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支棱起来了!》 作者:女王不在家 第1章 醒悟   这几日,乌苔总是神思恍惚,原本葱青色的帐幔在她眼里已经变了颜色,手中绣着的荷包,她凝了半响,竟不知这是何物,又从哪里下的针线。   坐在窗棂前,看着窗外那簌簌落下的海棠叶,看着每一片叶子飘落时的姿态,能这么出神地看上许久。   许是她太过异常,以至于底下几个丫鬟全都小心翼翼起来,终于那一日,拾翠在奉上茶盏后,不着痕迹地提醒:“娘娘,有些日子没请脉了,是不是该请太医过来请脉?”   乌苔听得这话,仔细想了许久,才记起,距离上次请脉不过七八天罢了。   她摇了摇头,示意拾翠退下。   拾翠和题红对视一眼,没敢再说什么,微侧着身子低头恭敬地出去了。   乌苔当然知道,这是底下丫鬟们担心了,担心她病了。   可她并没有病,她只是一时不明白,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那一日,因叶家老太君在家中办了赏菊宴,她这个高嫁了懋王的女儿,自然是要回去赴宴的,这也是给娘家长脸。   宴席中,母亲身体不适,先行歇息,她挂念母亲,便过去看看,谁知道也是赶巧了,那一日母亲廊檐前并没什么人伺候着,倒是叫她听了一些事。   她并不是母亲亲生的。   只是这一句罢了,她自是不敢信,待要细问,却觉脑中晕眩,许多事就像涌潮一样扑入她脑中,一些她知道的不知道的,经历过的未曾经历过的,就这么充斥着她的大脑。   那一日,她就恍惚地站在廊檐上,看着远处在秋风中摇曳的纱灯,任凭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故事将她淹没。   过了这么些天,她才慢慢地消化了这一切,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周围的这些人,这些事,竟早已写在一本叫做《浣花缘》的话本中了。   正如母亲所说,她并不是母亲的女儿,也不是叶家的血脉。   十六年前,母亲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女儿叶青蕊前去娘家陆洲范氏,谁知道恰逢元丰之乱,遭遇反贼,险些不能逃生。   反贼逼近时,母亲正躲在一户农家之中,那户农家恰好有个女婴月份相仿,情急之中,母亲便命乳娘暗地里将那女婴换了,让那农家女婴假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将自己真正的女儿藏在那家农户,如此一来,便是被反贼所擒,至少能保女儿一命。   母亲到底是陆洲世家女,想得周全,之后果然遭遇种种,农家女婴被暴徒所挟持,险些命丧横刀之下,不过也是她命大,竟被大靖平乱军所救,并直接送回了都城云安洛公府。   然而逃过一劫的母亲去寻找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因战乱无从找起,而假女儿却回到了云安城,被当做嫡女养了起来。   事情到了这里,母亲又哪里敢说,因她的自作聪明,真女儿下落不明,平乱军送来的是假女儿。   她只能忍下这口气,把假女儿充作真女儿抚养,自己却暗地里寻访自己的真女儿。   乌苔自然便是那假女儿。   乌苔是她的乳名,她的大名叫叶靑蕊,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给她取了乳名,并且坚持叫她乳名。   那些陌生到让乌苔下意识排斥的故事和现实缓慢地地契合,并融入一体,于是乌苔终于知道,母亲生了两子一女,明明自己是她唯一的女儿,为什么她却总是对自己若即若离,甚至冷脸相向。   原来叶靑蕊在母亲心里是另一个女儿,而她不是那个叶靑蕊,她就是一个西贝货。   就在她十五岁那年,母亲终于寻到了亲生女儿,并将这件事合盘向父亲托出,父亲震惊之后,先怒后喜,夫妻二人便谋划着要揭穿一切,接回女儿。   只是这个时候,天子言语中透出意思,想在叶家选一个女儿赐婚给皇三子懋王。   这个消息出来后,叶家宗族商议了半响,都以为此事祸福难测。   懋王本是掖庭宫女所出,那宫女生下懋王后不知所终,不过坊间传闻,当时尚为太子的天子为之震怒,又因此牵累了懋王,因此懋王并不见喜于天子。   若这懋王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偏生他并不,他三岁开蒙,受傅于翰林院,七岁读遍经史,在一次经筵之中,曾经当着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甚至天子的面,和经筵讲官起了争辩,他巧言善辩,就让饱读经书的经筵讲官哑口无言。   那经筵讲官本为国子监祭酒,经此一事,大怒,深以为耻,上奏请辞,天子无奈,只好将那国子监祭酒升迁到外省,算是平息此事。   经此一事,天子越发对懋王不喜,曾经罚懋王闭门思过三个月,传闻三月之久,七岁懋王一言不发,待罚期已过,懋王抛却经史子集,沉迷于纵马骑射,天子越发无奈,想着他虽年幼,却有一些自己的主张,便早早地将他封在豫州,命他前去封地。   本来终于耳边清净了,谁知道懋王前去封地的路上,恰遇元丰之乱,他竟然调转马头,参加了平叛军,并以九岁之稚龄,出谋划策,立下战功。   天子听说,到底有些欣慰,不过还是命懋王前去封地了。   就这么欣慰了几年,就在天子已经忘记这么一位皇子的时候,猛地传来消息,说懋王已经在豫州私养亲兵了。   为了这个,朝臣不知道参了多少本。   天子只得将懋王调回,又为他修了王府,封了一个闲职,算是将他看在眼前。   就是这样一个懋王,叶家自然并不愿淌这浑水,这位可不是一个消停的主儿,若是一个不测,只怕是灭门之祸。   叶家宗族众人商议半响,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她的父亲叶世修却把她的身世合盘脱出,并提起让她婚配懋王。   “便不是叶氏血脉又如何,养了她十五年,值此家门危难之际,顺水推舟把她嫁给懋王为妃,进可攻退可守,若是有朝一日懋王犯事,便趁机将乌苔身世公布于天下,我等自可撇清干系,只说她是冒名之辈就是了;若是懋王有那天大的福分,这个秘密自然再不见天日,乌苔便是我叶氏嫡女,便是你我二人血脉。”   此话一出,叶家宗族自然再没不同意的,可以说是进退两可之计,一个个抚掌叫好。   其实那一年,她才十五岁,家里自有更为适龄的来婚配懋王,可叶家偏偏推了她出来。   那时候她还小,并不懂这些缘由,只知道一夜之间,祖母对自己格外慈爱,母亲也对自己笑得亲切,所以哪怕堂姐妹之中有人望着自己的目光中掺了同情,她依然是喜欢的。   闺阁小姑娘带着些许虚荣和满足的喜欢。   十五岁订亲,刚刚十六岁便匆忙完婚,她就这么成了懋王妃。   乌苔想起懋王,清凌凌的眸子便染上了黯淡。   懋王是她的夫君。   初嫁时,她畏惧她的夫君,也崇敬她的夫君,是并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面对那个传奇般男子的敬仰。   他比自己长了九岁,沉默而严厉,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让人折服,尽管他从来不对她笑,她依然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做着一位妻子应该遵守的本分。   她会偷偷地绣着荷包,然后暗暗地憧憬着他看到荷包时的表情,会对着荷包情不自禁地傻笑。   只是现在,当她知道了许多她不该知道的,世事在她眼中变得通透,人心在她眼里变得可怖,她才知道,那个她从来看不懂的夫君,却有着另一幅面目。   在那本叫做《浣花缘》的话本中,讲了一个世家千金流落民间,先后结识了皇三子懋王以及年轻书生聂荫槐的故事。   那世家千金就是叶青蕊,在她还未曾知晓自己身份前,和聂荫槐一见钟情,两人前往豫州,却被封地上纵马打猎的皇三子懋王碰见,懋王对叶青蕊也是颇为仰慕。   叶青蕊本就纠结于二人之间,并不能做决断,之后被亲生母亲寻到,接到了云安城。   回到云安城的叶青蕊,听母亲剖析了一切,恍然大悟,自是选定了聂荫槐,再不敢去想懋王,并答应了父亲计谋,由假千金乌苔替嫁懋王,之后她便隐姓埋名留在洛公府,等待时机认祖归宗。   再之后,聂荫槐高中状元,迎娶叶青蕊,在洛公府助力下,青云直上,成为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   至于懋王,因记挂着昔日豫州的叶青蕊,并不喜自己迎娶的乌苔,对她冷落有加,直到有朝一日,叶青蕊忍耐不住没名没分的日子,便将一切真相告诉了懋王,懋王大怒,回来后便指责乌苔假冒他的王妃,夺走了叶青蕊的位置。   之后,叶青蕊嫁给聂荫槐,他更是痛心疾首,把一切都归结于乌苔,要给她一纸休书。   只是此时的乌苔已经一无所有,懋王便是她最后能扒住的一根稻草,哪里肯走,纠缠不休,宁死不肯离开,寒冬之夜,跪在懋王窗外整整一夜后,终于赖在了懋王府,但是名声尽毁,人人嘲弄,最后懋王登基为帝,更是一杯鸩酒,结果了她性命。   此时的乌苔,回忆着那《浣花缘》话本中的剧情,不觉后背发凉。   外人只说乌苔命好,公府贵女,小小年纪便嫁入皇室,贵为王妃,她自己也很满足,小心翼翼地讨着夫君欢喜。   可她哪里知道,锦绣繁华的背后,竟是危机四伏。   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竟没有一处她能依靠的。   正胡思乱想着,题红却走进来了,进来时,眸子里竟然带了几分期盼的笑意。   她恭敬地笑着道:“王妃,二夫人过来看你了,还带了一位亲戚家的小姐呢,看着倒是和王妃差不多大。”   乌苔听了这话,心一沉。   她知道题红以为母亲带了年轻小姐来,是想陪着自己说话散心。   但不是的。   那个小姐,就是叶青蕊吧。   她怎么这就来了? 第2章 叶青蕊来了   在那本《浣花缘》中,就曾经写到过这么一出戏。   叶青蕊在洛公府住了一段时日,没名没分的,便受不住了,难免撒娇卖乖,范氏舍不得女儿受屈,在老太君并自己夫君面前哭啼了一番,嚷着怎么也要说出真相,最后洛公府便商量着,先让叶青蕊认祖归宗。   事情到了这里,那话本中的乌苔备受打击,为了这个,自然做出一些痴缠的傻事,甚至还曾经抱着范氏哭啼。   乌苔回忆着那话本中的种种,不由轻叹了一声。   也许按照话本中的种种,她确实应该抱着母亲哭哭啼啼,盼着母亲垂怜了,只是当她纵观了这部话本,又哪里再肯去求人呢。   便是再低声哀求又如何,没有什么血缘的父母,这些年把她养大,已经算是天大的恩德,她怎么能去奢望更多?   至于那夫君,成亲也有半载,自己诸般温存小心服侍,可曾见过他半点笑颜?   他心里自是惦记着那叶青蕊,哪里会将自己看在眼里。   再说了,天子赐婚,叶家不甘不愿地应了这门婚事,到底是什么盘算,他那样的人,自小早慧,还能看不透?只怕是一切都被他看在心里,不咸不淡地冷着自己。   乌苔想到这里,越发觉得,这看似锦屋绣榻钟鸣鼎食的日子,竟是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她身边,又哪有什么人能依靠呢!   这么想着间,题红来报,范氏已经进了后厅,过了月牙门。   乌苔也就起身去迎。   她是王妃,到底是天家妇,身份在那儿,按照规矩不好真去接,只是站在门槛内温顺候着。   眼见着范氏进来,除了惯常跟随着的那两个丫鬟,果然身旁跟着一小娘子。   乌苔知道这就是叶青蕊了,自然下意识多看几眼。   叶青蕊生了尖下巴,瘦弱,皮肤白净眼睛睁得很大,也怪不得在那《浣花缘》中说她“我见犹怜”。   这么几眼间,范氏已经到了跟前,乌苔含了轻笑,上前招呼。   范氏也是带着笑的,那是乌苔在闺阁中鲜少见到,却在嫁给懋王后总是能看到的笑。   范氏笑着进屋,握了乌苔的手:“乌苔,我听闻这几日你身上很是有些不适,特意来看看你,可有请过脉?”   乌苔:“劳烦母亲挂心,并没什么不适,不过是入秋后天凉罢了。”   面上挂着笑,但是语气却是淡淡的。   她并没什么力气强迫自己装出母慈女孝的热络了。   范氏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   寝房中,只有茶釜中微微的水声,题红正跪在风炉前,取了盐来投入其中。   乌苔可以感觉到,叶青蕊站在范氏身旁,正打量着自己,想看,却又不好明着看,是那种偷偷地看。   眼睛很大,骨碌碌地转着,看一眼,收回,之后再看一眼。   乌苔沉默不语。   母女之间不同往日的沉默带来几分异样,这个时候,就连旁边伺候着的拾翠都感觉到了,只是不敢说什么罢了。   到底是范氏先开口:“乌苔,今日过来,我是有件事要和你提一下。”   乌苔抬眼:“母亲请讲。”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便看到一旁的叶青蕊轻轻攥起了拳。   范氏看了看一旁的题红和拾翠,乌苔知她意思,便微颔首,题红拾翠退下。   范氏这才道:“乌苔,你可知,你为什么不叫青蕊,而叫乌苔?”   乌苔垂眼:“母亲,女儿嫁入王府,婚书上的名字不就是青蕊吗?”   范氏道:“是,婚书上是青蕊的名字,但——”   她犹豫了下,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如今乌苔已经嫁入皇室,成为了天家妇,那懋王虽然屡次惹天家不快,但到底是懋王,将来一切都未可知,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为了叶家,也不该轻举妄动,应该静观其变。   这原本也是说好了的,可现在,自己的女儿死活闹着要说明一切。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女儿这性子比起之前变了不少,还出了许多主意。   于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要和乌苔说明原委,她是想着,现在还不能得罪了乌苔,最好既让乌苔安心当她叶家的女儿,又能让叶青蕊认祖归宗。   谁知道一旁的叶青蕊突然道:“母亲,我来说吧。”   她这么突然出声,范氏自然是没想到,倒是有些为难地看着叶青蕊。   叶青蕊却是不管的:“娘,我才是叶家正经嫡出的血脉,这么简单的事,说明白了就是,我相信——”   她说到这里,看向乌苔。   乌苔便看到,她那一双过分大的黑眼睛,就那么望着自己。   那是一种好像将所有一切都收入她眼底的神情,好像她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甚至看透了自己的过去未来。   叶青蕊望着乌苔,道:“乌苔,听到这个,你可能会很惊讶,不过我想告诉你,当年元丰之乱,母亲出了事,结果贼人就把你假做我,就这么替换了,所以这些年来,我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你却在公府之家锦衣华服,现在我回来了,我要认祖归宗。”   乌苔听到这个,神情却是纹丝不变,她只是保持着仪态,安静地听着,听她继续说。   叶青蕊显然也有些意外,她看着乌苔,笑了:“我将认祖归宗,把我的名字写入族谱,不过你放心,你的名字依然会和我一起放在族谱上,你可以当做,你多了一个姐姐。”   旁边的范氏忙道:“乌苔,你不必多想,这些年,我自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殿下那里,自有你祖父和他解释一切。”   乌苔默了好一会,才终于问:“殿下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范氏眼神有些躲闪,旁边的叶青蕊却道:“是,他知道了。”   她的声音太过直接,乌苔感觉到了什么,望向她。   当四目相对时,叶青蕊眸中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优越感:“上个月,我行经豫州,曾经遇到懋王殿下,和殿下提起了这件事,他——”   她停顿了下,同情地看着乌苔,之后才缓慢地吐出接下来的字眼:“他脸色并不好看。”   脸色并不好看,这对于懋王来说,便已经是暴怒了。   他性情内敛,平时轻易看不出什么喜怒,便是自己这半年的枕边人都捉摸不透,若他能让人看出脸色不好,那就是已经出大事了。   不过倒是也能理解。   毕竟堂堂懋王,天家第三子,何等矜贵之人,自然是应该配公侯之家的千金小姐,至于自己这不知出身来历的西贝货,确实折辱他了。   等于是自己或者叶家把他骗了。   于是乌苔道:“我既不是公府嫡女,当初天家赐婚,就不该由我出嫁,说起来,这是欺君之罪了吧。”   这话一出,范氏脸色变了,忙道:“乌苔,不许胡说!”   在如今的乌苔面前,她是一直小心翼翼的,毕竟乌苔怎么着也有一个王妃的名头,但是现在,她顾不得了。   她厉声道:“当初我们并不知你不是叶家的骨肉,到底是谁鱼目混珠,换走了我的孩儿,我还不曾追究,我等哪里知道这些,又怎么会是欺君之罪!况且——”   她求助地看向叶青蕊。   叶青蕊眯起眸子,笑了笑,对乌苔道:“叶家养了你这些年,就换来你这番回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打错主意了。”   她慢条斯理地道:“你可知道,当年你是被谁送回云安城的?”   乌苔拧眉,有些疑惑,这个她确实不知的。   叶青蕊:“当年是平乱军从叛军手中将你救出,之后把你假做我送回了云安城,所以这身份错换,关键就在这一处了,只要昔年平乱军为我叶家作个人证,说出当年种种事,皇上自然明白,不是我叶家故意欺君罔上,而是我等也被蒙在鼓中。”   乌苔听着,心里却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终于问道:“是谁把我送回云安城的?”   叶青蕊笑了:“自然是如今的懋王殿下,我已经和他说明真相,他表示会为我查明一切。”   乌苔心便被狠狠一矬。   原来叶青蕊竟然是要利用懋王来坐定她的身份,只要懋王肯替叶家作保,叶家确实不必担心什么了,只是自己,自己在懋王那里算什么?   而那懋王,自然是听信叶青蕊的,他又怎么会为自己做主!   ***************   送走了范氏和叶青蕊后,乌苔只觉浑身虚弱,脚下悬浮,险些倒在旁边的矮榻上。   本来她知道一切真相后,以为自己距离被赶走还有一些时日,还可以从长计议,为自己筹划后路,但是现在,她发现一切迫在眉睫!   不知为何,那叶青蕊性子出现了变数,她竟记着认祖归宗,她甚至想利用懋王将自己尽快赶走。   懋王知道一切后,为了叶青蕊,他会怎么对待自己?   乌苔想着那话本中的种种,冷落,羞辱,不屑,还会把她赶走?还要给她赐鸩酒?   想到鸩酒,心不由一紧。   她要死在这里吗?   不,当然不想死。   既然她并不是国公府的女儿,那她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这里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   如果懋王真得给自己休书,那自己就顺势拿了休书走人好了。   怎么也是做过他王妃的人,他应该不至于太过苛刻,也许会让自己拿走嫁妆吧?   只是那些嫁妆,是不是应该归还叶家?   那他会另外多给自己一些银子吗?   乌苔想了半响,最后咬牙决定,她必须找他要银子啊!   他回来后,如果他暴怒,她就哭啼;如果他愠怒,她就讨好;如果他质问,她就装傻;如果他扔休书,她就跪求银子!   做低了姿态,想办法拿到银子离开。   她也不是石头缝里出来的,哪怕是农家女,也得有爹有娘,她应该去找他们,拿着银子去找,兴许他们还会给自己配一个好夫家,以后照样过日子呢!   想明白这些后,乌苔略松了口气。   她并不是非死不可,也是有活路的,在那话本中,她之所以会死,说白了就是不知好歹,非要巴着一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男人,何必呢?   他要娶的是叶家贵女,她是冒名的。   他心里记挂着的是豫州惊鸿一瞥的叶青蕊,她是乌苔。   所以早早走了就是。   至于以往小心翼翼的讨好,就当是她来当丫鬟挣银子的好了,只要他给自己银子,这买卖就不亏! 第3章 岌岌可危   这一日,懋王身边伺候着的王管事回来,来了后,先洗漱沐浴整理衣冠,之后便来见了乌苔。   根据乌苔所知的,这次是丹阳佥事参劾了首辅冯世昌,说他在丹阳主持的陵寝出了纰漏,天子这才派了懋王过去丹阳老家彻查此事。   而叶青蕊应该也就是在这次前往丹阳的路上遇到了懋王,这才把自己的身世说给了懋王。   当下乌苔不着痕迹地问了问懋王种种,那王管事何等精明之人,自然问不出什么来,最后乌苔便随口道:“殿下命你回来,不曾说过什么?”   她实在想试探下,懋王到底打算怎么处置自己,是赶走还是鸩酒?   王管事听了,略一沉吟,之后才道:“殿下说,他三日后即将抵达云安城,望娘娘不必挂念。”   乌苔听着,自然明白,这话就是王管事编的,他才不会对自己说这种体贴话。   她也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只怕是王管事要生疑了,但心里的忐忑和不安揪着她的心,她豁出去让底下人看笑话,也想再问问。   于是继续道:“殿下命你回府时,不曾提过府中事?”   王管事有些惊讶地看向乌苔,却见她眉宇间隐隐一抹愁绪,恍然,之后眸中便带了笑意,恭敬地道:“娘娘,殿下别的倒是没提,不过倒是嘱咐过,让底下人好生照料着娘娘。”   乌苔听了,心顿时一紧。   照料着……   这是要看管着她,怕她跑了?   再次望向王管事,她硬着头皮道:“这一次王管事回来,倒是带了一些侍卫?”   王管事:“殿下说,皇上交待的公差已经办完,让属下带着侍卫先行回府。”   乌苔的腿便为之一软。   王管事继续道:“娘娘放心,殿下不日即将抵达云安城,到时候娘娘有什么话,直接问殿下就是了。”   乌苔心中惶恐,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点头。   一时送走了王管事,乌苔扶着春凳站起,竟觉得两腿簌簌发抖。   王管事应该还不知道这些事,懋王并不是会轻易把这些说给属下人的,他那个人心思深,但是从目前看,明明他马上要回来了,却派了侍卫来府中,还能是为了什么,必然是要监视着自己,不让自己跑掉了!   乌苔想到这个,心都碎了。   她真得在劫难逃了。   *****************   这一日晨间,王管事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懋王已经在云安城外三十里处,估计晚间时候即将抵达云安城。   乌苔听到这消息,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午后秋乏,她懒懒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却见秋雨之中,海棠树的叶子又落了一层,只是在那凋零黄叶落后,竟露出了红艳艳的海棠果,那海棠果被秋雨洗过,竟是鲜亮嫩润。   题红取了一些来,洗过了,放在五瓣葵口圈足秘色瓷盘中,那瓷碗青绿,内壁洁白如雪,衬着红艳艳的海棠果,倒是看着可人。   一旁,拾翠正点茶,她用竹策轻轻搅动,待到滚水势若奔涛﹐且有白色浮沫即将溢出时,才用白瓷小碟盛放了各样用料,有胡姜、橘皮、桂皮和薄荷,拾翠最是知道乌苔口味,特特地放了她最爱的橘皮和薄荷少许,之后便捧了茶来,奉到了乌苔面前。   乌苔轻轻地品了一口,这是上等好茶,外省的贡品,皇亲国戚公府贵族勉强分一些罢了,她记得,上一次堂妹过来看她,尝了这茶,只说她有福气。   乌苔便叹了口气。   她环顾家中摆设,往日还不觉得,都是习惯了的,现在想到自己本是农家女,便觉这一切都遥远起来。   偏生这个时候,拾翠突然道:“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这几日落雨的缘故,咱们窗外这海棠,竟隐隐有了一股清香,我还奇怪呢,怎么秋天了,倒是有了花香!”   题红从旁噗嗤笑了:“你懂什么,那是果香!”   拾翠听了,还疑惑,后来鼻子嗅了嗅,这才恍然。   乌苔便抬眸看向窗外,窗外的海棠树还挂着红润润的果子。   海棠本无香,不过世上偏有一种海棠,唤做昌州海棠,竟是有香气的,这昌州海棠自然是寻常人不可得,比那西府海棠还要名贵许多。   而如今这昌州海棠却就在她窗外,可恣意观赏,并不当什么名贵之物。   所以她往日种种,看似不经意,其实那都是皇亲贵族才能享用的奢靡日子呢。   现在,这一切都将没有了。   她又想起来银子。   她往日,自然是不在意那些金银的,但是现在,却开始觉得,她必是要变着法子从懋王这里捞一些金银了。   叶家的嫁妆,那是叶青蕊的,她不要,她只从懋王这里挖一些钱财离开,也算是自己应当应分的。   正想着,那题红和拾翠不知怎么说起叶青蕊来。   “说来也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若说她是庶家女,可她穿着倒也华贵,而且颇得二夫人看重,但若说是哪家贵女,她那件孔雀衣却是用的䌷,这就十分蹊跷了。”   乌苔听着,也是回忆起那天叶青蕊的穿着了,那好像是一件蓝织金妆花孔雀䌷衣,䌷是粗丝做成的粗绸,那是寻常庶民可以用的,但是只能用素䌷。   “这位小娘子确实古怪得很,那一日,她进了咱们院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到处洒着看,倒仿佛很是不屑的样子!”   乌苔便轻咳了声,马上题红和拾翠便收了声,并不敢多说什么了。   待她们出去,乌苔不免唏嘘,想着等稍后懋王回来,直接上奏给天子,把当年的事都给说清楚了,再把她的身份给揭了老底,把她休出家门就是。   只要不说她是欺君,别把她直接下到大牢里,她就感激,若能给她一些银子,她以后就把他当菩萨供起来,初一十五上香。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小丫鬟烟锁急匆匆地进屋,道:“殿下,殿下进府了!”   乌苔一听,手中茶盏直接落地,“砰”的一声,摔了粉碎。   旁边题红和拾翠连忙收拾,一边收拾一边斥责烟锁:“没规矩的东西,什么时候这么慌慌张张的!”   烟锁很无奈:“刚才王管事派了小六子过来,说殿下在城外三十里处遇伏,受伤了。”   啊?   乌苔更惊,当下忙道:“可知伤势如何?”   烟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小六子只匆忙说了一句,之后便跑去二门外了。”   乌苔一时也是不知所措,她这辈子都生在闺阁之中,哪里遇过这种,更何况她现在已经生了离去之心,至于懋王的王妃应该做什么,干她何事!   但——   她很快想到了银子,她要求懋王给她银子,总得好生伺候着,没准他心一软,就能多给一些银子呢!   当下她忙命道:“烟锁,去取热水来,云封,快去让厨房准备膳食,拾翠题红,你们将房中收拾妥当,铺开床褥。”   四个丫鬟听令,忙去收拾了。   乌苔又想起来,命人叫来粗使丫鬟,将门扇卸下,门槛抽去,这样万一懋王伤势严重,要被人抬着进来,也不至于被门槛拦了路。   反正不管有用没用的,她得努力尽着她的本分给懋王看。   就在这忙乱中,终于听得外面脚步杂乱,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要是在以往,那些男人自然是不会轻易进后院的,但是现在,倒是听着不少。   乌苔一听就知道,这懋王伤势还不轻呢!   她心里一急,恰看到旁边题红正端着一碗燕窝羹,她忙接过来:“给我。”   题红微惊,不过还是给了乌苔。   其实这个时候端燕窝羹很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乌苔还是觉得,她不能空着手,她必须一副尽职尽责王妃的样子,好歹手里得端个什么。   刚端了燕窝羹,就见小丫鬟云锁拿进来一个大氅,她心喜,赶紧把燕窝羹重新塞给题红,自己抢来大氅。   大氅好,懋王一进来,她拿着大氅就要给他裹上,之后就眼泪汪汪地哭着说:“殿下,可是心疼坏了妾!”   乌苔觉得这样很好,她努力酝酿着,眼泪已经噙在眼睛里了,就等着到时候落下来。   随着那纷乱的脚步声,终于几个侍卫儿郎抬着软床进了院子,王管事匆忙走在前面照应着,见乌苔已经让人卸下门扇,大喜,赶紧指挥着几个侍卫将软床抬进了房中,又放在了那南京拔步床上。   乌苔手里攥着大氅,眼里噙着泪水,在这关键时候,竟然全无用场。   好几个侍卫呢,都是外男,她实在不合适凑上前啊!   不过好在,几个侍卫退下,只剩下匆忙赶来的太医以及王管事,乌苔终于可以扑过去,抱着昏睡的懋王大哭:“殿下,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到妾身!”   哭得泪如雨下。   一旁几个太医都唬了一跳,面面相觑。   乌苔也感觉自己哭得有些过了,简直仿佛哭丧,只好略收住,含泪哀声道:“劳烦几位太医了。”   说着,默默退在一旁。   几位太医上前诊治过脉。   乌苔透过软红纱帐,小心地看着帐中的男人,他躺在那里,紧闭着双眼,唇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是真得受伤了。   身上并无血迹。   她努力地想了想那什么《浣花缘》,里面没提这一桩,估计是没什么大碍,不值一提? 第4章 懋王性情大变   退至一旁后,乌苔这才注意到,为首的那位太医,从服制和年纪看,竟是太医院的掌院院使孙起芳,年纪有一把了,德高望重,往日便是祖父提起都颇为敬重。   诊脉是先由孙起芳过脉,另外两位年纪稍轻的再过,如此一轮后,几位太医略作商议。   乌苔见旁边候着的王管事,只见他身体紧绷到微微前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显然是极为紧张的。   她反思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能只装哭,便用手攥紧了绣帕,又用牙轻轻咬着唇,这样任凭谁看了,都觉得这个王妃担心着亲王安危。   最后几位太医总算有了结论,孙起芳上前向乌苔一拜。   乌苔连忙回拜,又紧声道:“孙大人,不知殿下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醒来?”   孙起芳便说起懋王的伤势,说是并不见外伤,但是脑部有撞击痕迹,应是脑部震动才导致昏迷不醒,太医要先施以针灸,之后再下药剂。   乌苔自然是没得说,请孙起芳尽快诊治,于是几个太医便施针灸之道,在懋王脑部下针。   下针时,太后娘娘并皇后都过来了,这是来探病的。   乌苔作为儿媳妇孙媳妇,更衣迎接,其间自然是悄悄抹泪,反倒惹得太后和皇后来安慰她。   乌苔哭道:“看着殿下这般模样,妾倒宁愿以身替之!”   太后拉着乌苔的手:“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吉人自有天相,澜儿自小就是个皮实孩子,这点小灾小难哪能熬不过去。”   老太后已经七十多了,□□皇帝未曾起事时便服侍在旁,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气度见识,自是寻常妇人所不能比。   乌苔知道这位老太后对后宫妃嫔一向心善,也知道她算是宫中少有的还算疼爱懋王的,听她说话慈爱亲切,也觉鼻子一酸,心想只盼你来日发发善心,好歹救我一命。   至于旁边的皇后,乌苔自然是礼节齐全,不过她也知道,皇后只是虚应而已,其实她打心底不喜欢懋王。   其实想想也知道,不是自己的亲儿,谁愿意去喜欢呢,只是敷衍罢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太后和皇后,皇上又派了太监过来询问,还送了许多珍稀药材,乌苔自然又得上前谢恩。   这些全都应付过去了,太医们也已经针灸过了,又开了药方,收拾药箱离开,又说起这针灸要每日一次。   其间王管事又提起宫中已经派了龙骑卫探查这次刺杀懋王凶手等,乌苔都没听确切,她应付了这几班人马,已经是头晕眼花。   不过她也不能歇下,她还得守在床边照料懋王。   这个时候夜色已深,铜灯已经点起,乌苔坐在榻旁,拿了巾帕蘸热水帮懋王擦拭脸庞,之后便茫然地坐在那里。   其实自有丫鬟伺候着,乌苔可以去歇息,但是她不敢,她觉得懋王随时会醒来,而她一定要在懋王醒来第一眼看到自己。   这样也许他会有一些感动。   可是他会感动吗?   鎏金铜灯的光映在挽起的帷帐上,晕出一层朦胧的光,乌苔怔怔地看着床上的懋王。   懋王是峻冷的性子,不苟言笑,看一眼就让人打心底感到他的矜贵端肃,这也是为什么乌苔自嫁给他,总是打心眼里崇敬却又畏惧。   现在他虽是合眼昏迷中,但是那墨黑如砚的眉依然如同一把锋锐的刀,耸起的鼻梁也犹如峭拔的山峰,使人几乎能够想象,他睁开眼后的威仪和锋利。   这时候的乌苔难免胡思乱想起来,甚至觉得,他如果就这么不醒来好了,或者他就这么死去好了。   这给了乌苔一个傻想的思路,想着他如果死了,那就没有人给叶家澄清当年的事了,那叶家的畏惧欺君之罪就永远不敢抖擞出来,而她作为一位皇子的未亡人,在慈爱的皇太后面前哭啼一番,谁又忍心将她赶出家门呢。   她就能赖在王府里一辈子。   当一辈子寡妇,享受着奉养,那日子也能过得滋润。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很快知道这是罪大恶极的,再说她也没胆子做什么,只能想着好好伺候他,等他醒来后,面对自己不会太过恼怒。   宫里头又派了人来看,皇太后和太后以及陈贵妃都分别送了药材补品,又听王管事意思,皇上已经连夜召见首辅并六部大臣于御书房。   看起来,这一夜,各处都不太平静,不能躺在香软榻上安眠的也不止她一个了。   乌苔疲惫地撑着身子,听着外面打更声自浓黑稠密的夜色中传来,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她只能听到那打更声以及懋王的呼吸声。   她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熬着,后来实在困了,打了一个瞌睡,当身子往旁一歪的时候,她惊醒,下意识轻轻“啊”了一下。   其实声音并不大,比猫叫还轻,谁知道,外面呼啦啦好几个年长的嬷嬷进来了,都在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乌苔懵懵地看着她们,她们也看着乌苔,最后几个人忙请罪,无声地下去了。   待她们退出去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安静到仿佛院子里没有一个人。   不过她却明白了,懋王昏迷不醒了,尽管懋王看上去并不是一位受宠的皇子,但这依然是一桩大事,一桩牵动皇城内外甚至各大亲王府的大事,也许有人不是担忧而是窃喜,但是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这件事牵动,都在提心等着一个结果。   *****************   苦苦守了一夜,懋王并没醒来。   王管事比起昨天,显然焦急起来,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了,御医守在榻前,掌院院使来过又匆忙过去宫中回话了,各路前来探病的拜帖更是不计取数。   那些拜帖,乌苔自然不必理会,不过洛公府的人来了,依礼她还是要见一见。   范氏急切地问:“这可是有什么大碍?”   乌苔淡淡地道:“这些说来话长,不是一句两句,还是得问太医。”   范氏感觉到乌苔的冷淡了:“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以后再没倚靠了,这可怎么使得!”   乌苔听着,心里却想,他若是没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有倚靠了吗?   这不是哄她吗?   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是被哄着,但以后她反正不要被哄着了。   该做的她做了,但谁要是死了,关她什么事。   范氏走了后,宫里头的太后再次派人来问,乌苔两眼浮肿哀哀切切地过去回了话,她相信,这些宫娥太监都会把自己的情状传回到宫中,大家都觉得她实在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王妃吧。   王管事送走了御医后,跺脚:“这可怎么了得,这可怎么了得!”   乌苔心里却是不急的,她想,她从今天开始就不睡觉了,睡觉也是偷偷趴在懋王榻前小寐一会,这样他昏迷两天,她就守两天,他如果昏迷三天三夜,她还能博取一个“苦守夫君三天三夜的”的美名呢。   不过就在乌苔盘算着自己“苦守两夜一天”的名声已经到手的时候,懋王终于醒了。   懋王醒来时,乌苔赶紧凑过去,她要懋王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刚醒来的懋王,一向锐利清明的眸中好像流露出一丝茫然,这丝茫然虽然一掠而过,但是乌苔看到了。   她心中纳闷,心想这不像他啊……   她便忙关切地道:“殿下,你总算醒了,你可想吃什么?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太医呢,妾赶紧叫太医过来看看——”   然而懋王却突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特别粗嘎干哑的声音,不过却充满质问和怀疑。   乌苔忙道:“殿下你昏迷数日,妾身心中担忧,所以才一直守着你。”   心里却想,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赶出去?好歹有休书吧,好歹有银子吧,再说他怎么不问问是谁一直守着他?   王管事呢,快来说说王妃这几日的辛苦……   懋王审视着乌苔,眉骨微耸:“你是什么人?”   乌苔一听这话,微怔,之后泪如雨下,掩唇啼道:“殿下,你,你这话何意?”   她早有准备,眼泪说来就来,此时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这时候恰王管事带着几位留守的御医冲进来了,一进来便看到那倾城之色的王妃伏在懋王榻旁,眼泪盈盈,哀婉柔弱,好生可怜。   御医们忙低首回避,王管事老脸一红,轻咳了一声。   懋王见到王管事,这才道:“众人退下,王顺你留下。”   王管事忙回禀道:“殿下,先请诸位太医为殿下诊脉?”   懋王面无表情:“退下。”   这两个字威严如巨石压下,几位太医忙低头退下。   乌苔有些不甘心,她守了两天一夜,他醒来就这样,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哭诉的机会,于是她便含泪哀求道:“殿下,妾身有话想和殿下说。”   懋王不看乌苔,眸光冷漠地盯着锦帐顶:“出去。”   乌苔心不甘情不愿,不过也只能先出去了。   等她走出房门,恰好洛公府又来了,叶家老祖母带着范氏并两个媳妇过来了,一起过来的甚至还有叶青蕊本人。   乌苔打起精神招呼了她们,其间提起懋王已经醒来,叶家众人显然松了口气,范氏眸中也泛起了欣慰的笑意:“殿下能醒来,那是再好不过了。”   乌苔听着这话,只觉格外刺耳,外人听了,只以为她是担心女儿成了寡妇,但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她担心的是没人替她当年丢女儿的事作证。   这时候,叶家老祖母作为长辈,也要去看看懋王,不过谁知道王管事传来消息,懋王才刚醒来,身上不好,不见,谁都不见。   叶家等人只好作罢。   洛公府虽然是国公之家,于是懋王的岳家,但也不敢招惹这位懋王,谁都知道这位的性子。   王管事又看向乌苔,欲言又止:“娘娘,殿下让你尽快过去,说是有事要问娘娘。”   乌苔听着,心里咯噔一声,他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叶家人听此,只好告辞了。   送走叶家的时候,叶青蕊走在后面,恰好看了乌苔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隐隐带着笑,幸灾乐祸的笑。   乌苔本就提心吊胆,见叶青蕊这样,更是头皮发麻。   一时又好恨,既然心里惦记着的是叶青蕊,为什么当初要娶自己,倒是不如不娶。   她无奈地硬撑着过去了寝房,脚步却是沉重不已,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命又短了一步。   最后,她硬着头皮进去。   拔步床上,懋王半躺半坐,面前锦褥上放了一大摞账册模样的什么,他正翻看着。   旁边,是王管事,恭敬地垂手立着。   乌苔上前,含着泪,咬着唇,唤道:“殿下,你可觉得身上好一些了?”   就是这个声调,就是这个眼神,就是要欲掉不掉,她在铜镜里仔细看过,觉得这样看着最可怜了。   懋王抬起头,望向她。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眸中带着一丝审视和追忆。   寝房中一切都变得安静凝固起来,乌苔大气不敢喘,她在等着懋王对她的处置。   最后,懋王抬了抬手,示意王管事退下。   王管事低头,接过来懋王手中的账册,之后又向乌苔略行了一礼,这才离去,离去后,还体贴地关上门。   乌苔听着那门被关上的声音,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直接赐鸩酒?   应不至于吧,不是应该先质问一番,给了休书,再把她从叶家宗谱上抹去吗?   正胡思乱想着,懋王却道:“你先服侍我用膳吧。”   乌苔乍听这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惊讶地看向懋王。   懋王:“我饿了。”   乌苔看向旁边案上的黑漆描金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样托荤蒸碟、醎食素馔并点心汤饭等约莫四十多碟。   于是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她陡然泛起希望,心跳如鼓,想着定是要好生伺候他。   那桌上四十多碟,这都是之前早已经备好的定制,不过他如今刚刚醒来,大多并不合适,但她又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迷惘地看了他一眼。   懋王淡声道:“就白粥吧。”   乌苔忙点头,从几样汤饭中取出最简单的白粥,拿了勺羹,就要伺候懋王食用。   懋王却道:“我自己吃,你坐在一旁。”   乌苔更加不明白,不过还是听令,将勺羹递给懋王,之后自己本分地站在一旁。   到底是身份贵重的亲王,哪怕是养病在床,吃起饭来依然从容优雅,丝毫不见半点狼狈。   乌苔从旁看着,不由暗暗感慨,其实若不是往日太过端肃冷漠,就那模样,也算是俊逸郎君了。   正看着,懋王突然抬眸看过来,湛黑的眸子扫过,她唬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恭敬地低下头。   懋王却放下了手中碗:“伺候我用些点心。”   乌苔得令,打开旁边的食盒,那里面按照规矩,放了大约十几样,有白酥烧饼、带骨鲍螺、芋饼、风消饼和椒盐饼等,乌苔不知道取那样,小心地看向懋王。   懋王:“随意。”   乌苔听了,便取了芋饼来,上前伺候着懋王食用。   这次懋王并没有自己接过来,竟然是就着她的手吃的。   这倒是让她没想到!   因他是坐着,她只好努力把身子凑上前,这么一来,那姿势就颇为古怪,她甚至能听到上方他呼吸的声音,略有些烫人的气息就像小毛刷子一样轻轻扫过她的头顶。   这让她越发战战兢兢起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懋王吃了半块芋饼后,又道:“有什么瓜果?”   乌苔赶紧去看:“有家常的柑子雪梨,还有宫里头新送来的大玛瑙葡萄和红白软籽大石榴——”   然而她说完后,他都无动于衷的样子。   她只好说:“殿下想吃什么,让底下人取了来就是。”   懋王抬眼,看向她。   她恭敬地立着,垂着眼儿,抿着唇儿,做出最贤良淑慧的样子。   懋王:“这窗外,我记得有海棠树?”   乌苔听着这话,更觉诡异,心想就算你并不喜我,但未出远门时,也三五日会来一次,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曾留心吧?   不过她还是道:“是,难为殿下还记得。”   懋王:“这个季节,是不是结果了?”   乌苔:“结果了,已经熟了,前日摘了几颗,妾身尝了尝,倒是新鲜,还特特把长得最好的那几颗留着,等殿下回来享用。”   懋王颔首:“摘了来吧,我想尝尝。”   乌苔恭敬地道:“殿下稍等片刻,这就着人去采了来。”   心里却想着,他之前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样子,也只有她,眼巴巴地盯着那海棠果,盼着吃个新鲜,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第5章 懋王他失忆了   海棠果终于摘下来了,为了能显得更贤惠,乌苔甚至还亲自洗了,端上来呈给了懋王。   进来的时候,懋王正略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乌苔看过去,他穿着家常的绛红长袍,一头乌发很随意地散下来,比起往常有些散漫,但是只那个坐姿,便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夺人威势。   偏生他坐的是自己往日习惯了的床榻,这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总觉得他应该正襟危坐于交椅上,而不是这里。   这时候,懋王微睁开眸,平静无波的眸光扫过来。   乌苔忙收起心神,上前,将海棠果呈在他跟前,这次都不用他叮嘱,她就殷切地取了,温声细语地道:“殿下,妾身伺候你用吧。”   懋王看着乌苔,一觉醒来,多了一位王妃,此时他的王妃正仰着脸儿,浸润了泪光的眸子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他看着她,不置可否。   她纤弱修长的手取了一粒红莹莹的海棠果,递到他唇边,柔声道:“殿下,你尝尝,这个味道略带一些酸,倒是开胃。”   一股轻淡的馨香扑面而来。   这馨香略有些熟悉。   懋王垂下眼,张开唇,就着她的手吃下。   吃下的时候,薄唇无意中碰到她的手指。   柔腻的触感自唇上传来,有一瞬间的酥麻,这让他神情动作略顿了下。   她却连忙收回手,之后小心翼翼地觑着他,倒仿佛他是老虎可以吃了她一般。   懋王意识到她的躲闪,拧眉,一个念头涌起:“我往日待你不好?”   这话一出,乌苔唬了一跳,忙道:“殿下怎么突然问这个?怎么会不好?殿下待妾身恩同再造,妾身感激不尽!”   懋王:“那你为何躲着孤?”   乌苔一时哑口无言。   其实她有些不明白,眼下的懋王的到底要干什么,他不是要给自己休书吗,为什么说出这种话?还是说他给自己挖坑设绊子等着自己钻?   懋王:“孤听王顺说,你我已经成亲半年有余。”   听?听……王顺说?   乌苔不明白地看着懋王,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懋王看着乌苔疑惑的样子,终于淡淡地道:“我不记得一些事了。”   不记得?   乌苔还是不明白。   懋王:“孙大人说,我脑部遭遇撞击,所以不记得最近一段的事了。”   乌苔低头想了好一番,终于有些艰难地道:“殿下不记得你我成亲的事了?”   懋王面无表情:“是,最近一年,也许一年多的事,我好像都不记得了。”   乌苔:“那殿下知道我,知道我——”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懋王:“王顺已经和我说了。”   乌苔心都凉了,看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懋王说着,望向乌苔,眸中泛起一丝感激:“说你在我受伤后,守了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照料我。”   乌苔一颗心狂跳,她不敢相信地望着懋王。   这,这——   懋王:“我们之间的许多事,我并不清楚,这些王顺也不知道。”   说完,他便望着她。   一双湛黑的眸子总是深不见底,让人不敢直视,但是现在,他望着自己,隐约竟是有所期盼。   期盼什么……   乌苔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是想让自己说说自己和他的事?   她几乎结巴起来了:“殿下,殿下你怎么会不记得那些事了呢?”   懋王:“也许只是暂时不记得了,你别太担心,没什么大碍。”   不,我不担心,我只觉得这样太好了!   天助我也!   乌苔努力地压抑下心底涌起的喜悦,她明白,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从他这里尽快捞到银子全身而退的机会!   她必须哄好他,给自己拖延一些时间,做好逃离这里的所有准备!   她深吸口气,之后面露哀伤地道:“殿下,这次你遭遇横祸,竟然失去了这些记忆,妾身心里自然难受得很,不过殿下放心,妾身一定把我们过往的那些事都一一说给殿下听,也许殿下就会记起来了。”   懋王却道:“我不急,可以慢慢来,不过你要记得,这件事不可轻易外传,若是传扬出去,只怕是引起无端猜测。”   乌苔猛点头:“妾自然明白,谁也不说!”   ************   乌苔继续伺候着懋王用膳,而她也在这个时候趁机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天爷都在帮她。   懋王失忆了。   王管事自然会将一些事说给懋王听,但是王管事到底是外人,具体夫妻怎么相处,他是不会知道的,而自己手底下的丫鬟,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或者房中种种她们也未必清楚。   这么一来,两个人之间的事,还不是任由她来编。   看现在懋王这性子,倒是比失忆前温和了一些,之前肃着脸谁不怕,现在却是看着没那么让人畏惧了,是个正儿八经能说话的人了。   乌苔决定,把两个人之间的事好生打扮一番,说成一个郎情妾意,再甜言蜜语哄着他,反正怎么也要想办法从他身上挖出银子来。   捞足了银子后,等哪天,寻个机会,利用王妃的身份,一走了之。   这样就算哪天他恢复记忆了,她也早跑光了。   待到懋王尝了几个海棠果,乌苔已经把这些事都想明白了。   所以待伺候懋王洗漱之后,乌苔已经殷勤地伺候着他躺下,之后便坐在榻边,和他胡诌了一番自己和他的事,其实要想太瞎编也不可能,毕竟王府里外有王管事和王府侍卫,内有这些丫鬟们,她能编的不过是闺房事了。   她夸懋王体贴,对她疼爱有加,当然也不着痕迹地说自己对懋王如何如何侍奉,把自己夸成了云安城甚至大靖国前所未有的贤妇。   懋王听她说,却蹙眉,突然问道:“我们……是父皇赐婚?”   乌苔点头:“嗯,是。”   懋王:“父皇为何突然为你我赐婚?”   乌苔一怔,心说这怎么编,我哪知道呢……   懋王看乌苔眨着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也就不问了,反而道:“赐婚之前,你可曾见过我?”   乌苔点头:“见过啊。”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懋王,她七八岁的时候,曾经在车上远远地见过,这个应该算吧。   懋王抿唇,凝视着乌苔,问道:“所以你是先应了我,之后父皇才赐婚的?”   应了他?   乌苔脑子发懵,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弄错了什么吗?   可她也不敢多说什么,更怕他想起来那叶青蕊,回头记起自己假冒的身份而迁怒于自己。   当下只好胡乱搪塞道:“倒是不曾,也没怎么说话……”   懋王轻轻“哦”了声,收回了目光,之后才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先歇下吧,明日我将进宫一趟,面见父皇。”   乌苔想起太医的事:“殿下,要不要再让太医过来看看?”   懋王略有些不耐:“不必。”   他显然是对太医不满的,当下乌苔也就不敢说什么了,心里却有些慌。   其实自从成亲后,除了新婚头一晚,他就一直和自己分房睡,便是偶尔歇在自己房中,也不过做个样子,是万万不会碰她的。   以前乌苔盼着他碰她,现在却不想了。   他心里惦记着叶青蕊,凭什么再来碰她?   乌苔想要银子,也想要骨气,于是就犹豫起来。   懋王看出她的犹豫,挑眉,看着她。   乌苔忙道:“殿下,妾身有个担心……妾身睡时不雅,怕万一惊扰了殿下歇息,毕竟殿下还得养身子。”   懋王听了,却是问:“睡姿怎么不雅?”   乌苔轻咳,心想为什么非要问呢,都不雅了难道还要继续问?   不过他问了,她也只好道:“妾身羞愧,竟有打呼之症,还会翻身说梦话。”   懋王:“那往日我可曾提过你惊扰我?”   乌苔一噎。   她努力想了想,道:“那倒是没有……”   懋王:“既如此,那边不会惊扰我了。”   乌苔没办法,咬咬牙,只好准备就寝。   不过准备就寝前,自然是要洗漱,还要伺候懋王换上寝衣。   到了这个时候,乌苔突然想起,自己房中并没有懋王的寝衣并一应洗漱之物。   懋王却已经准备要沐浴了。   乌苔心里一紧,自己的浴房中,可是只备有自己往日所用之物,未必合适懋王,如果他进去,发现自己惯常要用的没有,必会生疑的!   这时候,一旁的拾翠偷偷溜出去了,估计是取懋王所用之物。   但这显然来不及了!   乌苔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懋王走入了自己的浴房。   乌苔咬牙,跟进去伺候。   浴房中摆着一套镂雕黄花梨衣架和盆架,盆架上面放有四足铜盆,下面则是底箱,底箱上有抽屉,抽屉里则放置于有往日梳洗之物。   这浴房中设置有浴桶,可供泡浴,也有一悬挂着的囊袋,那囊袋下有一个羊肠做成的出水口,囊袋里的水是通了外面暖房的。   这个时节入了秋,晚间用水时候,暖房中会一直温着水,水从暖房流入囊袋一直储着,这样随时可以方便取用温水淋浴。   懋王走在那囊袋下,却看了一眼乌苔:“你不必伺候了,出去吧。”   乌苔其实也不想伺候,不过她还是看了一眼旁边的盆架。   她提着心开始编瞎话:“殿下,这盆架里的梳洗之物,都是妾往日用习惯了的,殿下说喜欢这味道,也就随着一起用了,不过——”   懋王:“嗯?”   乌苔越发心惊,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既忘记了过去的事,不知还能用得惯吗……”   太心虚了,她越说越小声。   懋王却问:“王妃往日都用什么?”   说着,他也不待她回答,竟然径自打开那匣盒,一打开,便有浓软的馨香扑鼻而来,细看时,里面有五香汤丸、檀香白矾,内服香肥皂,透肌香身五香片,以及做成花瓣形的各色肥皂。   这些自然都是女人家用的,男人不会用这些花哨,便是讲究的,也不过用甘松香或者兰草煮水罢了。   而这匣盒中,琳琅满目的各色脂粉,却无半点男儿气息,分明都是闺阁女儿才能用的。   乌苔见懋王审视着那匣盒,又羞又无奈,又提着心。   她见他只打量着那些,也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道:“殿下可能忘了,殿下往日都是用这些的,说用习惯了。”   这种假话,也不知道他能信吗?   懋王看了她一眼:“这些我暂时用不惯,不过倒是不必太讲究,我随意便是,你必如此挂心。”   乌苔这才略松了口气,之后殷勤地道:“殿下,那妾身伺候你沐浴吧,妾身帮你宽衣。”   懋王略犹豫了下,颔首。   乌苔其实并不想帮懋王宽衣,但是他点头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了。   谁知就在她指尖触到他的衣带时,他突然道:“你劳累了这两日,也是累了,先出去歇息吧,不必在这里伺候孤。”   乌苔其实应该再说几句客套话,但她实在不想说了,赶紧趁机告退,溜溜地跑出来了。   跑出来时,题红和拾翠已经匆忙取来了懋王的梳洗用品换洗衣服等。   乌苔看了一眼,叹:“略等等吧。”   她不由想起,刚才最后一句,懋王是自称孤的。   他怎么突然这么自称,应该是生了不悦和疏离?   于是乌苔想到,其实他也不想让自己伺候他宽衣沐浴吧…… 第6章 浴房里的伺候   乌苔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浴房中的动静。   懋王是王,而她是王妃,是她的妻子,无论如何,他沐浴的时候,她应该伺候着才是。   他说了不用自己伺候,但她还是得尽职尽责,不然她若是躲远了,只怕他会怀疑。   她就这么仔细地听着,听得里面水声终于小了,便走到门外,恭敬地小声道:“妾身已经为殿下备好换洗衣服。”   这声音过后,里面水声便住了,之后她便听到他的声音道:“进来吧。”   或许是洗过澡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朗沉静,甚至隐隐带了几分湿意。   旁边题红忙将镂雕红木托盘递给乌苔,上面是懋王寝衣等。   乌苔接过来,深吸口气,走进去。   她和懋王实在是并不亲近。   唯一的夫妻之事还是成亲圆房那日,就她所记得的,并没别的,只有咯人的硬以及钻心的痛。   她甚至不记得两个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兴许是她扫了他的兴致,也兴许从一开始这门亲事就是敷衍,反正从那之后,他就没碰过自己。   现在,她竟然要伺候他沐浴。   乌苔只觉脸上笼罩着一层烫意,好像冬天烤在炉火边一般,她咬着唇,托着那木盘走进去。   因懋王要沐浴,题红特意吩咐水房把热水烧起来,所以那水自然比平时更要暖和,如今进去,便见浴房内尚残留着白汽氤氲,又因窗棂是关紧的,并不透光,只有旁边盆架上的铜烛在点着,给这氤氲的白汽染上了浅淡的晕红。   而就在这缥缈迷离的浅雾中,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对而立,正用大白汗巾擦拭着他的头发。   乌苔心里猛地一慌,下意识别过眼去。   但也就是那一眼,那个身影已经印在她眼睛里了。   没了衣袍遮掩的男性躯体流畅削瘦,浑身紧实凌厉,只需要惊鸿一眼,就让人感到了强大张扬的力量感,那是全然不同于女性的身体。   乌苔的腿都软了,气息也不稳了。   她回忆了洞房夜,怪不得她疼,疼得要死要活,原来男人不止是身形比女人高,原来他们长这样,那是她永远无法比拟的坚硬和力道,这怎么比。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拿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沐浴过后特有的湿润沙哑感。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乌苔脸更烫了。   她隐隐感觉,这是懋王并不会展现于外人面前的私密一面,她甚至觉得自己趁人之危,闯入了不该闯入的地方。   不过她已经没法回头了。   从她发现他失忆,打算利用这一点并且欺瞒了他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她终于深吸口气,款款上前,将托盘放在盆架上,之后取了大毛浴巾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妩媚:“殿下,妾身帮你擦拭身子吧。”   懋王却问:“……你往日也是这么伺候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依然背对着她,声线很低,听不出任何情绪。   乌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又怕他发现什么破绽,战战兢兢地道:“是,往日殿下沐浴,都是妾身亲自服侍的。”   说完这个后,他并没回话,也没任何动静。   这让乌苔的心提起来,她甚至觉得,也许他已经想起来了,也许他马上就要戳破自己的谎言。   她懵懵地直视着前方,所能看到的,便是她的肩背。   比起女性肌肤要略显深色的紧实背部上,肌肤光泽而富有韧性,犹如上好的缎子,上面挂着大小的水滴,水滴晶莹剔透。   乌苔屏住呼吸,就那么看着一滴水珠沿着光滑的背往下滑,滑过流畅,滑落凌厉而绷紧的臀部,最后因那微微的贲发而停顿下来。   乌苔压抑下喉咙里意味不明的声音,屏住呼吸,攥紧了手中的汗巾。   她有些想哭,完全不明白,这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懋王终于回转了身。   高且挺的鼻梁近在咫尺,薄而泛着红润的唇线微微抿起,英俊的面容上不见任何情绪,一缕湿漉凌乱的黑发自额间垂下,打湿了他半边脸颊。   这一刻,他疏离寡淡,就连眼眸都是微微垂着的,骨子里的矜贵全都在她面前。   乌苔怔怔地看着,愣了半响,终于好像领悟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自己伺候他吧?   乌苔深吸口气,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拿了大白汗巾,帮他擦拭身体。   擦拭的时候,她能越发感觉到那身体的力道,那是隔着一层汗巾都能触碰到的男性紧实感和肌肉感。   男人和女人,真得并不一样。   当她手中汗巾擦拭过他的腰腹时,那里陡然收紧,变得僵硬如石。   乌苔惊讶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里,怎么会这样!   她抬眸,却看到再那线条凌厉的颈部,喉结好像滚动了下。   她更加疑惑,好奇地看着他的颈部。   她知道男人有喉结,但原来这喉结还会动呢。   上方,懋王突然开口:“你平时都是怎么伺候我的?”   乌苔正懵着,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平时,平时……”   她眼珠一转,看到旁边的春凳,道:“都是殿下坐在春凳上,妾身伺候殿下啊。”   懋王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旁的春凳,说是春凳,其实应该是矮榻了,靠墙而放,约莫能容一个人斜躺上去。   他颔首:“好。”   于是他便顺手提起旁边的大白汗巾,躺过去,之后用那大白汗巾盖住了腰腹以下。   乌苔看到他的动作,意识到了,不过好在她没看到她不该看到的。   当下连忙过去,半跪在矮榻旁,帮他擦拭头发和身体。   从来玉冠华服的懋王冷峻威严,寻常人等不敢直视,她自然也不太敢,可是现在,那么矜贵冷漠的男人,却卸下了那锦衣华服,眯着眸子躺在那里,等着她的服侍。   其实平时她自己沐浴,都是题红拾翠伺候着,连自己头发都没擦过的,如今却要伺候懋王。   还得做出驾轻就熟的模样,免得引了懋王怀疑,一时之间,可真是小心翼翼。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很快用汗巾将头发擦拭一遍,至少上面不再滴水,之后按照往日题红伺候自己的办法,用汗巾裹住头发,之后便开始替他擦拭身体。   她本想着,头发应是最难打理的,头发打理过后,擦拭身体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她就当她是擦石头就行了。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   别的地方,她心一横也就罢了,但是汗巾遮挡之处,她要擦还是不擦呢?   不擦,实在不像亲密的夫妻,擦的话,她——   乌苔想掉眼泪,当一个贤惠的王妃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含着眼泪,偷偷瞥了一眼懋王,多希望他突然说,不用擦了,已经干了,不需要了。   但是,他微合着眸子,半抿着唇儿,侧影安静而深邃,丝毫没有要说一句话的意思。   沐浴过后浓郁而清冽的松香萦绕,修长有力的男性就在面前躺着,绕不过,逃不掉……   乌苔咬咬唇,尽管羞愤得想哭,但是也只能拼命忍着,并不敢多看,努力地让自己忽视萦绕着自己的男性气息,硬着头皮伸出手去,就要拿走那大白汗巾。   就在这时——   原本躺在矮榻上的男人,突然睁开眸子,清冷深邃的眸中仿佛跃动着一抹暗色的火焰。   乌苔吓了一跳,惶恐地道:“殿,殿下?”   已经消散的氤氲水汽中,懋王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肌肤明净,通透如上等嫩玉,只是如今那莹彻的肌肤上已经洇出一片羞涩的粉意来,那粉意甚至延伸到了颈子,使得修长的颈子都润上了一层如脂般的水光。   她本穿着一件洒金线轻纱菘蓝大襟褂儿,如今被水汽浸湿,那轻薄的菘蓝便层层叠叠地贴在她颈间,隐隐露出纤弱妩媚的锁骨,甚至仿佛能看到里面那大片的奶白色。   她显然是怕极了,薄唇颤抖,含水的眸子懵懂而无措地看着自己。   懋王缓慢地坐起来,拉着大白汗巾,重新裹住了自己,慢条斯理地用略显喑哑的声音道:“不必伺候了。”   乌苔其实并不懂的,不懂懋王到底怎么了。   但是这一刻,她如释重负,哪怕从浴房出去他马上要自己性命,她也觉得,能逃过这一刻自然是好的。   她战战兢兢地将汗巾递给他,之后便耷拉着肩膀,恭敬柔顺地立在一旁。   懋王接过来汗巾,胡乱擦了身体,之后取了白色寝服,利落地穿好。   之后,他看都没看乌苔,负手道:“你也洗洗吧。”   说完,迈步径自而去。 第7章 同枕而眠   懋王出了浴房后,乌苔自己傻想了半响,也琢磨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不知道懋王怎么想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办,她应该坦诚一切,还是想法哄了他骗了他?   乌苔一边沐浴一边哭,泪水和温水一起流下。   她觉得太难了,依她的见识,想骗懋王那样一个男人太难了。   倒是不如趁机坦白了一切,求了休书和银子呢,趁着他现在性子比之前好,兴许能得一条生路。   乌苔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想了半响,或许是她在浴房中时间太长了,最后题红忍不住第三次问:“娘娘,要不要奴婢进去伺候?”   乌苔听了,赶紧擦了眼泪:“不必。”   她打起精神,知道自己不能洗了,得出去了,她今晚还得和这位懋王同床共枕呢。   其实心里很怕,刚才帮他擦拭,她眼角余光好像瞄到一些不该瞄到的,这让她想起来洞房时候的痛。   这世间怎么可以有这等事,做女人又怎么能这么难!   最后她终于了浴房,却见寝房中铜烛已经点起,而懋王正倚靠在榻头随手翻看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大叠子账册。   尚带着一丝潮气的墨发自肩头垂下,他两条长腿松散地伸展着,翻看着书的动作会偶尔停下来,一只手懒懒地托着下巴。   乌苔默了一下,心里很认命。   累了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现在其实真想就那么放松躺在软绵绵香喷喷的被窝里松口气,不管不顾地睡个痛快。   可是,现在她的床榻已经不是她的了,被懋王占据了。   ——当然,以后也不会是她的,她会被休弃。   乌苔走到镜台前,先由题红将头发重新擦拭,又过去屏风后更换了寝衣,这才挨过去榻边。   原本低头看着账册的懋王,并没抬头,不过却很顺手地将那一沓账册收起,随意放在了一旁,之后淡淡地抬眸,看向她。   深秋的夜,外面起风了,海棠树叶被风挟裹着轻撞在窗棂上,细碎而真切的声音传入耳中。   而就在眼前,男人眉眼深邃,高而挺的鼻梁彰显着他素日的矜贵,薄薄抿起的唇让他在床笫间依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   他墨黑的眸底并没什么情绪,但是那意思却是很明白的。   他要和她一起睡。   乌苔的心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慌乱,而慌乱之后,只有一个想法,亏大了。   她觉得自己亏,怎么想都亏。   就算以后他给自己银子,那还得赔着身子和他睡,亏大了。   可她又能怎么着呢……   乌苔抿起唇,先微微向懋王见礼,之后才爬上床,上了床后,先伺候着懋王躺下,之后自己依礼躺在了懋王的外侧。   晚间时候,自有晚间的规矩,几个丫鬟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卸下了锦帐,拉上了帷幕,又熄灭了房中的铜烛,只留下床前悬着的夜明珠。   那是九个大夜明珠攒成的灯火,会在夜晚发出莹润的光,方便起夜用的。   乌苔望着那夜明珠,小声说:“殿下,这个要留着吗?”   懋王:“遮了吧。”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发紧。   乌苔并没注意,紧张让她只能依着本能行事,她小声“嗯”了下,便要起身。   谁知道懋王已经坐起来,一伸手,取了玄色幕遮将夜明珠笼住,于是锦帐内便暗了下来。   那夜明珠就在外侧床头,他这么伸手的时候,身体便几乎半笼在乌苔上方。   乌苔闻到了清冽的松香,混合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男性气息。其实是很清爽的气息,但她头脑却开始发晕,心跳也开始加速,她甚至觉得自己脸上好像着火了。   他重新躺下了,她的心却依然在跳,甚至跳得更快了。   丫鬟们已经无声地退下,并关好了门窗,外面的风好像住了,寝房中再无动静,只有乌苔的心跳,以及身边懋王稳定而有力的呼吸声。   她两只手小心地放在腰旁,平躺在榻上望着上方,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存在感,心里却想,男人的气息怎么那样重,以前并不知道的。   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要自己伺候的意思。   如果那样,最好不过了,她也并不想伺候啊。   谁愿意伺候一个心里惦记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呢。   就在这时,却觉身边的男人突然一个翻身,向她倾来。   她微惊,忍不住轻轻“啊”了声。   她的心都提起来了。   在懋王翻身的那一刻,她脑中浮现出了许多。   她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着干脆推开他好了。   他以前不曾碰过自己,自然是不喜的,他只惦记着叶青蕊,那现在因为没了记忆而胡乱碰了自己,又算什么?   岂不是醒来后会悔恨交加,会厌恶至极?   才不要。   她甚至想着他若敢碰自己,那自己就要哭闹起来了。   可是,并没有。   他只是略翻了下身,就那么侧躺着。   乌苔的心提起又放心,略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却是更多的紧张忐忑。   他这么侧躺着,好像正好能看着自己。   她偷偷地抬起眼,小心地觑着那个方向,谁知道恰好落入他的眸中。   月光如水,透过窗外稀疏的海棠树洒在窗棂内,朦胧的那么一层,却也让锦帐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乌黑的发自肩头散落,就那么侧躺着。   她也可以看到他侧躺着的剪影——属于男性的,凌厉修长充满力道的剪影。   这是和女人完全不同的。   乌苔抿了抿干涩的唇,她开始害怕起来。   她不知道懋王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又在看着什么。   她甚至想,也许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谎言,也许他在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落入他的圈套,他是懋王啊,眸光锐利,自己那些小把戏,怎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而这个时候,懋王突然开口:“睡吧。”   声音并不大,没什么情绪,甚至让乌苔有一种错觉,眼前的懋王,是不是就是原来那个冷漠肃戾的懋王。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   她安静地看着他,小心地审视着,研判着,夜间一阵风来,海棠树再次发出簌簌的声响,锦帐内,两个人的呼吸声却越发清晰可闻。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彼此其实都知道,对方没有睡去,在看着对方,却谁也不说一句。   终于,懋王先开口了。   “往日,你也是这么陪着我?”   这话传入乌苔耳中,乌苔甚至犹豫了下。   他这么说,那就可以确认,他并没有恢复记忆,并不记得过去的事。   本来乌苔已经有了丢盔弃甲跪地求饶的心思,现在,他这么问了,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开始小心翼翼地编。   “嗯……殿下一向喜静,并不喜妾伺候,只让妾从旁陪着。”   乌苔一下子把自己的份内事推了个十万八千里,之后继续道:“殿下还说……”   懋王黑眸沉静,开口问:“我还说什么了?”   乌苔硬着头皮道:“殿下还说,最喜妾身陪在殿下身边,便是不说话,只陪在那里,都觉心旷神怡。”   说出这个,乌苔也觉得太过羞耻,这都编得什么啊!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不然呢,总不能说殿下最喜欢我伺候,那她怎么伺候,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而懋王听完这话后,也不说话了,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在这带了薄凉的秋意里,他的呼吸温热地洒下,让乌苔额头发痒,鼻子好像也发痒。   终于,他微动了下身子,靠近了乌苔,这样他的鼻子几乎贴紧了她的额。   乌苔顿时浑身僵硬,心跳如鼓。   他他他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清沉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声音压得很低,比那秋夜里细碎的风声还要低,就那么呢喃着响起。   “可能因为你身上味道好闻?是不是?”   他竟这么说。   乌苔心慌意乱,手心冒汗,只能胡乱点头:“嗯,是,是——”   她顺着他的话继续编:“殿下说,我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很好闻,便是再忙再累,只要我在旁边,就会心平气和,殿下还说——”   懋王:“我还说什么?”   乌苔闭着眼睛一鼓作气:“殿下还说,晚上我陪在身边,什么都不做,你都能睡个好觉。”   懋王:“我竟会这么说?”   乌苔一听,便提心了,她是不是编得有些过了?   谁知道懋王却是凉笑一声,叹道:“不过倒也能想通,我以前一直有难眠之症。”   乌苔听了,不免讶然,她是胡说的,这也能对上!   她顿时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编编!   于是她继续道:“是了……殿下之前和妾提起过,说未曾成亲之前,孤身一人,每每整夜难以安眠,甚至还会——”   懋王:“还有头痛之症?”   乌苔忙点头:“对对对,还有头痛之症,困扰殿下多年,不过殿下说,只要妾陪着殿下,殿下便可安枕而眠,殿下说这辈子都不能没有妾。”   懋王:“我真这么说?”   这么说,确实不像他懋王了。   但是乌苔已经是被赶鸭子上架,断断没有往回撤的道理,她继续道:“殿下倒不是说得这么直白,但约莫是那个意思,反正殿下最喜妾陪着了。”   懋王颔首:“那我们——”   说着这话,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说是握,其实只是三根手指轻搭住了她的手。   乌苔身体微僵,屏住呼吸。   她知道,开工没有回头箭,她已经开始骗了,那就得把这个谎给圆上,他如果不想碰她,那就算她命大。   他若想碰她,她断断没有躲避的道理。   其实睡就睡了,也不亏,反正他们洞房夜早已经睡好了,再说他模样也算英朗,睡了又怎么了?   除却生死无大事,为了活命,她就睡了怎么了?   她想明白这个后,干脆反客为主,款款地凑上去,让自己的身子微贴着懋王的,低声道:“殿下,那妾身伺候你吧——”   然而,就在她凑上去的那一刻,她感觉到懋王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像石头一样。   而懋王的呼吸也骤然变粗。   她咬唇,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便大胆地继续。   懋王浑身一个战栗,陡然把她推开。   被推开的乌苔,并不觉得狼狈,反而软声道:“殿下忘记了过去的事,是不是一时不能接受?”   私密的锦帐里,乌苔的声音清甜酥乱,如秋日细雨一般,可是男人却没有回应,她只能听到耳边沉重的呼吸声。   乌苔安静地等着,乌苔想,他其实也在犹豫,也在挣扎吧。   终于,懋王道:“王妃,你我既是夫妻,我们——”   然而,乌苔不会给他机会了。   于是乌苔柔声体贴地道:“殿下已经忘记了我们成亲的事,在殿下心里,你我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吧,而殿下品格贵重,一时半刻不能接受,倒是也能常理之中。接下来几日,妾身会陆续给殿下说一些我们以前的事,也许殿下会逐渐想起来,也许殿下便能接受了,夫妻之间……”   她略一停顿,才道:“可以慢慢来。”   她说完这个后,锦帐中便陷入了沉默。   尽管看不到,但是她隐隐感觉,这一切对于身边这位素来清傲的男人来说,是一种难堪。   她心头竟然隐隐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目无下尘的男人,曾经正眼都不瞧她一下,现在,却仿佛在她手掌心被她玩弄着。   过了半响,身边的男人呼吸渐渐平息,他终于道:“早点歇息吧。” 第8章 攻心   这一晚,乌苔自然轻易不能入睡,左思右想的,回忆着今天自己说的种种,她怕谎话说多了自己若是被拆穿,只怕下场更为凄惨。   不过好在,至少现在懋王并没怀疑。   “他失忆后,倒是仿佛变了一个性子。”   “只是不知他还记得叶青蕊吗?”   “若是叶青蕊对他说了什么,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这些问题缠绕着乌苔,让乌苔头疼不已,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时,天已不早了。   她猛地睁开眼,不曾看到身旁的懋王,正不知怎么回事,就见拾翠过来,看她醒了,就要带着几个小丫鬟伺候她起床。   乌苔睡眼惺忪,不过还是问:“殿下人呢?”   拾翠笑了下,小声道:“娘娘,殿下说,你既不曾醒,那就不要叫醒,让你多睡会。”   乌苔:“那殿下人呢?”   拾翠:“这就不知了,适才梳洗过后,便出去了。”   乌苔:“他今日要用的衣帽可都备了齐整?”   拾翠:“有,昨晚上王管事把殿下一应物事全都送来了。”   乌苔又问:“他脸色,可有什么不好?今早可有什么异样?”   拾翠回忆了一番:“没有什么异样,只除了——”   拾翠突然想到了:“殿下梳洗过后,好像站在床边很是看了娘娘一番。”   啊?   乌苔惊讶:“他站着看我?为什么?”   拾翠掩唇笑:“定是觉得娘娘貌美,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话倒不是随口说说,乌苔确实生得美貌,往日盛妆时自不必提,便是如今睡眼惺忪时,只穿了那件胭脂水细绫机中衣中裙,一头顺滑犹如缎子的长发披在肩头,衬着明净如新雪的肌肤,浑身不施粉黛不见饰物,却更凸显出那玉骨冰肌。   拾翠是乌苔未嫁时就跟在乌苔身边的,往日里私底下和诸位小姐的丫鬟说起话来,她也知道,洛公府的几位姐妹,其实有几个私底下会问起来乌苔用了什么,才养了那般奶白雪肌,她和人说这都是娘胎里带来的,别人还不信,只以为她瞒着。   为了这个,那几位堂小姐私底下日日用牛乳珍珠粉敷面,以为就能养成了。   所以拾翠觉得,殿下一定是像自己一样,看了娘娘的睡姿,只觉得犹如那国色天香的牡丹,恨不得多看几眼呢!   乌苔听着,其实也有些懵,那懋王是那样贪恋美色的人吗,若是,那往日怎么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那《浣花缘》中还说他看尽世间绝色,独爱清淡如菊的叶青蕊。   总不能失去了一年的记忆,人就变了性子吧。   不过如果懋王是能被她女色所迷惑的,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想了想,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面上柔腻光滑,多少欣慰,不过还是问道:“殿下在时,我可有睡姿不雅?”   拾翠:“娘娘睡时,自是冰肌玉骨浑然天成,别说殿下,就是奴婢看着都忍不住多看一眼,至于睡姿不雅——”   拾翠想了想:“流了一些口水算吗?”   乌苔一怔:“我流口水了吗?”   拾翠认真地点头:“是,殿下还盯着看了一番。”   ……   乌苔整个人都蔫了。   *************   乌苔心里是有些沉重的,比如她可以说我睡觉打滚打呼,但也只是说说,让一个外人看到自己流口水的样子,乌苔是恨不得干脆死了算了——当然了这也是说说,能活得好好的谁愿意死呢。   乌苔无精打采地梳妆,梳妆过后,正要用膳,懋王竟回来了,看那样子,竟是要和乌苔共进早膳。   乌苔猝不及防的,只好收拾心情恭迎懋王,又服侍着他坐下来。   乌苔不着痕迹地看向身边的懋王,白日的懋王穿上了一件魏紫窄袖仙鹤缎袍,交领处缀有玛瑙石做成的领口,恰好到处地包裹在喉结下。墨黑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越发显得挺拔颀长,周身散发着不可摧折的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   这样的懋王,越发让人难以揣度,更不知道自己是进是退。   就在这时,只听懋王望着案几道:“往日早膳,我都是和你一起用吗?还是我自己用?”   乌苔一听,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面前黑漆描金长桌上,摆放了醎食素馔并点心汤饭,约莫有二十多碟,这都是早膳要用的。   乌苔干咽了下,知道自己必须编得天衣无缝,便道:“殿下,你我成亲也才半年有余,殿下又忙于公务,妾身羞愧,又是一个懒散的,所以你我夫妻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倒是不多,偶尔一起用了,都是妾身服侍着殿下,殿下每每与妾身一起用早膳,胃口也会比往日更好。”   她觉得自己说得应该不至于出什么茬子吧,就算懋王找底下人去询问,底下人也不敢说懋王从未和自己王妃一起用过早膳,就算只有那么几次,他也得说有。   所以自己这话,进可攻退可守,怎么也不至于算说谎。   懋王听到,却是默了下,抬眼看向乌苔。   乌苔只觉,那俊朗深邃的面容凉淡无波,但那平静的眸中若有所指。   乌苔怔住,心想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懋王挑眉,淡淡地道:“王妃往日都是这么懒散吗?”   乌苔瞬间明白,之后脸上火烫。   她羞愧地咬着唇,简直想哭出来了。   懋王气定神闲地看着乌苔。   乌苔攥紧了拳头,望着懋王领口处那红玛瑙扣,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地道:“殿下,妾身羞愧,确实素日懒散,但是凡事涉及殿下,妾身从来都是亲力亲为不假人手。”   希望他记得,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自己可是伺候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哪,就算是做戏,也得有个苦劳吧?   懋王盯着乌苔如初雪般明净的脸庞,上面已经染上了淡淡的粉晕,娇艳动人,能勾起人心底的怜惜。   他并不记得成亲的那些事,但他却隐约觉得,这样的她,自己是见过的——在一种更亲密暧昧的情境下。   也许有红烛,有喜帐,还有难耐时的柳眉轻蹙。   一种异样感便奔涌而来,那是昨晚曾经有过的。   他轻咳了声,眸光望向窗外那轻轻摇晃的海棠树,淡声问道:“我往日怎么称呼你?”   乌苔乍听到,还有些不明白,后来看着懋王那深邃俊朗的侧影,竟然一下子领悟了!   她懂!   幸好她曾经在堂姐那里偷偷看过一些话本。   于是她抿了抿唇,微垂下头,用轻软的语气道:“殿下往日行事端肃,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寻常称呼,只是私底下——”   懋王:“私底下如何?”   乌苔脸上微红,脑子里却努力想着可能的亲昵称呼,最后终于道:“殿下,你往日都是称呼妾为乌苔的。”   再多的,实在不行了,她也编不出来。   懋王若有所思,喃喃地道:“乌苔?”   乌苔此时已经入了戏,听这话,干脆道:“殿下竟连这个都忘了,竟还要问妾,若是不信,那干脆不要问了,随便殿下怎么称呼就是了。”   她咬了咬唇,让自己的声音染上失落:“左右,那些事只有妾身记得,殿下早就忘了……”   懋王竟忙道:“这些我都忘了,你告诉我,我一时也觉陌生而已。我并无它意,只是疑惑罢了。”   乌苔见他竟然有解释的意思,多少有些窃喜。   心想好你一个懋王,往日那般倨傲,目无下尘,没想到也有今日,竟要向我一个小小的西贝货来解释这些!   一时往日旧愁全都涌上来,那自然是恨不得好生作弄他一番。   若能骗得堂堂懋王殿下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便是以后一杯鸩酒也值了!   当下她垂着眼,眸中缓缓地泛起泪光来,之后用幽幽地道:“殿下,妾知殿下归来,心中不知多少欢喜和期盼,待到知道殿下昏迷不醒,又不知多少悲痛,妾日夜守着殿下,一刻不敢闭眼,都是盼着殿下能身体安康,妾当时甚至暗暗许下心愿,若是能换得殿下早些醒来,妾情愿折自己的寿!”   乌苔想到他若早早醒来又存着那些记忆,只怕是自己的寿真没了,悲从中来,一滴泪随之滑落。   懋王看向乌苔,她本就生了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如今盈着泪光,湿漉漉的,自是引得人心神为之一荡,更兼那泪水滑落如雪肌肤,这样的女子,怎不让人心生怜惜。   懋王原本的闲淡已经尽数敛去,黑眸中泛起愧疚和感激,他握住乌苔的手:“王妃,难为你了——”   话说到一半,他显然是想起刚才乌苔所说,自己也觉得不对,于是略停顿了下,终于带着一丝僵硬地道:“乌苔。”   只是唤这两个字,于他来说,显然是陌生和艰难。   乌苔看他被自己这些花言巧语所牵动,心中更是满足又畅快,便觉自己这个路数是对的,于是继续道:“殿下,你如今醒来,竟将你我夫妻恩爱尽数忘记,这让妾如何自处?如今妾少不得忍着羞耻,把往日那些夫妻间的私密话说给殿下,也是盼着殿下能尽早记起一切,若是殿下不信,反而疑了妾身,妾身宁愿——”   一声哽咽,她说不下去了。   懋王抿唇,鸦色睫羽低垂,覆住了那琉璃般的黑眸,过了片刻,他才终于抬眸,认真地道;“乌苔,你不必如此难过,我并不是不信你,只是我往日性情孤冷,并不知原来你我成亲后,可这般亲近,一时难以相信,但乌苔所言,我自是铭记在心,若是能记起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记起,我也绝对不敢辜负你半分。”   乌苔听这番话,心中多少有些震撼,心想原来懋王这么好骗,失忆了的人好欺负?   她也不敢得寸进尺,便低头道:“殿下信妾,妾便知足了。”   懋王:“乌苔,我们早些用膳吧,稍后太医会给我过脉,过脉后,我要进宫去面见父皇。”   乌苔点头,含情脉脉地望着懋王,柔声道:“好。” 第9章 他若能再病一场才好   很快,乌苔发现,陪着用膳也是一个大问题。   作为一位王妃,还是一位和懋王夫妻情笃的王妃,她应该知道他的夫君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但她不知道啊。   面对着满桌的菜肴,她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为懋王布膳。   懋王黑眸扫过,淡声道:“随意吃一些就是了。”   乌苔顿时有了主意,软语劝慰道:“殿下,你大病初愈,还是吃一些好克化的,少吃油腻,不如来一些神仙粥吧。”   所谓神仙粥,其实是高祖皇帝晚年食欲不佳时,戒庵老人呈现的一个方子,高祖皇帝食用后大有增益,这神仙粥便进了宫廷御膳的食册,如今乌苔提及这个,那是最适宜不过了。   懋王颔首:“好。”   于是乌苔便伺候着懋王用粥,那神仙粥是用上等御用糯米饼葱白生姜皮熬煮成的,出锅时又加了少许米醋,食之自然开胃。   乌苔伺候着懋王,又问起懋王要配什么菜,要吃什么点心。   懋王道:“我对膳食不挑。”   乌苔抿唇笑着道:“殿下素来是好性情。”   心里却想,你不挑?   这怕是撞坏了脑袋,不记得自己往日的苛刻了吧!   早膳总算用过了,底下丫鬟匆忙上前收拾了,这时候就有太医过来请脉,乌苔自然小心地伺候在一旁。   太医过脉后,倒是没说出什么新鲜的,还是那几句话,又说起要让懋王好生将养。   送走了太医,懋王便要准备进宫了,乌苔赶紧上前伺候。   幸好王管事早已经把懋王朝服给送来了,乌苔对着朝服,认真地伺候懋王穿上。   皇子的衣冠朝服自有定式,又根据四季节令不同而不同,因才刚入秋,恰好懋王的新朝服才做好。   这朝服为金黄色,袖口处点缀有紫貂绒,两肩前后以金线绣有正龙,其间装饰有五色云,看着自是雍容华贵。   乌苔这还是头一次碰触这七蟒皇子朝服,当下小心地为懋王穿戴,因他个子高,她不得不踮起脚尖来,又帮他撩起头发。   等穿好了,她又弯腰为他配上腰帷,她往日哪里佩戴这些,一时也不过是凭着记忆帮他佩戴罢了。   谁知刚配上,就听懋王突然道:“这腰帷是不是反了?”   啊?   乌苔拿着那腰帷,仔细看了一番,却见腰帷上的绣文仿佛真是反着的!   她心里一惊,只觉两腿发软。   谁知道懋王湛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淡声道:“这腰帷正反难辨,高祖皇帝时,就有一位朝臣在早朝时反戴,高祖皇帝并不以为意。”   乌苔尴尬地笑了笑,愧疚地道:“殿下出门这一遭,竟有月余,归来后又遭了这等事,妾身想着这些,难免分心,不曾想差点出了纰漏。”   当下自然不敢大意,仔细留心,最后总算为懋王穿戴齐整,又配上冕冠。   乌苔略松了口气,又惦着脚尖为懋王理顺了那一头墨发,心里却想着,这皇家衮冕就是不寻常,懋王佩戴齐整后,越发雍容端肃,威仪摄人。   这时候,王管事过来回话,说是已经备好肩舆。   乌苔想到他要出门,自然是暗暗松了口气,待送别懋王时,特特地倚着门栏,脉脉含情地望着懋王,软软地道:“殿下,早些回来,妾在家里等你。”   她的声音柔雅婉转,情真意切,有千万留恋,仿佛一刻都舍不得那夫郎离开。   本阔步而行的懋王听这话,脚步顿住,之后缓慢回首。   乌苔心里咯噔一声,心想难道自己竟节外生枝?   她看过去,却觉懋王的眸子藏在垂旒的淡淡阴翳之下,竟有着让人看不透的深邃和幽远,这让乌苔忐忑起来。   好在,懋王微微颔首,散发着莹润光泽的垂旒微动,他声音轻淡:“孤会早些回来。”   ****************   懋王离开后,乌苔心里还是不太自在。   她觉得自己在懋王面前还是太过稚嫩。   她是养在深闺的世家女,哪里见过外面的风浪。   况且懋王又不是一般的皇子,七岁他便已经在经筵上舌战国子监祭酒,九岁便已经为平叛军出谋划策,十几岁便在自己的封地养下私兵让天子为之忌惮。   这样的懋王,城府哪是寻常人所能比,而自己除了靠着话本知道一些事,又有什么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她想起自己编造的那些谎话,也是感到羞耻。   谁愿意那样变着法儿给自己脸上贴金呢,等哪天他恢复记忆,或者知道真相,还不知道怎么嫌弃和嘲弄呢。   所以必须赶在他恢复记忆前自己尽快逃走,当然在逃走之前,自己的谎言必须不能被拆穿。   她想来想去,先叫来了自己房中丫鬟,好生叮嘱了一番,叮嘱的时候,自然也略用言语拿捏,只说懋王这次为了公差而受伤,事关重大,天子下令不许外传,所以凡事万万不可多嘴,更不许往外流露了风声。   她最后还道:“殿下如今还在病中,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他最忌别人说他失去记忆,在殿下面前,万万不可提起那些过往事。”   她这么一说,诸丫鬟哪个敢不应。   懋王多在书房,并不怎么踏入后院,而她们这些丫鬟也大多是陪嫁过来的,对于懋王颇为畏惧,自然是纷纷应着,表示并不敢多说一个字。   乌苔点头,之后又命题红亲自请了王管事过来。   据说王管事是陪着懋王长大的,在懋王面前很有些脸面,她自然不敢拿对付丫鬟的那一套来对付王管事,所以她只能好生说话,小心试探。   其间她便不着痕迹地道:“接下来几日,不知道殿下的饮食起居怎么安排?”   王管事听着,恭敬地道:“这还是要殿下的意思。”   乌苔便趁机道:“殿下如今受了伤,有妾在跟前照料,倒是还算方便。”   王管事了然:“既是殿下的意思,那自然是安置在娘娘房中,辛苦娘娘照料着,我等也放心了。”   乌苔便笑了:“那这一段,就让殿下暂时歇在后院吧,若是有什么要紧事,王管事尽管提就是。”   王管事:“属下明白。”   打发走了王管事,乌苔觉得这事基本差不多成了。   便是王管事看着懋王长大的又如何,懋王是皇子,王管事是仆,年长的仆人断断没有在已经成亲的主人面前碎嘴他往日的那些闺帷事。   也许王管事看透了自己,知道自己隐瞒了一些,但从王管事那里来说,他应该并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对懋王的欺瞒,也不过是女人家邀宠的一些小心机罢了,甚至也许王管事是乐见其成的。   乌苔坐在春凳上,慢条斯理地饮用着点茶,尝着海棠果以及那马奶葡萄,看着窗外只剩下零星叶子的海棠树,心里却想,可算是暂时稳妥了。   拿捏住了懋王,想办法慢慢地从他手里挖些银子吧。   提起银子,乌苔忍不住环顾房中。   她记得以前听堂姐说过,说以前府里曾经有过底下人手脚不干净,偷偷拿了小摆件出去卖,被抓住自然是要严惩,家法处置后直接发卖了。   当时她还不明白,问起来才知道,身旁随便摆的物件,在外面可能就够一家老小一辈子的吃用。   她很是诧异,不懂怎么会这样,到了后来,嫁给懋王,日常所用比起在洛公府时更胜一筹,她隐约感觉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日子也不同,懋王府和洛公府之差,比起洛公府与外面寻常庶民之差,只怕是相去甚远。   那时候这些想法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随意一个念头,她一个金尊玉贵的王妃,哪里会去想这些,但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并不金尊玉贵,发现自己富贵不保,她开始算计了。   环顾房中,她想着,手边这件和田玉莲子把件,旁边靠墙紫檀木方桌上那件掐丝珐琅缠枝莲象耳炉,连同这紫檀木方桌,都应该值些银子吧?   最后她终于将目光落在自己的妆台上,她很有一些上等金贵头面,有一些是叶家给她的嫁妆,这些她当然不能要的了,那是别人家的东西,但是还有一些是懋王赏她的,还有皇上皇后太后们赏给的。   她是以皇家媳妇的身份得了这些,她伺候了男人,这不是她应得的吗?   乌苔连忙起身,打开那妆匣,全都打开,有些贪婪地看着妆台上那些头面,那些要么来自宫中,要么是府里专为她这个王妃打制的,全都是上等手工精雕细琢,不是黄金便是美玉,要么就是罕见的大珍珠!   以前她只会挑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若是用的珍珠美玉太惹眼,她还觉得“俗了”,可是现在,哪个大哪个值钱啊!   乌苔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像是第一次见到一样,最后忍不住问:“题红,本宫的头面,就这些吗?”   题红忙道:“自然不是,这都是往常王妃喜欢的,还有一些,都是收在库里,王妃要用哪个,我取了单子来。”   乌苔一听:“倒是不急,等用过午膳,你拿过单子来给本宫看吧。”   题红自然应着。   很快,题红取来了单子,乌苔打开看,发现自己的头面可真不少,各样制式,翡翠珠宝美玉黄金,应有尽有。   不过她还是小心地甄别着,哪个不适合带出去,哪个太惹眼,她想要那些比较实诚的金子,回头熔了做成金坨子拿来花用最好了。   她便很快勾选了七八件首饰,那些首饰没别的好,唯有一样就是有大块的金子。   题红对此显然是意外,不过并没敢说什么,全部照办。   乌苔这时候已经是茶饭不思了,只醉心于那些金首饰,她翻来覆去摆弄着,想着怎么避开丫鬟,偷偷地收拾了,放在行囊中,或者戴在身上。   然后寻个机会出去,最好是借故去庵里上香祈福,到时候想办法逃了。   可好好的为什么要祈福呢?   乌苔想起来懋王,不免叹息,他若是到时候能大病一场才好,自己岂不是趁机去祈福然后逃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见云封进来,回禀说:“娘娘,二夫人过来了,又带了那位小娘子!”   乌苔一听,不免好笑。   她们是有多着急,这是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被懋王赶出家门的样子吗?   她们这次可是失算了。   当下道:“快请进来吧。” 第10章 怼起来   这一次,乌苔不想去迎,只是略站起来而已,反正她是王妃。   范氏和叶青蕊很快便被请了进来,乌苔让身边丫鬟们尽数退下。   这一次,连茶都不用点了,虚礼免提,大家说话都直接起来。   最先开口的范氏:“乌苔,殿下人呢?”   乌苔笑着道:“母亲,进宫去了。”   叶青蕊打量着她笑盈盈的样子:“殿下没说什么?”   乌苔却是笑吟吟地吃了一口带骨鲍螺,之后才慢悠悠地道:“母亲,下次你过来,除了身边亲近的嬷嬷丫鬟,可别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毕竟殿下才刚遭遇刺客,为了这个,宫里头的龙骑卫正查着,自然是万事保密,若是万一走露了风声,引起猜忌,那就不好了。”   她这态度,也是让范氏和叶青蕊摸不着头脑。   范氏皱眉:“乌苔,你这话什么意思?这是蕊娘啊,怎么就成了闲杂人等?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她是下意识护女儿的,是容不得别人说,怕叶青蕊受委屈。   叶青蕊也是拧眉:“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是想阻拦殿下吗?”   乌苔噗地笑了:“这位小娘子,你说这话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殿下是何许人也,他要做什么,除了当今圣人,又有几个能阻拦得了他的?”   叶青蕊审视着乌苔,之后道:“倒是没想到,你竟还有这般能耐,还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花言巧语迷惑了殿下!”   乌苔取了雪白的巾帕,轻轻擦拭了手指,那手指保养得宜,自是如削葱一般。   叶青蕊就那么拧眉看着她。   乌苔擦了手后,随意将雪白巾帕扔在一旁,之后,才略抬起眼,懒懒地看着叶青蕊,笑道:“花言巧语?我堂堂懋王府王妃,便是和自己的夫君说了什么,还轮不到和你说话,你算什么东西?”   说着,她看向旁边的范氏:“母亲,你身边新进的这些婢子,也该好好教着,到了女儿这里丢人现眼,女儿不说什么,可如果让外人看到,洛公府的脸怕是都被丢尽了!”   叶青蕊万没想到竟被乌苔这么作践:“你?你该这么说吗?你是觉得有人撑腰了?你以为懋王会帮你撑腰?”   范氏心痛不已,叹道:“乌苔,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世!你说这话,可真是寒了我的心!”   乌苔凉笑一声:“母亲,若提起身世,其实依女儿看,倒是有个好计策,可以圆了这场事,只是看你肯不肯了。”   范氏:“什么计策?”   乌苔收敛了笑,正色道:“母亲,我自小长在洛公府,十六年养育之恩,自是应报答,但我襁褓之中遭遇无辜之祸,为妹妹挡灾,及笄之年又被叶家嫁给懋王,做了洛公府的弃子,我自认为,恩怨两相抵,我问心无愧,我不欠洛公府什么了,可以吗?”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她语调微微上扬,但是语气很轻。   这些话,说来简单,但却是处处心酸。   十六年,她一直把洛公府当做自己的家,如今却是切割了血肉之躯来做个一刀两断。   范氏诧异地看着乌苔。   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性子单纯柔顺,从来都是听话的,万没想到,如今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性子变成了这样。   叶青蕊却微微眯起眸子:“你以为,若和洛公府做个一刀两断,你还配做这个懋王妃吗?不过是寻常农家女罢了!”   乌苔却很是不以为意:“我配不配当懋王妃,不是你叶青蕊说了算,也不是洛公府说了算,而是懋王说了算,皇上说了算,皇太后说了算,皇家媳妇谁配当,轮得着你说话?”   范氏听这话,其实是心有忌惮的。   毕竟女儿是应该认,但乌苔只要在懋王妃的位置坐着,她还是不能大意,更不好得罪。   而如今乌苔说这话,其实是直接拿皇权来压人了,当下她忙扯了扯叶青蕊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之后才道:“乌苔,你说的这些话,虽然有些偏颇了,但是这话你既说出,我这当娘的也就应你,不至于挟了养恩来要你如何,但是有一桩,倒是要说清,青蕊如今身份不明不白的,总得先认祖归宗,她年纪也不小了,眼看着要做亲事,再这么下去,算什么事?”   乌苔:“母亲,所以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桩了,妹妹要想认祖归宗,倒是也简单,只要说我和妹妹是双生女,当年因元丰之乱丢失,以为是此夭折再不能寻,伤心过度,所以不愿提起,如今寻回,顺势认祖归宗。”   范氏听了乌苔的话,皱眉想了想,倒是觉得可行。   这么一来,乌苔的身份依然是洛公府嫡女,在皇上面前不至于欺君之罪,同时自己女儿也能认祖归宗了。   不过旁边的叶青蕊却是不肯,她嘲讽地看着乌苔:“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你就是图一个洛公府的身份,可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懋王殿下吗?殿下早就知道你不是洛公府亲生的,你只是一个寻常农家女!”   乌苔:“殿下知道不知道,那又怎么样?你过来,不就是想看我以泪洗面,想看我被懋王冷落,可你看看,殿下这不还是睡在我房里,我依然是懋王妃,实在是对不住,倒是让你白跑了一趟呢。”   叶青蕊听这话,脸色难看起来,盯着乌苔道:“半个月前,殿下答应了我的,任凭你怎么花言巧语,断断不至于轻易改了主意……”   她突然间看透了一样,冷笑道:“想必是你自欺欺人罢了,殿下进宫,定是上奏此事!”   乌苔看着她那笃定的样子,顿时笑了:“妹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给人一条活路怎么了?你就这么非盼着我走到绝路?若要这么说,那连双生女都不要了,我还就占住我洛公府嫡女的身份了,我就是洛公府的嫡女,你呢,就是不三不四的庶女,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行了吧?”   叶青蕊:“你?”   范氏也是没想到乌苔说话这么难听,一时忍不可忍,痛心疾首道:“乌苔,你知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吗?我教养你多年,你却如乡间野妇一般说出这种话,你,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乌苔:“母亲,你的教养,我自然是没忘,但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要想讲究礼义廉耻,你得先让我活下去,我都活不下去了,那些大道理说给谁听?我不求什么富贵,甚至可以不要这懋王妃的位置,但你们得给我活路,现在妹妹不想给我活路,那我自然要自己挣活路。”   这一番话,只说得范氏目瞪口呆,手都在颤起来:“你,你这孩子——”   叶青蕊听到那些话,自然是怒极了的,当下切齿道:“倒是也不必在这里逞口舌之能,待见到懋王殿下,自然见分晓!”   乌苔笑打量着她:“妹妹长在农户之家是吗?”   叶青蕊:“是又如何?”   乌苔:“既是生在农家,却长了好大的见识,妹妹倒是了不得,颇有无师自通之能。”   叶青蕊一听这话,原本的怒气顿时荡然无存,脸色也变得异样。   乌苔自然察觉到了,心里暗想,这个人只怕是没那么简单,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精怪呢!   乌苔知道自己试探不出什么来,也不想让她多想了,便故意道:“不过那农家到底在何处,又是什么姓氏,这位蕊娘子,倒是说一声。”   叶青蕊一脸提防:“你想知道这个?你想做什么?”   乌苔笑叹,若有所指地道:“按照母亲所说,那农户之家应该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纵然再不济,也该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出自何方吧?人生在世,总该无愧于天地良心,十五年养育之恩,和昔日母亲生育之恩,这不得记着吗?妹妹倒是好笑,竟然问我这个?”   她挑眉,故意道:“难不成,蕊娘子眼里,就不曾想过回报多年抚养之恩?”   叶青蕊脸:“这与你何干!”   乌苔笑看向范氏:“母亲,依乌苔看,这蕊娘子你还是得好生管教,这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   叶青蕊:“叶乌苔,这是我的母亲,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说话!”   乌苔听此言,起身,直接道:“这是我的后院,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来人——”   她这么一声,外面拾翠和题红马上进来了。   进来后,见乌苔眸中有薄怒,也是唬了一跳:“娘娘有何吩咐?”   乌苔茶盏猛地在桌上一扣,沉声道:“送客。”   拾翠和题红一时慌了神,乌苔素来是软性子,哪里这样怒过,更何况是当着二夫人的面,当下再不敢多说,硬着头皮上前:“二夫人,这边请——”   范氏已经是面红耳赤不敢相信,就算乌苔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但那是她一手养大的,叫她娘的,她觉得自己是可以拿捏住乌苔的。   别的不说,一个孝道压下来,她还能不听?   结果现在,她竟敢赶自己出去?   她是陆洲范氏嫡女,也是洛公府二夫人,向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她嘴唇都在颤抖:“乌苔,乌苔,你——”   乌苔却一脸无辜地道:“母亲,你可是错怪我了,我是要把这不知哪里来的刁女给赶出去,可是和母亲无关,倒是底下人弄错了。”   叶青蕊这下子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乌苔,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更不是母亲口中所言“好说话”的!   当下她拉着范氏便道:“母亲,我们不必理会她,我们走,昭昭日月,自有公道,她不过乡下农女,鸠占鹊巢,我们必将请懋王将这一切公布于天下——”   乌苔却是轻描淡写,一脸浑不在意:“你请就是了,堂堂亲王,自有分寸,我还能怕你去说?” 第11章 懋王的宠爱   范氏走着的时候是阴着脸的,叶青蕊显然是不信邪,大有你等着瞧的气势。   乌苔想想刚才她们被自己气到的样子,心里倒是舒坦得很,甚至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她想,其实骨子里她还是恨的。   她就算是农家女好了,那也有自己的爹娘,凭什么就这么被迫离开爹娘,固然享受着锦衣玉食是好的,但那也不过是别人的施舍,不是自己的。   不属于自己的,享受过了,以后再被人家夺走,那还不如永远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等享受!   她们需要自己的时候,便要自己挡刀,便要自己嫁懋王以避祸,不需要自己了,那叶青蕊几句话,便要在懋王面前来揭了自己身份,把自己当弃子。   凭什么?她也是人啊!   而乌苔的这种恨,之前都是压着的,以她的处境,稍有不慎便是鸩酒一杯,她还能去恨谁?还敢去恨谁?   可是现在,懋王失忆了,她竟然抓住了这根稻草。   他失忆了,竟失了防备,以平常心来对待自己这个王妃,这就是她的机会了。   她要敛财,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等钱财攒够了,她就寻个机会逃出去。   当然了,在这之前,看着叶家那一大家子活生生气死,那才叫痛快呢。   乌苔想到这里,她开始琢磨着,她得先在懋王面前试探一下,确信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世,甚至确信他并不记得叶青蕊。   ——如果不记得叶青蕊,那一切就简单了。   乌苔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外面动静,果然,题红匆忙进来:“殿下从宫里回来了,已经进了二门。”   这话说着,拾翠带了两个丫鬟就要上前收拾案上茶盏托盘等。   乌苔却已经灵机一动:“不必,放着吧。”   拾翠并不懂,不过看乌苔这样,只能说了声是就退下了。   乌苔让题红也都下去,她自己却是半倚在贵妃榻上,一脸茫然哀伤。   如此哀伤了颇有片刻,也不见动静,她难免有些累了,便抬头透过窗棂看外面,谁知道那么一抬头,恰见懋王正走过游廊,身影挺拔巍峨,行走间步伐矫健。   她连忙重新倚在那里,咬着唇,两眼含泪。   很快,懋王撩开棉帘,大步迈入。   乌苔睁着眼睛调整姿势,让自己的眼泪不要落下。   她努力就这么挤出一两滴,落了就没了。   果然,懋王一踏入房中,便看到了她的样子。   “乌苔,这是怎么了?”说话间,已走到了榻旁。   乌苔含着泪,抬起眼,因为眼睫的动作,那滴泪恰在这时候落下,缓慢地滑过光洁雪腻的脸庞。   乌苔相信,自己这个样子,应该楚楚可怜吧。   之后,她含情脉脉的望向懋王。   望向懋王的一瞬间,她心里又生了畏惧。   此时日已西斜,房中还未曾掌灯,暮色如一层轻淡的薄纱笼罩着房中,而站在自己面前的懋王逆着光,身形高大颀长,头上的冕冠因为他垂首的姿势微微前倾,冕冠上的垂旒落在他的额前,遮住了他幽深的眸子。   这让她有种错觉,眼前的这个人周身笼罩着的便是巍巍皇权,是她看不透的。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有些茫然地张开唇,并不知道说什么。   懋王见此,却微微屈膝,蹲下,之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下意识想躲,但还是被握住了。   懋王的手修长有力,指腹上好像有薄薄的茧,不过却干燥温热,这让乌苔在皮肤相触的一瞬间感到一丝浅浅的慰籍。   懋王:“出什么事了?手这么凉?”   乌苔垂下眼,收回了心神,开始回忆自己刚才酝酿好的话。   她小声开口:“殿下,也没什么,只是入秋了,看着外面西风起来,妾总觉心里悲凉罢了。”   懋王:“悲凉?”   乌苔:“嗯……”   说着,她便要挣脱懋王的手,垂首道:“妾身平白无故伤风悲月,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懋王却是不信的,目光扫过旁边案上,之后道:“今天来了客人?”   乌苔听闻,嘴唇轻颤,之后咬住:“殿下,和客人也没什么干系,都是我自己想多了,我——”   说着,声音哽咽,便不再说了。   懋王:“说。”   简单的一个字,不经意间,已经威仪摄人,乌苔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懋王。   她是哪里露馅了吗?   懋王见乌苔惶恐含泪的样子,神情也是一顿,默了片刻,终于略带着一丝僵硬地道:“到底怎么了。”   声音很平缓,看样子是解释。   乌苔本来还想扭捏一把,现在哪里还敢,当下忙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殿下,适才妾身母亲过来了。”   “嗯?”   “本来母亲过来,妾身自然是喜欢,昨日妾身祖母和母亲都过来了,这是担忧殿下安危,可,可谁知道——”   说完,乌苔还是应景地落了两滴泪。   然而落了泪后,懋王并没有继续追问,她也就知趣地自己说起来:“妾身母亲带了一位小娘子,说是叫蕊娘子,这蕊娘子看着外貌自然是极好的,说让那小娘子做我的姐妹,还说要让那小娘子帮着一起过来侍奉殿下。”   懋王神情微沉:“什么意思?”   乌苔抬眼,含着泪看着懋王:“妾身哪里知道,那蕊娘子容貌虽比不得妾身,但也还算周正,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是要一起进府里伺候殿下呢!”   这话,她说得够明白了吧?   然而,懋王脸上神情,却是根本看不出端倪。   乌苔心里难免打鼓,这是什么意思?   正忐忑着,就听懋王突然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乌苔低首,擦拭着泪水:“母亲这两年身子不好,母亲及既然提了,妾身不好说什么,只是,只是妾身终究难受,母亲还说了,那蕊娘子是殿下以前见过的——”   乌苔想着,她就得先把这水搅浑了,到时候叶青蕊找上懋王,就一定会被误会的,当下可劲儿地继续掰扯:“那蕊娘子还说,殿下对她一见倾心,还应了让她进门——”   “一派胡言。”   一声冷斥突然打断乌苔的话,那声音冷厉威严,只听得乌苔一愣。   懋王神色冷肃:“此女子满嘴胡言乱语,你也能信?”   乌苔小心翼翼地瞥了懋王一眼,之后打了一个哭嗝,委屈地小声说:“这妾身哪里知道啊,反正那位蕊娘子这么说的,她还说她和你之前就认识,还说了一些话……还说你恼着妾身……只怕是这两日她就会找上你说话,定是要说妾身许多不是了。”   懋王:“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岳母竟如此纵容?”   他这问题,太过锐利直接。   乌苔知道,自己如果答不好,哪天被戳穿了,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试探着道:“母亲昨日便把蕊娘子娘子带过来了,听着也是家里远亲,母亲倒是对她疼爱得很,只是具体身份,倒是没提。”   她又补充道:“妾身看她穿的?衣,应是寻常门户人家,但是母亲对她颇为纵容,且那蕊娘子说——”   说着,她偷眼看了下懋王。   懋王:“说什么?”   提起这个,乌苔委屈巴巴地说:“蕊娘子还得意地对妾身说,她已经对殿下说了一番话,到时候殿下一定饶不了妾身!”   懋王:“说什么?”   乌苔清澈含泪的眸子睨了一眼懋王,委屈地控诉道:“殿下和别人家小娘子说的话,妾身哪里知道!”   此时日已西沉,未曾掌灯的室内夜色朦胧,透过垂旒,懋王的眸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   细长浓密的睫毛形成优美的弧形,犹如蝶翅一般轻轻颤抖,下面是盈了泪光的秀眸,委屈巴巴,懵懵懂懂,想说又羞涩难言。   懋王并不知道,一觉醒来,自己便已经娶她为妻。   他不自觉抬起手来,手指轻轻点在她粉雪一般的脸颊上,只觉那脸颊清透细润,犹如温玉一般,竟让人指尖不舍得离开。   他帮她拭去眼泪,才终于道:“乌苔,你说的这些,我并不记得。”   他手指抚上自己脸颊时,乌苔隐约感觉到了他的怜惜,心里多少已经安定,待听到这话,更是放心了。   当下便道:“殿下自然可以轻易说不记得的了,毕竟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妾身哪里知道,但如今人家小娘子找上门了,且是经了我母亲同意的,想必洛公府也知道了,这让我怎么应对?殿下问我她是什么身份,我倒是想问问殿下,她是什么身份,她又怎么能跑到我这当王妃的跟前叫嚣?”   懋王皱眉:“乌苔,我确实不记得了,不过便是我不记得了,也断断不至于应了她什么,这个你尽管放心。”   乌苔听着这话,不免好笑。   心道你倒是说得好听,这也得亏你失忆了,不然我这王妃早就被你赶出家门了!   懋王抬手,将乌苔细润纤弱的手握在自己掌心:“你尽可不必因此烦恼,等明日我会参加早朝,遇到洛公,自会和他言明。”   乌苔:“言明什么?”   懋王:“我不会纳妾,请他对家眷严加管束。”   乌苔也是一怔,心想还能这样?   所以他是想告诉自己那贵为洛国公的老祖父,管管你家儿媳妇,少给我塞些杂七杂八的女人吗?   乌苔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好?   懋王却不再提这个了,反而道:“地龙还不曾烧起来吗?”   他不提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是殿下觉得冷吗?现在也才刚入秋,一般都是进了十月才烧呢。”   她才嫁过来懋王妃也就半年,并不知道懋王府的惯例,不过在洛公府,一般都是进十月通烧一次,把全家的地龙全都烧透了,如此持续三个月,也就熬到了来年入春。   懋王道:“今年比往年格外冷些,和王顺说一声,今早烧起来吧。”   乌苔:“是。”   说着话,也是到了晚膳时候了,其实早就备好了,因夫妻二人说着话,外面丫鬟并不敢进来打扰,如今见里面好像没动静了,题红这才壮着胆子进来请示。   乌苔看了眼懋王。   懋王道:“上膳吧。”   题红恭敬地道:“是。”   一时底下丫鬟布膳,乌苔先伺候着懋王进了浴房,换下朝服,又洗漱过了。   到底是有些经验,况这次只是洁面,又有丫鬟从旁打下手,倒是顺利得很。   待两人出了浴室,晚膳已经齐备了,乌苔打眼扫过去,却见今晚的膳食比起往常自己所用,倒是丰盛了许多,也有几个菜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亲王和王妃的晚膳规制并不相同,她大致明白了。   这应该是王管事事先知道懋王要在这里用晚膳,已经准备好的了。   她暗暗地想,这位王管事也算是一个人精,且对自己还算照顾,即便猜到自己在懋王跟前说了一些瞎话,但估计觉得无伤大雅,倒是没拆穿自己的意思,反而是帮着圆了圆。   她手里那些嫁妆应有尽有,反正她自己不打算用的,倒是不如随便取个什么赏给王管事,这就叫借花献佛,还能收买人心。   想到这里,她的思路也已经顺了。   自己和懋王之间的事,都是夫妻间的事,谁会来戳破呢,只要懋王不自己记起来,那她就可以靠着自己王妃的身份继续在懋王跟前煽风点火。   至于叶青蕊的身份自己的身份,她并不知道啊……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又不是她故意要隐瞒的……   就算哪天范氏和叶青蕊戳破了,她也不知道,谁可以证明她们和自己说过吗?   没有谁能证明。 第12章 欺负王爷   晚膳时候,乌苔拿起银箸服侍懋王用膳,其间自然是殷勤周到,就差给他喂到嘴里了。   就在乌苔为他布菜的时候,懋王突然道:“往日都是乌苔这么服侍我的吗?”   乌苔心里一顿。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了,现在突然这么问,难道是心里起了怀疑?   她便抿唇笑着,无辜地道:“殿下,往日你公务繁忙,妾身便是要伺候也难,偶尔一起用膳,妾身便忍不住伺候殿下。况且殿下昏迷几日,这不是才刚醒来,妾身担忧殿下,自然要格外留心处处小心。”   懋王:“我虽昏迷几日,但是依太医的意思,小心将养着就是,我今日进宫面见父皇,一路上乘坐肩舆,并不觉得哪里不适,所以乌苔大可不必如此谨慎,以往常一般待我便是。”   乌苔:“殿下这么说,妾身便放心了,不过太医开的药还是要喝,妾身是盼着殿下能早日痊愈,恢复了记忆,到时候——”   懋王望着她,眸光沉静:“到时候如何?”   乌苔便觉心里发慌,只好假装去看桌上膳食,口中道:“到时候殿下记起来和妾身往日种种,妾身心里也喜欢,是不是?”   懋王收回目光,颔首。   乌苔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发现懋王这个人,真是心思难猜,哪怕现在失了记忆,他也并没有丝毫不适,反而城府越发深沉,比如刚才他突然问自己这个,明着看是莫名,其实还是试探自己吧。   她便有些怀疑,自己真得能骗得过这样一个人吗?   以自己的资质,便是去和七岁的懋王斗心思,都未必是对手呢。   接下来的晚膳,乌苔没怎么吭声,懋王也没说话,于是这晚膳便是寂静无声,只有偶尔食具轻轻放在条桌上的声音或者勺羹清脆的撞击声。   这让乌苔更加狐疑起来。   这时,懋王却突然道:“我听王管事说,你我成亲七个月,我却离开两月有余,应是冷落了你。”   乌苔听这话,忙道:“殿下,那倒没有,殿下为当朝皇子,受命于圣上,那是为国效力,妾不能为殿下分忧,只能留在内宅,安分守己,免得殿下挂念。”   懋王:“王管事说,这次前往丹阳,我还带了一些丹阳当地的小物事,乌苔可要看看?”   小物事?   乌苔下意识想问,金的银的还是玉的,不过忍住了,那不是她这个王妃该问的。   她只好故作不经意地道:“是什么小物件?”   懋王看了乌苔一眼,才道:“等用过膳,让人拿过来给你看。”   乌苔抿唇,乖巧地道:“好,妾身先行谢过殿下了。”   或许是两个人的这番话打破了原来的沉寂,接下来乌苔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懋王说话,因提起丹阳来,乌苔倒是想起一桩要紧大事来。   据说高祖皇帝潜龙之时,曾请堪舆大师看自家祖坟,那位堪舆师父看过沉氏祖坟后,大惊失色,之后跪拜在一介布衣的高祖皇帝面前,说那祖坟所占为龙脉。   之后,高祖皇帝事成,南面为帝,却依然记得自家祖坟所占的龙脉,便命后代子孙都要葬在丹阳。   按照大靖国规矩,皇帝年过不惑则修寝陵,所以早在七八年前,当今圣上的寝陵已经开始动工了,据说目前都要差不多修整完毕了。   只是这寝陵修建中,却是出过一桩大事。   修建之中,先是挖出了巨石,之后便出了诡异之事,竟出了一处洞穴,里面翻滚着往外冒出黄水,任凭泥土碎石来填补,都是深不见底。   诸人自然大惊,工事为之耽搁。   这件事,是谁也担不起责任的,开始的时候还隐瞒不报,之后便被丹阳佥事参了一本,天子听闻此事,这才派了懋王前去追查。   这段故事,在那话本中,应该是懋王追查,发现那诡异之处竟是海眼,所谓海眼,又称归墟,深不见底,据说倾天下之水也难以填平。   可是这帝王陵墓是早已经选好了的,修也修了七八年,这个时候说发现了海眼,需要另选别处,那自然是劳民伤财,且为凶兆,天子自然震怒。   天子震怒,相关堪舆、视察、修建上下朝臣自然都被牵连,这其中难免又彼此倾轧推诿,乱作一团,最后终于,懋王立下军令状,前往丹阳填补海眼。   而那填补海眼之法,那本书中自然也有写的,倒也不是什么奇妙办法,只是运来砂石泥土填补而已,一车一车的砂石填进去便不见了踪迹,上千人一连填了十三天,那海眼依然深不见底,为了这个,朝中百官不知道多少上奏,只说这海眼为无底之洞,应尽快想出应对之策,而懋王不过是延误时机罢了。   就在朝臣非议中,懋王却在第十七天,终于填平了那海眼。   填平海眼后,修下了锁龙台来镇压海眼,这件事才算消停了。   在这填补之中,又得新科状元聂荫槐襄助,此事之后,懋王自然被天子大加褒奖,连同聂荫槐也一跃成为朝中重臣,几年之间便登上了首辅之位。   她想着这些,便不由好奇了,这次懋王回来,应该是将这件事回禀给天子才对,可现在他失忆了,那他还记得这些事吗?不记得了,事情不是都耽误了?   她这么一疑惑,懋王已经问了:“怎么?”   乌苔只好将自己心中的疑问说出:“殿下失了记忆,可还记得这次的公差,若是忘了,岂不是耽误大事?”   懋王:“我虽不记得,但是有前往丹阳写下的手记,看一看也就可以了。”   乌苔一想也对:“昨日妾身看殿下还看了许多账册信函,这么说来,这失忆一事确实并无大碍了。”   懋王点头:“是,只是我确实忘记成亲一事,不过好在还有王妃,把往日种种陆续说给我听。”   乌苔小心地瞥他一眼,心想他要是有一天知道自己全都编的瞎话,还不打死自己。   ***********   用过膳后,太医又过来诊脉,还是那些套话,懋王显然有些不耐,任凭太医怎么说,几句话淡淡地打发了,太医无奈,偷偷地看向乌苔,看样子是想让这位王妃劝劝。   但乌苔当然是不搭理,只温柔地笑着,却是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说。   太医更无奈了,这懋王性子不好惹,这懋王妃却仿佛个傻子。   当下也不敢多说,只好先退了。   等太医走了后,懋王是连那些汤药都不喝:“失去记忆,不过是脑中有淤积之血,假以时日自然通畅了,那些汤药又有何用?”   乌苔哑口无言,心说这是什么话,吃药自然管用的。   不过就是管用,所以她才不劝呢!   恰好这时,底下人把懋王带来的那些小物件都呈上来了,乌苔便去看这些。   打眼一扫,并不见什么金银,反而是一些木头竹子小玩意儿,竹蜻蜓木头马什么的,便没兴趣了,想着这殿下也未免太过吝啬,出门竟带一些这种小玩意儿?   他原打算买了送给谁的,叶青蕊?叶青蕊喜欢这些?果然这爱好不流于世俗。   一时又见其中有一个小黑漆木盒子,用草绳捆绑着,不免惊讶,心想这里面是什么。   懋王从旁道:“想必这些都是乌苔往日喜欢的,所以我才特意买了回来。”   乌苔好笑,心里是十万分的不情愿,不过还是笑着道:“妾身确实喜欢这个,看着就新鲜。”   懋王打开这黑漆木盒子,乌苔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里面躺着六个小人儿,应是木头做的,但是也像寻常人一样穿了颜色鲜艳的衣裙,还梳着头发,那些小人身上有各色丝线缠着。   她纳闷地拿起来一个:“这是什么?”   懋王也是看了一番,才道:“这应是提线木偶戏所用的木偶。”   乌苔更加疑惑了:“倒是做得精巧,只是殿下——”   她想说殿下怎么会买这个,不过她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硬生生地顿住,之后便颇有兴趣地笑着道:“记得往日我曾经和殿下提起过这提线木偶戏,实在是有趣得紧,这次殿下出门看到了,便特特地买来?”   懋王听这话,微抿唇:“是王顺拿给我,说是我特意叮嘱买的,想必就是因为这一桩了。”   特意叮嘱买的……   乌苔心里又酸又好笑,简直恨不得一把捶死他,不过想想,他全心全意为那叶青蕊买了提线木偶,如今还不是便宜了自己,供自己玩耍?   懋王已经忘记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已经为自己所用,如果他一直不恢复记忆,那他此生此世,永远不知道他曾经用过心的女人是谁了!   叶青蕊今天被自己气了一个倒仰,但懋王还要帮着自己呢!叶青蕊如果亲眼看到懋王的狠心,还不知道那脸色多难看呢,想想就痛快!   正想着,恰看到懋王一双湛湛黑眸正望着自己。   沉静如深海的眸子,往日总是莫测高深的,此时,她却仿佛轻易地读出了一种叫期盼的情绪。   此时此刻,因为失忆,也因为自己的花言巧语,他自然将一腔深情错付了,这倒是让她知道,原来往日那么有城府的一个男人,在心爱女子面前,竟也是眼巴巴地期盼着的。   她便垂眸,轻笑了下,道:“这个东西,戏台上看看也就罢了,若是拿到家里,却是没什么意思。”   说完,往旁边一推,便去翻看别的了。   她并没特意去看男人的脸色,不过可以感觉到,那一刻,他倒像是没预料到,在那里怔了一番。   再之后,薄而好看的唇抿起来了。   没说话,也没发怒,但任凭谁知道,屋子里的气氛压抑下来了。   乌苔却自顾自地笑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惹他,这就是在自取灭亡,但是那又怎么样,此时此刻,她痛快了,心情好了。   就是想欺负他,就是想让他不痛快呢。   他不痛快了,自己心情真是好!   乌苔低头看着一个核雕,这应是南人的技艺,雕刻的是一个扎了双髻的小姑娘,小姑娘约莫三四岁,灵动娇憨,实在是惹人怜爱。   乌苔便放在手心里,把玩一番:“不知道这雕的是什么人?”   懋王看着核雕:“这不是你吗?”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她心里的火就噌地起来了。   我呸,这怎么是我了,如果你真要雕我这个王妃,也应该是雕我大了时候的模样,怎么会这么小,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   乌苔便将那核雕随意放在一旁:“殿下也真会说笑。”   很显然,她这么说了后,屋子里的气氛就又沉了下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不痛快了。   晚间洗漱时,乌苔也就借故并没有伺候他,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要她伺候的意思。   从浴房出来时,便听到外面沙沙的声响,一问题红,果然是下雨了,其实已经下了一会,因刚才乌苔在浴房中,有水声,并没听到。   雨不算大,但也并不小,点滴雨声在廊檐的琉璃瓦上敲打出铿铿的声响,窗棂前的海棠树也在暗夜中轻轻摇曳着,发出带了湿润的窸窣声音。   鎏金铜灯亮着,已经沐浴过的懋王,正斜靠在榻上,拿了一本墨蓝封皮的书翻看着。   他穿着月白色蚕丝睡袍,自肩头流泻下来的乌发尚带着几分湿意。   乌苔拿了汗巾,坐在榻边,低声说:“殿下,我帮你擦擦头发吧。”   其实本来是有些赌气的,毕竟她小心翼翼地当王妃,他却在外面和叶青蕊勾勾搭搭,还特特给人家买了这么多好玩的玩意儿讨好人家!   若是看不到也就罢了,偏偏送到自己眼跟前惹自己的恼。   但是,热水冲洗过后,她的心绪平静了。   她认为最要紧的是,她要银子,要逃离,而不是和他置气。   他是懋王,她只是一个王妃,认真算起来还是冒名顶替的王妃,她有什么资格置气?   想明白后,走出浴房,也就不赌气了,再看他堂堂一个亲王,就这么湿着头发坐这里,也觉得不落忍了。   往好了想,他至少没在王府里放几个侍妾碍自己眼。   懋王的目光自那书本中抬起,望向乌苔。   墨黑的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犹如深夜的海。   若是以往,乌苔也许会怕,但现在却很坦然,她只是平静地握着那汗巾。   懋王终于颔首:“好。”   乌苔拿起汗巾,帮他擦拭头发。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懋王那声“好”中,有一丝丝的落寞。 第13章 伺候   沐浴过后的男人坐在榻前,一头披散的墨发竟透着上等丝缎一般的光泽,残留着湿气的发梢轻搭在月白云绸袍上。那绸袍除了衣袖处的兰花刺绣,别无佩饰,却越发显出柔软闲散的贵气来。   乌苔半跪在榻上帮他擦拭,雪白的大汗巾包裹住那乌黑的发,轻轻地吸去发烧处的湿润,动作轻盈,生怕扯到他的头发。   此时窗外一阵风来,秋雨瑟瑟,凉意随着那风透过窗子袭来,只穿了寝衣的乌苔不免觉得冷了。   她见懋王的衣袍前襟处竟然没有系带,也是无奈,便绕过去前面。   月白云绸袍轻垂,隐约露出一小片坚实的胸膛来,胸膛呈麦色,残留着几滴水珠。   乌苔有些无奈:“这都没擦干,回头若是着凉了,那怎么办!”   她声音嘀嘀咕咕的,透着粉润的唇便微嘟着。   懋王也不动,睫羽半垂,压着湛黑的眸子,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   乌苔便用汗巾帮他擦拭胸膛,擦好了,帮他把腰上的系带给松松地系好了,之后才道:“这样才暖和呢!”   一时还是忍不住软软地埋怨道:“殿下也是这么大人了,怎么倒像个孩子!”   她是不明白的,他往日都是怎么生活,是谁伺候着?他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丫鬟吧,难道是小厮伺候?   懋王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道:“往日你不帮我擦吗?”   乌苔心里一顿,便顾左右而言它:“往日倒是帮你擦过几次,我刚才是说你未曾成亲前,未成亲前,哪有人帮你!”   懋王:“我未曾成亲时,自然是没人帮我擦。”   说话间,乌苔放下了厚实的帷帐,那帷帐是今日题红才换上的,夹棉缎的,自然是挡寒,这么放下后,外面那些凉意倒是散去不少。   乌苔就要躺下,谁知懋王却道:“你躺里面,我躺外面。”   乌苔:“可是,妾身还要伺候殿下啊。”   按照规矩,自然是她这个王妃躺在外面,这样万一起夜或者用茶,她都可以先下榻伺候他。   况且还有一则,她是王妃,王妃万一要起夜或者下榻,总不能迈过亲王,那是大不敬,所以按照规矩,都是亲王靠内,王妃靠外。   懋王:“你在里面。”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清冷却强硬,不容置疑。   乌苔一时也有些怕了,心想刚才好好的,突然这样,他真是性情莫测,稍有不慎便能恼了,于是并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靠里躺了。   这么躺下后,两个人也就都没说话。   乌苔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淅淅沥沥中夹着清脆的铿铿声,不免有些惆怅,倒是想了许多,比如自己身陷在这懋王府中,不知何日得以脱身,又比如她那亲生爹娘。   听起来,当初范氏替换两个婴儿,亲生爹娘是不知道的,那他们现在知道了吗,可曾惦记过自己?   他们可知,在这话本中,自己的命定结局便是一杯鸠酒?可曾为自己落过眼泪?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懋王突然开口:“马上重阳节了,你往日重阳节都做什么?”   乌苔没想到他突然说话,想了想,才道:“也没什么,无非是姐妹们一块登高远望,插茱萸,饮重阳酒,再一起吃花糕吃螃蟹。”   往年乌苔是极喜欢的,这是难得出去尽情玩耍的日子,不过现在乌苔确实意兴阑珊,特别是想到那些姐妹,便觉得没意思。   那并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姐妹。   懋王道:“你们是不是会约着出去放风筝射柳?”   乌苔点头:“是啊,殿下怎么知道?”   她说完这个,便突然想到了,重阳节时候,公府侯门的小姐们全都是相约着一起出去的,浩浩荡荡一大片,他前几年便被天子召回云安城,若是出去游玩,说不得就见过吧。   懋王微翻了下身,侧躺着看她:“你会射柳吗?”   乌苔:“不会,我三堂姐说我手上没什么力气,总射不中,不过我投壶倒是投得好。”   懋王:“你三堂姐是哪个?”   乌苔有些好奇,心想他怎么会问起自己闺阁中事,不过还是道:“她闺名叫青卉,如今嫁了,嫁的是郭大将军之子。”   懋王:“郭璞之子郭辉?”   乌苔:“嗯。”   郭璞出身进士,曾经被任为编修,后来做到了直隶知府,也是元丰之乱时平叛有功,被封大将军,三堂姐叶青卉是去年时候嫁过去的。   乌苔便想起,当时自己和懋王这门婚事,其实三堂姐特意回来提起过,委婉地劝过她两句,只可惜当时她哪里懂这些,根本没听懂。   现在回想起来,虽只是旁敲侧击,但能在这个时候和自己说几句,也算是全了姐妹情谊的。   除了她,还有谁能和自己说那么几句呢。   懋王便道:“重阳节那日总是要进宫的,其它时候随便选个日子,把你往日要好的姐妹请过来,可以赏菊,或者玩些别的什么小玩意儿。”   乌苔其实根本没什么兴趣,不过想到可以趁机把叶青卉邀过来,倒是起了心。   她以后如果真能顺利逃出去,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包括叶青卉在内的昔日姐妹了吧。   当下便道:“那便依殿下所言吧。”   正说着,懋王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她心里微惊,待要挣脱,不过想到到底是夫妻,却是不能做得太明显,只好忍了。   懋王指尖轻轻握住她的,哑声道:“乌苔,你再说说我们成亲的事吧。”   略有些紧绷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厚重帷幕遮挡住的寝床上,就显得格外暧昧。   外面潇潇雨声,夜色凉而浓,而他却和她躺在这软暖馨香的锦帐中,气息萦绕,以着耳语说那些只有夫妻二人才能说的私密话。   乌苔咬着唇,屏住呼吸,她脸上火烫,小小声地说:“就是成亲了啊。”   懋王却越发靠近了她几分,浓密的夜里,他湛黑的眸近在咫尺,那是睫毛颤动间的距离。   他清冷的声音绷紧,低低地道:“那成亲前呢?”   乌苔心里恍惚,成亲前,成亲前当然是听父母的话,听姐妹的话,算计着这门婚事合不合适……   不过也许是从堂姐那里偷偷看过的画本,也许是此时萦绕在面颊上的温热气息,她混沌的大脑灵光一闪,她突然意识到,懋王想听什么话。   是那个意思吗?   此时曾经让她畏惧的懋王就在她的枕边,那犹如削瘦山峰一般高挺的鼻子带着一些力度轻轻抵着她的脸颊。   一切都是温柔而私密的,仿佛他们便是床榻上相贴的鸳鸯。   但是她却明白,这都是假的罢了。   他只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受了自己误导,进入了一种错误的想象之中。   一旦梦醒,他知道真相,便是自己血溅五步之时。   她必须说出他想听的话。   乌苔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最后终于垂着眼,低声说:“这些你自己都忘了吗,你自己都忘了,却要我说给你听。”   说着,她有些羞恼地推开他——这个动作于她来说,自然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不过她还是推了。   推了,自然是没推开,他顺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他应该只是轻轻一握,她却瞬间感到了来自男性倾轧一般的力量,如悍铁一般,她丝毫动弹不得。   不过他很快好像意识到了,略松开一些,但是没放开。   他越发靠近了她,鼻尖磨着鼻尖,脸颊贴着脸颊,呼吸缠绕:“你还没说。”   乌苔其实是想借机不说了,但到了这个地步,她只好给他编故事了。   于是她委屈地嘟着嘴巴,低声埋怨道:“你竟连这个都忘了,就是去年,去年重阳节——”   她正好把一个重阳节现成用上了:“重阳节,我跟着姐妹出去登高,结果恰好遇上了你外出射柳,我就和姐妹旁观,谁知道你射柳时飞出鸽子恰好冲我扑来,我被吓到了。”   所谓的射柳,便是葫芦里装了鸽子挂在树上,用箭射那葫芦,鸽子飞出,鸽子飞得最高者胜。   其实这个故事,她也不是自己瞎编的,哪有人天生会编呢,她是用了去年现成的故事,只不过当时射出鸽子来吓到她的是龙骑卫首领杜宗鹤。   于是继续说:“我当时自然吓得不轻,但是你只是看了我一眼,根本理都没理,我自觉羞耻,便忍不住哭了,下山后,你骑马经过,扔给我一件白狐皮,说算是你的歉意。”   懋王听了,拧眉,眸中现出疑虑:“我还曾做过这种事?”   乌苔立即道:“你扔过来白狐皮,我更吓到了,血淋淋的,我哪见过那个,你只好拾起来了。再之后,过年元宵节,我们都去城门前摸大门钉子捡宫钱,谁知道又碰到你,你送我几枚你捡到的宫钱,还对我说,要请皇上赐婚,来我家提亲。”   过年时候,据说去摸了宫门口大铁门上的钉子就可以消除百病,寻常老百姓都会抢着去摸。   当然了,乌苔这样的,也就是去看个热闹,并不会抢过去摸。   至于送给她宫钱的,自然也不是懋王,而是那位杜家公子。   乌苔对于那位杜家公子,也许有过一些念想,不过这是难以诉诸于口的,是听天由命的,在她被赐婚给懋王的时候,所有的念头也就断了。   她只是恰好把关于杜家公子的故事按到了懋王身上罢了。   懋王抬手,轻轻揉捏着太阳穴:“原来有这么多事,我竟全不记得,怪不得我一觉醒来,你就成了我的王妃。”   乌苔点头:“嗯,这里面自然发生了许多事,那件白狐我后来做成了白狐坎儿,现在还留着呢,等赶明儿拿出来给你看看,你兴许就记得了。”   懋王:“好。”   乌苔看把他哄过去了,便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孙大人说了,你这个病,还是多休息早生静养,这才能早些恢复了记忆。”   懋王颔首,不过却顺势牵着她的手不放开。   她没法,只好略靠在他胸前。   他穿了是月白云绸的寝衣,而她则是胭脂紫的软绸寝衣,都是薄软舒适的,这本来极好,但如今这么紧贴着,乌苔便感觉,自己前面微微耸起处,好像贴在了男人胳膊那里。   她觉得别扭,便想着轻轻挪动下,让自己那处偏离。   可谁知道,她这么一挪,他抬胳膊,她身子那么一动,竟仿佛顺势滚到了他怀中。   待仿佛她投怀送抱一般!   她意识到不对,忙要挪开,可他以为她是那个意思,已经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   男人的胳膊结实地箍住了她,箍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慌了,下意识用手抵着他的胸膛。   他却低首,在她耳边道:“睡吧。”   声音清而哑。   乌苔怔了下,低声道:“嗯。” 第14章 懋王的意动   一夜都是繁杂的雨声,晨间时候,乌苔便有些发懵。   乌苔睁开眼,看看床榻上并没什么人,懋王竟然已经起床了。   她起身要下榻,分开垂帷,却见懋王正坐在床边的黑漆方桌旁,面前是一叠的信函。   他听到动静,抬首,墨黑的眸子望向她,淡声问:“醒了?”   天气浓阴,落下的灯笼锦纱窗透进来清冷的凉意,他坐在窗前,墨发高高挽起,海棠紫的长袍下摆遮不住那懒散伸展出来的长腿。   乌苔才醒来,还有些懵懵的,便小声道:“嗯,醒了。”   懋王便起身,随手取了旁边的白缎袜,递给她道:“雨还在下,天变凉了,仔细着凉。”   乌苔脑子都傻了,她有些僵硬地接过来,竟不知这到底怎么回事。   谁能想到,有一天早上,她醒来,会有那位人人畏惧的懋王给自己地过来白缎袜。   不是别的,是白缎袜!   然而他的态度太过自然,以至于乌苔会有一种错觉,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就是寻常夫妻,她突然醒来,脚上凉,他便随手帮她拿过来白缎袜。   乌苔心里有一瞬间的感动,胸口变得柔软和酸涩起来。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很快端正起来,露出羞愧的笑,温声道:“倒是让殿下见笑了,不曾想妾身竟然醒来这么晚,底下丫鬟怎么也没叫起。”   懋王:“你前几日彻夜不眠伺候我,应是疲乏缺眠,这几日多睡一会便是了。”   乌苔听着,心里越发纳罕,心想这才失了一年多的记忆,性子竟变得这么好,若是再失十年八年,岂不是成了菩萨。   这时候题红听到动静,请示了下,便带着众丫鬟过来服侍了。   乌苔梳妆洗漱后,陪着懋王一起用早膳。   一起用了几顿,如今乌苔多少熟悉懋王的秉性了,其实他在吃上并不挑剔,但喜味淡,不喜繁琐花样,所以她自己吃着时,时不时献献殷勤,整顿饭倒是吃得融洽。   其间懋王提起今天他要进宫:“昨日进宫,皇祖母提起你来,倒是念了一番,我本说今日带着你一起进宫,谁料想这雨一直不停,还是改日吧。”   乌苔一听,忙道:“便是下雨又如何,还是应该进宫给皇祖母请安的,妾身随着殿下进宫吧,妾身也想皇祖母了。”   懋王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   既是要进宫,乌苔自然是要仔细整理妆容的,一时题红为她梳头,云封为她上妆,拾翠则去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裙。   上妆时,乌苔以为懋王会去继续看他那些信函,或者做别的什么,谁知道并没有,他竟然就这么坐在一旁,看着丫鬟为她理妆。   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那么看着,别说丫鬟不自在,就是她也觉得不自在。   不过懋王毫无所觉,他用手支着下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乌苔便只好装作没看到,看着铜镜里题红为自己梳发上妆,她今日挽的是金绞丝灯笼簪,配玉花鸟纹梳栉,斜插攒珠绞金凤钗,金凤口衔一枚粉珍珠,珍珠垂落在额前,只衬得肤如冬雪一般,娇嫩明艳,却又雍容庄重。   题红梳妆完毕,云封看了看,要为她再涂一丝胭脂,当题红用用金簪挑了脂粉的时候,旁边懋王突然出声:“这是什么?”   云封显然也唬了一跳,连忙回话:“回禀殿下,这是山燕脂花汁染粉,这是红蓝花粉染胡粉,这个是茉莉花蕊儿。”   懋王挑眉:“茉莉花蕊儿?”   云封僵硬地回道:“是。”   懋王不再问了,乌苔示意云封继续为自己上妆,不过心里却越发纳罕,心想懋王怎么成这样了?   他原来的性子,她其实未必多懂,但他知道,他绝不是会好奇女人家脂粉的。   待梳妆过后,便是要更衣了,因为懋王眼睛一眨不眨地从旁看着,乌苔也不好当着他面换,便示意丫鬟取了衣裙过去浴房。   谁知道懋王却突然道:“昨晚你穿的那件红纱裤裙,倒是好看。”   这话并没多余意思,但是几个丫鬟哪里知道房中确切,自然是想多了,都闹了一个大脸红,低着头。   乌苔又好笑又尴尬,只好勉强道:“那个是就寝时才穿的。”   懋王颔首:“原来如此。”   其实这次入宫给皇太后请安,只需穿常服便是,但因要和懋王一起进宫,懋王着海棠紫,她作为王妃,却是不好撞色,本朝红为贵,绿次之,懋王为红,她便选了青绿色系,最后选的是一件青揪织金蟒缎圆裙,肩上窄窄地搭着一袭紫银泥罗帔子,庄重典雅,既不会失了身份,却不会流于轻佻。   待到穿戴过后,披上了墨绿兰蝴蝶对襟氅衣,这才随着懋王一起跨出门去。   一出门,她才知道,为什么懋王说今天太冷不宜出门。   这雨并不大,但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那王府中的红檐灰瓦,全都掩映在一片如烟似絮的雨雾中,像是一幅细心描绘的工笔画被泼上了水后朦胧晕开了。   墙根处的青砖缝里,回廊角落处,便是已经有小厮和粗使仆人在清扫,却依然积了雨水。   好在王管家做事体贴,早已经备好了小轿,她和懋王分别上了两顶软轿,从内院过去了二门,又从二门换乘了肩舆。   乌苔刚一上了肩舆,懋王便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   他说:“你怕冷。”   乌苔抿唇,低声道:“是有些怕冷,其实并不冷,只是手凉。”   懋王没说话,就那么握着她的手,看起来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乌苔垂眼看过去,他衣袖上是挑金线的海棠纹,繁琐华贵的纹路上,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握着自己的,就那么指尖交缠。   这让她心间再次涌起之前熟悉的感觉,那种酸酸涩涩的、甜蜜的、温暖的感觉。   她收回眼,透过肩舆垂下的纱帘,看向窗外。   窗外雨意阑珊,空气湿润,青瓦红檐的轩榭楼阁都被笼罩在那片浅淡的雨意中,街上人并不多,略显冷清,只是有些商户已经挂起来桂花酒重阳糕的旗子,在秋雨中湿哒哒地半垂着。   “我已经问过王顺,惜薪司已经运来了今年的木柴煤炭,只是正在入库,还不曾给各亲王府发放,我先让他要一些来烧了。”   乌苔一听,忙道:“殿下,这合适吗?”   惜薪司是宫里头负责柴草炭火的,按说每年都是有定量有规矩的,还没发,先去要,总是不合适,万一有什么人参他一本,那是凭空惹了麻烦。   懋王挑眉,淡淡地道:“我才遭遇了刺客,正是养伤之时。”   乌苔微怔,之后恍然。   恍然之后,不知为何有些想笑,是了,他现在养伤呢。   哪怕据说并不见喜于天子,但他也是皇家血脉,也是龙子龙孙,现在龙子龙孙办公差遭遇了刺客,要点炭火算什么。   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竟多少有些赖皮的意思。   懋王侧首,看她抿唇轻笑。   其实自他醒来,便见她笑的,总是笑得温婉柔和,笑得妩媚殷勤,她笑的时候,自是极美,犹如三月里初初爬上枝头的桃花,娇艳夺目。   但是,他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就好像他空白了一年多的记忆里,他试图去抓住的一种虚无缥缈的什么。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她之前固然在笑,但却没现在笑得惬意,那是山涧清澈小溪就该那样流淌的舒畅。   乌苔抿唇笑着,一抬眸,便见旁边懋王正在看着自己。   如迷雾一般朦胧的光自那一侧垂着的纱帷中透进来,勾勒出他凌厉而尊贵的侧颜,这么近的距离看,他的肌肤就像是雕琢过的玉,有着深邃而清晰的轮廓。   此时的他,漆黑的眸子里好像蕴着什么异样的情绪,就那么沉默地凝视着自己。   当视线交缠时,懋王轻轻抿了下薄而好看的唇,低声道:“知道有炭可以烧,就高兴成这样?”   乌苔知道他在逗着自己玩,她没想到他还可以这样,又觉得脸上烫烫的,便别过脸去,低声说:“这是你说的,我怕冷嘛!”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自己好像在撒娇,不免有些羞耻,又觉得好笑。   别人才对自己稍微有些好脸色,自己便不知道姓什么了吗?   一切都是假的。   然而,懋王哪里知道自己王妃的心思,他只觉得乌苔小声撒娇的样子甜甜软软的,就像他小时候吃过的糯米年糕,偷偷地蘸了一点白糖,轻轻咬一口,那是这辈子吃过最好的。   他的喉结滑动,便抬手握住了她的。   其实乌苔这个时候心跳得都有些快了,她更没想到懋王竟突然这样,名分上是夫妻,连躲都不能躲的。   不过好在,懋王并没再做什么,他也只是握着她的手而已。   乌苔便松了口气,她低声说:“马上就要到了。”   这句话,多少有些提醒的意思了。   懋王:“嗯,我知道。”   之后,他便没再说什么。   但是乌苔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依然还算均匀,但是好像比之前更沉一些,更粗一些。   她偷偷地瞄他,但只能看到那凌厉的侧颜,看不出什么情绪。   于是她便不看了,垂着眼,听着身边男人的呼吸声,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   他握得僵硬而用力,指骨处都有些泛白,不过那些力道都是在他自己身上的,她并不觉得被握得疼了。 第15章 她就喜欢金子   乌苔觉得,懋王的手滚烫,烫得惊人。   以至于后来他终于把手撤走时,她的手上还残留着他的热度。   她便有些恍惚,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是一个男人,二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尽管她只有新婚之夜的经历,但嫁之前,她好歹被嬷嬷教导过一些,知道男人会有一些秉性。   现在的他,失去了一年多的记忆,也就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洞房的种种。   他被自己骗了,以为自己是他牵挂着的人,自己的温言软语又让他信以为真,也许就此陷入了一种他自己都分不清楚的迷雾中。   从叶青蕊的意思中可以知道,懋王是恋慕着叶青蕊的,哪怕叶青蕊后来嫁给了聂荫槐,他也惦记着叶青蕊。   乌苔想着,这可能是一种错觉,把他心底对叶青蕊的感觉嫁接到了自己身上吧。   而就在这种错觉中,他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渴望。   至于为什么他并不会有进一步,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和他的洞房,对他来说,他们之间从未经历过,他可能并不能轻易迈出那一步。   想明白这些的乌苔,心里涌出一种荒谬感。   她已经做了几天的戏,大概能摸清楚懋王的脉络了。   她也开始觉得,其实懋王并不那么可怕,最要紧的是捏住他的七寸,只要他不想起过去的一些,自己就可以一直牵着他的鼻子走。   这么想着的时候,肩舆已经抵达皇宫南边的延瑞门。   寻常官员的肩舆自然是不能进入宫中的,不过几位皇子并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会被特别应允,持有仪卫司廨发放的牒牌,懋王的肩舆抵达宫门时,只略停顿了,便继续前行。   这时候,天已经放晴了,日头也露出了头,秋日雨后的太阳并不烈,不过温温软软那么一照,原本郁郁的秋意便如晨间的雾一般消散了,巍峨殿宇清晰起来,雕梁画柱也变得明艳了。拱斗飞檐间还有掠过的白鸽,发出悠长的哨声。   云安城里喜养鸽子,皇太后更是养鸽子的行家,这个时候能在宫里掠过的,那必然是皇太后的鸽子了。   懋王:“皇祖母必是在左二银门的灵寿台了,我先送你过去。”   乌苔知道他要面见皇上,便微低头:“是,殿下。”   懋王看她那么微微垂首,钗上的珍珠便轻垂在她额间,倒是衬得那肌肤仿佛蒙上一层莹润的淡粉。   他低声道:“你往日也养过鸽子?”   乌苔多少有些意外:“殿下竟知道这个?是养过,以前国公府的别苑里很有一些鸽子,会和姐妹们一起去逗着玩儿。”   懋王:“那你应该和皇祖母有话说了。”   乌苔抿唇笑了:“嗯。”   一时懋王便携乌苔过去灵寿台,果然那边早已经挂起了遮帷,又有几十个华衣锦服的宫娥随侍着,这必是皇太后临驾了。   众宫娥见了懋王乌苔,先去回禀,很快便被传唤上了灵寿台。   皇太后手里端着折枝花卉纹金钵,笑着在那里逗鸽子呢,看到懋王乌苔过来,自是高兴,放下了金钵,让懋王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才笑着道:“今儿个看着倒是精神了,回头还是让孙起芳过过脉,到底磕的是脑袋,别落下什么病根。”   懋王低首,恭声道:“孙儿已经大好,就不劳烦孙大人了。”   皇太后:“你啊,多大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你说好就好了?还是得孙大人过过脉,看病这种事上,可不能由着自个儿性子!”   乌苔从旁柔顺地低头听着,心里却想,她是听说过一些皇太后的传闻,知道这位皇太后可是有雷霆手段的,但便是这样一位皇太后,也可以是一位寻常的老祖母,满心里惦记着孙子,孙子不听话,她还是忍不住多絮叨几句吧。   皇太后嘱咐了一番后,懋王也就过去面见皇上了,乌苔自然留下陪着皇太后说话,乌苔知道一些鸽子经,就特意说起来养鸽子的门道。   这可是投了皇太后的缘法,兴致起来了,便开始讲她鸽子如何好,从当时怎么挑人养鸽子,怎么训鸽子,鸽子怎么飞翔怎么着陆,这话自然是源源不断的。   后来皇太后还特意推荐给乌苔:“你瞧我身边那几个,全都是养鸽子的行家,等回头你要是养,我挑两个给你,专给你训鸽子。”   乌苔自然先笑着谢恩了,因又说起府里的安置,皇太后便记起来了,叹道:“澜儿经了这一遭,性子倒是看着变好了,哀家以前多说几句什么,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不耐烦着呢,哀家都看在眼里,现在倒好,虽还是不喜,但也忍着了。”   乌苔其实心里也这么想的:“孙媳也觉得,殿下性子比以前好了。”   皇太后:“要是经一场事,脾气能变好,倒是因祸得福了,说起来,他小时候其实性子讨喜得很,你说现在长大了,怎么就成这样了。”   乌苔却是想不出懋王小时候能是什么样,便道:“妾身只知道殿下年幼时便才华惊云安,倒是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性子。”   皇太后便笑了:“倒是讨喜的一孩子,就是越大那性子越寡,到了如今,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   说到这里,皇太后笑拉着乌苔的手:“说起来,倒是多亏了你,自打澜儿成亲后,他这性子其实就比之前好多了。”   乌苔听着这话,心虚得很,不过也只能笑着谦虚几句罢了。   一时又说起懋王的身体来,皇太后忧心:“昨日特特地过来,说是要支取炭火,还说如今天寒,我听着,那必是这次伤了身体,偌大一男儿,这个季节就怕冷了,还是得好好养着,哀家这里有一些上等的补方,你拿了去,按照方子给澜儿炖了,也好给他补补。”   乌苔就更心虚了,心想他的手那么烫,哪里是气血虚的样子呢,这炭火是为她要的。   但是她自然也不敢说,只能虚应着了。   ************   陪着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便下了灵寿台,过去了福寿宫,过去时,皇上也来了,陪着皇上过来的是睿王和懋王。   睿王是皇二子,是皇后的嫡子,封在了宁州,却因为体虚,一直不曾前去就藩,皇上宠他,便给他在云安城开了府,养在云安城。   两位亲王陪着皇上过来,都给皇太后请安了,皇后这时候也来了,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了午膳。   只是这午膳气氛,却是说不上多好,其间睿王还问起来丹阳陵寝一事,问懋王查得怎么样了,懋王随意敷衍了几句,睿王却又提起璇玑教来,他直言不讳:“这次三皇弟遇刺,只怕又是璇玑教从中作梗!”   皇太后淡声问:“不是前两年就已经给各官府下了令,严查璇玑教,怎么又是璇玑教?”   皇后听了,叹道:“外面的事,谁知道呢,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吧。”   睿王:“两年之内,三皇弟已经三次遇刺,三次遇刺璇玑教都脱不了干系,儿臣担心三皇弟安危,也不懂这璇玑教何以特特针对三皇弟,所以想着,三皇弟是不是拿住了璇玑教什么把柄?”   乌苔听着这话,不免提心,刚才和皇太后说话,知道失忆的事就连皇太后都瞒着,那睿王肯定不知道了,她怕懋王露馅。   懋王露馅了,这件事传出去,还不知道凭空生出什么变故,到时候老天爷给自己的机会万一飞了呢?   乌苔偷偷地看过去,皇太后面上显然也有些不耐,只是不说罢了,旁边皇后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一般,至于皇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懋王听了睿王的质问,却是语气轻淡:“二皇兄,皇弟若是知道,早就把璇玑教斩草除根,何至于等到今日?”   睿王眯起眸子,笑了:“三皇弟,前些日子你前往——”   他正说着,乌苔手指轻碰摆在她面前的缠枝莲花白瓷盘,那瓷盘便“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殿中除了睿王在说话,几乎静寂无声,她这盘子一碎,实在是清脆响亮,睿王的话顿时被打断,所有的人都看过来。   乌苔忙起身,低头请罪,一脸惶恐愧疚,起身请罪。   皇太后便慢悠悠地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一个家什,没伤到就好!”   她说话间,懋王已经握着乌苔的手。   十根手指,匀称修长,白净犹如青葱,他握在手里仔细地看。   他这么一来,在场诸人全都有些意外,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都打量过来。   夫妻之间亲昵一些也没什么,但是也要分场合,在自家房中也就罢了,可这是太后的福寿宫,皇上皇后还有睿王都在呢。   乌苔忙要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懋王哪里许。   他是固执的人,偏要仔细检查了,检查了这只手还要那只,发现没什么伤痕,这才放开。   众目睽睽之下,乌苔脸红耳赤。   睿王也显然意外,有些疑惑地看着懋王,倒像是不认识懋王这个人。   威严的帝王,也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这儿子。   唯独皇太后是高兴的,老人家觉得,自己没说错,自打澜儿成亲后,那性子确实不一样了。   瞧,小夫妻多恩爱!   这是好事!   *************   或许是怕乌苔心里过不去,也或许是因了乌苔照料昏迷的懋王有功,皇上、皇后并皇太后都赏了乌苔金银。   那些东西对于往日的乌苔来说,是荣宠,也是炫耀的本钱,会觉得脸上有光,不过今日的乌苔,却只在意——那里面可有实诚的金子?   乌苔太想得到金子,以至于上了肩舆的时候,还在算计着。   她失望地发现,宫里头的物件太过讲究了,雍容华贵的富贵气并不喜欢那沉甸甸的金子,比如皇太后赏给自己的那金丝宫灯耳坠,由金丝做成,自然是繁琐华美,让人叹为观止。   但是那么繁琐的金丝耳坠,也就是宫里头用了,她若拿出去变卖,只怕是很容易让人起疑。   偏生这金丝耳坠,若是溶成金子,怕是也没多少。   乌苔暗叹,宫里头的物件都是虚的,骗人!   乌苔这么算计着的时候,肩舆上一直沉默着的懋王突然开口:“你还因了那瓷盘不高兴?”   乌苔:“嗯?”   懋王:“不过是一个物件罢了。”   乌苔只好摇头:“没……”   懋王:“那你在想什么?”   乌苔:“……”   她犹豫了下,才不好意思地道:“我在想皇祖母赏我的那几样东西,皇祖母真是慈爱。”   懋王显然是意外的。   乌苔掩饰道:“那金丝耳坠,听说最近正时兴呢,重阳节时,若是戴上,一定好看吧。”   懋王挑眉,没说话。   刚一回到王府,王管事便匆忙过来了,说是豫州来了信,有重要公务要请懋王定夺,乌苔见此,自然是自己回去房中了。   她知道懋王忙,虽然失忆了,但是封地的公务要处置,皇上交待的差事也要办,特别是陵寝一事,他因为失忆而没了线索,更是应该尽快理出一个头绪。   乌苔摆脱了懋王,赶紧回到自己房中,便迫不及待起来。   宫里头那些赏赐,是皇上皇太后皇后口头赏的,当然不是说皇上下令,马上就有太监给抱出来,那都是临时起兴,说了赏后,就得传旨给内廷十二监中的尚宝监,由尚宝监出面去官库中取来,登记在册,然后再由尚宝监送来给王府中。   乌苔回到家后,先洗漱,再用了一些茶点,一直等到日头西斜,才终于等来了自己的赏赐。   不但皇上皇后皇太后赏赐的珠宝头面送来了,就连皇太后说要给懋王大补的方子也送来了。   乌苔打开那一个个妆匣,惊喜地翻看着,她喜欢上面红艳艳的宝石,也喜欢上面黄澄澄的金子,这些都是值钱的。   乌苔决定,这些她偷偷地变卖了,换成银票,以后跑的时候也方便。   正在那里喜滋滋地看着,懋王迈步进来了。   猝不及防间,懋王便看到,自己的王妃捧着一件金钗上面的金坠子,看得两眼放光。   乌苔一愣,惊讶地抬头,他什么时候来的?   懋王却也是意外。   他的王妃竟这般喜欢金钗? 第16章 耳上的痕   乌苔自小便是洛公府的嫡女,金银等物,从来都是不放在心上的,谁家世家女若是张嘴便把钱财金银放在口中,那才是惹人笑话。   但是现在,乌苔想得很明白,她并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她本是农家女。   农家女应该怎么过日子,乌苔虽然不懂,但她记得未嫁时,她院子里有个粗使丫鬟,就是从乡下庄子里采买来的,原本叫二妮子的。   本来范氏嫌那二妮子名字太粗,便给二妮子改了名,不过乌苔还是喜欢原本的二妮子,觉得好玩,透着一股气新鲜。   那二妮子说话声音响亮,没少被题红斥责,不过乌苔却挺喜欢听她说话,偶尔会让她给自己讲讲乡间有趣的故事。   于是乌苔便知道农家女日子怎么过的,她知道对于那些寻常农户来说,别说什么金银珠宝的头面,就是铜板,都是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铜板花。   乌苔好日子过惯了,并不想一个铜板还得掰成两个铜板花,她想她也掰不动,所以还是得多捞一些银子。   可就在刚刚,四目相对,她清楚地看到了懋王黑眸中浮现的意外。   捞银子这事落在别人眼里,终究不体面,他说不得会起疑,还会笑话自己。   乌苔便有些羞愧。   不过很快,她想自己想开了。   为什么要羞愧,她反正已经把懋王骗成这样了,坏事做尽,不差敛财,羞愧什么?   乌苔恍然大悟,恍然大悟后,她觉得一下子悟道了,开窍了。   不错,就是这样,她就是要金子!   于是,当懋王坐在案前看着一本书时,乌苔就坐在旁边矮榻上,手里把玩着那镂空金钗,爱惜地在手中摩挲着。   偶尔间,她可以感觉到,懋王会抬首,于是便有一束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也许他在审视,在研判,甚至可能在怀疑。   但——   不管了,她就是要金子。   她抿起唇来,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倔强地和他四目相对。   懋王看她这样,挑眉,之后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起身,便走到了她面前。   乌苔不知道懋王要做什么,一动也不动。   懋王却从她手中取过来那金钗,之后帮她插在了发髻上。   他就这么站在她面前,清冽的松香萦绕着她。   懋王帮她戴好后,退后两步,打量着她,之后道:“这样好看。”   乌苔万没想到他竟这么说,自然意外。   懋王并不是一个会说这种话的人,至少以前并不是的。   他疏淡冷漠,也不怎么近女色。   按照朝臣的说法,他是胸怀大志,不屑儿女情长。   按照堂姐妹私底下的说法,他太过清傲,眼高于顶。   而按照那话本《浣花缘》的说法,他对任何女子都不曾放在心中,却在初见叶青蕊时,平静多年的心境为之荡漾,从此后记挂在心里。   就是这样一个懋王,竟然夸自己这样好看。   乌苔并不沾沾自喜,反而心生疑惑,便故意道:“殿下是真觉得这样好看吗?”   懋王认真地道:“是。”   乌苔:“那殿下觉得,妾身不带这金钗,就不好看是吗?”   懋王一时说不上话。   乌苔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还是说,殿下觉得,妾身带不带这金钗都好看?”   懋王便点头:“乌苔带不带,确实都好看。”   乌苔便又问:“是比任何女子都好看?”   这个问题对于懋王来说,并不是能随意答上来的,他略沉吟了下,终于点头:“应该是的。”   乌苔满意,之后却突然问:“殿下可记得,曾经这么夸过哪个女子?”   懋王眸中泛起疑惑。   乌苔:“殿下,你是一点不记得了吗?”   懋王看着她这样子,若是他说不记得,她仿佛就要恼了的样子。   他略想了想,斟酌一番,终于道:“隐约记得一些,好像曾这么夸过你。”   乌苔一听,暗暗冷笑,夸我?我呸!   这定是夸过叶青蕊了。   她就觉得,他必不是那怜香惜玉的,能被他怜香惜玉的,定是那叶青蕊了,他必是那么夸过叶青蕊!   要不然怎么说起甜言蜜语这么娴熟呢!   于是乌苔无声地笑了笑,笑得柔顺,却掺了几分凉意。   懋王自然察觉了:“乌苔?”   乌苔淡淡地道:“殿下,妾身有些累了,早些歇息吧。”   懋王:“好。”   而当晚,躺在榻上,乌苔是理都没理懋王一下,她可以感觉到,懋王躺在那里,并没睡着,他估计是想和自己说话的,但是依他的性子,自己不主动说话,他估计也不想主动。   谁都不主动,那就不要说话好了。   乌苔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睡去。   她不想在懋王身上浪费什么心神了,反正这个男人已经被她哄得差不多了,最要紧的是金子,还得尽快看看怎么跑掉。   她堂堂一个王妃,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跑了,随时随地都有人看着,怎么跑?   乌苔能想到的机会,无非是重阳节登高,或者元宵节外出游玩,以及去庵子里烧香拜佛,这些时候,她都能出去。   但是光出去也没用,她还需要知道怎么雇马车,还得知道怎么弄到路引,这些没人帮她,她是不能行事的。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她去吉云庵,那庵子里借住着一位叫谈婆婆的,这汤婆婆以前是个师婆,专给人看香头、相水碗的。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陪着老祖母母亲过去庵中,无意中过去庵中竹林,见竹林偏僻处,那位谈婆婆正捂脸大哭。   她当时不懂,就问起对方为何哭啼,对方却是不说,后来恰好庵中尼子过来,好心说起,原来谈婆婆有个儿子,才七八岁,得了重症,也没银子去看病,只怕是活不成了。   乌苔听了,很是诧异,便解下来自己裙上的佩玉,交给了那尼子,请她送给谈婆婆。   这件事,于乌苔来说,不过是无心罢了,也只不过是记得因为丢了一块佩玉而被母亲斥责。   但是几年后,她再去,那谈婆婆却带了一个小后生过来,让那小后生给她磕头,说她救了那后生的命。   她当时有些意外,觉得自己做了好事,但也没当回事。   现在她却记起来了,谈婆婆说,要做牛做马报答她。   那她——   是不是找对方打听下这雇马车的事,兴许能多知道一些呢,自己对她有恩,她应该帮自己保密吧。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到身边懋王突然道:“你还没睡?”   乌苔正想得入神,倒是唬了一跳。   懋王看她吓到,忙道:“我看你心绪不佳,以为你没睡着。”   乌苔看着他,便想起来睡前的事。   她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刚才确实有些使小性子,但是,那是不应该的。   她骗了懋王,懋王上当了,陷入了她一手织就的谎言中,竟把她当成了心仪之人,对她甜言蜜语。   就在刚刚,她险些也把自己骗了。   其实那都是假的,他并不会怜惜自己半分,而自己也不应该沉迷于这种虚假的怜惜中。   这些柔情蜜意,都是她骗来的,是属于别人的。   她所求,应该只是金子,再无别的了。   当想明白这个后,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是虚情,他是假意,她是王妃,他是亲王,那么她只需要哄着他高兴就是了。   于是她便柔声道:“殿下想多了,妾身并没有不高兴,妾身只是想到殿下不记得以前的事,心里便多少有些难受罢了。”   她轻叹了声,声音绵软:“若是殿下能记起来,那该多好啊!”   当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到懋王正望着自己,黑眸漆黑,仿佛能看透自己的一切心思。   然而,她并不心虚。   谎话说多了,她觉得自己可以相信那些是真的。   懋王沉默良久,薄唇轻动了下,之后却是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她觉得痒,忙道:“干嘛……痒……”   懋王放开手,问:“这耳上,好像有痕迹?”   乌苔怔了下,之后便觉得,这真是狠狠地扫兴呢!   她才说了多么情意绵绵的话,他却能提这个。   她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是有一道疤,不过是小时候的了,并不惹眼,寻常人看不到的。”   也是因为这个,她喜欢用秀发遮挡住耳朵,免得被人看到。   没想到大晚上的,在寝帐内,竟然被他看到了。   懋王:“怎么落下的?”   乌苔便小声嘟囔着:“这哪知道呢,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说是当时奶娘不经心,让我从台阶上摔下来,恰好摔到了耳朵,不过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懋王却半响没吭声。   就在乌苔以为他睡着的时候,突然道:“你小时候很调皮?”   乌苔瞥他一眼,反手将他一军:“这些我都和殿下提起过,可惜殿下不记得了。”   说完这个,她满意地看到懋王黑眸中一丝愧色。   她这才道:“我小时候,家里姐妹那么多,都是一块儿在老祖母处养着的,我又不是最受宠的,哪里轮得着我调皮。”   懋王:“洛老太君不喜你?”   乌苔想起过去,笑了笑:“我们家光孙女就有六七个呢,姐妹都在一处,老祖母又顾得上心疼谁呢,再说,我在众姐妹中,一不能说会道,二不聪明伶俐的,显不着我。”   也是到了十岁上下,长开了,人人都说她冰肌玉肤,生得娇美,倒是把一众姐妹都比下去,这时候,大家眼里有了她,提起她来都夸,那一段日子,每逢家里来什么要紧客人,招待女眷的时候,乌苔都会被叫过去。   但是这种日子没多久,她就被嫁给懋王了。   被当做一枚弃子。 第17章 送金钗   第二天乌苔醒来时,天倒是放晴了,日头暖融融的,窗外海棠树上的海棠果看样子是熟透了,被日头照得红艳艳的。   懋王已经出去了,题红过来请示,说是置换下房中家什,毕竟入了秋,也该淘汰一些了,乌苔自然应着,便趁机出了房门,看那新搬来的各色菊花。   因要准备赏菊宴,府中分批次进了名菊,大多都在花园专门修建的花圃中,不过也有些散落在前厦,在那里搭了架台,分九层陈列,这就是所谓的九花塔了。   一层层的菊花,妖娆吐芬,阵阵菊香萦绕,倒也是让人心里喜欢。   房中题红带领着一群小丫鬟,快速而有序地收拾着,毕竟时令变了,要把那藤墩儿换成冬日用的蒲墩儿,要把床上被褥换套厚的,时不时的拾翠过来问,要做新的床刷,要用哪种锦的,或者香几腿儿往哪里搬挪。   其实乌苔也无心这些,不过随口支应几句罢了。   正说着,就见王管事过来了,身后齐齐整整跟着一溜儿的丫鬟,每个丫鬟手里都捧着一个黑漆描金匣子。   乌苔疑惑,王管事笑呵呵地见了礼,这才道:“今天天气好,属下把王府的库房收拾了一番,倒是挑出一些头面,回了殿下,殿下说也没什么用,让拿过来放娘娘房中,随意娘娘怎么处置吧。”   乌苔颔首:“有劳王管事了。”   当下便吩咐将那些匣子放在房中,一时自有题红拾翠忙碌着腾了桌面,又指挥着放这里那里的,待到都安置下了,乌苔又让题红去取了银子来,给每个人都打赏了,至于王管事,更是让题红塞了一个大的。   等他们都走了,乌苔这才命题红打开那些匣子。   等打开,题红自己先惊叹起来:“娘娘,这,这——”   乌苔淡淡地道:“瞧你那样,又不是没见过世面!”   说着她自己去看,一看,也是惊叹不已!   这匣子中竟是一件足足一尺长的掐丝嵌宝金如意,通体由金丝编织而成,有飞龙环绕,柄首处镂空,边缘镶嵌有大红宝石,而柄身云纹处,有黄莺穿梭于梅花间的浮雕,细腻生动,巧夺天工,华丽耀眼!   乌苔不是没见过金如意,但是如这个一般大小,又是通体金丝,又是如此华美的,倒是少见。   乌苔忙打开了另一个匣子,匣子里赫然正是累丝嵌宝镶珍珠蟹形金簪,那更是雍容瑰美,  金泽灿灿生辉,只看得人满眼都是金光闪闪!   乌苔又打开别的匣子,有那螺旋形钑花金手钏,有那累丝嵌宝福寿康宁金镯,最让人惊叹的,是其中一个镂花金荷包。   那是有镂花金片缀合而成,上面覆有包盖,包盖上还有绞丝金链提手,荷包上有花鸟纹饰,栩栩如生,华美精巧。   乌苔简直不敢相信,旁边题红也是看直了眼。   往日大家有各式各样的荷包,什么料子都有,全都在绣花上下功夫,可谁想到,竟然还能有金子做的荷包,况且是这般大小,这般精妙。   旁边拾翠更是倒吸一口气:“竟这般奢华,闻所未闻……”   乌苔试探着打开那包盖,果然是能打开的,于是她将自己一个针线轴放进去,试探着提了用。   题红叹息连连:“这就是一个真荷包,只不过是纯金雕镂出来的!”   乌苔此时对这金荷包已经是爱不释手,谁想到,还能有金荷包呢,想想之前,自己还嫌弃那雕镂的首饰,嫌弃金子不够实诚,嫌弃做工贵于料子,但是现在,看到这金荷包,她突然懂了。   做得真好,做得真好,任何女子见了,怕不是都会贪恋。   拾翠到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叹道:“这些竟是殿下收拾出来随意给娘娘用的,殿下对娘娘真是——”   她已词穷,并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心里的感觉了。   乌苔看着这些金物件,心里受用得很,特别是那金荷包,怎么看怎么喜欢。   再想起昨日种种,她不由抿唇笑起来。   他果然知道自己喜欢金子,竟转眼送了这么多,竟这么体贴!   管他怎么想的,反正她先享用了。   当下又把各样金首饰全都仔细品味一番,细细摩挲着,两个丫鬟也都看得喜欢,毕竟这般金灿灿的首饰,满眼都是金辉,实在是让人打心底想笑。   题红不由道:“都说黄金俗气,但依我看,那些说俗的,是不知道这金物的妙,别说戴着了,就是我们能看一眼,都觉得满心喜欢,觉得自己这辈子有眼福了!”   拾翠也道:“就是眼红呗!再说了,这个也分人的,咱们娘娘若是戴上这金灿灿的金冠,那自然是雍容贵气,寻常人所不能及,若是一个粗笨庸俗的穿用了,自然不好看。”   题红深以为然。   乌苔心里自是乐颠颠的。   她知道,自己将来能拿走的怕是极少,这些将来也未必就能归了自己,但现在能享用,能饱饱眼福,也是知足了。   主仆三人正在这里细细品味着,就听外面来报,说是国公府老祖母和范氏来了。   乌苔心里约莫猜到了,不过还是故作不知,请她们过来。   她们进门前,先命人收了那些匣子,只留了那金荷包在手里把玩。   很快,叶老太君被请进来了,范氏从旁随着。   叶老太君有些年纪,诰命在身,又是长辈,乌苔还是起身迎了迎,当然了,手里还是拎着她那金荷包。   于是一进屋,叶老太君和范氏的目光都落在那荷包上。   范氏先开口的:“乌苔,这是何物?”   乌苔笑了:“母亲,这是殿下今日送我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说是我受了委屈,倒是补送我许多头面,其实我哪戴得了那么多啊,我挑了挑,许多头面太过华贵,也不好日日戴着,反倒是这件镂空金荷包,实在玲珑可人,我日常做做针线,倒是可以用。”   范氏顿时瞠目结舌,要知道国公府是世族大家,这样的人家,凡事都是有规矩的,除了自己的嫁妆,其余各房里四季衣服针线全都是按量定份的,每月月钱也都是有数,万不至于胡乱挥霍,要不然家里那么多夫人姑娘小公子,人人乱来,这家就不成家了。   至于像乌苔这种镂空金荷包,更是不可能,这种奢靡物件,必然是好好收着,毕竟一个姑娘有,其它姑娘眼馋看着不可能,于是谁也不会太出挑。   叶老太君仔细打量了一番,终于道:“这应是前朝云瑞公主的嫁妆,当年我在娘家时,曾听人提起过,后来不知所踪,不曾想,竟到了殿下手中。”   乌苔听着,竟是有些来历的,也不知道懋王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变出这么多物事来。   范氏:“瞧着确实精巧,怪不得呢,原来竟是当年云瑞公主的嫁妆。”   这位云瑞公主,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后所生的公主,据说备受宠爱,她所陪嫁的珠宝玉器,据说都是世间罕见——当然了,后世提起,难免说一句,也就是前朝戾帝的这般□□奢华,才招来了亡国之灾。   叶老太君叹道:“我们乌苔儿,当年在国公府和众多姐妹并无不同,如今成了王妃娘娘,吃穿用度,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这身份,这心气儿,也不能比了。”   乌苔听着这话,意有所指,便笑了:“祖母说的这是什么话,到了什么时候,我还不是咱国公府的孙女,懋王对孙女疼宠有加,祖母不是应该高兴吗?”   范氏便有些憋不住了,但是叶老太君在,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拿眼觑向叶老太君,很有期盼之意。   叶老太君便道:“昨儿个你祖父进宫,遇到了殿下,殿下倒是对你爷爷说了一番话,你爷爷落了一个没脸,回来后,倒是把我训斥了一番,你说这叫什么事?”   乌苔一听,也是意外,意外之余又有些想笑。   懋王说要去和自己祖父提提,他竟然真去提了?他怎么好意思啊?祖父那人是最要脸面的,被孙女女婿说到脸上来,还是因为什么塞小妾弄丫鬟的事,岂不是老脸丢尽了?   乌苔很有些幸灾乐祸,不过面上还是不显,故意道:“那是为了什么?”   范氏瞧着乌苔那样,心说这装得倒是挺像,还不是你撺掇着懋王去告状,如今倒是说这种风凉话!   不过她并不好提出,乌苔是女儿,但又不是她亲女儿,况且现在到底坐在懋王妃的位置上。   叶老太君叹道:“乌苔,你是我们国公府养大的女儿,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姓叶,你的名字都是要写在族谱上的,至于你娘说的那些,她到底是不懂事,你也不用太计较。”   说着,看了一眼范氏。   范氏显然是不情愿,不过还是勉强赔着小心道:“那一日我们过来匆忙,想必是乌苔误会了我的意思,其实要说起来,养这么大,就算不是亲生的,我也是把你当女儿看待着,乌苔若是因此想多了,倒是寒了我们做长辈的心。”   叶老太君一听这话,便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被撺掇了,倒是在乌苔跟前说那些,寒了乌苔的心,乌苔又至于要在殿下跟前诉苦吗?你啊你,白白这么大年纪,倒是不懂得亲疏之道!乌苔虽是你的女儿,但那也是皇家的儿媳妇,也是亲王的妃子,哪里容得你那么说道!”   叶老太君的话,自是让范氏没脸,低着头,只一味地说是,再不敢辩驳半句。   乌苔看着这两位,往日她在这两位跟前自然都是要赔着小心的,但是如今,她们和自己说话倒是斟酌着小心着,而叶老太君更是为了自己训斥起来范氏。   这世道也真是好笑了。   于是她叹道:“祖母,如今乌苔心里也是难受,要知道前几日,我娘带着蕊娘子过来,可是说要在殿下跟前讨个公道的,我这几日想起来,也是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叶老太君便越发对范氏道:“今日当着乌苔的面,咱们也把话说清楚,那蕊娘子,别管是谁,从来不是我们家养的,乌苔才是上了咱们家族谱,是天子赐婚的懋王王妃,什么时候轮到你跑来说道什么了?若是论到懋王跟前,我们家算是什么人!我今日可是把话给你摞下,乌苔从我洛国公府上的花轿,嫁的懋王殿下,那这辈子就是我们洛国公府的女儿!”   这番话说到最后,可是铿锵有力,只说得范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含泪道:“娘,我知道,之前原是我想错了,也怪我,看着蕊娘子日日哭泣,到底心疼,以至于铸成了这错!”   乌苔看着这情景,越发觉得好玩,她知道她这老祖母平日也不会轻易给范氏难堪的,如今这样,显然是气急了。   想必她那老祖父国公爷回去家里,好生发了一通火。   这么一来,叶青蕊是没指望了,她并不知道懋王失忆,她只会以为,懋王不帮着她了,从此绝了这条心吧。   想起这些,乌苔便笑盈盈的道:“祖母倒是也不必恼,殿下那人性子就这样,我再是不济,也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他对我还算疼爱,若是有人非到他跟前说三道四,他那性子上来,真是说不好,依我说,我是国公府的女儿,我和娘家就是一荣俱荣的,自是不能忘了本,至于国公府,走到哪儿都是我娘家,自然是处处为我打算。”   她这一番说的老太君自然是满意,便泛起慈祥的笑来,只笑得眼角纹路夹起:“乌苔啊,你如今嫁入皇室,这说话的气派就是不一样了,凡事也看得长远,比你母亲到底是强,你母亲有什么事,说的不好做得不对的,你也不必恼,和我说就是了。”   范氏从旁,越发羞愧难当,乌苔垂眼淡淡地扫过去,甚至看到她的手都在颤。   她若是乌苔亲母,这个时候老太太怎么也得给她一个面子,可她不是,还差点和乌苔闹翻了,老太太也就不给她留什么情面了。   于是乌苔越发笑了。   她想起来,也不过是数日前,她带着叶青蕊过来,气势汹汹,任凭叶青蕊羞辱自己,还不是以为懋王冷落自己这个王妃,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着让叶青蕊替了自己,就此把自己赶出家门。   现在可倒好,也不过是那懋王一句话,这情势就变了。   她便笑着道:“祖母,我打小儿就是你跟前长大的,我想什么说什么,还不不都是你调理出来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是体谅着母亲,也心疼那蕊娘子,如今别的不说,还是得想办法给蕊娘子安置一个身份。”   她这一说,倒是让叶老太君意外,就连范氏都含泪看过来:“安置身份?”   乌苔:“其实这个事也好办,只说这蕊娘子是陆洲范家的姑娘,如今投奔姑姑来了,养在府里,回头寻个人家嫁了,那不是很好?左右陆洲距离云安城路途遥远,谁还去查证?”   叶老太君听了,也笑开了:“乌苔,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倒是一个法子,难为你,还惦记着你娘和那蕊娘子,到底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知道分寸,也懂情理。”   说着,她望向范氏:“你觉得如何?。”   范氏低着头,纵然心里再多不情愿,也只能道:“儿媳自是觉得极好。” 第18章 海眼   当晚,懋王回来,乌苔看到他,自然是喜欢得紧,抱着那金荷包给他看,只说这个好,懋王看她那欢天喜地的模样,线条凌厉的眉眼便温和起来,道:“你若喜欢,等以后我带你过去豫州,那里库房应还有许多,都给你拿着玩。”   乌苔心里满满的都是开怀:“好!”   懋王看她这样,越发带了笑:“这么喜欢这些金物?”   乌苔看他有些揶揄的意思,干脆承认道:“我就喜欢!”   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有些娇憨,这让他更添了怜惜,不过还是问道:“今天国公府过来了?”   乌苔想起这事,便向他报告起来:“对,今天来了,是不是殿下说了什么,我娘和我说,不会让那个蕊娘子过来咱们家当小妾了,我可算是放心了。”   懋王颔首:“那就好。”   一时又道:“不过此事也是蹊跷。”   乌苔知道,这事就取了一个“巧”字,说白了,国公府总不好明目张胆地说那是我们丢失的女儿,只能隐晦地说,而懋王这里,也不会直接说你们凭什么给我塞一个小妾,也只能委婉地说,两边一个隐晦一个委婉,就出来误会了。   国公府不知道懋王失忆了,他们以为懋王在说认祖归宗的事,而懋王却以为国公府在说给他纳妾的事,所以懋王当然觉得蹊跷了!   可乌苔是怎么也不会让他们解开这个结的,于是道:“也没什么,这位蕊娘子,听说是陆洲过来的,我娘她这些年也没怎么回过娘家,对娘家人惦记得很,这蕊娘子虽说只是一个旁宗偏支,但既然来了,她总是想着能把蕊娘子给照顾周全了,因我那天和娘说起殿下的好,也是那蕊娘子不知怎么听说了殿下的威名,鬼迷心窍竟然要进王府里,我娘这才提起的。”   她也是编故事编习惯了,张口就来,编得有模有样,还结合了范氏往日素来的性子,同时还不着痕迹地拍了懋王马屁。   果然,懋王听了后,颔首,也就不再问了。   乌苔见此,自然赶紧说起这金头面的事,好一个欢天喜地,还特特地换上了给懋王看。   当夜两个人躺在榻上,倒是比往常亲密了许多。   到了第二日,乌苔便向懋王提起来,自己想要去一趟清玄庵,用的理由是,想去为懋王祈福。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殷勤地伺候着懋王梳发,口中柔声道:“妾身一定祈求菩萨保佑殿下早些记起过去的事。”   懋王神色不动,道:“其实便是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   乌苔:“嗯?”   懋王黑眸望着乌苔:“你我之间的事,你不是都告诉我了吗?”   乌苔心虚,笑了笑:“这倒是,不过妾身想起昨日,二皇兄问起丹阳寝陵一事,殿下因为没了记忆,自然是不好办,若是因此遗漏了什么,那不是麻烦?”   懋王听着,道:“这倒是不会,寝陵一事,府中侍卫一直随在我身边,他们自然记得,我都分别谈过了,那边的情况,已经大致清楚。”   乌苔听这话,却是想起那书中所说,这寝陵一事,其中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周折,连累多少人前途,最后才查出来是海眼,才终于填平了。   而现在,懋王失去了一些记忆,终究是把这事耽误了,还不知道到了最后,又得耽误多少人。   她便试探着问:“那陵寝一事,是不是很麻烦?”   其实本来只是随口问问,并不以为懋王会和自己提,谁知道他倒是和她说起来,说了陵寝发现一处冒出黄水来,已经堪舆之人详查。   乌苔听了,便道:“殿下所说,我倒是记起,昔年我曾陪着母亲前往云州,途中经过云州顾氏,曾经停歇过几日,因我们是贵客,得以前往顾氏藏书阁,饱览阁中藏书。”   懋王安静地听她说。   乌苔继续道:“那时候,我曾无意中看到一本书,上面记载了海眼。”   懋王挑眉:“海眼?”   乌苔点头:“也就是《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所记载的归墟。”   《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曾记载,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其中提到,便是归墟。   懋王:“那书中怎么说的?又是什么书?”   乌苔:“那本书是《列子·汤问》的一古残本,其中记载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懋王听此,脸色微变,毕竟乌苔所形容的,和他手下侍卫所讲,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真得八荒之水不能填平,哪丹阳的皇陵,只怕危矣,若是有人在根据此事造谣生事,只怕是动摇大靖沉氏国本。   乌苔自然看到了懋王冷沉下来的脸色。   她知道,本来按照事情的发展,他应该是逐步探查出这海眼所在,这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现在自己直接这么说给他,他当然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她还是继续说:“不过殿下也不必为此揪心,海眼和海眼不同,渤海之东的海眼,便是倾尽天下之水也有增无减,那才是真正无底之谷的归墟,但是丹阳远离四海,这样的海眼,按理可以填平。”   懋王:“怎么填平?”   乌苔:“那本书中,也只是这么提到了,并不曾细说,但是妾身觉得,若有愚公移山之志,未尝不能填平。”   事实上,那小小的一口海眼,足足用了几十辆车日夜不停地运输山土砂石就那么往里面填,一直填了足足一个月,才算填平了。   不过至少保住了丹阳陵寝,算是为大靖社稷立下一大功。   懋王听了这话后,半响不曾言。   乌苔小心地看着懋王脸色,心想你慢慢消化吧。   *************   用过早膳,冯大人过来了,说是要为懋王针灸,不过懋王却颇不耐烦,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把冯大人打发出去了。   乌苔当时从窗子里远远看着,见那冯大人一脸无奈地摇头。   按说这个时候她应该过去劝劝,但是——才不呢。   她倒是巴不得他一辈子想不起来。   冯大人走了后,底下传来话,府中侍卫冯涛在外面侯着,说是有事禀报,懋王也就先过去书房了,乌苔正好趁这个时候换了衣裙。   因这时候是临近重阳节,这庵子里怕是来往客人多,而乌苔又惦记着自己的事,并不想太引人瞩目,外面是一件海天霞罗衫,里面是水红绫小夹袄和白丝绸小褂,下面换了一件白秋罗素裙并白洒线秋落膝裤。   她这一身,浅装淡服,脸上也不过是薄薄施了粉黛。   刚装扮好,便见懋王进来了,他看到她这样子,倒是意外,挑眉打量着。   乌苔抿唇笑了:“怎么,我这样子很奇怪?”   懋王:“看着新鲜。”   乌苔:“那是你往日来往宫中,见惯了玉冠华服,自然觉得新鲜。”   懋王便问起过去吉云庵一事,说是他也要陪着过去。   乌苔听这个,微惊,心想他若是去了,自己哪得自由!   当下忙道:“殿下,你才经了这场事,如今记忆又未曾恢复,还是在家里仔细养着吧,妾身过去,自会为殿下祈福。”   懋王却道:“怎么,乌苔不想让我前往?”   乌苔听得,下意识看过去,却见懋王黑眸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一时收回目光,轻笑了声:“殿下真是说笑了,妾身就是不想惊动殿下。”   话说到这里,王顺过来回禀,乌苔这才知道,原来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哪里还容得她说什么。   一时真是扫兴,又觉无奈,他跟着去,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去见谈婆婆呢。 第19章 吉云庵   乘了软轿,过去了二门,换上了钿车,不过懋王并没有骑马的意思,也随着她一起上了钿车。   乌苔也是意外,心里大不快。   心想好不容易想欣赏下郊外风光呢,谁知道他又跟来,这时候谁愿意再编瞎话哄着他。   亏他还是堂堂一亲王呢!   懋王坐下后,懋王望着车内诸般摆设,道:“我总觉得,我是曾乘坐过马车的,想必往日,我曾和乌苔共乘?”   他这一提,乌苔顿时警惕起来。   他怎么会有这种印象,定是和那叶青蕊一起乘坐过马车,才记得的?   一时好笑至极,但是又怕露出破绽,她只好继续编瞎话:“这倒是的,殿下说,不舍妾身一人乘坐马车,便是骑马时,也总惦记着,便干脆和妾身一起在马车里。”   不过说完这个后,她突然想到,他会不会找王顺去问?   如果问了,那不是所有谎言都拆穿了?   她也只能安慰自己,只要把他哄住,堂堂一亲王,谁会没事去问底下人这种琐碎呢。   她正想着,就听懋王突然道:“那为何乌苔看上去怏怏不快?”   啊?   乌苔暗暗心惊。   懋王握着她的手指:“乌苔在担心什么?”   乌苔心跳加速,她忙道:“妾身还能有什么担心的,不过是惦记殿下罢了。”   然而,她说完这个后,他并无任何反应。   她偷偷看过去,却见他的黑眸隐在马车的阴翳中,眸底幽深,让人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胆战心惊,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只好多编点:“殿下,你这次回京途中遇刺,妾身自然为此忧心,那贼人一日不抓住,妾身一日不能安宁,如今妾身过去吉云庵庵祈福,还要劳烦殿下陪着妾身,万一再出什么事,妾身万死难辞其咎。”   这么一番后,懋王终于道:“原来你是操心这个。”   乌苔忙道:“那是自然,这璇玑教神出鬼没的,又精通巫术,怎让人不怕?”   懋王越发握住了乌苔的手:“你不必担心,上次我出事后,父皇已经加派龙隐卫暗中保护。”   龙隐卫?   乌苔惊讶,望向窗外:“跟随我们的,有龙隐卫吗?”   龙天卫为帝王御用天卫,分龙骑卫,龙隐卫以及龙锦卫,一般寻常公府侯门的子弟,会在十几岁的时候参加遴选,出类拔萃者,可进龙天卫,在龙天卫三年五载,或升迁,或外放,那都是寻常侯门子弟的升迁之途。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   那龙隐卫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这样,那自己身边是不是也有?   那自己要私下见什么人的想法,怕是彻底没戏了。   懋王握着乌苔的手,温声道:“所以乌苔不必担忧,那璇玑教便是神通广大,也休想近身我们分毫。”   乌苔抿唇笑了:“有殿下的话,妾身就放心了。”   心里却好苦。   **************   乌苔没什么心思,也不想和懋王说什么话,就懒懒地靠在窗前看着外面。   此时的云安城外,秋意正浓,远处的西山犹如轻笔淡墨勾勒出来的山水,而近处,各色野花开得烂漫,红黄相间的枯叶在秋风里泼泼洒洒的。   路上钿车骄马,络绎不绝,还有那骑着驴儿的农家妇人,涂脂抹粉红裙绿袄的,这都是要去西山的,路边更有那茶棚酒肆,还有那拎着竹筐趁机卖果儿的。   这时候恰见一家夫妇,拉了木板车,车上却是两筐柿子,卸下来开始叫卖。   乌苔便有些好奇了,自从知道自己本是农家女,她便忍不住想,自己原本应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以前一些并不在意的人,现在却是忍不住看。   懋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道:“想吃柿子?”   乌苔知道他误会了,不过还是点头:“嗯,这柿子红彤彤的,看着真香。”   懋王:“昨日宫里头送过来的,那个不是也挺好?”   乌苔别他一眼,扁嘴:“哪能一样嘛!”   懋王眸中便泛起一丝笑意:“那我命人买一筐带着。”   乌苔便拽住他的衣袖,低声撒娇:“殿下,不要买一筐,我就尝一个好了,恰好我坐车坐得累了,我们下车去那边茶棚,喝口茶,凑凑热闹,吃个柿子,可以吗?”   懋王垂眸看她,却见她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明净的眸子里都是期盼。   这一刻,任凭是谁,都是想答应她的,更何况他是她的夫君。   他颔首。   于是乌苔终于高兴起来,很有些迫不及待:“那我们快过去吧!”   懋王温声道:“好。”   下了钿车后,本以为会过去茶棚,距离那卖柿子的农妇近一些,也好让她就近看看那些人的日子,可谁知道,才下钿车,就见一众侍卫有条不紊地上前,片刻功夫,铺了蒲席,搭起了帷帐,竟然很快在那茶棚附近生生僻出一处安静所在,一切不过是转眼间罢了!   别说乌苔,就是旁边茶棚酒肆诸人,也都看得吃惊,窃窃私语,说不知道只是哪家贵人,一看那气派便和众人不同。   乌苔见这情景,心里泛凉,知道自己一切打算落空。   但又不好说自己不想下来,只能硬着头皮过去了。   这时候茶棚酒肆诸人更是偷偷看过来,暗暗打量。   不说刚才底下侍卫搭建帷幕的训练有素,只说这二人,一看便不是寻常人。   懋王挺拔英朗,气度自然不凡,而随在懋王身边的乌苔更是姿容罕见,便是寻常服饰也难掩其美貌。   懋王注意到了,侧首看了乌苔一眼,以自己身形遮住了众人的目光。   乌苔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那一对卖柿子的夫妇,之后又远远地看那茶棚中的布置,以及茶棚中的茶博士茶女,他们所用的茶自然是粗劣的茶,和王府中不同,但看着却是热火朝天,很有烟火味。   底下侍卫很快买来了柿子,并不多,买了一兜子,懋王取了一个来,亲自揭去柿子皮来,递到了乌苔手里。   乌苔也是意外,她没想到懋王竟然亲自伺候他,这真是受宠若惊,便接过来,小口地啜着吃。   吃着时,茶水来了,是底下侍卫从那茶棚里取来的。   乌苔见那茶水颜色不同于往日自己所用的,便好奇地尝了一口,可尝了一口后,她便差点吐出来。   这也能称作茶?   懋王以手握住她的手腕,道:“这是茶末,也叫茶。”   乌苔纳闷:“茶末,那是什么?”   懋王:“茶末,便是好茶剩下的碎屑。”   乌苔恍然,恍然之后有些纳闷:“殿下竟知这些?”   懋王淡声道:“我九岁便赶赴豫州,为治理封地,自然应知民间疾苦。”   乌苔明白了,一时对懋王竟有些敬佩。   她想起,在那话本中,提起懋王,总是说他性情暴戾,说他阴冷狡诈,还说他嗜血残暴,杀人如麻,可最后还是他以皇三子的身份登上了帝位,所以懋王自然有懋王的过人之处,肯定不是一个残暴嗜血能说清的。   正想着,就见两辆马车停在了茶棚外,那马车装饰有金钿,一看便知,必是侯门世家的马车,众人纷纷侧目,旁边的茶小二也搓着手上去迎接。   乌苔却觉得眼熟,这不是洛国公府的马车吗?   果然,马车上下来的一行人,真是再眼熟不过了,正是她的三婶婶,四堂姐叶青玥,以及叶青蕊。   叶青蕊下了车后,那目光便冲着懋王乌苔扫过来了。   当她和乌苔四目相对时,眸中泛起一丝笑,那是略有些嘲讽的笑。   乌苔其实已经和洛国公府谈妥了,自认为这件事算是暂时落听了,可谁知道,竟然碰到了叶青蕊。   她小心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懋王,多少有些担心,若是懋王见到叶青蕊,会不会觉得熟悉,会不会被唤起一些记忆想起她?   如果那样的话,自己真是前功尽弃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起来,没事干嘛要吃柿子喝茶,好好地坐着马车去吉云庵不好吗?   不过眼看着那边已经下了马车,且就向着这边过来,她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应对了,当下先低声和懋王道:“殿下,那是妾身的三婶和四姐姐。”   她补充道:“殿下之前是见过她们的,不过倒也不算熟,等会她们过来,殿下略颔首就是了,别的不用多说,妾身来应对就是。”   懋王点头:“好。”   眼看着一行人过来,乌苔扫了眼叶青蕊,道:“我四堂姐旁边那个穿着?衣的,殿下不必理会。”   懋王听了,反倒抬头看向叶青蕊。   乌苔略提心。   好在,懋王看到叶青蕊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淡漠得很,之后道:“我都听王妃的。”   都听王妃的……这话听起来真是美滋滋的。   乌苔暗想,你要是真听我的,我还担心什么。 第20章 这个男人欠收拾   这么说话间,那三婶母胡氏并四堂姐叶青蕊往这边过来,因帷幕旁有侍卫层层把守,是冯涛先过来请示了懋王,懋王看向乌苔。   乌苔便道:“这是我三婶母和四堂姐,快请她们过来。”   她这话说得讲究,那冯涛听闻,恭敬地道:“是。”   一时自去放行,不过放行时,却是不允许叶青蕊过来拜见的。   叶青蕊当即拧眉:“为何?”   冯涛一脸淡漠:“奉命行事。”   叶青蕊:“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冯涛抬眼:“奉娘娘的命。”   旁边的胡氏见了,便笑道:“这是家里亲戚,亲近得很,也不是什么外人。”   冯涛:“娘娘适才请的是三夫人并四小姐。”   那冯涛为仪卫司摘拨王府近卫,正四品,着妆花绢长袍,上有四爪飞鱼纹,威武严肃,那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小厮护卫所能比,如今言语恭敬,有请三夫人四小姐,倒是让那胡氏并叶青玥颇觉面上有光。   胡氏便微微还礼,之后才对叶青蕊道:“蕊娘子,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和讲究,虽说出门在外,但礼不可乱,王妃娘娘既是不曾提过,那这位冯大人自是不好放行,我命家中嬷嬷侍女陪着,你先在马车旁饮用一些茶果,如何?”   旁边的叶青玥到底是小姑娘家,听到这话,抿了抿唇,眼睛看向别处,不过多少带着一丝憋住的笑意。   叶青蕊脸上微红,看向旁边的冯涛。   她远远地看到过这个侍卫,她觉得,当时虽然距离远,但自己是陪在懋王身边的,他应该对自己有印象,但是现在,他却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这让叶青蕊感觉到了耻辱。   她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懋王竟这般对待自己。   她便微昂起头,笑了下:“三婶母,我随意在附近逛逛便是了。”   这倒是让胡氏有些过不去,毕竟这是二嫂托付让她照料的,只能尴尬地略笑了笑,又叮嘱了一番,这才过去面见乌苔。   一时胡氏和叶青玥走过那由王府护卫做成的人墙,过去了帷幕旁,面见了乌苔和懋王。   乌苔是王妃,自然也是受了一拜,受了一拜后,还礼。   帷幕内,早有仆妇布置了青席矮桌并锦巾,一时大家就坐,坐下后,问起来才知道,原来这一日是胡氏带着女儿叶青玥过去吉云庵上香,结果叶青蕊也想去,便带了她一起过来。   胡氏问候起来懋王,问他身体如何,可有大碍,懋王并不喜多言,也只是些许敷衍两句,便起身,去观看一旁风景。   懋王起身后,胡氏和叶青玥才稍微松了口气。   叶青玥忍不住道:“乌苔,懋王殿下总是这样冷着脸吗,看着倒是好生吓人。”   乌苔喝了口茶:“一直都是这样,不过习惯了还好。”   叶青玥:“当时你嫁时,我还担心你来着,想着你这性子,嫁过去怕不是整日哭啼——”   她说到一半,胡氏便暗地里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她忙笑着住了嘴。   乌苔听着,自然明白,其实当初她嫁懋王,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也都看出来了,但嘴上不说。   倒也未必是使什么坏心看热闹,不过是明哲保身,不愿意招惹麻烦罢了。   毕竟若是论起来年纪,比自己大一岁的叶青玥其实更合适。   胡氏说话间,却眼尖地看到,乌苔胸口露出的领子边缘,惊讶地道:“乌苔,我瞧着,你里面穿的这是海天霞吧?”   乌苔自己倒是不在意,看了一眼,才道:“应该是。”   这么说着话,叶青蕊却已经起身,说是要去马车上取暖手炉。   因叶青蕊如今的身份并不是世家小姐,身边也没跟人,就这么过去马车处了。   旁边叶青玥看着乌苔,羡慕不已:“乌苔,你如今和之前真是不一样了,这可是海天霞,你竟说应该是吧,你不曾问过吗?”   乌苔确实是不曾在意的,事实上自从她嫁到了王府当王妃,锦衣玉食,各种享用自然不是以前洛国公府所能比的。   后来她知道了那浣花缘,知道了一切真相,所计较在意的,便不是这些了,就更是不在意。   如今也是胡氏和叶青玥一提,她才注意到,这罗衫看似为素罗,但其实微透着粉,竟如日头西斜第一抹轻霞漾于海上。   确实美极。   胡氏:“前几天青玥还和我提呢,说想要这个,是今年内织造局新做出来的色,听说只给了宫里头几匹,我们想要,且等着呢。”   乌苔听了,笑道:“这当得什么东西,等回去府里,我问问府中管事,若是还有多余的,给四姐姐送过去就是了。”   胡氏:“哪怎么行呢!”   叶青玥却已经笑得眼睛像月牙:“乌苔,当真?”   乌苔:“那是自然,这个虽罕见,但府里到底是有。”   胡氏见这样,笑叹:“乌苔,那可真是让你费心了,别看你四堂姐比你大一岁,其实这心性,也就和小孩儿一样。”   乌苔看着胡氏和叶青玥,却是有些羡慕。   她这四堂姐,在众多堂姐妹中算不上多出挑的,但是胡氏却是颇为疼爱她,便是说她不懂事,也带着疼宠。   以前她还羡慕来着,盼着范氏也像胡氏对叶青玥一样对自己,如今想想,算是明白了。   正想着,突然就见到,不远处的柿子树下,正站着两个人,可不正是懋王和叶青蕊吗?   乌苔见到,也是蹙眉,心想这人也太不知羞耻了,光天化日,就这么过去和懋王说话?   她怎么好意思?   这简直是防不胜防!   这时候,胡氏和叶青玥也看到了,一时尴尬至极,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胡氏愧疚地望着乌苔:“乌苔,这——”   叶青玥小声道:“是二伯母让我们带着她的,说是可能要收为义女,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历……”   说到这里,声音却小了下去。   乌苔听着,却是不动声色,轻笑道:“婶母,四姐,这位姑娘的来历,我却是知道的,也是老相识了,我过去说句话,婶母和四姐请慢用。”   说完她就起身过去了。   一时留了胡氏和叶青玥,面面相觑,走也不是,拦也不是。   乌苔径自过去,她走过去时,那王府侍卫冯涛正站在柿子树后候着,见到她,顿时尴尬不已,忙恭敬地见礼,又要过去禀报懋王。   乌苔抬手,示意他不要声张。   冯涛哪里敢,就要出声。   乌苔冷笑,低声道:“住嘴。”   这是王府的侍卫,仪卫司摘拨,领的是天家俸禄,走到哪里别人也得叫一声大人,平日里恭敬地叫她一声娘娘,也不过是尊她身份罢了,其实并不听令于她。   不过才是,她学了懋王的语气,这么一喝,倒是也把那冯涛镇住了。   冯涛有些意外地看着乌苔,他一直觉得这王妃美则美矣,却性子过于娇软,不曾想如今竟也有这般气势。   乌苔却是不理他的,径自走过去柿子树下。   她是想着,怎么也得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如果懋王已经被叶青蕊唤起了回忆,哪怕有个蛛丝马迹,她必须赶紧逃,不顾一切地逃。   远远地,便见懋王身形挺拔地立在那里,身旁便是叶青蕊,叶青蕊正焦急地向懋王说着什么,言辞恳切,甚至用手比划着。   乌苔侧首,安静地等着。   她想,等来的,最不济了便是泼天怒火,那又如何?   谁知道这时,懋王看到了乌苔,便转身过来。   叶青蕊正说着,突然见懋王转身就走,忙提着裙子便要追过来。   懋王走到乌苔面前,道:“走吧。”   乌苔却是咬唇,看着懋王身后追过来的叶青蕊。   她只能接受两个可能,一个是他一心只听自己的,对别的女人不假辞色,一个是他记起来了一切,翻脸不认人,直接要她性命。   凭什么,前脚说了什么都听自己的,后脚便和别的女人私下说话。   人不可以这样啊!   乌苔攥着拳,有些倔强地盯着懋王。   这时候,叶青蕊却已经追上来了,她见到乌苔,瞬时脸红耳赤,不过还是望向懋王道:“殿下,你明明应了我的,你怎么可以——”   不过她话说到一半,就被乌苔打断了。   乌苔道:“殿下,我有些累了,走吧。”   懋王挽起乌苔的手,没再理会叶青蕊,领着乌苔离开。   叶青蕊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那男人挺拔的背影,他竟然就这么领着叶乌苔走了。   她有些不明白,这到底怎么了?   之前,他不是应了自己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叶青蕊想着懋王刚才那寡淡的模样,倒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她不由得蹙眉,这到底哪里错了,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这乌苔,到底给懋王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正这么想着,却见这时候,被懋王领在手里的乌苔突然回首看向她,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   四目相对,她越发蹙眉,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谁知道这时,就见乌苔突然冲她伸了伸舌头,那简直是幸灾乐祸。   叶青蕊顿时呆住。   她还能这样! 第21章 懋王的伺候   眼看着叶青蕊那脸色都泛青了, 乌苔心里是痛快的。   不过痛快之余,还是气恼。   凭什么,凭什么,前脚才说了都听自己的, 转眼就和那个叶青蕊卿卿我我?   你要么恢复了记忆给我来一个痛快的, 行, 我死行了吧, 要么就给我当好夫君处处都听我的,凭什么现在模棱两可!   还是说,即便是你失去了记忆, 心里依然惦记着那什么叶青蕊, 依然会情不自禁受她吸引?   那自己还玩什么,谁愿意没事在这里天天编故事吗?   乌苔好气, 真得好气。   她发现, 其实从一开始知道这个故事,从一开始想到这个懋王暗地里早已痴恋别的女人, 她就气, 这种气,不光是因为被冷落被疏远,还有一种不甘心。   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乌苔想到这些, 面对叶青蕊的痛快已经荡然无存,满心只有气恼, 不伺候了,爱怎么怎么吧!   她想想,一把就要把懋王的手甩开。   谁知道, 却甩不开, 懋王反手握着她的, 握得很紧。   乌苔越发着恼了,死死抓着懋王的手:“你干嘛跟着我,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了!”   懋王:“你不是说要往西山吗?”   乌苔咬着牙迈步往前走:“我不去西山了!”   懋王:“那我也不去了。”   乌苔:“你学我做什么!”   懋王:“我陪你来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乌苔气血上涌,一股脑道:“那我去死,你要去死吗?”   说完这个,她的视线便恰好落入了懋王眼中。   瞬间怔住。   那双眼眸如星海,深邃宁静,里面却仿佛藏着外人永不得见的纵容,仿佛任凭她怎么骄纵,他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她的火气瞬间便熄灭了,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她仰脸,望着懋王:“殿下,我确实很生气。”   懋王:“为什么?”   乌苔:“你和她说话。”   懋王:“是她过来和我说话的。”   乌苔:“那你干嘛不躲开?”   懋王:“我是亲王,我为什么要躲她?”   乌苔:“那你干嘛站这里?”   懋王:“那是一棵柿子树。”   乌苔:“柿子树怎么了,柿子树又不是你家!”   懋王沉默地看着她,抿唇,道:“你不是想吃柿子吗?”   乌苔惊讶。   懋王:“我想看看那柿子树上的柿子是不是更新鲜。”   山风飒飒,秋意迷离,远山寒蝉传来衰弱的残声,乌苔怔怔地看着懋王,有些无法理解。   她觉得,他不该是这样,至少不该是这样。   她总觉得,失去记忆的懋王和以前不一样,真得不像是一个人。   秋风吹起时,一缕墨色的发吹拂过男人抿起的薄唇,他的目光依然是宁静的,像是静谧的夜,像是星空下的海。   他望着她,道:“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乌苔深吸口气,别过脸去,看远处那旷远空寂的天。   懋王紧紧地盯着她:“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乌苔咬着唇,终于道:“殿下,那你告诉我,刚才她找你说什么,你和她说了什么,我——”   她有些羞耻,不过还是道:“我都想知道。”   懋王:“我当时正在看柿子树,我想着命人移植几棵到府里去,这样你就可以每天看着了,谁知道她过来了,说了一些话,倒是诡异得很,我便也听她说。”   乌苔已经有所猜测了:“诡异?她说了什么?”   懋王:“你先告诉我,她是谁?你知道她?”   乌苔:“她便是蕊娘子,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我母亲的义女。”   她自然是提过,说那蕊娘子要过来帮着一起伺候,其实就是要当通房,当妾,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要在府里有个身份。   懋王眸中恍然:“竟是这样,那就怪不得了。”   乌苔看向懋王:“那她到底说了什么?”   这么问的时候,她的声音发轻。   懋王道:“她过来,竟直接问我说,什么时候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乌苔:“哦,那殿下怎么回话的?”   懋王:轻描淡写地道:“不曾想,竟有女子这般厚颜无耻,我自是告诉她,她要身份,去找洛公府,与我何干。”   乌苔:“然后她说什么?”   懋王:“她看上去颇受打击,说我言而无信,说我明明答应的,还说她如今身份不尴不尬,进退两难。”   乌苔垂眸,心里却想,她确实进退两难了。   当初洛公府让自己以叶青蕊的身份替嫁给了懋王,如今若不能有懋王亲自出面来为洛公府说项,那在天子面前,就是一个欺君罔上。   况且,乌苔自己王妃之位已坐实,总不能把她拉回来重新塞一个叶青蕊吧,那叶青蕊认祖归宗了,懋王妃算什么身份,洛国公府和懋王府又算是什么干系?   这些都不好说,牵扯太多。   唯一的办法就是懋王出面,可现在,懋王不出面,懋王失忆了,叶青蕊还不急死,洛国公府估计也急坏了。   偏偏——此时的懋王,显然是一个听不懂人话的。   他应该是被自己带歪了,以为叶青蕊想来当小妾,来要求名分的。   乌苔垂眸望着懋王那便服上华丽的描金绣文,道:“殿下,原来你曾经答应过她,要接她进府?还是说你之前和我父母已经谈过,要顺水推舟纳了她?”   她笑了笑:“我原以为那是唬我的,如今看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我才是一个大傻子。”   她本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提起这件事,心里还是气恼。   他和她是夫妻,便是才成亲半年疏远冷淡,但到底是夫妻,曾结过发的夫妻,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原配发妻,他不声不响地就要把自己赶出去,就要赐给自己一杯鸩酒。   就算是在那话本中,自己赖着不走,没脸没皮,可那又怎么了,一个女人家,娘家不要了,夫家赶出门,她就是没活路了。   不给活路,她不赖着还是怎么着?   她也就是求一处安身所在,结果他到底是嫌弃她占着那正妻的名头,竟是一杯鸩酒,就这么结果了。   于是她便真恼了:“殿下,我便是千不好万不好,我也是你青庐结发的夫妻,你何至于如此待我,竟已经和人商量好了,要把那小妾领进门,如果不是你突然失去了记忆,怕是我已经被人欺压上来,我还不知道什么下场!”   这些话,都是心底藏着的,不曾说出的话,说出后,便恼起来了,竟是一刻都不想看他,转身就要走。   她才迈出一步,手腕已经被懋王握住。   他的力道很大,攥住她的手腕,她便挣脱不得。   懋王握着她的手,正色道:“乌苔,你别信这个,我断断不至于瞒着你做出这种事。”   乌苔眸中已经有了泪,她怨道:“断断不至于?怎么叫断断不至于,你若不是应了她,她怎么会问你要名分!”   懋王见她泪光盈盈,神色便有些急了:“乌苔,我虽不记得过去种种,但我已娶你为妃,是绝不会朝三暮四在外面招惹出这等事来,更不至于提都不和你提一声,便擅自应了什么人要给名分。”   他的声音清冷有力,是掷地有声的力度,而他湛墨般的眸底是前所未有的坦诚。   那是一位生长于宫廷城府深藏的亲王从未有过的坦诚。   乌苔有一刻的动容,她甚至觉得,他好像说的都是真的。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一瞬间之后,乌苔心中便满满都是好笑和讽刺。   是了,他不会在府里还有王妃的时候随便纳叶青蕊进门,但是后来,他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不就是给自己一杯鸩酒呢。   为什么要给自己鸩酒,怕不是要去强抢臣妇叶青蕊,要给人家一个名分!   当下她扬眉,冷声反唇相讥:“殿下说的,我自然是信,但那女子言之凿凿,殿下又对过去全然不记得了,让我心里怎么想?”   懋王略沉吟。   乌苔便道:“殿下,不如干脆请那女子过来,大家一起说个明白吧。”   懋王拧眉,望着乌苔:“乌苔,你这是说气话吗?你这么恼她,我绝不会因为她惹你生气,她说的话,我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信。”   乌苔听着这些话,说得可真好听,要不是知道一切真相,她估计都要心花怒放了。   原来那个端肃冷漠的懋王,私底下说起甜言蜜语来这么动人。   果然,失忆的人就是好。   乌苔望向远处,那辽阔苍茫的西山,半响,终于开口道:“殿下,你若是能说这个,那妾身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这姑娘的事,我大约也听我娘提起过,我猜着,当时殿下应该是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添补一个丫鬟,谁知道我爹娘意思,竟然是要把她送过来当妾呢的,殿下估计也没想到吧。”   懋王略沉吟片刻,道:“乌苔所言,不无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乌苔:“怎么不对?”   懋王:“我总觉得,我应该是见过她,且和别的一桩事有关。”   乌苔呼吸微顿。   懋王看着乌苔:“乌苔,你怎么了?”   乌苔深吸口气,淡声道:“也没什么,只是可能出来累了,有些头晕。”   懋王:“那我们先回去马车上吧?”   乌苔点头:“嗯。”   回去马车时,懋王是半扶着乌苔的,乌苔也就顺势倚靠在懋王臂膀上。   这个姿势,大庭广众之下,自然是过于亲密了。   他们应该听到了也看到了,自己这位王妃骄纵地和他们尊贵的亲王闹气,耍尽了小性子。   不过乌苔并不在乎。   懋王扶着她走过侍卫面前,所经之处,所有的侍卫全都恭敬地低下头,他们并不敢多看乌苔一眼。   上了马车的时候,乌苔垂眸,恰好扫过西方,那一众低下头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的侍卫,心想,这样是最好了。   她就是要在所有的人面前和懋王亲近,让懋王对自己的宠爱昭告天下,将来有一日,这些总是有好处的。   哪怕万一事情败露逃不了,懋王处置自己,也得顾忌顾忌自己的名声不是吗?   况且,那些侍卫知道懋王对自己的宠爱,自是不敢在懋王跟前乱嚼舌根,毕竟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亲疏有别,他们自然知道分寸。   这么一来,曾经一些自己撒过的谎,就应该很难被揭穿了,谁会去和懋王提他宠爱的王妃不是这样的呢?   懋王半抱着乌苔上了马车,乌苔也就放纵地任凭他护着自己。   她现在觉得,别管这个男人以后是谁的,左右她是先享用了。   他这个人以前不近女色,兴许娶了自己时,还是童子鸡,那以后,无论哪个女人做了他的王妃,还不是捡自己吃剩下的?   所以她越发放开自己,甚至让自己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他胸膛上,就那么偎依着他。   她这么放得开,反倒是懋王,明显身体有些紧绷。   她好笑,便故意扭动细软的腰肢,用那白颤颤的润满来贴着他,口中却是道:“殿下,妾身疲乏。”   她可以清楚地听到,男人坚实胸膛下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   接着,好像过了很久,他终于抬起胳膊,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揽住后,他低声道:“怎么这么细?”   他开始用他的大掌来丈量她的腰肢。   她也就乖顺地任凭他作为,甚至伸出胳膊来,轻轻揽住他的颈子。   她也是长在世家贵女,读的是诗书礼仪,这般行径于她来说,自然是羞耻得很,但是那又如何,她已经想得明白,她就是不想要那些廉耻。   她就是想享用可以享用的。   她先享用这个男人,再拿走他的银钱,最后想法子逃命去,这才是正经道理。   离开这云安城,她此生此世,哪里再找这般英挺的男人。   这时候,钿车已经出了南郊的官道,过去了小路,小路通西山,自是崎岖,钿车便有些颠簸。   乌苔多少有些不适,也只能懒懒靠着他了。   懋王见她这般,蹙眉道:“看你这样,可是哪里不适?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乌苔低声道:“荒郊野岭的,出门在外,又不是府里,哪里去寻大夫?”   懋王见此,却是已经唤来了侍卫,下令快马回去云安城,把大夫带来。   乌苔想要阻止,未遂。   一时也是无奈,她只是有些颠簸得难受,哪里就要折腾大夫过来特特地给她看病。   这位殿下,疼起人来,也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大夫一时不来,懋王自然是担心,又因题红拾翠是另外坐一辆马车的,没人伺候,懋王便亲自倒了茶水来喂给乌苔喝。   乌苔摇头,看着递到唇边的水:“没心思,不想喝。”   说完,便埋首在他胸膛里了。   她就是想折腾他,让他知道伺候人的滋味。   懋王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皱眉,脸色凝重地看着她:“为何不想喝,是没什么胃口?可是哪里不适?要不我给乌苔揉揉腹部?”   乌苔:“那倒是不必了,我想吃个果子。”   懋王听此,忙看了看一旁攒盒里,倒是有各样果子,便问:“乌苔想吃哪样?”   乌苔:“想吃海棠果,不过海棠果也有皮,我不爱吃皮。”   但是海棠果那么小,显然是不好剥皮的。   懋王看着那海棠果,略一沉吟,道:“这个倒是有办法。”   说着,他竟然拿出来一把短刀,那短刀上,刀柄镶嵌了各色珠宝玛瑙,一看便非同寻常。   懋王看乌苔好奇,解释道:“这是昔日先帝赐我的,我一直随身佩带,并不曾用过。”   先帝就是高祖皇帝了,也就是大靖开国皇帝,懋王的皇爷爷。   乌苔便没吭声,想着他真用这个给海棠果削皮?这怎么削?   正纳闷,就见懋王那修长的手取来一个海棠果,用短刀试量了一番,之后便运刀如飞,隐约中仿佛见到有碎屑四散飞开。   乌苔顿时看得惊诧不已。   以至于懋王将那海棠果递到她面前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懋王抿着唇,很有些献宝的意思:“你看,一点皮没有了。”   乌苔:“……”   确实一点皮没有了。   他竟然把小小的海棠果削得光滑溜圆,甚至看不到一点点棱角。   乌苔没见过这种技艺。   乌苔试探着拿过来,放到口中,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懋王见她吃了,便道:“我再给你削。”   乌苔:“嗯……”   乌苔觉得,人的胃口这种东西都是说不好的。   譬如有一个身份尊贵的懋王这么伺候着自己,用先帝御赐的金刀来为自己削海棠皮,她确实就能食欲大振,就想着多吃。   毕竟,这是一般人想吃都吃不到的。 第22章 西山行   懋王将自己的随身佩刀递给了冯涛, 由他略作收拾,那冯涛见那佩刀,忙跪下, 行了大礼, 两手高举过头顶, 这才捧着过去河边清洗。   待他走到河边, 仔细看那佩刀, 却是心中暗惊。   一时惊疑不定,忙叫来了旁边的同伴, 两个人仔细观摩, 用手指细细地拂过刀柄, 隐约有黏液, 且有甜味,最后两个人狐疑地面面相觑。   都猜到了, 但谁也不敢说。   而乌苔瘫软地靠在懋王胸膛上, 享受着懋王的伺候,心里却在想, 她早晚得报应的。   不过那又如何,她本就像杂耍的艺人,是走在铁丝上的,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趁着如今还没被戳破一切, 她凭什么不趁机享受一番。   在那马车的摇晃中,她甚至想着, 也许等她年老齿没, 头发花白时, 她可以给她的子孙夸耀:“这当朝天子, 可是曾经伺候我用过海棠果。”   她的子孙定是不信,说不得会笑她老糊涂了,她自然也不会辩解,也就是笑笑吧。   马车才到了西山山根底下,来往的快马已经请来了太医院的大夫,为她过脉,倒是没什么要紧,只是颠簸得有些难受罢了。   大夫本要开药,乌苔只说不想吃,懋王见此,只能随她。   到了这时候,乌苔其实心里已经舒坦多了,并不气恼了。   特别是想想,那叶青蕊此时定是迷惘困惑又恼怒,她就心里更好受了。   无论以后如何,左右如今是自己坐在这王妃的位置,是自己靠在懋王的怀里恣意撒娇,她现在也要喝着西北风靠边站。   至于以后?谁管呢?   乌苔这么想着心思时,搂着她的懋王也低头凝视着她。   看她睫毛就那么垂着,他问:“在想什么?”   乌苔淡淡地道:“也没想什么。”   懋王:“莫不是心里依然恼我?”   乌苔掀起眼皮:“便是恼你又如何,还不是你先做了错事,妾身才恼你,难道妾身恼你错了吗?”   懋王:“是,是我不该理会她,原是我错了。”   乌苔便觉很受用,那个位高权重的懋王,现在还不是成了绕指柔,就这么随意自己使唤,想想这辈子,她也够本了。   她便叹道:“那个蕊娘子,是个有心计的,她既是惦记着你,还不知道回头使出什么法子来,又编造什么瞎话来拿捏你呢!”   懋王听着,却是道:“你不必操心这个。”   乌苔瞥他一眼:“我不操心行吗?”   说不得这男人就被哪来的黄鼠狼给叼走了。   懋王挑眉:“你觉得我是那么容易被拿捏的吗?”   乌苔顿时默住。   她觉得他是,当然是。   现在不就是被自己哄得团团转吗,随便编瞎话都把他给蒙住了。   不过——   她自然不敢说,这种话可不敢说出口。   她有些心虚地别过眼去,轻吞了下口水,小声地说:“殿下自然不是那轻易被拿捏的,殿下心思锐利,哪有谁能瞒得过殿下。”   懋王抬手,抚了乌苔柔顺的发,声音却是带着几分纵容的温柔:“那些宵小之辈,若想骗我,我自然不会轻饶,乌苔不必担忧,安心就是。”   乌苔只好抿唇:“殿下这么说,妾身就放心了。”   ……可她能放心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放心!   *************   西山其实位于云安城之南,出云安城,往南十几里便是,西山婉蜒磅礴,翠峰林立,其上有庙宇有尼庵,云安城内上至皇亲国戚,下至贩夫走卒,凡是有所求者,都要过来西山。   而每逢佳节,登高远望,西山更是最佳去处。   这个时节,秋高气爽,前往西山的便尤其多。   马车到了西山后,径自上山,到了吉云庵,却见侍卫长冯涛已经带人清庵,乌苔见此,忙制止了,道:“这个时候,正是各家过来烧香还愿的时候,若是因此耽误了别人的大事,那是有损功德。”   侍卫长冯涛恭敬不敢言,望向懋王。   懋王颔首,冯涛这才听令,不再驱逐庵中诸人。   乌苔这才略松了口气,她就是要热闹,就是想趁乱看看能不能和谈婆婆说几句话,她才不要清净呢。   乌苔由几个两个丫鬟并嬷嬷陪着进了庵中,懋王便先过去了附近盘螺寺。   乌苔见此,心里暗松了口气,她就是要寻这么一个机会。   没了懋王在身边,她大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气势了,先摒弃了几位嬷嬷,让她们“远一些伺候着就是了”,之后自己带着题红和拾翠,先烧香拜佛,之后推说四处走走,便直奔那庵子后院。   后院苍松林立,翠柏盘踞,站在墙根处远看,却见黄叶漫天,平田远村,竟觉空旷苍茫,一时之间,所有尘世间烦恼尽皆洗涤,真个神清气爽。   她提着裙摆,不免感慨:“若是日日住在这种神仙所在,该有多好。”   题红道:“但是山上可没有厨子,也没有永远储着的温水。”   她之前跟着乌苔来过,对于山上种种匮乏,心有余悸。   乌苔想想也是,不过她又觉得,自己将来是要当寻常农女的,既是寻常农女,那自然是早晚要适应的,无非是日子苦一些,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乌苔沿着山涧旁一条小路往前走,不多久便到了那茅屋旁,茅屋旁是有篱笆的,如今篱笆上用一根树枝轻轻卡主。   这自然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意思是主人家不在。   乌苔有些失望,想着今日遇不上,怕是白来了。   谁知道往回走时,便见一个少年,手里提着一竹筐,上面着半旧交领窄袖短衫,下面是最简单的白布裤,裤腰上扎了间道旗子布手巾,把腰那里勒得紧窄。   如今已经入秋,天冷了,少年却是这等打扮,竟是丝毫不冷的样子。   乌苔好奇,又觉得眼熟,难免多看了一眼,看过之后,却是认出来了:“你?”   少年早就远远地看过来,如今这才敢认,长腿一迈,矫健地跃过杂石间流动的溪水,之后大步朝这边走来。   走到近前,他兀自一拜,恭敬地道:“谈步瀛给小姐请安。”   乌苔便忍不住笑了。   最初她帮衬着谈婆婆给儿子治病,听着那儿子是极病弱的,后来她过来庵里,谈婆婆带着谈步瀛给自己磕头,她才知道,其实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少年。   再之后,陆续见过一两次,只记得他长高了不少,不曾想如今竟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看着他头发只简单用草绳绑起来,就这么垂在肩头,湿漉漉的,便道:“天凉了,你头发这样湿着,不会冷吗?”   谈步瀛抬头,笑了笑,他皮肤黝黑,但是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小姐,我一直在山里,平时都是这样穿,习惯了,不冷。”   旁边题红见了,忙提醒道:“什么小姐,现在我们小姐是王妃了,懋王王妃,你得叫娘娘。”   谈步瀛浓眉微动,之后低头,笑意收敛,恭敬地道:“是,王妃娘娘。”   乌苔却是不在意这些的,便道:“谈婆婆人呢?怎么不见?”   谈步瀛低首回道:“今天山下有个上来找的,一早过去帮着收惊去了。”   乌苔失望:“这样。”   她自是觉得白来了,便想着先过去上香好了。   那谈步瀛却道:“王妃娘娘,你找我娘是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乌苔笑了笑:“倒是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想你娘了,闲聊几句,既是不在,那就改日再说吧。”   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也知道,要想再来,却是不能轻易了。   寻常人家妇人出行尚且不易,更何况她是懋王府王妃。   谈步瀛见此,又道:“娘娘,这一筐鱼,是我今日新捕的,娘娘拿去炖汤,一定好喝。”   题红听了,不由笑出声:“我们懋王府哪里缺这个。”   不过拾翠却道:“这个新鲜啊,山里逮的。”   谈步瀛:“对,这是新逮的,新鲜,若是炖汤,最补了。”   乌苔看了,便随口问:“你捉了这鱼是打算拿去山下卖吗?”   谈步瀛看向乌苔,认真地道:“回娘娘,是的,鱼是要捉了山下卖,这个时候,山下客人多,能卖好价格。”   乌苔:“那你每天都要捉鱼吗?每天都能捉这么多吗?这些鱼能卖多少银子?”   题红和拾翠有些纳闷,不明白乌苔为什么问这个,不过乌苔问,她们自然也不敢多嘴。   谈步瀛恭敬地回答:“娘娘,并不一定每天都能捉到,也要看运气的,这些鱼如果顺利卖出去,约莫能卖一百个铜板了。”   一百个铜板?   乌苔算了算,一两银子约莫是一千个铜板,等于说忙碌半天,竟然也就是一文银子?   这日子怎么过……   乌苔心中暗惊,之后越发明白,自己必须想办法多弄点金子银子的,不然自己可是过不了苦日子。   她再次看向谈步瀛,目光却是亲切起来:“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打算一直这么靠山上捕鱼度日吗?”   谈步瀛抿唇,低首恭敬地道:“小的倒是想着寻个谋生法子,我娘也在托人,打算寻个生药铺子或者粥铺,好歹学点手艺,以后也算是有个立身之本,不过小的却不想去药铺子,也不想去那粥铺。”   乌苔疑惑:“那你想做什么?”   谈步瀛道:“小的想学一些武艺,譬如今日见懋王殿下的侍卫上山,好生威武,小的如果能够跻身侍卫之列,那就心满意足了。”   乌苔听着,随口道:“那都是要人举荐的,特别是王府的侍卫队,更不是轻易能进的。”   谈步瀛听着,眼睛却一亮:“便是不要什么饷银,进去长长见识也好。”   乌苔笑了下,看着少年那晶亮的眼睛,多少明白,他其实是希望自己举荐的。   她当然可以举荐谈步瀛,但是她却心存顾虑。   她是要逃的,将来还不知道自己落得什么下场,若是就此举荐了谈步瀛,看似好心,回头却因此让他遭了连累,那不是害人吗?   当下便命题红取了一些银两给谈步瀛:“这些鱼是你的营生,我也不好就这么拿了,这些银子你收着。”   谈步瀛却是脸上涨红:“娘娘,我不要,这些鱼是孝敬娘娘的,我不要银子!”   说完,他转身就跑。   他跑得特别快,边跑边从流动的山涧小溪上方跃过去,就像一头矫健的豹子。   乌苔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他性情朴实本分,真是一个好孩子。”   一时又命题红拿了一点碎银子,放在绣嚢里,扔进了谈婆婆的院子。   不然总不好白白享用这鱼。   回到庵中,谁知道恰好见洛国公府一行人过来,显然她们也是过来吉云庵的。   大家彼此见了,三婶母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笑着上前寒暄了。   乌苔和叶青玥说了话,拉着叶青玥过去自己房中,说姐妹要挨着来住,至于那叶青蕊,她自然是没理会。   说了会儿话,也到了午膳时候,大家各自回房去用,庵子里供应的自然是素膳,不过好在山间野味自有一番清新,倒也不错。   期间题红提起来:“冯侍卫就在庵外的排房安置下来了,说是自己带了炊具,若是娘娘想吃鱼,请冯大人把那几条鱼给做了。”   乌苔一听,兴致来了:“那就让人带过去吧,炖汤固然鲜美,但到底不方便,若是烤着吃,那才叫好呢。”   题红听令,便过去嘱咐了。   乌苔想到那香酥的烤鱼,多少有些期待,说实话那些素斋,她吃着味道尚可,但吃完后,总觉得仿佛还想吃些什么。   她不由轻叹了口气,其实就是馋的吧。   所以她这样的,不好好地给自己攒足银子,真去过正经农女日子,怕不是几天就活活饿死了。   安置下去,她便拿了经书来抄写,她想着来一趟吉云庵,自然不能白来,要惦记着懋王,还要惦记着皇太后。   皇太后对懋王和自己算是慈祥了,她是真把自己当孙媳妇看待的,就算是因为懋王的关系,但是乌苔从她那里得到的少许疼爱,至少是真实的疼爱。   就凭这个,她也是真心想孝敬下这位老人家,更何况,于理,她也得巴结着这位。   正抄着,题红进来了,低声说:“那位蕊娘子又来了。”   乌苔一听,停下手中的笔,道:“她要来,那就请她进来吧,我正好有话要和她说。”   真想看看她失望后的嘴脸,结果她就来了。   深山老庵,了无生趣,正好拿她来解闷子呢! 第23章 再泄天机   这山中庵子里, 终究是没什么趣味,便是外面风景再好,不能随意走动, 也是百无聊赖, 况且窗外深秋的鸣蝉声更是枯燥。   这个时候, 看看那叶青蕊如今是什么嘴脸, 仿佛变成了一件期待的事。   从这点来说, 乌苔承认自己憋着坏呢。   可她如今把懋王骗了一个从头到脚,绞尽脑汁编了那么多瞎话, 最后还不一定怎么着, 这个时候不憋憋坏, 想想都对不住自己呢。   乌苔好整以暇, 饮着茶水,等着叶青蕊。   于是当叶青蕊进来的时候, 她便看到乌苔穿了压金彩绣云霞翟纹褙子, 下面是碧梗洒金丝裙,丝裙做工华丽, 裙褶间隐隐可见金丝璀璨生辉,而那褙子却只随意地用了镂金雕凤坠子来扣住,整个人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品着茶。   可真是雍容闲散, 便是在这深山古刹中,也端得是人间极致的富贵了。   偏偏这个时候, 乌苔却笑着道:“蕊娘子,我正惦记着你, 想着告诉你, 这茶水可真是好, 上等明前茶, 配了这山里汲的泉水,再用南州的香炭来慢慢地烧着,真是再好不过的味儿。”   叶青蕊看了一眼那茶,却只见到乌苔修长的手指,已经那精心修理过的指甲,就那么拿着一看便十分名贵的茶器。   她可真会享受。   叶青蕊淡淡地道:“你让人退下,正经说话。”   乌苔轻撩眼皮,放下茶盏:“瞧这话说的。”   旁边题红拾翠都在呢,现在见这个,也是看不下去了,那题红上前道:“娘娘请你喝茶,这是给你脸,你倒是说这种话,也是不识抬举,你还不跪下,好好地给娘娘磕头。”   拾翠已经上前,准备着将叶青蕊按下了。   毕竟她们是乌苔近侍,没见过这等不懂规矩的女子,怎么能见了娘娘不磕头呢。   题红见此,也上前帮忙。   若是往日,题红拾翠也不至于如此,不过她二人只以为叶青蕊是娘家要送过来伺候的,放在房里的人。   放在房里的人分几种,像题红拾翠这种,是正经当丫鬟的,如果主子不开口,她们就是寻常丫鬟,以后还会放出去嫁人。   但是叶青蕊这个,题红和拾翠私底下说过,总觉得这是娘家派来放在房里的。   按说大家彼此不相干的,但当丫鬟的嘛,总归是觉得,自己才是主子身边第一得意人,就是看不惯这个即将要被送过来的。   况且这位要被送过来的新人还这么张狂,这两位丫鬟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也算是给自己的主子立威。   叶青蕊本要躲,谁知道躲不过,就这么被两个侍女按着,硬生生跪下了。   她没法,咬牙,只好给乌苔磕头了。   她也是无奈的,纵有万千计谋,可是如今面对这么一个无知无识的低贱女子,这么仗势欺人,她也只好忍耐着了。   乌苔看着这一切,就那么笑吟吟的,喝着茶,慢条斯理地看着叶青蕊被迫跪下,看她跪实在了,才道:“你们二人先退下吧,在外面守着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人来,先挡一挡。”   这话是对题红拾翠说的,两人听了,虽然心里多少不服,不过还是低头退下了。   待到题红拾翠一退下去,叶青蕊才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膝盖上的土,之后盯着乌苔道:“我倒是小看了你。”   乌苔尝了一口素点,这庵子里往日只做素的,点心自然是用尽了心思,味道倒是也不错。   她边吃着,边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吧,不过我劝你,说话仔细点,我这丫鬟都在外面呢,若是你哪里冲撞了我,我着人把你赶出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她扫了一眼叶青蕊,淡淡地道:“再怎么着,我也是明媒正娶的懋王妃不是吗?”   叶青蕊好笑:“你也不过是仗着现在王妃的位子在这里作威作福罢了,你以为,这个位置你能待几天?你以为,当你不再是洛国公府的嫡女,你还配这个位置吗?”   乌苔笑了:“你管我配不配这个位置,反正我现在就是这个位置,懋王认我是她的妃子,皇上认我是他的儿媳妇,皇太后也对我这孙媳妇没得说,前几日还特特地赏了我,你以为洛公府算是什么东西,他们说要把我撤回去,就能撤回去吗?他们以为自己是谁,皇家的媳妇,他们管得着?”   这些话,虽然嚣张,可也是实在话了,她看着叶青蕊那变得难看的脸,心里实在满意极了。   她在懋王跟前编尽瞎话,提心吊胆地活着,现在算是在叶青蕊这里找补回来了。   她想,人就是这样,都有阴暗的一面,受了气,就想发泄一下,而她就喜欢看叶青蕊那失望的样子。   不是想把她赶跑吗,不是想看她无家可归的可怜吗,她现在活得锦衣玉食,是懋王殿下千宠百爱的王妃呢。   失不失望,伤不伤心?   叶青蕊挑眉,嘲讽地望着乌苔:“我不曾想,你竟有这等伎俩,不知道给懋王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他改了主意。”   乌苔抬手,轻抚着鬓边的妆花,笑叹:“我也没办法,谁让我生了国色天香之姿,你要知道,男人总是会贪恋这一口的,有我这样的一个王妃,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念想吗?”   说着,她从头到尾地打量着叶青蕊:“说起来也是好笑,你竟以为殿下对你有意,还答应帮衬洛国公府?我也不知道,你这是吃了什么药,又是撒的什么癔症!”   叶青蕊盯着乌苔,眸中泛起狐疑之色。   她是半年前穿到了这本书中,成为了叶青蕊,当她知道自己身份时,她就明白,自己注定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她当然不满足于嫁给什么聂荫槐,区区一个状元郎,就算他将来当了首辅又如何,也不过是那十几年的巅峰罢了,过后,还不是区区一个臣子,到了金銮殿上,还不是要给人家磕头。   叶青蕊想当那个人上人,想当那个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这对她来说,并不难,毕竟她是洛国公府的女儿,如果不是她因故流落民间,她就应该嫁给懋王,就应该成为懋王妃,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   不过,按照书中设定,那位懋王妃应该是早早丧命,被鸩酒毒死的。   而那个并州城曾经和懋王有过一面之缘的叶青蕊,却是被懋王深深记在心底,任凭后宫三千佳丽,也总不能忘了的白月光。   所以她觉得,自己成为叶青蕊,最适合不过了。   她可以稍微更改书中的剧情,她先恢复成叶青蕊,揭穿乌苔的身份,让乌苔被鸩酒赐死的事情提前,之后她以真千金叶青蕊的身份强势回归,嫁入懋王府。   再之后,懋王会有一段消沉期,她会陪着他前去封地,会陪着他披荆斩棘,会在治理封地和平乱中独当一面,会陪伴着懋王登上天下共主的位置,会成为写在历史上的一代贤后。   其实那本《浣花缘》不止是记录了一段男女情缘,更是侧面描写了朝政种种大事,这些,让她可以拥有寻常人所没有的先见之明。   简单地说,她可以开天眼。   她相信,以她的见识能力以及先见之明,足以让自己成为一代权后。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的身世上,就先出了小茬子。   她努力地回忆了下原主叶青蕊的记忆,原主和懋王是在半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懋王对原主颇有兴趣,而半个月前,她特意去见了懋王,提出自己的身世问题,请他帮忙澄清。   懋王当时就言明了,十六年前他虽然还小,但是剿灭叛军救出当时所谓的“洛国公府嫡女”时,他是在的,并亲眼目睹了一切。   所以一切错误就是那个时候铸成,他会向皇上说明一切,会还给叶青蕊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她有信心,懋王这个男人,是被她拿捏在手上的。   可是现在,为什么懋王变脸了?   叶青蕊盯着眼前的这个异数,她其实对乌苔并不了解,书中关于乌苔的生平不过寥寥几笔,只提到乌苔贪恋锦衣玉食的生活,死死赖着不肯下堂,哪怕懋王对她厌弃至极,她都不肯离开。   之后,也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彻底触怒了懋王,懋王终于在登基后,一杯鸩酒结果了她性命。   这是一个并不需要太在意的小人物,她相信自己的能力和魅力。   可是现在,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似乎改变了一切,她是凭着什么,就凭她是满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吗?   她想起这些,自然觉得好笑,也觉得挺有意思:“他心仪的人,一直都是我,这才眨眼功夫,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只怕你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吧!”   乌苔凉凉地道:“我就算给他吃了迷魂药,那又怎么样?”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之后道:“那是我自己的夫君,我愿意给他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你管得着吗?”   叶青蕊听着,一时也是哑口无言。   她打量着乌苔,之后突然笑出来了:“行,有意思,挺有意思的!我倒是不曾想,你竟有些本事。”   原以为不过是一介愚妇罢了,软绵绵的风一吹就倒,谁知道竟是个刺头。   乌苔笑了笑:“对了,有一件事,我可说给你听,算是我好心。”   叶青蕊:“你说。”   乌苔:“你身上这件挑纱线穿花凤?衣,美则美矣,但已经是去年云安城世家女的时兴,今年已经没人这么穿了,你要知道,在这云安城里,首髻大小高低,衣袂宽狭修短,乃至于花钿样式鬓发饰物,无不是一年一变,寻常农家女也就罢了,若是世家贵女,哪一样穿错了,就是京都笑柄,再则——”   叶青蕊蹙眉:“什么?”   乌苔打量着叶青蕊的脸,一脸好笑地道:“这么娇绿的颜色,倒是把你的脸衬得像熟透的茄子呢,你自己没发现吗?”   叶青蕊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她在容貌上,确实不及乌苔,这是她自己最不满意的。   没想到乌苔竟然拿这个说事!   **************   叶青蕊显然很受打击。   任何一个姑娘,特别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听到这种话,都难免受到一些打击的。   乌苔看着叶青蕊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地离开,心里自然是痛快。   看到她那样憋屈,她就是高兴。   不过高兴过后,她也忍不住思量起来这件事。   她觉得,叶青蕊好像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她和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很有一种凡事尽在她掌握的感觉。   乌苔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觉得,也许叶青蕊和自己一样吧?   她应该和自己一样知道了那《浣花缘》里的种种,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要不然,只说单纯一个农家女,十六岁年纪,没什么大见识,哪来这种气势?   乌苔这段日子留心观察过那些出身寻常农户的下人,无论是后生还是姑娘,他们的神情都是本分规矩的,就算是谈步瀛这个长在山里的,也有着能让她一眼能看明白的一种东西。   而叶青蕊不同,她和所有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乌苔开始觉得这事情真不好办了。   如果叶青蕊和自己一样,她知道世间事发展的来龙去脉,那她应该知道,自己早晚会死的,叶家嫡女的身份早晚是她的,她就是未来的首辅夫人。   那么,她又何必这么火急火燎地要挑着懋王来驱逐自己,要把自己赶出去呢?   她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她并不满足原来她所能得到的,她想要更多。   乌苔便有些头疼了,她想着,叶青蕊要的,应该是嫁给懋王吧。   而叶青蕊如果知道了往后许多事,应该知道懋王这人多么冷情寡淡,总不能是心仪他了吧?那十有七八,是贪图懋王登基为帝后的皇后之位了。   乌苔便觉得好笑起来,又有些无奈。   如果叶青蕊真想要懋王身边的位置,只要懋王恢复记忆,一切都是易如反掌。   而她,也就是趁着懋王失忆的这机会,欺瞒一时,说到底不过是螳螂挡车罢了,哪里扭转得了局面。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趁早想办法了。   *************   叶青蕊离开后,心里是愤懑而无奈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自然是气恼。   这张脸,其实长得也不错,毕竟是洛公府的嫡女,亲生母亲更是陆洲范氏的贵女,但只有一样,她皮肤确实不够白。   但也不黑,但是比起乌苔来,自然是不如。   另一个,她长得并不是如乌苔那般容貌绝丽的,只是还算不错而已,所以那浣花缘中,提及叶青蕊的相貌,都是“清丽可人”。   所谓清丽,约莫是没别的好夸的了。   叶青蕊便有些不满,她投生在了一个好时代,也拥有了一个离奇的身世,更是拥有未来帝王和未来首辅的倾心,但谁知道,竟然在容貌上,被区区一个注定死去的假千金嘲弄。   很不入流,很低级,但她偏偏有些在意。   身为女人,谁能不在意呢。   她拼命告诉自己,自己不应该在意这些小事,她可不是乌苔那般眼界狭窄的后宅夫人,她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要在这个时代掀起风浪的。   她想起这些,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是了,她要做的是大事,她得执行自己的计划。   就算她比不上乌苔那个庸脂俗粉好了,那她可以凭着自己的才华来获得众人的青睐。   哪怕乌苔使出什么手段,该属于自己的还是自己的,懋王总归会对自己心悦诚服。   叶青蕊略一沉吟,便不再回去庵中,反而离开庵子,隐在庵子旁的青松下,她知道懋王会回来。   她耐心地等着,果然,等了没多久,便见懋王过来了。   叶青蕊当即过去,出现在懋王面前。   她不知道乌苔用了什么手段,以至于说动了懋王,但她觉得,一个人不会随便变的,她有的是法子。   刚要步入庵中的懋王一眼看到了叶青蕊,眉心微挑,便示意身旁的侍卫远远地避开。   叶青蕊看到这个,心里稍松,他会特意摒退侍卫,说明自己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的,他有话和自己说。   叶青蕊便笑了,走到近前,这次她也不着急催着他问了。   他既然矢口否认,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她就可以徐徐图之。   她见过礼后,才笑着道:“殿下,我们又见了。”   懋王眼神清淡:“怎么叫又见了,你不是在这里特意等着我吗?”   叶青蕊:“殿下说话总是这么直白吗?对,没错,我是在这里特意等着殿下的。”   懋王:“那就说。”   叶青蕊:“殿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出尔反尔,我只能想着,你是在乎自己的名声,怕传出去后,倒是让人看了笑话,特别是如今,皇后是有意要寻你的短处,我说的对不对?”   懋王听了,略挑眉。   他堂堂一个亲王,就是纳妾,也不至于惧怕什么皇后,更不至于畏惧朝臣参他一本。   不过这些,他自然懒得向区区一个叶青蕊解释。   叶青蕊看懋王这样,也是轻叹。   想想也是,堂堂亲王,把石头当珍珠,娶了一个寻常农家女,这传出去,确实是一个笑话,甚至因为这个,都可能影响到他在未来夺嫡中的竞争力。   而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对于这深宫长大的皇家子来说,惊鸿一瞥之后的心仪可以压下来,最要紧的,自然是他们的声名他们的皇位。   叶青蕊垂下眼,道:“殿下,其实今天过来,我只想问你一桩,那丹阳陵寝一事,殿下可有打算了?”   懋王漠声道:“你是谁,又凭什么来问孤,你以为孤会和你提这些?”   叶青蕊笑道:“殿下,尽管你冷眼相待,但是我这次过来,却是要告诉你一桩秘密——”   她压低了声音,紧盯着懋王神情,终于吐出自己的底盘:“丹阳陵寝的秘密。”   果然,懋王听到这句话,侧首看她:“你知道丹阳陵寝的秘密?”   叶青蕊笃定地道:“当然。”   成功地初步吸引了懋王的注意力,她的信心也来了,她笑望着远处的山,道:“殿下,蕊娘子费尽心思,只求见你一面,就是为了能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若知道了这秘密,还不知道少费多少功夫。”   懋王淡淡地道:“你说吧。”   叶青蕊深吸口气,整个人都从容起来。   她相信,依她所掌握的,无论在什么人面前,哪怕是到了金銮殿上,当朝帝王都会为之惊叹。   所以她笑着,神秘地道:“殿下,你可知道《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所记载的归墟?”   懋王面无表情地看着叶青蕊。   叶青蕊却捕捉到了他眸底的意外,这让她越发得意了,她笑道:“《山海经·大荒东经》中曾记载,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其中提到,便是归墟。”   懋王颔首,道:“《列子·汤问》有一古残本,其中也记载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懋王说出这些,叶青蕊顿时一惊,诧异地看着懋王。   懋王继续道:“你是说丹阳祖坟有归墟,俗名海眼者,是不是?”   叶青蕊心头一沉,他怎么已经知道了?   他已经查明白了?   不应该啊,这件事应该是查了几个月后,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获罪,朝中甚至为此发生震荡,懋王才终于联手聂荫槐一起查出真相的!   他怎么能现在就知道了呢?   叶青蕊兀自震惊着,懋王已经道:“此乃丹阳机密,不可外泄,汝区区一庶家女,竟敢妄议丹阳祖坟之事,来人——”   懋王这话一出,左右侍卫已经阔步上前。   那侍卫两手按在刀鞘之上,威严煞气,一触即发。   叶青蕊脸色骤变:“殿下?!”   懋王:“拿起来,封住嘴。”   两位侍卫利落上前。   叶青蕊待要挣扎,却已经被用汗巾捂住了嘴巴,之后便被利落地五花大绑。 第24章 谈步瀛   叶青蕊的出现, 让乌苔明白,她必须尽快想法子了。   这个叶青蕊是一个变数,她明显知道许多事, 她既然生了疑惑, 那以后必是变着法子来提醒懋王, 而懋王记忆被唤醒, 便是她丧命之时。   而此时的她, 便是身边奴仆拥簇,却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 她并不敢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心思, 自己的心思一旦让人知道, 那便是大逆不道便是惊世骇俗。   再说她又怎么敢去连累什么人呢?   可就凭她自己一个不曾出过院门的闺阁小姐, 她该怎么逃?   也是这个时候,题红来报, 说是谈婆婆过来找乌苔说话, 乌苔一听,自然忙命她们将谈婆婆请来。   她想打听一些消息, 比如外面那些车马行一般都是雇佣马车,又比如外面寻常百姓打尖歇脚那些事,她需要了解的太多了, 而这些风俗民情,身边的丫鬟是没法告诉她的。   当下谈婆婆进来, 笑呵呵的,她自己经常出入后宅, 也有一些官宦家眷会请她, 自是知道规矩, 她又能说会道, 嘴皮子灵,几句话就把乌苔逗笑了。   乌苔命人上了点心茶水,就可着她说,说话间,时不时不着痕迹地问一些什么,慢慢地套出消息来。   对于谈婆婆,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无非是当一个寻常婆子,陪着说几句话就打发出去,不然等以后自己真得行事了,也怕连累谈婆婆的。   这么说了半响,谈婆婆却叹了口气:“倒是有一件事,万请王妃娘娘帮着说句话。”   乌苔:“谈婆婆,你有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谈婆婆这次提起,原来是她儿子谈步瀛,如今确实大了,想进王府当差,不拘什么位子,好歹能有口饭吃就行。   “生在山野,不懂规矩,如今只想着进王府好歹长个见识,以后出来了,也算是有些资历,寻个看家护院的差事,能糊口,我也能颐养天年了。”   乌苔面有难色。   谈婆婆见此,却已经噗通跪下了:“娘娘,你好歹发发慈悲,帮衬一把,只是帮着说一句话,咱也不是说要赖上娘娘了,只要能进了王府,随便当个小厮,学点规矩就行。”   乌苔扶她起来:“往日婆婆走街串巷,也可以看看别的营生。”   谈婆婆却已经是眼里含泪:“我这老婆子,往日也去过一些贵人家,只是人家也只当我一个婆子,有几个像娘娘这般心善,肯和我多说几句话,要说起来,也是我贪心了,想着借着娘娘的机缘,进了王府,做个小人,学学眉高眼低的。”   话说到这份上,乌苔是再拒绝不得,她便想着,其实帮衬着说几句话,也没什么要紧,便是进了王府当个小厮侍卫的,自己和他没什么接触,将来还能冤枉了他不成,一时也就应了。   正说话间,便听题红来报,说是懋王回来了。   谈婆婆一听,便连忙告辞过去,乌苔也让人收拾了桌上。   正收拾着,懋王也就进来了。   懋王一进来,乌苔便隐约感觉,好像一股子凌冽的寒气随着进来了,整个人都觉得凉飕飕的。   她不着痕迹地道:“殿下这是从哪里来?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殿下?”   懋王听这话,也意识到了,便道:“倒也没什么。”   他这么一开口,声音虽是一贯的清冷,但是倒看不出什么不对,乌苔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当下上前伺候,帮他脱去锦氅,又为他奉上茶点和素点心。   懋王:“刚才在做什么?”   说着这话,他的目光落在抄写了一半的佛经上。   乌苔温婉一笑,柔声道:“殿下,这是妾身在观音菩萨面前请来的佛经,想着要抄两份,一份为殿下而抄,一份为皇祖母而抄。”   懋王颔首:“难为你有心了。”   乌苔:“为了殿下,要妾身怎么着都可以。”   她笑望着懋王:“对了,懋王适才这是从哪里来?”   懋王其实刚才也感觉到了,自己初进来时,怕是吓到了她。   便淡声道:“也没什么,适才过来,遇上了那位蕊娘子。”   乌苔一听,顿时扬眉:“怎么,殿下又和她说话?她竟这么不知羞耻,三番五次找上殿下,殿下竟然还理她?”   懋王看她柳眉瞬时竖起:“乌苔,我既然应了你,你当信我,我自然不会和她有什么瓜葛,但只是此人十分可疑,所以我还是试探了一下她。”   乌苔不动声色:“那殿下试探出了什么?”   懋王蹙眉,想起叶青蕊,他确实百思不得其解:“乌苔知道那归墟一事,那是因为乌苔饱读诗书博闻强记,也是因为乌苔听我提起过,可是她竟也知道,此事自然蹊跷。”   乌苔听着,也是微惊,微惊之后,恍然,恍然过后,却是庆幸。   心惊是因为,叶青蕊果然是知道一些事的,也许她和自己一样,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要不然寻常农家女,哪至于有像她这般自命不凡。   而庆幸是因为,自己抢先一步,把这归墟和海眼之事说给了懋王,且用的理由恰到好处,不至于引起怀疑,帮了懋王,让懋王感激自己,这样轮到叶青蕊说的时候,懋王没有震惊,更没有恍然,只有怀疑了。   想想,如果不是自己抢先说,那懋王听到叶青蕊说,是不是怀疑之余,也会惊叹佩服?   这就是先机。   当下乌苔忙道:“殿下,你说得对,她怎么会知道?我是听殿下提了,偶尔记起昔年看过的书,这才知道的,她不应该知道才对,难道说,她是从我母亲口中听到的?”   懋王:“不,不可能,丹阳陵寝一事,事关重大,若是传扬出去,稍有不慎,被那乱党邪教所利用,只怕动摇国本,自然不敢轻易外传,不要说岳母,便是整个洛国公府,也不应该有人知道。”   乌苔便一脸茫然:“那是为何,她从哪儿知道的?”   懋王沉吟片刻,却是道:“此人出现得实在是蹊跷,乌苔,你说她来自陆洲范氏,这消息可确切?”   乌苔:“这个妾身自然不知道,也是听母亲提起的,要不殿下还是再详细查查,没准我母亲被蒙蔽了,毕竟陆洲范氏旁支众多,说不得她是哪一支哪一宗。”   懋王颔首:“乌苔说的极是,我已经命人去查了。”   乌苔此时也只能顺着她道:“既如此,那就放心了,总该查明白的好,万一她根本就是假冒的呢,那陆洲距离云安城有八百里之遥,洛国公府的也不会轻易去核查。”   提起洛国公府,懋王道:“此事蹊跷,洛公府不宜牵扯其中,我已经将这蕊娘子关押起来,等我和你祖父商谈过后,再多定夺。”   啊?   乌苔惊讶:“关……押起来?”   这么狠?   懋王:“那是自然,她在我面前妄言归墟一事,为防她散播谣言,自然应该先关押起来。”   乌苔:……   说得好像没错。   但是乌苔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想起来,数日前,自己还在为了自己假千金的身份惴惴不安,之后母亲带着叶青蕊找上自己,明明寝食难安的是自己,眼看着性命不保的是自己,结果现在,自己安稳地当这个王妃,叶青蕊却被关押起来了。   一个被关押起来的真千金,还是被懋王关押起来的,且看洛国公府怎么来捞她吧。   乌苔又想起来,这叶青蕊从自己房中走出的时候,还颇有些神气,以为她多大能耐,结果转眼就被关押了,不免有些好笑……   懋王道:“乌苔倒是高兴得很?”   乌苔也就不装了,拉着他的手道:“能不高兴吗?殿下舍得把她关押起来,妾身这才放心了,原来殿下真得无意纳她为妾!”   她这么笑着时,明媚动人,竟仿佛西山日头初升时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美得耀眼。   懋王见她这样,幽深的眸中泛起笑来,他也反握住她的手:“原来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信我。”   乌苔得意地道:“现在这不是信了嘛!”   心里确实乐开了花,想着关押了好,不但关押,最好是赶出去,赶出云安城,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还有洛公府,干脆两边不要来往了——虽然这有点痴心妄想了。   懋王看她竟是乐颠颠的,越发挑眉笑了:“对了,侍卫们已经安置在了吉云庵外的临时木屋中,随行的有厨子,带了炊具,若是你吃不惯庵子里的素斋,那就让他们做一些。”   乌苔一听,便想起谈步瀛的鱼来:“今天庵子里谈婆婆的儿子去捕鱼,给我们半筐鱼,我看着还算新鲜,如今正养在缸里,若是随行的厨子能做,那就做了吧。”   懋王:“好,你想怎么做?”   乌苔:“我倒是想着煎炸烹炒都来一遍,只是怕难为厨子。”   毕竟是出门在外,又是自带的炊具,未必齐全。   懋王却道:“那就一烤一汤吧。”   乌苔:“真得可以炖汤吗?”   那些鱼如果用来炖汤,应该是极为鲜美的,毕竟是养在山泉中的鱼。   懋王:“为什么不可以?”   乌苔看他笃定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她觉得,此时此刻,他望着自己时,眸底全都是纵容,好像她要吃什么,他都可以给变出来。   也许是假的,也许只是暂时的,但哪又如何,反正有鲜美的鱼汤了!   *************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西落,在山里看到的夕阳自然和往日府中不同,自高处看去,只觉得那阡陌田野全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旖旎壮观,看得人震撼不已。   懋王领了乌苔,自庵中出来,到了庵子外的营帐。   其实庵子外那片草地,原本是山里野游时玩耍的,现在倒是安置了七八个营帐,营帐中间已经点燃起来篝火,并支起了大锅等。   大锅旁有两三个侍卫正烧火,而大锅里,正往外冒着白汽。   空气中弥漫着野外烧火时特有的气息,而就在那气息中,隐隐有鲜美的香味。   懋王领着乌苔过去时,一行侍卫尽数低头恭敬地见过,原本他们是有些笑闹的,现在全都收敛了面容,低头做事,时不时有人快速地去别处捡了树枝干草过来,动作矫健利索。   乌苔闻着那香味,简直是让人垂涎三尺:“一闻就好吃,比咱们府里往日做的菜要好吃多了,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好!”   她不由畅想,若是来日,她隐居在山林中,岂不是日日能享用这般美食?   这时候,旁边的篝火也已经点燃起来了,用木柴架起来烤鱼,那鱼是底下人已经打理好的,放在火上举着烤。   乌苔见了,很有些兴致,便忍不住往那边瞧。   她觉得,自己早晚是要过农家日子的,如果能早些学会,也算是为将来做准备了,况且——确实很有趣。   懋王看她这样,便道:“你想烤是吗?”   乌苔:“可以吗?”   懋王:“我教你。”   乌苔顿时笑了:“好!”   王妃娘娘要烤鱼,旁边的厨子并侍卫特意让出来一篝火堆,而且是帐篷旁边靠着山边的篝火堆。   拾翠还特特搬来了一个农家小木凳,上面垫着自己的锦帕,让乌苔坐下。   乌苔坐下后,学着懋王,手里举了那叉着鱼的木叉开始烤鱼。   懋王便手把手地教她:“要注意翻面,也不用翻太勤。”   乌苔认真地学,比少时在学堂里读书还要认真,不过那大鱼还真大,沉甸甸的,她最初还不觉得,后来翻动了几次,便觉手腕酸疼了。   懋王见此,便托住她的手腕:“手上力气太小了,你再这么拿,鱼要烤糊了。”   乌苔有些沮丧:“原来烤鱼竟这么难,那炖鱼呢,或做其它饭食呢?”   懋王:“烤鱼比起做其它饭食,应是最为简单的。”   乌苔心便有些凉了:“看来寻常农家自己做饭,日子艰难。”   懋王疑惑:“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乌苔忙摇头:“也没什么,我就随便好奇下,这不是——”   她想起来谈婆婆的哀求:“我以前来吉云庵,认识一位婆婆,叫谈婆婆,她儿子生病了,我便给她一些银子让她给孩子治病,她对我很是感激,我倒是也惦记她,所以每次过来,都会见见这位谈婆婆,这次我们的鱼,还是从她儿子手里拿的呢。”   懋王:“若是你想,倒是可以资助对方一些银两。”   乌苔:“那倒是不必,我以前给过,她并不要,说治好了孩子的病,自己有手有脚的,如今日子倒是过得去。就是她这孩子,我想着,总长在山里也不是事,又不是姑娘家,总该出去学点本事,长个见识。”   懋王:“确实是——”   他略沉吟了下:“既是和你有这缘分,那就把她那孩子带过去府中吧,可以学些武艺。”   乌苔:“殿下这么说,那敢情好,她今天来求我,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和他们家到底不熟,也怕因为这个给殿下引来麻烦。”   懋王:“倒是没什么麻烦,若是你也怕看不准,把那孩子叫过来,我来看一眼就是了。”   乌苔便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吩咐了题红,当下冯涛便随着题红,去庵子后面找谈步瀛。   就这功夫,那烤鱼终于烤得够火候了,鱼皮已经焦黄,酥脆的鱼皮翘起来,露出里面泛着熏黄的鱼肉,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乌苔忍不住道:“能吃了吧?看着还挺好吃的……”   她没吃过这种鱼,以前吃的,都是盛放在精美的器皿中,切割得规矩整齐,哪里自己动过手呢。   懋王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无奈:“你别碰,我先看看。”   乌苔只好缩回爪子,眼巴巴地等着。   懋王见差不多熟了,便从旁边侍卫手中要了调料,洒在了那烤鱼上。   于是乌苔便见,那酥脆焦黄的烤鱼上被洒了一些碎末,不知道是什么,但是隐约能闻到一种诱人的香味。   乌苔咽了下口水,中午吃得太素了,现在她的所有馋虫都被勾起来了。   懋王洒了后,取出来一把匕首,切下来一块,叉在木叉上,这才递给了乌苔。   乌苔其实馋得流口水了,不过看看懋王,还是柔顺地道:“殿下,还是你先用吧。”   懋王看她一眼:“我先用?”   乌苔点头:“……那自然是妾身先伺候殿下用。”   懋王颔首,便道:“那乌苔等那一尾鱼吧,我先用这个了。”   乌苔:“……”   怎么可以这样?   火光中,懋王清楚地看到乌苔眸中浮现的失落,他薄薄的唇便抿起一个笑意:“逗你的,给你吃。”   乌苔脸红,望着那跳跃的火光:“妾身不吃……”   懋王:“再装,就真不给你吃了。”   乌苔终于痛快地道:“我要吃!”   这么好吃,怎么可能不吃,万一真不给吃的,她要吃!   懋王笑着将那烤鱼递给她,递给她的时候,还用巾帕包住了木柴下方:“这里会烫手。”   乌苔接过来,软绵绵地道:“谢谢殿下!”   懋王:“尝尝?”   乌苔便轻轻咬了一口,鱼皮酥脆,鱼肉娇嫩,篝火的烧烤已经将鱼肉中的鲜香给烤了出来,乌苔吃得口齿生香。   她感动得要命:“太好吃了,比我们府里往日做的要好吃。”   懋王:“此鱼贵在山里溪水中长大的,得了一个鲜字,自然味好。”   乌苔忙点头:“那自然是了。”   说着,懋王也拿起来剩下的,尝了口,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山前,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听着山涧里的流水叮当,在侍卫们的热火朝天中,吃着烤鱼。   山里的夜,天仿佛一块暗蓝幕布,清风徐徐而来,再没有比此刻更为惬意的时候了。   乌苔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懋王,往日总是硬朗疏淡的他,此时却带着淡淡的笑意,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这让乌苔心也变得柔软甜蜜起来,她想着,如果一辈子都这样,她也是愿意的啊。   不过很快,她也就明白,其实都是假的,懋王只是被她骗了而已。   他如果知道真相,这所有的甜蜜将荡然无存,他甚至绝对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正想着,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动静,却原来是侍卫长冯涛带来了谈步瀛。   乌苔见此,便道:“我听着,谈婆婆家儿子叫谈步瀛,估计山野之人,没什么规矩,就是调皮孩子罢了。”   懋王道:“年纪小些也没什么,可以慢慢教。”   说话间,他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短白衫的少年,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皮肤黝黑,但却俊朗矫健。   他挑眉,看了一眼他的王妃。   这就是她口中的谈婆婆的“孩子”。   懋王想起他的王妃刚才怎么提起那谈婆婆的孩子,乡野调皮,听着倒是有些亲昵。   乌苔见到谈步瀛,道:“这是殿下,还不过来见过殿下。”   谈步瀛走上前,并没敢抬头,只是规矩地跪在那里,拜见了懋王,又拜见了乌苔。   懋王淡淡地问了几句,无非是问起姓名,年纪以及家人。   “已经十七了?”   “是。”   “叫谈步瀛?”   “是。”   “可曾学过武艺?”   “往日长在山间,倒是练过一些拳脚,但都是三脚猫的功夫,难登大雅之堂。”   懋王颔首,又问起他是否愿意过去懋王府学艺。   谈步瀛听了,抬头看向乌苔。   乌苔微颔首。   谈步瀛低头,跪在那里,恭敬地道:“小民自是求之不得。”   懋王听了,便叫过来冯涛,略作交待,之后便让冯涛带着谈步瀛下去了。   等谈步瀛离开了,乌苔也是松了口气,一切还算顺利。   懋王却侧首,扫了一眼乌苔,淡声问:“咱们这鱼,是这位孩子送的?” 第25章 鱼汤   乌苔看懋王痛快答应了, 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她想着,谈步瀛是挺好的一个后生,若是自己能帮到他一些,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当然从此后, 自己肯定得和他疏远, 免得将来自己逃跑的时候连累了他。   这时候,鱼汤却是炖好了,由题红和拾翠亲自过去, 捧了陶罐, 装了来,之后呈现给懋王和乌苔。   乌苔见那陶瓷罐不过是乡间所用之物, 粗糙得很, 但是在这晚间的山林里,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特别是此时, 有浓郁鲜美的热香从那陶瓷罐缝隙里冒出来, 真是让人垂涎三尺。   她便忍不住笑着对懋王道:“殿下,这鱼汤实在鲜美,往日便是宫中御膳, 也没见过这么鲜香的了!”   懋王听了, 侧首看她一眼:“这鱼, 也是谈步瀛捞来的?”   乌苔颔首:“是,大半筐呢,本来人家打算拿过去山底下卖, 后来知道是殿下过来, 便说要孝敬给殿下享用, 难为这孩子, 年纪不大,做事倒是周全,想必是对殿下格外敬仰吧。”   懋王眉眼间却有些泛冷。   只可惜天暗,乌苔察觉不到,她继续笑着道:“殿下,妾身来伺候你用鱼汤吧。”   说着,她体贴地揭开那陶瓷罐上的木盖,就要盛汤。   谁知道她手还没碰到,已经被懋王握住了手腕。   乌苔:“殿下?”   懋王:“你不怕烫?”   乌苔微惊,这才意识到,赶紧撤回手。   懋王揭开木盖,这一揭开,乌苔这才看到,陶瓷罐内热气扑腾,已经熏得那木盖蒸腾着一股热气,如果她那样打开,必然是烫到爪子!   她便有些后怕,也有些挫败,心想自己若是哪天真去当农女,这日子看来不好过啊!   懋王从乌苔手中接过来木勺,盛了一碗,之后道:“喝吧。”   乌苔看着那鱼汤,炖得火候太足了,鱼肉已经熬成了白色的鱼肉泥,就那么化在了鱼汤中,鱼汤盛了浓郁的奶白色,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便有些馋了,不过还是道:“殿下,你先用吧,妾身伺候——”   懋王:“不必了。”   乌苔眨眨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多少有些不信,才吃这么点?   这时才留心到,他脸色清冷,眸光冷沉沉的,明显是不高兴。   乌苔不懂了,这是怎么了?   她只好小声说:“好歹尝一尝,殿下,你尝尝,这鱼汤很香,熬了很久呢。”   懋王抬眸看过去,却见她一脸体贴,柳眉很无辜地耸着。   他神色稍缓,勉为其难地道:“那就尝一口吧。”   乌苔便笑了,凑过去小声说:“妾身喂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嘟嘟的,格外受用,懋王看看四周围,周围皆是侍卫,便是低头忙着,但毕竟大庭广众。   乌苔便明白了,嘿笑一声:“那就不喂了,殿下快尝尝。”   于是懋王便浅浅地尝了一口,不得不承认,味道确实不错。   乌苔也喝了口,果然是鲜香扑鼻。   她喜欢得很,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若是能日日喝到这么美味的鱼汤就好了。”   懋王:“这也不算什么,回头吩咐下去,每日派人从西山捕了鱼送过去府里就是了。”   乌苔:“这哪能那么麻烦,大动干戈,传出去会被人笑话。”   懋王:“只是区区几尾鱼罢了,我堂堂亲王,难道还供不上王妃吃鱼?”   啊?   乌苔诧异地看他,总觉得他说这话没什么好气,反而像是赌气。   是谁说他供不起自己王妃吃鱼了吗?   星月无边,山风轻动,懋王看到了乌苔眸中清晰可见的疑惑,他眸中泛起一丝狼狈,便别过脸去,淡声道:“我随口说说。”   乌苔还是不懂,她觉得这个懋王实在是喜怒无常。   前一刻你觉得你正和他浓情蜜意,下一刻他就直接翻脸。   这都是什么人哪……   这样的一个男人,就算他一辈子无法恢复记忆,自己也没法和他过一辈子。   只怕有一日,他不下鸩酒,她就忍不住下了。   不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深吸口气,尽量放软了声音道:“殿下身份贵重,区区几尾鱼算得了什么,妾身只是觉得,这鱼汤只是喝个新鲜,偶尔一喝,自然别有趣味,若是日日喝,那还不腻了吗,倒是白白铺张浪费。”   懋王:“乌苔说得对。”   乌苔更加纳闷,嘴上说自己说得对,但其实呢,看上去别扭着呢。   关键也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恼了。   她只好说:“那……天晚了,还是不要喝了,要不早些歇息吧?”   懋王:“先把鱼汤喝了吧。”   乌苔:“好。”   其实她还挺不舍得这鱼汤的,要是因为这位懋王怄气而喝不成,那多可惜。   乌苔珍惜地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鱼汤。   懋王见她喝得香美,自己也端起来尝了几口,味道属实不错。   此时山风徐徐而来,耳边传来流水汩汩之声,暗夜无声,山夜静谧,那个冷着脸的懋王也渐渐地看着顺眼了,一切都是美好的。   乌苔喝完后,懋王便牵了乌苔,准备回去庵中。   懋王的手修长干燥,颇为温暖,乌苔的手被握住时,倒是觉得舒服。   她忍不住用手指在他手心动了动,笑着道:“殿下的手暖和。”   懋王侧首看她,此时她笑得娇俏:“才喝了鱼汤,怎么手还是冷的?”   乌苔:“其实也不觉得冷,只是天生手脚易凉而已,哪里像殿下,手永远是暖和的。”   懋王便将她的手握紧了:“那我给你暖着。”   这话说得窝心,让乌苔有一瞬间的晃神。   很平常很随意的一句话,可乌苔很感动。   她看向他,夜色朦胧,他侧影沉静温和,完全不同于白日的威严,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这真得是她的夫君,会和她闲话到白头的夫君。   她垂眸,轻笑:“那殿下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要帮妾身暖着手。”   懋王蹙眉:“我自然会记得。”   乌苔便泛起甜蜜的笑来:“殿下对妾身真好。”   懋王却问道:“我们以前——”   他顿了下,道:“我以前,难道不曾帮你暖着手吗?”   乌苔怔了下,道:“当然有啊,天凉的时候,地龙还没烧起来,殿下看到我手凉,便会帮我暖着……”   她这么编着故事,却觉得,这个故事太美了,美得每一个字都有着动人的温馨。   于是她继续编下去:“夜晚我若是觉得冷,殿下会抱着我,帮我暖着身子,冬天时,地龙虽然烧起来了,可我还是怕冷,殿下便会让人把公务带到妾身房里,会陪着妾身在暖阁里,殿下低头看公函,妾身便帮殿下绣一些小东西,妾身还帮殿下绣过一个荷包,荷包上是一只小猫儿。”   懋王:“那荷包呢?我怎么没随身戴着?”   乌苔抿唇笑:“绣了一多半,天冷了,就放着了,后来殿下便出门办公差,回来后殿下不记得之前的事,妾身也忘记拿出来了。”   懋王:“那等我回去,拿给我看。”   乌苔:“好!”   正说着,却是起风了,桂花树被那风一吹,扑簌簌地落下来。   乌苔便牵着懋王的手:“看着倒像是要下雨了,我们回房去吧。”   懋王自然应着,不过这么说话间,那桂花瓣也是迎面过来,倒是洒在了脸上,乌苔忍不住笑起来:“这就是桂花雨吧。”   懋王也难得笑了:“是,九月桂花雨,果然是要重阳节了。”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回去了房中,谁知道刚回到房中,就听得外面风声大起来了,庵子里的房屋有些年月,被那山风刮着,哐当作响。   拾翠题红其实一直小心跟着伺候的,如今连忙关上了门窗,又拉上了帷帘。   不过即使这样,依然能听到外面呼呼的山风声。   懋王:“山里本就风大,这木屋又年久失修,难免有声响。”   乌苔:“这也没什么,往日庵子里师太们都是这么住的。”   说话间,小丫鬟送来了热水,题红和拾翠伺候着乌苔和懋王洗漱过后,又用热水泡了泡脚,这才上床了。   两个人自然得同床共枕了。   甫一上床,乌苔便感觉不对,这床比起王府的要窄很多,两个人躺在上面,便有些局促,甚至是肩膀紧贴着肩膀。   外面的山风呼呼地冲撞着门窗,可是她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很沉稳地那么一下一下。   甚至于,仿佛那呼吸声已经大过了山风,就那么清楚地回响在她身边,将她整个笼罩。   她的心跳加快,她也难免去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在想什么,他会不会也希望进一步?   如果夫妻之间一直没有夫妻事,他是不是会怀疑?   如果自己主动和他这样那样,是不是会降低自己他的怀疑?   以及——   自己真得想吗,这样亏了吗?   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中,懋王却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他的手比起之前更加温暖,温暖到发烫。   但乌苔清楚地知道,不是烫,而是错觉,她只是太紧张了。   懋王低声道:“乌苔。”   声音压得很低,低到仿佛夫妻间最私密的话,让人脸红心跳。   乌苔顺势便翻了一下,和他面对面。   她低声说:“殿下,你——”   懋王却已经顺势轻抱住了她。   这一刻,对于乌苔来说,是恍惚的,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懋王那么轻轻一碰,就倒在了他怀里。   是自己顺势而为,还是他用了大力气?   她不明白,她脑子里一片浆糊,就那么懵懵地靠在他怀里。   平日里穿衣时,明明是那么挺拔修长的身影,但是现在,当只穿了里衣,当她轻靠在这个男人怀里的时候,和自己的身量一对比,她才觉得,他的胸膛竟然是宽厚的。   很坚韧的厚实,也很有力道,她可以闷闷地窝在上面,而他的身体可以把窗外那些山风声全都挡住,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她想其实有那么一刻她是感动的,也或者她骗了懋王,也骗了自己,竟然开始醉心于此时的温柔缠绵。   懋王应也是感觉到了,他抬起手臂来,绕过她的身子,揽住她的背,让她越发贴在他身上。   她的心跳便快了,她咬着唇,低声说:“殿下。”   懋王低首,将下巴抵在她头发上,哑声道:“嗯?”   乌苔:“殿下,外面的风很大,是不是要下雨了……”   说完后,她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   说的什么……外面下雨和她有什么关系。   然而,懋王却认真地探讨起来:“适才回来庵中时,仿佛看到南边起了黑云,月亮已经不见了,山里气候多变,从刚才的黑云看,倒是极可能下雨。”   乌苔:“如果下雨的话,等雨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采些野果子吃。”   懋王:“就算不下雨,也可以摘,那我们明天去摘野果子吧。”   乌苔:“好啊!”   一时又道:“我们也可以去捉些鱼,或者别的什么野味,我发现山里的野味就是比我们往日吃的好。”   懋王:“好。”   乌苔便怀疑起来:“殿下,你会捉鱼吗,会打猎吗?”   懋王扣住她后腰的手便用了一些力气:“你觉得我会不会?”   乌苔顿时知道自己犯傻了。   他哪能不会,他可是精通骑射的。   她便抿唇笑:“殿下当然会了,殿下英武非凡,无所不能。”   懋王低声道:“这说的才像个人话。”   乌苔便差点笑出声:“敢情我以前说的都不叫人话。”   懋王很肯定:“对,全都不是人话。”   乌苔便忍不住了,抬手轻掐他胳膊。   其实没怎么敢用力气,况且又隔着寝衣,反正就是表达下不满。   这么一来,懋王却轻笑起来,他抱着她,问道:“那我给你捉鱼好不好?”   声音依然很低,低到透着一种隐秘的甜,好像是私底下的一种承诺。   乌苔:“还要炖鱼汤,还要烤鱼……”   懋王:“好。”   乌苔想起今晚他的莫名,便有些翻旧账的意思了:“你突然又不喝鱼汤了,害得我也只喝了几口。”   懋王便默了下,解释道:“只是突然没胃口。”   乌苔:“干嘛没胃口?”   所以就是不明白吧,这个人实在是莫名,城府深,让人捉摸不透。   懋王却不提了,反而问起来谈婆婆的事,庵子里的事。   乌苔便想起来自己不能连累谈家母子的事,故意道:“其实也不太熟,就是当初给了人家一点银子,治好了病,等她儿子病好了,谈婆婆让她儿子给我磕头,再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毕竟也不是经常来庵子里,可能几年就见到那么一次。”   她继续补充说:“至于谈婆婆儿子,也就是今天碰到了,提起来,说是想学些武艺。其实他最初出现的时候,我都认不出来他来了,一共就见过一面,还没看清楚,哪认得出来,也是他说他是谈婆婆儿子,我才想起来这一茬。他想当侍卫,我觉得就是举手之劳,才帮着他在殿下面前说句话。”   她说完,想着自己撇得应该够清楚吧。   谁知道懋王听到,却握着她的手腕,认真地问:“真的?”   乌苔:“当然是真的,还能有假?今天见到他,我都没认出来,甚至忘记他是谁了!”   懋王默了好一会,之后,突然抱着她,低下头,将唇放在她的额头。   她也是傻了,突然亲了她一下?   懋王的声音却格外愉悦起来:“早些睡吧,明天早点起来,我带你去山里采野果子,如果下雨,兴许还有蘑菇。”   乌苔便笑了:“蘑菇?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炖蘑菇汤,还可以再采些别的野菜来凉拌!”   懋王揉着她的脑袋:“嗯,想吃什么有什么,到时候让厨子给你做。”   乌苔只觉得他的话好生纵容,就像是父母疼爱子女那样,这让她身心熨帖,喜欢得不行,她有些感动。   她忍不住抬起手,搂住他精壮的腰:“好,那明天我们要去采蘑菇采野菜,做好吃的!”   这话说得时候,很是撒娇的样子。   懋王自然都应着,抱着她,把她所有的要求统统应了。   这么说话的时候,外面的风却呼啸起来了,隐约透着噼啪的雨声,看起来,竟是真得下雨了。   乌苔折腾了这一天,也是累了,靠在懋王怀里,合上了眼,很快睡着了。   不过窗外的风雨声好像一直响在耳边,响在梦里。   她还做了一个有滋有味的梦。   而就在她身边,紧绷的懋王搂着她软绵绵的身子,低着头,就在那清冷的夜光中低头凝视着她。   看了很久,才低头再次亲了一下她的发。 第26章 做了   乌苔确实是在做梦。   她梦到了风, 梦到了雨,也梦到自己终于逃离了这一切。   她背着一个包袱,包袱里是大把大把的银子, 足以让她享用一生。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风雨之中,身后便是嘈杂的马蹄声,有人拿着刀剑追她, 她自然是怕极了,但是体虚身弱, 想跑却是不能。   身后已经传来了叶青蕊的声音,她大喊着说不要让她跑了。   乌苔怕极了。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万道金光,就在那金光中, 一个面目慈祥的妇人出现了。   乌苔不知怎么, 就知道眼前的妇人是她的生身母亲,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大声喊道:“娘亲救我!”   那个慈祥妇人伸出手, 就要抱住她, 而她也扑向那个妇人怀中。   可就在这时, 懋王到了。   大雨之中, 他身姿矫健,自马上纵身而起,横空降落, 就那么拦在她和母亲之间。   乌苔吓坏了,大哭着道:“让开, 那是我娘!我和你拼了!”   说着, 她提了一根棍子, 就向懋王扑过去。   她使了吃奶的劲儿,就那么一扑,可这时候,她的身子却是被人稳稳地抱住。   她一个扑棱,睁开眼睛,恍惚中,却见眼前是懋王,正拧眉抱着她。   她眨巴眨巴泪眼:“放开我!”   懋王抱着她,沉声道:“你做噩梦了。”   乌苔怔怔地在那里恍惚着,只听得窗外雷声轰隆,还有隐隐的马蹄声,这让她有些茫然。   她是做梦了吗,可那分明是梦中才有的声响。   懋王抬眸,看向窗外,道:“山里下起了暴雨,暴雨之中,好像有些动静,我已经派人去追查。”   乌苔环顾四周,却见自己正身处禅房,恍惚中正是自己睡前的样子。   她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是做梦了。   只不过现实中的风雨和马蹄声入了她的梦罢了。   她便有些担心起来,自己刚才可是说了什么让懋王起疑的话,正想着,却听到那风雨之中隐隐有男人吆喝之声。   当下越发疑惑,茫然地仰脸,看向懋王。   怎么这声音倒是和梦里一般无二。   懋王揽着她的肩,淡声道:“没什么,不过是些许宵小罢了。”   宵小?   乌苔便多少明白了:“是,是璇玑教的人吗?”   今夜正下大雨,懋王夜宿山中,那璇玑教趁虚而入,前来刺杀懋王。   懋王:“应是,不过无碍。”   他说无碍,乌苔还是有些担心,她蹙眉:“那些刺客为什么一直缠着殿下不放……”   懋王道:“元丰之乱贼首为王世成,那璇玑教的巫祝,本就是王世成的好友,也算是元丰之乱的余孽,当年我曾设下计谋,破坏王世成的老巢,璇玑教也受了连累,他们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乌苔:“竟是如此。”   她努力想了想在那本《浣花缘》中的璇玑教,好像并没多提,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不过应该掀不起什么大波澜吧。   懋王:“别想太多,睡吧。”   乌苔抬头看懋王,他确实是并不以为意的,想来这种事他经历得多了。   但是乌苔却并不能当没这回事,特别是刚才做了那样一个梦,听到窗外那隐隐的风雨声和厮杀声,她难免不安。   懋王看出来了,抚着她的秀发:“那就躺一会吧。”   乌苔点头:“好。”   于是两个人便并排躺在那里。   乌苔侧耳倾听,外面听不到什么动静了,别说厮杀声,便是轰鸣雷声仿佛都滚滚而去了,只有嘈杂的雨滴铿铿地落在窗前。   深秋的夜,便变得阴凉起来,乌苔忍不住瑟缩地靠紧了懋王。   懋王感觉到了,抱住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好了,没事了。”   低哑的声音就在乌苔耳边,乌苔还闻到了他身上清冽的松香,她小声说:“殿下怎么知道?”   懋王:“冯涛已经将贼人制住了。”   这话音刚落时,就听到外面雨中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启禀殿下,逃四捉三。”   风雨之中,男人的声音铿锵简洁,恭敬有力,清晰地传入室内。   这让乌苔下意识抿紧了唇。   她到底是生在后院的贵女,并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往日这些侍卫都是远远不能进二门的,如今她穿着私密的寝衣,被男人搂在怀里,在那温软之中,却听得外男的声音,这对任何世家贵女来说,都是颇为惊悚的了。   懋王的手握住了她的,之后淡声命道:“先退下吧。”   冯涛恭敬地道:“是。”   之后,并没什么声息,连脚步声都没有。   乌苔僵硬地靠着懋王,连呼吸都小心地控制着。   懋王却道:“他已经离开了。”   乌苔这才略松了口气,有些茫然地看着懋王:“殿下,你——”   懋王:“让题红拾翠进来陪你,我出去一下。”   乌苔点头,就要起身伺候懋王穿戴,不过懋王却按住了:“你躺着,不用起来。”   乌苔其实应该表现一下贤惠,不过这个时候她是真没力气了,便躺在那里没动。   懋王其实也就是简单地披上了外袍,便要出门。   这时候,题红和拾翠已经得令,无声恭敬地进屋,蜡烛便点燃,屋子里亮了起来,两个人低着头,过来伺候在榻旁。   懋王临走前,又回到榻前:“我很快就会回来。”   乌苔点头:“嗯。”   懋王:“门外已经布下侍卫守护,不用怕。”   这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静,不过乌苔感觉到了里面有着安慰的意思。   她望着懋王,烛火中,挺拔冷峻的男子,眸中竟有着带了怜惜的温柔。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这一刻她都是感动的,她低声说:“殿下,没事,我不怕。”   懋王出去了,题红和拾翠并不敢多言,就无声地守着,乌苔自然是不能睡去,她就那么大睁着眼,望着窗外的风雨,想着心事。   醒了这么久,其实她还停留在那个梦中,她想着梦里的慈善妇人,那是她为自己想象出的母亲吧。   她是希望有这样一个母亲。   她努力地回忆着梦中她的相貌,却丝毫不记得。   据说梦是没什么颜色的,梦里出现的人竟然是没什么面孔的,她想不出她的母亲应该长什么样。   她便沮丧起来。   自己就这么逃走的话,哪怕能逃了,到时候只怕是自顾不暇,又哪里去寻父母,今生今世,是永远不会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吧。   这让她有些难受,她看到了范氏对叶青蕊的维护,她也希望有这样一个母亲,哪怕她做错了什么,也会原谅她包容她,对她好。   正想着,突听到外面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紧接着,竟仿佛地震山摇。   一时题红拾翠大惊失色,险些尖叫出声。   乌苔也唬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道:“听这声响,不像是雷声,倒像是往年听人提起的火药。”   题红拾翠面面相觑:“火药?”   乌苔深吸了口气:“伺候我穿衣,只怕是出大事了。”   她连忙扯过来衣服,胡乱就要套上,看来今晚真得不太平,随时可能出事,她必须穿好衣服。   那裙摆繁琐,两个侍女慌忙给她穿着,最后又给她披上一件毛氅。   这里刚穿好,就听外面有声音道:“王妃娘娘,有贼人取了火药来炸山,不过娘娘不必担心,所炸之处距离此处甚远,我等也已经严加防守,排查事故。。”   乌苔让自己冷静下来,学着懋王的声音道:“好。”   题红拾翠已经有些吓傻了,并不敢声张,乌苔勉强道:“这随行的侍卫,便是宫中龙骑卫,既然龙骑卫说了没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   题红拾翠忙点头:“是,不会有事。”   她抿着唇,坐在那里,心里却开始惦记起来懋王。   那璇玑教可真是胆大妄为,竟然用火器来炸山,这分明是想要懋王的性命,他们为何如此痛恨懋王?西山距离云安城不过二十里,可谓是天子脚下,他们竟如此嚣张?   不知道懋王会不会出事……   想到这里,她心跳加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出事,还是希望他不出事……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外面脚步声。   乌苔看过去,却见大雨之中,懋王踏步而来,身后有侍卫匆忙举了伞拥簇着。   乌苔忙去迎他。   他额发微潮,黏在额间,露出冷沉沉的黑眸。   乌苔:“殿下?”   懋王:“我们马上离开此处。”   乌苔也不敢多问,忙道:“好。”   题红和拾翠也是一惊,当下连收拾的时间都没有,便取了毛氅和斗篷,又拿了伞。   懋王握着乌苔的手,举着伞,出去房中。   刚一出房门,便有雨水溅在乌苔脚上,乌苔这才知道,这雨太大了,风也吹着,雨伞根本挡不住,甚至那毛氅都要挡不住,凄风苦雨只往身上钻。   懋王见此,干脆打横将她抱起。   乌苔微惊,下意识用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懋王脚步无半刻停留,抱着她大步出去庵子。   而就在这吉云庵的禅院中,已经有大批的侍卫,是乌苔无法想象得多,就那么整齐划一地守在院中。   风雨之中,他们身姿如山,眉眼竟是动都不动一下。   乌苔被懋王抱在怀中,斗篷半遮住脸,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外面。   她看着那风雨之中巍然不动的侍卫,在懋王面前恭敬低首,竟然有序地犹如劈开的洪流一般让出一条通道,而在他们通过后,训练有素地重新聚拢,守护在身后。   懋王也并没有拿伞,不过身后一直随着两名侍卫,亦步亦趋地举着一把曲柄大伞。   乌苔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她突然明白,懋王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巍巍皇权,并不是坐在皇椅上那个笑容和蔼的帝王,而是风雨之中乍然显出的刀锋。   正恍惚着,就听懋王在她耳边道:“若是怕,便闭上眼睛。”   乌苔在懋王怀里蠕动了下,便将脸半埋在他胸膛里,不过眼睛还是从斗篷缝隙里看着外面。   庵门外,却见冯涛提着刀,恭敬地立在那里。   而就在冯涛的一旁,竟是谈步瀛。   谈步瀛低首立着,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头发微湿,垂在肩头。   这时,抱着她的懋王却胳膊微紧,她睫毛颤动,自他怀中望向他。   懋王抿唇,抱紧了她,大步迈出了庵子。   庵门外,已经停留了一辆马车,并不大,不过却最适合这山路。   懋王抱着乌苔上了车。   车上只容两个人,刚好坐下。   风雨瞬间没了,一切都仿佛安全起来。   懋王将乌苔小心地放下。   乌苔却依然下意识握着他的胳膊,低声问道:“我们是要离开吗?”   懋王:“对,贼人手中有火药,以预防万一,我们还是离开此地。”   乌苔:“那,那庵子里的师太们怎么办?”   懋王:“我已经命人将她们转移到附近的庙宇中临时安置。”   乌苔:“拾翠和题红呢?”   懋王:“冯涛会安排她们一起离开。”   乌苔这次彻底放心,之后想起来:“殿下,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我刚听到外面声音很大。”   懋王淡声道:“没事。”   这时候,马车已经往山下而去,乌苔可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及马蹄声,浩浩荡荡的,前后都有许多侍卫护卫着,让人心里很稳妥踏实。   乌苔松了口气,她靠在懋王怀中,忍不住问:“那些人太丧心病狂了,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他们竟然要用火器。”   懋王:“他们用的火器在山涧下,并不会伤人性命,只是威慑。”   乌苔:“那就好。”   懋王却蹙眉:“璇玑教众,做事素来不择手段,这次作为,倒是让人费解。”   乌苔:“那他们要做什么?”   懋王摇头:“我以为他们是为刺杀我而来,现在看来,倒并不像……”   乌苔听了,也觉得疑惑,但一时也想不明白。   此时风雨交加,山路崎岖,这马车虽然并不大,适宜走山路,但依然走得磕磕绊绊的,乌苔便晃来晃去,并不好受。   懋王见了,揽住她在怀里:“你闭眼歇息片刻。”   乌苔软软地偎依在他胸膛上,低声问:“我们要去山下,还是回云安城。”   懋王:“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我们去半山脚,那里有一处别苑。”   乌苔听了,稍放心,那应该没多远。   她现在困极累极,却是睡不着,便玩着懋王衣袍上的玛瑙扣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也许是经历了这么一场,也许是此时的紧密相拥,让她失了许多防备之心,也忘记了眼前男人曾经如何让她畏惧,两个人就这么随意地说着话。   之后,说着说着,乌苔也就睡去了。   至于后来,她是怎么被懋王抱下马车,又是怎么到了床上,根本是浑然不知。   **********   第二天,乌苔醒来的时候,先听到的是外面叽喳的鸟叫声,很清脆的声音,带着山里的清新。   她睁开眼,便见题红和拾翠正服侍在旁。   题红和拾翠见她醒了,忙伺候着她穿衣,她问起来,这才知道,这里已经是懋王的别苑,昨晚到的,到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至于外面,雨停了,那些璇玑教反贼已经被捉拿了几个,并派人大批人马将这附近给排查过了。   题红笑着说:“现在可算是放心了,那些坏人都被抓了!”   拾翠:“还是得留心着,你看外面都是侍卫呢,不能掉以轻心。”   乌苔:“殿下呢?”   拾翠:“刚才吩咐了我们几句便出去了。”   乌苔便没再问,知道他必然是忙着。   听那意思,是捉了几个活的反贼,估计是要审问的。   题红和拾翠见乌苔醒了,便命人送来了早膳,两个人伺候着乌苔吃用。   正吃着,就听外面动静,好像是侍卫把人给拦住了。   乌苔正纳闷,就听有人喊道:“乌苔,乌苔,是我!”   乌苔顿时听出来了,那声音是自己四堂姐。   她便让题红过去看看,题红很快回来禀报,说是三婶母和四堂姐叶青玥昨晚上也遭了罪,匆忙从山下跑下来,如今走到半山腰,已经是人仰马翻疲惫不堪,马也跑了,身边只剩下两个家丁。   乌苔一听,便命人将她们请进来了。   等这母女二人进来,乌苔也是意外,叶青玥堂堂一个世家小姐,如今钗歪鬓斜,衣裙脏污,头发上甚至还沾着枯叶和茅草,至于她三婶母,更不必提,脸上甚至还有擦伤。   这两人见到乌苔,眼泪就往下落:“乌苔,幸好找到你们了!”   乌苔当即命题红拾翠赶紧带着她们去梳洗了,换了衣衫,又给她们准备了点心攒盒和茶水,给她们吃用。   这母女两人洗漱过后,哪里顾得上其它,拿起来就吃,狼狈至极,所谓的世家贵女风范,真是半点看不出了。   等两人吃了差不多,三婶母率先哭诉起来:“昨晚上,正睡着,突听到炸雷之声,自是唬了一跳,就有懋王府侍卫来叫我们,说是庵中不不安全,要让我们尽快离开,可我们想着,这黑灯瞎火的,又能去哪儿,便去找了庵中师太,想着好歹熬一晚上,谁知道——”   乌苔一听便明白了,敢情没听懋王府中侍卫安排,却跑去找了师太,那师太估计也受了不少惊吓,后来被山中侍卫转移至别处,到了那个时候,事情紧急,自然不好再特意安置这两母女,最后两母女跟着师太们吃了一些苦头。   三婶母又道:“到了天亮时候,我们想着也该下山了,到底是心慌,谁知下山时,走错了路,几个府里下人跌跌撞撞的,又听到远处有贼匪打斗之声,吓得不轻,最后大家散开来,我母女竟遭了这等罪!”   说着间,悲从中来,险些哭出声。   乌苔没法,少不得安慰几句。   叶青玥自然又问起乌苔昨晚情景,乌苔照实说了,母女两人对视一眼,自然是羡慕又羞愧,三婶母更是眼巴巴地道:“不曾想,乌苔嫁到了懋王府如此受宠,昨晚我们若是早些随着你,也不至于遭此大难了。”   这么说着,乌苔便想起来叶青蕊:“那位蕊娘子呢?”   叶青玥一听,顿时撇嘴:“谁知道呢,依我瞧,她这人贼溜溜的,还不知道做什么勾当去了,昨晚上就不见了,说不得这次我们遭贼,就是她里应外合呢!”   三婶母见此,赶紧给叶青玥使了一个眼色,叶青玥这才不说,不过终究噘着嘴,显然是叶青蕊极为不满。   乌苔见此,笑了笑,也就没多说,只是吩咐下去,给这母女两个安置了住处,供她们歇息,又安置好了随行的两个侍卫,派了侍卫过去搜寻她们丢失的家仆侍女等,这才作罢。   母女二人自然感激不尽,羡慕得不行了,只说这次多亏了乌苔,若不是乌苔,还不知道多少不堪。   乌苔自然明白,这都是身份尊贵的命妇贵女,因为贼人这般狼狈,传扬出去,只怕是成了云安城的笑话。   ************   中午时分,懋王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乌苔的错觉,懋王脸色并不太好看。   问起来,这才知道,那璇玑教活捉的三个人,全都要服毒自尽,两个已经死了,另一个没死成,现在昏迷不醒。   乌苔听着,不免暗暗纳闷,想着这什么教,怎么就这么不怕死。   她知道自己要被鸩酒毒死,可是想尽法子怎么躲开,结果竟然有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刺杀一个亲王,失败了就自己把自己毒死。   乌苔再想问,懋王却不说了,反而提起来谈步瀛:“他年纪轻轻,关键时候,倒是智勇双全,我已经和冯涛提过,可以好生栽培。”   乌苔:“妾身只想着是个寻常孩子,既然他母亲提起来了,好歹给他谋一条生路,不曾想竟是个有出息的,若是能在殿下有个前途,也算是他的福分了。”   她就是想撇清……   不过显然,此时懋王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只是微颔首,之后道:“用过午膳,我便带你回去云安城。”   乌苔:“好。”   本以为午膳只是随便用用,谁知道倒是别致,有牛尾菜、水苏子并扯根菜凉拌的山野风味,也有山鸡,鱼汤等,虽然比不得王府里精致,但贵在原汁原味。   两个人用膳时,乌苔提起自己的三婶母和堂姐来,懋王道:“带着她们一起回去便是。”   乌苔:“这样也好。”   用过午膳后,懋王又问:“你可要歇歇?”   他知道她有午歇的习惯。   乌苔便懒懒地揽着他的胳膊,偎依着道;“在车上睡吧,免得耽误了行程。”   懋王:“好,不过我不能在马车上陪你。”   乌苔一听:“为什么?”   懋王:“今日宫中龙骑卫随行。”   乌苔有便有些失望:“好吧……那妾身自己坐车好了。”   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她虽然打心里还是挺喜欢他陪着自己的,毕竟可以靠着可以倚着也可以没事说说话,没准他一高兴赏自己什么呢。   不过他忙,他就忙去,她也不是太在意。   出发时,本说是请三婶母和四堂姐过来一起同乘,谁知道她们已经被另外安排了,乌苔也就自己上车了。   题红和拾翠从旁伺候着点心,有山里摘的野果,说是今天新摘的,暴雨过后的果子红艳艳的,乌苔尝了一个,味道倒是好。   她边吃着,边自帷帘缝里看着车窗外浩浩荡荡的龙骑卫。   龙骑卫是天子近卫,往日御驾出行都是要随行的,这就是天子门面,是以他们所骑,都是浑然一色的枣红马,且马鬃全都修饰为五花,是为五花马。   龙骑卫们统统着妆花绢长袍,上有四爪飞鱼纹,华美贵气。   乌苔目光所及,便看到为首的那一位,倒是意外,赫然正是杜宗鹤。   杜宗鹤腰间配长刀,着蟒服,那蟒服是皇帝特赐,与众多四爪飞鱼的长袍又有不同,越发衬得其英武非凡。   正看着,杜宗鹤的视线却投射过来。   仿若蝴蝶那细微的触角,视线未曾触及,乌苔已经收回了目光,并落下了帷帘。   若说她曾经对杜宗鹤有些想法,也是很早前了,嫁给懋王后就没什么念想,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明白那绝无可能。   乌苔又想起,前一段好像听人说,杜家要给杜宗鹤订亲了。   也不知道订下哪家,只盼着他们能夫妻恩爱吧。   正胡思乱想着,就见马车前门被打开,帘子掀起,之后,半蹲着弯腰的懋王便走了进来。   她有些诧异:“殿下,你怎么进来了?”   懋王脸色清冷:“没什么,就是不想骑马了,想坐马车。”   题红和拾翠见了,便都退下,出去马车,乘坐后面的车了。   顿时,马车里就只剩下懋王和乌苔。   乌苔便拿了来野果子,凑过去喂懋王:“殿下,你尝尝这个?我吃了几个,未必及得上府里的,但是味道倒是好。”   懋王黑漆漆的眸中情绪明显沉得很,脸上更是半点笑意全无。   乌苔:“殿下,怎么了?”   懋王深深地盯着她,挑眉:“王妃刚才在看什么?”   乌苔心里微沉,此时此刻,懋王的语调,轻柔而危险,他的眸中也仿佛压着一股暗火,随时都能燃烧和爆发。   她多少有些发慌:“殿下,妾身没看什么……”   懋王扬眉:“是吗,我以为我的王妃对我眷恋到半刻都不舍得分开,所以在看我。”   乌苔:“没……没有……”   懋王:“真没有?”   乌苔便想哭,她其实刚才就是好奇外面的阵仗,随便看了看,但他好像想多了。   她努力地想了想,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懋王:“那我,那我看殿下好了……”   懋王盯着乌苔,缓慢而轻柔地问道:“乌苔,你没骗我吧?”   乌苔小心地看他,只觉他此时自有一股和往日矜贵冷傲全然不同的狠戾,这让她想起昨晚的阵仗,心都颤起来。   她只好摇头,委屈巴巴地道;“没,没骗殿下,妾身怎么敢骗殿下呢。”   懋王伸出手来,黑眸中情绪难辨:“过来,到我怀里来。”   马车并不大,两个人距离很近,乌苔便软绵绵地挨上去。   她的身子甫一沾上,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住。   她不由发出一声低叫,再之后,便被牢牢地禁锢在懋王怀里了。   乌苔心狂跳。   懋王的胳膊犹如悍铁一般紧紧箍在她的后腰,让她动弹不得,逼着她紧贴在他胸膛上。   那身体,是她曾经伺候过,曾经用汗巾细细擦拭过的,宽阔结实而富有弹性的。   此时此刻,她不知所措地靠在他胸膛上,却是连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了。   懋王凝视着怀中的女人。   她细软不盈一握的腰被他紧紧箍着贴了他的腰腹,这个姿势使她的上半身不得不略后仰,如蝶翼般的睫毛翘起来,轻轻颤动着,而沾染了嫣红野果汁液的唇温软娇艳,微微开启着,颈子是修长的,而颈子之下,苏梅色交领衣因为这个动作也被微微扯开,隐隐露出一小片让人炫目的凝脂白。   那么娇艳欲滴的苏梅色,衬着那雪莹莹的肌肤,那是春月滋润过后桃子初初晕出第一片红的娇和媚。   懋王微低首。   他低首时,她也下意识后仰,这让她的颈子越发仰出一个美丽而让人怜惜的弧度,也让她那纤丽的苏梅缎料越发敞开来。   懋王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很沉。   他也可以听到怀中女人的呼吸声,细细娇娇的细碎,像是在他某个无法言说的梦里曾经听到过的。   他的唇,轻轻贴上她的,品尝着那抹嫣红的柔软。   触感温软,带着丝丝的甜,这让他有些欲罢不能。   唇和唇相抵,他沉沉的眸子看进她的眼底深处,他喃喃地问:“我想亲你,你想亲我吗?”   此时的乌苔,脑子里已经乱做一片。   她不知道懋王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要躲吗,要骗吗,要打吗,还是要从?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脸红耳赤,只知道心跳加速,她甚至浑身发烫,无所适从。   于是就在她的懵懂中,他终于还是重新贴上了她,轻轻地探索着那柔软唇瓣的甜美。   她听到“咛”的一声哼哼,声音软得像水,媚得如丝,她脑子里恍惚地想着,这竟然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吗?   也许是这声音成为了懋王的一个鼓励,他用手托着她的后脑,贪婪地探索。   于是乌苔便觉,自己被融化到了他怀里。   她想要怎么样,都可以。 第27章 编戏   后来的事, 乌苔其实是有些迷糊了,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   从西山前往云安城,几十里的路, 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而这马车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她竟被懋王放在腿上, 就那么抱着,恣意行事。   她自是哭了, 说不上是委屈还是羞耻。   他却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之后更为猛烈了。   马车在动,他也在动, 她没奈何, 只好扶着他的肩头,后来不行了,便揽着他的颈子。   待到事末了, 乌苔终于低低地哭出声, 是趴在他肩头哭, 小口小口地用牙咬着他的胸膛哭。   她其实想过, 既是他的王妃,又这么骗他,为了取信或者别的缘由, 其实行夫妻之事也没什么,但她没想到, 就在她猝不及防时,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欺负了。   还是在马车里……   乌苔羞耻得咬他, 却咬了一口咸,那是带着男人气息的汗,她低声道:“你为何如此羞辱于我……”   此时的懋王,宽阔的额上渗着细汗,面上也染着晕红,他怜惜地抚着乌苔后腰,却不说话。   乌苔便捶打他:“你竟这般欺我!”   懋王双眸半合,如同吃饱的狮子一般靥足,任凭乌苔捶打。   乌苔越发委屈了:“你不知羞耻!”   懋王依然没睁开眼,不过却道:“对,我不知羞耻。”   乌苔万没想到他竟真这么说,含着泪,一时怔住,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了。   懋王终于睁开眸子,眸底漆黑深邃:“我虽忘了,但我总觉得,自把我的王妃娶进门,我这个人就开始不知羞耻了。”   乌苔诧异。   懋王看着眼前的女人,明净如雪的脸颊上挂着剔透的泪珠,微张开的唇显然是惊讶得很。   他笑了笑,继续道:“乌苔,你不许蒙我,告诉我,往日你我在房中是怎么行事的,可曾像今日这般?”   乌苔嘴唇哆嗦:“你,你在胡说什么?”   懋王收敛了笑,眼神认真起来:“可我却是记得的,特别是这几日,我做梦时,总能梦到昔日的一些琐事。”   乌苔心中提防:“你梦到了什么?”   懋王抬起手,怜惜地抚着乌苔的滑缎一般的发,温声道:“我梦到我陪着一女子漫步于海棠树下,海棠树下有一个秋千架,我便把她放在上面,推着她,她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后来,我便抱住她亲她,我坐在秋千上抱着她,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乌苔羞得满脸通红,愤懑地看着他。   怎么能如此无耻?!   他竟然做过这样的事?   堂堂亲王,竟如此放浪!   懋王蹙眉,沉思:“难道我梦中女子竟不是乌苔?”   乌苔:…………   懋王用手抚着额头:“可我梦里的女子,好像就是乌苔……乌苔,我们到底这般行事过吗?”   乌苔只觉得,自己好像飘在云里,两脚虚浮,根本着不了地。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想说,你爱找谁找谁,我不干了!你直接给我一刀吧!   可,可人不能就这么等死啊……   乌苔无辜地睁大泪眼,望着懋王,心里想着措辞。   这什么秋千太放浪了,她觉得自己编不下去。   可那不是也得编吗?   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就是我……还不是殿下那一日用了一些酒,非要那样,若不是殿下竟在梦里记起来了,妾身是这辈子不愿意提的。”   懋王:“那温池之中,也是我和乌苔吧?”   温……温池?   懋王:“我总记得,春寒料峭中,我好像曾经——”   乌苔深吸口气,心想罢了罢了,我都认下不行吗?   于是她道:“倒是有这么一桩,当时你我成亲不久的事……”   懋王揽着乌苔,换了个姿势,便犹如抱着一个婴孩那般搂着她,之后贴着她的耳边,温声道:“那乌苔和我具体说说,我不记得了,这个梦只有一个影子。”   乌苔心里一片空白,期期艾艾的,半响,才结巴着道:“也没什么,就是当时在温池之中,妾身伺候殿下,帮殿下洗浴,后来,后来……”   乌苔脸如火烧,心里想到了,但是嘴上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不知羞耻了,他竟然和叶青蕊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懋王:“后来怎么了?”   乌苔压下一声哽咽,低声说:“后来殿下便揽着妾身,如今日这般行事……”   说到最后,简直是带了哭腔。   乌苔觉得,为了活命,她这不容易,这都什么事啊?   枉她往日觉得他端肃威严,敢情背地里早和叶青蕊有了这种勾当?还是说他狎妓玩弄丫鬟?   谁知道懋王却挑眉:“也像今日这般吗?我怎么觉得,是另外一番姿势?”   乌苔咬牙,斩钉截铁:“不,殿下记错了,就是这样!”   她真得编不出来别的了。   懋王:“那想必是我记错了。”   **************   对于乌苔来说,自西山回来王府的这一路,无异于酷刑。   好在回了王府后,懋王略作洗漱,便匆忙过去宫中禀报了,乌苔才算是能喘口气。   她回来后,便先去了浴房,好生沐浴一番。   懋王实在没廉耻,倒是弄得她身上不舒畅,如今倒是要好生清洗一番。   她让人在大浴桶中放了热水,上面又放了各色香草,让自己全身心舒畅地泡在里面。   只是泡在水中,当身子彻底松懈下来后,她却开始怀疑起来。   懋王真得不记得这些事了吗?他会不会其实记得,根本就在耍弄自己?   这个猜测,让她在温热的浴水中,瞬间脚底生凉。   可不至于吧……   乌苔仔细地回忆着懋王醒来的种种,他和之前的那个懋王截然不同,他被自己骗了许多事。   如果他真记起来了,只怕是早已震怒,又怎么会这么放任自己继续胡编乱造?   最要紧的是,懋王应该是心系叶青蕊的,从叶青蕊面对自己时的那从容笃定看,她和懋王确实是有那么一腿的。   这么一来,就算懋王要刻意报复自己,也不至于要那么对待自己心爱女子吧?   说直白点,自己在懋王眼里算什么,不过是冒名顶替的千金,毫无身份的孤女,哪里值得他这样大费周章。   乌苔这么安慰了自己一番,才略有些心安。   只是回忆起来懋王所说那些行事,又有些羞耻和无奈,当然更多的是愤怒。   他可真不要脸!   就是不知道是和叶青蕊还是和别的女人?   乌苔冷笑一声,简直是恨不得给他在饭里下药,直接结果了他性命。   ***********   回来云安城,第一桩事,却是听说皇上龙体欠安,懋王才从西山回来,竟有人上门试探着找他打听消息。   懋王一听,自然不敢耽误,更衣进宫,这才知道,原来皇上昨日深夜批改奏折,起身时突然摔倒在地,为此伤了腿。   这如果是年轻人,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但是皇上到底年岁到了,终究不敢大意。   也是因为这个,外面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至于皇后和二皇子,更是时时守在皇上身边。   皇上见懋王过来,便命二皇子先退下了,他和懋王有些话要说。   懋王先问候了父皇,之后回禀了璇玑教一事。   此次璇玑教骤然发难西山,来势汹汹,自是让人匪夷所思。   皇上躺在病床上,长叹了口气。   其实他之前已经听了龙骑卫的禀报,如今又听懋王详细说起,也是无奈,手指轻轻敲打着龙床扶手:“依你看,这次西山之行,他们并不是为你而来?”   懋王颔首:“是,但是儿臣一时也想不出,他们意欲何为。”   皇上:“已经二十年了,这璇玑教以妄诞偈言愚弄百姓,杀戮无辜茶毒生灵,只是朕几次下诏,却一直剿而不灭,禁而不止,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它,如今倒是越发猖狂,竟在这云安城外装神弄鬼,袭击亲王,如此下去,怕是引为大患,动摇我大靖国本!”   懋王听着,只是垂眸不言。   他此次前往丹阳,途经宁州时,曾经写下一封手记,手记中提到,已经发现了璇玑教一个重要线索,或可以此入手,剿灭璇玑教。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他自然不曾详写,如今他失去那时记忆,竟不知当初自己到底有了什么妙法。   如今他想不起来,自也不愿意在父皇面前提起,只能从长计议了。   一时皇上又提起丹阳陵寝一事,懋王想起乌苔所说,他其实心中也有疑惑,不过还是提议用填土之法,并自请前往丹阳,亲自主持此事。   皇上皱眉,沉思半响,道:“拿去明天早朝商议吧。”   懋王:“是。”   出去时,走在回廊上,便见二皇子还在,笑吟吟的,倒是一脸关切:“三皇弟,这西山一事,可曾伤着?”   懋王淡声道:“有劳二皇兄关心,只是很可惜,愚弟毫发无伤,倒是让二皇兄白白记挂了。”   二皇子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三皇弟你——”   懋王甩袖离开。   二皇子眯起眸子,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揣着袖进去面见皇上了。   而懋王离开御书房后,径自过去了太医院,寻来太医院的掌院院使孙起芳。   孙起芳一见懋王,大喜:“殿下,微臣正要去殿下府上,微臣恩师福大先生不日即将抵达云安城,殿下的这失忆,应是有治了。”   然而他说到一半,就被懋王打断:“孙大人,今日孤过来太医院,是有事相求。”   他看过去,懋王一脸整肃矜贵。   孙起芳:“殿下请讲。”   懋王:“劳烦为我指一位女医。”   孙起芳一听,失望,又恍然。   太医院的女医,是专为后宫妃嫔或皇亲贵族医治一些男医不便出面的难言之症的,懋王既然要女医,那想必是因为这个了。   孙起芳想起懋王府中那位堪称绝色的王妃,只好道:“请殿下稍等片刻。”   少许,一位身穿青裙约莫三十多岁女医便匆忙过来,恭敬地拜见了,其余人等,自然退下。   懋王看着那女医:“你在宫中有多少年了?”   女医恭敬地道:“妾入太医院十三年。”   懋王:“宫中规矩,你自是熟悉。”   女医听这话,知道懋王意思,忙道:“殿下放心便是。”   懋王颔首,之后沉默起来。   女医见此,不免忐忑。   懋王自怀中掏出一白色绢帕,递给了女医。   女医接过来,也是疑惑。   懋王轻咳一声,终于道:“女子行房之后,竟有些许血迹,这是为何?”   女医捧着那绢帕,恭敬地道:“想必此女为处子,血乃破苞之血。”   懋王:“有无可能,行房后,数月不曾行房,有此血迹?”   女医面上显出片刻的茫然,之后道:“依妾看,若是曾经行房,数月后再次行房有血,原因有二。”   懋王:“说。”   女医:“其一,房事粗鲁,伤了女子身体,故此有流血之迹,其二,数月前行房,女子□□之壁,损而未破,留有残余,所以数月之后,再现落红。”   懋王听了,抿唇沉默许久。 第28章 重阳节   乌苔将懋王的心思可以说是前后猜了好一番, 最后想着,若是他其实根本没丢失记忆,是万万不可能像如今这般和颜悦色的, 只凭这个,再多疑心, 仿佛也可以消除了。   当然了,她暗暗思量着这事,也觉得自己务必得小心了, 正想着,题红来报,说是王管事过来了。   王管事是懋王跟前红人, 乌苔自然没有怠慢的礼,况且她如今心里正起疑, 便忙换了衣服,过去外厅相见。   王管事见了乌苔, 笑呵呵地拜见了,一脸恭敬。   乌苔看他这样,心里稍松, 便问起府中诸事。   王管事却道:“这两日, 去惜薪司拿了牌子,领到了今年新运进来的银炭, 因还没给各亲王府发放,自然不好太声张,只领了一车,殿下的意思, 先紧着王妃屋里烧, 就这两日, 还得劳烦王妃移驾,寻个时候把地龙烧起来。”   乌苔颔首:“极好,我瞧着,自打殿下受了伤,这身子骨比往日到底是弱一些,还是得好好养着,如今入秋,又下了雨,这天儿阴得厉害,若是能烧起地龙,驱驱寒,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王管事自然应着,一时又说起如今云安城已经陆续开始储备过冬的菜蔬,懋王府自然也该备着了,拿了单子给乌苔过目。   乌苔是今年入春时候嫁过来的,以前在叶家也没掌管过这些,如今拿过来,难免装模作样看了一番,却见各样菜蔬齐全,多少有些纳罕:“原来冬日各样菜蔬如此齐备。”   入了冬,云安城是没什么菜蔬的,都是要从南方运过来,或者自行储备,所以就乌苔的记忆里,冬天菜蔬花样自然不如其它季节。   王管事笑呵呵地道:“殿下封于豫州,豫州物产丰富,各样菜蔬齐备,这些不只是宫中预备分过来的,还有从豫州运过来的。”   乌苔这才恍然,便随口问起豫州诸事,闲聊了几句。   这么聊了几句后,她试探着道:“豫州气候好,出产丰富,菜色自然和云安城不同,不知道殿下在豫州时,都喜欢什么菜色,闲暇时都忙些什么?”   王管家听着,恭敬地道:“殿下往日忙于公务,也没多少闲暇时候,不过偶尔出去放鹰打猎倒是有的,至于菜色——”   王管家望向乌苔,笑得慈祥,眼角的皱纹也丰富起来:“殿下饮食清淡,并不讲究,这个娘娘也是知道的。”   乌苔听着,总觉得王管家那慈祥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别的什么意味。   不过她神色不变,还是笑着道:“前几日进宫,皇祖母给了一个方子,之前问起来,殿下不喜,如今我想着,既是皇祖母的方子,总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还是给殿下用了吧。”   王管家自然没得说,连连点头:“娘娘说的是,那属下就命人拿了方子抓药,给殿下用了。”   一时又提起重阳节家宴的事,王管家自然都应着,说是会提前准备,两个人好生商议了一番,王管家离开。   乌苔给题红使了一个眼色,题红心知肚明,送王管家离开时,便塞给王管家一块玉,那可是上等好玉,是叶家嫁妆里的。   题红回来后,向乌苔微微颔首。   乌苔便笑了,竟然真收了。   这块玉固然是好玉,不过这是嫁妆里面的,自己便是拿出去,估计也不好变卖,借花献佛塞给了王管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想起那重阳节家宴,乌苔又写了名帖,请了素日几个堂姐妹以及好友,自然也请了娘家人,封好了命人送出去,至于送过去洛国公府的,特特地连带着送了几匹海天霞。   反正好几匹呢,她一个人哪穿得了那么多,攒下来还不知道便宜了谁,送出去随便做个人情,没准回头行事方便呢。   忙完这些后,她又命题红拿来了之前绣的荷包。   其实那荷包只绣了一多半就因为知晓了身世和那《浣花缘》的剧情而作罢,随意扔在那里了。   现在她重新拿出来,将那针线补齐,总算是绣好了。   荷包是一只小猫儿,窝在牡丹花旁,翘着尾巴,憨态可掬,乌苔自己看着便觉喜欢,她想着懋王,他若是见到,定是觉得自己贤惠了。   她又可以趁机编故事了呢。   如此到了晌午过后,送出去的名帖陆续有了回应,她这懋王妃难得设下赏菊宴,大家自然是都要来的,至于洛国公府自然也回了名帖,又提到懋王救了三夫人的事,更是说要改日登门拜谢懋王。   她把玩着这些信函,想着懋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谁知道没盼来懋王,倒是她娘家人来了。   她一听便知道,定是范氏来了。   别人可以写名帖,唯独她,要说的话不能落在纸面上的。   她好整以暇,便命人请了进来。   范氏一进来,便看向左右,道:“都下去吧。”   然而,她这话说出后,题红拾翠纹丝不动,就像没听到一样。   乌苔对此很满意,不愧是一直跟随她左右的忠仆。   她笑了笑,抬手,这才淡淡地道:“下去吧。”   声音却是懒懒的,矜贵而从容。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哪怕在懋王面前如何低三下四,但在外人面前,她这个王妃的架子就得端起来,这也算是她讨好懋王应该得的了。   题红拾翠并屋里其它丫鬟这才低首,微侧着身子,分成两排无声走出,走出后,还体贴地关上门。   范氏睁着微泛肿的眼睛,看着这一切,直到那红木门被关上了。   她缓慢地收回目光,望向乌苔。   乌苔,是她养大的女儿,可是现在,乌苔坐在那里,从容地喝着茶,竟是连眼皮都不抬了。   她蹙眉,有些无法理解地望着乌苔:“乌苔,你虽不是我的女儿,但到底是我养大的,你这般轻慢于我,传出去,外人怎么看?”   乌苔听着,歪头想了想:“外人若是看到,定说我不敬父母,有失孝道。”   范氏叹:“可不是嘛,你能明白这个理,我就——”   然而乌苔却轻巧地道:“可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范氏:“你?”   乌苔盖上茶盏,官窑上等好瓷发出清脆细微的磕碰声,她笑着道:“外人要说就说,我堂堂懋王妃,还至于怕别人说?谁要说,倒是说给懋王听听,看看殿下怎么整治她们!”   范氏听着,简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儿怎么竟生出这般蛮横无礼的性子?   到底是乡野农妇家的女儿,枉费她这么多年的教养了!   她连连摇头,痛心疾首:“你若想好好地当这个王妃,你以为你能撇下洛国公府吗?我告诉你,洛国公府就是你的根,你撇不开的,你倒是能耐,竟然把状告到懋王那里,倒是让懋王把你祖父说了一通,你以为这样的话,你能走得长远吗?”   乌苔心里冷笑,走得长远?谁指望走得长远了!   她如今心里痛快,不比什么都强,洛国公府和懋王府,哪个是她能指望的呢!   于是她漫不经心地道:“母亲,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你看这日头都落下了,只怕是懋王要回来了,懋王回来,他那性子,你也知道,若是拉下脸,岂不是让母亲没脸儿?”   范氏瞬间眸中泛起一丝狼狈,懋王是她女婿,按说她在懋王跟前是长辈,可懋王那人,可真是性子古怪,竟然跑去老国公爷跟前告状,让她灰头土脸,在这种女婿跟前,她是没什么脸了。   她只好道:“倒也不是别的,只是有一桩,昨日蕊娘随着你三婶母一起上山,当时就不见了踪迹,至今也不见回来,你父亲已经派人暗暗地去找了,但是根本没个线索,才想着问问你,不知道龙骑卫可曾见着他?”   乌苔一听:“原来蕊娘子不见了,那不得赶紧找啊!”   范氏:“说得可不是嘛,但她的身份上,也不好大张旗鼓,只能暗地里找,一时半刻哪里找去!”   乌苔略沉吟了一番,道:“母亲,这件事,确实不宜外传,若是传出去了,将来蕊娘子认祖归宗,别人知道了,也怕不好。”   范氏:“我就是想着这个。”   乌苔:“母亲,要说蕊娘子,上次她和我有些争吵,我自然是不喜,但母亲养我这一场,她又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她遭遇了事,我倒是也不能坐视不管。”   范氏原本以为乌苔必然揶揄一番,如今听她这么说,倒是意外。   乌苔:“只是这件事也不好传到殿下耳中,毕竟西山庵中,一个世家贵女就这么丢了一夜,他若是疑心了蕊娘子清白,那这事也不好办了。”   范氏:“你倒是想得周全。”   乌苔:“这样,我去打点下府中侍卫,兴许能打听到一些线索。”   范氏听闻大喜:“那敢情好!乌苔,这件事,就全看你了。”   乌苔面上不咸不淡:“但我也未必能打听到消息,若是打听不得,也不能怪我。”   范氏:“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怪不得你。”   一时范氏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诸如便是认了蕊娘子,娘心里依然惦记着你,乌苔只敷衍着听听,这边耳朵进了,那边耳朵也就出来了。   这时候,底下管事却来了,问起烧地龙的时辰,乌苔让他们现在趁机烧了便是,底下管事自去行事。   范氏听了,却是道:“如今炭火还不曾入库,哪里来的烧地龙?”   寻常煤炭自然是有,但是像这种世家贵族,哪里用寻常煤炭,那些未免熏人,还是得要官家采买的银炭,这才是正经世家闺阁里的讲究。   乌苔随口道:“母亲,你也知道,我一入秋便手凉。”   范氏疑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乌苔淡淡地道:“我手凉,殿下疼我,特特地要了宫里牌子,从惜薪司提前支取了银炭。”   范氏听着,诧异地打量了乌苔半响。 第29章 小猫   眼看着范氏离开, 乌苔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忍不住笑了。   她想要大把的银子,最好是银票, 可以从范氏这里下手了。   她以前并不懂,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狐假虎威,她现在哄了懋王对她疼宠有加,便可以依仗着懋王宠爱,再从中为非作歹, 赚取银两, 以做逃跑之资。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呢。   乌苔想到这里, 对于讨好懋王, 似乎也更心甘情愿了。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说懋王回府了,当下她也顾不得更换衣裙, 便过去迎接。   懋王穿过游廊,便见到乌苔迎过来,也是意外:“怎么过来这里?”   乌苔关切地道:“不知道父皇龙体如何了?”   懋王:“倒也没什么, 养一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乌苔听这个,才笑了,对懋王道:“殿下, 今天我给往日要好的姐妹下了请帖, 请她们下个月来家中赏菊。”   懋王:“那极好, 王顺也已经开始采买名菊,到时候自然把府中装扮一番。”   乌苔颔首, 之后道:“今天我娘过来了。”   懋王听这话, 望向她:“你娘过来说什么?”   就懋王的记忆里, 关于乌苔母亲,还是上次蕊娘子的事,他和洛国公爷提了一句,在他心里,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乌苔:“也没什么,就是说找不到蕊娘子了,倒是要仔细寻寻。”   这话一出,懋王挑眉:“她倒是对这蕊娘子上心。”   乌苔:“到底是娘家人。其实因为这个,我和娘也是有些不痛快,所以也没细问,不过今天她提起来,说那蕊娘子丢了,我是想着,殿下还是干脆把她放走吧,要不然事情传出去,于殿下面上也不好看。”   其实她是想着,把叶青蕊放在懋王手里,终究不放心,谁知道懋王打着什么主意,万一哪天叶青蕊说了什么,唤起他的回忆,那自己岂不是白瞎了?   还是放走,远远地打发了,从此后再也不让懋王看到,那才叫好呢。   所以乌苔已经想好了,她求懋王放人,在范氏那里只说是花了银子的,想办法从范氏手中讹诈一笔银子,再把范氏吓唬一通,只说懋王怀疑叶青蕊和璇玑教有关,但是她帮叶青蕊说项瞒了下来,这样范氏自然会吓到,远远地把叶青蕊给打发了。   这个谎,她自然是能编好的,谁让西山恰好出了璇玑教要刺杀亲王,谁让叶青蕊就是在西山失踪的,这里外里一对,不是正正好,天衣无缝!   谁知懋王听到这个,却是看了她一眼。   意味不明的眸光,让乌苔心里微沉。   她……说错什么了吗?   还是懋王已经和叶青蕊接触过,并被她说动了什么,开始怀疑自己了?   懋王收回视线,淡淡地道;“这蕊娘子,倒是可以放,不过我需要问几句话。”   乌苔越发感觉不妙:“殿下要问什么?”   懋王:“此人十分可疑,自然是应该严加审查,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乌苔听此话,不自在地“咳”了声:“想必也没什么,无非是陆洲我外公家的什么旁支,托付给我母亲,我母亲也是一向护着娘家的,自然是为她竭尽全力,竟是顾不得别的了。”   懋王却是淡淡的:“兴许吧,不过总该问问,若是没什么问题,便把她放了。”   乌苔:“嗯……”   不过却是越发提心,懋王竟然怀疑叶青蕊的身份了,若是让他查出什么,或者叶青蕊说动了他,那就麻烦大了,看来还是得提防着。   这么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寝房,却见寝房中众丫鬟进进出出,正有条不紊地忙着。   题红在旁时不时指点,见到懋王和乌苔过来,忙上前拜见:“已经烧起来地龙了,不过头一遭烧,屋子里难免有些烟熏味,正开了窗子通风,用香薰来驱。”   懋王:“是宫里头的银炭到了?”   乌苔抿唇;“是,多亏了殿下特意要过来,有了这个,妾身不用受寒了。”   懋王颔首:“那就好。”   提起这个,适才由叶青蕊而来的异样氛围好像没了,两人之间变得暖融起来,乌苔便趁机拉了懋王的手:“殿下,先进屋,我给你看。”   屋子里尚残留着一些烧过煤的味道,不过因开着窗户,那秋日的湿凉之气很快将这煤气冲散了,所以也并不是那么难受。   乌苔领着懋王到了案前,打开木屉,从中拿出来自己新做的荷包:“殿下,我不是说,这个是特意做给你的吗,还没来得及给你看,今日想起,便找出来了。”   懋王接过来荷包,看了一番,再抬头看乌苔:“这是你给我做的?”   乌苔点头:“不给殿下做的,还能给谁做的?”   懋王打量了好一番,才问:“怎么想起来绣一只猫儿?”   乌苔绣一只猫儿,自然是随意想起来猫儿便绣了,不过她当然不会给懋王这么说,她早就把小故事编好了。   于是乌苔便道:“那一日,殿下陪着妾身进宫,恰看到旁边有一只猫儿自屋檐窜过,当时殿下指着那只猫儿说,像极了乌苔模样。”   她认真地道:“当时妾身还不高兴,想着殿下怎么把妾身比作猫儿,结果殿下说,那只猫儿通体白如冬雪,灵气逼人,娇态可鞠,可不就像妾身嘛!”   她声音软绵绵的,湿润的眸子含着追忆的笑,就连唇边那一抹挽起的弧度都透着甜蜜。   懋王凝视着这样的她,再低头看看手中荷包,终于道:“所以你就为我绣了这个荷包?”   乌苔温腻如雪的脸庞泛起动人的红晕,她垂着眼,低声说:“妾身是想,殿下随身带着这荷包,无论妾身在不在身边,只要看到这荷包,就如同妾身陪着殿下一样,这样殿下便是出去办什么公差,也有妾身陪着呢。”   说完这个,她悄悄地瞥了一眼懋王,她话都说到这里了,他是不是感动涕零,是不是应该对自己爱若珍宝?   只是,却见懋王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湛黑的眸子宛若深海,这让她有些纳闷,也有些提心。   这……什么意思?   正疑惑着,突然,懋王伸手,握住她的手,只那么一拽,便将她抱在怀里。   乌苔微惊,不过还是顺从地由他抱着。   这时候,房中丫鬟们已经将寝房内收拾过并无声退出了,懋王将乌苔打横抱起,直接走过去榻前。   乌苔攥着懋王的胳膊,低声嘟哝道:“殿下,现在还没到就寝——”   然而,她话说到一半,已经被懋王低首堵住。   她呜咽了一声,便不能发声。   懋王抱着她,将她放在榻上,顺手落下了帷帐,之后便细细地吻她,吻她的眉眼,吻她的鼻子,吻她的唇,最后,他的唇停在她耳边。   热气轻轻洒在耳朵上,耳朵很痒,她下意识想躲开,口中低声道:“别,痒……”   懋王却盯着那耳朵很久,之后低头,含住。   乌苔哪受得住这个,一个激灵,身子便轻颤起来,之后眼泪差点落下来。   **************   秋风袭来,轻轻吹打着窗棂,屋子里地龙暖融,熏香萦绕,只让人迷醉其中,而乌苔在那暖香中,随着懋王给予节奏一次次地沉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停歇下来了。   乌苔浑身泛着潮意,懒洋洋地靠在懋王身上,思绪却是散漫的。   她一会儿想着,其实这夫妻之事也别有一番趣味,她也是喜欢的,一会儿又想着,实在是亏了,怎么着都亏了,白白把身子给他,一会儿又觉得,是不是该趁机要他应了自己什么……   正想着,懋王却探手过去。   乌苔惊讶,也是羞涩,忙拉住他的手腕,阻止:“殿下?”   懋王却侧首,凝视着她:“疼吗?”   乌苔疑惑,不过还是摇头:“也没有……”   懋王:“那喜欢吗?”   乌苔一半真心一半违心:“喜欢……”   懋王却抱着她,温声道:“之前在马车上,太过孟浪,我怕伤到你,我检查下。”   啊?   乌苔不懂:“检查什么?”   然而懋王却不说,已经去检查了。   乌苔万没想到他可以这样,只能羞耻地闭上眼睛。   过了好半响,他才终于道:“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不知道为什么,乌苔隐隐感觉,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   这两日,地龙烧起来了,房中暖融融的,倒是让人骨子都要酥了般。   懋王很有些贪恋枕榻之间,往日处理豫州的公函都是要在书房的,如今却是赖在乌苔房中不走了。   底下丫鬟仆妇自然都看出来了,暗地里暧昧一笑,并不敢说什么罢了。   乌苔心里多少存着气,若是一次两次,她倒是也算喜欢,可时候多了,成什么样子?   他以前并不是这种贪恋女色的,如今倒是好,恨不得批阅公函时都要揽着自己,倒仿佛要自己化在他身上一般。   乌苔自是不情愿,便用手去戳他胸膛抗议道:“谁爱看你这些公函,枯燥得很!”   懋王有力的胳膊环着她,眼睛却是没离开案中信函:“很快就看完了。”   乌苔于是也就垂眼去看那信,信全是从豫州来的,有关于税赋的,有修建陵寝军役的,有提及今年农作物长势的,也有什么提倡尽早设置粥庄的,这些都距离乌苔太过遥远。   她有些纳闷,指着那修建陵寝军役的:“为什么修建陵寝还要用军役啊?这又和豫州何干?”   她一直以为,修建陵寝一事,懋王只是去督查,和他没什么关系。   懋王将那封公函抽出来,道:“修建陵寝,各藩王都要派出劳役,都是有定份的,这陵寝耗费巨大,一修便是数年,那些劳役一旦前往陵寝,便是数年不得返家,所以十年前我便向父皇提出,如今天下太平,可以以军代劳,闲时修陵寝,若是一旦有变,便可为军,当时父皇采纳了我的建议,不过各地藩王依然有定制,我便将封地校尉充作劳役,前往丹阳陵寝,如此,可免了百姓劳役。”   乌苔听这些,多少懂了,懋王的校尉是吃军饷的,这么一来,等于是懋王出钱服了修建陵寝的劳役,寻常老百姓就不用负担这个了。   她有些意外,以前都觉得他这个人狠戾无情的,没想到治理自己封地竟是如此宅心仁厚,不过她又一想,他能把豫州治理得风调雨顺,想必也是有缘由的。   乌苔又问:“那陵寝一直修不好,你派出去的校尉是不是要一直在那里干?”   提起这个,懋王微微拧眉:“若是这次丹阳陵寝一事处置不好,不只是我这一千校尉了,还有大靖从各处征来的役民,以及户部从国库里每年拨出来的大笔银子,这些都要一直源源不断地拖着,耗费巨大,除此之外,陵寝还会牵连上百名五品以上朝中官员。”   乌苔听着,道:“还会引起谣言,会被璇玑教所利用,蛊惑民心?”   懋王:“是。”   他揽着她,望着窗外,窗外平昌海棠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大部分海棠果也已经摘下,只留了树顶的一些,红艳艳地那么挂在枝头。   他抿唇,道:“所以璇玑教几次向我发难,应该就是知道我插手丹阳陵寝一事。”   乌苔明白了:“若是你出事了,丹阳陵寝一事就没人敢管了,陵寝修建数年之功毁于一旦,璇玑教可以趁乱而为。”   懋王颔首:“对。”   乌苔:“那……殿下为何不试试我说的填海之法,说不得有用呢。”   懋王:“这个自然是要试,我已经着令堪舆者探查海眼深度进行评测,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谋定而后定,再者,如今朝中暗潮涌动,都在盯着这丹阳陵寝,他们既要闹,那就让他们闹,等他们闹够了,我再出手。”   乌苔听着,顿时明白了。   他现在提出填海,未必能说服众人,就是要等到无计可施之时,才提出来。   她不免暗暗感慨,身边这男人心思果然不是自己能猜到的,也亏得今日,他就这么揽着自己和自己细掰着说,不然哪知道呢!   当下好奇,又特意去看懋王的回函,却见懋王的字龙飞凤舞:“殿下的字真好看。”   懋王:“也是自小练出来的。”   乌苔便道:“妾身这几日正想着写写字,殿下有往日写的随意什么,拿给妾身,妾身拿殿下的自来临摹,应大有长进。”   懋王抚着乌苔头发:“为什么突然要练字?”   乌苔:“那不是要抄写佛经吗,我想着,总该抄写得好看一些再呈献给皇祖母,这样才能显得妾身的孝心。”   懋王一听,颔首:“这样也好。”   一时懋王便提笔写回函,乌苔从旁看着,却是偶尔问起来这个那个的,因他提起云州,便道:“听说这倒是一个好地方,我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四处游走,一定要过去看看那里风光。”   懋王看她脸上向往:“这有什么,以后我带你过去就是了。”   乌苔抿唇笑了:“好!”   这边懋王继续回信,乌苔也就起身,去收拾下往日用的针线,这么收拾着,突然想起来一桩:妾身想起来皇祖母给的那方子,这两天配好了药,殿下也应该补一补,免得辜负了皇祖母的心。”   懋王头都没抬,蹙眉道:“不喝。”   乌苔一听,多少有些好笑,故意问道:“殿下是嫌药苦吗?”   懋王:“胡说什么。”   乌苔依然是笑:“那殿下尝一尝吧,要是殿下能喝下,那就是不怕苦。”   懋王挑眉,看她:“这种拙劣的激将法,你觉得我看不出吗?”   乌苔便凑过去,笑着,像一只讨好的小狗般,口中却是问:“那殿下是喝还是不喝?”   懋王看着她那笑盈盈的样子,倒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挑挑眉,终于道:“我喝。”   ***************   乌苔伺候着懋王把那补药用了,懋王喝的时候,一饮而尽,不过喝完之后,神情却有些难以言喻。   乌苔看他这样,越发忍不住笑。   就像据说当年在朝堂上很有些雷霆手段的皇太后说起孙子来也可以像寻常老祖母那般叨叨一样,而往日总是矜贵冷漠的懋王,却竟然是怕吃药的,这谁能想到呢。   懋王看她竟然笑,脸色越发不好,突然开口道:“今日得了一箱金佛,本想着拿给王妃看看。”   金佛?   乌苔听了,陡然心动,金佛的话,那用料不是得实诚?   她眼睛亮了:“什么金佛啊?”   懋王淡淡地道:“纯金打造的,其实未免有些俗了,王妃未必喜欢。”   乌苔压抑下心里的喜悦,轻咳一声,仿若不经意地道:“既是佛像,又哪里来的俗不俗,说起来,前几日去吉云庵,我还拜了佛祖,求佛祖保佑着殿下身体安康,若是能在家拜拜金佛,岂不是更显诚心……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   懋王看向自己喝过的药碗,却是道:“只是房中药味浓重,若是请了金佛,冲撞了怕是不好。”   乌苔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他怕是故意的吧,因为自己给他吃药,他就故意这么吊着自己。   乌苔心里暗哼,不吃就不吃,谁喜欢天天喂你吃,我闻着那味儿还难受呢!   于是她便道:“那,那还是看殿下的意思,若是殿下不喜,那自然是不吃了……”   懋王挑眉,之后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没多久,就见外面有侍女抱了一个红漆木盒进来,放在桌上,之后低首出去了。   乌苔好奇地看着。   看着挺沉的啊,不知道多大的金佛。   懋王:“打开看看?”   乌苔看看懋王,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太想看了,还是赶紧打开了。   一打开,她惊讶出声:“这是什么!”   说是金佛,其实并不是,还是首饰,琳琅满目的,金灿灿的,她拿起来其中一个,是一支佛字云头纹金簪,虽也用了镂空雕刻,但金佛部分还是沉甸甸的,那是实打实的金子,她又拿起来另一个,是佛头攒,那就是一坨儿的金子啊!   她放下这些,又看到箱子里有一个金镶宝石摩利支天挑心,那更是奢靡华贵,佛像耳珰垂肩,颈饰璎珞,下有五瓣莲座,那莲瓣上又镶嵌有红蓝宝石,这挑心雕琢精致,质地细腻,乍看过去真是金碧辉煌雍容奢靡。   乌苔便是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但往日里,这般奢华之物,也是少见。   她看着那摩利支天挑心,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大,这么沉,这么耀眼华贵,她能顺利带走吗?   她就这么盯着看,简直是恨不得吞到肚子里占为己有!   懋王看她那两眼放光的样子,轻笑:“喜欢吗?”   此时的乌苔,心都醉了,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不过还是道:“是挺喜欢的……”   懋王抿唇,黑眸中蕴着光:“喜欢就好。”   乌苔眨巴眨巴眼睛,凑过去,揽着懋王胳膊,软绵绵地道:“殿下,怎么好好地想起来送我这个?”   懋王:“那一日去西山,恰好听方丈提起,想着你应喜欢,便寻了来。”   俊朗矜贵的男人,此时神情温和,用很闲淡的语气说起这个,倒仿佛他只是途径某处给她摘了一枝花。   乌苔心都化开了,此时所有的不喜欢恼怒啊全都烟消云散了:“这些都给我了啊……”   懋王:“不给你还能给谁?”   乌苔想起来叶青蕊,便忍不住道:“殿下,你成亲前,没给别人送过什么吧?”   以前不知道,以为他不会来这一套,现在发现,他很会。   说不得是熟门熟路,早就摸透了女人的习性,知道拿着头面讨好女人了。   懋王眸光微动,凝视着乌苔:“乌苔何出此言?”   乌苔:“我就随便问问嘛!”   懋王:“依乌苔所言,我对乌苔不是一往情深吗,又怎么会和别的女人有这种瓜葛?”   乌苔一噎,抿着唇,僵了片刻,终于道:“我从未去过豫州,你在豫州那些年,谁知道你做了什么,说不得有什么铺床叠被的!”   她突然发现,自己就不该吃这种醋,管他和谁好过呢,和她什么干系,她拿到金子不就好了?这下子好了,吃醋吃的把自己绕进去了!   懋王抬眸,看她一眼,之后便望向窗外,淡声道:“没有铺床叠被的,从头至尾就你一个。”   乌苔觉得他看自己那一眼,别有意味。   此时,窗外萧冷,她望着他那凌厉的侧影,竟觉得看上去有些落寞。   她竟有种想把他抱在怀中安慰的冲动,不过她站在那里,半响,也只是道:“这我自然是信的……”   懋王回转身:“罢了,不提这个,说说你的重阳赏菊宴,准备得如何了?”   乌苔:“倒是也还好,府里后花园的菊园不是有一些名贵品种吗,便把那些充当门面也足矣了,再准备些膳食茶点,其实关键是昔日的姐妹们都聚聚,我也有一段没见到她们了。”   懋王:“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和王顺提就是了,你嫁过来第一次办家宴,总该体面一些。”   乌苔:“我知道。”   懋王便顺手拿起桌上的那些卷宗:“我还有些事,先——”   说完这个,突然,几滴血便落在了那卷宗上。   乌苔大惊,再一看,又有几滴湿哒哒地溅下,把那卷宗瞬间染红了。   乌苔:“殿下,你,你——”   此时,懋王捂着鼻子,昔日清冷的声音竟有些瓮声瓮气:“没事。”   乌苔差点哭了:“殿下,你流血了,快,快传太医!”   懋王深吸口气,看着自己王妃那含泪的模样,道:“我只是流鼻血了。” 第30章 菊花宴   懋王确实只是流鼻血了。   太医过来一趟, 说懋王体质本是阳阴火旺,又恰逢金秋燥令,生了地龙,又用了补方, 属火上加火, 火气上涌,就流了鼻血, 又开了清心润燥的方子, 说是一日三餐食用。   等太医走了, 乌苔和懋王面面相觑。   最后乌苔终于道:“殿下,这清心润燥的方子?”   懋王声音清冷:“不吃。”   乌苔弱弱地道:“行吧……殿下说不吃,咱就不吃了。”   心里却想,这劳什子的药,害人不浅!   也亏得是太后给的方子, 不然只怕是要怪罪下来呢,现在自然也不敢给太后提这事, 只说吃着吃着就是了。   不过这事之后,乌苔也不敢让那地龙烧得太旺,左右不冷就是了, 要不然这懋王日日赖在她房中, 万一给他烤得又燥了又流鼻血了, 那她罪过就大了。   好在接下来几日, 懋王忙碌于公务, 时不时外出,她总算得了清闲。   她得了清闲, 便开始筹谋着自己的大事了, 一则是将自己现在拿到的那些金子, 寻一些不显眼的,托了题红在外面的家人给她换成银票,慢慢地收起来,再把容易携带的细软都收拾好了,万一哪日要跑,也方便收拾,二则,她开始准备这重阳菊花宴了。   她是生在云安城,长在云安城的,如今知道自己不是洛国公府的女儿,但是对这里诸般人物,自然是有些眷恋,这次的重阳菊花宴就当她的告别了。   昔日姐妹,相聚一次,从此后再不能见了。   准备了两日,总算是到了她的赏菊宴,几百株各样名贵品种的菊花竞相绽放,而王府内也是焕然一新,自然是让前来的众多夫人小姐全都惊叹不已。   要知道,这片专为懋王修缮的宅子,还是十几年前修的,据说当时也花了心思的,后来懋王就藩,这宅子一直空置,这两年懋王回来云安城,重新住进来,但是人们只听说这宅子修得好,却从未进来看过。   毕竟,懋王那性子,家里又没什么女眷,谁敢凑近啊?   之前乌苔嫁到了懋王府,大家看她做事本分,又想着那懋王疏冷,也不敢去搅扰,谁想到,突然之间,乌苔大张旗鼓,竟然要办赏菊宴,大家难免好奇。   这一日,乌苔着实打扮过的,不说别的,只头上所戴着的那金镶宝凤纹掩鬓,以细如毛发的金丝编绕为云纹,而那云纹上镶嵌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凤翅和凤尾更是镶嵌了各色宝石,自是璀璨生辉,雍容华贵。   乌苔往日那些姐妹一见乌苔,也是惊艳不已。   昔日闺阁中惯于沉默的小姑娘,如今盛装而来,璀璨剔透的珠翠垂落于光洁明媚的额间,却依然难以掩盖她殊丽的容色,她犹如一株盈着清露的牡丹,娇艳清透,莹洁如玉。   别说男子了,就是往日凑一起的姐妹,如今看了,都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乌苔的二堂姐叶青蓉站在那里,看了半响都没出声,最后终于道:“往日便知乌苔容貌殊艳,如今嫁人了,却是更加出众,倒是让我险些认不出来了。”   叶青卉往日和乌苔要好,高兴地挽着乌苔的手:“之前我下了请帖叫你,你还不去,我心里多少有些恼的,谁知道你今天倒是办了菊花宴,还特意请了我,今日我们聚在一起,可要好生说说话。”   乌苔抿唇笑了,昔日姐妹,打小一起长大的,笑笑闹闹,真真假假,最别的不知,但叶青卉,也是有几分真情在。   她便笑着道:“宁儿怎么没随着来?”   叶青卉:“本说要来的,谁知道临出门,恰好她姑祖母过来,便让她随着祖母在家了。”   乌苔:“那敢情好,今日我们倒是能玩得痛快。”   一时看过去,随行的也有带着小小姐和小公子的,便命题红拿了荷包,给小孩子分金花生金锞子,这自然是引得大家伙侧目。   一般举行家宴,给孩子也就分分银的,这么大手的倒是少。   当下大家难免就暗暗感慨,有的私底下便说,这洛国公府的姑娘嫁给了懋王,听说很受宠爱,如今做事倒是有些派头。   乌苔约莫猜到她们的想法,不免想笑。   说她挥金如土,她是不在意这些的,那些金花生金锞子都是王管事从库房里取的,反正不散出去,最后也不是她能随便拿的,落得借花献佛落个大方。   再说了,回头懋王如果新娶了一个王妃,说不得人家享用这些呢,她送出去还能听个响声。   这其中,尤其国公府三婶母对她殷勤,她母女上次是多亏了懋王的,自然是对乌苔感激涕零,别人私底下有什么不懂的,她倒是过去和人家说,大有帮衬着的意思。   反倒是范氏,冷眼旁观,那脸上不咸不淡的,显见得是不高兴。   乌苔见了,并不以为意,依然笑脸相迎,处处恭敬,把戏做足了。   外人看了,只说这当娘的怎么回事,女儿成了王妃备受宠爱,如今风风光光办一个菊花宴,她倒是好,竟拉着一张脸,这个时候,你就算不高兴,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啊。   乌苔就这么处处敬着尊着范氏,外人看了,难免替乌苔叫屈,乌苔却依然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一直到了后来,范氏过去旁边客房歇息,乌苔亲自捧了燕窝羹过去。   范氏掀眼皮看乌苔:“你如今总算知道,你和国公府同气连枝了?”   乌苔笑了:“娘,我这不是想着,好歹娘你把我养这么大吗?不然呢,我才不想理会这些!”   范氏:“蕊娘的事,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乌苔:“我问过了,她竟是被殿下给擒住,关起来了。”   范氏脸色骤变:“什么,殿下?殿下怎么可能关她?她不是之前认识殿下吗?她和殿下熟得很,怎么可能!”   乌苔:“如今璇玑教猖狂作乱,殿下疑心她和璇玑教有瓜葛。”   范氏:“这怎么成!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想惊动国公爷,可是若闹到这个田地,那是少不得让你爹过去国公爷跟前说说了。”   乌苔:“这倒是不必,这件事殿下也是交待给底下的人查,底下那几个侍卫,有两个是派往豫州的校尉,我倒是也能说上话,便私底下打听了打听。”   范氏:“他们怎么说?”   乌苔叹了口气:“他们领的是豫州的饷银,如今在云安城里,到底是手上不宽松,其中一个才纳了一房,花用也大,我听着,便想着干脆塞一些银子,算是把这事了结了,不过——”   她望向范氏:“还是得看母亲的意思,毕竟我这当王妃的,若是出了这个银子,万一被查出来,殿下恼怒不说,我面上也不好看。”   范氏听这一番话,总算明白了。   她沉吟一番,皱眉望着乌苔:“这件事,到底是殿下做主,还是那两名侍卫做主?是要打点两位侍卫,还是全都要打点?”   乌苔明白范氏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遇到的事自然比自己多,当下不敢大意,详细地说了那两位侍卫的情况,又道:“母亲还记得以前在西山吉云庵有一个谈婆婆吗,当时她儿子得病,我给了银两,她儿子才被救了,前几天我去喜欢遇到她这儿子,已经长大了,如今由我举荐,得了殿下青睐,已经成了王府侍卫,要不然,我也打探不到这消息。”   她说出这些,也是为了取信范氏。   果然,范氏眼睛一亮:“那谈婆婆的儿子如今倒是受殿下器重?”   乌苔颔首。   她赌对了,范氏果然有自己的消息,定是知道谈婆婆,也知道谈婆婆的儿子被殿下收入府中了。   范氏略想了想:“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也得回去思量一番,再做计较。”   乌苔:“母亲放心就是,便是放不出来,我也会叮嘱谈步瀛,请他好歹照料着,不能让蕊娘子受大罪。”   然而,她说“受大罪”这三个字,听在范氏耳中,自是揪心。   ******************   范氏自然是多疑的,乌苔知道范氏,她必是私底下嘀咕一番,又和父亲商议一番,纠结一番。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到底是给乌苔回信了,愿意出一千两,一人五百两,算是买定了这件事。   乌苔看了,直接回了一个名帖,言简意赅:“若是只得一千,那还是且等等吧。”   她是不着急的,应该着急的是范氏。   范氏很快回信了,那意思自然是一千不少了。   乌苔好笑,直接扔一边。   范氏疑心重,想必还是不舍得,也怀疑她暗中克扣,既然她想太多,大不了这一千两她也不赚了,那叶青蕊就关这里吧,她小心提防着,还能翻出天去?   于是又这么熬了两天,熬到了重阳节,乌苔随着懋王进宫过节,那范氏终于坐不住了。   这次倒是大方,直接咬牙出三千两。   乌苔才算松口,先收了那三千两银票,之后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叶青蕊“放”出去。   其实懋王那里,这几天她打听着那口信,意思是叶青蕊他已经打算放出去了。   那就好办了,乌苔正好把这个“救叶青蕊”的功给贪下。   午宴过后,请来的客人陆续离场了,不过也有和乌苔素日要好的,想着多说几句话,特别是叶青卉,到了傍晚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她拉着乌苔的手说了一些私密话,说起了她想再生一个男胎,也说起来如今在将军府的种种,当然更是打听了乌苔,知道乌苔和懋王夫妻和融,自是欣慰,不过也提醒她:“还是要尽快生个一男半女,这样王妃的位置才能做稳,殿下身份到底不同,外面不知道多少恨不得踏进这王府门呢。”   这话后面当然还有一句,今天乌苔办了这菊花宴,云安城里的贵女更是看到了懋王的富贵,只怕是更眼馋了,正经嫡女进来做王府的妾总归不好,但是那些庶女想挤进来的,只怕是大有人在。   乌苔自是感激,感激叶青卉自己的心,不过心里却是苦笑,这其实根本和她无关了。   她若有一日真能逃离这一切,懋王娶谁纳哪个,又与她何干。   送走了叶青卉后,房中丫鬟都在忙着里外收拾,王管事也派了几个小厮过来帮忙搬运那些桌椅器具,进进出出的自然人员繁杂,乌苔见此,便推说想出来走走,带着题红过去花圃处逛逛。   今天开这菊花宴,人多口杂的,她也正好光明正大四处走动,已经看好了,便从这院落的后厦绕过去,走过抄手游廊,又从左边的月牙门走进一处夹道。   她知道,从那处夹道过去,便可以途径一处小门,那小门往日是上锁的,平时来往的人不多,守卫的侍卫只偶尔途径。   乌苔早就盘算好了的。   她自是要趁着懋王外出,自己借故出去上香的时候再逃,那样才方便行事,这样万一逃不成被抓了,还可以推说是自己走迷了路,毕竟她堂堂一个王妃,没事不至于乱跑。   但是如果事出突然,懋王知道了真相,那事情就糟了,怕不是要她小命,她就可以趁机从这里逃出去。   这次菊花宴,她也趁机想办法弄到了钥匙,并把这小门钥匙私藏了一番,关键时候,这就是她逃命的门路。   她仔细探查了一番路线,确保牢记在心,这才要回去房中。   谁知道路过那月牙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前方一人,正提着一桶水,匆忙过去。   那人突地抬头,看到是乌苔,忙放下了水桶,低头拜见了。   乌苔发现,竟是谈步瀛,也是纳闷:“你不是入了王府侍卫队,怎么如今在这里提水?这是做什么?”   谈步瀛道:“回禀娘娘,属下过来王府后,恰好结识了府中洒扫老人,那老人对属下也算照料,今日那洒扫老人病了,属下恰好轮值,所以过来帮着他提水洒扫。”   乌苔听了,倒是颇为赞赏:“你倒是好心。”   谈步瀛:“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都是应该做的。”   乌苔颔首:“既如此,你去忙吧。”   她现在其实不太想多和谈步瀛说话,毕竟自己这王妃之位岌岌可危,说不得哪一日就成了阶下囚,谈步瀛本就是自己引荐来的,若是和自己说话走动亲近了,难免引人怀疑,到时候还得连累他。   谁知道谈步瀛却不走,而是道:“属下斗胆,想问问娘娘哪一日再过去西山?”   乌苔:“西山,怕是一时半刻去不得了。”   毕竟那一日在西山险些出了事。   谈步瀛:“今日恰好属下母亲过来城里,倒是很惦记娘娘。”   乌苔惊讶:“谈婆婆过来了?”   谈步瀛:“是,因城里揽了一桩活,便过来了,趁机过来看看属下。”   乌苔便有些兴致了:“你早说,既是来了,怎么不过来看看我,我倒是想她了,你过去,让她进来吧。”   谈步瀛恭敬地道:“是。”   于是乌苔便吩咐了题红过去,给底下说一声,把谈步瀛的母亲谈婆婆传唤进来。   很快,谈婆婆便来了,穿着白布衫和乌裙儿,这种白布衫最为便宜,一般在外行走的穷苦人家都是穿这种。   谈婆婆一见了乌苔便上前跪下:“可算是见着娘娘了,我这是日日在庵子里给菩萨磕头,保佑着娘娘身体安康呢!今天进城,我知道娘娘忙,也不敢搅扰娘娘,不曾想娘娘竟叫我进来了。”   说着,一脸磕了三个头。   乌苔忙命她起来,让她坐下,笑着问起来她最近身体如何,谈婆婆便说起如今种种来。   乌苔也是有心想打听,便着意问了许多,全都问仔细了。   谈婆婆走南闯北的,见识多,自然也都说给她听,这倒是让乌苔长了许多以前没有的见识。   不过说起营生时,谈婆婆却说起那璇玑教,自是抱怨。   “我往日所做,无非是给那受惊的小儿收收惊,再给一道符水,人都说我灵验,我自认也受得了这个夸,咱也是凭着本事吃饭的,不至于坑蒙拐骗了去!”   乌苔听着,心里自是明白,说是收惊给符水,但其实那里面还是掺了一些药材,或者说用那腹部推拿之法,帮那腹部饱胀积食的小儿揉开了,也算是半医半巫,穷苦人家请不起大夫,请了她们来,也多少能顶用的。   谈婆婆怨道:“只可恨那璇玑教,只说他们家巫祝是天上神仙下凡,倒是唬了一众人,蛊惑人心,干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来,倒是连累了我们,官府查得严,我三天两头被拿去问话,这么下去,哪里受得了!”   乌苔叹息:“这璇玑教,真是一大祸害了。”   说起来元丰之乱,其实也有璇玑教背后撺掇,勾搭了乱党,她被当做叶青蕊抓走,更是那璇玑教干的。   这么多年了,朝廷真是想尽办法,却还是无法铲平,当下纳闷:“那璇玑教到底有何神通,竟能蛊惑民心?”   谈婆婆叹了声,看看四周围,这时候已是傍晚,两个大丫鬟都在指挥着小丫鬟把那家什给摆布好,屋里没什么人,她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璇玑教教主早年人称游师婆的,生下来便能言语,三岁通阴阳,七岁就知道人生死,到了十一二岁,就能呼风唤雨了,据说她泄露天机,早就该被老天爷收了,却因为她命硬,又救过无数人性命,这才留在世间。她是能通晓鬼神的,所以许多老百姓都奉她为神明。”   乌苔听着,越发纳罕:“这到底是真是假,你可曾见过?”   谈婆婆便笑了:“也都是道听途说,谁知道真假,就算是真的又怎么了,因为这璇玑教,朝廷对咱们这些当师婆的,三不五时都要盘问,这日子不好过啊!”   乌苔想想也是,听着就不靠谱。   谈婆婆又道:“不过说起来,也是好笑,怪只怪那游师婆太过张扬,听说得了一场病,早几年已经没了,就因为她没了,璇玑教下面几个香会堂主谁也不服谁,这才闹腾起来。”   乌苔其实并不太在意这个,也就是随意听一耳朵,便道:“竟是如此。”   一时又说了一番话,因天晚了,谈婆婆出城自然不便,况且还要去西山,乌苔便命题红将谈婆婆先在府中安置下。   到了晚间时候,懋王回来了,自是问起来菊花宴一事,乌苔只说办得风光,且让她见到了许多昔日姐妹,当下对懋王自然是情切切意绵绵,温柔备至。   又随口说起谈婆婆的事:“我瞧着,虽只是一个乡下婆子,但是说一下山里的事,倒是有趣,便让她留下了,过两日再打发出去就是了。”   她是特特地说得疏远,免得懋王起疑,好在懋王并没在意。   乌苔见此,便趁机说起来叶青蕊的事:“今日我祖母和母亲过来,提起来这蕊娘子,到底是我家里长辈,既提起来了,我也难办,还是得看看殿下想怎么处置,我也好回个话。”   懋王听这话,看了她一眼,道:“我看你之前对她很有些不喜,如今都是替她说项?”   乌苔便抿唇,低声说:“心里不喜归不喜,但到底是我娘家亲戚,就这么出了事,传出去,我也不好做人啊。”   懋王颔首:“这两日,我也想着放她离开,只是放她走之前,总归要说明白,免得出去散布谣言。”   乌苔一听,知道机会来了,便忙道:“殿下所担忧的,也是在理,其实依妾身的意思,这件事本就是因为妾身而起,如今又是妾身求着殿下放人,殿下去和她谈谈,给她晓以利害,让她从此后别再存非分之想。”   懋王:“好,就依乌苔所言吧。”   乌苔见懋王痛快答应,也觉得这件事格外顺利。   她和叶青蕊私底下说话,自然是好生威胁一番,这样一来,先把洛国公府给降服住了,范氏退后一步,只求女儿一个陆洲范氏的名声,叶青蕊孤掌难鸣,自己再威胁一番,就不信制不住她们!   说不得,自己这王妃之位,还能多做一些日子,自己也能有更宽松的时间来策划逃跑一事。 第31章 也就是捡捡我用剩下的   乌苔很快就给范氏回话了, 意思是可以救,不过得先拿银子。   范氏自然是肉疼,但为了叶青蕊, 到底是挪用了自己嫁妆, 凑齐了那三千两银子, 兑成银票给了乌苔。   乌苔查了查, 是那四海钱庄的银票,四海钱庄各处都有分号,而且是不记名的,这样将来自己要兑换, 也不至于受什么盘问,这是再好不过了。   乌苔有了这三千两银子, 高兴得心肝儿都在颤。   她知道, 就算是将来自己在懋王这里贪的这些金银首饰没法带走,只这三千两, 就足够她吃用一辈子的了。   她现在操心的, 反而不是什么银两了,应该是用什么法子离开,以及离开后怎么护自己安危。   她不过是一个娇弱女子,若是就这么穿金戴银离开, 无异于儿童抱金娃娃于闹市, 倒是还不是转瞬间就被人家抢走。   乌苔便琢磨着,回头自己多看看谈婆婆行为举止, 以后穿一个她那样的衣裙,学出她的腔调, 装扮得年纪大一些, 这样或许能避过一些灾难。   只要顺利逃出去, 寻个穷乡僻壤,将来的身份她倒是不担心的。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荒民流窜盗匪肆虐,更有各路义军揭竿而起,及至大靖高祖皇帝立国,各处依然有未曾平息的残匪,更有大片荒芜的土地和流民。   再之后便是元丰之乱,那更是不少流民失所。   最近十年朝廷开始整编户籍统一造册,但大靖国土辽阔,显然不是一日之功,是以如今依然有一些流民不曾被整编进去。   自己逃到荒僻小镇,到时候只说是元丰之乱的孤儿,失了父母亲人,哪个会怀疑?再挽起发来,只说自己是已嫁妇人没了夫君,要为亡夫守寡,如此一来,连嫁人都不用了。   乌苔自己打算得好,当然也知,这一切只是如意算盘,于自己这千金小姐王妃娘娘来说,不过是空想罢了,她还是得多知道外面情况,多做准备,这才能保得万无一失。   而拿到这三千两后,恰好底下人也将这叶青蕊送过来她房中了。   此时的叶青蕊,穿了没任何染色的粗布白衫,头发也没怎么打理,散乱地垂着,就这么被领过来。   甫一进来,她便打量了乌苔一番,之后嘲讽地道:“你如今倒是春风得意。”   乌苔轻笑一声:“我堂堂懋王妃,不至于春风得意,但也不至于落魄到成了阶下囚。”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题红拾翠便道:“见了娘娘,还不下跪!”   叶青蕊看左右,想起这一段被人囚禁的诸般苦楚,到底是一咬牙,跪下了。   乌苔看着叶青蕊跪下,这才摒退了左右,道:“你这次被殿下囚禁,也该知道殿下的心思了,往日种种,也不过是个笑话,我才是他的王妃,至于你——”   她笑得轻淡:“也不过是玩玩罢了。”   叶青蕊听到这话,却是好笑:“说起来,我如今倒是怀疑一件事,我也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懋王突然对我变了脸色。”   乌苔挑眉。   叶青蕊盯着乌苔,骤然发声:“他上次撞击了头部,失去了记忆是不是?所以他把我给忘了,所以他也不知道你根本是假冒的世家贵女!”   乌苔心中微顿,想着她怎么知道的这个?   不过她也怕叶青蕊看出自己的心思,自然面上不动神色。   叶青蕊观察着乌苔的反应,却突而笑了:“我猜对了是不是?他失去了记忆,所以他不记得我了,还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了他,竟让他处处对你忍让,也是好笑了,你怎么有脸!”   乌苔心中微冷。   这件事就这么被揭穿了?   如果叶青蕊就此揭穿,她把一切告诉懋王,那自己所有的努力不是前功尽弃吗?   她一直被懋王关押着,突然懋王放她来见自己,她又说出这种话,那懋王知道了吗?她告诉过懋王吗?还是说,根本就是懋王故意放了叶青蕊来试探自己的?   乌苔心中浮现出许多想法,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手指头都在颤。   她拼命回忆着今日懋王对自己的种种,她根本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啊,真得看不出。   但是他这个人很有城府,哪里是自己能轻易看透的,他如果要耍弄自己,自己也不过是一只猴,可以被他随意摆弄!   叶青蕊看她脸色,眸中已经泛起了得意之色。   乌苔冷静下来,板着脸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失忆?你以为是听戏呢?”   叶青蕊却越发笑了:“我一派胡言?叶乌苔,我可告诉你,你若只是说一句两句的谎,别人未必能揭穿你,但你太大胆了,简直是想瞒天过海,你以为,你能骗人一辈子吗?”   乌苔嗤笑一声,道:“你有本事把这话说给殿下听,看殿下不打烂你那张嘴!”   叶青蕊:“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无法理解,他本来说得好好的,明明答应了的,怎么突然就变了,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他竟然失忆了,不记得了!”   乌苔听这个,顿时明白,她还没和懋王提起,这样的话,也许还可以拼一拼,在懋王面前瞒下这件事。   那该怎么瞒下?   叶青蕊如果去和懋王提起来,懋王必然生疑,到时候一查,只怕是全都露馅了,她还能怎么办?   乌苔冷眼旁观,自然看出了叶青蕊的得意,一时真是恨不得搦死她。   要是她就此暴毙了,是不是一切都可以隐瞒下了。   当然了,这个疯狂而可怕的想法也只是一瞬间,乌苔并没有办法让叶青蕊就此消失在人间,她只能想着,不让叶青蕊和懋王见面,或者说,先下手为强。   乌苔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间,就听院外响起脚步声,之后门外传来题红的声音:“娘娘,殿下过来了。”   乌苔一惊,这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怎么是好?   叶青蕊欣赏着乌苔脸上狼狈,笑了:“你是怕我和懋王提起是吗?”   乌苔只觉得后背发冷,这一瞬间,她脑中想起了许多,想起来懋王冰冷的目光,那是寒刀霜剑一般的目光,足以要了她性命。   他那样的人,可以宠她若至宝,也能视她若鄙履,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岂能饶了自己。   叶青蕊越发笑起来:“你以为——”   乌苔盯着叶青蕊,灵光一闪,突然摔倒在地,整个人直接撞到了旁边的梳妆台上。   随着那冲撞,她惊呼道:“你,你做什么?”   叶青蕊大惊。   乌苔已经喊道:“来人,快来人!”   她这么一喊,题红拾翠自然匆忙进来,而懋王更是一个箭步,矫健地冲了进来。   懋王进来,便见乌苔狼狈地倒在地上,自是心疼,忙上前将她扶起:“乌苔,怎么了?”   题红拾翠进来,看到叶青蕊,已是满脸提防。   叶青蕊几乎不敢相信,好一个奸诈的叶乌苔,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   当下她连忙向懋王道:“殿下,你万不可——”   乌苔却已经呜呜哭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肩膀哭道:“疼,这里疼,撞得疼......”   她这么一喊疼,懋王越发怜惜,连忙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又让人速请大夫。   这么一闹腾,叶青蕊也是傻眼,此女简直是太过狡诈!   她冷笑一声:“殿下请明鉴,并非我要冲撞她,是她自己撞过去污蔑我!”   然而她这一句,已经惹得旁边的拾翠怒极:“你胡说八道,娘娘往日最怕疼了,还能自己撞自己?”   叶青蕊自然不服气,已经对懋王道:“她定是骗了你许多,你失去了记忆,她不知道哄了你多少,你往日都是冷落她的,殿下,休要信她!”   乌苔听着这个,只觉得自己当场被扒光了一般,羞辱至极,脸都红了。   她下意识看向懋王,却恰好迎见懋王的视线。   墨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乌苔手脚冰冷。   可是,下一刻,懋王却抬起手,抚着她的头发:“好生歇息。”   乌苔还未曾反应过来,却见懋王已经起身,侧首看向那叶青蕊,眉峰间皆是凌厉。   他漠声道:“妖言惑众,疯言疯语,顶撞王妃,拖出去。”   叶青蕊一听,急声道:“殿下,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丹阳,我和聂——”   然而,她才说到一半,懋王已经冷声斥道:“堵住嘴,拖下去!”   题红和拾翠现在已经吓傻了,她们不明白这叶青蕊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说出这等话来,当下已经叫了粗使的仆妇,用袜子塞住了叶青蕊的嘴,硬生生拖下去,很快,冯涛也来了,自是五花大绑了。   乌苔眼睁睁地看着叶青蕊被拖下,此时自是惊魂甫定。   懋王听到那些话作何感想,只怕是会起疑了吧?   不过好在,懋王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他温柔地回到了乌苔身边,安抚她道:“乌苔,你觉得如何了?”   乌苔:“殿下,妾身倒是还好,就是蕊娘子——”   懋王:“乌苔不必在意,此人心术不正,只怕是存着挑拨我夫妻感情的心。”   他挑眉:“我万没有信她,却不信王妃的道理,你说是不是,乌苔?”   乌苔听此言,话语自然是极好,但总觉得不踏实。   当下心里一动,便一侧首,轻声哭了。   她这般模样,自是引得懋王心疼,便将她搂在怀中百般安慰,又捋起袖子看她臂膀,却见那臂膀纤细,柔白莹润,竟仿佛一截上等明玉,只看得人晃眼。   只是就在那剔透柔润中,竟有一处淤青,因她生得肌肤细腻柔白,越发显得淤青触目惊心。   懋王神色便阴郁起来了,怜惜地捧着那手臂,道:“怎么伤成这般?”   乌苔本就有几分委屈,如今看他这般疼惜自己,那委屈自是又多了几分,便哭啼啼地挨着他胸膛,软绵绵地揽着,哭道:“殿下,其实今日,倒也不能全怪那蕊娘子,实在是妾身性子急了,一气之下,竟然自己撞在那里了。”   懋王:“到底怎么了?”   他声音低而冷,乌苔趴在懋王怀中,睁着泪眼,看向那懋王,一看之下,也是心惊,只觉得他眸光凌厉,戾气张扬,真是唬了一跳。   心想怪不得人说他性情暴戾喜怒无常,果然是不假的。   她如今哪里还有别的法子,少不得拿这香软的身子挨着他,好歹是夜里缠绵过的男女,用那柔媚小意来暖着他,小小声地和他说话:“殿下,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她胡编了一些话语,听得妾身心里难受,自然是急了。”   她怯生生地看他一眼:“也不知道那些话是真是假,这些事,怕是只有殿下知道了。”   懋王垂首,看着怀中这泪盈盈的尤物:“为何?到底说了什么?”   乌苔将润满了泪的脸儿贴在懋王胸膛上,轻轻蹭着,这才低声说:“那蕊娘子说,殿下如今是失忆了,才不记得殿下和她的缠绵事,她说殿下对她一往情深,还已经应了她,要回家休弃了妾身,要一杯鸩酒将妾身赐死,到时候,殿下便会听她的,把她娶进门,她还说,她要到殿下把这些都说了,只说是妾身骗了你,还说什么,你对妾身的诸般情谊,原都是归于她的。”   懋王听了,却是神色难辨,只是问道:“这些荒谬之言,乌苔你竟真信?”   乌苔使尽了手段,心中惊疑不定,只好低声说:“妾身自是不信,但,但妾身听了,便心痛交加。”   她眸中含泪:“往日殿下对妾自是疼宠有加,但是殿下毕竟外出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谁知道殿下和哪个女子要好,说不得已经和别人许了什么山盟海誓,已经厌弃了妾身。”   懋王轻叹了一声,低首,唇轻轻吻上她的泪珠,道:“别犯傻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乌苔撇过脸,却在这么扭脸时,沾了泪的脸颊轻擦过懋王的脸庞,那脸庞刚硬,倒是带起一阵酥麻。   乌苔拗着性子,故意不看他,却用话来拿捏他:“妾身不知道,妾身只知道,那蕊娘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妾身难免想着,莫非在外面,那些妾身不知道的所在,殿下也曾经那样搂抱着她,对她宠爱有加,才让她对着妾身这般耀武扬威?”   懋王板着脸道:“瞎说什么?不可能。”   乌苔低声嘀咕着:“怎么不可能,万一真是呢,哪日那蕊娘子又和殿下编造了什么瞎话,还不知道殿下怎么想呢!”   懋王低首:“她鬼话连篇,我怎可能信她。”   说着,低头捧了她的脸,越发细致地亲吻起来。   ……之后,一切仿佛急迫起来。   及至上了榻,乌苔一条修长纤细的腿儿还落在外面,就已经感觉到那男人分金破玉一般的力道。   他竟这般急。   *************   在乌苔的想法里,枕头风吹起来总是省了许多力气。   待到一切过去,她汗津津地伏在懋王身上,再不提这叶青蕊,只娇懒懒地服侍着他。   其实许多事,总是开头难,若是一次总有过,再来两次三次,也没什么,左右她也是喜欢的。   此时的懋王半眯着眸子,像是吃饱了猫一般,乌黑的发散在肩头,慵懒靥足。   乌苔的手指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刚硬的胸膛上玩耍,其实男人的胸膛也别有意趣,这么逗弄一番,倒是好玩。   特别是想到这是人人畏惧的懋王的胸膛,那就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了。   许是她有些过了,懋王伸出手,握住了她的:“别胡闹。”   乌苔这才住了手,低声说:“殿下,妾身身上不爽利,想洗洗,你抱着妾身过去。”   懋王抬起她的手,看她手腕:“还疼吗?”   乌苔:“刚才疼,现在不疼了。”   懋王便起身,抱着她,过去了浴房。   浴房里一起沐浴,那滋味又和往常不同,她本想坐在旁边香凳上,谁知道,他却是抱着她,宛若帮着一个婴儿般帮她沐浴。   她脸红耳赤,只好依了他,随他摆弄,其间自是浓情蜜语,诸般缠绵,许多脸红耳赤的事,许多楠楠私语,都出于此了。   至于那叶青蕊的处置,乌苔也已经和懋王商量得明白,只说这蕊娘子是个利益熏心的,一心攀附权贵痴恋懋王,如这般女子,倒是也不必太在意,又看着范氏的情面,直接打发了,从此不见就是了。   这自然也是乌苔软声央求过的,她也怕懋王做事太狠,若是对着叶青蕊使些手段,到时候惹出事来,反而把自己给抖搂出来。   她一时半刻对于逃跑还没个头绪,也不愿意把叶青蕊逼急了。   也是她在这床榻上颇能蛊魅于他,竟把他哄得事事依从,就这么应了她。   于是当日,待他出去了,她便命人将叶青蕊带来了。   叶青蕊此时已经被关押了大半日,不曾吃喝,如今见到乌苔,那是恨不得冲过来咬她。   她痛骂道:“贱人就是贱,他也就是失去了记忆,被你蒙蔽罢了,若有一次,他记起来了,他定不会饶你!”   乌苔笑起来,他记起来?   等他记起来,她定是要逃了的,还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笑着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机了,你现在便是把真话放到他跟前,他也不会信你的,他只会觉得你疯言疯语,我是王妃,你不过是他看不过眼的蕊娘子,你以为他能信你?”   特别是如今,她已经在懋王那里提前说过了,如果叶青蕊再在懋王跟前那么说,懋王只会觉得果然如此罢了。   叶青蕊想起昨日种种,也是气恨,再看乌苔,只觉得面目可僧:“你这贱人,使尽心机,竟如此害我!他本是心心念念于我,你却好,使着法儿勾搭他哄着他,哪日我揭穿了你,你就除了那臭皮囊,还有什么,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无知愚妇,你以为你能长久?”   乌苔笑叹:“我是懋王明媒正娶的妃子,我便是以色侍奉我的夫君,那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叶青蕊瞠目结舌,她确实是有些逼着乌苔了,但那也是没办法,谁让她竟是懋王的王妃,再说了,她本来的下场也并不好。   落到自己手里,到时候手下留情,也不至于非要她性命。   谁知道她竟这么不知廉耻,实在是叹为观止!   乌苔见她那样,继续道:“也真真好笑,别管当时我是怎么嫁给懋王的,我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他记起来又如何,我还是他的王妃,是进了天家宗谱的媳妇,你是不是觉得,你正大光明遭遇了我这等小人受了委屈?那你怎么不想想,当初如果不是我,遭难的就是你了。我就算不是什么世家千金,可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我就活该被你们挡刀,等你回来,又要把我赶出去?我也是一个人,就活该被你们这么折辱?”   叶青蕊想起过去,皱眉,之前愤怒的情绪倒是渐渐平缓袭来。   她确实没想太多,她当时就是觉得,这个人是早晚要死的,并不需要太在意,毕竟一将功成万骨枯,哪里要计较这么多。   但是现在,乌苔眉眼间的不甘,让她意识到,眼前不是什么纸片,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默了一会,终于说:“你如果不用这些歹毒的法子来害我,我也不至于要你怎样,总该给你一条活路。”   乌苔便觉越发好笑了:“你还记得当初你和父母找上我时怎么说的,你们是要在懋王跟前揭穿我,你难道真没想过,等一切身份揭晓了,懋王会如何待我,是把我关进柴房永世不得外出,还是就此把我休弃了?”   叶青蕊:“那你到底要如何?懋王心里毕竟喜欢的不是你,你占着这个位置有什么意思?”   乌苔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青蕊。   叶青蕊昂头:“你总该知道,他现在全都是被你蒙蔽的吧?你以为谎言能欺骗一个人一辈子,以为谎言能换来真正的感情吗?”   乌苔突然道:“你是不是也想嫁于懋王,你想当王妃?”   叶青蕊眸光微动,不过还是倔强地道:“我只是想找回我的身份。”   乌苔却已经明白了。   叶青蕊知道一些世事的发展,人如果比别人看得远了,难免就有了野心,就想要更多,而叶青蕊想要的,显然不止是那么一个首辅夫人的位置。   她比自己以为的更有野心。   这当然让乌苔并不舒服。   无论怎么样,现在懋王是属于她的,而别的女人在觊觎了。   于是她干脆道:“其实你若是看中他,我倒是也能想明白,毕竟他生得挺拔伟岸,夜晚床笫之间,也是有无穷妙处,我是他的王妃,是早早享用过了的,轮到你——”   她满意地看着叶青蕊不太好的脸色,缓缓道:“你也就是只能捡我剩下的,捡我用过的,还得眼巴巴地当宝呢。”   叶青蕊听到这话,望着乌苔,简直是目瞪口呆。   她确实是开了眼,这还是世族熏养出来的大家闺秀,谁曾想,竟这个德性! 第32章 临别   乌苔心里很明白, 叶青蕊已经知道懋王失去了记忆,那她必然要想尽办法让懋王恢复记忆。   这件事,因宫里头下的禁令, 她知道了, 也不好往外说, 毕竟关系重大, 但是她蹦蹦跶跶的,四处找机会,说不得哪天就让她得了机会,把懋王给叫醒了。   那自己焉有命在!   一时乌苔也是心急,竟如热锅蚂蚁一般,只盼着寻觅个机会。   只是这机会哪里轻易就有,毕竟自己是懋王府的王妃, 不能轻易外出, 这重阳节才过,又能寻什么由头呢。   这让乌苔精神萎靡起来,也没别的法子, 恰好那谈婆婆还在府中,便招她过来, 说几个段子来增长见闻,聊做慰籍。   而就在这时, 朝野间却是有了传言, 说是天子龙体欠安, 盖因丹阳陵寝有异动, 甚至还有钦天监的说什么夜观天象, 帝星不稳, 这时候朝臣也是几次上奏, 你参我一本,我参你一本,掰扯起来当年那丹阳陵寝的督修,朝中闹得不可开交。   皇上吃了一段日子的药,并不见好,心焦气燥的,为此也发了几通脾气,唯一的好消息,便是那神医福大先生抵达了云安城,一则是为皇上诊治,二则是要医治懋王的失忆之症。   乌苔听着这个,自然是越发心焦。   事不宜迟,她必须设法了。   就在她提着心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却有了一个机会,懋王竟然主动请缨,前往丹阳。   他是要用乌苔的填海之法,来镇压住那龙眼。   乌苔听到这个,那真是通体舒坦。   他竟要离开!   他若是离开了,这王府中自是可着自己做主,到时候寻个由头出去,还不怕走不脱吗?   如此大悲大喜之下,乌苔也是后背一阵发凉,又觉身上虚软,便干脆命人背了热水,过去沐浴一番。   沐浴过后,便开始为懋王打点行囊,收拾东西,想着好好送他上路。   这里乌苔正忙碌着,就见懋王回来了,她自是忙去迎着。   懋王看她额头微带汗,不免诧异:“怎么了,倒是忙成这样?”   乌苔见到懋王,便体贴上前,温声道:“适才王管事过来,提起说殿下不日即将启程前往丹阳,妾身听了,自是不舍,但是又怕出门在外,殿下食宿不便,所以适才替殿下收拾了一番行囊。”   懋王听了,却是望着她:“往日,乌苔也这般为我收拾行囊吗?”   乌苔一听,知道又是一个坑,便低声道:“往日殿下身边行囊都是由王管事打理好的,妾身倒是不曾收拾过……”   说着,她抬眸看着懋王:“殿下是觉得妾身今日多事了吗?”   懋王:“不必,我只是问问。”   乌苔总觉得,今天的懋王有些不对劲,但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明明昨晚上两个人缠绵要好,恩爱得仿佛要化作一处,到了白日,怎么竟这般模样了?   她只好屏住呼吸,尽量不惹事不生非,想着怎么也得熬一熬,若是能熬得懋王尽早离开,底下那些人,总归不至于招惹了她。   她便小心地服侍着,帮他褪去了衣冠,换上了寝服。   懋王却问道:“今日在家,都做了什么?”   乌苔一听,便笑着道:“如今入了秋,自是有许多要备的,冬储的菜蔬已经从丹阳送过来了,今天才入了库,随着一起来的,还有最近新酿的酒,可惜重阳节已经过去了,只能等着有机会再拿出来待客了。”   懋王:“什么酒?”   乌苔:“碧梧轩的绿蚁新。”   懋王:“你喜欢喝?”   乌苔悄悄看他,见他半垂着眼,看不出喜怒,便道:“也就随便说说,妾身又不是男儿,怎么会饮酒呢。”   懋王:“还有别的什么吗?”   乌苔心里已经起了提防,略想了想,才道:“也没什么了,对了,那个蕊娘子,我打发出去了。”   懋王:“哦。”   乌苔看他不置可否,便状若随意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人,打发出去,让我母亲严加管教,好歹全我母亲一个颜面,殿下觉得呢?”   懋王:“依你便是。”   乌苔便笑了,当下服侍着懋王沐浴,其间自然是温柔缱绻,使尽了浑身解数,把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自是引得情不能己,再没了之前的冷然。   情动时,他甚至揽着她,低首一下下地啄吻她的眼睛鼻子,又捧着她的脸,好生一番端详,倒是永生离不得似的。   乌苔看着这人情动的模样,也是有些心酸。   其实此时的他,是极好的人,再好没有了,对自己温柔备至疼宠有加。   她甚至有一种冲动,如果和他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啊。   她只是一个寻常闺阁女子,也会做梦,会盼着自己的夫君与自己恩爱缱绻,会盼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初嫁给他时,她未必就没想过这些。   只是属于女儿家的期盼终究不能说出口,就被他所疏远,近不得身,说不出话。   再之后,便是知道了自己身份,她和他已经是云泥之别了。   她想着,如果不是恰好得了洛国公府的身份,他这样的人,是自己怎么都无法望见的。   她想起那日去吉云庵,路上那些卖果儿的,会在龙天卫的五花马行经时,抬起头来憧憬地看着。   那里面的年轻女子,想必也会做梦,梦到那匹马停下,会有英姿翩翩的郎君挽起她们的手。   而原本,她也应该是蹲守在那里卖着果子,看着这孤高冷傲的天家子,在夜晚时候做着那个难以启齿的梦。   她伸出胳膊来,轻轻揽住他的颈子,仰脸看着他。   他也正低头凝视着自己。   四目相对,她觉得自己溺入深海之中。   乌苔嘴唇动了动,终于道:“殿下,妾身不舍得你。”   这是实话。   她是一个没骨气的,有这样一个男儿对自己这般疼宠,她恨不得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就这么一生一世,什么都不想了。   只是她不知道并不行。   他的呵护备至原属于叶青蕊的,今日掌心间的温柔,焉知明日不会化作刺向咽喉的利剑。   懋王低首,将脸埋在她的颈子间,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她的馨香:“乌苔,我也不舍得你。”   他的声音清冷喑哑,倒像是一根弦,轻轻波动着她的心,这让她感到一丝丝尖锐的疼。   乌苔便难受了,眼里甚至也蕴了泪光。   如果这都是真的多好,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没骗他多好。   只是她说出去那么多谎话,哪里能圆,她也不敢去赌,赌他一辈子不会想起这些。   乌苔便揽着他,感受着他矫健有力的背部线条,还有那宽厚的肩膀。   这是她作为女子从未有过的力道。   而这样的一个男人,终究并不属于她。   夜很浓,房中弥漫着动人的暖香,而早已经有过一次的男子,仿佛并不舍得,竟重新抱着她,再次贪求。   她也就依着他。   她想,她还是喜欢和他在床笫之间的,她以后即便是嫁了别人,也会想起他。   这个世上,再没人能和他媲美。   尽管是第二次,男人的力气并不见任何松懈,反而更为勇猛,最后乌苔甚至呜咽起来,低声求饶。   懋王在她耳边道:“喜欢吗?”   带着喘的声音喑哑暧昧,热气轻喷在她耳边。   乌苔就在那神魂不能归位中,茫茫然地看着枕边,锦做的新枕上,有一滴属于他的汗水落下。   那是她看到、也能感觉到的滚烫。   她闭上眸子,感受着身体的颤抖,喃声道:“喜欢,乌苔喜欢得紧……”   懋王便低头亲她耳朵,大口地喘气中,他说:“那我们一辈子这样好不好?”   乌苔茫然起来:“殿下心里是不是爱着乌苔?”   懋王却并没答言。   波涛骇浪,乌苔看到自己的发在那绣了鸳鸯戏水的锦枕上来回地荡。   再终于的一个鲤鱼打挺后,男人松懈下来,一切平静下来。   乌苔终于听到男人的声音,没什么力气,喑哑动人:“乌苔,我自是爱你。”   爱这个字眼,烫人得很,直烫得乌苔情不能自已。   乌苔越发抱紧了他:“你会永远爱我吗?”   懋王:“嗯,我会永远爱你。”   这么说着间,他亲上了她,她也回应。   唇齿相接间,乌苔却想。   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第33章 跑路   懋王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天冷了,外面日头却是冷冽清湛,乌苔坐在碧纱窗前, 怔怔看了很久。   那海棠树顶端残留的果子在熟透了后, 已经有些发蔫了。   她知道,再不摘,它们会被风干,会蔫起来, 还会被鸟啄了,最后掉落在地上。   那是白白糟蹋。   乌苔便命题红和拾翠取了蒲凳, 又拿了竹竿钩子来, 她要去摘海棠果。   题红一见,自是劝阻:“还是奴婢过去摘了来给娘娘吃吧。”   乌苔却是执意,拿了竹竿钩子,一个个地将那海棠果摘下来,又让题红去洗净了, 放在盘中来吃。   那海棠果果然已经蔫了, 还有一些鸟儿啄食过的痕迹。   题红从旁为难:“娘娘,你怎么能吃这个?”   乌苔没理会, 捏了一个来尝, 边尝边看着懋王的信。   那封信, 是昨日到的,她看了看, 今天又拿出来看。   她捏了一颗海棠果在口中,一边品尝着海棠果, 一边看信。   这海棠果却是极甜的。   深秋的风霜化作了甘甜, 融入了这海棠果中, 不够脆,有些蔫了,却是更好吃了。   乌苔吃了一个,又吃了一个,最后终于把一盘都吃差不多了。   她这才叹了声,道:“殿下在丹阳病了,看来病得厉害,我终究放心不下。”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惊了下,下意识看向那信,不过只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并看不到什么。   乌苔淡淡地道:“传王管事吧。”   王管事很快过来了,恭敬地拜见了,乌苔便把那封信给王管事看,王管事一看之下,也是面现忧色:“殿下给属下的信中,并不曾提及此事啊!”   乌苔:“那就不知了,要不然再等几日看看?”   王管事忧心忡忡,重新将那信函看过了,道:“看来这是急病,殿下身在丹阳,身边也无人服侍,如今是不是要禀报了皇上,请了太医过去?”   乌苔略沉吟了下,道:“殿下既不曾和王管事提起,想必只是寻常伤风之症,若是大动干戈,倒是引人猜疑。”   王管事想想,也有道理,叹道:“既如此,那属下亲自走一趟,好歹身边有个人服侍啊!”   乌苔看着那信,蹙眉,面现忧色:“罢了,也不敢劳烦王管事了,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王管事一听,忙道:“哪好轻易劳动娘娘前去,此去丹阳,路途遥远,娘娘千金之躯,哪受得住这般苦楚?”   乌苔却笑叹一声:“王管事,殿下和我情深意笃,如今他病了,我一个人在云安城,寝食难安,若是能亲自过去看看,哪怕遭受路途跋涉之苦,好歹心安啊。”   王管事还要再劝的,乌苔却已经道:“我意已定,王管事尽快准备车马,我不日即将启程。”   王管事见此,再说不得什么。   他早看出来了,殿下对王妃宠爱有加,而这位王妃,看着软绵绵的,其实关键时候是个倔性子,根本招惹不得。   乌苔说定了王管事,当即便进宫去,面见了皇太后和皇后,也不敢说重了,只说是风寒而已,可身边终究需要人伺候着。   皇后自然是没什么说的,脸上淡淡的,不提也罢,皇太后却是叹息连连:“我只听闻,这次丹阳一事,朝臣们奏折如纸片,说是澜儿执意要以土法添补海眼,白白耽误了时间,这不,今日个,皇上还在御书房和几个朝臣商议着。”   乌苔听着,只是低头,却不怎么言语。   这是国家大事,远不是自己应该插嘴的,不过她相信,懋王最后是一定能填平那海眼,力挽狂澜。   皇太后:“他这次,只怕不是病了,是生生愁的啊!”   乌苔:“妾身恨不能为殿下分忧解愁,如今只盼着,过去殿下身边,服侍殿下,好歹照顾殿下衣食。”   皇太后听了,自然欣慰:“你过去,自是辛苦,不过这样也好,澜儿实在是太忙了,你们夫妻聚少离多,终究不成这样,你去了丹阳,照料着澜儿,等这件事过去了,你们在那里可以游玩一番,心里放松了,也该给我抱一个大胖重孙子了。”   她叹道:“澜儿的长子,自是应该嫡出,还要血脉尊贵,这才是皇家的传承。”   乌苔听这话,看向皇太后,皇太后已经有些干瘪的唇角带着笑,布满皱纹的褶子里都是慈祥的期望。   她便是曾经呼风唤雨,如今也是一个盼着抱重孙子的老人家,还想要一个出身贵重的血脉。   乌苔抿唇,低头笑了下,也没说什么。   *************   从宫中回来后,乌苔也算是得了谕旨了,王管事之流自然再不敢说什么,她便开始准备着前往丹阳的行囊。   诸般行囊,自然都听她吩咐,她说要带一些寻常衣物,到时候去了丹阳,不好太过奢华,底下丫鬟全都照办。   而私底下,她将自己从范氏那里讹来的三千两银票缝在贴身小衣里,又取了一些金头面暗暗收起来。她现在也明白,那些太过贵重的头面,其实很招惹是非,她是万万不能拿的,只能挑拣那寻常一些的,到时候把上面的金子掰下来使用,外人也看不出来。   再做一些别的准备,如果底下人有疑惑,她就淡淡地说一句,过去丹阳要用的。   她这样的行事,哪个敢轻易问什么,自然都是遵听着了。   如此一来,她浑水摸鱼,自然是为自己做了许多安排。   而这个时候,皇上皇太后和皇后赏赐了各样财帛,其它云安城诸人,凡是往日要好的,都陆续过来送行,说了一些体己话。   这其间,乌苔也自然听说了一些消息,知道如今丹阳的情势确实并不好。   那璇玑教越发猖狂,四处散步消息,只说丹阳陵寝乃不祥之地,又说懋王明是为了修丹阳陵寝,实则屯兵于丹阳,有谋权之心,当然更有人觉得,懋王掌管丹阳,是为了排除异己。   这其中,屡次前来询问的,竟然是洛国公府。   他们是生怕懋王出了事,倒是连累了他们,言语间很有撇清的意思,甚至范氏亲自过来,更是颇多试探。   乌苔见了,也只是笑笑。   她是看出来了,洛国公府如今怕是另有盘算,他们就等着懋王失势,到时候直接把自己的身世一说,不认这门亲,撇清了关系。   甚至当初真假千金,说不得还要赖上懋王,只说是他刻意互换的呢。   她那养母范氏也就罢了,只是寻常后宅妇人,并没什么见识,不过她那养父并族中之人,每个可都是精于计算的政客,心里的算盘一直拨弄着,是务必要把叶氏家族的好处捞干净算清楚。   而她,也只是他家算盘上小小的一颗珠子罢了。   她这一走,那洛国公府,还不知道是什么盘算呢。   这其中,自然也有好心的,叶青卉含蓄地提到了,若是这次懋王陵寝一事出了差池,只怕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毕竟是皇族子嗣,从此后把命搭进去,就守在那里也是有的。   乌苔心里感激,不过也没说什么。   于懋王,她有怨言,但也有愧疚,毕竟把他骗得有些过了,她告诉他海眼一事,免得他去承了那叶青蕊的人情,也算是自己的报答了。   至于以后,他想起来谁,他高居帝位去疼宠谁,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乌苔就这么小心筹备着,终于那一日,前往丹阳的车马启程了。   王妃的车驾浩浩荡荡,前后都是王府亲卫,她就这么一路前往丹阳,安静地等着机会。   她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她是靠着之前临摹了懋王的笔迹,这才模仿了他的书信,王管事早晚会发现的。   终于那一日,途径一处小镇,却是突然听到远处轰隆声,身边人自然大惊,连忙守住乌苔的钿车,不过因在闹市,街道上百姓逃窜,自然有些狼狈。   乌苔见此,便命题红拾翠扶着自己下了钿车,带了侍卫,先躲在一旁茶楼。   之后,又见那边仿佛有伤亡,便命侍卫过去:“去看看吧,好歹帮衬一把。”   说着,还命题红给了银子。   其实乌苔身边只有那么几个近卫,那侍卫自然犹豫,但是乌苔命道:“还不快去?”   那侍卫只好过去了。   这样乌苔身边也就三四个侍卫了,她又借故要如厕,请他们远了去,让题红拾翠在外面等着。   题红本要侯在近前,乌苔却又嫌弃这木策难用,要她去拿些上等软纱来。   题红不敢离开,被乌苔训斥了几句,只好走了。   乌苔从那土坯缝隙里看着题红走远了,忙从一侧偷偷跑出,之后从旁边一处狗洞钻过去,钻过去后,又用木柴塞住了那狗洞。   钻出去狗洞后,她赶紧揪下头面,又褪去外面那华丽衣裙,露出里面的寻常布衣。   穿着这么一身,她混入人群中,一路跑向车马店,想着雇一辆车马奔出这小镇。   好在小镇本就是四通八达之处,车马行生意兴隆,她不多时便雇到一辆,塞给那人碎银子,钻上去,要那人火速往南赶去。   这就是丹阳的方向。   要知道,自己不见了,那些侍卫自然寻找,寻找不得,会离开小镇寻找别处,他们最想不到的是,自己会南走,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这马车虽然是拉客的,不过显然是许多人用过的,上面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马粪的奇怪味道,这于乌苔来说,自然有些不适,不过只好拼命忍住。   在那王府里,她是王妃,可以恣意骄纵,但是离开后,她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怀揣着金银,又有惊人容貌,这一旦逃出来,只怕是路途艰难,生死难料。   后悔吗,害怕吗,并不。   她实在是骗了懋王太多,他如今诸般浓情蜜意,将来只怕是会化作穿肠毒-药。   她又想起来皇太后说的话,她想,她们默认的懋王妃,就是应该出身高贵,公府世家,千金小姐,而不是像她这样,出身农户。   她几乎不敢想象,若是懋王知道了这一切,会是如何暴怒,比起来,那一杯鸩酒反倒是好的了。   乌苔从那粗劣的马车缝隙里,看向外面,马车飞快地前行,北方田地的苍茫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她其实是茫然的,不知道前路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   她想起来之前和懋王提起的云州,她当然不会去的,那都是骗他的,她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她要去和云州反方向的潭州,听说那里还在为民造册,她也许可以寻到机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民册,再把自己的容貌掩饰一番,那她就真得改头换面了。   当然这也是搏一搏罢了,也许她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宵小,一命呜呼,那她就认命好了。   左右总比留在云安城等着懋王恢复记忆强。   她坐在马车里,就那么抱着胳膊,在那熏人的马粪味中看着前方车夫,车夫穿着露了棉花的棉袄,头上随便扎了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葛巾,正在迈力地赶车。   她甚至想着,也许这是一个什么江洋大盗,并不是什么好人,马上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谁知道呢,运气不好就是这样。   她的手便摸了摸藏在腰际的刀,那是一把没什么装饰的刀,以前也就是随意放在房中的,但乌苔发现,还算尖利,她想着,万一有人对她起了歹心,她大不了拼命,拼不了命,也可以自裁。   反正她在云安城是没什么活路了,豁出去,总能拼一把。   她就这么惴惴不安地盯着前方那陌生的车夫,那是她以前的身份永远不会触及的,现在,那个人却距离她如此之近。   乌苔恍恍惚惚的,就这么颠簸着,不知不觉中,她好像沉入了梦中。   但真得是那么一瞬,蜻蜓点水一般,她的意识便从梦中醒来了。   天竟已经黑了下来,很冷,阴冷阴冷的,刺骨的风从那漏风的马车缝隙里钻进来,直钻进她的骨头里。   她咬着唇,看向马车外,就见外面果然是下雪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晶亮的雪花飘着,有那么几片飘入马车中,落在她的外袍上。   她悲从中来,有一瞬间是想哭的,甚至想着,还不如直接被懋王赐死呢!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筹备了那么久,终于逃出来了,既然逃出来了,就应该拼命挣扎着活下去。   她能享受得了王府富贵,凭什么吃不了颠沛流离的苦。   她吸了吸鼻子,吸进去的却都是冷气,激得她鼻子发酸,只想流泪。   这时候,那马夫却突然问:“歇脚住店吗?”   乌苔怔了下:“啊,什么?”   马夫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乌苔赶紧便刻意哑着嗓子说:“继续赶路吧,往前几十里便是丰城吧,我家里几个哥哥说是在那里接我。”   她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让这马夫知道,她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也是有家里人的,几十里外,自己如果失踪了,家里人肯定来找,可别欺负她无人护着。   不过那马夫也没多说什么,便继续扬起鞭子赶路了。   乌苔略松了口气,她又去和那马夫说话,问他家里情况,马夫并不善谈,说话还是粗声粗气的,不过乌苔感觉到,这人倒是个本分的,他家里有个妻子,还有三个孩子,看上去也是正经卖苦力的,应该不至于起什么歹心。   乌苔暗暗庆幸自己命好,倒是遇到一个憨厚的。   那马夫又说,若是冷,车上有旧毡布,可以裹起来。   乌苔看了看车上,角落里果然有一块旧毡布,很破败了,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味道。   她谢过了马夫,拎起来,披在身上。   披上后,那种味道更浓烈了,不过乌苔却没觉得什么不好,她想着,自己只要能逃命就行了,自己现在越狼狈,到时候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小。   马车就这么一路往前,一直到了深夜时候,雪大了起来,马车的车轮倾轧过积雪,步履艰难起来了。   那马夫回头说:“姑娘,咱们是不是找个地儿歇歇,咱们的马也得喂喂草料,不然这样撑不下去。”   隔着前面那一层薄薄的草毡子,乌苔看到马夫在寒雪中喷出的白汽。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只能点头:“好,找一处歇脚的地方吧。”   像这种最便宜的马车,自然不会寻什么好地方,前面正好是一处小镇,他们停歇了下来。   这种小镇上有最便宜的大通铺,还可以帮着照顾车马。   乌苔小声说:“大哥,咱们打尖时候,就说我是你妹妹,我叫你大哥可以吗?要不然我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马夫:“行,你不用担心,这条路我都走惯了的,有熟人,我就说你是我乡下的妹妹。”   乌苔感激地点头。   这种便宜的大通铺,吃穿自然是最简陋的,不过也便宜,住一晚上竟然只需要十个铜板,两个人一匹马一共二十五个铜板。   住下后,简单地吃用了一些,便准备睡了。   乌苔不可能和马夫一起住,她被领到了后院,那里有一个女客房,房间里是一溜儿的土炕,土炕上很多被褥,被褥陈旧发霉,有几个女眷正在那里铺开被子要睡觉。   乌苔悄无声地寻到了角落里一处,躺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的风刮得更厉害了,风夹着雪,疯狂地呼啸着,吹打着那破旧的门窗。   乌苔躺在角落,那角落就是靠着窗子的,于是风就那么吹打着破旧的棉被,让她冷得直哆嗦。   她裹紧了自己,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被窝中,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便涌起一阵阵的悲凉。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得就能这么逃脱吗,是不是太天真了?   况且天地茫茫,塑风凛冽,在这种风雪夜里,她又该走往哪里?只仗着运气好遇到那么一个憨厚的车夫吗?   她真得是毫无依仗的人!   只是留在云安城,结局会如何?   自己已经骗了他,骗了他那么多,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乌苔在那瑟瑟发抖中,忍不住想,其实她并不是怕死。   跑出来,也是九死一生啊,她怕的是他翻脸无情吧。   都已经那样骗他了,如果他翻脸了,会是怎么样?   她并不能接受他翻脸无情,把昔日那虚假的恩爱撕碎狠狠地摔在地上,她连面对都不敢,只能如同丧家之犬一样逃跑。   她想着,用不了多久,那个叶青蕊只怕是要得意了。   那又怎么样,让她得意去吧,反正从她逃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不是原本的懋王妃了。   她就这么傻想着,终于在那熏人的味道中,在那瑟瑟寒冷中,慢慢地沉入了梦想。   她太困了。 第34章 逃亡   她是被一阵吆喝声惊醒的, 外面有马蹄声,还有大声的吆喝声。   她吓懵了,猛地坐起来, 就看旁边的女眷们也都惊惶地起身,还在小声地说话, 翘首看外面。   她傻傻地躺着,就听那些女眷们说起来, 说外面是有官府来查了,要赶紧穿好衣物。   官府?   乌苔忙道:“官府来做什么?”   她这一问, 旁边好几个女眷都用好奇地眼神打量她:“就是来查店啊。”   乌苔只好恍悟地点头,其实心里是不懂的,只能隐约猜着, 这就是例行公事了。   但是她并不敢在官府面前露面, 况且这小镇距离自己丢失之处并不远, 王府的侍卫肯定早就发现了, 正在四处寻她。   她看了看这大通铺, 只见旁边有一个小门, 是破木头的门,不知道通往哪里, 可能是后院。   她大着胆子起身, 抱着自己的包裹, 趁着大家不注意, 要从那小门里跑出去。   跑出去后, 过了一条被熏黑的巷道, 听到了马儿恢恢的声音, 她才知道, 这才是真正的后院, 马厩和厨房。   但是她能从这里逃向哪里呢,那些官府的人会不会发现少了一个人?   乌苔抱着自己包袱,小心地沿着墙根走,心里其实明白,她是随时能被发现,被抓回去,被严厉处罚的。   谁知道这时,那阴影处突然闪过来一个人。   乌苔大惊,口中险些发出惊呼,那人却猛地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一刻,乌苔是绝望的。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完了,一切计划成空。   电闪火石之间,她想得竟然是,不知道懋王知道了自己欺骗了他,到底会如何气恼。   不过很快,她听到了那人说话的声音:“娘娘,别怕,是我。”   这声音是有些熟悉的。   乌苔惊魂甫定,终于在那风雪之中看到了那人,竟然是谈步瀛。   她看到谈步瀛,眼泪便落下来:“谈步瀛,你,你怎么在这里?”   谈步瀛定定地望着她:“娘娘,别说话,跟我走。”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乌苔没敢问,也不想问,他领着她,沿着马厩旁的狭窄小路往前走。   风雪飘飞,地上泥泞,外面还有官兵的吆喝声,听起来那些人已经走进了女眷的通房开始搜查,乌苔细腻微惊,脚底下踩到一处马粪,差点滑倒。   谈步瀛见此,道:“娘娘,得罪了。”   说着,他竟干脆打横抱起她来。   乌苔微惊,下意识抓住了谈步瀛的胳膊。   少年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着她,不过她并没什么好害羞的,她觉得自己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生死是大事,什么名节,什么羞涩,全没了。   谈步瀛抱着她,几个跳跃,已经跃过了马厩,之后很快到了一处矮墙。   他抱着她,来到一处矮墙。   这时候,那些官方已经提着马灯过来后院,乌苔越发心惊,小声说:“你,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别连累了你。”   然而谈步瀛像没听到一样,他放下她,让她趴在他背上,之后背着她,爬上矮墙,翻过去。   翻出矮墙后,外面竟然有一匹马。   谈步瀛抱着她,上了马,将她小心地护在自己的臂弯中,之后便策马前奔。   乌苔万没想到还有这等变故,她只好紧紧地攥着谈步瀛的胳膊。   风夹着雪,吹打在她脸上,她根本睁不开眼睛,脸上也疼。   谈步瀛好像知道了,道:“娘娘,你回转身,低下头。”   乌苔咬唇,狠狠心,照他说的做了。   这样脸上好多了,但是风吹在后背上,后背那里还是冷,后颈也冷,可是她又能怎么着,只能忍着。   比起被人发现,这已经足够好了。   乌苔这是头一次骑马,很颠簸,颠簸得她头晕眼花。   况且她晚上几乎没吃多少东西,那些干硬的饼在她喂里翻来覆去,让她干呕难受,却又吐不出来。   她心里又存着许多事。   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天真无知的公府小姐了,她能猜到,谈步瀛的身份肯定不简单,他一定不是什么单纯的山里少年,甚至谈婆婆的身份可能也不简单。   谈步瀛从一开始见到她,就想进王府当侍卫,这都是有预谋的。   她又想起那一夜,在吉云庵,那个提刀的少年,那声轰隆的炸响,以及神出鬼没的璇玑教。   乌苔苦笑了声,她这是出了一个牢笼,又到了另一处地狱吗?   乌苔不知道就这么颠簸了多久,她觉得最后自己的手脚都要冻僵了,终于那马停了下来。   她僵硬地抬起头,看向谈步瀛。   谈步瀛抱着她翻身下马。   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她根本没什么力气,腿脚也麻了,站都站不住。   谈步瀛便重新抱着她,道:“我还是叫你小姐吧,我不喜欢叫你娘娘。”   曾经这个看似拘谨憨厚的少年,喃喃自语中,看上去并不需要乌苔的回答。   乌苔越发苦笑,没应声。   他可能也不需要自己回答。   谈步瀛抱着她,大踏步进入了一处宅门,乌苔从他臂弯里小心打量着,这应该是一处还算富足的寻常庶人家的院落,修建得还算齐整。   谈步瀛抱着她,进了那院子,之后踢开门,进了一处房中,把她放在了矮榻上。   屋子里烧着地龙,很暖和。   乌苔实在冻得厉害,一进来,便觉得鼻子堵了,忍不住打起来喷嚏。   谈步瀛拿来一床锦被将她包裹住,之后半跪在一旁,恭敬地道:“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乌苔只好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不太舒服,你要给我找一位大夫吗?”   谈步瀛:“我不能给你找大夫。”   他顿了下,看着她:“你是不是想趁着我找大夫的时候,趁机逃跑?”   乌苔摇头:“我跑不掉的。”   她认命了,外面的世界比起云安城更为困顿,她活不过三天。   谈步瀛点头:“这就是了,小姐,你能明白这个,果然不愧是小姐。不过小姐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乌苔想说谢谢你啊,不过又觉得不合适,只好闭嘴。   谈步瀛:“小姐,你先躺着,不要乱动,我给你找吃的。”   乌苔点头。   谈步瀛便起身,不过听起来他并没走远,只是过去了隔壁,隔壁响起来做饭的声音。   乌苔蜷缩在那锦被中,小心地看着房中布置。   靠墙的是一黑漆罗汉床,床上的被褥看上去还算讲究,都是绫罗的,正对着她的墙边摆着座铜穿衣镜,靠窗户位置摆放着两把南漆面斑竹座凳,看得出,这应该是一个还算富足人家的房子。   乌苔又侧耳倾听着谈步瀛的动静,好像有锅碗瓢盆的声音,他竟然真得在做饭。   乌苔忍不住瞎想了,他目的是什么?   是抓住自己要挟懋王吗,那他可就失算了,懋王知道真相后,只怕是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屋子里太暖和,而她又忍不住流鼻涕打喷嚏,终于她迷糊着竟然睡去了。   不过没多久,她就被叫醒了,谈步瀛半跪在她面前,望着她道:“小姐,你先洗漱吧,我给你准备了热水澡。”   乌苔:“好。”   谈步瀛便抱起她。   乌苔不敢挣扎,只好小声商量:“男女有别,我自己去洗就行。”   谈步瀛:“可是小姐往日在府里,不是都有人伺候吗?属下怕委屈了小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特别认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乌苔心里叫苦,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必伺候了,我往日都是自己洗的。”   谈步瀛:“那好,属下已经为小姐准备好了浴桶,浴桶旁准备了各样香薰香料沐浴之物,只是穷乡僻壤,未必有那些御用之物好,若是小姐用不惯,改日属下过去云安城香料铺子给小姐买。”   乌苔此时哪里敢讲究那个,便道:“不必那么麻烦。”   谈步瀛颔首,给乌苔磕了一个头,之后便退出去了。   乌苔过去浴房沐浴,里面修得还算齐整,热水也是准备好的,窗户那里挂着帷帐,也算严实。   乌苔想起刚才谈步瀛的话,认命之余,更觉诡异。   她以前曾以为谈步瀛不过是寻常山中少年,还想着不要连累了他,谁知道,他竟有这般手段。   还有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竟然还说要去云安城买香料……   她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哪里是讲究香料的时候。   乌苔无奈地叹了声,他怕不是脑子有些问题吧,可实在看着又不像。   乌苔将自己浸在那热水中,闭上眼睛,纵情地享受着。   她才从王府侍卫那里逃出来一个日夜,如今却已是如隔三秋,只觉得往日那些富贵奢华日子实在遥远,如今便是能有香汤沐浴,都觉得奢侈了。   至于那谈步瀛会不会暗暗偷看,她已经不在意了。   命都保不住了,她干嘛在意那些贞洁,况且她给谁守贞洁,那个懋王吗?反正事到如今,只要命保住,她怎么着都成。   就是这么没骨气,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乌苔磨蹭着,她其实是想晚一些洗好,晚一些去面对谈步瀛,不过没办法,她肚子里实在饿得厉害,这样一直泡在水里也不行,她只好出来,擦拭了身体,换上了谈步瀛已经准备好的衣裙。   那衣裙自然比不得王府里的,不过还算讲究。   穿戴过后,乌苔便湿着头发出来了。   出来后,却见谈步瀛已经侯在那里了。   谈步瀛看着她,拿来了一块大布巾,帮她擦拭了头发,之后又帮她包住了。   乌苔也不敢动,就任凭他帮自己擦拭。   擦拭过后,谈步瀛才道:“小姐,过来用膳吧。”   乌苔只能随着他过去一旁房间。   却见那房中,摆着一黑漆楠木方桌,方桌上摆满了各样珍馐,倒还算用心。   谈步瀛将一双象牙筷递给了乌苔:“怕小姐用不惯普通筷子,这双是象牙筷,是特意从云安城带来的。”   乌苔也就没客气,接过来就用了。   沦落到这一步,她什么都不怕了。   哪怕这饭食中下了毒药,她也吃了。   甚至她想着,当初懋王给自己的那鸩酒,也是不错呢,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如果也有这般美味,她是会感激的。   谈步瀛也不吃,就在旁边看着她吃,偶尔间还帮她剥去虾子的壳。   他不说,她也就不问,反正问了也白搭,何必呢,能混一天是一天了。   吃饱喝足后,乌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人活着,还是得活一个精气神,比如现在,吃饱喝足身上干净整齐,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了。   是一个人后,也许终于可以腾出一点精神探寻真相了。   她望向谈步瀛:“你说吧,到底要我怎么样。”   光这么供着吃喝,那他不是赔本了吗?   谈步瀛却道:“小姐,小的不敢要小姐怎么样。”   乌苔:“能说点人话吗?”   谈步瀛一怔,之后竟然跪下了:“小姐要听什么?”   乌苔无语:“你起来,直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受什么人指使,你是不是故意利用我混进去王府的?我逃跑时的混乱你是不是你们造成的?你是不是一直跟踪着我?现在你把我劫持到这里来,到底是什么目的?是不是想利用我要挟懋王?那我可告诉你吧,你如意算盘打错了,他是被我蒙蔽了,他失忆了上当了被我的假话哄住了,其实他真正心仪的是叶青蕊,其实我也不是真正的洛国公府嫡女,我是假的,你劫持我真是大错特错了!现在皇上已经请了名医,知道一切的聂荫槐已经赶往丹阳,只怕一切都将揭晓了,懋王根本不在意我,他估计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她一口气说完后,有些气喘。   谈步瀛听着这一切,皱眉,看她终于停下,才问道:“小姐还有别的要吩咐的吗?”   乌苔:“有。”   谈步瀛:“小姐请说。”   乌苔:“我要一壶茶!”   说太多了,口真得干。   **********   乌苔喝了一盏茶后,感觉好多了,她看向旁边的谈步瀛。   谈步瀛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意思。   她是彻底不明白了,不明白这谈步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时候,谈步瀛也开口了:“小姐可能对我有些误会。”   乌苔继续喝茶,不想理会。   谈步瀛:“小姐对我有大恩,我是豁出去性命也要护小姐周全。”   乌苔放下茶盏,看着谈步瀛:“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谈步瀛:“好。”   谈步瀛缓缓说起来,他确实是璇玑教中人,他也确实收到命令,想要捉拿懋王王妃。   他诚恳地看着她:“小姐,我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带你回璇玑教,不会伤害你半分。”   乌苔:“把我捉回去,不会伤害我,行,我信了。”   谈步瀛看着她,明白她是不信的。   他继续道:“但是小姐不想被捉回去,那我不敢捉小姐回去,小姐想去哪里,我护着你去。”   乌苔打量着他。   她不想相信谈步瀛的话,但是现在不相信也没别的法子。   天下之大,无她容身之地。   她想了想,道:“我只想寻一处安静之所在,隐姓埋名,过自己安生的日子。”   谈步瀛略沉吟了一番,道:“若要寻安静之处,要找那荒僻所在了,可若是荒僻所在,小姐难免吃些苦头,再不能享用往日种种。”   乌苔:“我若是命都没了,还要那些享用做什么,粗茶淡饭,能平安度过这一生,我便知足了。”   谈步瀛望向乌苔:“好。我会帮小姐做到。”   **************   对于谈步瀛的说法,乌苔是不太信的,这人怕是嘴里没一句真话,比往日骗着懋王的自己还不如。   不过她并没说什么。   人为刀殂她为鱼肉,她除了听话,也只有听话。   哪怕谈步瀛把她卖到勾栏院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自裁一把免得被羞辱了。   不过好在,谈步瀛仿佛并没有那个坏心。   他带着她,开始往东而去。   他说,东边的念州地处荒僻,这些年陆续有别处百姓被迁徙过来,人员混杂,过去后就能登记造册,从此后隐了身份,安生耕织。   在那么一个大晴天,谈步瀛赶着车马,回头对马车里的乌苔说:“小姐不会耕种,不过我会。”   乌苔看着谈步瀛,没吭声。   这么好的日头,照在谈步瀛那张略显黝黑的脸上,他看上去健康而踏实,甚至还有点憨厚,就好像他是一个多么实在的人。   骗子,全都是骗子。   也许因为自己是一个大骗子,所以才遇到了一个更大的骗子吗?   她招了招手,对那骗子道:“你进来马车,我们说说话吧。”   谈步瀛一听,便将缰绳绑在车辕上,然后自己钻进马车里。   这马车并不大,看着也简陋,但里面铺得还算舒适,至少没有那熏人的破毡布。   谈步瀛进了马车后,这马车里便局促起来了。   乌苔望着谈步瀛,道:“谈步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她这一问,谈步瀛那张黝黑的脸顿时泛起来红。   他没说话,不过看着乌苔的眼神有些局促。   乌苔:“是不是璇玑教想让你抓我带回去当人质,但是你恋慕于我,想把我劫持到穷乡僻壤,占为己有。”   她还能怎么着,只能这样猜了。   毕竟他们赶路已经七八天了,躲过了一次次的追捕,他为了保护自己,也是豁出去性命,她也不好把他想得太坏了。   谈步瀛默了好一会,终于道:“我不知道。”   乌苔:“不知道?”   谈步瀛认真地道:“我接到的命令,便是将小姐抓回去,不过我知道小姐不想被抓回去,小姐不想,我就不想强迫小姐。”   说着,他轻轻抿了抿唇,还是那一脸的憨厚和真诚。   乌苔打量着他,最后终于,她微微前倾,靠近了他。   这么靠近的时候,她能感觉到少年的气息,那种强烈到喷发的气息,好像能把她笼罩。   她叹了口气,道:“你如果喜欢我,我可以以身相许报答你,你看,我有许多金子,这些金子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我们一起拿着这些金子,隐姓埋名,过上好日子,我可以成为你的妻子,我们一起生儿育女,我可以伺候你,给你生几个孩子,这样的日子,多好啊,你说对不对?”   谈步瀛抬眸,凝视着乌苔。   乌苔坦诚地看着他,眸中带着真诚的笑意。   谈步瀛却道:“小姐是骗我的。”   乌苔:“……”   谈步瀛:“小姐还惦记着懋王,却来骗我,要我为小姐卖命。”   乌苔无话可说。   她懒懒地转过身去,看看马车外面的风景。   谈步瀛却道:“不过我却是甘愿被小姐骗的。”   乌苔无精打采:“然后呢?”   她说完后,他也就没答话。   乌苔就不想说什么了,反正就这样了,随他去吧。   她眨巴着眼睛,从那漏了缝的马车看着外面射进来的光亮,心里却想,她并不是一个很会骗人的人,说出话的是如此拙劣。   可是她曾经骗过懋王啊,把懋王骗得团团转。   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所以可以任凭他拿捏吗?   乌苔抬起手,盖住了眼睛,她并不太去想这些,也不太想去想懋王。   懋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一条河,就那么永无止尽地往前流,流过的风景,它不会回头,而云安城里的懋王府,便是她永远回不去的一段风景。   可是就在这时,谈步瀛却握住了她的手。   干燥而有力的手,就那么握住了乌苔的手。   “小姐,无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愿意,我们寻一个民风淳朴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我来娶你为妻,我会耕种,会打猎,也可以纺织,更会做饭,我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你喜欢吗?”   乌苔:“喜欢。”   谈步瀛:“你不要那么快回答,不然显得很假。”   乌苔:“……”   她果然不会骗人吗?   ***************   不管谈步瀛这个人是什么人品性子,也不知道他撒下什么弥天大谎,不过终究来说,他还算是靠谱且能干的,他就这么带着她,躲过了层层搜捕,就这么带着她来到了念州。   据说十几年前的元丰之乱,念州也曾遭受波及,百姓流离失所,逃亡者众多,这些年来,当地州府采取休养生息的养民之策,又从别处调来人口,登记造册,开辟耕地。   谈步瀛和乌苔到了此处时,乌苔已经挽起了发髻,假做夫妻,在被各种盘问后,终于由当地县衙登记了姓名,分发了荒地,两个人一起搭建茅屋,开辟荒地。   说是一起,做事的自然是谈步瀛,在一旁看着的自然是乌苔。   不仅如此,乌苔还很有些拖后腿的意思。   她看着他,道:“我好像吃坏了肚子。”   谈步瀛看过来:“是不舒服吗?”   乌苔摸了摸肚子:“我也说不上来。”   谈步瀛疑惑,便放下了锄头,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无不适:“那我帮你揉一揉吧。”   乌苔摇头:“还是不要了,也许明天就好了。”   谈步瀛:“好。”   谈步瀛并没多想,但是到了第二天,乌苔更加不舒服了,她浑身没劲,懒洋洋地躺在土炕上,就是不想起来。   谈步瀛凑过去,抱起来她:“我抱着你去看大夫吧。”   乌苔难受得要命,不过还是道:“镇上才有大夫,这里距离很远吧,再说我不想去镇上,前几日不是听说,镇上来了官兵,万一他们认出来你我怎么办?”   这一路过来,各地已经张贴了揭帖寻人,只说是王府里丢失了重要钱财,大批来自豫州的侍卫四处寻找,逐处搜查。   谈步瀛其实也想到了,他们确实应该隐藏在这里,不该出去。   只是他低头看着她的样子,很委屈可怜的样子。   他便低下头,安慰说:“小姐,你再忍忍吧,也许明天就好了,如果还不好,我去山里给你找草药,再不行,我们就去镇上找大夫。”   乌苔轻轻点头。   谈步瀛看着她这个样子,实在太引人怜惜了,他忍不住,便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乌苔却并不能接受,下意识将他推开了。   “我都已经这么难受了,你竟这般对我!”   谈步瀛有些狼狈地看着乌苔,愧疚地道:“对不起。”   声音却很干涩沙哑。   乌苔看看谈步瀛,也有些愧疚。   她已经答应要嫁给他的,当他的妻子,只不过她终究迈不出那一步,暂时没办法接受。   她想了想,道:“等我病好了,我是愿意嫁给你。”   当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只觉隐隐的痛。   她知道,当这么说的时候,她是真得彻底没有了回头路。   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不是她原本计划中的吗?   谈步瀛对她实在是很好了,她能嫁给谈步瀛应该很知足了。   谈步瀛凝视着她,半响之后道:“好。” 第35章 怀孕   那妇人为她熬了一些酸梅汤, 她倒是勉强喝下了,喝下后,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 便让妇人先行退下,她自己却是心神恍惚,几乎不敢相信。   她以为, 逃离了, 便和那一切没有任何瓜葛了, 没想到, 自己可能怀孕了?   她算了算, 当初自己懋王离开王府前往丹阳约莫月余自己逃离,接着又和谈步瀛一起大概不到一个月, 这么一算,日子倒是也能勉强对上, 那自己就应该是怀孕两个月了?   如果她真得怀孕了,应该怎么办?是干脆不要这孩子, 还是就此生下来?   乌苔陷入了茫然。   她又开始盼着谈步瀛回来。   其实最开始当然是不信任谈步瀛的,但是事到如今,她已经下意识开始依赖这个人,盼着这个人回来拿个主意。   只是这一晚, 对于乌苔来说注定煎熬, 她躺在榻上,时刻听着外面动静,偶尔有什么动静, 便忙去看看。   可惜并没有, 就这么一直熬到了快天亮时候, 她就要睡下的时候, 谈步瀛终于回来了。   不过并没有带来大夫。   谈步瀛面上有愧疚之色:“镇上也有龙隐卫,正追查璇玑教,不过我怀疑,他们是以查访璇玑教的名义来暗访娘娘下落,我生怕引起他们怀疑,不敢轻易进城,本想着寻个机会,逮一个大夫过来,但竟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下手。”   乌苔苦笑一声,摇头道:“不用了,我应该没病。”   经过一夜的煎熬,她从开始的怀疑,到后来的茫然,再到最后的肯定,她越想越觉得,也许自己真得怀孕了。   谈步瀛皱眉:“没病?”   乌苔颔首,道:“我应该是怀孕了。”   谈步瀛疑惑地看着乌苔。   乌苔:“估计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也许是三个月,我也不知道。”   谈步瀛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小姐,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乌苔:“我也不知道,我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况且她现在只是猜测,心里还存着侥幸,也许没怀孕呢?   谈步瀛却道:“如果你想回去找懋王,我可以送你回去。”   乌苔:“可是他不会认的吧,他如果不承认这个孩子,怀疑这个孩子,那岂不是更会要我的命?”   谈步瀛听着,皱眉了。   乌苔:“毕竟我逃出来了,懋王那样的人,心狠手辣,便是我怀了他的骨肉又如何,随便一个理由,他便可以将我处死,我就算是要死,我也不想死在他手里。”   乌苔咬牙这么说。   当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其实她是喜欢懋王的,在骗了懋王的时候,她也把自己给骗了。   所以宁愿流落街头,死在暴风雨中,宁愿被谈步瀛坑骗被他杀死,也不愿意回头,不愿意看曾经温存备至的男人反目成仇,不愿意将往日的甜蜜尽数撕碎仍在脚下。   谈步瀛犹豫了下,还是道:“小姐,之前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懋王一直在找你,他回到豫州,派出了豫州所有的人马四处搜寻你的下落,甚至因为这个,他一直在和璇玑教作对。这次小镇上也有了龙隐卫,他们应该就是在暗地查访你的下落。”   其实以谈步瀛的意思,如果懋王想毁掉乌苔,直接对外宣称乌苔私通璇玑教就是了,现在却隐而不报,还在为乌苔遮掩,甚至顾着她的名声,这其中,不能说没有半分情义。   然而乌苔却摇头:“不,我既然逃了出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回去。我把他骗了,他不会放过我。”   况且,如今她又和谈步瀛搅在了一起,在他眼里,无法自证清白,那他更不会饶过自己,还不知道到时候是什么下场。   谈步瀛见此,道:“那这腹中胎儿,小姐打算如何?”   乌苔默了片刻,还是道:“我想生下来,这个和懋王无关,这也是我自己的孩子。”   谈步瀛:“好,小姐既然要生,那就生,我会想办法请来大夫和稳婆,照顾好小姐。”   乌苔却是想起一桩,问道:“丹阳陵寝的事呢,现在怎么样了?璇玑教什么情况?还有洛国公府,有消息吗?”   她望向谈步瀛:“你应该是查过这方面的消息,是不是?”   谈步瀛颔首,这才道:“懋王已经将丹阳陵寝的海眼填平,修建了锁龙塔,并请了钦天监堪舆大师,说是那丹阳陵寝乃是真龙风水宝地,那海眼就是龙眼,由此懋王立下大功,他在朝中威望大增,如今懋王又主动请缨,剿杀璇玑教,目前龙骑卫已经尽归他旗下了。”   乌苔:“哦。”   这才多久,他竟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皇上如今身体不好,只怕是他登基之日,指日可待了。   谈步瀛又道:“他应该是以为,你是被璇玑教劫持的,以为你在璇玑教手中。”   乌苔:“是吗?”   谈步瀛:“不过璇玑教也认为,是懋王将你私藏了起来,所以他们也在找璇玑教要人。”   他又补充道:“他们也都在追查我。”   乌苔:“那他们会不会查到你,会不会找到我们?”   事到如今,两个人已经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了。   谈步瀛:“这倒不会。”   谈步瀛说起这话的时候,颇为笃定:“我自小长在璇玑教,深知璇玑教寻人的法门,自然有办法躲过他们,此地荒芜,只要小姐躲在庭院中,概不外出,外面的人轻易不会怀疑到的。”   乌苔默了片刻,轻叹一声:“若是能一辈子不被寻到,倒是也好。”   只是,她觉得,事情哪那么容易。   一时乌苔又想起来谈婆婆:“谈婆婆那里?她会不会被你连累?”   谈步瀛听到,看了一眼乌苔,却是道:“谈婆婆不会被连累。”   乌苔听他这么说,诧异,后来突然明白了:“你和谈婆婆也不是母子是不是?你们只是假装母子?”   谈步瀛低首:“是。”   乌苔深吸口气,望着谈步瀛:“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吗?你们留在西山吉云庵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潜入王府?你又为什么要救我?”   谈步瀛:“小姐,那些事,你知道太多并没有好处,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安生地躲在这里,让他们斗个天翻地覆就是了,而你,我会保护你的。”   乌苔:“那叶青蕊呢,她以前是什么人?她是不是也和璇玑教有瓜葛?”   这也是乌苔最近才想到的。   她开始意识到,那一夜的西山,发生了大事,而当时叶青蕊也是在场的,叶青蕊的异常,叶青蕊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   她根本就是璇玑教的人?   乌苔甚至想起来,就在十六年前的元丰之乱,那些把自己抢走的,不就是璇玑教吗?   如果这样,那有没有可能,他们不光是抢走了“他们以为是洛国公府嫡女”的自己,还抢走了那个被误当做农家女的叶青蕊?   又或者,其实他们最开始就看穿了这把戏,把两个孩子都抢走了?   这些事,过去了那么久,谁知道呢,但乌桃却是忍不住去想,想叶青蕊的出现和璇玑教的瓜葛。   她甚至记起来,当时二皇子不是曾经提过,璇玑教几次刺杀懋王,那些人怎么能那么精准地得到消息,出现在懋王身边的,只有谈婆婆和谈步瀛吗?   谈步瀛看着乌苔,无奈:“小姐,你为什么要想这些,这些不是都过去了吗?”   乌苔:“你认识叶青蕊,你们都是璇玑教的。”   她这句话不是问他,而是肯定。   谈步瀛沉默。   乌苔盯着谈步瀛:“除了这个,你还瞒着我什么,你是不是隐瞒了一桩别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谈步瀛神情微顿,垂下眼:“我不想骗你,小姐,你不要逼我。”   乌苔听了,也就不问了,心里却是苦笑一声。   就在刚刚,她确实开始担心懋王了,如果叶青蕊有问题,那恢复记忆的懋王会怎么对待叶青蕊,他会不会被叶青蕊骗了?   只是当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便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自己已经把懋王给骗了,却还担心叶青蕊又骗了他?   其实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要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乌苔望着窗外,那荒芜的庄院,那风雪中忙碌的几个农人,她想,这些便是自己的余生,便是自己要习惯的,难道不是吗?   她深吸口气,终于重新看向谈步瀛:“谈步瀛,这些,我不问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我所求并不多,如果我怀孕了,盼着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度过余生。至于你,你如果有所求,告诉我便是,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到。”   谈步瀛听了,叹道:“小姐,你为何不信我,还要这般试探我?”   乌苔便不吭声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是不信谈步瀛,只是谈步瀛身上依然藏着秘密,他瞒着自己什么。   想想曾经的自己,把懋王骗得团团转,懋王如果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怎么震怒。   而如今的自己,未尝不是被谈步瀛骗了,有朝一日,如果自己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   ************   乌苔果然是怀孕了。   她肚子渐渐大起来了,不过好在有谈步瀛一直照顾着,而这时候,小镇上的龙隐卫终于离开了。   他们离开了,说明谈步瀛瞒过了他们,应该不会再来了,这让乌苔松了口气。   谈步瀛找了一个大夫来帮她看过,说是怀孕四个月了。   这让她有些惊诧,也有些意料之中。   谈步瀛偶尔会外出,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是三四天,外出回来后,他便会和她说一些外面的消息。   他说丹阳陵寝一事后,懋王声望大振,又说懋王回去了封地豫州,整治兵马,围剿璇玑教,至于那个叶青蕊,他不知道。   “并未听说过这个人,我也是道听途说一些消息。”   这些消息,乌苔也就是听听。   外面应该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懋王明显肆无忌惮起来了,接下来的一切,便会按照历史的进程就那么一直往前走。   而她,已经彻底淡出了云安城的一切。   她会生下腹中的孩子,将它养大成人,但是永远也不会告诉它身世。   她想起这些,看向谈步瀛:“等孩子出来后,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谈步瀛听到这个,眸光微动,望着乌苔:“不应该是小姐取吗?”   乌苔:“我这样子把孩子生下来,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我希望你做孩子的义父,在外人面前,便当做孩子的父亲,这样的话,外人也不至于怀疑什么。”   父亲这两个字,听起来有些凝重,好像包含了一些别的什么,谈步瀛低头,看向乌苔已经微微挺起来的肚子,沉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乌苔:“所以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谈步瀛想了想:“那我现在就开始想,想一个儿子的名字,想一个女儿的名字,这样无论生男生女,都可以有名字了。”   乌苔:“嗯。”   不管谈步瀛怎么骗了自己,乌苔都确认,自己在谈步瀛那种少年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承诺的责任感。   她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很对,她让谈步瀛取名字,让他做义父,让他对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有了一些关联,这样子对孩子的将来总是有好处的。   他确实会陪着自己,和自己一起抚养这个孩子。   她暂时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想男女之情,但是时间长了,过去的一些想法,也许就慢慢淡了,她也许会考虑一些别的。   当然了,那是以后的事了。 第36章 产子   乌苔产下那个婴儿, 是在那一年的深秋时候,生产过程还算顺利,孩子生下来六斤多, 是个男婴。   在这个时候, 她特意找了谈步瀛商量了下孩子的姓氏。   乌苔姓叶, 但那是洛国公府的形势, 她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姓什么, 所以她想着孩子得跟着谈步瀛姓。   谈步瀛望着乌苔,却道:“可是我是孤儿,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姓什么, 谈只是别人的姓……”   乌苔也怔了下,她没想到谈步瀛也不真姓谈。   那怎么办?   两个人商量了一番, 最后还是决定姓谈,别管谈步瀛原本姓什么, 反正现在不是姓谈了吗?   孩子最后取了个名字叫谈铭。   谈步瀛一个人没法照顾,便雇了两个嬷嬷来, 一个伺候乌苔月子, 一个专门照顾谈铭, 不过他很快发现,乌苔的奶并不够喂那个孩子,而且喂奶很辛苦,他问了嬷嬷, 又赶紧去找了一个乳娘。   乌苔也没想到养孩子这么麻烦,也是有些手忙脚乱, 不过好在有两个嬷嬷帮衬着, 也能熬得过去。   孩子出了满月后, 渐渐地显出模样来, 倒是生得极好,身边照顾的两位嬷嬷便都夸,说这孩子将来必是俊俏,一看就像爹娘。   乌苔听了,便随口问:“你看这孩子像他爹还是像我?”   王嬷嬷笑着道:“才生出来,我看着是像爹,和他爹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不过一般长长就像娘了。”   乌苔便不说话了,她自己端详了一番,其实怎么看怎么像懋王,和谈步瀛并不沾边。   可见这嬷嬷嘴里的话没真话啊,不过是故意讨好自己罢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孩子并不是谈步瀛的。   王嬷嬷却又道:“咱们这小少爷,这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将来好好读书,说不得也能中了状元郎呢!”   乌苔抬眼:“状元郎?”   她听到这话,才突然想起,是了,那聂荫槐是不是已经中了状元?   王嬷嬷:“这也是刚从车马行那里听说的,听说今年新皇登基,开了恩科,那状元郎骑着高头大马,可威风了!”   乌苔一听:“新皇登基?”   王嬷嬷:“是啊!前些天还大赦天下了,我们镇子上也得了好处,可以免一年税赋。”   乌苔:“不知道是哪位皇子登基为帝了?”   王嬷嬷:“这就不知道了,那是皇上的事,咱们知道呢,咱们就看个热闹就行了。”   乌苔也就没再问。   这天,恰好谈步瀛过来说起给孩子买一只牛产牛乳的事,乌苔便问起来:“现在云安城到底是什么样了?”   谈步瀛道:“是有人碎嘴和你提了?”   乌苔抬眼皮:“我就是一只耳朵听听,但你也不用特意瞒着我啊!”   谈步瀛看了乌苔一眼,便讲起来。   原来去年冬天,先帝龙体欠安,开春之后,每况愈下,就在今年端午节时候,二皇子依仗皇后外家,请皇上禅让帝位,皇上不得已许之,而这个时候,得到消息的懋王挥师北下,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   最后二皇子和皇后外家伏法,懋王如今已经登基三个月了。   乌苔听着这一切,便觉恍惚,在这荒僻之处,不知外面世事,心里总以为,还是原来模样,没想到,这世间竟已是天翻地覆了。   她叹了声,却是暗暗想着,自己可算是避过那一劫了,按照原剧情,应该是懋王登基为帝,然后赐死王妃,现在却没这一桩了。   谈步瀛又道:“听说懋王登基为帝后,至今后宫空悬。”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她,道:“你说他在等谁?”   乌苔:“你是什么意思?”   谈步瀛望着她:“其实他一直在找你,前几日,我过去镇上,看到一些眼生的来去,都是身上有功夫的,应是便衣龙天卫。我应该说,从你离开的那一天,他就一直在找你。”   乌苔:“他若找到我,只怕我性命难保了。”   谈步瀛:“因为你骗了他?”   乌苔苦笑:“何止,我不但骗他还坑了他,他必是恼我的。”   谈步瀛垂下眼,突然道:“有一件事,你其实猜对了。”   乌苔:“什么?”   谈步瀛:“叶青蕊的身份。”   乌苔:“她是什么身份?”   谈步瀛:“她确实是璇玑教的人,不过具体是什么身份,我并不清楚。”   乌苔:“那璇玑教为什么要抓我?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懋王?”   谈步瀛抬起头,望向乌苔。   乌苔盯着他,突然问:“我到底是谁?叶青蕊又是谁?”   谈步瀛沉默地看着乌苔,看了好久,终于道:“乌苔,我不告诉你这些,也是为了你好,你安安生生地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你和孩子,这样不是很好吗?”   乌苔心间便涌出一股悲伤,难以名状的悲伤。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自己猜想了很多。   现在,她望着谈步瀛,她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苦笑一声:“当年,懋王从璇玑教手中抢走的那个孩子,其实抢错了,是不是?我并不是那个被替换的农家女?”   谈步瀛垂下了眼睛,过了半响,终于道:“是。”   乌苔:“我其实是长在璇玑教的一个女婴,可能我还有点重要,但是懋王把我误抢走了,他们就一直在追查这件事,也是因为这个,懋王才屡次遭受刺杀。”   谈步瀛没说话。   不过乌苔从他眼中,已经明白,自己猜对了。   她继续道:“我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如果你们要抢我走,那么多下手的机会,为什么不早点动手?以及——”   她望着他,缓缓地问:“我到底是谁?我的父母是谁?”   谈步瀛这次沉默了很久,终于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   谈步瀛的故事并不长,但是足以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原来,乌苔的母亲便是璇玑教前教主师婆大神,当时这位师婆生下乌苔后,身体虚弱,便想着过去老家乡下修养身体,谁知道恰好遭遇官府围剿,便躲于一位朋友处,那位朋友便是元丰之乱中的悍匪王秀。   这王秀发现了陆洲范氏的踪迹,想要捉拿陆洲范氏做要挟,无意中却捉错了人,回来后才发现,那女婴贴身穿的是粗布兜兜,根本不可能是什么世家千金。   他一气之下,险些想要了那女婴的命,不过孟氏阻拦了他,留下了那女婴的性命。   再之后,恰官府剿匪,懋王使出毒计,王秀在乱军之中被砍杀,师婆孟氏仓皇携女逃跑,却被懋王抢走了女儿。   谈步瀛道:“孟师婆自从失了女儿,身体也每况愈下,没多久便仙逝了,之后璇玑教内部便起了争执,有人想把你救回来继承教主之位,也有人想直接扶持叶青蕊上位,当然更有人存着别的私心。”   乌苔只是静默地听着。   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个世上并不存在她的农家父母,她偶尔私底下的念想,永远不能成真了,她的亲生母亲早已不在人世了。   谈步瀛:“我是孟师婆救下的孤儿,孟师婆临终遗言,要我护你周全。现在璇玑教内部大乱,他们想接你回去整顿教众,其实还是要挟天子以令诸葛,你不想去,我也不想你去,所以我才把你带到这里来,远离是是非非。”   乌苔听到这个,眼泪便一下子落下来了。   她在洛国公府,并没有被珍惜过,从来没享受过真正的母爱。   她寻找农家父母的念想也破灭了。   但是现在,她终于知道,哪怕从未见过,她的生身母亲,临终前也是惦记着她的。   谈步瀛又道:“如今的璇玑教,已经落入了叶青蕊之手。”   说完这个,他看了乌苔一眼,道:“叶青蕊登上璇玑教教主之位,是懋王背后撑腰。”   乌苔:“他帮助她登上教主之位?”   谈步瀛点头:“是。如果不是懋王助她一臂之力,她不可能铲除异己,她毕竟根基单薄。”   乌苔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都知道了。”   事情到了这里,确实没什么不清楚的了。   懋王必是想起来一切,才以帝王之力去襄助他视为宿敌的璇玑教,又助叶青蕊登上璇玑教教主之位,至于在那话本中,自己为什么只得一杯鸩酒,仿佛也更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自己是孟师婆的女儿,是懋王仇家的女儿,几次三番刺杀懋王,竟然都是因为自己而起。   她一直想不通的,全都有了答案,全都能说通了。   乌苔所有的心思都沉寂下来了。   她想,也许这样是最好的了,虽然和那话本中不一样,但到底懋王还是助力了叶青蕊,而自己没逃过了鸩酒,却要在这穷乡僻壤抚养一个孩子。   也幸好,她有谈步瀛。   她之前对谈步瀛有过误解和防备,但是现在没有了,只剩下感激了。   感激谈步瀛告诉自己母亲临终前的嘱托,感激谈步瀛一直帮助自己照顾自己,也感激谈步瀛将会陪着自己度过余生。   一连几天的时间,她都有些懵懵的,想着这些事,她又把谈步瀛叫来,让他和自己说起母亲的事,说起那些过往,只听得泪流满面。   她的母亲虽然是璇玑巫祝,是朝堂上认为的“邪门歪道”,不过对她,却是爱若至宝,一直惦记着的,即便是临终前,也在想着。   只是那个时候,她自己也疾病缠身,没有能力从云安城把自己抢回去了。   乌苔长出了口气,那天,在那阳光和煦的午后,侧首看着身边的小铭儿,小铭儿已经会翻身了,他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她想,过去的事,果然就这么过去了,她全都可以释怀了。   甚至连那懋王,当她知道了这里面竟有些缘由的时候,也就无从谈起怪他什么了。   乌苔以为自己的日子就这样了,在出了月子后,她也主动提出来,自己和谈步瀛成为夫妻。   也许以前隐隐还有些惦记,但是现在却是可以彻底放下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当过贵女,当过王妃,进过宫廷,也曾面圣于御驾之前,所有世间人没有机会经历的,她都经历了。   历经千帆后,她还能摆脱那些喧嚣世事,恬静地生活在这么一处穷乡僻壤,身边有一个陪着她的谈步瀛,怎么都值了。   不过谈步瀛拒绝了。   当他拒绝的时候,手里正擦拭着一把刀。   他抬起头,望向乌苔:“小姐喜欢的是懋王,我可以慢慢等。”   乌苔:“我已经可以彻底忘记他,放下过去了。”   谈步瀛:“你好好养身体。”   乌苔听了,并没说什么,来日方长,这僻静之处,岁月悠久,她觉得自己和谈步瀛有的是时间。 第37章 重逢   乌苔以为, 她可以就这么躲避在乡下,陪伴着小铭儿,就这么度过自己余生。   当然她也明白, 如今的懋王已经称帝, 这世间哪有他做不到的。   所以她每每抱着自己的铭儿时, 总是会觉得,这种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她并不知道哪一天, 懋王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会打破如今这平静的梦。   然而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那是一个凉寒来袭的秋夜, 她本在睡熟之中, 却突然醒来, 醒来后, 便觉凉意袭来,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细听, 仿佛是雨。   嬷嬷是睡着的,她便自己取了一个小锦褥, 要给身旁的铭儿盖上。   谁知道就在她拿起那小锦褥的时候,小铭儿突然醒了,醒来后便哭起来,踢腾着小腿, 哭得眼泪横流。   那么稚嫩的小人儿, 小胳膊挥舞着, 她看了, 自然心疼, 忙摸了摸,却发现是尿了。   这时候嬷嬷也醒来,迷瞪着赶紧起身,要伺候小铭儿换尿布。   可换完后,小铭儿依然啼哭不止,她只好抱在自己怀里哄着。   小铭儿被她抱着,倒是破涕为笑,便睁着含泪的眼睛看着她。   她低头,忍不住亲了亲怀中的孩子。   无论过去如何,她到底是喜欢这个自己生下来的骨肉的,爱到了骨子里。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想起范氏,她倒是也能理解几分了,若是自己的孩子因故不在自己身边,自己心性只怕也是会大变。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旁边传来阵阵声响,开始时候,以为是风雨骤变,再之后,却是不想,那嬷嬷皱着眉头,侧耳听着:“这是什么声,倒像是过于闹乱子,家里遇到劫匪的响声。”   乌苔脸色顿时变了。   她听出来了,那是马蹄声响。   这样的荒僻乡下,怎么会有马蹄声响,是什么人?   乌苔当下忙要叫谈步瀛,谁知道还没出声,就听到谈步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不必惊惶,安心留在房中,我去看看。”   乌苔点头:“好,你去吧,小心便是。”   之后,外面就没声音了,乌苔侧耳仔细听,连那马蹄声都没了,一时难免猜测,不知道谈步瀛怎么样了,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便想着要穿上衣服起身去看看。   这时候,两个嬷嬷一个奶娘都已经醒来,聚拢过来,翘头在窗前看,可是窗外下着雨,夜色浓重,根本看不到什么。   大家忐忑起来,便商量着说,要穿好衣服结伴出去看看。   点亮了马灯,大家壮着胆子就要推开门的时候,门却从外面推开了。   所有的人都一惊,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地看着窗外。   夜色浓重,秋雨飘零,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颀长挺拔的男子,绛红色锦衣修长华丽,在这暗夜之中,威严矜贵,神秘莫测,让人心为之一沉。   嬷嬷奶娘都吓傻了,乡下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乌苔抱着怀中的儿子,看着向自己走来的那男人。   她坐在炕上,他却是挺拔而立,这个角度,她只是觉得他修长挺拔,遥远神秘,仿佛从天而降,气势迫人。   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就那么抱着自己的小铭儿,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冷峻矜贵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走到了她面前,低首俯视着她和她怀中的孩子。   她抱着儿子,心里却是认命的。   她想,兜兜转转,自己终究难逃一死吗?   此时此刻,一杯鸩酒,是不是更合情合理了?   她仰起脸,仰视着那双深沉墨黑的眸子,道:“殿下,妾身知罪,但是还请殿下不要殃及无辜,这几位嬷嬷,并不知情。”   旁边两位嬷嬷一个奶娘筛糠一般抖着,扑簌簌地跪下了,跪下后,便再不能起身。   懋王却并没理会,他只是径自走向乌苔,之后膝盖微屈,半蹲了下来。   乌苔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她觉得自己应该向他解释下,怀里的孩子是他的,虎毒不食子,希望他留下孩子一命。   不过,懋王却在这时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均匀的指骨,上面有着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势的扳指。   乌苔身体僵硬地抱着自己的孩子,她并不知道懋王要做什么。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畏惧,对未知命运的畏惧。   懋王的手却触碰到了她的脸颊。   微凉的指尖,轻轻碰到她的脸,之后抚摸着。   男人的气息温柔地笼罩着她,她却屏住呼吸,安静地看着他。   一旁嬷嬷们已经不敢出声,她们只是吓得无声流泪。   乌苔并不出声,就那么屏住呼吸等着。   等着懋王的雷霆之怒。   可是,许久后,懋王终于开口,却是道:“乌苔,我抱你们上车吧。”   乌苔听不懂懋王的话,茫然地看着懋王。   懋王却已经起身,抱起来乌苔:“乌苔,钿车早就备好了,特特都铺了两层蒲席和凉纱,应不会颠簸,也不会捂着或者冻着,放心,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   乌苔完全无法反应。   她怀里还抱着孩子,但是懋王就这么将她打横抱起。   起身后,往外走。   门外,竟已经围了大批的锦衣侍卫,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锦衣侍卫手中的火把,照耀得院落犹如白昼,火光中,可见那些侍卫全都是四爪鱼纹,全都是金甲披挂,每个人手中都配了长剑。   这些人,在懋王走出房门时,无声地让开一条通路,之后单膝跪下。   懋王抱着乌苔,沿着那条锦衣人墙组成的通路,往外,走出了这二进的院落。   当懋王抱着乌苔上了马车后,将她轻轻地放下。   乌苔仰脸看着他,终于还是道:“殿下,孩子是你的,是你的亲生骨肉,妾身便是骗你一万次,唯独这个,并不敢说半句假话。”   她看着他,希望他能相信,孩子真得是他的,这关系到孩子将来的命运。   懋王垂眸,看向孩子。   很小的一个孩子,用纱布巾抱着,闭着眼睛,小小的人儿,却已经有了修长乌黑的眼睫毛,只是因为泪光的缘故,那眼睫毛湿漉漉的。   此时,那孩子还醒着,也不害怕,就那么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他伸手,就要从乌苔手中接过来孩子。   乌苔想给他,却又有些担心,只能道:“殿下,孩子真得是你的。”   懋王淡声道:“我知道。”   乌苔手一松,便把孩子递给他了。   懋王抱过来孩子后,低头和孩子对视,孩子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孩子。   片刻后,孩子仿佛被逗乐了,突然发出清脆稚嫩的笑声,甚至还挥舞着小手,那样子好像很喜欢。   他抿唇,削薄的唇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道:“看着挺像我的,他也很喜欢我,知道我是他的父亲,想必是盼着我来接他。”   乌苔见此情景,略松了口气,心里又觉得有些酸楚。   小铭儿并不是随便会喜欢什么人的,嬷嬷当初照顾他,也费了一些心思来让孩子熟悉,如今小铭儿见了父亲,倒是喜欢得很,果然是父子连心吗?   如果这样,她倒是安慰了,不管自己将来前途如何,至少这个孩子,他应该喜欢,多少会念及一些父子之情。   这时候,马车开始前行了,走得并不快,而且马车很大,坐在上面果然很稳定,这远不是乡下的车马能比的。   孩子在懋王怀里,轻轻逗弄着,乌苔只好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孩子,看着孩子去摸懋王衣服上的碧玉扣。   懋王握住孩子的手,疑惑地问乌苔:“他的手怎么这么娇嫩,怎么这么小?能握住东西吗?”   乌苔只好道:“自然是能。”   懋王便将碧玉扣放在小铭儿手中,低声说:“你喜欢这个?倒是像你母亲,你母亲喜欢金的,你喜欢玉的。”   乌苔从旁听着,想起过去,只觉得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如今的懋王,让她琢磨不透,她也不知道懋王会怎么处置自己。   片刻的温情,她并不会信,懋王必是已经知道自己欺骗了自己,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也许鸩酒,也许白绫赐死,最好了,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永远关在冷宫里。   只是孩子呢,他看起来倒也喜欢孩子,应该不至于就这么要了孩子性命,可是他以后总会封皇后吧,皇后会生孩子,有了多个孩子,他对小铭儿的喜欢自然会被分走,到时候自己的小铭儿也许受人欺负。   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想起这些,突然鼻子发酸,但是此时也不敢多想了什么,他能饶过孩子一命就算万幸了。   乌苔又想起来谈步瀛,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一直都是他照顾着自己,尽管开始自己有怀疑,现在却是把他当亲人了。   懋王一定不会放过他吧,但是此时,乌苔也不敢给谈步瀛求情。   懋王便是再恨自己,也不能容忍他的王妃竟然和别的男人以夫妻相称。   他这性子,自己越求情,他的杀心越重吧?   而就在乌苔胡思乱想的时候,懋王就在那里逗着小铭儿,突然,小铭儿张口,“哇”的一声哭起来。   懋王有些笨拙地抱着他哄。   乌苔从旁,小声提醒:“兴许是尿了。”   懋王便检查了检查,却并没尿。   乌苔只好道:“那应该是饿了。”   懋王:“饿了?那应该喂他什么?做些膳食?”   乌苔:“不能吃寻常膳食,得喂奶。”   懋王一听喂奶,那目光便扫向乌苔的胸部。   乌苔脸红耳赤:“不是的,我不能喂奶,家里有奶娘,奶娘给他喂奶,不过现在奶娘——”   她哪知道,现在奶娘在哪里。   懋王颔首,终于明白了,当下便让人停了马车,于是就有人抱着小铭儿出去。   乌苔暗暗往外看,但是隔着一层垂帘,看不到外面,只隐约能听到动静,小铭儿并没哭,可见对方是熟悉的,之后又听到低声拍哄声,倒是熟悉,她这才明白,他竟然连两位嬷嬷并奶娘都带着了,是把小铭儿抱过去喂奶了。   乌苔这才彻底放心了,心想,他也许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他到底是对自己的骨肉存着父子之情吧。   她正想着,就听到脚步声,接着懋王便踏入了车内。   本来宽阔的马车,他一进来,空间便变得局促起来了。   此时没有了孩子,乌苔便起身,直接跪在了她面前,恭敬地道:“殿下,妾身愿一死以谢罪,只请殿下善待孩子,孩子是你亲生骨肉。”   她是想着,若是自己死了,那便可以死保住“懋王妃”这三个字的清白,也泄了懋王的怒气,如此一来,小铭儿自然可以保住身份。   懋王却疑惑,淡声问道:“乌苔在胡说什么?”   乌苔抬起头,看向他:“殿下,你又何苦这么戏耍妾身?”   懋王抬起手,修长的手抚着乌苔的额发,怜惜地道:“这些日子,乌苔想必是吃了许多苦头,倒是看着消瘦了许多,脸色也颇为苍白,等回去宫里,朕着令太医给乌苔好生调养。”   乌苔听着这话,只觉得茫然,她不知道懋王到底是什么心思。   懋王叹了声,牵住乌苔的手,将乌苔扶起,之后抱住乌苔,将乌苔圈在他怀中。   她确实瘦了许多,被他这么环住,只觉身子纤弱。   懋王:“都是朕的错,乌苔吃苦了,朕应该早些过来接你回去。”   乌苔却是越发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是做梦没醒,还是以前的记忆依然没恢复?   但是……不可能,这么久了,他应该恢复记忆了。   就算不恢复,遇到这种事,他不是应该问问为什么吗?   不过乌苔没敢问,她觉得,自己如今就是行踏在那春日薄冰上的顽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她不敢惊扰懋王,更不敢多说什么。   马车继续前行,前面有沉闷湿润的马蹄声,后面也是,看得出,这次他出来,阵势了得,她是绝对不可能逃的。   她便想起来谈步瀛,谈步瀛说出去看看,结果再也没能回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也许已经死了。   这让她有些伤心。   她没见过母亲,谈步瀛是母亲嘱咐了来保护自己的,到底是一个念想,况且这些日子以来,便是石头人,也存了几分情义在,终究是陪了她这么久。   她抿唇,低下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到了镇上,一到了镇上,便有当地官员匆忙来迎,一时灯火通明,车马如龙,当地乡绅官员便在雨中迎接着懋王,还引了一些老百姓围观,那阵势自然浩大。   懋王扶着乌苔下了马车,下面便哗啦啦跪了许多人,全都是只见后脑不见脸的。   乌苔越发疑惑。   其实若是懋王见了自己大怒,她倒是知道怎么应对的,她把他骗得团团转,不知道说了多少瞎话,他自是应该生气。   他生气了,她就任凭他处置就是了,只要不伤害小铭儿,她是怎么都行。   但是现在,他不生气,甚至眼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倒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连那大半年的分离都没有,这让她忐忑起来。   就是明知道有一把刀会掉下,她不知道什么掉下,甚至不知道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掉下。   心自始至终都是提着的。   懋王挽着她的手,就在众人的拥簇中,进了行馆,看得出,这所谓的行馆是当地士绅的别苑,修建得还算齐整,只是略有些乡下富人的炫耀感罢了。   懋王领着乌苔,进去了后院,这时候,那连绵的秋雨总算停了,天边已经隐约露出了白。   懋王:“你先歇息片刻吧,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就要启程过去云安城,这次我临时出行,不可离开云安过久。”   乌苔望着懋王,她希望得到解释,但是看来,懋王是不会给她解释的。   她只好再次恳求道:“皇上,妾身知道错了,妾身愿意以死谢罪,妾身更愿意以死来保铭儿清白,只要能保下铭儿,妾身怎么都可以,小铭儿到底是皇上的骨肉,皇上还是应当为他多做考量。”   懋王蹙眉:“乌苔,你到底怎么了,怎么还在说这种胡话?”   乌苔:“殿下,我……”   她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   毕竟她做的那些事,骗了他俺么多,足够死一万次了,更何况,她还和谈步瀛私跑到这里躲起来,还是夫妻相称,这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怕都是耻辱。   他这样的人,自然是容不下。   懋王:“你怕是有些疲惫了,以至于有些胡思乱想,我命人准备了牛乳,你用了后,便先躺下吧,我会陪着你。”   当下,他体贴地牵了乌苔的手进了房中,很快,便有侍女呈上了牛乳。   懋王亲自捧过来:“乌苔,你尝尝。”   乌苔接过来,看着那白生生的牛乳,那牛乳是温过的,温腻奶白,散发着一阵阵浓郁的香味。   乌苔心里暗想,这里面不一定放了什么。   也许鸩毒就在这里了?   她觉得不错,比鸩酒好。   她接过来,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快,她竟然被呛到了,懋王从旁给她拍背。   喝完后,她已经没什么顾忌的了,死就死吧。   懋王:“躺下歇息一会吧。”   乌苔喝了那牛乳后,便觉得整个人不一样了。   她已经要死了,要死的人,再看这些活着的,当然想法就不一样。   她躺在那里,看着身边那俊朗的面孔。   才多久没见,他却越发显出了帝王一般的威仪,矜贵肃穆,那是万人之上的风采。   她笑了笑,道:“皇上,他叫铭儿,如今才不到三个月,皇上应该知道,按照日子算,他确实是皇上的血脉。”   她想了想,又道:“我和谈步瀛虽以夫妻相称,但并无夫妻之实,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多余的妾身也不敢说,只盼着皇上慈悲为怀,网开一面。”   她并不在意这些,但是她怕懋王在意,说清楚,别管他信不信的,好歹为谈步瀛博一丝的希望。   懋王疑惑地望着她:“乌苔,你怎么傻了一样,你莫不是病了?”   说着,他还摸了摸她的额头。   乌苔:“我?”   懋王:“谈步瀛,我会命人好生安置的,我们的孩子也会尽快请最好的乳娘好生照料着,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要随我回去云安城,受封为后。”   乌苔:“受封为后?”   懋王:“先歇下吧。”   乌苔有些茫然,脑子也有些浑浑噩噩的,她觉得,这也许是死刑犯之前最后的一顿饭,上路饭,总是好的,而她,临死前,也是可以被哄哄的。   她躺在那里,胡思乱想着,自然想了很多,又去看身边那俊逸尊贵的男人,努力地看着,想着,她还是应该记住他的模样,没准下辈子,她还能遇到他。   而就这么看着的时候,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然而,乌苔并没有死,至少那牛乳是没毒的。   不但没死,她还被懋王呵护备至,就这么一路陪着前往云安城。   路途所经之处,各地百姓跪拜迎接,场面浩荡。   至于她的铭儿,也会被抱过来,懋王还会逗弄他,陪着他一起玩耍。   看得出,懋王对于这个儿子还算喜欢,而小铭儿也颇为喜欢这个“陌生人”,有时候小铭儿会抓着他的玉带,他也都听之任之,颇为纵容。   因为路途遥远,这其中难免有许多不便,但是懋王对她呵护备至,她但凡皱一个眉头,懋王都会体贴地问她怎么了,会问责下人。   甚至,题红和拾翠也很快被接过来,继续伺候在她身边了。   一切看上去和原来没什么区别,乌苔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也许自己就根本不曾逃离过。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活在梦里,周围的一切都笼了一层雾,梦随时会破,也许哪天早上醒来,懋王就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会将自己生吞活剥。   这让乌苔战战兢兢,随时都提着心。   终于有一天晚上,歇脚到一处行馆,两个人一起用晚膳时,乌苔突然听到“砰”的一声。   她顿时一惊,下意识看向懋王。   懋王黑眸平静温和,望着她问:“乌苔,怎么了?”   乌苔看了看,这才知道,原来是外面搬运家什的声音。   她便有些恍惚,想起自己种种遭遇,终于仰起脸,望着他,咬牙道:“皇上,你要怎么处罚妾身都可以,只求你给妾身一个痛快吧。”   这种日子她受够了。   他能装下去,她却装不下去了。   然而懋王却只是轻叹一声:“乌苔,你别闹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云安城了,你父母也都在等着,到时候我还要给你行加后冠礼,钦天监算好了吉日,时间很紧,耽误不得。”   乌苔才不依,她真得受不了:“我不管,我不要去,我哪儿都不去,你不要想着蒙我,回去云安,你一定不会饶了我,你已经是皇上了,万乘之尊,你想杀就杀,想剐就剐!”   懋王:“我怎么可能杀你?”   乌苔:“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是不是?你全都记起来了,不是吗?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是洛国公府的女儿,是不是?”   懋王平静地看着她:“是,我恢复了记忆。”   乌苔听这话,想起自己欺蒙他的种种,早已经被他识破,一时也是气血上涌:“那你还装什么?你有必要在我跟前演戏吗?对,我骗了你,我一直都在骗你,你快杀了我啊!”   她确实是受不了了,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一直在猜测着他的想法,忐忑不安。   她是宁愿得一个痛快的!   懋王却只是上前,试图握住她的手。   她拼命甩开,但是懋王还是握住了。   她挣扎,他死死地握住,之后抱住了她。   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抱住,死死地压在他胸膛上,她想闹腾,却是不能。   懋王搂着她,温声到:“乌苔,你以前说的那些,不是挺好的吗?”   乌苔:“什么?”   懋王:“我失忆的时候,你说的那些,我觉得很好,你可以再说给我听。”   乌苔好笑:“我都骗你的,全都是假的,既然你都记起来了,你觉得继续装下去有意思吗?”   懋王眉眼固执,望着她,温声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就喜欢听那些。”   乌苔听了,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又觉得荒谬:“你如今不过是戏耍我罢了,我以前骗了你那么多,是不是直接杀了我你不解恨,倒是要将我狠狠戏耍一番,看着我信了你,再把我杀了,那才叫诛心,那才叫痛快呢?” 第38章 靠近   乌苔说这话, 自然有赌气的成分,也是她实在受不了了,日日这样提心吊胆, 还不如说个痛快。   懋王蹙眉,很是不苟同的样子:“乌苔,你怎么说这种话?你误会我了, 我是正经想好好和你过日子的。”   乌苔:“我不信。你不过是想把我捧到高处,然后摔得更惨罢了。”   懋王沉吟片刻, 便道:“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以后朝中哪个敢胡乱上什么奏章, 我就这么办。”   乌苔听着, 一噎, 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了。   懋王轻叹一声:“乌苔,如今入了秋, 天气凉了, 大夫说你产后不能好生休养, 只怕是体内寒凉,西山不是有温泉吗, 我带着你过去吧, 你还记得你以前编的故事吗, 到时候我们可以——”   乌苔不听则罢,一听之下, 气得胸口都要爆炸了。   他竟然故意提起这个来!   当时说什么温泉里做出什么风流事来, 他那么引着她说,她也就只好说了, 其实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根本就是在坑害自己。   如今竟然提起, 这简直是——   乌苔气得道:“你滚,你竟然提起这些,你这是故意折辱我是不是?”   懋王:“这是你说的啊,我以为乌苔喜欢,我们可以——”   乌苔羞愤再当,再也受不住了,气得抬起手就要打他。   谁知道情急之下,巴掌从他下巴滑过,于是便有了清脆的一声。   这么一声响后,乌苔也懵了。   她确实是羞愤,也确实气他,但他毕竟身份贵重,已经登上帝位的他,南面向北,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帝位,她竟然差点打到他。   这如果传出去,必是没命。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应。   懋王下巴挨了一下后,如玉的脸庞便微微泛起红来,墨色的黑眸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乌苔怔怔地望着懋王,一时脑中竟是空白一片。   不过懋王看起来并没有要恼的样子,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她,道:“乌苔是生气我吗,如果乌苔觉得我骗了你,想打我,那可以再打一下。”   说着,他上前一步,却是距离她越发近了,倒像是真得要她继续打的样子。   乌苔哪里还敢。   刚才那一下,也是羞愤难当气头上,再来一下,她怎么也不敢。   懋王:“怎么,乌苔不舍得打我了?”   乌苔摇摇头:“陛下,我——”   她看着他,有些害怕,也有些忐忑:“陛下,你就放过我吧……”   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懋王眸中却泛起暗色的阴霾:“放过?为什么要放过?乌苔,你是我的皇后,要一生一世陪着我,难道你忘了,你以前说过的话吗?”   乌苔赶紧道:“那都是骗人的,你也知道,那是骗人的啊!”   懋王:“不,我觉得不是骗人的,那应该都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不是吗?”   乌苔这下子真得吓坏了,她觉得懋王好像有点问题。   她怎么惹了这么一位,她甚至觉得,还不如当初就那么直接一杯鸩酒要了命呢。   她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你,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是不是?那都是假的,我骗你的,你对我一直都很冷淡,我们夫妻之间也很是疏离,那都是我故意蒙你的啊……”   懋王凝视着她:“没关系,蒙我的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现在补上,所有你说过的,我们以后补上,只要补上了,那就不是骗人的了,你说是不是?”   才不是……   乌苔只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如今的懋王实在诡异,但她不敢说,她只好解释道:“你看,我根本不是洛国公府的女儿,本来和你成亲的也不应该是我,应该是别人,我们——”   懋王打断她的话:“不,和我成亲的本来就该是你。”   乌苔:“可我不是什么国公府千金,我的身份肯定不合适。”   懋王挑眉:“我说是,你不就是了,就算你不是,哪有如何?我乃天下共主,我的妻子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难道我的妻子还需要依仗什么洛国公府的身份吗?”   乌苔简直要疯了:“陛下,你到底要如何,你就直接告诉我吧!”   她只是想要一个痛快!   懋王轻叹了一声,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乌苔的脸颊,他低声喃喃道:“我只是很喜欢你说的那些话,就算是假的,我也喜欢,我觉得我们可以继续过以前的日子,就像那些都是真的一样,那不是挺好的吗?”   乌苔顿时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她现在开始觉得,她好像确实惹了一个不该惹的。   ***************   车队又行了几日,便抵达了云安城,抵达云安城的那一日,自有帝王依仗前来迎接,乌苔便看到,城门前,乌压压地跪拜了不知多少人。   而乌苔则是随懋王一起乘坐辇车,浩浩荡荡地穿过人群,前往宫中。   进入宫中后,便有女官起来,说起封后大典一事,原来这封后大典已经准备妥当,第二日便要举行。   乌苔此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觉得懋王就是想狠狠地报复自己,可是如果这样,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封后。   看起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乌苔无法明白,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好在铭儿一直在她身边,被嬷嬷奶娘妥善地照料着。   此时的懋王已经称帝,应该叫懋帝了。   她是懋帝的嫡妻,孩子自然算是他的嫡长子,这么一来,名分至少是占住了。   哪怕以后她死了,孩子至少有了帝王嫡长子的身份,他绝不至于痛下狠手了。   接下来的一切,仿佛做梦一样,她很快接了册立皇后的制文,礼部尚书禀报已经选定了吉日,诸司也作了各项准备,礼部和和工部会同制了册宝,送了内阁镌制册文。   乌苔则先斋戒沐浴一日,又去拜见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就是原来的皇祖母,原本的皇后已经没了,据说是因为扶持二皇子抢夺皇位,被懋帝的兵马给逼到了后花园上吊自尽了。   此时的太皇太后面目慈爱,叹息连连,只说你这傻孩子,之后拍拍她的手道:“你为了给先皇祈福,竟然远去丹阳祖坟,你啊你,这还怀着身子,你让哀家怎么说你好。”   乌苔听着,这才明白,原来皇上竟然为她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去了丹阳祖坟。   斋戒过后,第二日,天还没亮,她便被唤起来,更衣梳妆,接着便戴九龙四凤冠,穿出祭礼服,过去了奉天殿,在那里,皇后的宝玺和册封书早已经供奉在案桌上,又有百官按庭仪时候的站位在殿上恭敬地立着,气势磅礴浩大。   乌苔如今精神恍惚,仿佛踏在云上,也少不得按照礼仪行事,在那鸿胪寺鸣赞官的带引下,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之后,听闻册封宣读,并接受了宝册和宝玺。   之后,随着鸿胪寺鸣赞官的口令,前去拜祭宗庙。   她就这么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她的儿子铭儿也被封为了皇太子。   她一直等着那鸩酒,不过鸩酒一直都没来,反而等来了懋帝捧着华美的十二龙九凤金冠,为她戴上。   他说这是特意为她打造的:“你喜欢金的,这凤冠全都用了金丝。”   乌苔看着那凤冠,金灿生辉,钿璎累累上面用花丝镶嵌了红宝石,又有莹润的白珍珠莹莹生辉,更有累丝金龙遨游其上,这么一顶凤冠,雍容庄重,精致绝伦,不知道费了多少金银珠宝,又不知道耗了多少能工巧匠,这是寻常人万万不敢制,也不敢配的。   懋帝亲眼看着她佩戴了,低头打量一番,最后抬手帮她抚了抚耳边的鬓发,道:“喜欢吗?我就知道,你戴上这金冠,定是好看,你看你一向喜欢金器,这最适合你了,这是我特意命人为你打造的。”   那凤冠实在是沉得很,乌苔摸了摸,没吭声。   她已经想过了最坏的可能,但还是会忐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晚上时候,懋帝自然是和她同枕而眠的,当宫中的侍女陆续退下,帷帐也随之缓缓落下后,乌苔小心地跪在龙榻旁,就要伺候懋帝更衣。   懋帝:“我自己来吧。”   乌苔见此,也就没吭声,让他自己来了。   以前她还小心伺候着,但现在,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突然要了自己的命,并不想再那么殷勤了。   懋帝便褪下龙袍,又真行换上了里衣,之后,便陪她一起躺在龙榻上。   躺下后,乌苔还是有些忐忑,她不知道两个人现在算什么,要不要同房?更不知道懋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抱着什么心思。   正想着,懋帝却突然道:“你不必多想了,我已经问过太医了。”   乌苔:“问过太医什么?”   懋帝:“说你产后不足百天,不可同房。”   乌苔没想到他说这个,心里也有些庆幸,因她实在是没这心思,便轻轻“嗯”了声。   懋帝却又道:“等你过了四个月,我们就可以同房了。”   乌苔垂眼,没说话。   懋帝却又道:“你靠近我一些,我要抱着你睡。”   乌苔便小心地碍过去。   懋帝便抱住了她,让她紧紧靠在他胸膛上。   乌苔便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想,她心里其实也是喜欢的,会想起过去他们甜蜜的时候。   但又会觉得,那都是假的,是骗人的。   谁知道这时候,懋帝却道:“我记得你说过,我喜欢你陪着我睡,不然我就彻夜难眠。”   乌苔小心翼翼地说:“那是我骗你的。”   懋帝:“是,当时你是骗我的。”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额上,喃喃地道:“可是等你走了后,这句话,便成真了。”   乌苔听着,微惊,抬眸看过去。   帷帐低垂,红烛染艳,那墨黑犹如深潭一般的眸底,是残忍到冷静的执着。 第39章 为后   那一晚, 懋王是抱着乌苔睡的。   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那么搂着她,她隐约能闻到熟悉的清冽气息, 这是她以前曾经紧靠着过的,这让她恍惚中甚至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当下自是想起来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等她走了, 那些便成了真。   有那么一瞬间, 她心口涌起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会觉得, 他说的事真的,自己走了后, 他也许夜不能寐。   只是很快,她便想着, 为什么要信他,他根本就是骗着自己的。   他和自己说过几句实话吗?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自己便要为之心动神摇吗?   想想,他可是一手把叶青蕊给扶持到了璇玑教教主的位置,这说明,恢复记忆的他终于想起来叶青蕊了, 还不知道他和叶青蕊有了什么勾当。   他这样的城府这样的心思, 不过是撩拨自己几句,等哪一日,他伸伸手指头便将自己扔在一旁, 那自己找谁哭去?   于是乌苔便瞬间清醒了。   命可以丢, 清白可以没, 但是自己的心里一定要有主心骨, 反正不能真得信了他,不然哪日他甩手走人,自己怕不是要哭死。   **************   乌苔胡思乱想的,倒是很久不曾睡着,就这么到了第二日清晨醒来时,这才发现,身边的懋帝已经不见了。   她才一醒来,便有宫中女官上前,恭敬地问她是否要起身。   她一时也有些迷糊,便随口问道:“皇上呢?”   女官恭敬地道:“皇上已经过去上早朝了。”   乌苔这才意识到,懋帝回到云安城,他已经是皇帝了,作为帝王,他自然是要上早朝的。   她颔首:“伺候起身吧。”   她这么一声令下,便见那女官对着外面打了一个手势,一个无声的手势,那个手势迅速地往外传,不过片刻间,就有数名宫娥分成两排鱼贯而入,手中各自托着一个黑漆描金锦盒,锦盒中是各样梳洗锦帕香胰等物。   这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不需要自己做什么,便被伺候着洗漱并上妆,之后宫娥请示了早膳,早膳便摆了开来。   乌苔其实并没什么胃口,不过随意用了一些,不得不说,宫中御膳到底是比乡下粗茶淡饭好了不知道多少。   用过早膳,宫娥便拿了一叠花帖过来,说起今日都有哪位皇亲国戚侯在后面,前来给皇后请安。   乌苔随意翻了翻,这才发现,有往日自己熟悉的姐妹,有几位已经嫁人的公主,也有洛国公府老夫人。   她看着那花帖,淡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宫娥恭敬地回道:“到了一个时辰了,一直侯在外面。”   乌苔有些意外,毕竟她慢条斯理地洗漱装扮并用了早膳,并不知道外面有洛国公府的老太太候着。   不过她转念一想,倒是也对,如今她可是皇后了。   哪怕是地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这位皇上给拱到一边的皇后,但她也是皇后,那名份上的老祖母,自然也得恭敬地守着规矩,候着她用了早膳。   只是不知道,如今洛国公府老夫人来做什么,如今她们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应该知道自己知道了,这事儿都已经扯明白,现在再来见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免好笑,便还是命人传了洛公府老夫人进来。   她这么随意说了一句,那旨意便由宫娥传出去,又由门外候着的太监一路小跑过去,不多时,就见两位宫娥搀扶着洛国公府老太太,后面还跟了范氏,就这么低着头匆忙进来了。   她们进来后,头都没抬,便跪在那里,给自己请安。   乌苔坐在紫檀木椅上,将手轻轻地搭在扶手上,淡声说:“起来吧。”   这时,洛国公府老太太并范氏才起身。   起身后,也不多说话,就恭敬地站在那里。   乌苔想着这两位年纪大了,便道:“赐座吧。”   老太太忙说不必,不过乌苔还是命人搬了春杌来,老太太就着那杌子坐下半边,范氏没杌子,便从旁站着。   老太太半坐下后,才陪着笑,客客气气地道:“娘娘,这一段,你为太上皇求佛祈福,可知道老身在家里,有多挂念,总想着娘娘怎么还不回来,你父亲和你母亲,也每每惦记着。”   乌苔一听,望向范氏:“竟有此事?”   记挂她,这不是说笑吗?   乌苔这么一说话,范氏忙低下头,恭敬地陪着笑:“可不是么,到底是母女连心,总是心里惦记着,想着娘娘什么时候回来,臣妾还特意为娘娘做了一件小衣,想着亲手交给娘娘。”   乌苔便越发好笑了,她可是记得,曾经范氏在她跟前怎么说的,不曾想如今竟这副嘴脸了。   可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老太太见此,忙道:“母女连心,哪有不惦记的。”   说着,她便拿眼看向旁边的宫娥,那意思,倒是想着宫娥退下,好说句私密话。   乌苔也就由着她,示意宫娥退下。   待到宫娥退下后,老太太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娘娘怕是不知,自打你走了后,我恰问起你父母,知道了你母亲说给你的那些话,我自是气得不行,倒是要把他们赶出去,无论怎么着,娘娘也是由我一手抚养长大的,娘娘秉性,我都是知道的,断断没有和娘娘生疏了的道理。”   老太太说着这话,给了范氏一个眼色。   范氏低着头,上前,艰涩地道:“老太太说得是,娘娘,往日我便是有万般不是,只盼着娘娘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恕了便是,往日实在是我糊涂了。”   乌苔看着,越发觉得荒谬至极。   说起来,当时洛国公府要自己嫁给懋王,还不是赌一把,如今倒是赌对了,懋帝登基为帝,只是自己绝不会再当她们手中的棋子,任凭她们摆布便是了。   当下她便道:“糊涂了,怎么糊涂了?”   她轻笑了声:“老祖母也是说笑了,我怎么不记得了,可是母亲做了什么事,倒是说给我听听。”   范氏见她这般,越发窘迫,求助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无奈,叹道:“乌苔,你是正正经经我们国公府的女儿,你母亲以前是糊涂,倒是错认了女儿,如今,如今她是知错了!”   乌苔微微颔首,淡声道:“竟是这样?”   她是有意不说清楚,先看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百般耍弄就是了。   那范氏一听这话,咬牙,竟是噗通跪在地上:“娘娘,都是我往日愚钝,如今可是知错了,还是盼着娘娘不计往日我诸般蠢事,原谅则是。”   乌苔便轻笑了声:“母亲,你这样可是折煞女儿了,女儿到底是女儿,矮了你一辈,倒是要你老人家这般模样,况且,我只怕母亲心里到底记挂着,那位——”   说着,她特意望向老太太:“那位娘子,叫什么来着,我倒是不记得名字了。”   提起叶青蕊,不说范氏,就连老太太都羞愧难当;“那什么蕊娘子,根本不是我洛国公府的女儿,原是弄错了,竟是一个假冒的,可真真是荒唐!”   乌苔听着,也是惊讶,叶青蕊就是假冒的,是懋帝从中做了手脚,还是怎么着?   范氏见此,才知道乌苔并不知道这件事,当下含泪长叹一声:“娘娘有所不知,原来她根本不是青蕊,青蕊已经不在人世了。”   说着,垂泪不止。   乌苔越发疑惑,那老太太也是长吁短叹:“这其中纠葛,我也不知,只知道将错就错,却又是错中错,那蕊娘子原本就是农户之女。”   乌苔挑眉:“那当年母亲抱着的那个婴儿呢,现在何处?”   范氏听着,不由哭出声来:“她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哀求地看着乌苔:“乌苔,我往日自是有诸般不是,但是如今经历了这一遭,我也是知道了我的错事,遭了报应,我不求别的,只求你不要因此怪罪于洛国公府便是,我自知罪孽深重,愿意带发修行,从此后,深居简出,烧香拜佛,了此一生。”   说着,她重新跪下了:“娘娘,我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世上,娘娘到底是我亲手养大的,望娘娘念往日情分!”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漫了雕纹青砖的地上,几乎见血。   旁边老太太也随之跪下:“娘娘,往日种种,都是我等的不是,我洛国公府自是对娘娘对小殿下忠心耿耿,还望娘娘不计前嫌。”   乌苔见此,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示意她们先下去吧。   范氏起来时,额头都是肿的,哀求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老太太下去了。   待到她们走了后,乌苔坐在那里,也想了一番。   这次懋帝登基为帝,自己为皇后,洛国公府当年这一场下注,算是赌赢了,但是范氏已经和自己闹开了,洛国公府自然对她不满,她如今被逼无奈过来给自己请罪,倒是意料之中。   如今铭儿为大靖嫡长子,将来若是懋帝再有其它皇子,而自己这皇后不能长久的话,只怕铭儿会受委屈。   自己虽不是洛国公府亲生女儿,但是名分摆在那里,洛国公府和自己在外人面前是斩不断的瓜葛,所以将来若是有个万一,朝中选一皇子博一个从龙之恩,洛国公府也只能帮衬着铭儿,他们别无选择。   这并不是出于什么骨肉亲情,而是朝堂上利益的考量。   所以从自己的角度,不去计较往日种种,趁着自己尚在这后位上,拿捏住洛国公府,让他们成为鸣儿的外力,这才是最要紧的。   这范氏怎么想,她并不在意,洛国公府老太太怎么想,也更是随她,左右只要自己名分上还是洛国公府的女儿,那他们便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洛国公府的人,便只能为了鸣儿将来的太子之位而争了。   乌苔这么一番思量后,已经有了主意。   这范氏便是如今痛哭流涕又如何,往日种种,她不可能不计较,洛国公府便命范氏带发修行,从此不至于让她见了心烦,倒是不失一番诚意,她便也和他们来一个骨肉情深,就当是为铭儿培养羽翼了。 第40章 嫉妒   打发走了洛国公府婆媳后, 陆续又有皇亲国戚过来,都是特特来拜见的,言语中自然满是讨好, 乌苔看着,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不过是敷衍几句罢了。   后来叶青卉也来了, 是随着她的婆母嫂子一起来的。   乌苔见此, 便特特地和她说了几句话, 言语间自然可以看出亲切, 她那婆母见了,满脸堆笑, 殷勤地道:“娘娘如果愿意,便让青卉多进宫来陪陪娘娘。”   乌苔微颔首:“那倒是极好。”   于是传令下去, 命人赐了叶青卉宫牌,可以随意出入, 叶青卉婆母见了,便越发觉得面上有光。   之后乌苔便留了叶青卉单独说了几句,知道叶青卉又生了一个女儿,婆母言语间颇为不满, 不过谁知道乌苔回来了。   叶青卉叹道:“我如今倒是沾了娘娘的光, 今日之后,我便是再不生了,婆母那里, 也算是有几分情面。”   乌苔听着这话, 宽慰她几句, 又让她时常进宫, 也好和自己说说话。   心里却是想着,这世间事也是有趣,如今自己当了皇后,站在这高高的位置上,看着这人心变幻,倒是别有一番意思,一时又想着,那懋帝呢,他生来便是皇子,是不是早就看尽了世态?   这时,她也有些累了,偏生外面还有候着要见的,她便问了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便随意道:“不见,且回吧。”   宫娥回禀了,她便命人奶娘抱来了铭儿,逗着铭儿玩耍。   如今铭儿已经三个月了,生得胖嘟嘟的,白嫩,一双乌黑的眼睛清澈闪亮,怎么看怎么惹人喜欢,她想着自己将来未必落得什么下场,恨不得多陪陪他。   老太后那里对这重孙子也喜欢得很,时不时要抱过去逗弄一番。   乌苔对此倒是喜欢,想着能得一点宠爱,将来这位子也就稳妥几分,便是自己有个好歹,至少有个依仗。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想着懋帝到底是什么心思,想着他到底是什么打算,但终究想不出,包括那叶青蕊,他也不曾和自己细提过,问也是问不出来,那么多疑惑都堆积在心里。   她偶尔会想起那一晚,懋帝对自己说的话,以及他看着自己时的神情。   这会让她的心口涌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她会觉得,懋帝其实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他那性子,变幻莫测的,两个人之间又有太多的事,总归让人心里不踏实。   晚间时候,他会和她同床共枕,两个人就那么偎依着,他抱着她,这多少让她产生错觉,也许两个人就可以一辈子这样天长日久下去。   白日时候,他忙着朝中之事,不过总是会抽时间把小铭儿抱过来,逗弄一番,小铭儿很喜欢这个父皇,也喜欢赖在他怀里。   有一次,小铭儿尿了,甚至尿湿了他的龙袍,他也并不会着恼。   这让乌苔心里越发多了几分踏实。   终于有一晚,在宫娥退下后,她忍不住问:“皇上你到底打算如何?”   正在低头批阅奏折的懋帝道:“励精图治,让天下百姓安家乐业。”   乌苔无奈:“皇上,我是说我们之间,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我们之间,一切都开始于谎言,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   她望着窗外,深秋了,秋叶飘零,而就在那漫天落叶中,倒是有一棵海棠树,竟和往日在懋王府是一般。   只是她也明白,这一棵终究不是那一棵罢了。   她叹道:“现在谎言揭穿了,再这么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懋帝抬眸,看向她:“你如果心里依然不好受,可以出去逛逛,重阳节正是踏秋时候,也不会有璇玑教作乱了。”   乌苔便想起来叶青蕊,他是亲手扶持着叶青蕊当了璇玑教教主:“过去那些事,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懋帝放下手中奏折,起身,走到她身边:“过去那些事,我也不是要故意骗你,我只是觉得你编得很好,我也很喜欢。既然我喜欢,为何不试试呢,那样不是挺好?”   乌苔别过脸去:“你觉得好,我不觉得好。”   都是假的,有什么好的?   懋帝:“我说过,以前是假的,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变成真的。”   乌苔心里一个冷笑。   谁知道他使什么花招,没准他觉得自己被坑了,现在把她举得高高的,哄得心花怒放,回头再给她狠狠摔地上呢。   懋帝疑惑:“乌苔,你为什么不信我?”   乌苔:“你从一开始不就在装?那时候我自己编不下去了,你还故意引着我编!”   被骗的是她,是她,她太自作聪明了,竟然以为可以骗过他?   其实怎么可能呢。   懋帝:“可我很喜欢你骗我,就想听你编好听的话来骗我,你现在为什么不继续骗我了呢?”   乌苔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说假话,他是真得苦恼。   懋帝抱住乌苔,微微侧首,亲上她的脸颊:“我的乌苔,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找你,调集所有的人马找你,我把璇玑教挖地三尺找你,可我就是找不到你。”   男人呼吸声就在耳边,他的语音却仿佛呢喃。   他的唇带着烫人的气息,从她的脸颊缓慢地吻到了她的耳边,又在那耳边轻轻吸着。   乌苔有些不知所措,太久没有了,这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   懋帝抱紧了乌苔:“乌苔,以前你不是说,最喜欢我那样吗,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乌苔推开他:“我,我才生了孩子百天,你不能这样……”   懋帝略一沉吟,认真地思考一番:“对,乌苔说得对,应该好好养养身子,那过一段再说吧,我先命太医为你调理身体。”   乌苔便不吭声了,径自上了龙榻,这一段她已经很熟稔了,反正他这当皇上的也不需要人伺候。   懋帝也随着上了榻,却是哄道:“乌苔别生气了,现在不是挺好吗,你看,我们一家人,有你有我有铭儿,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乌苔却只觉得,他只是嘴上说说,不然他为什么不多和自己说说过去的那些事。   就这么瞒着自己,有什么意思?   懋帝上了榻后,却从榻头暗柜中摸出来一个荷包,放到乌苔手里:“你看,这是你给我绣的荷包,我一直戴着。”   乌苔看过去,果然是那荷包,她绣的。   懋帝黑眸定定地望着她:“我不管这个荷包你原是为谁绣的,你说是给我绣的,那我自然信,这个荷包也就是我的了。”   乌苔听着这话,无奈,辩解道:“皇上,那个荷包确实是给你绣的,我没骗你。”   懋帝抚着她的发丝:“我明白。”   ***************   后宫除了乌苔,也并没什么妃嫔,不过身为皇后,乌苔依然忙碌得很,宫中诸般琐碎,大到礼仪拜祭,小到宫宴用度,都是要乌苔操持的,好在她以前做过懋王妃,又有女官扶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闲暇时候,她也会过去太皇太后那里,陪着多说说话,如今又是重阳节了,要办宫宴,太皇太后有许多嘱咐。   闲谈中,不知道怎么说起来懋帝,太皇太后让乌苔平时多规劝着懋帝:“他那性子,还是得有人劝着一些,要不然太多独断专行,只怕是朝臣们私底下也埋怨。”   乌苔哪里好说什么,只能笑着点头称是。   其实懋帝说的那些话,她是依然存着疑惑的,总觉得不太真切,她也并不踏实,只能是得过且过。   好在如今她掌管着后宫库房的钥匙,那里面装了许多华贵的金头面,那是人间极致的富贵奢华,是寻常人永远不能想象的,不说别的,就是案头随意摆着的盆景,上面便是用大夜明珠和金玛瑙点缀而成,极尽心思。   乌苔有时候把玩一番,倒是觉得有趣。   最初她喜欢这些,也无非是想着值钱,可以做逃跑之资,现在喜欢,却只是喜欢把玩了。   现在的她已经明白,想要跑,只有金银是万万不行的。   这天,乌苔正把玩着那凤印,懋帝却命人传唤她过去御书房。   她听了,倒是意外,她是皇后,轻易不会涉足御书房呢,那都是皇上和朝臣们议事的地方,不是她应该随便过去的。   她心里疑惑,但到底是换了朝服过去。   谁知道过去,就见御书房中有一人,竟然是杜宗鹤。   乌苔隐隐感到不妙。   她之前编了那么多瞎话骗懋帝,其中就涉及到杜宗鹤的一些事,当时她是将自己和杜宗鹤相识的经历直接编给了懋帝。   她并不看杜宗鹤,依礼上前拜见了懋帝。   而旁边的杜宗鹤,在她出现后,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拘谨地低着头,两手僵硬地放在身旁。   懋帝抬眸,看了一眼自己的皇后,淡声道:“皇后,朕只是突然想起一桩事来,皇后先坐下吧。”   一时自有旁边的近侍搬来了绣杌,乌苔也就坐下了。   懋帝望向杜宗鹤,道:“如今天气渐喊,西山狩猎一事还是要早些安排,皇后这才回宫,朕想亲自为皇后狩猎几只白貂。”   杜宗鹤陡然间脸色死灰,咬牙道:“是,陛下,属下已经安排下了。”   他是龙天卫之首,这件事确实是由他安排的。   懋帝显然是满意,笑望向乌苔:“皇后以为如何?”   乌苔眼皮都没抬:“臣妾自是听从陛下安排,再没异议的。”   懋帝颔首:“如此,杜卫长,你先退下吧。”   杜宗鹤跪下,之后低着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步步地往后退,最后退出了御书房。   懋帝笑了笑,便低首继续看案上奏折。   乌苔打量着懋帝,突然道:“陛下,你要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了,怎么就不能来一个痛快?”   懋帝连头都没抬,正用御笔披着那奏章,淡淡地道:“朕要去西山狩猎,这不是已经安排下了吗,怎么,乌苔这么着急?”   乌苔呵呵一个冷笑:“那臣妾先退下了。”   说完,她也不待懋帝说什么,径自转身就走。   就在她手搭在那门上即将推开时,懋帝陡然道:“今天高兴吗?”   乌苔:“我需要高兴什么吗?”   懋帝:“看到了你昔日恋慕之人,难道不是应该高兴吗?”   乌苔猛地回首:“你什么意思?”   懋帝平静地看着她:“你恋慕他,想嫁给他,如果不是先帝强行赐婚,洛国公府把你许配给我,你一定会嫁给他,是不是?”   乌苔咬唇,盯着懋帝。   她想,他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他可能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不说,他这个人太坏了,就这么等着看她丑态做尽,看她自以为是,之后他再轻描淡写地戳穿她。   不,不用戳穿,他只需要把杜宗鹤召过来,杜宗鹤估计恨不得自刎谢罪,而她也会羞愧难当。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不安生!   乌苔深吸口气,望着懋帝,终于道:“是。”   她坦诚地说:“当初洛国公府把我推出去,让我嫁给你,我当然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不过确实有一些遗憾,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别人?”   她说完这话后,就知道自己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怎么可以说这种大实话。   她紧攥着双手,闭上眼睛,她不去看懋王的愤怒。   他会怎么样,把自己直接撕碎了。   眼前有些恍惚,周围仿佛都是灰暗的,时间也仿佛静止,她就这么等着,等着那块注定落地的石头。   可是御书房里很安静,她只隐约听到了窗棂外飞过的鸽子哨声,以及那轻微的夏风声,除此之外,也许有一个小太监正用扫帚沙沙地扫过某处。   除此,她并没听到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想象的雷霆之怒。   她睁开眼,看向懋帝。   看到的一幕,让她瞬间一惊。   懋帝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手中握着的御笔几乎被他捏碎了,而她的手缝里,已经有鲜红的血流出来。   乌苔忙扑过去:“陛下,你,你的手!”   懋帝指尖的血流下来,却是一动不动,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乌苔。   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的眼中一片荒芜,如同冬日里茫茫大雪中的荒原。   乌苔的心陡然痛起来:“你怎么了?我刚说的话是骗你的,我是骗你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懋帝唇色全无,苍白如纸。   他望着乌苔,哑声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如果不是先帝赐婚,也许你就嫁给他了。”   乌苔摇头:“不,不是的,我是有些想法,但是真得很淡,我不会主动说什么,如果我家里将我许配给他,我一定高兴的,但是没有许配,我只是有些失落,并不会特别难过。”   她说得焦急起来,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就是还是有些好感的,有些指望的,但是并不会主动去做什么,也不会争取什么,顺其自然听天由命的,因为真得没到那么强烈的喜欢。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刻,看着这样的他,就是想拼命地解释清楚这件事。   然而他好像完全没听进去,她便急了,眼泪落下来:“根本和人家没什么瓜葛的事你非要硬扯,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找茬,你想休弃我,你嫌弃我出身不好,你就是要报复我,你要折磨我,你恨死我了……”   懋帝抿唇,看着她,艰难地说:“我没有。”   乌苔听到这话,可算是看到了曙光,一口咬定:“你有,你有,从你把我接回宫,你是让我当皇后吗,你就是把我放在火上烤,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我骗你,我欺瞒你,我还逃跑了,我还和别的男人做了假夫妻,你怕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   懋帝握住她的手:“不是。”   乌苔:“不然你何必呢,你让你的近侍过来,明知道我以前和他有些瓜葛,你还这样,你不是羞辱我吗?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就直说,觉得我不配当你的皇后,你直接休了我杀了我,别给我整有些有的没的的!”   说完,乌苔作势就要拔下头上凤钗,使劲地扔在在地上。   她自是想扔出来气势,谁知道没拿捏过力道准头,那金钗竟然跌落在她脚上,差点戳到脚趾头。   她看着那金钗,没想到自己想扔出去都不行,一时气恨,越发哭起来。   懋帝握着她的手一扯,将她拥在怀里:“你不要哭。”   可是越是有人抱住她,越是有人让她不要哭,她越是想哭,她就哭,哭得止不住。   懋帝便抱住她,低头亲她,又帮她擦眼泪,又哄她。   乌苔便越发委屈起来:“你根本不知道,我离开后,我吃了多少苦头,我包着破毛毡,差点熏死,我还去赶车人歇脚的店里,我怕死了,我挨冻受累……”   懋帝拥着她:“那个谈步瀛不是护着你吗?”   乌苔:“难道你以为我是靠着他逃跑的?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是先跑了,才碰上他,他才救了我的,要不然,我就没命了。”   懋帝酸涩地道:“原来他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乌苔:“那当然了,我还想以身相许呢,可惜,那不是被你追来了吗?”   她才说完这个,只觉得耳朵上刺痛,她低叫一声:“你干嘛?”   懋帝:“你还想以身相许?”   乌苔:“以身相许怎么了,你恢复了记忆,和那个叶青蕊情投意合的,我还能怎么着,难道我还得给你守一辈子吗?”   懋帝咬牙:“你别胡说。”   乌苔:“我怎么胡说了?那你不是应该给我说清楚吗?”   懋帝默了片刻,却是打横抱起她。   乌苔:“你干嘛……”   懋帝抱着她,急切地亲她,含糊地问:“太医说可以了,可以了吗?”   乌苔便有些气恼:“不行,你得先说清楚。”   懋帝却没答话,抱着她兀自进了御书房后的内室。   乌苔掐他胳膊:“你不说清楚,我——” 第41章 和好   一番云雨, 总算停歇下来。   乌苔对于这一切还是很满意的。   她刚才连哭带闹,看似撒泼,其实已经把自己和谈步瀛的关系解释清楚了, 也把自己和杜宗鹤的关系说明白了,反正不至于毫无瓜葛,但也没那么严重, 应该是在这位小肚鸡肠的帝王能够接受的范畴内。   不然呢, 说得太清白, 他也不会信, 就是要稍微有一点点瓜葛, 但他又能接受。   乌苔懒懒地躺在龙榻上,用手轻轻摆弄着帝王龙袍上的系带, 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他留给她的猛烈冲劲。   就凭着这水乳交融的缠绵,乌苔觉得, 那什么鸩酒应该不至于了。   他心里应该确实是惦记着自己的。   也许那话本本就是无稽之谈吧,当然了, 也不全然是错的,大部分都是对的,但是鸩酒这个不对。   懋帝看她一直摆弄那个,便握住她的手:“你和我说说。”   乌苔:“说什么?”   懋帝:“说说你离开后遭遇了那些苦头?”   乌苔瞥他:“那就多了, 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受了大罪。”   懋帝蹙眉,抬手轻抚她脸颊,眼神充满怜惜。   乌苔便觉得, 自己应该再多说一些, 好歹让他多疼自己几分, 便道:“若不是你一直骗我, 我又怎么会离开?”   懋帝:“我骗你?”   乌苔先发制人:“难道不是吗?不是你骗我吗?你明明知道我在说谎,还引我继续说,我的谎越说越大,编不圆了,我除了逃还能怎么着?”   懋帝默了一会,道:“就当是我骗你吧。”   乌苔:“就当,怎么叫就当?就是你骗我啊?你城府深,你还比我大九岁,我的那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你的眼睛,你就是看我在那里耍猴。”   懋帝:“这件事就算了,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都不提了。”   再继续说下去,他就得磕头赔礼道歉了。   乌苔见此,心里却是已经有了主意。   她明白她能说得过懋帝,这是因为懋帝对她纵容,但就是这点纵容,让她可以撒撒娇,也可以更蛮不讲理一些。   于是,她偎依着懋王,开始讲别的:“那你得和我说说,当时你为什么不戳穿我?反正你如果不说清楚,我肯定不高兴的。”   懋帝听了,淡淡瞥她一眼,没理。   乌苔推他:“你得说,说清楚,为什么明知道我骗你,你不戳穿我?”   难道是真想看耍猴的?   懋帝终于闷闷地道:“我开始确实以为是真的。”   乌苔:“真的?”   懋帝:“我以为我们两情相悦,我娶了你,后来我发现了一些疑点,但也不想戳穿了。”   其实在他不曾失去记忆的那一年里,他心里并不好受。   自小,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偶尔过来云安城,都想特意去看看,有时候见不到,也会听人说一下她的消息。   因为她小,倒是也没存什么心思,只是看看而已,就是看看自己从小记挂着的人。   只是后来,她和杜宗鹤的种种,他偶尔间看在眼里,那一日,他是亲眼看着杜宗鹤给了她那白狐皮的,自那后,心里竟然生了不一样的滋味,也恰好先帝要他归京。   他本不必回,但是想到这里,到底是回了。   再之后,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思,他到底是向先帝求了这门婚事,将她和自己赐婚,把她娶进了门。   娶进门那一晚,自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想着讨她喜欢,谁知道她却疼痛难忍,哭啼不止。   他便只好暂且作罢,回想自己往日种种,又心生愧疚,便想着,过一些日子,待她长大一些再说其它。   谁知道,他却失忆了。   他失去了一年的记忆,忘记了杜宗鹤,也忘记了成亲,只记得自己惦记着她的种种。   所以在他的记忆里,他是不知道杜宗鹤的,而又因为觉得她还小,自然也没动过要娶她为妻的念头,只是默默地关注着罢了,就像是关注自己熟悉的一个亲人,或者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   等他醒来,知道了,意外,所以才下意识问,你怎么在这里。   待到知道了,慢慢地接受了,一旦接受了,便觉那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她说起的那些太过美好,他也很喜欢,觉得两个人那样才是最好的。   后来,慢慢地起了疑心,开始意识到,事情也许没那么美好。   这种疑心的过程自是苦涩,无奈,但也心存期盼。   待到后来,她走了,他也恢复了记忆,自是只觉得惶恐,倒是恨不得不曾恢复。   乌苔听着,又想起来一些事:“那以前呢,你以前认识我是吗?我记得你醒来,第一句话,你不是问我你是谁,而是问我,你怎么在这里。”   当时她也疑惑来着,不过并没多想。   懋帝颔首:“是。”   乌苔盯着他:“陛下,你不能只说是。”   懋帝:“那应该说什么?”   乌苔:“我既然问你,你不是应该多说一些吗?”   懋帝:“为什么?”   乌苔冷笑,心想我该说的都说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难道你不应该多解释一些吗?   不哄哄我甜言蜜语一番,我心里是过不去的。   不过他是皇上了,她是皇后,她也不好太过分。   她想了想后,道:“比如,陛下——”   她抚着他的胸膛,抬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陛下,如果我现在亲你一下,你会怎么样?”   懋帝低头看着她,眸中有炽烫的火焰在跃动。   乌苔:“你是不是会抱着我,亲我很多下,接着我不需要做什么,你就会一直动一直动。”   这话太直白,尊贵的懋帝脸上泛起微微的红,之后哑声:“对。”   乌苔撤回手,引导他道:“所以……现在我现在问你以前的事,是不是我只需要问一句,你就该竹筒倒豆子,给我说许多?”   懋帝默了,看着她,半天没吭声。   乌苔扬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懋帝:“你想听什么?”   乌苔凑过去,很友好地商量道:“你很早前认识我?你怎么认识我的?难道是从小时候开始,很小的时候,是你抱我回来的,是不是?”   懋帝眸中便浮现出深远的回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起来。   其实故事再简单不过了。   当年他跟随平乱军,剿灭璇玑教和乱军,无意中得到消息,说是洛国公府家的小小姐被乱军挟持了去,而在围剿之中,果然寻到那璇玑教藏身之处,竟然私养了一个女婴,看着那大小,确实和洛国公府的小姐相仿。   那女婴所用衣物襁褓都是上等锦缎,懋帝便审问了璇玑教教徒,众人皆不知道这女婴来历,最后问到一个嬷嬷时,对方才承认,这就是洛国公府的女儿。   懋帝便想着,将这个女儿送还给洛国公府夫人范氏,但是那时候范氏恰好过去了陆洲,他便只能将女婴顺路送回云安城了。   归途之中,璇玑教几次派人追杀,甚至抢夺那女婴。   懋帝摸了摸乌苔耳朵上的疤痕:“这疤痕,便是当时落下的,是我不曾护好你。”   乌苔听着,心里却是明白,其实当时来抢夺自己的那些人,便是母亲派来的,她想夺回自己的孩子。   只是听谈步瀛的意思,没夺回,加上当时璇玑教内四分五裂明争暗斗,她见自己被养在洛国公府,也就不抢了。   乌苔:“那之后呢?我记得你送我一个核雕,核雕上是我吗?”   懋帝:“是你。我把你交给洛国公府后,倒是很有些惦记,毕竟是我抱着你回到洛国公府的。”   他不曾说,那个时候他还很小,但是却已经被发配到了封地,心里本是最冷漠凄凉的时候,一路抱着她回去云安城,到底是逗人笑的小娃,倒是让他心里多了几分牵挂。   只是那时候的乌苔,是洛国公府的女儿,他很难见到,只能偶尔打听一下消息。   后来他在封地,每年会回来一趟云安城,都会想法去看她一眼。   乌苔:“我怎么不记得?”   原来她小时候就被他这么惦记着。   懋帝淡淡地瞥她一眼:“你小时候傻吃闷睡,怎么会知道这些?”   乌苔顿时扁嘴:“你怎么能这么说。”   懋帝:“不是吗?”   乌苔有些无奈,不过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她在知道那些事之前,其实真没想过太多,就是和姐妹一处,读读书做做针线,浑浑噩噩的。   乌苔又问:“那叶青蕊呢,她算怎么回事?”   这才是重点,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   如果他对自己竟是有这般情愫,那叶青蕊呢,他又怎么会应了叶青蕊那些事?   懋帝:“我是在豫州遇到她的,当时她是随着聂荫槐一起过去豫州,见到她第一次,我就觉得她很是与众不同。”   乌苔一听,差点直接坐起来:“你觉得她与众不同?”   懋帝无奈,解释说:“就是觉得和别人不一样?”   乌苔:“所以你就关注她,忍不住惦记她?”   懋帝越发无奈了:“那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她来历很奇怪,当时恰好我派人在暗中追查璇玑教一事,我是怀疑她和璇玑教有关。”   乌苔一听,这才明白过来。   所以懋帝对叶青蕊的种种特别和注意,其实是因为怀疑她了?   懋帝:“我是答应过她一些事,不过也只是想试探利用一番。”   乌苔怀疑地看着他:“我怎么听说,她现在已经是璇玑教的教主了?”   懋帝:“璇玑教剿而不尽,若是一味围堵,并非良策,所以我才想了,扶持根底薄弱的叶青蕊上位为教主,但是却安置了人手,将她控制在我手中,如此一来,那璇玑教反而能为我所用了。”   乌苔恍然大悟,想着自己果然还是误会他了,他原来对叶青蕊存着这个心思?   这么一来,仿佛所有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叶青蕊当时确实是委屈的,因为她觉得懋帝答应了他,之后却因为失忆出尔反尔,怪罪到自己头上,但其实她并不知道,从一开始懋帝就已经怀疑了她,并且存着利用的心思。   所谓的“特别的关注”竟是因为要把她为己所用……   这时,懋帝却突然又道:“不过倒是有一桩意外。”   乌苔:“什么?”   懋帝:“也是派人潜入璇玑教后,无意中发现的,原来当初假做洛国公府女婴的农家女儿被乱党抢走后,便被发现了端倪,知道那是假的,毕竟婴儿贴身小衣材质不曾来得及换,这么一来,便被乱党发现了其中端倪,愤而返回,便又去抢走了那农妇家的女儿。”   乌苔想起范氏所说,顿时明白了:“然后呢?”   懋帝耸眉:“之后平乱军围剿乱党,你又被我误抱了回来,他们便想着从长计议,将那洛国公府女儿养在别处,至于叶青蕊,其实是最先抢来的那农妇之女,就此养在璇玑教。她大一些,便被璇玑教冒充洛国公府嫡女,前往洛国公府,掀起风浪。”   乌苔听得这一切,已经有些乱了:“意思是,叶青蕊其实本来就是那农家女,而洛国公府的嫡女,现在养在别处?可之前范夫人提起,说是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懋帝颔首:“那位嫡女长到十三四岁,得了一场病,已经不治而亡了。”   乌苔:“这……”   懋帝:“我已命人将消息给他们知晓,其它人倒也还好,只是范氏深受打击,说是从此不见外人,在家专心理佛修心。”   乌苔想起这一切,越发惊叹。   谁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出,如此一来,叶青蕊也是没法再在这云安城作乱了,她只能回去璇玑教,抱住她那教主的位置不放了。   懋帝:“叶青蕊其实倒是有些见识,她的一些想法,和今世许多女子不同,所以我命她掌管璇玑教,我也在身边安置了一些内应,一切都在掌管之中就是了。”   乌苔自是感慨,这璇玑教为患多年,如今这样,倒并失一个法子。   一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你娶了我后,为何对我那么冷淡?疏远我,不理我,要不是你对我这般,我怎么至于被人欺负到家门却不敢回话?”   懋帝无奈:“我以为你惦记着杜宗鹤,心里不痛快,再说——”   乌苔:“再说什么?”   懋帝:“新婚之夜,我看你也疼得厉害,就——”   懋帝欲言又止,之后便不说了,只抿唇看着她。   乌苔微诧,想想这件事,恍然,又觉好笑。   难道竟是因为这个?   懋帝揽住她:“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要问的,我也说了,从现在起,不提就是了。”   乌苔要问的,其实也差不多了,事到如今,她也差不多能捋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唯一不能明白的,便是那本《浣花缘》到底是怎么一本书。   为什么里面大部分情节竟然和现实影影绰绰相仿,但最后又不一样,这话本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谁人编纂出来的?   只是一时半刻,哪里能想得通,懋帝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懋帝却望着她道:“我还有些事没问呢。”   乌苔一听,马上打了一个哈欠:“殿下,我困了,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吧。”   懋帝:“不行,谈步瀛的事,你还没说清楚呢!”   乌苔眨眨眼睛:“谈步瀛?”   懋帝逼近了:“我要听你详细地说,你怎么遇上他的,他都做了什么,你们怎么跑到那小镇的,都得说清楚——” 第42章 意通   懋帝让交待, 乌苔也就交待了。   她觉得以她这御夫之术,拿捏住懋帝并不是什么问题了。   不过她也明白,懋帝到底是九五之尊的天子, 他若是对谁存了戒心,随便什么时候御笔一批,怕不是就要人性命, 而且毫无破绽, 自己阻拦都难。   乌苔也不想害人。   杜宗鹤那里, 她自然是撇清了, 只说当时并不知道懋帝对自己牵挂, 要不然必是倾心于他的,把他哄住了, 至于提起谈步瀛。   她也不多说,只淡淡地瞥他一眼, 之后幽怨地反问:“你觉得,我对他但凡有半点意思, 我还能为你守着,我必已和他做了真夫妻。”   只这么一句,四两拨千斤,让懋帝有了怜惜, 有了愧疚, 也有了醋意,总之什么都有了。   乌苔想着,他自然是心里不痛快的, 这事儿确实搁谁也不痛快, 但又能怎么着, 反正便把这事赖到他身上, 一切都是他的错就是了。   乌苔又长叹一声,提起自己那璇玑教的亡母,虽然她的母亲是死于璇玑教中内乱,但是终究,懋帝将自己抱回来洛国公府,让她和母亲到死不能相见。   她道:“我看到谈步瀛,就想起我的母亲,是我母亲派她来保护我的。”   这么一来,懋帝心中有愧,自然不好说什么,况且把谈步瀛的位置给提上去了,辈分上也高了,大约莫就是长辈身边伺候人的位置,晚辈当然只能敬着,不好太低看了的。   懋帝听到这个,也终于醒过味来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就是不但不能杀,还得给他封个将军报答他?”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乌苔听出来了,不过还是装傻:“倒是也不用当什么将军,他未必是那块料,随意给他一个营生,回头娶个媳妇就是了,其实我早想着,等以后那些事都了结了,他也应该娶亲了,毕竟不能耽误了人家!”   说完这些,乌苔看懋帝脸色还是不太好,少不得软语哄着,又叹道:“皇上,其实说起来,这都是你的不是。”   懋帝神色不悦:“这说起来,应该怪我了,怪我招了谈步瀛进了王府?”   乌苔便凑过去,软声哄道:“皇上,你可知,往日我在闺阁之中,便曾听说过皇上的声名,知道皇上往日之英勇,也曾和姐妹欣羡敬佩,可我只是寻常闺阁女子,皇上贵为天家皇子,于我实在是云泥之别,我哪里敢指望什么。我若是早知皇上对我种种恩情,我又怎么会多看别人一眼?什么杜宗鹤,比起皇上,不知道逊色多少,有皇上在我心里,其它人,我是绝不会挂念的。”   她声音婉转低柔,这么说起来,越说越觉得,其实就是这个道理了。   并不是说假话的,他这样的男儿,但凡遇到,有哪个女子不喜欢,有哪个男儿不会因之逊色?   懋帝这才脸色稍缓,不过还是问:“那我们成亲后,你是怎么想的?”   乌苔看他还是有些别扭,便忙说:“我还能怎么想,成亲之前,我知道我要嫁给皇上,其实心里欢喜得很,我还和我三堂姐青卉提过,唯恐皇上因这门婚事不喜我,不知道该怎么讨好皇上,不信的话,你去问三堂姐。”   她是曾有过忐忑和期待,只是当时话不是这么说的罢了。   不过这种事情,他也不可能去问了,反正大概是那个意思就行了。   懋帝眸中沉得漆黑,沉默地凝视着她,半响才道:“那成亲后呢?”   乌苔:“成亲后……”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成亲后,难道不是你冷落我吗?”   懋帝好看的眉微挑:“我冷落你?”   乌苔点头,很肯定地说:“新婚之夜,你便冷落我,之后,更是对我置之不理,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你总是冷着脸,我只觉得你心思深沉,怎么都猜不透,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不说,我能怎么着?”   本来只是想把一切推到他身上,不过乌苔这么说了后,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   确实是委屈!   于是乌苔咬唇继续道:“我身为王妃,哪里做得不好?难道我不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你?你贵为皇子,且年纪比我大一些,论阅历论见识,哪里不比我强,我哪知道该怎么讨好你,我又哪里知道会不会惹了你厌烦?”   她声音温软如玉,况且就这么偎依在他身边,低低地怨怪他,任凭是谁,也软了心肠。   懋帝眸中泛起无奈,道:“我以为,你是畏惧我,况且洞房那晚,你哭得那么厉害,我也怕伤了你,又想着你到底年纪小,便——”   他娶她,也是一时冲动,是不悦那杜宗鹤,娶了后,才想到她也才过及笄之年,到底年纪小,便想着过一两年再说。   既不打算再行房,自然只好暂且避着,谁知道,反倒引了她误会。   如今想来,他虽自小长于宫廷,其实于闺阁妇人的心思并不能揣摩,以至于引出这般误会来。   乌苔:“可你不说,我哪里知道,我只觉得皇上对我不喜,我身为一个王妃,嫁过来,并不受宠,我还能怎么着,我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也幸好府中没其它妾室,不然我必是要被人欺压的——”   懋帝:“那我失忆后,你为何要骗我?”   乌苔听这话,微怔,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她该怎么说?   说她做梦,梦到了那些,能说吗?   她不想说,只好胡乱搪塞道:“我也就随意说说,谁知道你当真……”   懋帝却是微低首,凝视着她:“乌苔,你得说清楚,你为何编造那些,你可是——”   说到这里,他顿下,声音转低,竟有欲言又止之态。   乌苔:“可是什么?”   懋帝墨色的睫羽垂下,道:“你是不是也希望那样?”   他的声音清沉,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就那么清楚地传入她耳中。   乌苔疑惑地看着他,想了想,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想。   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梯子都已经被架好了,她是不是应该顺着往上爬了?   她犹豫了下:“我,我……”   懋帝抿唇,固执地道:“乌苔,告诉我。”   他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这让乌苔脑子一懵,竟然下意识开始了:“确实是这个意思……臣妾自然是盼着和皇上亲近的,皇上不记得过去的事了,臣妾便不由说了那些假话,其实臣妾心里何尝不希望,皇上能和臣妾比翼双飞,臣妾也是盼着和皇上亲近啊……”   她说着说着,便觉得有点奇怪,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心虚地看着他。   总觉得哪里不对。   懋帝抬眸,黑湛湛的目光仿佛直抵人心最深处,他轻声问道:“乌苔说得都是真话?”   四目相对,乌苔慌了下,想了想,终于很老实地道:“臣妾也不知道是真话假话了……”   他到底是希望听真话假话啊……   懋帝挑眉,看着她,之后,眸底便渐渐泛起笑意来,言语间也有了几分戏谑:“如果是真话,那乌苔后来又为什么要离开?叶青蕊和乌苔说了什么?我的乌苔既是这么想和我亲近,不是应该舍不得离开吗?”   乌苔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懋帝,突然就明白了。   敢情这人在这里等着自己?他给自己设下陷阱?   她就知道!   她不免好笑,这下子也不装了,干脆道:“那还不是我看出了你的真面目,我就知道你骗我,所以我愤而离开,我离开了,你也别想找我!”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这皇后真难当,天天被逼着编瞎话,谁受得了!   懋帝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怀中:“乌苔,你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又不会说你什么,倒是喜欢听得很,若是能编得再圆满些,我也能忍着不说破。”   乌苔听得,顿时愤愤起来,这倒是怨怪自己编得不好听了?   她咬牙,无奈地道:“你这个人,就没一句实在话,你就是想哄着我,给我下绊子,然后再看我出丑,你好暗地里笑我!”   懋帝抱住了她,温声哄着说:“那你如实说给我听便是,在我失忆时,为何要编那些话。”   乌苔没好气了:“如实?我如实说了,你就信了?”   懋帝:“你现在说了,我自然信。”   乌苔略犹豫了下,其实她对那个《浣花缘》也实在是疑惑,弄不明白,又生怕是个隐患,便干脆和他说起来那个梦。   懋帝听得蹙眉:“浣花缘?”   乌苔:“反正就叫这个名字,里面提到了,皇上将会赐臣妾毒酒一杯,臣妾本就忐忑,偏偏此时范夫人和蕊娘子找上我,说是皇上不日即将抵京,会把我赶出王府。”   提起这些,乌苔还是有些难受,那个时候,她是真没什么倚靠,昔日娘家人步步紧逼,夫家冷漠相待,她那个时候,能有什么依仗?   懋帝沉声道:“那都是胡说八道,你竟信这个。”   乌苔瞥他一眼:“你知道是胡说八道,可我不知道,况且她所说的种种,倒是和那梦中的什么话本对上,我自然是怕了,我又不是什么真正的洛国公府千金,前有狼后有虎,你要我怎么办?”   懋帝无奈,替乌苔扶正了她有些歪的凤钗,叹道:“你是我的王妃,是我娶进府门的妻子,曾和我有过水乳交融之亲,我怎么可能那般待你?”   乌苔反问:“可我不知道啊,我不是洛国公府千金,还有蕊娘子,这都是梦里出现过的,后来果真应验了,你说我凭什么不信?”   懋帝想起过往,也颇有些无奈:“这叶青蕊是随同聂荫槐一起过去豫州,当时我只是心存疑惑,便留意了,后来我过去丹阳,再次遇上她,她提起了自己的身世,我疑心她潜入云安城别有所图,便想着干脆将计就计,来一个瓮中捉鳖,谁知道之后遭遇璇玑教刺杀失忆,倒是留下这个祸端。”   一时想着,若不是自己埋下这个祸患,乌苔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就这么日日煎熬。   乌苔骗他的种种,他虽喜欢,可如今想想她当时处境,自是有了愧疚和怜惜,想着当时实在为难她了。   他握着她的手,嗓音微哑,正色道:“这件事,也是阴差阳错了,没想到竟有了这等误会,倒是让你受了委屈,也怪我不曾料到后面的事。”   乌苔看他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舒坦了,便道:“其实倒是也没什么,我当时骗了你那么多,也怪我了,那我们扯平就是了,这件事,以后可别提了。”   懋帝颔首,却是又道:“不过这件事,始作俑者终究是叶青蕊,那什么浣花缘的画本梦,只怕是她施展了什么邪法。”   乌苔:“邪法?”   懋帝:“不然你怎么会梦到这种画本?而且前面恰好是对的,后面却荒谬至极。”   乌苔:“那就不知道了……”   懋帝:“这件事,必是要查出一个水落石出。”   乌苔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她想着,既然一切都和那画本不一样了,就不必去想了。   至于他要查,那就随他去吧。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几日,懋帝几次三番详细询问画本中的内容,并下旨翰林院机构秘书监搜罗天下藏书,来寻找那所谓的《浣花缘》。   他执意认为,定是那璇玑教暗中写了什么邪门歪道,又用了什么邪法来构陷他。   乌苔很有些无奈,但想着也无伤大雅,便随他去吧,谁知道查了几日后,懋帝却突然在龙隐卫中挑选了几个女侍卫,从此日夜守候在乌苔身边。   乌苔惊讶:“深宫之中,不至于如此谨小慎微吧?”   懋帝:“此事太过玄妙,不可不防。”   乌苔:“本是子虚乌有,哪里用在意?”   懋帝正色道:“我已召了叶青蕊进宫,若是这《浣花缘》竟和她有关,一问便知。”   啊? 第43章 重阳节   小铭儿满百天便做了一场百日宴。   其实关于乌苔在丹阳守陵的种种, 坊间也有些说法,甚至关于这位皇太子,大家总觉得疑心, 如今因做百日宴,大家掐指一算,按照日子来说, 怀孕之时, 恰是当初懋帝离开云安城的时候, 倒是也能说得过去。   又见懋帝为这小太子的百日宴大摆筵席, 显见的是宠爱有加, 更消了疑心。   待到后来,筵席之上, 懋帝亲自抱了小太子,百官见过, 只觉那小太子竟仿佛和懋帝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一时再没人疑心了。   皇后前去丹阳守陵一事虽然蹊跷, 但这太子确实是懋帝的骨血。   如今大家眼见得懋帝对自己的皇后宠爱有加,是万万不愿意再纳其它妃嫔的,这么一来,谁还敢多说什么, 坊间的传闻也就渐渐淡了。   而云安城女眷, 偶尔间有和洛国公府来往的,多少听到一些消息,说是皇后在丹阳守陵, 一片孝心可嘉, 甚至说起在丹阳产子的种种细节来, 这更是让人深信不疑了。   最近这些日子, 乌苔也偶尔召见洛国公府昔日几个姐妹进宫一起说说话,往日小姐妹本来就有些感情,或许当年有一些小小的间隙计较,但时过境迁,乌苔已贵为皇后,不是昔日能比,洛国公府又是要依仗着乌苔的,大家祸福共依,自然多了几分亲切。   这其中尤其又以叶青卉最受乌苔倚重,时常出入宫廷之中,甚至说好了她家女儿以后要进宫做女官的。   至于那位洛国公爷,更是铆足了劲,要帮着挑选太傅,以预备为小太子开蒙,又选了家族中若干年轻子弟,这是将来太子卫队的预备侍卫。   乌苔见此,也便听之任之,毕竟如今小铭儿身为储君,有些事,总是要有人为他张罗,为他鞍前马后,朝堂之上本无什么绝对的敌人,自己出自洛国公府,由他们来为铭儿做这些,自然是再好不过。   况且关键时候,还有懋帝拿捏,她更是不必担心。   而百日宴后,转眼便是重阳节了,云安城里,到了这个时节,赏菊设宴的比比皆是,不过今年懋帝却特意提起来,说是要召见几位女土官,到时候还要乌苔接待。   乌苔听着有些疑惑,懋帝解释起来,乌苔这才知道。   原来大靖西南一带,多为崇山峻岭,山谷溪流,地处荒僻,但是却多木材、银铜并井盐等,这些可用来制作肥皂桐油油漆,这些地带,习俗迥异于中原地带,多为走婚,有“不落夫家”的习俗。   懋帝登基为帝后,便封了几位“女土官”,由朝廷委派官员和当地“女土官\"进行共制,以此来保西南一带平安。   乌苔这才明白:“所以这次召见的土官都是女土官?”   懋帝:“是,会有三位女土官进朝觐见,届时,叶青蕊便随着那几位女土官进入宫中,也是给她一个机会,交出璇玑教各盘口的名册。”   乌苔恍然:“既如此,那臣妾提前做好准备,接应这几位女土官,只是西南一带,民俗风情,臣妾总是应该先有所了解。”   懋帝:“届时会有礼部侍郎和司仪女官襄助,带你熟悉西南土著各部落风俗,并交给你土官名册习性。”   乌苔欣然受命,很快便召见了女官,开始研习西南土著风俗,知道如今懋帝已经在西南各州县设置了布政使司来牵制酋长土官,这其中又涉及往年大靖对各土著部落的管辖等措施,足足研读了几日,对西南土著民俗风情并过往历史都有了了解。   一时想着懋帝登基以来的种种改制,不免敬佩,无论是那土著部落,还是如今为患多年的璇玑教,懋帝其实都是本着招降安抚的政策,如此一来,也算是与民生息了。   终于到了那一日,三位女土官进朝述职,而叶青蕊也夹在其中,进了宫中,入了朝堂。   几位女土官先去觐见了懋帝,表了忠心,得了褒奖和赏赐,之后便过来了后宫拜见乌苔。   乌苔仔细看时,却见为首的一位,叫刘惠贞的,身上穿了颜色瑰丽的开襟围裙,头上戴着一顶插了羽毛的尖顶帽子,倒是看着落落大方,再看后面两位,面色黝黑,身形壮实,却也神采奕奕,便颇为赞赏。   待她们上前拜见了,乌苔忙命起身,问起话来。   她们汉语说得并不好,略有些生硬,不过乌苔倒是能听懂,便和她们提起西南风俗来,几位女士官颇为意外,特别是一位叫奢香的,更是惊讶地道:“不曾想皇后娘娘距离我们千里之遥,竟对我等风俗了如指掌。”   乌苔笑了:“西南部落地处偏远,却也是我大靖子民,皇上每每念起,本宫多少也知道一些。”   这让几位女土官很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她们西南一带,民风迥异于中原,往往遭遇冷眼鄙薄,不曾想大靖皇帝和皇后对她们如此青睐!   当下大家相谈甚欢,乌苔还赏赐了她们珠翠、如意冠并袭衣等,之后又设下宴席款待,又命洛国公府老太太并几位皇亲相陪。   这其间,叶青蕊也是随着的,只是穿戴上并不出奇,跟在众人后面,看着默默不闻。洛国公府有认出她的,暗暗惊讶,但是也没人敢问。   如今范氏闭门不出,专心礼佛,至于这叶青蕊,离开国公府再不见回,现在突然出现,大家只好当做没看到了。   乌苔坐在后位,自然高居于众人之上,将宴上情景尽收眼底,偶尔间能察觉到,叶青蕊会暗暗打量自己。   也不知道皇上和叶青蕊说了什么,看起来她颇为忐忑。   终于,这宴席结束了,几位女土官对乌苔敬重感激,临走前一再邀请乌苔有朝一日前往西南游览,乌苔自是笑着谢过了,又命叶青卉等人亲自陪着几位女土官出了宫门。   送走了女土官后,并没放叶青蕊走,而是留了下来在偏殿之中。   乌苔倒是也不急,先去逗弄了小铭儿,又歇了片刻,用了茶水,略梳洗过了,这才命人将叶青蕊传唤了来。   被传唤了进来后,叶青蕊竟还算规矩,是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头。   乌苔见此,道:“你如今倒是和往日性子大不相同。”   她实在是疑惑,以前叶青蕊可是桀骜不驯,很是笃定地觉得懋帝会被她拿捏在手心里,仿佛可以开天辟地,如今却看着脚踏实地一些,也收敛了。   叶青蕊本是依礼垂着头,听到这话,才略抬头,看向乌苔:“回禀皇后,只是看清楚了时势,比以前长了一些见识。”   乌苔:“时势?什么时势?”   叶青蕊抿着唇,看样子并不敢多说。   乌苔越发纳罕了:“可恕你无罪,你尽管说就是了。”   叶青蕊略犹豫了下,面上便有了沮丧,嘲讽地笑道:“我原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大有一番作为,谁知道却不过如此。”   她说这话,倒是真心话。   她长在璇玑教,又是国公府的贵女,结识了未来的真命天子并当朝首辅,这配置,怎么也得兴风作浪做出一番大事业。   谁知道自己不过是区区一介农女,和那洛国公府并无瓜葛,这也就罢了,偏偏那懋帝也并未心仪自己,只是想利用自己罢了,想想也真真可笑。   懋帝那样的人,本是枭雄,又怎么会轻易陷入儿女之情,她当初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聂荫槐倒是对她有那么一丝好感,但她也说不上喜欢了。   况且前有懋帝,再看聂荫槐,总归是觉得自己屈就了。   这么一来,她干脆不想着这些了,恰此时懋帝以璇玑教教主之位来诱她,要襄助她登上璇玑教之位,还说要为她派遣护侍。   她当然明白,懋帝不过是想利用她,让她做傀儡教主,其实璇玑教大权全都把控在懋帝手中。   不过那又如何,痛定思痛的她,明白这就是自己最好的出路了。   懋帝心狠手辣,若是自己不愿,他必然不会留下自己性命,倒是不如从善入流,就此做这个朝廷傀儡,为朝廷管辖璇玑教,好歹有一条活路,说不得还能有一番作为。   乌苔听这话,倒是意外,心想她这个人虽然有诸般不好,但这点上,倒是想得开,也够坦然,原来的不喜,也就去了几分。   当下反而详细地问起璇玑教种种来,叶青蕊都认真作答,乌苔又问起自己母亲的庙宇来,这是前些日子懋帝特意提起的。   自己母亲和朝廷之间,甚至和懋帝之间,必然是有些过节,只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如今多年过去,也不是她能评判的。   母亲在走后不再遭受污名,能修建庙宇被人供奉,能享受香火,也算是可以宽慰了。   叶青蕊听了,回道:“游神女在百姓间本就颇有些威望,又得了朝廷褒奖,百姓再无顾忌,如今游神女庙中香火不断。”   乌苔:“我听皇上提起,庙宇已经专由钦天监亲自物色庙祝来监理?”   叶青蕊颔首:“是,如今已经有了人选,这人,娘娘也认识。”   乌苔心里一跳:“是谁?”   叶青蕊抬眸看了乌苔一眼,才道:“谈步瀛。”   乌苔恍然,想起懋帝提起谈步瀛的眼神,至此,总算明白了。   他这个人,其实到底生了妒意,只是在自己面前不好发作,干脆派了谈步瀛去守卫母亲的庙宇,这么一来,谈步瀛此生此世,再不能有别的念想了。   他做事,可真是不给人留后路。   而叶青蕊此时略抬起眼,再次望向乌苔,却见乌苔凤冠朝服,华美矜贵,自是寻常人所不能比。   她垂下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当初知道乌苔竟是游巫祝之女,也是觉得玄妙。   其实如果不是当年的阴差阳错,应该是乌苔坐在璇玑教巫祝的位置吧。   至于自己呢,自己会在哪里呢?   叶青蕊便觉茫然,茫然之后,也就不去想了。   这世间事,有千万种可能,她哪里能去想那些根本不曾发生的呢?   她正想着,却突听到乌苔问道:“我隐居于民间时,曾看到过一本书,只看了半本,如今回到云安城,倒是未曾见过,你见多识广,倒是要找你打听打听。”   叶青蕊听这话,脸色微变,猛地看向乌苔,眸光惊疑不定。   乌苔便笑了:“那本书,叫浣花缘,想必皇上已经问过你了。”   叶青蕊怔怔地看着乌苔,听着她的话,只觉恍惚。   最后她低首,黯然道:“皇上并不曾提起,皇上只是和民女问起来璇玑教教务。”   事实上,她这次确实上交了璇玑教所有的盘口名册,上缴了这名册,她等于把自己和璇玑教的命全都交到了懋帝手中了。   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乌苔:“那浣花缘,你总该知道吧?”   叶青蕊没吭声,她低下头,看得出来,她陷入了纠结。   乌苔也就不着急,就那么慢条斯理地等着。   良久后,叶青蕊终于望向乌苔,缓慢地道:“皇后,这本书,民女倒是听说过。”   乌苔:“哦?可知道来历?”   叶青蕊看着乌苔,此时的乌苔慵懒华贵,带着骨子里透出的雍容,那是帝王之家才能蕴养出的娴贵。   她是万没想到,乌苔竟然也知道这些。   她原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平静下来,平静地接受自己的现状。   但是谁能想到,乌苔还能够再给自己一个打击。   原来知道那本书内容的,并不只自己,竟然还有乌苔。   这还是如今自己知道的,那不知道的呢,除了乌苔,还有谁吗?   那自己算什么,根本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思绪起伏间,又想到,乌苔竟然问自己这个,是为了什么,她不知道吧,不知道那本书的来历,才要问自己?   所以在思量很久后,她终于道:“那是一本几百年流传下来的古书。”   乌苔:“古书?”   叶青蕊点头:“是,一本古书,据说在几百年前,那也不过是什么人随意编纂的话本,后来话本被说书人口口流传,慢慢地就变了样。”   叶青蕊看了一眼乌苔,继续道:“又过了两百年,那本书在一处古墓中被发现,已经腐蚀了很多,世人便设法自行补上,于是便有了这话本。只是这话本传出去后,时候长了,慢慢地也就分不清了,并不知道哪些是后人补的,那些是真切的。”   而她,就是因为这个被误导了。   乌苔:“这样?”   叶青蕊:“是,这便是我所知道的了。”   乌苔颔首:“我瞧着,只说那剧情荒诞不经,却原来是残缺的本子。”   她当然明白,叶青蕊说的不是古本。   依她的猜测,这叶青蕊或许来自别处,不是现今这个年代,这个本子在今世被什么人编纂过,又被说书人当成了话本,话本流传多年,变了模样,而那叶青蕊就是来自多年之后。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更没有问叶青蕊什么。   今日今时,她问了,叶青蕊自然不敢不回。   但叶青蕊如今能尽心经营璇玑教,于她来说,心里也是感念的,别人不想说的,她又何必非要逼问呢。   叶青蕊看乌苔并不问这个,其实也是松了口气。   她当然也明白,过了这一关,她就真得可以放下一切,踏踏实实地去为懋帝经营璇玑教了。   她以前,真得太自以为是了。 第44章 宠爱   傍晚时候, 日头西斜,把这殿宇楼榭拉出极长的影子来,晚霞晕在窗棂上, 殿内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淡的薄纱。   因懋帝知道乌苔怕冷,又有小铭儿这样的小娃,怕是不耐寒的, 殿内早就烧起来地龙, 地龙烧得暖暖和和的, 很能抵得住深秋凉寒。   乌苔命人在软榻上铺了瑰丽的波斯大毯子, 四周围又用引枕给挡住, 就把小铭儿放在上面,随意地毯子上戏耍。   百天的时候, 小铭儿已经会翻身了,刚开始只能勉强翻, 吭哧吭哧地使劲,翻过来一半, 憋得小脸通红。   后来人家使出吃奶的劲儿,能翻过来,翻过来后,趴在那里, 两手支撑着, 仰脸四处看,那睁大眼睛的样子,只逗得大家乐。   乌苔也喜欢得很, 又拿了拨浪鼓等小玩意儿来逗他, 引着他翻身, 她是想着小娃儿, 多翻翻也是锻炼了。   谁知道才几天功夫,他就已经能在连着翻几个身了,翻身的时候,旁边拾翠题红都被逗得不行,忍不住笑。   小铭儿看身边宫娥笑,他也跟着笑,笑得清亮的口水顺着嫣红的唇儿流,实在是憨态可人。   正逗弄着,就听外面懋帝回来了。   她抱着小铭儿,让他躺平了,这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去迎懋帝。   懋帝进来后,围在一旁的宫娥便陆续退下,嬷嬷从旁也要把小铭儿抱下。   懋帝道:“玩什么呢?”   乌苔便笑了,给他演示,自己拿着拨浪鼓如何如何,小铭儿便激动得手舞足蹈,便要翻身,轱辘轱辘地翻身。   懋帝见了,皱眉:“你这是训鸽子呢?”   乌苔一听,想了想,好像训鸽子确实是这么训的,一时也觉得怪怪的。   懋帝无奈,上前抱住儿子在怀里,怜惜地握着他的小胳膊:“你母后把你当鸽子训,可怜的小铭儿,我们不要理她的拨浪鼓了。”   可谁知道,小铭儿两眼亮晶晶的,伸出手儿拼命地要去抓乌苔手里的拨浪鼓。   乌苔便很有些得意:“看,小铭儿喜欢这个,你不让他抓,他还是想抓。”   懋帝瞥她一眼,便要抓住儿子肥嘟嘟的小手:“我们是太子,我们得有点志气——”   然而他正说着,小铭儿突然张开嘴巴,“哇”一声哭出来了。   懋帝一看,自然心疼,赶紧哄着,可小铭儿还是哭。   乌苔忙把手里的拨浪鼓塞给了小铭儿,小铭儿抓住,顿时破涕为笑。   乌苔:“看到没?你说你讲道理有什么用,人家就喜欢我的拨浪鼓。”   懋帝挑眉,无奈:“行,你说得对行了吧。”   乌苔越发得意:“所以虽然你是皇上,但是养孩子这种事,你还是不要太过问了。”   懋帝好笑:“知道了。”   当下夫妻两人逗弄着小娃儿,要说几个月大小娃儿白生生的,仿佛也能知道点事,会哭会笑的,着实惹人喜欢,两个人都是头一次当父母,看着这么小的小人,那喜欢自不必提。   便是懋帝这种朝堂之上严肃矜贵的男儿,回到家中,作为一个父亲,也难□□露出为人父亲的慈爱和宠溺来。   这么玩了一会,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小铭儿困了,便由嬷嬷抱下去哄睡,夫妻两个用膳。   宫中的晚膳都是有定制的,不过偶尔间,会有一些新花样,像这个时节,有肥美的螃蟹,也有南方进贡来的长脚虾,都是从水路运过来,鲜活的。   那长脚虾都是用细长的稻草扎好了上锅蒸的,这时候剥开皮,再蘸了酱醋来吃,虾肉鲜嫩细腻,且带着丝丝甜美。   这些日子,乌苔也学会了享受,并不愿伺候这位帝王,反倒是懋帝亲手剥了虾来喂给她吃。   乌苔突想起来:“听说这虾脑还可以用来做虾脑面,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倒是未吃过。”   懋帝:“那就让御膳房学着做了来。”   乌苔也就点头。   夫妻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这么说着时,懋帝突然问起:“对了,今天叶青蕊说了什么?”   乌苔一听,瞥了他一眼:“你问出来什么?”   懋帝:“听起来,那话本,倒也不是她编纂的,只不过她也恰好知道罢了。”   乌苔其实隐约猜到了叶青蕊来历,兴许是有些离奇之事,但是又不太明白,想着她长于璇玑教中,说不得知道一些什么,或者确实会一些邪术吧。   懋帝显然也是这么以为:“其实话本是什么来历,如今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她这个人,仿佛确实知道一些后事,所以这两年,我打算命她过去丹阳陵寝。”   乌苔:“丹阳陵寝?”   懋帝:“下旨,让她守着陵寝,将自己往日所知一一撰写下来,也不失为一个借鉴。”   乌苔:“那璇玑教呢?”   懋帝淡淡地道:“这有何难,下一道圣旨,命璇玑教教主亲自看守丹阳陵寝,为大靖天下祈福,不就得了。”   乌苔想了想,最后忍不住笑起来。   这可真是高明!   进了丹阳陵寝,这辈子叶青蕊只怕是再也不能走出了,这样既束缚了叶青蕊,安抚了璇玑教教众,又能从叶青蕊口中挖出一些往日不知的罕事。   可谓是一举三得了。   懋帝道:“叶青蕊这个人,其实倒未曾作恶,只是野心勃勃,又曾经逼迫于你,如今罚她终身守皇陵,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给你出气。”   乌苔:“罢了,我现在看得清楚,当时我之所以忐忑,外人不是要紧,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你。”   她瞥他一眼,却是想起来:“刚刚我想起一桩事来,倒是要问问你。”   懋帝:“什么?”   乌苔这时候,已经吃差不多了,用白汗巾擦拭过,这才凑过来,好奇地问:“皇上,我想知道,那什么温泉,那什么车马之中,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哪里知道的这些?”   懋帝剑眉轻动:“这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乌苔低哼:“我才不信!你当时想必已经猜到了我在骗你,就是故意拿话引我,其实我何尝想编造那些谎话,都是你逗着我!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是想哄着我说别的,非说这个,你——”   她想起当日在马车之中种种,便觉羞耻无奈:“你是哪里学来的,好好的怎么知道这些?”   懋帝默了片刻,却反问:“我只是提一提,你怎么能编出那些话来,倒是有模有样,引人入胜。”   乌苔一听,羞得险些想呸他:“我怎么编得有模有样了?”   懋帝:“不是吗?若是不知道,你怎么能编出?”   乌苔无奈,咬牙,只好承认:“是以前成亲时,我堂姐给我的一些画本,里面有一些图册,其实本身就是要我学着的,我也没太细看,就那么扫过一眼就扔那里了,我也忘记里面写得什么了……”   其实就是避火图,不过下面会有一些蝇头小字,写着什么公子什么小姐的。   懋帝挑眉,突然问道:“可是侍郎家的淑贞小姐和那位风流冯公子?”   乌苔听着,惊讶地瞪大眼睛:“皇上,你怎么知道?”   她望着懋帝那好整以暇的样子,突然明白了……   敢情自己在榻前私藏的那几本书,早被他看过了?   懋帝淡淡地道:“往日过去你房中,你睡时,我闲来无聊,便拿来看了。”   乌苔:“你!”   他那个时候严肃冷漠,高不可攀。   原来竟偷看了她私藏的书!   她她她——   乌苔突然想哭了,她分明记得,当时自己还拿了笔,在上面勾画出一些要紧细节!   原来那时候,他就看在眼里了!   却还装得什么都不知道! 第45章 完结章   入了冬后, 这天是一日比一日短了,懋帝上朝时太早,有两次, 乌苔睡得正香,却被动静闹醒了。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凌晨时候闹醒了, 就再也睡不着了。   为了这个, 精神多少有些不济, 午后便觉困乏, 懋帝知道了后, 就暂时和她分了房,晚间时候, 自己睡在侧殿,免得第二日早起惊动了她。   如此几日后, 乌苔其实倒觉得还好,懋帝却有些无奈了。   以至于那日早朝后, 本应用过膳便过去御书房的他,竟然巴巴地回来了。   乌苔彼时正看着后宫各项开支的总册,看到懋帝,是有些无辜的:“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谁知道懋帝却面无表情, 径自走到她跟前道:“皇后这是看什么?”   乌苔:“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 这是你登基后头一次过年,昨日个我过去皇祖母那里,听她讲了一些往年的规矩, 我想着先看看, 到时候也好应对。”   懋帝却将那些册子往旁边一推:“先不看了吧。”   乌苔惊讶:“你干嘛?”   她最近身上懈怠, 好不容易想当个勤勉的皇后, 他竟这样?   懋帝却已经将她打横抱起来了。   她低叫一声,忙去看旁边宫娥,却见宫娥已经低着头匆忙退下,退下后还帮着把门关紧了,甚至连外面的棉幔都落了下来。   殿内暗了下来,乌苔无奈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懋帝却已经将她放在龙榻上,之后低声道:“这都好几晚了。”   乌苔顿时明白了,忍不住轻掐他的胳膊:“是你自己说要分开睡的。”   懋帝:“那你也不能不让我行事。”   乌苔好笑又好气,不过其实心里也是惦记他的,也就随他了。   这龙榻是上等紫檀木的,宽大结实,在上面怎么折腾也不会发出什么声响,只是乌苔却免不了关键时候发出几声闷哼。   懋帝便低首,咬她耳朵,低声说:“你想叫就叫出来,我喜欢听响声儿。”   乌苔脸红耳赤,两手紧紧地攥着锦枕:“才不……”   可她刚说完这个,却是雨急风骤,只让她如颠簸小舟一般,这下子是再也忍不住了。   待到一切收了,懋帝自是靥足,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乌苔却有些无奈,低声埋怨:“等会儿大长公主和老太妃要过来说说话,如今你闹成这样,成什么体统。”   懋帝却道:“放心便是,她们一过云秀宫的月亮门,知道我在这里,必是寻个由头过去皇祖母那里了,哪个还真跑来找不自在。”‘   然而乌苔一想这个可能,却是越发羞耻:“那她们定是猜到了,你让我怎么见人?”   懋帝挑眉:“夫妻之道,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乌苔瞪他一眼,不搭理他了。   她这个样子,却是别有一番娇态,分外动人,懋帝看着她,倒是有心再来,不过看看时辰,也没办法,只好道:“等晚间再说。”   当下起身,更衣后,便匆忙过去御书房了。   乌苔无奈,唤来宫娥重新理妆更衣,好在宫娥们识情知趣的,都低着头,并不会有人露出分毫来,便是题红拾翠,也都规矩地收敛着。   乌苔这才自在一些。   这时候,老太妃并大长公主终于过来了,两个人上前见礼了,乌苔便忙命坐下,因说起她们从太皇太后那里过来,乌苔便问起来:“早间才去请安,说是这会儿要逗鸽子。”   老太妃便笑了:“是,最近才得了几个稀罕的,倒是喜欢得紧。”   乌苔颔首,笑着说:“如今皇祖母也不怎么管事了,往日那些规矩,我也不太懂,今年的宫宴,还是得请皇姑母和太妃娘娘帮着掌掌眼了。”   老太妃忙道:“说得哪里话,那不是都是应该的么。”   大长公主也笑着说:“人都说皇后娘娘贤惠能干,如今我可算是见着了,过去皇嫂那里,也是一径地夸。”   乌苔但笑不语,其实这些话她早听腻了,不过有时候在这个位置,还是得听着。   真真假假的,过那么一耳朵罢了。   这老太妃和大长公主说了一番话后,也就告退了,这二人出了云秀宫,这才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压低了声音说话。   “外面说,如今皇上和皇后分开了,不在一块儿歇着,还说皇上要冷落皇后,也真真是好笑了。”   “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呢。”   “说起来皇上也是急,这大白天的!”   “嘘,罢了,年轻人的事,随他们去,也不是我们该说的。”   *************   往日乌苔未嫁时,也是盼着过年的,过年总是许多新鲜事可以盼着,不过如今她当了皇后,这才知道,年节时候固然新鲜好玩,但更多的是诸多要操持的琐碎。   这是她坐上后位后的头一年,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自然不好出什么差池,不知道操心劳力多少,不过好在,有着太皇太后在那里帮衬着,又有长公主老太妃掌眼,这一遭算是应付下来了,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到了元宵节。   元宵节那晚,懋王携乌苔过去了那城墙上,观看万家灯火,受万民朝拜。   乌苔垂眼,见宫门前张灯结彩,百姓如潮,一时也是感慨:“昔日我也曾在那宫门前瞧热闹。”   懋帝想起过往种种,却是再次记起来那杜宗鹤,道:“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惦记着谁呢。”   乌苔听着话,倒是酸得很,一时也是无奈:“我哪里知道你的心思,当时你在哪儿我都不知道!”   她那时候还小,只是寻常闺阁女儿,而懋帝已经是人人畏惧的亲王,她哪里敢想,有朝一日,她会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成为他的皇后。   懋帝:“那一日,你是不是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去摸门钉捡宫钱,自己却捡不着?”   乌苔点头:“是了,不过也没有太眼巴巴看,就是觉得好玩。”   懋帝:“那你也没有偷偷地拿了别人扔下的摔炮玩儿吗?”   乌苔听这话,诧异地侧首,看向自己的丈夫。   懋帝侧颜清冷尊贵,他没看乌苔,却望着远方犹如一道火龙般的红色灯笼,低声说:“摔了一个,偷偷看看四周围,没人注意,再摔一个。”   乌苔小心地看看身后,宫娥低垂着头,侍卫距离远,应该没人听到。   她咬牙,手在他手心里轻轻掐了一下:“别说了……”   她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知道的,更不知道他看到自己那贼兮兮模样时,心里作何感想,只盼着这大庭广众的,可别说了。   她如今是皇后了,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让人知道的!   宽袖之下,懋帝反握住乌苔的手,道:“结果你险些被火星子溅到,自己委屈地哭了。”   乌苔越发羞耻,原来这种事他竟看到了!   懋帝想起过往,黑眸中泛起温柔来。   其实当时,他也是恰好路过,想着去看看她,结果就看到了这个。   是想给她拿很多摔炮让她恣意地玩,又看她哭了,想着过去哄哄她。   但太过突兀出现,实在也不合适。   他当时正犹豫着,那个杜宗鹤便来了,一起的还有她的堂姐,便将她接过去了,她便随着那些人笑了。   他至今记得,元宵节灯火之中,她破涕为笑的样子。   正想着间,这时候却到了洒宫钱的时候了,这宫钱是每年宫中特制的金钱,依照惯例,有头有脸的官宦会得一些,皇亲国戚也有赏,但更多的是在这城楼上,由帝后为百姓洒钱,算是给百姓讨个吉利。   这时候,两个太监恭敬地上前,呈了雕漆红木大托盘,上面便是金灿灿的宫钱,堆成金山状。   乌苔见了这个,笑道:“这个宫钱单一枚来看,也不过如此,但是多了,堆成金灿灿的小山,倒是看着喜庆。”   懋帝:“往日不曾捡到宫钱,如今倒是可以随意你洒了。”   乌苔抿唇:“好,那皇上先洒。”   懋帝:“你来吧。”   其实依照惯例,必是天子先为百姓洒钱,但是乌苔听了,倒是也没多想,便用金铲取了一把宫钱,之后扬手洒向下面的百姓。   这么一洒之后,她便听到老百姓的呼唤声,大家疯狂过去抢夺,一时烟火在空中绽放,璀璨烂漫。   乌苔侧首,在那烟火之中,恰看到他也在看着自己。   漫天烟火的夜色中,墨黑的眸犹如星海,里面是满满的纵容和温柔。   一时之间,她倒是想起许多事,过去的,年幼的种种,以及后来嫁给他时的期盼。   那个时候的她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陪着他站在这里,看这万家灯火。   于是在他伸手也铲了一把金钱的时候,她侧首,低声对他道:“皇上,我小时候的事,你可都得合盘说给我听,全都得说。”   他若不说,她是万万不依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猫帝视觉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