得疑惑。   还有谁?   邵全德笑得和祥,又拿出了两个红木雕花匣子,递到林初月面前。   这两个红木雕花匣子近乎一模一样,要极其仔细才能看出这两个的区别。   “这两个,是在于安城内时常照顾我的钱夫人和赵夫人,送托我来带给你的。”   邵全德先是拿起左边这个颜色更深些的。   “这是钱夫人要送给你的,阿月打开看看。”   林初月打开,发现这匣子内装着的是一对冰花芙蓉玉手镯。玉质成色清透,毫无杂质,呈紫粉色,看起来漂亮极了。   看了会儿又上下摸了摸,林初月又把匣子合上。   接着,邵全德再将另一个匣子送到林初月跟前,让她打开。   这,应该就是赵姨娘送的了。   打开之后,林初月直接愣住了。   这里面装着的是一只金镶玉的长命百岁锁。要让林初月戴肯定是不太合适的,这究竟是要送给谁?突然想到刚才那副百子千孙图,年初月很快明白了赵姨娘的意思。   这金镶玉的长命百岁锁,怕是要送给她孩子的。   可她才刚刚成亲啊,这个东西,恐怕一时间没那么快用到。   林初月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赶紧把这两个东西收好。   “辛苦阿爹了,千里迢迢过来还得带上这么些东西。”   “哪里辛苦了,平常都是他们在照顾我,我就帮他们顺带些东西,还是送给我女儿的,哪里谈得上辛苦。”   林初月弯了眉眼,没有说话。   “那赵姨娘除了让我送这些东西,还带了些话。”   她问:“什么话?”   邵全德缓缓道来。   赵姨娘让林初月在京城好好待着,不要操心于安城这边,又说她现在已经和钱夫人关系很好了,府上就她们两个女子,平时还可说说话解解闷,有空也能一道出去玩。   她的儿子现在已经快五岁了,聪明的很,一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原本赵姨娘还想着来京城看看林初月,但也因为她儿子缠着实在没空。   还让林初月有时间多写些信给他看,让她知道林初月在京城这边过得具体怎样。   “我竟没想到,那赵夫人与阿月你感情这样深厚。”   林初月轻轻点头:“她一直都待我很好。”   虽然林初月知道赵姨娘对她好,极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她母亲顾念秋,但即便是如此,也没有办法磨灭赵姨娘确实对她很好的事实。曾经在于安城是这样,到后头,她来了京城,赵姨娘也经常来信关心她,甚至这次还特地托邵全德送了礼物过来。   林初月想,若是以后再有空,她还是得回一趟于安城,看看那些认识的人才是。   虽仅仅只是小半年未见,但因为这些有他们心意的礼物,林初月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曾经在于安城的种种。   “阿爹,阿砚,等有空的话,我想回于安城看看。”   邵全德点头:“嗯,有空的话就去看看,那边也有许多人想你了。”   邵砚山心里却有些挣扎,他短期内根本离不得京城,而京城到于安城,光是车程就有一个月的时间,考虑来回再加上林初月要在于安城待上的时间。   那他与她,或许将会有三个月的时间见不着。   三个月的时间会有多长?   成亲前短短一月他都这样煎熬,又更何况是三个月呢。   “阿砚你说呢?”   他不想她这样快回于安城,可他总不能违了她的意愿。   “想去便去吧。”   就是,要时刻想着他,有空便要与他写信。   不准待太久。   若是林初月一定要去,邵砚山想,他一定要好好和她交代这些事情。   林初月点头,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事,就听到旁边邵全德的声音。   “ 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阿月。”   东西收了这样多,林初月早没了先前那会儿期待的心情。   在邵全德把那一个长方形匣子送给林初月时,林初月完全不急着打开,只收在了一边。   而后邵全德的话,却让林初月大吃一惊。   “这是张成送给你的。”   “什么?张大哥?”   张大哥不是去北境参军了吗,所以,他是回来了?   若是这样,那张大娘肯定很开心的。   “是啊,是张成。”缓了片刻,邵全德接着说道,“他前些日子回来了一次,知道我搬去了于安城,还特地来了见我。”   “阿成这孩子也是个争气的,在军中待了那样久,现在不大不小,也是个百户大人了。”   这百户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好歹也是个从六品的官衔,张成一介白身,能这样十年不到就得了这个品衔,已算得上不错了。   “张大哥真厉害。”   林初月毫不掩饰的夸奖,一旁的邵全德听了,也跟着点头。   两人却没有注意到,站着的邵砚山,脸上神情渐渐收敛,和刚才眉目间始终带着淡淡笑意的那样,全然不同。   “张成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这次回来,也算是过来报喜了,我瞧着张大哥张大姐都非常开心。”   “是呀,张大哥在北境这么多年,张大娘和张大伯肯定都担心现在安全回来,肯定是开心极了。”   “那可不是,”邵全德又接着开口,“听闻你和阿砚要成亲了,也就让我把这个带过来送给你。”   “真是有心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忘记你们两个。”   林初月连连点头,确实啊,过去了这么多年,张大哥都始终记得她和阿砚呢!   想到这里林初月抬头去看邵砚山,却见他脸色不大好。   怎么好好的,突然不开心了?   但这下和阿爹在一处,林初月也不好单独问,只得先和阿爹聊了其他,说完之后,邵全德送了林初月一份礼物。   是他亲手雕纂并蒂莲蓝田暖玉。林初月一接过就仔细瞧着上面的花纹,甚是喜欢,当即收下之后就挂在了身上。   “多谢阿爹!”   见林初月喜欢邵全德也甚是开心,又说了一会儿话,便领着那些东西回自己屋里了。   这些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林初月本想自己拿着,但邵砚山主动帮她拎起。   两人一道,后面跟着林初月的几位丫鬟在回廊上走着。   心情好,林初月便不自觉四下张望,看着开满庭院的茶花,眉目间喜色流露。   “阿砚种的这些茶花真好看,除了红色之外还有紫色和白色,我之前到未曾见过。”   说着,她伸手轻轻勾住一株,扶了扶叶片,又担心把它拨弄坏了,赶紧松开。   邵砚山面色淡淡的,只道了句“你喜欢便好”再没说其他。   林初月与邵砚山相一起生活了近有十年,怎会不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大好,虽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往往这样不喜形于色,甚少话语,才说明他确实是生气了的。   可思前想后,林初月却不知道邵砚山究竟为何不高兴?明明方才在阿爹那处收了礼物,都还是开心的。   等等……礼物。   好像从阿爹给了她张大哥的礼物之后,阿砚就不大高兴了。   一路无话,直至走到屋内。   林初月把那些礼物放好之后,走到邵砚山面前。   他就坐在里间的那张花梨木八仙桌旁,见林初月过来,帮她倒了杯茶。   她坐下也不喝茶,双手撑着腮,一双眼直直的看着邵砚山,也不说什么,就这么一直看着。   一盏茶过去,反倒是邵砚山有些坐不住。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第71章 织造 皇商合作?   邵砚山眉头蹙起, 凝眸看向林初月。林初月依旧撑着腮,面上含笑,却不言语。   他缓了脸色, 随即起身往里间去。   “哎, 阿砚怎么走了?”林初月伸手去拉他。   邵砚山回头,面上表情不显, 侧眸看了她一眼:“阿月既不说, 我便自己去照照。”   林初月笑着把他拉了回来, 双手搁在他的肩头,把他按回了那张花梨木八仙桌旁。   “阿砚脸上什么都没有,我就是觉得阿砚好看, 多看几眼而已。”说着,林初月也坐回了旁边的位子上, 拉了拉圆凳,凑近了他几分。   这会儿仔细瞧着才发现,好像自她刚说了那话后,阿砚就没刚才那样不开心了。   原来要她夸啊。   “阿砚方才是怎么了?怎么我瞧着, 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他执起那只月白色的青瓷茶杯,修长的手指搭在被壁上, 轻啜一口茶水,而后又缓缓放下。   “并无,是阿月想多了。”   林初月不大相信:“是吗?”   她面带怀疑看向邵砚山,但邵砚山仪态一如往常端坐着, 背脊挺直, 面目平静舒缓,实在看不出有半点异样。   即便面对她这样的质疑,也只是淡淡“恩”了一声, 不见分毫慌乱。   “真的?”她又问。   这次他倒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的看着林初月。   邵砚山一双眼清澈澄明,林初月这样看着,仿佛能从里面瞧见自己。   林初月还是不信,阿砚太会掩饰了,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既然是因为张大哥礼物的事情不开心,那当然得对症下药。   行至那酸枝木翠云雕花梳妆台旁,从匣子里取出方才收好的那份礼物,她又缓缓坐到邵砚山身旁。   说起来,刚才那些礼物也就只有张大哥的这份,她还未曾拆开看过。   林初月垂眸看着这匣子,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的花纹。   她专注于这匣子时,却未注意到身旁的邵砚山目光早已偏移在她身上,侧掀着眼皮,眸色淡淡的,面上仍旧不显情绪,而他垂放于宽袖中的手却不自觉捏紧。   她看这个做什么?   还要特地在他面前打开?   很喜欢?   看了半天,林初月拨开匣子的锁头,手指一翻,打开了那红木雕花匣子。   里面红色锦缎之上,安静躺着一只衔珠累丝金凤簪,那金凤口中还衔着一串粉色的南珠。林初月拿起这只累丝金簪来看,上头缀着的南珠瑰丽浑圆,轻轻摇晃之下,还泛着莹莹亮光。   这可是一只不可多得的簪子,造型精致美观不说,这用料也十分昂贵,想来必定价值不菲。   可她成婚,为何张大哥要送她一只这样贵重的簪子?   通常来讲,在这个时代,庆贺他人成婚,是不兴得送发簪的。   因着发簪有些别的寓意。   男子送女子发簪,意为欲与之结发。   是定情信物,表达爱慕之意的。   虽说林初月现在已经成婚,但送这东西,实在是不合适的。   想到这里,林初月柳眉微皱,这东西她不能收,得找个机会还给张大哥才是。   手指轻轻摩梭着上面的纹路,林初月更感其贵重,赶紧想要放回盒中,就听见旁边人声音沉冷。   “这么喜欢?”   林初月看这只发簪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若不是喜欢,怎会留驻这样多的目光。   可她已经嫁给他了,怎么能收其他男子的簪子?况且这人还是曾经喜欢过他的。   她若是喜欢,他大可给她买其他的。   林初月立刻把匣子盖上,赶紧摇头。   发簪是很漂亮,样式她也喜欢,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会收的。   她原本只是想醋一醋阿砚,没想到这尺度没有把控好,竟有些过分了。   谁能料到张大哥会送一只簪子给他,人家都送玉佩,手镯再不然也送个长命锁,偏偏就他送了发簪。   要命。   她才没有要红杏出墙,与别人结发之意呀。   “不喜欢不喜欢才不喜欢呢!”   林初月坐得端正,面向邵砚山,一双手放在膝前,乖巧极了。   邵砚山掀起眼皮看她,单手放在桌上,捏着那茶杯,手指抚摸上面青花纹路,语调却依旧没什么起伏。   “不喜欢这发簪,你都要看这样久?”   骗他做什么,喜欢便喜欢。   做得这样精巧,招人喜欢也是正常,他又不是不能理解,只要不是喜欢送发簪的人不就行了?可偏偏却要骗他。   通常来讲能起欺骗之意,必然是要掩饰些什么,而阿月又掩饰能什么呢?   邵砚山想起,似乎许多年前张成可在年节之际,向林初月,表明过心迹,而林初月又是如何回应的?   她说,她会尝试着喜欢张成。   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用力,指尖泛白,片刻后,青花瓷杯直接脱手而出,沿着桌面滚了几圈后,啪嗒摔落在地上。   茶杯裂成了几瓣。   茶水也尽数洒到了邵砚山那只白皙的手上。   林初月刚才喝过这茶,是有点烫的,这么多茶水突然撒到手背上,肯定要伤着了,想到那么漂亮的手也受伤,她恨不得这些水是烫在自己身上。   她立即捉起那只漂亮的手,拿着绣帕轻轻擦干旁边的水,看着上面果然红了一片,心里难受极了。   外面的李儿和朱儿依然听到里间的茶杯摔碎的声音,以为二人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匆忙进来想要劝阻,而一进来,就看见她们小姐拿着大人的一只手,一双眼泫然欲泣,咬着牙,拿帕子轻轻的擦着。   李儿赶紧上前:“小姐这是怎么了?”   邵砚山倒没觉得这茶水有多烫,而原本心中的情绪,也因林初月这般反应消退了干净。   算了,她要喜欢这簪子就喜欢罢,收下也无妨。她嫁的人叫邵砚山,又不叫张成,他这般在意是有些小气了。   邵砚山正要说无事,但这无还未说出来,就被身旁的林初月打断。   林初月语气有些着急:“李儿你赶紧去拿烫伤药膏过来,快!”   见林初月面色焦急,眼眶发红,李儿也没再耽误,赶紧去了外头拿药。   “阿砚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么好看的手背红了一大片,这颜色看的她就触目惊心,可偏偏面前的这个人却不在意。   “手有些滑。”   “阿砚……是不是很疼?”   林初月曾经也有被烫伤过,但那都不严重,手上的红痕一下便消了,即便是这样,林初月也觉得火辣辣的疼。再看这时候邵砚山的手,这都好一会儿了红痕不见消,反而颜色又比刚才更深些了。   一定比她痛多了。   早知道她就不逗阿砚了,她怎么会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一时手滑,真要是一时手滑,茶杯也不该是脱手而出。   必定是捏着太用力了,那茶杯圆滑,才会溜出去。   她逗阿砚,阿砚还拿自己撒气。   她只是想开开玩笑,根本不想这样。   李儿动作很快,一会儿就将那翠绿一小盏的烫伤膏拿了过来。   林初月用那木片挖了一勺出来,轻轻涂在邵砚山的手背上,一双眼盯着他,丝毫不放过他细微的表情。   没看见他的眉头蹙起一分,也没看见他的嘴唇压下一点,林初月这才安心下来,又一点一点的把膏药涂匀,随后收了东西,将那一小盏烫伤膏放在一边,执起邵砚山的手,轻轻的吹气。   李儿在一边收拾那摔碎的茶杯,收完了,发现林初月也把药膏涂完,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常的氛围,就赶紧拿着膏药,一手拎着布包好的破碎的瓷片,轻手轻脚退出了里间。   “阿砚现在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她依旧面色担忧,原因无他,虽说这红痕没有再加深了,但这一大块,也实在有些让她心悸。   邵砚山抬眸看向林初月,见她这般,内心也有些自责。   他不该在她面前生气,更不该拿那茶杯撒气,比起的手上的疼,他更加不愿意看到林初月为他担心。   “很好,没事了。”   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事,只是她过于担心了。这是他自己的手,他怎么会不知道究竟是严重还是无碍。   但让她担心,总归是他做错了。   “阿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   他正色道:“以后不会再手滑。”   他会慢慢改掉这个陋习。   “你朝我道歉做什么,阿砚根本就没有做错。”   阿砚这么好,怎么会做错呢?   都是她,坏极了,就想着逗他。   好好的,她眼睛突然有些酸,但又不愿意被邵砚山看见,只得扑到他的怀里,一双手挽着他的腰。   “是我不该,不该逗阿砚。”   “那张大哥送给我的簪子,我不会收的,我会还给他,我已经与阿砚成亲了,怎么会再收其他男子的发簪,就算要收簪子,也只能收阿砚送给我的簪子,我只与阿砚结发。”   生气都只知道自己生闷气的人,林初月不舍得让他不开心。   “那发簪那样好看,阿砚要送给我一个更好看的才行。”   她埋在邵砚山怀里,说话声音都嗡嗡的,也就只有离她那样近的邵砚山才能听清她说什么了。   邵砚山有几分无奈,他伸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他垂下头,低声道:“不止一个,要送阿月许多好看的簪子。”   “阿月头上素静,可以带许多簪子。”   邵砚山这会儿已经在想了,好像他那位同窗的哥哥有送予他不少罕见的珠翠宝石,当时只在信里提过几句,但那位都说罕见,必当好看极了,好像就贮在京城的大运钱庄里。   那些打磨成簪子,肯定好看。   阿月应会喜欢吧?   林初月破涕而笑,她抬头看向邵砚山。   “可不能带许多簪子,满头的珠翠宝石会压得头皮疼,再说了,那一头的簪子哪里会好看,再漂亮的,数量多了也会变得俗气的。”   邵砚山垂眉思忖,他想象了会儿林初月满头珠翠。   “阿月只会好看,不会俗气。”   她衬得住珠翠宝石,无论何种。   林初月愣了会儿,眨了眨眼,定睛看他,却见邵砚山不似开玩笑。   他眉眼轻扬,柔声道:“阿月即便满头珠翠,也只风华绝代,与俗毫无关系。”   真是……   怎么会有人,就真的会这样一本正经无比认真的夸她呢。   哪里风华绝代了?   虽然她自认为算长得好看的,可她也知道,比起那些真正风华绝代的美人来说,她这般样貌还是有些差距的。   譬如原书女主陈菀心,凭心而论,她是比不上的。   就她面前的这个人,都要比她好看许多。   阿砚真是的,把她夸的都有些飘飘然了,幸好她还残存着几分自知之明,不至于太飘。   “有没有人说过,阿砚嘴巴很甜,很会说话?”   他摇头:“未曾。”   “那今天我说了,阿砚可要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阿砚嘴巴像裹了蜜一样,很甜。”   她伸手挽着他的肩头,定睛看着他那颜色偏淡的唇瓣。   颜色是浅浅的粉,因着刚才喝了水,偏里处,颜色又更艳些。   倒真像是在里面裹了蜜一样。   她下意识就探出头,卷上了那片唇。   像是品尝味道似的,亲吻过后,她砸了砸嘴。   林初月笑道:“确实是裹了蜜,好甜啊。”   她只简单的说了句事实,却没注意到面前的人脸色已然有些不对。   他声音低哑:“还想尝尝吗?”   林初月瞠目,讶异于他的话。   但看清邵砚山眸底的深沉,以及那翻涌着的诸多情绪后。   她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   她这是又招他了?   犹豫了会儿,林初月还是决定遵从本心。   她庄重地点头:“想!”   阿砚的眼睛好看,唇也好看,鼻子也好看,哪里都好看,看着她都馋了。   几乎在她回答的瞬间,邵砚山起身,利落自然的搂住她的腰,挽着她的腿,将她抱起。   明显是要去里面了。   林初月抬头看向窗外,她想,这个时候再过不久就要用午饭了吧。   “阿砚,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这可是白日宣……”   他压着她的唇,堵上了那个字。   “不会。”   林初月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刚被他放在那鸳鸯褥子上就急忙开口。   “可马上就要用饭了。”   “我会快些。”   林初月皱眉,这要怎么快一些?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浮浮沉沉间,她把那交颈鸳鸯枕巾抓皱的不成样子。   她想,以后还是少招阿砚一些。   这后果,她有点不好消受。   *   这最后一日的假期很快结束。   邵砚山这日便要去翰林继续修注会典。   他起得很早,动作却也轻,他想让林初月再睡一会儿,却不想林初月在他漱口净面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双眼。   林初月不是个浅眠的人,她睡着要真是累了,别人是很难把她吵醒的。   可现在是她不想睡了。   这是婚后阿砚第一日去翰林,她想起早一些,帮他换衣,看看穿着常服的阿砚是如何模样。   她这会儿才起来,身上随便披了件外袍,邵砚山却已经差不多要走了。   他看见林初月这样,下意识便皱了眉,马上让她伸手,帮她理了理衣服穿好。   “早间也凉,你这样容易受寒,衣服一定要穿好。”   林初月闷闷说了句知道了。   她原本还想帮阿砚换衣服呢,帮她穿衣服呢,可却起得晚了一大截,眼下这场景,反倒是和她想象中的对调了。   “阿砚要去用早饭了?”   “恩。”   可自己还未漱口净面呢,肯定不能与他一道了。   林初月叹了口气,只想着明天再早起些吧。   这会儿,却又被身穿官服的邵砚山吸引了目光。   他头发竖起戴着乌纱方冠,一袭深青色的交领宽袖,胸背处饰以鸂鶒补子,腰间束着青色素带边缘以绿色点缀,踏着一双绿绦缘青色素履。   这般颜色的服制,衬得邵砚山气质更加冷肃,但偏偏对上林初月,他眉目间的柔意又显而易见。   “那阿砚去用早饭吧,别耽误了时辰。”   他点头,随即又叮嘱:“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   她都这样大了,怎的还操心她不能照顾好自己呢。   送别邵砚山,林初月又回去补了个觉,瞧着日头差不多,才让李儿和朱儿伺候她起来。   自从享受了一次别人伺候起床的滋味,林初月再也改不掉这恶习。   既然改不掉,就只能默默享受了。   因着成亲事宜,她已经许久没有关注京杭码头那大铺子的情况。   前几日听闻那临时安排的掌柜说,有一位江宁府的素罗商人,想与他们合作,给他们供料。   既然有考虑做成衣铺子的生意,林初月当然也有与其他商人买过这些布料。   但说实话,绝大部分都是他们这边当地的纺织商,少有外地的。   江宁府,那可是绫罗绸缎最为盛名的地方,更是名绣苏绣的发源地。   那她临时安排的掌柜,也有拿几匹素罗纱罗与妆花罗给她看,就那般纺织工艺,林初月瞅着也觉得新鲜。   不仅纺织工艺好,手感也是上流,那底纹选的漂亮极了,与那颜色搭配妥当,真不愧是江宁府的出产的东西。   林初月观察过了,有些罗素织出来的布匹颜色,是其他锦缎全然比不上的。   就譬如那黑金纱罗织,金线银线与罗素交织,看起来光彩粼粼,在日光照映下,像是有多种颜色变换。再譬如那山茶花纹方柳绿色的,林初月也见过其他品种的绿,但是此种纱罗织做的绿,格外好看,艳而雅致。   能将这两种元素杂揉在一起,却还这般和谐,实在难得。   她这回过去,就是要再看看其他种类的布料,若觉得不错,便可与他定下协议。   她这边采买一批,再替于安城那边采买一批,先试着做些绣品或是成衣,后面再根据销量决定采买纱罗织的品种数量。   他们铺子,总是要越做越好才是。   用过饭后,林初月让人牵着马车送她去了京杭码头那边。   林初月到的时候,那江宁府的商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她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也不过比原本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一刻钟,但想着原因是在自己,还是因为自己贪睡误了时辰。心里便有几分愧疚。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林初月下意识去看那商人面前的茶,被口处一缕烟都没有,似乎已经有些凉了。   想到这里就招手,让人又去泡了一壶茶过来。因着心中那几分愧疚,林初月特地让人取那品绣大会皇后娘娘赏赐的君山银针。   此茶产自君山,因为形状酷似针,所以才得名君山银针。   这是每年洞庭湖那边都会进献给京城的贡茶,产量不多,要不是因为品绣大会上林初月出色的表现,这茶,是绝对不会赐给她的。   但林初月也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味道还行,用来待客极好,前些日子她还和那国舅一同品过这茶。   与那商人详细谈了绫罗的品种颜色,林初月对自己要定的货,心理大致有了计量。   不多时,茶已泡好。   旁边的伙计随即帮忙斟茶。   那绫罗商人随即拿起彩绘瓷杯,轻啜一口。   他眸色一亮:“此茶可是君山银针?”   “回味甘甜清爽,茶香茶色与龙井相似。”   他掀开瓷杯杯盖,看到那淡黄色的茶水,和酷似莲心的茶叶,心中答案已经了然。   林初月笑了笑:“到底是江宁府那边出来的商人,果然是见多识广。”   绫罗商人面上有几分羞愧:“倒不是因为我见多识广,只是曾经和那君山茶商同为皇商,有几分交情才识得罢了,现在……”   说着,他叹了口气:“现在不提也罢。”   同为皇商?   林初月倒对他这话来了兴趣。   若是曾经是皇商,怎么会沦落到来她这里推销产品的地步?皇商名气那样大,按理来说,应该是坐等其他想合作的人上门才是。   况且,这绫罗商人出身江宁府,若是皇商,那他的绫罗应该专供江宁织造,那江宁织造可是为皇宫内廷供应织品绸缎的,通常情况来讲,一般选了为皇商后,是不会轻易更换的。   即便要换,那也得是江宁府的提督织造太监做主吧。而且,这提督织造太监,在江宁苏杭只设一名,乃是皇宫内廷司礼监的外派差事。   虽然一般情况来讲,确实是不会随意更换皇商,但若是其中有利可图,那就说不准了。   提督织造太监权力极高,江宁织造可算得上是提督织造太监的一言堂,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底下的皇商若没点背景关系,还不是轻易想换就换。   但,真的是换了供应商吗?   想到这里,倒是让林初月记起了原书上的一段剧情。 第72章 不安 要归宁啦   孝仁帝在位二十三年末, 督察御史于汝谦上奏,弹劾司礼监外派提督纺织太监孙海涛。   说他身为江宁苏杭一带提督纺织太监,权责重大却在位不仁, 克扣百姓劳工, 压榨工人,江宁苏杭一带的纺织工人怨声载道。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关键在于时候。   这督察御史弹劾孙海涛, 正巧是那孙海涛失职之际。   年中之际, 恰逢孝仁帝五十大寿,由礼部和光禄寺牵头,宴请群臣于皇宫内廷。天子降诞之宴, 自然是礼设隆重,免不得群臣百官, 须得身穿吉服参加这天子的千秋宴。因此,皇宫内庭司礼监,提前半年知会了江宁苏杭一带的纺织,定了吉服6000套。   而接下这任务的提督纺织太监孙海涛却并没有按照司礼监的要求做了六千套吉服, 甚至运过来的吉服,半数都未达到。   皇帝寿宴在即, 根本无法解决,所以许多大臣和内廷的宫人们,都只得穿以前的旧吉服。   这可是孝仁帝五十大寿,不比往常, 较其他年岁的寿宴都要更为重大。   孝仁帝身体已经没有几年前好了, 原本就想大办特办,着工部与太常寺,将皇宫内廷装潢的上下焕然一新, 以冲喜之由向上天祈福陈愿,愿上天庇佑,希望自己能够身体康健,无愁无忧。   可偏偏这起步条件,就给孙海涛卡死在那,他怎能不怒?   孙海涛那边只得借口推脱,说是今年纺织的原材料因收成不好,数量锐减,实在无法。这边又有司礼监掌印太监,皇帝近臣孙寿在一旁吹耳旁风,沉寂了几天,想清楚许是上天不愿他在这五十大寿上如此铺张奢靡,给予提点才会如此,孝仁帝也就没再生气。   这事儿闷了几天,但由于种种原因,后头渐渐也就歇停了。   而督察院御史于汝昌,不知道在哪儿听到的风声,说是事情根本就不是孙海涛说的那样。   并不是收成不好导致原材料锐减,这吉服之所以无法在寿宴之前完成,全然是因为那孙海涛在江宁一带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为了从中捞取油水,甚至不给那染色纺织工人工钱,让百姓做白工纺织衣料,如若不答应,就要以皇上的名义向那些商人工人问罪。   那些商人工人只得答应,可这次吉服数量实在巨大,到后头已经完全贴不上了。可那些人只是平头百姓,没有身份更没有办法,甚至有一部分扛不住这巨大压力的人,心灰意冷,跳进了那纺染衣料的池中溺毙而亡。   一两个兴许没什么,可人太多了,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   这事虽在江宁府闹得很大,但提督纺织太监孙海涛威胁知府知县压下此事,后头,才渐渐没了声音。   孙海涛以为这事被他及时压下来,瞒得密不透风,但还是被人知道了,偏偏知道这事儿的人,还是出了名的家风刚烈的督察御史于汝昌。   那一家都出了不少死谏的御史,甚至一家人还以此为荣。   这样的人,是不怕事儿的。   孙海涛心里暗恨,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差错,才会让这样的消息传到那于汝昌的耳中。   若是其他人的话,兴许以他们司礼监的本事还能买通一二,睹住消息。   但好死不死,就是那该死的于汝昌。   孝仁帝听闻后,勃然大怒,即刻派巡抚前往江宁府查核此事。   后头,这孙海涛虽说倒了,但却牵连颇多,甚至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可他毕竟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在皇宫内庭之中,权责堪比宰相,即便是当朝首辅宋凯中都拿它没有办法,又更何况只是这样一件事。   再者,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寿可不只是一人孤军奋战,他身后还有当朝太后,整个定国公王氏一族。   蚍蜉又怎能撼动大树?   弃居保帅而已,孙海涛倒了便倒了,孙寿依旧还是那个皇宫内廷,权利堪比当朝首辅的掌印太监。   但这件事,如同朝那平静无波的湖水中扔了一块石子,也溅起了不少涟漪。   这一件事,或许不能扳倒孙寿以及太后。   但还可以有许多事。   希望他们倒台的,也不止一人。   林初月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只觉得无趣,还迅速翻过了,也没记得具体的内容,但约莫着就是这样的情况。   听面前的人这样说,林初月大致也有了计量,恐怕,这不是轻易更换供应商的问题吧。   林初月笑了笑,同样举起瓷杯,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   闻着君山银针的淡淡茶香,合上眸子,随即又睁开,轻啜了一口茶水。回味甘香清爽,不愧是洞庭特供皇宫的贡茶。   怪不得流云阁那位国舅爷都觉得不错。   当初招待谢庆阳的时候,林初月自己都没舍得多喝几口君山银针。   后悔死了,当初就应该多喝点。   收回思绪,林初月开口问面前这人:“为何这般说?既然是曾经的皇商,自然是名声浩大,这是荣耀之事,又怎么不能提呢?”   林初月一双眼装着疑问,但态度诚恳,想着又是要和林初月合作,那人也不再隐瞒。   “我原本确实是江宁纺织旗下的皇商,每年都有一大部分布料会进献给朝廷,价格虽然不上多好,但多少也是有利可图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又叹了口气。   “可不知怎的前年江宁纺织定料的价格竟比往常低了许多,要是以这价格买下我这批布料,我不仅挣不到钱,返到要亏,这亏损数额实在巨大,我承担不起,只得和那边的人商量……”   “但那位大人始终不肯松口,他与我言,若是不愿他换旁人便是,我当然不想换,可我也亏不起。”   言尽于此,林初月心中了然,不就是压低价格从中捞钱么。   只是这吃相也太过难看,丝毫不遮掩目的。   但也确实如此,在江宁苏杭一带,那提督纺织太监就是大笔油水可捞的肥差,既然到了这个位置,但凡有些贪心的人,有谁不想从中捞几笔利益?   旁人又不知道,只有他才管这事,就算有人知道了,那又如何?   谁不知道如今宦官当权,内庭司礼监地位堪比内阁,有谁敢招惹司礼监的人?   没有。   除了不怕死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眼中也有几分感怀,似是回想起了当年的繁荣辉煌。   “离了这皇商的名声,又被那几位大人处处打压,我这招牌在江宁一带也渐渐做不下去,江宁本就人才辈出,像我这样扑腾不起什么浪花的,自然就被后浪赶上来了。”   林初月也有些伤感。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面前的这个人行至高处骤然下落,此番落差定然心中难受。   安慰了几句,聊完了布料采买的事情,林初月着人送别了这位。   不知怎么的,听完那位商人说完这些话,林初月心中也有几分坠坠不安。   后头回了家,她也有些吃不下饭。   其实近日来,京城的许多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讲道理,她不该如此慌张不安。   林初月想,兴许是婚后有些太闲了,她得给自己找些事做才行。   于是剩下的半日,她让人把将京中两家铺子的账目搬过来,从开张到线下的账目,一一全部看了个遍。   忙到深夜,邵砚山都从翰林回来了,她还在点着灯继续看。   “小姐,大人回来了。”朱儿从外间走进,朝着林初月轻声道。   虽说听到了,但林初月这下还是不得抽身出来。   还差一点就要对平金额了。   这个时候,林初月不希望听到任何人跟她说话。   甚至朱儿刚才说的话林初月也没过脑子,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嗡嗡几声,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   余光中,朱儿一直站在那儿。   这灯本就不比的白天的日光那样清晰,这会儿又有人在身侧挡着光,就更暗了,林初月只觉得碍眼,随即张了张手让朱儿出去。   朱儿又不能理解林初月,只觉得奇怪。   她想,明明小姐和大人十分恩爱,怎的听闻大人归家,半点反应都没有。   但小姐是小姐,她一个下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恭敬的退出去了。   直到邵砚山进了房内,林初月才将将把那账目看完,一身轻松,而后立刻将那放在桌案上的账本收好,放置一旁。   做完这些,抬头就看见过来里间的邵砚山。   她目露惊喜:“阿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人和我说?”   邵砚山脸色平静的换了衣服,幽幽道了句。   “一刻钟前,进门之时,我有让人和你说。”   不过你可能没放在心上。   林初月随即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朱儿是和她说了什么,但她那会儿还在看账目,正是平账的关键时期,让人说什么根本听不进去。   哎!失策了!   她之前都有和阿砚说好,一定会等着他回来的。   不过,这勉强也算得上是在等他吧?   林初月仰着笑脸上前,挽着他的腰道歉。   “刚才是我没注意听,在看账目呢,你也知道那样仔细的事情容不得有半点分神的。”   邵砚山“恩”了一声,林初月松了口气,也连带着松开了挽住他腰的手。   然后林初月发现,阿砚好像是在收拾东西。   她一惊:“阿砚这是要去哪?”   “书房。”见林初月依旧疑惑不解,他遂又解释,“我还有些事情未做完,今日不会这样早休息,免得待会儿吵着你,我今日去书房睡。”   “不是说不忙的吗?”   邵砚山面色温柔,唇角晕着浅淡的笑:“是不忙的,但不忙也并不意味着清闲。”   “阿月去睡吧,再熬下去眼睛受不住。”   她眼睛确实有些干涩了,看了一整天也不曾休息,疲累得很,她这双眼可还要用在绣工上的,不能熬下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该休息了。   可她又不是浅眠的人,如今这么累,肯定很快就能睡着,阿砚根本不用担心会吵着她的。   “我会去休息,但阿砚也没必要去书房,这才新婚第一日……我们就分房睡……”   影响多不好。   “我怕吵着你。”   “不会的,我要是睡过去了,你只要别在我面前敲锣打鼓,我都醒不过来!”   他被林初月这话逗笑了。   他也知道林初月是不忍心他来回折腾。   相对卧房而言,书房自然没有那样舒适。   “我兴许不会打扰到阿月休息,但阿月会打扰我。”   说完又让林初月早点休息,邵砚山就搬着东西走了。   林初月在原地思考了半晌。   她会打扰阿砚吗?   难道她睡觉打呼,半夜翻来翻去?   不会……吧?   可阿砚都这么说了,这让林初月多少有点怀疑自己。   但除了前两日,后头他们都是睡在一起的,这也让林初月安定了几分。   肯定不是她睡相不好扰人清眠!   这新婚第三日归宁之日,他们是该去镇国将军府的。   正巧赶上了邵砚山在翰林五日一休的时机,倒不用额外请假。 第73章 小叙 内廷六部王氏独大。……   这日两人都起的很早, 用过早饭后带着早就备好的礼物,带着几个丫鬟侍从一起出发前往将军府。   晨起阳光正好,白淼淼的云层被阳光照的像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林初月刚上马车时, 一缕光正好照到她脸上,但那晨光又不至于太强, 在这样的光下, 眼睛也是能睁开的, 她伸手抓了一片暖金色,脸上带着笑,随后上了车。   他们的新宅子在柳枝胡同。因为这胡同的两旁巷道全都栽上了柳树, 春风一吹,柳枝在空中摇曳生姿, 漂亮极了。   他们这柳枝胡同离镇国将军府所在的槐安巷也不远,即便走路过去,那也就是一刻钟稍多些的脚程,这会儿又是坐马车, 就算是在这人群涌动的街道,最多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了。   况且他们这会儿还算得早, 这街上不至于太多人,往来的路都比较流畅。   没多久就到了镇国将军府门口。   邵砚山先下了马车,随后在一旁搀着林初月下来。   她跳下马车时动作不太小心,险些没站稳, 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虽没什么事, 但邵砚山仍不忘叮嘱她:“怎么还跳下马车?这样一不小心,极容易有扭伤脚,下次不要了。”   “下次不会了。”林初月垂眸应声。   早知会站不稳, 林初月就乖乖一步一步下车了。   她也不过想体会一次跳下车的的感觉而已,谁知道这么危险。   他们这会儿下车,镇国将军府的门房,连忙帮他们牵着缰绳,将马车带去了后院,林初月一行人,则由管事直接迎进了主院。   婚后三日便要归宁,这些礼物是早就准备好了。   与其说是为归宁准备的,不如说是想作为聘礼备下。   只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在大件,且又被邵砚山贮放在其他地方,要运来京城需要些时日,这才耽搁到了今日。   光是那一尊玛瑙红玉珊瑚,就对两人才能搬动,除此之外,还有一大件沉香木灵芝式如意。   后头的这件,林初月之前看过,即便隔得一丈之外,也能闻到淡淡木料的清香,且造型是天然形成灵芝,可不是后天雕纂而成,样式极为罕见,又有祥瑞之兆,属实难得。   这两件便是极为珍贵的。   还有些字画古籍,也不是轻易搜罗得到的。   当看到这些的时候,林初月心中不由得感慨,阿砚同窗的那位兄长可真是厉害。   富甲一方,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因为是归宁之日,林初月还特地打扮了下自己,头发梳起,头顶戴着狄髻上面坠着一整套的花叶头面,簪着蝴蝶步摇,走起路来曳曳生姿。衣服也是特地选的一件艳丽些的妃色交领长袄,袖口缀着白色袖缘,下面一条暗折枝花纹白罗绣花裙。   因此自己已经特意打扮过了,林初月也不忘倒腾一下邵砚山。   他新的几身衣裳,全都是林初月选的那绫罗替他裁制的,且都是她亲手所做,虽说样式简单,都是最普通的,但他就是能穿的分外好看。   头戴一顶黑纱唐巾,简单的翠蓝绉纱直身,若是其他人,许会显得普通,泯然众人,但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更显得他身长鹤立,气质清雅如松。   林初月觉得,邵砚山是那种眉目清冷的少年长相,极适合这些颜色偏冷调的服饰。   正这么想着,一下新婚时邵砚山身穿红色吉服的样子,突然冒在脑海中。   好像,也不错?   只是现在阿砚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公服常服也多为青绿色,至少也得官居四品,才能穿绯色服制。   但……好像也不需要太久吧。   林初月记得三年之后,邵砚山留馆是进为了翰林侍讲的,一年不到成为了侍讲学士之后,再是正五品的学士,正三品吏部右侍郎步入内阁。   确实,阿砚的升迁速度很快,要比男主傅彦快得多。   可这样快的升迁速度,相对应的,却是许许多多的骂名。   林初月到宁愿邵砚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翰林侍讲,不要进入内阁,不要进入那个波谲云诡,明争暗斗的权力漩涡中央。   “愣着做什么,将……爹在里面等着。”见林初月愣了许久,他低声提醒。   林初月这才收回心思,跟着邵砚山一起进了主屋。   林朗早就等了他们许久。   原还端坐在黄花梨如意云头交椅上的林朗,一看见跨过门坎进来的林初月,面上的笑几乎抑制不住,只待两人走到前面来,更是笑逐颜开。   谁能想到在外头面寒如霜,气场沉闷到使人不得靠近的大将军,竟会有这样一副面孔。   “阿月过来了,路上可觉得累?”这边说着,又赶紧让人再温了一壶茶上来。   其实这茶也是刚泡不久,这会儿都还茶香氤氲,几缕烟气透过那四方茶壶的壶嘴飘散出来。   但既是将军吩咐,下面的人也只得照办。   泡的是林初月之前就爱喝的洞庭碧螺春。   这茶带着天然的果香,回味清爽甘醇,一点都不涩,很好入口。   即便是连初月这种不太爱喝茶的人对他也是喜欢的,也因此林朗背了许多洞庭碧螺春。   林初月笑了笑回答他:“槐安巷离柳枝巷才几步路程,我们又是坐马车来的,怎么会累呢?就算要累,那累的也该是马。”   几人皆是面露笑意,而后缓缓跟着的仆从,将林初月邵砚山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了进来。   名贵的古籍字画在前头铺路,虽说罕见,但林朗好歹也是驰骋沙场几十余年的将军,又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实在开不了他的眼,即便最后那尊红玉玛瑙珊瑚,也只是稍稍让他移了一分目光。   然后就让人放去库房里收着了,不见丝毫在意。   林初月觉得奇怪:“阿爹不喜欢我们送的礼物吗,怎么连看都不看?”   她觉得新鲜稀奇的玩意儿,怎么偏偏她亲爹,连看都不看几眼的。   这点林初月就实在是误会了,林朗不看那些,只是因这三日未见林初月心思都放在她身上而已,那些东西确实少见,也算珍贵,只是对他而言不过身外之物,无甚可在意的罢了。   但既然林初月这样说了,那些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林朗,自然也不好无视。   管家随即看懂了林朗的眼神,示意又让那几位捧着礼物的人,调转折了回来。   而后当着林初月邵砚山两人的面,林朗挨个夸了夸这些礼物。林初月原本还觉得,兴许是林朗真觉得他们备的礼物不错,但林朗的做法实在太过明显,所有的东西,不论大件小件都夸上一句,这多少有点故意而为之了。   “这花梨木灵芝……”   “算了,爹爹你让人把这些东西带下去吧。”   林朗这会儿才收了那过分正经的夸赞,笑着点了点头。   又聊了些平时的事儿,差不多便到了饭点,用过饭后,林初月有些困倦,想先去休息,林朗和邵砚山去了书房再聊。   这翁婿二人倒是头一回离了林初月一同相处。   但却并无想象中的那般生涩,从起先林朗问了几句邵砚山在翰林的近况后,两人便聊开了。   抛开林初月的关系不谈,林朗本身是很欣赏那些寒门出身,却能凭自己努力挣得一席地位的人,许是因为林朗自身也不是高门大户,同样也是凭借自身努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这许就是同类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诚然,邵砚山归属此类人。   这翁婿二人,一位是文官,一位是武官,与理来说应是没什么共同话题,但说了许久话,竟不至于毫无谈资。   说的多了,不免谈到了如今朝内的局势。   现下内阁式微,外戚王氏一脉独大,又与内廷司礼监沆瀣一气,权柄滔天,六部之中,近乎无人敢与之直面抗衡。这是孝仁帝也不愿看到的,但偏偏他身体又不大好,想要操心却也顾及不来,有心无力,再者,当今太后虽不是孝仁帝的生身母亲,但却也于他有养育之恩,几十年前孝仁帝继位也有一大部分王氏的功劳,孝仁帝不好与她撕破脸皮。   “如今朝中外戚王氏一脉干政,内廷又有宦官作乱,局势动荡,子安你虽为翰林编修,行事也得处处小心。”   邵砚山垂眉应下:“恩。”   他虽在翰林,远离朝中纷扰,但也不是丝毫不清楚现下局势。这是如今他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规避风险而已。   “要不了多久,”林朗看向窗外,枝桠上栖着一只鸟雀,浅浅低鸣,“过不了多久,这局势就会变的,不会有人愿意继续看着外戚干政。”   首辅宋凯中年事已高,行事多为保守,但次辅李纬却野心昭昭,明着暗着,多次与王氏一脉有过交锋。   虽然只不过搅起了一些小水花,但也是鲜少有人敢这样做的。至少在那内阁之中,除了李纬,再无人敢与外戚为难。   但比起这些纷争,林朗更希望邵砚山做个偏安一隅籍籍无名的编修。   至少,自保就好。   邵砚山站在林朗身旁,视线随他一起看向窗外,久久没有言语。   稍稍休息了一下,再等林初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因着明日邵砚山还要去翰林院,晚饭后两人便别过林朗回了家中。   马车在街道之中行进,路上有些颠簸,林初月思绪飘离,想起了昨日晚间收到的那封来自于安城的书信。   曾今在钱夫人府上的那几位小姑娘前些日子定了亲,再过不久就要结亲。   当年还乖巧的孩子现在已经长大。   虽说林初月也就是不久前才成亲,但相比之下,她那实在是晚婚了,那几个孩子也只是正常年纪成亲。   身为师傅,与她们有四年朝夕相处,林初月想,她于情于理都该去于安城一趟。   只是……   看着眼前面色温柔端坐着的邵砚山,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他们成婚不过三日而已。 第74章 相聚 回忆当年。   月色冷峭, 林初月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看,长安街依旧热闹非凡,街头巷尾, 大多还经营的铺子都点着灯, 蜡烛被罩在颜色各异的灯笼之中。   夜幕刚起,华灯初上, 长安御街一片繁荣昌盛。   林初月记得, 京城有几年是夜不闭户, 那是孝仁帝统治之下最为辉煌的几年。   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再夜不闭户了。   人多易生乱,在没有好的条例法规约束下,许多人心都难以经受考验。   夜风拂面, 林初月把流云锦缎车帘放下。   邵砚山就在一边静静地坐着,风吹车帘掀起, 洒进来几片银光,落在他眉目之间,他眼眸微微抬起,眉目清隽神情静默, 却又像是被这月色扰了安宁。   “阿砚。”林初月轻轻唤了他一声。   “恩,阿月怎么, 倦了还是饿了?”他声音温淡清雅。   林初月摇了摇头。   “我不倦也不饿,只是有些事情想同阿砚说。”   她看着邵砚山面上有些犹豫,却正好这时马车已经到了府门口。   车夫在车帘口低声:“大人已经到了。”   邵砚山说了句知道了,但却没什么动作, 目光始终停留在林初月面上。   她笑了笑, 手不自觉抓着身上那条折枝绣裙。   “回家里说吧。”   他道了一声好,而后先林初月一步下车,在下面扶着她这车。   她扶着邵砚山的手, 稳稳当当的下了马车,两人一道进了家门,后头的丫鬟侍从林立跟着。   走过回廊折过甬道,穿过竹院门前的那一群茶花,两人一起进了主屋,跟在身后的李儿杏儿分别给两人斟上了一杯清查。   主屋里的茶水时时刻刻都是温热的,一旦凉了总有人去换,不比得他们在张家村那会儿,若是夜里回来都晚了要喝一口温茶还得去烧水。   林初月喉头也有些发涩,饮过一杯热茶后,舒缓了许多。   “阿砚,我想回于安城一趟。”   邵砚山执着还青涩瓷杯的手一顿,原本要送至嘴边的茶又被他放下。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缓了片刻,像是无声的妥协,他只低声问了句原因。   “前些日子钱夫人和赵姨娘他们寄了封信给我。”   林初月把那杯茶重新送到邵砚山手上。   “阿砚喝吧,这茶爽口,喝的挺舒服的。”   然后她抬头,看着邵砚山喝完茶水后才继续说到。   “不知阿砚可记得,我曾经教的几个孩子女工,她们都是钱夫人府上的表姑娘,是要还喊夫人一句婶娘的。”   “那几个孩子前些日子定亲了,再过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要成婚,我想着去看看,好歹我也是她们的师傅教过她们四年的,总该去看看。”   “本来如果时候合适,我是想和阿砚一道去的,可阿砚肯定没时间的吧。”笑了笑,林初月又接着说道,“其实除了这个目的之外,我也还想看看钱夫人和赵姨娘她们现在如何了,还有村长夫人,我也许久未和她见面了。”   虽然林初月和村长夫人是经常互通书信,可实实在在没见上面,却也有大半年了。村长夫人于林初,月有恩情,更有亲情,离了这么久,又巧碰上那几个姑娘结亲,一道去看看也是行的。   因着在品绣大会取得魁首的名声,毓秀和丰足的生意如今也热火朝天,蒸蒸日上,林初月在京杭码头开的铺子,以及在京城开的那家展品店,生意也渐渐走上了正轨,她又从毓秀选了几位绣娘接替她的成衣工作,这边的许多事情,已经不需要她如曾经那般操心。   也是因为这样,林初月才敢放下心来去关注那边的事情。   就是京城离于安城实在太远,光是去一趟就得要一月的车程,回来又得一月,况且她也不是在于安城待上几天就回来的。   既然去了于安城,少说得待上半月。   她虽说这趟是想去的,但实则心里也有几分不舍。   阿砚和她两位阿爹都在京城。   她才和阿砚成婚过了三日。   但要是错了这个时机,以后再去也就看不到阿乐阿巧成亲时的样子了。   还有那时女工做的最好的阿宁。   听钱夫人说阿宁她已经是于安城最大绣坊里的招牌绣娘了,前些日子也才订的亲,只不过她应该不会那么早成亲,兴许还得再等上一年。   其实这个消息,村长夫人和那边的刘掌柜已经和林初月说过几回了,甚至林初月在京城还收到了村长夫人寄过来阿宁的绣作。   是一幅鸳鸯戏水图,专门祝贺她成亲的,提前了小半年,这会儿又寄过来,才正好赶上了她成亲的日子。   她们做的这种种一切,都让林初月更加坚定了想回于安城一趟的想法。   就是阿砚一人待在这独守空房,她有些不舍得。   “阿砚,你同意让我回于安城吗?”   林初月想,只要是阿砚流露出了一点不舍,她兴许就不舍得了。   她就会说服自己,不一定是非得去看她们成亲时的样子,婚后的样子也还不是一样的,再说了人生哪有事事件件都是圆满的,总会留下些遗憾。   但阿砚没有。   他握住了林初月的手,十指交叠又轻轻捏了,她掌心的温度传递到林初月手中。   “想去便去吧,虽说我们才新婚不过三日,但如若错过了以后,阿月也没这个机会了。”   他确实是不舍得,但他会想阿月很快就能回来,这样就可以了。   阿月不在的话,他也可以多花些心思在翰林,不用每日赶着回家,不用受同僚们的取笑,这样或许还更好一些。   如今在翰林,新科状元和新科榜眼,可算是出了名的两个妻管严。   原本还只有一个刘同升,但自三日前翰林边修也成亲之后,这妻管严自此就变成了两个。   但凡有些其他活动,或者是熬在翰林,又或者是出去长安街逛逛,只要问到这两个人,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   “夫人在家中的若无事,我还是回家去。”这是刘同升的原话,兴许字眼会变动些,但意思大体都是这样。   “家妻让我早些回去,她在家中等着,这才新婚,我不便冷落了她。”谁能想到眉眼始终清冷的新科榜眼,谈起新婚妻子时,神情会那样温柔。   翰林院里大多人都知道,这新科榜眼的妻子乃是镇国将军失散多年的独女,许多人都觉得,是邵砚山走了狗屎运,这才巴结着妻子,想要借着老丈人的身份,一路高升呢。   可在翰林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若真要扒着老丈人一路高升,那怎么老丈人亲临翰林来找人的时候,还是平常那样一副模样,丝毫不见零星半点的谄媚姿态。   反倒是谈起家中那年长一岁的妻子时,神色才会多了几分温柔。   林初月确实是不想错过,既然阿砚都这样说了,那她便去吧,但她肯定也不会多待,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她一定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我这趟回于安城,每经过一个驿站,我就给阿砚写一封信,若是到了于安城,我就给阿砚再写三封信。”   “见字如见人,阿砚这样就不会太想我了。”   林初月扬着笑脸看向面前的人。   “你有空写那样多的信吗?”邵砚山弯了眉眼,“来京城的时候,你在马车上,不是睡就是躺,除了开头动了下女工,后面可是再没有了。”   林初月无语凝噎。   诚然和邵砚山说的一样,她确实是不太适应。   要做那样长久的马车。但也不能全怪她,要总在马车上绣东西的话,是很伤眼睛的,再说了,她也没什么其他要做的事情,常坐着坐久了腰还会疼,那可不就除了睡就是躺吗?   有理有据,只是这说出来,多少有点令人发笑,林初月就把这些烂在肚里了。   “那也是那会儿的事,谁又能说得准,我这次不能写呢?”   邵砚山不再言语,也没与她争论。   时候不早,沐浴过后两人就歇下了。   这第二日,邵砚山早早的便去了翰林,林初则在家中收拾东西,她这几日便要动身出发,总是要好好准备。   或许是林初月将要出趟远门,又或许是前几日歇的太多。   这几日晚上,邵砚山总多少有些故意闹她了,和前几日温柔的模样全然不同,让林初月会想起了新婚第一日不知节制的他。   但这几回林初月也没管。   她也想和阿砚好好待在一起,倾泻诉说彼此的不舍眷恋。   再不久就到了出发的日子,邵砚山亲自送别了她。   林初月这回没在与上次入京一样,在马车上除了睡就是躺,她是有认认真真的在写信。   但因着颠簸坐车也容易疲劳,一封信从开头,总要写上两天才能写完。   一个月的路程下来,林初月大概数了数,她写给阿砚的信,竟然都有十封了。   林初月觉得有些好笑,往常她和阿砚待在一处的时候,两人都不见得有那样多的话要说,可偏偏这会儿要离开了,肚子里的话,竟和说不完的一样,真是好笑又奇怪。   这日林初月才到了于安城的那间宅子,洗漱片刻后,还未歇多久,就见钱夫人和赵姨娘上门拜访。   她这趟回于安城并未带太多仆人,也就带上了李儿和朱儿还有一个赶车的王善。这回遣了王胜去钱夫人府上说她来的消息,却不想这两刻钟不到的功夫,这几人就过来了。   就算是离得近倒也不至于这样快,除非是完善前脚才进去兵营,她们后脚就过来。   林初月瞧着,赵姨娘手上还抱着一个儿子呢。   她笑着上前迎接,让几人进了屋里坐下。   她这屋子几天前就有的赵姨娘派人过来打扫,里面都是纤尘不染干净的很。   逗了会儿赵姨娘手上抱着的行哥儿,林初月觉得有趣极了。   行哥儿很会说话,一见她过来总是阿月姐姐阿月姐姐的叫,长得又玉雪可爱,一双眼水亮亮的和黑葡萄一般,与赵姨娘长得十分相像,年纪小小就初见一副好相貌。   “你们来的可真是太快了,我这才到落脚没多久呢,都没什么东西招待你们。”   可不是没什么东西招待,又没喝吃的又没喝的,就连茶水也是将将才烧好的,这会儿开始泡。   虽说茶叶是林初月从京城带来的洞庭碧螺春,好茶,但与一般提前泡好等,客来饮的礼节不同,她这会儿就有些过于仓促了。   钱夫人和赵姨娘却不甚在意。   “我们与阿月都是这样亲近的关系,哪里会讲究这些虚礼,我们过来的仓促也是因为许久没见阿月,怪是想念的,不请自来,本我们就是失礼的一方,哪里又能怨啊,怨你待客不周呢。”   赵姨娘跟着哄了行哥儿一句,附和道:“钱姐姐说的对,诗里的是我们拖家带口的过来也不提前打招呼,你这能用洞庭碧螺春招待我们,反倒是我们该说谢谢的。”   这茶还未到口中,赵茹茹就已经闻出了是洞庭那边上供的碧螺春,她从前也是尝过这些名贵的茶,对其间的气味也偏敏感。   钱夫人说了她一句:“妹妹倒是鼻子灵,这茶烟才飘过来,就闻出了是碧螺春。”   钱夫人倒也不是没尝过这碧螺春,只是不常喝,不常饮用,对这些气味并不如赵茹茹那般熟悉。   几人又聊了几句,无非也就是这段时间林初月在京城那边过的如何,与邵砚山成亲后可有什么矛盾,这趟过来,邵砚山又可有生气。   诸如此类的,都是些家常,话了许久到了晚间饭点,又见村长夫人行色匆匆地赶来。   村长夫人也是才从边的丰和县过来,她一听到林初月回了于安城的消息,都顾不上休息一会儿就过来了,这下衣服和发系还都有些凌乱,林初月笑着上前帮她理了理,招呼她梳洗一下,一起过来用饭。   这晚间的饭,是林初月为了尽着主人的本分,特地遣李儿朱儿两人去买菜后自己下厨做的。   说起来,她也有很久没自己下厨弄过饭了。   自从住进了将军府,林初月就再没自己下厨,后头和阿砚成了亲那几日,厨房多的是人在操心兼顾,根本用不着她。   这样一算,林初月倒是有两个月没进过厨房了。   看村长夫人对旁边的红烧鲈鱼颇感兴趣,林初月不由得问道。   “师傅可是很喜欢这鲈鱼?”   在林初月期待的目光下,村长夫人点了点头。   “很好吃,阿月手艺渐长。”   这一边的钱夫人夹了一筷子粉蒸排骨,也夸了夸林初月厨艺上佳。   那一边赵姨娘也不甘示弱,不仅自己夸了一道菜好吃,还哄着行哥儿说林初月做的酒酿丸子汤好喝。   林初月有些无奈,这好好的一顿饭都吃成了夸奖大赛了。   是要比比谁夸她夸的最好吗?   但林初月这边又没什么奖励。   吃过饭后,林初月让李儿朱儿帮忙收拾着,她和几人坐在院中谈天,聊到月头都要躲进云层里,瞧不出光亮。   村长夫人是要先回去的。   她儿子前年刚成亲,这会儿孙儿才生出来不久,他这个做奶奶的,总要帮忙照看一些,平常若无其他事,村长夫人都会在于安城内陪着自己的孙儿。   送别了村长夫人院内就坐着林初月钱夫人和赵姨娘了,林初月看,两人似乎都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她试探着提议:“今个都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我这边住下?”   林初月原本以为怎么着,以钱夫人和赵姨娘的性格,都得客套推辞几句吧,没想到两人居然异口同声的答应了。   随后。   钱夫人:“言书你赶紧去取我的衣服过来。”   赵姨娘:“荷香你也赶紧去顺便把行歌儿要用的东西也带过来,记得动作快一些。”   林初月直接愣了,怎么这两个人都这个反应,完全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端庄淑雅,极重礼数呢?   总之这夜,三人连带着年纪小小的行哥儿都睡到了一起。   这间房有两张床,且床都极大是睡得下的。   按理来说,行哥儿是该和赵姨娘一起睡,可不知怎的,这会儿行哥儿偏偏赖上了钱夫人,说什么都得和钱夫人一起睡,钱夫人没有办法,只得先休息了,换了衣物在一边哄着行哥儿。   结果哄着哄着,这两人都是先一起睡了,另一张床上,林初月和赵茹茹一头躺着。   兴许明天是阴天,她们这头靠近窗户外,竟半点不见月光进来。   黑黢黢屋里屋外,林初月下意识就凑近了几分赵茹茹。   “阿月怕黑?”   林初月摇头,她倒不太怕黑,只是有些不习惯现在这个地方隔了半年,竟有些陌生。刚才还好,里头屋外都还算敞亮,现在暗了一些,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就牵动出来了。   她有些想阿砚了。   怎么阿砚都不给她回几封信呢?   不过片刻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在之前寄信从来都是驿站发出去,等到阿燕收到信的时候,他又去了下一个地方,这样漂泊的,哪里来得及送信。   就算要阿砚寄信过来,那也得需要等上一段时间。   至少,也得半月吧。   “我不怕黑,只是现在有点不太习惯。”   赵姨娘问她:“不习惯什么,睡得不舒服还是怎么样?”   说着,赵茹茹下意识牵起了她的手。   林初月一愣。   阿砚在她紧张不安的时候也会这样做,虽然现在的这双手不如阿砚那样宽大温暖,但多少也给予了她一些慰藉。   她笑了笑,轻声道:“现在不会了。”   安静了一会儿,才听到旁边的赵姨娘“恩”一声。   “阿月在京城那边,与你爹爹,相处的怎么样?”   林初月知道赵茹茹说的爹爹,并不是邵全德而是林朗,她的亲生父亲。   “还可以,他待我很好,兴许从前我对他是有些误会的。”   林初月把林朗与她说的那些话,全部都与赵茹茹说了一遍,赵茹茹听完,安静了很久,久到林初月几乎都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该让念秋等他。”   “林朗他那个时候,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即便去了南疆,又要熬多久才能取得他想要的?”   她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念秋那样好的人凭什么要等他,等他这么一个不知归期的人。”   “赵姨……你说的对。”   林初月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久而久之,她也就释怀了。   林初月不知道林朗那时究竟是怎样想的,或许他心中只是有一股执念,想要争得一个配得上顾念秋的身份,进而忽略了许多事情。   她那样一个女子,要苦等一个没有边际不言归期的人,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不是说说而已。   若不是顾念秋足够爱林朗,他们之间,是一点都不可能的。   “那年念秋的父亲太常寺少卿,若是没有经历那件,说不定都要升任太常寺正了,想取念秋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哪里轮得到他小小一个林朗。”   “要不是那件事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赵茹茹语气愤恨,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因为那姓孙的太监,我们又何至于此!”   “姓孙的太监?”林初月有些不明白。   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赵茹茹才接着开口。   “对,就是那姓孙的太监,如今内廷二十四衙门之一,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   “如果不是他,兴许现在,我还是礼部左侍郎家的嫡女,念秋他还是太常寺少卿的独女,我们阖家幸福,哪里会和今天,这样落到这般境地……”   倒也不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只是不甘心吧。   “赵姨,你能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第75章 构陷 宦臣当道   林初月悄悄握紧了赵茹茹的手, 黑夜中,她侧过头来,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人的眼睛。   明明漆黑一片, 但林初月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面前人的犹豫, 感受到了她面上的闪过的几分慌乱。   赵姨娘许是不太愿意说的。   林初月明白,也能理解, 那些事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回忆, 再说一遍肯定会挑起心中的伤感。谁会愿意想日不好的事情。   可, 除了赵姨娘,林初月再不知道该问谁了。没有其他人知道那段过往,甚至她爹爹, 她的亲生父亲也不知道。   林初月并不是多对那段事情好奇,她只想知道她母亲和外祖,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当了那样的罪责,落得那样的下场,即便后面平反,也无人敢为他们主持公道。   沉寂了许久, 林初月听到赵茹茹无奈的声音。   “阿月,你为何想要知道?”   她据实回答:“我听赵姨和爹爹都有说起过我娘亲, 你们都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女子,可为何那样她好的人还会经历那些呢?我想知道原因,究竟是谁……”   她深吸了口气, 而后才缓缓道:“究竟是谁, 要那样害他们。”   赵茹茹伸手附上了林初月的发丝,沿着他的鬓角,一路流连道耳垂。   “真是长得和念秋一模一样, 越来越像了。”   只是再过几年的念秋,赵茹茹也没见过了,最多,也就是见过二十岁以前的顾念秋了。   “你若是想知道,我便与你说吧。”   林初月是顾念秋的女儿,性格和她也很像。但相较林初月,顾念秋要更加温婉端庄些,兴许是家世出生环境的原因,才造就了这点上的差异。   “孝仁帝曾经,是有一个庶长子的,虽说这庶长子来的不清不楚,且生母卑微,只是区区一介宫女,但总归他也是天子血脉,皇族传承。”   听着赵茹茹这话,林初月愣住。她只知道当今皇上唯有一嫡子,中宫皇后所出,嗷嗷待哺,是个婴儿,她并不知皇上是还有一个庶子的。   “只可惜十年前就夭折了,死在了那年太后的千秋宴上。”   说起那场千秋宴,赵茹茹面色突然冷了下来,即使林初月看不到,但也能查觉到赵茹茹和刚才不同。   她在生气,很生气。   握着她的手也用力了,   林初月知道,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并不是刻意而为之,也就是说,即便隔了这么多年,赵姨仍旧十分在意当时的事情。   “明明就是一个宫女生的庶子,平常都不受重视,没人搭理,偏偏参加一场千秋宴就折了,反倒是这么一死,成了众人的焦点,真是可笑。”   十六年前,太后的千秋宴,皇帝下令,着礼部及太常寺光禄寺异同承办。   千秋宴设宴慈宁宫,宴请群臣,百官朝贺,宫内丝竹管弦,歌舞升平,可就是在这么一日,在这么一个所有人都在场都盯着的日子,那多年不曾踏出后宫一步的皇子,也出席了这场宴会。   那么小个孩子,甚至还不到十岁,往常总是默默无闻在后宫中没人在意,甚至连宫人都不搭理的,死的那天却那般兴师动众。   诚然,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位当初在仁帝后宫中,唯一尚存的年幼皇子,他并不受宠,甚至皇帝以其为耻。认为他的存在,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当初是多么不堪,竟会乱性要了一个宫女。   无人在意,不受宠爱,母亲势弱。这位皇子在后宫中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过得还不如皇妃所出的公主。好不容易自己的亲奶奶的生辰,喊了他一同去,原本是开开心心的一天,没想到去了之后,却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赵茹茹记得,那位年幼的皇子,千秋宴那天就待在一个角落,不动声色,若是没人说,根本不会引起注意,怎么好好的就偏偏有人要毒害他。那么多桌,偏只有他这一桌出了问题。   明明他都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了,可就会有人想要把他引入众人视野之中。   太后的生辰宴出了事儿,且这事儿还很大。   若是在皇宫内其他场合,也就是寻常的毒杀。可偏偏是在太后的生辰宴上,死的是皇子,甚至是仁帝在后宫中唯一的皇子。   即便并非出自中宫皇后,那也是皇室血脉。   这不禁让人想,现在敢在太后生辰宴上谋害皇子,是否再过些时候,就该会在皇帝寿宴上谋害皇上了?   仁帝大怒,即刻擢大理寺及刑部调查此事。   在调查结果还未出的时候,礼部就因着承办这场宴会而受了莫须有的责罚,其中主要负责的礼部左侍郎赵承贤和光禄寺卿周钦更是直接被问罪,关入了刑部大牢。   即便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因着连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后来更是有内廷司礼监当初还是秉笔太监的孙寿,拿出所谓的证据,说是礼部左侍郎赵承贤监管不力,导致贼人混入光禄寺,而光禄寺卿更是至下不严,竟未发现有带毒的吃食进入寿宴。   这边有孙寿在吹风,那边有太后下压力,仁帝本身也对此事极为关注。   毕竟谋害皇嗣,等同谋逆。   听闻此事后,仁帝震怒,几乎没有多查就问罪赵承贤和周钦二人,这二人的家人,男子流放边境服役坐着最底层的苦力,女子充入教坊司,由家世清白的官家女沦为一介妓子。   而赵茹茹正是如此。   若不是当初有顾念秋帮忙,她根本无法逃脱冲入教坊司的命运,只是后头她自己不争气,根本无法养活自己和病重的母亲,只得卖身入了牙行。   而五年后,这事又被人翻了旧账,据东厂的调查,皇子之所以被害,是当初负责祭祀的太常寺少卿带进了那贼人。   就这个事引起的风波,五年过去余威还在。   东厂提督太监孙寿可是孝仁帝的心腹宦臣,他查出来的结果,孝仁帝怎以疑有他,于是又是雷利手段,抄了太常寺少卿一家,流放的流放,贬籍的贬籍。   顾念秋就正是这个时候被流放去了北境。   这件事情波及甚大,许多朝臣都因此受到影响。但无一例外,那些受到波及的朝臣,几乎都是敢与王氏一族正面抗争,与王氏一族政见不和的。   朝堂来了一次大换血。   这些事情波波折折,绕了一圈,却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如今朝堂之上皇宫内廷,都是王氏一族的天下。   不要轻易与他们对着来。   再后来,王氏一族独大,也就有了如今外戚干政,宦臣当道,内阁式微的局面。   虽说五年前,大理寺卿以及刑部左侍郎联合为当年的太常寺少卿、光禄寺卿等人平反,也拿出了证据。但在王氏一族的干预下,平反也仅仅只是正明而已,证明这几人与当初谋害皇嗣的贼人毫无干系,再其他的补偿,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许是仁帝也意识到这事牵扯有些过大,早已离开了原本的初衷,冤枉了不少当初的忠臣良将,心中愧疚自责,但却也碍于情面,于是下旨,再不提起此事。   这场前后牵扯将近五年的事,就此揭过。   “枉当今皇上年轻时英武不凡,治国有道,年老之际,竟错信宦官,如此糊涂!”   这番话可算是大不敬了,但赵茹茹却一点都不想遮掩。这憋了十几年的苦楚,她只想在此刻尽情倾诉,一吐为快。   “念秋与我,可不就是做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么?我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我们的父辈也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我觉得那位宫女所出的皇子,也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   她笑得无奈却又饱含痛苦:“可我又这么无用,什么也做不了,我懦弱无能,只能偷偷地待在这远离风波的于安城。”   赵茹茹年轻时,那会儿还是礼部侍郎的嫡女的时候,她性格并不算太好,甚至担不起一句大家闺秀,比起顾念秋来说,她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不客气地说,那会儿的赵茹茹,就只有脸还能看了。   但她也曾是京城之中的贵女,虽比不上王公贵族家的子女那般荣耀,可她的家世配上她的相貌,已够她在京中贵女圈占进一席之地。   看不起赵茹茹家世的,没有她这般相貌,比她相貌更好的,又没有她这般家世。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赵茹茹嘴角也会不自觉带上笑意,那曾是她年少时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往事如烟,化作尘埃消散。   “我懦弱,我无能,我不愿回京城,可阿月你却不同,你比我勇敢比我坚强。”   赵茹茹说着,握紧了林初月的手。   “曾经的念秋在京城贵女圈是很出名的,阿月这般相貌与她别无二致,想来许多人多少已经猜出了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但当初的太常寺少卿一家门楣已经不在,也不会有多少人去在意这些,就算认出了林初月的身份,兴许也不会去怎么过问。   再者林初月现在,已然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个可以依仗,身份超然的爹爹,还有一个会她意知她心的夫君。   她肯定会过的很好。   林初月回想起来,似乎确实是有许多人初看她第一眼时,神情有些恍惚。   兴许是想起了她母亲吧。   赵茹茹接着道:“猜出来了又如何,总归这件事已经揭过去翻篇了。”   “阿月在京城过着好,便在那边好生待着,只是偶尔,阿月也要抽空来看看我们。”   “我们都很想你的。”   明明就黑漆漆的一片,林初月却好像看清了面前人的眼。   她弯了唇角,低低应了一声好。 第76章 回京 不见阿砚   林初月这趟没有在于安城待太久, 过了半月,见证了阿巧和阿月两人先后成婚就踏上了回程。   于安城这边的事务早就不需要林初月操心,村长夫人和赵姨娘两人都在帮忙, 出了过问账目, 决定经营方向之外,其他的事情, 林初月也都放心交给了其他人。   她在于安城生活了这么多年, 除了村长夫人之外, 林初月也得了其他许多值得信任的朋友伙伴。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丰足”几乎算得上是北边首屈一指的商号招牌了。她付出了很多不假,可如果没有村长夫人, 赵姨娘,钱夫人这些诚心善良, 待她极好的人,林初月不觉得自己能有如今的成绩。   她会的只是先人总结下来的经验,那些她会的管理手段,营销模式全凭曾经的学习, 真正要将这些落到实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初月很感激这些帮助过自己的人, 这些在于安城和她结下深厚情谊的人。   她也抽空回了张家村一趟,去了她长大的村子。   和村长夫人写给她的信上说的一样,张家村变化很大,曾经多数都是茅草屋的张家村如今处处可见青瓦白墙, 曾经不太好走的村道也有村中几位管事牵头, 募集款项重新修了一遍,前往于安城的路越来越方便。   正是因为路好走了,越来越多的村民走向了于安城, 发展起了张家村,带起了张家村的经济。   多年前,那个十里八乡最贫乏的张家村,如今,毅然跻身于安城周边村落的前列,许多人一谈起富庶的村子,先提到的就是张家村,再不是隔壁的李家村。   林初月初初回张家村的时候,还得了许多人的欢迎,他们的态度,让林初月有些受宠若惊。   如今张家村的里正变成了曾经的村长,村长则是林初月曾今熟悉的一个邻居大叔。村长和里正带着许多村民在路口上迎接林初月。   真的是很多人啊。   林初月下马车去看的时候,乌泱泱的一片全是张家村村民。他们脸上带着真诚的笑,质朴纯厚的笑容是很打动人的。至少在林初月初见的时候,她是有些恍惚的,险些没有站稳,幸好旁边的王善扶稳了她。   这样的场面让她不禁想起了一个词——荣归故里。   林初月想,再过几十年,等到阿砚致仕的时候,她就不要在京城待着了,她想回张家村。   除了这些,林初月还通过村民了解了许多人的近况。   譬如曾今常常单方面看不顺眼她,有事没事找她麻烦的张兰儿,她嫁去了李家村,虽比不上那些留在林初月手下的人过的富足,但也算过得去,平平淡淡的。林初月回张家村的时候,张兰儿也过来了看她。   林初月觉得,张兰儿变化很大,明明模样没什么变化,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了。张兰儿眼中再没有那些浮躁,安静平和多了,或许是因为做了母亲,她面上还多了些温顺。   她送了林初月一张绣图。   林初月仔细看了,那是一副牡丹芍药图。张兰儿秀的很好,一眼就能看出两种花的区别。   她笑得有些内敛:“以前,是我太小心眼了,妒忌不容人,却没什么厉害的本事,想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管林初月你怎么想吧,反正我是想向你道歉了,也不奢望你原谅我。你是个好人,为张家村做了很多,许多村民都喜欢你,感激你,我爹娘都不例外。”   “我听旁人说,京城是个繁华的地方,你能在那边过的好,比我想象的有本事多了。”   说完这些,张兰儿牵着她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回了李家村。   林初月问了旁人她现在如何,张兰儿婶婶告诉她。   “兰儿那孩子现在挺好的,这几年沉稳多了,当家的在城里做工,她做些绣活补贴家用,孩子也乖巧懂事,不让人操心。”   林初月:“那……婶婶有让她来我们丰足做事吗?”   他们丰足的待遇不错,在整个于安城都是排的上号的,名气也大,许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几乎不愁做事的绣娘那些。   张萍叹了声:“有啊,她虽然早些年做的事不像话,但终究是我亲侄女,可她不愿,她说要是来丰足做事,她就顾不上家里,没人教养她孩子启蒙。”   比起张兰儿的婆婆,张兰儿多少还是识得一些字的,张兰儿想让孩子走上科举的路,这几年都在忙着存银子,接了许多他们丰足外包的绣活。   除此之外,张兰儿也常在家带着孩子识字,为孩子启蒙。   既然是这样林初月也尊重张兰儿的选择,让旁人能帮忙的就多帮些。   林初月还去看了一趟张大娘一家人。   她原以为张成也会在,却不想张成只在家中待了半月不到,就又匆匆赶回了北境。   张大娘和张大伯年事已高,左右身边却没有年轻人侍奉在旁,林初月担心,想着与张大娘商量商量,她请两个人照看着张大娘和张大伯,但她这提议刚一出口,就被张大娘拒绝了。   “我们老两口虽说上了年纪,但手脚也还算利落,上下行动得了,也能进出于安城,身子骨硬朗得很,哪里需要别人伺候,再说,就算要人伺候,也不该是阿月你帮我们请人。”   张大伯也跟着说:“我们知道阿月你是为我们好,可总归我们有手有脚的,自己能做的事,也不该让别人操心。”   两人说这话时,是一点没有给林初月机会,语气坚决,肯定无论如何都不许林初月请人照顾他们的。   但当谈及张成,张大伯张大娘面上就多了几分落寞。   “我们哪里不知道呢,张成那小子去北境闯,其实也是想拿个职位,拼搏争取一番好前程。”   看着林初月,张大娘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把那话说出了口。   “阿成他这番回来,我也有问过他,是不是真的只是想去北境争取前程。阿成是我们养大的,他什么性格我们都清楚,他忠厚实诚,从来都没有不满意过在张家村做个普通猎户的日子,突然要去北境,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无奈的笑了笑,张大娘又接着说:“这回他也总算肯告诉我们了。他想娶你,阿月,张成这小子,惦记了你好久,他说他也想让你风光风光的嫁给他,不是做个普通的村妇。”   “只是没想到,你们俩之间还是差了些缘分的。阿砚可比张成好多了,如今也是京官了,又在朝廷里面做事,大好的前途,张成哪里比得上阿砚呢。”   林初月想说没有,张大哥很好,他真诚善良,乐于助人,甚至凭着自己的努力,大小也在北境那边做了一个百户大人,他是个很好的人。   阿砚和张大哥之间,从来没有比较一说,他们都很好。   但林初月还未开口,张大娘就牢牢的握紧了她的手。   那平常看起来和蔼的笑,添了几分苦涩:“阿月呀,你和阿砚好好的,不用担心我们,就算我们哪天做不动了,只能待在家了,周围不是还有邻里吗?再不济,知道我们这副模样,张成那小子也该从北境滚回来了。”   “我们有儿子的,虽说现在还未有儿媳,但也不是孤寡无疑的,阿月你可不用操心我们。”   听着张大娘这番话,林初月心中又酸又涩,说不出的滋味。她怎么可能不关心不操心张大娘他们呢?   对于林初月而言,张大娘可以说是给予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如果不是张大娘在那年北风寒雪中把她捞回了暖烘烘的屋里,林初月想,她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抹孤魂了。   把那装着簪子的红木盒子还给了回去,拜别张大娘,林初月随后就让王善和她那在于安城里的一位掌柜的吩咐,让他们聘几个人,来这张家村里做事,工钱给高些,平常在意着点张大娘一家人,不要太明显,若是有什么动静,记得即刻通知她。   走访了一天,天色渐渐暗沉。   林初月他们一家在张家村的屋子经常都有人帮忙打扫,以至于她这趟过去,屋子内还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她过去,邻里邻居还拿出了新被褥给她。   这让原本计划着回于安城的林初月临时改了决定,在张家村歇息了几日。   半月后,林初月踏上了回程。   在于安城的这半月,林初月也没有落下给邵砚山写信的事情,几乎每隔个两日林初月便要发出去一封信,虽知道邵砚山收到信也要等半月以后,但林初月还是忍不住要写。   尤其是那几日与张兰儿见了面,又到张大娘家里做客的时候。   她感触多极了,总想着身边有个倾诉的人,可看来看去,除了李儿便是朱儿再没旁的人了,他又不好讲这些,话与村长夫人,钱夫人赵姨娘她们说。   林初月只能把这些话都写在信里,在一封一封地发往京城。   她大概算了算,从她离京到踏上回程,约莫向阿砚写了近三十封信。   可她收到的回信呢,只有前头的五封,后头的日子是再一封也没有收到了。且这五封来自阿砚的信,着墨是一点一点减少。   到最后一封,只写了让林初月处理完事务便早些回京。   从收到信上字里行间的话语,林初月大概猜测应该是邵砚山那边事务繁忙,这些日子恐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出发前,还收到一封来自她爹爹的信。   那封来自他将军爹爹的信,除了倾吐思念,让她注意身体不要过于疲累之外,还隐约提及了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情。   大意是说近些日子,那十几年前太常寺少卿被人诬陷一案再次有人提及了,这次不仅仅是为曾经的太常寺少卿一家正名,还隐约要给那还存于世上的太常寺少卿后人给予补偿。   还说到了追封。   林初月却觉得没什么,人死了都过了这样多年,那些追封又能有什么意义,只是留给活在世上的人看的罢了。可她外祖一家人丁已经凋零,一个都不剩了,除了林初月之外,竟已无一人还在这世上。   那又给谁看呢?   总归死了都死了,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早也看不见了。   比起这些追封类的补偿,林初月更希望看到罪魁祸首得到惩罚。   她希望那只手遮天,颠倒黑白的孙寿,为他做出的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回京的路上,许是因为太过匆忙,林初月甚至一封信都没来得及写,颠簸了将近一个月,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路上反复都不大舒服,不过好歹,总算又回到了京城。   只是等到她赶回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里面昏昏暗暗的,只余下门口还点着两盏灯笼。   她一路进去,府上的人大多都歇了。   等到进了自己院里,跟着的李儿和朱儿,连忙去遣小厨房的人,熬了一碗姜汤过来。   这一路反反复复终日都待在马车上,林初月这趟下来,意外地着凉了。   这边熬着姜汤,那边又吩咐人烧着水,沐浴过后喝了一碗姜汤,林初月才勉强解了身上几分疲乏。   来回于安城和京城,的确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但过了这么久,却依旧不见邵砚山回来。   林初月觉得奇怪,于是就找了院里的嬷嬷过来问。   “夫人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大人时常时不回府,就宿在翰林院那边的,偶尔才过来带些换洗衣服。”   她素手纤纤拨弄着茶杯:“ 都是这样吗,这个三个月?”   那嬷嬷却摇了摇头:“ 这倒不是,也就近一月以来才这样,两个月前大人是偶尔才宿在翰林的。”   林初月叹了一声,果然如此,她就说怎么眼瞧着自己那么多封信,阿砚才回了五封。   原来是因为太忙。   “ 你可知大人是为何事而忙碌的?”这句话一问出口,林初月便后悔了,就算想要知道阿砚为何而忙碌,也不该问自己院里的管事嬷嬷,嬷嬷在这内宅之中待着,她又怎么会知道阿砚的事情。   可让林初月没想到的是,她的管事嬷嬷只迟疑了片刻就回答了她。   “ 好像是从今上的千秋宴之后。”   “嬷嬷你说什么? ”林初月一愣,当即问话便脱口而出。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从孝仁帝千秋宴之后,朝堂内外局势便悄然改变。   因着这次千秋宴司礼监的外派提督织造太监孙海涛出了岔子,连带着孙寿也受到责难。   照理来说,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孙寿是不会因这么个小小的事情而受到多大的责难,毕竟他可是孝仁帝身边的宠臣,许多事情孝仁帝都是对他相当信赖。   可这孙海涛出事并非主要,仅仅只是拉孙寿下马的一个引子。   作为扣紧皇宫内廷的重要一环,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寿的作用尤为重大。要是孙寿出了什么岔子,那相对而言,瓦解太后王氏一族会容易上许多。   正是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次辅李纬一直暗暗想要扳倒孙寿。   但以他的能力和目前内阁的处境,想要一口气扳倒孙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隐而不发,蛰伏了将近十年,才连同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吴而有,搜罗了到了大大小小,足以让孙寿倒台的罪证。   光凭他李纬一个人,想要彻底把孙寿拉下马,是完全不行的,若没有司礼监秉笔太监吴而有在一边暗自助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孙海涛贪墨对孙寿是没有什么直接的影响,但如果孙海涛贪墨来的银子,是给了孙寿结党营私勾结朝臣图谋皇权的资本的话,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如今稳坐司礼监第二把交椅的人,是吴而有,提督东厂的人,是秉笔太监吴而有。   吴而有和孙寿二人关系,在明面上还算和谐过得去,整个司礼监也传不出他们半分不合的消息。   但谁不想坐稳司礼监的第一把交椅。   明面上虽没什么摩擦冲突,可谁又能保证暗里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谐安稳。若真要是这般,那李纬又怎么能策反得动吴而有呢?   有了偶尔有的助力,又有那孙海涛贪墨的引子,这桩桩件件,后头再一番添砖加瓦……   朝中本就有许多明哲保身派,是看不惯王氏一族和司礼监孙寿的所作所为,一旦他们处于劣势,这些明者保身的中立派,很快就会与他们形成对立。   李纬会趁机拉拢这些人。   除了这些明哲保身的中立派之外,还有那么一小部分,是暗暗的在和王氏一族以及孙寿等人反抗的。这些人里面,不乏当年与被孙寿等人迫害的官员有交联的。   甚至林初月的爹爹,就是其中一员。   一只蚍蜉或许难以撼动大树,但成百上千只蚍蜉。撼动一棵内里已经腐朽的老树。   并不是不行。   林初月知道,今年首辅宋凯中就会辞官致仕,而接替着首辅之位的,则是如今的次辅李纬。之后的李纬,他手中权柄,只会越堆越高。   在未来的三年,外戚只会渐渐势弱。   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开始,就是在当孝仁帝今年的那场千秋宴之上。   管事嬷嬷猜,林初月兴许是因为舟车劳顿,身子乏累,一下子没有听清楚她刚才所说的话,于是又再重复了一遍。   “大人是从今上的千秋宴之后,就开始变得忙碌的 。”   林初月收回心绪,缓缓点了点头,而后她又问。   “ 嬷嬷你可知今上的千秋宴过去多久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都待于安城,几乎不知道京城里近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   管事嬷嬷想了想才开口回答:“ 差不多过去一月了。”   林初月心下了然,也就是说,孙寿,差不多要彻底倒台了。 第77章 国舅谈生意 奇怪极了……   静默了片刻, 林初月才又问:“大人这样久没回来,可曾交代什么?”   管事嬷嬷摇头:“大人未曾说什么,可能大人还不知道夫人归家了, 可否要遣人去只会大人一声?”   邵砚山已经半月未曾回来了, 这府上的主人也就独独邵全德一人。平常没什么事情往来几乎没有客人,一府内静悄悄的, 林初月来时就察觉了, 实在是太安静了, 倒显得这三件的宅子莫名的空旷。   她原本是想着要是到家早些先去见他阿爹,后面再等着阿砚回来,但现在的情况怕是都不行了, 这会儿已是深夜,林初月不好去打扰邵全德, 只能明天再去拜见。   林初月点头;“明日我会让人去说一声,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虽说林初月进不得皇宫但她的爹爹可以,她想着, 明日一早,便派人去与她爹爹附上言明自己归来的消息, 再让她爹爹同阿砚说一句,这样阿砚便知道了。   其实早得几日前,估算着大概回来的日子,林初月就已经捎了封信回来。只是当下这个时代, 传信还是没有那样及时, 林初月要比信中所说的晚到了一天。   时候已经不早,梳洗一番,酝酿了片刻睡意, 林初月便让人灭了灯,上床歇着了。   这日林初月起得倒不如邵全德早,不过醒来之后前几日奔波的疲惫倒是消散了不少,用过饭后林初月去了邵全德屋里小坐了会儿。   聊了聊林初月这趟去于安城见到的种种。   “明言大哥如今也入了渝林书院就读,只待三年后再参加乡试。”   林初月回张家村,是有到他们大伯家里看看的。那张氏还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只是因得现在知道林初月的本事多少,高看了她几分,但举手投足依旧是让人不舒服的态度。林初月只是为了看邵大伯和邵大哥,所以并不大在意那张氏的姿态。   听见林初月这话,邵全德面露喜色。   “那真是太好了,大哥也该安心。”   林初月在一旁点头:“大哥努力了这样久,总算收获了应有的成果。”   “是啊!”邵全德喜不自胜,而后又想到什么似的侧头开口,“你邵大伯可有让带什么话来?”   林初月随即回答:“大伯说让您在这边好好安心待着,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叫人传信过去便是,虽说路途遥远,但总归有个联系也好。”   “ 恩,大哥说的对。”这会儿抬头看向林初月,一双有些浑浊的眼里透着欣慰,“阿月这趟辛苦了。”   林初月摇头:“倒也没什么辛苦的,只是坐一个月的马车确实累了些,但休息了一夜就好了。”   路上奔波确实疲累,但和在张家村于安城见到的种种以及其带来的开心所比较,林初月就觉得,这些疲累算不得什么了。   在邵全德这里坐了会儿,聊了些于安城那边的事,林初月便出发动身去了将军府。   只是她的这趟去的不凑巧,林朗如今正在皇宫内,并没有这样快回来。   “小姐,昨天将军等了您一天,见着您还未归来,这才匆匆去了皇宫。”那常跟在林朗身边的仆从,对着林初月解释。   林初月应了声,而后又问:“那爹爹可有说过,他何时归来?”   “这将军倒没有说过,只是如今皇宫内事务繁忙,需要将军的地方也比往常多省一些,小人猜测,应明天才能回来。”   林初月说了一句知道,便交代那仆人等到林朗归来,记得和他说自己的事,那仆人连连应声,这会儿也没其他的事情,自己父亲又不在,林初月也就没在将军府多待,一出府门,这会儿又去了,她在京杭码头那边的铺子。   她许久未来这边,三月前把那铺中的事项交给了个自己放心的掌柜和几个伙计,打点好一切自己就没再管过了,好歹也是自己费了不少心力得来的铺子,倾注了这么多心血,林初月当然不会对其不管不顾,这会儿回了京城,落脚不久就要来这边看。   说着来这边看,主要的目的还是问问三月前她定下的那匹绫罗料子制成的绣品,后面的销量如何。   林初月朝那江宁府的商人定这批绫罗,是为了筹谋一批新的样式绣品。   成衣那边,林初月知道卖的不错,她那间小铺子的销卖量,比前些日子都快要翻了一倍,只是这京杭码头这边的铺子,并没有她那间小铺子生意那般简单,只需要知道销量便可。   若是这边的话,那林初月还是得仔细看看才行。   见林初月一行过来,那掌柜眼睛像是放了光一般,赶忙招待着林初月去了里间,让外面伙计盯着铺子。   “阿月掌柜您来了。”那掌柜笑着,与林初月,坐在一处的红木雕花八仙桌旁。   林初月应了一声,身边的李儿着人取了屋子里还储备着的君山银针,这会儿已经泡好了茶。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李儿拿起白瓷彩绘茶壶,朝林初月和那掌柜身旁的杯里斟上茶水。   这会儿,掌柜已经着伙计把这段时间的账目取了过来。   明明这铺子才开不久,却有厚厚的一大本。接过那蓝皮封面的账目,林初月掂在手中缓缓翻开。   粗粗浏览了几页,林初月发现,不只是这新料子制成的绣品销得好,就连原本的固有的那几样种类也卖得不错,且看账目,都是大批大批的数额。   见林初月指着那几处看了许久,那掌柜笑着开口:“这是前些日子镇江府那边来的单子,和我们定了许多的绣图。”   林初月一边点头,而后又指了一处。   “这里是那常州府来的单子。”   “恩,”听着这掌柜的话,林初月面露笑意。   江宁府,常州府,镇江府这三府,乃是整个朝廷之中经济最为繁荣的中部地区,能有这些地方来的单子,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其实京城离这三个州府是有些距离的,若不是开凿了京杭运河,他们这边与那中部地区的联系,是不会有现在这样紧密的。   发展不只只需要靠自身,还离不开好的环境帮扶。   如今他们这处,与那最富饶的中部三个州府交通十分便利,在这般天时地利之下,许许多多的商行贸易也渐渐兴起,当然受惠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一些行商的商人,官府也是获利颇丰。   林初月很满意这个好的开始。   又聊了会儿,茶水温凉,林初月伸手执起茶杯掀开茶盖,轻啜一口。   “这铺子能有这般发展,也多亏了你们这几位的帮助。”   听见这话,那掌柜颇为动容,她哽咽道:“若不是初月掌柜您,别说现在在这铺子里头做掌柜,我怕是维持生计也十分困难。”   林初月笑了笑倒不太在意。   她如今聘用的这位掌柜,是她曾经在于安城就认识的。那时她一介孤女,流落到于安城,和林初月当时是一样的处境。林初月没多想,就当是自己一时发了善心,将她收编到丰足旗下,安排到自己于安城最大的铺子里做事。却不想这位竟然颇有经营的天赋,才过一月,就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   在于安城的那几年,更是风生水起,得到好几位她们丰足骨干的推举。   经过种种思量,林初月才写信让她来了这京城里做事。   有才之人,到何种境地都能散发光彩,林初月觉得,自己只是给了她一个平台而已。   “你自己做的也不错呀,要是无能之人,我又怎么敢把这样大一个铺子交给他呢?”   又看了会儿账目,林初月觉得有些疲乏,差不多到了饭点,于是便要起身离开。   她想这府上如今就阿爹一人在,若没什么事,她去一边陪着也好。   只是她才出了里间,就碰上了迎面过来的熟人。   谢庆阳穿着玄色的直身,头戴软翅纱巾,昂首阔步,气度非凡。仔细看,他那玄色的直身面料里,似还掺着金缕银缕丝线,林初月只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林初月你归来了?还以为你要在那小县城里待上个一年半载呢!”   他手上执着一把象牙玉柄折扇,面上绘着几簇牡丹,雍容华贵,瞧着倒和他本人气质相近。   林初月笑了声:“倒不至于待上一年半载,我这才新婚呢,肯定要快些回家。”   谢庆阳昨日就知道了林初月回来的消息,他早早的就有派人打听,这几日观察着,昨日确切了消息,就想着今日来林初月这铺子,瞧瞧能不能碰上。   赶巧就给他逮着了人。   他收了那折扇,手指捏着,许是觉得太重了,向身后一扔,揉了揉手腕,身后的人赶忙慌张接下。   “你这小妮子,是在向我炫耀你成婚了吗?”   林初月冤枉,她可没有这个意思。   “国舅这可是误会我了,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她这话一出口就见谢庆阳眉头皱起。   “你叫我什么?”   “国舅爷啊。”   虽说面前的人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却也不妨碍他就是镇国公的嫡次子,皇后娘娘的亲弟呀。叫他一声国舅爷,这又没有出错。   林初月觉得疑惑。   而后就听见谢庆阳悠悠开口:“我不喜你叫我国舅爷,你叫我谢二爷或者谢公子就行。”   见林初月还迟疑着,他又再开口:“不许再叫国舅了。”   以前不是叫公子叫的挺顺口的嘛,他好不容易才图了个新鲜,怎么这样快又和其他人叫的一样了。   林初月只得照听:“好的,国……谢公子。”   谢庆阳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差不多便要到饭点了,不如你我一起去吃个便饭如何?”   他有些事要和林初月说,就谈事情多少显得他有些小气,不如请她吃顿饭。   林初月想着自己也没其他的事儿,于是便同意了,只是出发前,让李儿先回去,与阿爹说了声自己在外头吃饭。   谢庆阳带着林初月去了那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那店伙计一见是谢庆阳进来,热情的不行,赶紧招待着带人进了上等的包间。   包间内环境雅致,四面围着紫檀雕花山水书画屏风,中间的青釉绳耳三足炉中还燃着香。烟气从三足炉中的孔洞缓缓飘出,却不见烟尘。   既是谢庆阳请客,林初月吃食上又没什么忌讳,就随意让他点了。   “不知谢公子怎的突然前来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她和谢庆阳算不得太熟,但多少还是有些交集的。前些日子林初月还在京城的时候,谢庆阳得空偶尔也会来她铺子坐坐,除了京杭码头这间大些的铺子在京城里面那间小铺子,他也是有到过的。   谢庆阳抬眼看她,勾着嘴角缓声道:“确实是有事,你可是前些日子得了一批江宁那边的绫罗料子?”   林初月点头:“是啊,怎么了?”   谢庆阳动了动手指,身旁的仆人连忙给林初月斟上了一杯茶。   “武夷的施恩玉露,品品看味道如何。”   见他不着急,林初月也不急,抬手拿起海青色的茶杯细品一口。   “清爽甘醇,一口就沁人脾胃,这是好茶。”   林初月的评价早在谢庆阳意料之中。   “之前就尝过你的君山银针,如今让你尝尝这是施恩玉露,这茶,可不比你那茶逊色。”   确实就如谢庆阳所说的,这茶一点不比君山银针逊色,甚至从口感层面来说,林初月还要更喜欢这茶。   但好好的怎么谢庆阳突然要用这样的好茶招待她,应该不只是为了回报她之前拿君山银针招待他的事吧?   “可喜欢?”   林初月如实答了他:“喜欢。”   “既然喜欢,那我就赠予你些,这茶少见,还未列入贡茶,也是我踏足的山川五湖,偶尔搜到的。”   “谢公子怎么突然这样大方?”   谢庆阳瞥了她一眼,声调懒懒的:“我本就是大方之人,可不是这次才这样。”   “接着说那事儿,那位江宁府的绫罗商人料子倒是不错,你可与他熟悉?”   早和谢庆阳聊过几回,知道这位国舅爷不会平白无故的待你好,如果对你好,定然是有些事情。   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还算相熟吧,怎么,谢公子看中了那位绫罗商人的料子,想向他采买些?”   谢庆阳侧目看着林初月,一双凤眸眼尾微挑。   “什么叫采买些,我若是要他的料子,那肯定是大批大批的要,买一些,怎么够?”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要直接拿下那位绫罗商人全部的货了。   真不愧是流云阁的老板,果然财大气粗。   “我瞧过那些料子了,倒是和之前江宁纺织的有些像,只不过近年来江宁纺织的料子差了些,还不如曾经了。”   见林初月久久不语,谢庆阳又补充:“林初月你放心,我就算是承包了他的绫罗,也不会一点路子都不留给你,该供应给你的那部分照样卖,别担心。”   那商人的纺织厂子,他说不定都得帮着加些纺织机添些人手,扩大产量才行。   他们流云阁遍布朝廷十三个州府,只要那么点绫罗肯定是不够的。   既然他向林初月开了这个口,肯定也不会不顾林初月的利益。   之前那位同林初月合作的绫罗商人,出身江宁府,原本也是风光一时的皇商,如今却落魄得不行,沦落到需得来她们的铺子推荐产品的地步。   要是这次要是与谢庆阳合作上了,说不定还有望恢复曾经的风光呢。   林初月乐见其成。   当然了,要在不损害她利益的前提下。   既有了谢庆阳这样的保证,林初月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三两下就简要交代了之前那位绫罗商人的事情。   “之前是江宁纺织旗下的皇商?”谢庆阳合着眸子点了点头,“怪不得我总觉得你那批料子有些眼熟呢。”   “和几年前江宁纺织那边送来的衣服,布料倒是挺像,原来如此。”   那江宁府的绫罗商人原本是皇商,其中一大部分的布料都是直接卖给江宁纺织,属于皇宫内廷衣料供给,虽然说花式样料每一批产出都会有些许不同,但大致风格还是相差不大的。那谢庆阳,可不就觉得眼熟么。   得到了这消息,谢庆阳不由得又在心中想,既然那人原本是负责江宁纺织供给的,如若他和那绫罗商人合作,借那商人一个风光的名头,说不定下次那江宁纺织就又能看中那商人了呢?   承起这皇商的名头,总要比籍籍无名要好上许多。   再说了,那内廷司礼监,如今正是大换洗的时候,这事闹的源头,还就是江宁府那边的纺织出的岔子,说不定现在手头上的那批供给商,全都得换上一遍。   等那司礼监稳定,再派出新的提督织造太监,前往江宁府。   照一般的道理,肯定是会优先考虑他们。   再次获选皇商的机会,可要比其他人大得多了。   “那就多谢林掌柜了,我回头就着人去联系那位。”   林初月抿唇一笑,敬了谢庆阳一杯清茶。   “谢公子哪里用得着道谢,双赢罢了。”   林初月这不卑不亢的性子,倒是挺招谢庆阳喜欢的,若不是她早就嫁人了……   唉,算了算了,肯定是不行。   就他阿姐那脾性,他们家那情况,肯定不会让他娶镇国将军的女儿。   他们谢氏一族本就树大招风,虽恪守本分,不比王氏一族那般猖狂,但行为处事也需要低调些。如果他娶个镇国将军的女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妄图谋权夺位呢。   要不是他们国公府需要一个纨绔,他那家里的人,肯定也是不会同意他出来经商的。   在他们这个位置待着可真是麻烦极了,处处行事都得小心谨慎,一举一动都被许多人注意着。   其实要算起来他们谢氏和王氏家世倒是差不多,同样都是多出中宫皇后。只是他们要更注意些,且也没那般在意权势。不然繁荣过后,肯定落得和那王氏一样的下场。   虽说现在只是倒了司礼监一个掌印太监,可对那王氏一族的人来说,算得上是伤筋动骨了,他们现在在内廷行事,多多都受到肘制。   而且从这里大致就能看出王氏一族的颓势了。   但谢庆阳对这些事情都不大感兴趣。   他唯唯感兴趣的,就是做生意。   只是可惜了,林初月这么个与他性格颇为合适的人,居然就已经嫁人了。   想到这谢庆阳,不由得道了句:“林初月,你与你那编修小相公,感情可好?”   怎么好好的突然关心起阿砚了?   林初月觉得奇怪,但想想兴许人家国舅爷就是随口一问呢,话些家常增进一下感情,毕竟他们刚刚才聊过生意上的事情,通常来讲,聊天都是紧一下松一下,这样张弛有度的谈话方式才会让人更加舒适些。   所以他问这些,林初月仔细想想倒也还能理解。   “很好啊,夫君待我极好。”   “这样哦。”   谢庆阳语气明明平常,但林初月却从他面上读出了几份可惜的意味。   她……应该没有看错吧? 第78章 想念 哪里都很想   缓了好一会儿, 林初月觉得面前的人老神神在在的,明明看着她,一双眼却好像放空着, 又在想其他的事, 看起来奇怪极了,这让她不由得开口问。   “怎么了, 谢公子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谢庆阳怔了片刻, 随即拿起一旁的紫檀金镶玉筷。   “ 你倒是也吃啊, 怎么愣着?菜可都要凉了。”   林初月应了一声,随即也动筷子吃了些东西。   “你这些日子去了那小县城,可是去探亲的, 我听闻你是生长在一个小村落,前头经商也是从那儿起来的。”   这话倒是像平常长辈与小辈之间的闲聊了, 林初月也没觉得什么,直接把情况都与谢庆阳交代了。   “确实是去探亲的。”   谢庆阳饮了口茶,一双凤眼半眯着:“那小县城离我们京城倒是挺远的,你这趟一去就近三个月了, 你可知道这三个月京城内发生了什么?”   林初月笑着问他:“发生了什么?我离的那样远当然不知道了。”   京城这般大,她也没那样通天的手段, 怎么会时时刻刻注意的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最多也就是那些普遍都知道的,她能深挖几分罢了。   面前的人掀起眼皮,懒洋洋的靠在身后的红木雕花椅上。   “不是说和你那编修小相公的关系不错吗?怎么京城内发生这么大的事他都不与你说的?你们这三个月都不通书信的?”   这一连三个问题, 声音却极其平缓, 仔细琢磨,倒颇有几分故意挑事的味道。   “我们自然是通书信的,只是夫君不曾与我说起京城内的事情。”   “我们做这一行的多少也得关注一些时事, 可莫与当下脱了轨。”   林初月有些不理解,在一双眼里皆是好奇,抬眸看向谢庆阳。   “不知谢公子这是何意?”   谢庆阳一双眼睨着她,面上含笑,但却意味不明。   “你那编修小相公身处翰林,朝中内外之事,想必他大多都是清楚的,现如今朝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会不和你说呢?”   这话听得林初月心中颇不舒服,但碍于谢庆阳的身份以及两人之间的交情,林初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满,好言好语。   “我这三月都与夫君不在一处,就算书信往来,也大多是倾诉思念之情,说起来也不怕谢公子笑话,比起家国天下,初月,更在意儿女情长。”   林初月伸手掩面,眉目皆含着笑意:“谢公子未曾娶亲,定然不明白初月心中感想。”   谢庆阳瞠目看她,意外于她的话。   好嘛,这会儿是直接在他面前炫耀了。   成亲有什么好的?被各种事情束缚,心思还得分一部分出来应付妻子,麻烦死了,全然不如他现在自在惬意。   仔细想想,他长姐身为一国之母,当朝中宫皇后,行为规范都为女子的表率,成亲之后反倒不如以往待字闺中那样自在,处处都受到限制,疲累不堪,即便他长姐掩饰的好看不出一点异样,但谢庆阳他心中自然明白,长姐可没有,还未出嫁时那样活泼了。   就算不看她长姐,他长姐是特例,那看她兄长的妻子……   好像他兄长还挺宠她嫂子的?   他们似乎过得挺开心?   想到这里,谢庆阳心中一堵。   “诚如你所说,我未成亲,自是不明白。”压下心中的憋闷,谢庆阳话头一转,“就算是这样,那你这消息也颇不灵通了些。”   这会儿谢庆阳把一月前,千秋宴上因吉服不够发生的事情,一一都简要和林初月说了一遍。   “我们既都是绣铺同属一行,那对江宁镇江常州那边的事,自然得有些了解才行,知己知彼嘛。”   说着他一手直起彩绘瓷杯,轻啜一口施恩玉露。   茶香清洌甘醇,回味使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想必此事之后,那绫罗商人前景好的很。”   这话就是在提醒林初月抓住机遇与那商人好好结交了。   虽说谢庆阳没提因千秋宴这事引发的其他,但林初月心中还是有些计量的。   阿砚忙,肯定是因为如今朝中司礼监的事情,他是编修,负责诰敕起草以及史书修撰,虽品级不高,但却也能接触朝廷政要。   眼下司礼监内部紊乱,另外一边次辅李纬又渐渐起势。即便是一个小小编修,怕也会受到这层原因波及。   思及此,林初月也就能理解前些时日阿砚不与她传信,以及这这些日子阿砚都不曾归家了。   只感慨她虽为阿砚的妻子,却不能帮他几分,为他排解纷扰。   收回思绪,林初月一双眼看向谢庆阳,见他姿态悠闲,似等着她开口回话,林初月这才有缓缓开口。   “这倒多谢谢公子提醒。”   谢庆阳收回目光,低眸看着面前放置的几道菜品,突然间失了胃口。   “算了。”   “可吃好了?”他又问。   这距他们过来吃饭,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菜上齐了也吃了好一会儿,林初月自然是吃饱了。   “吃好了。”   谢庆阳点头,随后起身,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皱。   “我遣人送你回去?”   林初月摇头:“不必了,我这趟过来已备了马车,再者府上也离这里不远,不过还是多谢公子好意。”   谢庆阳合着眸子,转身便要走,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向林初月,叮嘱道:“若之后再碰上什么事情,不用找那陈舒敖也行。”   “你可来找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更多呢,陈舒敖那人小气的很,可没我大方。”   林初月觉得这话有几分好笑,但见谢庆阳面上又端着认真姿态,只得听话的点了点头。   “那多谢谢公子了。”   谢庆阳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后面的仆从即刻跟上,林初月也没待,随即便回了家。   两日后,邵砚山总算在这日黄昏后归了家。   这会儿林初月正坐在里间的花梨木美人榻上,一双腿在上面舒服地摆着,左手上拿着一个绣绷,右手指着绣花针,一下一下的在上面落针。   这几日闲暇,她抽空打算做几件孩儿的小衣,寄去送给李挽琴。   前些时日,她得了李挽琴怀孕的消息。   袁述清考中进士之后,并未直接受于官职,而是留在六部中的礼部观政,待到观政期满,吏部考核之后,再行授予官职。   在这期间,袁述清以及李挽琴都留在了京城,林初月和李挽琴也常有交流,前些日子还在于安城的时候,林初月就得了李挽琴怀孕的消息,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有四五个月了,差不多就要降生了,林初月就想着,给他们二人孩子做几件衣裳。   林初月还在绣那衣服上的图案,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外头已经进来了一人。   外头的人脚步轻缓,走到她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一点也没出声打扰她,直到林初月自己觉得脖颈有些酸痛,放下绣绷伸懒腰时,手不小心打到了什么,她才后知后觉,随即抬头去看。   “阿砚?”她面露讶异,眉眼里全是惊喜,“怎么李儿朱儿都不和我说一声,阿砚你来了多久了,可是站了好一会儿,来,赶紧坐下歇歇,我给你倒杯茶。”   说着,她就要从榻上起来。   只是因为歇的太久,这一下子血脉流通不过来腿有些酸麻,差点就要滑到,邵砚山眼疾手快,稳稳地掺住了她。   “怎么这样不小心。”语气却是温柔的,“都这样大了,还和孩童一般不稳重,以后要注意些才是,不是次次我都能在身边扶着你的。”   不然摔到了得多疼啊。   他也会心疼的。   说着,又抬手把林初月从美人榻上抱起来,林初月靠在他肩头,脸悄悄的热起来。   把林初月放在里间的红木雕花圆凳上后,他又将林初月的绣鞋拿了过来,仔细给她穿上。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她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低头看他。   三月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一点。   是不是她不在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吃饭?   只是还未等她多想,邵砚山就已经帮她穿好了鞋。   林初月抬眼看他,邵砚山帮她换好绣鞋之后,转身去外间净手,他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块棉布,擦干净后放在旁边的黄花梨木架上。   “阿砚刚才回来得多久了?应该是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吧?”   林初月知道邵砚山的性子安静,要他站好一会儿不被她发现,对他来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邵砚山笑了笑,坐到她旁边:“好久没有看你做女工了,进来就想看看,不知不觉就站了一会儿。”   “阿砚想看,以后我天天在你面前绣图给你看,怎么样?”   邵砚山侧眸看她,面上多了几分无可奈何:“天天都绣图那样不累吗?多伤眼睛,做事情也需要劳逸结合才是。”   这话可算是触了林初月的情绪,回家隔了几天才见到邵砚山的气,在这会儿,克制不住的往外冒了。   “别人兴许有资格说我劳逸结合,但阿砚你可没资格,”林初月瞪着他,“阿砚你说说,你在翰林待了多久才回家的,嗯?”   邵砚山自然是明白林初月的意思,但这段时期并非寻常。虽说翰林编修算不上什么忙碌的差事,但却也不清闲,尤其是在这段时间。   朝堂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翰林院内众位学士也是。   他在刘学士手下做事,刘学士于他有师徒情分,许多事情,能够帮得上忙的,他自然是要帮衬一二。   “半月而已。”   语气平淡,倒是不以为意。   林初月气的没办法,低声斥他:“什么叫半月而已,这半月中一日都未曾归家,日日宿在翰林,邵砚山你还真当你是劳模了?”   他眉头蹙起:“何谓劳模?”   林初月也是真着急了,这会儿什么词都往外蹦,颇有几分口不择言。   想了想,她遂解释道:“劳模的意思就是,只知劳作不知疲累,心中无自我,不顾家,只顾国。”   “可不就是阿砚这样的人吗!”   林初月越说越气。   邵砚山这才做了编修多久,就已经有这种不顾家里趋势了,那往后官位更高更加忙碌,是不是都不用再回来了?   直接把被褥一卷,翰林院当做家不是更好。   林初月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再看他,踏着绣鞋又坐回了美人榻上。   邵砚山面色平静柔和,不急着辩解只跟着林初月身后,随她坐到了美人榻的另一旁。   “阿月这话不对。”见林初月依旧没搭理他,他才又道,“只知劳作不知疲累的并不是我,不顾家,只顾国的更不是我。”   执起林初月垂放在腿边的手,十指交叠。他动作温柔,轻轻握了握。   倒是像在无声的示弱了。   其实林初月也不想这样,她能理解邵砚山为何不落家,他那样忙那样累已经很辛苦了,再回到家中,林初月作为妻子应该体贴他关心他,而不是在这里同他置气。   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这样。   可她为什么处处都要合情合理?她就是不想让阿砚那样累,她自私的很,她宁愿阿砚只做个普通人,不是那新科榜眼不是那翰林编修,只是林初月的夫君。   反正她现在收入也还可以,有的是挣钱的办法,她养他也未尝不可。   只是思量了一会儿,林初月就觉得有些可笑。   她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抬头去看邵砚山,邵砚山坐在自己身旁,握着自己的手,表情平静柔和,丝毫不见波澜。   林初月一下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被人惯坏了,想法就更加离经叛道。   “都怪阿砚。”   明明就是脱口而出不知所谓的一句低语,但邵砚山却在一旁轻轻点头。   “怪我。”   林初月是吃软不吃硬的,邵砚山这样的态度,她就是再大的火这会儿也熄了。   “我以后不要离阿砚这样远了。”   下次再去于安城再回张家村,她一定要和阿砚一起,再不独自一人过去。就算是三个月的时间也够让她想念的了,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好。”邵砚山悄悄的捏了捏她的手。   靠在他怀里,枕在他肩上,林初月自觉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每每这个时候林初月都会感慨,明明她才是年长一岁的人,可为何成熟稳重的永远都是阿砚。   她幽幽叹了口气,视线触及放在美人榻旁的绣绷,她随手拿起来放到邵砚山眼前。   “阿砚可知我绣的是什么?”   因着是给小孩子做一的衣裳,林初月这图样并没有绣得太大,简简单单几个如意云纹,只不过增加些花样罢了。   “如意纹。”   “那知道我要送给谁吗?”   “不知。”   林初月抬头,凑在他耳边低声:“我要送给袁大哥的孩子,挽琴她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这速度不算太快,却也是按部就班,袁述清和李挽琴二人成婚已经一年有余。   他伸手抚了抚绣绷上的图案:“阿月有心了。”   “孩子落地很快的,都用不着半年的时间,这些要送的东西当然要提前准备才是。”   邵砚山“恩”了一声。   林初月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确实是要比之前更瘦些了,一看就是过于操劳,这让林初月不由得想到让他忙碌的起因。   她声音轻缓:“阿砚,前些日子我还未回家的时候,爹爹和我写了一封信,他说让我母亲当年蒙受不白之冤的那场祸事,近日又有人提起。”   “你说,那些做错事的人,都会有报应吗?”   林初月面上没有太多情绪的显露,仿佛事不关己,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邵砚山心中却起了几分波澜,他低头朝她眼角亲了亲。   “会的,都会的。”   她起身,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埋在他胸前。   “阿砚,我好喜欢你。”   声音闷在衣襟里一点都听不清。   “阿月说什么?”   林初月抬头,压下眼角的湿意,她定定看着邵砚山。   她自觉不是个多么感性多么爱撒娇的人,可碰上了邵砚山,在他身边,林初月就变得多愁善感,悲春伤秋起来。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极了。   “我说,阿砚喜欢孩子吗?”   林初月看见邵砚山愣了一瞬,缓了片刻后,他脸色不复刚才,他有些郑重其事。   其实林初月也就是随口一问。   他说:“不太喜欢。”   邵砚山生活的环境所致,他几乎没碰过孩子,从未和孩子打过交道。   正因如此,所以他对小孩子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会哭会闹,不好哄,这个层面上。   “不太喜欢吗?”   这个答案让林初月有些意外。   “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林初月笑了笑,勾着他的手指又道,“就是瞧着挽琴怀孕,心里有些感触。”   “阿月喜欢孩子?”   林初月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想想如果有一个长得和阿砚一样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她想她应该会很喜欢。   “如果是和阿砚一样的孩子,那我会很喜欢的。”   她察觉到他片刻的僵硬。   附上他的唇,蜻蜓点水样的亲了亲。   “阿砚可不能不太喜欢呀,不然以后我们的孩子不得阿爹喜欢,这怎么能行?”   邵砚山看着她笑意盎然,眸色却越发深沉,像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平静。   不等他开口,林初月伸出手指点在他唇前。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阿砚这个时候就不应该再说话,不应该再做个君子。”   “恩。”   这一声答应,似乎有些艰难。   “近三个月不见,阿砚我是很想的。”挽着他的肩头,林初月在他唇上辗转。   不过片刻,她呼吸就有些沉重。   “很想阿砚,哪里都想,阿砚可知道了?”   “……知道了。” 第79章 分居 受伤了   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林初月就在京城之中待了三年有余。   在这期间,她亲眼见的自己京杭码头的铺子生意节节攀高。但令林初月意外的,她付出的心血气力, 甚至还比不过那时在于安城里闯荡付出的更多。   她每日在家中, 偶尔去看看铺子。   铺里的生意主要还是交由她安排的掌柜负责,除了偶尔会遇上些问题, 需要她出面, 其他日子林初月都乐得清闲。   家中待着, 无事可做也颇为烦闷,当林初月时在闲得慌时,她又会去京中那家挂着毓秀旗下丰足招牌小铺子接些成衣生意, 又或者是绣上几幅绣图,除此之外家里邵砚山邵全德, 甚至林朗的常服,她隔上几个月就会做一套。   总归这些年来,她的绣艺也未曾荒废。   期间,她也认识了不少江宁镇江府那边的绸缎商人。   甚至有一次林初月还下了手, 投了一笔钱,也做了一次绸缎买卖, 头一回倒是运气不错,赶上了时候挣了一笔,但后两回就运气没那样好,险些要亏钱, 幸好有陈舒敖帮忙, 才让她把投出去的钱捞了回来。   自这两次之后,林初月就再不会轻易投钱到她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即便要挣这个钱, 也得经过反复思量,可不能随便看运气了。   只是林初月和邵砚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邵砚山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看那样子竟是随她败去了。   “阿砚一点都不心疼吗?那可是几千两银子啊?”   就算对目前的林初月来说,挣这些钱不算太难的事情,但也要费上一些时日啊,白花花的银子谁能不心疼呢?   可邵砚山怎么说的?   “不心疼,这些钱并不是我挣来的,阿月想怎么处置随意就可。”   这话给了林初月当头一棒。   是了,不是人人都和邵砚山一样,是非同一般的天选之子,随便发一发善心就帮到了当朝首富沈铎,偏偏沈铎还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这些钱也不是邵砚山辛苦挣来的,只是他前期投资的回报。   怪不得不心疼呢。   但林初月就不这么想了,再多的钱也不能浪费,有钱也要物尽其用,可不能白白打了水漂。   邵砚山名下不止有闲钱,还有许多庄子铺子田地,虽然涉及的行行道道林初月多数也是一知半解,但好在她有一套完善的管理系统。   靠前期在于安城发展承包制积累下的经验,林初月稍作修改,就把这套完善的人员管理系统运用到了许多庄子铺子里面。   前期多少有些小磕绊,但林初月对自己识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自信,除了开头那些小障碍,后头都经营得还算可以。   有时候林初月也会想,若是没有这些事情,那她可能真就闲得慌了,一天到晚都闷在家中枯燥乏味。若不是因为有这些事情,她的生活怎能这般充实。   唯唯就有一个缺点。   这三年来,阿砚可是越来越忙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寿倒台之后,坐稳第二把交椅的秉笔太监吴而有顺势而上。少了司礼监的辖制,顺利成为内阁首辅的李纬,对王氏一族的清扫障碍进行得十分顺当。   原本为内阁群辅的杨涣之继任次辅,杨焕之又为礼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   内阁之中,李纬一派的人多在六部担任要职。   李纬身为吏部尚书位列六部尚书之首,掌管官员仕途、人事升免,最适合拉拢人才不过。又有谁敢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与李纬对着干呢。   男主傅彦看清形势之后,也是采用迂回政策,选择进入权力纷争不是那样大的刑部,做个刑部主事而已。   外戚王氏一族,在李纬的运作下,日渐式微。   很快又要到了三年一度的会试,但在会试之前,还有一次由礼吏二部考核,成绩优异的二甲三甲庶吉士可留任翰林。   这次考核由礼吏二部主管,且这二部尚书,一个是李纬,一个是杨焕之,散馆考核正是给这二位充实派系的一次机会,理所当然名正言顺。   与此同时身为一甲进士的三人,任期已满三年,在这散馆之际,也都各自有了升迁。   一甲状元刘同升留任翰林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榜眼邵砚山也留任翰林成了从五品的侍讲学士。   唯独就是一甲探花傅彦,入了六部,成了刑部主事。   按理来说,傅彦在翰林担任编修时成绩不错,理应留任,可偏偏他另辟蹊径,不愿受李纬,杨焕之等人挟制,在父亲工部尚书傅长明的帮助下,进了受这二人荼毒最少的刑部。   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明明邵砚山升迁是一件好事,但林初月心里却因此越发不安起来。   这一切的走向,全部都是按照原书中所说的发展,按照这样下去,再过不久,邵砚山就会投入杨涣之门下,成为翰林院学士。   再后来就是那个玩弄权术,以青词媚上的佞臣。   想到这里,林初月心绪愈发焦躁。   她这起得很早,几乎要与邵砚山差不多时候起来。   其实全然不是林初月想要起早,只是她睡不太好而已。   邵砚山已经换好了公服。   他带着幞头,身穿青色圆领长袍,腰上束着乌角带,公服之上是五品白鹇补子。   颜色内敛的公服,衬得他身姿挺拔气质非凡。年仅二十三,却已有而立之年的沉稳持重。   难得两人能在一同用早饭。   但邵砚山注意到,林初月似乎心情不好,平常吃饭最认真的人此刻却心不在焉,手上拿着筷子又一下没动。   “阿月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初月扯了扯嘴角,道了句没事,随后也专心吃饭起来。   她这事实在不该和阿砚说,难道在阿砚刚刚升任翰林试讲的时候,她就要在这提醒阿砚,千万不要和杨焕之等人为伍吗?   而说这话又是站在何种角度,应以何种理由呢?   现在的李纬是内阁首辅,是那个斗败宦官孙寿,拔除外戚干政,推行新治变法,功绩不可一世的李纬。   而不是那个醉心权利,妄图裹挟幼帝把持朝政的李纬。   可即便这样,林初月也知道此事已有苗头。权力熏心,多年身处高位,无一人能与之制衡,李纬会渐渐在这样的权力之中迷失了自己。   孝仁帝在位二十七年,池州府爆发旱情,飞蝗肆虐,以致引发瘟疫,民不聊生。   其实朝廷之中早有治虫控灾的能将,就譬如工部侍郎张维民,可偏偏张维民此人看不惯李纬的行事风格,却也不知避讳,在李纬升任首辅次年,就遭贬斥,成了建宁府推官远离京师。可张维民此人极不适应建宁府气候,不过待了一年就因水土不服而病痛缠身,于遭贬斥的第二年离开人世。   此次状况要较四年前的旱灾更为严重,后又有瘟疫影响,一直波及到了江南的常州府。   而孝仁帝此时已经身体不好,朝政只交由李伟,杨焕之等人。   疫情得不到妥善的治理,北疆荒草萋萋,尸横遍野,而远离北疆的京师,却一派盛世,歌舞升平。   而这只是其中之一。   在有几年后的江南涝灾,依旧是这般凄惨,最为富庶的中部江南地区,承担朝廷上下三分之一赋税的几个州府也接连受到影响。   早在李纬上位之前,工部是有许多能人善将的,且都各司其职,得以重用。   可只因政见不和,李纬就全将这些人按了下去。   林初月没想到,这一切都会发生的这样快。   会试后,朝堂大换血,充入了不少李纬杨焕之等人的亲信,而后又一年旱灾涝灾,接连爆发。   即便远处京城之中,林初月都感受到了状况不妙。   邵砚山升任翰林试讲,不到一年就成了翰林学士,真正的天子近臣,侍奉天子在下。   然后让林初月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的阿砚,按照原书中的发展和杨焕之渐渐走近。   即便是林初月这样远离朝堂的人,也能在谢庆阳陈舒敖等人口中听闻邵砚山的近况。   她这趟出门,是因着京杭码头这边铺子要在扬州府开分店的事项,特地找了经验丰富的谢庆阳商讨,谢庆阳也不吝赐教,只是在谈完事情之后,他又与她闲话了几句。   “你可知你家侍讲小相公差不多又要升迁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调笑。   林初月不解,这才不到一年怎么这样快。   “谢公子莫要开玩笑。”   “我哪里会开这种玩笑,”谢庆阳睨了她一眼,“你家侍讲小相公可真是官运亨通呢,这才不到一年就能升任翰林学士,再一步,怕是就要拜相入阁了。”   明明是恭贺的话,可偏从谢庆阳嘴里出来,就听得让人颇为不舒服,好像邵砚山的官位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一样。   但林初月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会不会真的……   不可能,她绝不相信阿砚不是那样会为了权力违背本心的人。   “谢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庆阳依旧的散漫,端的是世家公子的姿态:“你家小相公,又会弄墨,又会雕刻,还会皇上最喜欢的青词,不过一年就成了皇上身边的宠臣,其他人分不走半点信赖,又和次辅杨焕之走近,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可不就是我所说的入阁拜相么?”   他笑了一声,又接着道:“我原以为依照你的眼光,选的夫君应是身正品端之人,却不想你竟是看差了眼。”   林初月此刻已然沉了脸色,朝堂之上的事情她不知道,但朝野之外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   杨焕之和李纬现在算不上是好人。   或许曾经是,但现在绝对不是。   如今的北疆和江南等地的灾情,很大一部分的责任是在这两人,若是这两人体察民情,不那般不顾百姓生死,醉心权术的话,北疆和江南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她不愿相信谢庆阳的话。   她的阿砚怎么会和杨焕之为伍?   “今天这番话,初月只当谢公子你从未与我讲过,告辞。”   说罢,起身就要走,身后的李儿和珠儿也跟上。   “林初月,你可以不信我说的话,但这是事实,你大可等你家小相公回家之后问他。”   林初月回头看了谢庆阳一眼,他面色凝重,全然没有刚才的散漫。   谢庆阳从来没有骗过林初月,这点林初月清楚。她在京城待了这样久,许多事情,若是没有谢庆阳的帮助,她也未必能够做好。谢庆阳与她有恩,可即便这样,林初月也依旧不会相信。   林初月头一回心情这样差,回了家之后,她连午饭都没有心情吃,找了个借口与邵全德说没有出去用饭,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门里。   直到天色渐晚邵砚山归家。   通常情况,晚饭邵全德是不会同他们一起用的,林初月会让小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的膳食,给邵全德的送过去。   林初月亲自下厨,备了一桌饭菜,等到邵砚山回来。   这几年来邵砚山越发情绪不显,开心也好,难受也罢,始终都不大得见面上情绪的起伏,在外如此,在家中还好一些。   邵砚山归家换了常服后,见着桌上这么丰盛,而林初月坐在一旁,心中顿生暖意。   见他走过来,林初月缓缓开口:“阿砚回来了,快坐下,今日的饭菜可全是我做的,只是时候有些早,等你回来之前凉了些,我又叫人热过了一道,可能比不上刚做出来那般可口。”   邵砚山坐到林初月,身旁面上挂着温暖的笑意。   “阿月辛苦了。”   林初月强忍着心中的情绪,心态缓和地和邵砚山用完了这顿饭。   “阿砚吃好了?”   “恩,”但看着林初月似乎没吃几口,他不由得想开口问她,“怎么阿月……”   “李儿把这些菜都撤下去吧,备些茶来。”   李儿道了句是,随后几个丫鬟纷纷上前,动作利落地把菜都撤了下去。   林初月侧头看向邵砚山,面色比往常更加严肃些。   “阿砚我问你些事情,你可要如实回答我。”   邵砚山握着林初月的手,轻轻拨了拨她的手掌。   她想问的想知道的,他当然会告诉她。   “阿月想问什么直接说吧,我要是知道答案的肯定会告诉你。”   她问:“你可是要升任翰林学士了?”   邵砚山闻言目光微怔,而后缓声回答:“我也不知。”   “阿砚真的不知道?”林初月眉头皱起,未等他出口回答,便又接着说,“我听人说阿砚你和杨大人走得很近。”   “是礼部尚书杨大人。”   朝中姓氏云集,姓杨的官员不少,但礼部尚书杨大人,却只有杨焕之一人。   握着林初月的手,有片刻僵硬。   他回答:“公务上有些交集。”   “只是公务上有些交集,阿砚便要去参加杨大人的五十大寿?还送与杨大人亲手雕纂的仙鹤玉石?”   这些,都是林初月求证林朗,从他口中得知的。   她不愿意相信邵砚山会和杨焕之这样的人为伍,可偏偏现下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都足以证得,他在刻意谄媚于人。   林初月自认为她并不是一个品行多好的人。   她自私小气懦弱,还有许许多多的缺点毛病。   但比起如今已有祸乱朝纲之势的杨焕之等人,林初月觉得,自己还算不上大恶。   一个面对天灾人祸毫无同情怜悯之心,权力至上的人,这样肯定算不上一个好人。   她的阿砚当初在渝林书院,可是有口皆碑人人皆为称道的邵头名。   林初月相信,即便人的品性要改变,也是常年累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和阿砚日日同处一起,她知道阿砚是这样多年来,都是未曾改变的。   至少和她相处是一如往常。   难道朝堂之上的权利,真的会彻头彻尾改变一个人?让人迷失本心,不复自我吗?   “阿砚,你回答我?”   沉寂了片刻,他抬眸看向林初月,展唇一笑。   “杨大人为礼部尚书,我身为朝臣,应当敬他重他,并无不妥。”   “可阿砚……”   整个工部,几乎因为他倾颓了啊。   北疆的旱灾蝗灾,江南的涝灾瘟疫……   若不是内阁无作为,怎的会酿成那般苦果?   即便是当初那个人们口中懦弱的首辅宋凯中,他也很好妥善的处理了多年前的北境大旱。   懦弱却不昏庸,弱势却有怜悯之心。   比起一个只知弄权的内阁,百姓更需要能够处理时事,帮扶他们的内阁。   “可阿砚,杨涣之他不是个好人。”   林初月仔细的看着邵砚山,但她却看不出对面的人面上一丝变化。   很奇怪,明明他们朝夕相处的这样久,她自认为了解邵砚山,竟一点都看不出邵砚山的情绪。   明明她还要比她大了一岁呢。   邵砚山面上依旧柔和,他坐在林初月对面,只是悄悄的松开了林初月的手。   “阿月,在家中便算了,在外要谨言慎行,刚才那样的话,不该说的。”   林初月看着他,久久没有言语。   她心中在想,在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就算阿砚成了奸臣,成了佞臣,行为举止为人所不耻,但她好像也可以做到,不介意这些。   只是按照书中的发展,恶道不久立,奸臣不长存。   李纬,杨焕之,他们是会倒台的。   而且下场都不好。   林初月知道原书结局,知道做奸臣的下场,她就不该无动于衷。   身为邵砚山的妻子,她应该及时归劝他莫与杨涣之等人为伍。   “阿砚,你不要和他们同流合污好不好?”   林初月起身,一如往常撒娇一般揽着他的腰。   “他们都不是好人,可阿砚不同,阿砚是渝林书院的邵头名,是张家村的邵榜眼,是林初月的夫君,是清风明月身正影直的邵砚山。”   “……才不是奸臣。”   “阿砚……”   杨涣之李纬等人的繁荣只是一时,难以长久,只要有傅彦在,有镇国公在,有承恩侯府在,甚至是她的爹爹。   只要有这些人在,他们的下场都不会好的。   即便李纬那样权柄滔天的人,也是会失误落败。   贪心不足难以长久的。   她抬头看向邵砚山,眼眶微红,牙齿咬着下唇。   “阿砚,我们外放好不好,我们和袁大哥一样远离朝堂做个知府,再不济,做个通判好不好?”   林初月以为她这样说,邵砚山会同意的,阿砚那样心疼她,平时也都宠着她,她都这样恳求了,阿砚怎么样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但这次,邵砚山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搂着她的腰低声哄她。   邵砚山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拿起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天色不早了,阿月早些休息。”   桌上搁着的茶都凉了,两人却都未饮一口。   “阿砚你去哪!”   林初月嚯的一下起来,圆凳都被她带的摔倒,自己也险些没有站稳。   邵砚山把她扶稳之后就立刻撤了手。   他答:“我去书房。”   林初月还想再开口,只是人都走了,再说也没用。   两人这边动静不小,加上邵砚山又去了书房学习,这是第二日就被邵全德知道,他问林初月,邵砚山是否做了什么令她不开心的事,他帮她出气。   林初月却没有据实回答,只是说邵砚山事务繁忙,不想打扰她,两人才分房睡的。见林初月态度诚恳,邵全德也不疑有他。   这次的谈话不了了之。   林初月始终难以找到下一次机会和邵砚山再谈。   他在刻意避开她。   一月两月直到第三月,林初月总算蹲到了刚回家的邵砚山。   可还未得林初月开口问什么,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邵砚山转头便要离开。   林初月急了:“邵子安!你再走一步,我今后就再不理你了!”   察觉到邵砚山脚步似乎略有停顿,林初月心下一喜,她就知道,阿砚肯定不会不顾她的感受的。   但他却并未转身,只是吩咐了身旁的人一句话,林初月离得并不远,她听得很清楚。   邵砚山让人帮他收拾衣物。   他要走。   林初月拢在袖下的手攥得很紧,指尖掐进肉里但却将不知疼痛一般,她还在用力。   “邵子安!你怎么这样?”   留下这句话,林初月气的转头就走。   阿砚确实变了,往常,他是不会让她这样生气这样难受的。   他这回搬走,倒是真像住进了翰林一般。   除了偶尔回来看望邵全德之外,没有其他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在家。   林初月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有去找他,可偏偏他不给她这个机会。   她又不忍心看邵砚山始终待在翰林不回家,可邵砚山回来,她决计忍不住不去找他说那件事情,两人终究避免不了不欢而散。   想明白了这些,林初月前人去给邵砚山传信,让他回来,自己搬走搬去将军府。   他们俩动静闹得这样大,不免让邵全德知道,邵全德本就身体不太好,只是这几年好好养着才回转一些,不如往年那般尽显疲态。   林初月不忍看邵全德为自己这般操心,只得找了个借口和他说,自己是太想爹爹了,才搬去将军府的。   幸好邵全德也没有怀疑。   就这么闹了半年,林初月始终待在将军府,她整日烦心愁苦,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林朗看不下去,想去找邵砚山但都被林初月拦下。   “爹爹你若是去找了阿砚,阿砚就能不与那些人为伍吗?如果不能的话,爹爹就没有必要去找他了。”   林朗于心不忍,劝她:“若是你们这样再过不下去的话,不如就和离吧,免得阿月你这般愁苦。”   他自然也不能理解邵砚山的所作所为,明里暗里他不是没有和邵砚山谈过,邵砚山似乎都是笑着应下了,后头就当没谈过一般,依旧如常。   反倒邵砚山更在意的,是林初月的近况。   这点倒是让林朗欣慰几分。   “不要。”林初月当即便拒绝,她不想和阿砚和离。   她知道的,即使是这样,他们俩这样久没有待在一处了,他们的感情依旧没有淡泊。邵砚山依旧是很关心她的,不然等着她的铺子前怎么会有人常来打探消息呢。   将军府门口,她偶尔也能看见阿砚的侍从。   甚至知道近日来她心神不安,身体抱恙,他还特地请人请了太医院院判过来探望。   人不是爹爹叫来的,那就只有阿砚了,即便院判不说,她也知道的。   林初月想,兴许她再坚持一会儿啊,阿砚于心不忍就会听他的话了。   就算不会听她的话,她也要坚持。   至少爹爹如今是在她这边的,只要爹爹始终是镇国将军,他一定会想办法在最后保齐阿砚的。   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这件事里,林初月又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做,她把注意放到了京杭码头那边的铺子上。   整理账目,选取新料,绘制图案,桩桩件件原本不用她操心的事情,林初月都一并揽得来做。   这日处理完事项,她和京杭码头的掌柜去了京城的酒楼吃饭,却凑巧碰上了正要进酒楼的谢庆阳。   他穿着玄色金织云锦直身,头戴软翅纱巾手上指着一把金丝楠木折扇,制作装饰而用,拿在手上,始终未曾打开,周身气度一如以往贵不可言。   倒是他先看见林初月。   “这不是林初月么,怎的也出来吃饭,既然碰上了不如一道?”   林初月笑了笑并没有拒绝。   那位掌柜见状,主动辞别林初月离开,林初月正想挽留,但她脚步匆忙。   “人家不愿你何必强求?”   林初月在心中道了句,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但却也没出口,只跟着谢庆阳一道去了他一贯吃饭的雅间。   饭后,谢庆阳见林初月,眉间似有郁色,又想起近日来的听闻,不得又多问了几句。   “听说,你和你家那位小相公分开了,不住一处了?”   林初月拿帕子擦拭了唇角,随即瞪了他一眼。   “谢二爷怎么尽管别人家事?”   谢庆阳微微挑眉,却不言语。   这可真不是他多管别人家事。   如今朝堂上下,李纬杨焕之权柄滔天,把控内阁朝堂,自然而然,他们手下的人也同样引人注目。   邵砚山作为这两人手下的新秀,一位年纪轻轻的翰林学士,可不就分外引人注意吗?   再说好像不日这邵砚山又要升迁了,吏部侍郎呢!   谢庆阳虽不在朝廷之内,可他好歹也是镇国公府的人,长姐是中宫皇后,外甥年幼却也是太子,还有一个阿兄是镇国公,这些消息,只要谢庆阳在意,还不是随便一探便知。   “我与你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多少算得上朋友吧,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有何不可的?”   这话倒是语气熟稔,林初月都不好落他面子。   “谢二爷说的是,朋友之间理应相互关心。”   语气上全是敷衍,谢庆阳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他也不大在意。   “你们真要和离了,你还真这样看不惯李杨二人?”   林初月知道谢庆阳只是关心她才这么问,可三番两次被人提及这样的事,她不免心中也有些气恼。   “不知道谢二爷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流言止于智者,谢二爷慎言。”   谢庆阳一愣,侧头看她,却见她低眉不语,想必是生气了。   “我也就是问问而已,何必生气呢?不是便不是,我同你道歉可好?”   林初月看了他一眼,却依旧没说话。   谢庆阳心中烦闷,林初月平常都好好的,怎么他就随口问几句就生气了呢?   “我听闻你最近不大舒服,心神不宁,差人送了些礼去将军府,你可有收到?”   “收到了,多谢二爷。”   “我谈这事儿也不是要你这一声谢,只是望你多注意身体,你这年纪轻轻的怎的就为情所困呢!”   这话没法再谈下去了。   “初月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林初月这会儿到真没有再理他,直接转身走人了。   谢庆阳心中也有些愧疚,她知道原本林初月和她那小相公感情是很好的,若不是之前他在林初月面前说了那些话,兴许林初月还能和他那小相公好好相处的。   可那也是实话,谢庆阳不曾后悔,林初月的品性他认可,可他那小相公就未必是个好的了。   但让林初月由原本活泼的性格变成这个样子,他确实是有愧的。   算了,改日再遣人送些礼去将军府得了。   早知道这回出门能碰上谢庆阳,林初月这一天还不如待在将军府得了。   偏偏气也没办法,他是什么身份,林初月又奈何不了他,再者,她也就是一时生气,谢庆阳实则也没说错话,只是说的话不好听。   她怎么就为情所困了?   只不过近日里来没睡好,身子疲乏,精神不适而已,怎么就闹得众人皆知了?   思来想去,这一切都怪阿砚。   要是阿砚听她的话,不去奉承那杨焕之,坚守本心,虽升职不如那样快,但好歹不用落个骂名,也不用跟着这些人一起倒台。   原书上关于邵砚山的结局,林初月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惶恐不安。   她想,她得坚持,不能再这样待在将军府了,她还是得去再找阿砚。过了这么久,她都这样想阿砚了,她不相信,阿砚就一点都不想她。   只是还未等她想好该如何去逮人,关于邵砚山的消息,就先传入到她的耳中。   他受伤了。   据说是和李纬一道时,遭遇了刺客。   林初月也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林朗告诉她,那刺客是曾经司礼监掌印太监孙寿的人,因为不甘被李纬扳倒,所以企图报复,但似乎,还不止如此。   又有线索指明,那刺客好像是太后的人,而太后自王氏一族落寞后,已经独处慈宁宫深居简出多年了,怎么会又生事端呢?   林初月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只是在得到消息后,她立即就回了家。 第80章 正文完结 归于平静   邵砚山受伤的消息, 林初月得的不算迟,几乎是林朗一告诉她,她便放下手中的事, 再顾不得其他, 赶忙回了家。   她思绪都是乱的,无法专注想其他的事。   她脑子嗡嗡的一片, 一直回想着林朗的那句话。   爹爹都说伤的不轻了, 到底会怎样?   偏偏这会儿槐安巷去柳枝胡同的道又堵, 马车根本过不去,林初月感觉到车子有好一阵没动,立即掀开车帘。   见林初月探出头来看, 那车夫赶忙回话:“夫人这路上有些拥堵,您再稍等上片刻。”   要等上片刻吗?可她等不下去了。   槐安巷和柳枝胡同原本就离得不远, 脚程快些也能很快就过去。   林初月随即跳下马车,提起裙摆,直接往柳枝胡同的方向跑过去。   身后跟着的李儿朱儿也连忙跑着赶上。   许是跑得太快,衣鬓散乱, 头上的步摇都掉下去一根,在后头的李儿赶忙捡起。   她体力不算太差, 但一口气跑到邵府门前确实有些累,气喘吁吁。门房见是林初月过来赶紧开了门,而她一句话都没讲,直往主院里面过去。   她去的时候, 正好碰上刚出主院门的太医院院判, 院判身旁站着一身着绯色官服的男子。   他双鬓斑白,看上去约莫到了知命之年,面上端着和蔼慈祥, 即便已有老态,却依旧身形直立不见一丝佝偻。头上戴着黑绉纱,身上穿着绯色云纹圆领袍,腰束象牙革带,而最令人醒目的则是绯色衣袍上缀着的仙鹤补子。   一品大员。   朝堂之中,这样穿的人不多。   还未等林初月说什么,面前人的目光已然转到了他身上。   他面容和善可亲,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明明该是平易近人的,但林初月看见他,下意识就垂眸福身。   是李纬。   可这感觉,和林初月印象中的不同。   “这都是私下会面,就不必行礼了。”他说着,顺手将林初月扶起来。   “李大人。”林初月轻声道。   “你认得我。”   她点了点头,但视线却焦急的往里看。   李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去吧,子安在里面歇着。”   他的话好似有抚慰人心的作用,林初月那颗原本提着的心渐渐平缓。   这么说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   看着林初月渐渐远去,李纬收回视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传闻呢。”   院判在一旁附和:“许是谣言呢。”   “也对,坊间的传闻,又有几句真几句是假?”   李纬看了一眼身旁的院判,声音清淡:“过几日再来瞧瞧吧,子安这回伤的不轻呢。”   “是是是。”院判在一旁弓着腰连连应声。   林初月头一回觉得主院这样大这条道这样长,似乎走了很久她才走到屋前。   里头很安静。   屋里头除了立在身旁的几个侍从,并不见邵全德的身影,林初月想,兴许是这事瞒过了阿爹。   阿爹情绪最好不要有大起伏,这事确实不宜让他知晓。   走进里间,那张她曾经熟悉的花梨四合如意纹架子床上安静躺着一人。   他身上盖着素色的锦被,唇色苍白,双眸和上。   好像,她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阿砚。   “夫人……”   “大人他,可还好?”即便是问话,林初月也不曾有半分视线的偏离。   她始终仔细的看着他。   她都多久没有这样认认真真的看阿砚了?   有半年了吧。   “方才太医院院判来过为大人检查伤势,只言失血过多,但幸而未伤及要害,好好休养待到伤口愈合便无碍了。”   林初月紧攥的手悄然松开。   “那便好,这样便好。”   跪坐下来,凝视着面前的人,她视线有些恍惚,回想起了曾经的过往。   是她错了,是她不该。   阿砚就算不好,就算是个奸臣,但他始终爱着她,即便两人远离,也一如往常对她关心。   她为何非要要求阿砚身正影直,清清白白是个好人呢?   他并未做错什么,也并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不是罪人,他不该有惩罚。   依附李纬也好,反抗李纬也罢,这都是个人选择。   谁不想生活得更轻松简单些?   她怎么能为了谢庆阳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和阿砚置气呢?后悔的人,只会是她而已。   她一点也不想离开阿砚,一点也不想胁迫阿砚。   解决的方法总要比困难更多,不是非得走这一条路。   她可以暗自同那些人交好,傅彦不行,陈菀心可以,陈菀心那样善良,如果她们成了朋友,即便后面的事情真如原书的发展,她也不至于无路可退。   她还有爹爹。   只要自己坚定的站在阿砚这边。   她好后悔,她不理阿砚的时候,阿砚是不是很难过呢?   林初月跪坐在一旁,坐了很久就到李儿和朱儿催她去用膳。   “夫人,您进门到现在滴水未沾,再这样下去大人就算醒过来了,您也熬不住啊。”   “是啊夫人,大人肯定也不愿意看到您这样的,您就当是心疼心疼大人也好。”   林初月缓缓起身,只是因为实在跪坐得太久,腿又麻又软,身子不自觉的往后仰,幸好朱儿搀住了她的腰。   吃过饭后,林初月依旧坐在一旁。   里间里点着灯,身后朱儿守着,她坐在床边。   直到后半夜,床上的人才有了些许动静。   那双她一直抓着的手,轻轻握了握。   “阿砚……阿砚”林初月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了身边的他。   她看着他睫羽轻轻颤动,眼皮一点一点缓缓掀起,唇色依旧是苍白寡淡的,还带着几分干涸的皱。   朱儿端了水过来送到林初月手上。   “阿月。”   他嗓音低哑干涩。   “我扶阿砚起来喝水好不好?”   “恩。”   她动作很小心,生怕牵动他身上的伤口。   喝完水后他的嘴唇多了几分润泽,看上去没有那样病弱让人心疼了。   “阿砚以后……不许再避着我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等到邵砚山一醒过来,林初月却是满腔止不住的酸涩。   她声调有些发抖:“我以后不强迫阿砚做不愿意的事情,阿砚想怎样便怎样,只是……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她这副模样只让邵砚山觉得心疼,比他身上的刀伤还要疼,他伸手,想要抱着她安慰她。   林初月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手掌。   “阿砚伤好了我再抱阿砚。”   邵砚山扯着唇角,低声道了一句好。   林初月当天就搬回来了,两人默契的闭口不谈之前的事情。   这些日子林初月一直悉心照料邵砚山,好在伤口愈合的很快,半月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期间,太医院院判来过探望几次,据说是得了李纬的意思,也是幸亏得了院判的帮助,邵砚山的伤才好得这样快。   伤好之后,他很快回了翰林。   似乎因着这件事情,李纬对这位年轻的学士多了几分信任,这翰林学士邵砚山还未做三年,又兼任了正三品的吏部侍郎。   成为了朝中上下,最年轻的内阁大臣。   这些的这些,林初月都下意识避而不听。   她几乎隔绝了外界一切,关于邵砚山与李纬等人的事情。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她都尽力做到不在意,甚至这几年来,除了年节,她再也没回过将军府。   她知道自家爹爹是中立派,内心是看不惯李纬等人的行事的,只是隐而不发。   林初月也并不闲下来。   既然下了决心不反对阿砚,她便要为他铺好后路。   打着丰足的招牌,她以邵砚山的名义向那些受到旱灾涝灾的地方捐献银两,甚至还派了人过去义务救灾。   除此之外,她还以邵砚山的名义为许多官学私学,捐银捐物。人越是多的地方,越是众口铄金的地方,她越是要去。   想起来很简单,要实施起来很难。并不是所有官学私学都愿意接受他们的捐银捐物,文人大多都有气节,许多时候,散尽千金,也不能博得一个好的名声。   但林初月始终坚信方法总比困难多,谋事在人。   她拿出了当时创办丰足的精神,散尽万金,只为在悠悠众口中,为他争取一分。   除了这些,林初月自是没有忘记陈菀心。   彼时陈菀心已经嫁给了傅彦,两人虽说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但在许多人看来,都是陈菀心低嫁了。   林初月不在意,她十分努力的和陈菀心结交,企图成为她的闺中密友。   很多时候,她觉得陈菀心似乎都已经看穿了她的目的,只是不拆穿而已,但林初月已经顾不得这样多了,即便是表面和谐,多一分,对她都是有好处的。   要做这些,很累很累,可想到这些都是为了阿砚,都是为了给他们留一条退路,林初月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仁帝在位三十年,于年初春未崩猝,举国同哀,朝野上下皆着素服,一片缟素。   新帝即位,而因新帝年幼方才十岁,还是个孩童,按例应由太傅李纬暂代处理政务,待到幼帝成年,再将权柄交回。   虽说李纬才是太傅,但除了辅佐朝政,教习幼帝一事,却落到了邵砚山头上。   他日日都要与幼帝待在一处,给幼帝讲习经义,教导幼帝习文练字。   这些林初月都不清楚,她也不想让自己清楚。   不知不觉便过了三年。   这日闲暇,林初月收到了身在淮安府的李挽琴寄来的信件。   李挽琴与袁述清的第二个孩子于上月降生,是个小女孩,玉雪精灵,活泼可爱,生出来就比平常的孩子漂亮许多,光是看李挽琴信中的描述林初月就觉得羡慕。   她与阿砚成婚这么多年,并没有刻意避讳子嗣。可偏偏这样久了,她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林初月也知道,这样的时候确实不太适合有孕,这对她来说,从另一种层面,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林初月有请太医看过,太医倒也没有避讳,直接告诉她,说她体性偏寒 ,不易有孕。常人若想怀孕,不算难事,若是换到她头上,需得细细温养才是。   她没有想象中那般沮丧,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易有孕,并不是说不能怀孕。   再等几年,再过几年等时局稳定之后,她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即便年纪大些也不要紧的。   意外总是要比计划先来一步。   林初月在一次与陈菀心外出时意外晕倒,随后便诊出已有两月身孕。   明明她都没有计划,这事实在来的突然。   她和阿砚说起的时候,心中是有几分担心的。   林初月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来的不是时候。   她害怕不能留住他。   自怀孕以来,林初月的心绪非常容易受到牵动,她较往常更加脆弱了。时常夜里心神不宁,辗转难眠。   她与邵砚山说了自己的担心。   邵砚山让她安心,不要害怕,一切都有他。   可明明她心里是信任阿砚的,但她的身体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依旧吃不好睡不好,日渐消瘦。自此,邵砚山多分了些时间到家里。   她每每饮食难以下咽,阿砚总能哄着她吃下,偶尔,她还能吃到阿砚为她做的吃食,甚至他还会抽空变着花样逗她开心,即便她夜里辗转难眠,但次次醒来,她始终都靠在他怀里。   他似乎比往常更会照顾人了。   此间种种,一点一滴她都能感受得到。   阿砚平常事务繁忙,还得劳心于她。   林初月既是心疼又是开心。待到她孕四月的时候,这样的情况总算好转。她不再寝食难安,心绪还未有孕时相差无二。   当林初月以为一切都在渐渐变好时,却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这年,正是新帝在位第五年。   也是在后方耕耘蛰伏了近十年的傅彦收获的时候。   如今的傅彦,已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他的势力也在一点点渗透内阁,甚至这些,还是发生离在李纬未曾察觉之际。   林初月知道,在这年冬季,已是花甲之年的御史于汝谦会状告如今内阁首辅李纬,次辅杨涣之,并列出其条条罪状,最后以身殉职,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惊起朝野一片哗然。   最要紧的是他有证据。   他有李纬结党营私,残害忠良,妄图夺权的证据。   可即便他有证据又能如何,当今权倾朝野的是内阁首辅,新帝不过才十五,又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但傅彦的目的,并不在此,他只想借此激怒李纬,让他沉不住气,真真升起不臣之心。   只是一个御史,傅彦自知不足以引起李纬的在意。   可新帝已经十五了,按照律例已属成年。李纬不能再行监国。新帝一封诏书下来,就要收回他的权。   李纬当然不肯轻易放权,他一拖再拖,拖到最后,两方短兵相接。李纬监国多年,京城内外已然是他的天下,守备京师的京营统领自然听命于他。   可林初月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李纬输了,他太自信了。   他以为只要掌控了京营统领,就掌控了整个禁卫军,然后他却没有料到京营左统领已经被陈逸清策反。   当李纬一声令下,妄图铲除傅彦等人时,却未想到,那一簇簇疾驰而来的箭羽,竟飞向了自己。   李纬连同杨涣之最后都倒在了乱箭之下,背上了乱臣贼子的骂名。   这才立冬,林初月就做了这样一个噩梦。   她梦见邵砚山一如原书中所说,倒在了乱箭之下。   她猝然惊醒,暗夜里她一人独自坐起,心绪翻箱倒海。   “阿月怎么醒了,可是不舒服?”邵砚山的声音将林初月拉回了现实。   她看着邵砚山,良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而正当邵砚山要开口问她究竟如何了事,她突然抱着他的腰。   “邵子安,邵子安……”她哽咽,“你不许死。”   邵砚山当即明白,她是做了噩梦。   他柔声哄道:“可是梦魇了,不要紧的,那些都是梦而已,现实都是反着来的。”   林初月却泪眼朦胧,刚才的梦境是在太过真实,她一时间根本缓不过来。   “邵子安你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就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让你死也做个绿帽鬼。”   邵砚山怔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真是吓到了,说话都口不择言。”   他又伸手探了探林初月的额头,温度倒是没什么变化,但林周月的模样实在让上砚山有些担心。   他随即唤了下人过来,取了自己的身份信鉴去隔壁府上找太医院的院使陆太医。   这半夜三更叫人过来看病,古稀之年的陆太医一路都是骂骂咧咧。   “没什么事就是心神不宁,喝几副安神药就好了,以后无事不要半夜过来吵扰人,我年纪这般大了,经不起你们这样折腾!”   迅速誊写了药方,陆太医甩袖就走。   邵砚山跟在身后,恭敬地赔礼道歉,一路送走了陆太医,见人已经脸色缓和了几分,邵砚山又回了林初月身边。   几乎是邵砚山一过来林初月就忍不住笑了。   她从未见过阿砚那副模样,端持着表情,却又态度谦卑。   “阿砚和陆太医关系很好?”   陆太医是太医院的院使,可算得上是一院之长了,别人轻易叫他哪里叫得动,又更何况还是这般三更半夜。   邵砚山笑了笑才道:“曾经有过些交集。”   “阿月现在感觉可好?”   她点头,刚才梦里的事情,因为现下的种种早被冲得一干二净。   “阿砚。”   “怎么了?”   “我刚才的话,是乱说的,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她不可能会带着邵砚山的孩子去嫁给别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的。   邵砚山握着她的手,低声答应。   立冬的前一夜,林初月睡得很安稳,她这身子已经有六个月了,除了平常行动不便,吃饭睡觉带来的影响也已经渐渐习惯。   她是被窗外的鸟却吵醒的。   李儿朱儿伺候着她起身梳洗,当她看见外面簌簌下落的雪花时,林初月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就下雪了,于是便问了句,如今是什么时候。   珠儿在一旁回答:“今天正式立冬呢。”   林初月身体陡然僵硬:“你说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夫人,今天立冬。”   今天就是立冬,今天,那些种种,一切的一切都会在今天发生。   想到这里,林初月不顾李儿和朱儿的劝阻,转身便往府外跑。   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她怎么就如此懈怠,能安心睡过去呢,现在局势还这般不明朗。   她怎么能……   只是在还未跑到府门口时,她听见身后的熟悉的声音。   “雪渐渐下大了,阿月怎么不带一件披风就往外头跑。”   林初月愣愣的转过身来,就看见邵砚山手上拿着一件墨狐裘披风过来,他动作轻柔,缓缓帮林初月系上。   “就算要看雪,也不能操之过急。”   面上还带着后悔的泪,林初月几乎是立刻憋回去了,她破涕为笑。   “阿砚今日不用去吏部?”   他摇头:“不用去,我要在家中照顾临产的妻子。”   “可是阿砚我还有三个月才生产……”   “我知道。”他伸手帮林初月整理鬓间滑落的一缕发丝,“可李大人要谋权,我总不能去帮他。”   林初月怔怔的,看着邵砚山,似乎不能理解他说的话。   “阿月说过,我是清风明月身正影直的邵砚山,既然阿月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不能让她失望。”   他搂着林初月的腰,一步一步朝院内走去。   雪渐渐下大了,原本还清晰可见的脚印,这会儿一点一点被填平。   孝仁帝也许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一定是一个用心良苦的好父亲。   在他身体不大好,预感到自己活不了多久时他找上了邵砚山。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膝下唯有一个皇儿,年纪尚幼,而偏偏内阁首辅次辅野心昭昭,他那幼弱的皇儿根本无力抗衡。   他要邵砚山帮他,帮他好好照顾太子,躲过这些人的明枪暗箭,直到太子能堪大宝。   彼时邵砚山不过一介翰林侍讲,哪里来的那样大的本事。   他声音有气无力:“我会帮你,助你铺路,只希望你能好好保护我的孩子。”   “为什么是我?”   “只有你了,刘同升软弱,我不相信他。”   这个时候,能够侍奉在帝王身侧的,除了翰林侍讲邵砚山就只有翰林侍读刘同升了。   自从太后一脉倒下之后,孝仁帝的身体就愈发的差了,一日不如一日,根本无心操理政事,明明知道内阁的发生的种种,但他却根本无力管辖。   他的身体就要将行就木,只是吊着一口气强撑而已。但他必须撑着,他得撑着,撑得越久越好,这样才能为他的皇儿铺路。   他要尽自己最后一些能力帮助她唯一的孩子。   所以邵砚山很快成了宠臣,旁人口中以青词媚上的佞臣。   孝仁帝给了邵砚山什么?他给了邵砚山一个承诺,一席空白的圣旨,盖上传国玉玺的圣旨。   上面的内容随他誊写。   邵砚山却不要,他要什么,他要的是写着孝仁帝对他种种安排,一一记录的圣旨。   他有空白的圣旨有什么用?旁人根本不会相信。   他答应他只是尽一个臣子的本分,他要这份圣旨,是为了保全自己,尽管这个作用微乎其微。   李纬封锁皇宫前夕,邵砚山找到了傅彦,与他阐明一切给他看了这份圣旨。   邵砚山不觉得傅彦会轻易相信他,但他还会有很多的办法让他相信,出乎意料的,傅彦信了,他还给了他一个承诺,说会为他正名。   但这些邵砚山都不在意,骂名又如何,清名又如何?全凭别人说道而已。   他在意的,在柳枝胡同里。   两人走到了屋内,屋里铺着透厚的地毯,隔绝了地下的寒气。   “阿砚是奉旨做奸臣呀?”林初月笑了笑,轻轻挠着他的手背。   “是啊,奉旨做奸臣。”声音温柔,将她一揽入怀。   这年立冬之初,雪下的极大,一片一片的如同飞絮,不过才一夜,雪就积了厚厚的一地,朱墙青瓦,处处笼罩着一层洁白。   初春之时,雪融之后,京城内外当又是一番别样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