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是朕的黑月光》 作者:凤鲤   文案:   第一次给他下毒,我害怕的手都在抖,一阵风吹过来,毒粉都吹进了我眼睛里,我中毒了。第一次刺杀他,我拿着刀的手吓得发软,不小心还踩住了自己的裙角,他后腰的衣袍被刀划破了,露出了他的尊臀不说,还被我的牙给磕破了……   这一切都不怪我,我只是穿成了这个狗血文的高级细作,原主的记忆、本事一概没继承,还被上司逼着动手。   屡屡失手,我知道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出我是奸细了。屡次计划逃跑未果,我觉得完蛋了,连咸鱼也当不成了。   等着等着,暴君毙命,连同太后皇后都吞金死了,他造反登基了。   我看着送到我这里的金印宝册吓懵了:这么大,我吞不下啊。   新皇沈澈盯着我说: “吞吗?吞不下的话,就接了做皇后。” 第1章 开局有点难   屋子靠墙的地方摆着一张六柱的古式架子床,床上挂了素色的帐幔,看着很新,像是才挂上去的。   床对面还摆着两个造型古朴的木椅子,屋子当中放着一个红铜木炭的炭盆。炭火烧的很旺,哔哔啵啵响着。   陆雪禾疑惑环顾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竟然是一身簇新的类似纺绸的滚边青袄,袄下是月白长裙。   她摸了摸,袄子不算太单薄,絮的丝绵倒是实在。料虽足,就是针脚明显杂乱,活计做得瞧着有点仓促。   这是哪里?阴曹地府?   陆雪禾倒不怕,一身咸鱼胆。   她知道她死了,死后很长时间里,她的意识一直处于像是小黑屋的一片混沌里。   直到一片刺眼的光线闪过,她发现自己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是阴曹地府也好,她无所谓,在哪儿她都能做条平平无奇的小咸鱼。   陆雪禾又打量了一下,确定这地府风格没有与时俱进,不管房屋服饰依旧流行古风。   不过没关系,什么风她都能捏着鼻子顺着,咸鱼处世守则,绝不做逆风跳尖那种最靓的仔。   这时,一个男子突然闪进了屋内,一身黑衣,也是古式的打扮。这黑衣人一进来,直接走到了陆雪禾面前。   “这位玉树临风的鬼差大哥,”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咸鱼态度,陆雪禾主动示好,山寨的古风味不伦不类,“汝来了?吾甚欢喜,汝要带我何处去?不如带我先进个小膳膳去?”   为啥子做了鬼还会觉得饿,不知道能不能先讨一碗饭吃。   “不愧雁归堂第一女雁卫,姑娘装傻子,真是比那真傻子还像。”   那黑衣人眼角抽了一下道,“不过来时鬼医托我转告姑娘,这陆雪禾只是一连遭难,有些失心疯了,并不是完全疯癫,切莫装过头了。”   “什么堂?”   陆雪禾一怔。   “我已经将陆雪禾的尸首处理完毕,”   不等陆雪禾开口,这黑衣人又道,“还有,鬼医命我再提点姑娘一句,姑娘身上原有的内劲都被药性压制下去了,外人察探不出。但只怕会因情急偶有冲破,姑娘留意些,切莫被人瞧出端倪。”   说完,这人一闪身从陆雪禾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半开的门呼呼吹进了一阵寒风。   “阿西吧……”   陆雪禾愣怔了好一会,才一拍额头,“不会吧!”   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穿进了猝死前才看过的一本书里。这本书有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配角,这配角身世她还记得很清楚:   大雍朝。   江南名士陆霈得罪暴君被赐死,陆夫人也在不久后病重去世,留下十四岁岁的孤女陆雪禾。   陆雪禾脸上有天生胎记,容貌丑陋。   陆霈在世时得罪的权贵多,由于畏惧受牵连,族人霸占了陆霈的家产后,却谁也不肯收留陆雪禾,只送进家庙一处废屋里,找了一个老婆子照顾。   没多久家庙失火,陆雪禾在大火的刺激下失了神智,脑子也不清楚了,更是被传为不祥之女。   有人给族长出了一个主意,说是陆霈曾对守边的沈将军有恩,倒不如递个信过去。   如果沈将军不管,世人定会骂他忘恩负义。为了名声,那沈将军说不定会接了这烫手山芋过去。   族长一试,果然沈将军答应派人来接。   就在将军府来人到达的前一晚,暴君手下的雁归堂,派人杀了陆雪禾,叫雁归堂一个女雁卫,替换了真正的陆雪禾,成为安插在将军府的一枚钉子眼线。   一年半后被沈将军察觉,严刑拷问,这女细作抵不过交代了一些秘密后,直接被一刀砍了头。   ……   陆雪禾没想到,她死后没去什么阴曹地府,竟是穿到了书里,成了冒名顶替陆雪禾的这个小炮灰女雁卫。   眼下她这个小炮灰,即将被沈将军那个大炮灰派人接过去了。   说起来书里沈将军这个大炮灰,陆雪禾就觉得无语。   这书的女主是沈将军的姐姐,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那种,飒爽英姿天下无双。   可惜识人不清,将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为了当朝二皇子的夫君,拉着整个沈家拼尽了全力,终于将二皇子拱上了皇位。   只是没多久,新皇就毒死了沈将军,抄斩了沈家满门。女主自尽,一心倾慕女主的男二,也抑郁而终。   整本书,最后就是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偏偏她就穿进了这么一个狗血大悲剧中,还成了死在大炮灰手里的小炮灰,拿到的剧本堪比地狱模式,难以匹配她一贯的咸鱼生存模式。   这穿书的唯一福利,大约是语言没啥障碍,那黑衣人说话她完全听得懂。   开局有点难,她就是嘤嘤嘤都没人哄,咸鱼自救吧。   像是晒干的咸鱼一样,陆雪禾原地直挺挺呆站了一会儿后,才感觉身上都快冻麻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关了门,又拽过来一把椅子,坐到了炭盆旁。   实在是冷,炭气又重,熏得眼睛疼,陆雪禾抹了一把被熏出的泪水,开始凝重思考下一步。   眼下她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逃走,不被那大炮灰沈将军接过去。一个是按照书里的剧情,她进将军府。   选前者,逃?   这书的背景大嘉朝,可是暴君当政,乱象丛生民生凋敝。大环境不好,治安极差。   况且她还是暴君手下什么雁归堂训练的细作,就算她逃出去,一定会被追杀。   连原主的一点记忆也没,原主的功夫、手段什么的本事更是一概都没继承,别说跟雁归堂的专业杀手们对上了,就是碰到一个流匪之类的,她也就是砧板上的肉。   说白了逃的话,死的应该更快。   那就只能选后者,先进府,再徐徐图之。   书上说她被杀是在一年半后,那在这之前,如果能攒一点本钱,再多对这个世界了解一些,然后找个机会死遁什么的……   活下来的可能性也许会大一点。   确定了一穷二白还危机四伏的事实,陆雪禾倒也不慌了。总归是死了一回的人,大不了来个二进宫。   宇宙的尽头是咸鱼,她要试着努力在这边搏一搏,看能不能拿到当咸鱼的资格。   “咕咕——”   才做了决定,陆雪禾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好饿。   陆雪禾摸了摸肚子,站起身走到门边,小心打开了门。   门一开,寒风夹着细雪就扑了一脸。陆雪禾冷的打了一个寒噤,往外看了看。   天色还黑,只能看到漆黑夜色中细密飘飞的雪粒,地上已经白了一层,雪光映得院墙什么的,像是一道道黑色的剪影。   这时远远传来几声鸡鸣,天应该是快亮了。   陆雪禾能看出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又细细听了听,听到旁边厢房里传来有人打鼾的声音。   睡在厢房这人,大约就是陆家派来看顾陆雪禾的那个老婆子。睡的这么沉,应该是被之前那黑衣人用迷烟熏过。   想到书里说的这老婆子私下没少打骂陆雪禾,还曾把饭丢在地上让陆雪禾像狗一样去吃……   陆雪禾眯了眯眼。   欺负陆雪禾脑子有问题是吧,那好,傻子就用傻子的方式解决问题。   转身回到屋里转了一圈,拖起一把椅子,冲着厢房走过去后,狠命搬起这沉重的实木椅子,“哐当——”一声狠狠砸在了那薄薄的木门上。   “天娘哎——”   屋里从沉睡中突然被惊醒的老婆子破嗓子叫了一声,晕头晕脑踉跄从床上跳了下来,捂着衣襟就到了门口。   “哎哟喂,你干什么!”   看清了门口站着的陆雪禾时,这老婆子惊恼万分,“该千杀的小蹄子,老天爷怎么不收了你……你这是又造什么孽!”   “我饿了,”   陆雪禾直接道,“给我去炖一只鸡。”   大冷的天,喝碗鸡汤好补充热量。   “炖鸡?”   老婆子简直不敢相信,反应过来气急败坏,“你也配?看看你这丑八怪的疯样子,卖到花窑里都没人要。”   说着,撸袖子就来抓陆雪禾,“你给我回屋老老实实待着去!”   陆雪禾飞快捡起地上散开的一条椅子腿,嗖一下抽了过去,“啪——”的一声抽在了这老婆子的胳臂上。   这老婆子登时杀猪般嚎了起来。   “做不做,”   陆雪禾一脸傻子样,指了指老婆子身后,“我爹娘要我吃鸡,爹爹别生气——”   “你你你别胡说!”   老婆子吓得往祠堂那边看了一眼,由于这陆雪禾快被接走了,族里才在两日前开过祠堂,对着祖宗牌位说了这事……就有陆霈夫妇的牌位。   该不是知道女儿要走,陆霈夫妇的鬼魂来看他们女儿了吧?   也怪不得,以往这陆雪禾怎么被欺负都没事,给她狗食都吃,哪里会懂要什么炖鸡吃。   一阵裹着雪粒的风呼啸吹过,惊得那老婆子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慌得往后一退,脚滑得重重摔了一个大跟头。   “姑……姑娘别别别急,我这就去抓只鸡,在庄子里做好给你送来,你你你……等着啊!”   这老婆子挣扎着爬起来慌乱冲黑暗中磕了两个头,急急慌慌答应着,而后鬼哭狼嚎地就冲出了院子,往庄子里跑了去。   陆雪禾吸了吸鼻子,她也被冻得不轻,扔掉手里的椅子腿,正要回屋,忽然听到一点奇怪的动静。   “谁?”她吓得一个激灵,脚底下一滑,直接摔了个屁墩儿。   忍着疼抓起才扔到地上的椅子腿,陆雪禾警惕地看向那声音传来的墙角处。 第2章 呜呜的小猫   那声音时断时续,似乎呜呜咽咽的。陆雪禾蹲在雪地里仔细听了听,觉得有点像是小动物的声音。   陆雪禾咬咬牙,拎着椅子腿蹑手蹑脚往那边走了过去。   墙角有一个大大的柴火垛,她小心绕到柴火垛另一边后,那声音明显就听着清晰了一点。   陆雪禾试着用椅子腿扒开一堆杂乱的柴火,趁着雪光,看到那里像是躺着一只猫。   她轻轻戳了戳那猫,一动也不动,陆雪禾有点疑惑,小心伸手一摸,心里咯噔了一下:凉的,邦邦硬。   死了?那声音是哪儿来的?   正疑惑,那呜呜声又低低传来,陆雪禾心里一跳,用手推开一点这大猫的尸体,露出了两点小小的像是荧光一样的亮点,吓了她一跳。   这时呜呜声又叫起,陆雪禾才辨清了,原来是一只小黑猫。颜色太黑了,在夜色中就两只眼显得亮。   小猫抖的厉害,声音也很弱,挣扎着似乎站都站不稳。   陆雪禾才把手伸过去,小猫咪呜呜着就把脑袋往她手心里蹭,蹭得陆雪禾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小心抱起小猫,陆雪禾连忙回到了屋里。   “乖,”   陆雪禾抱着小猫坐在炭盆旁,一边帮它擦着被雪打湿的毛,一边安慰道,“等下咱一起吃饭饭——”   如果她猜的不错,在那将军府的人来到之前,陆家族人为防她闹起来丢了陆家家族的脸面,肯定是要哄着她这“疯”女人高兴,给她吃顿好饭不是不可能。   小猫一定也饿坏了,这时候也没什么猫粮的说法,只能小心喂它点人的吃食了。   小猫咪暖和过来后,开始舔陆雪禾的手,下意识一直往她怀里拱。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陆雪禾轻轻弹了弹小猫的小脑瓜,“无亲无故还都是单身喵,不如你就跟了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小猫像是听懂了一样,小身子使劲拱着又连蹭了陆雪禾好几下。   “叫你什么好呢?”   陆雪禾抱起小猫看了看,“一身毛这么黑,晚上关了灯都看不见你了,不如就叫你灯泡吧?灯泡,灯泡?”   “喵呜……”   小猫奶奶叫了一声,又蹭了蹭陆雪禾的手心。   “就这么定了,”   陆雪禾笑道,“灯泡,小灯泡!”   小猫:“喵~”   这时窗纸开始有些透亮了,没多久,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明显有人进了院,还不止一个人。   进了院的人似乎没什么避讳,说话声音没刻意压着:   “族长,听说那丑妮子昨儿又闹着喝鸡汤了?”   一个妇人的声音尖利响起,“疯疯傻傻的人,竟也知道要鸡汤喝了!”   “闹吧,也就闹这一回了,”   陆家族长叹一口气道,“云川城那边来接她的人这两日就到了,别惹这疯妮子,免得到时胡言乱语,叫人觉得咱们亏待了一个孤女。”   有这么一个丑八怪的罪臣之女,连累着陆家家族的名声都不好了。炖只鸡不算什么,赶紧顺顺利利把这瘟神送走才要紧。   “族长放心,都收拾好了,那屋子起先跟猪圈似的,这都收拾干净了,”   那妇人忙道,“帐子都换了新的,连她身上的袄子,也都新给做了,保管叫人挑不出理来——”   听着外面人的话,陆雪禾垂眸摸着小猫,心里又琢磨起来。   “姑娘快趁热吃吧,”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进了屋,看着陆雪禾,立刻收起一脸的厌憎,夸张地堆了笑,“吃到肉,姑娘可高兴些了?”   说着又恐吓道,“姑娘要听话,再别闹了,不然就是被接了过去,早晚还会被赶出来。”   放下汤饭后,瞧见陆雪禾抱着的小猫,这妇人眼里的嫌憎再也掩不住,呸了一声道:“哪里来的脏东西?姑娘快扔了,才做的衣裳都脏了!”   陆雪禾也不应声,只管埋头吃鸡喝汤。这鸡汤没放什么佐料,连盐都少,鸡肉更是炖出来什么味都没,但她还是一口气吃了不少。   由于很淡,陆雪禾找了点鸡胸脯肉,试着喂了小猫一些。   小猫大约是饿急了,啊呜啊呜吃了起来。   “听不懂是不是?”   那妇人见她一直没反应,再没了耐心,急了,过来就要抓小猫。   “哐——啪!”   陆雪禾直接将碗下的食案抽出来,狠狠甩到了她的脸上。沉重的食案在她脸上狠砸过之后,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这妇人的颧骨处一下子就青了。   陆雪禾抱紧了饭碗,饭碗不能丢,一点汤都不能洒。   “嗷——”这妇人痛呼一声。   “怎么回事?”有两三个人冲进了屋里,为首一个穿褐色衣袍的中年男人皱眉喝了一声。   陆雪禾冷眼打量了一眼,猜到这人就是之前说话的那个陆家族长。留意了这几个人的衣着打扮,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这个陆家家族的财力盘算了一下。   这几个人都穿着绸缎类的衣袍,虽然绸子看着并不是太好,但也不错了。就连那送饭过来的妇人,穿的也不差,头上还戴了银钗和一朵珠花呢!   尤其这族长身上,还套了一件皮袄,大毛出的不算好,但看着也挺体面华贵了。   陆雪禾想了想书里说的,这时候君主昏暴吏治腐败,富人愈发聚敛无度,穷人则愈发穷困潦倒……看来这陆家家族的人,富人还是有。   这妇人一看族长进来了,捂着被砸青的脸连骂带嚎地把陆雪禾砸她的事说了一遍。   族长皱皱眉:“看好她,别出什么幺蛾子了。能赶紧送走才是正经。”   “族长,人来了,来了!”   正说着,屋外有人兴奋喊了一声,“是几位军爷呢,身上还有刀!”   “不愧是将军府的人,把这里收拾好,”   族长脸上立刻堆了笑,转身就急急往外迎去,“快随我去迎几位军爷。”   那妇人也顾不上哭嚎了,骂骂咧咧过来收拾了。怕陆雪禾闹,也不敢让她扔了猫。   很快,又匆匆进来几个妇女,一进来,就将手里的包袱放到了床榻上,还时不时小声飞快嘟囔几句:   “真是欠了她的,还给她准备行李,真是白瞎了这几件衣裳。”   “这丑八怪也是有福了,在咱们这里没人要,不定接到那云川城,能找一个破落户把她娶了,不然,那沈将军还能养她一辈子?”   “那肯定,沈将军要是真心想养,还不叫人把她接到京城沈家老宅?却接到边城云川城去,还不是方便处理了这丑八怪。”   陆雪禾听着这几个妇女悄声议论,只装听不懂。   没多久院内传来飒沓的脚步声,跟着族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不快请出姑娘来,莫让军爷们久等了。”   屋内的妇人们立刻就拎包袱的拎包袱,扶人的扶人,不由分说架起陆雪禾的胳膊就往外拉。   陆雪禾也不反抗,很是顺从地跟着出了屋。   小院里这时站满了人,族长领着一堆人,簇着几位军爷。   为首的一个军爷肤色很黑,中等身材,看到陆雪禾先是一愣,眼神露出些许的可惜。   陆雪禾察觉到这军爷的眼神,心里清楚应该是自己的容貌问题。陆雪禾的胎记是真的,但她穿成的这个女细作的脸上,胎记却是用药弄出来的。   这药是有时效的,雁归堂的人为了让这个女细作进了将军府后,有机会被那沈将军看上,计划也是等上三四个月后,这“胎记”就会完全退去,露出这细作花容月貌来好争宠。   敢这么计划,是因为雁归堂的人断定,等陆雪禾被接进府后,那将军府为了名声,一定会在她进府之初,就找名医替她诊个平安脉,再给用一些药调理身子……   “胎记”慢慢消退,可以归于陆雪禾身子被调理好了,一个胎里带的毒素也就消了。   不过这时候,陆雪禾情愿自己能多丑上一段时间,她可真不想被雁归堂逼着去向那大炮灰邀宠。   “这位姑娘就是陆先生的遗孤?”   这军爷一愣后连忙冲陆雪禾这边一礼问了一声,说话声音洪亮如钟。   问出这句后,这军爷又忍不住打量了这陆姑娘一下,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名士陆霈的女儿,早听说是个丑女,但见了本人,真是比他想象的还丑,黑红的胎记几乎占了半边脸,看着吓人,忒可惜了。   “就是她,就是她,”   族长一脸谀笑,“军爷,她就是陆霈的女儿,性情最是温良不过,虽说偶尔有些痴闹,哄着些也就好了……可怜这孩子啊,幸而得遇沈将军这样的贵人——”   一边说一边假惺惺抹泪。   见那军爷没回应,族长像是生怕这些军爷变卦不带人走,连忙又急急夸道:“雪禾她也是知书达礼的,写的字也是一等一的好,女工也是极出色的,做的活计百十里内的绣娘都没赶得上她的——”   “咳咳咳咳!”   没等他说完,陆雪禾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拼命打断了这族长的话:   鬼踏马的知书达礼,鬼踏马的女工出色……她连个扣子都缝不好的好吗?   原主可能为了卧底,对于真陆雪禾研究过,什么书法女工之类的都能以假乱真……   但她毛也不会。 第3章 怪好听的   “姑娘可是感了风寒?”   那军爷连忙道,“可要请郎中瞧瞧?”   “不是不是,之前好好的,”   族长有点慌,这再一请医用药得耽搁到什么时候,“她这身子,一直都是这样时好时不好,咱们可照管得精细着呢,奈何胎里带来的毛病……吃了药也不管用。”   那军爷冷着脸皱了皱眉,很明显对这族长有点看不上,看向陆雪禾道:“我问的是姑娘。”   “冷,”   陆雪禾立刻顺杆爬,抱着小黑猫瑟瑟道,“我要皮袄子穿,冷,咳咳咳咳——”   “你哪里有什么皮袄子,”   不等族长开口,旁边一妇人就急了,“军爷面前,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呜呜呜,嘤嘤嘤,”   陆雪禾一手抱着小猫,一手就去抹不存在的眼泪,呜呜嘤嘤地带着哭腔道,“我爹娘昨夜分明给我托梦了,说是他们留给我的东西,都在你们那里,呜呜呜……”   说什么也得从陆家家族里刮一层皮来,咸鱼也得攒个咸鱼本。   那军爷眼中精芒一闪,冲那族长冷笑一声道:“陆先生可是江南名士,当初也做过大学士的,虽说犯了事,可皇恩浩荡,惩处的只是先生一人,连族人家人都未连坐,也不曾抄没家产……那陆先生的家产如今何在?”   陆霈乃是江南名士,也曾做过官,两袖清风又是虚职,家产虽不丰盈,但比及一般人,还是很可观的。   “这这这……”   陆家族长脸一僵,尴尬有点掩饰不住,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军爷说的对,只是军爷有所不知,当初陆霈死后,陆夫人得了重病,每日都要吃大补的东西吊着……他们家的钱,可不都填了这窟窿了!”   说着,连忙又急急补充道,“族里也不是不管,可这谁家没个难处?这……已经是尽力了。”   那军爷神色不动,手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盯着那陆家族长:“哦?”   陆家族长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心里懊恼不迭,本来今日想迎着这沈将军的人,能巴结一下这些贵人,谁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好糊弄。   “等等等等,”   陆家族长哪里敢得罪这些军爷,忙忙又道,“自然,陆家的家产还是留了些的,都是族人看顾才帮下的……虽说不多,族人也是尽力了。”   说着瞧了瞧军爷的脸色,又叹一声道,“不过,陆霈无有后人,房产自然是按族里条律归了族。”   那军爷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这是周文书,”   说着又立刻示意另一个矮个子军爷过来,给陆家族长介绍道,“在将军府长史手下办事,此行都是他掌管细账,还请族长将陆姑娘该有的东西,让周文书一一详记,在下回去也好跟将军交代。”   陆家族长知道逃不过,况且当初吞了陆霈的家产委实不少,又怕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军爷跟他翻脸后狮子大开口,连忙让手下一个办事老成的,赶紧去准备了。   “陆姑娘聪慧,”   这时,那军爷若有所思看向陆雪禾道,“等周文书记下了,姑娘仔细看看,没错处了咱们就走。”   听说这陆霈的女儿在陆夫人死后得了失心疯,这瞧着也还好啊。   陆雪禾的心跳劈了一个叉:她不聪慧,必须不聪慧,必须是个得了失心疯的样子。   “咿呀……”   这么想着,陆雪禾一脸自迷满眼飘忽地开了一下嗓,将自己学过的昆曲《牡丹亭》的几句一唱三叹唱了出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一边唱,她还不忘抱着猫袅袅转个圈,腰身略扭,甚至还想甩一个水袖……当然没甩成,她的袄袖子太窄,客观条件不允许。   那几位军爷:“……”   陆家族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怪,”   陆家族长皱眉道,说着看向那几位军爷,“军爷别介意,这孩子也是可怜,幸而将军怜惜。”   那军爷点一点头,有点不满地又扫了陆家族长一眼:吵什么吵,一吵这陆姑娘就不唱了……   不知这陆姑娘唱的是什么曲子,还怪好听的。   陆家族里的人大约是急着想把陆雪禾送走,办事很是利落,很快,就跟那将军府的周文书交接清楚了一些物事:   一个梳妆匣子,里面装了十几件普通的首饰,还有二十多两碎银子,最多的就是书,摞起来好几摞那种,再有就是几样笔墨纸砚之类,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陆雪禾等那周文书都登记完,立刻抱着猫又嘤嘤嘤道:“都是我爹娘留下来的呜呜……给我,给我。”   那陆家族长狠狠抽了一下嘴角:这些东西除了那几本书和笔墨纸砚外,哪里是陆霈夫妇留下的?   陆霈夫妇留下的值钱的,早被瓜分过了,这时候打死也不肯吐出来的,这些,也不过是如今无奈,只能装一装凑数的,这丑八怪真是瞎说。   “还有那扳指,”   就在陆家族长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陆雪禾又指着他的手道,“我爹爹的,我爹爹的!”   “放——胡说八道!”   族长一看陆雪禾指着就是自己手上戴的扳指,顿时急了,那可是金扳指,是他家自己的,跟陆霈完全没有关系。   “嘤嘤嘤,我爹爹明明说了,”   陆雪禾带着哭腔道,“就是我爹爹的,我爹娘就在这里看着呢——”   陆家族长差点气的跳脚:真是放屁,就是陆霈真掀棺材板出来了,也不敢强要别人家的东西!   “族长,”   那军爷冷眼看着,这时忽而开口道,“陆姑娘确实有些失心疯不假,就算姑娘认错了,难道姑娘此番远行,陆家没有一点关照不曾?”   陆家族长几乎背过气去,但生怕越耽搁事情越多,最后没巴结到将军府,反而惹一身骚,只能万分不舍将那金扳指撸下来,忍着心疼递了过来。   陆雪禾嘤嘤嘤哭着一把抓过来,视线又往旁几个人身上溜过去。   那几个人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继而跟着族长一起,迫不及待将陆雪禾和那几位军爷送出了院子。   那几个军爷是骑马过来的,还带来了一个毡蓬的骡车。   让陆雪禾上了车,又把从陆家拿到的那些东西一股脑也放进了车厢里,小小的车厢一下子塞得就有点拥挤了。   陆雪禾不嫌弃,挤一点也好,还暖和。   “喵呜~”她怀里的小灯泡也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又在她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她怀里开始打盹了。   吃饱的小奶猫这时候身子热乎乎的,陆雪禾跟它抱团取暖,也有点犯困。   只是骡车十分颠簸,她心里又装着事,根本睡不着,就悄悄掀开车窗上的小毡帘,好奇打量外面陌生的世界。   这时大约是在乡下的缘故,又是才下了雪,路很泥泞,行人也极少,只是能看到一些树木,还是绿的,不像是北方那种一到冬季就光秃秃的树干。   陆雪禾一边看着景,一边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陆家是在江南,她要被接去的地方,是在那大炮灰沈将军所在的云川城,那可是一处西北重镇边城,距离这边很远。   就这骡车的速度,两个月能走到就不错了。   陆雪禾只盼着越慢越好,晚一天接触那个大炮灰沈将军,她就能多活一天。最好能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消磨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等做足了准备,说不定能早点逃之夭夭。   过了几个稀疏的村落后,一行人上了大路。   陆雪禾这才发现,这边大路上还有一队人马。这一队人马中,有十几辆骡车,明显拉了不少物资。   除了这些骡车外,还有二三十个骑马的军士,以及车队旁还牵着几头轻装的骡子,明显是为了骡车长途赶路备换的。   接她的这几个军爷,过去打过招呼后,就跟这队人马合拢了一起继续赶路。陆雪禾意识到,看来那位大炮灰沈将军,并不是专程派人过来接她的,应该是让这些办事的顺路接了她。   这时,先前那位帮她登记东西的周文书,策马走到了她的车厢外。   “陆姑娘,”   周文书的声音很沉稳,人虽矮,但一双小眼睛也透着精悍,“有些事要请姑娘知晓,姑娘若是不累,在下跟姑娘说说?”   “周文书请讲。”   陆雪禾下意识忙应道。   应了这一声,又觉得自己表现太正常了,顿了顿,一开口又咿呀唱了起来:“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咳咳?”   周文书沉默等她唱完这句,见她不唱了,忙轻咳了两声试探道,“姑娘怎么不唱了……”   这陆姑娘一开口,他们这几个人都忍不住策马靠近了骡车呢!真是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   “……谁唱了,你说吧,你要说的是什么事?”陆雪禾继续装傻。   再唱就不会了,她就学了这几句。   “是这样,陆姑娘,”   周文书一听她不唱了,眼底划过一丝遗憾,知道这姑娘有些失心疯,也不敢多问,忙趁着这姑娘还算清醒的时候说事, “再过两个多时辰,我们会到一个镇子,到了那边,给姑娘买两个人使唤。”   他们这一行人,是在回京城办完事回程中,接到了将军府的信,让他们返程时绕到这边,接走这位陆姑娘。   这一路要走很久,这一个姑娘家,只怕有很多不便。将军当初给的信儿,也是让看着行事,定要照管好这陆姑娘。   “好。”陆雪禾自然没意见,不然跟着几个大男人,路上她要是想方便连望风的都没。   “还有,那镇子是个大镇,”   周文书说的很细致,“只怕我们往西走,路经的最后一个大集镇了。那镇子东西多,也全乎,姑娘还有什么想添置的,最好在那镇子买全了——自然,姑娘看上只管说,但凡在下能做到的,尽力会帮姑娘。”   他也不敢把话说死,毕竟这姑娘时不时有点不正常,万一看上个金山银山非要买,那肯定也不会给她买的。   “嗯,我明白,”   陆雪禾笑眯眯道,“我心里清楚着呢,我并不疯……”   说着又哼起来,“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昆曲就会那几句,这一次直接换《抓泥~鳅》的儿歌瞎哼哼了。   越说自己不疯,别人才会信你疯。再辅助时不时装个傻,估计就进了精神病院,医生都得给开药了。   周文书眼角一抽:“……姑娘确实不疯,姑娘聪慧着呢!”   果然是时不时就会疯一下。   可是疯的时候,哼的曲子可真是好听呢,他们从来都没听过。   雪地里骡车辘辘响着,时而传来那几位军爷身下马匹的轻嘶声,伴着沓沓马蹄声,是陆雪禾从未感受过的,不由也觉得十分新鲜。   呼吸了一下清冽的空气,陆雪禾只觉得精神好了许多,索性开始默默盘算,到了那镇子上要买什么。   ……   两个时辰过后,陆雪禾都觉得开始坐的屁股疼,肚子又开始有点饿的时候,那镇子终于到了。   果然是个大镇,一下子人多了起来,卖果子点心等各类小吃的一应俱全,远远就能听到买卖讨价还价的声音,小贩子们一声高一声低咏叹调一样的叫卖声更是嘈杂不堪。   烟火气一下子就有了,陆雪禾顿时来了精神。   到了镇子这边的驿站后,这队人开始修整。   陆雪禾跳下骡车后,有点心急地就想跟那周文书说逛一逛去。谁知一转身,只觉得似乎被一道凉凉的视线锁住了。   她下意识看过去,却见人来人往的驿站大院的那一角,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人冲她看过来。 第4章 一点变数   “陆姑娘稍等,”   这时,一个军士过来对着陆雪禾一礼道,“我去给姑娘端过来一点吃的,姑娘先吃点垫补垫补。等姑娘吃完,驿站的杂使婆子会带姑娘去集市上添置些东西。至于买使唤的人,周文书让人找了这里的牙行,他们会把人带到驿站这边,到时姑娘再挑。”   “那行,”   陆雪禾抱着灯泡又爬上了车,“那我还是在车厢里等吧,外头风贼冷。”   她一进车厢,就飞快将车窗毡帘掀开了一个缝,往之前大院那一角的方向瞧了过去,心里有点忐忑:   不为别的,她只担心是雁归堂的联络信使什么的,她这个假细作,真害怕那个真细作窝里出来的人。   “应该不是。”   瞧了一下还是没看出什么异常,陆雪禾放下心来。想想她这个细作才刚上路,连将军府都没进,雁归堂还能给她派什么任务。   不是雁归堂就好。这时灯泡在她怀里又喵喵叫了起来,陆雪禾知道它应该是饿了。   正好一个杂使婆子送过来一碗热汤面,还有几个煮熟的鸡蛋,以及一碟子点心。   “姑娘先凑合吃点,”   这杂使婆子笑道,“军爷们的饭食还没做好,这是驿站厨房里现成的,怕姑娘饿了,先给姑娘端过来点——”   说着又一笑好心道,“等军爷们的饭食做好了,有肉,给姑娘能送两个鸡腿过来……姑娘留着些肚子,别吃太饱了,等下多吃点肉。”   陆雪禾连忙谢过,热汤热饭的她其实已经很开心了。小心弄了点蛋黄和碎饭喂了小猫,自己也吃了些,身子一下子暖和过来了。   就在这时,陆雪禾瞧见周文书正往那个大院那角的方向去了,脚步匆匆的,不知道急着办什么事。   不过驿站的人本来就杂,来来往往的,相识的不相识的,都是官家的差使,因此上都会客气寒暄一番。   陆雪禾也没多想,毕竟身为将军府长史手下,在这驿站只怕也会跟人过往寒暄。   ……   这边周文书匆匆走到驿站这边僻静处一个房间外,这房间门口垂手侍立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是他没见过的。   “是哪位长官招呼卑职?”   周文书有点纳罕低声问道。之前有人拿将军府的令牌找到他,让他过来一下,不知是找他有什么事。   门口这小厮只是冲他点点头,而后也没回应,直接给他打开了房门,示意他直接进去。   周文书疑惑走进去,一进来见房间内窗前站着一个人,这人负手而立,对着门只是一个背影。   虽这背影没有动作,却有一种无形的威慑感席卷而来,周文书登时神色一肃。   “将军,”   周文书忙静静一礼,“卑职见过将军。”   他家将军竟然没有在云川城?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问,将军行事,不是他能问的,他只管听命就是。   “接了那位陆姑娘了?”   沈澈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周文书,“说说,去接的时候,那边是怎样的情形?”   周文书连忙如实陈述,一个多余的字也无,自然一个细节也不会落。   “要家产?”   正当周文书一五一十说到一处时,沈澈转过来身,看着周文书平静道,“你再说一遍,是这陆姑娘的意思,要了家产?”   “卑职如实陈述,”   周文书惊了一下,连忙道,“说的时候赵虎他们也都在场……收到的东西,我都一一替陆姑娘记了账目,绝无半点错漏的。”   说着连忙从身上掏出之前的那张纸,“将军请看,这里记清了,卑职还没顾上誊抄。”   沈澈接过来那张纸,看着上面一一列出的东西,眼光微微一沉:   这是他重生一个月来,唯一的一个变数,唯一和前世的事情有出入的地方。   前世这细作被从陆家族人那里接过来时,明明是一文钱也无。前世也是周文书他们去接的,周文书向来汇报从无遮掩失误。   一念至此,沈澈眯了眯眼。   重生如噩梦初醒。   重来一世,他定然不会允许让别人主宰自己的性命。就在上辈子被那新皇毒杀的一刹那,沈家的忠君祖训就被他活埋了。   重生之后,他便一边开始着手暗中谋划,一边留意着是不是一切都和前世一样。   路上想到这个细作的事情,他专门绕道这边,就想看一看情况,如果也跟前世没什么差别,那就没有任何变数了,他便可以完全放心筹划行动。谁知却发现了变数。   任何变数都挡不住他的计划,不过就是多一分小心罢了。   “将军可是觉得卑职哪里做的不对?”   周文书心里有些不安,连忙解释道,“陆学士没有儿子,他的房产是按族里的条律归了族人的——”   难道是将军觉得他办事不得力?没有帮陆姑娘多讨要一些?   “无事,”   沈澈缓缓道,“你继续说。”   等周文书说完后续,沈澈点一点头,只让周文书接下来看好了这位陆姑娘,若是去集市添置东西,不管这陆姑娘买了什么,哪怕一根绣花针,都要记下来。   “卑职遵命,”   周文书忙道,“将军可还有别的示下?”   沈澈又淡淡吩咐了几句,挥手示意周文书退下后,他又转身走到窗前,往那边看了一眼。   这时,他看到那细作抱着猫从骡车上跳下来了。漆黑的小猫,窝在那女子纤瘦的身上,远远看过去,不知哪里,跟前世那细作给他的感觉,似乎有些不同了。   想到前世那细作脸上胎记退却后,虽说恢复了好容貌,却一心用女色来搔首弄姿勾人的俗态,沈澈心底一阵厌憎,转身离开了窗前。   这昏君手下雁归堂的细作他眼下还不会杀,留着她,一些假消息可以故意让她传给雁归堂,反向利用也是不错。   ……   这边陆雪禾没等到之前说的令她逛街的驿站杂使婆子,倒是等来了周文书。   “陆姑娘,我带姑娘出去吧,”   周文书笑呵呵道,“姑娘若是不想动,可将要买的东西写下来,我叫人给你买回来也成。”   “不用,”   陆雪禾立刻拒绝,“我自己去看看,万一有什么忘了呢,看到就想起来了。”   写字是不可能的,毛笔字她还真没学过,写出来鬼画符,一看就不像是大学士教导出来的女儿。   由于交给别人不放心,陆雪禾又怕灯泡跟着她出去手冷生病,想了想,将灯泡塞进了她的袄子和里衣之间。   又怕灯泡闷坏了,她找周文书借了一把剪刀,在自己袄子上小心戳了一个小洞,从小洞里把灯泡的脑袋露了出来。   “陆,陆姑娘,”   周文书一脸的一言难尽,忙忙道,“这样不……不雅观吧?”   “谁认识谁啊,”   陆雪禾道,“再说了,雅观也不能当饭吃,对吧?”   周文书:“……”   眼见周文书犹豫,陆雪禾只能轻咳两声:“咿呀……”   怕她在驿站这人多口杂的地方又当众唱起来,周文书连忙道:“也好也好,姑娘咱们这就去吧。”   周文书叫上两个军士跟着,带着陆雪禾一起出了驿站,去了这边一个城隍庙前的大集市上。   灯泡吃饱喝足,这时候在陆雪禾怀里有点不老实,又拱又蹭又时不时喵喵叫几声。   陆雪禾本来脸上有胎记就丑的吓人,怀里还这样揣一个猫……一路上回头率爆表。   周文书让那两个军士好好跟着,自己不动声色退开了一点距离:他不认识这姑娘。   到了集市上,陆雪禾看了一遭后略略有点失望,很多东西她带不走,比如这些热腾腾的汤点小吃什么的,真正值得买的东西其实没多少样。   也没看到成衣店,就看到有卖老羊皮袄的,羊皮褥子的,她没犹豫直接要买。   虽说这也算开春了,但才下过一场春雪,谁能保证之后不变天呢,再说是往西北走,她可不想冻坏了。   周文书二话不说都替她置办了。   这时,陆雪禾走到一个卖镰刀的师傅摊位前,盯着这镰刀若有所思。   “陆姑娘?”   周文书示意她继续走,“再往前看看。”   “买一把这镰刀,”   陆雪禾直接道,“我要用。”   她没有武器,这一路上万一有什么意外,或者她真有一个好机会可以逃离……有一个利器傍身,是必须的。   “姑娘买镰刀做何用?”   周文书惊讶,“这都是做农活的东西,姑娘可是用不着。”   “用得着,”   陆雪禾一点也不犹豫,“我爹说了,辟邪。”   周文书:“……什么?”   镰刀辟邪?   那卖镰刀的老人家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姑娘放心,这一路上自有我等保护姑娘,”   一愣之后周文书忙道,“管保姑娘一路平安,万无一失。”   “买,”陆雪禾不松口,“我可以自己出钱。”   她身上带着些钱呢,从陆家家族出来的时候索要的那些“家产”里拿了一点,就是想着别人不给买的,自己可以买。   “我来买,”   周文书没敢拒绝,想到自家将军的吩咐,立刻把钱出了,“断不能让姑娘自己出钱。”   买什么东西他都要一一记好了,回头再向将军回禀。   买了镰刀,陆雪禾一边逛,一边留意着这里的农产品之类,通过这些对这个时代有了一点新的认识。   “这是……辣椒?”   在一个地上摆的摊子上,陆雪禾意外看到了辣椒。   “辣椒?什么辣椒?”周文书竟然不认识。   “姑娘认的这个?”   那摆摊子的小贩笑道,“好多人都不认得呢,就连州城里的一些大老爷都不认得。”   陆雪禾多问了几句,心里有了数。   在这里,辣椒大约是传过来没多久,又是从江南一些海民那边传过来的,但江南人喜欢吃辣的并不多,因此这东西传的并不广。   “你在西北不吃辣?”陆雪禾看向周文书。   “茱萸汁啊,”   周文书道,“芥汁。”   说着,看向陆雪禾的眼光透出些深意:这陆姑娘懂得很多,且看起来能好一会儿不疯癫呢。   “好可怜哦,”   陆雪禾也觉得自己一时高兴有点忘了疯傻人设了,连忙冲周文书“嫣然”一笑,伸手在周文书脑袋上一拍,拉长了声音,“咿~呀~”   她本来这边脸都是胎记很是吓人,这么一笑更是如鬼魅一般,动作又是这般“无礼”,连带着卖辣椒的都瞪大了眼睛。   猝不及防的周文书:“……”   他下意识咯噔瞪退了几步,不小心撞翻了旁边的摊位,那边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 第5章 她找的可是队友   围观的人也都轻呼一声,一时间一片喧哗。   周文书狼狈给撞翻的东西的摊主道歉,好在那卖的是编的草框、草鞋什么的,也没摔坏。   “喵呜,喵~”   陆雪禾怀里的灯泡也赶着凑热闹一样,喵喵叫个不停。   这时估摸着很多人已经看出来这丑姑娘是个傻子了,不过由于陆雪禾身后有军士跟着,谁都没敢出声质疑。   见陆雪禾指着辣椒要买,那几位军爷立刻掏钱帮她买了,甚至还是把那价格不菲还没啥用处的两大兜子辣椒都包圆了,围观看热闹的人里,就有一个人凑到了陆雪禾身边。   “这位姑娘可要买些上好的布料,胭脂水粉小店也有,”   凑过来的这人一脸精明,脸上带出了十分巴结的笑意,“姑娘移步过去瞧瞧?”   他是看那几位军爷对这丑女人花钱大方,这女人又看着有些疯傻,不定能哄她去店里多买几样东西。   “绸缎?”陆雪禾转身看向他。   “对对对,绸缎都有,都是咱们南边的式样,还有新上的呢,”   这人连忙一迭声道,“姑娘去看看?”   “走。”   陆雪禾点点头,摸了摸小灯泡的头,替它半遮了眼睛,怕它对这环境有些应激。   周文书皱皱眉,没想到这陆姑娘竟然爱些奢华,这是打算日后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过日子么?想想他们肃严俭朴的将军府,他打心眼里不怎么赞成。   但想到将军也吩咐过,这陆姑娘要什么,能买则买,他也就没说什么,带人继续跟在了陆雪禾身后。   那店伙计将陆雪禾一行人殷勤带到了他家铺子里,就开始唾沫飞溅地急急介绍起东西来了。   实在是这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就连以往富庶的江南这边,生意也眼见着越来越不好做了。   他们这镇子如今虽说看起来还算热闹,但大生意几乎都看不到,都是些咋咋呼呼的小买卖人,跟老辈子嘴里说的强镇繁华早已不能比了。   买东西的也越来越手紧,扣扣索索难卖出个好价钱。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撒漫使钱的主顾,这店伙计自然十分卖力。   “这个怎么卖?”   陆雪禾指着角落一匹素色的白绢问了一声。   不是她为了装疯卖傻故意问这些,她是真想买。不为别的,就想给自己多挣一点咸鱼本。   她心里很清楚,看着之前这位周文书接她时,帮她一一登记陆家“家产”的严谨行事,就知道,这将军府的钱,不是她能随便算计的。   只怕花一文钱,人家都给记着呢。   她必须自己多攒点钱,到了逃走的时候才不至于打饥荒。能多攒一点是一点,手里有钱好办事。   她是想着反正跟着这将军府的人走,不如置办点材料,到了西北那什么云川城后,拿这做些手工绢花的小生意。   现在世道乱,商路受阻,很多江南的丝绸都到不了西北。她没财力做丝绸大买卖,但卖一两匹素绢之类,再弄些染料,到了西北做点新鲜的绢花卖……   人谁不爱美呢?   “一匹一千三百文钱,”   这店伙计连忙应道,“姑娘好眼光,咱家的绢比别家的都好,姑娘摸摸,是不是比别家的都轻透?”   陆雪禾没急着回应。她对这个时代的钱币流通还不太了解,她当初做论文时,有一个印象,记得宋太宗时期,官定价是每匹绢一贯钱,没想到竟和这里差不太多。   “胡说八道,”   周文书没忍住喝道,“这种素绢最好的不过九百文一匹,哪里要得了一千三百文钱?”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忒不要脸了。   这陆姑娘也是,大冷的天问什么素绢?!   “军,军爷您是不知道,”   那店伙计被吓得一下子结巴了,连忙解释,“这世道有些乱,各地的货进不来的进不来,出不去的出不去,生意难做,本钱就高啊!”   “最低多少?”陆雪禾又问。   “最低一千文,”那店伙计明显有点惧怕周文书他们了,小心翼翼道,“不能再低了,本都赔了。”   “我来出,”   眼见周文书要给钱,陆雪禾连忙一手抓住周文书的胳臂道,“我自己买。”   这可是她做生意的本,让别人出钱,到时好不容易能赚了点钱了,算谁的?她必须在钱财上跟这将军府分割清楚。   至于将军府给添置的东西……反正她逃走的时候啥也不会带!   “姑娘,陆姑娘……松手松手……”   可怜周文书又被吓了一跳,男女授受不亲,可见这陆姑娘确实是带点疯傻,不然一个大学士教出来的女儿,怎么会如此“无礼”?   生怕陆雪禾做出更离谱的事,周文书没敢跟她争,看着陆雪禾自己掏钱买了那绢。   陆雪禾又看了其它一些零碎的丝绸布头之类,杂七杂八买了一大堆,反正有跟着提包的,她也不用怕拎不动。   出了这铺子后,又去找染料,顺路看到卖一些比如红豆之类的东西,她也都每样买了点。   除了那些丝绸布料外,这些东西都不贵,她买的也是心满意足。   周文书跟在她身边,不动声色将她买的每一样东西,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回到驿站后,周文书让人先带她到一个房间歇息片刻,他去找牙行的人过来。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周文书带着一个胖胖的商贾打扮的人走了回来,后面还跟了五六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   “陆姑娘,牙行这边就这几个人,姑娘看看有没有看上眼的?”   周文书试探道,“实在没有,那咱们以后路经别的镇子时,再去瞧一瞧。”   进将军府的人,哪怕是奴仆,他们都不会随便买进来。这几个人身契都明明白白,又是知根知底的牙行,还是信得过。   不过还得这陆姑娘看上,不然跟买的人哭哭啼啼闹起来了,这一路上就别安生了。   陆雪禾抱着灯泡看过去,在这几个人身上来回看了看,视线落定在一个看着骨架子大,身体很壮实的女孩身上:   她要找的可不是伺候的丫鬟,她找的可是队友哇!   必须身体壮,到时候她得带着队友一起逃命。不然,一旦到了沈将军发现她细作身份的时候,伺候过她的人,只怕都得被灭口什么的……   必须一起。   “她能干活,”   一见陆雪禾看过来,那牙行的老板连忙笑道,“力气大,且性子好,人很老实的。”   就是吃的忒多,人已经不只是老实了,简直心思不拐弯的,一点眼力价都没。   但这肯定不能说!赶紧卖出去是正经。   “陆姑娘,”   周文书有点看不过眼,他一看就觉得这丫头太过粗苯,不是能细心伺候人的,连忙示意陆雪禾看另一个女孩,“这丫头看着清秀伶俐,不如留下她?”   那丫头看了一眼陆雪禾,却立刻哭了起来:“赵爷别卖我,我家是这边的,求您别把我卖到云川城。”   她有几分姿色,很想去富人家伺候姑娘不假,但眼前这姑娘这么丑,日后必定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她连扒高枝的机会都没了。   那被叫赵爷的牙行老板脸一黑:“闭嘴!”   周文书眯了眯眼,横了那丫头一眼。   陆雪禾抱着灯泡笑了笑,指着那壮实丫头道:“你跟不跟我走?”   “管饭不?”   那壮丫头上来就问,“管饱不?”   “管饭,管饱!”   陆雪禾道,“就是得干活,累,你怕不怕?”   “不怕,”   那壮丫头一听管饱眼睛都亮了,“俺浑身都是劲!” 第6章 灯泡跑了   “那好,你留下吧,”   周文书也被逗得一乐,看向那牙行的赵爷道,“这个我们留下了。”   说着又看向陆雪禾,“姑娘再挑一个。”   “不了,”   陆雪禾很是干脆地拒绝,“一个就够了。”   多了就累赘了,再说她生活自理能力极好,真用不着多少人照顾。   “那丫头,你针线活计做的怎样?”   周文书看向那壮丫头问道,“可做的来?”   实在这丫头看着粗粗笨笨的,重活估摸没问题,可要巧的,只怕就做不来了。这陆姑娘有些痴傻只怕想不到这些,他得想的周全些。   “针线活?俺不怕扎,”   那壮丫头似乎生怕陆雪禾不要她了,一挺胸急急道,“满手都扎流血了也不怕。”   周文书:“……”   陆雪禾:“……”   “再多找个浆洗缝补的婆子吧,”   周文书看向陆雪禾,很是耐心地劝道,“我们府里少有姑娘家衣裳的缝补婆子,找一个,日后姑娘的活计,就有人做了。”   “军爷、姑娘,恕小人多嘴,”   这时牙行的赵爷也堆着笑忙忙指着一个人道,“这个妇人虽说面相生的有些苦,可手脚利落,做的一手好针线,人也勤谨得很。”   陆雪禾看过去,就看到说的这妇人。说是妇人,其实大约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发型跟那个壮丫头不太一样,挽起来看着成熟一点。   这女子穿的破破烂烂很是清瘦,看着有些沉闷,但一双眼睛还是很清亮。   “姑娘,军爷,”   这女子见那牙行的赵爷示意,连忙过来跪下了,“忒讲究的不敢说,一般的针线活奴婢都做的来。”   “姑娘觉得怎么样?”   牙行的赵爷连忙又打出了苦情牌,“姑娘有所不知,这妇人也是苦,早些年跟着走镖的爹爹走南闯北的,吃尽了苦,她爹意外死了,她卖身葬父,又给这里刘掌柜的做了小妾。”   这赵爷说着又叹息,“本来那刘掌柜是指着她添个儿子的,谁知后来郎中说,她身子早些年都苦坏了,没法子有孕——刘掌柜气的打了她一顿,直接就把她又转手卖了,啧!”   走南闯北?   陆雪禾心里一动。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种信息十分不发达的古代,走南闯北积累下的经验值,那对她来说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就是这女子看着很瘦,不知道到时逃命她能不能跑得动。   “跟着我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陆雪禾想了想,“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来……”   正说着一闪眼察觉到旁边周文书看过来的疑惑眼神,立刻又想起了自己的人设:说太多了,貌似又该疯一下下了。   “奴婢不怕苦。”那女子忙又磕头道。   “咿~呀~”   陆雪禾点一点头,过去拉起来那女子,开口又婉转唱起了《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周文书:“……”   又来。   但还是真好听。   “好听!”粗粗的嗓子喊了一声,吓了周文书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脱口叫出来的。   反应过来才见那个壮丫头一脸激动握着拳头又喊了一声,“好听!”   周文书:“……”   买这么一个丫头真没问题么?   旁边那位牙行的赵爷都惊呆了。那妇人也像是有些惊讶,但一声不吭半低了头很是稳重。   “就留下这两个吧,”   周文书直接拍板道,“说好的,一共三两银子是吧?”   这些年世道越来越差,逃荒的卖儿鬻女的越来越多,其实人也越来越便宜了。   不过在江南买人,总归还是比别处价高的。若不是怕半路上这陆姑娘有什么差使他们这些老爷们没法接手,急着买使唤的,他肯定会等过一段再买,替他家将军省点钱。   “我买,”   不等周文书跟那位赵爷交易,陆雪禾立刻他一挥手,“我买,用我的钱!”   她必须拿到这两个人的身契。   到逃命的时候,就把身契还给她们,让她们也好回成自由身。到时愿意跟着她,就一起,不愿意跟着,那就一拍两散。   “陆姑娘?”   周文书忙道,“这些钱我们府里就出了——”   “我爹说了,”   陆雪禾直接道,“自个看中的自个买,自个的东西,都要看好了——身契也要给我。”   周文书没敢跟她啰嗦,点头应了看着陆雪禾自己出钱买了人。   这事办好,周文书又给陆雪禾解释,今日还要继续赶路,不能歇在这驿站了。   陆雪禾自然没意见,虽然驿站肯定睡觉舒服点,可这些人运输物资呢,估计耽搁不得。   等到修整好,也一一放好了自己采买的那些东西,陆雪禾带着才买的两个人一起上了骡车。   上骡车的时候,陆雪禾发现,他们这个骡队后多了一辆马车。   这马车一看就跟这些骡车不一样,要高大一些,上面油蓬什么的,都更讲究,不像是军中的款。   “是一位相识的客商,”   见陆雪禾看向那马车,周文书跟她解释了一下,“跟着一起走一段。”   说着又补充道,“那客商身体不适,路上修整的时候,姑娘别去那边,看招了病气。”   说着,等陆雪禾上了骡车后,周文书又忍不住看了队伍后面的那辆马车,眼底有些疑惑:   他家将军到底什么意思啊,为何一定要跟着一起走一段,难道是怕他们路上怠慢了这位陆姑娘?还要假称病,不露脸,也不打算见这位陆姑娘。   ……   骡车车厢空间本来不大,三个人坐进来,哪怕很多东西都转移到了别的骡车上,依然觉得不太宽松。   不过天冷,挤在一起也暖和。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队伍行进的时候,陆雪禾开始试着跟这两个女孩子交流。   “奴婢小名叫蕊儿,请姑娘给个大名,”   那十八九岁的清瘦女孩子低声道,“姑娘叫奴婢什么都行。”   “俺也叫什么都行,”   那壮丫头吃着陆雪禾才给的点心,眉开眼笑,“有人叫俺大嘴,说俺嘴大,也有人叫俺黑妞,俺都行。”   陆雪禾默了默。看着两人一个人忐忑紧张,一个人啥都不在乎……不如干脆就她给起一个名吧,方便沟通。   “我想着咱们都要有福气,”   陆雪禾试着看向那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道,“要不,你叫福蕊?”   说着又看向那壮丫头,“你叫福果?”   “好听!”   福果又是粗粗一嗓子,“有福气的面果子!”   她见过过年时有钱人家做的面果子……梦里她倒是吃到过,就是还没吃出味来,就被一笤帚打醒了。   福蕊似乎也很是开心,抿着嘴连连点头,小心翼翼也吃了一口手里陆雪禾塞给她的点心。   自从被那黑心掌柜买做小妾,每日都被主母打骂,别说点心了,就连一口热饭都没吃过。记忆里就只有她爹爹还在的时候,给她买过点心吃……福蕊想着眼眶有点热。   在陆雪禾的有心鼓舞下,很快车厢里的气氛松快了不少,福果很喜欢灯泡,抱着灯泡哈哈哈一直傻笑。   见灯泡也不排斥跟福果玩,陆雪禾开始专心问福蕊一些事情。   从福蕊嘴里,她大致对这个时代风土人情有了一点点了解。   “姑娘先前唱的是什么曲子,”   福蕊这时候也略放开了一点,“奴婢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   “你们这里都有什么戏,”陆雪禾笑道,“戏园子一般都唱什么戏?”   “戏园子?”   福蕊不解,“什么是戏园子?戏?姑娘说的是杂戏么?”   陆雪禾心里突然一动:“没有戏班子?就是好几个人凑一起说啊唱啊,表演一个故事的那种?”   “那些勾栏里也有人唱曲子,也有人说书,杂耍百戏的都有,”   福蕊忙道,“不过凑一起好多个人的……也就是逗个乐子,还有……姑娘说的故事……故事是什么?”   陆雪禾又连忙问了一些细节,终于从福蕊嘴里知道,这里,果然还没有特别成熟的戏曲。   就算原来的世界,和西方不一样,东方戏曲也是起步晚的,元代才是第一个高潮……这里,大约也还不到戏曲繁荣的时候呢。   陆雪禾心里琢磨了片刻,又有了一些新的念头,不过为时尚早,她暂且压下了这些想法。   由于她没说话,福蕊以为她累了,也没敢吭声了。到时灯泡喵喵在车厢里钻来钻去地玩,让车厢里的气氛一直都比较轻松欢快。   队伍这一走,就直接到了天擦黑才停下来,却不是在村镇落脚,而是在一处郊野。   这些军士显然都习惯了,一停下来,分工明确,架锅的架锅,捡柴的捡柴,喂骡马的喂骡马……一切都干的有条不紊。   “今晚要连夜赶路,”   周文书过来跟陆雪禾道,“烧些热汤大家喝了,再吃点干粮就又启程了,姑娘只怕要跟着受累了——晚上姑娘将就着在车厢里歇息吧,明晚咱们再住村镇。”   陆雪禾应了,带着福蕊和福果都下了车散一散。   等她喝完热汤吃了东西,天已经黑透了。军士们点起火把来,照的地上的积雪都闪亮亮的。   还没到启程的鞭响,军士们吃完都随地找了地方靠着歇着,令陆雪禾奇怪的是,竟然没一个人喧哗,静悄悄的。   纪律真好,陆雪禾觉得很是佩服。   这时,她觉得有点尿急,见福果还在那大口吃东西,她便示意福蕊跟着她过去,替她放风,让她在野地里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找到地方后,她把怀里的灯泡交给福蕊抱着,然后跑到一处隐蔽处,迅速解决了问题。   “姑娘,姑娘,”   没等陆雪禾过来,福蕊急的走过来了,“灯泡它,它跑那边了……它窜的快,奴婢没抱住……”   这小黑猫虽然小,但大约是吃饱了有力气,动作还是十分伶俐敏捷,一个不留神就被小猫给窜出去了。   陆雪禾顺着福蕊指的方向看去,就在那边的一辆马车那里……这不就是周文书说的,跟着队伍一起走的那个客商的马车么?   “在这里等我,”   陆雪禾叮嘱福蕊,“我去把灯泡抱回来——别嚷。”   人家队伍静悄悄的,别搅了人家的纪律。 第7章 雁归堂是没人了么   福蕊紧张地点了点头,脸色吓得有点发白:姑娘就叫她看一只小猫,她竟然都没看好。   猫跑了,她本该追过去,可是这里都是军爷,怕给姑娘惹麻烦,她哪里敢轻举妄动。   “别怕,”   陆雪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灯泡跟我熟,我去找它。你在这里别出声,我抱了灯泡就回来。”   福蕊见陆雪禾并没责骂,不由感激地连连点头。   “喵呜~”   这边灯泡跑到那马车旁,顺着车轮这边往上一跳一扒,小身子很是灵活地扒拉上了车厢。   “将军?”   坐在马车前面的车夫听到猫叫,眼光也瞄到了偷偷跑向这边的陆雪禾,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声。   听到车厢内将军低声的命令,那车夫立刻冲近旁歇息的几个军士做了一个手势。   几位军士看到手势,立刻心知肚明,都默契保持了沉默,只当没看见。   “喵喵~”   灯泡终于扒拉上了车厢,喵喵叫着从车厢的毡帘处钻了进去,跟里面的沈澈来了个大眼对小眼。   “喵呜~”   灯泡压低了小身形试探往里走了几下,见对面的两脚兽似乎没啥威胁,它又开始一点一点凑过去,直凑到车厢内小茶桌旁,扒拉着又要往上爬。   沈澈扫了一眼小茶桌上的一碟点心,那是一碟子云白鱼糕,是江南这边一个小镇的特产。   这种云白鱼糕的材料里有鱼糜,怪不得吸引了这小猫。   看着那小猫费力还要往上窜,沈澈不动声色端起这碟子点心,直接放到了小茶桌前面的车厢地板上。   由于他一向不喜欢猫狗这些,放的时候,就靠近了车厢口毡帘这边。   小黑猫迫不及待跑过去叼了鱼糕,沈澈看着它眯了眯眼:这女细作为何会带一只黑猫?   这黑猫是在途中,要有什么用途的么?不然,雁归堂出来的女细作平白无故会在任务中养一只猫……那说出来鬼都不信。   尤其前世这细作是没有带猫的,这一点变数也令他心生警惕:莫非是训练有素的猫,想用来做些什么手脚?   灯泡大约是被这两脚兽的大方吓到了,先往后退了一点,疑惑地喵喵了两声。   见两脚兽没什么动作,它飞快去叼鱼糕。第一下还没叼稳,又掉了,灯泡又狠狠叼了两次,这才叼起一块鱼糕转身就从毡帘下钻出了车厢,小身子还把碟子哐啷一声轻响带出去一截,使得碟子露出了毡帘那边一半。   沈澈:“……”   这猫也没见怎么训练有素。   听到车厢外很轻的脚步声,他不动声色凝神听了听。   这边才偷偷小跑过来的陆雪禾,一眼就看到灯泡嘴里叼了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从马车车厢里跑了出来。   “嘘,”   陆雪禾急的小声冲灯泡道,“灯泡,过来,快过来。”   灯泡叼着鱼糕还是很听话地跑到了陆雪禾身边。   “偷的人家的什么啊这是,”   陆雪禾看清了灯泡嘴里的点心后,有点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数落道,“不是都喂饱你了吗,怎么还去偷啊!乖哈,咱们把东西还给人家好不好?”   毛孩子还小,她还没教好,这偷偷摸摸的毛病可别给惯出来了。不然,一旦进了将军府,偷了人家东西吃,说不定会被将军府的人打死。   灯泡嘴里咬的紧紧的,抬头看着陆雪禾,一脸宁死不松口的悲壮样子。   似乎怕陆雪禾再训,它立刻狼吞虎咽吃了下去,然后舔一舔嘴看向陆雪禾:没了,再跟它要也没了。   陆雪禾:“……”   扫一眼那毡帘沉沉不动的马车,再扫一眼那边肃然冷悍正原地修整的军士,她心里有点不安:这里她谁都不敢惹啊,况且那周文书还叮嘱过,让她别扰了这马车里的人。   可现在她的猫偷了人家一块点心。   不过那车厢里没动静,里面的人应该还没发现。   这时陆雪禾一眼扫见那装碟子的点心就半露在马车车厢的毡帘前。   她心里一动,蹲下身飞快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捏巴捏巴眨眼间就捏出了一个长方形的雪块。   陆雪禾动作利落地一抬手,将那雪块堆在了点心碟子里,乍一看,感觉可以鱼目混珠了,便悄悄将碟子慢慢推进了毡帘内。   可才放进去,陆雪禾又反应过来惭愧不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听说里面的人生病了,万一迷迷糊糊真吃了这雪块咋办……她岂不是害人么?   这么想着,她略一顿,从那毡帘底下伸过去手,熟门熟路地打算去取回才放进去的雪块。   沈澈一直盯着那毡帘,果然那女子在外面嘀嘀咕咕几句后,往点心碟子里放了一个东西……一看就不是那原本的糕点。   下毒?   先以猫来混淆视听,而后趁机下毒?   沈澈眼中寒芒微微一闪,一弯腰伸手从那点心碟子里打算拿起来仔细审视。   谁知他手才一伸过去,那女人一只手又飞快探了进来,一把抓在了他的手背上。   从来没见过,细作下毒后还不马上离开,竟然还需要第二次伸手收尾的……   沈澈心中万分无语。   “啊——”   陆雪禾万万没想到,这一伸手竟然没抓到点心,而抓到了一个人的手,下意识惊呼一声,慌忙往后一退。   这一退退的有点仓皇,本来就是积雪的地,她脚下打滑,身形一歪撞到了旁边一棵树上。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树枝借力,谁知冬日的树枝很脆,“咔嚓——”一大声,一根树枝就被她带断了。   树上也扑簌簌落下来一大片雪,陆雪禾被扑成了一个雪人不说,身形还没稳住,噗通一声重重一屁股墩在了树坑里。   偏偏那树坑一侧有个斜坡,陆雪禾墩到树坑后整个身体往后仰去,两条腿都倒抬起来了。   透过毡帘缝隙看出去的沈澈:“……”   这昏君的雁归堂都没人了么?如何派出这么一个这样的蠢人来?   前世他难道是被猪油蒙了心,竟被这样一个蠢人蒙混了一年多。   这边动静太大了,连骡马都被惊得嘶声此起彼伏。一直奉命装着对这边情形无知无觉的军士们,也都没法继续了。   见将军车厢外的那车夫做了一个手势,周文书等人立刻冲了过来。   “陆姑娘,你没事吧陆姑娘?”   周文书赶过来急急道,“这是怎么了?”   这陆姑娘虽丑也是一个姑娘家,男女授受不亲,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谁也不好直接上去拉扯一下。   陆雪禾狼狈挣扎了一下,但雪滑,她的姿势又几乎是倒栽,一时从雪地里爬不起来。   “姑娘,姑娘——”   这时福果也咕咚咕咚跑了过来,一过来吃惊地就大叫起来,“姑娘别动,俺来抱你出去——”   说着大步跨进雪窝,一弯腰伸出两个粗壮的胳臂,伸到陆雪禾身下一抱,就将陆雪禾横抱了起来。   陆雪禾:“……没事,你扶我就行……”   福果硬是抱着她不放,紧张地还连连道:“姑娘金贵,看摔了,俺抱着姑娘回车里。”   大约是太紧张了,福果抱得死死的,陆雪禾被她桎梏得紧紧的,想挣扎下来都下不来。   灯泡大约也是被一串动静吓坏了,这时候围着她一直喵喵的叫。福蕊也匆匆赶了过来,见这情形,连忙跟在了福果身边,小心抱起了灯泡。   陆雪禾看着围过来的周文书等人,心里有点不安。   默了默,索性又拿出了那一招,就在福果怀里翘起兰花指,卖起了傻咿呀又唱道:“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周文书等人:“……”   福果大声一吼:“好听!”   陆雪禾想捂脸,但还是忍着没捂脸,这壮丫头是真像是她花钱买的私人捧哏啊。   “灯泡偷吃了点心,”   咿呀唱完后,陆雪禾装着尚且还糊涂,指了指那马车道,“灯泡,快去给那位爷道歉~”   “不必。”   这时,车厢内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有点闷声音也不大。   “原来是这样,”   周文书立刻笑道,“陆姑娘不必担忧,快些回车上吧,咱们这就又要启程了。”   陆雪禾就等这一句,连忙跟着福果福蕊一起回了自己的车厢。回车厢这一路,福果仍旧没把她放下来,一直抱上了车。   “累不累,”进了车厢后,陆雪禾忙看着福果道,“你好大的力气啊。”   “俺吃饱了,”   福果很是实诚,“还多喝了两碗汤呢,吃饱了俺的劲使不完。”   陆雪禾忍不住一笑。   福蕊细致,早看到陆雪禾身上滚了不少雪,头发上还有些碎叶子什么的,忙找了梳子给她梳头整理。   “馋猫,”陆雪禾弹了灯泡小脑瓜一下,“偷人家点心吃。”   说着想到她突兀抓到的那人的手……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也不知她有没有吓到人家。   ……   马车车厢里,等陆雪禾离开这边后,沈澈冷哼了一声,弯腰从毡帘口处端回了那碟子,细细审视了一眼那细作放回的假点心。   什么药粉做的?   难道这细作猜到了马车里的是他沈澈?想下些什么药达成某种目的?   想到前世那细作恢复了容貌之后,有一次趁他不备递给了他一杯下了那种药的茶……   若不是他那时想到陆霈对他的那点恩情,不想玷污他的女儿……硬是把持住了。否则,只怕就被那细作真爬了床了!   难道这一世,这细作虽说出了点变数,也是怀着一样的心思?这一次等不及进府,竟然在路上要给他下药了么?   心念急转间,沈澈伸手拈起了这一枚假点心,却不由一怔:触手一片冰凉滋润,再熟悉不过的冰雪感觉。   还没容他多想,这“点心”便在他温热的手心,一点一点化成了清凉明澈的水。   沈澈:“……” 第8章 被人看上了   只是试探?   沈澈冷哼了一声。   夜色沉沉,骡车队伍一路吱吱呀呀,速度并不算太慢,只是这单调的声音很容易令人觉得疲睏。   车厢里沈澈擦拭着自己的佩刀,眼底却没有一点睡意:   这个女细作的变数,对他来说虽心生警惕,但问题并不大。哪怕这细作是个成精的狐狸,他一样能剥了她的皮。   此时他有两件事最关切:   关切的第一件事:是联络他阿姐沈漓过来云川,他要将重生的事情一一当面细说。   他阿姐沈漓,三年前嫁给了二皇子、宁王齐成耀,做了宁王妃。   前世宁王就是靠着沈家的力量,利用他们沈家,一步步最后登上了皇位。结果后来却又翻脸无情,残忍至极。   这一世,他绝不容许他阿姐和沈家,再去将那畜生二皇子、宁王齐成耀拱上皇位。   眼下难的是,他阿姐已经成为宁王妃三年了,且对那花言巧语的宁王是十分信任爱重。毕竟,他姐和这畜生,也算是自幼相识。   不过沈澈自信,只要阿姐到了他身边,以他上一世知道的一些秘密,就能让阿姐相信他的重生,就能揭开齐成耀的伪装。   比如,他阿姐成婚三年却一直没有身孕,就是那宁王齐成耀本人动的手脚。   之前他已经将一封书信寄往京城阿姐沈漓那里。   在信里他找了一个借口,说是边关如今敌酋那边又有新型的钩马阵出现,急需阿姐沈漓过来边关指点破阵。   他确定沈漓接到信后,会立刻赶往云川城。而且信里的借口,那齐成耀看了也绝不会起疑。   因为大熹朝无人不知,他们沈家满门忠烈,就连女子都一样能提枪上阵。他阿姐沈漓,更是大熹朝有名的银枪漓将军,曾和他父亲一起上阵杀敌,屡立战功。   尤其是沈漓对于北部敌酋那令人头疼的钩马阵,更是自有一番独到的破阵方法,连他们过世的父亲沈老将军都曾自叹不如。   眼下他在信里说边境又有新型钩马阵作乱,那宁王为了揽功劳,为跟太子争功,不仅不会阻止,只怕还会催促他阿姐赶紧过来立功。   想到阿姐估计快马加鞭正往云川赶路,沈澈不由指骨攥出了一声喀然轻响:一旦知道了真相,他阿姐该是怎样的心伤。   除了这件事,他趁着这几日潜行到了江南这边,为的不单是这女细作,还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救人!   他救的人,是谢明谨。   前世他和谢明谨虽文武殊途,但一次他办事途中相遇,相谈间十分投缘,成了好友。只是一直不知道,谢明谨原来深爱着他阿姐沈漓。   谢明谨可曾是有着大熹朝第一才子之称的江南士子,也曾是大熹朝最有名的探花郎。   那年殿试,他才学其实第一,但因为容貌出众,又最为年轻,才被点为探花。   当时多少豪门世家想要与他联姻,但他却一一婉拒。又因性子跳脱不羁,不肯与那些佞臣奸臣同流合污……   结果不断遭人挤兑压制,一些小人,更是想将他置于死地。   谢明谨索性辞了官,跑到秦南山直接出家做了道士。谁知做了道士后有一次路遇强匪,谢明谨又被打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   一想到这里,沈澈眼眶有些酸热:   为什么他要去找谢明谨,是因前世他死后,灵魂四野飘荡,就看到整个沈家灭门后,是谢明谨不顾危险,过来将沈家人一一安葬。   他姐的尸体,被那齐成耀丢在乱葬岗,也是谢明谨瘸着腿边哭边找,最终在乱尸血水中,将他姐的尸体背了回去安葬了。   甚至在安葬了沈漓后,谢明谨就在沈漓的坟前,搭了一个简陋的茅庐,竟就这么守着去了……   此一番恩情,他沈澈这一世必然要还。   他来江南这边,也是因为前世他就知道的谢明谨出事的时间地点。如果和前世一样的话,谢明谨应该是在明日路过一个叫河庙村的地方时,遇到的强匪。   这一次,他沈澈要敢在谢明谨出事之前,找到谢明谨,将他救走,决不能让他再被打折一条腿,再瞎一只眼!   他必须亲自来救,因为救了人之后,他要说通谢明谨,跟他一起反!   谢明谨一身才华,又精通政务,心思缜密又通达……不管从哪一点说,都是良臣之材。   这一世,他要让谢明谨壮志可酬,一身才华不被埋没于世。   ……   “将军?”   这时,车夫一边赶车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再过大约一个时辰,就进了沅州地界了。进了沅州地界过两个村子,就是将军说的河庙村了。”   沈澈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外面雾沉沉的,等车夫说完便命道:“到了河庙村后,让他们驻在村边修整,等我命令。”   那车夫立刻应了。   沈澈吩咐完,掀开车厢毡帘无声无息跳了下去,身形立刻闪没在了路边的雪林中。   而后他轻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黑马哒哒哒地轻快跑了过来。   在这黑马之后,又有几匹马接踵而至,这几匹马马背上的人,身形都十分矫捷,但都是普通镖客的打扮。   “爷!”   这几人骑马赶到后,同时冲沈澈一礼。因为这一次他们将军出来,是乔装潜行,这么称呼他们将军,是之前约定好的。   冲自己这几个心腹亲卫一点头后,沈澈利落翻身上马,扯住了马缰轻喝了一声:“驾!”   到了河庙村附近后,沈澈等人骑马飞快在四周察探了一遍,依旧没看到一点有人械斗的迹象。   不过在河庙村等几个村庄一路过去的时候,他时不时会遇到一些逃荒的人。这些人被当地的村民堵在了村外,只在野地里找些背风的地方躲着。   沈澈心里明白,江南这边富庶,还好一些,北地中原一带连遇灾荒,加上贪官苛政搜刮聚敛无度,老百姓早已是水深火热了。   听闻在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饿殍遍野的情形,连江南这边,过来的灾民也越来越多。   而江南这边情形也是越来越差,民愤被强压着,年景一日不如一日,卖儿鬻女的也是常见了。   在一些重镇大镇,治安还算过得去,但一出了这些大镇,流匪强徒之类也是多如牛毛。   为什么商路会断,这就是其中缘故。行商的,没有大队的保镖,根本都走不了远路。   “爷,这几日我们几个都暗中守着这一带,并没见到爷说的道士打扮的人,”   这时,一个亲卫禀道,“我们要不要扩大范围搜寻一遍?”   沈澈还没开口,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骚动。   “救命啊,救命啊——”   紧接着就传来一阵求救声,求救声十分尖利,乍一听,都听不出喊救命的是男是女。   沈澈二话不说,一调马头立刻策马冲了过去,几个亲卫也毫不迟疑呼啦啦跟了过去。   “打,给我往死里打——”   “主子说了,这两个小倌不要也罢了,敢逃出去就是死路一条,给我打,打死了抬回去尸身,也给别的几个小倌来个杀鸡儆猴。”   “嘭!嘭嘭!”   沈澈策马才转过一道弯,就听到一阵打骂声,还有闷棍打下去的声音,还伴着几声哀嚎。   他一眼看去,就看到路边一处空旷的稻场上,十几个家丁短打装扮的男子,正围着两个人拿棍子拼命敲打。   “住手!”   沈澈轻喝一声的同时,策马冲了过去,直接将外围几个家丁撞飞后,回身策马转过半圈,冷冷扫过那些家丁后,视线飞快落在了被打的两个人身上。   看清了其中一个人的脸时,沈澈脸色一变,飞身下马,疾落到了这人面前,一把抓起这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拎了起来。   “谁,什么人,”   那十几个家丁回过神后,看着沈澈大怒,“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么?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   看着像是个行商,一介小小行商,也敢在他们宋员外的地盘上撒野?!   然而他话音才落,又是几骑呼啸而至。   “每个人一条腿,”   沈澈冷冷命道,“一只眼。”   “喂你们到底——啊——”   为首的家丁惊怒着正想吼人,没等他说完,咔嚓一声,一条腿的骨头已经被人闪电般出手打断。   他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的手!   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觉得一只眼睛一阵剧痛,手一抹,是满手的鲜血,顿时杀猪般叫了起来。   其余十几个家丁就算反应过来想逃,也逃不过沈澈这几个亲卫的出手速度。   也就眨眼间,十几个家丁每个人都断了一条腿,都瞎了一只眼。   “撤。”   沈澈一声令下,拎着才救到手里的谢明谨就要上马,却忽而一顿,一眼扫去,却发现谢明谨手里还紧牵着另一个人。   “一起救……”   谢明谨这时候满脸是血,眼皮都肿了,声音也嘶哑不堪,“留下……这个人……就没命了。”   沈澈没有犹豫,一摆手,一个亲卫过来,从谢明谨手里接过来那个人,一起带上了马。   众人卷起一片雪泥尘沙,转眼间便从这稻场处消失。   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沈澈才勒停了马,也将谢明谨带了下来,扶他坐在了一株树下。   “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沈澈从身上拿出伤药,蹲在他面前,一边简单给谢明谨处理外伤,一边皱眉道,“怪不得我的人说没见过道士。”   眼下的谢明谨哪里是道士装扮,竟然穿着不伦不类的妇人装扮,连头发都胡乱挽成了妇人的发髻。   刚才若不是谢明建的呼救声,他碰到了也仔细看,也不会认出这就是谢明谨。   “一言难尽,”   谢明谨靠在树干上,这才像是缓过来一口气,一脸劫后余生的神色,“若不是碰到你来,我大约就被打死了——打不死只怕也会被丢进那条河里。”   “到底怎么回事?”   沈澈皱眉,“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豪门大族的人不懂,”   谢明谨道,“这世道已经乱的不是你能想到的了——你能想到,一个道士都不安全了么?”   沈澈:“这里的人厌憎道宗门人?”   “不是这个,你看我这张脸,”   谢明谨性子一向不羁洒脱,这时候冷哼一声道,“是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   沈澈:“……什么意思?”   “被人看上了,”   谢明谨一脸的一言难尽,“你怕是再也想不到,这一带有个宋员外,是京中宋贵妃一族的,在乡里真是横行一方为非作歹——不知道弄死了几个好看的人了……不分男女!”   沈澈:“……”   “我一个道士走到这里,谁成想被人看上了,就落了虎口,”   大约是伤口太疼,谢明谨倒吸了一口冷气,又皱眉道,“我看这里是没有王法的样子,就想办法逃了出来……不然我为何穿成这种老妪的样子。”   沈澈默了默,回头看一眼自己亲卫马上带过来的那一个,又看向谢明谨道:“那个也是跟你一样的遭际?”   “嗯,”   谢明谨道,“没他帮忙,我一个人也逃不出来,那孩子还小,若是之前我不让你把他一起带着,这孩子肯定就没命了。”   “跟我走。”   沈澈看着他道。   “你把我带出这个地界就行,”   谢明谨点头道,“逃出了这里,我带着那孩子找个道观挂着,再不云游乱跑了。”   差点把命给云游完了。   “我是说,跟我回云川城。”沈澈缓缓一字一句道。   “云川城?”   谢明谨一怔,继而摇头一笑,“沈澈,我与这大熹朝无缘,再不想做官,也不想入贵人幕府当什么幕僚参谋……你知道我的性子,我这一世就只与山间风月相伴一生了。”   “跟我回云川城。”沈澈又道。   “不去,”   谢明谨再次断然拒绝,眼底透出些许调侃,“我要求仙问道,说不定能参透仙缘,弄一个长生不老岂不美哉。”   “跟我走,”   沈澈压低了声音,“既然这世道乱了,跟我一起收拾这天下河山。”   “不去不——”   谢明谨习惯性地想要继续摇头,等反应过来后,倏地睁大了双眼,眼底像是有地火陡然蹿腾而出,“沈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家祖训第一条就是忠君。他对这个沈家的祖训精神最了解不过,这样出身的沈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况且,沈澈他姐沈漓,可是如今的宁王妃。   “我只说一遍,”   沈澈缓缓凝重道,“杀头的买卖,你不做我不强求。我是要做到底的,不死不罢休。至于原委——你跟我回云川,我自会一一说明。”   说着站起身道,“给你一点考虑的时间,在我送你离开这地界之后,给我你的答复。”   “哈哈哈……哎哟哟,”   谢明谨先是几声长笑,继而哎哟哟喊了几声疼,“快把我绑你背上,我腿都软了——”   说着一叹,开玩笑似的又道,“大约我是欠了你们沈家的,别等了,我这就把我这条命送给你们沈家了。”   沈澈无声一笑,冲他一伸手。   谢明谨啪的一声跟他击了一掌。   “你身上有伤不能骑马,”   沈澈简略道,“我有一队车马从江南往云川运送一些物资,你跟着车队走,车队里有我府上的坐府郎中在,他会帮你疗伤。”   说着,又略略将陆雪禾的事情说了,不过由于时间仓促,他没有直接说重生的事情。   “你怀疑这个陆家姑娘是雁归堂的细作?”   谢明谨听完一怔,“你确定?”   “确定,至于缘故,回头再跟你细说,”   沈澈道,“你在车队了,可去试探一下这细作——你可以装作陆霈门下的学生,对她做出很是关照的样子,让她以为你单纯好骗,会很容易被她利用——”   谢明谨:“……这么好的差事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我不行,”   沈澈淡淡道,“杀气重。”   谢明谨无语道:“我是看着单纯好骗的人么?”   “你生的貌美,”   沈澈又不紧不慢道,“一般心机深沉的女人,都会认为生的美的男人是个绣花枕头。”   谢明谨:“……你姐算不算心机深沉?”   沈澈无声一笑:“不算。”   谢明谨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9章 借菜刀   沈澈回头从马褡子里拿出一套衣裳,往谢明谨身上一丢:“换上。”   说着,又吩咐一个亲兵去车队驻扎的地方,将周文书叫过来。   他的计划,救了谢明谨后,如果谢明谨答应跟他一起反,就让谢明谨坐他那辆马车,随着车队一起前往云川。   他之前在马车时没露面,这时换了谢明谨,那女细作也不会觉得蹊跷。   谢明谨的事情一安顿好,他会快马加鞭赶回云川,等候他姐沈漓的到来。   眼下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跟谢明谨这边计议好后,沈澈问起了和谢明谨一起逃出来,被他们救下的那一个人。那人还在昏迷中,沈澈扫过一眼,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长得看着比女人还秀丽。   “他叫文丰,”   谢明谨皱眉道,“听他说他爹娘都被那宋员外打死了,他在那宋员外手里,已经被糟践了半年多了——是个可怜人。”   说着看了那边一眼,又道,“等他醒了我问问他,若是有处可去的,过了这个地界就放他走。若是无处可去,我想就让他跟着我,好歹也是患难一场。”   沈澈点了点头。   “爷,”   没多久,周文书策马赶了过来,跳下马小跑到沈澈面前,“爷有何吩咐?”   “这是谢三爷,我才请到的幕参,”   沈澈拍了一下谢明谨的肩,看向周文书道,“你把他接回车队随行养伤,记住,别人或者那位陆姑娘问起来,马车上的行商,一直都是他。”   周文书立刻应了下来,又恭敬冲谢明谨一礼,至于谢明谨鼻青脸肿的样子,他像是看都没看到。   谢明谨十分满意这人的规矩,不该问的不多问一句,沈澈调理出的人,果然不错。   “你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沈澈又问,“可有流匪觊觎物资?”   “那些流匪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咱们的旗挂着呢,谁敢造次?”   周文书忙道,“只是倒有一件事,是那位陆姑娘,她这次没吃咱们的饭食,说是自己要做汤饭吃。”   沈澈一皱眉:“行军任务在外,你竟然会允一个外人动用队伍的炊皿?”   用一些米粮无妨,但动用整个队伍的炊具,那是大忌。他手下的人,不至于蠢到这般地步。   “是这样,”   周文书连忙解释,“那位陆姑娘先前采买东西时,就买了些厨房的物事,锅瓢之类都有,她自己开了伙,并没有动用咱们的炊具。陆姑娘人偶尔有些疯癫,但待人看着是极好的,不仅亲自带着两个丫头一起做,还说等做好了让咱们的人尝尝呢!”   沈澈一眯眼:“你们吃了?”   难道这女细作借口做饭食,是想给整个车队的人下毒?   “哪会,”   周文书忙道,“属下过来时,陆姑娘才刚说要做。”   他看到陆姑娘拿出来之前才买的叫“辣椒”的东西,看着稀奇觉得很是新鲜。   沈澈和谢明谨对视了一眼。   这陆雪禾是细作的事情,只有他这几个心腹死士和谢明谨知道,其他人包括周文书他都暂时没有透露。之前也只吩咐让周文书等人好生看着这位陆姑娘,不得有闪失。如果这女细作真要给车队耍什么花招,只怕周文书等人会着了道。   这一刻,他对这女细作起了杀意:   这女细作的变数又多了,前世周文书的禀报中,这女细作在来云川的路上,可是安安静静谨小慎微,绝没有说亲自做什么汤饭的事。   原本他想先留着她一命,反向利用一下,物尽其用后再杀不迟。但如果这女细作变数太多,他不打算留着了,给她安排一个意外身亡,雁归堂也绝找不出疑点来。   这么想着,沈澈命亲卫拿了一套他们的短打衣服过来,混在了亲卫们中间,一行人一起赶回了车队歇脚的地方。   他倒是要瞧瞧,这女细作借口做汤饭是打算耍什么花招。   ……   车队歇脚的这边,陆雪禾带着福蕊和福果两人,正忙的热火朝天。   昨晚一夜都几乎在赶路,临近天明车队才开始歇脚。她没睡好不说,在骡车上还冷的够呛。   到了歇脚的地方后,这些军士们开始点篝火的点篝火,烧热水的烧水忙了起来。   对这些人的饮食有了一点了解的陆雪禾,是坚决不肯跟他们一起吃了:这些人只带着干粮,只要不进驿站,都是拿火烤一烤干粮,喝点热水就是一顿了。   她快冻死了,光喝点热水真受不了。况且这里还是江南,又湿又冷,妥妥魔法攻击。   陆雪禾很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买了些必要的厨具,简单的锅瓢之类都有。   下了车后她先是原地蹦跶了几下,四肢不那么僵硬后,就抱着灯泡绕着车队四周转了一圈。   这一圈转下来,陆雪禾还是很欣喜,雪地里看到有几棵乌塌菜。雪打后的乌塌菜味道会更鲜美。   她立刻叫来福蕊和福果,一起将附近能找到的几棵乌塌菜都摘了回来清洗干净。   等沈澈和谢明谨一行人赶到时,陆雪禾正想找人借菜刀切一下这几棵野菜。本来手撕也行,但是她想弄的更碎一点,好放点辣椒,熬一锅微辣的菜粥喝。   实在是冷,能辣出一点汗来最好了。   正想去借菜刀,就看到周文书带着几人骑马过来。陆雪禾有点惊讶,她没留意什么时候周文书离开了队伍。   不过这事不是她能问的,她很识趣没多嘴,只在看到周文书后问他能不能借一把菜刀用。   “陆姑娘,”   周文书忙笑道,“咱们的规矩,不掌炊是不能动公中炊具的。”   陆雪禾没想到还有这个规矩,连忙道歉,实在借不到她就手撕算了。   就在这时,一柄闪着寒芒的短匕递到了她的面前。   陆雪禾惊讶地看过去,就见跟周文书一起过来的人中,有一个短打打扮像是护卫一样的高个子男人,正拿着这柄短匕看着她。   “用这个。”   这时,这高个子男子开口说了三个字。   陆雪禾:“……”   声音好好听哦,身材也棒,看脸也不错,鼻梁高,五官立体线条冷硬,很重的冷肃杀气,很酷。   “……谢谢这位大哥,”   反应过来后陆雪禾连忙道谢,笑眯眯小心接过来短匕道,“那我就不客气啦。”   沈澈眼中寒芒微微一闪:这女细作貌似没有认出来他,雁归堂的细作训练,连人都不认的么?   还是说,藏得太深?   他不动声色往一旁退了一步,退到了谢明谨身后,不动声色一肘将谢明谨拱到了陆雪禾面前。   谢明谨:“……”   “这位是谢三爷,”   周文书连忙拿事先编好的话给陆雪禾介绍,“就是随咱们一起走的那位行商,是我们将军的朋友。昨夜他出去办事,遇到了流匪,还好他的护卫及时赶到,总算平安返回了。”   不然没法子解释为什么这位谢三爷被揍成了猪头。   谢明谨上前一步,一礼后殷勤向陆雪禾道:“今日才得知姑娘身份——陆姑娘,令尊陆老先生于我有教诲之恩,不曾想先生遭此大难……”   既然这是个女细作,那他就胡乱编个理由拉近关系。   这女细作一听,为了以后好从他嘴里打探将军府的消息,必然会顺杆爬,跟他故意亲近起来。   “咿~呀~”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女细作忽而袅袅一转身,翘着兰花指拉长了声音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一边唱着,竟然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拎着那短匕踩着小碎步离开了这边。   谢明谨:“……”   这女细作怕不真是个傻子。   “奶奶个腿儿不跑才是傻子。”   陆雪禾拎着短匕一边往回走一边暗暗嘀咕。   这踏马什么谢三爷,竟然是陆老先生的熟人?真问起她什么,她一问三不知,岂不是一下子就露陷了? 第10章 大姨妈?   谢明谨眼神复杂地瞅了沈澈一眼,不会是弄错了吧?雁归堂出来的细作,就这?   沈澈也有一点疑惑,但这女细作的身份他是板上钉钉可确认的,只猜不透这女人的目的罢了。   示意谢明谨跟过去,他也不动声色跟在谢明谨身后,冲陆雪禾那边走了过去。   陆雪禾这边,周文书已经叫人过来,替她架好了锅,还送过来一小块冻油,和一些米面。   虽说行伍中的炊具不能给这位陆姑娘用,但粮油米面这类物资,自然要给。   陆雪禾笑着谢过,擦洗了那短匕后就开始切菜。   说实话,短匕有点沉,拿着并不舒服,但好在锋利,陆雪禾觉得用起来还行。   正切着菜,她感觉到了什么,疑惑一抬眼,正对上不远处一个人清冷的视线……正是这短匕的主人,那位谢三爷身边的护卫。   陆雪禾连忙拿起刀冲这酷帅的护卫晃了晃,笑着还冲他比划了一个赞的手势,不知道对方懂不懂她夸赞这刀的意思,但好歹也算是对人家善意借刀的一个回应。   算是打过招呼后,她继续切菜,第一次用这种短匕切菜,她用的十分小心,万一弄破了手指,这鬼地方可是连个创个帖也没。   沈澈眯了眯眼。   “她用刀瞧着生疏,”   谢明谨压低了声音道,“感觉还不如我。”   他一介文士,感觉也不会切的这么慢。这细作要真是装的,那这细作可以说是心思极为缜密了。   说完,谢明谨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走到了陆雪禾身边。   “陆姑娘,”   谢明谨一礼道,“我以后会在沈将军身边做事,与你同在将军府中,日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跟我说,但凡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陆雪禾心里一动。   其实她也想找个 “靠山”,到她逃命的时候,说不定能用得着。眼下这就白送一个工具人过来,她是真心动。   就是怕这人问起陆家的事情。   “那我就先谢啦,”   陆雪禾一脸伤感道,“不过爹爹不在后,他们都说我疯了傻了,都不肯理我……我其实并不疯,并不傻,我一看就知道大哥你是个好人。”   谢明谨嘴角不由一抽。   “一会儿我做了汤饭,”   陆雪禾先装傻混了一下,给这位谢三爷发完好人卡后连忙又套近乎,“大哥你也尝尝?”   谢明谨连连摆手:“不必,不必。”   “呲——”   陆雪禾说完,根本也没在意这谢三爷回应了什么话,见锅热了,立刻就将一小块冻猪油丢了进去,呲的一声冒起了一点油烟。   猪油烧热后,很快那种油香就飘了起来,陆雪禾连忙丢进去了之前掰好的两个红辣椒。   “呲……”   又是一点油滋滋响过后,浓郁的辣椒香味立刻散溢出来。   “阿嚏,阿嚏!”   近旁站在下风口的谢明谨猝不及防,被辣椒的味道扑了一个满鼻,立刻狼狈连打了几个喷嚏。   “又香又呛,对吧?”   陆雪禾闻到辣椒味开心无比,一边示意谢明谨往后退退,一边利落将切碎的菜叶都丢进去,简单翻炒出了青菜的香味。   略一炒后,她让福蕊往锅里加了热水。等水烧开时,她拿过来周文书的人给的面,在瓢里加了点水拌成了小碎面疙瘩。   这面粉看着要比她熟悉的面粉黑很多,也粗糙很多,大约还搀着杂粮舂的一些粉粒,但绝对是绿色无污染,这一点还是很让她满意。   看着水沸腾后,陆雪禾将拌好的疙瘩都放进了锅里,加了点盐巴后,做成了一锅简单的野菜疙瘩汤,辣味的。   菜香伴着辣椒的香味从沸腾的锅里飘出来,在这湿冷的雪地里,简直带着魔鬼般的诱惑,令人馋涎欲滴。   其实本身菜汤没有肉很寡淡,但是一带了辣味那就不一样了。更何况雪打后的乌塌菜很鲜嫩,还能补充维生素和粗纤维。   喝一碗这热乎乎的辣疙瘩汤,比干吃几块烤干粮,补充的热量可就多多了。   “快喝,”   陆雪禾给福蕊和福果一人盛了一碗后,看向谢明谨道,“谢大哥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她就是客气一下,这人老杵在这里,还顶着个猪头五颜六色的,她是觉得真有点辣眼睛。   “我——”谢明谨原先是没打算尝尝的,谁知道这女细作会不会往里下什么药……   只是味道一出来,他有点忍不住,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冒险试试毒。再说他一直盯着,没见这女细作做什么手脚下什么药。   “我给三爷端回马车里吃,”   就在这时,沈澈大步走过来,“三爷身上有伤,别在凉风里站着了。”   谢明谨:“……”   陆雪禾笑笑,只能给这谢三爷盛了一碗,递给了他这个护卫。本来还想着是不是给这位好心借刀的护卫也盛一碗,但看看锅里,又看看那边已经半碗快下去的福果,还是忍住了。   不能给,再给她就不够吃了。   沈澈端着碗,谢明谨跟在他后面,一起到了他们的马车这边。   “给我尝尝,”   谢明谨忙道,“我懂一点药理,来试一试这汤里下了什么毒。”   “不行,”   沈澈毫不犹豫道,“你这大才子文曲星命金贵,不能以身犯险——”   说完,他眼光已经扫见,那女细作自己也端起碗来开始吃了,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端起碗就喝了一口。   汤才一入口,菜香混合着辣椒香就在唇齿间散开,本来像是麻木的味觉,忽然被激醒了一般,顿时胃口大开。   也不去那边找筷子,随手掰了根树枝弄断,他用这树枝直接扒拉着碗里的疙瘩和菜叶,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   喝完这一碗疙瘩汤,沈澈只觉得身上暖融融的,跟以往吃过的茱萸汁、或者芥汁的那种感觉都不一样。   他疑惑一挑眉:雁归堂训练细作,连厨子的本事一起训练了么?   眼巴巴看着沈澈喝完的谢明谨:“……”   竟然都不知道给他留一点!还好意思说要跟他共商大计一同造反……这连碗饭都舍不得分他一口。   正想着再回去厚着脸皮要一碗,可远远一看,那边陆雪禾的一个丫头,已经在抱着那锅直接吃了……这丫头怎么这么能吃!   “没毒,”   沈澈将空碗往谢明谨手里一塞,“你可以多跟她接触,多要她几次饭吃,不定她就上钩了。”   谢明谨无语:到底是谁上谁的钩。   就在这时,沈澈忽而眼光一闪,神色微微一凛。   谢明谨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那陆雪禾,正拉着她一个丫头附耳说着什么,神色显得有点古怪。   紧接着,就见那陆雪禾拉着那丫头跑回了她坐的那辆马车上。   “去听一听。”沈澈压低了声音吩咐身边一个心腹道。   那心腹一点头,神不知鬼不觉凑到了陆雪禾那辆骡车旁。   “跟你说点事,我大姨妈来了,你们这里怎么弄的?”   骡车里陆雪禾有点急,“这时候来不是找麻烦么?”   她喝了一碗热汤正觉得浑身舒坦呢,就觉得身上哪里一热,一种熟悉的感觉立刻袭来——她大姨妈来了。   又没卫生巾又没卫生纸……她有点傻眼。   福蕊显然不懂,陆雪禾拉过来她,凑到她耳朵边悄悄说了一句,明显这里女孩子很保守,她想到这一点就没大咧咧直接说了,换成咬耳朵的方式,怕福蕊臊的慌。   福蕊脸一下子红了:“奴婢懂了,奴婢来帮姑娘——”   她们是做小垫,有条件就用棉垫,实在不行就用布裹一点草木灰垫一下,好在她知道陆雪禾买的东西里,也有布也有一点丝绵之类。   车外沈澈的那心腹亲卫再没听到别的动静,等了片刻后,转身回来,一五一十将听到的禀报给了沈澈。   “是狐狸果然会露出尾巴,大姨妈?她的大姨妈?”   沈澈冷笑一声,“什么见鬼的姨妈,方圆百米内——搜!”   “雁归堂这是派了人要跟这细作接头?”   谢明谨疑惑,“陆雪禾还没进府,这时候派人接头,能从她嘴里拿到什么有价值的线报——雁归堂的头目,脑袋怕是被驴踢了吧?” 第11章 此话有理   骡车内的福蕊针线活做的很快,片刻之后,就缝好了一个小小的棉垫。   陆雪禾看着内心有点挣扎:感觉一点也不卫生啊,连消毒都做不到,这种就直接用了?   “用过后,奴婢会帮姑娘洗干净,等天晴的时候多晒一晒,”   福蕊很认真道,“一会奴婢再给姑娘做两个,换着好用。”   陆雪禾:“……”   这还要洗了下回用?再说就算洗,打死她也不会让别人给洗这东西的啊!   心里有点抗拒,但也没更好的办法了。陆雪禾让吃饱了饭的福果抱着灯泡,叮嘱福蕊帮她看好车外后,她迅速换好了衣裳。   “姑娘?”   见陆雪禾飞快收起她换下的里衣,却不交给自己去洗,福蕊不安道,“姑娘是怕奴婢洗的不干净么?”   她生怕姑娘嫌弃她。   “不是,”   陆雪禾笑道,见她不安就给她指派别的活,“我喜欢自己洗——你和福果去帮我打水吧。”   看着车队暂时似乎没出发的意思,趁着这点时间,她三下五除二就能洗干净这件小衣服……   到时晾在车里就好了。   福蕊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姑娘愿意吩咐她做事就好。   “俺自己就能打水,”   福果一听打水,把灯泡往福蕊怀里一塞,一撸袖子就道,“俺一人能拎两大桶。要是有长扁担,俺能挑四桶!”   她吃饱了饭,就觉得力气使不完。更何况才喝了姑娘做的饭,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热的她都出了一身汗。   周文书看到了,连忙让军士去帮福果,却被福果大咧咧一摆手拒绝了:她一个人就行。   “怎么洗起了衣裳?”   一直在马车那边和沈澈一起盯着陆雪禾动静的谢明谨,看到这一幕疑惑对沈澈道,“她不是要去找她大姨妈么?”   看着一点也没找人的意思啊。   沈澈默然不语,他也觉得蹊跷。   “爷,搜遍了,”   很快,沈澈的亲卫回来小声禀报,“除了来往几个行人,还有那边躲在草垛旁的十几个逃荒的人——没有发现可疑人等在四周出没。”   “继续盯着,”   沈澈道,“车队动身后随行前后,出旼州地界后再来报。”   他就不信了,那大姨妈能人不知鬼不觉,穿过他亲卫的警戒圈,等待猎物,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车队动身之前,陆雪禾已经洗干净了里衣,收拾好带着福果福蕊两个上了车。   漫长的路途很无聊,陆雪禾一边跟两个丫头说着话,一边翻出之前买的那些零碎的丝绢布头,拿出准备好的小工具箱,开始试着做绢花。   福蕊手巧心也灵,很快就能学会一点,能帮着她窝瓣。   陆雪禾看着自己弄的一堆竹簪素坯,心里叹一口气。要不是她钱太少,当初在镇上置办东西的时候,就买些素银簪了。   素银簪做花簪坯,配上绢花后,那质地效果肯定要好很多……但她本钱不足,只能买了一堆不值钱的竹簪。   只是竹簪做花簪底子有点笨拙,要削剪下去一点。   福果这些针线灵巧的活计不拿手,但她力气大,能拿着小工具,帮着她削竹簪。   一时间,三人又是忙活干活又是谈笑宴宴,狭小的车厢里是难得的轻松快乐。   骑马跟在车厢外的一个亲卫,默默听了一程后,出了旼州地界后,如实向马车上的沈澈回了话。   “我觉得,”   谢明谨皱眉沉思了片刻后,忽而看向沈澈道,“这女细作说的……大姨妈……或许是另一个意思。”   “什么意思?”沈澈眼中寒芒一闪。   谢明谨双手捧着茶杯,在小茶桌上转了转茶杯,不太确定道:“她白日就在车厢里换衣裳……出来又洗衣裳……我觉得——”   说着,似乎有什么话不好说,他顿住了。   “嗯?”沈澈一皱眉,不满看向他道,“探花郎也有说话不利落的时候?”   当初在朝堂雄辩群臣的那个探花郎,谁不知道他嘴皮子最利索,吵架从来都没吵输过。   “是这样,”   谢明谨硬着头皮道,“我猜测,她说的大姨妈……大约是说的月事。”   “什么?”   沈澈没听懂。   “月事。”谢明谨看着沈澈,透出几分调侃,“大将军没听过月事么?”   “月事是何物?”   沈澈皱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谢明谨无声一笑。   沈澈冷脸,眼底透出一丝威胁。   谢明谨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沈澈:“……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顿了顿又道,“那你说的女人月事……是每个女人都有,还是经过训练的才有?”   他前世自幼就跟着父亲习武,从三岁时,就被从后宅挪出来,住在了前院,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就是后宅,他父亲不纳妾室,府中连女仆都极少。   习武艰苦,日夜不辍,又加上还要读兵书,与父亲等将军们一起演习拆解兵阵兵法……   别说根本顾不上接触女人,就是他房间里的苍蝇,只怕都是雄的。   之后昏君越发昏聩暴戾,边关也是烽火连年,他更是从长大便进了军营,一直都率兵在外,征战不休。   况且当时政局不稳,他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流汹涌。因此在朝局未稳之前,他让父亲替他推拒了一桩又一桩的联姻之意……   说白了,他真没接触过女人,除了他母亲,他阿姐。但他母亲和他阿姐,自然也没跟他提过什么月事!   谢明谨一脸的一言难尽,看着沈澈回应道:“……每个女人都有。”   “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澈皱眉,“好你一个探花郎——你如何对女人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你也曾去逛那些青楼楚馆?”   “我读书,”   谢明谨看出了沈澈眼底的恼羞成怒,连忙解释,“我博览群书,自然知道一二。”   沈澈默了默,他也读书,但读的兵书,兵书里确实不讲月事。   “那为何月事又叫大姨妈,”   沈澈盯着谢明谨,“这是什么典故?”   “不知,”   谢明谨猜测道,“或许是一种诙谐的说法?”   “今日是月中了,”   沈澈思虑片刻道,“所谓月事,是不是只有月中才有?乾坤阴阳,日为阳,月为阴……是不是只有月圆日,女子便有月事?”   谢明谨:“……”   这个他也不懂。他是读一些医书的时候知道女子有月事,但他读到这些自然君子稍作回避了……哪里还去探究那么多!   “此话有理,”   想了想谢明谨道,“那大江海潮,震撼时不也在月圆之日左右么?”   想来大约是一个道理……吧?   “爷,”   就在这时,车外周文书低声禀报,“谢三爷救回来的那个人醒了,只是大约是受了惊吓,谁都不能靠近他……不是咱们跟队的郎中拉住他,他就跳车了。” 第12章 有名的狠角色   “我去瞧瞧,”   谢明谨道,“他被人糟践了半年多,不知被打了多少次……是极怕人靠近的,被吓得反应有些失常了。”   “我随你一起去瞧瞧,”   沈澈道,“实在不行,到了下个驿站将他先留在那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做处置。”   他们车队要赶往云川,路上时间紧,不能因为这人耽搁太久。   两人赶到了这辆骡车前,还没进车厢,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那种极为压抑的惊恐呜咽声。   走到车厢口,就看到里面一个军士正一边皱眉扣着那人的胳臂,一边轻声呵斥着让他别乱动。   旁边跟队的老郎中手里拿着一贴膏药,正气的吹胡子瞪眼:这人一直不配合治疗,浪费了他两贴药了!   “爷,这人得绑着,非要跳车,”   一见沈澈过来,那军士连忙道,“也不让闫郎中给他治伤。”   “文丰,别动,”   谢明谨见状连忙道,“你看清楚了,是我——你已经得救了,别怕,别乱动。”   正在拼命挣扎的文丰一怔,继而看向谢明谨。大约是认出了谢明谨,他嘴里啊啊叫了几声,但还是依旧挣扎不已。   “先放开他,”   谢明谨忙道,“我来跟他说。”   见沈澈一摆手,那扣着文丰的军士连忙松开了手,转身跳下了车。   “啊啊啊!”   可是等这军士离开后,那文丰转眼看到那老郎中时,再一次惊恐叫起来。   见这少年反应这般激烈,沈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跟队的这个闫郎中暂时离开这车厢,他自己也没靠近车厢口。   “好了好了,”   等老郎中无奈从车厢里离开后,谢明谨耐着性子安慰道,“他们都是好人,你别怕。”   “别过来,”   见谢明谨靠近,那文丰突然也是身子往后一缩,惊恐地推拒道,“你也别过来,都别过来。”   说着浑身跟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看着谢明谨靠近时,他甚至还做出了想要呕吐的样子。   谢明谨:“……”   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想到这少年在那宋员外手里被摧残了半年多……谢明谨隐隐猜到了这少年对于外人抗拒的缘故。   “他应该是怕男人,”   谢明谨从车厢内出来后,看向沈澈道,“被人折腾怕了——”   这种情况,把他留在驿站养伤估计都不行。   沈澈略一沉吟,忽而眼中精芒一闪。   “把他送到那女细作那里去,她们车上都是女人,”   沈澈道,“正好也看看那细作的反应。”   谢明谨疑惑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说那细作留不得?”   “作妖的棋子,自然不能留,”   沈澈道,“反之,若是能为我所用,为何不留?”   既然那什么大姨妈只是女人的月事,那这女细作就没作妖。只是言语行动透着古怪,留着瞧瞧,能用就用,用不上再杀不迟。   “去请那位陆姑娘带着一个丫头过来,”   沈澈叫来周文书吩咐道,“说这边有个不能见男人的少年病人,要烦劳她暂时看顾一下。”   “我猜她不会答应,”   谢明谨压低声音道,“那女细作冒充的是陆雪禾,是陆霈的女儿,那可是书香熏染出来的女子,最在意礼数。若是不在意男女大防过来照顾一个少年,那细作岂不就是自暴一个疑点?”   真正精明的细作,每一个细节都会极为讲究,怎么会在这种事上露出这么大的疑点?   很快周文书过来禀报,说陆姑娘很乐意照顾这个病人,收拾一下就过来这边车上。   谢明谨:“……这雁归堂怕是真没人了。”   沈澈轻嗤一声依旧没有开口。   他的视线落在了正往这边款款走来的陆雪禾身上,就看着她走的有点急,脚下一个泥泞的雪窝没留意到,一下子踩了过去,溅的裙摆上都沾了斑斑几点雪泥。   听闻雁归堂的女卫训练最出色的是轻功,从这细节上看去……这女细作不是装到了天衣无缝,就是雁归堂是真没人了。   ……   谢明谨的猜测不错,那文丰应该就是格外怕男人。   陆雪禾带着福蕊到了这边车厢时,文丰看到两人的反应,就小了很多,只往后缩了缩身子,却没有那种过分惊恐的颤抖了。   陆雪禾看到车厢里这个少年时,不由眸色一闪,心里小小惊讶了一下:果然这里空气无污染的缘故么,为什么大帅哥小帅哥这么多?   别说这位被揍成了猪头的谢三爷,哪怕脸是肿的,也能看出来原本应该是个文雅系的帅哥。就连谢三爷身边借给她刀的那个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酷拽系的帅哥。   而眼下这车厢里的少年,额头虽破了一点,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但一眼看过去,那就妥妥一个柔媚系的美少年。   “交给我吧,”   陆雪禾笑眯眯,语气温柔的了不得,“我试试,要是照顾不了的话我就叫你们。”   一点杀伤力也没的美少年,她照顾起来简直不要太开心。   谢明谨呵呵笑着谢过,跟沈澈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两人都离开了车厢口这边。   “你别怕,你可以叫我陆姑娘,”   车厢里,陆雪禾在一角坐稳后看着这柔媚少年笑眯眯道,“她叫福蕊,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跟陆雪禾在车厢里成对角线的缩在另一角,浑身紧张地听陆雪禾说完,他死死抱着自己的膝盖没吭声。   “你吃点心么?”   陆雪禾拿出带过来的一包枯荷叶包着的小点心,试着往这少年面前递了递,“说是什么云蔗糕,又软又酥呢!”   她买的也不多,毕竟她也不富裕。周文书请她过来照顾一下病人时,她还是带了一点过来。   其实她答应过来最初的目的,就是能在周文书面前多刷一点好感,往云川城这一路太远,她希望周文书别难为她。   看到是个美少年时,她这点心送的更真心了一点。没办法,前世她就是个颜控,她的电脑里存了不下万张的美男图……可惜了,没能带到这个世界。   那少年警惕地看着陆雪禾。   正当陆雪禾以为他不会接,打算拿回来时,那少年突然往前一扑,一把将她手里的点心全都抢了过去。   “啊呜啊呜……”   不等陆雪禾反应过来,那少年跟饿狼似的,抓起这些点心就狠命往嘴里塞,塞得感觉他的嘴都装不下了,还硬往里塞。   大约是噎到了,这少年眼神慌乱下看到车厢内那郎中的药箱上,放着一个水囊,抓起来就往嘴里灌。   随着这“水囊”的“水”流出来,一股浓烈的酒味在车厢里散开。   陆雪禾:“……那里面装的是酒吧?你受伤了别喝那么多酒。”   但那少年好像听不到,又是吃又是喝,三下五除二将那些点心配着酒一起吃光了。   吃饱喝足的这少年情绪似乎稳定了不少,也不知是体力恢复了一点,还是因为酒的缘故,他的脸上透出了一抹霞彩,整个人越发的秀丽。   陆雪禾满意地多看了几眼,反正不花钱。   “我……叫……文丰,”   又缓了一会儿后,这少年还在车厢那个角落缩着,不过看着稳定了许多,甚至开了口,声音很低,“多……多谢姑娘。”   “不用谢……呃……啊,你叫什么?”   陆雪禾听到这个名字后,心里猛地一震,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道,“你说你叫什么?”   “小人叫……叫文丰,”   那文丰声音很小很小,“文州的文,丰年的丰。”   陆雪禾:“……文丰?”   那不是她穿进来的这本书里一个有名的狠角色么?   她当时看书并不太仔细,只是大致翻了翻,但对这个角色还是很有印象:这文丰父母兄长都被宋贵妃的娘家人仗势打死了,这文丰本人也被宋贵妃的哥哥抓去折磨了很久。   他身体有了残,从宋家魔爪下逃出后,被追兵逼得跳了河,后来被人救起,一番波折后就进了宫当了太监。   这文丰凭着心机一点点混成了宋贵妃身边的红人,抓住一个机会,联合皇后一举扳倒了宋贵妃。后来宋贵妃被这文丰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宋家人更是满族被杀。   问题是这位文公公,为什么这时候会在这里?书里这文丰可是和将军府这边的人没有任何交集。   陆雪禾定了定神,又瞅了瞅眼前还瑟瑟不安的美少年,很快放弃了思考:管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反正被她碰上了。   想到书里说这文丰一副天生好嗓子,且音乐天赋很高……陆雪禾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我没家了,”   这么想着,陆雪禾试探道,“也没什么钱财傍身,你呢?”   文丰一下子也红了眼睛:“小人也是的,什么……都没有了——”   “你看,你被别人救了,”   陆雪禾很是温柔道,“就算别人愿意帮人帮到底,收留你,你好意思白吃人家饭么?”   文丰咬了咬唇:“小人能吃苦,可以做活报答恩人。”   “做活不够,”   陆雪禾一边用看顶流的炙热眼神看着这美少年,一边耐心启发道,“咱们得挣钱,想法子挣点钱,一来也好回报收留咱们的恩人,二来,也挣点钱咱们自己存着傍身啊——总不能一辈子都靠别人收留吧?” 第13章 也忒新奇了   “挣,挣……钱?”   文丰愣了愣,咬牙发狠道,“我会拼命做活的,什么苦都能吃。”   “那你做什么活能挣大钱?”   陆雪禾见对方一时不上道,只能继续鼓动道,“你跟了别人做奴做仆的,也就每月领个小份例——能挣什么大钱?”   死工资啊,又没绩效又没啥大奖金的,挣钱多慢啊。   尤其是她等不及,必须挣一波快钱才能更好跑路,眼前这摇钱树貌似在挣钱这事上,脑袋不怎么活络。   文丰被问得又是一愣,眼底透出几分挣扎:他没本事,如今连活命都不容易的世道,他还能挣什么大钱?   可不得不说,“大钱”两个字令他心热了,血海深仇压在心底,他迫不及待想要有钱有势……最起码手里有钱,可打点的关窍就多了,报仇也有了底气。   “直接说吧,想不想多挣钱?”   陆雪禾觉得还是别绕圈子了。   “想。”文丰连忙点头,眼底透出一丝渴望。   “会唱曲子吧?”   陆雪禾道,“跟我合作,咱们一起挣钱。”   “唱曲?”文丰一怔继而神色显得有点失望,“姑娘,唱曲是挣不到什么钱的,还被人欺负。”   卖艺的他也见多了,走街串巷的拿着家伙事给人弹唱,唱的好了,也不过几个人给几个铜板,大多也都只混口饭吃。   这还是顺的时候,不顺的时候,还被人觉得吵闹聒噪,有些个街混子就是拿欺负这些人取乐。让跪着唱的,让大冬日顶着一盆水唱的……这些个唱曲的人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你先听我说,”   陆雪禾不紧不慢笑眯眯道,“知道咱们这车队是去往哪里的么?知道救你的人是什么人么?”   文丰小脸苍白地摇了一下头,他苏醒过来见到围在身边的军士,都快吓疯了,整个人都是一种吓到癫狂的状态,哪里能听清这些人说的是什么?   “将军府,”   陆雪禾开始吹捧这将军府的实力,“云川城沈将军的将军府,你知道不?那在云川城可是这个!”   说着冲文丰竖起了大拇指晃了晃,“没人敢惹,可厉害了。”   文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真的?”   “咱们去唱曲,都知道咱们是将军府的人,谁敢随便欺负?”   陆雪禾笑道,“有了这靠山,咱们只管挣咱们的钱就行了。”   “可……唱曲真能挣大钱么?”文丰迟疑。   “我说的唱曲,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雪禾一抬下巴,“我说的是戏曲,有戏有故事的曲,你明白吗?”   文丰懵懂摇了摇头。   “听我的,咿~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谁家院~”   陆雪禾又咿呀唱了这几句,而后看着文丰,“好听么?”   文丰眼睛都亮了:“好听。这曲调小人从没听过。”   “你懂不少曲调吧?”   陆雪禾鼓励道,“唱一个我听听。”   文丰犹豫了一下,腼腆开口唱了一支曲子。   陆雪禾:“……你这嗓子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曲子也好听,这文丰嗓子也好,真是又给了她一个惊喜。   陆雪禾之前跟福蕊福果闲聊时,也大致对这个时代的曲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音乐其实发展很不错了,有长曲也有短曲,各种曲子名目繁多,但大多都是跟诗词歌曲似的,小抒情,或者诙谐滑稽的小调笑曲子。   没有戏曲,这是重点。   也就是说,还没发展到结合曲子来表演故事的戏曲雏形状态,老百姓还没见识过戏曲的魅力。   弄一个戏出来,不知道能不能在云川城里炸炸街。   但戏曲里连缀成篇的曲牌之类她还真不太懂,京剧昆曲什么的她都听过,也只限于听过一点点,对于其中的曲完全没研究。   不过貌似问题也不大,她不懂,这里的人更不懂,先弄出一个热闹来看看能不能捞一笔。   况且她的目的也不单是用戏曲卖钱,有戏曲就有戏场子,在戏场子里卖点瓜子奶茶饮料点心什么的……都是钱呐!   她唱戏不在行,但她炒瓜子,做点心做奶茶都很棒。再趁着戏场子的热闹,卖点绢花什么的,想想都不赖。   这时的娱乐方式太少,云川城又远离江南沿海等一些富庶地区,消遣的花样只怕更少。   她试着搞一搞,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些曲子连缀起来唱,”   陆雪禾看着文丰启发道,“然后往里面配曲词的时候,就配上能讲一个故事的曲词,这其中可以分开角色……角色就是这故事里主要几个人物——”   文丰惊讶地眸色一闪:“什么故事?”   “给你讲一个故事,《西厢记》,”   陆雪禾嘿嘿笑道,“爱情故事哦,你听听这故事好听不好听——”   说着,略略把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故事大致讲了一遍。   之所以选择这个故事,是因为题材,爱情嘛算是一个永恒的故事主题,属于叙事的兴奋点之一,陆雪禾觉得,哪个时代的人对于爱情都会感兴趣的。   至于这故事里反抗礼教追求自由爱情的主题,会不会被接受,她一点也不担心。   这大熹朝由于昏君□□,早已处在摇摇欲坠的国势中了,也没了对文化的极强管控力。再说这世道不如意,老百姓对于封建上层早就不满了,对于上层提倡的一些规矩什么的……只怕心底里早已不怎么认可了。   这时候要是出来一个反抗礼教大胆追求爱情的戏曲,陆雪禾觉得接受度上,绝对没问题。   “姑,姑娘,”   等陆雪禾讲完《西厢记》的故事,还没等文丰开口,旁边的福蕊有点激动地结结巴巴道,“最后是团圆了么?莺莺小姐和张生团圆了是不是?”   “那是自然,”   陆雪禾道,“我不都说了么……咦,你怎么哭了?”   她话没说完就见福蕊眼眶红了,不由一怔,忙又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不,奴婢……奴婢太高兴了,”   福蕊慌张地摆摆手,又是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眼睛,“太高兴了……莺莺小姐终于等到了良人归来……”   陆雪禾:“……”   她心里一动,这里果然也是叙事文学发展比较滞后,这样一个故事就能让一般人激动不已。   “姑娘,”   这时,从故事回味中定下心神的文丰,脸上神色也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甚至还往这边凑了一下,急急道,“姑娘的意思,是把这个故事,用曲子唱出来?”   “不止是唱,还可以加上说白,”   陆雪禾忙道,“故事里的每一个人物,咱们都找一个人来扮演……就是一上台,就是戏里的人了,不是他自己了。还要穿上配套的衣服,再加一些动作什么的——你能听明白么?”   一定要让这文丰转过来弯,戏曲可是代言体,可不是跟说书说唱一样上去“讲”,而是要“演”。   “小人懂了,”   文丰激动地眼睛都亮了,“这……也忒新奇了,姑娘真是……姑娘真是——”   大约不知该怎么形容了,打着手势比划急急赞道,“姑娘一定是观音菩萨身边捧瓶的玉女下凡……”   说着可能是又反应过来陆雪禾脸上黑黑的胎记太丑,直接说玉女下凡怕有讽刺的意思会让人多心,急着找补,慌慌又道,“太灵透了遭天爷嫉妒,才用雷劈了姑娘一下……咳咳咳,小人该死!小人胡言乱语——”   话没说完,他也觉得自己越情急越离谱了,急的反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陆雪禾:“……”   你才被雷劈。   这时,车厢外一直跟在旁边行进,窃听车厢里动静的一个亲卫,咬着腮帮子才使劲绷住了笑意,轻轻调转马头,飞快走到了沈澈的马车这边,将听到的一五一十都禀报给了沈澈。 第14章 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你是说,这位陆姑娘一路上都在跟那个叫文丰的少年,在说什么戏?”   沈澈皱眉道,“还要一起……挣钱?”   他话音才落,坐在他旁边的谢明谨不由失笑:实在是稀罕事,一个细作,竟然口口声声要演什么戏,挣什么大钱。   雁归堂到底是没人了,还是穷疯了?   不过这位陆姑娘不管是什么人,听起来倒是位妙人,言语行动离谱又灵动玄妙,他倒是很想看看这位之后的手段。   “《西厢记》你可曾听过?”   沈澈吩咐那亲卫继续去察听后,转脸看向谢明谨,“还有戏曲又是什么?”   他对谢明谨还是很了解,虽是饱读诗书的探花郎,但谢明谨不是迂腐古板的人,读书涉猎极广,野史杂记之类也都有读过。   “不曾听过,”   谢明谨一笑摇头,“说实话,我觉得还蛮好听。”   真不是敷衍,他看过的志怪志人的笔记多了,有关爱情的奇闻也听过不少,悲的喜的都有,但都没有这个《西厢记》这般有趣。   这么想着,谢明谨兴致勃勃看向沈澈:“你说她会不会真能叫人演出来这个……戏?”   好想看怎么办。   沈澈:“……”   他怎么知道,但真要演出来,他必然要仔细去审核一番:万一这是什么细作的新花样呢?   他才不想看什么爱情戏,嗯,一点也不想。   “接着说这个辣椒吧,”   看着面无表情的沈澈,谢明谨啧了一声,见跟队的闫郎中拎着药箱过来了,便换了之前的话题道,“你是想往云川城那边试着引进栽植?”   那亲卫过来禀报前,沈澈正和他一起说起陆雪禾做的菜粥味道,谈到了辣椒这个东西。   想着西北冬日苦寒,菜蔬也单调,若是能有那叫辣椒的东西调味,想来应是不错。   只是辣椒沈澈也是第一次吃,不知道这东西吃的多了会不会慢性中毒,才打算叫过来闫郎中问问。   “爷,”   闫郎中一上了马车连忙向沈澈和谢明谨这边一礼,“可是身子哪里不爽?”   “你看看这个,”   沈澈把周文书拿过来的几个干辣椒递给闫郎中,“这东西你们做郎中的,可有了解过?”   “辣椒,”   闫郎中一看就笑呵呵道,“这个听说是近几年才从沿海那边传来的东西,很辣,江南有些地方的大镇上能看到卖这个的,不过不多。我也没吃过,听说味道有点呛辣。”   “可有毒?”沈澈直接问道。   “不曾听说,”   闫郎中忙道,“我这几次跟队去江南这边运货时,也和几位老郎中谈过这个……都说吃了不会中毒的。听闻西南深山中也有类似的呛辣东西,但西南这些年也是兵荒马乱,路都绝了,我也没见过西南的这些呛辣东西。”   “没毒便好,”   沈澈扫了一眼闫郎中手里的辣椒,回头向车窗外的一个亲卫命道,“让周文书派人快马加鞭再一些大镇上寻一寻,有这种辣椒的多多采买一些,再问问这辣椒栽植上有何学问。”   那亲卫应了一声立马传令去了。   “你这是吃了觉得好了?”   谢明谨盯着沈澈道,“那么大一碗菜粥,你觉得好吃了,竟一口都不给我留。”   以他对沈澈的了解,一看沈澈对这辣椒的上心程度,就知道喝陆雪禾做的菜粥时,肯定没抵过那味道的诱惑。   越想他越觉得有点亏,一口都没喝上啊!   沈澈哼一声,只吩咐闫郎中道:“再给谢三爷瞧瞧身上的伤,不行的话再给他多煎几回药吃——”   免得老惦记那碗菜粥。   说着,他头也不回跳下马车,翻身上了他的马,丢给车里的谢明谨一句话,让他好好歇着养伤,说完,策马就往前行到了陆雪禾他们所在的骡车旁边。   过去后沈澈冲跟着那骡车的亲卫做了一个手势。那亲卫一点头,明白沈澈大约是想亲自监听这个女细作,立刻将贴近车厢的位置,让给了沈澈。   此时车厢里,陆雪禾和文丰正说的热络。   虽然文丰雷劈的赞美话打了锅,但陆雪禾心里还是很高兴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接下来,她和文丰开始探讨一下这戏本子该怎么弄。   两人分了工,文丰考虑用那些曲牌连缀之类的乐曲方面的东西,而她就考虑怎么更简单写剧本,既要体现出《西厢记》的精华,又要比《西厢记》更简短……   毕竟《西厢记》就是在元代,也是比别的元杂剧更长。她这第一本戏,不能太多场次,也不能太长,就要精简。   正说着的时候,骡车停了下来。   “陆姑娘,”   这时,周文书一脸无奈地走到车厢口向陆雪禾道,“这丫头哭个不停,说是怕你不要她了。”   他是真没办法,那叫福果的丫头自己在那边车里本来待的好好的,谁知道忽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是真的大哭,这丫头的嗓门……真不是能忍的,那车夫都有点受不了了。   他过来请示过沈澈了,见沈澈点头,这才带着那福果一起过来。   陆雪禾一眼就看到周文书身后张着大嘴还在哭的福果,连忙问是怎么了。   等福果哇哇哭着说了,陆雪禾不由一脸黑线:   原来这丫头觉得她只带福蕊到这边,不带她,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和福蕊回去,这丫头就觉得肯定是自己不要她了,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那福蕊你抱灯泡回去吧,”   陆雪禾只能笑道,“让福果留在这里跟我在一起。”   福蕊忙懂事地应了一声,抱着灯泡要过去,谁知灯泡却窜到了陆雪禾身上喵喵叫着不下来。陆雪禾只好把灯泡也留在身边,让福蕊自己过去。   福果一见自己被陆雪禾留在身边,立刻高兴了起来,狠狠一把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   “不会不要你的,”   等骡车再次开始前行后,陆雪禾安慰她,“我在这边有事要办,办完也就回咱们车上了。”   福果使劲点一点头:姑娘不是要卖她就好。上一次那家就是在她吃了几顿饭后,一声不吭就将她又转手卖了……她根本都没吃饱过。   她跟着这陆姑娘是第一次吃饱饭,陆姑娘就是她的命,她怕没命了。   福果手笨,做不了绢花,陆雪禾就让她在旁边给灯泡梳毛。   “喵呜~”   灯泡舒舒服服窝在福果怀里,被梳的舒服了,还起来抖了一下身上的毛。   几根猫毛在空中飞起,钻到了福果的鼻子里。   福果狠狠拧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憋了几下,没憋住,结果——   “阿~嚏~嗷~!”   这一声阿嚏从福果的大嗓门里喷出来,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猝不及防陆雪禾吓得浑身一颤,灯泡都惊得一下子从福果怀里掉了出去。   对面的文丰正琢磨乐曲去配《西厢记》,整个人都在全神贯注之中,突然被这一声吓得几乎厥过去。   “嘿儿嘿儿——嘶——”   拉车的骡子都吓惊了,咴咴惊嘶着发了狂,整个骡车猛地往斜刺里冲了出去。 第15章 小纸包   “吁,吁——”   好在车夫训练有素,先是被福果的喷嚏吓得哆嗦了一下后,立刻连连吁着奋力去控发狂的骡子。   只是这边虽是官道,但路并不宽,才下过雪路上又湿滑无比,骡车这么一斜刺惊奔眨眼间就滑冲向了路边的坑洼处。   这一冲,就冲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在地面上划出了几长道的深深痕迹,令人触目惊心。   “哐,哐!”   骡车的急甩直冲,使得车厢里的人霎时就跟着横冲直撞起来,哐哐的撞击声又闷又沉。   陆雪禾都没来及惊呼一声,就被撞得眼冒金星,抓着座椅的手也被这冲撞力激脱了,整个人像个沙包一样嘭的一声被甩出了车厢。   “嘭!”   她整个人飞出去后就觉得眼前一黑,重重又撞在了不知什么地方,而后就是叽里咕噜地重重滚摔了下去。   “啊唉!”   随着又一下嘭然落定,被撞得七荤八素的陆雪禾这才觉得,胸腹处被硌得生疼。   眼底乱闪的金星落定后,她才发现自己横压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跟那人几乎是成“十”字交叉着。她的胸腹处,正压在这人的腰身上,怪不得她被硌得这么疼。   “起来。”   还没等她挣扎起身,就听一个人冷冷轻斥了一声。   陆雪禾忍着疼动了一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剧烈的疼痛差点让她喘不上气来。   “起来!”那人声音越发凌厉。   紧接着,陆雪禾觉得自己后背上的衣服被人揪住,她就这么直接被拎了起来。   “嗤啦——”   不等她反应过来,胸口处的衣襟嗤啦一声扯了好长一道口子。   这裂口正好跟她之前为了抱灯泡在衣服上剪出来的口子连在了一起,结果就是整个前衣襟这边,几乎是快被全扯裂了。   “哎哎哎,”   陆雪禾情急下连忙急急道,“别扯,别扯!”   她已经发现,是对方腰带处的带钩,挂住了她衣服之前的裂口边。她被人这么一拎,衣服就跟着被对方的带钩扯坏了。   对方要是再扯,她这衣裳半个前襟就别要了。   大约也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拎着陆雪禾的力道一松。   “喂喂喂……”   陆雪禾被他拎着本来可以凌空去解挂在衣襟上的那个带钩,谁知道对方把她又往下放,她一时没有了着力点,连忙一边叫着一边伸手胡乱想撑起来自己的上半身。   慌乱中她也不知道手按在了哪里,只觉得那人猛地一起身,紧接着拎着她后背的衣服,一把就把她甩在了旁边的雪地里。   “嗤啦——”   当然,随着那人这一甩,陆雪禾的衣裳前襟这边,嗤啦彻底被扯烂了一下片,连里面的丝绵都拽了出来,被寒风吹的在风中凌乱。   “你这人……”   陆雪禾身上疼得很,心里又恼火,趴在地上狼狈挣扎起来正要怼那人,一抬眼却不由一怔:   那人也没起来,用佩刀撑着地弯腰坐在雪地里,看着姿势有点别扭。   陆雪禾立刻反应过来,她之前应该是按到了人家某个地方,她撑的力道不小……估计也弄疼这人了。   这就有点小尴尬,陆雪禾心里的火顿时消了。   正巧这时那人一跃站起了身,绷着脸利落将佩刀喀的一声塞进了刀鞘内。大约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人视线瞬间落在了陆雪禾这边。   “啊……大哥是你啊。”   一看这人正是之前借给自己短匕切菜的那位谢三爷的酷帅护卫,陆雪禾连忙胡乱冲人家打了一个招呼。   见那人冷着脸没有回应,陆雪禾心里有点不安:难道因为她刚才弄疼了这人,这人……记仇了?   “大哥你没事吧?”   陆雪禾谁也不想得罪,哪怕这人是个护卫,可身上也煞气忒重,连忙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肚子一边胡乱说好话奉承人,“大哥身材好棒啊,腹肌好硬——”   跟铁板一样,硌得她生疼,疼死了快。   话音才落,就觉得那人眼光一寒,陆雪禾不知道又哪里说错了,心里一转,指尖拈起一缕散落的丝绵放在嘴边一吹,而后一开口咿呀唱起:“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位大哥别跟她一个傻子计较了哇!   沈澈:“……”   骡车发狂的那一瞬间,他正贴着车厢随行,听着车厢里这女细作说那什么《西厢记》。谁知道这骡子会因一个丫头的喷嚏声吓惊,他自然毫不犹豫跳下马去控车。   只是没想到被车厢里飞出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在车子强大的冲力大,又被惯摔出了数丈远。   没成想是这女细作,更没成想这女细作竟然在按了他之后,还说他什么身材好棒,腹肌好硬……   无耻,无耻。   “怎么样怎么样——”   这时,周文书和谢明谨等人也都急奔了过来,军士们控骡子的控骡子,抬车的抬车,救人的救人,一片呼喝忙乱。   谢明谨跑过来时,就看到沈澈冷冷站在一边,那位陆姑娘还坐在雪地里,身前的衣裳都烂了,竟还咿咿呀呀地唱了什么,不由微微一怔。   见沈澈冲自己摇头示意他无事,谢明谨连忙走到了陆雪禾跟前,将身上之前沈澈给他的一件披风解下来,披到了陆雪禾身上。   陆雪禾连忙裹紧了这披风,并不是怕衣服坏了有伤风化什么的,实在是这披风质地厚重,披上很暖啊……她没有,她想要。   “陆姑娘没事吧?”   谢明谨关切道,“可撞伤了没?”   陆雪禾过了初时那种剧痛,这时候缓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骨折什么的,都是钝痛,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   听到谢明谨问起,陆雪禾连忙道,“谢谢谢大哥。”   这人貌似真不错,她对这人观感还挺好,尤其是又给她披了这么一件披风……温润君子啊。   “姑姑姑……娘,”   这时,福果吓得连滚带爬冲了过来,抱着陆雪禾就嗷嗷大哭,“俺不是故意的,俺没想吓这骡子——”   说着又急急道,“姑娘,俺可以拉车,让俺替了这骡子拉车吧——俺一定要比这骡子跑的快!”   姑娘千万别不要她啊。   陆雪禾看着也被撞得鼻青脸肿的福果,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胳臂:“我没事,快扶我起来。”   听这丫头哭的底气充足,想来也是没什么大碍,她也就放心了。   “文丰呢?”   陆雪禾被福果扶起来后,看向那边道,“他有事没有?”   本来文丰身上就有伤,这又被撞一回……只能说这孩子有点倒霉。   “他晕过去了,”   谢明谨忙道,“他没被甩出来,只在车里大约撞狠了。姑娘放心,闫郎中会替他诊治的,片刻后,姑娘也让郎中给瞧瞧。”   “多谢谢大……”   陆雪禾正客气谢过,话没说完却是一顿。   她本来裹紧了披风后,双手还在披风内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胸腹,这时候突然指尖触到了袄子中一点硬硬的东西。   陆雪禾的心差一点从嗓子里跳出来:她触感十分清晰,又细细一摸时,已经感觉到,那应该是一个小纸包。   而那小纸包,不是在袖兜里,而是藏在袄子的丝绵中的……她之前一直都没察觉到。   什么小纸包会藏在袄子的棉絮里……陆雪禾心念急转间想到自己这个女细作的身份,顿时有点想哭。   槽槽槽……这踏马到底什么东西?毒?   一想到可能是毒药,要不是身边有人,陆雪禾都会吓得跳起来,然后把这纸包有多远就扔多远了……   但眼下不行。   一来身边有人,二来,这踏马毒包很有可能是让她执行“任务”是用到的东西。   我去……陆雪禾心顿时狂跳起来,连对谢明谨的话都忘了说全。   怎么办,怎么办?   她装傻没问题,但干这种特工的行当……她真不在行啊,心理素质差的一批,只怕真被人发现抓了她,不等人审,她就要吓交代了。   问题是她眼下想交代都交代不出来个一二三,肯定直接被咔嚓了。   越想越害怕。   “陆姑娘?”   谢明谨就眼瞅着这位陆姑娘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眼底都是惊吓,不由有些无语:   这女细作这时候才想起装被吓到了,不觉得有点晚了么?刚才还咿咿呀呀唱什么呢。   “抱歉谢大哥,我身上疼,先过去了……”   陆雪禾慌乱说了几句,也不让福果扶了,匆匆忙忙就往自己的骡车那边走了回去。   看着她离开,沈澈这才皱眉看向谢明谨:“我送你的披风,怎么给了她用?”   那披风是他沈家特意从西域订购的一批大皮做的,厚实耐用,又是他常用的,换了别人,他绝对不会轻易赠送,谁知谢明谨转头就给了这女细作。   “你不是说让我交好这个陆姑娘?”   谢明谨摊手道,“你再送我一件不就行了。”   “没了,”   沈澈扫了谢明谨一眼,一边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一边道,“你路上盯着她,我先回云川了——”   谢明谨闷闷应了一声。   沈澈脚步一顿,又道:“等你赶到云川城,我和沈漓为你接风。”   “哦……等,等等等等,”   谢明谨先是随口闷应了一声,反应过来急急道,“你说什么?你和谁为我接风?”   一定是他听岔了。 第16章 男二啊   “沈漓,”   沈澈头也没回,“我和沈漓会在云川城为你接风。”   说完,也没等谢明谨回应,他一跃上马,战马轻嘶一声后,呼啸卷起一片雪尘很快策奔而去。   谢明谨原地站着,视线一直紧紧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眼底透出几分酸热:他这次到云川,就能见到沈漓了?   可沈漓已经是齐王妃了……谢明谨眼中一黯。   觊觎人妇,非君子所为。他对自己这一点心思一向觉得龌龊,死死压在心底不敢透露一分一毫。   他并不是怕世俗诋毁,是怕这心思被剥出后,会让她厌憎不齿。   只是瞒得过别人,瞒不了自己,每次听到她的名字,他只觉得手心里都是汗,心也跳得发狂。   幸而她不知。   “三爷,”   这时,沈澈的一个亲卫过来,请示道,“可要上车?”   沈澈离开时,给谢明谨留下了他两个亲卫。这两个亲卫也看出沈澈对这位谢三爷的重用之意,对他都是十分恭敬,依着沈澈的意思,直接称呼三爷了。   谢明谨回过神,压着心底的激动,一展眉笑道:“上车。”   不管如何,人生短促聚日无多,能多见她一面也是好的。   稳住了惊骡,又修整了车子后,车队再次起动。   跟队的闫郎中替被撞晕了的文丰把过脉,又给他灌了药,便示意福蕊在这车厢里小心看顾着。   福蕊连连点头。她知道这文丰眼下还怕男人靠近,因此她家姑娘才让她还过来照顾一下。   闫郎中叮嘱完后,拎着药箱又来到了陆雪禾的骡车上。   把了脉后,闫郎中皱眉看着陆雪禾道:“姑娘怕是惊吓有些过度了,我给姑娘开一点安神的药喝一喝?”   说着又沉吟道,“姑娘身子也有亏,怕是前些年劳乏过度,等到了府上,我再给姑娘开些药调理一下身子。”   陆雪禾心神不宁的随口谢过,她这时候觉得被撞那么几下已经不算事了,身上的钝疼也缓了不少,唯一令她不安的,就是袄子里那个小纸包了。   闫郎中这时又给福果看过,见脸上也有擦伤,就给了福果抹了一些军中常见的外伤药,其他也并无大碍。   等闫郎中离开她的车厢,陆雪禾立刻让福果看好灯泡,她装作转身整理一个首饰匣子的样子,背对着福果,悄悄摸出了那个小纸包。   极小极小的一个小纸包,跟一枚铜板大小差不多,用的是油纸包着的。陆雪禾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打开后,就看到里面一点红的有点发黑的一种粉末。   心里一阵狂跳后,陆雪禾飞快又重新包好,塞进了袄子里后,又拿过来小小的针线筐,脱了袄子飞快缝补起来……赶紧缝好了是正经。   “姑娘,”   福果一看忙道,“俺来缝吧,仔细扎了姑娘的手。”   陆雪禾赶紧摆手:“不用,我自己来,你别管。”   开玩笑,这活她可谁都不敢让做,万一被发现了那小纸包,透露出去她这命交代了。   至于是不是把这小纸包藏在别处……陆雪禾想都不去想。   她能藏哪里?藏在匣子里、柜子里,包袱里……可能随时会被人发现,更不放心。   还不敢丢,不知道那该死的雁归堂啥时候突然给她一个命令,万一要用这药粉她却没有……那也是找死。   陆雪禾一边胡乱缝着袄子,一边郁闷无比:不管是将军府,还是雁归堂,都是随时能要她命的……她这条咸鱼也忒命苦了。   看别的小说都是特工穿成普通女孩子,扮猪吃虎爽的一批。她倒好,奶奶个腿的反过来了!   越想越气,她手中的针像是跟袄子有仇似的,一针,一针使劲扎下去,戳的那叫一个龙飞凤舞。   福果抱着灯泡看着陆雪禾缝出的针脚,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这还不如她做的活计呢,好歹她还能缝成直的。   陆雪禾缝完,看着缝的皱皱巴巴的一片针脚,眼底也有一点惭愧。一闪眼看着福果吃惊的眼神,她笑哼一声道:“你不懂,这是艺术。”   缝完了,心里那点郁闷也被她暂时压下去了。危机虽然存在,但咸鱼的日子该过还得过。   一路上车子吱吱呀呀,越往西北走,路上的雪反倒少了,路面不湿滑,车队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但也颠簸地更厉害了。   好在这到了入夜的时候,进了一个驿站。这驿站虽看着又破又小,但好歹有房子可以住了。   “姑娘,”   等陆雪禾下了车后,谢明谨迎过来笑道,“伙房正在准备饭食,还要等一会才能吃饭。文丰醒了,说是要见姑娘呢。”   陆雪禾连忙跟着谢明谨过去,这时候,周文书等人行动利落,已经将各人的房间都安排下了。   由于驿站房间紧张,谢明谨让周文书把他和文丰安排在一间。   眼下文丰见了他,已经不太怕了,也能跟他正常沟通。不得不说,之前这陆姑娘跟这文丰说什么曲子……看来对文丰的安抚还是极有效果。   这不文丰一醒过来,开口第一件事,就是问陆姑娘在哪里。   陆雪禾正随谢明谨一起过去的时候,从驿站马棚那边过来一个牵着驴子的男子。那男子五大三粗,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袍,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看样子像是琵琶之类的乐器。   “咦,慎之兄?”   那人一眼瞧见谢明谨时,先是一愣,继而惊喜无比,大踏步过来就是一礼,“可还记得我?”   谢明谨一怔,看清了那人时神色透出些惊喜:“崔六?”   “慎之兄,”   这被称为崔六的人眼眶有点红,“你怎么在这里?”   谢明谨握住那人的手腕,也明显有些激动,跟着两人就说了几句。   陆雪禾从两人简短的这几句寒暄中,大致听出来是,这叫崔六的应该是一个曲师,曾和这位谢三爷在朝中一个什么大官家里见过,两人曾十分投机,还一起喝过很多次酒。   之后这崔六在的乐堂班子失火,又被其他同行班子挤兑,无处为生,只好到处漂泊卖艺。   听着这两人说话时,崔六不时称呼这谢三爷为“慎之”……陆雪禾想到了什么,心里猛地忽悠了一下:   慎之?   这不是她穿的这本书里,那男二谢明谨的字么?谢明谨,字慎之。这谢三爷竟然就是谢明谨。   “……我去,”   陆雪禾没忍住叽咕出声,“男二啊……”   问题是男二谢明谨,怎么会出现在这将军府的车队里?还要去往云川城将军府里做事……   这书上都没啊,是她记岔了?   她忍不住又悄悄瞅了这谢三爷一眼,书上说的可是这谢明谨玉树临风,容姿超绝……眼下依旧鼻青脸肿的,还没完全消去,也怪不得她一开始听到姓谢时,完全没想到会是这谢明谨。   想到书里写的谢明谨对女主沈漓的苦恋悲情,陆雪禾默默在心里为他点了一根蜡。   “这位是陆姑娘,”   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动静,谢明谨从他乡逢知己的欣喜中回过神,笑对那崔六介绍道,“是要和我一起去往云川城的……既是崔兄也要去云川探亲,不如和我们车队一起同行?”   世道乱,去往云川一路多凶险,崔六一人孤身上路,即便穷困潦倒没什么钱,也一样会有风险。   “多谢谢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一人一驴漂泊惯了,不太习惯与人相处。”   崔六眼光扫过周文书等正在忙活的军士,婉拒了谢明谨的好意。   他对这世道万分失望,想到以往见过的向来跋扈的朝廷官兵,他心里其实十分排斥。   “这位大哥是曲师?”   这时,陆雪禾上前一步笑道,“可暂时停留片刻,与我们一起弄个东西?”   “什么东西?”崔六有些懵,但还是一礼恭敬道,“还请姑娘明示。”   “戏曲,”   陆雪禾道,“就是几个人在台上搬演一个故事,有曲有说白这样子的东西,崔大哥觉得怎么样?”   人尽其用啊……这曲师简直是送上门的点心。   “哦?”崔六眼中一亮,“这实在新奇……姑娘若不嫌弃崔某资质粗陋,崔某定会倾力相助。”   身为曲师,他对这一行的一些新奇热点最敏锐不过,一听就有些动心。   “若是崔大哥肯一路同行,”   陆雪禾试探道,“不定能看到我们最终成型的戏曲呢,崔大哥不考虑一起么?”   有了专业的曲师在,说不定到云川城之前,她的简略版《西厢记》都能完工了。   “这……”   崔六顿了顿,看向谢明谨,有些不好意思,“这……我若随行,方便么?”   谢明谨:“……”   刚才是谁铿然拒绝的?! 第17章 问题这是字么   谢明谨自然答应,崔六连忙谢过。   由于怕文丰见到陌生男子又惊惧不已,陆雪禾不等谢明谨开口,先跟崔六说了一下这事,暂时要请崔六稍候,等跟文丰沟通后看看情形。   “可以吗?”   陆雪禾有点担心这曲师不耐烦等在外面,生怕他跑了,“崔大哥可以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吗?”   崔六一口答应,看起来极为好说话。   谢明谨有点无语,他对这崔六最了解不过,这人艺高,骨子傲得很,怎么跟这陆姑娘就这么好说话。   这时,崔六正问起谢明谨脸上的伤,陆雪禾就先进了屋子。   一进屋看到文丰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认真地伸着手指头在他自己的大腿上点点画画着什么。   “你好点了吗?”   陆雪禾走过去关切道,“还晕不晕?”   “姑娘,”   文丰抬眼看到陆雪禾,忙忙欣喜道,“小人连缀好了一些曲子,姑娘可要试一试?”   陆雪禾见他双眼清亮,知道他精神还好,便点头道:“你准备怎么试?”   “姑娘把词写下来,”   文丰忙比划了一下道,“再给小人念一遍,小人就能记住,而后把这词配上曲子试着给姑娘唱一唱?”   “写下来?”   陆雪禾一顿,“我直接给你说一遍行不行?”   她不会写毛笔字,且从这两日所见所闻来看,这里用的是繁体字,她能认个差不多,但并不会写。   嗯,相当于半个文盲差不多。   “配曲子的时候,得看着词,”   文丰以为陆雪禾是觉得他不识字,连忙解释道,“之前小人家里也有些田产,从小也上过一段私塾……小人识字虽不多,但姑娘说一遍,小人就能记住。”   他大哥当初还是秀才呢……只是这世道,哪怕是个秀才,也抵不过那些畜生一样的权贵打击。由于不肯替人考试,他大哥被人打了个半死,回家后没多久就吐血身亡了。   他家告状无门,倾家荡产不说,反倒被恶人反咬一口,父母被打成重伤后先后去世,他又被那宋贵妃的族人看上,掳了去受尽了折辱摧残。   他们家还是被寻常人高看一等的秀才家呢,在这暗无天日的世道,也依旧没有说理的地方。   一念至此,文丰眼眶都酸热了,眼底狠意一闪而过:他要挣钱,要找机会报仇雪恨!   这么想着,他看向陆雪禾的眼神十分热切急迫。   “那我说你写吧,”   陆雪禾想了想道,“等我去问谢大哥要过来笔墨。”   “想着姑娘要用,我给姑娘拿过来了,”   这时谢明谨也走了进来,听到陆雪禾这话就笑道,“笔墨纸砚全了。”   文丰想要拿起笔来写字,可是他大约身体虚狠了还没缓过来,一抬腕手就抖个不停。   “还是请姑娘写吧。”   文丰没办法只好放下笔,看向陆雪禾。   察觉到陆雪禾看向自己这边,谢明谨眼中精芒一闪,不动声色一笑道:“姑娘先忙着,我和崔兄还有话要说——”   说着,转身出了房间。   他看出陆雪禾不想写字,既然知道这陆姑娘是雁归堂的细作,他就想在这女细作没有防备的时候,看到她相对真实的字迹,而后拿给沈澈那里备案,因此找一个借口躲开了。   一见谢明谨走了出去,陆雪禾登时犯了难。   “姑娘?”文丰不解,不知道她为何迟迟不提笔。   “咳咳……我的字呢,”   陆雪禾也急着弄出来《西厢记》,索性直接开启了忽悠模式,“是一种很特别的字体,我写出来,再教你认哈——”   说着,她提起笔来,在砚台上蘸了墨。由于没用过毛笔,蘸的力道狠了,浓黑的墨汁一下子饱足了整个笔头。   才提笔悬空挪到了纸上,陆雪禾正想着这踏马该怎么下笔,突然,“啪嗒”一声,一滴浓稠的墨汁掉在了纸上,溅出了一个大黑点。   陆雪禾:“……”   文丰:“……”   姑娘这字体下笔果然特别。   陆雪禾顿了顿,索性不管这么多了,跟拿铅笔的姿势一样,抓着毛笔写起了简体。   她先试着写的是开篇出场,崔莺莺的父亲去世后,老夫人带着莺莺和红娘送棺材回家乡,路上停灵于普救寺。   一开场是老夫人上场,除了说白介绍自己的身份外,就有一段曲词抒情。陆雪禾写的就是这曲词:“夫主京师禄命终,子母孤孀途路穷——”   前几个字还好写,写到“孤孀”两个字时,笔画太多,毛笔太粗,写完了又晕染成片,结果出现了一团团的黑墨。   陆雪禾只好划掉再写,为了写清楚,只能把字写的超级大,跟前面几个字的大小,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文丰:“……”   他不敢说,他有点怀疑这位陆姑娘并不会写字。   “我重抄一下。”   陆雪禾也觉得看起来不够清楚,因为大小不一很容易看串行,她就把第一句重抄了一遍。   之后有了点经验,她每个字都写的大,一两句曲词就写了一张纸了,但好在终于看起来比较清楚了。   弄了七八句曲词后,陆雪禾已经用了一沓纸,一个个字大的触目惊心。   “诺,这一句是夫主京师禄命终——”   陆雪禾一边指点着每个字,一边念出来道,“你能记住吗?这字体看起来是不是很方便?”   多好啊,简体字。   文丰:“……”   他不敢多嘴,好在他伶俐记性好,陆雪禾说一遍,他对着这些字也就强记下来了。   记下第一段曲词后,文丰一手在腿上轻轻点着节拍,一边对着曲词唱了出来。   陆雪禾又惊又喜,这曲子虽然她没听过,但还是真好听。   这时,不等她开口赞叹,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琵琶声,正是弹的文丰才唱的这支曲子。   文丰欣喜无比,顾不上说什么,连忙试着跟上那曲子,将第一段又唱了一遍。   “是哪位乐师,”   一曲唱完,文丰激动地想要挣扎起身,“姑娘,姑娘你听到了么——”   “是崔大哥,”   陆雪禾也是开心,“说好了跟咱们一起弄这个的——怕惊到你,才在门口没进来。”   说着一笑,“那能请他进来一起配曲么?”   文丰激动地说不出话,连连点头。   等把崔六邀请进来,文丰看着虽然紧张,但明显又十分激动。跟崔六默契配了曲唱了几段后,一时间两人看向陆雪禾时,眼底都是热切之意。   这就是专业的热情啊……陆雪禾心里慨叹了一声,果然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中都有星星的。   跟着崔六一起进屋的谢明谨,假装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纸时,登时被那纸上的字给惊到了。   本来他以为,这女细作既然冒充学士陆霈的女儿,必然是模仿过陆霈的笔体的。   毕竟陆霈的书法,可是大熹朝一绝,又传闻他并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手把手教过女儿,还曾写过文章说起他女儿写字,对他女儿的字,颇有一番自得之意。   这女细作一定也是被雁归堂训练过,字就算神韵不足,估摸也能有个五六成的相似。   谁知竟是这般,不知道该如何评判这字了……问题这真是字么?还是雁归堂的密信鬼画符?   这东西他必须暗中拿到手,让沈澈看到。   这么想着,等着周文书过来叫吃饭的时候,谢明谨暗中冲周文书做了一个手势,递了一个眼神。   周文书虽疑惑,但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给陆雪禾和文丰等人说,都要去这驿站饭堂子里吃。   陆雪禾没有多心,文丰也被崔六扶着一起走了出去。大约是兴趣相投,又或者是音乐的魅力,文丰对这个崔六已经不恐惧了。   谢明谨也跟着一起出去的,只不过出来后,趁陆雪禾不留意,他悄声又给周文书吩咐了几句,这才跟大家一起去了饭堂。   等吃完饭回来,驿站的一个杂役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有小贼来过,让大家都看看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陆雪禾吓了一跳,连忙让福蕊和福果去查看行李,好在没有丢东西。   “我们的房间被翻了,”   谢明谨冷着脸道,“丢了几件衣裳——”   文丰看了后急的不行:“姑娘,咱们写的那些曲词也都丢了,砚台和笔也不见了——这小贼怎么什么都偷。”   “贼不走空,”   谢明谨皱眉道,“好在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至于姑娘的那些曲词,我再给姑娘多拿些纸来,只能姑娘再写一遍了。”   陆雪禾点了点头,幸亏贵重东西都没丢。这世道果然乱的很,这么多军士在这里,小贼都敢下手,她以后可得警醒着点,她的咸鱼本可别被偷了。   ……   车队接下来赶路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住驿站的时候就极少了。大多数都在路上,连路上的修整时间都短了不少。   车马走得快了,颠簸就更厉害,在车里几乎做不了多少绢花了,不过由于崔六的加入,一路上《西厢记》的准备几乎没停。   大约行进了一个半月左右,陆雪禾觉得自己都臭了……不能及时洗澡,连洗头都有点奢侈。加上奔波劳累,在车上坐着躺着靠着衣服又脏又皱,感觉她自己都成了丐帮九袋长老了。   就在她心里抓狂无比,身体疲累不堪的时候,云川城终于到了,而这时,她的简略版《西厢记》也差不多完本了。 第18章 掉色了   这一路行来,不断有流匪流民危机重重。   这种情势陆雪禾早就放弃了半路逃走的计划,不然也不会在《西厢记》上这么卖力。   尤其是无意间又听崔六说,云川这一带由于有将军府的镇守,军纪严明还算安稳。这样她到了这里先挣钱,之后再找机会逃走的计划,可操作性就强不少了。   听说云川城到了,正待在这边马车里,请谢明谨帮自己润色曲词的陆雪禾一下子来了精神。   “快看,这上面有三个大字——云川城。”   她掀起车的毡帘就看到了果然前面一处很壮观的城门,上面不知道什么笔体,写着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不由有些兴奋。   谢明谨:“……”   “姑娘,”   文丰没忍住小声道,“那三个字好像是云阙关。”   这位陆姑娘是不是真的不识字?   越来越怀疑。   陆雪禾一怔,又仔细瞧了瞧那三个大字,但不知是谁的手笔,写的字比草书还草书,本来大致认个云字,觉得应该是云川城了,谁知道竟然不是。   “云阙关?”   陆雪禾疑惑看向谢明谨,“不是说云川城到了么?”   “云川城界内有两道关,”   谢明谨静静道,“这一道云阙关,也叫内关,再往边界那边走,有川瀚关,也叫外关。云川城就处在这两道关隘之间的平原处,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重地。”   说着伸手指了指云阙关,一笑又道,“云阙关也属云川城辖界,我说云川城到了,也是这个意思。”   他说完不动声色又扫了一眼陆雪禾:这女细作真是雁归堂训练出来的么?但凡雁归堂的人长着脑袋,也不会不知道两关一城。   莫非是这女细作装的……那就不得不说,这女细作确实十分高明,他竟然看不出她懵懂神色的一丝伪装破绽。   可既然冒充陆霈之女,又怎么敢在这一点上装糊涂?   陆雪禾问完,也觉得貌似自己透露了什么,反应过来后一笑翘起兰花指,指着谢明谨拉了戏腔唱白道:“咿~张生,你切莫浮浪如此……”   她是傻子是傻子。   谢明谨:“……”   文丰:“……”   陆雪禾生怕自己再无意说点什么不妥的,就回到了自己骡车上。福果和福蕊都不怎么识字,她放心得很。   车队进了云阙关后,她透过车窗往外察看着云川这里的风土人情,发现了崔六说的不错,这边果然看着治安好很多,老百姓虽衣着也简朴,但神色间没太多的仓皇困顿之意。   这让陆雪禾有点安心:戏曲这东西,跟诗词抒情不一样,必须人得吃饱饭有安稳日子过,才有闲心闲钱去看戏娱乐。   “姑娘,那些人家墙头上是啥?”   福果和福蕊两人也都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色,一看到没见过的东西就有些激动地问了起来。   “仙人掌,有很多小刺。”   陆雪禾也觉得有趣,西北云川这一带的农家,似乎习惯在土墙的墙头上栽种一些大大小小的仙人掌,别说福果福蕊了,连她也觉得有点新鲜。   又走了一天多路,才终于到了云川城的城门外。   比起来云阙关,这云川城的城楼看起来更加巍峨壮观了,城门处的守卫人数也明显多了起来。   一进这真正的云川城,陆雪禾不由眼前一亮:这里的繁华热闹,竟然不输那些江南大镇。   甚好,甚好……她挣钱的环境是有了。   进了云川城后,就有一辆车轿过来,下来一个中年仆妇样子的人,笑着在周文书的引领下,到了陆雪禾的车厢前。   “奴婢是将军府的苏嬷嬷,奉沈将军之命过来接陆姑娘,”   这自称是苏嬷嬷的中年仆妇笑着行了礼,“还请陆姑娘换了这车进府吧。”   陆雪禾点点头,示意福蕊和福果将自己的行李收拾一下,周文书也亲自过来帮着将行李一起转到了那车轿内。   等收拾过去后,陆雪禾见谢明谨和崔六都走了过来,连忙道:“谢大哥,我要进府了,日后还要请谢大哥在府里多多关照啊。”   说着不等谢明谨开口,她又看向崔六,“崔大哥,你落脚安顿好后,可记得咱们说的事——”   早在路上时,她就和这崔六说过组建戏班子的事情。由于崔六是行家,她把人员筹备工作交给了他去做。   “姑娘放心,”   崔六眼神很是感慨,“崔某一定鼎力去做。”   陆雪禾松了一口气,看向跟在崔六身后没说话但眼睛亮晶晶的文丰,不由笑道:“你决定跟崔大哥一起做事了?”   文丰点一点头,回过身看向谢明谨,而后不吭声直接跪下磕了三个头:这一次,多亏了谢明谨,不然,他也逃不出那畜生的魔掌。   不过他还是决定,不再搭谢明谨的人情在将军府找事做了。陆姑娘说的不错,不如自力更生,跟着崔六弄戏班子试一试挣钱立身。   “不必如此,你我患难一场,”   谢明谨一笑弯腰伸手扶起了文丰道,“也是难得一份情谊,若有事,可来将军府寻我。”   ……   陆雪禾跟着那位苏嬷嬷一进将军府,就又换乘了一顶两人抬小软轿,穿过了几道垂花门直接去了给她安排的住处。而福果福蕊则跟着行李一起随之前的车轿走了后院马厩那边的角门。   “这个玉兰院,是将军为姑娘准备的,”   等陆雪禾下了软轿,跟着苏嬷嬷进了一个小院子后,苏嬷嬷笑着介绍道,“这院的名,还是漓将军起的呢,说是这院子的几株玉兰长得好,才起了这名字。”   陆雪禾差点没反应过来漓将军是谁,好在一个激灵就想到了书里说的漓将军,正是悲剧女主沈漓,也是这位沈将军的亲姐姐。   默默在心里啧了一声,她先看了看这玉兰院,很普通的一个院子,小三间的正房,带两侧的小厢房,都是青砖到顶,看着质朴又肃穆。   进了屋,陆雪禾发现也是一样的素净,完全没什么花哨的摆设。而且她也发现,这将军府似乎也没什么仆妇丫鬟,除了她带来的福蕊福果,就是这苏嬷嬷了。   “将军府一向少有女子,”   苏嬷嬷大约是看出了陆雪禾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将军也说了,姑娘若是觉得人不够使唤,再给姑娘添人过来。”   “不用,就这样挺好的,”   陆雪禾心里很满意,人越少越好啊,没人监视她,她正好自在点,“那个……能快点给我烧点水吗?我得立刻洗个澡。”   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都把这屋子熏臭了,毕竟这屋子虽质朴,但干净地很。   苏嬷嬷立刻笑着应了,很快安排了人送来了几大桶热水。   陆雪禾也不要她伺候,连福果福蕊,她也是让两人一起倒好了水后,不用跟在她身边。   等人都离开后,陆雪禾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惬意地狠狠出了一口气:这踏马真是穿越过来后最舒服的一刻了。   只是洗过澡,换了衣服后,陆雪禾一坐在这屋里程亮的铜镜前后,立刻惊得心跳错了一拍:   她之前在路上,也用梳妆匣里的小铜镜照过几回,脸上黑黑的“胎记”明明颜色很重……   可眼下却不是了,这雁归堂弄出来的假胎记,看来是没等到预定的时候就先掉色了,还掉的很厉害,色已经很浅很浅了。   我去去去……陆雪禾槽多无语,到底还能不能行了? 第19章 要什么给她什么   “姑娘?”   这时,正好从行李包裹抱出梳妆匣往这边放过来的福蕊,一眼扫见陆雪禾的脸时,不由惊喜地轻呼一声,“你的脸……好了?”   说着,福蕊激动地声音都有点抖,“姑娘的脸好了……真是仙女下凡一样的,奴婢不知道怎么说,就……比那画里的素娥还俊。”   真不是她瞎说,她还从没见过这么俊的姑娘呢。就算眼下那胎记还有点浅淡的黑,但已经看出了十分的俊了。   激动也是真的,她而今是姑娘的人,自然是盼着姑娘好的。起先她看到姑娘的脸时,也曾暗地里替姑娘上愁……那么丑的黑色胎记样的东西在脸上,真是连媒人都不会上门的。   “俺的娘哎,”   福果凑过来一看也是睁大了眼睛,“姑娘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俊的人呐!”   放在以前听人夸容貌,陆雪禾心里会美的一批,可这时候她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都觉得脖子边发凉……感觉刀都架脖子上了。   书里可是说,这女细作脸一好,就要实施雁归堂计划中的美人计了。   她是嫌死的不够快么?   “福蕊,快去找出我买的染料过来,”   陆雪禾苦着脸想了片刻中眼中一亮,“要不把咱们没用完的墨给我拿过来,快点。”   福蕊连忙应了一声,很快就把东西从行李中找了出来。   陆雪禾试了试,墨汁上色倒是快,但也容易掉。她就先用黑色染料试着涂了一下下后,又用墨汁极薄的涂了一层。   “姑娘?”福蕊和福果都十分惊讶,不解她的用意。   “你们不懂,”   陆雪禾严肃道,“我长得丑一点,在这里还能安稳过日子,若是我长的美了,说不定就被人卖了——美人值钱,你们看这将军府是不是有点穷?说不定就能把我卖了换钱呢!”   福蕊和福果都吓了一跳,两人都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确实,这将军府除了房子大,真是一点也不奢侈,屋里的桌椅床架,乃至帐子幔子,都素得很呢!而且奴仆也少,应该是真的比较穷。   福果捂住自己的嘴巴狠狠点了点头:她一定不会透露姑娘的秘密的,她家姑娘丑,才不会被卖!   “奴婢懂了,”   福蕊连忙小声道,“奴婢死也不会说出去。”   等陆雪禾收拾完,也换好了衣裳,这时,苏嬷嬷从外面走进来,冲陆雪禾笑着一礼。   “姑娘,府里请的做衣裳的来了,”   苏嬷嬷笑道,“将军吩咐过,姑娘是南边人,怕是不习惯咱们云川的衣裳样子——特意让给姑娘请了云川城最好的裁缝呢。”   陆雪禾点了点头,一笑应了。   书里也是这么说的,这位沈将军接了陆霈这女儿后,一进府也是对她十分看重照顾。   那裁缝被请了进来,也带了不少衣服料子的布头样子,一一都殷勤给陆雪禾介绍了一遍。   “这些鲜亮的都不要,”   陆雪禾一边认真挑拣着,一边道,“这些绸缎也不要……就这些上好的素缣多来几样——还有,这些细葛、锦棉也要一些。”   真不是她爱素净,要是太平日子她恨不得花枝招展才不负青春韶华,可眼下她之后是要逃命的。到时候穿这些绫罗绸缎,是生怕流匪盯不上她么?   她选这些不扎眼的,但结实耐用的,才是正经道理。   看着陆雪禾选的料子,那裁缝忍不住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别说这裁缝看不下去,就连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苏嬷嬷也忍不住了。   “姑娘且不要见外,”   苏嬷嬷笑道,“将军吩咐了,姑娘喜欢什么只管吩咐,只管把将军府当成自己家一样的。”   陆雪禾默默瞅了她一眼,还是坚持要这些料子,只不过听她说不客气,她索性多要了几身。   苏嬷嬷见劝不动,无奈依了她,只私下又跟裁缝说,让给再做几身像样的衣裳: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她们将军慢待了这孤女。   等送走了这裁缝,将军府正院那边又派了人来,将几个盒子叫人送进了屋里。   “姑娘,这一盒首饰,是将军让人专门给姑娘预备下的,”   苏嬷嬷一一给陆雪禾打开介绍,“这几个盒子里,是一些小摆件,知道姑娘喜欢书画,这里还有一些文房四宝之类,姑娘看看还缺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陆雪禾斜了一眼那些书画文房四宝之类,连看都没去细看一眼:她要那些做什么啊,不能吃不能喝,这乱世书画摆件又卖不了什么钱!   唯一感兴趣的是那盒首饰,她每一个首饰都拿起来掂了掂,拿到一对金色的发钗时,她默默转过身,背过苏嬷嬷,悄悄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下:不知道是纯金的,还是鎏金的。   将她的小动作一一看在眼里的苏嬷嬷:“……”   “这金钗好美,”   陆雪禾咬完,转过身掩饰着笑了笑,“颇有一番……呃……艺术风味,看得我忍不住有点……呃……有点感伤,让我想到了以前和爹娘一起的美好日子……咳咳。”   呜呜这大炮灰沈将军还比较够意思,这金钗是纯金的,她好感动。   完全听不懂的苏嬷嬷:“……”   余下的一些首饰,陆雪禾仔细在心里揣摩了一下价值后,略微有点失望:   不够值钱,除了这一对纯金发钗是值钱的,其他都是一些珠簪啊,鎏金的镯子啊,红宝石的耳坠子啦……   虽也都能卖点钱,但也有限。毕竟乱世中,老百姓一般都认金银之物,余外的东西,出手都得大打折扣。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陆雪禾还是美滋滋令福蕊赶紧收了起来。   那边苏嬷嬷一直暗中审视着陆雪禾的一举一动,她是被沈将军特意吩咐过的,要她将这里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都要禀报过去。   等这些送东西的人都离开后,苏嬷嬷又迎过来府里的一位坐府郎中。   陆雪禾见不是之前跟车队的闫郎中,心里微微有点失望,她喜欢见熟人,况且闫郎中人很和善。   这位郎中是个老郎中,头发胡子都白了,但眼睛很精明,身板也挺得直,一看就很板正严肃的一位老人。   “姑娘的身子要好好调理,”   这老郎中认真替陆雪禾把了脉,“我给姑娘开些药,姑娘要按时吃……姑娘身子太虚,须得好好调理。”   陆雪禾也一脸严肃地点头道:“您老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吃药的。”   老郎中:“……姑娘能如此,便是再好不过。”   等这一系列流程终于忙完后,苏嬷嬷便笑着请陆雪禾好好歇息。   “将军不见我?”   陆雪禾一听她这么说,不由有点意外。   她看书的时候,那女细作进府,确实是这一系列流程,做衣服给首饰摆件,给请平安脉之类的……   但书上可是说了,这些流程完了之后那沈将军可又亲自过来见过了这陆雪禾,也可见对陆霈的女儿十分看重。   “将军有事在外,并不在府内,”   苏嬷嬷按照之前沈澈叮嘱她的话说了,笑着解释道,“大约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她家将军其实就在府内,不知为何说不在,明明漓将军就要到了,将军还命人赶紧将漓将军的院子都收拾出来了。   “哦?”   陆雪禾眼睛一亮,“不在府内?”   这可真是喜出望外,最好他一辈子都不回来。   “确实不在府内,”   苏嬷嬷一时看不出这位陆姑娘为何有些激动,怕这陆姑娘以为是将军故意怠慢,忙又笑道,“将军是有公事要处理,因此上不能过来与姑娘见面,还请姑娘担待些。”   “那是那是,”   陆雪禾说着开心地都有点藏不住笑意,“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苏嬷嬷等等,”   眼见苏嬷嬷一礼要退下,陆雪禾连忙叫住她道,“我有点事,不知道该劳烦谁来帮帮我。”   “姑娘请讲,”   苏嬷嬷忙道,“只管吩咐奴婢便是。”   “我要一口这么大的锅,”   陆雪禾比划了一下道,“然后,还需要买些瓜子……你知道瓜子不?就是瓜蒌籽?”   她之前在路上就问过福蕊、崔六他们一些事,知道这时候好像还没大量种植葵花,他们都不知道葵瓜子,但听他们说,瓜蒌籽还是常见的,别说药铺里一般都有,就是老百姓家里也会有一些。   这东西不贵,谁家里也不会存太多,毕竟不当吃不当喝的,但有了这籽也不会随便丢。   虽然不如葵花籽好吃,但好歹也凑合,况且她半路买了一些香料佐料,炒制一下味道应该更好。   最重要的是,瓜蒌籽并不贵。   “锅?瓜蒌籽?”   苏嬷嬷一愣,“姑娘要……瓜蒌籽?”   “对,多多益善,”   陆雪禾见苏嬷嬷神色似乎有些犹豫,连忙又道,“放心,我给你钱,用我的钱买。”   苏嬷嬷连忙道:“锅……锅好说,至于瓜蒌籽,只怕一时半会去找,不会找到太多。”   “没事,不是今天就要,”   陆雪禾忙道,“这两天能买来就行啊。”   崔六和文丰一定紧锣密鼓在筹备《西厢记》了,到时候上演,她一定要将这些小零嘴都准备好,都是钱呐。   她时间紧,任务重,按书里的进程,必须在一年半以内攒够钱做好跑路的各项准备。   见苏嬷嬷痛快应了,陆雪禾又趁热打铁,提出自己要弄一个小厨房。   “嬷嬷知道,我是南边人,”   陆雪禾楚楚可怜道,“只怕有些水土不服,想着自己叫丫头弄些饭食来吃,不吃公中的了……不知将军能不能帮我在这院子里,准备一个小厨房?”   偷偷吃点啥也方便啊!   苏嬷嬷小心一一都记下了,说是立刻找人去禀报将军府的管事,见陆雪禾终于没别的要求了,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退了下来。   “不对啊,”   等苏嬷嬷退下后,陆雪禾对于那位将军竟然没在府里不过来的事情,先是开心后,这时反应过来又有点不安,不由暗自嘀咕道,“怎么跟书里不一样呢?哪里不对?”   ……   哪里不对呢?   此时,将军府的书房内,沈澈盯着来禀报的苏嬷嬷,皱眉不语。上一世这女细作进府后,可不是这般样子。   “将军,”   苏嬷嬷一五一十将之前所见所闻都一一禀报完,听不到沈澈的回应,连忙道,“奴婢说的句句是实,奴婢请示将军,这位陆姑娘要奴婢办的事——”   “去给她办,”   沈澈淡淡道,“要什么给她什么,继续盯着。”   苏嬷嬷连忙应了退下。   “要锅,要瓜蒌籽?”   这时,也已经洗了澡换了衣裳的谢明谨,坐在沈澈对面疑惑道,“她……是不是又要做吃的?这女细作可真是别具一格,雁归堂里真是鬼才济济啊!”   从没听说过这样的细作。   但若真是陆霈的女儿,也断不会如此作为。这事确实有些意思了。   “报——”   这时,沈澈一个亲卫进来禀报,“漓将军已至云阙关。”   谢明谨下意识腾一下就站起了身。 第20章 那家伙啊   “别急,”   沈澈伸手在谢明谨肩上按了一下,“她才到云阙关。”   谢明谨没提防随着他的手劲坐了回去,反应过来后猛地一个激灵,倏地抬眼看向沈澈:   沈澈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让别急……他他他他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谢明谨心里忽腾着乱跳,神色却是强做淡定,还是心虚地没敢问这个问题。   “你先好好歇息,”   沈澈看着他似笑非笑,“阿姐来了,我还有事跟她商议——等商议完,我再带你和她见面。”   谢明谨点了点头,镇定道:“我答应跟你做事,自然要拜见漓将军。”   说完,连忙站起身告退,离开时脚步有点匆忙,像是被沈澈的视线给惊到尥蹶子的倔驴子一般。   次日,云川的天又比之前更阴得重了些,到了午后,小雪粒开始簌簌落了下来。   沈漓就在这小雪中骑马进了将军府,她只带了十几个亲随,其余人等一概没带。   “阿姐,”   沈澈早已迎候在门口,沈漓一到,他亲自过去挽了沈漓的马缰,等沈漓纵身下马后,他将马交给了府内的亲卫后看向沈漓,缓缓一字一句道,“别来无恙。”   “嗯,无恙,接着——”   沈漓说着利落解下身上满是霜华的披风,一抬手丢到了沈澈手上,“怎么瞅着你又瘦了,府里的厨子还是徐六么?也不知道做些带油水的饭菜,就那些水煮的东西,喂猪都不吃。”   一边说,一边利落举步往府里大步走去,转过身时,眼眶却已经有点红了。   沈澈一笑,跟在她身后,两人很有默契,都是直奔沈澈的小书房。   这小书房所在的院落,非常安静,隐隐有沈澈的亲卫身形闪没在院落各个隐蔽处,别说是一个人,只怕就连一只鸟,不经他们允许,都进不了这院落里面去。   沈漓和沈澈一前一后进了小书房,书房桌上早已摆了茶具,沈澈不言声直接过去煮了茶端了过来。   “呼,好烫,”   沈漓也不客气,吹了吹浮沫后拿盖子刮去,直接就喝了一口,又咋舌,“不过还是你弄的茶好喝。”   沈澈依旧没吭声,只微微笑着看着他姐一口一口将这热茶喝完。   “说吧,到底什么事,”   沈漓一口气喝完茶后,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看向沈澈,长眉一挑,“钩马阵的破阵之法我都教过你,我不信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新的钩马阵。”   她弟兵阵娴熟一点不必她差,何况心机还比她深些,那什么钩马阵就不过尔尔,她真不信是她弟破不了阵才让她过来。   不过这点疑惑,她自然也不会跟她夫君宁王齐成耀说起,毕竟齐王是皇家的人,有一些事上,她知道他弟会回避一些东西。   “你饿吗?”   沈澈却不急,“等你吃饱喝足再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我也叫人给你备了热水,要不要先洗浴过养一养精神我们好说话?”   “去叫人给我弄碗面条来,”   沈漓直接道,“多放些葱蒜,多浇点热油,我拌着吃。有肉的话,给我弄些大块的肉过来——急着赶路,一路上没好好吃过饭。”   沈澈立刻起身吩咐了下去。   趁着等饭的时间,沈漓又去小书房这院子的厢房里洗浴过。等饭送过来的时候,她也正好洗完了澡。   头发也未梳起,湿湿的长发就直接披在了身后,也只换了她带过来的常服出来,是一身月蓝的袄裙。   “阿姐女装不说话时,看着很是温和,”   沈澈看着坐在对面正大口吃饭的沈漓,静静道,“也看着很素朴,一点也不像皇家的儿媳。”   他阿姐的性子,本身就不适合皇家。当初宁王那边提亲,他们沈家其实很有顾虑……但无奈宁王很是殷勤,又是从小和他阿姐相识接触的,说起来像是青梅竹马,家里自然不忍心拒绝拆散。   一想到前世宁王齐成耀的狠毒无情,沈澈眼底倏地一寒。   “嗯?”   正闷头大吃的沈漓听他这么说,抬眼笑道,“什么像不像,你阿姐就是你阿姐……你这是什么眼神?看我吃了你们几块肉,这么心疼的么?”   沈澈笑了笑,见他阿姐吃的正香,装作不经意一笑道:“我在回云川路上碰到了谢明谨,将他一起带到了府里——你还记得谢明谨么?”   “那家伙啊,”   沈漓一听谢明谨的名字就笑,“一个小结巴啊,性子腼腆得要死,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个性子,还亏得是探花郎呢。”   沈澈:“……”   “阿姐,你说的是谢明谨么?”   沈澈以为他姐记错了,“小结巴?腼腆?”   当朝谁不知道探花郎谢明谨口若悬河辩才无碍,曾在朝中以三寸不烂之舌,雄辩满朝文士无一不服,结巴?   谢明谨要是结巴,那普天下就没不结巴的人了。   还有腼腆……谢明谨一向放得开甚至有些不要脸,他腼腆?谢明谨要是腼腆了,天底下就没厚脸皮了。   “不是么?”   沈漓大口吃下一块肉,嘴边都有点油,看着沈澈道,“一说话就跟蚊子哼哼似的,还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当初殿试指了探花郎,是因他长得好吧?”   她和谢明谨见面并不多,第一次见面,还是她当初南下去寻一个铸剑师,凑巧碰到谢明谨和他几位友人的马车惊了马,被她上马控住了危势。   后来谢明谨进京赶考,又和她弟沈澈交好,凭着这个,她又见过谢明谨几面。印象里谢明谨就是说话有点小结巴,还十分腼腆,每次说话他耳朵都能红透……这样她就更不好多说了,每次都匆匆一见,加起来也没说过多少话,   “哦,还有,他貌似还有些嫌弃我,”   这时,沈漓又吃了一块肉后补充道,“有一次我去寻你,在太学的客栈旁碰到他,抱着一摞书,有本书掉了,我正好碰见,好心替他捡起来,谁知他怕是我弄脏了他的书似的,猛地就从我手里抓了过去——就红着脸跑了!”   沈澈:“……”   他当初身死后一缕残灵飘荡时,曾看到谢明谨在沈漓的墓前烧了一些书:那书里,很多书页上都写满了“漓”字,各种笔体,或轻灵,或沉郁,或明快,或缠绵…… 第21章 你摸摸我的手   “吃饱了,”   沈漓满足地把碗底的汤汁也吃完,把碗往沈澈跟前一推,“看,干干净净——说吧,到底什么事?”   沈澈又给她递过来茶,将茶放在她面前后,手却一直没放开,保持着握着茶杯的姿势没变。   “干什么?不烫么,你傻了?”   沈漓轻斥一声去拍他的手。   “阿姐,”   沈澈忽而低声道,“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凉了?”   沈漓倏地一怔。   这句话是她和沈澈小时常常互相开的玩笑,每次在练武场比试完,有时玩闹心起,其中一人会突然倒在地上,给另一个人说这句话。   手是不是凉了,人是不是死了。   没有别的缘故,也不是什么恶趣味,实在是这些年来沈家在大熹朝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死伤无数子弟。   叔祖父,以及叔祖父的长子,二叔祖父等人,一个个马革裹尸而还,为大熹朝拼尽了最后一滴血。   每一个死去的家人,躺在冰冷的棺中的时候,摸一摸他们的手,都是冰凉彻骨。   身为大熹将士,为国而死死而无憾。忠心护国,是他们沈家的祖训,死生很多时候都成了寻常事。   摸一摸,手是不是凉了,人是不是追随先祖而去……这就是她和沈澈儿时最常开的玩笑。   再后来,就是新一辈的死亡。   他们大伯父家的堂兄,战场上万箭穿心而死。他们叔家的两位兄长,一个伤重送回京都后不久身亡,一个莫名被指斥延误军机,结果被逼无奈自尽。他们父亲和大哥,也一样先后战死疆场,尸身送回京都的时候都是惨不忍睹。   他们也长大了,知道了忌讳,这种玩笑再也不开了。   此时忽而听到沈澈说这么一句,沈漓抬眼看向弟弟,正对上阿弟发红的眼眶和眼神中深邃冰冷的寒意。   “阿澈?”   沈漓轻轻道,“怎么了?为什么忽而说这个?年纪大了反而不懂事了么?这玩笑不许再开了。”   “阿姐,我跟你说一件事,”   沈澈坐在了沈漓对面,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打断我,无论你觉得如何,莫要惊呼声张。”   沈漓察觉到了他的凝重:“放心,你只管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内的灯花一点一点跳跃,屋内两人对坐,屋外大雪纷飞。   哪怕屋里放着炭盆,炭火很旺,但寒意还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浸透了骨,浸透了心。   沈漓只觉得整个人都冷成了一个雪雕的假人,身和魂都似乎完全飘离在了这一片彻骨的寒凉之中。   她对阿弟再熟悉不过,她知道她阿弟没有再跟她说笑话。而且……她心中并没有质疑。   “阿姐,你都信我所说?”   看着沈漓的反应,就连沈澈都有些意外,“阿姐没有怀疑,这是我在胡说八道?”   重生这种事匪夷所思,而他说的东西,又是直接将他姐的枕边人,变成了沈家的死敌……他姐竟然像是一下子就信了?   他知道他姐心机不够狡诈,但曾领兵作战的将领,又绝不是那种二傻子,别人说什么都会相信的性子。   这确实让他有些意外。   “阿澈,”   沈漓的声音小的像是风一吹就能吹散了一样,声音也有点飘,“你是哪一天……重生的?”   沈澈给她说了一个日子。   “阿澈你可能不知道,”   沈漓的脸色更白,“就是这一天夜里,京城咱们沈家的祠堂里走水了,祖宗牌位都烧毁了。”   沈澈眼光遽然一跳:“为何我在云川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不能说出去,”   沈漓道,“伯父也是这个意思,那一夜京都地方冬雷阵阵,本就奇罕。若是咱们沈家祠堂走水的消息传出去,有心人会说我们沈家杀孽太重,老天警示——”   说完,端起面前的茶,狠狠一口咽了下去,她飘忽的眼神似乎才开始慢慢落定。   沈澈眼神冷凝如冰,没有说话。他明白其中关窍,暴君多疑,朝纲混乱,他们沈家本就因宁王,已经处在风头浪尖,这事,自然要狠命压下去。   “还有,我也在那夜做了一个梦,”   沈漓又幽幽开口,“只是梦境很恍惚,并不真实也不清晰,却跟你说的一些事情似是一模一样——”   说着不等沈澈开口,她闭了闭眼又道,“我背地里去找过伯父说这个古怪的梦……伯父只说我心思太重想多了——阿弟,这世上真有神灵么?”   “神灵有没有我不知,只知三件事要去做,”   沈澈静静道,“第一件事,你回京都去一个地方,那里是齐王藏着他那爱妾的地方,不是一个,是三个爱妾,且其中一个,已经为他诞育了长子。”   这齐王一直在他们沈家面前,就是对沈漓宠溺无边,连一个妾室通房不纳,在京都传为美谈。   “第二件事,”   沈澈的声音很是平静,“你拿着齐成耀给你的补药,交给咱们沈府的玉郎中看过,记住,只有玉郎中可信。”   齐成耀以他姐曾受过伤身子有损怕有碍子嗣为由,给他姐常常送去“补药”,那些补药里面,就有避子汤之类的药性。   “第三件事,”   沈澈冷冷的声音响起,“去找祖父,暗中调查大堂兄和三堂兄的死因,告诉他,掳走兵部侍郎身边的一个姓赵的幕僚,便能逼问出结果。”   “我都记住了,你放心,”   沈漓缓缓站起身,在满室的寒意中一点点挺直了脊骨,一双眼睛清亮凌冽如寒刃光闪,“阿澈,接下来你要如何?”   “反,”   沈澈静静道,“我们沈家一向不是吃素的。”   “好,”   沈漓点点头,“确实,我也一向爱吃肉。”   “那谢明谨你信得过?”沈漓这时问了一声。共谋造反,那可是杀头的买卖,谁敢担保谢明谨不会出卖沈澈?   这时,沈澈才又一一将死后所知的有关谢明谨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沈漓:“……”   听完她没说话,默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阿澈,此事刻不容缓,我明日一早就先回京都。”   既是筹谋反意,必定要和如今沈家唯一管事的长辈说定:他们姐弟的父亲已然战死,叔父也在连失二子后崩溃日日买醉,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只有伯父在家中主事。   “好,”   沈澈点点头,“今夜我还要与慎之长谈,慎之也曾表示,既是一同谋事,他此次要拜会漓将军。”   “那子时三刻左右,我收拾完行囊之后,会去松壑堂那边散散,”   沈漓略一沉吟道,“让他在那里见我便是。”   沈澈应了一声,他知道他阿姐今夜无论如何是无法安睡了,以他阿姐的习惯,必然要在夜里四处散一散。   “你会把你知道那些有关他的事,都跟他一一言明么?”   沈漓转身准备走出小书房时,忽而顿住了脚步问了一声。   “不会。”   沈澈静静道。   谢明谨前世于他沈家有恩,于他阿姐情深义重,但谢明谨的这种情思秘密,他是不会给人挑明的,只说前世沈家是如何惨烈便是。   沈漓一点头,没说话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   夜色越来越深,雪已经停了好一会,又刮起了呼啸寒风,大风过后,天色竟有一点隐隐放晴的意思,雾色蒙蒙的云层后,隐隐现出一点点月色来。   子时三刻,谢明谨已经等在了松壑堂外的雪地里。   此时他人看着很平静,只是心里却狂乱成了一片:沈澈之前跟他在小书房谈过了……内容令他惊心动魄。   不过最初的震撼过去,眼下他反而能定住神了,只是死死压着心底的那一点龌龊念头,不能因那宁王和沈家的反目成仇而心生庆幸。   若因此在这档口对沈漓敞明了心思,那他就是亵渎了她,这辈子他都会在心里唾弃自己。   这时,一点灯光在雪地里远远过来,谢明谨的心一下子又不听话地狂跳起来:他看到披着苍青色披风的沈漓,正提着一盏灯从容走了过来。   “谢探花,”   沈漓提灯走到了谢明谨面前,“好久不见。”   “漓,漓,漓将军……将军别,别,别来……别来来无恙,”   谢明谨恭谨地深深一礼,一出口结巴得不成句子,“谢某……某……这,这这边有礼了。”   沈漓看着他没有说话,谢明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明日一早回京都,”   沈漓静静道,“若有四海升平那一日,谢探花可是还会如今日一般,在雪地等我为见我一面么?”   说着,不等谢明谨开口,她又缓缓道,“或许那一日,我是从满地血泊中一路行来,手上衣上都是血,一身脏污难以入目。”   谢明谨眼眶突地酸热,又是深深一礼:“漓将军于谢某而言,如天上皎月,不染血尘俗埃。”   这一句,忽而就不结巴了。   沈漓没有说话,转身提灯向松壑堂走去,身后披风被风吹卷翩飞,在松影下忽隐忽现,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第22章 再晚鱼就没了   谢明谨只觉得心脏都噎在嗓子眼里了,呼吸都停了,生怕少看一眼,视线一直追着沈漓的身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树影婆娑间,他才像是被憋坏了,大口呼吸了几下清冽的空气后,猛地转身冲到了自己身边的松树旁,伸开双臂一把狠狠抱住了树干,激动地脑袋嘭嘭嘭连着往树干上撞了好几下。   直到额头的剧痛传来,松树上的雪扑簌簌落在他脖子里,才似乎一起压住了他心底沸腾的血液。   而后谢明谨忍不住将额头抵着松树的树干,低着头自个儿在那里嘿嘿嘿傻乐了半天。   那边阴影里,沈澈远远看着这边,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前世今生,这位探花郎对他阿姐,果然都是一样的情深义重。   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飘了过来,沈澈立刻闻出了是某种饭食的香味。   谁在煮饭?这半夜三更的,谁在煮饭?可松壑堂这边距离府中的大厨房很远,饭菜再香,也不会飘到这里。   “玉兰院?”   想到了什么,沈澈眯了眯眼,再次确定了是来自玉兰院那边的香味。   玉兰院跟松壑堂这边,隔了府中一个僻静的仓房院落,并不算远,那院子里的香味传到这边也是正常。   只是眼下那玉兰院,不是给了那女细作住下了么?这女人竟然又深更半夜做起了饭?   此时,玉兰院那边又似乎隐隐传来了说笑声。   沈澈:“……”   这女细作是真不把她自己当外人呐。   他冷哼一声,一摆手示意亲卫不必跟着,身形随即隐没在了阴影中,很快翻身跃到了玉兰院旁。   ……   “香吧?”   玉兰院这边此时一片热火朝天,陆雪禾得意地冲苏嬷嬷一挑眉笑道,“嬷嬷觉得怎么样?好吃不好吃?”   苏嬷嬷尝了一口碗里的汤后,捧着碗一时说不出话:香,真是太香了,她在将军府做了这么多年,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咳咳咳——”   只是一口汤咽下去,苏嬷嬷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又香又辣!”   “水煮鱼片啊,”   陆雪禾笑道,“那还得多谢苏嬷嬷叫人给我采买的东西呢,又有鸡又有鱼——这鱼我没忍住,也正好下雪了,咱们吃点辣的,鲜的——不吃睡不着啊!”   说实话她真是很满意,将军府不仅准了她在这玉兰院设了一个小厨房不说,还送来了一堆食材。   这些食材里有鸡有鱼猪肉之类,还有就是白菜萝卜等一些蔬菜,真是令她有点喜出望外。   本来今天的晚饭,是将军府大厨房里那边送过来的,她这边收拾屋子行李正好也累了,就直接吃了这个。   到了夜里,她累过头了又因才进将军府,脑子太过紧张,抱着灯泡一时也睡不着,跑到小厨房忽然想吃一点水煮鱼了。   想吃就做,这一有动静,厢房里伺候的苏嬷嬷也出来察看,陆雪禾索性拉着她一起吃。   “这是辣椒,”   见苏嬷嬷瞅着碗里的辣椒好奇翻看,陆雪禾笑着给她介绍了辣椒,“我带了好些呢,听说周文书也弄回来不少——这东西辣味足,冬天吃最舒服不过了。”   苏嬷嬷连连点头,小心又夹起一片雪白的鱼肉片放进了嘴里。鲜嫩滑腻的鱼肉片一入口似乎就化了,浓郁的滋味立刻传遍了口齿间,香辣地叫她都流出了眼泪。   “以后咱们做鸡汤也可以放,”   陆雪禾笑道,“你不知道,这一路上我吃了好些只鸡呢。怎么说,感觉我都可以给自己起一个名号——陆二十八鸡……哈哈哈哈——”   说着自己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虽说是调侃,这一路上山路多,只要路过看着有人卖一些打来的野味的,她都托周文书去买。每次她一说,周文书就直接去买了,都不用她出钱,那她自然毫不客气吃大户了。   买来的野鸡居多,不过一次买好几只的时候,她往往是弄一大锅热鸡汤,做出来她就多吃一两块肉而已,其他的大家嗷嗷叫着都分了。尤其那谢明谨和崔六,每次都比别人多喝半碗。   苏嬷嬷:“……”   没忍住,苏嬷嬷笑出了声。这位陆姑娘,说话可真是有点不着调……做的东西偏又这么好吃。   “苏嬷嬷再添点,”   陆雪禾很是殷勤,“等改天咱们做别的——比这个还好吃呢!”   苏嬷嬷可是这玉兰院中,除了她主仆三人外,唯一一个将军府的土著,说白了,这玉兰院能真正做主的,只怕就是这位苏嬷嬷了。   她想好混一点,必须得哄得这苏嬷嬷开心。   苏嬷嬷乐呵呵地又添了一些,确实香,但实在又是辣,她的老肠胃怕是一下子吃太多承受不了。   福果和福蕊两人都是一手拿着炊饼,一手拿着筷子吃鱼喝汤的,两个人都吃的十分兴头。   一时间,小小的厨房内,陆雪禾等人吃的都是热火朝天,大雪天每个人吃的都出了汗。   这时,陆雪禾随手抹了一把汗,又低头按住蠢蠢欲动的灯泡,让它去吃白水煮的鱼肉,不要吃辣鱼片。   “咦?”   福蕊忽而一怔,反应过来还没来及提醒陆雪禾,却被苏嬷嬷一抬眼看到了陆雪禾脸上的异常,惊呼了起来,“陆姑娘,你的脸——”   陆雪禾下意识抹了一把脸,就看到了手上都是黑。这才想到她涂抹在脸上的墨汁和颜料那些……因为出汗掉色了。   “在排毒,”   陆雪禾愣怔一下后立刻严肃看向苏嬷嬷,“这是我的老病根了,每次排毒都这样……”   眼见苏嬷嬷似乎想要给她叫府里的郎中过来,陆雪禾立刻一把抓住苏嬷嬷的胳臂拉住她道,“不用管,这说明我的病在慢慢变好,过一段兴许脸上都好多了……白天郎中不是才替我瞧过的么?”   苏嬷嬷见她神色无恙,气息充足,这才定下神连连应了。   ……   藏身在房顶上的沈澈静静听完这些,这才心里冷哼一声翻身跃下了玉兰院厢房的屋顶后,直奔谢明谨所在的小跨院。   “谁?”   一直也处在精神兴奋中的谢明谨,才刚脱衣躺下,就觉得房门被人一下子推开,有人大步走了过来。   “我,”   沈澈进去站在谢明谨床边,“你听着,那女细作脸上的胎记做的假,今夜故意在苏嬷嬷面前露了馅,只怕是迫不及待想要对我自荐枕席了——”   上一世,那女细作进府后,好歹还先安稳了一段时间,装了一段书香闺秀的样子,又是练字又是画画很是装了一段时间,才“好了”脸,才开始一步步想要借美色来靠近他。   没想到,这一世这女细作一进府就等不下去了,这么急就想方设法地故意“露馅”,估计明天就会找个借口说她的脸吃过什么什么药……已经好了!   谢明谨啧了一声:“你艳福不浅呢——”   “听着,”   沈澈懒得跟他多说,“你这就去玉兰院,说是半夜睡不着散步听到了动静,找个借口进玉兰院跟她嘘寒问暖。等她脸一说好,你就假装被她美色所迷——”   谢明谨:“……”   不是不是,他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是他?他迷个鬼啊!   “这怕是不合适,”   谢明谨顿一顿道,“那女细作明明是冲着你来的。”   “如今她知道,你是我的心腹幕僚,可以拿到我将军府的机密文书,”   沈澈道,“如果见不到我,你也是她最好的目标之一。”   谢明谨无奈:“也罢,只是这也值得你半夜跑过来专为说这一句?明日一早给我说也不迟啊。”   沈澈身为名将,历经生死大战无数次,绝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半夜闯他屋子为这个,真是有点稀罕了。   “再晚鱼就没了,”   沈澈一把抓住他身上的被子往起一拎,拿过那边他的衣袍往他身上一扔,“快点穿上去玉兰院——那女细作这时候正在吃水煮鱼片,快去,速去速归,不得空手!”   “哦哦哦,我懂了我懂了,”   谢明谨连忙抓住衣袍胡乱套上,又穿了鞋道,“等着,等着!” 第23章 这秋波送的   谢明谨在来云川的路上,几乎吃了一路那女细作弄的吃食,不得不说吃的太美,心里着实也惦记的不行。   这时一听沈澈这么说,穿好衣服就冲了出去,一点探花郎的矜持都没。   “你这么走太慢,我送你一程。”   即便这样沈澈也觉得他太慢,索性伸手将谢明谨后腰的衣服一抓,纵身飞跃出了小书房这边的院墙。   实在是谢明谨住的地方,距离玉兰院那边有点远。云川城土地本就广阔,他将军府虽不奢华,但大的很。就谢明谨这两条没功力的细腿,走过去那边早吃完了。   夜里值守的亲卫们看到这一幕,都不由面面相觑:半夜三更他家将军这是抓着谢三爷练功的么?   “……粗人,”   等到了玉兰院外沈澈将他放下,谢明谨晕乎乎没站稳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才稳住后,忍不住吐槽,“真是个粗人。”   沈澈抬腿在他后腰上一顶:“快去,别啰嗦。”   “哐当!”   谢明谨被他这力道给顶的往前踉跄几步,直接撞上了玉兰院的院门。   “啊!”   玉兰院内,正吃的高兴的陆雪禾等人,顿时被这哐当一声响吓了一跳。   “喵呜——”   灯泡本来吃了点白水煮的鱼肉正在陆雪禾怀里打盹儿,被这一声惊得喵呜一声,毛都要炸了。   “谁?”   苏嬷嬷一皱眉,放下碗腾地起身站起来,皱眉疾步走向院门轻喝一声,“将军府的规矩不知道么?”   将军府夜里的禁令其实很严格,玉兰院这边是将军吩咐过的,特例。只要陆姑娘做什么,只管让陆姑娘做,只要她盯着及时向将军禀报便是。   这时候夜里忽然有人闯这边院子,苏嬷嬷十分意外。   “谢三爷?”   苏嬷嬷打开门后,先是一怔,继而认出谢明谨后连忙一礼。   这位可是将军府又一个特例。要知道这谢三爷进府后,将军专门招来府里各个管事的,叫人都来见过这位谢三爷。还说在这府里,谢三爷的话,等于将军自己的话,必得遵令。   “惊扰嬷嬷了,”   谢明谨忙也一礼,“夜里赏雪路过此处,听到陆姑娘还没睡下,又闻到饭香,没忍住过来打扰了。还请嬷嬷通禀一下——”   “谢大哥?”   没等苏嬷嬷应声,陆雪禾也已经走了过来,看到是谢明谨时有点惊喜,“原来是你啊——快请进来。”   见谢明谨笑着应了一声后,抬脚就往院里走,跟在后面的苏嬷嬷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   大半夜进人家未出阁的女子院落,这可是君子所为?为何她家将军招回来这么一位爷?   不过想到陆姑娘和这位爷,都是将军口中的“特例”,两个特例凑一起了,她这个嬷嬷到明日只管如实禀报将军便是了。   “谢大哥是闻到香味了?”   陆雪禾笑着将谢明谨带到小厨房这里,“我做了水煮鱼片——谢大哥尝尝?”   “好啊!”   谢明谨一见那锅里貌似还有,心里顿时一喜,“多谢陆姑——”   话没说完,传来两声鸟叫。   谢明谨连忙改口,“不过陆姑娘,我能带些回屋吃么?夜闯姑娘院落,待久了怕是不妥。”   苏嬷嬷:“……”   进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不妥?   “没问题,福蕊,拿那个盆过来,”   陆雪禾一听就又是一笑,连忙让福蕊拿过来一个盆,将余下的水煮鱼片全都给了他,“只有这么多了,谢大哥要是喜欢,改日我做了再给谢大哥送过去。”   在这将军府里,能有一个对她抱有善意的大腿十分重要,陆雪禾抓住每一次机会,都尽力在这谢明谨跟前刷好感。   尤其是往云川这一路上行来,谢明谨后来竟然对陆霈和陆家的事情没有再刻意提起过……这让陆雪禾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直接就把谢明谨列入她的重点关照对象之一。   “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雪禾还十分体贴地提醒道,“回去后谢大哥可以在炭盆上把它热一热,吃着才香呢,不过大约热过了后鱼肉会有点老。”   “多谢多谢,”   谢明谨目的达到十分高兴,“那谢某就不打扰陆姑娘了,陆姑娘早些歇息吧——在这府里若有事,只管来找我。”   这时外面又传来几声急促的鸟叫。   谢明谨心里啧了一声:催什么催啊真是,果然沈澈一直都是个粗人。   “谢大哥,”   一边送谢明谨往外走,陆雪禾一边抓住机会问道,“您身边那位护卫大哥呢?怎么后来一直没见?”   借过她短刃的那位护卫大哥,又是福果打喷嚏惊了骡子时被她撞到了的那位护卫……后来路上一直没见。   她当时就留意到这护卫貌似被其他护卫排挤,要不然别的护卫站位的时候,不会总是跟他貌似隔开多一点的距离……   这种受排挤的人,以后她万一碰到了,正好能拉拢一下下啊。就像是没小朋友一起玩的小孩子,一定心里不开心的,不然那护卫大哥不会神色都那么一直冷冷的,跟别的护卫都不一样!   “他?”   谢明谨没想到陆雪禾会问到沈澈,心里顿时警惕起来,随口扯了一个谎,“他犯了错,被罚了。打了十几棍呢——那护卫品性不行,暴戾恣睢的,姑娘问他做什么?”   “没,没事,”   陆雪禾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道,“我只是觉得上次路上多亏了他,我才没摔那么重——”   “原来如此,姑娘切莫客气,是他应当的,”   谢明谨眼光一闪道,“他一个护卫,自然要护卫大家周全。”   他说着,暗地里松一口气,看来这女细作并不是认出了沈澈的身份。   “哎呀莺莺小姐啊~”   陆雪禾察觉到了谢明谨一瞬间的疑惑,立刻一扭腰肢冲他秋波暗送,娇声唱道,“想着你废寝忘餐,香消玉减,花开花谢——”   谢明谨:“……”   猝不及防他差点被这秋波送的摔了手里的菜盆。   好不容易稳住,谢明谨僵硬笑笑,端着盆子疾步出了玉兰院。才走出没多远,沈澈又一手接过他手中的盆子,一手不由分说又是将他一拎,转瞬间回到了小书房这边。   命人拿了锅子,沈澈就在炭盆上热起了那水煮鱼片。很快沸腾起来,香味顿时传遍了这边的院落。在这边院落值守的几个亲卫,都默默咽了一大口口水。   “这鱼是真好吃,”   谢明谨尝了一口后眼睛一亮,“不白跑这么一趟。”   “你多接近她,她必然要诱惑你,”   沈澈边吃边道,“以后你就能日日混吃混喝。”   谢明谨噎了一下,很是怀疑沈澈留着这个细作,怕是不仅为了反向利用,这吃食怕也是一个理由。   “你想的不错,”   看出谢明谨的心思,沈澈一笑,“留着她多做几日吃食,也当是物尽其用。”   “雁归堂在你府里没有安插别的人?”   谢明谨道,“他们要和这女细作传递消息,必然一定是要有路子。”   “当然,”   沈澈一挑眉,“不出意外的话,这女细作明日便会跟我这府里的一个浆洗嬷嬷接上头了。”   上一世就是,他怀疑到那女细作,也是因排查府里那些可能的眼线钉子,排查到这浆洗嬷嬷时才查到了那女细作身上。   不得不说,雁归堂借助陆霈的女儿搞这一个偷梁换柱,手段还算得上高明。   这一世虽说那女细作有些古怪,但细作就是细作,手段翻空出奇也不过是徒增笑料。   “等他们雁归堂跟这女细作的路子打通了,”   谢明谨点头道,“就是那女细作准备从府里窃取消息的时候了——有意思,我倒等着看她怎么作妖。”   说完,又狠狠吃了一大口。   真香。   可惜是个细作。   ……   这时,玉兰院的陆雪禾在自己房间里揉了揉鼻子,莫名有点痒。   谢明谨离开后,她心里已经嘀咕了好一会:也不知那护卫是犯了什么错就被打十几棍……这将军府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一旦她细作的身份暴露,只怕一棍子下去她就没命了。   要逃,一定要逃。   逃之前,还要多多挣钱。   带着这坚定的信念,陆雪禾黑甜一觉。   第二天一早,院里玉兰树上落了两只喜鹊喳喳叫,直接把陆雪禾吵醒了。   “好兆头。”   陆雪禾安稳睡了这一大觉,身上很是舒坦,心里也高兴了不少,昨夜那种性命危机感也消减了一些。   起来洗漱好,由于苏嬷嬷已经瞧见她的脸“掉色”了,这事再装就显得蹊跷了,只怕会引人质疑。   陆雪禾这一次没敢再多涂墨汁,只拿染料小心用了一点,留下一些稍浅的颜色。   不出她意料,等她吃完东西,苏嬷嬷就请来了之前那个郎中。想来也是昨夜她的样子,让苏嬷嬷不放心了。   “姑娘说的不错,应是脏腑中一些毒排了出来,”   在陆雪禾的担心下,那郎中竟然很是同意她的说法,“姑娘以前,是太过失于调理,医道说白了,不过阴阳两字。阴阳失调,必生疮毒——听闫郎中说姑娘一路上有做调理,应是姑娘调理奏效,身子也在转好。”   陆雪禾听完差点给他跪了:这说谎还有人尽力帮忙圆谎的感觉……真是令她感动得都快哭了。   这老郎中又絮叨了一会,又叫苏嬷嬷煎了一些滋补的药给陆雪禾喝。   陆雪禾接过来药,一向不喜欢喝这种苦汤的她,二话没说就一口痛快喝完。   这些药是调理身子的药,身体好逃命才能更顺利,免费给调理喝补药,不喝她就是傻子。   这一日陆雪禾都老老实实待在玉兰院。其实她心里很想急着出去逛街,瞅瞅这云川城里哪里适合设置戏场子。但她才来这将军府,还是先稳两天为好。   这已经到了年根,没几天就过年了。听苏嬷嬷说,云川城年前买卖很是热闹。趁着这时候,她准备多做一点绢花卖出去赚一笔。   至于戏……那肯定是要正月里演啊,正好年前崔六和文丰会加紧筹备,过了年正月里人都闲,都会找乐呵,那时要推出《西厢记》来,说不定也能火一把。   陆雪禾打定了主意后,就带着福蕊福果弄绢花。苏嬷嬷见了,觉得新鲜也主动上手帮忙。   这一日,整个玉兰院都静悄悄的,很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祥和。   “她没叫浆洗嬷嬷?”   一直到了晚间,正和沈澈商讨大计的谢明谨,在说完正事后没忍住问沈澈,“你不是说今日她必然会和你府里一个浆洗嬷嬷连通上?”   “没有,这女细作这一次倒是十分乖觉,大约不敢轻举妄动——”   沈澈冷哼一声道,“我让苏嬷嬷找个借口,已经将那浆洗嬷嬷叫去了玉兰院。”   她不敢轻举妄动,那他就送货上门。   ……   “浆洗嬷嬷?”   玉兰院内,陆雪禾揉揉由于低头做绢花而生疼的后脖颈,活动了一下双肩后,疑惑看向过来禀报的苏嬷嬷,“给我使唤的?”   “回姑娘,是这样,”   苏嬷嬷忙笑道,“这次做给姑娘的衣裳,有一些料子浆洗很是繁琐,力道略一不对,那料子就烂了……这嬷嬷是做熟了的,断不会弄坏了新衣裳,会将姑娘的衣裳浆洗得干净平整,绝不出一点岔子的。”   “这样啊,”   陆雪禾听了也觉得这话不错,“那就让她过来吧。”   苏嬷嬷就叫那浆洗嬷嬷进来见过陆雪禾。   陆雪禾见这浆洗嬷嬷很是规矩地行了礼,说话低眉垂眼的样子很是谦卑顺从,不是一个厉害多事的婆子,不由十分满意。   “姑娘,”   就在陆雪禾点点头示意苏嬷嬷可以让人退下后,那浆洗嬷嬷忽而又一礼恭敬道,“奴婢有一事要请姑娘示下。”   “什么事,”   陆雪禾道,“你只管说就是。”   “奴婢老家也是南边的,听闻姑娘也是南边人,”   那浆洗嬷嬷动容道,“奴婢就是请姑娘示下,浆洗衣裳时,要不要添一些云回香。”   说到“云回香”三个字时,她的眼睛看向了陆雪禾。   雁归堂传给她的指令是,在这位“陆姑娘”面前提起“云回香”三个字,这位陆姑娘要回一句:云回香虽好,但闻之会思乡,不如嬷嬷用一些我带来的佛棠香。   这一问一回,便是暗号对上了。 第24章 抱佛脚(三章合一)   “云回香?”   陆雪禾一听觉得有点新鲜, “好闻吗?属于哪一种香味,是瓜果香,还是花草之类的香?你带着了吗?让我瞧瞧。”   那浆洗嬷嬷:“……奴婢……奴婢没有带在身上。”   貌似哪里不对, 这陆姑娘,难道不是雁归堂的那位细作雁卫么?为什么对不上这个口令?   难道是陆姑娘觉得这屋里有情况,才刻意没去对这个口令?   一时间, 那浆洗嬷嬷心思百转。   “哦, 没事, 烦劳嬷嬷下次过来时带一点让我看看就行,”   陆雪禾笑道,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 这云回香是走这将军府公账么?还是要咱们玉兰院去外面单独买的?”   这点最要紧。   花她的钱的话真就不必了, 洗好的衣裳太阳晒一晒,味道也挺好的, 用不着专门用什么香。   浆洗嬷嬷:“……是奴婢自己存的香。”   “那不必了, ”   陆雪禾忙道, “多谢嬷嬷好意,不过这香倒是不必了。”   浆洗嬷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自然她也不敢多问, 满心不解地连声应着小心退了出去。只想着有机会再向上峰请令, 看看上面会有什么指示。   等浆洗嬷嬷退了出去后, 苏嬷嬷倒是一笑道:“这位宋嬷嬷平日里少言寡语的, 也省俭得很, 倒没想她也会用香呢。”   连她都觉得意外, 这些事她回头都要一一如实上禀将军。   陆雪禾带着福蕊福果, 连同苏嬷嬷一起, 又做绢花做到了很晚才歇下。累极了睡觉也香, 就连灯泡的呼噜声似乎都更响了。   这么做了三天多,陆雪禾数了数,一共有绢花发簪一百二十六支,其中五十多支算是精品,绢花窝的好,色泽也配的好。这五十多支中,又有十几支看着格外好看,属于尖端精品了。   其他的就是一些瑕疵比较多一点的,主要是一些素绢染色时,她拿捏不准这古代的染料用法用量,一些颜色没染好。不过她用现代一些审美来搭配,造型上更活泼大胆一点的。造型夸张就遮掩了一些不足,看着也还不错。   余下很多材料,还可以做很多。只是时间来不及了,马上就到腊月二十八。   腊月二十八是云川城最后一个大市了,一般年货都会在这一天购齐。过了二十八,很多人都会待在家里不出来了,要在家里做吃做喝准备很多东西。   要卖绢花,年前这是最后一个好机会了。   陆雪禾也早早让苏嬷嬷去和府里的管事说,她打算去云川城里这大市上买些东西。府里的管事很痛快就应了,还专门给她准备了马车。   “嬷嬷,你说这云川城里的夫人们,会来大市上采买年货么?”   二十八这天,陆雪禾有点不确定,在马车上忍不住问苏嬷嬷,“还是说,那些有头有脸的夫人们,一般轻易不会出门,都是让家里管事的出来采买呢?”   她这绢花,是想忽悠那些有钱人的。   在大市上有钱人,尤其是女人一定要越多越好。不然那些府里的管事,手里就算有钱,也未必敢随意买她这些绢花。   “自然会来,”   苏嬷嬷明显出来也是心情很好,眉眼都舒展开笑道,“咱们云川和中原,还有南边那些忒讲究的地方不一样,别说年根下二十八的大市了,就算每月的小市,夫人女眷们也是常出来的。”   见陆雪禾松了一口气,苏嬷嬷忍不住又笑道,“咱们西北这边民风粗犷,没那么细的礼数,平日里云川城的南北瓦舍里,也都常见那些夫人们出来赏玩取乐。就连城东的几个马球场上,隔三差五都有女眷们的专场呢。”   一边说,苏嬷嬷又忍不住暗暗打量了一眼陆雪禾,心里对这姑娘多了几分看重:   原本想着又是南边来的,又是大学士的女儿,怕是最讲究不过的闺中淑女一身都是书墨香气的……   谁知并不是,偏偏透着几分开朗,又十分有人间烟火气。行事虽古怪却讲理,偶或疯傻片刻,又很快能转回来。即便疯傻时也不伤人,唱几句曲还怪好听。   这样的姑娘,她这个老婆子心里是喜欢的,伺候照顾地也舒心。就只一样,这姑娘像是很重钱财,这名声要是传出去,只怕日后说媒会被挑刺。   她心里清楚这姑娘怕是被之前的落魄穷怕了,在这将军府也没别的依仗,才想着自己给自己挣钱攒嫁妆……   能抛开脸面去大市上卖东西赚钱,不得不说,这姑娘强硬的心性她也觉得不错。   “嬷嬷,咱们下来走吧,”   陆雪禾见前面人多,马车越来越走不动了,她连忙道,“离着咱们定的那个摊子还有多远?不如咱们走过去?”   昨日府里的管事倒是让人在大市上替她定了一个摊位,这大市也是有官家管理的,也有各色花税。听苏嬷嬷说,云川城因为有将军府,这里的一些苛捐杂税比别处少多了,不然,云川城也不会如此热闹。   这时候她想赶个热闹,走在大街上好好逛一逛。苏嬷嬷忙跟车夫说了,而后主仆四人都从车上下来,边走边逛。   陆雪禾发现苏嬷嬷说的果然不错,这街上熙熙攘攘的采买年货的人群中,能看到不少穿着讲究的贵妇,身边也都有仆妇随从跟着。   她留意了一下这些贵妇们的打扮,尤其是头上的首饰,心里有了底:哪怕是穿金戴银的,看着首饰款式都不算新潮,甚至看着有些板滞。中年妇人带了还好,有些小姑娘戴着就觉得那种青春的鲜嫩被压住了一般,看着一点也不灵气了。   到了府里管事让人给她安排好的地方时,陆雪禾就忙着带苏嬷嬷和福蕊她们赶紧往上面铺上了带来的一张青色布料,当做底衬。   鲜花要绿叶衬才更鲜亮,尤其是在这冬季到处都灰突突的环境里,杂乱的背景下绢花就显得不那么雅致了,一定要有衬。   果然,当陆雪禾带着福蕊将一支支绢花摆在了青色布料上时,润润的青色衬得这些绢花格外娇艳,颜色浓郁地像是要滴下水来。   这边看到的行人,顿时呼啦啦围了过来。   福蕊有些紧张,旁边福果撸袖子在陆雪禾身边站稳,忠心耿耿做了保镖的活。   苏嬷嬷没经过这种阵仗,被人围观着她一张老脸都有些顶不住,想着总不能让姑娘出头,可她张了张嘴,却实在喊不出来。   “来一来看一看了哈,”   就在这时,陆雪禾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上好的江南来的绢花,重金难求的绢花,买一支心花怒放,戴一支沉鱼落雁呐嗨——”   苏嬷嬷:“……”   这位陆姑娘的嘴皮子好威武。又不由感叹这南边书香门第的姑娘家,逼急了也是真能豁得出去。   “这绢花发簪什么价?”   一个方脸的中年妇人问道,看着这绢花时她双眼都在放光。   “五百钱,”   陆雪禾很是爽利,拿起一支笑道,“这种五百钱。”   “五百钱?”   人群中一阵惊呼,“你怎么不去抢。”   五百钱就半贯钱了,一般的百姓这五百钱都能置办完年货了……五百钱去买这一支花簪?不能吃不能喝的,这不是青天白日地抢钱么?   苏嬷嬷听了,心里也是一个咯噔:昨晚姑娘还说这种卖三百钱呢,那时她就觉得贵的不行只怕没人买,没想到今日一开口,姑娘就直接说五百钱……   这还怎么有人买?   “这种自然贵一些,”   陆雪禾笑道,“看夫人身份不一般,我给夫人介绍的,必定是最好的这种——诺,这种就便宜一些,三百钱。余下那些,一百钱一支。”   那方脸夫人有点犹豫:确实贵,连她也不敢随便出手买一支这种。   “这小姑娘戴怕是好,”   想了想后,这方脸夫人踌躇道,“可惜我年纪大了,怕是不太合适,戴着怕是有些轻浮。”   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陆雪禾笑着拿起一支绢花发簪,斜斜插到了苏嬷嬷发间,登时苏嬷嬷整个人都像是鲜活了起来。   这支发簪的花不是太粉嫩的颜色,是透着些蓝紫的渐变色,渐变色其实染得并不太好,但好歹裹成花时看着还不错。   这颜色戴在苏嬷嬷发间,又是端庄又是雅致,微微略动的时候,花瓣看着还颤巍巍的……便是真花,也没有这般风情。   四周顿时又一片轻呼声。   苏嬷嬷的老脸瞬间红了个透:一辈子没被人这么瞧着过。   “这就年节了,”   陆雪禾笑道,“一年只过这一次年节,又不是天天买的东西,自然要买些合乎自己心意的,况且节里亲朋家走动,谁瞧着不觉得喜庆吉利呢?”   直接点明这属于小小奢侈品,不是大白菜。买一个就是买面子,这些有点体面的贵妇,有谁不在意面子呢?   “只有这些,这一种没有重样的,”   陆雪禾又趁热打铁道,“年前是不会再有的了,买一支,保管年节时戴上就是独一支。”   加一点限量营销的思路,谁不盼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美呢。   那方脸妇人眼中一亮,没有继续纠结,直接叫人过来给了五百钱,高高兴兴买走了第一支花簪。   “来看这种发簪,”   陆雪禾又笑着看向人群中明显一个有些动心的妇人,“这发簪上这种红珠子,是南边生的红豆,夫人瞧瞧?”   “豆子?”那夫人一怔,“谁家没豆子?”   旁人也都笑了起来。   “那不是,”   陆雪禾也跟着笑,“夫人可曾听说,有这么一首诗呢——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直接把唐代大诗人王维的这首《相思》拿出来忽悠了。   不得不说,这一首诗一说出来,四周好多人都睁大了眼睛:没文化的人觉得十分高大上,有文化的人,乍然听到这么一首诗,都激动地难以言表了,都急着在心里默念几遍,生怕回头忘了去。   那夫人登时心动无比,她也是识字的人,听了这诗,又看看这发簪,再不犹豫,也立刻买下了。   陆雪禾一笑,她看着这夫人衣服上的绣花样式,就猜到这夫人应是有点小雅致的那种女子,这么一试果然不错。   “这一支我要了——”   “我要那支……红的,正红的那支芍药——”   有了人带头,围着的人中又有人耐不住了,怕要晚了最心仪的那一支花簪被人买了去,连忙抢着买。   大约是听到了这边的热闹,又有人围了过来,听说只有这些绢花卖了,那些人也按捺不住了……谁不想漂漂亮亮过个年呢!   苏嬷嬷看得咋舌:真不知道,云川城的夫人们原来这么大方的么?!   福蕊收钱收的手在抖,心也在抖,使劲抿住了唇,才像是能稳住了砰砰跳的心:   她家姑娘可是跟她们一起算过每只花簪的本钱……这么一算挣的利,她都感觉不可思议了。   陆雪禾察觉到也有一些小商贩投过来的眼光带着点嫉妒羡慕,又有些闪烁的心思:   挣钱的生意,谁都想做。只怕年后会有一些小商贩也开始想着弄这些了。   不过她也不在意,快钱挣一波就撤。余下的布料等材料,她说不定转手还能卖个高价。毕竟由于世道乱,商路阻塞,江南那边的绸缎之类的好东西,根本难以过来。就算有人想做,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绢花卖的很是顺利,陆雪禾赚的是一个盆满钵满。   一直在人群中奉命盯着她的沈澈亲卫,将这些都一点不落看在了眼里,甚至连那一首诗,都背了下来回去上禀给了他家将军。   卖完绢花,陆雪禾收拾了摊子还不忘带上她铺上去的那张青色布料:都是钱,她的东西啥都不能丢。   有了钱她又逛了一圈市集,本来想着是不是能买一支短匕留在身边,逃命的时候,野外生存的时候,都要用的到。就像谢明谨身边那位护卫大哥借过她用的那种就很好。   但转了一圈后有点失望,没有看到有卖这个的,只有卖砍柴的大砍刀的……她犹豫了一下,暂时按下了这个心思。   买一柄大砍刀扛回将军府,怎么说也显得太扎眼了。   沮丧之余,陆雪禾很快有了新的惊喜:她看到了什么?花生!   “这是花生?”   陆雪禾蹲在这个摊子前,看着他麻袋里装的东西,又惊又喜道,“这个怎么卖?”   真的是花生,不过个头比较小,但果仁还是很饱满。   本来她知道葵花籽和花生在她知道的历史上,传进国内的时间都比较晚,想着这里没有葵花籽,估计也是没花生的……   谁知道惊喜来的这么突然。   “姑娘,这是油豆,”   苏嬷嬷忙在她身边小声道,“能榨油的——”   陆雪禾疑惑道:“那我在咱们府里怎么没见花生……哦,油豆油呢?”   她的小厨房里,府里管事送来的油可不是花生油,多是猪油麻油之类,当然也很香就是了。   “这东西才在咱们云川这里兴了没几年,”   苏嬷嬷道,“府里采办,都是有讲究的。”   陆雪禾点点头,虽然不懂什么讲究,但这花生她是买定了。问了价钱,不便宜,一斤十文钱。陆雪禾大方地直接包圆了。   苏嬷嬷没敢多问,这一袋子花生不轻,好在福果根本不在意,拎起麻袋直接往肩上轻飘飘一扛:“姑娘,就一袋子么?”   气势雄赳赳,她还能扛两袋。   苏嬷嬷不由又抽了一下嘴角。   回府的路上,陆雪禾剥着手里一粒花生,越看越高兴。   “姑娘是要榨油么?”   苏嬷嬷问了出来。   “不是,炒花生,弄零嘴吃,”   陆雪禾笑道,“回头咱们再找一点沙子,我给你们试着炒一点花生吃。”   直接炒壳很容易爆开,用沙子就不会,而且沙子炒出来的花生又酥又脆,很适合当零嘴。到时开始演戏的时候,在戏场子里兜卖这些小零嘴,又能赚一笔。   苏嬷嬷还是第一回 听说,不由又觉得新鲜无比,眼底很是期待:姑娘做的吃食,那真是……吃了睡觉都会梦到的。   ……   这天夜里,沈澈和谢明谨听了那亲卫和苏嬷嬷各自的禀报后,一起无语:这个女细作,竟然真的只是卖东西。   本来之前听了苏嬷嬷禀报的那浆洗嬷嬷的话,沈澈确定,那浆洗嬷嬷说的什么“云回香”那句,就是雁归堂接头的口令。   那女细作没接口令,他还猜测是不是她另有命令,不跟这浆洗嬷嬷接头,而是要换别人。   因此陆雪禾说要去逛大市买卖点东西时,他和谢明谨都断定,这女细作一定是借机和隐藏在云川城的雁归堂属下们接头。   谁知竟然不是,竟然是真卖东西了……听说还赚了不少钱!   谢明谨飞快盘算了一下,而后似笑非笑看着沈澈揶揄道:“比你沈家请的掌柜还能挣钱。”   沈家人从不贪墨,家里也没擅长经商的人,在京都权贵圈里,也是穷的一批。虽说沈家也请雇了一些掌柜做些生意填补家用,但乱世中,一向生意也都惨淡难言。   沈澈:“……”   这话貌似也没错。   “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   顿一顿后沈澈道,“年前即便装几日,过了年就必然坐不住了。”   就看她能装多久。   说到这里,沈澈用脚一踢谢明谨的椅子又道,“过年了,你对那女细作的美人计该用上了。凭你这殷勤意思,再出手大方些,她必然以为你对她上了心。”   谢明谨:“……我没钱。”   “从我的私库里找,”   沈澈道,“有那昏君赏的,也有那齐王送的——你觉得哪样合适,就只管去取。”   谢明谨点头。   反正那女细作也带不走,早晚这些东西还是府里的。   “你对她进展快一些,”   沈澈又道,“年后将有针对北胡几族的一连串计划,有一些东西,要借助这女细作的手,传到雁归堂里去。”   他既然决定造反,就快加快布置格局,借助这个计划,他要让那昏君误认一些事情,推动格局的暗中转圜。   谢明谨郑重点头:“我懂。”   ……   这两日陆雪禾过的都是很开心,天也彻底放晴了。这时候都能听到一些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年味越来越浓。   陆雪禾也没闲着,又是找材料做一点小点心,一个为的是过年吃,还有就是多留一点到时去戏场子里卖。   吃的做多了,玉兰院里变化就有了:变化最大的就是福果和灯泡,福果的脸眼见着圆了不少,灯泡的小身子一摸都是肉了。   大年二十九这日,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府里管事带着先前量衣裳的人过来了,把做好的数套新衣都送了过来。有棉衣,有单衣,手工也好,陆雪禾回屋一试,没有一点不满意的。   “这是一件斗纹锦镶的狐狸皮披风,”   这时,府里管事又让人递过来一个盒子,笑道,“是谢三爷特意为姑娘准备的,叮嘱着一定要姑娘收下呢。”   “谢三爷?”   陆雪禾有点意外,谢明谨竟然送她了一件狐狸皮的披风?   疑惑打开盒子时,她眼睛不由一亮:狐狸皮的毛出的极好,一看就能卖个不少钱。   外面是绛红的斗纹锦,在阳光下略一动,那光点就跟碎芒似的流动在锦缎面上,说不出的一种华贵。   “奴婢从未见过这般好的皮毛,”   苏嬷嬷忍不住惊赞道,“难得毛出的这么齐不说,这披风颜色也是很配姑娘的。”   “那替我谢过谢大哥,”   陆雪禾压住心底的讶异,笑着向管事道,“让谢大哥破费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很平静,一脸受宠不惊的样子,内心里却是连着好几个卧槽:   这谢明谨什么意思?这么贵的东西他竟然说送就送。   “姑娘,谢三爷真是个好人,”   苏嬷嬷笑道,“对姑娘也是真的体恤,这几日几乎每日过来嘘寒问暖的,每次来都没空手过。”   又是送摆件,又是送书画……这连披风都送上了。   陆雪禾摸了摸披风,心里却万分不解:这踏马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书里的男二谢明谨见异思迁,喜欢上她了?   真不是她乱猜,她又不傻,这种无事献殷勤,且殷勤地过了头的,要说没私心那是不可能的。   这事件走向跟她了解的……貌似离了个大谱啊!这谢明谨难道不知道她有“疯病”的么?   难不成只因为自己眼下脸好了,这货只为了她这张脸才这样……渣男,原来书里说的这人情深义重都是假的么?   踌躇了片刻后她索性抛开这点,管他爱谁谁,反正这人也是个小炮灰,都是炮灰,到时各逃各的命呗!   东西给她 ,她就接了!欺骗利用渣男,她是毫无压力。   “还有要知会陆姑娘一声,”   这府里管事笑着看向陆雪禾,“将军在外未归,这府里眼下主事的是谢三爷。三爷命属下知会姑娘一声,这府里除了那边将军居处与书房外,府内各处姑娘可随意走动,若是玉兰院里觉得闷了,可去园子里散散——园子虽没南边地方弄的齐整,可比小院敞亮多了。”   陆雪禾简直受宠若惊地连连应了。   她竟然可以在这府里随意走动!熟悉地形后,遇到紧急情况,她要是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狗洞啥的,岂不是逃命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等到府里的管事把送来的东西一一交代好离开,陆雪禾一边吃着花生,一边清点着这些意外之财。如果暂时抛开自己的这个背锅的细作身份,陆雪禾都觉得这小日子过得美滋滋了。   可惜乐极生悲。   这日夜里,满天星星格外亮。外面很冷,屋里炭火却很旺,烧的屋子暖融融的。   陆雪禾正吃着点心喝茶,苏嬷嬷又把那位浆洗嬷嬷带了进来,说是这宋嬷嬷有事要求姑娘。   “什么事?”   陆雪禾疑惑。   宋嬷嬷迟疑地不说,还往苏嬷嬷那边看了看,又看了看福蕊福果这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像是宋嬷嬷当着奴婢的面不好开口,”   苏嬷嬷虽不解,但还是笑道,“那奴婢就带福蕊和福果先退下了。”   见陆雪禾点头,苏嬷嬷和福蕊福果便退了出去。   “姑娘,”   这时,那浆洗嬷嬷上前几步到了陆雪禾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到底何意?我请示过上峰,堂里的规矩没变,上峰命我直接问问姑娘。”   “堂?”   陆雪禾先是一愣,继而眼光一跳,双臂下意识一紧,挤得她怀里的灯泡顿时喵喵叫了起来。   “姑娘去大市卖东西,可是有上峰的指示?”   浆洗嬷嬷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虽说姑娘处事有临机决断之权,上峰的意思,还是请姑娘解释清楚。”   陆雪禾吓得差点把怀里的灯泡砸她脸上,幸而被吓过头了一时无法动作,抱着灯泡僵着没动,看起来倒是老神在在。   她真没想到,这将军府里,竟然不止她一个雁归堂的细作,这浆洗嬷嬷竟然是她的同党!   槽槽槽……陆雪禾再一次槽多无语了,这沈澈还能不能行了,府里钉子都满了这人都不觉得扎得慌么?!   她第一反应是想跟之前一样唱个曲装傻,忽然又想到这可是雁归堂的人,对“她”知根知底的人,知道疯傻是装的。   她要是真在这些人跟前装傻,别说对方不信,就算真信了,估计雁归堂会毫不犹豫命人除掉她这个隐患。   “我……我的事,”   陆雪禾强行稳住心神,话一出口有点飘,连忙顿了顿这才又道,“我心里有数——那谢三爷喜欢我这样,你懂什么!”   那浆洗嬷嬷松了一口气:“姑娘莫要怪罪,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那位谢三爷的殷勤,她也看在眼里了。如今这谢三爷是将军的心腹,能勾搭上这位爷,雁归堂窃取消息只怕就容易多了,这姑娘果然不愧是雁归堂女卫第一的高手。   “姑娘心里有数便好,”   一念至此,那浆洗嬷嬷忙道,“属下会在这府里配合姑娘行事,上峰若有新的示下,属下也会立刻转达姑娘。”   转达个鬼哦……   陆雪禾只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等这浆洗嬷嬷离开后,陆雪禾觉得身上里衣都快被冷汗浸透了,连手心里都是汗,手冰凉,整个人有点欲哭无泪:   这细作的活,她是真干不了。这下好了,不仅她身在将军府一时逃不走,就连雁归堂也盯着她了,压力山大。   “真晦气!”   越想越气,陆雪禾抬脚踢了一下凳子腿。   “姑娘?”   才进来的苏嬷嬷吓一跳,“怎么晦气了?是宋嬷嬷哪里说话不妥么?”   “不是,”   陆雪禾随口解释,“就是觉得眼皮一直跳,心里也莫名有点慌,想是老病根了,不是晦气是什么?”   “姑娘不如去咱们府上园子里的小佛堂里上柱香,”   苏嬷嬷一听忙好心宽慰道,“那小佛堂里供的菩萨,可是从咱们西北最有名的寺里请来的。拜一拜,说不得心里安宁些。”   大熹朝信佛,凡是帝王将相权贵家族里,都会设有佛堂。就连出征的将士,在出发前也常去拜拜菩萨。   陆雪禾忽而有点心动。本来她是不信鬼神的,可死后穿越这一段时间,她又觉得倒霉催地穿成这细作,怕是前世积德不够,临时抱抱佛脚,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那就去吧,”   反正也心烦意乱睡不着了,陆雪禾心里一动,很是痛快应了,“等我沐浴更衣哈——”   不拜是不拜,要拜一定要虔诚。免得佛脚没抱到,反而得罪了神佛就不好了啊。   留着福蕊和福果在院里等候,她只带了苏嬷嬷,两人一路往园子那边走了去。   夜里风很冷,不过冷风一吹陆雪禾反倒感觉好了不少。   园子这边除了碰到夜里巡逻的府卫外,也没遇到别人,清清静静的陆雪禾心里慢慢踏实了一点。   到了这小佛堂之后,陆雪禾就看到大约是过年的缘故,里面灯火一直亮着。   她让苏嬷嬷在外面等候,她自己一人进了佛堂。   认认真真点了一炷香,跪在了菩萨前。看着宝相庄严的菩萨像,陆雪禾很是虔诚地拜了拜。   “求菩萨保佑我平平安安,”   拜菩萨自然是要求菩萨,陆雪禾嘀嘀咕咕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您瞅瞅我这是穿了个什么人呐,这穿得也太惨了吧——”   说着恳求的声音越发真诚了许多,“别人穿都是穿成吊炸天的那种贵人,外挂金手指什么都有。怎么到了我这就穿的这么寒碜,好歹求菩萨给个金手指吧,求求菩萨了,求求了——没有金手指我都想死了啊!”   她今夜过来拜佛,说白了就是这心思:超级想要穿越外挂啊!眼见着情势不妙,她急着要外挂的心思就越强了。   求完菩萨,陆雪禾很是乖巧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想着会不会奇迹出现。一直都跪到腿麻了,除了外面的风声,野禽的叫声……啥也不是。   陆雪禾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恨恨起身,由于腿麻还踉跄了一下,结果一腿一软,咕咚一声在小佛堂门口处摔了一个大跟头。   陆雪禾:“……”   奶奶个腿估计她与菩萨无缘。   等陆雪禾和苏嬷嬷离开,藏在暗处的两个亲卫互相疑惑对视一眼,回头就将这事如实禀报给了沈澈。   “外挂?金手指?”   沈澈听完,眼中也是疑惑,看向一起正看朝廷邸报的谢明谨,“她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她穿的太惨,”   谢明谨也一样不解,“可府里才给她做了新衣裳,我还从你库里找了一件上好的狐狸毛披风送她了——这还叫惨?”   “她想要外挂,金手指,”   沈澈道,“觉得没有这个,才说穿的惨了吧?”   “外挂?”   谢明谨伸手指了指自己腰间的带钩,疑惑道,“难道她说的外挂,是这带钩不成么?”   不然还有什么能外挂?   “大约是,”   沈澈沉吟道,“你送过她一些环佩之类的东西么?”   他将军府给置办了衣裳,头上腕上戴的首饰,又送了几样摆件,确实不曾送过环佩之类。   “不曾,”谢明谨摇头道,“你府上没有适合女子佩戴的环佩,我就没送。”   “那她应是想要一个金手指样的环佩,”   沈澈说着还是不解,“你听过这造型的佩饰么?”   “不曾,”   谢明谨如实道,“闻所未闻。”   说着想了想道,“她既然这么想要,我就找个借口,说是去上香正好听到了,弄一个金手指挂饰送她,是不是会令她觉得我煞费苦心,是真心对她好?”   “送一个鎏金的吧,”   沈澈道,“毕竟府里不宽裕。”   谢明谨:“……也行。”   说着想到了什么,张开手看了看道,“那你说,弄一个哪根手指的样子呢?”   这金手指到底是要哪一种才好做佩饰?怎么想都觉得十分怪异。   “既是鎏金的,那就粗大一些,”   沈澈道,“不必管哪个手指了。”   谢明谨点点头:“此言有理——要吩咐工匠活计做的快一些,趁着年节我好送出去。” 第25章 是熟人(加更)   二十九过了就是年三十, 陆雪禾哪怕没出府,也能感觉到过年的热闹劲。府里到处都洒扫地干干净净,门神也都换了, 钉桃符贴春牌等一系列小仪式该弄的也都弄了。   陆雪禾又加紧做了好些小面点,还托谢明谨给送到崔六和文丰尝尝。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正月里筹谋的戏曲,盼着崔六和文丰吃了她的点心, 进度能更快一点。   “崔大哥的舅家对他怎么样?”   等谢明谨去崔六那边送点心回来, 陆雪禾忙关切问道, “一切都还顺利么?”   她之前路上听崔六说过,他来云川也是探亲的,说是只有云川舅家这一边的亲人了。不过好些年没见,他也不知舅家如今是怎样了。   才进府的那两日她也打听到, 崔六找到了舅家, 带着文丰一起安顿了下来,开始筹谋正月里的戏了, 这才略略放了心。   但想到崔六毕竟是寄人篱下, 还带着文丰, 又要排练戏曲咿咿呀呀的,一般人家说不定会嫌弃这样的投靠亲戚, 这一点让她还是有点担忧。   “还好, ”   谢明谨笑道, “崔六的舅家在云川城外, 祖上也是乐户出身, 后来因缘巧合除了乐籍。他舅如今是做匠人, 打的一手好木工, 日子也能糊口。他舅人也老实, 舅母也一样是个实在人, 都对崔六极好的。”   说着又道,“不过他舅家子女多,过的也不宽裕,崔六自然不会靠着他舅吃饭,因此过了初一,他就带着文丰到云川城里的瓦舍中安身了。”   “那也是,”   陆雪禾点点头,能提前来云川城最好不过了,她可以就近去找他们一起排练,“只是崔大哥年后过来,安身的地方好找么?”   “我帮他已经安排好了,”   谢明谨一笑,“姑娘只管放宽心。”   他把崔六的事情也给沈澈提过,借助将军府的人,在云川城那些乐堂瓦舍中,找一处清静地方其实并不难。这些年世道不好,很多东西都闭塞不通,连中原和南边一些新鲜的消遣乐子的方式,也都传不过来,因此云川城的很多乐户都很难混,闲弃的地方不少。   “真是太好了,”   陆雪禾心中一喜,“谢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恨不得给他发一百张好人卡的那种。   这时,谢明谨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来,递向了陆雪禾。   “陆姑娘,昨夜我也去小佛堂那边上香了,”   谢明谨笑道,“无意间听到姑娘在菩萨跟前说的话求的事,想着这正是年下,姑娘又是一人孤身在外,谢某不才,斗胆想替姑娘完成心愿,也让姑娘心里舒坦地过个年。”   陆雪禾:“……”   槽……她昨夜念叨的那些话,竟然被这人听到了?她都说了些什么来着,我去,不会被他发现自己是穿越的了吧……   这要是被那将军知道了,说不定这就一刀结果了她啊!   “陆姑娘?”   见陆雪禾不仅没接自己递给她的小盒子,还在一刹那间脸色苍白,一脸惊吓过度的样子,谢明谨顿时也有点拿不定了。   莫非自己私相授受这种事,吓到她了?可这陆姑娘之前行事,看着也不像是会被礼教吓到的人啊……   “你你你你都听到什么了?”   陆雪禾被他这一声叫回了心神,哆哆嗦嗦道,“你别信……我那都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的——”   “听到姑娘想要一个金手指外挂,”   谢明谨忙道,“因此上,找了工匠连夜给姑娘打造了一个,不过是个玩意,姑娘切莫嫌弃。”   陆雪禾:“……金,金手指?”   我去。   “不错,姑娘打开看看,”   谢明谨忙道,“若是哪里觉得不合适,我找工匠再给姑娘重新打过——若是姑娘喜欢,便留着年节里佩着玩罢。谢某也没有别的年节礼,姑娘莫要推辞才好。”   陆雪禾定了定神,这才伸手接过了谢明谨递来的小匣子,接过来的时候手都还有点抖……   这一来一回一惊一乍的,真是吓了个半死。   打开来小匣子后,露出了里面金灿灿黄澄澄的一个……金手指。这金手指上还被工匠巧妙打了孔,穿了丝绦,还打了一个极为繁复漂亮的花结,又有一缕丝绦垂下。   陆雪禾望着这个无比酷炫的粗大金手指陷入了沉思。   她现在就有一个念头,很想把那些穿越者们拉一个群,给他们晒晒自己穿越得到的这个粗大金手指!   就问谁有,谁能有?!   “姑娘觉得不好看?”   谢明谨有点不清楚陆雪禾在想什么,忙又道,“姑娘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只管说出来便是。”   “……极好,”   陆雪禾默了默认真点头道,“从没见过这么……这么美的金手指。”   美得她都想哭了。   “那就好,姑娘喜欢就好,”   谢明谨实在无法恭维这位陆姑娘的审美,只能极力夸赞道,“这样的配饰真是新奇,正与姑娘的清妙风姿极为相配。”   陆雪禾:“……”   跟你才相配。   但无论如何,是谢明谨费尽了心思给她弄来的,陆雪禾稳住神后心里也踏实了一点,笑着看向谢明谨连连谢过。   谢明谨拼命想要做出深情的眼神来回望陆雪禾,好显得他对这位陆姑娘已经是心旌摇摇情根深种……   谁知眼皮子似乎被他这凝望深瞪给突然弄抽筋了似的,左眼皮开始急促地一抽一跳。   “唔 ,”   谢明谨连忙用手捂了一下眼,可是眼皮还在抽,没办法只能仓促向陆雪禾告辞,“府里还有些急事要等着处理,我须得过去了——”   说着匆忙辞了走出了玉兰院。   陆雪禾把这金手指拿回屋小心咬了一下,登时无语:不是纯金的,原来只是鎏金,切。   “姑娘,这东西看着很是别致,”   苏嬷嬷带着福蕊一边换上新的床帐,一边笑道,“明日姑娘便能戴上过年了。”   姑娘才来不久,在这云川城也无故旧亲朋,节里只怕也无处走动。不过就算在自家院里,过节戴些金灿灿的东西也喜庆好看,就是样子……忒别致了点。   一听这个陆雪禾就脑袋大,为了维系好和这位探花郎的关系,她还得假装很喜欢他送的东西……   过年后,就得一直在腰间挂一个这玩意儿,想想都感动得欲哭无泪。   到了除夕夜里,爆竹声一直不停。   让陆雪禾高兴的是,傍晚时分苏嬷嬷便给了那浆洗嬷嬷一点赏钱,给她放了三日年假。   听说这是将军府的旧例,除了一些管事和管事嬷嬷们外,府里的杂役婆子等人,年节时都会轮流给假,也算是府里的恩赏。   那浆洗嬷嬷离开了玉兰院,陆雪禾整个人都舒坦了。因此过年的热闹虽然跟她无关,她还是兴致勃勃又是吃零嘴又是和福蕊她们说笑,连带着灯泡都被她亲了一个晕头转向。   一夜睡得香甜,一大早又被远远的爆竹声叫醒,陆雪禾一直到了洗漱完心情都很舒畅,就连苏嬷嬷帮她系上那丑到爆的金手指挂件时,都没影响她的好心情。   将军过年竟然不回府,她更是一点事也没。之前谢明谨也说了,这府里她可以随便逛,于是大年初一午后闲来无事,太阳又好,她就抱着灯泡去园子那边逛了一大圈。   一边逛,一边还留心,哪些地方有狗洞之类的大墙缝什么的,心里还默默对照着她知道的将军府的布局格局。   就在灯泡看到一只老鼠急着要去追时,陆雪禾惊喜地看到这边一处灌木后头在枯叶丛中貌似有一个墙洞。   “嬷嬷你带她们两个先回去,把余下的素绢弄一弄,咱们闲下来时再做些绢花,”   陆雪禾眸色闪了闪后,不动声色吩咐道,“我抱着灯泡在这边再晒晒太阳。”   苏嬷嬷顿了顿,将军吩咐过她在玉兰院里要看着这位陆姑娘的一举一动,但也说了,出了玉兰院,就不必她一直跟着。想到府里随时暗中出没的府中将军亲卫,她便笑着应了,带着福蕊和福果离开了这边。   “呼——”   陆雪禾看着再没别人的园子,长长呼了一口气,而后招呼着灯泡小心一起走近那灌木丛。   哗啦啦拨开堆积的一些枯枝枯叶,在下面果然出现了一个豁口。   她仔细审视了一下,发现这里应该原本是一个排水的渠道,不过这里的建筑可能年代久了,这渠道口蚀破了许多,看着就是一个毫无规则的豁口了。   “喵呜~”   灯泡喵喵叫了几声,还被枯叶翻起的灰尘给呛得打了一个小喷嚏,生气地一小爪子按住了一片枯叶,冲陆雪禾喵喵直叫。   “乖,嘘——”   陆雪禾四下看看,小声冲灯泡嘘了一声,小声道,“我抱你咱们去那边看看哈……”   这豁口不大,好在她也挺瘦。她把外裳脱下来后翻了一下里外面,反穿到了身上。   这样待会回去时再翻回来,就不至于身上太脏被人质疑了。至于脏污穿里面……咳咳,回去就洗衣服洗澡。   这废弃的渠口真是很小,陆雪禾抱着灯泡一头扎进去后,艰难才拱到了那一边。   这边是一个旧仓房所在的地方,陆雪禾根据知道的府里布局,算了算,这旧仓房所在的小院从一个角门出去,大概就到了府里的柴房和马厩那边。   这旧仓房的破旧院子很安静,一个人也没。院子里堆满了东西,很多都是木料之类,堆放的倒是整整齐齐,一看这府里做事风格就是很严谨。   “嗤——嗤——”   就在这时,陆雪禾隐隐听到一点动静,像是磨刀的声音。顺着这方向看过去,是马厩小仓那里的动静。   她躲在一个角落听了听,那声音又停了。   陆雪禾不敢多待,觉得那边应该是有人,她抱着灯泡就往渠口处走去,准备再钻回去。   “喵呜——”   可灯泡却在这时看到了一只老鼠,立刻挣脱了陆雪禾跳落在了地上后追了出去。   “喂。”   陆雪禾脱口一声后赶紧捂住了嘴巴,急急追了过去。   看着灯泡从那栅栏角门中挤了出去,她急的过去一拉这栅栏门,发现竟有一条铁链子锁着呢。   视线追着灯泡看向那边时,陆雪禾不由一怔:她看到了谁?那边院子里坐在磨石旁边的人,是谢明谨身边那个曾借过她短刃的冷帅护卫大哥!   “大哥,护卫大哥——”   陆雪禾一见是熟人,连忙冲那边招手喊了一声,“是我,是我。”   沈澈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冲暗中的亲卫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不用轻举妄动。   大年初一,府中无事,他和谢明谨昨夜一夜没睡,将年后的各个计划一一推演。耗费精力太过时,他今日午后便去练武场酣畅训练过,又来这边院子安放的巨型胡铁磨刀石上,来磨了一下自己的刀……   谁知竟会碰到这个女细作。 第26章 勾引?   “大哥你还记得我吗?”   陆雪禾见那人坐在那里不动, 连忙招招手又道,“我是陆雪禾,咱们一路往云川来的, 你还借过我一把小刀呢!”   沈澈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便不动声色站起身走到了这边。   他一走动,身上穿着的锁链黑葛护甲沙沙作响。这锁甲是他练武时常穿的东西, 里面还覆着一层特殊的牛筋, 双臂和胸甲背甲间有暗中的筋道牵扯。   这样每一个动作, 就会被这种强悍的力道反扯,要付出比寻常几倍的力道才能完成一个动作。就和腿上绑着的沙袋是一个道理,但上身这种锁甲,比沙袋自然要难得多了。   更何况, 他这一套锁甲, 可谓是重金难求,还是当年他费了不少劲从一个西域僧人那里用一味价值百金的稀罕药材换到的。   今日他训练强度有点大, 此时锁甲里面穿的单衣上, 胳臂处都隐隐渗出了一点血迹。不过习武人, 对这点擦伤自然都是毫不在意。   陆雪禾看着走过来的这护卫,心里惊了一下。谢明谨说这人犯了错被罚了, 没想到会被罚的这么重:   头上的头发看着都湿透了, 一些发丝贴着脸和脖子上, 看着很是凌乱狼狈。   大冬天的, 这人外面只有一件乌漆墨黑的一块块牛皮连缀起来似的一种东西, 看着又脏又丑像个乞丐服不说, 这一点也不保暖啊。里面看着是单衣, 而且身上还有血迹!   “大哥你还记得我吗?”陆雪禾同情地看着他道, “谢大哥说你犯了错, 你……还好吧?”   沈澈一眼扫见她满眼的同情之意,不由默了片刻:“还好。”   说着一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猫,”   陆雪禾连忙指了指那边由于没追上老鼠正喵喵叫的灯泡,“它跑这边来了。”   沈澈回头看看,大步走过去,不等灯泡跑走,他出手如电,一把将要窜跃出去的灯泡就拎在了手里。走过来之后,将灯泡隔着栅栏直接往陆雪禾怀里一抛。   “喵~”   灯泡和陆雪禾都是一脸懵,陆雪禾反应过来后连忙抱紧了灯泡,安抚了一下吓得炸毛的小猫。   “你身上的伤——”   陆雪禾谢过后,小心指了指他身上的血迹,“你需要伤药吗?”   “不必,”   沈澈皱眉道,“你可以回去了。”   “等等,”   陆雪禾见他转身要离开,连忙叫住他,从自己带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一笑递过去道,“诺,这是我做的一点点心,孜然辣丁哦,你尝尝——”   这孜然还是她在路上买的一些,除了这个,还买了一些比如小香果、桂皮之类之类的一堆“香料”。桂皮什么的她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像孜然这些东西,本来她以为这里没有,谁知道跟花生一样令她惊喜。   这两日做点心,除了弄一些面点,她用府里送来的鸡肉做了一点孜然辣丁,做法很简单,但她做吃的,一向没有失手过。前世家里祖传的一些手艺天赋,她穿过来后一点没掉。   沈澈正想拒绝,但那油纸包一拿出来,就在阳光下散溢出了一种特殊的香味。   这香味他没法形容,直白说就是他现在嘴里有口水了。想着那夜让谢明谨从玉兰院要回来的水煮鱼片,沈澈默默伸手接了过来。   吃人嘴短,接过来油纸包后,他这一次没直接赶人了。   他视线落在了陆雪禾脸上,重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真正打量了一下这个女细作。   阳光下的女子脸上,“黑色胎记”已经是很淡了,此时的女子可称得上是花容月貌,与前世一模一样,长得就一付妖精般的美地出格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容貌与他记忆中是一模一样,可一双眼睛却似是完全不同了。   前世女细作的一双眼睛,明眸善睐中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暗沉,像是一朵假花一样,美虽美,他那时跟那女子的接触中从未感受过一分真切。   可眼前这个女子的眼睛,却是那么灵动干净,看着虽也有几分小心思,却像是染上了些许烟火气的玉兰花,阳光下盛放的都是生机勃勃的韶华。   沈澈的视线又从陆雪禾的眼睛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她的头发上,看着她头上沾染的枯叶,不由又是一默。继而又看到陆雪禾身上反穿的衣裳时,他眼角不由一抽。   “你尝尝?”   陆雪禾两眼亮晶晶,“这个可好吃了,又辣又香——咦,不对。”   她说着想到了什么,连忙伸手又急急冲沈澈道,“这个给我,你先不要吃了。”   沈澈眯了眯眼,抓紧了油纸包冷冷道:“为何?”   给了他的东西竟然还想要回去?!   “你身上有伤,”   陆雪禾忙道,“都流血了,这时候吃辣的不好——”   “无事,我——”沈澈立刻想要表示这伤吃辣的绝对没问题。   可没等他说完,陆雪禾又忙道:“你眼下住这里是吗?我一会儿回去给你另做点别的好吃的,给你送过来,给你炖一只□□,我炖的鸡也可香了。”   “好。”   沈澈立刻打住,将没说完的话转了一个弯,“多谢姑娘。”   炖整只鸡,还不用借谢明谨的手拿过来,不用跟谢明谨分着吃,这一点自然是再好不过。   “那就这么说定啦,”   陆雪禾一见他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便笑眯眯道,“炖鸡要时间,这样吧,我算算啊,大约酉时我给你送过来?”   见这护卫一时似乎有点犹豫,陆雪禾哦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你是怕被人看到再训斥你对吧?那再晚一点天黑的时候我给你送过来吧。”   沈澈点点头,陆雪禾冲他伸过去手,示意他把那包辣丁还给她。沈澈极不情愿地将那油纸包递了过去。   陆雪禾收起纸包,笑着冲这护卫挥挥手,转身原路跑了回去。   抱着灯泡回到玉兰院,她洗漱后就开始准备材料,打算好好给这护卫炖上一锅喷香的药膳滋补鸡。   她不是菩萨,她对这护卫下这份心思,是有一个重要原因:   才穿到这个世界的那一晚,在陆家村时,雁归堂那黑衣人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姑娘身上原有的内劲都被药性压制下去了,外人察探不出。但只怕会因情急偶有冲破,姑娘留意些,切莫被人瞧出端倪。”   她记性极好,又是才穿过来遇到的第一个人,那黑衣人说的每一个字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黑衣人说的那几句话中,这一句最令她记忆深刻。   她这一次悲催的穿越,没有继承原主的一点记忆本事,但从这句话里,她猜到所谓的“内劲”,一定就是原主训练出的功夫内劲。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这个身体里,原本是有内力什么的……只是为了瞒过将军府,将她的内劲用药压制下去了。   能压制就能恢复啊!   真要身体有了什么内劲,她逃命的时候是不是容易多了,最起码跑得快啊。甚至会不会内劲恢复后,她,她就能有点拳脚功夫了呢?!   但这点秘密她一直死死压着,自然谁也不敢说。就算想利用谢明谨向他套话,可谢明谨一介书生,他也不会懂。   可谢明谨身边的这个护卫大哥就不一样了。   搞好关系,多套套话,说不定能神不知鬼不觉找到恢复内劲的办法。   晚上她等到了天黑,便将一直煨在瓦罐里的鸡肉从火上端了下来,包了一层油纸后四下捆好,便跟苏嬷嬷她们说了一声,独自离开了玉兰院。   苏嬷嬷之前就听她说,谢明谨身边的一个人受了伤,她才做这个给人送过去。   想到谢明谨和这位陆姑娘的关系,又想到自家将军也吩咐过,这陆姑娘做什么不用约束,因此也没有多问。总之这位陆姑娘一旦出了玉兰院,都有府里的亲卫盯着的。   这一次陆雪禾没带灯泡,主要是晚上怕灯泡跑丢了,再说她拎着瓦罐也不好抱猫。   “护卫大哥,是我——”   陆雪禾艰难钻过那废弃的渠口,按照白天的路线直接到了那个角门的栅栏前轻轻喊了一声。   很快,就见那护卫大步走了过来,同时也点亮了一个风灯。昏黄的灯光晕过来,总算看清了人。   “我够不着,”   陆雪禾想把这瓦罐从栅栏门上递过去,瓦罐从栅栏缝里递不出去,可踮脚也够不着,“怎么办?”   沈澈闻着那瓦罐散溢出的香味,不吭声一伸手,咔嚓一声直接把这锁链拽成了两段,直接拉开了这个栅栏门。   陆雪禾:“……”   帅哥威武霸气。   “大哥你姓什么啊,”   陆雪禾递过去瓦罐道,“我能在这里跟你说说话么——过年一个人,我回去也无聊。”   沈澈眼中寒芒一闪: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吧?这女细作之前的一系列主动示好,果然是存了心思的。   “我也一个人,”   沈澈不动声色道,“姑娘要说话,可就在这院里说。”   莫非想要勾引他?想把他这个“护卫”当成她在将军府里的“暗线”? 第27章 服装不够美(大章)   “我姓胡, ”   沈澈不动声色接过来瓦罐道,“胡言乱语的胡。”   陆雪禾被逗的一乐:“胡大哥。”   这院落很破旧,院子中只有那块大磨石。沈澈过去给陆雪禾拎过来一个旧木凳, 他自己就把瓦罐放在磨石上,坐在了旁边的一个树墩上。   打开瓦罐,浓香的味道就一下子散溢出来, 满院子都是鸡汤的鲜香。   沈澈这里也没筷子, 只找了两个小木棍用刀刮了几下, 随便擦了擦,直接当筷子用,夹起一块鸡肉放在了嘴里。   鲜嫩的鸡肉一到口齿间,浓郁的汤汁便在舌尖炸开般, 鲜香仿佛一霎时渗透了全身每一个毛窍。   “呼——”   沈澈吃下去第一口就忍不住暗暗轻舒了一口气, 只觉得今夜才像是第一次知道鸡肉也能这般美味。   “放了大枣,”   陆雪禾看他吃的香, 也是很开心, “也有一点枸杞——除了这些, 还有别的一点香料,滋补的哦, 吃了对身体好。”   “这是府里采买的鸡?”   沈澈问了一句。   为什么以往他吃过的炖鸡, 都不是这种味道。想想府里厨房做出来的鸡……他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暴殄天物。   “当然, 我又没钱, ”   陆雪禾笑道, “不过沈将军很照顾我, 吃的喝的这些瓜果肉菜什么的, 都会分我小厨房不少呢。”   “哦?”   沈澈心里一动, “你觉得那沈将军如何?”   问完这句, 沈澈不由唾弃自己一句: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去问一个卧底的细作觉得他是一个什么人。   “沈将军啊,”   陆雪禾笑道,“肯定是好人,他找人把我千里迢迢带回府,在那边族人欺负我打我不给我吃的,在这里,将军给我好吃好穿的照顾着——再没比将军更好的人啦。”   书里的沈将军确实是个好人,就是太惨了。   沈澈心里冷哼一声,这女细作确实能装。他也不急,一边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一边不紧不慢等着这女细作狐狸尾巴往外露。   果然,在和陆雪禾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后,沈澈就看到她欲言又止,且还下意识四下瞧瞧的那种鬼鬼祟祟的样子。   “胡大哥,”   陆雪禾跟这护卫聊熟了,觉得这人吃的也高兴,四下看看没有别人过来,很是安静,这才趁机试探道,“你是不是功夫很好?”   “功夫?”   沈澈一挑眉,“什么功夫?”   “就是……打拳什么的,”   陆雪禾比划了一下,“拳脚功夫。”   “那是自然,”   沈澈道,“我们做护卫的,必得护卫主公周全,没有些这样的功夫,怎么做护卫?”   这种白痴问题竟然还要问?   “那你知道什么是内劲吗?”   陆雪禾忙又道,“你们习武的是不是都有内劲?嗯,就是说的外练筋骨皮,内敛一口气的那种内力吗?”   沈澈心里有点讶异,雁归堂训练出的雁卫,竟然问起了这些,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白痴。   “自然,”沈澈不动声色,“姑娘到底想问的是什么?”   “我以前,嗯……”   陆雪禾顿了顿,找了一个借口,“听我爹爹说过,他有一位武僧友人提起过,有些药可以压制人的内劲,是有这回事吧?”   沈澈点点头:“确有其事。不过因人而异,有一些药吃了确实会压制人的内劲。”   “那胡大哥可曾听说过,”   陆雪禾忙又道,“是不是被压制内劲的人,吃了什么药后,还会恢复内劲?”   沈澈心里一动:他知道雁归堂让这女细作卧底时,为了防备他府里郎中诊脉时,察觉到习武人不同于一般人的脉象,一定是用药压制了这女细作的内劲。   但这女细作身为雁归堂雁卫,对这些不该是十分了解的么?怎么看着眼前这人确实是满眼困惑的样子?   装的?   可问这些问题,对一个真正的细作来说就是禁忌了,真的细作绝不会随意问出这个来。   “只要不是毒药彻底废了筋脉,”   这么想着,沈澈假装不经意给这女细作下了一个钩,“都可以恢复的,不过要专门的解药,若找不到解药,那就须得本事极好的郎中才可——像这府里的田郎中就这种精通此术。”   “真的?”   陆雪禾瞬间眼中一亮,继而觉得有点失态,连忙掩饰道,“原来世间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她又拐着弯打听谁是田郎中,得知田郎中是跟在将军身边的,常年跟着将军一起出征镇边,只为将军和副将们看病时,不由又有点失望:   她该怎么样才能见到这位田郎中呢?   沈澈察言观色,心里已经确定这女细作只怕真是不知道这些,而且看来她是想恢复她的内劲。这就有些古怪了,他默默吃着鸡肉,感觉这女细作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   “姑娘身上这佩饰很新奇,”   视线落在陆雪禾腰间的那个金灿灿的粗大金手指上,沈澈顿一顿问道,“这佩饰是有什么讲究在里面的么?”   “这个啊,”   陆雪禾一说起这个就觉得无语,只能随口胡诌,“我爹爹说过,古远的时候有一个风俗,金手指可以给人带来好运。”   有金手指的穿越者都叼炸天了好么?哪像她这样凄凄惨惨戚戚。   沈澈有点意外,但他杂史笔记读的少,真没听过这个,便点了点头,艰难夸了一句:“……极好。”   陆雪禾等他吃完,将瓦罐重新捆好拎在了手里,一笑道:“胡大哥会在这里待几天?”   既然是被罚,也不知道会罚他几天。   “七日。”   沈澈本想说三日,可话到嘴边又改成了七日。   多几日,说不定就能多吃几顿。   “那我以后有空还来看你,”   陆雪禾笑道,“咱们就算是熟人啦——下次来看你还给你带好吃的。”   沈澈一礼谢过。   陆雪禾拎着瓦罐往回又拱出了那道渠口后,弹了弹衣裳上的枯草,一边走一边开始琢磨解除内劲压制的事。   经过园子时,她想了想,放下瓦罐,拎起裙子顺着小路往前狠命奔跑了一段:一点内劲的感觉也没,除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提着裙子又跑回来,她嘿嘿嘿在夜色中胡乱打了几下拳,伸胳膊踢腿闹腾地很欢,依旧没什么感觉。   陆雪禾咬唇顿了片刻,看着旁边的一块园景山石,狠吸了一口气后猛地冲上面一跳。   “噗通!”   安静沉沉的夜色中,她没有成功跳到山石上,反而四仰八叉往后噗通一声摔了下来。   幸好是松软的土地,她躺在地上晕了一会儿后,才挣扎着站了起来。站起来时由于头还晕,还在原地转了两个圈。   将这一切都看到眼里的沈澈和巡逻的暗卫:“……”   没忍住,沈澈不由莞尔。   暗卫看到他们将军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笑意都惊了:多久没看到将军脸上的笑意了?   这么一笑,沈澈只觉得重生后一直压在心底的那种戾气的冲击,似乎缓和了一点。也许这一夜回去,他能多睡片刻。   陆雪禾试了几次终于放弃:她身体里的所谓内劲,或许是真被药压制地死死的了。   当初那黑衣人说的,情急时刻可能会冲破药性压制。可怎么才算情急呢,她眼下心里就很急啊……非得等人拿刀架她脖子上才算情急吗?那就算恢复了内劲也没啥蹦跶的余地了啊摔!   只能找机会去弄那种解除的药了,打定了主意,陆雪禾拍拍身上的土,拎着瓦罐又回到了玉兰院。   ……   过了初三,云川城里就热闹起来了。   陆雪禾迫不及待打算去见崔六和文丰,和谢明谨说起这事时,谢明谨立刻表示可以陪她一起去。   到了谢明谨帮崔六和文丰他们在瓦舍中租的小院时,崔六和文丰他们正在院子里忙活。   “姑娘,”   一看到陆雪禾,文丰就两眼放光地迎了过来,“可算见到你了。”   “到了哪一步了,”   陆雪禾单刀直入,“遇到什么难处了吗?人招够了吗?”   “人倒是够了,”   这时崔六跟谢明建见过礼,接过来话茬笑道,“眼下是找了五个人,一个老夫人,一个莺莺小姐,一个红娘,还有张生,还有一个就是杂串普救寺的和尚等人。”   之前在路上商议的就是,陆雪禾也是怕人太多了,才一接触戏曲的观众会一时觉得乱适应不了。   说着,崔六就把找来的几个人叫过来一起见过陆雪禾。   这些人知道陆雪禾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姑娘,虽不知是什么身份,但都不敢失礼,回陆雪禾的话时也是殷勤恭敬。   除了几个饰演角色的,还有和崔六一起乐器伴奏的三个人,也就是说,这匆忙间凑起来的草台戏班子,连带着崔六和文丰,一共八个人。   “这就行了,”   陆雪禾却很满意,“你们记住,咱们这一次演,就是要一个热闹,把故事演清楚了,唱的如何伴奏如何都在次要。”   这时候还没一个戏班子,她的戏班子就是鼻祖,没有人会对哪里哪里不合规矩哪里哪里功底不够评判什么。   知道大家趁着过年这几天,都把该自己唱的曲词,以及念白等记得差不多了,陆雪禾更是满意。   “来,走一遍吧,”   陆雪禾跟他们聊完后,直接笑道,“咱们一起顺一顺。”   崔六也做好了准备,立刻带着大家拿出了伴奏的家伙事,那五个饰演角色的人顿时都有点紧张。   “怕什么,这东西别人都不会,就咱们会,”   陆雪禾鼓励道,“记住,一上场,你们就是老夫人,就是莺莺小姐,就是红娘,就是张生——不再是你们自己了,要让看戏的人,也沉浸到这个故事里那就行了。”   众人都拼命点头,神色都有点激动。   谢明谨也很感兴趣,他也坐在了陆雪禾身边,兴致勃勃看着院子里众人的表演。   先是杂串的副末登场,用简洁明白的说白,给观众介绍了一下背景:崔相国去世,老夫人带着独生女儿崔莺莺和丫鬟红娘,送相国棺柩回乡,路经普救寺时,停灵在普救寺暂时修整几日。   陆雪禾听了暗中点头,崔六找的人真是不错,口齿格外清晰不说,声音还大。当然说的是云川话,跟大熹朝谢明谨他们能说的官话有些不同,但陆雪禾还是能听个大概。   继而老夫人登场,咿咿呀呀唱了几句后,戏份继续往后进行。   看着老夫人虎背熊腰般的身材,陆雪禾默默扶了一下额:崔六找的这几人,都是男子。毕竟不仅云川城,就是整个大熹朝,凡是有搭档一起凑堆表演的东西,都基本是男子。   女性乐户是不少,除了夫妻搭档外,一般都单独出活。比如唱个曲,弹个琴,跳个舞什么的,不会与男子搭档做一件事。   可能是风俗,虽说乐户卑微,但若在这些事上不讲究,有钱人也不会请了去听去看的……怕人议论有失身份。   这种情形下,崔六要组织戏班子,就只能找男子出演。   好在虽说老夫人虎背熊腰的,但扮演红娘的人倒是干瘦机灵。扮演莺莺的最好,因为是文丰自己扮演……   不得不说,文丰是真的美,雌雄莫辨的那种美。这个“莺莺”一出来,陆雪禾觉得可以艳压全场了。   尤其是文丰嗓子也好,唱腔尤其美。   陆雪禾对这些曲调并不熟悉,但看着旁边谢明谨听得津津有味,就知道想来是不差。   一场戏终于走了下来,虽然偶尔有点磕巴不太熟的地方,但再给他们两日是肯定没问题了。   这么短时间这些人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让陆雪禾十分感叹。   “姑娘?”崔六放下手里的乐器,站起身大步走过来,眉眼间都有一种飞扬的精神,“可还行?”   “真是想不到,”   这时,不等陆雪禾开口,谢明谨从戏里回过神后,也由衷赞道,“原来戏是这般好的东西。”   说着看向崔六时,谢明谨心中也有几分感触:又在崔六郎的脸上,看到了他年轻时才有的神采飞扬。   “很好,超乎我的想象了,”   陆雪禾先肯定了大家的成绩,“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事十分重要,咱们还没做好。”   “什么事?”崔六等人都一下子紧张起来。   “服装,”   陆雪禾严肃道,“服装不够美。”   一定要与平时生活不一样,第一场戏,她还需要一定的视觉冲击力。   “要如何改?”   崔六不安,也面露难色,“怕是贵了置办不起……”   是要绫罗绸缎么?加上那些贵重的首饰……把他卖了也凑不到那个钱啊!   “不一定是贵的,”   陆雪禾围着文丰转了一圈,他是莺莺,是全剧的中心,自然她考虑的第一个角色装扮,就是文丰的,“我有一个想法——”   她之前就想到自己看过的《新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的装扮,那装扮太有特点了,以至于她一想到白娘子,就是那个装扮的样子。   但不能是白色,虽说剧中的崔莺莺确实是父丧在身,但她的戏大正月里演,演员一身披麻戴孝时的夸张白衣……   只怕观众看到就觉得不吉利了,戏还没看万一都跑了怎么办。   这一次过来的时候,她拎了一个小包裹,包裹里装的就是一些染了紫色的素绢。   紫色多吉利,紫气东来。   “紫色吧,”   陆雪禾说着让崔六去把马车里的包裹拿来,“我做了准备,你们看——”   “是布料?”   等陆雪禾打开来看到并不是衣服,而是布料时,崔六有点意外,“这……要怎么试?”   “这你们就懂了吧——”   陆雪禾有点小得意,多亏她在某抖上看过一些人稀奇百怪地用围巾什么的大块布料在身上的神奇穿搭。   让文丰先脱了外裳后,她扯了一条素绢,动作利落地在文丰身上这边缠一缠,那边缠一缠,众人眼花缭乱的时候,文丰身上已经出现了一条层层叠叠的紫色长裙。   陆雪禾没给众人惊讶的时间,接着用发簪试着将一条轻薄的紫纱别在了文丰的发髻后,登时随着文丰的动作,他身后披着的紫色轻纱也随风翩然飞动,腰身立刻显得曼妙了许多。   谢明谨和崔六等人直接看怔了:这也行?   “这,这真是仙子下凡啊,”   演老夫人那男子看得眼睛都直了,“就算赛神会上,小人都没见过这般,这般……美妙的小娘子——”   文丰瞪了他一眼。   陆雪禾弄完,拍拍手围着文丰打量了一下也觉得还成。是很美,但也主要文丰长得美。果然人都说,颜值高了披个麻袋都像是高奢出品。   何况她这还不是麻袋!   “年节紧迫,再做成衣来不及,先就这么定,一会儿我教你们这么围的法子,到时围好了,用针线稍微固定一下就行,”   陆雪禾道,“等什么时候不演这个戏了,这料子说不定还能做别的用处。”   崔六等人自然无不佩服地点头。   “还有动作,也夸张一点,”   陆雪禾翘起兰花指,扭了几下腰肢,“这样,这样——莺莺小姐越娇越好。”   整本戏,抓住崔莺莺这个亮点就可以先推出一波。张生只要表现痴情,红娘抓住了机灵……戏就能被观众记住。   文丰红着脸应了,他一个大男人,做出这些娇滴滴的动作,委实有点别扭……但为了戏,他怎么都行。   “你们好好排演,”   等和大家都商议完,又说了一些细节后,陆雪禾临走前叮嘱道,“我回去给咱们再好好搞一下宣发工作。”   “……什么发?”   谢明谨和崔六对视一眼后,看向陆雪禾好奇问道。   “宣传啊,”   陆雪禾道,“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多宣传宣传,怎么招来观众呢?”   “那……如何……宣传?”   崔六艰难理解着她的意思,疑惑问了一声。   “找说话本的,”   陆雪禾道,“让他们多传传这故事,传完这故事说咱们要演——当然这宣传故事,不能宣传全,得留个钩子。就是欲知后事如何,请去看咱们的《西厢记》那种——”   谢明谨抚掌一笑。   崔六众人也大致明白了陆雪禾的意思,都哈哈笑了起来,心里很是服气。   在这边折腾一天,等陆雪禾回去,就觉得有点疲累,洗漱后又琢磨了好久怎么开场时的情景,太投入了,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是很晚很晚了……   忘了给那位护卫大哥送吃的。   那边沈澈这一夜一直等着,等来等去,等了一个空。   沈澈:“……” 第28章 回礼   他这两日晚上饭都是吃陆雪禾送来的, 因此上府里的晚食他就没让送。这时候过了府里规定的点,大厨房都上锁了……   沈澈冷着脸过了一夜,还没睡着。   次日晚上, 陆雪禾拎着一堆吃食给沈澈送过来时,正对上沈澈的冷脸。   “胡大哥,真是抱歉啊, ”   陆雪禾也心虚, 她也不是故意放对方鸽子的, “昨天事多,忙得给忘了——”   说着把手中的食盒往前一递,看着沈澈面无表情的脸小心哄道,“诺, 今天我可是做了好多, 补上昨天的好不好。”   失约毕竟是她理亏,尽管对方是个吃白食的。   沈澈眼光扫过那大食盒, 神色缓了一点, 伸手接过来道:“念你初犯, 下不为例。”   说完又补充道,“行军打仗, 都跟你这般忘性大, 死的人阎王爷都收不过来了。”   差点把他饿死。   陆雪禾:“……”   她有点不开心地嘟了嘟嘴, 这胡护卫真是一点也不近人情, 她道歉的意思多实诚啊, 下午在厨房捯饬了半天呢。   见她不吭声, 沈澈又觉得哪里不对, 一眼扫见陆雪禾嘟嘟着的娇粉小嘴时, 顿时觉得女人这种生物很是特别。   他是真没跟女人打过交道, 只觉得有点像是西域的琉璃盏,轻轻一碰下一刻就要碎了一般娇嫩。   当然他姐沈漓除外。   沈澈闷头吃了一大口,这是一份鸭肉,不知是怎么做的,香辣异常,没有一点鸭肉那种水腥味,反而又鲜又嫩。   “很好。”   吃的正香,沈澈一抬眼看到陆雪禾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依旧嘟着嘴貌似有点不开心,下意识提高了声音夸赞了一句。   陆雪禾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当然好啊,费了她那么大功夫做的黄焖鸭。过年府里给送来的鸭肉就一只,她们玉兰院那天吃了半只,余下半只就留给这护卫了,能不好吗?   “我不会白吃你的东西,”   见陆雪禾似乎依旧不开心,不像之前那么有说有笑的一脸乐呵呵的样子,沈澈想到之前她一直要挣钱的事,猜到这女细作只怕更爱钱,于是又道,“等你后日晚上过来,我送你一样回礼。”   说完这些,沈澈不由暗自又心生警惕:他是不是也被这女细作弄得脑子有病了?他为什么会在意这女细作开心不开心?   “回礼?”   果然,陆雪禾一听立刻眼中一亮,“胡大哥要送我什么?”   沈澈:“……”   这女人也忒贪财了点。   “后日你就知道了,”   沈澈扫一眼陆雪禾腰间挂着的金手指,“后日过来的时候,能否给我带一些你做的孜然鸡丁?”   他还一直念念不忘那味道。   “没问题,”   陆雪禾开心起来了,“等你不在这边住了,以后想要吃什么,就来找我就行。”   说着顿了顿,试探道,“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沈澈眼光一闪。   “从你这边院子里出去,再过一个马厩,”   陆雪禾小心道,“是不是就是将军府的围墙了?”   “是,”   沈澈不动声色,眼底一丝寒意一闪而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雪禾知道府里的布局,他一点也不意外,之前就叮嘱过苏嬷嬷,陆雪禾问这府里的格局之类,只管如实说。   “我就好奇问问,”   陆雪禾笑道,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听说马厩仓房那边有木梯是用来修缮屋顶的……我就疑惑,那有木梯了,万一有贼偷了东西也能爬梯子跑出去。”   沈澈:“……放心,小贼只是缺钱,不是缺心眼。”   哪个小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他将军府偷东西。   “也是,”   陆雪禾点头道,“听说那沈将军很穷,府里应该也没什么好偷的。”   依她看来,估计将军府最值钱的就是这片宅子了,宅子又偷不走。   沈澈:“……”   这女细作打听的事情和关注的事情为什么都这般古怪?   陆雪禾套了话后察觉到,这里应该确实有木梯的,苏嬷嬷说的不错,马厩仓房那边,估计也放着不少木梯。   若是府里院墙太高,又找不到狗洞什么的可以往外钻的话,那她万一危急时刻逃命很可能就要用到小木梯了。   回到玉兰院后,她一个人在屋里拿出了一张纸,又在上面做了一个记号:这些天,每次察探到一点可用的信息,她都会做一个特殊的标记:   哪里有狗洞可钻,哪里有梯子,哪里是府里值勤的点,哪里有大树,哪里有可藏身的灌木丛……   反正有备无患,不一定哪个点就能救命呢。   初三初四过后依旧日日放晴,天也暖和了不少。眼看着预定的戏班子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陆雪禾几乎每天都要往崔六他们这边跑。   本来她还生怕府里管事嫌麻烦,毕竟要给她备车……没想到那府里管事态度殷勤一直没变,让她心里十分感动。   “严管事,这两包小点心送你,”   这天陆雪禾让苏嬷嬷递给了这位管事两包自己做的点心,“这几日真是麻烦你了。”   那严管事有点意外,连忙谢过接了点心。   从府里去往崔六所在的瓦舍那边的路上,陆雪禾特意让马车在一家茶馆前停了下来,坐在里面听着来往行人的热闹:   “这两日那说铁骑儿说公案故事的,都换了以前的本子,在说一个男女之事呢——”   “《西厢记》吧,我都记下那名了,本来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里面说的是……”   “小点声,别叫人听到觉得非礼。”   “怕什么,那些有钱人家穷讲究,谁还不想能如愿活一辈子呢……能娶到心上人,不比看着她嫁给别人好?哈哈——”   “女孩儿家的老娘亲不肯呢,啧啧,你听后头了么,说半截没了——今日来听,还是前头的故事,说是要想知道得去看戏呢,话说什么叫戏?”   “噱头罢了,怕也是个花哨点的话本子。”   ……   听着大正月里这些闲人的议论纷纷,陆雪禾在车厢里抿嘴一笑:果然花一点钱给说书的先生,这宣传效果还是不错的。   今日她只带了福蕊出来,留着苏嬷嬷和福果在玉兰院炒花生呢。她教会了苏嬷嬷怎么用沙子炒花生,炒出来过年时给大家尝了,没一个不叫好的。   眼看戏场子要开,她得赶紧让苏嬷嬷她们把要卖的零嘴都一一弄出来。   到了崔六院子时,陆雪禾把带来的一些炒花生给大家分着尝了尝。   “好吃,”   文丰吃了一口后就大声道,“姑娘,是真好吃。”   崔六等人也吃的香,那饰演老夫人的男子笑道:“我们这边也有人家种这东西的,沙地上种就长得挺好——也有炒着吃的,但从没见过炒的这么好的。”   这东西不太好炒,壳容易爆,要么就是外面都糊了,里面也出不来这么酥脆的。   “这种我备了一些,会在戏场子里卖,”   陆雪禾笑眯眯道,“你们可有准备了什么?”   她之前就和崔六说过,让戏班子这几个人都回去和自己家人商量一下,看能没有能做一点小零嘴的,到时也拿到戏场子里卖 ……   这些人地位卑微,活的都不容易,能带着大家一起,多挣一点是一点。这种事,她可不会藏私。   “有,我家做了一点糍糕,”   扮演张生的笑道,“到时候试着卖一卖。”   其他几人也都笑着说了自家的,有的没有亲人的便没准备,但也不红眼:他们这些小人物,一直都懂得一个班子只有真正抱团了,外人才不会欺负。况且有家人要照顾的,只会比他们这些孑然一身的,在这乱世活的更不容易。   说笑间,众人看着陆雪禾,心底越发信服:这样一位姑娘,这样不藏私地带着他们挣钱……谁不心服口服呢?   况且姑娘将戏班子的事给指点的明明白白,用姑娘的话说,就是物资管理、人事管理等,以及盈利模式、盈利分配等等……全都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   说白了,要挣钱是大家一起挣,这戏班子不是这姑娘一个人的,是大家的——每一个人都有份!   一想到这一点,戏班子里的众人都是心劲鼓鼓的,每天起早贪黑的练,就没人叫过一声苦。   陆雪禾又根据预定的瓦舍里的戏场房舍的收拾情况,和崔六等人又略调整了一下进度,最后确定初八开演第一场。   “第一场免费,”   陆雪禾强调道,“凡是进场的人不收费,但要控制人数,预备的座椅凳子坐满为止。”   “既然是,是那个……宣传,”   崔六好不容易才想到那个词,忙又不解道,“第一场进来的人不是越多越好么?”   “不是,我们要讲究一个用户体验,”   陆雪禾道,“人多了站着的就有了,吵闹也不好管——这种体验很差,说出去坏口碑。”   不要以为人都是傻子,一忽悠就上当的,任何时代想要可持续发展,都不能把客户当傻子。   崔六等人连连点头。   初六这天晚上,陆雪禾好好记着,给那位护卫提前就做好了一大包的孜然辣丁拎了过去。   这护卫之前就跟她说了,这一日是他最后一天被罚的,之后就不会再在这边住了。   尤其是陆雪禾还惦记着他说过了,为了谢她的吃食,会送她一个回礼。 第29章 要来的终于来了   这几回陆雪禾都轻车熟路了, 连那废渠的豁口,都被她来回蹭的光溜溜的。她也有了经验,后来几次去都拿一块布头, 到了钻渠口时就往身上一裹,不脏衣裳了。   “胡大哥,”   陆雪禾把拎来的一大包孜然辣丁递给这个护卫, 叮嘱道, “这东西辣, 放久了也硬,你要吃的时候,可以在火上略烤一烤,味道大约更浓点——但也别放太久, 尽快吃。”   沈澈接过来点点头:“多谢。”   “还有几样小面点, ”   陆雪禾道,“可惜这府里不养羊, 不然有些牛奶羊奶之类的, 能做很多好吃的小点心呢。”   她是没心思搞养殖专门去弄吃的了, 搞这些耗费时间太多,她这个随时准备逃命的人有点耗不起。   沈澈没说话, 觉得有点匪夷所思:除了北边胡地有几族是常喝那些膻腥的什么奶的, 大熹朝除了家有婴孩娘亲没奶水的, 谁会弄那什么牛奶羊奶地吃。   “这是我的回礼, ”   沈澈也没多问这些, 只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 往磨石上一放道, “应是你喜欢的。”   “谢啦, ”   陆雪禾很是开心拿起那个小匣子, “让你破费啦。”   沈澈没吭声,拎着陆雪禾送他的一大包吃食转身就走了,他腿长走的又快,陆雪禾还没反应过来,人都不见了。   “什么东西呀,”   陆雪禾自言自语道,“给钱么?”   只有钱才是她最喜欢的。   一打开小匣子,她先是一愣,继而难以置信从小匣子拎出来一串叮叮当当的东西。看着手中这一串……陆雪禾闭了闭眼,忍了!   这是一串看着很小巧的鎏金小手指,一共五个,看形状从大拇指到小指简直一应俱全,只不过比起谢明谨送的粗大金手指,确实小了很多。   每一个金手指上都打着孔,用丝绦错落连缀起来,挂在一起形成了这么一个佩饰。   一晃就叮叮当当的响。   陆雪禾不想说话,面无表情收起了小匣子。   她早问过苏嬷嬷了,知道这种鎏金跟她以为的那种贴金什么的不一样,这用的鎏金法子里要耗费很多汞。   鎏金的东西在大熹朝当年盛世的时候就不贵,尤其后来一些鎏金的工匠手艺人在西北这一带也不少……   说白了,鎏金的东西就是好看一点,至于想卖个好价钱……啥也不是。   不过好在东西虽然不值钱,但跟这位护卫大哥,也算结了个善缘。   ……   沈澈回到小书房这边,拿出这一包孜然辣丁来,一边吃,一边在灯光下盯着墙上的舆图:   自重生以来,他已经对这里的兵马布局做点一定的调整,撒了很多迷雾,让朝廷和北地胡部诸族,都会产生一定的危机错觉。   前世他残灵飘荡时也听说了不少秘密,对于属下的心思更加有了清晰的了解,谁可用,谁不可用……都在心中早已一一过滤清楚。   眼下,他还需要撒一个大雾,要让昏君认为他并不是完全的忠廉,也有了很强的私欲:   前世无论是那昏君在位,还是后来登上帝位的宁王,虽倚重他们沈家来抗敌守边,但心里一直都对沈家极不放心: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哪有不重私欲的人,凡是在外表现出不重私欲的,凡是没有明面的错处可以拿捏的人,必定是藏着大奸大恶。一旦有了机会,首先要除去他们沈家这样无求无欲不好拿捏的人。   他们沈家一心为国不求私利,在这些畜生眼里,竟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想到这一点,沈澈冷笑一声。   一念至此,沈澈视线落在了地图上的一点:那是西北的一处金矿,距离云川并不远。   这处金矿属于朝廷,但实际控制权在如今的太子手里。   眼下昏君多疑,太子和宁王两人明争暗斗。他们沈家原本置身夺嫡的纷乱之外,只是他阿姐嫁给宁王后,沈家就被人认为是宁王的人了。   昏君生怕帝位被儿子们所夺不能善终,因此最喜欢看太子和宁王争斗不已,而且还会极力保证两方的势均力敌。   本身太子这边势大,户部乃至刑部等很多朝中大员是站在太子这边的,加上太子母族财力雄厚,因此财力、朝中人脉上,宁王比不上太子。   但宁王一来娶了沈漓,背后有了沈家就等于有了一定的兵权。二来宁王八面玲珑,拉拢新晋十分有一套,手下笼络了不少人才,暗中的潜力也是不可估量。   一时间,太子和宁王几乎达成了一种平分秋色的状态,这两年一直相对稳定。   双方没有明面上剧烈的争斗,暴君反而不安了,因此雁归堂的细作也越来越活跃了。   这一次,他选定了那处金矿,一来是因为他要起事,那金矿势在必得。   二来,一旦他对太子的这处金矿伸手,必然打破太子与宁王之间这两年的平衡,暴躁的太子一旦恼恨,会立刻对宁王这边的势力出手。这样,两人争斗再起,昏君满意,他也需要这种乱象来为自己起事做好准备——要摸鱼,自然要把水打浑。   这么一搞,如了那昏君的愿,依照那昏君的念头,甚至还会因觉得他沈澈贪财对他放了心。   “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谢明谨推门走进了小书房问了一声。他进这个小书房,有沈澈给他的任何时刻不用通禀的权限。   沈澈头也不回,立刻先将手里没吃完的那包辣子鸡丁藏到了一摞书的旁边。   “鬼鬼祟祟干什么?”   谢明谨一向精明,使劲闻了一下道,“别藏了,藏的了东西藏的了味道么?我都闻到了——拿出来吧,有好物你还藏私?”   沈澈哼一声不给他。   谢明谨嘿嘿一笑:“那我自己拿了哈——”   说着,见沈澈没有真阻拦,笑着过去拿了油纸包,打开来惊讶道,“这不是陆姑娘的辣子鸡丁?你怎么也有?”   说完察觉到什么,立刻紧闭了嘴巴。   “你吃过?”   果然,沈澈一眯眼,“吃独食?”   谢明谨忙嘿嘿笑道:“不是,是陆姑娘去街上时她自己带的,我就跟着吃了几块,哪有多余的给你带回来?”   说着疑惑又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说正事,”   沈澈扫他一眼不解释,“这金矿的事,我准备这几天就让那女细作把它传出去。”   他对金矿的觊觎之意,他准备就借助这雁归堂的女细作传给那昏君。   “好,”   谢明谨也敛了笑意凝重点头,“这些天我也跟她算是混熟了,她大约也瞧出我像是对她有意思——只要我假装不经意透个风,她应会立刻上钩套问这事。”   “假账你做得详细些,”   沈澈道,“再附上一张我之前和沈漓一起假作出来的来往书信,只要这两样东西被这女细作拿了去,那昏君绝不会怀疑。”   “明白,”   谢明谨点头,“放心,我做账目那是最严谨不过。”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事情,习惯一直熬到了半夜,谢明谨才离开小书房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临走之前,还疑惑瞟了一眼吃完鸡丁的空油纸,十分好奇沈澈到底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   陆雪禾这两日总隐隐觉得有点不安,可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让她不安。年后那浆洗嬷嬷还是来玉兰院了,但一直很安静,没有私下找过她。   抛开这点心里的不安,陆雪禾将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西厢记》首场演出上。   果然不负众望,初八时,瓦舍租好的戏场子旁,就来了不少人,各色人等都有,大多是听了说书人的“宣传”跑过来看稀罕的。还有一些人就是看着这边人多,纯粹过来看热闹的。   等戏场子坐满了人后,崔六他们找来的看场人,就把大门关上了。   乐曲声中,副末登场。就引来了下面观众一声轻呼,等老夫人上场时,整个场内顿时一片笑声。   气氛来了,老夫人连带着唱曲加说白,很多人第一次看到这种直接角色演出的事,稀罕的不行,又觉得奇妙无比,很快就被带进了故事。   到了文丰扮演的崔莺莺出场,那一身打扮就惊艳了所有的观众,台下忽而一阵诡异的安静,继而就有人爆出一身大喊:“好!”   其他人也跟着连连叫好,逼得文丰硬是在台上多转了一圈才总算能正常走戏唱曲。   张生一出来,跟崔莺莺第一次佛殿相遇的场面出来时,观众更是都沸腾了起来,似乎比他们自个儿谈情说爱还激动一样。   第一场戏演完,场下叫好声大的像是要掀翻整个戏棚子一样。戏场外的人被惊动,急的恨不得立刻冲进来看。   第一场免费的演完,崔六他们开始清场,准备换一波观众进来,继续演第一场宣传。   坐在戏场里的观众都不肯离开,急着想要看下一场,听说下一场过两日再演时,都有点失望,这一回干脆不出去了,说是要再看一遍,陆雪禾他们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才将人请了出去。   初八这一天的宣传演出,可以说是大获成功。崔六他们累的够呛,却一个个精神抖擞。本来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知道以后能拿这个“绝技”挣钱糊口了,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陆雪禾累了一天,回到玉兰院这边时,连跟和她一起出去看了一天戏的谢明谨说话的心思都没了。   “陆姑娘,”   就在她下了车轿时,谢明谨笑着叫住了她,温情款款道,“这两日我家乡有人送来了我先前的一些行李,行李中有陆老先生曾评点过的一些书册,姑娘明日得空了,便请来我那院子一趟,看看这些书册,有没有姑娘要拿走留作念想的——书册堆积众多,不便给姑娘送来挑拣,到时还请姑娘移步过去。”   说着一笑忙又补充道,“若是姑娘介意,姑娘过去时,请苏嬷嬷给我说一声,我回避便是——”   给这一个女细作来他那边登堂入室的机会,而后会故意让这女细作听到看到一些事……   给她一个提点,她应该就知道,沈澈有要紧的书信放在哪里哪里。   陆雪禾一听就一个头两个大,她这个半文盲懂什么书册,很想说不要,但那是她“先父”留下的东西,说不要就有点不好了。   “行,”   好在只是过去挑几本,也不是让她读,到时她装思念父母伤神落泪,估计这谢明谨也不会多问陆霈的事情,“多谢谢大哥。”   ……   也就在这一天晚上,陆雪禾眼皮一直跳,心中那种不安越来越强,果然那浆洗嬷嬷过来见她了。   陆雪禾察觉到那浆洗嬷嬷的眼神,只能十分不情愿地配合着将福蕊福果她们先打发出去。   “嬷嬷什么事?”   陆雪禾抱着灯泡,假装镇定,其实放在灯泡小肚皮的手都已经是满手心的冷汗了。   “姑娘,上峰有令,”   那浆洗嬷嬷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传达消息,“那谢三爷确实已为沈将军心腹,能出入将军小书房——”   “为什么这么急?”   陆雪禾满心都是抗拒,“我才来,此时行动,只怕不妥。”   “上峰命你见机行事察探金矿事宜,不得有误。雁归堂不活闲人,姑娘是知道的。”   那浆洗嬷嬷面无表情道,“上峰对姑娘经常出入市井瓦舍,与乐户为伍唱曲弄什么戏,万分不解,此举非在计划之内,也还请姑娘跟属下说明缘由,属下好去给上峰解释。”   陆雪禾:“……”   “我那是为了讨好谢三爷,这都不懂?”   陆雪禾装作恼火,“不然,你以为那谢三爷为何能对我青眼有加,百般回护?”   她一听到“金矿”两个字,就知道事关重大,心肝肺都吓得有点颤了。察探这种重大消息,那岂不是稍一失手就完蛋的节奏?   那浆洗嬷嬷一见她发火,神色一紧忙道:“姑娘息怒,属下明白,回去便与上峰说明。”   说着顿一顿,又补充道,“上峰也知姑娘多谋,也是见姑娘与那谢三爷关系匪浅了,这才督促姑娘行动。”   陆雪禾:“……”   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矿那边有异动,”   浆洗嬷嬷见她不吭声,连忙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上峰想要拿到事关沈将军的证据。”   说完,便一礼不吭声退出了陆雪禾的房间。   陆雪禾抱着灯泡坐在凳子上,只觉得身上的力气都一下子被抽光了一般:吓死了,要来的终于来了……   还踏马来的这么早。   书里的剧情明明不像是这样的……她穿过来难道是加快剧情赶着早点上黄泉路的么?!   本来想到之后这几天一定是戏曲大爆,挣钱挣到手软的情形她心底一直很亢奋。   可有了这么一出,到手的钱都不觉得香了:跟命比,还是命更重要。   深深呼吸了几下,陆雪禾意识到,明天去谢明谨那边找书……说不定就是一个探底的难得机会。   不得不说,真有点像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一样。   ……   次日,陆雪禾抱着上坟一样的心情,如约来到了谢明谨的院子,自然不是一个人,还带了苏嬷嬷。   “姑娘,”   谢明谨一见陆雪禾,立刻殷勤将陆雪禾迎了进去,“屋里这边书架,还有那边柜子上的几摞书,都是才刚行李送来的——你瞧瞧?”   陆雪禾假装很是感动,小心地翻开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瞧了一遍上面的评点。   很好,她不认识这几个字,估计这字也不认识她。   “这是陆老先生的亲笔,”   谢明谨忙也感伤道,“当年向陆老先生请教过许多问题,先生都不吝赐教,念及当年先生提携之意……真是——”   说着像是有点哽咽。   陆雪禾忙也跟着背过身去擦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   “是我的错,不该招惹姑娘伤心,”   谢明谨忙又道,“姑娘先挑这些书吧——”   正说着,外面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走到谢明谨身边欲言又止。   谢明谨将他往旁边带一带道:“什么事?”   那人将一封书信递给谢明谨,而后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又从金矿那边发来一样字据,要三爷查看后立刻封存。”   “知道了,”   谢明谨声音也很低,拆开书信扫了一眼道,“去叫赵武来,依旧封存悬定在静堂。”   那人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陆雪禾在一旁不远处挑着书,心里嘭嘭狂跳:金矿,金矿……她听到那人说金矿了。   两人声音虽小,但她还是听清了。想来打死这谢明谨也想不到,她这个陆雪禾是个女细作!   还有还有,那书信放在了静堂?她听苏嬷嬷说过,知道静堂在哪里,就在那园子一角,听说是原先时老沈将军在云川镇边时曾居过的屋子。   去那里,可比去那沈将军戒备森严的小书房容易多了。这沈将军还真会藏东西……感觉就跟有人故意往家里弄一个保险柜,却会把一些贵重金条什么的冻在冰箱里防贼一样咳咳——   “陆姑娘,”   这时,谢明谨走过来开口笑道,“你——”   “啊!”   陆雪禾正沉浸在满脑子算计怎么才能拿到这书信的事上,突然听谢明谨叫她,没反应过来吓得一个激灵直接叫了一声。   谢明谨:“……” 第30章 有点吓死鬼啊   谢明谨无语, 这一惊一乍的,雁归堂是不是训练她们杀人不用刀,只管把人吓死的。   “谢, 谢大哥,你说什么?”   陆雪禾有点惊魂未定地问道,“我……没听清, 刚才……看书太专注了。”   谢明谨扫了一眼她手里拿倒了的一本书, 假装没看到, 笑了笑道:“我想问问姑娘,你想带走那几本书,我帮你收拾好,叫人给你送过去。”   “就这几本吧, ”   陆雪禾这才留意到自己手里的书是倒着拿的, 趁谢明谨似乎不注意连忙放在了一边,胡乱指了几本书道, “多谢谢大哥, 看到书上这字……就想到了爹爹。”   谢明谨凝重点点头。那些字都是他仿陆霈的笔体写的, 他不仅字是一绝,仿体也是一流。别说这女细作不是真的陆雪禾, 就算是真的, 他也敢说绝对辨认不出真假来。   陆雪禾找好了书, 就满腹心事离开了谢明谨这边。回到玉兰院后, 一边叫过来苏嬷嬷一起跟她做绢花, 一边从苏嬷嬷口中套话, 想要多知道一点那静堂的信息。   “嬷嬷说那静堂平时没人在那里?”   听苏嬷嬷说了那边几乎没人后, 陆雪禾心里一喜, “既是先老将军的当年的居处, 沈将军怎么不叫人好好收拾看管呢?”   “收拾倒是收拾的,每月初一,十五都有人去打扫。咱们将军府的地方,就没有杂乱不整的,”   苏嬷嬷笑道,“至于看管……将军府内的房舍,还用得着看管么?又不是将军的书房重地。”   陆雪禾连忙点头:“对对,你说的对。”   很想抱着这苏嬷嬷转个圈,没人看管可太好了啊!   “不过姑娘,你去园子里时,切莫往那边走,”   这时苏嬷嬷又提醒她道,“你年纪轻,身子骨还在调理中,别去那边看冲撞了什么。”   “你是说,有鬼?”陆雪禾心里一跳。   就算死过一次了,灵魂也胡乱飘过,可她除了她自己,还真没见过鬼,前世里,她对鬼故事鬼片就属于又爱又怕的那种。   “如何是鬼,”   苏嬷嬷有点不满,连忙纠正道,“沈老将军一生为了大熹朝出生入死,一辈子征战无数,仙逝后自然也是铁铮铮的战神。”   陆雪禾连忙点头:“对的,对的。”   “不是什么人都能经受住战神的威压的,”   苏嬷嬷严肃道,“那边每月洒扫的,都是用府里的护卫,洒扫嬷嬷们都不会让过去的——不然顶不住,回来说不定会卧床不起呐。姑娘去园子时,便避开路过静堂才好。”   陆雪禾:“……哦。”   她必须得去,不去就不是卧床不起的事了,只怕直接会被雁归堂给当成反水的奸细处理了。   陆雪禾跟苏嬷嬷聊过后,皱眉想了片刻,便故意说有衣服浆洗的事情要叮嘱一下,让福蕊将那浆洗嬷嬷叫了过来。   “嬷嬷,”   摆手示意福蕊她们退下后,陆雪禾看着这浆洗嬷嬷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打听到了消息,那静堂有一些书信可用——嬷嬷可找时间偷了送出去。”   都是细作,她打听到了消息,难道这浆洗嬷嬷不该出点力么?   陆雪禾话一说完,就看到那浆洗嬷嬷脸上透出了古怪的神色。   “怎么这么看着我?”   陆雪禾有点不爽。   “姑娘莫要与属下说笑了,”   那浆洗嬷嬷低声道,“属下只是线,姑娘才是雁。”   “嗯?”   陆雪禾差点没听明白,好在她反应也不慢,立刻听出了这嬷嬷话里的玄机所在,装作开玩笑地套话道,“不如下次我回禀了咱们上峰,也让嬷嬷做……做雁?”   “属下哪有做雁的本事,”   那浆洗嬷嬷忙道,“姑娘说笑了。”   怕说多了惹这嬷嬷怀疑,陆雪禾便将她打发了出去。   等这嬷嬷离开,陆雪禾琢磨了一下,大约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这“雁”应该就是雁卫的意思,雁卫都是雁归堂里正规严苛训练出来的,直接执行一些具体任务。   而像这浆洗嬷嬷这样的“线”,就是雁归堂在各处布下的基层线网中的一般线报,应该是没经过太多训练。   想到这些后陆雪禾更加无语:她穿的这女雁卫,还不是一般的细作,竟然还是一个高级点的特工,越难的任务,她越要干的那种。   有点想哭。   硬着头皮也得上,不然雁归堂一定不会放过她。一旦认定她反水了,那她死得只怕会更难看。   “姑娘?”   到了傍晚,看着陆雪禾时不时在屋里转一圈,好不容易坐下后又起身转一圈,福蕊没忍住小声道,“姑娘是觉得这屋子收拾得哪里不妥么?”   “不是,挺好的,”   陆雪禾忙道,“替我找出那件深青的衣裳来,我要换上。”   “深青的?”   福蕊忙道,“那颜色有些闷,正月里怕是不喜庆。姑娘可要换一件?前些时府里给做的新衣裳,还有——”   “不用,就拿那个深青的就行,”   陆雪禾道,“那个我穿着感觉松快一点,就在屋里穿穿,又不出府上街的。”   她得换了深色衣服,在夜里不那么打眼。   福蕊忙都给她拿了过来。见她家姑娘换了衣服后,又将头上的一些发钗都取了下来,只留下简单一个发簪,心里不由有点纳闷:这还没到睡下的时候,姑娘怎么早早就摘了这些?   到了夜里,陆雪禾等到苏嬷嬷和福蕊她们都睡下后,抱着灯泡悄悄溜出了玉兰院,心里很是庆幸当初才进府苏嬷嬷安排时,她坚持不要福蕊和福果她们轮流值夜的这个决定。   “喵呜~”   灯泡明显不困,一双眼睛很是精神,在陆雪禾怀里有点疑惑地叫了一声,明显不懂这铲屎官为什么半夜会带它出来。   “乖哈,”   陆雪禾抱着灯泡亲了它的小脑瓜一下,小声唧咕道,“今晚跟我去做任务……拜托你一定要听话哈,等以后我全身而退混成大富豪了,你跟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抱着灯泡去静堂那边,是因为她想着,万一被人发现,就说半夜猫跑了,她不放心出来找什么……好在也有个理由。   就是辛苦小灯泡了。   “将军,她来了。”   此时,夜色中的静堂院落中,藏身暗处的沈澈亲卫,压低了声音跟身旁的沈澈道,“是她,还带着那只猫。”   说完,他有点疑惑又看向他们将军:明明今夜有他们盯着那女细作就可,他们将军为何竟然亲自到场?   沈澈一点头,视线冷冷锁定了那个越来越近的小身影。   “将军,她下盘很不稳,”   那亲卫审视片刻后,小声又道,“雁归堂是什么药能把内劲压制到这个地步?”   他们这些习武的人在这些方面都见多识广,一般服药压制内劲的,虽说不能聚气,但常年训练出的人,想要放轻了脚步行动,那也不会是这样咚咚咚的……   沈澈没说话,这亲卫说话已经很谨慎了,让他来说,那就是根本没有一点下盘功夫。   之前几日跟这女细作接触,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判断,不过还要继续观察。   “我去……有点吓死鬼啊……”   陆雪禾硬着头皮在夜色中行动,心脏都快紧张地跳昏过去了,她抱着猫一路尽力放轻了脚步,终于顺利到了静堂这边时,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唧咕了一声。   夜色中的静堂真是吓人,加上今夜风还比较大,她又是冷又是怕。   “噗通!”   吓得脚发软,一进静堂没留意一个台阶,蹑手蹑脚的陆雪禾顿时摔了一个大马趴。   暗中的亲卫们和沈澈:“……”   “喵呜喵喵——”   灯泡被吓得够呛,幸而它身手敏捷,先跳到了一边没被压到。   “嘘,嘘,”   陆雪禾连忙冲灯泡小声嘘了一下,趴在地上见没有异常,连忙爬起来抱着灯泡,小心走了进去。   哆嗦着手用小厨房里拿的火折子点了好一会,终于才把她带来的一截蜡烛点着。不点没办法,黑乎乎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沈澈和亲卫:“……”   陆雪禾拍拍心口,小心在这静堂里四下看看后,就连忙开始翻找谢明谨说的封存的书信。   这静堂不大,连通着两间地方倒是很阔朗。尤其是没什么家具,只有最简单的桌椅,素朴地像是雪洞一般啥装饰也没。   连书架也没,只有一个条案上摆着一个刀架,上面陈着一柄长刀。还有一个笔筒和砚台摆着。   一眼都能看到底的地方,陆雪禾找了好一会找不到,有点傻眼。她想着影视里演的,会不会可能有暗门什么的,于是就在桌上墙上都看到的东西上,都推一推,转一转……啥也没有。   “将军,”   一直盯着的亲卫压低了声音道,“谢三爷不是给她说了是悬定封存了么——”   为什么这女细作一直在地上找,往梁上看看啊!   沈澈:“……”   沈澈没说话,他怀疑这女细作大约不懂什么叫悬定封存的暗话。   也就在这时,找了一身冷汗的陆雪禾忽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往上一看,又转了几个地方往上看了看后,不由眼中一亮:找到了!   那房梁暗处,像是塞着一个小匣子。   一瞬间的惊喜后,陆雪禾看着几米高的房梁陷入了沉思。 第31章 竟然都对   仰着头在屋里转了几圈, 陆雪禾瞪着那梁上的小匣子在心里比划了好几个策略,都不行:踩椅子根本够不着,就算把椅子放在那条案上, 她还是够不着。   “喵呜~”   灯泡缩在她怀里,喵喵叫了几声。   “你能帮我拿下来吗?”陆雪禾只觉得走投无路,摸了摸小灯泡道。   小灯泡依旧喵喵叫, 完全不懂这铲屎官在干什么。无论陆雪禾怎么指那个小匣子, 小灯泡依旧懵懂喵喵直叫。   外面的亲卫看的捉急:这女细作到底在想什么呢?看到了目标还不动手?难不成还想在这里住下不成?   “有了。”   陆雪禾忽然眼中一亮, 在屋里到处找了一下没找到,将蜡烛放在屋里,她抱着灯泡跑到了外面院子里,摸黑找了找后又失望了。   找不到一根长木棍什么的, 这怎么是好。回去再找, 准备好东西了明晚再来?   可今晚好不容易这么顺,没有碰到一个人。明晚再出来, 就不敢保证了, 毕竟按概率算风险就是有点大了。   沈澈低声在亲卫耳边吩咐一声。那亲卫听了眼中透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过没多问,一点头后身影就闪没在了黑暗中。转眼间又回到了原地, 手里已经多了一根长长的竹竿。   这亲卫在沈澈的授意下, 悄无声息将这根竹竿竖到了院落一角。   陆雪禾找的正失望万分的时候, 忽的看到那边角落里竖着一根细长的竹竿, 登时感动得快要热泪盈眶: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拿起这根竹竿连忙往屋里走, 结果由于被情绪的起伏折腾的有点晃神, 她横拿着竹竿过门口时, 又被狠狠绊了一下。   那几个亲卫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捂脸。   好在被这一绊, 陆雪禾也回过了神。调整了一下呼吸后, 拿起这竹竿就开始捅那个梁上的小木匣。   那小木匣卡在一个地方,她试了好几次都捅不下来,抬头抬得脖子都酸了,昏黄的烛光下,她眼睛都快看花了。   焦灼下,陆雪禾一咬牙加大了力道。   “啪,啪!”   竹竿那头狠狠敲向小木匣,发出了啪啪的声响,在这沉寂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陆雪禾察觉到小匣子有点松动后,用竹竿头又奋力一顶。   那小匣子立刻就从梁上甩了下来。   “嘭!”   陆雪禾兴奋伸手去接时,却没接准。那小匣子嘭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她头上。   被砸的眼冒金星失去意识的那一刻,陆雪禾最后一个感觉是:这踏马小匣子什么做的,好重啊!   屋外的沈澈和几个亲卫,就眼睁睁见证了这个女细作艰难捅下了密匣后,被密匣一下子砸晕过去的现场。   沈澈和他的亲卫:“……”   一个亲卫差点没忍住笑出声,狠狠憋着在嗓子里胡噜了一下:皇天菩萨,这辈子他也算是开眼了,还能有这么蠢的细作。   “为什么放铁木匣子,”   沈澈皱眉,“寻常的木匣子不一样么?”   放那种的铁木匣子做什么?幸而那砸到的部位他心里清楚,顶多砸晕罢了不至于有重伤。   “谢三爷吩咐的,说是这种匣子才显得郑重。”   亲卫忙解释,“三爷说作假必然要作真一些。”   沈澈一点头。其实他也清楚,不过看到那匣子砸下来时,还是觉得那匣子有些重了。   陆雪禾是被灯泡舔醒的,才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身上冰凉,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直到头上疼痛传来,她才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连忙惊得一咕噜坐起来,捂着头飞快四下看了看:   还好,还好,没人发现。   揉了揉脑门上头的被砸出来的一个大包,陆雪禾忍着痛起来去捡了那个小匣子,揣在了胸口后,抱起灯泡匆匆忙忙走出了静堂。   “她把蜡烛忘在这里了,”   等陆雪禾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一个亲卫不解道,“她竟然还会将蜡烛忘在了这里。”   但一想都能把自己砸晕,忘了一个蜡烛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沈澈没说话,过去拿起桌上的半截蜡烛,四下看了看,随手将蜡烛丢在了床帐间。   火光很快烧起来。   亲卫们自然明白沈澈的用意,不用吩咐,立刻配合将着火的地方扩散了一下。   没多久,就有人在夜色中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喊完,几个亲卫对视一笑:   他们这是在帮那女细作扫尾了。毕竟按照正常的细作逻辑,偷走了密匣后,将军府一旦发现密匣被偷必然力查,只要稍微一查,不难查到玉兰院头上。   如果这女细作正常,就该在偷走之后故意留下一些误导察探方向的痕迹,但这女细作明显不懂,拿了东西竟然就这么走了!   他们将军放这么一场火,就当那铁木匣子在大火中烧毁了,断了那女细作的后顾之忧。那女细作这下肯定放了心,不会查到她头上。   “走水了?”   才回到玉兰院躺下还没睡着,心里砰砰跳的陆雪禾,一听苏嬷嬷慌张起来说了这事,一个激灵爬起来道,“静堂那边走水了?”   “是,”   苏嬷嬷道,“不过府里管事派人来说了,说让姑娘听到动静了不必惊慌,天干物燥的,又是大正月的,听闻有值夜的护卫玩炮仗烟火,想是才走了水——那护卫已经被认错被罚了,姑娘且安心睡下吧。”   “哦,”陆雪禾狠命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接着睡了。”   躺下后她在被子里忍不住全身都颤抖下来,手脚都觉得发软: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忘了带回蜡烛。   这走水怕不是跟她忘了蜡烛有关吧……陆雪禾顿时心里万分庆幸。   她本来还怕明天将军府发现丢了密匣后,不知该怎么严查呢,这一下,直接着火了,就算她不偷那匣子也会烧没了。   多亏这一场火。   心里踏实了一点,又干完了第一次“大事”,从紧绷的精神中缓和下来的陆雪禾,很快累的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借口要洗床帏,叫来那浆洗嬷嬷。   将那小匣子给了那浆洗嬷嬷时,那嬷嬷先前那点眼底的质疑,直接换成了明显的佩服。   “给上峰说,”   陆雪禾强壮淡定,“过一段再做下一步行动,不然太过频繁,只怕被人察觉。”   那浆洗嬷嬷立刻保证把话给带到,这才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姑娘头上这是?”   见陆雪禾早起洗漱后额头上一直包着的一条素纱带子,福蕊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这叫额带,也叫脑包什么的,我昨夜受了点风寒,围一条这个感觉舒服点,”   陆雪禾胡诌,“你们晚上睡觉也注意点,别跟我一样受了风头疼。”   不遮一下不行,脑门上方还有头发下砸起来的那个大包不仅还没消,还出了一片青淤的地方,太扎眼了。   福蕊她们信以为真,就连苏嬷嬷听了,也赶紧叫来了府里的郎中,给她开了药。   陆雪禾由于称病,这一日没法去戏场子那边。   那边崔六找人托了谢明谨,给陆雪禾送进来了这几日戏场那边的收入账目。   “陆姑娘,”   谢明谨已经听沈澈说了昨夜的事情,过来玉兰院时,看到陆雪禾头上围着的额带不由抽了一下嘴角,而后忙正色道,“崔兄托我给你捎来了那边的账目,姑娘若是不便,我来帮姑娘算算?”   别说一般的姑娘家,就是曾经的大学士陆霈,文章虽写的一等一的好,可对于账目之类只怕也不甚精通。   “不用,”   陆雪禾接过来那几张纸笑道,“谢大哥请坐,我这里有新作的点心,谢大哥尝尝?”   替她跑着一趟腿,她总得谢谢人家。   况且戏场子开始之后,有了将军府的背景,崔六他们的班子在外面也没有恶霸街痞敢欺负,戏才能顺利演了下去,这些还都是多亏谢明谨几次带着将军府的护卫,在戏场子那边故意走动过。   谢明谨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想着昨夜沈澈给他说的,这女细作的蹊跷之处,不由暗自又打量了一番。   就在这时,就见这女细作拿着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划拉着什么,没一会儿,就说算好了,拜托他派人给崔六那边说一声没有问题。   谢明谨心里有些吃惊,这速度……就连府里的账房只怕也得算上一会儿的,这就算好了?   要知道,戏场子那边的收入,全是密密麻麻的小数目,一碟子点心,一碟子花生,进来的进场费来回出入的场次……   总数就算不是特别巨大,可算起来也要耗一会功夫的。这女细作算的这么快?而且,他还发现,这女细作写的东西,他竟然看不懂:   什么“1,9.7……”,不知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字符。   “我也替姑娘瞧瞧,”   谢明谨心里一动,又猜测是不是这女细作乱算一气,便不动声色笑着伸手道,“反正我也闲来无事。”   陆雪禾没多想,把手里这一叠纸都递给了他。   谢明谨本就才思敏捷,且他跟那些迂腐的文士不同,还精通术数天文地理等……   这么一算,算出结果后跟陆雪禾说的一对比,登时心里震惊不已。   这女细作算的竟然都对! 第32章 配合她一下   见谢明谨视线扫过自己算账的那张纸, 陆雪禾反应过来他可能是没见过阿拉伯数字的计算。   察觉到谢明谨眼底的惊讶,陆雪禾心里微微一动:   这一次她能成功偷出那静堂的小匣子,真是多亏了谢明谨不经意间给她提供的线索。   这些都依赖于她和谢明谨之间关系的日渐亲密, 不然,谢明谨的书房哪里是她能够随便去的?要想暂时在将军府待下去,让谢明谨对她保持亲密这一点就非常重要。   可她之前在谢明谨那里挑书时, 曾无意间翻开过一本书, 那本书里好几页上都写满了“漓”字。因为“漓”字的繁体跟她熟悉的简体一样, 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漓”,沈漓。   可见,书里的情节虽因她的穿越似乎变化了不少,但这个谢明谨对沈漓的暗恋依旧没变。   她当时看到后立刻就把那本书放回了原处, 这个信息对她来说并不意外。   这谢明谨心中有沈漓, 却在这一段时间对她十分示好,陆雪禾曾仔细想过, 总觉得有点古怪:有时谢明谨看她眼神直直的, 好像是真被她的美貌所迷了。但眼底又没有多少炙热的情意, 还不如他看到那些吃食的眼神炙热……说白了,跟装出来的似的。   谢明谨对她的这点热度, 说实话让她有点不安:谁知道哪天这点热度就会没了呢?   没了这条线, 她又无法接触到那沈将军……到时雁归堂万一有急令, 她不是要抓瞎了吗?   不行, 一定要让谢明谨对她抱有一种新奇感, 就算不是男女的那种缥缈的情意, 一定的新奇感, 应该也能维系比较亲密的关系。   一念至此, 陆雪禾默默扶额:奶奶个腿她是不是有点太无耻了。   无耻就无耻。   陆雪禾一咬牙拍了一下桌子, 就这么定了。她决定在谢明谨跟前放个大招了,一定会让这探花郎觉得新奇的那种——现代数学。   “姑娘?”谢明谨见她忽而在桌上轻轻一拍,不由一怔。   “这……这是我爹当年教过我的一种算法,”   知道谢明谨一定很奇怪,陆雪禾便拿想好的借口解释道,“听说是从一个海外商人那里学来的,学起来还是很简单。”   果然,谢明谨透出了明显的新奇之意,忙道:“姑娘能给我说说这种算法么?”   陆雪禾便在纸上写了从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一一给他说出了意思,又写了十几、二十几等一些数字,给他说了这些数字的一些逻辑。   谢明谨学习能力极强,很快就理解下来。   陆雪禾见他学的很快,又把九九乘法表给他说了一遍。谢明谨极为认真的听了两遍后,已经记得明白无误。   “好厉害,”   陆雪禾笑着夸他道,“谢大哥好聪明。”   谢明谨:“……多谢姑娘夸奖。”   陆姑娘夸他的那眼神口气,就跟夸一个三岁小孩一样。   “姑娘,我能把这几张纸拿回去再看看,”   临走的时候,谢明谨指了指刚才陆雪禾教他用的那几张纸道,“我还没完全学会,再回去琢磨琢磨。”   陆雪禾笑着让他拿走,又叫苏嬷嬷给他装了一点点心带了回去。   看着谢明谨的反应,她就知道现代数学法则,对于这位探花郎的冲击力有多大了……   有了这个,她断定谢明谨还会常常过来向她请教,密切的关系这不就能保持下去了么?   反正那将军府的人,这时候打死也还不知道她的细作身份。只知道她是已故大学士陆霈的女儿……大学士的女儿,会一点神奇的知识,这也理所应当。   ……   谢明谨带着这几张纸,直接到了沈澈的小书房。   “点心拿出来,”   一见他来,沈澈看也不看道,“别藏私。”   每次谢明谨去玉兰院,都不会空着手出来。带出来的点心很多时候都不重样,各有各的好吃。   “先别急点心,”   谢明谨将那几张纸往沈澈面前的桌案上一放,“你看看这个。”   沈澈看了看:“鬼画符似的,你这是哪里弄来的?玉兰院?”   谢明谨凝重点了点头,将陆雪禾教他的数字意思,以及九九乘法表等一一给沈澈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谢明谨很快又回他房间,拿出了从崔六那里抄来的《西厢记》全本。回到沈澈这边时,沈澈也已经将谢明谨之前给他的,那陆雪禾写字的那一张纸,也铺在了桌子上。   两人飞快将这些东西,一一在桌子上摊开。   “她像是不会写字,尤其是用笔,”   谢明谨指着陆雪禾写字的那张纸,“你瞧这字,便是你三岁时,写的字也比她这个好多了吧?”   沈澈一点头,而后飞快看过《西厢记》的全本曲词,看向谢明谨道:“这曲词听说让你润色过?”   “润色是不错,很多地方都是她说了意思,我写的曲词,”   谢明谨点头,“但我让你看全篇故事的脉络结构——构思极巧,波澜起伏,又衔接极妙,整篇故事结构浑融完整……这种本事,有几人能做到?”   说着又指了指书中做了记号的一些地方,“这些地方的曲词,不是我润色的,是她直接说的……你看,碧云天,黄叶地——这几句,还有这几句——”   情景交融,诗意盎然。   要说真是不识字的粗人能想出来的,打死他也不信。且他读书万卷,博闻强记,从来不记得读过这些诗句……   这确实奇了。   “这九九乘法表——跟我们知道的差别不小,”   沈澈又一点头道,“至于这什么阿拉伯数字……你可在术数中听过相关的东西?”   “没有”   谢明谨忙道,“这陆姑娘还说了,除了加减乘除,还有别的运算法则……听她大致说了说,我已是惊心动魄。”   说着看向沈澈,“你觉得雁归堂能有如此术数造诣?”   沈澈摇头。   不可能。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谢明谨想的头疼也想不出缘故,拧眉看向沈澈,“要说她真是陆霈的女儿,那是不可能的是吧?”   真是陆霈的女儿,就不会配合雁归堂的行动,不会听雁归堂的调令,更不会连字都写不成。   但要真是雁归堂训练出来的细作,又不会如此行事风格……这陆雪禾身上,真是疑点重重。   至于是不是真有点失心疯……傻子才信。况且雁归堂怎么可能真派出一个失心疯的傻子来执行任务。再说傻子也不可能会这么新奇的术数算法,也不可能写出那么好的戏本子。   “挺好,”   沈澈却似乎并不急,看向谢明谨,“又能替我们给雁归堂传出假消息,又能给我们看个乐子——”   说着微微一笑,“配合她一下,对你我来说很难么?”   至于她到底是什么人……他一点也不急,看着她在自己手心里蹦跶,似乎越来越感觉有点兴趣了。   谢明谨:“……也是。”   说着忙又道,“不过我还是得要从她那里学会这个阿拉什么伯的数字算法——不学会这个,我这辈子死不瞑目了。”   ……   陆雪禾接下来几天又连着跑了几天戏场子,每一天每一场都是场场爆满,哪怕要花钱进场,也挡不住云川城急于娱乐人群热望。   听说有的有钱人,连着看了七八场第一场,都还说没看够!   要不是戏班子,尤其是文丰的嗓子顶不住,只怕都得被这些热情如火的观众们逼得日夜不停了。   “文丰都快被香囊埋了,”   崔六看到陆雪禾就哈哈笑道,“姑娘怎么想出这法子的,看的好可以往场上丢香囊什么的——”   那些个香囊里有的装了铜钱,有的甚至是装了一点碎银子,还有装的是绣帕、香片……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尤其是文丰一出场,那抛向戏台子的香囊跟下雨似的,每次一场下来,光收拾台上赏的香囊,都是一大笔收入。   陆雪禾听了不由一笑:这不是听戏常见的套路么?   这才哪到哪儿,不出意外,文丰早晚被被捧成“角儿”,一旦传出去,那就相当于顶流的范儿啊。   “姑娘,我会唱到京城去么?”   私下里,文丰悄悄问过陆雪禾。只有到了京城,才有机会接近宋家的那个大靠山……宋贵妃。   那样的话,说不定他就真能找到机会报仇了。   说实话,钱他要挣,但挣钱是为了报仇。全家老小十几口的人命,他要让那宋贵妃一族血债血偿。有了钱,进了京城他就好打点。有了名,他就更容易接近那些贵人。   “会,”陆雪禾也压低了声音回他,“但你一定要记住,抓好跟将军府这边的关系——你就算出了名,没有靠山,在这世道上也会被那些贵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出了名,还长得这么好,没有靠山确实危险。   当初她和崔六、文丰他们敢筹谋这个戏班子,也是因崔六、文丰和谢明谨之间,都可以挂上一点关系。不然,云川城就算治安还好,但这世道里,哪个地方没个街痞恶霸,戏班子想演下去,一开始就要借助将军府这边的势力。   等之后戏班子挣钱了,崔六也表示过,能拿出一部分钱来运营,三教九流中总有一些暗中的势力,运营好,就能在这些势力中维持一种平衡……那样,戏班子才是真正站住了脚。权势,钱势……一样不能少。   ……   陆雪禾这边办的戏班子红红火火,跟谢明谨关系也越来越好……毕竟谢明谨三天两头过来请教。   只是这舒心的日子,一直过到出了正月后,看着那浆洗嬷嬷再一次走到她跟前,陆雪禾的好心情戛然而止。 第33章 将军回府了   “嬷嬷什么事?”   一看到这浆洗嬷嬷陆雪禾就头疼, 恨不得立刻把她赶出去,“若是没事,就把这些素绢洗了去吧, 我还等着用呢。”   “姑娘,”   那浆洗嬷嬷上前一步,给陆雪禾递了一个眼神, “倒是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请姑娘示下。”   陆雪禾很想装看不到她的眼神, 可也清楚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只能硬着头皮找个借口,把屋里正在那边埋头弄绢花的福蕊支了出去。   “姑娘,上峰对姑娘拿到的书信很满意,”   那浆洗嬷嬷压低了声音道, “上峰有令, 让姑娘放弃谢三爷,一定要设法尽快勾上沈将军。”   “为什么?”   陆雪禾想揍人了, “谢三爷可是沈将军的心腹, 利用谢三爷不是一样?”   “非也, ”   那浆洗嬷嬷忙道,“上峰明示, 只有勾引到沈将军, 才有可能拿到将军的小印。谢三爷再是心腹, 也不可能从他那里拿到将军的私印。”   陆雪禾:“……”   我去, 这踏马的就要去偷人将军的印章了么?真是嫌她死的不够快啊!为什么老天不来一道雷赶紧劈了雁归堂。   “姑娘, 上峰说了, ”   这时那浆洗嬷嬷又压低了声音飞快道, “那沈将军以前从不近女色, 只怕还是个童子身, 这般男人没体会过女人的滋味,一旦能尝到一点,必然会明白女人的好……凭着姑娘姿色,必定能成为将军宠妾。”   陆雪禾:“……”   她能成了雁归堂的祖宗!   “不过那将军自律甚苦,”   这时那浆洗嬷嬷又小声道,“只怕不肯轻易近女色,第一次姑娘可用些手段,上峰叮嘱,姑娘那些药,切莫一次用多了——多了会被府里的郎中察觉到。”   陆雪禾心里一哆嗦:“药?”   “姑娘从堂里领的那些药,”   那嬷嬷忙道,“都是堂里鬼医配的,难得精妙,上峰一再提点,姑娘切莫用多。”   “那药没了,”   陆雪禾心一横道,“你回头给上峰说,我那药在路上抱猫时,被猫不小心弄毁了——”   说着抱紧了怀里背锅的灯泡。   她就是把药弄丢了怎么着吧?那什么雁归堂既然要用她,必然不会因为这个意外杀了她吧?   缓兵之计那就一个字:拖。能拖几天算几天。   “喵呜~”   背锅侠灯泡感觉到她的力道,不满地喵喵叫了一声后,又使劲拱了拱,在陆雪禾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了。   那浆洗嬷嬷:“……是,属下一定给上峰汇报,还请姑娘稍安勿躁。”   说着忙又道,“姑娘先设法亲近那将军,属下会将此事回禀上峰,再等上峰示下。”   陆雪禾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等那浆洗嬷嬷退出去,陆雪禾把脸埋进灯泡温热柔软的背上,狠狠蹭了几下,才感觉到有一丝丝的解压。   ……   “想拿私印?”   此时,将军府这边的小书房内,沈澈和谢明谨看着亲卫审出来的细作口供,冷笑了一声,“雁归堂还真能想。”   重生以后,凭着他前世知道的信息,雁归堂在云川的细作网,他早摸得一清二楚。   洞悉无误,他准确下手,早已策反了几个为他所用。   可以说,眼下的将军府,只有他想透出去的消息,才会真正透给雁归堂。雁归堂想从他这里拿到真情报,那已经是完全不可能了。   雁归堂传给府里那浆洗嬷嬷的命令,他将军府一清二楚。   由于他之前借助陆雪禾放出去的书信里,显示了他对西北这边太子那金矿的觊觎之意。昏君必然是拿到这些“证据”后,再伪造一个他用私印调动兵马的事实。   几项作证,可谓是铁证如山。那昏君就会自以为拿到了他沈澈的把柄,掐住了他沈澈的命门。   一念至此,沈澈眼神冰冷。   “要放弃我了哎,”   谢明谨看完失笑,“果然我是不够分量——人家姑娘要勾引你了呀!”   沈澈:“……闭嘴。”   “你是不是怕?”   谢明谨故意打趣,“那陆姑娘这几日看着脸上那作假的胎记可是渐渐消没了,越发的如出水芙蓉一般,你是怕把持不住么?”   他是察觉到沈澈的戾气,故意打趣几句。跟着沈澈回府商议大计后,他才知道前世的深仇大恨已经压得沈澈几乎夜不能寐了。   每日沈澈能安睡一两个时辰,似乎都是难得。   因此他一般会找机会跟沈澈故意说笑几句,平缓他心底的一些戾气。毕竟,气大伤身。   “这么说可能对你下什么药,”   谢明谨自然不肯闭嘴,又是一笑道,“你若是不小心吃了喝了她的药,只怕是真要把持不住了。”   雁归堂的鬼医,可是听闻救人的医术不咋地,可捣鼓各种稀奇百怪的毒药倒是一绝。   很多雁归堂的药,听闻都没有解药。因为那鬼医该死,那些药都是在活人身上试炼出来的。真要中了那些古怪的毒,只怕将军府的郎中也一时半会会束手无策。   “放心,”   沈澈扫了他一眼,“沈漓会替我请来一个人,那人只怕已经在路上了。”   一听到沈漓的名字,谢明谨眼神顿时恍惚了一下,又很快定住心神道:“请的是谁?”   “叶郎中,”   沈澈道,“天宁叶郎中。”   谢明谨一惊:“那人不是个疯道士?”   “疯不疯自在人心,”   沈澈道,“天底下还曾传探花郎谢名士一朝发狂,放着青云路不走,却去出家做了道士。”   谢明谨:“……”   好吧,看来天下英雄所见略同,对这世道绝望后,就装疯卖傻避开那名利场躲入那山水间。   ……   陆雪禾本以为那浆洗嬷嬷去了,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有回复。毕竟她药丢了,上面一定要想别的办法。   谁知才过了两日,那浆洗嬷嬷就递给她一个小包:“姑娘,上峰拿来了那药——姑娘切莫再丢了。初次失手丢了药,上峰说看在姑娘上次任务的份上,不做追究。再有如此,定不轻饶。”   陆雪禾:“……”   好想挠花那上峰的脸呵呸!   她接了药,依旧面无表情看着那浆洗嬷嬷离开后,这才欲哭无泪好好藏了那药包。   趁着夜深人静没人的时候,她小心打开来瞧了瞧,跟她之前在袄子里发现的那纸包里装的,果然是一模一样:赤红色的粉末,还有些许的颗粒,看着就叫人心惊胆战。   小心又包好藏好后,陆雪禾靠在枕上直到半夜都睡不着:这踏马该怎么办?   先别说能不能见到那将军,就算见到了,有机会给那将军下了药……难道她真要被那将军酱样那样?   一想到这里,陆雪禾吓得一个激灵,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惨,惨,惨,真是太惨了。   睡不着起来,走到自己的钱匣子旁,又数了一遍自己眼下的小金库:一共大约五十多两银子。   年前绢花赚了大约有二十两左右,加上最初从陆家拿到的“家产”,再加上这几天演戏的“分成”……拢共就这些。   因为演戏一开始租场地,还有一些东西置办等等都要花钱,且挣来的钱她也没黑心去昧,戏班子刚开始运转用钱的地方也多……演戏她眼下拿到手的其实不算多。   这五十多两银子其实在这世界,对于普通人已经是一笔巨额财产了,毕竟世道乱,普通老百姓一年到头辛苦劳作,只怕也攒不到一二两银子。   她要是现在带着银子跑的话,省一点也还能将就下去。   钱差不多有了一点底了,但逃跑……从将军府的辖区和雁归堂的监视之下逃跑,只怕是有点不容易。   而且眼下这里大多都不是银子,而是一贯一贯的钱。堆积在这个钱匣子里,死沉死沉。换银子还得托谢明谨去办。   陆雪禾皱眉琢磨着这些事,越琢磨越捉急。   要么被逼去给那将军下什么药,献身给那将军任凭他折腾,要么冒险逃跑……   一想到自己只有这么两个选择,陆雪禾眼泪都想掉下来。   思来想去,陆雪禾决定趁着她需要 “勾引”那将军,雁归堂必然不会再催促的这段时间,先设计一下逃跑的路线。   于是她出门越发频繁,出了门也不直接去戏场子了,借口要逛街,将云川城里的路线记了不少。逃走后先如何用最快的时间雇车出城,出城后最好往哪个方向跑……   都费尽心力地去打听,一一记在了心里。   “这女细作只怕是要逃了,”   谢明谨听了亲卫们的回报后,他有些无语看向沈澈,“你还不给她跟你见面的机会?”   沈澈:“……”   竟然想逃?   真是无知者无畏。   “不能以等闲细作的方式去瞧这位,”   谢明谨也是叹息,“这位真是……神妙莫测啊!”   就在陆雪禾这边又拖了谢明谨,将她赚的那些死沉死沉的一堆堆铜钱去换成银子时,忽而听到一个消息:沈将军回府了。   “姑娘,将军请姑娘过去一见,”   这时,苏嬷嬷笑着过来回禀,“将军回府要见一见姑娘呢。”   陆雪禾扶了一下墙,实在是有点腿软。 第34章 如意   听到这个消息, 福蕊也有点紧张,忙着去给陆雪禾拿衣裳换,又去抱了梳妆匣子, 在里面费尽心思给陆雪禾挑拣。   “姑娘,穿这件水红文锦的大衣裳吧,”   福蕊抱着一件衣裳劝道, “今日初见将军, 又是正月里, 怕是喜庆些好。”   姑娘平时穿的太素净,之前府里给做的几样锦缎的好衣裳,姑娘穿的时候极少。   陆雪禾很想拒绝,她不是不喜欢花哨, 只是这见鬼的身份让她恨不得变成小透明, 平日里穿花枝招展了,实在不利于逃命。   可一想到, 雁归堂是让她“勾引”这位沈将军的, 她一定要借助“女色”能让这位将军对她生出点意思来……   陆雪禾头疼无比, 不过还是没有拒绝,木头人一样任凭福蕊帮她一起换好了衣裳。   陆雪禾换好了衣裳后, 就连苏嬷嬷在一旁看了都是眼睛一亮:“姑娘生的好齐整, 平日里就该这么穿。”   真不是她说, 这位陆姑娘穿成这样, 又是这般好容貌, 站在这里……真是一个光彩动人了, 衬的这房子都亮堂了许多。   “走吧, ”   陆雪禾假装照镜子梳妆, 又磨蹭了好一会, 见苏嬷嬷忍不住催促了,这才硬着头皮道,“别让将军久等了。”   苏嬷嬷:“……”   等的她腿都酸了,可想到姑娘一定是太紧张这一次去见她家将军,苏嬷嬷对于多等这么一会儿也没多少不满。   去往将军府正院那边,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廊,陆雪禾认真在心里记路线也记了一个风中凌乱:将军府是真大。   怪不得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她这条咸鱼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从这海里扑腾出来。   正院建筑更显阔朗恢弘,房舍也更高大了许多,不过也是一样的青砖漫铺的,看起来十分肃穆威严。尤其是这边几乎没什么精致的花木点缀,也好像没有院里不能有大树的规矩。院舍内外,有的都是高大的乔木。   风一吹过,干枝残叶萧萧飒飒。   一路上过来,越往正院这边,各处门口值岗的兵卫就越多,森森然都面无表情,手按腰间佩刀的刀柄,不怒自威。   陆雪禾越瞧越绝望,她要从这阵仗中能逃出来,那估计得插一双大翅膀直接飞了。   苏嬷嬷只陪她走到正院二门前就顿住了,只在那边等候,换了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过来,带陆雪禾走了进去。   “姑娘请进,”   走到门口,那护卫挑起帘子,恭敬道,“将军很快就到。”   陆雪禾僵硬笑了笑。   走进去后,就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过来奉了茶后,悄无声息又退了出去。进退间极有规矩,外面值岗的护卫,也都听不到一点动静。   陆雪禾拍了拍胸口,太安静了,她就光听到自己心跳声了。   没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飒沓脚步声,陆雪禾连忙站起身来。   帘子一动,一个人走了进来。   “胡大哥?”   看清了这人后,陆雪禾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你也找将军的么?”   沈澈顿住脚步,看着眼前一身鲜亮打扮的陆雪禾,微微眯了眯眼。   “哦,我懂……”   陆雪禾见他不说话,立刻明白了什么,连忙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又道,“要小声……胡大哥,你也是来找将军的么?”   说着又打量了一眼眼前的这位酷帅护卫大哥,见他一身常服,不再是穿着跟那个乞丐一样的破皮子连缀的那种衣服了,不由有些替他高兴,看来这人犯了错被罚过之后,混的还行。   “胡大哥也坐下等吧,”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又先坐了下来,“不然站的都腿软……也不知那将军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是累的腿软还是吓的腿软。   “陆姑娘,”   这时,沈澈开口静静道,“前些时日沈某有公务在身,不便与姑娘直言身份,还请姑娘体谅。”   陆雪禾怔了一下:“体谅什么?”   沈澈看着她:“在下沈澈,自接了姑娘进府,因各种事委,不便与姑娘正式相见才拖延至今,还望姑娘体谅。”   陆雪禾:“……”   “咿呀~”   太过震惊下陆雪禾一下子站起身,下意识启动了疯傻保护机制,一开口咿呀又唱了起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还不忘轻摆一下腰肢转了一个圈。   沈澈:“……”   他站在原地不动,静静听陆雪禾唱完了这一整句:果然周文书说的不错,虽不知是什么曲,也确实很好听,就是声音有点颤得厉害。   陆雪禾装过傻后,也很快回过了神,不怕不必怕啊……她虽然之前误认了什么胡大哥,但跟胡大哥不是关系搞得还不错么……慌什么。   “将,将,将军……”   反应过来后,陆雪禾装作一个头晕扶住了桌子,看着沈澈勉强一笑道,“我……我素常有些失心疯,大约有时会胡乱哼什么,沈将军莫要怪我失礼……”   说着,这才稳住了身形,心跳嘭嘭地过来冲沈澈老老实实施了一礼,“见过将军,多谢将军回护怜惜之意,那什么……大恩大德,我做鬼都不会……小女子来世犬马图报——”   陆雪禾手心里都是冷汗:我去,一紧张差点说成做鬼也不放过你。   沈澈微微一笑,冲她做了一个手势:“姑娘莫要客气,请坐。”   陆雪禾拼命装出淡定乖巧的样子,老老实实坐了下去。不知道为啥,这人就算不说话,她都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以前那胡大哥虽说冷脸酷帅,貌似也不觉得这么气场逼人呐。这么想着,陆雪禾又飞快开始回忆,在那“胡大哥”面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出岔子的话来。   好在想过之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貌似还好,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   接下来沈澈又问了她在府里可还住着习惯,又问过她还有没有缺什么之类,都是该有的一番关切之意。   陆雪禾小心都一一回应了,反正问什么都是觉得好,挺好,非常好。   不过令她很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位沈将军大约公务确实繁忙,只坐了片刻算是正式见过她之后,便叮嘱她在这里只管跟在家一样,有什么事也只管让下人回禀他便可,而后便结束了这次会面。   走出这边正院的时候,陆雪禾脚下生风,恨不得立刻飞回自己的玉兰院。一回到自己院里,她便借口累了要歇息片刻,屋里不让一个人进,自己直接四仰八叉躺到了床上,长长呼了一口气。   没等她平复下来,府里管事又派了人来,直接叫人送进来几样东西,说是将军送给陆姑娘的见面礼:   一扇双绣富贵锦华的牡丹云母屏风,一柄看来质地极佳的精致玉如意,还有几样小摆件,连带着一个赤金的短步摇。   陆雪禾看着这摆了一桌子的东西,眼睛有点直。   不是说这将军府并不富裕么?这沈将军怎么给个见面礼这么大方的?   苏嬷嬷瞧着也是心中惊讶,她家将军最是谨肃不过的一个人,竟然会送这陆姑娘一柄如意?   别的东西也都罢了,虽价值不菲,但看重这位姑娘,礼重一些也是正常,只是如意……   外面的或者京都的风俗她不太懂,但就云川城这边而言,如意的摆件,可不是随便男子赠与姑娘家的。   这么想着,她又瞧一眼这位陆姑娘的花容月貌,又想着这么多年将军从不近女色……不由心里一动。   她家将军还没娶妻,以往听闻朝中很多人想结亲都被将军以战事紧迫拒了,连那些人想往这边塞的侍妾什么的……从没留下过一个。   也许这位陆姑娘得了将军的意?   “恭喜姑娘,”   苏嬷嬷看着陆雪禾笑道,“能得将军这般看重,姑娘还是第一个呢,姑娘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福蕊聪慧,又是有些阅历,这苏嬷嬷的话她一下子就听懂了,不由看着她家姑娘抿嘴一笑。   陆雪禾反应过来瞬间头大:不会吧?不会吧?她还什么都没干呢,还没开始勾引呢,这将军就上钩了?   那她接下来会不会就像是雁归堂所期待的那样,她被那沈将军当成什么宠妾,开始那啥那啥后找机会偷印章了?   不要啊……陆雪禾有点全身无力。   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很可怕,可按照这路子去完成任务……更可怕。   陆雪禾有点欲哭无泪。   ……   “就送过去这些?”   沈澈小书房这边,谢明谨看着府里管事送来的清单道,“也还行,主要是有那柄如意。”   将军送了那陆姑娘一柄如意的事,让雁归堂的眼线听说了,必然懂得沈澈是对那陆姑娘起了心思了。   “不过进展太快也不合理,都知道你不近女色,”   谢明谨皱眉又道,“之后你多见几次她,哄得她让她觉得你对她是动了心时。但见你矜持守礼,谨肃严整不冒犯,她必会拿出他们说的那药来给你吃,最后促成枕席之欢——”   说着见沈澈皱眉,他不仅一笑,“那之后,她成了你的宠妾就顺理成章。而你有了宠妾,自然就想要千金博美人一笑,日常消耗自然远远不够——那觊觎太子的金矿便会让那昏君更信以为真。”   沈澈要造反,筹谋暗动都要有足够的时间,一些面上的变动,也要有充足的理由。   说白了,要有一个“雾”,来掩藏沈澈谋反而产生的必要一些变化,让昏君也好,太子也好,宁王也好,都以为沈澈的一切变化都源于一个私欲的畸形膨胀……   这种落人把柄的变化,是那些上位者所乐于见到的。装模作样的训斥和处罚必然会有,但不会伤到沈澈这边力量的真正筋骨。   尤其是,沈澈觊觎太子金矿,宁王必然这时候不愿跟太子起纷争,一定想要阻止。这样,沈澈和宁王之间,就有了一定的矛盾。矛盾之下,沈澈对宁王一些指令的阳奉阴违,也就有了一个借口。   宁王绝对不会想到是沈澈起了反意,反而会因为怕失去沈家的助力,耐着性子安抚沈家……   这样下来牵扯的时间,对于沈澈的筹谋来说,已经足够了。   “别说这不行,”   想到这里,谢明谨看向沈澈笑道,“那女细作真是来的好呢——” 第35章 跪下   这时, 一个亲卫来报:那位天宁的叶道士已经到了。   “阿姐的动作很快,”   沈澈道,“快请进府来。”   很快,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几个披着披风的人风尘仆仆赶到了将军府内,走到了沈澈的小书房这边。   站在廊下迎候的沈澈, 视线扫过那一行人时, 不由眼光一跳:他的叔父竟然也在其中, 身后还备了一个大大的包裹。   “你们叔侄先说话,”   走过来的那位老道士看到沈澈先是哈哈一笑,继而一指谢明谨道,“让这小子陪我喝杯茶等着就好。”   谢明谨:“……”   他貌似不认识这个老道士。如果猜的不错, 应该就是沈漓替沈澈请来的那位天宁叶郎中, 有名的疯道医。   不过见沈澈的叔父跟来,情知沈澈一定会先跟他叔父说话, 他来陪一陪这位叶郎中, 也是该有的道理, 连忙笑着赶紧亲自布茶让座。   沈澈冲那叶郎中一点头后,立刻迎上了自己的叔父:“阿叔。”   此时他的叔父沈铎的样子令他感到有些陌生。在他的记忆里, 他叔父沈铎的两个儿子先后离世后, 他叔父就一直消沉了下去, 整日买酒撒酒疯, 是京都里人人都知道的酒疯子。   都说沈家, 出了一个最没出息的子孙, 那就是他叔父沈铎。向来见到叔父, 叔父就似乎没清醒的时候, 连正经说几句话的时候都没。   可是眼下的叔父, 沈澈却看到他虽然眼底发红,眼窝发黑,看着不知是累还是酒力透支了身体,但眼神却炯炯有神,凌厉的甚至有点吓人。   “找个地方说话,”   沈铎一把扣住冲他迎上来的沈澈胳臂,狠狠道,“快点——我背上的包裹你别动,我背着。”   沈澈连忙一点头,带着他走进了小书房这里面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很黑,沈澈点亮了灯,看向沈铎道:“阿叔,你怎么来了?”   “哗啦——”   这时沈铎将背上的包裹往桌上一放,伸手一拉解开了包袱,哗啦一声包裹里的东西就摊满了整个桌面。   “阿叔?”   等看清了桌面上的东西时,沈澈眼光为之一震:竟然都是牌位。是他们沈家祠堂里供奉的灵牌,是他们沈家各代祖宗的灵牌。   “跪下,”   沈铎伸手一一扶正了那些灵牌,缓缓道,“沈澈,跪下。”   沈澈眼光一闪,似乎猜到了什么,没吭声,一撩袍角跪在了桌前。   沈铎扶正了灵牌后,也跟着跪在了桌前。   “祖宗在上,”   沈铎面上神色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沈家祖训,忠君爱国。我沈家用祖辈数十人性命,战死疆场为国为民。我沈铎两儿,一样追随先祖而去——”   说着,双手抓住了桌腿,力道几乎将桌腿扣出一条深深的痕迹来,“我大哥二哥的孩子们也都一样,从无计较。可是——”   他看向沈澈,又看向那些牌位,“这些日子,我跟大哥已经查过了,大哥一个儿子我的儿子,都是死在昏君的手里,并非是意外。”   沈漓回到京都后,他们沈家得知了沈澈重生的事情,立刻按照沈澈的指示去查了……   这一查,果然真相令人触目心惊:他们沈家,竟然早就被卷进了朝廷的暗流中,成了那些残忍虚伪上位者的牺牲品。   想到孩子们的惨死,再想沈家几代人的牺牲,再想想如今的民不聊生饿殍遍野……沈家骨子里都是铁血,也都要被恨意激的熊熊烧起来了。   “沈家要反,”   说着这里,沈铎又看向那些牌位,情绪也开始稳定下来,声音又冷又硬,“沈家必反。”   沈澈跟着不言声,给这些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头。   “给你,”   沈铎这时从怀里抽出一条绢帛,重重放到了沈澈手里,一字一句缓缓道,“你祖父,伯父与我,以及你堂叔——代表沈家满门四十二口人,将一切交付给你。”   其实这时的沈家,老的老,小的小,大都是些老幼妇孺,真正像沈澈一般能为国出力的,早已死的死,残的残。   沈澈沉默着打开绢帛,是沈家四十二口人的每一个人的血指印。   沈澈再一次重重磕了三个头,而后扶着沈铎起身后,又将这绢帛放进了灯火中点燃。   看着这绢帛嘶嘶烧完,沈澈一直没有说话,只紧紧扣住了他叔父沈铎的手臂。   沈澈视线扫过满桌的牌位,他要造反,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虽说他知道真相一旦查清,沈家必然会站在他这一边。   但如此旗帜鲜明地铿然摆出这一切,尤其是能令终日买醉的叔父,能做出这一步,是他不敢奢望的。   此时昏黄的灯光下,叔侄两人都是双目炯炯,脊背如刀鞘般挺得笔直,似乎那些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都被这般厚重凌锐的杀气击的粉身碎骨了。   “我要留在这里,”   片刻后,两人相视一笑,沈铎伸了一下腰身,活动了一个四肢道,“老胳膊老腿的,在你这练武场也练一练,这么多年没动弹过,只怕连枪都提不了了。”   当年他也曾是一员武将,不过没守边,一直奉命在京城虎威营任职,也是一条好汉。   沈澈一笑:“好。”   ……   将军府正院的这些风起云涌,陆雪禾一概不知,她只知道,最近的日子过的还算顺心:   由于沈澈对她明显很是看重,时不时就命人送来衣裳首饰……她的小金库也越来越丰盈了。   尤其是满足了雁归堂对她的要求,知道她也拼力在笼络沈澈,雁归堂那边一直都很安静。   闲下来的时候,陆雪禾借口去戏场子那边,依旧孜孜不倦的继续规划逃跑路线。   然而就在她才觉得规划的有点像模像样的时候,雁归堂的命令又传了进来。   “干,干什么?”   看到那浆洗嬷嬷拿出来的一张像是薄薄羊皮卷一样的东西,陆雪禾立刻感觉有点不妙。   “姑娘,”   那浆洗嬷嬷小心恭敬道,“上峰指示,要姑娘务必要在五日之内,用将军的私印,在这上面盖一个印记。”   说着,这浆洗嬷嬷将这薄羊皮一样的东西递向陆雪禾,“上峰有令,姑娘这次不必盗走私印,此时还不是盗印的时候,不可惊动这沈将军。”   陆雪禾:“……”   这说的好像比盗印简单似的!   “姑娘,上峰说了,那药该用上了,”   这浆洗嬷嬷又压低了声音道,“趁热打铁,趁着那将军对姑娘正看重时,姑娘且把生米煮成熟饭,有了男女之实,将军贴身的东西姑娘才会更轻易拿到手。”   陆雪禾:“……”   呸。   等那浆洗嬷嬷退下,陆雪禾看着手中的小小一卷薄羊皮似的东西,顿时觉得烫手,赶紧偷偷藏了起来。   五日之内……陆雪禾掰着手指算了算。趁这个时间逃出去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   “她似乎又想逃了,”这边察觉到陆雪禾动静的谢明谨,无语看向沈澈,“接到了雁归堂的指令,她竟然又想逃。”   说着催促沈澈,“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接触到你的私印——她手里的羊皮纸卷是咱们作假的调兵图阵,让她快些盖了你的私印,快些给那昏君传过去。”   越早传过去,他们有关这一项的计划就能越早一点实施。   “急什么?”   沈澈皱眉。   谢明谨一怔后继而失笑,揶揄看向沈澈:“沈大将军不会是不知该如何跟女人亲近吧?”   沈澈凉凉看着他:“原来谢探花很懂。”   谢明谨:“……我也不懂。”   千万别在沈漓跟前胡说。   这么想着,又忙回归正题道,“不是我催促,你不能只是跟她说话送东西……找点不一般的事情做,比如,你忽然发现身上衣服扯坏了,让她过来缝给她一个贴你身的机会——”   沈澈冷哼一声,谢明谨只好摆手不说,换了话题道:“我先找人跟着她,让她先没了想逃的心思。”   ……   终于狠下心,决定逃出生天的陆雪禾,忽然发觉,每一次她出府,将军府都多了一个护卫跟在车旁。   她心惊胆战试探问过苏嬷嬷,苏嬷嬷笑着解释,说是云川城里这一段时间进了流民,且还有暗中作乱的恶徒,府里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才安排了护卫跟着。   陆雪禾回到屋里,看着已经收拾好的小包裹有点傻眼。   眼瞅着雁归堂给的期限就要到了,陆雪禾心一横,在沈澈又请她过去看新买来的书画珍品时,把那小药包藏到身上,捏着一把汗进了将军府的正院。   “姑娘来了?”   此时沈澈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一副山水画卷,一见她进来,一笑道,“过来看我给你寻来了什么——是陆老先生最爱的山中雪鹤图。”   陆雪禾笑着应了一声,走到了沈澈身边瞅了一眼:“果然极好。瞧这下笔,瞧这着墨……真是大家手笔啊——”   鬼才看得出来啊!   她夸来夸去也只会这几句。好在这沈将军话并不多,不像谢明谨,对于这些并不会多问。   “嗤——”   就在这时,不知为何沈澈一抬手的时候,他的衣裳忽然嗤啦裂开了一个口子。   “呀,”陆雪禾吃了一惊,“你衣服划破了啊——”   沈澈面无表情站起身,看向陆雪禾。   “当初周文书接你时,听你族人说,你女工极佳,”   这时,沈澈指了指衣裳上的裂口,对陆雪禾道,“府里的针线嬷嬷没在,烦劳姑娘替我缝几针。”   说着,又一抬下巴,示意陆雪禾那边一个小小的盒子,“那里面有针线。”   陆雪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她,她怕不成啊……很想回去把福蕊叫过来给做,可看沈澈的气场,她又不敢开口。   不安地过去拿了针线,陆雪禾走回来硬着头皮道:“将军……你把衣裳脱下来我缝吧——听人说,穿着缝没人疼。”   “不说话便是,”   沈澈道,“缝吧。”   他知道有这个民俗,穿着衣裳缝补时,穿衣裳的人不要说话,不然就会认为这是没人疼的人,不太吉利。   陆雪禾咬了咬唇,拿着针线走近了沈澈。距离近了,这人身上说不出的一种清冽的像是雪松一般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顾不上太多,陆雪禾连忙整理好针线,聚精会神上手给缝这裂口。   这裂口在沈澈这边腋下,此时沈澈坐在椅子上抬着手臂,她略弯了腰便能缝补。   陆雪禾一凑近,沈澈不由眯了眯眼:这女细作身上不知熏了什么香,味道淡淡的,却有一种干干净净的清爽味道。   裂口不算太大,但陆雪禾一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缝,外面才能看不出针脚来,一边又偷溃着沈澈身上,那私印到底会藏在哪里……   急的脑门上都是汗。   她一手捏着衣裳,一手小心缝补,好不容易歪歪扭扭将裂口缝到了一起。仔细一看,像是一道丑丑的疤痕,还不直。   缝也没缝好,也看不出私印藏在哪里,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焦灼,好不容易一个贴身的机会就被她给浪费了。   陆雪禾:“……”   “那什么……将军,”   陆雪禾只觉得自己哪儿哪儿都是汗,尤其是沈澈身上的气息更让她紧张莫名,连忙不安道,“缝是缝上了……只是这几日我头晕,做不好活计,怕是要等针线嬷嬷来了重新再缝过了。”   沈澈抬了抬胳臂,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站起身索性想脱了这衣裳,谁知这一脱,才发现,这衣裳竟然跟里面衣裳缝到一起去了。   沈澈:“……”   “啊……”   陆雪禾发现这事后也是十分吃惊,“怎么缝一起了——”   说着连忙去找剪刀,“将军别急,我去找剪刀再把缝线剪开。”   她真的很想嘤嘤嘤,但看这将军的冷脸,撒娇只怕死的更快。   “不必了,”   沈澈静静道,“姑娘不用管了。”   他说着嗤啦一声直接上手撕裂了之前陆雪禾缝上的针脚,将外面的衣裳和里面的衣裳这才分开。而后他脱了大衣裳,直接丢到了衣架上。   “去烹茶,”   这时沈澈淡淡吩咐道,“烦劳姑娘替我沏一杯茶来。”   茶?   陆雪禾心里嘭嘭跳了起来。 第36章 我中毒了   老天送给她一个下毒的机会, 下不下,下不下?   陆雪禾紧张地眼前的东西都觉得飘了,想着雁归堂规定的期限就要到了, 这将军府的人跟着她也逃不了……   一咬牙,决定不辜负老天给的这下毒的机会。   烹茶的小茶炉就在窗边,式样古朴又简单, 旁边几案上茶具一应俱全, 还有一瓷碟上放着几样烹茶的工具。   大约是怕茶炉的炭气散在屋子里, 这扇窗子也是半开,正对着外面院子里的一个巨大的石缸。由于天冷,这缸中的水都结了一层冰。   寒风吹的这缸水冰上覆的一些枯叶都在打旋,加上能隐隐看到穿廊那头值岗的护卫身影, 越发衬托的这里的气氛十分沉凝肃穆。   陆雪禾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从第一次进这正院就察觉到, 这位沈将军大约是不怕冷。   她那玉兰院内外间放着两个烧的旺旺的炭盆,都不觉得太暖和。这沈将军正院房子又大, 竟然一个炭盆不用。   就这一个小茶炉不说, 还在这边半开了这扇窗。   这地方要给她住, 估计得把自己裹成一个狗熊了。   拼命拉回因为紧张到处乱飘的心神,胡乱烧了水, 陆雪禾视线不时偷偷飘向那边桌案前静坐的沈澈。   她留意到沈澈像是在处理什么文书, 面前又新多了一叠小小的册子, 他拿着一个个看过去, 时不时还会在上面写着什么。   看样子沈澈很是专注, 对她这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由于沈澈那边和这边之间, 有一个屏风半遮着。陆雪禾假装淡定地缓缓挪了挪自己的凳子, 借助屏风遮住了自己大半个身子。   这样, 即便沈澈乍一抬头, 只要不是刻意歪着身子看她,大约就能看到她一个胳臂那样……   陆雪禾稍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动作极轻的从身上摸出来了那小小的药包。   拿出小药包后,陆雪禾才察觉到自己一个失误:雁归堂的人都说了,这药不能用多,多了府里的郎中会查出痕迹。   但多少才叫“多”?   她竟然没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必然是不能全放进去的,可她却忘了提前把这小药包再分开更小的份量包装……   只能眼下小心一点,放一点,留下大多半估计便可。   陆雪禾心里越发是又急又怕了,甚至还想先去方便一下下……还是忍着没去。   稳住手,她小心翼翼将小药包飞快打开,低着头小心往茶水里想要弹上一点点。   “呼——”   就在这时,半开的窗扇间忽然吹来一阵打着旋的寒风。   猝不及防的陆雪禾万万没料到这一出,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粉末吹进了她的眼睛里。   “唔……”   吹进眼睛的那一瞬间,陆雪禾只觉得像是有热油一下子泼到了眼睛里一样,瞬间疼的钻心。   完蛋了。   中毒了踏马的。   陆雪禾心里第一个反应还不忘将手里捏着的那一张包药的纸胡乱塞进了怀里,忍疼连着拍了拍身上。   这时她已经看不清身上会不会沾染了那些赤色的粉末了,想着万一有的话赶紧拍掉。   剧烈的疼痛还在持续,陆雪禾捂着眼恨不得赶紧打120,与此同时,嗓子里一丝苦寒的气息传了过来……   那药顺着泪腺已经到了她嗓子里。   陆雪禾又惊又怕又疼,一边咳嗽着,一边伸手就往桌子上摸去:赶紧想找一点水,漱漱口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沈澈:“……”   这时他想装毫无察觉都不行了,这女细作听着都快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了一样。   “你怎么了?”   沈澈站起身走到了这边,看着陆雪禾道,“可是身子哪里不爽,我叫府里郎中过来给你瞧瞧?”   说着,他视线扫过陆雪禾身上,只见还有隐隐的赤色粉末沾染了一星半点,桌上地上细看也有一点。   沈澈:“……”   下毒下的满身满地都是,也是第一回 见。   这时他一闪眼才留意到陆雪禾满眼是泪,神色恍惚着似乎什么都看不清一样……登时心里明白了缘故。   敢情这药粉她是弄到她自己眼睛里了?   沈澈瞬间再次无语。   “不用不用——”   听到沈澈说叫郎中,陆雪禾惊得连连摆手,“我好多了……好多了——”   这个倒是实情,眼睛的剧痛已经过去了,她已经能睁开眼了。之前窜到嗓子里的那种苦寒的药气,被她不小心吞咽下去后,很快也没了感觉。   想到这毒不是致人死命的那种,而是让人出现一点兴奋或幻觉 ,从而方便她撩拨人做点那啥的东西……   陆雪禾心底起初的惊慌也压了下去。这时候听到沈澈说叫郎中,自然一万个不敢答应。   万一被郎中看出什么来了呢?!趁着这什么见鬼的药性没发作,她赶紧找个借口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沈将军,”   这么想着,陆雪禾揉了一下眼睛,连忙找了一个借口,“我身上有些不方便……先要回玉兰院,不能为将军烹茶,还望将军见谅——”   说病怕他给叫郎中,陆雪禾想拿大姨妈的借口赶紧溜之大吉。   一边说,她一边就要往外走。   “唔……”   但不等沈澈开口,陆雪禾脚步一个踉跄,转身转了几个圈后,一下子撞到了墙上,又被墙的反冲力撞得崴了一下。   沈澈一皱眉,伸手一把拎住她的手臂,将她拎到了椅子上坐下。   “我……没事,”   陆雪禾情知不妙,还是怕他叫郎中,“别叫郎中……女人的事,你懂的……”   沈澈皱眉没说话。   本来想配合这女细作,装作看不见她下毒,再假装中毒宽衣解带,装作不小心掉出了私印后他会发出约定的信号,外面护卫们会假装刺客来袭……   那时他将出去应战刺客,给这女细作用私印盖章的时间,配合她完成这次任务,好将那盖了印的羊皮卷传给雁归堂。   谁知这女细作会闹出这么一乱子。   “我……”这时陆雪禾只觉得心突突地跳,血管的血似乎流速都加快了一样,她忍不住地要笑。   不仅想笑,此时她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都在拧“S”形,沈澈整个人在她眼里都像是变成了蛇精一样的细条人在扭来扭去——   陆雪禾维系着仅存的一点清明,在心底叫了一声卧槽。   她根本看不清路了,也看不清东西……细条人一样的沈澈在扭不说,他身旁似乎还冒出了一个个蓝精灵一样的东西在蹦跳摇摆。   感觉此时眼前,跟开了一个大型的怪物趴体一样。   陆雪禾不知道这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为什么自己中毒是这种感觉……难道是因为自己过来之前,才服过府里郎中给开的那调理身子的药的缘故。   药性相冲,结果导致了这种药变成了跟毒蘑菇一般的毒性效果?   但很快她已经没法思考了,从未有过的欢愉幸福感觉让她整个人都感觉要飘了。   “你——”沈澈冷眼看着眼神恍惚的陆雪禾,察觉到她眼神不对时,正要开口,却忽而被陆雪禾打断。   此时,就见陆雪禾忽然笑着站起来,在屋里伸展四肢转了一个圈后,咿呀开口唱了起来:“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   沈澈:“!”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这时,陆雪禾摇摇摆摆又转到了沈澈面前,一手攀上了沈澈的肩,声音粘腻懒洋洋地又哼哼着换了调子,“快来快来数一数——1、2、3、4……”   沈澈:“……”   这雁归堂给这女细作准备的是什么毒?!   沈澈忍无可忍,一把拎起来这女细作,又将她按回椅子上,盯着她道:“我是谁?”   陆雪禾迷糊当中听到这一句,梦游一般晕晕乎乎道:“大……大炮灰……”   “你是谁?”   沈澈一皱眉,又盯着她道,“说。”   “小……小炮灰——”   陆雪禾迷迷糊糊说了这些后,熟悉的自保机制再次拿了出来,黏黏腻腻的声音又唱了起来,“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只是这时候她的口齿越来越不清楚了,意识也越来越乱,连力气也没了,整个人软晕了过去。   沈澈:“……”   他伸手一翻陆雪禾的眼皮,确定这女细作是真晕了过去。   沈澈转身走到了房外,一个手势后,两个亲卫立刻赶了过来。   “将军?”   一个亲卫疑惑不已,不是说好的要他们扮刺客的么?   “去请叶郎中过来,”   沈澈命道,“计划取消。”   正要吩咐亲卫将陆雪禾从椅子上挪到榻上,略一顿,他一摆手示意亲卫退下。转身回到屋里后走到陆雪禾身边,一伸手直接捞起陆雪禾,将她放到了厢房那边的矮榻上。   “如何会这样,”   这边,听到消息的谢明谨在小书房这边见了沈澈,万分不解道,“你是说,她下毒……结果自己中毒了?”   沈澈并不想重复,面无表情喝了一杯茶。   “叶郎中看过了,说是雁归堂的药原本是没问题的,这陆姑娘自己来前是喝了府里给开的滋补的药,导致药性变了——”   谢明谨说着没忍住,握拳在桌上砸了一下。   想开口,又觉得没忍住,又握拳砸了一下……   “噗。”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大熹朝真是无奇不有。   “什么是炮灰?”就在这时,沈澈看向谢明谨问了一句。   “炮灰?”   谢明谨一怔,“什么意思?”   “她说我是大炮灰,”   沈澈皱眉,“说她自己是小炮灰——”   他确定那女细作说的这几个字,还是比较清楚,他没有听错。只是这三个字连起来,令他有些不解。   (这章用的一个是歌曲《痒》的词,一个是儿歌《数鸭子》里的词,备注一下。) 第37章 要是再不行   “炮灰?”   谢明谨皱眉想了想, 又摇了摇头道,“不懂。”   顿一顿后,他看向沈澈又道, “倒是道士炼丹,有人用硝石、硫磺及木炭混在一起弄出声响的,有说丹炮的——也有人弄什么炮仗, 跟爆竹一般, 年节时弄出大的声响。她说的炮灰……是不是这个弄出来的灰, 那是黑的,是说你心黑手辣么?”   除了这个,他再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沈澈有些疑惑,那这女细作说他黑也便罢了, 还说她自己是个“小炮灰”什么的……   这是说她自己也心黑手辣的意思么?   只是, 就这自己把自己毒晕的水准……还心黑手辣?!   “这人不成器,”   谢明谨道, “假消息靠她传出去还是个难事, 不如我们弃了她这条线?”   就这总出乱子, 给她善后都要忙死了。   说到这里,又看向沈澈, “不过若是她总是失手, 雁归堂那边必然不会轻饶。”   培养出来的雁卫竟然屡屡失手, 只怕雁归堂第一个反应就是这细作反水了, 必定要想法子狠狠处理掉的。   “再给她一次机会, ”   沈澈静静道, “也不算什么难事。”   谢明谨眼光一闪, 眼底透出些许意外。以沈澈的冷硬性子, 竟然还肯答应这么再来一次……少见。   “那也好, ”   这么想着,谢明谨一笑,“只望她别再把自己弄晕就行,我们只当瞎子聋子配合她一遭,好歹把东西传出去。”   ……   “姑娘,你可算醒了,”   陆雪禾才苏醒后睁开眼,就听到福蕊哽咽又欢喜的声音,“真真吓坏奴婢了——”   陆雪禾视线扫过福蕊,就看到了熟悉的环境,是玉兰院她自己的房间。一瞬间的迷惘后,立刻想到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福蕊,我……我是怎么回来的?”   陆雪禾一把抓住福蕊的手问道。   “喵呜~”这时,爬到床上的小灯泡也蹭到了陆雪禾枕头边,将脑袋往陆雪禾脖子旁亲昵蹭了过去。   痒痒暖暖的感觉过来,陆雪禾紧绷的心弦略略松了一下下。   “姑娘,你身子还弱,在将军那边烹茶时晕倒了,”   这时苏嬷嬷端了一个药碗走了进来,关切道,“将军命奴婢将姑娘接了回来,又叫郎中给瞧了,给姑娘又开了药——”   说着,摸了摸碗,觉得不烫了忙又道,“姑娘快趁热喝了药,郎中说了,姑娘怕是因以前的病根没好,在将军那边受了风寒,一下子给发作了。”   陆雪禾听完,猛地闭上眼松了一口气后,这才连忙坐起来,二话不说接过来药赶紧喝了,心里是无比的庆幸。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回事了,只记得那药吹进眼睛里之后,她什么也看不清迷迷糊糊现在想起来就跟做梦似的,恍惚得什么都记不住……   听这苏嬷嬷的话,想来是没被那沈将军察觉到什么。虽说这一次没达到目的,但好歹没暴露身份。   陆雪禾很想爬起来去给菩萨磕个头。   本已经松了一口气的陆雪禾,等晚间再见到那浆洗嬷嬷的时候,心情变得超级坏。   “姑娘身子骨这是怎么了?”   那浆洗嬷嬷疑惑道,“上峰觉得蹊跷。姑娘别是故意拖延吧?”   毕竟好歹是雁卫,就算内劲被雁归堂的药暂时压住了,但训练出的身子骨还是在的,断不会动不动就真晕。   “不然嬷嬷来吧,”   陆雪禾心情坏就没好话了,直接怼了回去,“我是不中用,想来嬷嬷是中用的——我也奇了呢,之前还好好的,自从多跟嬷嬷见过几回说过几回话后,这身子是越来越差。”   那浆洗嬷嬷:“……”   她的脸都一下子吓白了,“姑娘,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陆雪禾瞪着这嬷嬷道:“你要再催再催,催的我急了,以后上峰问起来,我就这么回!”   踏马的催催催,真真正正的催命鬼。   那浆洗嬷嬷脸色煞白忙忙道:“姑娘切莫跟属下开这般玩笑……那是属下要催的?这不是上峰追的紧……”   “不管,”   陆雪禾硬着头皮发横,“我还得等几天——你就这么回上峰,等几天我自然会再动手,这期间不必催,我心里有数。”   再横这任务也始终推不掉,陆雪禾当然也不敢真怎么样,她只想再多为自己争取宽限几天的时间。   “奴婢定会把姑娘这话如实回禀上峰,”   那浆洗嬷嬷捏着冷汗道,“姑娘切莫再吓唬属下了——”   起先陆雪禾一直好说话,这时候忽而态度一冷,这浆洗嬷嬷瞬间多了几分敬畏。但她也无奈,她只是一个“线”而已,只管传达也没有丝毫能做的了主的地方。   等浆洗嬷嬷退下后,陆雪禾狠命装出来的凌厉立刻变成了怂怂的不安神色,心里又不安生起来。   思来想去,陆雪禾觉得,这将军府真不是久留之地了,还是得逃。   趁着争取来的这几天时间,她每天都开始借口要出去走走才有胃口吃东西,每天都出府去戏场子那边。好在那沈将军对她还是十分照顾怜惜,凡是她提出来的,府里管事没有不应的。   陆雪禾暗中托了崔六,帮她买了一辆马车,又以崔六的名字去租了一个偏僻破落的小院,将马车养在了里面。   她之所以托崔六,是因崔六很讲义气,而且重然诺。答应她为她保密,就不会随便给人说出去。   “我毕竟也是寄人篱下,”   陆雪禾将这些托给崔六时这么解释,“崔大哥知道,将军府也是不富裕的,我也总不能一直靠着将军府——况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总要给自己留一个后路 。这事不敢让别人知道,不然传到将军耳朵里,只怕是以为他对我照顾不周呢,崔大哥切莫说出去才是。”   崔六很是认可。他来云川不愿意依托谢明谨,也是一样的意思。人生在世,总不能将一切都去靠人。陆雪禾有这种想法,他反而很是欣赏,一口就应了下来。   再加上陆雪禾帮着他们弄起了这个戏班子,他也心生感激,帮着陆雪禾做事,自然也是十分尽心尽力。   只是这么一来,陆雪禾手里的钱一下子去了一大半。   可她也清楚,到时候逃命,不用马车她只怕根本逃不出多远,不管是将军府还是雁归堂的人,都会很容易抓到她。   为了犒劳崔六,她时不时就会做些好吃的,给带到戏场子这边来。   文丰他们要唱戏的,不敢吃辣,怕坏了嗓子。可崔六是班子里的伴奏,他是不怕的,尤其他爱吃辣。   陆雪禾还专门在戏场子这边,给崔六等人做了一次烧烤,弄上辣椒粉和孜然粉,烤出来的香味,让没法吃辣的文丰他们都要馋哭了。   好在陆雪禾没忘了给他们这几个,专门带了一些甜点,还特意炖了润喉滋补的汤给他们喝。   只要是陆雪禾来,散场后的戏班子这边,就格外的热闹。每次文丰见了陆雪禾,都会跟在她身边,连递给陆雪禾的凳子,他都会拿自己的帕子蹭几下再让陆雪禾坐下。   “莺莺小姐像是陆姑娘的小丫鬟,”   演红娘的那个男演员,一边喝汤一边笑着打趣文丰,看着陆雪禾笑道,“姑娘是不知道,莺莺小姐平日里都不正眼瞧咱们的——那脾气古怪着呢!”   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文丰冷哼了一声,不过也不是真恼。班子里的人说的不错,他眼下虽说不怕男人,跟大家也能相处得来,也一样演戏做场……   可下意识里,并不跟他们一般随意笑闹打趣,倒是会跟着崔六多研磨一下曲调,对这《西厢记》精益求精。   陆雪禾也是一笑。她也能看出来,戏班子里的人说笑是这么说笑,但对文丰是打心底的服气:那唱腔扮相……可以说文丰一人就是整个戏班子的灵魂人物了。   一想到自己说不准哪天就要逃走,离开大家……陆雪禾心底里其实也有很多不舍。   可再不舍,也得要命啊!   ……   “她已经买了马车,”   这天,小书房这边谢明谨说完正事后看向沈澈,“暗卫还说了,车上还备了被褥、锅碗瓢盆之类——像是要逃了。”   沈澈:“逃不了。”   ……   陆雪禾发现自己是一时甩不掉将军府负责保护自己的那名护卫大哥了,急的她嘴边都长出了一点口疮。   浆洗嬷嬷又传来了指令,陆雪禾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再一次硬着头皮开始行动。   好在沈将军那边,依旧时不时会叫她过去,让她赏玩一些书画,或者送她一点小东西之类,去正院的机会还是很多。   她很想炖点汤什么的,能把药放进汤里就方便了许多。但将军府这边有规矩,将军的饭菜,都须得是专人送来的,不会用她的东西,更不会让她带饭菜过来。她刻意带来的话,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好在将军还是会喝茶。   陆雪禾这一回,比上一次熟练度要高了不少。一听将军又说烹茶,她动作十分利落。   一边拿眼光觑着沈澈那边的动静,一边飞快拿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粉末抖进了茶杯中。   坚决不会又被风吹到自己眼睛里了,陆雪禾甚至还屏住了呼吸,免得不小心再吸上一大口。   “姑娘,茶好了么?”   这边沈澈察觉到她已经下好了药,立刻起身走了过来道,“有些渴了,我过来喝罢。”   他不打算让这女细作再把茶给他端过来了,谁知道这女细作会不会平地摔一跤,再把茶给打翻了……   配合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再配合下去他也没多少耐心。   “好,好了——”   见沈澈亲自走过来要茶了,陆雪禾却慌得差点魂飞魄散:那茶水上面红乎乎一片什么东西!   那药粉不是一沾水就变得无色无味的么?为什么茶水上这时候是一片红?!   等一股熟悉的味道袭来,陆雪禾惊得大脑直接宕机:   我去去去去……她好像,好像把一包辣椒面给放进茶水里了!   这几日为了犒劳崔六他们,她烧烤用的料都是自己在玉兰院准备好,包好了之后,拿去崔六他们那里用——   紧张过头,她竟然把一包辣椒面,当成那药粉给洒到沈澈茶杯里了!   “这——”   这时,沈澈也已经走到了这边,看着那一片红的自己的茶杯,瞬间也是一怔。   当没看见已经来不及。沈澈沉默地看向陆雪禾。   “啊,啊……这个——”   陆雪禾觉得上辈子在医院用过的镇定剂的效用,大约在这时候一起爆发了,她瞬间是从未有过的冷静,一脸严肃道,“这……这是我专门为将军准备的——准备的饮料。”   沈澈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将军,这是辣椒粉,”   陆雪禾嘴皮子也顺溜了下来,“我见您这几天脸色苍白,白里透青——猜您一定是感了风寒。”   沈澈面无表情:“嗯?”   “因此就给你带来了我精心准备的辣椒粉,”   陆雪禾心里在哭脸上在假笑,“用热茶一冲,喝了必定出一身大汗——身上的寒气立刻就好了!”   说着忙又补充道,“自然,将军若是不喜欢,我替……我替将军再重新倒一杯茶便是——”   不怕不怕,说破天辣椒粉也不是毒,被他发现了一点也不用怕。   “原来如此,”   沈澈平静道,“多谢姑娘费心。”   说着端起那一杯洒了辣椒粉的茶水喝了一口,立刻被呛地眼睛闭了一下,果然是辣椒粉。   “极好,”   沈澈放下杯子道,“水太烫,稍等一等我再喝罢——”   陆雪禾胡乱点头,手心里都是汗,心里都是泪:细作这活真不是人干的……她要反水直接投诚的话,不知道这沈将军能不能饶她一条小命。问题是沈将军就算饶过了,雁归堂会不会直接派人暗杀了她。   “我去一趟小书房,有个东西拿过来要送给姑娘。”   沈澈静静又开了口,“姑娘在这里略等一等——那边桌案上的东西,姑娘不要动。”   陆雪禾连忙点头。   沈澈回头走到桌案边,在陆雪禾没看到的角度,不动声色从身上取下了小印。将小印放在桌上的砚台旁后,他这才转身走出了房间。   直接把印给放桌上了……   这女细作要是再不行,还是有多远逃多远吧。 第38章 就是个傻子   陆雪禾这一次不负众望, 在沈澈离开后,她稳了稳心神,很快在那边桌案上看到了沈澈的那方小小的私印。   惊喜来的太突然, 她飞快走到门口处看了看,而后又飞快走到了桌案前从身上拿出了那一卷小小的羊皮卷。   摊开来,拿着那方私印狠狠在上面印了一个章后, 又飞快收了起来, 一串动作忙完, 陆雪禾理了一下飘在鬓边的发丝,转身回到了烹茶的小桌旁坐了下来。   乖巧,安静。她心里却嘭嘭直跳:做梦一样顺利,又完成一项任务, 小命又保住了一次。   没多久, 沈澈回到了这边。   “姑娘,这里有一块暖玉, ”   沈澈将手里拿着的一个小盒子放在了陆雪禾面前, “我叫人做了一个玉佩, 送你了。”   陆雪禾好奇接过来,打开就见是一块淡黄的不知是什么玉石, 握在手里后, 果然有一股融融的暖意。   “……多谢将军, ”   陆雪禾谢了沈澈, 心虚的不行, “等过几天……那什么……我也送将军一个东西——”   她说这话其实很真心。   上辈子做人她不是那种只会沾光的, 接礼物也必有回礼的, 这么着光接不回让她有点不太心安, 况且又才刚偷人家的印出卖了人家。   “姑娘不必客气, ”   沈澈扫了她一眼道,“姑娘想是有些累了,回去早些歇着。”   算了,这人把印泥的颜色都弄到耳朵边了……他只当眼瞎了。   陆雪禾连忙辞了,走出正院门口的那一刻,只觉得脚步都轻松多了。   “姑娘,脸上弄的这是什么?”   陪她一起过来的苏嬷嬷疑惑看着陆雪禾问了一句,“这边耳边……像是弄了什么颜色。”   陆雪禾摸了摸鬓边,摸到手指上一点黑蓝,不由一怔。这才想起来,盖章的时候,大约心急,不小心将印泥上的色给抹到了鬓边。   “很明显吗?”   陆雪禾有点慌。   苏嬷嬷连忙安慰她道:“不太明显,姑娘莫急,这也不算失礼……回去洗了便是。”   将军对姑娘如此宠眷,想来也不会因姑娘不小心弄到脸上颜料而怪罪的。   陆雪禾回到玉兰院后,对着镜子又照来照去,觉得那沈将军应该是注意不到……毕竟只是鬓边一点,不算太大的一片。再说当时那将军眼神一点也没波动,显然是没看到。   这么想着,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陆雪禾这日一直在等那浆洗嬷嬷过来,拿她盖好了章的那东西,却一直没等到,心里有一点纳罕。   “府里几个嬷嬷这两日都被抽调前院做活去了,”   好在苏嬷嬷跟她闲聊时,说起了这个,“咱们院那浆洗嬷嬷也调了过去,那边忙着呢。”   “在忙什么?”陆雪禾疑惑。   “要舍粥给灾民,”   苏嬷嬷叹道,“洛州那边遭了灾,过来了很多灾民——都跑到咱们云川来了。”   陆雪禾心里一跳,灾民一多,她更没法子逃了。乱世中没有王法可说,别说遇到流匪,就算遇到饿的丧失了理智的流民……   她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也是一个问题。   天灾人祸,天灾和人祸往往会叠加buff大约也是这个道理。   “唉,这世道眼瞅着越来越不行了,”   苏嬷嬷小声又叹道,“听说还有的地方能连着几个村子都看不到人烟的,走在路上到处能看到尸骨,夜里鬼火都乱飘——”   说着眼底透出几分敬慕,“就是咱们云川有将军护佑,老百姓少吃了多少乱离的苦楚。那些灾民为什么都往云川来,还不是知道咱们云川这地界,还有个规矩王法,还能有个安稳日子!”   陆雪禾的心倏地一沉。   说实话,穿到这里以来,她一直想着的都是保住自己的小命,对这世道完全不在意……   可这时吃饱穿暖,听着身边人说着这世道时,陆雪禾没忍住暗暗攥住了拳。   “姑娘是没见到,”   苏嬷嬷大约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也爱唠叨一点,又接着叹道,“这么冷的天,那些灾民里,到处都是连个棉衣裳都没的,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有的连鞋子都没了——还有抱着孩子的,那孩子都眼看着不行了……”   说着她声音有点哽咽,说不下去了。   陆雪禾眼眶也红了。   想着这书里的沈将军一家也是,一直忠心护国的,可奈何这昏君太过分,皇室各势力,为了各自的私利,对于民间苦难置若罔闻,最后沈将军成了大炮灰……   她也逃不了成了一个小炮灰。   等苏嬷嬷退下后,陆雪禾夜里就睡不着了。   想着手里这盖了私印的东西,不知道会给那沈将军造成什么后果,又想想涌到云川来的那么那么多灾民在嗷嗷待哺……   她华丽失眠了。   半夜爬起来,拿出那张盖了将军私印印章的小小羊皮卷,陆雪禾对着灯光拧眉看了又看。   一咬牙,她拿出剪刀来,对着那羊皮卷上狠狠划了几下:管踏马的,让她盖章,反正她盖了……   至于这东西有没有毁坏一点,命令上也没说不是?   在玉兰院厢房屋顶上埋伏着的两个亲卫,看着透过的灯影下陆雪禾的动作,不由疑惑对视一眼。   很快,这消息就禀报给了沈澈。   两日后,等陆雪禾终于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浆洗嬷嬷后不久,沈澈便命人又从策反的细作手里,将这东西截获了回来。   看着上面的图纸被划的深深几道口子,沈澈和谢明谨:“……”   “她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就连谢明谨都看不懂了。   这女细作行事真是稀奇百怪的,难不成还真是个疯子?   沈澈拿着手里薄薄的羊皮卷,眯着眼审视片刻后,眼底的寒意不知不觉间消融了一些。   “就是个傻子。”   沈澈静静道,“可笑之极。”   好在他将军府虽不富裕,但养一个傻子还是绰绰有余。   谢明谨眼底精芒微闪,也没多说,只是微微一笑。   很快沈澈又叫来亲卫,重新复制了一份,又重新盖了私印上去,才叫人暗中重新传了出去。   “留着她稳住雁归堂也就是了,”   谢明谨道,“咱们一些消息,还是换别的线传吧——”   靠着这个女细作想靠她主动传播一些假消息的话,真怕是要急死。留着她,就起一个稳住雁归堂的作用也就是了。   “这羊皮信传到那昏君手里,”   谢明谨屈指敲了敲桌子,沉吟又道,“你擅自调兵围困太子的金矿这罪名就实了。不过那昏君必然不会动你,一定会将这消息暗中给了宁王和太子——”   昏君想要看的,就是太子和宁王的争斗。争斗越激烈,这昏君才会越放心。   沈澈点头:“宁王眼下不想跟太子明斗,必然会派人来云川,劝阻我动太子金矿。”   到时他佯装拥兵自重骄横无比,自然不肯轻易答应放弃金矿,借机向宁王要到樘川城的节制之权。   拿到樘川城的节制权,这是他的目的。   那金矿早晚是他的,就临着云川他唾手可得。但此时金矿先做一个诱饵,诱使宁王被迫将樘川城的节制大权交给他。   樘川城毗邻云川,又连接西南要塞……拿下樘川城,对他筹谋的大事,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而樘川城,此时的节制权在宁王的手中。   “借机正好要樘川城,”   谢明谨笑道,“宁王要是奇怪,咱们的理由都想好了:樘川城处处是温泉,就说你新宠的美人,最爱温泉,必定要去樘川城建温泉馆——”   这时候,沈澈就要在昏君和太子、宁王眼中,成了一个初尝女人滋味,为美人而疯狂的骄横大将的形象。   这种样子的沈澈,只怕让那昏君更为放心,尤其是让沈澈“疯狂”的美人,还是昏君雁归堂的女细作。   “还不够,”   这时谢明谨看向沈澈,“还要宠,使劲宠——让人都知道,这陆姑娘,就是将军府的红颜祸水。”   “没钱。”沈澈淡淡道。   谢明谨:“……宠也不是非要钱不可,气势上足了就是——”   沈澈眼光一闪。   ……   陆雪禾传出被自己祸害后的羊皮卷后,心里一直还有忐忑,甚至还想了万一上峰来问罪,她要怎么辩解。   结果等来等去,雁归堂那边只传来对她任务十分满意的消息。   然而不等她缓过一口气,就惊恐迎来了一串变故:   先是,将军让她从玉兰院挪到了和将军府正院挨在一起的小跨院里,那小跨院的房间,连地面都铺了虎皮狼皮之类,踩上去都想做噩梦的那种。   而后,将军又命人将这小跨院的后院与练武场那边打通,直接给她弄了一个独立的马场,还送给她一匹说是价值万金的汗血宝马。   陆雪禾受宠若惊,直接想哭: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福她真有点消受不起。   “姑娘好福气,”   苏嬷嬷带着福蕊福果她们两个,一边激动地打理收拾这个新院子,一边还向陆雪禾笑道,“看床上这张皮子,大约是北域最好的雪狐皮——姑娘摸摸,这毛油滑地没有一点毛病,这颜色……雪白雪白,真是一点杂色都没,奴婢从没见过这般好的皮子。”   陆雪禾:“……” 第39章 要送两个美人   这一应的用具寝具的变化, 让陆雪禾十分不适应。她好说歹说,让苏嬷嬷先收起了床上那张雪狐皮做成的毯子,换了她常用的细棉褥子。   用的东西还在其次, 她最头疼的是出门。   沈澈并没有不允许她出门的意思,她只要给苏嬷嬷说,府里管事就会立刻安排车马。   但如今她出门, 沈澈给安排的排场极大:十几个佩刀的护卫跟着, 齐刷刷两列跟在马车后。就连马车, 都给她换成了两匹马拉的大车子,车轿上还带着明显将军府的徽章。   这阵仗,别说逛街了,就是去戏场子那边都不能去了。不然她一过去, 看戏的老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都吓得都回避不及,混乱一起来, 那戏就没法演了。   陆雪禾后知后觉, 才发现不知不觉中, 自己貌似成了别人眼里的金丝雀了。   陆?金丝雀?雪禾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完全不解为什么剧情发展越来越跑偏:   原书里, 女细作的脸好前后, 沈将军对她的态度没怎么变过, 一直比较厚待, 府里对她照顾也周到。后来女细作频繁试图勾引将军, 这将军也只以礼相待, 觉得不妥时便避开……   直到这女细作被沈将军发觉身份, 将她无情诛杀时, 记得这沈将军都没对这女细作这般“宠”过。   为什么换成了她, 这线就歪了呢?脸还是应该是一张脸吧?陆雪禾摸了摸自己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短暂的沉思后,陆雪禾只能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先把心思放在如何面对可能的危机上:就是可能发生的那啥啥那种事。   眼下将军是出去了,等他回来,她不可避免就要跟他一起生活在正院这边。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般这般……要是说不会想跟这女人发生点啥,陆雪禾绝对不相信。   只怕这将军一回来,就要她侍寝什么的……呸,果然都是渣男。   但她要是反抗的话……那会不会惹得这将军恼羞成怒,咔嚓一刀直接提前结果了她?   要怎么做,不惹恼这将军,还能找一个理由,让他暂时不会动自己呢?   陆雪禾对着镜子拧眉想了很久。   大姨妈?   那也只能推脱几天,过了那几天就不成了。装病?府里有郎中,貌似医术还很强,装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了。”   苦思良久,陆雪禾眼中倏地一亮。   她忽然想起来前世看电视,记得有一个情节是一个女孩子不想进宫,有人就教她,被别人一碰身上的皮肤,就哈哈哈地歇斯底里的笑。   说这种笑是一种医书上提到过的怪病,皇宫肯定不会接受这样的女人侍寝。   她也装这个病好了。   那沈将军一看就是肃冷的性子,肯定也不会喜欢被自己一碰就哈哈哈大笑疯笑的女人。   拿定了这个主意后,陆雪禾又开始重新评估眼下的生存环境。   环境是好了不少,尤其庆幸的是,她一看到就头疼的那浆洗嬷嬷,没让跟进这边来伺候。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大约不会有雁归堂的指令传给她了。   那她眼下就做好三个事:   第一件事,是能挣钱还是多挣钱。   第二件事情,就是要有目的地讨好一下这位沈将军。毕竟她不想侍寝肯定会得罪人……多讨好一下,就能给小命多刷一层盾。至于讨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将军一个令他耳目一新的回礼。   不想拿身体勾人,那她就得拿别的地方勾住这位将军。   第三件事,吃好喝好,锻炼身体不能生病,不能到了关键时刻跑不动!   想好了之后,陆雪禾暂时放松了下来,带着福蕊和福果她们闲暇时,继续做绢花,将余下的材料都做了,交给府里管事的托他给卖出去,能多赚几个赚几个。   除了这个,陆雪禾又找来府里管事,继续折腾。   “姑娘,玉兰院那边小厨房,已经给姑娘挪到这边了,”   府里管事倒是一直好脾气,无论陆雪禾说什么,几乎没不应的,“菜蔬瓜果都有。只是姑娘说的地……只在练武场边上空地,给姑娘整了一块,姑娘觉得如何?”   “那行,”   陆雪禾很满意,“等天稍微暖和点,我在那里试着种一种辣椒——”   辣椒是从南边带过来的,云川这边没有。坐吃山空,想要一直有辣椒吃,她准备在这边试种一下。   府里管事一怔,继而忙笑道:“姑娘要种什么,只管吩咐就是,哪里能让姑娘自己种?”   陆雪禾一笑摆摆手:“不必,我喜欢自己弄。”   种点辣椒,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同时也借美食跟谢明谨等人搞好关系。最重要的是,自己种种地,干点体力活,也是锻炼身体啊。   “对了,对了,我说的琉璃匠人你给找过了么?”   陆雪禾想到了之前问的一件事,“这个很重要,能找到么?”   府里管事忙道:“找到了,咱们云川这边琉璃匠人不少,姑娘要做什么只管吩咐。”   陆雪禾找了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几张图,递给这管事道:“让他试着做一做这个,做好了快一点给我拿过来。”   她是想做一个简易的望远镜,当成给这位沈将军的回礼。   她之前教谢明谨一些数学知识的时候,就套过谢明谨的话,发现这个时代,战场上没有火炮之类,也没有望远镜。   想这即便是个简易的望远镜,做出来或许也能让这位沈将军眼前一亮,这回礼就自然会被看重不少。   至于望远镜怎么解释……拿陆霈这位大学士的名头顶一顶,跟现代数学一样,想来也不至于惹人怀疑。   “这些?”   那府里管事接过来看不懂,压下心底的疑惑笑道,“姑娘吩咐,小人这就着人去办。”   “那工匠要是看不懂,”   陆雪禾想了想道,“要么把他叫到府里来我再跟他说,要么我就过去他那里一趟。”   府里管事连连应了。   回头将这图纸给了沈澈,沈澈扫过一眼:“这是要做什么摆件?让她去做——”   看着是圆圆的琉璃片,不知道是打算做什么摆件。   不出陆雪禾所料,次日府里管事便带着那琉璃匠人上门了,果然是那琉璃匠人对于图纸还有看不懂的地方。   陆雪禾当面给个琉璃匠人解释了一遍,让他明白是做凸透镜和凹透镜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是做什么高端的,参数严谨的望远镜,就像是哄小孩玩似的,让这个时代的将军新奇一下就是。因此数据什么的,都有个大致就行。   陆雪禾一个个解释清楚了,那琉璃匠人一一又认真记录了下来。   过了两三日后,那琉璃匠人就将做好的琉璃片拿了过来。由于陆雪禾给的定金很充足,这琉璃匠人还多做出几个备用的,一起给陆雪禾拿了过来。   “姑娘看着如何,可用么?”   那琉璃匠人有些不安地问道。   “挺好,”   陆雪禾试了试,这琉璃片略带一点颜色,不过还是比较清晰,“多谢了。”   拿着这些东西回到自己房间后,陆雪禾又找苏嬷嬷想办法弄了一个硬筒过来,但又没有合适的胶。   最后陆雪禾在圆筒上弄了凹槽,将这几个琉璃片分别卡在了圆筒的前后两端。目镜那端她调了两三个,只是希望加大一点倍数。   琉璃片卡的不怎么紧,有点摇摇欲坠的样子。但外面又用丝绑紧了后,这个简易的望远镜终于算是成了型……   不太好看,样式看着很粗苯。   陆雪禾激动地拿起来放在眼睛前,对着窗外看了看,看着眼前的一片模糊,她冷静了好一会。   她以前做过这个,只是这里的琉璃片并不是她上辈子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放大镜片和老花镜片那种,光学上的要求有点勉强。加上她对焦不太好,调整还不到位,只能重新拆了再来。   大半夜都过去了,陆雪禾将福蕊她们都赶去睡觉,自己在灯下一边算一边调。等到天快放亮的时候,终于成型的望远镜清晰了不少。   ……   “一整夜?”   小书房那边,沈澈听到亲卫的回禀后有点意外,“她都在弄那琉璃摆件?”   “确实都是琉璃,”   亲卫忙道,“属下在那琉璃匠人送进府时,都已查验过了。”   “想来女人都喜欢琉璃的东西,”   谢明谨在旁一笑道,“听闻京都宋贵妃就极喜欢琉璃,权贵夫人里喜欢的也不少。”   那东西亮晶晶五颜六色的,做个摆件之类看着好看罢了。   “你来看这个,”   谢明谨将一张纸条递给沈澈,“咱们的密信,京都宁王那边,果然派了人来云川,你猜是谁?”   沈澈看向他:“安郡王?”   谢明谨点头:“猜的不错,确实是派了安郡王来——咱们的线报说,那安郡王此行,可是带了两个美人一同来的。”   沈澈在云川最近的动作,果然让宁王坐不住了。怕沈澈真是一心要夺太子的金矿,给自己带来麻烦,这宁王派了他的心腹安郡王过来,都在沈澈和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安郡王还会带了两个美人过来。   “你有艳福了,”   谢明谨看向沈澈笑道,“宁王看来是听说了你最近宠幸上一个女子,为了那女子才私欲大涨以致想要金矿——因此上,他想送你两个美人成为你的新宠。”   想的一定是沈澈既然能为一个美人折腰,就能喜欢上第二个,第三个……用这两个美人,来替换沈澈身边的这个“祸水”,大约就是宁王派出安郡王此行的目的。 第40章 妖法?   “安郡王那个自以为是的混人, 宁王竟然对他还是十分看重,”   说起安郡王这个人,谢明谨十分无语, “这就叫灯下黑么?”   在京都势力圈内,安郡王是宁王身边倚重的“人才”,早早和宁王势力就拧成了一股。   安郡王这人, 长得确实一脸精明样, 听闻又是打小很机灵的, 主意又多,长袖善舞的很是有点八面玲珑的意思,在京都权贵子弟圈里,也算是看着很成器的一个……   奈何只是看着。   只要跟这安郡王打过交道, 心中真有城府的人, 就很快会感觉到安郡王这人不过是驴粪蛋外面光罢了,算得上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大草包。浑身都能冒主意不假, 这人的主意, 全是浑主意, 跟市井混混打交道这些小心眼还行,放在朝堂争斗上, 就是贻笑大方。   “宁王性子随了那昏君, ”   沈澈冷冷道, “疑忌心极重, 真有本事的人, 他也不敢重用, 怕是掌控不了养虎为患——”   想起来前世, 宁王也就拿“深情”当幌子哄了沈漓, 拿捏着沈家为他出生入死。若不是沈家, 宁王又如何能做到那个位子上!   “你说——”   谢明谨开口说了两个字,忽的一顿,“哦,没事。”   “你是想问,为何这次宁王不派我阿姐过来?”   沈澈一挑眉。   “只是疑惑,”   谢明谨面上很是淡定道,还不忘从旁边抽出一份朝廷的邸报来拿在手里,一脸的风轻云淡,“毕竟谁都知道你们姐弟情深。”   “阿姐要在京中筹谋,”   沈澈伸手将谢明谨拿倒了的朝廷邸报给他正过来,一边不紧不慢道,“这次会找好借口不会过来云川——我没跟你说,抱歉。”   谢明谨:“……跟我说什么抱歉,我只是就事论事。”   沈澈看着他发红的耳朵默了默。   这时,一个亲卫说是有事来报。   “什么事?”   沈澈看着这亲卫一皱眉,“你这是什么样子?”   这亲卫脸上透出了明显的不安,甚至眼底似乎还压着一丝惊恐的神色,这是沈澈在自己亲卫脸上从未见过的表情。   毕竟他将军府训练出来的,又是自己的心腹亲卫……出生入死对他们都是寻常事,在府里值守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将军,”   那亲卫忙道,“那位陆姑娘……陆姑娘——”   “她如何了?”   沈澈一眯眼,“要跑?”   “不是,将军,那陆姑娘大约会妖法——”   那亲卫一咬牙急急道,“属下被惊到了,将军恕罪。”   沈澈:“……”   谢明谨:“……”   “妖法?”   沈澈道,“什么妖法?”   那亲卫连忙把之前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先是,他照常在府里定点值守,午时时轮值到了府内练武场的一株高大的古松上。   这株松树十分高大茂密,加上还有几株松树长在一起,藏身在这松树上的一点,可以说是占据了从练武场到正院乃至前院几处的制高点。   将军府隐守的一点,便是这处。   只是今日他照常藏身在那里,正视线四下巡视时,就见府里那陆姑娘从她的院落出来,进了这边为她隔出来的小场上,手里还拿着一个东西。   接着那陆姑娘拿起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她自己眼前,就开始转着圈地像是四下看……   谁知片刻后,那陆姑娘忽然对准了他这边不说,还指着他大喊一声“抓贼——”   听这亲卫说完,沈澈和谢明谨:“……”   “将军,”   这个亲卫又急急补充道,“属下敢确定,属下绝无任何泄露踪迹的地方——且属下在隐点,那陆姑娘在小练武场跟她院落的角门处——按理说,绝不可能看到属下的!”   别说是雁归堂的细作了,就是他们将军麾下训练出的天字号斥候,也不可能有这般眼力。   这绝对是妖法。   “她喊抓贼?”   谢明谨疑惑道,“她自己是什么样的行动?”   “她回头就往她住的小院里跑了,”   那亲卫道,“一边跑一边喊。”   沈澈:“……”   “我过去看看。”   谢明谨站起身道。见沈澈也站起身,他阻止又道,“你眼下是该在军中——”   “我也可是才回来,”   沈澈道,“去看看。”   他眼底有点冷。   本来对那女细作已经暂时息了杀心,留着她在府上也没什么不可。但若是这女细作真要搬弄什么阴谋诡计,那是万万不能留了。   至于“妖法”……他不信邪。   ……   “姑娘,姑娘没事吧?”   正房这边陆雪禾住的小跨院内,苏嬷嬷和福蕊她们正忙着安慰陆雪禾,“府里的人去抓了,姑娘莫怕。”   福果已经拎着一根棍子守在了院里这边角门旁,也大声道:“姑娘莫怕。”   陆雪禾脸色还是有点发白,她好不容易装好了望远镜后,就拿到外面来试一试新鲜。   谁知道一看过去,就在松树枝叶间看到一个人脸……差点没把她吓死,那一声“抓贼”脱口就喊出来了。   可这时冷静下来一想,她又是十分担心:那树上的贼什么的,不会是雁归堂的探子吧?   不怪她这么担忧,毕竟这几日她搬过来之后,那浆洗嬷嬷就没跟过来……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没法跟她接头,所以才派了探子来?   真要这样的话,她喊一声“抓贼”,是不是等于出卖了同党,岂不是在上峰眼里成了反水的细作了?   听着苏嬷嬷和福蕊的安慰,陆雪禾心里的担忧一点也不消减,可这话又没法跟别人说。   “那贼抓到了么?”   陆雪禾紧张问道。   不等苏嬷嬷开口,外面有人来通禀,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苏嬷嬷欣喜道,“姑娘别担心了,将军回来了,姑娘还怕什么?”   陆雪禾:“……”   更害怕了好么?!   很快,沈澈和谢明谨一起到了这边。   “姑娘是怎么看到那贼的?”   沈澈进来后看着陆雪禾直接问道,说着一摆手,苏嬷嬷会意立刻带着福蕊退了出去。   “用这个,”   陆雪禾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她的望远镜,“这个做好是要送给将军的,我拿着出去想试一试,谁知就看到了那小贼——那贼抓住了么?”   “跑了,”   沈澈淡淡道,“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疑惑去拿那望远镜。   “将军,”   谢明谨一把扣住沈澈的手臂,“我来试试。”   他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既然如此古怪,他势必不能让沈澈亲自动手接触这个鬼东西。   沈澈冷哼一声,不动声色依旧伸手去拿。谢明谨扣住他的那一点力道,在他这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小心拿啊,”   这时,不等沈澈拿起来,陆雪禾抢先拿在了手里,“这是我和苏嬷嬷一起糊了好久的硬纸壳卷的——”   想找个合适的圆筒不好找,她带着苏嬷嬷弄了很久才卷出一个这个凑合的圆筒来。   见谢明谨和沈澈都伸手,生怕两个男人劲大给弄扁了,陆雪禾抢先拿在了自己手里。   “这叫望远镜,”   陆雪禾小心拿在手里给他们两个解释道,“能看到远处的东西——这里有琉璃片,万一摔了就坏了。”   “望远镜?”   谢明谨吃惊道,“看到远处的东西?看多远?”   “诺,”   陆雪禾笑着递给谢明谨,“你看看。”   她这时候心情好了不少,因为沈澈说那贼跑了。真是雁归堂的探子的话,没被抓到,就不会供出来她是雁归堂的细作。   至于雁归堂那边会不会怀疑,她暂且放下了这个担忧:不知者不罪,雁归堂也没通知她说会来窥探吧?   谢明谨伸手去拿,却被沈澈半路截了胡。   沈澈疑惑拿在手里,走到门外,试着往眼前一放,整个人倏地一顿:他看到了什么?   远处房檐上落着的一只喜鹊,都看清了样子。   他猛地移开这东西,立刻就像是身形后退了很远一段距离似的,那喜鹊一下子就只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了,若不是眼力极好,只怕连这黑点都不会留意到。   沈澈拿着这望远镜,大步冲向了院外的练武场,走到练武场时,他又纵身跃到场上高高的指挥石上,再一次拿望远镜望向了远处。   “将军?”   谢明谨一溜小跑跟了过来,急急道,“给我瞧瞧。”   等不及了!   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如果真是能够望远……那可是神仙话本里的千里眼呐!这种东西真能存在,重要性不可估量。   沈澈却顾不上理会谢明谨和跟来的亲卫,又拿着望远镜看了很久,这才一纵身跃下了指挥石,眼中原本的震惊之色,也已被压了下去。   他将望远镜递给谢明谨,转身看向正提着裙子跟着跑过来的陆雪禾,眼底是深深的疑惑:   雁归堂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东西,至于陆霈……   别说这望远镜,就是之前这陆姑娘说到的什么新数学,都是陆霈不可能接触到的。   不然陆霈那么多弟子,虽说因陆霈得罪君王,他们那些弟子不敢再拿陆霈门生的招牌处世,但学到的东西,不会藏着不用,更不会连一丝一毫这方面的学问都没有流露出来。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是如何想到做这个的?”   沈澈不动声色道,“真乃奇思妙想。”   “好玩啊,”   陆雪禾笑道,“拿着这个看蚂蚁,蚂蚁都能大很多呢——等春天花开了出去玩的时候,看不清的景拿这个就能看呢——对了,拿着这个,看戏就算坐到后排,也能看清台上呢!”   沈澈:“……”   看来这女子根本不懂,这望远镜的出现,对于他们行军打仗的意义。 第41章 想对她下手了啊   “将军喜欢吗?”   陆雪禾见沈澈这反应, 猜到这回礼的目的达到了,一脸天真又道,“那日后我有了好玩的东西, 还送将军好不好?”   她心里猜测到,沈澈一定是想到了这望远镜的意义,但她故意不往大意义上说, 只说小事……她又不傻, 装天真啊谁不会。   而且她还抛出了钩子:她还有很多奇思妙想的好玩东西……只求这沈将军不要觉得“宠”她不亏就好。   “陆姑娘, ”   这时,谢明谨也从看过望远镜的震惊中回过了心神,转身看向陆雪禾,“这东西……姑娘是怎么学会做这个的?”   爹爹教的。谢明谨虽然在心里猜测陆雪禾会这么回, 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爹爹教的, ”   果然,陆雪禾笑眯眯道, “小时候爹爹教了我很多。”   “那姑娘可记得陆老先生写过的一篇文章, ”   谢明谨缓缓道, “那文章里说过——”   “咿呀~”   陆雪禾翘起兰花指双眼很是迷离地转了一圈,踮着脚捏着小碎步围着沈澈和谢明谨转了一圈, 咿呀开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沈澈:“……”   谢明谨:“……”   又来!   “姑娘, ”   跟着也过来的苏嬷嬷连忙过去扶住了陆雪禾, 不安向沈澈解释道, “姑娘这一段好许多了, 犯病时也少, 今日大约是姑娘见了将军心里高兴——”   沈澈一点头:“扶她回去好生歇着。”   等苏嬷嬷扶着陆雪禾离开, 沈澈又从谢明谨手里拿过来望远镜,再一次细细审视了一番。   “将军,”   谢明谨道,“这人是个谜。”   或许用些非常手段,能审出这人的底细……但他也看出沈澈并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以沈澈的手段,早已将这女子拎走逼问了。   他心里也赞成沈澈不打算打草惊蛇的做法,留着这女子,他还想继续跟着学东西呢。   别的不说,就说这“数学”,前日他才听陆雪禾讲完了加减乘除,又加深了解了一下一些古怪的“公式”。比如说算什么“圆锥”体积……   给陆雪禾量出几组数来,陆雪禾竟然能直接算出来仓储的粮草份量,真比将军府的军中老吏算的都准都快。   问题是这陆雪禾教他,像是从不藏私,只要他问,陆雪禾就给他讲。只是讲着讲着,就会犯一下病……   他就跟着多听了好几个曲子,不知道是什么,都怪好听。   有句话他都不好讲,说实话他“听课”都听得上瘾了。他有预感,这陆姑娘会有更多的东西会让他惊喜万分。   “安排好,今夜放府里那个太子的眼线过来,”   沈澈没有直接接过谢明谨的话,而是吩咐道,“我会让陆姑娘今晚过来我房里。”   谢明谨一点头:“那我这就安排。”   他和沈澈商议好的,要让这府里太子放的那个眼线,看到沈澈“宠幸”那陆姑娘,夜夜笙歌的样子。   每一方都要让他们信以为真。   这将军府里,可是被那昏君、太子、连带着宁王那边,其实都放了眼线的,这一点也不稀奇。当然,将军府的线报网也遍及京城了。   各股势力间的较量,不外乎阳谋,阴谋。   谋定而后才能动。   ……   陆雪禾装傻每次都是装一会儿,这次回到院里她很快也就“醒”了过来。   “姑娘,”   苏嬷嬷有点替她可惜,“姑娘还是要好生养病,养好了身子,好日子在后头呢!”   眼瞧着将军对这位陆姑娘不一般,早晚这陆姑娘会成了将军的人……可要是这失心疯总不好,只怕就算得了一时的眷宠也没法长久下去。   毕竟,这世上美人多的是。将军以前不懂女色,如今既开了戒,想必日后都是少不了的。多少权贵想给将军结亲,又多少权贵想给将军塞美人……   想要长长久久赢得男人的恩宠,时不时失心疯这怕是难了。本不是她一个奴仆多嘴的事,可相处这些日子看下来,这陆姑娘人有点憨,待人是真好,她没忍住好心劝了几句。   “没事,慢慢来,”   陆雪禾觉得这回礼送的效果很满意,心情很好,“灯泡呢?怎么不见灯泡?”   好一会儿不见小家伙了,她怕灯泡乱跑,惹到了府里的护卫,别给灯泡弄死了。   “唧唧……唧唧……”   就在这时,一阵很是轻微的声音传来。   “像是小鸡叫?”   陆雪禾奇道,站起身就往外走,苏嬷嬷和福蕊也都听到了,跟着一起到了院里。   “姑娘——”   福果正蹲在院子一角,冲这边招手,“灯泡叼来了一只小鸡仔!”   陆雪禾几步走了过去,果然见灯泡正和一只小鸡崽在这边枯草地上玩。   见陆雪禾叫它,灯泡叼了那小鸡崽就放到了陆雪禾面前,抬着小脸一脸求表扬的神色。   “唧唧——”小鸡崽惊慌地叫。   “哟,”   苏嬷嬷见了就笑,“它这是把府里大厨房那边养的鸡崽叼过来了?那边徐嬷嬷她们养着鸡呢,听说前些日子那老母鸡才抱了窝——”   这时,灯泡又转身就跑,陆雪禾叫也叫不住。大约是吃的好,营养好,灯泡长得越来越壮,动作也越来越敏捷了。   没过多久,灯泡又叼了一只小鸡崽回来了。   陆雪禾:“……”   “不许再叼了,”   陆雪禾连忙抱住灯泡,“被人发现你就完蛋了!”   “喵呜~”灯泡一脸的不羁。   它冲着陆雪禾一伸小爪,将自己的小肉垫很是慷慨地往陆雪禾面前一递:看铲屎官这么急,给点好处。   陆雪禾默默捏了捏它的小肉垫,知道这是灯泡的一贯伎俩:凡是死不悔改的事,灯泡就是对她这样表现。   好在这时福蕊忙去拿了点吃的来喂灯泡,终于把灯泡哄得像是没有再去偷鸡崽的意思了。   陆雪禾看着叽叽叽叽叫着的两只毛茸茸小鸡崽,有点喜上眉梢:毛绒控真是拒绝不了啊。   “不管是谁养的,”   陆雪禾开始耍赖,“这是灯泡送我的,是它的心意——这两只鸡崽我养了,谁来要也不给!”   这院子空落落的,有了这些小生命,感觉春天的生机都好像立刻起来了一样。   苏嬷嬷失笑:“两只小鸡崽而已,厨房那边怎么会找姑娘讨要?”   只怕姑娘说喜欢,那边恨不得连同老母鸡一起送进来呢。   陆雪禾怕小鸡崽着凉,连忙抱起小鸡崽回到了屋里,又让苏嬷嬷找了一个浅浅的筐,里面铺了厚厚的丝绵,这才小心将小鸡崽放到了上面。   “喵呜~”吃饱喝足的灯泡跟过来,显然对陆雪禾这种厚此薄彼的行为不满,硬是将自己的身子也挤进了这筐里。   两只小鸡唧唧叫着,大约是觉得灯泡身上暖和,直接拱到灯泡身边挨在了一起。   “好可爱,好漂亮,”   陆雪禾摸了摸小鸡崽绒绒的小身子,心都软化了,笑眯眯道,“给你们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忽然想到之前看这本狗血书时,记得里面提到过两个美人,“这样吧,你这么白,就叫云姬啦,你呢身上带着黑花,那就叫花姬啦——两个小美人哎~!”   那书里两个美人是京都乐坊的头牌乐姬,记得书里提到过,宁王曾将其中一个美姬送给一位户部大臣之类之类。   具体她记不清了,因为这乐坊的两个美人名字中都有一个“姬”字,这时候看到小鸡,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两个名字。   借用一下,想来京都的美人也不会知道。   陆雪禾正忙着要给小鸡弄点吃的时,正院那边来人回禀,说是将军让陆姑娘晚上洗漱沐浴过后,夜里一起到正院那边赏玩字画。   “赏玩字画?”   听了这个后,陆雪禾差点给那人一脚。   赏个屁的字画啊,还洗漱沐浴……踏马,踏马这明明是想对她下手了啊!   我去去去……   陆雪禾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这时代女子真是一点地位也没。   毕竟从这时代的规则来说,她是罪臣之女,地位卑微,按苏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别说是做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就是做贵妾,都不够格的。   能被将军看上,伺候身边,以后将军夫人若是个贤德的,说不定会给她一个名分做个不起眼的小妾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槽……   陆雪禾欲哭无泪,这踏马将军看上她哪一点了她改还不成么?   可眼下显然是不成的。   幸亏她之前猜到会有这一遭,想了那个装病的法子……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惹恼了那将军,到时咔嚓一刀她就完了。   不知道真到了那时候,那将军能不能看在白天她送望远镜的份上,留她一条小命。   “恭喜姑娘,”   苏嬷嬷一脸喜气,急急看向福蕊道,“还不快去拿几件新鲜衣裳来,等姑娘沐浴过好换了过去。”   “不用,”   陆雪禾立刻阻止,“将军不喜欢花里胡哨的——听我的,福蕊,去拿了我那件深青的衣裳来。”   有了这么一出,晚上饭陆雪禾都吃不下了。左思右想还是没更好的法子,只能等那将军万一一碰她,她就拼命哈哈大笑装那种医书上记载的怪病好了。   磨磨蹭蹭洗浴好,陆雪禾换了一身沉闷的衣裳,头上什么首饰也没带,连脂粉也没用,就随便用丝带束了头发,怀着一样上坟的心情,磨磨蹭蹭走进了正院。 第42章 不要停   才走进正院, 陆雪禾掉头又往回跑,跑回自己房间就叫灯泡。   “喵呜~”   正守着装小鸡崽筐子的灯泡,偏着脸瞅了陆雪禾一眼, 很是傲娇地喵了一声后,将爪爪边上自己藏的一个小鸡腿,往陆雪禾这边扒拉了一下:   就知道这铲屎官是没打到猎物, 着急忙慌的一定是饿了。   “乖啊, 跟我走, ”   陆雪禾看也不看这鸡腿一眼,一伸手强心抱起了灯泡,“咱们一起过去,我需要你的保护啦——好好做个大灯泡, 最好能让他晃瞎眼的那种!”   抱过去灯泡给捣个乱, 不知道那沈将军会不会一生气把她赶回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喵~”   灯泡奋力挣扎,放开它, 它要去找小鸡崽。   陆雪禾狠狠也冲灯泡也喵了一声, 喵的气势惊人, 灯泡很明显被吓到了,一时间没敢乱动任由陆雪禾抱着它一起进了正院。   “姑娘请。”   一到了这边正院, 就有亲卫给掀起了帘子。陆雪禾僵硬笑了笑, 紧紧抱着灯泡进了屋。   陆雪禾脊梁骨都绷紧了, 小心走进去后,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外间桌旁的沈澈。正院沈澈的居处十分阔朗, 三间是打通了的, 只用屏风半隔了开来, 分成外间和卧房。   外间这边, 陆雪禾发现家具换了, 正中摆了一个大桌子,桌上放着笔筒之类的书房常见的东西,还摆上了几样看着很大气的摆件。比起来先前雪洞一般什么都没的样子,总算能看出点将军府的气派了。   此时沈澈就站在这桌旁,身上没穿外裳,只穿了寻常的素袍,负手低头正看着桌上一本册子。   “将,将军,”   陆雪禾一开口就透出点怯意,连忙调整了一下呼吸,装作很自然很天真的样子看着他笑道,“将军叫我来,是要看什么字画?”   “你来了?”   沈澈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清汤寡水般的打扮,脸上不动声色,“来看看你们这本子。”   “什么本子?”   陆雪禾抱着灯泡小心走过来一瞧,有点惊讶,“将军在看《西厢记》?”   原来是抄了她弄的那个简略版的《西厢记》的曲词,只抄了曲词,没有抄道白的部分。   “写的不错,”   沈澈道,“今夜无事,叫你过来,是想听听你来唱几支曲子——就唱这个吧!”   陆雪禾:“……”   还真看得起她。   她哪儿会唱啊,这《西厢记》在瓦舍那边的演出曲调,都是崔六和文丰根据这时候最流行的一些曲子琢磨着连缀成篇的……   她也听着好,但这些日子来忙的不行,她又不登台演出,哪里学过这个?根本不会唱。   “这个我不会……”   陆雪禾老老实实道,想着又眼中一亮,“将军要是爱听,不如咱们把戏班子请进府里来看吧?”   沈澈:“不必。”   说着他眼角余光扫了一下窗外。隔着窗纸看不到外面的动静,但如果不出意外,谢明谨已经暗中安排好,让府里太子那个眼线,这时候送酒食过来,这边院里的亲卫会故意说将军正忙不便打扰。   借此,那眼线会候在廊下,将会隔着窗纸看到人影,听到屋内的动静。   “你会唱什么,找你会的来唱几支,”   沈澈看向陆雪禾,“唱得好,有赏。”   陆雪禾:“……”   呸。谁稀罕。   不过见沈澈没有动手动脚,她还是松了一口气,想听歌行啊,能听她唱一晚上都行。   “将军想听什么风格的?”   想到这里,陆雪禾忙忙殷勤道,“雄壮的?豪气的?还是悲凉的?要不……给将军唱一个精忠报国?”   沈澈顿了顿:“消遣而已,不必这些——你那些靡靡之曲便可。”   想到那次中毒后,眼前这女子唱的那什么“来呀——”,貌似听着就很像靡靡之曲。   陆雪禾:“……靡靡之曲?”   真看不出这将军还是个闷骚。   “嗯?”沈澈一皱眉,“姑娘若是不想唱——”   “想,想!”   不等沈澈说完,陆雪禾连忙道,“当然想,将军想听什么我就给将军唱什么。”   只要不动手啥事都好说。   “随便再舞上一曲,”   沈澈又道,“干巴巴杵在那里唱少些味道。”   像是那次围着他摇摆唱“快活呀——”那样子也可了。   “好。”   陆雪禾一咬牙,这闷骚要求还挺多。   “喵~”   灯泡在陆雪禾怀里不满地动了一下:还不快放它去找小鸡崽~   “我带灯泡一起给将军跳吧,”   陆雪禾试探,拼命争取条件,“灯泡配合起来也挺……挺靡靡的——”   沈澈:“……好。”   陆雪禾大喜,没想到这闷骚将军还挺好说话,连忙过去找了茶杯喝了一口水。想了想,又给沈澈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声音大些,”   沈澈一点头又叮嘱:“不要如蚊蝇般细小哼唱——”   陆雪禾连忙应了,大点声没问题。   “咳……”   她一手搂着灯泡,一手做出一个妖媚的动作,围着沈澈转了半圈,甜腻腻又提高了声音唱了出来。   啥靡靡之曲她也不懂,不过她之前在网上听过这首《青媚狐》的歌,当时觉得女孩子唱的很妩媚,多听了几遍就学会了。   这个词,估计这时候的古人听起来也不会不懂,意思也能明白,只能哼哼几句这个凑合一下了。   “夜出,青狐妖~”   陆雪禾妖妖娆娆地唱了第一句,“裹素腰~ 纤媚笑——”   “喵呜~”灯泡像是配合地喵了一声,这喵声也是百转千折极有韵味,大有一种猫妖要跟狐妖比拼的味道。   “流目盼~ 生姿娇~ 从容步~”   陆雪禾身姿摇摇,又接着唱了下去,“回首一探万千摇——”   “喵呜~”   灯泡也不甘示弱地高声又配了一句,一样的像是一唱三叹千回百转。   陆雪禾:“……”   沈澈:“……”   陆雪禾连忙想要捂住小灯泡的嘴巴,别捣乱啊,激怒了这闷骚将军就完蛋了呀。   “啊!”   然而不等她回过神来,沈澈忽而站起身,一手就在她腰间一揽。不等陆雪禾反应过来,沈澈已经将她连带着她怀里的灯泡,一起横抱了起来。   “继续唱,”   沈澈冷着脸压低了声音道,“不要停。”   他的脸色一冷下来,整个人身上就像是一下子笼上了一层杀气,惊得陆雪禾一动也不敢动。   听到他让继续唱,陆雪禾欲哭无泪连忙又闭着眼唱:“月花好~ 云竹茂 ~风缥缈~ 自舞灵巧——”   这时察觉到沈澈身形动了,陆雪禾惊得连忙睁开眼,发现沈澈正横抱着她大步走进里间的卧房,这一下惊得她差点嗓子劈了岔,“芙蓉俏 ~冰肌绡~ 入俗世~ 看尽红尘谁能共逍遥——”   “喵!”   灯泡的声音像是也跟着劈了岔。   沈澈横抱着陆雪禾走进卧房,眼角余光掠过卧房这边的窗纸,抱着陆雪禾在卧房烛光下刻意多转了一圈后,一下子就将陆雪禾抛在了床帐内。   陆雪禾一阵天旋地转后就觉得自己噗通一声落在了床褥上,定定神后惊得立马一咕噜爬了起来,吓得穿着鞋子直接在床上跳到了一角。   “喵呜喵呜——”   灯泡显然也被吓坏了,它应激般猛地在床帐内窜了起来,扒拉的床帐乱摇,锐利的小爪子嗤啦嗤啦划烂了好几处纱帐。   沈澈过来一把拎住了灯泡的后脖颈,被拿捏住了命运咽喉的灯泡立刻只剩下呲牙喵呜。   “继续,”   沈澈依旧是压低了声音,“唱的极好。”   陆雪禾惊恐地看着在他手里丧的一批的灯泡,又看看沈澈风轻云淡的平静神色,一时间看不透这闷骚将军到底是有何种怪癖。   她颤巍巍又唱了几句,接下来的几句念白她声音都在打颤,偏偏这念白的词因她打颤反而多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韵味:“……锦绣织缎裹素腰 ~半掩半开纤媚笑~浮影摇枝流目盼……”   被拎着的灯泡:“嗷~嗷~喵嗷~”   “如此甚好,”   就在陆雪禾颤颤巍巍表示唱完了之后,沈澈提高声音赞了一句,“姑娘真是个妙人——”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夜枭的叫声。   站在床边的沈澈立刻将灯泡递给了陆雪禾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看着过来的亲卫一挑眉。见亲卫点头,知道那太子的线人看到听到了一些后已然离开,便冲亲卫一摆手,亲卫立刻悄无声息又隐没在了夜色里。   沈澈走回卧房,看着抱着灯泡战战兢兢的陆雪禾,微微眯了眯眼。   这女子若真是前世那雁归堂的细作,先前他抱她进屋时,就该对他百般引诱了……可这女子眼中只有惊吓。   他再一次确定,这人怕不是前世那人了。可这人又会是谁?为何生的跟那细作一模一样不说,还和那细作用一样的身份进了他的将军府?   易容?沈澈心里一动。   沈澈一步步走近陆雪禾。   陆雪禾抱着灯泡想往后退,可她就在床边,退无可退,再退又直接回床上了。   沈澈伸出一手捏住了陆雪禾的下巴,另一手抬起,手指落在陆雪禾鬓边从鬓边一寸一寸滑向她的脖颈:若是易容,皮肤处必定有些痕迹。   陆雪禾:“!”   槽槽槽,她惊得差点一个耳光扇过去。真要开始了么?这是想要对她开吃了么?   在察觉到沈澈的手指抚向她脖颈的那一刹那,陆雪禾心一横,用扯破嗓子直冲天际的声音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第43章 这将军又蠢   陆雪禾这一笑, 声音又尖又亮,称得上是响遏行云,穿透力还极强。   完全没有防备的沈澈, 被她这突然一声魔音入耳,难得惊得眼光一震,倏地撤回了手, 往后退了一步。   “哈哈哈哈, ”陆雪禾心里怕极, 浑身的力气都用来装这种怪病,声音一时没有停下来,“哈哈哈哈——”   “喵!”   灯泡在陆雪禾怀里突然也被吓得炸毛,不顾一切猛地从陆雪禾怀里窜了出去, 直接扑到了旁边的床帐上, 嗷嗷叫着很快把本就有了裂口的帐子,划了一个稀巴烂。   外面值守的亲卫霎时嗖的一声拔出了佩刀, 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对视一眼, 紧盯着这边等候他们将军的指令:这女子疯了一般的笑声, 一听就不对劲!   “哈啊!”   也就在这时,陆雪禾察觉到沈澈已经撤回了手, 连忙停了下来, 顿住了这阵狂笑。   听到她大笑声停了, 吓到炸毛钻到了床脚下的灯泡, 又露出一个小脑袋来窥探。   “将……将军, ”   顶着沈澈冷冷的视线, 陆雪禾吓得心里一个哆嗦, 连忙结结巴巴解释道, “我……我有病……”   沈澈静静看着她:“哦?”   “是真的, ”   陆雪禾忙道,“可以叫郎中来……这是一种怪病,别人一碰,就不由自主会大笑……我也不想,可这是天生的病——”   说着怕沈澈不信,连忙戏精附体又赶紧捂着脸哽咽道,“我也不想啊……得了这种病……一辈子不能跟人成亲了呜呜……”   沈澈默了默,挺好。   省了他找借口了。   宠幸这个女子给昏君看,给太子看,给宁王看……他正不想真的跟这女子有什么床笫之欢,且也不想挑明自己对她身份的质疑,能让她自然而然配合自己演戏,本来他还要用一个借口。   但眼下这女子明显也不想真与他做那些男女之事,这就很是省事了,他自然顺水推舟。   “原来如此,”   一念至此,沈澈点头道,“这病我也略有耳闻,只没想姑娘会有这等奇症——姑娘放心,我定会为姑娘请名医来诊治,早晚药到病除,姑娘且请宽心便是。”   “啊……嗯,嗯,”   陆雪禾没想到这将军这么好哄,一时感激地都快热泪盈眶了,“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恨不得抱他转个圈。   “姑娘病好之前,”   沈澈又静静道,“我不会再碰姑娘,只望姑娘放心便是,不过——”   说着他看向了陆雪禾的眼睛。   陆雪禾被他深不见底的眼神一下子给唬住了,心里顿时又不安起来:“不,不过什么?”   “不过我喜姑娘一副好嗓子,又喜姑娘性子温顺和柔,”   沈澈缓缓道,“还望我在府时,姑娘常伴左右。”   陆雪禾:“……没问题。”   绝对没问题,只要不做那啥啥事情,怎么说都行。   “姑娘今夜就在这房里歇息吧,”   沈澈淡淡道,“我在外间有书要看。”   陆雪禾很想拒绝,但她还是很识趣地赶紧应了下来。   见沈澈转身去了外面隔间,陆雪禾费力整理好了床帐,脱了鞋子上床乖乖躺了下去,不过没脱衣服。   “喵呜~”   灯泡从床脚处钻了出来,大约是这一晚上不断被吓给吓过头了,这时候有点蔫蔫的,双眼的桀骜不羁也没了,乖乖跳上床紧紧挨着陆雪禾趴了下来,连它的小鸡崽也不去找了。   没过一会儿,陆雪禾正安抚灯泡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亲卫的动静,听着像是送什么水过来。   她好奇沈澈这是有多渴,怎么听着像是拎过来两大桶的热水?   不过那边放下水后亲卫就出去了,外间静悄悄的,也没听到沈澈喝水什么的。又躺了一会儿,陆雪禾睡意上来,没顶住很快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惊醒,陆雪禾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直到不满地喵喵乱叫,她才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连忙爬起来,想了想又叠好了被子,蹑手蹑脚走到外间时,才发现沈澈根本没在这里了。   陆雪禾松了一口气,抱着灯泡试探走出去,发现也没亲卫阻拦什么的……她毫不犹豫直奔她自己的小院。   好在她的小院跟这边是紧挨的,穿过半截穿廊过了垂花门就是她的院子了。   “姑娘?”   苏嬷嬷一见她回来就忙道,“将军那边来人吩咐过,不要去吵醒了姑娘,说是姑娘昨夜累着了——”   将军府的正院,哪怕紧邻这边,没有将军的令,她们这些人也是不可能过去的。   苏嬷嬷说着,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这陆姑娘,见她头发有些散乱,脸色还好,不由微微松一口气:   好歹应是将军怜惜,昨夜没太过折腾姑娘。不然姑娘今儿一早只怕是一个人起不来这床的。   听说昨夜正院那边,光叫水就叫了两次,她还以为将军会乍尝滋味把人弄过头了,原来还好,将军还是极有分寸。   “怎么了?”   陆雪禾一回到自己这边就浑身舒坦,一边忙着叫福蕊给打水赶紧洗漱梳妆,一边疑惑看一眼苏嬷嬷问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是太脏了么?”   苏嬷嬷忙笑道:“奴婢是瞧着姑娘面色极好,心里替姑娘高兴。”   有了昨夜那一出,将军府的人只怕都心知肚明,这位陆姑娘已经是将军的人了。   “嗯睡得好,”   陆雪禾没在意,忙着洗漱完道,“今日咱不干别的了,吃了饭我打算去看看那匹马。”   沈澈之前送她的那匹说是汗血宝马的大马,她就才送来时瞄了一眼后,就再没过去瞧过。   她最初想的是,这马长得太出色,一看就不是普通马。就算是她学会了,真要逃命,骑一匹这种马跑到这满是流民的乱世里,那岂不是跟开着一辆超级豪车冲进难民营一样找揍的么?   不过这两天她又想到,学会了骑马,那就等于拿到了驾照一样……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弄一匹普通马来,再不济就算一头骡子大约也是一样可以骑了。   经历了昨夜,她发现这位沈将军真不愧是大炮灰,貌似闷骚又有点不聪敏的样子……她说自己得了怪病,那沈澈竟然立刻就相信了。   这将军怪癖又多,又蠢,以后她多耍几个心眼,只怕这将军真对她好的掏心掏肺的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她想要逃跑只怕轻而易举,甚至说不定还能捞点将军府的公款后跑路。   吃过饭后,陆雪禾让福果抱了装鸡崽的小筐子,又带着灯泡一起到了练武场这边。   今天太阳好,阳光暖融融的,把小鸡放在枯草地上跑一跑,刨刨沙土地,这小鸡才会长得强壮起来。   “来,云姬,这边——”   陆雪禾难得放松,开开心心招呼着小鸡崽,“花姬,这边这边!”   她照顾的多了,两个小鸡崽好像也很聪明,一叫就叽叽叽叽地冲她跑过来,毛茸茸的像两个漂亮的小毛团一样。   “喵呜~”   灯泡拉伸了一下四肢,喵呜叫了一声,看着两个小鸡崽的眼神似乎都是一种征服天下的傲娇。   “陆姑娘,”   很快,一个亲卫将那匹汗血宝马牵到了这边练武场,过来冲陆雪禾一礼道,“将军吩咐过,等他有空时会亲自教姑娘骑马——今日姑娘只先和这马熟悉一下便可。”   陆雪禾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匹马的眼中都是惊艳:   好高大,好漂亮的马!   先前她只是听说,没想到走近了这马的高度远超她的预估,站在这马旁边,她感觉自己像是个童话里的小矮人一般了。   这马的毛色金灿灿的,在阳光下像是流淌着碎金一般的光波,看着像是天马下凡似的。   梦中情马啊!   “它叫什么?”陆雪禾开心地看向那亲卫问道。   “流火,”   那亲卫明显也是十分喜欢这匹马,亲昵地摸了摸这马后,看着陆雪禾忙回道,“这是将军给它起的名字。”   “好帅的名字,”   陆雪禾由衷赞叹,让她起名估计就起个金子啥啥的,“流火,流火——”   “咴——”   大约是听到叫它的名字,流火忽然前腿猛地一抬一落,抬头就是一声长嘶。   陆雪禾不提防,被吓得咯噔瞪连退了好几步。   “这马性子烈,”   亲卫忙拉住这马,看向陆雪禾笑一笑道,“姑娘莫怕。”   他也是沈澈心腹亲卫之一,对这陆姑娘是雁归堂细作的身份心知肚明。身为雁归堂细作,什么马不能骑?   他故意这么一说,也就陪着这细作装天装地罢了。   陆雪禾冷静地点点头,不怕,她不怕。   “咴——咴嗤——”   这时,流火突然又是一声长嘶,前蹄又是猛地抬起一个极高的高度,蹄子落地时甚至溅起了一片尘烟。   陆雪禾惊得又下意识连退几步,结果后面一个小石子没留意,一脚踩上去没稳住,噗通一声跌了一个屁墩儿。   “喵呜!”   也被吓得不轻的灯泡立刻窜到了陆雪禾肩上头上,冲着流火这边呲牙狠狠喵呜了一声。   那亲卫:“……”   无语。   陆雪禾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先放弃,等再见到沈澈时,试探问问能不能先换一匹马学,等学会了再对付这种烈马也不迟啊。   ……   天气晴好,来往云川路上的安郡王,听到身边心腹拿到的消息,心情也难得好了起来。   “你是说,将军府下人都知道,沈澈真宠上了一个女子?夜夜笙歌不断?要水都要几回?”   安郡王把玩着手里一把精致的香扇,将扇柄敲了敲手心笑道,“我就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早先沈澈不开窍,这一开了窍,一个美人哪里够他使唤?”   说着嘿嘿笑着转过脸,拿扇柄挑起旁边腻在他身边的一个美人的下巴道,“听着,你们都给我上点心——那府里的小妮子,不过一个土包子,你们可都是精挑细选上等嬷嬷□□出来的乐妓,到了云川,都给我使出看家的本事来!勾不住沈澈的魂,我把你们的爪子剁下来喂狗!” 第44章 是什么妖   “报, 前面有流民拦路告状,”   安郡王正与车轿被两个美人嘻嘻作乐,忽而车轿一停, 紧跟着外面的护卫来报,“说是状告洛州郡守草菅人命,又私吞朝廷救济——”   “闭嘴, ”   不等这护卫说完, 安郡王不耐烦道, “刁民,都是刁民惹事,传我的令,敢拦车轿者死!”   说着又怒斥, “你们手里的刀都是摆设么?光天化日之下刁民意图不轨, 还不就地诛杀!”   “是。”   那护卫立刻领命而去,很快传来一阵哀嚎混乱声。   没多久, 车轿再次启动, 安郡王冷哼一声, 靠在座上的软枕上,由着身边的一个美人将一枚蜜饯递进他嘴里, 这才满意地喟叹一声:“无知小民, 也敢状告朝廷命官——真真死的不冤。”   ……   “安郡王来云川这一路上, 乱杀无辜, ”   将军府小书房内, 累出了熊猫眼的谢明谨, 手里拿着一摞一摞的文书一边整理, 一边冲坐在他对面的沈澈道, “他可真敢呐!”   说着又把才找出来的一张纸递向沈澈, “看,这是咱们的线报从户部抄来的东西——太子的心真比乌鸦还黑,国库都快被他掏空了。”   沈澈的视线从面前的沙盘上,转到了谢明谨身上,接过这张纸道:“你不必陪着我熬夜——我是习惯了,你眼圈都黑了,再熬下去怕是受不了。”   他本就精神强健,重生后更是被心底那股戾气激的很难安睡,熬夜是家常便饭。   谢明谨进了将军府以来,可以说从他手里分担了很多的事务,也常常是废寝忘食地熬着。   “不怕,”   谢明谨一笑,“当初我在户部,曾为了厘清一个账目,三天三夜都没合眼,少时读书,彻夜不休也是常事。大冬天的晚上,困了就拿冰水往眼睛上覆,不肯懈怠一点的。”   “你说水我倒是想问你,”   沈澈听到他说“冰水”,忽而想到了什么,看向谢明谨问道,“你那夜为何叫人给我那边送热水——我初时以为你说的是喝的热水,谁知你叫人送去了几桶的热水,你是忙昏了头么?”   那夜他把陆雪禾叫过去,让太子的眼线看到宠一个女人宠到夜夜笙歌的地步。谢明谨说了会安排好,让那眼线深信不疑。   安排的环节中,谢明谨说约莫着时间,让人送水……他本以为是送茶水,谁知送的是几桶的热水。   “……噗,”   谢明谨听了先是一怔,继而噗的一声失笑道,“这个你不懂?”   沈澈不满看向他:“是和男女之事有关?”   “自然,”   谢明谨道,“叫水次数越多,说明那女子越受宠爱。”   说着又笑,“也表明男人在那事上勇猛。听闻京都那些名门诸公,都以一夜叫几次水为荣呢。”   沈澈冷嗤一声:“上不能匡社稷安危,下不能解民生疾苦,一心只在这些枕席之事上逞勇斗强,真是与畜生何异。”   谢明谨失笑:“你这是要骂遍天下男人。”   “你是这样?”   沈澈反问,“谢探花一夜要叫几次水?”   谢明谨:“……我用不着。”   说着心里微微一叹。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少时丧父,但家里还颇有余财。可族人欺他家三代单传,在他父亲一去世,见他年幼,孤儿寡母的,都来抢夺家产……   他由此与族人闹崩,连祖屋都卖了,离乡背井出去读书。好在族人虽恶,但求学路上有幸得遇几位名士,总算一路考了上来中了探花。   后来族人又来巴结,他自然都是撵了出去,与族人关系几乎彻底断绝。母丧后,他仕途不顺,面对官场的暗无天日,他彻底熄了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   这么些年,心早被磨的磐石一般,对于那些脂粉女娥不会有一点兴致……只除了心里那道光。   数一数官场过来的那些人,他谢明谨大约不折不扣是一个异类。   本以为一生也就如此了,谁知这一次又遇到沈澈,沈澈的反意重新点燃了他一腔热血。至于床笫之欢……他是真没多想过。这种叫水不叫水的说法,他也是平日里听人说的。   但他今日不得不承认,沈澈也是一个异类,如他一样的异类。   “你猜那女细作到底是什么来历?”   谢明谨道,“既然用怪病的借口,不肯就枕席,怎么说也不是雁归堂真正雁卫的行事风格。”   但这也是他和沈澈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早已叫人去往陆家庄查过了,连同雁归堂那边的线报也动用了,得出的结果却一致表明:这陆雪禾,就是雁归堂的女雁卫,且属于一等一的雁卫。   怪就怪在这里。   一开始他们都认定这雁卫伪装本事十分高明,装傻装楞真是水平超绝。可随着接触越多……   这事情就越古怪。   “你如何看?”   沈澈反问。   谢明谨皱眉道:“大胆猜测一下,鬼附身了?”   真要如此,只怕还是个异域奇鬼……毕竟很多东西,本土的鬼怪怕是也不知道的。   他一介书生,自幼熟读圣贤书,从不论怪力乱神……   但,沈澈重生已经完全扭转了他的一些观念,由不得他不往这事上猜测。   沈澈默了默,他理解谢明谨为何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毕竟他自己也是重生,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怎么敢确定不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但鬼……   人死了才会成鬼。   什么样的人,活着的时候会懂这陆雪禾所说的“现代数学”、“望远镜”什么新奇的“光学”之类之类的东西呢?   “你有别的猜测?”   见沈澈不语,谢明谨疑惑道,“还有可能是什么?”   “你说,有没有可能,”   沈澈看向谢明谨缓缓道,“是——什么妖?”   “妖?”谢明谨睁大了眼睛,“何出此言?”   沈澈顿了顿,还是将那夜陆雪禾围着他唱的那支曲子说了,他记性一向极好,一字不差。   “青狐……妖?”   谢明谨吃惊道,“她就这么唱的?”   这曲子真是令他有点心惊,他博闻强记,本朝的曲子,甚至一些流播出来的民间乐词都略知一二……   他敢保证,从没听说过这曲子。   听沈澈说那曲子的内容,又是“芙蓉俏 ~冰肌绡~ 入俗世~ 看尽红尘谁能共逍遥——”又是什么“锦绣织缎裹素腰 ~半掩半开纤媚笑~”……   这这这,真有一点惊世骇俗的妖精味道。   沈澈凝重点了点头,这种猜测也令他心生震撼:妖怪之说,在先人志怪一些笔记中也有所听闻,但从没想过,此生会真的遇到一个。   “你之前不是道士么?”   这么想着,沈澈看向谢明谨,“听闻道法高妙,难道你没参悟一二?”   谢明谨:“……”   “抱歉,”   谢明谨面无表情,“我之前是道士,但也就穿了一身道袍而已——”   他就是借助道士的身份混迹山野,好歹云游时,也能找个不要钱的道观落脚。   沈澈眼底透出几分揶揄:“料到了。”   谢明谨:“……”   他好歹也将几本道家著述背的滚瓜烂熟了好么?也不是完全地混吃混喝。但背过了又怎样,也一样没参透什么道法高妙,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被人抢了去,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   “去问沈参领,”   谢明谨想到什么,看向沈澈道,“他混迹京都市井多年,听闻结交了不少异人奇士。”   沈参领,就是沈澈的叔父沈铎,当年做过京都虎威营参领的。上次随着叶郎中一起来了云川这边。   只不过一到将军府后,沈铎立誓要恢复早些年的功夫,在将军府练武场练了几日后觉得不够,这几天正在外郊的兵营中锤炼。   沈铎当年连失两子后,一直没法走出来,借酒浇愁不务正业,整日里在京都市井间,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买醉发疯。   他结交的人中,听闻就有一些奇邪之士,只怕会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懂的更多一些。   “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再加一个我叔父,就此而已,”   沈澈一点头,看向谢明谨,“切勿轻举妄动。”   谢明谨连连点头:“放心,我懂。那些东西我还没学会呢——”   真是妖,她又还没作恶,万一惊动了她,跑了怎么办?这种学识,只怕是再无第二个人可以教他了。   ……   “狐妖?”   被沈澈的亲卫从外郊兵营叫回将军府的沈铎,在听了沈澈叫他回来的缘故后,吃惊道,“你觉得这世上真会有妖?”   沈澈沉默。   “也是,”   沈铎挠了挠花白稀疏的头发,又搓了搓枯瘦干巴的脸,伸手拍了拍沈澈的肩,点点头道,“这世道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说着搓搓手又道,“我有一柄桃木剑,是一位大师给开过光的——可惜在京都家里没带来。不然可以先镇在你屋里,免得她什么时候妖性大发伤了你。”   见沈澈一皱眉要开口,沈铎忙又道: “我明白,眼下这妖也对咱们没做什么妖对吧?你的意思,她还有用,不能打草惊蛇——”   说着看向沈澈,“你只是想先暗中确定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妖对吧?” 第45章 小心为妙   沈澈看向自己叔父:“叔父要保证不被她察觉, 不然暂时不要试探。”   自己的叔父自己了解,他叔父性子直,心眼也不多, 没那么多弯弯绕,只怕试探也不会有什么好效果。   但他也了解,叔父虽说有时候不够机变, 但大事上嘴巴极严, 说不透露, 就绝对不会透露机密的。   “放心,”   沈铎忙道,“绝对不会被她察觉。”   说着又打量沈澈,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沈澈不解:“叔父为何这么看我?”   “你近日觉得怎样?”   沈铎拍了拍沈澈胸口道, “可有觉得双膝酸软, 头晕眼花?或者觉得气血不济,身体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样?”   沈澈:“……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   沈铎松了一口气道, “听说狐妖最善采补人精气, 你千万莫被她蛊惑了心神被她采补了。”   沈澈顿了顿:“叔父放心。”   “不能大意,也许不是普通的妖精, 不是只吸点男子精气就满足, ”   沈铎严肃道, “她眼下故意不吸你精气, 说不定是在养着你, 等你气运到了最好的时候才开始动手——”   说着想到了什么, 立刻压低声音又道, “你说, 会不会是这妖精知道了你要反, 准备等你事成后才吸你的这天大的气运?”   沈澈:“……”   说实话他心里还是微微一震:前世这“妖精”没有出现,而是随着他重生决意要反后,这女细作便和前世不同了……   难道真是有关?   “糟了,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难搞的妖精了,”   沈铎见沈澈脸色也一下凝重起来,登时忧心忡忡,“可千万不能惹恼了她,只怕妖气一发,整个云川都要被她平了。”   沈澈:“……或许叔父想多了。”   “小心为妙,”   沈铎郑重道,“不过你说得对,不能让她察觉到咱们对她起了疑心。你只管做你的大事,这妖精我去会一会——交给我了!”   这事万万不能给外人说,万一有一点错漏,后果不堪设想。   ……   陆雪禾等不来沈澈教她骑马,又一时出不去府,就天天带着福蕊她们一起做吃的。   福蕊脸色都红润了起来,头发再也不是才买时的枯黄了,福果更是吹气一样,本来就是大骨骼,这时候长了肉,身材更加壮硕,力气也大的惊人了。   陆雪禾觉得自己身体也像是好了不少,每天都带着福蕊她们在这边隔开的小练武场上跑跑步,主仆三人气色一个比一个好。   这天午后,陆雪禾一样带着灯泡和小鸡崽们出来晒太阳。小练武场这边有一片沙地,两只鸡崽在这里跑的很是欢快。   “姑娘,”   福蕊小声提醒陆雪禾,“那边角门苏嬷嬷领过来一个人。”   小练武场这边平时没人出入,府里的护卫训练都在那边大练武场,因此上忽然角门过来人,福蕊有点奇怪。   陆雪禾扭脸看过去,见是一个个头不算太高的老人,花白头发,脸型枯瘦,眼睛略有点外突,看起来很像是前世医生们说过的那种,由于长期酗酒或甲亢之类的原因造成的眼压过高的样子。   “姑娘,”   苏嬷嬷领着那人过来后冲陆雪禾一礼,笑道,“这是咱们京都沈府的二太爷,闲来无事过云川这边散一散,十分喜欢听姑娘那《西厢记》的戏,听了不过瘾,二太爷又想着见姑娘一面,亲自过来了。”   陆雪禾一听吓了一跳,竟然是沈澈的长辈,应该不是伯父就是他叔父。   怎么这时候到这里跟她见面呢?这完全不合规矩,毕竟那是沈澈长辈、府里的二太爷。而她只是别人眼里沈澈的“宠妾”,这位老先生要见她,不该是吩咐一句话,她该过去老先生居住拜见的么?怎么这位亲自跑到这小练武场来见她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连忙行了礼,心里还有点纳罕:沈澈的长辈竟然会在云川?书里不记得有这么一出啊。但很多剧情有点乱了,她很快也就放弃思考这个缘故了。   “呵呵呵呵,”   沈铎一脸和气笑眯眯道,“你既是我侄儿的屋里人,在我眼里就是小辈了,叫你一声陆丫头,姑娘不会嫌弃吧?”   陆雪禾被这一声“丫头”叫的有点破防,前世祖母在世时,也常这么叫她,都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叫过了。看着这老头神色很是平易近人,笑眯眯的看着脾气也不错,让她有点心生好感。   “二太爷想听什么戏?”   这么想着,陆雪禾忙笑道,“有什么想听的,我们戏班子那边可以做新戏的——”   爱情婚姻啦,公案传奇啦,她还是知道不少有名的古代戏曲篇目的,都可以照着编。   “我这老头子什么都爱听,”   沈铎呵呵笑道,“急着想听姑娘讲几个呢——”   说着,他视线扫过那边地上叽叽叽叽乱跑的两只小鸡崽,眼中精芒一闪。   他自然知道,以他的身份,这时候来这里见这陆姑娘,确实按规矩来说有失他的身份。但听说陆雪禾在这边小练武场逗小鸡崽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要立刻过来察探:   鸡崽啊!   都说狐狸最爱吃鸡了!   不然,好好一个姑娘家,没听说京都书香门第谁家的闺女喜欢养鸡的……这难道不古怪么?   “这里不好坐,”   见他视线扫过去,以为他找椅子,陆雪禾忙笑道,“我们只带了几个蒲团过来坐,没搬椅子,二太爷要听,不如回院子里我给太爷再讲如何?”   “不必,”   沈铎笑呵呵道,“在这边晒晒太阳挺好,蒲团给我一个,我坐这边就行。”   苏嬷嬷连忙过去移过来一个蒲团,小心服侍他坐下后,忙带着福果一起回院子,要将茶桌搬过来。   “丫头,你喜欢鸡崽啊,”   沈铎眼中精芒微闪,笑着试探道,“这鸡崽瞧着胖乎乎的。”   “喜欢呀,”   陆雪禾没想到老先生还能跟平常人一样唠嗑,她心里越发放松了,“它们可听话了——”   说着就冲那两只小鸡崽叫道,“云姬,花姬,咕咕咕咕过来呀——”   两只小鸡崽一听她叫,立刻冲她撒开小爪子飞奔了过来,叽叽叽叽冲着她直叫。陆雪禾托起一只小鸡崽,下巴在小鸡崽毛茸茸的小身子上蹭了蹭,开心地笑眯了眼。   沈铎在一旁看得只觉得触目惊心:感觉这妖精一张嘴能把这小鸡崽生吞了似的!   “丫头,听说你喜欢自己做吃的?”   沈铎又试探道,“吃肉么?你最喜欢做什么吃食的?”   “肉啊”   陆雪禾想了想笑道,“做鸡肉最多。二太爷想尝尝我的手艺么?我还会做叫花鸡。”   这时代的猪肉常常会有股怪味,牛肉极少见,大约耕牛不能随便宰的缘故,羊肉倒是有,但价钱很贵。说起来鸡肉还算价格适中,最起码府里送来的食材中,鸡肉比较常见。   沈铎心想果然如此。   “这个,我听阿澈说,你伺候的好,”   沈铎决定按照自己的计划,先交好这个妖精,连忙呵呵笑道,“伺候好了阿澈,就是对沈家有功——”   说着,拿出了准备好的一个小盒子递给陆雪禾,“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收着吧。问过阿澈,大约是你喜欢的。”   陆雪禾一听这似曾相识的话就感觉有点不妙,小心打开这盒子,登时无语哽咽:   踏马地够了呀,一个个地都送这个,难不成是要让她凑上一双手么?   这小盒子里装的,竟然又是一个金手指。   “纯金的,”   幸而这时沈铎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小了点——等日后再给你大的。”   沈家穷,将军府也穷。   但为了让这妖精高兴,稳住这妖精,再穷也得送一个纯金的。   陆雪禾一听“纯金”两个字,立刻眼中一亮:“多谢二太爷,这可真是太……太破费了。”   看来看去,谢明谨不行,沈澈也不行,还是老人家大方。   “给我讲个戏吧,”   沈铎想了想,试探道,“丫头啊,那些小男女之间的□□我这老朽就不听了,讲个别的吧——你们戏班子下回要演什么?就讲这个便是。”   “这个呀,还没太想好,”   陆雪禾实话实说,“我想着弄一个窦娥的故事,还没和他们商量。”   由于听了苏嬷嬷说了这世道的黑暗,陆雪禾有点想把古典悲剧的典范之作《窦娥冤》给编排出来,感觉说不定会和这时候的民众,形成很好的共鸣,戏也可能会爆。   “逗……逗鹅?”   沈铎惊了一下下,这狐狸精果然不是吃鸡养鸡,就是弄花前月下男女□□蛊惑人心,这,这又打算逗鹅了么?难道觉得鸡不够吃,要吃大鹅?   “二太爷要听么?”   陆雪禾有点期待道,“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但是很感动人。”   她还没和崔六他们提过,不知道这故事在这里行不行的通。这时候听这二太爷问起,很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鹅……是最后死了么?”   沈铎顿了顿问道。   “嗯,”   陆雪禾点点头,“是悲剧,全名也叫《感天动地窦娥冤》。”   沈铎:“……”   都感天动地了啊! 第46章 赏景去   好在陆雪禾这时已经开始讲这个故事了, 听完后沈铎半晌不吭声:跟他想象的狐妖吞大鹅故事不能说毫不相关吧,简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但不得不说,他被这个故事震撼到了。   “二太爷觉得这故事不好?”   陆雪禾有点忐忑, “内容上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她有点担心这种直刺贪官恶吏的故事,会让这时代的官方觉得讽刺,毕竟这世道跟故事里一样黑暗。   但她穿过来后这些日子的耳闻目睹看来, 此时朝廷腐败, 官员们为私利勾心斗角, 只会盘剥压迫百姓,对瓦舍勾栏间的东西像是从没过问,很多话本也说的离谱一样没人管。   难道排一个《窦娥冤》真不行?   “极好,极好啊!”   这时, 沈铎才回过神后长叹一声, “三桩誓愿感天动地,诛杀恶霸贪吏还我朗朗乾坤——如何不好?”   说完, 看过陆雪禾一眼后又飞快收回了视线, 心中又是一声长叹:连妖精都知道世道黑暗, 都懂得是非黑白。   莫非,这不是妖精, 是大仙?   又想到沈澈给他看过的那望远镜, 沈铎心中又是一震:那望远镜真是奇妙难言, 除了神物没有别的解释了。   行军打仗, 有了这东西, 如有神助。   照这么看来, 这绝不是祸世的妖精, 说不定真是救世的大仙呢!   “二太爷觉得可以?”   陆雪禾欣喜无比, “这故事可以演么?”   沈铎看着陆雪禾凝重点头:“自然可以, 我等着看呢!”   “那这本先定了,”   陆雪禾心里高兴,接下来就能推出新戏了,“那二太爷还想看什么戏?”   沈铎稳住了心神,呵呵一笑道:“丫头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今儿听得高兴,回头我送你几只鸡来。”   陆雪禾察觉到沈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同了,从一开始的疏离客气,到眼下慈祥中甚至带有了一种很明显的哄孩子一样的意味。   “好啊,”   陆雪禾也被沈铎这种眼神看得心里暖暖的,“多谢二太爷,等我做了好吃的,就叫人给二太爷送过去,您也尝尝?”   “好,好,”   沈铎说着站起身,笑呵呵连声应道,“这时候府里跟你学东西的人快到了吧?不打扰你了——我回去了。”   他听沈澈说,每隔一日的未时,谢明谨就会带着府里两个十分老成机变的文书,跟着这位陆姑娘学一些东西,比如那望远镜是怎么一回事,如何调整镜片能看得更远之类。这是正事,他不能耽搁。   ……   “沈参领去了小练武场?”   此时小书房内,谢明谨依旧顶着黑眼圈一边写着什么,一边头也不抬问道,“沈参领想要试探什么,你觉得成?”   他对沈家人还是有些了解的,沈澈这位叔父,真要面对一个妖精,那心眼是肯定不够用的。   沈澈将才擦拭过的一柄长刀放在了刀架上,听他这么问微微一笑:“无妨,他不会坏事。”   谢明谨看了看沙漏:“我要过去了,今日的课不能落下——你听说过方程么?万分神奇的埃克斯——”   竟然那么多难解的问题,用陆姑娘说的“X”什么方程一带,就轻轻松松解答了出来……   他尝到了一点妙处后,夜里做梦都是无数“X”在飞。   今儿就算沈澈的叔父在那里,也阻止不了他继续听课。   沈澈轻哼一声。   “你在骄矜什么?”   谢明谨敏锐地捕捉到沈澈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自得之意,没忍住道,“那是陆姑娘教的,又不是你教的。”   沈澈又是轻哼一声:“还不快滚去听。”   谢明谨站起身,拿着自己手里的那一叠纸,过去拎了一个小黑板,就急急慌慌走了出去:陆姑娘说了,每次上课都要检查作业,都必须带一个小黑板过来。不好好学她就不教了!   走到门口他又转身看向沈澈,“今晚你就开始行动?”   “安郡王很快就到云川,”   沈澈一点头,“今晚已经安排好了,你只管在府中坐镇便是。”   在安郡王到达云川之前,他必须铲除一股势力。那是太子手下放在云川金矿这边的人,也算是金矿所属石皿镇的地头蛇势力。   这些人,听起来只是一个地头蛇般地痞恶霸,但实则是太子勾结北胡马匪,暗中融成的一股强匪势力。仗着有太子势力的暗中资助,养的是兵强马壮,悍恶异常。   也正因有太子的背景,这股强匪虽不敢进他坐镇的云川为非作歹,但在石皿镇等几个地方却是横行无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在他会见安郡王之前,必定要先除去这一股势力,正式夺得金矿的实际节制权。   “一切小心。”   谢明谨点头,“要带陆姑娘一起?”   沈澈嗯了一声:“对方有雁归堂的眼线,此次杀戮,总要给人一个由头——为红颜一怒,血洗石皿镇。”   这由头传出去那昏君喜闻乐见。   ……   陆雪禾夜里正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准备着《窦娥冤》的剧本,就见苏嬷嬷一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姑娘,将军叫过去呢,”   苏嬷嬷笑道,“还说让姑娘穿厚些,要带姑娘去一个地方赏景呢。”   陆雪禾:“……你没听错?”   说着她又看了看漏刻,确定她没弄错,这都已经晚上了,又才出了正月,天还冷着呢,这时候去赏景?   “奴婢没听错,”   苏嬷嬷失笑,“将军还说,披风姑娘就不必预备了,将军那里已经给姑娘准备了。”   陆雪禾:“……”   踏马这男人是不是有病?   不过有病她也不敢违抗,等着苏嬷嬷和福蕊急急把厚衣裳都找出来后,陆雪禾把自己裹得跟狗熊一样:她怕冷。   “将军?”   等她到了正院,果然见沈澈正在院中等她。此时沈澈衣服依旧是一身常服,不过披了一件玄色大氅,在夜色中衬得他身形更为挺拔颀长,萧萧寒意中显得越发肃冷沉凝。   “披上,”   见她过来,沈澈将手中一件衣裳往她跟前一递,“跟我来。”   说着举步就往院外走去。   陆雪禾连忙接过来那衣裳,看到也是一件裘皮大氅,只不过是大红的,摸起来皮毛又厚又顺滑。   来不及多想,陆雪禾连忙将这件大氅裹在了身上,一溜儿小跑赶紧追了上去。   等出了二门,早有亲卫备好了马在等着。   沈澈翻身上马,而后一俯身冲陆雪禾伸出了手:“上来。”   陆雪禾:“……”   槽槽槽……连马车都不用的么?直接骑马?   她飞快扫了一眼这马,不是普通的马匹,不过也不是那匹汗血宝马,而是一头极为高大强壮的黑马。   黑马的眼睛,在府门口的风灯下显得格外明亮精神。   “伸手。”   沈澈一皱眉。   陆雪禾惊了一下,连忙冲沈澈伸出手。   沈澈一把扣住她的手,略一用力轻轻一带,陆雪禾像是被带飞了一样,整个人身体忽的一下就落在了沈澈身前。   “啊!”   陆雪禾魂差点被吓飞,等稳住后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晕:我去……离地面好高。   第一次坐在这么高大一个动物身上的感觉,令她又是害怕又是新奇,下意识死死抓住了沈澈带她上来的那只手。   沈澈察觉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也没抽出自己那只手,任由陆雪禾抓着,单手一挽马缰,双腿微微一夹:“驾。”   黑色的战马立刻呼啸冲了出去。   他身后的一队人马,也随即跟着一起冲进了夜色中。   “喂喂喂——”   陆雪禾被灌了一嘴的寒风,差点被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调整过来,急急闭眼喊道,“停停停——”   我去还能不能行了,这简直冻死人不偿命啊。   沈澈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的扭动,皱皱眉还是勒住了马。   “做什么?”   沈澈道,“不要乱动。”   “冻死了啊,”   陆雪禾不满地抗议道,“等等我调整一下衣服哈——”   说着,费力解开大氅,将大氅披在了身前,系带转到了身后,“麻烦将军帮我束一下。”   这样反穿比较挡风啊。   沈澈:“……”   他沉默抬手,替陆雪禾在脖子后系了大氅的衣带。   “咱们……咱们要赏什么景啊?”   陆雪禾一边整理身前的大氅一边没忍住问道,“这半夜黑咕隆咚的,能有什么景可以看呢?”   这人有病就去治啊!   沈澈没回答,策马又再次出发。   “等等等等——”   跑了一段后陆雪禾又忍不住连声叫停。   “嗯?”沈澈勒马皱眉。   “我反过来坐,”   陆雪禾搓了搓冻得都麻了的脸,“将军,你把我反过来,我要面对着你坐——”   不行这样冻死了,但如果要求坐到沈澈身后去抱着他:她怕自己没力气万一松了手会掉下去。   沈澈无语,伸手拎住她背后的衣服,直接在马上让她转了一个圈。   陆雪禾把头缩到大氅下面,然后蒙着头往沈澈怀里一钻,伸手狠狠抱住了沈澈的腰后闷声道:“好了。”   其实好个屁,这马一跑起来,颠都快颠死了,但她不敢再找事,只能咬牙忍了,在心里把沈澈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随着马跑起来,陆雪禾拱在他怀里的脑袋,就这么一下一下蹭着顶着他的胸口……   沈澈觉得自己要被顶下马了。   陆雪禾这么坐方向是反着的,颠簸的节奏和马匹本身的腾跃节奏好像更加不合拍,这让她感到头晕,晕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受不了。   就在她忍无可忍又要叫停时,沈澈却先一步勒停了马。   “嗯嗯,”   陆雪禾抬起脸来一手使劲捂着嘴,一手狠狠指点着地面,“嗯,嗯!”   沈澈眼光一闪,立刻带着她翻身下马。   “哇。”   陆雪禾一下马就冲到了旁边,跌跌撞撞蹲在那边,没忍住一口吐了出来:她晕车了,不,晕马了。   沈澈:“……” 第47章 真打啊   陆雪禾吐得很难受, 两眼泪汪汪的,被寒风一吹,觉得脸上都蒙了一层冰似的, 心里恨不得踹沈澈一脚。   其实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晕,毕竟前世坐车很少晕的,当初听同事说祖母坐自行车都晕, 她还当笑话听, 谁知跑到这里来, 她坐匹马都晕了。   “咴咴——”   沈澈的战马前蹄轻轻捣了几下地面,似乎对这半路总是停下来感到不满,鼻子里都咴咴地在寒风中喷着白气。   “好了么?”沈澈看着陆雪禾问道,神色略有点不解, 怎么还有人骑马都吐的。   顿一顿后, 沈澈不解又道,“是不是你夜里吃的太多?”   陆雪禾:“……”   不会说话就闭嘴啊!   “没事了, ”   陆雪禾恼火地站起身, “有水吗?我漱漱口。”   想漱漱口, 实在是有点难受。   沈澈一伸手,亲卫立刻递过来一个水囊。接过水囊后, 沈澈打开递给了陆雪禾。   陆雪禾接过来喝了几口, 只觉得冰的牙疼。漱过口后她将水囊递过去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我晕马, ”   再次上马时, 陆雪禾忙道, “我还是正着坐吧。”   沈澈没有说什么, 翻身上马依旧是冲她将手一伸。等陆雪禾把手放进他手心后, 他一把扣住利落将陆雪禾带上了马。   陆雪禾坐在他身前, 将脑袋缩进大氅闷闷道:“就这么着吧!”   沈澈低头扫了她一眼, 一摆手策马带队立刻又冲了出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陆雪禾觉得自己骨架子都快被颠散了的时候,沈澈忽而一勒马停了下来。   “将军,”   一个亲卫策马过来报道,“前面就是大佛寺,过了大佛寺,就是那千虎营坐镇大营所在的石皿镇了!”   大佛寺,是云川近处很有名的一处古刹,虽说地处边关,这边又匪盗不断香火不行,寺里是没落了,但这大佛寺,在云川一带还是很有名气。尤其寺内的巨大石佛,听闻这几年都有人见过,佛眼流过泪呢!   沈澈一点头,扫了一眼缩在他怀里的陆雪禾,视线又扫过在夜色中沉沉的那一片大佛寺,略一顿后,单手利落解下了他自己的大氅,蒙头又给陆雪禾盖了一层。   就算是妖,那也是他的妖。敢作乱他亲自宰了她,但没作乱,轮不到别人替他来收,佛祖也不行。   陆雪禾:“……”   突然被披上一层厚重大氅的陆雪禾,瞬间有点懵逼:这将军是怎么了?突然间知道给她加衣裳了。   “走!”就在这时,沈澈又一声令下,战马瞬间又冲了出去。   被惯性甩的一个头晕的陆雪禾:呸。还是有病。   这都跑一晚上了怎么还不到?这是要跑个十万八千里去西天赏景么?真是不可理喻。   没多久,陆雪禾察觉到沈澈战马的速度降了下来,紧接着听到了队伍中或远或近突然响起了一声声的哨子音。   跟口哨不太一样,比口哨要响亮,穿透力很强。而且吹出的哨子音或短或长,很明显有特殊的含义。   陆雪禾好奇地在大氅中拱了几下,想把头露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动,”   只是她才一动,就感觉沈澈的手在她身上一压,沉沉的声音冲她命道,“不要看。”   陆雪禾挣扎道:“为什么不能看?”   她缩了一路闷得要死,说是看景啥也没看到,这时候听到这个,自然很是不满。   沈澈略一顿,伸手将她从大氅中扶起来,让她露出了脸,静静道:“想看便看吧。”   陆雪禾露出了脑袋,往外看了看后脑子嗡的一声:   这这这,这是要打仗了么?   此时沈澈的队伍中,人人手中的刀枪都在火把下闪烁着锐利的寒芒,能看到的每一个人脸上神色都是悍冷肃杀。   对面黑沉沉中也远远冲过来一片火光,马嘶鸣声刀枪的铿然碰撞声,乃至马蹄的急促奔跑声……   一霎那间,像是潮水般冲这边覆压过来,连地面似乎都在震动不已。   “你你你要打仗?”   陆雪禾惊的差点掉下马,“对面来的是敌人么?”   槽槽槽……眼见着对方人比沈澈他们多上不知道多少倍,沈澈他们这是误闯进了敌人的埋伏圈么?   找死别带着她啊!   “乌合之众,”   沈澈静静道,“不堪一击。”   陆雪禾:“……”   击不击的能不能先把她送回去再说!   “那啥啥……”   这么想着陆雪禾声音都在颤,“我在这里是不是影响你发挥?你,你可以先把我送回去——”   快把她送回去啊混蛋。   “不会,”   沈澈顿了顿道,“闭嘴。”   陆雪禾:“……”   踏马地好想掐死这个大炮灰。   就在这时,陆雪禾发现了更绝望的事情:沈澈他们队伍后面,远远也出现了一片火光。明显是跟前面那一片火光,形成了夹击之势。   卧槽还真是埋伏圈!   这时候就是她想下马跑路都不可能了啊!   片刻之后,前面那一片火光已经到了沈澈队伍的跟前。   陆雪禾眼睁睁看着这一大群乌压压身形十分魁梧雄壮的兵士策马对沈澈他们形成了半围之势:   这些人穿着都不像是官兵打扮,很有一点盗匪的那种感觉,服饰并不统一,为首的穿着看着华丽的过分,手上的大扳指都在火把光下闪闪发亮,头上甚至用了金冠,加上这人粗糙狰狞的刀疤面相,看起来说是强盗一点也不过分。   “沈将军,”   就在这时,为首的这中年男人视线落在了陆雪禾身上,眼中突然一亮,脸上露出了一种猥琐的神色,哈哈哈哈大笑道,“听闻你带美人要夜闯我石皿镇,倒好奇将军是为何啊——”   沈澈静静道:“赏景。”   陆雪禾:“……”   槽,临死就不要装逼了哇!激怒了对方会死得更惨的不知道吗?   “哈哈哈,赏景?”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又是一声狂笑,“沈将军说笑也该有个分寸,石皿镇乃是我千虎营的地盘,与沈将军的大军镇守之地,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沈将军突然夜奔我石皿镇,只给一个赏景的由头,怕是让弟兄们听个笑话了!”   说着,他眯眼又看了陆雪禾一眼,眼底透出几分贪婪,看着沈澈又道,“不过咱千虎营向来好客,既然沈将军携美人来了,咱们自当好酒好肉备着,请将军移步过去,我与将军把酒言欢?”   “沈将军给不给咱们千虎营这个面子?”   这时,这中年男子身后一个副手嘿嘿笑道,“昨日咱们才得了几个小美人,比前些日子弄来的还水灵,将军既来了,咱们送与将军先玩一玩?将军若觉得过意不去,只管拿你玩腻的这个赏我们便罢了——”   他一说完,这群人顿时轰然起哄,都是哈哈大笑。   他们并不畏惧沈澈,沈澈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不假,在云川也是顶天的存在……但那又如何?   沈澈是宁王那边的人,他们千虎营,可是太子的人。宁王可不敢随意招惹太子。   沈澈就算再勇猛,又能拿他们千虎营如何?又不是他们的上司,他们千虎营做什么,也轮不到他沈澈来管:这些年都是如此,他们千虎营在这一带就是天皇老子。   他们千虎营烧杀抢掠也罢,里通北胡马匪也罢,强霸西北商路也罢——轮不到他沈澈管!   今日忽听眼线来报,沈澈半夜带人,忽然驰入他们石皿镇……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沈澈跟他们好好解释,将美人与他们共赏也就算了,若不然,他们一定上报太子,叫沈澈吃不了兜着走!之前就听说沈澈新近宠了一个美人,还想着能让这铁疙瘩般的将军开窍的,只怕是个神仙般的美人……   今夜一见,果然不差。   乱闯他们石皿镇,这美人,他们千虎营必然是要沈澈留下了。   沈澈硬来,他们也早有准备,知道沈澈亲卫队战力惊人,他们早点好了兵马,几乎出动了千虎营所有精兵猛锐。   陆雪禾听得心惊肉跳,吓得连忙回头看沈澈:不会吧?沈澈今夜带她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   他他他,他要真敢把她送给这些人,她做鬼都饶不了他!死了再穿一次非得穿成他妈,把他揍得妈都不认的那种!   “不必了,”   这时,沈澈静静开口,沉凝的声音在夜风中送出很远,“既然都到了,那就速战速决吧。”   “将军不如——”   那为首的中年男子一怔先是笑着要接话,转瞬反应过来,登时惊怒猛喝道,“沈澈你什么意思?”   沈澈一抬手。   他身后的队伍毫不犹豫策马提刀就冲向了对方,刀身在夜风中呼啸出一种肃寒杀气。   “你敢——”   对方明显是没料到沈澈说动手就动手,惊恐之下猛喝一声,“都给我上!”   谁怕谁,他们人多!   “杀——”   一时间,双方人马立刻杀声震天。   陆雪禾:“……”   我去还真打!   “我我该怎么——”   陆雪禾坐在沈澈身前,看着面前一片厮杀,只觉得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吓得她差点一头栽下马,“啊——” 第48章 萤火   战场的残酷瞬间指数级攀升, 一丝柔和的面纱都没有,惨相便真实地瞬间曝露在了这深深的夜色中。   不是电影,不是电视, 不是任何一个戏场,夜色如刀锋一般沉凝,死亡的气息从没如此浓重。   随着一道刀光闪电般划过, 一颗头颅被挑落在了沈澈马前, 咕噜噜冲这边滚出了很远, 而后停下时,那头颅上的一双眼睛还睁得很大。   “啊——”   陆雪禾直面了这一幕,顿时脱口尖叫了一声,嗓子都有点劈了岔。   沈澈的战马轻嘶了一声, 显然对自己背上这个尖叫的两脚兽十分不满。   陆雪禾已经说不出话来, 浑身都在剧烈的颤抖,惊吓和血腥让她在一瞬间差点又吐出来。但森寒的夜色仿佛有一双大手, 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样, 她硬是吐也吐不出来, 说又说不出来。   整个人都惊木了,连呼吸都忘了, 憋得脸色白的异常。   沈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伸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拍。   “咳咳咳——”   陆雪禾才终于咳出声来, 大口大口像是濒死的鱼儿般狠命地呼吸着, 眼前一阵一阵晕眩。   “别动, ”   沈澈撕下他衣袍一条来, 伸手将这一条蒙上了陆雪禾的眼睛, “不会死, 很快就结束。”   陆雪禾觉得自己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被蒙上眼睛后她忽而有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感觉像是陷进了一场噩梦里一样。   不过她也没动,一点力气也没,也没勇气扯下蒙眼的东西:算了球,生死听天由命吧。   “驾!”   沈澈在束上了陆雪禾眼睛后,他一手揽住陆雪禾,一手微微一转,手中长刀划过一道寒光的同时,策马便冲了过去。   “沈澈!你敢!”   看着沈澈如入无人之境般,长刀劈开一道血路,直冲自己而来,对方为首的中年男子惊怒大喝一声,“我乃——”   “嗤——”   他一句话没说完,沈澈的刀锋如鬼魅般倏忽而至,随着凌厉一道风响,这中年男人的头被喀的一声劈了下来。   陆雪禾忽然觉得脸上一热,像是有雨点甩落在了自己脸上一般,但同时一股更加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陆雪禾:“……”   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直接就晕了过去。   夜色深浓,寒意袭人,鏖战并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除了风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   “将军,”   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卫,眼底却似乎烧着兴奋,“清点过了,千虎营那所谓的二十八虎,已被全部诛杀。”   千虎营的核心,就是那所谓的二十八虎头参领。这些人一死,千虎营可谓分崩离析,再也不会形成之前的千虎营了。   沈澈微微一颔首。   “将军,”   另一个亲卫也来禀报,“那两个雁归堂的眼线,已经让他们逃了——”   沈澈道:“放火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千虎营大营驻地瞬间腾起了熊熊大火。   沈澈冷冷扫过一眼道:“撤。”   ……   陆雪禾幽幽醒过来时,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儿。只觉得整个人晃晃悠悠像是坐在船上一样。   猛地想起来,她一下子睁开眼,却看到了一片黑,这才想到了什么,一伸手扯下了眼上蒙的东西。   “你醒了?”   与此同时,沈澈的声音从她头顶这边传来。   “啊……”   陆雪禾看看深浓的夜色,又扫一眼旁边队伍里火把的光芒,愣了楞,脱口道,“咱们竟然没死?”   说着,感觉手上拿着的蒙眼的东西黏黏糊糊的,一低头,借着火把的光看到了一片赤红。   “擦擦,”   沈澈声音依旧平静,“别嚷。”   陆雪禾扔掉手里的东西,忍着恶心找出随身带的帕子,狠命在自己脸上手上擦了起来,恨不能将自己的皮都搓下来一层。   战马踢踢踏踏,速度并不快,陆雪禾坐在马背上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冽的空气,才把那股恶心强行压了下去。   “将军……”   想了想没忍住,陆雪禾试探问道,“咱们这是……回府里么?”   夜色中完全看不清路,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回程的路。噩梦般的一夜奔波,她现在只想立刻泡在热水桶里洗个澡,然后一头扑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暂时不回,”   沈澈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干,干什么?”陆雪禾心有余悸地问道。   沈澈顿了顿:“赏景。”   陆雪禾:“!”   她差点没哭出来:“将军……不必了,咱们先回府好不好?”   想给这位跪了,再打一场她就直接疯了啊。   沈澈没说话,又走了一会儿后,带着她策马一转,忽而就冲进了另一条小路,跟他的队伍分开了。   陆雪禾:“……”   这下好了,连兵都不带,送死也没这么送的。   夜里陆雪禾几乎看不清路,只能看出像是一段山路。但沈澈似乎对这一带极熟,甚至战马的速度都没减少多少。   路越来越窄,窄到最后便是乱石崚嶒,已经没了路。   “下来。”   沈澈跳下马,冲她一伸手。   陆雪禾犹豫了一下,这时战马一动,她吓得连忙往下一跳,沈澈稳稳接住她,放下后扶她站稳。   “这,这是哪儿?”   陆雪禾战战兢兢道。   沈澈一手扣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见她跟的跌跌撞撞,沈澈脚步一顿,一弯腰横抱起了她,纵身往前跃了出去。   “啊!”   陆雪禾没想到他横抱着自己还能纵跃出这么远,一刹那间感觉腾云驾雾一样,不由脱口轻呼了一声。   “别动,”   沈澈这时一手摸到了什么,而后一低头对着陆雪禾道,“很快就到。”   说完,一手抓着像是一条锁链式的东西,一手揽着陆雪禾,身形忽而往下面直坠了下去。   失重感瞬间传来,陆雪禾惊得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片刻之后,沈澈带着她纵身一跃,终于落到了一处地方。   “到了,”   沈澈放下她道,“嘘,别出声。”   陆雪禾吓得不敢出声,但也在同时,她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同寻常。   很热,本来外面还是寒气森森的,可这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分温暖,而且感觉似乎湿气很重,隐隐还像是有一点硫磺的气息……   温泉?这里有温泉?   陆雪禾心里一动。但这里雾气蒙蒙,天又黑,她什么也看不清。由于沈澈让她别出声,她动也不敢动。   谁知道这疯子是不是带她来偷袭敌营的?   这时,沈澈扣住她的手腕,轻声道:“跟我来。”   说着,带着她钻过一些灌木丛,像是顺着一个下坡路,就往下一直走了过去。   很快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又隐隐看到远处一些闪烁的火光。   “听说过地火么?”   沈澈道,“这是岩壁下的一个地火谷。”   陆雪禾心中有点欣喜:岩浆,这里像是有一点一点裸露出来的岩浆,怪不得会有温泉。   “你看。”   这时,沈澈又道,继而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个极响的哨音。   “嗯?”   陆雪禾疑惑正要问,但话被卡在半路没问出来,同时她倏地睁大了眼睛。   漫谷的淡金色光芒随着沈澈这一声哨音飞到了半空,幽幽闪闪的漫谷光点像是笼着一个奇妙无比的梦境。   陆雪禾:“……”   萤火!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萤火虫。   外面还是天寒地冻的,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活着的萤火虫!   “我祖父说过,萤火是地火滋养而成,”   沈澈静静道,“我小时,曾和守边的父亲一起到过这里。这里一年中大多数时间不能来,火烟弥漫,人无法停留。只有少数一些时日,能进谷一探幽微。”   “好神奇,”   陆雪禾由衷赞叹,“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喜欢么?”   沈澈看向陆雪禾,“你多看看。”   他祖父还说过,萤火是地火滋养而成,是天地之间的灵华,那些才刚成妖成精的东西,只有一双眼睛捕捉过萤火的灵华,才会越来越有人性。   当然,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第49章 务必艳压两位美人(二合一)   陆雪禾却顾不上回应沈澈了, 她的心神全被这漫谷飞舞的流萤给吸引住了,眼中都是惊喜。   温暖湿润的气息氤氲而起,夹杂着这满谷葳蕤的草木清新味道, 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接受一场洗礼。   之前战场的血腥戾气带给她的惊悸,也在这一瞬间消减了很多。噩梦才过,似乎又闯进了一个从不敢奢望的桃源仙乡。   流萤飞舞的美好安宁中, 陆雪禾没忍住, 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从脸颊滚落了下来。   泪珠滚过脸颊的感觉有点痒, 陆雪禾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实,她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这世界的气息渗透了, 缠绕了……心魂也仿佛在刹那间跟这个世界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带你去那边看看, ”   沈澈说着,伸手将她一揽身形纵跃过几处焦黑的熔岩岩石, 落到了一处泉水的近旁, “小心站稳。”   陆雪禾发现, 这时候沈澈已经带她落在了这深谷中间,四面很多的岩石和一片一片的温泉, 不远处便有星星点点的岩浆火星在迸闪。   由于岩火的微光, 夜色在这里消减了浓度, 视线也能看得更远一点了, 更有无数萤火在四周飞舞, 她已经身处在无数萤火之中了。   “太美了!”   这时陆雪禾已经回过心神, 赞叹过这里的美景后, 疑惑瞅了沈澈一眼。这人竟然会专门带她来这里看萤火……   这种狗血浪漫的情景为什么会发生在这时候?说实话, 她不觉得沈澈这人有多少浪漫细胞。   “多谢将军带我来看这个, ”   实在有点意外,陆雪禾忍不住试探问道,“将军怎么会忽然……忽然想到带我看这个的?”   沈澈:“……”   怀疑你是个才化形的狐狸精,让你看萤火好多点人性……这种实话自然不能说。   “只是想姑娘高兴,”   沈澈难得认真编了一个谎话,“想着姑娘来云川后一直闷在府里郁郁寡欢,——这才带了姑娘来看这里的奇景,也让姑娘看我云川风华不输江南。”   陆雪禾:“……”   她啥时候一直郁郁寡欢了?   “多谢将军关切,”   陆雪禾心里嘀咕着,面上却赶紧说好话,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我心里感激得很——”   这里真的很美,但要是需要打一场仗才能来一趟的话,还是不要再来一次了。   想到之前那惨烈的一战,陆雪禾没忍住一个激灵,与此同时也想到了什么,连忙脱了外面的大氅。   “我洗一下脸,”   陆雪禾将大氅递给沈澈,“将军帮我拿一下。”   恨不得洗一个温泉澡,但沈澈在这里,她没敢。实在是沈澈这人行事,让她完全猜不透,况且沈澈也说了,这个山谷火烟并不稳定,时常会弥漫山谷,在这里洗澡貌似也不安全。   最重要的是,她没衣服换。洗完澡要是还穿身上的衣服,陆雪禾会觉得跟没洗一个感觉。   “这边不行,烫,”   沈澈道,“我带你换个地方。”   说着,将她几乎又是横抱起来,纵跃几下到了一边,“这边还好,小心湿滑。”   陆雪禾连忙又谢过,蹲下身试了试,果然这水温度很合适,大概有四十一二度的样子,温热舒服。她捧起水狠狠把脸搓了搓,连脖子也没放过。   洗脸时不经意间摸到了头发,感觉到头发上粘腻腻的东西时,陆雪禾差点又吐出来,一把扯开头发,趴下几乎将整个头都放进了温泉中。   “不可,”   沈澈没来及阻止,不由皱眉,“姑娘,你这样头发不干会受风寒。”   “我没事,”   陆雪禾一边使劲洗一边闷闷道,“死也必须洗。”   沈澈见她俯身就水有些艰难,走过去一把将她拎了起来,而后单膝一跪,将她身子往后一放,脸朝上倾倒在自己腿上,长发顿时就顺着垂进了水里。   “别动,”   沈澈另一手过去给她在水里揉搓了几下头发,力道不小,揉的陆雪禾脑袋晃来晃去,“很快就好。”   陆雪禾万万没料到他会用这个给小孩子洗头一样的姿势,亲自给她洗头,震惊中一时没敢吭声。   沈澈动作很是利落,几下子揉搓之后,将她头发攥住,另一手略一用力将她轻轻一带便翻转正过了身形,让她稳稳站了起来。   陆雪禾连忙谢过,这一次的谢意诚挚了许多,谢完了还不忘又夸了一句:“将军力气真大。”   感觉在沈澈手里,她就像是一个布娃娃一样,随随便便就被他抛来甩去的感觉他完全不费一点力气。   “嗯,自幼习武。”   沈澈静静应了一声,不动声色间视线掠过陆雪禾的身后。听闻狐狸精在山间水泉旁临水嬉戏时,常会因惑于它们自己的美貌而不自觉会露出尾巴。   他刚瞧过一眼,没有看到,大约是初始化形,法力不够,才极为小心谨慎。   陆雪禾将头发擦了擦,自然也擦不干,但好歹觉得干净了不少,没有了那种浓重的血腥味,只余下淡淡的硫磺味。   “走吧,”   又过了片刻后,那些飞舞的流萤又渐渐飘落在山谷中,沈澈看向陆雪禾道,“过来。”   陆雪禾对这里有点恋恋不舍,但湿气太重,又没有合适的地方能休息,她这时已经身心都十分疲累,又看了这里一眼后走到了沈澈身边。   沈澈将陆雪禾带出这山谷后,重新骑马回了大路。跟原地修整的队伍会和后,策马直奔云川城。   一路上陆雪禾缩进大氅,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回到府后还感觉没事,好好洗漱过躺在床上就是黑甜一觉。   但次日,风寒来势汹汹,她发烧烧的迷迷糊糊。   府里是怎么让坐府郎中过来给她诊脉的,又是怎么叮嘱开药的……她完全不知道。   灯泡趴在陆雪禾身边,喵喵地叫,时不时还拿脑袋蹭一蹭陆雪禾的头,像是也急的不行。   “姑娘,”   苏嬷嬷心疼地轻声叫道,“先喝了这碗药再睡吧——”   “姑娘,”   福蕊和福果也急的不行,又不敢大声,“姑娘你醒醒啊。”   陆雪禾迷迷瞪瞪应了一声,但躺在那里没动:她是真没一点力气了,只觉得像是被丢进了蒸笼一样,浑身烫的她喘不过气来,连眼睛都热的满是泪,想要睁一下却一点也睁不动。   苏嬷嬷指挥着福果坐在陆雪禾身后,让陆雪禾靠在她身上后,又让福蕊在陆雪禾胸前围了东西后,她拿起小勺盛了药,准备给一勺一勺喂下去。   “姑娘,张嘴,”   福蕊轻轻道,“喝药啦,姑娘,张开嘴啊——”   陆雪禾迷迷糊糊听到,她觉得自己是张开了嘴,却听到福蕊都快急哭了的声音:“嬷嬷,姑娘不张嘴可怎么着是好——”   “将军。”   这时,苏嬷嬷见沈澈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   沈澈视线落在陆雪禾烧的通红的脸上,走过来后示意福蕊起身后他坐在了那里,一手扶着陆雪禾,一手捏着陆雪禾的颌骨让她张开了嘴。   “喂,”   沈澈静静命道,“慢一点。”   苏嬷嬷连忙小心一勺一勺喂了进去,每喂一勺,沈澈便会利落将陆雪禾的嘴合上,迫使她直接将药咽下去。   很快,这一碗药便喂完了,苏嬷嬷额头上都紧张地出了一层细汗。   沈澈一摆手示意苏嬷嬷等人退下,很快,屋里便只剩下他和躺在那里昏昏沉沉的陆雪禾。   伸手摸了一下陆雪禾的额头,他微微一皱眉,又细细审视了一下陆雪禾的脸,尤其是看了看她耳边。   听闻狐精稳不住人形时,耳边便会有毛先露了出来。   “喵呜~”   一直趴在陆雪禾枕边那侧的灯泡,冲着沈澈呲牙喵呜了一声,一脸的威胁之意。   沈澈视线扫过灯泡的耳朵,又细细看了看陆雪禾的耳朵,片刻后,见陆雪禾已经沉沉昏睡了过去,他替陆雪禾掖好被角后,便起身就要离开。   “唔……嗯——”   这时,昏睡中的陆雪禾口齿间迷迷糊糊说了梦话,“……炮灰——”   再次听到这两个字,沈澈眼中精芒一闪,转身蹲在了床边。   “什么?”   沈澈静静在陆雪禾耳边道,“什么炮灰?”   “……我……不想死,”   陆雪禾依旧在说胡话,声音也有些抽噎,显然并不能跟他形成问答,“呜呜……不想死。”   沈澈顿了顿,静静道:“你不会死。”   “……没有……没有……”陆雪禾又抽噎起来,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哭的,眼周都是湿漉漉的。   “没有什么?”沈澈试探问道,略略加重了声音。   “没有……手机,”   陆雪禾像是迷迷糊糊在回应,“没有……系统——呜呜……金手指……都不是真的……呜呜——”   沈澈:“……”   什么鸡?   细桶?   她到底是想要什么?   至于金手指……沈澈默了默,她说都不是真的,难道是伤心自己给她的,是个鎏金的,不是纯金的?   可叔父沈铎,给她的不是纯金的么?虽说小是小了一点……莫非她还是不满意?   “细桶,你要细桶做什么?”   沈澈沉声又在陆雪禾耳边问道,“细桶,做什么用?”   陆雪禾迷迷糊糊:“叮咚……叮咚——”   沈澈:“……”   莫非是乐器?   这时陆雪禾抽抽噎噎又呜呜起来,口齿间再也听不清在哼哼什么了,沈澈又试探了片刻,最后只能放弃。   他走出房间后,一摆手示意苏嬷嬷等人可以进去了。苏嬷嬷连忙带着福蕊福果又进去守着。   ……   “叶郎中,你这药何时才起效?”   这边正院内,沈澈看向才被他请进府里不久的叶郎中,“她依旧是烧的厉害。”   “放心,”   叶郎中呵呵笑道,“我那一副药下去,她发一身汗,热就退下去了。她这病,看着来势汹汹,但其实就是风寒,不要紧的。”   说着又看向沈澈叮嘱道,“不过将军,她养病这几日,还是不要有房事——不然会损了身子,以后要调理就难了。”   沈澈:“……嗯。”   等叶郎中离开,一旁的谢明谨才笑出了声。   他知道,虽然这位叶郎中是请来的神医,但府内的一些机密,比如沈澈重生、乃至沈澈和这陆姑娘之间并没有什么之类之类的事,这叶郎中并不知情。只是听到这么煞有介事地叮嘱,看着沈澈脸上一闪而过的囧态,实在觉得有些好笑。   “安郡王今日过午,应该就能进云川城了,”   察觉到沈澈凉凉的视线,谢明谨立刻换了正事,“你昨夜携美人剿杀千虎营一事,也已经传了出去。”   沈澈嗯了一声:“不错。”   “太子闻讯必然大怒,”   谢明谨道,“宁王这一次,不知要拿出什么代价,才能平息太子的怒火。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次你要樘川城,宁王是必然会给的。”   眼下宁王是绝对不想和太子明面起争斗的,他还在养精蓄锐的阶段,这时候他的实力还不足稳胜太子一党。   但宁王又绝对不敢因此苛责沈澈,毕竟沈家,可是宁王手中的利刃。没了沈家的支持,宁王绝不可能与太子抗衡。   这么一来,宁王一边只能拿出沉重的代价平息太子的怒火,另一边,哪怕心里骂着沈澈色迷心窍,也得赶紧想办法稳住沈澈,好让沈澈别再继续给他惹乱子。   沈澈借此从宁王手中取得樘川城的节制之权,那就不是难事。   “不过,”   这时,谢明谨顿了顿又道,“一旦我们拿到樘川城的节制之权,暗中调兵是不可能的。”   拿到节制权后,想神不知鬼不觉向樘川城调兵,那几乎不可能:云川往樘川城的路,自古只有一条。   在那路上行军,是不可能避开别人的耳目的。   一旦调兵被察觉,沈澈的“野心”一下子就会被曝露在朝廷各方势力的眼中。   真要调兵,几乎是和造反一个意思了。   当然,沈澈这边完全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京都的沈家,以及相关各方的势力调度,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说到这里,谢明谨看着沈澈一笑。   “你笑什么?”沈澈一皱眉。   谢明谨笑道:“咱们若是不调兵,也想掌控西南的话,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沈澈看向他:“有屁快放。”   谢明谨失笑:“良策有一,联姻。”   西南的节制之权在镇南王,但镇南王乃是大熹朝的异姓王,本就世代生活在西南,算是西南的地头蛇。   当初大熹朝建成时,就并不是打败西南而是收服,原地就封了镇南王,一向与大熹朝貌合神离,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他知道而今的镇南王有一子一女,一女还未结亲。若是沈澈能与镇南王联姻,可谓是如虎添翼。   “探花郎果然是天下大英雄,有着天大的谋略之才,”   沈澈听闻,似笑非笑看着谢明谨揶揄道,“想来做人贩子,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竟然想卖他了。   谢明谨:“……”   “罢了,”   谢明谨想了想嘿嘿一笑,“你不愿咱们再做不愿的打算。”   沈澈懒得理他,不过也清楚谢明谨的意思,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这么想并不意外。   但他用不着。   两人又说了几句,谢明谨话题转回来道:“陆姑娘昨夜怕是累坏了,加上风寒,这才受不得——这一次,真是委屈她了。”   自从跟着陆雪禾学东西后,谢明谨心里对这位陆姑娘越来越多一点敬重关切,想着病的这么厉害,他也是有些揪心。   同时,他也和沈澈一样,对于这位陆姑娘“狐狸精”这个猜测,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生怕病重了什么的突然化成了原形,这要一跑,他从哪里再去找这么一位能懂这些奇奇怪怪学识的“先生”?   “她嫌弃我们送的金手指是鎏金的,”   这时,沈澈想到之前听到的陆雪禾迷迷糊糊的梦话,皱眉看向谢明谨吩咐道,“你去找人做纯金的,大一点的送来。”   谢明谨:“……哈?”   嘴角抽了一下,连忙应了一声。   “跟府里管事说一声,”   沈澈又命道,“去寻一寻,有什么寿鸡什么鸡的,多多弄来,每顿给她做一只送过去。”   “寿鸡?”   谢明谨一愣,“从没听过,是云川这里才有的?”   沈澈面无表情:“不知。”   谢明谨只能点头应了。   “还有,细桶,”   沈澈想了想皱眉道,“她才刚梦里说,想要细桶……多细的桶才叫细桶?你们南边可有个说法?”   谢明谨:“……没有。细桶是做什么用的?”   这都什么是什么……为什么会想要这些东西?当然,喜欢吃鸡,这个还是可以理解。但细桶又是什么鬼东西?   “应该是乐器,”   沈澈静静道,“能发出叮咚叮咚之类声响的乐器——你若不知,去问那戏班的崔六。”   谢明谨怔了怔,连忙应了一声,心里却万分纳闷:他虽是书生,但也是精通乐理的,有什么乐器他不知道?   从没听过细桶这种乐器。但想一想,他不知道的东西也多了去,回头还是去问问崔六这种行家里手才行。   ……   陆雪禾吃过药后,没太久便出了一身大汗。大汗之后,人就渐渐清醒了过来。   “姑娘,”   福蕊喜极而泣,“姑娘你终于醒了。”   一边说,一边连忙拿着温热的水中才拧出的巾帕小心替陆雪禾擦汗。   “可算是醒了,”   苏嬷嬷也松了一口气,忙道,“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陆雪禾懒懒应了一声。   不说还不觉得,这时只觉得前心贴后背的,饿的心发慌,想来从昨晚到现在,她还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呢。   苏嬷嬷很快给她端来了一碗热粥,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一并放在了陆雪禾面前。   “叶郎中说,姑娘才退了热,喝些热粥便好,”   说着顿了顿,有点犹豫又道,“这碗鸡汤是将军特意让人给送来的……”   她也不好多说,郎中叮嘱了怕不好消食,只喝热粥便好,可将军却私下叫人送来了鸡汤,她只能如实给姑娘一一说明。   陆雪禾闻了闻,她嘴里没啥味道,还觉得有点发苦,喝了一口粥便放下了勺子,瞅了瞅那碗鸡汤,试着喝了一勺,觉得还是有些滋味。   想着鸡汤能量高,陆雪禾二话没说,将这一碗鸡汤喝了一个干干净净,又出了一身汗,才觉得精神好了不少。   她身体好的很快,府里顿顿给她送来鸡汤鸡肉的,连着吃了两三顿后陆雪禾受不了了:   这怎么回事,顿顿吃鸡?补也没这个补法吧?   况且府里厨子做的鸡,都像是直接清炖的那种,乍一吃觉得新鲜,毕竟绿色无污染。但连着吃两顿,她真是没法接受了。   她给苏嬷嬷说了,苏嬷嬷去给大厨房说后,那边确实加了别的菜送进来,但每顿还是有鸡。   陆雪禾有了别的菜吃,心里满意,她不吃的鸡肉也绝不会剩下:福果一个人顶八个。况且灯泡也喜欢吃水煮的鸡肉。   就这么吃吃喝喝静养了两天,陆雪禾才刚松快了下来,一个事立刻让她心情又瞬间掉了下去:   那浆洗嬷嬷又来了!   陆雪禾心里恼的不行,暗中问苏嬷嬷为什么这浆洗嬷嬷又到了这边,才知道这浆洗嬷嬷,是奉命过来给正院这边收拾浆洗大氅的。   “嬷嬷有什么事?”   等到四下无人,这浆洗嬷嬷又单独求见时,陆雪禾不咸不淡道,“我才刚病了一场。”   识趣点别给她找事啊!   偏偏这嬷嬷不识趣。   “姑娘,”   这浆洗嬷嬷急急道,“上峰问罪,说是姑娘这次过分了,堂里有令,下次姑娘切莫善做主张。”   陆雪禾面无表情,其实她不懂这嬷嬷在踏马说什么。她做什么主张了?   “上峰有令,”   大约是因这边离正院太近,这嬷嬷不敢久留,话说的又低又快,“让姑娘这次务必艳压那两位美人,留在将军府。不然,两罪并罚。”   说完一躬身,急急退了出去。   陆雪禾:“……”   毛?   艳压两位美人?哪儿来的两位美人?还艳压……艳压个头啊! 第50章 必须逃   不过陆雪禾很快就知道那两位美人是怎么一回事。听苏嬷嬷说完, 她还有点惊讶。   “嬷嬷,你没有听错,是安郡王到了云川?”   陆雪禾再一次向苏嬷嬷确认这件事。   这本书她看的时候很是囫囵吞枣, 一些细节没看全,但主线剧情记得还算清楚。说起来她记得这安郡王也是一个炮灰,起初跟着宁王混, 但后来宁王登基, 身边几个心腹下场一样惨淡:这个安郡王, 结局是被宁王找了一个错处流放了,流放走到半路,直接叫人杀了他。   这安郡王在原书里,可是从没到过云川的。没想到她穿过来, 这么多事都跟着变了。   又一个炮灰到了云川, 陆雪禾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是不是捅了炮灰窝。   只是跟沈澈这大炮灰不一样的是, 这安郡王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人酗酒好色, 心眼也毒的很, 曾因看上一个有夫之妇,直接叫人杀了那女子一家, 强行将那女子掳了回去。后来玩腻了, 又寻了一个错把这女子杖杀了。   这个畜生到云川做什么来了?   “都在传, 听闻这两日就要到咱们府上来, ”   苏嬷嬷道, “前日就到了云川, 不过听说是吃坏了肚子, 在驿站那边多待了两天——既然是到云川, 必然是要到咱们将军府上来的。”   “他来做什么?”陆雪禾忙道。   “奴婢不知, ”   苏嬷嬷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姑娘,外面都在传,说是这安郡王带了两个美人来,怕是要送给将军的。”   陆雪禾:“两个美人啊!”   听苏嬷嬷说到这里,她就和雁归堂的指令对上了。只是想到雁归堂命她“艳压”两位美人,陆雪禾忍不住有点为难:   怎么个艳压呢?   打扮地花枝招展去见这两个美人,把人家比下去?问题是比美又不是做数学题,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么客观,完全很主观好吧。   美人总是各有千秋,在别人眼里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那她到底是打扮成萝卜,还是白菜呢?   “这一回还不止这两位美人,”   苏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听来的另一条传闻也给陆雪禾说了,“听闻镇南王的世子也带了他妹妹一起往云川来了,听闻镇南王的女儿,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府里都在传这事,看起来将军也没让瞒着什么,既是能说的,她也就给这位才病好还什么都不清楚的陆姑娘说了。   说完后苏嬷嬷小心看了一眼陆雪禾,心里有一点叹息:可惜这位陆姑娘家世不行,在将军这里,只能算一个得宠的宠妾,且还不是过了明路的正经妾室,实在是身份还十分尴尬卑微。   安郡王那边,还有镇南王那边,都带了美人过来,心思连她这个老嬷嬷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还不是听说将军对女人开了窍,不再如原先一般拒人千里之外了,都急着拿美人来拉拢呢。   尤其是镇南王那边,可不是一般的美人,那可是镇南王的女儿,这只怕是冲着想要联姻过来的。   等将军真有了正经将军夫人,像陆姑娘这样的美人归宿,那就不好说了。能被夫人容下,过了明路当个妾室还好,若是不能被新夫人所容,只怕不知要被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越想越替这陆姑娘忧心,苏嬷嬷没忍住又看了陆雪禾一眼,只盼着这陆姑娘能多点心眼,笼络住将军的心思,莫要失了宠才好。   “镇南王的女儿?”   陆雪禾怔了一下,又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苏嬷嬷:“……”   心好累,这陆姑娘貌似失心疯也好不了了。   陆雪禾却是真觉得还好,雁归堂只让她艳压那两个美人,没说这什么镇南王的女儿,那这镇南王的女儿关她屁事。   不过她感觉这将军府越来越乱乎了,她是不是该趁着这乱子,浑水摸鱼,找个机会赶紧逃命?   沈澈这人不是坏人,眼下对她也真还不错。但她觉得也消受不了沈澈这种人,动不动就被拎在马上去打一场仗……她做梦都是恐怖片好么?   虽说那一夜的萤火有点诡异的浪漫,甚至在那一瞬间,她的小心脏还扑通通多跳了几下。   但跟小命比起来,浪漫她能直接丢垃圾桶。   想到以前看的小说里,穿越女主总会邂逅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情……陆雪禾完全不去想。   开玩笑小命都危在旦夕的人,哪有心情去谈恋爱!她真恋爱脑上头去跟人谈情说爱,只怕最后不是感天动地的爱情,而是感天动地窦娥冤。   况且窦娥人家爹还能给人家报仇呢,她在这世界孤苦伶仃,死了只怕都没人为她掉一滴泪……那就真是比窦娥还惨。   逃,必须逃。   陆雪禾暗暗一攥拳,心一横拿定了主意这次一定要逃。   不过在逃之前,只怕得先会一会那两个美人,拼命在那两个美人跟前打扮得漂亮一点,让这府里雁归堂的眼线看到她确实是在完成任务了。   暂时稳住雁归堂那边后,趁着这府里乱乎的时候,她瞅个机会桃之夭夭。   ……   这天夜里,陆雪禾借口说怕做噩梦,让福蕊和福果两个人都进她房间值夜,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福果和福蕊两个人一起叫到自己床上,盘腿坐着给这两人说了自己的计划。   要联合她们两个,一来是逃命路上能有个照应,二来,这两人身契都在她这里,算是她的人。   她要是一个人逃了,留下两人在府里的话,沈澈若是发怒,那这两人小命只怕就保不住了。   “姑娘?”   福蕊吓得脸发白,“就这几天么?”   福果一撸袖子:“姑娘俺听你的。”   “嗯,”   陆雪禾严肃道,“这将军有了新的美人,咱们就要惨了——听说新来的美人都是心狠手辣,咱们不跑就会被活活打死。”   福蕊连连点头,姑娘的话她一点也不怀疑,当初她也是被卖来卖去,也常常被打得死去活来。   “俺能背着姑娘跑,”   福果从不问为啥,反正陆雪禾说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跑多远都成。”   “就这么定了,”   陆雪禾严肃道,“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咱们的行李要一点一点收拾——我已经买了马车,都放上去。”   福蕊和福果使劲点头。   “我会稳住将军,”   陆雪禾叮嘱道,“会借口要自己做吃食,让你们两人出去买一些东西,到时你们两人就一次带一点,一次带一点把咱们行李运到外面去。”   福蕊和福果捂着嘴狠命点头。   “那灯泡呢?”   福果压低了声音道,“跟咱们一起吗?”   陆雪禾伸手戳了戳一直在这边打呼噜的灯泡,无奈道:“带着吧——不然怕它也丢了小命。”   此时陆雪禾院子的屋顶上,两名亲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直到屋里的低低的说话声停了,大约人是睡了,他们两人这才回到沈澈这里,一一如实将听来的禀报。   今夜这位陆姑娘忽而叫两个丫头一起陪她睡,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情,将军命他们盯着……果然是有事情。   “要逃?”   沈澈冷了脸。   这狐妖到底为何突然要离开他身边?莫非还是嫌弃金手指不够,还是觉得每顿一只鸡不够?   ……   次日,沈澈过来瞧她时,不出陆雪禾所料,果然说起了安郡王过来的事情。   “将军,”   陆雪禾心里早有了准备,一听这个,故意眼巴巴深情地望向沈澈,“有了她们,我会被赶出府么?”   沈澈扫她一眼:“自然不会。”   “将军,”   陆雪禾一狠心伸手抱住了沈澈的腰,往他怀里一倚,拼命挤出娇滴滴的声音来,“别赶我走。”   沈澈:“……”   呵呵。   “姑娘放心,”   沈澈静静道,“我既接了姑娘来,便不会赶姑娘走。”   想逃也是必定逃不了的。   陆雪禾趴在他怀里嘤嘤嘤抽泣着道:“将军真好。”   沈澈:“……姑娘坐好,我有事跟姑娘说。”   陆雪禾立刻松开他,装着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抽抽搭搭道:“嗯,将军请说。”   “明日府上设宴,宴请安郡王及镇南王世子等人,”   沈澈平静道,“那夜我与千虎营的冲突,姑娘也在场——安郡王必然是要见姑娘的。”   陆雪禾无语,当是她愿意在场,明明她也是被他胁迫的,这人怎么好厚着脸皮说这个的!   “安郡王为人太过嚣张,姑娘明日在安郡王等人面前,必定要有些过人之处,”   沈澈又淡淡道,“或歌或舞,压得他带来的人一头才好。”   不仅是他得知雁归堂给了让这陆雪禾艳压那两位美人的命令,他也想试探一下这狐妖的根底:   他叔父沈铎说了,狐妖之曲,之舞,最不寻常,常有一种沟通天地阴阳的蛊惑震撼之意。   至于会不会魅惑到安郡王,令安郡王生出什么龌龊之意……在他眼里,安郡王早已是个死人。   这一次安郡王离开云川返程时,他不会让安郡王活着回到京都,半路必定让这安郡王“意外”身亡。 第51章 合唱   陆雪禾没想到沈澈的要求, 竟然跟雁归堂的指令会重合,正好省了她找借口去打扮花枝招展了。   “歌舞啊,”   这么想着, 陆雪禾纠结道,“将军觉得,什么样的歌舞, 才好压人一头呢?”   总不能找几个大秤砣放在人家脑袋上去压。   “自然大气磅礴, ”   沈澈直接道, “其他如你那夜青狐之类的靡靡之曲,则万万不可。”   她的那种旖旎之曲,他绝不给那些人看到的机会。狐舞蛊惑,乃是能通巫动人心魄——未必是靡靡之曲才可。   大气磅礴, 惊天地泣鬼神者, 也是一样。   陆雪禾:“……哦。”   还大气磅礴,可真看得起她。   沈澈再一次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陆雪禾, 狐之歌舞必通巫, 这一次让她拼力一歌或一舞, 也是因他已命人请来一位隐士。   这隐士久居深山,当初云游时曾与他叔父沈铎交情匪浅, 知道这隐士隐居在洛州南山, 这几日他命人快马加鞭四处寻访, 才找到这人并将人请了过来。   这人精通一些奇术, 只希望在她一舞时, 能被这隐士看出些端倪, 最好能有法子让他能留下她来。   说实话, 他不想她离开, 更怕她逃。   是人的话, 他有把握不会让她逃,但若真是狐……真逃了只怕无影无踪,他又能去哪里将她寻回来?   一想到眼前这人心心念念想要逃,沈澈眼光不由微微一沉。   “姑娘想要什么?”   沈澈静静盯着陆雪禾,“只管与我说。”   她到底想要什么才肯心甘情愿地留下?   说着,他走到桌旁将自己拎来的盒子打开,往陆雪禾跟前一推又道,“前些日子送了姑娘鎏金的,这次换了纯金的,姑娘觉得还可?”   他命人加班加点终于打制出了一个极为粗大的纯金手指,由于太过沉重,无法做挂饰佩饰之类,只能当一个摆件。   陆雪禾:“……”   槽。   看清了这金手指时陆雪禾整个人都呆住了:这么大一个,这得多少斤黄金?   她的小心脏激动地差点立刻停跳。   “姑娘可喜欢?”   沈澈盯着陆雪禾的神色,“哪里觉得不妥,姑娘可直言相告,我叫人重新打过。”   “不不不不……”   陆雪禾激动地脸都觉得热了,“多谢将军,多谢将军——这也太贵重了,我,我……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坚决不能客气,一客气推辞万一人家当真了呢?   见陆雪禾欣喜的神色不是作假,沈澈暗暗松了一口气,顿一顿又试探道:“姑娘,这一次歌舞……可需什么特别的乐器?”   谢明谨说了,那崔六也不知道什么叫“细桶”,说是从没听说过发出叮咚之音的叫细桶的乐器。   “乐器啊?”   陆雪禾回过神,连忙重新盖上盒子冲沈澈一笑,悄悄将盒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一直拽到了自己跟前,这才又道,“那肯定,这两天我可以去戏班子那边找崔大哥商议么?”   这个时代的曲子她一概不懂,跟崔六商量一下,看看她能弄个什么来“艳压”别人一头。   “自然,”   沈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我会替姑娘安排。”   陆雪禾:“……”   她可谢谢他八辈祖宗。   每次安排一队人跟着,她走到哪里都没法清静,想要借机让福蕊和福果偷运点行李出去都难。   不过眼下顾不了那么多,能让她出府就可以了。   ……   沈澈一开了口,陆雪禾说行动就行动,这天就带着福果和福蕊一起出了府。   出府的时候,为了不让护卫看出她们是带了行李的,陆雪禾将头上戴满了首饰,又多穿了好几层衣服,外面披了大披风。   等到了戏班子散场的时候,她让崔六将她带到一间没人的屋里,就将多余的衣服脱下,也摘下了头上那些金灿灿的首饰,还有塞在腰间的一些银两,都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崔大哥,这包裹先放在你这里,”   陆雪禾叮嘱崔六道,“过后你把它送到我租的那地方,还放到老地方——”   崔六一一凝重应了。   接着陆雪禾将来意表明,问崔六可有什么建议没有。   “歌或舞?”   崔六听她说完,皱眉想了想后,“要艳压一头?”   陆雪禾点头:“对。”   “我在市井间也听到些传闻,”   崔六认真道,“听闻那安郡王带来的两位美人,都是乐户出身,从小被行里的前辈教养长成的。”   那可不是一般的乐户女子,可是京都一等一乐坊教养出来的,自幼训练,歌舞怕是早已登峰造极。   陆姑娘虽也精通音律,但似乎路子有些古怪,真想在这方面艳压那两位,只怕是很难。   “不行也得上啊,”   陆雪禾纠结道,“压不压的再说,我就想问问你,我有个想法,问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曲子配。”   “什么想法?”崔六眼中一亮。   这位陆姑娘向来多的是奇思妙想,眼下《西厢记》全本已经排完了,他也急着想找一点新的花样。   陆雪禾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本来她也就嗓子好一点,唱个歌什么的不是啥大问题,可对于“舞”那就抱歉了,她可没学过,劈个叉都能折腾她一身汗,别说别的了。   她这个业余小菜鸡,对上那些乐坊的专业艺人,那简直没有任何可比的地方。   至于是不是像以前看小说那些穿越女主来一个辣舞惊艳四座的那种……陆雪禾只想翻个白眼。   真以为古人的秦楼楚馆是吃素的?那里面的辣舞多了去了好么?   况且没有现代的那种摇滚啥的伴奏,靠点丝竹弦乐的,辣舞也完全木有气氛好不好。   她的想法,是来一个特殊的合唱之类的。   古人好像还不兴合唱轮唱什么的唱法,都是一两个人配曲来唱,唱得好的自然余音袅袅美不胜收。   但一两个人唱,声音毕竟有限,人多的场合,噪音也多,古人又没有麦,根本没有扩音的效果……因此大型宴会上,大多都是看舞,听乐器演奏之类,唱曲在大型宴会上一般都行不通。   她试一试,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别的不说,她觉得最少能在声音上压人一头嗯哼!   “合,合唱?”崔六一怔,“姑娘要和谁一起唱?”   “大家,”   陆雪禾比划着解释道,“找上十几个二十几个那种,穿统一服饰,分几排,我领唱带一点舞,加大家一起唱那种。”   崔六张大了嘴巴,一时没合上。   十几个二十几个人?一起?这么多人一起起舞并不少见,但一起唱……还是一齐唱……   这也忒新奇了。   为什么他以前从没想到过,唱曲还有这种唱法!   崔六立刻叫来了文丰他们几个,整个戏班子八个人全都到位不说,连平日里负责在戏场子安排管理的人,也都一起叫了来。   瓦舍这边戏班子的小院里,大家排排坐好,都有些疑惑地看向陆雪禾和崔六,但没有一个人质疑:这位陆姑娘,可是他们的大财神。   陆姑娘说什么,他们毫不犹豫就会去做什么。虽说那边戏刚散场,可谁也没叫一声累。   听崔六说,是陆姑娘要大家一起试着唱一个曲子,众人又是惊讶又是觉得新奇,连文丰的眼睛都亮了。   “姑娘,咱们唱什么?”   文丰急急道,“一起唱么?”   “嗯,试一试,”   陆雪禾点头,指着福蕊和福果又道,“你们两个也坐过去。”   人多势众。   福蕊和福果连忙应一声坐了过去。   陆雪禾想了想,试图从自己记忆中找一个相对古风一点的歌试试。   “有了,”   略一思忖后,陆雪禾眼中一亮,“就这个——就先试一首哈!”   说完,她将以前学过的一首李清照的《一剪梅》唱了一遍:“红藕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这首歌给李清照的这首词配的曲,她一直觉得很细腻很好听,这时候从记忆里直接就刨出来了。   先唱完一遍后,陆雪禾就一句一句教了几遍。   崔六等人跟着一句一句学,众人齐声合唱时,比及单人的歌声有了明显的优势:音域更加宽广,音色丰富气息更绵长,力度起伏也是从未有过的明显……   加上这调子十分谐婉动听,丰富的音色糅合进去,像是一场无法形容的美妙盛宴。   这些他们说不出来,但身在其中,感受是极为真切的。崔六唱完这一句,激动地眼眶都红了。   “极妙,极妙!”   就在这时,戏班子的院落外,传来一个人高声的赞叹,“给我开门,有赏!”   陆雪禾和崔六等人都是一愣。   这里不是出场演出的地方,是他们戏班子的居处,这边瓦舍四邻谁不知道他们戏班子跟将军府有“关系”,还从没碰到有人敢这样叫门的。   崔六忙过去开了院门,见是一个穿着华服的少年郎,这少年郎身后还跟着几人,也是器宇不凡,忙笑道:“不知诸位公子大驾光——”   “光什么光,”   这少年郎说话口音似乎有点生硬,看着崔六不耐烦道,“我要进去听曲。”   “唐知宴,”   这时,少年郎身后一个大约而立的高个男子皱眉道,“不得无礼!”   “哥,”   这华服少年郎不满一嘟嘴,冲着这高个男子道,“咱们不就是来找这戏班子的么?咱们西南从没见过……先前听得如痴如醉的又是谁?找到了先多听几曲又怎么了?我怎么无礼了?”   说着看向崔六一笑,将手里一块金子往崔六面前潇洒一抛,“诺——赏你们!” 第52章 别惹是生非   崔六回头看向陆雪禾, 见陆雪禾一点头,他便放这少年郎一行人进了院子。   “是你教他们的?”   这少年郎一进来就走到陆雪禾身边,围着陆雪禾打量了一圈道, “不错,不错——换个曲子听吧,你们中原女子就懂得这种腻腻歪歪的小调, 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西厢记》, 就是这风情小曲——”   陆雪禾笑了笑, 她看出这华服少年郎是个女子了,年纪也不算大,只是个子一样不矮,比她还高一点。只是肤色略深, 但也不黑, 属于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有神采,只是眉眼间有着很明显的骄纵之色。   她视线又飞快掠过后面这几人, 尤其是为首那位高个男子, 一样的华服, 但脸庞线条很硬朗,双唇很薄, 抿起时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冷峻。这人眉眼与那少年郎有点相似, 约莫是兄妹。   其余几人, 看着都是这兄妹两人的护卫了。   “小公子想听什么?”   打量了这一行人后, 陆雪禾笑道, “我们只是在练唱, 怕是难得贵人满意。”   她说的很是客气, 完全是看着这少年郎出手大方的面子上。   “就唱个天下江湖荡气回肠的!”   那华服少年郎玩着手里精致的弯刀, 一抬下巴傲娇道, “唱得好了,有赏!”   陆雪禾笑道:“那我们就再试几句,贵人听听?”   这时,崔六等人也忙给这一行人递了小杌子,不过只那兄妹坐下了,余下护卫依旧侍立在旁,看着极有规矩。   “就唱个短的吧,”   陆雪禾笑着看向崔六等人,“听我啊,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年轻人都喜欢江湖恩仇吧,看这女子女扮男装,又一身利落手玩弯刀,不是寻常姑娘家,这老歌大约她也喜欢听。   一边唱着第一句,陆雪禾手指指向了崔六等人中,戏班子里那个副末,这人声音有点烟嗓,沧桑气很足,她一指就是示意这人声音放到最大。   “沧海一声笑——”   果然,那人会意立刻提高了声音,这一句出来,一种沧桑的江湖气瞬间扑面而来。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等陆雪禾他们唱到这一句,合唱的声势一出来,一种跌宕洒脱的感觉,瞬间就有点令人上头了。   这一次,不仅那少年郎听住了,就连一直眯着眼的为首那位高个男子,这时也有些动容,还暗暗扫了陆雪禾一眼。   “哇,啊,阿兄——”   等陆雪禾他们一起又合唱了一遍后,那少年郎激动地脸都红了,从荷包中掏出了一块金子冲陆雪禾直接抛了过来,“赏你的,阿哥——快赏他们!”   那高个男子做了一个手势,他身后一个护卫立刻抛给崔六也是一小块金子。   崔六接住这金子,和整个戏班子的人一起都愣住了:这么大方的赏,他们唱戏以来从没遇到过,一时接到这么重的赏,神色间透出些不安。   “谢啦!”   陆雪禾却毫不犹豫立刻收了起来,看着那少年郎一笑,“能被两位公子打赏,是我们的福气,欢迎常来哈——”   “你们就住在这里?”   这时,那少年郎看向陆雪禾和崔六,“最近会换地方么?”   “不会,”   崔六忙道,“不过这里居处狭隘,日后两位公子若是想听曲子,只管去瓦舍里叫人说一声,我们班子可专为二位出一场。”   “那好,”   那少年郎忙道,“我们这几日有事要办,等办完了事,就来找你们听曲——多准备几个曲子,我要听个够。”   说实话她今日没听尽兴,但他哥已经给她递眼神了,没时间再在这里流连,只能先跟着他哥去办正事。   等他们离开后,崔六也极是喜欢这首歌,又让陆雪禾带着大家一起唱了几遍。   大家熟了之后,陆雪禾试着调整了一下,给他们讲了什么是轮唱混唱之类,崔六等人一个个都是兴奋不已。   “我已经有了主意,”   等这暴发户一般的一行人离开,陆雪禾心里已经拿定了宴会表演的主意,看向崔六笑眯眯道,“今天我跟你们说一下计划,拜托诸位大哥帮我安排一下。”   众人这时候还沉浸在合唱的魅力之中,他们都是长年累月待在这瓦舍勾栏中糊口的,对于乐曲,尤其是新鲜特别的乐曲方式,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   这时候陆雪禾带着他们领略了合唱的甜头,像是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大门,激动地一个个两眼发亮。   陆雪禾无语,只能又重复一遍,这时众人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陆姑娘这时候就是让他们上山打虎去,他们也二话不说拿着乐器就去了!   趁着众人兴致高涨,陆雪禾将自己的想法,跟众人一一落实了一下,等都安排妥当了,天都擦黑了。   ……   “阿兄,”   这边那华服少年郎出了戏班子这院子后,就很不情愿一脚踢开了一个小石子,一边跟着她哥身后,一边牢骚道,“为什么父王让咱们去将军府——既是去了也便罢了,为何一定要住在将军府呢?”   害的她不能时时跑出来,云川城多好玩啊!   “知宴,”   那高个男子皱眉道,“你可是郡主,拿出郡主的身份来,别在这里惹是生非——父王为何叫我们过来,难道你不清楚?”   “父王说了啊,要联姻,想让我嫁给那位什么沈将军,”   唐知宴一脸嫌弃道,“我也给父王说了,不可能。想让我嫁给中原男人,还不如把我丢到李婆婆的毒虫窟里去喂毒虫!”   “不要胡闹,”   高个男子道,“能与沈澈联姻,对我镇南王府十分重要。”   “重要就要卖了我么?”   唐知宴瞪她哥,“你再说一遍!”   “谁说要卖你,”   这高个男子,也就是镇南王世子无奈道,“父王都说了,让你亲自见一见沈澈那人,听闻他一身功夫所向披靡不说,人也是品貌非凡。”   “长成神仙我也不嫁,”   唐知宴怒道,“中原男人规矩大妻妾众多,中原女人一个个只会以色侍人,与那些女人争一个男人,我还不如把那个男人给剁了喂毒虫。”   想让她嫁中原男人,要么她死,要么那男人死!   镇南王世子:“……”   顿了顿,他又耐心劝道,“即便你不嫁,那也是要按父王的意思,与沈将军暂时交好——面上总得过得去吧?”   唐知宴哼了一声:“好好好,过得去过得去!”   镇南王世子无奈又宠溺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亲妹子,心里暗暗叹一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镇南王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想要跟祖上一样,一直偏安一隅,长远看下去是不成的。若不是此时大熹朝是昏君当政,只怕早已开始收缩几个镇边王的权力了。   大熹朝下一任君主,不知是太子还是那位宁王,他们镇南王府之前一些事上无意间得罪过太子一党,自然心里是偏宁王这边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沈家是宁王这边。   相信沈家人,沈家人能追随的人大约是不差的,因此他父王才想借机交接沈澈。若能联姻,想来对镇南王府日后的发展怕也是好的。若不能联姻,这次交一个善缘也是不错。   ……   将军府设宴的时间越来越近,陆雪禾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宴会当天,陆雪禾能察觉到府里明显忙碌起来,就连这天本该她给谢明谨上课的事,都暂时推迟了。   “姑娘,这衣裳可是真怪,”   在为陆雪禾梳妆打扮时,苏嬷嬷没忍住道,“姑娘走路可是要小心些罢——”   这衣服是真怪,但也是真好看,人穿在身上,像是仙女一般,宽大的衣袖和裙摆,连带着还有头上的锦纱——都那么长那么大。   她是生怕陆雪禾不小心会踩到衣衫。   “嗯,我会小心的,”   陆雪禾穿上后照了照镜子,领了苏嬷嬷的好意,“不这么穿就不够显眼啊——”   她这晚的打扮,是叫按照《西厢记》里莺莺那一身打扮弄得,超级夸张,纱裙飘飘的,不过不是紫色的,而是红的,大红的!   专门命云川城最好的裁缝给赶制的,穿起来感觉像是红衣版的聂小倩……一念至此,陆雪禾有点囧。   不过也没别的主意了,艳压艳压——大红的,不是艳压别的颜色么?尤其这是夜宴,颜色淡了,在昏黄的灯光、烛光下很容易就看着垮吧?   “姑娘?”   看着陆雪禾画出的浓妆,福蕊都吓了一跳。   好美,好美……但不知为何,她看了只觉得心惊肉跳,不知为何想起了话本里说的妖精。   一念至此,福蕊连忙在心里冲自己呸呸了几声:怎么能这么想姑娘!   “没办法,光太暗,”   陆雪禾一边对着镜子补粉,一边道,“又没人专门给打光,想要清水芙蓉只怕就剩清水了。”   说着,又问福蕊,“崔大哥他们都来了么?府里的管事给安排了没?”   “来了,早来了,”   福蕊忙道,“他们连衣服都换好了,净等着姑娘上场呢!”   “福果?”   陆雪禾看向一边紧紧攥拳的福果,“你呢,你准备好了吗?”   今晚她表演,有需要用到福果大嗓门的地方。 第53章 能不能拐跑这美人   “好了!”   福果大声回了一句, 排山倒海般的气场,惊得福蕊和苏嬷嬷都打了一个哆嗦。   陆雪禾本来正描着眉,手里的黛墨差点就被她一下子划到脑门上去了。   “别紧张, ”   陆雪禾看向福果叮嘱道,“就算演不好也不会怎么样。”   又没人打分数又没人排名次的,能让雁归堂的眼线看出, 她是在努力“艳压”那两位美人, 对她执行任务的能力不多加质疑, 就算很圆满了。   至于以后会不会被这两位美人争的失宠了,在将军府待不下去了……反正她很快就要逃了,管他奶奶个腿的。   “嗯,俺都记着姑娘说的呢, ”   福果连忙道, “俺不怕。”   只要姑娘在她什么都不怕,姑娘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姑娘, ”   这时苏嬷嬷道, “正院里的人过来说了, 将军吩咐姑娘过去呢。”   “嗯,”   陆雪禾站起身, 对着镜子又照了照, 觉得没什么不妥了, “那咱们就过去吧。”   说着, 提起裙子和那些宽逸的锦纱, 小心向外走了出去。福蕊跟在她身边, 时不时替她整理一下在夜风中飘逸的衣裙。   此时将军府的阔朗的正厅内, 正是嘉宾满堂, 灯火通明一片笑语喧哗, 就连穿廊都挂满了灯笼。   “姑娘请,”   沈澈一个亲卫见陆雪禾过来,眼底透出一抹惊艳,神色却还是十分淡定道,“将军吩咐,姑娘来了直接进去便好。”   陆雪禾笑了笑,她翘着兰花指拎着裙子,刻意还摆了一下腰肢,整个人摇摇摆摆如轻风拂动的嫩柳枝一般,款款走进了正厅。   正厅里的喧哗声倏地一顿,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一瞬间落在了陆雪禾身上。   “过来,”   坐在主位的沈澈看着她命道,“坐我身边。”   陆雪禾一笑,一摇一摆不紧不慢走向了沈澈这边,她心里很明白,要配合沈澈做出她是她“宠妾”的范儿来。   宠妾可不得是有点小骄纵的,除了将军,眼里都没别人的。   “将军,”   走到沈澈面前时,陆雪禾盈盈一礼还故意娇声道,“我是不是来迟了——啊!”   结果话没说完,她脚尖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直接一头栽向了沈澈。   “啊!”   这一下,不仅沈澈眼光一跳,就是两侧席位上的嘉宾,也都脱口轻呼了一声。   陆雪禾也没想到阴沟里翻船,只是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绊得直接冲进了沈澈怀里。   “别闹,”   沈澈眼疾手快,一手将她托住,顺势往自己怀里一揽,让她横躺在了自己怀里后,唇角勾了勾,声音倒是十分沉稳,“每日只会胡闹,何时才能学些规矩。”   陆雪禾:“……”   她狼狈地挣了一下没挣动,沈澈像是带了一点力,将她就以这种姿势按在了他怀里。   陆雪禾不解地瞅向沈澈,正对上沈澈沉沉的眼光。   “别动,”   沈澈压低了声音道,“如此甚好。”   陆雪禾:“……”   好个屁啊这么着她有点累腰。   “沈将军好艳福,”   旁边席上的安郡王忽然哈哈哈地大声笑道,“能得如此佳人相伴——我等先敬将军一杯如何?”   他一边笑一边打量过沈澈怀里的这美人:才刚进来时觉得这美人真是惊艳,从未见过的装扮令他耳目一新,且这美人盈盈走过时也算得上千娇百媚……   怎么绊一下后,这美人神色瞧着有点野?   这么想着,他飞快又扫过自己身边带来的两个美人,心里已经有了一些计较:沈澈身边这美人,有点让他动心了。   他自己带来的都是多年训出来的乐姬,虽说都是色艺双绝,但他看多了这样的美人,如今偏爱一些少见的口味。   眼下沈澈的这个宠妾,有点让他忍不住想要摧折的念头,且这念头一起来,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   陆雪禾在沈澈怀里动了一下,实在觉得不舒服,才一动,忽而察觉到一种粘腻在她身上的那种视线。   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那安郡王满是疯狂贪念的眼神,陆雪禾心里不由一惊,继而猜到这人可能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安郡王时,她忍不住一阵恶心。   “沈将军的美人我瞧着眼熟,”   那安郡王说完,这边一席上一个女子忽的站起来,盯着陆雪禾吃惊道,“我好像哪里见过她。”   陆雪禾也是一愣:这女子,竟然就是那天去听戏班子合唱的那个华服少年郎。看到那坐席位置,应该是镇南王世子和他妹妹的位置。   早就听苏嬷嬷说过,镇南王的女儿是封了郡主的,也是异姓王中的特例,只因这郡主的外祖,也是西南一处大部族的寨主。   “郡主说笑了,”   沈澈看向那女子,静静道,“她——”   “噢噢,是她,真是她,”   不等沈澈说完,那位镇南王府的郡主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天听合唱的就是她。”   “唐知宴,将军面前不得无礼。”   镇南王世子皱眉轻喝道。   “阿兄,”   这郡主唐知宴却斜了她哥一眼,急急小声道,“你没看出来么?是那位姑娘啊——就唱曲的那位,你快跟将军说,求将军把这美人赏给你!”   说着又忍不住狠狠戳了戳她哥的腰,“咱们可以重金求换!”   之前在云川城瓦舍中,她和她哥无意中听市井中人说起《西厢记》,好奇去听了一回。结果一下子入迷,他们兄妹就问了路,寻到了戏班子的居处。   本来想问《西厢记》的事,谁知又意外听了一次“合唱”,真真是叫他们兄妹开了眼:   他们西南什么都有,但就没这个,那日回驿站她就跟她哥商量,离开云川时,重金挖人!   可没想到,这戏班子的看着各处领头拿主意的姑娘,竟然是沈澈府上的美人……   此时不要更待何时?   他们西南有钱,也有美人,沈澈想要什么都行,只希望能把这美人给了他们。   “唐知宴你闭嘴!”   镇南王世子无奈压低了声音喝道,“这不是在西南,这是在云川——你还懂不懂规矩了?”   他父王真是把他妹宠的太过了,说话都不分场合。况且这美人既然是沈澈心头好,他岂有强夺之理?   “平宁郡主乃是真性情,”   这时,安郡王按捺着被镇南王府的这位平宁郡主打断话头的不悦,强笑着打哈哈,“沈将军只怕也早听闻过郡主英姿飒爽,乃是女中豪杰。不得不说,这世上若是真有配得上郡主的,只怕也只有沈将军了哈哈哈——”   他过来之前,宁王就叮嘱过他,若是镇南王有意与沈澈联姻,一定要他促成:   一旦镇南王加入了宁王麾下,那对于宁王来说真是如虎添翼了。   他这么说完,满席的嘉宾都笑着附和:谁都不是傻子,镇南王世子这一次带郡主过来,都知道镇南王打的什么主意。   沈澈和镇南王联姻,对于沈家也是一桩美事。   一时间,满厅都是欢声笑语,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谁要——”平宁郡主唐知宴差点炸毛。   “闭嘴,”   不等她说完,镇南王世子立刻压低声音喝住了她,“唐知宴,你再乱说一句,回头我弄死你那些虫子!本世子说到做到!”   唐知宴气呼呼闭上了嘴。她哥真生气了她还是有点害怕,但是还有点不甘心,趁着她哥不注意,冲着沈澈狠狠做了一个鬼脸。   把平宁郡主的鬼脸看了一个正着的陆雪禾,登时被逗得一乐。   看到陆雪禾笑了,唐知宴眼睛一亮,悄悄冲着陆雪禾又挤了挤眼,看向陆雪禾的眼神越发灼热:   她太喜欢这个美人了啊,这美人的《西厢记》也罢,合唱的东西也罢……让她做梦都在想。   她能不能拐跑这个美人。   满厅笑语中,沈澈没有回应安郡王的话,直接命开了宴。   酒过三巡,安郡王有些耐不住了:沈澈的视线都没往他身边这两个美人深山落过。   “沈将军,”   安郡王笑着端起酒杯道,“我从京都带了两个美姬过来,今日难得一聚,岂能少了歌舞?不如叫她们两个抛砖引玉为咱们一舞?”   美人都美,色都是一样不差什么,那就在艺上叫沈澈开开眼,看看什么叫色艺双绝。   嘉宾们立刻都十分凑趣地笑着捧场,看向那两个美人时,眼底不免都有些期待:   实在是云川地方极少绝佳的舞姬,京都一些新鲜的舞姿式样那是偏远的云川没法比的。   陆雪禾一下子也来了精神,一直被沈澈按在怀里的她忍不住强行挣扎了一下,坐起身来,毕竟这可是京都来的专业人士,她对大熹朝的顶级舞姬的水平,很是期待。   这一次沈澈没强压,但也让她偎在自己身边。   此时,府里管事早已安排了伶乐上场。将军府里本来不养伶乐的,一旦有重要的宴饮,都是用的云川太守府上的伶乐,其实算是官方规制内的伶乐。   这样的伶乐对于大熹朝的一般大型乐曲都是十分熟悉的,听了安郡王带来的两个美人一声吩咐,一首节奏较快的乐曲立刻奏了起来。   陆雪禾认真听了听,暗暗点了点头:果然之前崔六说的不错,这大熹朝的大曲还算比较成熟。   这时,安郡王带来的两位美人一左一右舞进了场内,陆雪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专业啊,真是专业人干专业事。   这身姿,这腰身软的,这力度这平衡力……这完全没挑啊!陆雪禾看得眼热,恨不得跟她们签约,把她们签进自己的娱乐公司。   很快,乐曲节奏进入了高潮,陆雪禾就看着这两个美人忽然开始旋转——很快的旋转!   旋转中还带着踢踏又轻盈的舞步,衣袂飘飘,眼看着就像是要原地起飞了一般,且腰身还越压越低,双肩越抖越快……   陆雪禾:“……”   这真不是人干的,神仙舞蹈呐!   “铿——”   随着乐曲一声拔高后又是婉转一变,两个美人从旋转中忽而舞姿一变,曲风舞风瞬间缠绵暗昧起来。   陆雪禾觉得自己也是开了眼:谁说古人保守的?你看人家香肩都露了出来,媚眼都拉出丝来了,这舞跳的……就去了啥总会也是热舞辣舞啊!   就在陆雪禾看的如痴如醉的时候,乐曲一收,一曲到了 ,两个美人舞姬冲着各席都是深深一礼。   “啪啪啪啪——”   陆雪禾激动地使劲鼓掌,啪啪啪啪的声音在这乐曲才收的大厅内格外明显。   陆雪禾:“……”   忘了古人都不懂得鼓掌了。   “沈将军,”   安郡王看向陆雪禾,又看向沈澈,皮笑肉不笑道,“怕是我们京都的乐姬,难入将军身边美人的眼?如此鼓噪,怕是瞧不上我们京都的乐姬了?”   说着,不等沈澈开口,他又转向众嘉宾大声道,“想来京都俗乐俗舞,这位姑娘是看不上,那不如请姑娘也为我等一舞,好叫咱们这些俗人,也都开开眼?”   “好!”   宴席上平宁郡主唐知宴也大声道,“姑娘,压下他们去!你跳的好,本郡主有赏!”   沈澈看向陆雪禾。   陆雪禾点点头,视线在嘉宾中一掠而过后,又扫过厅内侍立的小厮仆妇等人……   她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谁是雁归堂的眼线,但她今夜肯定要努力表现一下,以证明她是努力“艳压”了。   陆雪禾站起身笑了笑,冲沈澈一礼就走了他身边走了过来,对着管事做了一个手势,很快管事就将崔六等凑来的二十三人带了进来。   此时大厅宴席上灯火辉煌,衬得外面夜色越发深浓,通明的灯光和深重的夜色,在大堂门口出交织出一片阴影。   这二十三人穿了一样的青色衣衫,一样的打扮,进来后也没上堂,只是一起站到了门口处的阴影中。   “咦?”   安郡王有些吃惊。   他本以为这些人都要上场,看着这些人或粗壮或低矮或瘦削高低不等的身形,他刚差点笑喷:这种人来上场?   可眼见这些人不上场,他又万分纳闷:这些人手里也没乐器,又不上场一舞……站在阴影里是准备挡刺客的么?!   平宁郡主大约猜到了什么,眼中一亮,又狠狠戳了戳她哥的腰道:“快看,快看。”   镇南王世子无奈地扫了他妹一眼,不过看向陆雪禾时,眼底也有些期待。   这时,府里一个亲卫又给搬进来一个大鼓,在堂下给安放好了。   “噗!”   安郡王愣了愣,看着这像是校场点兵才能用的大鼓,还是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哈哈笑了一声。   那两个乐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一丝轻蔑:这么大的鼓,沈将军的这宠妾是疯了么? 第54章 此舞之妙   “还行, ”   陆雪禾接过来鼓槌,拎在手里试了试小声道,“能敲响就行。”   她就是要个声。   听着大厅内觥筹交错宴席上的热闹, 陆雪禾笑了笑,拿着手中的鼓槌潇洒一转后,猛地往鼓上一敲:“咚!”   堂内嘉宾哪怕早就看到了那个大鼓, 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鼓声给惊得手里的酒都飞溅了出来:实在是他们听曲听惯了的, 从没听过在宴席上出来这种重鼓之声, 难免心惊肉跳。   沈澈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果然堪比校场鼓音。   “这也忒粗鄙了些,”   安郡王定了定神,不由大为不满吐槽道, “这美人送我, 我把她带回京都好好教一教,必然不至于如此野蛮粗鄙。”   这哪是乐曲, 这是雷神吧?   “哇, ”平宁郡主靠在席上托腮道, “美人威武,就是力道还是有点不足。”   换成她, 管保一鼓槌下去, 非得打破几层鼓皮不可。   镇南王世子无语道:“噤声!”   “咚咚!”   随着陆雪禾又是连敲两声, 沉闷的鼓声直击各人的耳膜, 宴席上的说笑声就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霎时一片安静。   “昔有真名士, 提剑出云川。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   随着陆雪禾鼓声一落, 福果的声音立刻在阴影中响起,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福果的声音极大,把陆雪禾教她的念白一字不差地都念了下来,念白的时候,还是陆雪禾教她的特殊语调,声音又大,又有一种特殊的技巧。   陆雪禾很是满意,真是不枉她教了好久。好歹福果虽然不太懂是啥意思,但能一字一字强行记下来,也真是难为她了,果然没有什么比一只叫花鸡更能让福果拼命。   这开场白她可是用了心的,毕竟沈澈之前说了,要大气磅礴一点的……她这开场白,可是混杂了李白杜甫的名句串起来的,就不信不够大气磅礴。   “咚咚!”福果第一句开场白完事,陆雪禾立刻又连敲了两声大鼓。   这一次鼓声依旧很大,但堂内的嘉宾神色却有了变化:任谁都没想到,大鼓声中竟然会有这么一出。   明明只是说话一样的语调,但听起来却叫他们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心底一下子像是被什么带进了沸汤中,整个人一下子都热了起来。   尤其是这几句的内容……嘉宾中不少都是文士,这几句一听到,忽然觉得他们以往写的那些都像是个屁。   就连谢明谨都是眼光遽然一闪,身为探花郎,他博学多才,可以说这里没有人能比他更体会到这些诗句之妙了。   “咿呀~”   就在这时,陆雪禾身上红裙一飘,整个人来了几个动作,妖娆又夸张,同时拉长了语调用戏腔高声道,“有酒,怎可无曲~”   说完,“咚”一声又敲响了一声大鼓。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与此同时,一直静立在阴影中的崔六那些人,同时开口合唱陆雪禾教他们的《将进酒》,“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二十多人齐声合唱,由于大多都是男子,低音炮乃至烟嗓硬生生造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沧桑磅礴的气场,声势动人心魄。   宴席正坐上的沈澈端酒的动作倏地一顿,整个人面无表情就像是时间凝结在他身上一样,只有眼底似乎翻涌着莫测的情绪。   安郡王张大了嘴巴,他也算是文人,平日里吟风弄月多了,很有点小才华一向沾沾自喜。此时忽而听到这些,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同样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谢明谨凝聚了全部心神,这些人唱一句,他就在心里记一句:他过目不忘,同样过耳不忘,这样的诗句,他若是听漏了一句,只怕会懊恼得夜里都睡不着。   “哇——”   平宁郡主读书少,但这种合唱出来的效果依旧让她欢喜不尽,不由脱口又赞叹一声,“神仙呢!”   镇南王世子已经顾不上理会他妹了,他心神完全被曲词给吸引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咚咚!”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咚咚!”   ……   “咚咚!”   陆雪禾随着合唱团的歌声,配合着曲子的节奏,拿着相对细碎的鼓点配合着,眉眼间也被这歌声熏挑出了一抹飞扬之意。   这一首李白的《将进酒》可以说是宴席的经典曲目,她一早就想好了这首。这首歌她也是在网上听来的,当时她搜过几次古典诗词的歌,这一首老先生的粗犷版的《将进酒》她就很喜欢,就拿来教了崔六他们。   好在崔六他们都是专业人士,一教就会,甚至还给她提了一点意见,配合这世界的乐曲特点,还给稍微变动了一些,听起来更加荡气回肠。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在最后一句唱完时,陆雪禾又是“咿呀~”一声拉长了声音道:“愁呀,郎君啊~你愁什么?”   说完,她一转身一个漂亮的旋舞后又是连着三声大鼓:“咚,咚咚!”   随着鼓声一停,就到了下一个她设计的高潮:崔六他们这个合唱团,开始以快速利落的“rap”开始说唱一段曲词。   这段曲词是她特意从关汉卿《窦娥冤》中选的那段很有名的《滚绣球》曲子: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   “咚咚!”   “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咚咚!”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咚咚!”   在崔六等人快速的rap中,陆雪禾用一段现代辣舞和鼓点配合,夜风吹过来,她一身大红的衣裙像是夜色中的精灵,仿佛下一刻就要随着夜风翩然飞逝一般,又如一抹飘摇的地火,在黑暗中舞动燃烧,搅出一片赤色的狂澜。   在这一刻,仿佛屋外的夜色都被这一抹狂澜搅动,天地在一瞬间都似乎消失了边界。   正席上的沈澈霍然起身,视线牢牢锁定了陆雪禾,眼中除了那一片舞动的赤红再无旁人。   “噗通——”   就在这一舞准备完美收官时,陆雪禾悲催地又踩到了长长的裙摆,噗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   震惊中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咿呀~”   陆雪禾忍着痛,拼尽力气又是拉着戏腔咿呀一声,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噫吁嚱,危乎高哉!求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心里默默给太白老先生道了一个歉,魔改一下人家的词真是有点不好意思。   一曲完了,宴席上的人都没想到是陆雪禾不小心跌倒,还以为是她刻意做出的动作。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沈澈大踏步已经走下正席,过来一弯腰将陆雪禾横抱起来,几乎是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怀里,看向陆雪禾的眼神沉的吓人:   狐舞通巫,可沟通天地……   他真是见识了狐舞之威。   此时他眼神有些沉厉,视线也飞快扫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生怕一转眼间,怀里这个人,不,或者这个妖,就会被天地收走。   他绝不允许。   陆雪禾疼的一皱眉:我去,这人是想把她捏碎了吗?   好在沈澈很快将她带回了正席,让她坐在了他身边,只是一手一直扣着她的这边手腕。   陆雪禾忍不住挣了几下:槽扣着她右手她要怎么吃菜?饿死她了啊混蛋。   “金矿在我手里,”   这时,忽而沈澈以极低的声音对她道,“你要多少金手指都可——”   只求她别离开。   陆雪禾:“……哦。”   纯金的都行啊,问题是怎么这时候说这个?   “此舞之妙,妙不可言,”   这时,那边席上的云川太守没忍住击节叹赏,高声赞道,“只是敢问姑娘,此曲名何?”   “将进酒,”   陆雪禾忙道,“是一位叫太白的高人写的。”   “他是哪里人士?”一旁谢明谨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是一位隐士,已经不在人世了。”   陆雪禾镇定道,“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那位高人是哪里人士。”   众嘉宾都是叹息不已。   安郡王的脸色这时越来越黑。他从惊艳中回过神时,就已经意识到,他带来的美人被比下去了。   此时他身边的两个美人也是脸色发白,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身为京都一等一的乐姬,竟然会在云川这个偏远的地方,被人比下去。   尽管她们也很想辩驳,沈将军身边的这女子,从舞姿上看并不比她们好多少……   但她们不敢辩驳,毕竟乐姬之舞,都是比的场上的那种动人心魄的感染力。舞姿基本功再扎实,编的不好,不能以舞动人,赢得满场叫好,那就是败了。   “不成器,”   安郡王压低了声音骂身边的两个美人,“压不了这美人,你们趁着这几日速速拿出你们看家的本事来,靠脸也罢,靠风情也罢——一定要让将军对你们动了心!不然,你们不如一头撞死的好。”   两个美人唯唯诺诺地应了:安郡王这人就是个笑面虎,就算平日里能把她们捧着宠着,说翻脸就毫不留情,想着安郡王手里弄死的女人,这两个乐姬脸色更加苍白了。   “阿兄,”   平宁郡主狠狠在她哥腰间拧了一把,“咱们一定要把这人拐回西南。”   不管用什么手段。 第55章 叫花鸡   察觉到宴席上安郡王, 以及镇南王世子兄妹等人,投向陆雪禾的眼光,沈澈眯了眯眼。   “你累了, 去歇着吧。”   沈澈看向陆雪禾,顿了顿又补充道,“过几日给你十个金手指。”   陆雪禾:“……”   谢谢您嘞!   “将军, ”   就在这时, 镇南王忽而开口笑道, “平宁郡主最喜新乐,此番姑娘一曲令人耳目一新,我代阿妹替将军求个人情,望将军体恤, 这几日能让阿妹多见一见这位姑娘, 多讨一些云川新曲。”   他旁边平宁郡主唐知宴拼命点头,十分热烈地看向沈澈。   沈澈没有拒绝, 镇南王世子没在宴席上当众提起联姻之事, 已是十分循礼。乐曲之事, 无论如何是无法拒绝的。   “将军,那我可将这位姑娘接到驿馆?”   一见沈澈应允, 平宁郡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连忙急急问道。   一听她这么说, 陆雪禾眼中一亮:在驿馆逃出去, 只怕要比从将军府逃离容易的多!   “郡主可来我将军府。”   沈澈察觉到什么, 扫了陆雪禾一眼后, 看向平宁郡主道。语气很是平静, 但又不容置疑。   平宁郡主虽有点失望, 但好歹能让她接近这位姑娘, 当下立刻应了。   等陆雪禾退离席上时,沈澈冲亲卫递了一个眼神。那亲卫会意,退下后立刻又多点了几个值夜的人,将陆雪禾所在的小院暗中守了一个滴水不漏。   ……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陆雪禾赶紧催着福蕊和苏嬷嬷她们帮着自己脱了外面夸张的大裙子。   “累死了累死了,”   脱了外裳后陆雪禾长出一口气,“快把咱们的点心端过来一点,再弄点热汤热饭来,那宴席根本吃不饱。”   古人的宴席真不是她想吐槽,桌上的饭菜其实就那几样,且在这大冷天里,等着饮酒作乐后,那些饭菜早都凉透了,里面的油都凝固了!   她吃一口,又冷又腻,真是完全吃不下去。   “姑娘,”   大功臣福果很是兴奋地问道,“俺没说错,明日是真有那什么叫花鸡给我吃么?”   “放心,少不了你的!”   陆雪禾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咱们小厨房每天都给送好几只鸡,那些花样都吃腻了,明天我给你们做叫花鸡。”   至于为什么突然想做叫花鸡,是因前两日看到府里管事送来的东西中,有用老荷叶包着的。看到那干荷叶,问过苏嬷嬷,她才知道这时候很多人都有存放干荷叶包裹东西的习惯。   也就是说,哪怕眼下不是荷叶的季节,但弄到干荷叶也是很容易。   她这才想到弄一回叫花鸡吃,虽说干荷叶比不上新鲜荷叶的清香,但好歹也有点味道。荷叶也不是吃的,干荷叶也可凑合着用了。   趁着还没开始颠沛流离的逃亡,赶紧多吃几顿好吃的。   ……   这边宴席过后,静悄悄的小书房内,沈铎带着一位老人走了进来。小书房内的沈澈连忙站起身。   “先生,”   沈澈恭敬一礼,“无论先生看出什么,还请先生一一言明指点。”   这位老先生,是他叔父请来的那一位隐士,听闻颇有一些奇术怪才,能勘破阴阳变幻。今夜宴席上,他让这位老先生在暗处察观陆雪禾之舞,看看是否有什么奇诡之处。   “急什么,沏茶去,”   沈铎道,“蔺先生坐。”   沈澈亲自去奉了茶,那蔺先生坐下后冲沈澈点了点头:“将军放心,老朽看到什么,自然会如实相告。”   “可是狐妖?”沈澈直接问道。   那蔺先生轻啜了一口茶,微微一摇头。   “不是狐妖?”   沈澈眼光一跳,飞快与沈铎对视一眼,都从双方眼底看出了明显的疑惑:不是狐妖?又如何解释这位陆姑娘身上诸多的蹊跷?   “非也,老朽是说,老朽并未看出她是狐妖,”   这蔺先生微微一笑又道,“老朽未曾看出,与她是否狐妖,意思并不一样。”   “那蔺先生以为怎样?”   沈铎忙道,“可对沈家有威胁?”   沈澈一皱眉:“叔父,她并未作何祸乱——”   雁归堂逼她做的那些不算。   “是这样,”   这时那蔺先生又呵呵一笑道,“老朽曾得高僧指点,懂得一点面相——你们说的那女子,她确实有一些古怪,若老朽算的不错,她该是经历过死劫的。”   “是鬼?”   沈铎惊道,“竟是鬼么?不对啊,她和常人一样也是有影子的,一样血肉之躯,怎会是鬼?”   “稍安勿躁,”   蔺先生一笑叹息道,“请听老朽说完——老朽惭愧,这些年大约是糊涂了,看什么都不准,就将军这面相,老朽也观出一样的死劫生相来。”   沈澈的心猛地一阵狂跳。   沈铎也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两人都按住了心头的震惊,稳住了心神。   “老了老了,尘归尘土归土,”   蔺先生道,“老朽不才,只能说万事万物皆有缘发,将军只当老朽是一派胡言吧。老朽将这个赠予将军——”   说着,取出一个极小的玉葫芦一样的挂坠,递给沈澈道,“此物乃是当年那高僧所赠,将军若是担忧什么鬼妖作乱,将它带在身上,若真有突兀,它能替将军遮挡一二——”   当然,连它都挡不住的话,那也就是命数不可违了。   这蔺先生说完,不等沈澈开口,站起身呵呵一笑就要辞别。   “先生住几日何妨?”沈铎极力挽留。   那蔺先生笑了笑:“不必了,老朽山里住惯了,乍然进了城还有些恍惚——倒是难得听了一支好曲子。”   那《将进酒》他也记下了,回到自己的草屋,他要好好研读,也与同道中人欣赏一番。   沈澈见他去意已决,便吩咐亲卫命人备车,送这位老先生回去。   “所以,到底是不是狐妖?”   等蔺先生离开后,一直在旁侍立的谢明谨,终于没忍住道,“他到底说是还是不是。”   沈澈:“……”   其实等于什么都没说,但又好似说了什么。   “高人呢,”   谢明谨点头道,“不过还是算了,听听就好,防着点也就罢了。”   真是妖,那也不是人能管得了的。不过在他心里,却觉得那就是妖……他确信,大熹朝无人能做如此新奇的歌舞,如此震撼的曲词。   ……   次日,陆雪禾忙着做叫花鸡时,苏嬷嬷来报,说是正院那边人过来通禀,那位镇南王府的平宁郡主要过来见她。   “平宁郡主?”   陆雪禾眼睛一亮。   多交贵人多条路,况且她接触过后,觉得这平宁郡主虽说骄纵了一些,但人还是很讲理。   最重要,有钱,动不动就赏金子,搁谁谁不动心啊。   “陆姑娘,”   话音才落,平宁郡主一身盛服就走了进来,施施然敲着手里的骨扇,看着迎过来的陆雪禾开心笑道,“咱们又见面了——免礼免礼,我们西南没那么多礼数。”   她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很是喜庆。   陆雪禾很喜欢她这种面相,笑着跟她见了礼。   “闲来无事,找你聊聊,”   平宁郡主在小院里转了一圈道,“你刚在做什么?为什么穿成这样子?”   陆雪禾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来及解下的大围裙,忙笑道:“我做叫花鸡呢,等做好了,郡主也尝尝?”   “叫花鸡?”   平宁郡主奇道,“叫花子的叫花?”   “是,”   陆雪禾笑道,“名字有点不雅,可做好了是真好吃。”   “哦?”   平宁郡主眨眨眼,“真的?”   本来只是为了曲子为了挖人,这时候忽然听到这吃食,她立刻又来了兴趣:这美人到底是有多少惊喜给她?   陆雪禾让平宁郡主屋里等,可平宁郡主哪里肯,跟着陆雪禾也进了小厨房,苏嬷嬷等人都有些无措,倒是郡主跟着的人,似乎对于自家郡主的这些行为已经很习惯了,面上很是镇定。   “这几只鸡我都腌制好了,”   陆雪禾重新洗了手后,一边往腌制好的鸡肚子里塞一些食材,一边向平宁郡主介绍道,“料汁都是我自己配的,郡主要是吃了觉得好,我可以把配料方子写下来。”   说着,拿起泡好的干荷叶,利落将一只鸡放进去捆扎好,又里外抹了油后,便让福蕊将之前找来和好的黄泥拿盆端了进来。   “这是泥巴?”平宁郡主唐知宴失声惊呼,“我没看错吧?这是泥?”   这东西弄好了打死她也不会吃一口的!   这么想着,她飞快看了一眼证忙活的陆雪禾,心里大为纳罕:这么美的一个美人,为什么会亲自下厨不说,竟然还会吃泥巴?   “对,这是黄泥,加了一点酒,味道会更好,”   陆雪禾笑道,“就这么一层一层抹上去,将这鸡包裹好——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   唐知宴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连忙退了几步摆手道:“你忙,你忙——我不看了。”   陆雪禾一笑,没再多说,将余下的几只也一样弄好。   “姑娘,坑挖好了,”   这时,福果过来开心道,“姑娘说在小练武场那边的草地上挖,我都挖好了!”   陆雪禾点点头,她打算不用灶膛,就用最原始的篝火。她院里不好挖坑,只能让福果去紧邻的小练武场那边的草地上挖坑去。 第56章 一拍即合   “我看看, ”   平宁郡主也跟着一起到了那边,十分肯定道,“我不吃, 就看看。”   陆雪禾笑了笑,也没多说,带着福蕊一起将裹好的鸡放进了坑, 埋好后就点了篝火。   苏嬷嬷在一旁忧心忡忡看着这一大堆篝火, 生怕火星飞溅出来, 烧毁了平宁郡主的那一身衣裳。   等着的时间,平宁郡主唐知宴开始试探套陆雪禾的话。   “陆姑娘,听闻你不是云川人,是江南人对么?” 唐知宴看着陆雪禾问道。   “是, ”   陆雪禾忙道, “家里遭了难,多亏将军接我来云川。”   “将军对你可好?”   唐知宴小声又问道。   陆雪禾:“……挺好的。”   这郡主大约脑子也是少根筋, 明明苏嬷嬷还在这里, 就算不好, 她能说不好么?   “我们西南有好多好东西,”   唐知宴放着福蕊递过来的圆凳不坐, 直接坐在了枯草地上, 大大方方伸了伸四肢, 看着陆雪禾嘿嘿笑道, “一定都是你没见过的。”   陆雪禾忙笑着恭维道:“听闻西南人杰地灵, 可是洞天福地, 想来好东西自然多的很。”   “你想要么?”   唐知宴两眼亮晶晶, “你要是喜欢, 我都可以送你。”   陆雪禾有点受宠若惊了, 不知这位平宁郡主为何对她这么好……听闻这位郡主不是想和沈澈联姻的么?面对她这个沈澈的“宠妾”,难道不该是敌意很大的么?   看多了宅斗宫斗的陆雪禾登时心里很是警惕:她可不想宅斗宫斗啊……她没那个心眼,也不想跟一堆女人争一个渣男。   这位郡主难道是拐着弯地来试探自己?   陆雪禾心底又有点疑惑,在这个等级大过天的时代,一个郡主,心里就是介意未来夫君有小妾通房什么的,直接明面就可以碾压的……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么?   她马上就要逃了,可别在这时候横生枝节。   “郡主说笑了,”   这么想着,陆雪禾小心道,“我命薄福浅,哪里承的起郡主厚爱?”   “你过来,”   唐知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斜了一眼那边的福蕊和苏嬷嬷等人,冲陆雪禾勾了勾手,示意陆雪禾坐到她身边来,“我有悄悄话跟你说——”   说着又冲苏嬷嬷等人命道,“你们别过来,我跟美人有话说。”   苏嬷嬷等人忙都识趣退开了几步。   陆雪禾无奈,只能过来这位郡主身边也坐在了草地上,小心道:“郡主要问什么?”   “我不会绕圈子,直说吧,”   唐知宴小声道,“姑娘你想过没有,安郡王是要把那两个美人送给将军的——以后这位沈将军,还会有更多美人。”   陆雪禾笑了笑,假装伤感地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那姑娘想过没有,将军这时候宠你纵你,”   唐知宴用手扒拉着地上的枯草又道,“可就算是天仙,日日看着也会生厌,总有一天将军会喜欢上旁的美人,姑娘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说着又补充道,“你又没家世,没个人帮衬,一旦失宠,不是被将军送人或者发卖,就是被丢到府里不见人的角落里听天由命——病了死了只怕都没人管。”   “嗯,”   陆雪禾依旧伤感地嗯了一声,甚至声音还带出几分哽咽,“可又能如何呢?”   这平宁郡主到底什么意思,她怎么猜不透?   好在平宁郡主明显没有让她猜的意思,紧跟着就说出了一句令陆雪禾惊心动魄的话:   “不如你跟我走吧——”   陆雪禾就见平宁郡主眼睛亮晶晶地把声音压得很低说了这么一句话。   陆雪禾:“……哈?”   我去,她没有听错吧?   这位郡主原来不是给她找茬来的,是来挖人的!   “跟我去西南,”   平宁郡主声音里透着兴奋,“我保你一世无忧。”   见陆雪禾似乎满眼难以置信的神色,唐知宴连忙又补充道,“你若是喜欢俊俏男人,回到西南我替你挑一个如何?”   她西南什么都有,沈澈虽长得好,可她西南也有俊俏儿郎啊!   “哦,”   觉得还不够,唐知宴不等陆雪禾开口,她又甩出了一个条件,“姑娘若是觉得寻常儿郎难入眼,我阿兄也是可以的——在我阿兄身边,我能保姑娘一辈子富贵无忧。且我阿兄乃是镇南王世子,比沈将军的地位也不差,姑娘觉得如何?”   直接把她阿兄卖了也不是不行。   陆雪禾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的有点晕,不是她想跟了镇南王世子,而是这郡主竟然能帮她逃跑?   这世道本来就乱,她这一次逃跑本来也是没什么目的,只想找到一处相对安宁的地方,能暂且安身。   但还要顶着将军府和雁归堂两方面搜寻她的压力,一直会像是一柄悬在她头上的利剑。   如果跟着这郡主逃到西南……   陆雪禾的眼睛亮了亮。   “这……”   陆雪禾默默咽了一口唾沫,镇定了一下道,“郡主为何要带我去西南?”   她心里猜到了几分,但还是想问个明白。   “为了姑娘曲艺的本事,”   平宁郡主直言道,“姑娘那戏班子里的人,若是有愿意一起去我西南的——我也可一并带走。”   陆雪禾:“……”   哇。   这位挖墙脚可真是一绝,新boss这么热情看重,听着待遇又好,她不动心是假的,跳槽过去的念头立刻在她心底扶摇而起。   “那我到了那边……”   陆雪禾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自由身?”   别到时过去成了镇南王府的乐姬就惨了,人身自由完全没有,别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就不好了。   “自由身?”   平宁郡主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疑惑道,“姑娘是说可立平民户籍么?”   “对,就是这个意思,”   陆雪禾忙道,“我如今在将军府依赖将军生活,可我身份引子都是有的,并非被卖到这里的。”   “那是自然,”   平宁郡主忙保证道,“姑娘到了我们西南,我会帮姑娘在我们孟溘城安身,姑娘只管放心便是。”   这有什么难的,她本来也不缺奴仆使唤,她哥也不缺美人。她看重这位陆姑娘,纯粹是因这姑娘在曲艺上的一身本事。   “姑娘若是不信,”   平宁郡主见陆雪禾沉吟不语,生怕她拒绝一样,连忙小声急急又道,“我可以对天发誓。”   陆雪禾万万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有跟人说话如此真诚的小郡主,心里不由微微一动:她貌似被这位小郡主圈粉了。   “如何?”   唐知宴急切看向陆雪禾,“姑娘若是觉得还不够,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我跟你走,”   陆雪禾小声道,“可我怕人阻拦。”   “你是怕沈将军阻拦么?”唐知宴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怕。”   陆雪禾:“……”   纳尼这还说个毛?   “因此要偷偷的,”   好在唐知宴立刻又道,“不让别人知道。只要咱们进了西南境内,就算沈将军追来都不怕了。”   陆雪禾忙道:“就这样。”   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又飞快凑一起叽叽咕咕了一会,将计划环节一一商量清楚:   到时陆雪禾找借口带着福蕊福果出府后,平宁郡主会派人接应……而后人不知鬼不觉混进他们的队伍中,可以躲过官方盘查,直奔西南。   “太好了,”   商量完后平宁郡主开心地不行,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想到什么,她看向陆雪禾道,“与你说话很是投机,以后你就是自己人了……今日来的匆忙,也没给你备礼,这样吧,送你一个我的心头好——”   陆雪禾忙要推辞,却被平宁郡主一下子按住她的手道,“不许推辞,说送你就送你,那可是我阿兄想要我都不给的!”   说着,平宁郡主从她的随身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了陆雪禾面前。   这东西在她手里像是才从沉睡中被吵醒了一样,不满地挣动了几下,活动了一下长长的腿。   陆雪禾:“……”   槽槽槽槽槽!   谁能想到会是一只硕大的蜘蛛?!那蜘蛛比她在网上看到的那种白额高脚蛛似乎个头还要大!   此时那蜘蛛像是对突然被曝露在阳光下感到不解,甚至一双小眼似乎还透出满眼懵逼的神色。   我去去去去——陆雪禾视线一对上这大蜘蛛的小眼,立刻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似乎全身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全身再也动弹不得。   “它是不是很美?”   平宁郡主亲昵地摸了摸这大蜘蛛,有点不舍道,“跟我了好久啦——睡觉都是跟着我的,若换了别人,我是断断舍不得送出去的。”   陆雪禾:“……”   拜托你还是换别人吧啊啊啊!   但她这时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被吓僵了。   “喜欢吧?”   平宁郡主得意道,“这可是我们西南有名的美人蛛,它是美人中的美人哦——你看它背甲上的斑纹,是不是比金狮蛇的蛇纹还美?”   说着,她开心地将自己的心头好放在了陆雪禾腿上,“你摸摸它,它很快就和你混熟啦!”   陆雪禾:“……”   眼前一黑,她差点直接厥过去,冲到脑顶的血似乎终于回来一点,有了一点力气地陆雪禾,拼尽一口气尖声叫道:“啊——”   平宁郡主惊得一个哆嗦。   苏嬷嬷和福蕊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带着平宁郡主带来的随从,也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啊——”   与此同时,看到这大蜘蛛的苏嬷嬷和福蕊等人,也都脱口惊呼一声。   平宁郡主的随从知道了缘由后,都是面面相觑:不就一只美人蛛么?这些人怎么叫的跟见了鬼似的?   那只大蜘蛛明显也是被陆雪禾的尖叫吓到了,它的那些个大长腿拼命开始倒腾,急着想从陆雪禾腿上爬下来。   陆雪禾:“……啊——”   竟然还动。 第57章 当他是死了么   陆雪禾这一声叫的声音直接劈了叉, 感觉到那大蜘蛛在她腿上的活动时,只觉得自己的魂都连滚带爬冲出了身体的躯壳。   大蜘蛛显然也被这一声声的尖叫吓得不轻,挪动着大长腿拼命想逃离这地方, 嚯嚯嚯地使劲爬下了陆雪禾的腿,飞快跑到一边枯草从中躲了起来。   等这大蜘蛛一跑开,陆雪禾直接从地上窜了起来, 啊啊啊叫着往旁边跑出了好几步才收住了踉跄的脚步。   平宁郡主:“……”   这是什么意思?惊喜过头了么?   “怎么了啊, ”   平宁郡主唐知宴不解看向陆雪禾, “你们在叫什么?这么叫会吓到它的啊——”   陆雪禾:“……”   到底是谁吓死谁!   “你该不会是怕它吧?”   好在平宁郡主很快察觉到陆雪禾的眼神不像是惊喜的意思,顿时一脸惊讶道,“它是美人蛛啊——就算不小心中了它的毒,解药也是寻常可见,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陆雪禾:“……”   槽槽槽竟然还有毒的?!   “它可乖了, ”   平宁郡主蹲在枯草丛边,冲着大蜘蛛招招手, 又忙向陆雪禾解释, “它胆子也小, 像个琉璃做的美人,得宠着护着才好——谁见了不喜欢呢?”   陆雪禾:“……”   抱歉。   大蜘蛛大约是察觉到什么, 嚯嚯嚯又快速从草丛里爬到了平宁郡主的手上, 像是很委屈的一样垂头丧气一动不动的。   “它叫青儿, ”   平宁郡主托着手上的大蜘蛛, 有些不解看向陆雪禾, “你真的不喜欢青儿么?”   这世上竟然会有人不喜欢美人蛛, 她有点难以置信。   “不不不不……”   陆雪禾话一出口觉得不妥, 连忙又解释道, “不是不喜欢……这个……这个……它是天生灵物一样的, 不是我们这些草民能近得了身的——”   赶紧恭维一下,别打击到这位郡主的好心,毕竟这大蜘蛛是人家的心头好。   “哦……”   平宁郡主似懂非懂点点头,遗憾先将大蜘蛛又收了回去,继而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又开心看向陆雪禾,“那你喜欢什么虫?不然我也可以送你别的……我外祖家会养蛊虫,你若喜欢——”   “不不不,”   陆雪禾只觉得脊梁骨都发凉,连忙急急摆手道,“郡主好意我心领了——我,我,我不太会养,养虫。”   “其实很简单,”   平宁郡主想了想只好作罢,“可惜了,你不知道,养虫有多好玩。”   陆雪禾:“……嗯。我是真的命薄福小,承受不起这些——”   这郡主再提虫她都要哭了。   “那我以后再送你别的吧,”   好在平宁郡主很好说话,收起了大蜘蛛后没再继续说虫,转眼看向那边的篝火,“你的叫花鸡什么时候才熟?”   陆雪禾这时候被吓飞的魂才总算都回来了,定了定神忙道:“就好了,这就好了。”   说着,带着苏嬷嬷和福蕊福果她们一起灭了篝火,又闷了片刻后这才一起将鸡扒拉了出来。   “这么焦的一团团的,”   平宁郡主一脸嫌弃,“都是泥,这还怎么吃?”   陆雪禾笑着没说话,用木棍扒拉过来一个焦团子后,敲开来,又小心将上面的老荷叶小心扒开。   随着裹好的外层被打开,露出了里面鲜嫩的鸡肉,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香味霎时散溢了出来。   “好香。”   平宁郡主深深吸了一口气,吃惊道,“好香,好香!”   陆雪禾接过来福蕊递过来的一个盘子,将剥出来的烤鸡小心放了进去,而后往平宁郡主面前一递,笑眯眯道:“郡主尝尝?”   平宁郡主大约是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紧接着一把接过来陆雪禾手里的盘子道:“自然,自然要尝尝。”   香气扑鼻,平宁郡主等不及,也不怕烫,夹起一块鸡肉就放进了嘴里。   “唔……”   这才刚一入口,酥烂肥嫩的鸡肉就立刻激的她口水直冒,竟然来不及咀嚼,直接一口咽了下去。   平宁郡主被烫的泪花都冒出来了,可还是顾不上喊烫,夹起一块鸡肉又飞快塞进了嘴里。   这一次可算是真正吃到滋味了,不知道是什么料调出来的,酥嫩的鸡肉的味道十分丰富厚重,吃一口回味悠长。   “这鸡肚子里放了鱼丸,”   陆雪禾指了指盘子里的小鱼丸道,“我把刺都挑了,鱼肉都砸碎了,吃了不会扎到——里面还放了一点虾仁呢。”   府里管事给送来的食材中,鱼一向都不缺,因为云川这边有两条大河,卖鱼的人并不少。冬日里天冷的时候,冻鱼干也是常见。   虾都是小河虾,很小,不过砸碎了做料能调味,这样吃起来味道层次还多变一点。   “唔,唔!”   平宁郡主一边连连点着头,一边闷声只管吃,一盘子鸡肉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她一个人最后直接吃了一只鸡,连带着里面的鱼丸什么的也都吃光了。像是几天没吃饭饿疯了一样。   旁边平宁郡主带来的随从们,忍不住都暗暗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口水。   “你一定要跟我走,”   等吃完,平宁郡主一边暗暗揉着肚子一边拉着陆雪禾小声道,“你要不跟我走,我也不走了。”   原来美人不仅曲艺的本事高超,竟然还能做出如此美味的东西……她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觉得白活了这么大。   “嗯,”   陆雪禾忙点头小声道,“只要顺利能逃出去……我愿追随郡主直到西南。”   说着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白飞快溜了一眼平宁郡主装蜘蛛的荷包,小心又压低声音问道,“西南……虫子很多么?不养的话,家里会有么?”   我去,可别西南是每天一睁眼,屋里就有一只大虫子趴枕头上啊!   “那是当——不会,怎么会呢?哈哈哈——”   平宁郡主一句话没说完,立刻意识到什么,十分利落改了话锋,“屋里不会有虫子,一只都不会。”   一只确实不会,但一百只就不一定了……不过绝对不能说!   大不了到时她送陆姑娘一条银花鳞蜥,小蜥会帮她吃掉屋里所有的虫子。   不过到底这陆姑娘为什么会怕虫子啊,有些虫子是很丑就不说了,可顶多是不喜欢吧,为什么怕呢?   何况还有那么多虫子都很美呢。   心里是这么想,平宁郡主当然不会这么说,很是满足地求陆雪禾又给她带了一只叫花鸡后,拿出金子又赏了苏嬷嬷、福蕊福果,这才施施然带人离开了这边。   苏嬷嬷等人看着手里的碎金子,一个个都是不敢相信的眼神。   “郡主是好人,”   陆雪禾扫了苏嬷嬷一眼,强调了一下道,“她说跟我很投缘,以后可能还会来。”   她先做好铺垫,免得苏嬷嬷疑惑平宁郡主拉着她说的什么悄悄话。   苏嬷嬷明显没有怀疑什么,大家开开心心吃了叫花鸡,福果吃的很是满足。等这天夜里,陆雪禾又让福蕊和福果给她值夜,将和平宁郡主的计划说了。   福蕊和福果两人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傻子也知道,跟着这位郡主逃出去,比她们姑娘自己逃,明显更好。   “等到了西南,”   陆雪禾带着两人一起畅想,“咱们到时也组一个戏班子赚钱,赚了钱买个小房子,带一个小院子,种种花,养养草,晒晒太阳多好。”   说着又兴奋道,“说不定还能碰上自己喜欢的帅哥,到时谈个美美的恋爱,一起看看夕阳多好。”   福蕊福果都听呆了。   ……   “逃到西南?”   等亲卫将这事禀报给了沈澈后,沈澈捏着笔的手紧了紧。   “镇南王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一旁的谢明谨没忍住道,“天大的篓子都敢给他闯。”   竟然想从将军府拐人。   “让他拐,”   沈澈的声音有点冷,“既然敢做,就要承担后果。”   “你是说——”   谢明谨微微一笑,看向沈澈,“将计就计?”   这一次安郡王过来,果然跟他和沈澈猜测的一样,没敢代表宁王对沈澈灭掉太子那千虎营的事多加问罪,而是埋怨了沈澈太过冲动后,就极力安抚沈澈,日后千万莫要再轻举妄动。   而沈澈故意在安郡王面前表示,他要樘川城的节制之权,只因跟樘川城那边有了些龃龉,要占据樘川城,好为自己的美人多建几个汤池。不然的话,他就直接派兵占了太子的金矿。   这一下,安郡王是真的急了,亲卫密报,安郡王连夜派人快马加鞭给宁王送去了消息。   这事是明摆着的,只是灭了太子那边的一个千虎营,他宁王这边还能赶紧找个借口向太子赔罪,毕竟那千虎营来历也不怎么光彩,很多黑料在他们手里,只要他们用一些条件赔罪,太子未必真会跟他们撕破脸。且太子少了千虎营,还能派别的力量去镇守金矿。   但沈澈一旦占了太子金矿,那就动了太子的几大根基之一,那是绝对不能善了的。   这一次安郡王给宁王送过信去后,宁王必然在心里大骂沈澈,但又无奈,为了安抚“色令智昏”的沈澈,他必然要忍痛给了沈澈樘川城的节制之权。   等沈澈一拿到樘川城的节制之权,稳住了樘川城,便是沈澈正式兵反的那一日!   在这个时候,镇南王世子兄妹两个,拐了将军府的人,又是沈澈的“宠妾”,沈澈正好“大怒”,而后借机向镇南王发难——逼他一起反。   且这个由头下来,镇南王一来忌惮沈澈会杀掉他儿子女儿,二来,镇南王本来也对大熹朝不满——   如此一逼,镇南王允诺就很有可能。   “镇南王那个老狐狸,”   沈澈微微一笑,“真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说到“狐狸”时,他想到了什么,眼光倏地一暗:狐狸是不是都没良心的,怎么养,都像是养不熟。   他就这么惹人厌么?   继而他眼光又是一寒,隐隐一丝戾气一闪而过:她竟然还想嫁旁人?!还什么美美的……什么恋什么爱?当他是死了么?   谢明谨没留意沈澈的眼神变化,嘿嘿笑着点头道:“不过这一对儿女眼力倒是不差。”   竟然看中了陆雪禾,那可是如今将军府的“宝贝”。   “听说她们吃了叫花鸡,”   谢明谨遗憾道,“可惜咱们今日出去,没在家。”   他和沈澈这两日一方面应付安郡王、镇南王世子等人,一方面还要抽空去沈澈所建的暗仓筹谋一些事情,忙的脚不沾地,谁知竟错过了陆姑娘的叫花鸡。   ……   陆雪禾觉得大约自己是福星高照了,先不说逃跑有了平宁郡主的助力,就是这两日,带着福蕊福果小心往府外偷运行李时,也是顺利地惊人。 第58章 逼酒   终于捱到了约定逃跑的日子, 陆雪禾一大早紧张地在屋子里转了又转。   “身份引子带了么?”   陆雪禾一边让福蕊检查着最后一点贴身带的行李,一边提醒道,“碎银子和散钱带了么?”   这种类似身份证的东西还是要带着, 以及一些钱也是必贴身带一点的。虽说是跟着郡主逃命,正常来说吃喝不愁……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   这一逃,那就是亡命天涯了。   “带了, 都带了, ”   福蕊也很是紧张, “姑娘放心。”   “喵呜~”   灯泡似乎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疑惑冲着陆雪禾喵呜叫了一声。   “乖,”   陆雪禾抱起灯泡摸了摸它安抚道,“不怕, 我会带你一起跑。”   “喵呜——”灯泡拉长了声音回了一声, 像是听懂了一样,回头又冲着小鸡崽那边叫了一声。   “放心, 花姬和云姬我也会带上哒, ”   陆雪禾亲昵地揉了揉灯泡的圆脑瓜, “一个都不能少。”   两只小鸡崽又不占地方,养了这一段她都有感情了, 自然不会轻易割舍。   “姑娘又去戏班子那边?”   不知根底的苏嬷嬷在陆雪禾准备出门前, 过来回完事情后笑道, “听说戏班子过几日有新戏呢——”   这几日陆雪禾经常往外跑, 府里管事从不阻拦, 苏嬷嬷对这次陆雪禾的外出一点也没觉察到什么。   陆雪禾笑了笑, 她这两日也把精简版的《窦娥冤》的词写了出来, 给了崔六他们去排练, 想来他们加班加点, 过几日这新戏就该出来了。   想到这一点陆雪禾心里感到有点遗憾:前两日她明里暗里问过崔六,有没有想去西南的打算,但崔六这时并不打算离开云川。   戏班子其他人家人都在云川,且眼下戏班子挣钱,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自然谁都不想背井离乡跑去西南那么远。   不过陆雪禾心里虽遗憾,但她也明白,换了她要是能在云川安安稳稳生活下去,她大约也就躺平懒得折腾了。   “嬷嬷,”   这么想着,陆雪禾握了一下苏嬷嬷的手道,“我出去了,嬷嬷在家要好好的。”   苏嬷嬷人不错,相处这些日子,她只能不动声色跟嬷嬷告个别。   “那是自然,”   苏嬷嬷没忍住笑道,“姑娘放心,在姑娘回来之前,我就叫人烧好水,等姑娘一回来就能洗浴的。”   姑娘爱干净,每次出门回来都要先洗浴换了衣裳,她留在府里,总得把姑娘这院子打理地服服帖帖,等姑娘回来,热汤热水的都方便取用。   陆雪禾抿了抿嘴嗯了一声,又紧握了苏嬷嬷的手一下才放开笑道:“那我走了。”   “哟,小美人这是要去听戏么?”   陆雪禾话音才落,就从正院与这边衔临的垂花门下,传来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   陆雪禾心里一惊,顺着看过去,就见说话的正是那个安郡王。此时在安郡王身后,还跟了两个美人。   “陆姑娘还不见过安郡王,”   这时,陪在安郡王身边的谢明谨忙道,“安郡王今日特意带着两位乐姬过来,是想与姑娘一起去听听戏。”   陆雪禾:“……”   槽,这安郡王真是个人嫌狗厌的东西,怎么偏偏这时候来找她!   心里把这安郡王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可陆雪禾面上还是和苏嬷嬷等人一起跟安郡王见了礼。   “白日里瞧着,没那夜的浓艳惊人,”   安郡王摇着手里的骨扇,慢悠悠在陆雪禾跟前轻佻转了转道,“倒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质野味道。”   此时这陆姑娘穿着一身素衣,倒是披着厚披风,可也是不打眼的寻常衣饰,脸上也没多少妆容,乍一看,像是春日才吃的韭芽般鲜嫩。这种味道的美人,令他很想尝上一尝。   陆雪禾心里呕得慌,抱着灯泡低头只装害羞没理这话。   “车马已经备好,”   谢明谨在一旁笑着岔开话题,“这时候走快点,大约正好赶上第一出戏。”   他也是心里恼火,也没想到本来今日应该在云川太守府上的安郡王,会突然到了将军府这边,说要跟着陆姑娘一起去听戏。   沈澈昨夜就没回来,今日不在府上。这府里沈澈不在,他对各项事宜都有决断之权,只能暂行权宜之计,先带安郡王等人去瓦舍那边再说。   到了那边,陆雪禾一定会找到机会逃跑,总不会让安郡王耽误了沈澈的将计就计。   “用我的车,”   安郡王大袖一挥道,“你们将军府的车,那也能叫马车么?寒酸成那样,怎配得上这些美人?”   谢明谨一笑:“安郡王说的是。”   陆雪禾无奈,又怕安郡王搞什么幺蛾子,又不能将福蕊福果两人都带上安郡王的车,只能找了一个借口,说她离不开灯泡,灯泡离不开小鸡崽,小鸡崽的小筐需要福果拎着这一串说辞,将福果带上了安郡王的马车。   福蕊看着福果跟上去,略略松了一口气:福果比她力气大,这安郡王敢在马车上对姑娘不利,福果一定会保护姑娘。   “美人这是做什么?”   上了马车后,安郡王看看陆雪禾怀里抱着的灯泡,又扫一眼坐在那边角落里抱着一个小筐的粗壮丫头,忍不住嘲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美人要去集市上卖鸡崽呢!”   他身边那两个乐姬都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看向陆雪禾的眼神中透出一些恶毒的嘲讽:   她们这一次来云川,谁都自信会赢得那沈将军的青睐,留在这将军府,谁知那一夜输的有点惨,这野丫头不知什么路数的歌舞令她们黯然失色。她们自然心里恨怒不已。   陆雪禾只是笑了笑,她不想横生枝节。马上就要逃离这边了,面前是人是鬼她也懒得再理。   “姑娘为什么会抱一只这么丑的猫,”   其中一个乐姬拿丝帕半掩着嘴鼻嫌弃道,“还有那两只鸡崽……好臭啊——”   “喵呜~”   灯泡呲牙示威,闪电般从陆雪禾怀里窜出去,在那乐姬面前嗖一声闪跳过去的同时,“嗤啦——”一声小爪子划破了这乐姬的衣裳。   那乐姬吃了一惊啊的一声惊叫,陆雪禾也吓了一跳连忙将灯泡又抱了回来,死死按在怀里。   “抱歉啊,”   陆雪禾忙道,“等回去让将军赔你的衣裳吧——”   反正她是不可能回去了。这时听到小鸡崽大约是被叫声吓到了,在那边叽叽叽叽直叫,她有点关切地扫了那边一眼。   “一身衣裳而已,姑娘客气了。”   这时安郡王眼光一闪,突然一探身从福果手中的小筐里,一下子伸手将两只小鸡崽抓了出来。   “小鸡崽很小啊,长点翅膀就觉得自己能变凤凰了么?”   安郡王将小鸡崽放在了自己腿上,大手掐着小鸡崽阴阳怪气道,“不知高低的东西,不如早点了结了小命省事——姑娘觉得如何?”   陆雪禾心里咯噔一声。   “安郡王说笑了,”   陆雪禾看着在安郡王手里挣扎叽叽叽叽惊慌乱叫的小鸡崽,心里又急又怒,但又怕惹恼了他,被他一把直接将两个鸡崽捏死,连忙赔笑道,“本就是鸡崽,它们也没想变凤凰。”   别以为她听不出安郡王的言外之意,拿着小鸡崽威胁她呢!   “姑娘想要回鸡崽?”安郡王阴森森笑道,“本郡王要是不打算给呢?”   陆雪禾又装懵懂赔笑又道:“安郡王何等尊贵,弄死了鸡崽不打紧,只怕脏了郡王的手。”   “哈哈哈哈——”安郡王一声长笑。   笑意又忽的一收,另一手放下骨扇,从一旁拎出一个酒壶来。   他身旁一个乐姬连忙双手捧上了一只琉璃杯。   那安郡王向琉璃杯中斟了一杯酒,看向陆雪禾不怀好意地一笑:“姑娘若是想要回鸡崽,那就喝了这杯酒。”   陆雪禾:“……”   喝他奶奶个腿啊。   她又不傻,安郡王的恶意太强,这酒要是没问题她就跟熊一个姓。   “怎么姑娘不喝?”   安郡王看着陆雪禾笑了笑,“敢忤逆本郡王的的人,这世上只怕没有一个——”   说着压低了声音看向陆雪禾,“除非死人。”   这杯酒他必定是要这美人喝下去的,那里面可是加了他对付美人常用的一些料,美人喝了,烈女也要变成花妓。   到时候,他就在这车里尽情一玩。他就不信,被他玩过的美人,沈澈还能宠的起来。   至于他动了沈澈的美人……到时他一口咬定是美人自己投怀送抱,他也没法抗拒不是,反正事出又没在将军府。除了这个美人,正好将自己带来的两个乐姬送给沈澈“抵罪”。   “叽——”   随着安郡王手微微一用力,两只小鸡崽发出惊恐的尖叫。   “姑娘。”福果攥拳看向陆雪禾。她不敢造次,马上姑娘要逃跑,叮嘱了她和福蕊好多次一定不要横生枝节。   “喵呜~”灯泡气的炸毛,被陆雪禾死死按住了。   “不就一杯酒么,”   陆雪禾连忙笑道,“郡王何必动怒,能被郡王赏酒喝,是我的福气——”   而后看向福果,“听我的话。”   说着,冲福果递了一个眼神。主仆间相处时间久了,一个眼神福果和福蕊都能明白。   “美人还算识趣,”   安郡王一听,放缓了手的力道,看向陆雪禾露出了恶狼般的眼神,“那就快——”   “哗!”   不等安郡王说完,陆雪禾将手里这杯酒哗一下直接泼到了他的脸上。   踏马的这辈子她最厌恶逼酒的渣男,马上就亡命天涯了鬼他娘的不忍了。   “动手。”   与此同时陆雪禾一声轻喝。   福果飞快伸手一把抓住了安郡王的这个手腕,“咔嚓”一声,安郡王的骨头被掰出了一声轻响。   “嗷——”安郡王凄厉叫了一声,两个乐姬也吓得尖叫起来。   福果另一手飞快抢过两只小鸡崽,随着陆雪禾一个眼神,她一巴掌抡过去,“啪”的一声将安郡王扇了一个七荤八素,直接昏了过去。   “啊——有鬼啊——”   不等车外安郡王的随从听到声音过来查问,陆雪禾紧跟着也是一声尖叫,“有鬼啊——”   说着,抱着灯泡,带着福果尖叫直接冲出了车厢。 第59章 有埋伏   车夫听到动静, 这时也连忙勒住了马。福果毫不犹豫直接跳了下去,将小鸡崽往自己荷包里一塞,转身冲陆雪禾伸出双手。   陆雪禾跟着跳下去, 被福果稳稳接住。   “怎么回事?”   走在前面的谢明谨策马过来问道。   “有鬼有鬼——”   陆雪禾大声道,“车里有鬼,你快去叫人看看……啊啊啊太可怕了——”   一边喊一边一脸夸张地惊吓神色又急急道, “谢三爷——你快过去看看, 有鬼要吃人。我好怕, 我躲前面马车了哈——”   说着,不由分说带着福果就往前面福蕊所在的小马车上跑过去。   前面福蕊应该也是听到了动静,已经跳下了马车。看到陆雪禾带着福果过来,福蕊连忙迎过去。   这时, 安郡王的随从大约已经看到了里面昏迷的他们郡王, 登时一片喧哗。马声嘶嘶中,陆雪禾心里有点慌。   “鬼来啦, 鬼来啦——”   陆雪禾一边让福果扯开了大嗓门喊, 一边飞快在旁边的人群中搜寻平宁郡主给她说好的一个人:不得不说平宁郡主这个人能处, 做事还是很谨慎,之前就和陆雪禾说了, 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要临时逃命的, 从马车上下来就可以找一个戴斗笠的人, 跟着那人走就行。   “咴咴——”   果然, 福果一扯开嗓门猛地大喊, 就有几匹马有点受惊, 安郡王随从的马匹就开始骚动, 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   陆雪禾在混乱中一眼瞧见那边人群中一个戴斗笠的高个子, 连忙带着福蕊和福果跑过去。   “大哥我们快走, ”   陆雪禾急急道,“一会儿就走不成了。”   说完感觉那戴斗笠的人还是不动,顿时有点急,伸手就想去拽那人,谁知那人利落偏了一下身躲开了她的手。   “咦?”陆雪禾吃惊中忙向那人看去,随着那人偏身她只晃到了那人的侧脸,不由惊呼一声:   槽,这人侧脸怎么这么像那大炮灰沈将军?   “姑娘快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戴着黑色草编的斗笠男子,过来冲陆雪禾急急道,“这边——”   陆雪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疑惑中却来不及看清被自己弄错的那人的脸 ,连忙带着福蕊和福果,飞快跟着那黑色斗笠的男子钻进了人群。   半路她还不放心回头扫了一眼,见那高个子男子依旧在原地没有动,并没有追来的意思,登时放了心:大约是她着急看错了,沈澈又怎么会在这街道上?   那边沈澈看着陆雪禾跟人逃奔进人群后,斗笠下的神色透出明显的无语之意:狐也罢,鬼也罢,真是人也罢……笨成这样能活到而今的,也真是难得。   他本来在暗仓那边,正与几个心腹筹谋,就听府里的亲卫来报,安郡王去找了陆姑娘要“听戏”,这才打马回来,带了一顶斗笠随着过来。   谁知竟被陆雪禾认成了助她逃跑的同党……   一念至此,沈澈没忍住勾了勾唇后,眼底又是一暗。那人逃离时那么果断,对他毫无一点眷念之意。   送了她那么多金手指,却真真养了一个白眼狼。   陆雪禾随着平宁郡主带来的那人跑了一段,转了一个弯后,看到了来接应的马车,主仆三人带着灯泡连同两只小鸡崽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死了吓死了,”   坐到马车上后,陆雪禾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要是逃不成咱们就惨了。”   光是把安郡王扇晕这事,就够她们主仆三人掉脑袋了。   很快,马车载着她们到了一个地方,那边平宁郡主也早已经派人去陆雪禾租住的房子那里取了所有的行李,汇合后很快一起出了城。   过城门关卡的时候,由于有镇南王世子的堪合官引,守城的官兵很是痛快地放了行。   一路顺利的让陆雪禾都有点热泪盈眶了,回头看看云川城那雄伟的城墙,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这就逃出来了?   马车一路速度很快,这一次陆雪禾可是一点也不觉得颠簸,甚至觉得还可以再快一点,反正离云川城越远,她才能越安心。   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后,陆雪禾她们终于赶到了镇南王世子和郡主等候着的一队车马跟前。   “快来我车上,”   平宁郡主忍不住欢呼一声,催着陆雪禾上了自己的马车,一把拉住了陆雪禾的手道,“终于等到你了。”   “多谢郡主,”   陆雪禾这时候真想给这位跪了,由衷感激道,“多亏——啊!”   她看到了什么?   从平宁郡主的衣袖里游出了一条细细的小蛇,抬起蛇头冲陆雪禾吐了一下长长的蛇信。   陆雪禾才刚松下的心顿时又像是被一炮崩上了天,整个人都快跟着弹起来了。   “蛇你也怕?”   平宁郡主连忙收起小蛇,十分无奈看向陆雪禾,“你到底什么不怕啊?”   为什么又怕虫又怕蛇,这可怎么是好?   她还想着等回了西南,她要常常接这位陆姑娘去她院里玩呢,看看陆姑娘这什么都怕的样子,再想想自己院子里的那些“宝贝”……   平宁郡主深深深深叹一口气,那些宝贝都不能跟陆姑娘分享了,这也太遗憾了。   陆雪禾:“……不怕你……不怕郡主,郡主最好了。”   平宁郡主一下子涨红了脸,开心看向陆雪禾:“真的吗?我到底哪里好了?”   陆雪禾:“……郡主哪里都好。”   平宁郡主脸更红了:“嗯,你也哪里都好。”   陆雪禾:“……”   感觉这话题不能继续了。   镇南王世子的车队行进速度一直不慢,陆雪禾从平宁郡主跟她叽哩哇啦的热聊中,大约也知道了一点为什么镇南王世子他们也是急着离开云川:   因为安郡王在刻意向平宁郡主献殷勤,他想要跟镇南王这边联姻的意图十分明显。   且安郡王这人残忍恶毒,不一定使出什么法子来,一旦传扬出去什么,联姻不成的话,只怕会被这小人恶语中伤。   很快出了云川境,进了樘川城的地界,又行了三四日,车队开始走进了山路十八弯的地界,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世子,”   在山路上走了两天后,镇南王世子的一个亲卫策马走到他旁边,“前面咱们的探马来报,像是有埋伏。”   这时,镇南王世子正策马走在平宁郡主和陆雪禾的马车旁,正和平宁郡主吃着点心说笑的陆雪禾一听到这句,手里的点心顿时不香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   不会是沈澈派人追来了吧?被他发现,她是跟着平宁郡主一起逃的了?   这么想着,陆雪禾脸色都有点发白。   “大约是雁归堂那帮行尸走肉,”   镇南王世子听亲卫说完,隔着马车车窗看着里面的平宁郡主道,“你准备好了么?”   那昏君弄得雁归堂养出了一群死士杀手,不知多少忠良丧命于雁归堂死士的手下。那些死士,毫无人性可言,就是一群身手不凡的行尸走肉。   “嗤——”   车厢内平宁郡主从车厢壁上嗤的一声抽出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弯刃,对着她哥一笑,“阿兄放心,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这些恶鬼。”   陆雪禾整个人都吓楞了。   槽槽槽槽槽……雁归堂的人?   我去去去去,他们会不会认出她来卧槽。 第60章 姑娘怎么上来的   “不要怕这些恶鬼, ”   看到陆雪禾的脸都吓白了,平宁郡主用力一握她的手道,“遇到恶鬼, 那就要比他们更凶恶才行,怕是没有用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说着咬牙又道, “雁归堂的人, 我见一个, 杀一个。”   陆雪禾:“……”   槽,她感觉友谊的小船说翻就要翻了。   眼见镇南王府和雁归堂跟有血海深仇似的,一旦被平宁郡主他们知道了自己是雁归堂的人,陆雪禾觉得自己大约是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陆雪禾心底甚至生出几分绝望:早知道去西南也是这么惊心动魄, 她还不如带着福蕊福果找一个深山老林钻进去……   可一想到钻进深山老林她们只怕也是得喂了虎狼, 陆雪禾登时更加绝望,这日子真是没有活路了。   “我回那个马车上去, ”   绝望情绪席卷下的陆雪禾如坐针毡, 想着赶紧回到福蕊和福果身边去, “我什么都不会,在这里只会影响郡主拔刀的速度。”   她其实也不知该做什么, 只是下意识想和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嗯?”   平宁郡主被她这新奇的说法逗得先是一愣继而大笑, “别过去, 我叫人把她们两个叫过来——这车子可抵利箭。”   陆雪禾紧张地点点头, 等福蕊和福果两个人被叫到这个车上后, 她连忙让福蕊拿出黛墨来, 在手心里化了后, 飞快将自己的脸涂了一个乱七八糟:千万别被雁归堂的人认出来啊!   “这样其实没必要, ”   平宁郡主见她这样, 摇摇头道,“你生的太好,怕贼人惦记也是正常——不过这一回是雁归堂的人,那些人眼里没有美丑之分。”   雁归堂做事,一向是要么目标对象不留活口,要么雁归堂的人自我灭口也是不留活口。今日一战,要么来的雁归堂人全死,要么就是他们镇南王府的一行人全死。   当初她伯父一家,连带家仆护卫,就是被雁归堂的人所杀,死的干干净净,一个活口没留。   也不止那一次,昏君想要除去他们不是一天两天了,由于他父王也是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明里不好处置,这昏君暗里派出的刺客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和他哥行走在外,面对那些刺客,早已应对娴熟,也对那些刺客的狠辣了如指掌。   陆雪禾有点慌张地点点头,掩饰道:“我,我就是这样安心一点。”   平宁郡主又被她逗得一乐,一边擦拭着刀锋一边笑道:“我父王早就说过,活在这世上,要想不被人欺凌,就先要自个儿厉害。”   陆雪禾使劲点头,这话没错,尤其是活在这么一个连王法都乱成一团糟的古代乱世。   “能给我一把刀吗?”   这么想着,陆雪禾一咬牙道,“长一点的那种。”   短的真不行,估计她都挨不到对手的衣角。   “姑娘,俺也要,”   福果一听也立刻请缨,“俺力气大,多重的都行。”   福蕊也紧张道:“姑娘,我也要。”   她和福果要拼死保护姑娘。   平宁郡主一怔,继而哈哈笑道:“等着!”   说着冲着车厢外随行的护卫吩咐了一声,很快护卫们从装物资的车子里,拿了几样兵器递了过来。   陆雪禾挑了一把长刀掂了掂,有点重,她竟然貌似拿不动。   沉默了几秒后,陆雪禾放弃了长刀,选了一柄类似佩刀一样的兵刃,比短刃长,但比起真正的长柄又短一些,最重要是轻一点。   福蕊也跟她一样,只能选了这种。   福果毫不费力拿起长刀来,倒是让平宁郡主刮目相看。   “你们到时候只管躲在车里,”   平宁郡主还是叮嘱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来。”   陆雪禾紧张地点点头。   果然,队伍又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后,到了半山腰一处后,陆雪禾就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哨音。   紧接着就看到空中有无数带着火星的利箭破空而来。   “哐当!”   不等陆雪禾反应过来,她们所在的这个马车的车厢随着哐当一声,光线瞬间一暗。   陆雪禾这才反应过来,是车厢的窗子被什么板子严严实实遮挡住了。紧接着就是铿铿铿的一阵乱响,震得整个车厢的四壁都似乎在嗡嗡作响。   “别怕,”   平宁郡主反手握刀,在黑暗中沉声道,“先是放箭,这都是惯例。”   利箭可远程杀伤,雁归堂的人各个是高手,排弩利箭也是用的极溜,就算他们镇南王府的护卫做足了准备,厚盾足可为自身和战马抵御利箭,但也总有稍许疏漏。   因此利箭之下,他们镇南王府的人马必定有一些损伤。但这都不是真正的杀招。   陆雪禾:“……那接下来呢?”   这还搞出经验来了,问题是接下来呢?   “那就各凭本事了,”   平宁郡主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不是他们死,就是他们亡。”   陆雪禾:“……就是就是。”   “咴咴——”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一阵急剧的马嘶声,连带着又是一阵铿锵的金属撞击声。   陆雪禾心里一惊:打起来了。   “哐——”   与此同时,车厢护板哐一声拉开。拉开的同时,平宁郡主的身形如闪电般一惊冲了出去。   在平宁郡主冲出去后,车厢护板又哐的一声落了下来。   哪怕厚重的护板落下来,外面的厮杀声依旧声声入耳。   陆雪禾惊吓之余又十分不安,感觉欠了平宁郡主好大的人情:人家在外拼杀,她反倒是在车厢里躲难。   这时,拉着这车的马像是受到了攻击,整个车厢突然剧烈一晃后又猛地往前一窜。   “姑娘小心。”   福蕊急着要去扶陆雪禾,却一头扑倒在陆雪禾身边,差点被手里的长刀给扎到。   “我没事,你们俩抓好,”   陆雪禾用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抓着车厢内的座椅角,一边急急喊道,“别松——”   “嘭!”   她话音未落,整个车厢再一次受到了什么重击,沉重的护板一下子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躲好!屏息!”   平宁郡主一刀击退了攻击车厢的杀手,一边冲车厢内一声厉喝,继而飞手扬出了一大片青黑色的粉末。   陆雪禾还没反应过来“屏息”两个字的意思,就察觉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咳咳咳咳——”   猝不及防的她和福蕊福果三人顿时被激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眼前开始有点发晕。   陆雪禾这才明白过来,应该是平宁郡主撒了毒来攻击那些杀手。   好在她和福蕊福果在车厢内,大约吸入的有限,她除了觉得有点头晕外,并没太大的反应。   “姑娘……俺拿不动刀了!”福果抹了一把咳出的眼泪后,震惊地发现她浑身力气像是被卸掉了一样。   “阿兄——”   就在这时,只听平宁郡主一声疾呼,“你受伤了!”   陆雪禾惊得一个哆嗦:镇南王世子竟然受伤了?那是不是说明这一次雁归堂来的人太厉害了?   槽槽槽。   “咴——”   不等陆雪禾有什么反应,这辆车的马匹像是又受到了攻击,随着马儿的一声惊嘶,整个车厢再一次轰的冲了出去。   “嘭!”   但是路面不平整,车轮轧到了石块上,整个车厢都一下子扭得甩撞到了旁边的山石上,发出重重一声巨响。   巨响声中,车厢前面的挡板已经四分五裂,陆雪禾被这股惯性带的再也抓不住,她整个人就从散裂的挡板中飞撞了出去。   “噗通!”   随着噗通一声,陆雪禾的身体重重跌撞到了外面的一株大树上后,又重重被反弹到了地上的灌木丛中。   眼前一黑,陆雪禾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几根比较尖利的灌木枝戳伤了她的腰和手臂,不过貌似只是疼在皮表,好在不是重伤。   “嗤——”   才看清了眼前的东西,挣扎着将自己蜷缩起来,陆雪禾就听到一阵呼啸的风声,紧接着她面前这堆灌木丛就被一柄长刀削去了一半的枝叶,扑簌簌飞溅了她一脸的枯枝败叶。   看到了地上蜷缩着的陆雪禾时,拎刀的黑衣人一句话不说,一刀又呼啸向陆雪禾劈来。   从没距离死神这么近过,陆雪禾惊恐中只觉得整个世界的时间似乎都停滞住了,甚至连那刀锋上的血腥味,她都闻得清清楚楚。   “啊——”   陆雪禾霎时觉得自己的灵魂发出了一声尖叫,不知哪里来的反应,整个人就往后滚了一圈。   那黑衣人明显比较意外,手中刀势就势一转,反手一个回旋横劈向陆雪禾的双腿。   在这生死关头,陆雪禾拼尽全力往上一跳,想要避开这凌厉呼啸的刀锋。   然而此时,她只觉得体内像是有什么热流般的气息轰然席卷全身,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旱地拔葱一样向上冲了过去。   “啊!”   随着她一声尖叫,陆雪禾整个人都直向上冲进了大树的树冠中。   大树树冠上的无数枝叶被她冲的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而她自己的头脸也被枝叶甩地像是有谁狠狠扇了她一百个耳光一样,疼的她眼前都是一黑。   “啊——”   陆雪禾感到身体又在急剧下降时,惊得她胡乱开始挣扎。   “咔嚓!”   她整个人就在压断了两根树枝后,挂在了一个树杈间。   惊魂未定的陆雪禾下意识仅仅抱住了眼前的树枝后,依旧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她往下看了一眼后,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踏马的好高。   陆雪禾赶紧收回眼光,抱着树枝将脑袋往树枝上一抵,差点哭出声来,卧槽槽槽谁来救她下去。   那黑衣人明显也被惊了一跳,完全没想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女子,怎么会有如此轻功。   然而不等这黑衣人反应过来,他的胸口已被利箭一箭贯穿。   “咴咴——”   随着一阵马嘶声,这边路上又冲过来十几匹马,马还未到战圈,这些人便已飞身纵跃了过来。   “沈将军!”   镇南王世子看清了为首一人后,又惊又喜又忧。   惊的是沈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喜的是,这一次雁归堂来人实力超过他的预估,他的人已经折损一些,再战下去只怕损耗更多。沈澈一来,可以说胜负已定。   忧的是……   这时镇南王世子才有了喘息的时机,连忙扫向那边倒地碎裂的车厢:陆姑娘那两个丫头,一人昏迷不醒躺在地上,粗壮的那丫头正挣扎着要爬起来……那位陆姑娘呢?   紧接着他视线扫到了那株大树,突然看到高高树杈上趴着的陆雪禾时,镇南王世子眼中登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   沈澈冷冷扫了镇南王世子那边一眼,没有招呼一声他直接纵跃到了那株大树下。   往上扫了一眼后,沈澈几个纵身攀跃,很快到了陆雪禾所在的树杈旁。   “啊!”   察觉到身边有动静,吓得一直闭着眼抱着树的陆雪禾连忙看了一眼,看清了来人时,差点一松手掉下去。   “怎么,”   沈澈看着陆雪禾静静道,“不认识我了?”   陆雪禾:“……”   嗷嗷嗷为什么是沈澈!   老天来道雷赶紧将她劈回混沌,这踏马的穿越换别人来吧。   陆雪禾心里在抓狂,双手死死抱着树枝,那样子恨不得一头钻进树枝里面去。   “姑娘怎么上来的,”   沈澈微微一笑,“为何还不下去?”   陆雪禾:“……”   槽。   怎么上来的她怎么知道。不过她心里倒是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当初她才穿来时,在陆家庄那黑衣人“同事”就提醒过她,说是她体内原本的功力被药物压制不会让外人察觉,但偶有情急时,可能会有冲破压制的情形。   这一次是不是就是被她冲破了压制,内劲什么的爆发出来,结果她不会控制利用,就……就成了这个样子。   顶着沈澈沉沉的眼光,陆雪禾脑子里一片空白:逃跑被抓了,她这细作的轻功貌似也暴露了。   想到可能的一千零一种凄惨死法,陆雪禾绝望地一咬牙,松开手就想往地上跳去:摔死她算了,累了毁灭吧。   “别动,”   谁知不等她跳,就被沈澈一把拎住,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你受伤了。”   陆雪禾:“……”   受伤真不算什么啊大哥,大哥你才是死神啊!   “吓到了?”   沈澈一皱眉,“为什么不说话?”   陆雪禾闭了闭眼,被沈澈扣住了手腕也不能动,她这时骑在树杈上浑身都疼,说话,说什么?   “咿呀~”   默了默后,陆雪禾只能继续撑起了千疮百孔的幌子,忍着痛咿呀又开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沈澈:“……”   又来。   姑娘你知道你眼下是什么样子么? 第61章 不用吃都饱了(大章)   眼下陆雪禾的样子委实让他有点心惊:长发被树枝已经挂的乱七八糟, 钗环之类更是几乎全掉光了,脸上一道道都是被树枝抽甩出的血痕,血痕处此时已经红肿了起来。   她脸上还不知曾抹了什么东西, 乌漆墨黑一片一片的,这时候被血被汗水,也都化成了一片模糊。   衣服更是别说, 外面的衣裳一条一条的烂的不成样子, 连鞋子都少了一只。   沈澈眯了眯眼, 若不是这人笨的姿势是他太过熟悉的样子,只看这模样估计他还真不好一眼认出来。   陆雪禾抱着树枝咿咿呀呀唱了两句后,只觉得嘴唇都快张不开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估计已经肿成猪头了。   两辈子第一回 这么狼狈凄惨, 陆雪禾索性又把头往树枝上一抵, 装死不吭声了,只盼着时间就此停滞, 或者干脆来一道雷把她劈了算了。   “我带姑娘下去?”   沈澈扫了一眼下面已经开始收拾残局的众人, 扣着陆雪禾的手略一用力, 感到了什么,他嘴角一抽道, “姑娘把腿放开, 别夹着树枝。”   陆雪禾:“……”   这怪她么, 谁这么高不害怕, 害怕了她才下意识用双腿狠命夹住了树枝啊。   “姑娘?”沈澈一挑眉。   陆雪禾瑟瑟发抖, 还是不敢放开, 之前那种放开树枝拼死一跳自尽的念头也就一闪而逝罢了, 心里还真是怕, 怕高。   “那我动手了。”   沈澈静静道, 说着,不等陆雪禾回应,他一掌横劈下去,“咔嚓”一声陆雪禾双腿夹着双手抱着的那根粗大树枝,竟然从陆雪禾身后断成了两截。   “啊——”   不提防下,陆雪禾依旧保持着抱着树枝的姿势倏地向下坠去,顿时惊得尖叫一声。   但沈澈的动作更快,纵身过去揽住陆雪禾的同时,在空中又是一脚蹬在树干上,紧跟着一个转身纵跃稳稳落到了地面。   陆雪禾整个人都傻了,直到沈澈将她放下,她还抱着手里那根树枝发愣,只觉得脑子一晕一晕的。   “陆姑娘,”   平宁郡主这时带着一身血迹冲了过来,看着陆雪禾急急道,“你没事吧?”   说着凑过来伸手在陆雪禾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还抱着这根大树枝?”   陆雪禾这时候才回过神,连忙扔下手里的树枝,惊魂未定的看了看平宁郡主,又倏地转脸扫了沈澈一眼:   不是做梦,真是被他给抓住了。   “是我求了平宁郡主带我走的,”   回过神后,陆雪禾张嘴第一句话就赶紧顶锅,“将军要打……啊……要……罚……我一……楞——”   她本来想利落说一句要打要罚她一人承担,但话没说完,嘴巴和脸都疼的让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调,还说不清了。   陆雪禾一急,眼里的泪刷就流了下来。   她已经够惨了,不想连累镇南王世子和平宁郡主两人,债多了不愁,这锅她索性一个人背了。   “你在哼哼什么?你哪里受伤了?”平宁郡主听不清陆雪禾在说什么,看着她眼泪直流,连忙想要察看她身上的伤势。   “郡主拐带我的人,”   沈澈伸手挡住,冷冷看向平宁郡主道,“我要问问镇南王可是他的指使。”   说着,不等平宁郡主开口,他一弯腰横抱起陆雪禾,将她带到了那边一辆马车前。   “福,呼——福——”   陆雪禾急着想去看福蕊福果怎么样了,情急之下又说不清,脸肿的嘴里只能呼呼着。   “她们没死,”   好在沈澈领会了她的意思,平静道,“片刻后就送她们过来找你。”   陆雪禾松了一口气。   这马车是之前福蕊福果她们乘坐的那辆马车,雁归堂来袭时,由于她们人都在郡主车里,这车子是空车没有遭受太多攻击,尚且还完好。不过车厢上已经插了好多根利箭,箭身都没入到了车厢内,可见当时那利箭强悍的力量。   沈澈两个亲卫立刻除去了车厢上插着的利箭,飞快将车厢收拾利落。沈澈这才将陆雪禾送进车厢。   “等着,”   沈澈看着陆雪禾道,“你的两个丫头在那边,我叫人将她们也送过来——你们身上有伤不要乱动,回头找郎中给你们瞧瞧。”   陆雪禾慌乱地点点头,沈澈这波澜不惊的神色让她心里分外没底:不该是愤怒么?不该是叫人把她捆起来回去治罪么?   难道他还没想到她是雁归堂的细作?   陆雪禾心里顿时腾起一丝侥幸,万一呢,万一呢,万一沈澈真是对她身份比较信任,从没怀疑过她是雁归堂的细作呢?   这么想着,陆雪禾的眼泪流的更凶:原来她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喵呜~”   这时车外传来一声似乎带着颤音的猫叫。   “你别动,”   沈澈见陆雪禾像是要下车去找猫,立刻命道,“我给你带过来。”   说着,很快过去找到了灯泡。   这时灯泡大约也是被吓到了,竟然跟陆雪禾一样挂在了一棵小树上,时不时喵呜一声。   沈澈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纵身过去将这只猫从树上“摘”了下来,拎着它走回车厢这边递向陆雪禾。   “啊!”   陆雪禾欣喜无比地伸手去抱,却没想到抱了一个空:灯泡竟然急急慌慌又跳下车,窜进了路旁的草丛中。   沈澈皱眉过去找,这才发现,路旁的草丛里滚落着一只小小的浅筐,在浅筐周围,两只小鸡崽叽叽叽叽地直叫。   沈澈捡起这小筐将两只小鸡崽放了进去,眯眼看着炸毛的灯泡压低了声音道:“敢乱来试试。”   “喵呜~”灯泡的嚣张显然被沈澈身上的杀气给压制住了,颤颤巍巍叫了一声。   沈澈冷哼一声抱着小鸡崽给陆雪禾送了回来,灯泡也立刻窜上了车守着它的小鸡崽。   陆雪禾抱着装鸡崽的小筐,看着劫后余生的她的这些小跟班们,登时眼泪哗的一下又流了下来:   真踏马不容易。   这时,沈澈亲卫也将福蕊抬了过来,陆雪禾连忙凑过去,只见福蕊脑门上擦破了一大块皮,一条腿上已经用树枝打上了简单的支具,整个人神识还有点不清楚。   “她腿伤到了,没有性命之忧,”   沈澈道,“让她躺在那里,别动。”   陆雪禾连忙急急点头。   “姑娘,”   这时,福果也爬上了车厢,一见陆雪禾就哇的一声哭出来,“姑娘你没死你没死——”   姑娘没死真是太好了哇。   陆雪禾:“……”   可她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比划了一下手势示意福果看看身上受伤了没。   “没,”   福果嘭嘭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就是之前被那药粉弄得晕的没力气,这时候好多了。”   可惜坏人都死了,不然她抱着长刀能跟那些坏人再去拼一个你死我活。   陆雪禾点了点头,这时随着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耗尽了精气神一样,一下子靠在座椅上一点力气也没了,闭上眼动也不想动了,只剩下浑身的疼。   沈澈递给福果一个水囊,福果接过来连忙过去喂陆雪禾喝水。   这时,沈澈才一转身走向镇南王世子那边,随着他这一转身,脸上原本的温和平静立刻被一种冷厉的神色取代。   “沈将军,”   镇南王世子正带着人检查之前的战场,一见沈澈过来,连忙迎过去道,“雁归堂的人都死了,没有活口——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沈澈的人一来,雁归堂的人立刻落了下风,苦战之后他们要么厮杀而死,要么怕落活口自尽。这是雁归堂的一向行事规矩,一点也不意外。   “人都死了,你如何确定是雁归堂?”   沈澈看着镇南王世子平静问道。   “雁归堂的教习大武师,出自西南某门,”   镇南王世子也不瞒,“与我镇南王府的一位先去的老武师乃是师出同门,虽说招式变化万端,但只要是我镇南王府出来的,都能感觉的出来。”   沈澈一点头没有多说,这一点不仅镇南王世子清楚,他也清楚:暴君早就想抹平镇南王,这一次听说镇南王世子带着妹妹过来想跟他联姻,必然会痛下杀手。   那暴君虽眼下不会针对沈家,但也绝不会允许沈家跟镇南王联姻。   “将军,”   这时镇南王世子有些不安,“敢问沈将军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世子以为呢?”   沈澈笑意有点讥讽。   镇南王世子心里咯噔一下,忙冲沈澈深深一礼:“我给将军赔罪。此事我们鲁莽了——”   “鲁莽?”   沈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护腕,没有看镇南王世子,“怕是眼里没有我沈澈吧?”   镇南王世子吓得一激灵连忙又是深深一礼:“不敢。”   说着又忙道,“将军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镇南王府敢作敢当,绝不推诿此番罪责,还请将军——”   “不必多说,”   沈澈淡淡道,“我找你父王问罪。”   镇南王世子脸一白忙道:“将军息怒,此番与我父王无关,是我兄妹两人自作主张,做下此等胆大包天荒唐事,我兄妹两人知错了,将军如何才肯谅解还望将军明示。只要我们兄妹两人能做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千万别被他父王知晓。   “不是不可商量,”   沈澈看着镇南王世子静静道,“想听听我的意思么?”   说着,他一抬手,他身后的亲卫立刻哗啦退出了一段距离。镇南王世子眼光一闪,也是跟着一抬手,他的亲卫也呼啦啦退了开去。   此时这边只有他和沈澈两人。   “我这人向来不好说话,”   等护卫们都散开后,沈澈看向镇南王世子静静道,“这一次,我要带走平宁郡主,你自己回西南。”   “沈澈!”   镇南王世子一惊后顿时一怒,“别以为我镇南王府好欺负,我只拐带了你一个宠妾而已,你敢留下平宁郡主?”   沈澈静静盯着镇南王世子,眼中寒芒微闪,气场一开平静又道:“你觉得我不敢?”   镇南王世子心头一凛。   他的手下,绝不是沈澈手下的对手,一旦沈澈用强,留下平宁郡主,也就是浪费一场厮杀的时间而已。   至于沈澈敢不敢……只要想到沈澈一言不合敢灭太子的千虎营就知道,没有沈澈不敢的。   “沈将军……”   心念急转间,镇南王世子压低了声音恳求道,“我西南可以重金赔罪,我西南美人也可挑选数人送给——”   “你以为我要的是美人?”   沈澈打断镇南王世子的话,抬眼扫过蓝天,声音很是平静,“我要的是江山。”   镇南王世子听闻先是一怔,继而倏地瞪大了双眼,满眼的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回去告诉你父王,”   沈澈看着他道,“我要反,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若怕死,那就好好在西南窝着,别给我找麻烦。”   镇南王世子眼角都在抽,抹了一把带着血污的脸后,不敢相信一样向沈澈确定:“沈将军,你当真?”   沈澈微微一笑。   “好,”   镇南王世子猛地一攥拳,神色中透出不可遏制的激动,“沈将军等着,我这就快马加鞭赶回西南。”   沈澈要造反,要造反,要反!   镇南王世子心里只觉得这条消息像是狂澜般冲击着,整个人的血似乎都烧起来了: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他父王的深重忧虑了。   昏君无能,世道混乱,无论是太子还是宁王,两边势力都是毫无体恤天下苍生的意思,这以后,无论是谁即位,都可想象会是一个什么世道。   他父王真想反,但实力有限,尤其忌惮镇守云川的沈澈。   谁知这时候,沈澈亲口告诉他……要反?!   ……   造反的事情太大,镇南王世子没有直接跟妹妹说,而是叮嘱她先跟沈澈回将军府好好待着,等他请示了父王处理好事情后,自然会派人来接她。   “算了,”   平宁郡主一听先是一恼,想了想很是潇洒一摆手,“那阿兄你先回去说吧。”   她父王要是知道她从将军府拐人,只怕会打断她的腿。还是她阿兄仗义,回去先跟父王请罪去。   镇南王世子一笑,没有多说,又叮嘱了平宁郡主几句后,立刻带人策马直奔西南。   “喂,”   平宁郡主转了转手中的弯刃,警惕地看向沈澈道,“这事虽是我们办的不地道,但既然你要我父王处置,那就先别找我的事——”   她其实有点怕沈澈,感觉这沈澈长得虽好,可身上似乎没什么人味,一张脸像是中了毒瘫了一般,一向看不到什么明显的表情。   沈澈扫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转身过去上了马。   他没留镇南王世子,而是留下平宁郡主,是先给了镇南王一个示好:他并不是那他儿子的命逼他一起造反。   还有,西南真要配合他起兵,镇南王世子必然是要带兵的,各项调度会更加迅速。   不过话说回来,这平宁郡主虽有些刁蛮骄纵,但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最重要的是,有平宁郡主在,哪怕陆雪禾恢复了“妖力”也好,功夫也罢……   大约都不会突然消失了。   一想到之前才见陆雪禾在树上时的样子……沈澈握缰的手猛地一紧:幸而他来的及时。   ……   平宁郡主冲着沈澈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就往陆雪禾所在的马车上跑。   陆雪禾一路上都昏昏沉沉,大约身上有些伤口,就勾的发起烧来,福蕊也是一样。   福果和平宁郡主两人倒都仔细照顾着,总算一路熬回了将军府。   平宁郡主还算满意的是,沈澈并没有对她怎么样,也像是没处置陆雪禾这个“逃妾”的意思,不仅让她们一起住回了陆雪禾先前的小院,且一回府,府里的郎中就来给陆雪禾等人一一诊治,就连她说自己没事也都被那郎中仔细瞧过开了药。   “这么看来沈澈这人貌似还不错,”   等陆雪禾退了烧,身子精神也都好了起来时,平宁郡主手里端着一碟子点心坐在陆雪禾床边边吃边道,“也是你的福气。”   陆雪禾心里忐忑地嗯了一声,眼下她是平安无事,可是……沈澈为什么要带回平宁郡主?   这事情最终是打算如何处理的?为何一定要经过镇南王才能处置?为何沈澈一点怪她的意思也没?且回府后沈澈似乎很忙,一直从没见她……这些疑惑令她心里并不安生。   最重要的是,她隔着窗子,看到过两回那浆洗嬷嬷在院子里探头往这边张望……   那浆洗嬷嬷又要给她传什么指令?   “郡主,姑娘,这是才做的羊肉汤,”   这时,苏嬷嬷笑着端了食案进来,“府里大厨房那边才送来的新鲜羊肉,说是给郡主、姑娘补身子的,快趁热吃了罢——”   说着又忙道,“将军知道姑娘爱吃鸡,每天都命给姑娘炖鸡吃……不过今日叫人吩咐过,说是姑娘这两日鸡肉吃的少,怕是腻了——才特意叫人换了羊肉。”   平宁郡主拉长了声音“哦——”的一声,冲着陆雪禾促狭眨了眨眼道:“我觉得不用吃都饱了。” 第62章 这太出格了   陆雪禾有点心不在焉地笑了一笑, 低头喝了一口汤,却有点食不知味。   “你刚在看什么?”   平宁郡主留意到了陆雪禾的心不在焉,好奇也顺着刚才陆雪禾的视线往窗外瞧了瞧, “院子里有什么值得你牵肠挂肚的?哦,我知道了——”   说着平宁郡主嘿嘿笑道,“你是在盼着你那将军来看你么?”   不然为什么看了院子一眼就有点心神不宁的?   陆雪禾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没看出这平宁郡主还是个恋爱脑, 竟然开始往她和沈澈恋情上想去了……   这年月这世道这处境, 她哪有心思谈恋爱,拿什么去谈,拿命去谈么?   她为什么心神不宁,还不是因为才刚又看到那浆洗嬷嬷在院子里探头探脑了一下下。   “你放心, 大约是你脸上的伤还没好, ”   平宁郡主见陆雪禾没说话连忙又道,“等你脸上的伤好了, 将军就会来看你了。”   说着她又仔细瞧了瞧陆雪禾脸上的伤, 不过由于涂了药, 看不清伤口到底怎么样了。   她猜度着陆雪禾这么忧心,应该是怕失宠, 不等陆雪禾开口, 她连忙压低了声音又道:“你别怕, 就算有一天你在这里失宠了, 到时正好投奔我去——那时, 沈澈总不会说我们镇南王府拐带人口了。”   “不是, ”   见平宁郡主这样子安慰自己, 陆雪禾心情好了一点, 感激道, “郡主说笑了,我不求什么,能平安活着,就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   就像一棵野草,真没奢望有人宠顾,只要没人践踏剿杀,给她一条生路,她就能自己争一点阳光雨露,哪怕石头缝里也会坚强活下去。   这话说的十分由衷,就连平宁郡主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无奈和辛酸,不由微微一怔。   “那若是能平安活着呢?”   平宁郡主不甘心结束这个话题,好奇又问一句,“你最想得到的,难道不是荣华富贵?”   这世上人的心都是贪的,活不下去的时候想着能活着就是福气,能活下去的时候,谁又不想要更多?   “荣华富贵是好,”   陆雪禾笑了笑,看向平宁郡主认真道,“可靠别人给,才能得到的富贵也没意思——若是能活下去,我自个儿会挣。”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她又不是没手没脚,想要钱想要富贵为什么自己不去挣?   “姑娘是想靠曲艺的本事挣钱么?”平宁郡主赞赏一点头道,“说起来,单凭姑娘的本事,确实可凭此立足。”   “不单是这个,”   陆雪禾说了这会儿话心情好了不少,这时说到这里忍不住也透出些许自己对未来的展望,“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哦?”   平宁郡主好奇,“什么事,都说来听听。”   “还可以开些个点心铺子啊,开些个小食馆啊,”   陆雪禾掰着手指笑着一一列举,“或者弄些个裁缝铺子首饰铺子什么的,设计些新鲜好看的衣裳首饰卖钱。”   说着自己都忍不住陶醉起来,“等有了钱,买了田地,再种粮种菜种花,养鸡养鸭养鹅——”   平宁郡主:“……这其实很容易吧?”   一个点心铺子才多少钱,小食馆、裁缝铺子之类也是一样不值什么,至于买田地那不都是随随便便的事么?   虽说也算是富足,但这陆姑娘的心愿,对她而言真是毫无诱惑,甚至觉得这陆姑娘果然是小户之女,虽说一身骨气值得欣赏,到底是见识有些短浅了。   “我是这样就满足了,”   陆雪禾一脸咸鱼笑,不过看到平宁郡主似乎不满足的眼神,连忙又笑道,“不过郡主若是这些都是小利,容我说句冒犯的话,郡主只怕是小瞧这些个小利了。”   平宁郡主来了兴趣,一边往嘴里又塞了一块点心,一边期待看着陆雪禾道:“怎么说?”   “一个点心铺子是盈利有限,但做出特色来,开成连锁的呢?”   陆雪禾笑道,“别的铺子也是一样,真做出好来,自然是能开遍天下的——”   说着又笑着指了指平宁郡主手里的点心碟子,“比如郡主觉得这点心如何,可在西南吃过?”   平宁郡主连忙摇头。   没有,她们西南好吃的甚多,但这点心是真没吃过。   “除了这些,还有好些新鲜花样呢,”陆雪禾笑,“就是田地,一样买到手,要是懂得计划,能让这田地出产的东西比别人多赚上几倍也是简单的。”   古代商业太不发达了,真有了资本,有人搞在前头,只怕成了一朝首富也是不难。   不过她不想,一来她这个资深咸鱼躺平惯了,能舒舒服服躺平,就懒得折腾,二来,也是最重要一点,这里可不是什么现代文明社会,权势压人动不动要人命的地方,没有足够的权势,真成了首富,只怕下场凄惨。   她的心愿,也就是咸鱼范的富足安宁,养上一群胖墩墩圆滚滚的鸡鸭鹅,再养几只怕胖墩墩圆滚滚能压塌了炕的猫啊狗的,每天看着在自己的菜园子里鸡飞狗跳的,她就美上天了。   “什么是连锁?”   平宁郡主听得两眼放光。   “这……”陆雪禾顿了顿,有点懊恼自己刚才没换成别的替代词,想了想还是把连锁的意思给平宁郡主解释了一遍。   “妙啊,”   平宁郡主拿着点心都忘了吃,“只是你说的物资的运输——怕是不容易吧?”   “所以啊,要想富,先修路。”   陆雪禾没忍住笑起来,“这路就像是血脉,血脉通了,整个人才能活不是?”   平宁郡主抱着点心碟子震惊道:“这话有理。”   陆雪禾被她灼热的眼神看得有点尴尬,连忙低头吃东西,躲开了平宁郡主那种火辣信息的眼神。   平宁郡主坐不住了,站起身在陆雪禾旁边来回踱了几步,看着陆雪禾挑眉一笑:“陆姑娘,今儿个大约我才认识你了。”   原本欣赏这位姑娘,是因她在曲艺上的本事出色,心里一直把她当一个不凡的乐姬,谁知这姑娘心里竟是有个大天地。一时间觉得不仅是她,就连她阿兄也都比不上了。   越发想要与这位姑娘深交了,平宁郡主放下点心碟子,低头也喝了一口羊肉汤,心思又活泛起来:再把人拐一次不知道成不成,她哥不知道被父王会打成什么样,再让她哥挨一次打不知道成不成。   ……   等夜里沈澈回府,跟谢明谨处理完事情后,叫了苏嬷嬷进来。每日让苏嬷嬷过来回禀陆雪禾那边的事情,已经是惯例。   “连锁?”   听苏嬷嬷说完后,不等沈澈开口,谢明谨急急问了出来,“到底什么意思?”   苏嬷嬷将陆雪禾的解释,连带着之后陆雪禾与平宁郡主之间的话,都一一如实禀了过来。   她记性是很好,不然沈澈也不会派她去照顾姑娘,每日要将姑娘说过的话一一都重复一遍,不是每个嬷嬷都能做到的。   只是她记性虽好,可奈何听不懂,只能强记。回禀时,也只能将姑娘的话一字不差报过来。   听完苏嬷嬷的话后,谢明谨双目炯炯自言自语:“要想富,先修路……这话颇有些意思。”   沈澈摆手示意苏嬷嬷退出去后,看向谢明谨道:“你怎么看?”   “这姑娘若是个男儿,”   谢明谨道,“真该入户部做事。”   这姑娘想法多,且不说她那些想法到底会有什么成效,单看她弄那个戏班子,短短时间内,他听崔六说起戏班子挣的钱时就十分震惊。   “你也曾入户部做事,”   沈澈静静道,“结果如何?”   谢明谨:“……那是怪我么?”   碰上昏君亲小人用奸佞,排挤忠臣良臣,管钱的户部,不是那些小人奸佞的亲信,能插得下手么?   沈澈微微一笑:“因此她再好再有本事,我也得为她挣下这片江山。”   谢明谨正要点头,忽而觉得不对,霍然抬眼盯向沈澈:“你说什么?”   为……她挣下这片江山……   他是不是耳朵出毛病了?还是沈澈昏了头,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么?这话等于沈澈夺了江山,是想要立这姑娘……为后?   这可真是……太出格了。   真喜欢,那陆姑娘容貌也确实不差,沈澈真登基后封她为妃已是难得。毕竟,沈澈若真有那一天,新皇初立,诸多势力盘根交错下必然会波澜横生……想要省事,沈澈迎娶一位强悍世家的女儿为后,拉拢世家稳固帝位才是正经。   这陆姑娘再好,身后没有一丝一毫世家势力,对于初始时根基不稳的沈澈,并没有什么助力。   以他对沈澈的了解,感觉沈澈这想法真是令他万分意外。   “你没听错,”   沈澈一边收起手边的文书册子,一边淡淡道,“你觉得不是?”   “是也行,不是也行,”   谢明谨默了片刻后,佯装叹一口气,“那担子就更重了——你若是坚持,大不了我们这些做事的多受些累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   沈澈一眯眼。   谢明谨嘿嘿一笑往前一凑道:“真到了那时候,能让她参政户部么?”   既然沈澈不走寻常路,他又何必在意那些规矩呢?既是都从泥泞中来,那不如一起放手一搏。   “此话尚早,”   沈澈站起身,走到那边已经放冷了的食案前,端起碗来大口吃着,“做你该做的事。”   谢明谨皱眉道:“我端了菜去叫人给你热热。”   沈澈回府时天色就晚了,已经过了饭点,大厨房送过来热好的饭菜他又顾不上吃,忙了又好一会,这时才有功夫吃,却已经凉透了。   还想等着沈澈要吃的时候,他叫人再去给热热,谁知沈澈端起来就吃。   “不必,”   沈澈大口吃着,“啰嗦。”   谢明谨:“……”   “还得啰嗦一句,”   顿了顿后谢明谨道,“那安郡王今日又摔了送去的晚饭,将守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之前陆雪禾让丫鬟将安郡王扇晕的事情,在陆雪禾跟着镇南王世子一行人走后,随着安郡王苏醒自然就爆了出来。   沈澈直接将气冲冲要说法的安郡王关了起来,对外只说他留安郡王在府内饮酒。   只是这些日子,那安郡王被关的越发暴躁了。   “时间差不多了,”   沈澈咽下一大口饭后,淡淡吩咐,“过两日镇南王那边消息一到,就宰了吧。”   之前他计划是在安郡王返程时,在路上派人将他刺杀。不过因缘巧合拉拢了镇南王后,他无须再遮掩什么。   “行,”   谢明谨一笑,“那就如此。”   安郡王那畜生死有余辜。   ……   平宁郡主真是个话痨哦……跟着平宁郡主一起住了两日后,陆雪禾真是服了。   她还真不知道,平宁郡主话是这么多。不过她也隐隐感觉到,自从上一次聊过后,平宁郡主对她更亲密了些,有些像是闺蜜相处的状态了,似乎都忘了她自己是个郡主。   甚至平宁郡主叫她,直接开始叫名了:   “雪禾,快看你的辣椒籽发芽了——”   “这木兰花真能吃么?雪禾,还是要炸着吃么?”   “嗷嗷嗷,雪禾,你的鸡崽会飞了——”   ……   陆雪禾感觉平宁郡主像是成了她的小跟班,时时叫她,跟着她,又是要吃又是要喝,欢蹦乱跳简直比灯泡还活跃。   不过平宁郡主一直黏在她身边,又让陆雪禾心里松了一口气:有平宁郡主一直在,那浆洗嬷嬷就不敢过来找她。   毕竟换了苏嬷嬷等人在旁,那浆洗嬷嬷会使眼色示意她赶人,但平宁郡主在这里,身份贵重,那浆洗嬷嬷可能也知道,凭她陆雪禾的卑微身份,绝没可能因说话要郡主回避的理。   然而好景不长,这一日平宁郡主去马厩那边看新到的马,她本想等将新弄来的羊奶煮好再去,就在这片刻,那浆洗嬷嬷过来找了她。   “嬷嬷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   陆雪禾来了一个恶人先告状,“我受了伤这几日也不见你的影了,大约是觉得我是失宠了,才不把我这个雁卫放在眼里了么?” 第63章 疼么   那浆洗嬷嬷满心的质问登时被生生噎了回去, 眼中的恶毒瞬间换成了忌惮忐忑之意。   “姑娘这是怎么说的,”   这浆洗嬷嬷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一个线而已, 哪里敢不把雁卫放在眼里?”   说着又扫一眼陆雪禾脸上的伤,看到虽还抹着药,但皮肤似乎也长好如初了, 登时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一段时间, 她怎么也找不到机会接近陆雪禾, 后来听说陆姑娘得罪了安郡王什么……但具体的消息她在这将军府也打探不出来,更是不清楚,为何身为雁卫,陆雪禾敢在没有上峰指令的情形下会选择得罪安郡王。   好不容易等到陆雪禾回府, 她又不知为何平宁郡主会跟着过来将军府, 有这位郡主在,她这个身份, 更难接近陆雪禾了, 不由怨毒在心。   本来想着一见陆雪禾就质问几句, 谁知被她硬生生给堵了回去,只能先服软。   “姑娘, 实在是上峰有指令催的急, 上峰问姑娘, ”   这浆洗嬷嬷放软了语气, 连忙小声道, “姑娘是如何与安郡王起了冲突?近日平宁郡主如何会在将军府, 姑娘是如何与平宁郡主交结密切的, 还请姑娘向上峰说明白才好。”   “这个啊……”   陆雪禾瞬间心念急转, 从这个嬷嬷的话她能察觉到, 雁归堂对于沈澈去半路助力镇南王世子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对她“逃跑”的事情竟然似乎也不知情。   这么想着陆雪禾不由心中一喜,这就好说了。   “咳咳,”   陆雪禾轻咳两声开始瞎编,“还不是因那安郡王,平白地不知怎么想娶平宁郡主,得罪了沈澈,结果双方有了仇——我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安郡王迁怒打成了这样,我哪里敢还手?”   说着想了想又继续编,“还是平宁郡主手下正好采买东西,碰到我就把我带了她马车上——如今平宁郡主来将军府,不过是借着跟我交好,在府里等着世子回西南禀报镇南王后的处置结果……因为她,沈将军与安郡王两人才起了冲突,镇南王必然要给一个解释吧?”   浆洗嬷嬷听得发懵,只一个劲点头应着,将陆雪禾的话一一记下后,只等着好给上峰复命,自然没敢质疑什么。   “还不退下,”   陆雪禾说完了见浆洗嬷嬷还没退下的意思,“你在我跟前久了别人会起疑。”   “姑娘,上峰有大雁急令,”   浆洗嬷嬷冷着眼道,“命姑娘在春祭之前,以毒匕刺伤沈澈。”   陆雪禾:“……”   毛?   槽槽槽槽槽,没完了是吗?!   “姑娘还不接令?”   浆洗嬷嬷双手十指勾连成一个奇怪的手势,冲着陆雪禾压低了声音急急催道。   陆雪禾:“……我接了,你下去吧。”   浆洗嬷嬷满眼难以置信:“姑娘,这是大雁急令。”   身为线人,她传出大雁急令是需要雁归堂的特殊手势暗号的。正常来说,接了大雁急令的雁卫,就要给她雁归堂的密令暗牌。   一个雁卫在外执行命令,身上最多只有一阴一阳两个小小暗牌,预备只接大雁急令所用……   此时陆雪禾竟然没有给她密令暗牌的意思,真令她不敢相信这是雁卫的一时疏忽。   “我知道了,”   陆雪禾心里急着赶她走,“我耳朵没聋,大雁急令对吧?我知道了——你还不下去!”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浆洗嬷嬷心中大怒,“这是拒接雁卫急令的意思么?姑娘好大的胆子。”   大雁急令相当于雁归堂最高等级的指令了,拿着接令的雁卫暗牌回来复命,是线人的职责。拿不到雁卫暗牌,她们如何回复上峰?   “嬷嬷到底想怎样?”   陆雪禾摸不着头脑也火了,“我说我接了还不行?”   “暗牌,”   浆洗嬷嬷急道,“姑娘既然接了大雁急令,为何不给我暗牌?”   陆雪禾沉默了一下下:踏马暗牌是什么鬼?   “姑娘?”浆洗嬷嬷急怒间催促,“若是再不交付暗牌,那属下也只能如实回禀上峰。”   只是那样,她受的处罚会一样重。   “暗牌啊……”   陆雪禾假装恍然大悟,“嬷嬷早说啊,那个暗牌……在打斗中弄丢了——要怪只能怪安郡王。”   浆洗嬷嬷看鬼一样看了陆雪禾一眼,一个雁卫竟然弄丢了密令暗牌,这雁卫是真不怕死啊。   “没有密令暗牌,”   浆洗嬷嬷从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形,只能按规矩道,“那姑娘便血绢自证吧。”   陆雪禾:“……”   纳尼?   “姑娘快一些,”   浆洗嬷嬷都想给陆雪禾跪了,“不然你我两条命,连带着此线十几条线人性命,都会因姑娘而死。”   雁归堂行事从不讲情面,何况他们这些卑微线人。   好在这时候陆雪禾隐隐想起那书里似乎说过,雁卫一旦犯了过失,就要拿一块绢布染上自己足够的血,传回堂里后鬼医会拿着这血制出特殊的药来,等雁卫回堂复命便会要求喝下这种药,而后会痛苦万分只当惩罚,但也算能留的一命。   陆雪禾欲哭无泪,只好飞快找来一小块素缣,端来针线筐,狠狠心拿针刺破了指尖,在素缣上小心点了一点血。   “不行,”   浆洗嬷嬷急了,凑过来拿起剪子来往陆雪禾掌中一划,瞬间血流了出来后,她按着那素缣又狠狠往血上一按,让血浸透素缣后才拿开,“只能如此。不然鬼医不会满意。”   “啊——”   陆雪禾痛呼一声,差点一脚就踹到这浆洗嬷嬷身上了。只是浆洗嬷嬷大约是急了,拿到血绢后往怀里一塞退的那叫一个快。   “喵呜!”   然而比这嬷嬷更快的是灯泡,一道黑影闪过,灯泡的小身子像是一道黑色闪电般猛地窜到了那嬷嬷肩上,继而小爪子狠狠一挠后又转瞬飞扑了回来。   那浆洗嬷嬷猝不及防脸上被挠出深深一道血痕,惊呼一声小跑出了院子。   “喵呜,”   灯泡看了看陆雪禾后,抬起自己的小爪爪舔了一下下,又冲陆雪禾喵呜叫了几声,围着陆雪禾转了几个圈,明显对陆雪禾的实力很是不放心。   陆雪禾:“……”   “乖,”   陆雪禾心里感动,按着自己手心的伤口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先忍一忍哈——”   眼下这情形不忍不行啊。   “喵呜~”   灯泡拿脑袋蹭了一下陆雪禾的脚,而后窜了出去。   “姑娘,姑娘,”   福果听到动静就跑了过来,“出了什么事——啊,姑娘的手!”   她没有福蕊稳重,惊吓之中嗓门就有点大。   “没事,”   陆雪禾压住伤口,连忙掩饰道,“我用剪子不小心划了一下——”   才和府里采买食材的管事交代过事项的苏嬷嬷,一回来见到这个也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去请府里郎中。   “喵呜,”   这时,灯泡又窜了回来,将嘴里叼着的一个大鸡腿,往陆雪禾面前一放,而后抬脸一脸傲娇地喵呜叫了两声。   陆雪禾正对着苏嬷嬷和福果她们说没事,叫她们不要紧张时,一晃眼就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这人高大的身影一出现,将门口的光线一下子遮住了大半。   “将军。”   等看出那是沈澈时,陆雪禾心里一惊脱口叫出了声。   沈澈没有立刻回应,大步走了过来。他一过来,苏嬷嬷和福果等人连忙识趣退了开去。   陆雪禾下意识想要后退,却没想沈澈一伸手托起了她受伤的手,细细察看了一下伤口。   “我,我不小心,”   陆雪禾才接了要刺杀这人的指令,心里有鬼登时被吓得结结巴巴,“剪子,剪子划到了。”   “你伤的是右手,”   沈澈静静道,“你用左手拿剪刀?平日里也没见你惯用左手。”   陆雪禾默了默后咿呀开口:“咿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疼么?”   不等她唱完一整句,沈澈伸手捏住了她的双唇,深深看着她问了一句。   陆雪禾:“……”   疼不疼的你试试。   这时府里郎中也飞速赶了过来,看过陆雪禾的伤口时,就给上了外伤的药。整个过程,沈澈一言不发却一直托着陆雪禾的手。   陆雪禾紧张地都不觉得疼了,只觉得沈澈的手像是个烙铁一样又热又硬,激的她出了一身冷汗。   “伤口不算太深,”   郎中上完药包扎好道,“将军不必担心,咱们府上的外伤药最是好用,姑娘手上这点伤,两日便能好了。”   沈澈一点头。   等郎中退下后,苏嬷嬷识趣带着福果也都退了下去,屋里只留下陆雪禾和沈澈两人。   “将,将,将军,”   陆雪禾见沈澈依旧不放自己的手,连忙慌张道,“你渴不渴?我,我给你倒茶?”   沈澈这才松开了她的手道:“你别动,我来。”   说着,过去煮了茶端了过来,将一杯茶放在陆雪禾面前道,“烫,等下再喝。”   陆雪禾好不容易定下神,打量了一眼沈澈,见他穿的一身素袍,手腕处的护腕上,皮子有了几处磨痕,看着用了很久,浑身上下也不见有任何挂饰配物,整个人不像是一个大将军,倒像是一个普通兵士般素俭。   只一身气度看着不凡,静静站在那里,就像是暂时收敛了羽翅的苍鹰猎隼,虽不动却似乎身周依然风云变幻。 第64章 为何不挑明   “多谢将军, ”   陆雪禾抿了一下唇,心里依旧是紧张,尤其是沈澈这样不动声色的样子, 更让她心里没底,心虚地一开口又顿住了,“将军……”   “嗯?”   沈澈坐在她对面, 端起茶轻啜一口, 淡淡嗯了一声, 像是漫不经心地一声回应。   陆雪禾心一横直接开了口:“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   她这次逃跑回来,沈澈一直没表什么态,该给她叫郎中就叫郎中,该给她吃就给她吃, 每日几乎都炖鸡炖肉好吃好喝……   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要说沈澈一点也不介意她跟着平宁郡主逃, 陆雪禾是半分都不信的,况且, 当时她混乱中似乎冲破了雁归堂药性压制, 身体内的内劲被冲出来, 让她猝不及防窜到了树上……   这些疑窦,陆雪禾不信沈澈心里没数。   换成傻子, 也该审审她吧?这么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让她在这每过一秒, 都觉得煎熬。   “我为何要处置你?”   沈澈一笑, “不都是安郡王逼迫, 姑娘才被吓的逃走了么?”   陆雪禾心里一跳连忙低头委屈哽咽:“……对对!都是他, 我, 我害怕, 才才才逃了。”   “何况姑娘还吃了那么多苦头, ”   沈澈静静又道,“镇南王世子路遇刺客,也对姑娘保护不周,不仅让姑娘跌出了马车,还被马车甩到了那么高的树上——姑娘怕是吓坏了吧?”   陆雪禾不由捂脸,差点感动得热泪盈眶:这种说谎都有人拼命给自己圆谎的节奏!   此时她恨不得抱起沈澈给他来个举高高。   “呜呜……确实如此……”   陆雪禾眼眶都红了,“将军说的……太对了……多谢……多谢将军体谅。”   啊啊啊是不是逃跑的事真的就此翻篇了,她是不是真能先睡一个安稳觉了。   沈澈微微一笑,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情绪:这么说,大约她才心里安稳了吧?眼瞧着这一回受伤,人又清减了不少,下巴都尖了一点,看着样子可怜巴巴的……即便是狐妖,可狐妖千百种,大约她就是那最特别的一种。又或是异域残灵,那也是与他有缘。   “雪禾,”   就在这时,平宁郡主一头大汗地拿着马鞭冲了进来,“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咦,沈将军?”   看到了沈澈也在陆雪禾这边时,平宁郡主一愣后,继而十分警惕又道,“将军来做什么?”   为什么她看着陆雪禾眼眶好像有点红?沈澈欺负人?一转眼看到陆雪禾手上包扎的样子,她登时一怒。   “沈澈!”   平宁郡主挑眉将手里的马鞭敲在了桌子边上,“你一介大将军,伤一个弱女子,你都不要脸的么?”   沈澈站起身,也没看她,叮嘱了陆雪禾两句让她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这边。   “郡主,”   眼见平宁郡主气冲冲似乎还想追上去,陆雪禾连忙拉住她道,“不是,不是,我的手不是将军弄伤的,是我自己拿剪子不小心——刚郎中看了,没事,两天就好。”   “真的?”   平宁郡主将信将疑,“不管这次是不是他欺负你,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赶紧叫我来。”   虽然她也打不过沈澈,身份也不如沈澈,但好歹是个郡主,她爹还是镇南王,沈澈好歹会卖个面子。   陆雪禾感激点点头:“一定一定。”   “可惜不能带你去试马了,可惜了这将军府这么多好马,”   平宁郡主遗憾道,“你手受了伤,等你伤好了我再教你骑马。”   陆雪禾连连点头。   “你会轻功?”   想到了什么,平宁郡主忽而道,“那日你怎么上的了那么高的树枝?”   “被车甩出去的,”   陆雪禾毫不犹豫将沈澈给她圆的谎重复了一遍,“我当时吓晕了,也不清楚怎么就被甩那么高。”   “怪不得,”   平宁郡主点头道,“我说呢,看不出你一点功力来,怎么会轻功——不过当时那车幸而将你甩在树上耽住了,不然甩到石头上就真凶险了。”   说着,一跺脚看向陆雪禾,“学功夫吧!我教你。”   陆雪禾眼一亮:“好!”   巴不得好吗?   一直没时间也没机会,不然能学点防身的本事,以后只怕是时常会用得着。   最重要的是,原主是练过武的,大约还不差,此时内劲暂时被药压制着,等日后药性缓解了,那内劲不就有了么?   跟着平宁郡主学些招式,趁机再跟平宁郡主套一些话,问问内劲怎么使的具体方法,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跟着这平宁郡主学点具体的招式,以后有了内劲了,那这功夫不就等于有了么?   想到当时情急之下,那种冲破药性压制的轻功,一下子都能窜到大树上……   陆雪禾对自己被封印的“功夫”有了极高的期待。   这一次雁归堂给她的命令是刺伤沈澈,这任务她无论执行不执行,估计都是死路一条了。   功夫一定要练,往死里练,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她也不嫌少。   “啊?”   平宁郡主没想到陆雪禾答应的这么痛快,登时开心无比,“我教你功夫,你给我弄好吃的。”   “放心,”   陆雪禾立刻保证,“正好有了羊肉,我给你弄烤肉串吃,还有火锅什么的,都可以。”   平宁郡主两眼放光:“成交。”   “内劲?”   才一开始,在陆雪禾试探问了有关内劲的事后,平宁郡主很是耐心解释道,“丹田气,高手才有。”   又把习武内劲有关的道理一一大致说了说后,看向陆雪禾笑道,“你问这个为时尚早,先连筋骨皮吧。”   陆雪禾心中有点小得意:高手才有内劲?!   只怕平宁郡主怎么也想不到,她也是一个被封印的高手吧?真等她解锁这一关,这应该就是穿越给她的唯一一个“福利”了。   这一日,陆雪禾手还没好,就跟着平宁郡主先跑步站桩之类。平宁郡主教了一些基本功,陆雪禾学的一丝不苟。累的都快瘫了也不肯停下来,连平宁郡主都被她这种拼死拼活的精神吓到了。   “雪禾,”   看着大太阳下满头大汗双颊通红的陆雪禾,平宁郡主没忍住道,“练功夫是要循序渐进,哪有一口吃一个胖子的道理?”   “我还……撑得住,”   陆雪禾蹲着马步一动不动道,“郡主……郡主不必担心。”   她觉得双腿似乎麻了,她这时其实也动不了,但又不想停下来,为了以后好活命,怎么也要咬牙坚持。她一边蹲马步,一边一直在用心察探体内是不是有内劲……查来查去查不到。   福果做完院子里的活计,将腿还没好的福蕊抱过来,两人都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家姑娘,想过去送茶又不敢打扰。   苏嬷嬷也急的不行,可将军吩咐过,陆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也不敢劝。猜测着这位陆姑娘,怕是为了争宠,才投将军所好练武吧,毕竟将军和漓将军他们两人,都是自幼习武。一想到这个,苏嬷嬷就更不好多问。   “够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平宁郡主终于忍不住,强行阻止道,“第一日练这就行了,过了反而不妙。”   陆雪禾连忙虚弱嗯了一声,但还是没动。内劲没找到,“外劲”她也没了,整个人眼下就像是一个僵硬的空壳。   “还不收?”   平宁郡主一挑眉。   “动——动不了了,”   陆雪禾老实道,“郡主……救我。”   平宁郡主一怔,过去将她一拎一扶:“站好。”   陆雪禾的腿已经没法直起来了,依然保持着蹲马步的姿势,平宁郡主这一拎,她只觉得腰间酸麻中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府里郎中一脸黑线地拎着药箱又进了这院子,好在诊过后,发现只是疲累过度,并没有什么大碍。   平宁郡主长松了一口气,苏嬷嬷也念了一声佛。   晚饭前陆雪禾醒了过来,只吃了药,连饭都没吃,就又歇下了,也没叫福果她们值夜,说是自己要安静休息。平宁郡主见她只是累坏,也没多吵她,只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也早早歇了。   夜里陆雪禾咬着帕子流泪:不是伤心,是疼。   双腿不像是双腿了,像是插在她腰间的两柄利刃一样,疼的她直抽抽,眼泪不受控制就流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陆雪禾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沮丧的自言自语,“学不会啊要完蛋了。”   那内劲是不是属于薛定谔的内劲!   ……   这边小书房内,沈澈听了值夜亲卫的禀报,一皱眉:“她真这么说?”   那亲卫道:“翻来覆去就这一两句——”   “她为何突然要学武?”   等亲卫退下后,谢明谨看向沈澈,“看来也不是一时起兴,这么拼命。”   说着又猜测道,“会不会是因她才接的雁归堂那大雁急令。”   沈澈皱眉道:“不然呢?”   “既然你也觉得她并非真正的雁归堂雁卫,为何不准备跟她挑明?”   谢明谨道,“挑明了,配合她演一场戏,让她‘刺杀’成功,完成那雁归堂的差使,正好你也借机称受了重伤,让那暴君麻痹大意不是正好?”   这问题他其实一直想问,既然沈澈心里已经料定陆雪禾并非真正的细作,心里又有了这人……   为何不跟她挑明了来?   看陆雪禾这么折腾下去,只怕没完成任务,已经把她自己累个半死了。   别的事上沈澈都会与他商议,但有关这陆姑娘,尤其是对这陆姑娘不一般后……沈澈对这陆姑娘的想法,有些方式他就有点看不懂了。 第65章 逼一逼吧   “她的身体会功夫, ”   沈澈顿了顿开口道,“这一次我找到她时,她飞身到了高高的枝丫间, 轻身功夫了得。”   谢明谨还是第一次听他细说上次阻截镇南王世子时,有关陆雪禾的这个细节,不由瞳孔一震。   想了想, 谢明谨看向沈澈猜测道:“你不会以为她还是那个女细作吧?之前都是装的?”   这个不大可能, 真要如此, 那他这个探花郎的眼力只怕是喂了狗了。   “不是,她不是那个女细作,”   沈澈静静道,“但她的身体, 却是那个女细作的身体。”   谢明谨点点头:“这么说, 可以确定之前咱们的猜测,她不是变幻, 而是附身在了这个女细作原本的身体上。”   不管是狐妖的妖魂也好, 还是异域的残灵也好, 这样是最可能的情形。   “这又如何?”   谢明谨转回了话题,“我不是问这个, 这个我们之前也猜过。我是问, 为什么你不跟她挑明?”   说着试探道, “你是怕一旦挑明, 惊吓到她, 会让她灵魄脱壳跑了么?”   但这情形大约不太可能, 毕竟要能跑, 以这位陆姑娘逃起来不要命的架势, 能跑她早跑了。   “不是, 我怕她会死,”   沈澈看着烛光解释道,“雁归堂的细作雁卫,从训练出来后开始执行雁令起,从没活过五年的,你知道是为何么?”   谢明谨一怔,雁归堂臭名昭著,多少忠良都被雁归堂残害……但他还真不清楚这一点。   “是雁卫知道的秘密太多,”   回过神后谢明谨立刻道,“怕时间久了泄露出去?”   沈澈嗯了一声:“在暴君手里,这些人都不会善终,雁卫从执行命令开始,便会被暗中下了毒。”   他很清楚这一点,前世那女细作在他府里第二年时,被他查出细作身份后直接斩杀。   但其实在斩杀她之前,这女细作身体已经出现了异常,后来他才得知,是因这女细作在雁卫中不是一般人,雁归堂给她体内下的毒也格外特殊……   那时那女细作的双臂上已经出了大量红疹,开始溃烂,牙缝里都是血。当时就算他不杀,这女细作也就几个月的活头了。   后来他才偶然得知,混进他府里这女细作,由于习武上很有天分,在雁归堂也是数得着的,一旦她反水逃匿,凭着她那一身本事,雁归堂想要找到她是难上加难。   因此这女细作从来他这里执行任务的初始,就被雁归堂哄着暗中下了毒,所谓暂时压制内劲的药,其实就是逐渐腐蚀她经络的一种虫药。   这种药,起初时越动用内劲冲击经络,反而越早有助于排出毒素,若是很久不动内劲,不出一年,经络便会被蚀坏。   何况雁归堂给这女细作下的份量还有些过量,不然也不至于到他府里第二年便开始控制不住毒性了。   这么想着,沈澈给谢明谨略略说了缘故。   “原来如此,”   谢明谨恍然,“你想逼她发出内劲打通经络,借此让她早些能够学会调理内息,来强行排毒?”   “嗯,”   沈澈看向谢明谨,“我问了叶郎中,他说想要解这种毒,一是要趁经络未损太重时,以内息逼毒,二是用一种奇方来解,但那奇方想要按方子配齐,须得大约三年时间。”   不是不能解,但要三年时间。   但陆雪禾的身体,等不了这三年。在请叶郎中开始按方子配药的同时,他必须逼得陆雪禾激发内劲,将毒能排一点是一点,最起码减轻对经络的侵蚀。   不然,就算三年后有了药解了毒,只怕经络已废,就算能保一条命,却可能瘫痪在床,或者昏迷不醒毫无知觉之类,后果不堪设想。   而上一次陆雪禾逃跑途中意外激发了内劲,应是经络通了一些,若是再有一次紧迫下的激发,或者经络能彻底贯通。   这样,陆雪禾应该就能感知到体内的内息,到时再教她运转之法,这样用内息逼毒,比等三年只怕要容易的多。   “她的内劲想要激发,必得是万分情急才可对吧?”   谢明谨开始明了,“若是跟她挑明,没了情势所迫,你是担心她再也激发不出内劲?”   沈澈点了点头。   谢明谨:“……”   这姑娘确实惨了点,必须吓够了才能活。   “那咱们就逼一逼吧,”   谢明谨拍拍自己的脑袋,“我来安排,利用咱们掌控的雁归堂的线,我去安排好,让她逼不得已出手。”   沈澈事情太多,此时起事正是紧要关头,许多大事都要沈澈一一去亲自敲定,这些日子也常常不在府中。   那他就要替沈澈将这事一一安排好。   沈澈点了点头,又看一眼谢明谨道:“你也看顾好你自己,你去照照镜子,怕是大熹最邋遢的一个探花郎了。”   也不知谢明谨多少天没洗浴了,头发看着油腻腻的不说,脸上都常泛着油光,加上黑黑的眼圈,有些苍白的脸色……这样子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说是这么说,沈澈心里也清楚,并不是谢明谨真的邋遢,而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谢明谨大约每日睡的时间跟他差不多,废寝忘食的,但他是一介武夫,精神本就强悍。可谢明谨只是一个弱书生,每日里这么着,身体只怕都快扛不住了。   “邋遢就邋遢吧,”   谢明谨毫不在意,一边说着,一边又摊开一本文书,拿起笔来用唇抿了一下笔尖后,飞快写着什么,“人不邋遢枉为人呐!”   “从小家父就教导我们姐弟,人不可邋遢,”   沈澈静静道,“我并未在意这点,不过阿姐倒是深以为是。”   “哈?”   正在忙碌刷刷写着的谢明谨,一听沈澈说起沈漓来,登时耳朵竖了起来,听到这里,顿时猛一抬头,“当真?”   沈澈眼光微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是说我阿姐从不邋遢,也常训斥我不得邋遢。”   谢明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拉开领子使劲吸了一口气闻了闻,那气味差点没把自己酸倒了。   “沈老将军说得对,”   顿一顿后,谢明谨道,“我今晚一定沐浴,人真的不能邋遢。治己尚且邋遢,又如何治国?!”   沈澈不动声色:“嗯。”   赶紧让这人洗个澡睡个好觉,不然谢明谨拼起来也是不要命。   ……   陆雪禾昨夜腿疼的折腾了好久才睡着,次日华丽丽地睡过头了,一觉醒来,看到金灿灿的阳光映得窗纸都成了金色的。   “啊,”   陆雪禾一咕噜就想爬起来,却抻着了腰腿,没忍住痛呼了一声,“哎呦。”   “喵呜~”   灯泡在一旁叫了一声,看着陆雪禾趴在床上又不动的样子,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喵喵叫了几声就窜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又叼着半个鸡腿跑了回来。   “你敢叼鸡腿上床试试!”   陆雪禾一见它叼着油腻腻鸡腿还想上床,登时威胁它道,“看我揍你哈。”   灯泡气的嗓子里都呼噜了起来:这铲屎官不仅没实力养活她自己,还有点叛逆不听话,给她叼来的鸡腿都不要!   “喵呜!”   灯泡气的嘴里的鸡腿都掉了,冲着陆雪禾炸毛叫了一声:不吃东西会死的啊这个铲屎官真是快死了吧?   “你的孝心我领了,”   陆雪禾见灯泡貌似气的不行,连忙安抚道,“但鸡腿不能上床,这是规矩。”   灯泡睥睨不屑又喵了一声,拿爪子往前拨了拨这鸡腿后,转身傲娇跑去找它的鸡崽了。   “姑娘醒了?”   这时苏嬷嬷笑着走了进来,“想着昨日姑娘怕是累到了,今早没敢惊动姑娘,姑娘多睡一会对身子也好。”   “睡不着了,”   陆雪禾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下了床,“我起来还得继续练。”   人不拼是真不行,为了钱她可能做不到,那为了保命,那是多拼也得拼下去。   “嬷嬷,春祭是什么时候?”   在苏嬷嬷的帮助下洗漱过,对着镜子由苏嬷嬷给她梳头时,陆雪禾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后忙又掩饰道,“我昨天夜里做了噩梦,睡糊涂了。”   她看过网上介绍古人祭祀的一些材料,知道很早以来就有春祭一说,但时间说法不一:有的朝代是在立春,有的朝代在清明,还有的朝代是在春分这一天等等。   她不知道这个大熹朝的春祭,是具体在哪一天。   “春祭的正日子自然是春分,不过要说开始,每年快到春祭的时候,前七八天早就在田埂上堆牛了,”   苏嬷嬷说着又笑了起来,“姑娘怕是被梦魇到了,奴婢去点上香给姑娘安安神?”   不然怎么会连春祭是哪一天都不晓得了?   “好,”   陆雪禾笑了笑,“多谢嬷嬷。”   说完她盘算了一下时间,大约还有多半个月,默默拍了拍胸口,不知这点时间她能练出个什么名堂了。   而且雁归堂要求的是春祭之前,她必须完成这次刺杀。陆雪禾紧张地摸了一下脖子,总觉得脖子上的她这颗脑袋有点摇摇欲坠了。 第66章 刺杀(二合一)   说拼就得拼, 陆雪禾从这一天又开始跟着平宁郡主练起来,那拼命劲再一次感动了平宁郡主。   “雪禾,我跟你交个底, ”   这日到了吃饭的时候,平宁郡主吃着大厨房送来的饭食,苦口婆心开始劝道, “这东西不是自幼练, 真难一蹴而成的,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得循序渐进不是?”   陆雪禾这一练起来就跟不要命似的,她真是服了这姑娘了。可这样不仅担心陆雪禾练坏了身子,她还吃不上陆雪禾弄得吃食了……   实在是陆雪禾太累, 也没空去小厨房弄好吃的了, 每日都吃大厨房送来的,那滋味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平宁郡主这时候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不撺掇陆雪禾练功夫了, 大不了把她的女护卫送给陆雪禾一个好了。   “先练一段日子看看, 实在不行我再缓一缓。”   陆雪禾心里苦笑,她的日子只怕是真不长了。眼瞧着春祭快到了, 她还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内息。   每天练来练去的, 身体确实好像壮了一点, 但别说跟平宁郡主比了, 就是比起前世的体育生们的素质, 只怕还差一大截。   想到那一日窜到树上时的内劲, 她再也弄不出来了。   “那就好, ”平宁郡主一口又吃了一块点心, “我阿兄也没消息, 倒是青儿好久没吃到好东西了。”   说着又从荷包里掏出来那只大蜘蛛,往桌上一放叹道,“我的青儿都饿瘦了不少,这里抓不到它喜欢的虫。”   陆雪禾先是本能又被吓一跳,后来定了定神,难得仔细又看了看这大蜘蛛。   这时,大约平宁郡主想到了什么,连忙飞快收起青儿,看向陆雪禾不好意思一笑:“抱歉啊雪禾,我忘了你怕它。”   “没事,”   陆雪禾咬咬牙道,“郡主,你把……把青儿放我手上……”   不知道被这大蜘蛛刺激一下,她的内劲能不能被刺激出来。   “哈?”平宁郡主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我就知道,你也喜欢上了青儿是不是?就说嘛,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青儿?”   说着,又掏出来那大蜘蛛,开开心心放到了陆雪禾的手上,又道,“你若喜欢我就还送你,夜里还能陪你一起睡呢,不像你那只猫,它不打呼噜,可乖了。”   在大蜘蛛放到自己掌心的那一刹那,陆雪禾猛地闭上了眼,只觉得浑身猛地一寒,脊梁骨都发凉。   可是没有,内劲没有出现。   陆雪禾都想把自己这只手剁下来了,可内劲依旧没出现,除了吓得一身冷汗外,没有那天的那种内息澎湃的感觉。   “咦,你闭着眼做什么?”平宁郡主不解道,“你不喜欢青儿?咦……你出了一头汗呐!”   陆雪禾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掌心那大蜘蛛懵逼的小眼神。一人一蛛对上眼,瞬间谁都不动了。   大蜘蛛愣了愣后,大约是被陆雪禾的眼神吓到了,嚯嚯就从陆雪禾掌心往下爬:吓死它了吖~   陆雪禾异常镇定的一动也不动,等那大蜘蛛一爬下她的掌心,她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往后哐啷啷撞翻了两个椅子。   但是也没窜起来。   绝望。   “我……”   陆雪禾颤颤巍巍看向平宁郡主,“抱歉……”   平宁郡主一边安抚受了惊吓的青儿,一边对着陆雪禾无语叹息:还真是有人无法真的喜欢青儿,她的青儿哪里不美了?!   等到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陆雪禾再一次郑重思考了这个问题:哪怕让平宁郡主拿出那只大蜘蛛来放在她面前,她竟然也窜不起来……   这可真是难死她了,难不成还要去找一头老虎来试试?   实在不行,反水投诚?跟沈澈坦白自己是雁归堂的细作,但想反水……不知道像沈澈这类人,接受不接受反水啊。   “郡主,当初那些雁归堂的人刺杀你们……听你说雁归堂都是十恶不赦的人,”   陆雪禾想着试探问道,“那万一里面有个细作想要反水投诚呢?没有人向你们投诚么?”   “反水,投诚?”   平宁郡主先是一愣,继而一声冷笑,“雁归堂的人反水的线人可能有,但雁卫是不可能反水的。”   “为何?”陆雪禾不解。   “会死的更惨,”   平宁郡主道,“那些雁卫都是喂过毒的,他们都知道,一旦被雁归堂得知他们叛变,他们会死的更惨……那些毒,听闻只有雁归堂能解。”   说着又补充道,“听闻可能是蛊虫,那些人根本不用动手,只要吹响了特别的笛子,雁卫体内的蛊虫就发动了——就算我外祖家也养蛊虫,也没雁归堂的西域鬼医那么毒。”   陆雪禾:“……”   槽槽槽,真的假的……她下意识捂了一下肚子。   完蛋了,投诚果真行不通。   至于再一次逃跑……府里此时护卫们说是平宁郡主在此,看护地极严,连府都不让出了。练不出内劲,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她想逃真是难上加难。   但无论如何,她也得试试。   刺杀必定是个死,试着逃一下,失败了大约也是个死,两相对比,她还是想逃。只是福蕊腿还没好,她这次不可能带福蕊福果一起逃了,好在平宁郡主在,她可以想办法将福蕊福果两人托付给平宁郡主。   想定了主意后,陆雪禾这一早特意去小厨房将昨日才要来的牛奶,做了一点奶香的小点心。   “郡主,我昨夜做了一个噩梦,”   见平宁郡主吃的正香,陆雪禾装着哽咽一下,揉了揉眼睛道,“梦到我死了。”   “梦都是反的,”   平宁郡主连忙安慰她,“你别怕,瞧你,做一个梦就吓成这样?”   “我只是担心,”   陆雪禾握住平宁郡主的手恳求道,“万一我死了,福蕊福果她们两个不知会沦落到什么地方——若真有那么一天,郡主能帮我要了她们两个在身边么?”   说着又看一眼灯泡,“还有那只猫和鸡崽,郡主能一并要了它们么?”   “这是怎么说的?”   平宁郡主被陆雪禾这种交代后事一般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一个梦你还真信?”   “万一呢?”陆雪禾不放弃,期待地看着平宁郡主,“郡主能答应我么?”   “好好好,”   平宁郡主嘴里叼着点心连连点头,“答应答应行了么?这点心明日你还能给我做么?”   只要有吃的什么都好说啊。   陆雪禾点点头:“一定。”   她会今晚就先做出来,多做一点,再写几个点心方子,到时给了平宁郡主,算是送她一份人情。   同时也留给这将军府一份,沈澈也好,谢明谨也好,对她也都没有什么不好,以后他们喜欢吃,府里就给他们能做了。   就算她逃跑失败被杀,也就认命了,再有机会穿,希望老天看在她这点善念上,别再安排这么狗血了。   这一夜,夜深人静都睡下了之后,陆雪禾听着外面没了一点动静,她摸黑趴下了床,飞快穿好了衣服。   “喵呜~”   灯泡很灵敏,听到陆雪禾的动静喵呜了一声。   “嘘,”   陆雪禾过来抱了抱它,亲了一下它的脑门,“抱歉这次不能带你了,你一定要过的好好的,乖~”   说完又狠狠亲了灯泡一下,安抚了它不要乱动。   陆雪禾腰间荷包里塞了那几个纯金的金手指,又塞了一些铜钱,备了一点衣服,实在是行李不能太大,她拿不动也跑不成。   在身上捆结实后,陆雪禾吸了一口气,一腔孤勇地就潜进了夜色中。   她熟门熟路地出了院子后,直奔第一次在府里碰到沈澈的那个小院,过了那小院子就能贴近府里的围墙,那边也有一个梯子。   不过去那小院之前,得先找到她以前钻过的那个墙洞。   然而等陆雪禾好不容易在夜色中躲躲藏藏,找到之前那墙洞的大致位置时,却傻了眼:   那墙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堵死了。   陆雪禾:“……”   槽槽槽槽槽,踏马谁干的!   不甘心再一次顺着墙找了一遍,确定那洞真是被堵上了之后,陆雪禾扑在墙上欲哭无泪,拿脑门嘭嘭撞了几下墙。   黑暗处的亲卫看的心惊胆战,恨不得立刻抢身过去拦住这位陆姑娘……真撞坏了他们将军会打死他们的啊!   好在陆雪禾撞了几下后,揉了一下撞疼的额头,心灰意冷又抱着膝盖在墙根下坐了一会儿后,终于站起身无奈回了自己的小院。   看着陆雪禾离开,亲卫们这才互相对视一眼,暗暗长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比阻击一场刺杀还累。   陆雪禾逃无可逃,回到自己居处又内心挣扎了两天后,那浆洗嬷嬷再一次找到机会催了她。   “姑娘,明日听闻将军回府设宴,”   那浆洗嬷嬷冷着眼看向陆雪禾,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就此动手吧。上峰传令,务必重伤沈澈。”   “我心中有数,”   陆雪禾也冷着脸,“嬷嬷若无别的事,先下去吧,我的事,用不着嬷嬷来催。”   自从上次她交不出暗牌后,那嬷嬷似乎已经料定了她这个雁卫已是雁归堂的罪人了,态度冷横了不少。   但陆雪禾也不怕她,看着这嬷嬷的冷脸她也一声冷笑:“嬷嬷看来极是不放心我,我可真是感动得很呢,就算我死了,我一定也记着带着嬷嬷一起走,可别丢下你一个人孤零零呢。”   那浆洗嬷嬷脸色一下子煞白,咕咚一声给她跪了:“姑娘,姑娘,姑娘说的哪里话,奴婢哪敢不放心姑娘,姑娘是天上仙人一般的,奴婢就是地上的牛粪,哪里敢操姑娘的心。”   陆雪禾冷哼了一声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等那浆洗嬷嬷战战兢兢离开,陆雪禾捂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狠狠搓了一把脸,定了定神。她要是再不行动,接下来雁归堂就要处置她了。死在雁归堂手里,只怕会比死在沈澈手里要痛苦好几倍。   刺就刺吧。   只是那雁归堂传令里说的“毒刃”,她也不知道是被原主藏到了哪里,反正她的行李里,绝对没有那种东西。   唯一知道的,是还缝在她袄子里的那包药。不过那药也不是致死的药,跟她中毒那次的一样,属于让人产生点兴奋幻觉之类的东西。   刃也没,毒也没,陆雪禾觉得真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想找个借口借一下平宁郡主的刀,但又怕刺杀会连累郡主,陆雪禾也不敢借用。   找了找,陆雪禾走投无路,最后在小厨房看到菜刀时,狠下心趁人不留意,将那把小点的菜刀顺回了自己屋里。   为了掩饰那把菜刀,她还在夜里试了好几套衣服,终于找了一套袍袖稍宽的。那还是将军府里之前做的,算是“礼服”之类,比较郑重华丽,说实话,在家宴上穿有点太过正式。   但陆雪禾还是准备了这套,一来是方便她藏菜刀,二来,她觉得估计是要完了,临死穿的华丽一点,也好体面点去投胎。   想到这一夜有可能是自己在人间的最后一夜了,陆雪禾一晚上都睡不着,默默哭了很久后,硬是拿这一次死后可能还会继续穿安慰住了自己,这才硬抗着没有崩溃。   第二天一早,陆雪禾肿泡着眼睛起来梳洗后,一眼闪见院里都快凋零完了的玉兰花,登时又心里难过起来:   为了练武,早春的玉兰花开,就在她自己院里,她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   结果武也没练成,小命眼见就保不住了,这玉兰花也谢了……陆雪禾想到之前自己装傻总唱的那几句《牡丹亭》的曲词,登时觉得整个人越发不好了。   “到底是怎么了?”   平宁郡主觑着眼看陆雪禾,“又做噩梦了?眼都肿了。”   陆雪禾点点头:“嗯,不过,以后大概不会再做噩梦了。”   人死了没有梦的。   “听说今日是宁王那边派来人了,”   这时,平宁郡主上身趴在桌上,看着陆雪禾道,“你猜,今夜将军设宴,既然是因款待宁王那边的人,那今晚安郡王会不会出现?”   陆雪禾:“……”   槽,安郡王要是出现,她更没活路了。之前她让福果一巴掌将那畜生扇晕的事,只怕那畜生不会善了。   “我阿兄还没消息,”   平宁郡主明显也有点烦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着“啪”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不管了,今夜见到沈澈,我必得好好问问,他到底想要怎样!”   把她困在这将军府,到底要困多久?她阿兄和父王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何还不给她消息?还是说,送来的消息被沈澈给半路拦截了?!   很多疑惑堆积在她心里,可沈澈除了那一次,几乎不在府里,她想找人都找不到。好不容易今夜沈澈回府设宴,她一定要借机问个清楚。   “嗯,”   陆雪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附和,“问问。”   到了夜宴时,陆雪禾换好了衣服,找个借口支出去苏嬷嬷后,她连忙将菜刀藏进了宽大的袖里。   她这身华丽的衣衫,平宁郡主并不惊讶,连着赞了几声道:“该当的,你好几日不见你家将军,想要他宠眷不断,打扮一些也是应该。”   陆雪禾心里苦,但还是挤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   平宁郡主也是一身盛装,不过是她西南的服饰,大约是要摆出郡主的款来压人。   等到正院来人相请,陆雪禾这才到了正院。   这还是她这几天第一次见到沈澈,只见比起来上次见面,沈澈的一身衣裳越发冷肃。   “过来,”   一见陆雪禾过来,沈澈将她直接叫到了自己身边,“坐这里。”   陆雪禾忐忑坐下,飞快扫了一眼席上,发现竟然没有那个安郡王的身影,不由有些讶异。   这时,左边席上一长胡须的中年男子,与平宁郡主见礼后,看向了陆雪禾,眼神有些凌厉。   “沈将军,”   这时,这中年男子开口道,“这位就是令将军为之屠了整个千虎营的那位绝世佳人么?”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的讥讽意味浓的不行,就连心不在焉的陆雪禾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千虎营算什么,”   沈澈静静一笑道,“我就是将整个云川送她,谁又敢拦我?”   “你!”   王长史万万没料到一向行事谨严的沈澈,竟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被震得一下子给噎住了。   陆雪禾:“……”   纳尼,临死还得让她背个锅:就说沈澈屠杀千虎营,跟她有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云川送她……踏马你倒是送啊混蛋。   “沈将军说的是,”   就在这时,另一席上一个老人站起身恭敬一礼开了口,一开口就是尖细的嗓音,听起来是太监,“宁王并无责怪将军的意思,况且将军要樘川城节制之权,宁王也是痛快给了将军。王长史说话一向莽撞,还望将军海涵一二——”   那王长史惨白着脸不吭声。   沈澈微微一笑:“宋长监说笑了,王长史不过跟末将开个玩笑而已。”   “只是为何不见安郡王?”   王长史忍了忍,还是开口道,“将军设宴,没有请安郡王么?他在之前到了云川,为何之后没了消息?”   “安郡王这几日新得了几个美人,”   沈澈微微一笑,“怕是没空见两位。就算是我,也求见不得呢——”   “你!”   那王长史又是一怒,被宋长监一个眼神给按捺住了,恨恨坐了下去。   “将军,”   那宋长监示意王长史稍安勿躁后,放软了语气向沈澈道,“宁王有事托我向安郡王转告,若是将军知道安郡王落脚处,还请将军言明才是。”   宁王那边,最近一直没有安郡王的消息。察觉到有些不对头,才派了他和王长史一起过来查看。   谁知进了云川后,竟没人知道安郡王的下落,连云川太守都不知……这令他们十分不安。   “不知,”   沈澈一笑,“我也有要事正在寻他,若是两位先寻到了,不如派人也知会我一声。”   “沈将军!”   宋长监也按捺不住了,“宁王的事,我们怎可耽搁?”   沈澈静静道:“是啊,怎可耽搁?”   宋长监:“……”   被噎的差点喘不过气的宋长监,就算心中万分恼火,可也不敢在云川跟沈澈撕破脸……情形很不对,明明沈澈是宁王妃的亲弟弟,怎么敢如此怠慢他和王长史这样的宁王心腹?   这时,沈澈又一笑看向陆雪禾,“你说呢,是不是?”   陆雪禾:“……”   宽大的袍袖内,她握着菜刀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沈澈距离她这么近,她这一刀要是砍过去,估计能把他砍伤……但砍伤了沈澈,她也就完了。   动不动手,动不动手?   “沈澈,”   就在陆雪禾一咬牙准备动手时,那边席上的平宁郡主压不住火,看向沈澈怒道,“我阿兄如何还不来接我?你是不是拦截了我阿兄的消息?为何一直不放我出府?你是欺我西南无人么?”   趁着宁王的人在这里,她要让宁王知道,沈澈竟然敢扣押她平宁郡主。   “铿——”   随着铿然一声,平宁郡主手里的弯刃一把狠狠插到了桌面上,刀刃还震出了一道轻微的嗡鸣音。   沈澈站起身,缓缓向平宁郡主走过去。   此时他完全背对陆雪禾,大厅内也没有他的亲卫在场,陆雪禾看着老天又给的刺杀机会,心一横只能出手。   握紧了手里的菜刀,手还有点抖。   陆雪禾深吸一口气,另一手撸了一下这边的袖子,终于露出了手中的菜刀。   那边平宁郡主一眼闪见,登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陆雪禾这是在做什么?帮她也不用这么帮的啊啊啊!   “不要——”   平宁郡主一声惊呼没出来,陆雪禾已经挥刀砍了过去。   谁知太过紧张,今夜华丽的衣裙又太长,她一脚踩到了裙角上,整个人拿着刀一头撞向了沈澈。   “哐——”   撞向沈澈的半路,陆雪禾一条腿还磕到了几案的一角,整个人都被撞得歪了一个大方向。   “嗤——”   陆雪禾手中的菜刀斜斜从沈澈背后划下,却只划破了沈澈的后袍,随着嗤啦一声,连带着沈澈的里衣也被划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他的后腰及往下的皮肤。   “嗷!”   陆雪禾收不住手也收不住脚,一头又跌撞了上去,随着她自己一声惊呼,张开的嘴巴也紧跟菜刀之后,磕到了沈澈的身上。   “噗通!”   陆雪禾才觉得门牙像是磕在了什么硬呼呼又似乎带点弹性的东西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噗通一声就重重跌倒在了地面上。   手里的菜刀哐啷一声甩了出去,在地上滑出了很远,直接撞到了那边王长史的脚下,将他的脚趾一下子划的鲜血直飚。   “来人。”   沈澈一声冷喝。   陆雪禾一听沈澈这一声冷喝,惊得直觉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只觉得似曾相识的内息热流一涌,顾不上多想,她爬起身就往外冲去。   “嗷——嘭!”   然而内息涌起时,内劲惊人速度也是惊人,陆雪禾完全没有防备,调整不及方向,整个人嘭的一声闷响撞在了门口的一根柱子上。   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陆雪禾眼前一黑直接晕死了过去。 第67章 醒了   沈澈乍然被陆雪禾的牙齿磕到后腰下那处时, 眼底骤然跳过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饶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陆雪禾的刀竟然没伤到他,却拿牙齿磕下来他的一块皮肉。   他反应极快地单手捂住伤处, 只觉得屁股上凉飕飕的,还有些疼,有血从他指缝间渗了出来。   为了刺激陆雪禾, 他顾不上面子, 冷喝一声后果然就见陆雪禾腾地跃起冲向了门口……   只是不等他心生庆幸, 就听嘭的一声闷响,眼睁睁看着陆雪禾狠狠撞在了一根廊柱下晕死了过去。   沈澈:“……”   “雪禾!”   平宁郡主也震惊无比,听到陆雪禾重重撞的那一身“嘭”时,她还忍不住跟着打了一个激灵。   正当她要跑过去查看陆雪禾伤势时,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只觉得黑影一闪,一个人已经从她面前到了门口……是沈澈。   “沈将军, 手下留情——”   平宁郡主以为沈澈是想亲手杀了陆雪禾, 吓得她一边喊一边冲向门口, 心里还又酸又热的:   没想到陆雪禾这么仗义,见她跟沈澈杠起来, 陆雪禾竟然敢拿菜刀帮她拼命的……   这样的朋友哪里找?!说什么也得从沈澈刀下救下来陆雪禾。   “将军?”   门口的亲卫一见沈澈过来, 连忙紧张请示。   他们都是沈澈的心腹, 这个陆姑娘对他们将军有多重要, 他们都很清楚, 甚至他们将军说了, 今日要帮着这陆姑娘做一次假刺杀……   谁知道竟会这样, 到底陆姑娘为何会突然撞柱自尽啊喂!   沈澈看到陆雪禾的样子时瞳孔一缩:此时陆雪禾看起来惨烈的不行, 满脸都是血, 额头还在往外渗血,整个人昏迷不醒。   “叫郎中,”   沈澈俯身抱起陆雪禾,大踏步走了开来,同时利落吩咐道,“罢宴。按计划处置那些人。”   “是。”那几个亲卫立刻齐声应道。   “喂,”   平宁郡主这时也冲了出来,听到沈澈说叫郎中,先松了一口气,见沈澈抱着陆雪禾就走,连忙就要追上去,“将军,将军你要带她去哪里?”   该不会是要治好了后再审吧?   “郡主稍安勿躁,”   沈澈一个亲卫一把拦住平宁郡主,“将军有令,请郡主先回居住,稍后将军自会派人过来跟郡主解释。还有,镇南王的人明日就到云川。”   “真的?”   平宁郡主一喜,“我父兄派人来了?那给将军赔了罪,我是不是就能回西南了?”   沈澈亲卫一笑:“郡主还是等见了人再说吧。”   平宁郡主心里还是记挂陆雪禾,急急又道:“陆姑娘去了哪里?你们将军想要干什么?”   亲卫压低了声音忙道:“郡主放心,陆姑娘会没事的。”   平宁郡主眼光闪了闪,见亲卫说完马上就恢复了一向那种面瘫似的冷脸,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一眼正向正厅这边潜行包围过来的护卫……继而她眼光倏地一跳,没再多说,立刻一招手,带着自己那几个护卫,一起回了居处。   沈澈亲卫见这位平宁郡主果然如将军所言有些灵透,不由也暗松了一口气: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这么想着,忽而想到撞昏过去的陆姑娘,那亲卫没忍住嘴角一抽。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时,正厅席上的王长史和宋长监也都急急呼喝道,“沈将军呢?为何他的美人会行刺?”   本来沈澈对他们的态度令他们已经十分不安,此时忽然沈澈遇袭,这事更令他们震惊。   “来人,将他们都带下去,”   沈澈为首的一个亲卫冷笑一声,看着正厅内宴席上的这些人冷笑一声一摆手道,“竟敢派人行刺将军,真当我云川无人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长史:“……”   宋长监:“……你你你,你说什么?谁派人行刺将军了?明明是——”   然而没人听他们解释,随着那为首的亲卫一摆手,将军府的护卫呼啦啦冲进去,二话不说将他们利落捆绑了起来,直接拖下堂了。   虽说他们也带着随从,但这些随从,在将军府这些身经百战的护卫们面前,简直不堪一击,连一个回合都不用,所有人都已经被稳稳拿下。   “沈澈,沈澈——你滚出来——”   王长史被拖下去时还在吼,“你敢乱来,宁王不会放过你的!沈澈,你好大的狗胆,你要造反么?!你——嗷——”   不等他说完,沈澈一个亲卫给了他一脚,登时疼的惨呼起来,再也骂不出声来。   ……   陆雪禾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软绵绵没一点力气,拼命挣了几下,才终于睁开了眼。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还以为自己又穿了:   不知是什么地方,这屋子不是她在将军府住的地方,看着简陋破旧不少,床帐颜色很素,但看着还是干干净净,隐隐有一点皂角的那种香味,闻起来很舒服。   陌生的环境,令她有些不安,脑袋不知为何还有点疼,一时之间陆雪禾一下子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个人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食案,上面放着几个碗碟,还冒着热气。   陆雪禾看清了这人是沈澈后,脑袋嗡一下,登时之前的事情就想了起来:她她她她……好像撞柱子撞晕了。   至于为什么会撞柱子,陆雪禾一想到缘故,如果不是实在身上没力气,只怕要直接从床上窜起来了。   槽槽槽。   “醒了?”   沈澈一进来,就看到陆雪禾脸上表情飞快的变幻,便顿住脚步没急着靠近,怕这人再一着急窜起撞到了墙。   “将军——”   陆雪禾深吸了一口气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直接扑到了沈澈腿边,“我只是失心疯……将军,我真没想刺杀你啊将军——将军饶命啊呜呜呜——”   说着她忍不住哭出来,结果这一哭就一发不可收拾,穿过来之后的憋屈一下子都喷涌出来,化成了滔滔眼泪,哭了一个昏天昏地。   沈澈:“……”   他一时没动,让陆雪禾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呜呜……摁……”   陆雪禾哭的十分忘我,鼻涕眼泪一起流,狼狈下她抓起沈澈的衣袍就狠狠擦了几把脸。   沈澈:“……”   哭累了后,陆雪禾终于回了一点心神,这才惊觉自己抱着的是沈澈的腿,且沈澈自她开始哭,竟是一句话没说。   陆雪禾一手揪着沈澈的衣袍,一手还抱着沈澈的小腿,这时候有点绝望,对方竟然无动于衷!   “咿呀~”   绝望之下,陆雪禾只有最后一招了,不信她疯那她继续努力装一个,“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啊!”   不等她一句哼唱完,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沈澈竟俯身下来,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伸手将她抱起。   陆雪禾轻呼一声,惊得睁大了眼睛:啊啊啊竟然抱她?   沈澈抱着陆雪禾走回床边,将她轻轻放了回去,拉过来靠枕让她靠好,替她重新盖好。   陆雪禾大气也不敢出。   “不唱了,”   沈澈做好这些后,重新将食案端过来道,“先吃点东西。”   陆雪禾吃惊:“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为什么看着对她依旧这么好?难不成这人失忆了?还是信了她在发疯的谎言?   但她不敢问,生怕多问一句,沈澈突然变脸,一伸手掐断她的脖子。   看着沈澈递过来食案放在一个小炕桌上,安置在了她面前,陆雪禾哆哆嗦嗦拿起筷子想去吃,却手抖得厉害,筷子啪的一声掉到了桌上。   “怕什么?”   沈澈静静道,“我会吃了你么?”   陆雪禾又是一个激灵:“……人肉不好吃。”   “吃完了说话,”   沈澈顿了顿道,“先喝一点热粥。”   陆雪禾战战兢兢拿起小木勺,一勺一勺喝了下去,心里却在忐忑:吃完了说话……是要说什么话?还是审问?   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喝粥喝的很慢,恨不得这一碗粥能喝到天荒地老。   就算沈澈不催促,这一碗粥也终于见了底,陆雪禾双手捧着碗,小心伸出舌尖舔了舔碗:她还没喝完。   沈澈:“……”   他一伸手从陆雪禾手里要拿过碗,谁知陆雪禾死死抓着,就想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也不撒手。   沈澈试了试便松了手,任由陆雪禾捧着空碗。   “姑娘不必再费心掩饰,”   看着低头盯着空碗的陆雪禾,沈澈静静道,“我知道你是谁。”   “啪!”   陆雪禾手里的碗啪的就掉在了小炕桌上,继而咕噜噜向下滚去,却被沈澈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你你你,”   陆雪禾震惊看向沈澈,惊吓的话一出口就不带脑子,“你……你知道个屁——”   沈澈:“……”   还有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当面骂他。   陆雪禾也被自己不带脑子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绝望地差点直接晕过去。   “姑娘是如何成了雁归堂的细作的?”   沈澈看着她静静又道,“姑娘可否告知详情?”   陆雪禾张大了嘴巴看着沈澈,满眼的难以置信,脑子里无数怪兽叫嚣着奔腾而过。 第68章 挑明   “我……头疼……”   陆雪禾惊吓中下意识抱住了头, 这才察觉头上被包扎了一圈,这一下她觉得头更疼了。   这一次是真疼,才醒过来后见了沈澈一连串刺激下她几乎忘了疼, 可是这时候一说起头疼,是真的觉得头疼得要命了,只觉得脑袋一炸一炸的, 视线也有点发飘了。   同时还觉得有点恶心, 一阵一阵反胃似的感觉, 难受的要死。   “郎中看过了,”   沈澈忙道,“姑娘是撞狠了,醒过来也会觉得眩晕难过。药熬好后就会给姑娘送进来, 姑娘按时服药, 养一养便会慢慢恢复。”   说着站起身端走了小炕桌,示意要扶陆雪禾躺下, “姑娘若是此时不想说, 那便等——”   “不不不不, ”   陆雪禾一听,立刻忍疼一把抓住了沈澈的胳臂, “将军, 我招, 我招——坦白从宽, 将军能饶我一命吗?”   说着举起另一只手, 急急道, “我保证如实——呕……”   话还没说完, 情急中顿时又是一阵反胃, 没忍住, 一口呕了出来,本想下意识把沈澈推开,可她力气太小没推动,结果都弄到了沈澈身上。   陆雪禾捂着嘴欲哭无泪。   槽槽槽……   眼看似乎沈澈没动怒,好像有了一个坦白交代的机会,谁知道这时候偏偏弄脏了人家,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激怒这人一刀杀了她啊。   出乎陆雪禾预料的是,沈澈竟然没有动怒,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站起身脱了弄脏的外袍。   紧接着,沈澈又端来了一杯水给她漱口,连接她漱口水的漱盂都拿到了她面前。   陆雪禾:“……”   感动么?不敢动。   “漱口,”   沈澈见陆雪禾发愣不动,以为她不懂,示意她漱口道,“漱口水吐在这里面。”   陆雪禾这次明白了,沈澈是真让她漱口的。   她紧张地捧着水杯低头就连忙喝了一大口,鼓在嘴里又不安地抬眼扫向沈澈,见他脸色平静,并无一点怒火,这才连忙赶紧漱了口。   沈澈等她漱了口,拿开了漱盂后,又一次给她倒了一杯水:“喝点水,不要喝茶了,一会儿还要吃药。”   陆雪禾脑子都僵了,不知道为什么沈澈对她会是这个态度。   “好些了么?”沈澈看着陆雪禾,眼底透出没有掩饰的关切。   可惜陆雪禾没敢看他,听他这么问,连忙点点头,顿了顿小声道:“多,多谢将军。”   “郎中也说过这两日会时不时有晕吐,”   沈澈看着她道,“你别怕,叶郎中说了,你好生静养,不会有事的。”   他其实有些懊恼,早知陆雪禾会将她自己撞成这样,他就不去刺激她恢复内息了。   况且看样子,与那次一样,也只是暂时突破一下,过后依旧没有任何内力……他今日只想跟陆雪禾把话挑明,日后再请叶郎中想个别的法子,试着能不能刺激内息出来。   陆雪禾喝了几口温热的水,这才定了定神。   缓了一下后,她总算脑子可以思考了,感觉沈澈的反应,真不像是要她命的意思。   “将军,”   陆雪禾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斗胆看向沈澈,试探道,“将军……知道我是谁?”   问完后心里嘭嘭嘭乱跳一气,大气都不敢出,直直盯着沈澈的反应。   “你是狐妖,还是异域残灵?”   沈澈从陆雪禾手里接过来杯子,看着她一笑静静道,“如何会成了雁归堂的这个雁卫?姑娘若是不累,能跟我说说么?”   陆雪禾张大了嘴巴。   我去……这么说,沈澈不仅知道她眼下是雁归堂细作的身份,甚至连她不是这个雁卫本人的事情,都知道了?!   “狐,狐,狐……狐妖?”   心念急转间,陆雪禾结结巴巴紧张道,“不是,不是,我不是——”   她倒是希望自己是个狐妖,可惜不是。   “那就是异域残灵?”   沈澈眼光一闪,看向陆雪禾道,“姑娘……本来是哪里人氏?如何会着落在这雁卫身上?”   其实他更想知道的是,她这抹异域残灵,还会不会离开。一想到这一点,沈澈握着杯子的手不由骤然一紧。   “我……”   陆雪禾被问到自己的秘密,吓得心脏又漏跳了一拍,嘴里霎时觉得有点发干,“我……那个……”   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她的底细,对于她这个异域残灵,这人会不会叫人一把火烧死她啊。   异域残灵……那不就是野鬼的意思的么?   “姑娘不想说的话,”   沈澈见陆雪禾脸色越发苍白,连忙道,“那就——”   “不不不不,”   陆雪禾连忙摆手,都不敢看沈澈,缩着脖子战战兢兢试探问道,“我想说,想说……如果……如果我是,你,你会……怎么……处置我?”   她问完这句,沈澈却没回应。   陆雪禾等不到回应,疑惑又抬眼看向沈澈,却惊疑地发现,这人竟然脸红了,连耳朵都是红的。   陆雪禾:“……”   纳尼这人中毒了么?   “将军?”   陆雪禾颤颤巍巍,“将军……你怎么了?”   槽槽槽真中毒可绝对跟她没关系啊!   “若是姑娘不嫌弃,”   这时,沈澈深深看着她静静开了口,“愿为姑娘衔泥巢屋。”   陆雪禾:“……”   毛?   她只听懂了前半句,后半句觉得没听清:不嫌弃啥……啥……你吵我……她啥时候吵了?啥时候吵到他了?   “你是说……”   陆雪禾小心翼翼道,“愿意……我……吵你……”   沈澈脸登时更红,耳朵更是红的像要滴血似的,神色却极为平静。听陆雪禾这么问,他眼底也闪过一丝难得的慌张,点了点头。   陆雪禾:“……”   踏马这人是不是精神有毛病?竟然愿意让人吵他?我去,这是什么怪癖!   “将军是要我……怎么吵呢?”   陆雪禾这时候脑子又觉得一炸一炸疼起来,没办法多思考,索性硬着头皮直接问。   沈澈握着杯子的手又是一紧,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表白,此时历经无数次狼烟血火淬炼的他,也难免有了一次慌张。   此时陆雪禾问他的话,自动被他听成了是要怎么“巢”,他以为这是陆雪禾很婉转的试探他的诚意。   “赴汤蹈火,”   这么想着,沈澈静静解释道,“只求姑娘一生燕乐安然。”   陆雪禾:“……”   我去去去……陆雪禾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这一次她听懂了,震惊地她差一点心就跳出嗓子眼了。我去这人是在向她表白么?她后知后觉才想到,之前沈澈说的,大约是“衔泥巢屋”四个字……   槽。   这表白太冷门了,以至于她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是啥意思。   陆雪禾的手在被子下试着掐了自己一下,登时疼的龇牙咧嘴……竟然不是梦!   “姑娘?”   沈澈也被陆雪禾龇牙咧嘴的样子吓了一跳,腾地站起身道,“叫郎中!”   屋外的亲卫立刻应了一声。   “我,我没事,”   陆雪禾这才缓过来,连忙急急道,“我没事。”   说完心里依旧还在嘭嘭嘭直跳,只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这沈大将军,竟然会喜欢她?   到底喜欢她什么啊,她之后赶紧发扬光大一下下……免得这喜欢持续不了一天,第二天又把她给咔嚓了。   但眼下她顾不上想太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似乎,真的,不用死了!   “姑娘……可愿意?”   沈澈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问完,他屏息敛神静静盯着陆雪禾。   陆雪禾心里热泪直流:太愿意了啊,别说这个,就是做牛做马都行啊,能饶她一命她真是感谢他八辈祖宗。   “愿,愿意。”   这么想着,陆雪禾鸡啄米一般点头,无论如何先保命再说。   “将军。”   这时,叶郎中走了进来。看到沈澈后又疑惑重新审视了一眼:此时的沈澈眼底放光,平日里的冷凝之色一点也不见了,感觉他眼底的光把这屋子都照亮了不少似的。   见叶郎中过来,沈澈让开了地方,等叶郎中替陆雪禾诊过后,他忙问:“如何?”   “无妨,”   叶郎中道,“像是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吃几服药后看看——要静养几日。”   沈澈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亲卫忽而在门口叫了一声将军,沈澈出去后,不知那亲卫说了什么,沈澈再进来时神色有些冷肃。   “你好生静养,”   沈澈温言叮嘱道,“苏嬷嬷和那两个丫头,很快就会送过来这边,你用惯了她们,就不换人了。”   说着,他取出一枚玉佩郑重放在陆雪禾手里,“这个姑娘收着,我自不会辜负姑娘——我有要事要处置,过几日再来看姑娘。”   叮嘱完,沈澈转身出了这屋里。   陆雪禾强行镇定得等沈澈离开,又喝了叶郎中送进来的药后,见这屋里没了旁人,她登时长长出了一口气,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本来头疼又晕,这里也陌生,陆雪禾躺在床上,只觉得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姑娘,姑娘!”   好在没多久陆雪禾就听窗外有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了福果的大嗓门。   “福果,”   陆雪禾叫了一声,“福果?”   “姑娘,”   这时福果脚步咚咚咚就冲了进来,一见陆雪禾就急的不行,“姑娘你怎么了?”   “姑娘,”   苏嬷嬷也跟着福果后急急进了屋,“好端端的姑娘如何会撞到头?”   “福蕊呢?”   陆雪禾忙问。   苏嬷嬷忙道:“福蕊才被扶到了这边厢房,她腿还没好,没让她进来——且姑娘撞了头,她腿不好,两病相冲不吉利。”   陆雪禾忙道:“别让她动了,说我没事。”   上次她带着两丫头一起跟平宁郡主逃跑那次,福蕊摔坏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没法多动弹。   她倒是不在意什么吉利不吉利,要福蕊好好养腿才是正经。   “喵呜——”   这时,灯泡也不知从哪里窜了进来,一见陆雪禾就跳上了床,惊喜地喵喵叫,拼命在陆雪禾身上蹭来蹭去。   陆雪禾一下子开心了起来:她的人都来了,大家又重新在一起不说,她还不用死了……   穿过来后这还是第一次从心底里放松了下来。   “这是将军府哪个院?”等都收拾好后,陆雪禾一边吃着苏嬷嬷才给她弄的汤,一边疑惑道,“这里离咱们住处远么?”   “这里不是将军府,”   苏嬷嬷诧异道,“姑娘不知道么?这里是云川城外了,是将军一个庄子所在。”   且这庄子里如今都是兵马,她自然也不敢多问。   “庄子?”   陆雪禾吃惊,沈澈为什么将她带到一个庄子里来?   “郡主呢?”陆雪禾看向苏嬷嬷,“嬷嬷这两日可见平宁郡主?”   “郡主在将军府,”   苏嬷嬷忙道,“听说西南来了人,后来平宁郡主奴婢就没见着了。”   这两日将军府格外沉寂,一些人悄无声息就没了,比如一个浆洗嬷嬷,又比如一个马夫……她一个奴婢也不敢多问。   “哦,大约是郡主要回西南了。”   陆雪禾一听西南来了人,猜着大约是镇南王派人跟沈澈交接,将平宁郡主要接回西南了,不由有些稍微的失落。   平宁郡主对她极好,没想到连平宁郡主离开,她都没能当面辞别。   好在熟悉的人到了自己身边,又暂时没了死亡的威胁,陆雪禾一下子放松了精神,躺在床上踏踏实实睡了又睡,那叫一个放松。   精神一好,撞伤也恢复的似乎快了,过了两三天,陆雪禾走路也不晕了,吃饭胃口也越来越好。   这院子她也仔细打量过,就是农庄的普通院子,但要大不少,前院后院都有树木,这时柳树都发了芽,春意盎然的,地面远远瞧着都绿了。   灯泡带着两只鸡崽,在这院子里能尽情撒欢。   陆雪禾吃着点心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眯着眼看燕子在廊下筑巢叽叽喳喳地叫,想到那天沈澈突如其来的表白……   登时心里忽而微微一动,低着头又吃一口点心,只觉得今日的点心貌似比平常都甜了点。   只是这些宁静她还没好好享受几日,这一日忽而一个护卫,将两个人带进了这个院子。   “崔大哥,文丰?”   一见到这两人陆雪禾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们?”   为什么戏班子的崔六和文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崔六和文丰都连忙过来见礼,和陆雪禾寒暄了几句后,便说清楚了缘故:   沈澈反了。   说白了,是他带着整个云川,连带着那边樘川城,与镇南王一起反了!   这时候整个云川已经是特殊状态了,戏班子等之类瓦舍勾栏的娱乐也暂时都停了下来。   崔六虽有亲友,但毕竟不是自家,文丰更是举目无亲,正好此时沈澈派人来问两人,愿不愿意过来与陆姑娘研习曲律,这两人便毫不犹豫选择了过来这边。   “沈将军叮嘱,”   崔六笑道,“陆姑娘身子养好了,实在无聊便与我二人再编个新戏吧——”   说着深深看了一眼陆雪禾,又笑道,“陆姑娘好福气。”   沈澈对这位陆姑娘,可真是无微不至,在此时大事才起的繁忙中,竟然记挂着姑娘会不会无聊。   “反,反了?”   听完崔六说的之后,陆雪禾整个人都愣住了:沈澈反了?!   槽槽槽槽槽……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沈澈的姐姐沈漓,不是宁王妃么?这这这……跟原书的剧情为什么差了十万八千里? 第69章 前朝有个故事   陆雪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再一次跟崔六确认过,才意识到沈澈是真的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不必太过担忧,”   崔六见陆雪禾有些愣怔, 忙安抚道,“如今昏君残暴,饿殍遍野, 早已失了人心。此时诸方多有英雄揭竿而起的, 听闻漠北、南边诸地, 都有人起了义军……沈将军所为也是顺应民心,定当势如破竹,直取京都。”   陆雪禾暂时放下心底的疑惑,连忙请两人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苏嬷嬷笑着送过来了茶, 又递了才做的小点心。   “可是崔大哥, ”   陆雪禾不解小声道,“将军的姐姐, 不是宁王妃么?”   崔六摇摇头:“其中细事, 我也不知……但沈将军与漓将军自然应当是商议好的。”   这时, 京都的消息已经传不过来了,处处都是乱象四起, 西北有将军府的镇守, 是沈澈的根基所在, 因此百姓虽说都有些紧张, 但日子相对还算平稳。   一出云川, 没有了王法的辖制, 此时外面已经是战火连绵, 别说京都的消息了, 只怕是京都的鸟, 飞过来都艰难。   京都如今是怎样一个情形,一般人哪里会知道?   陆雪禾有点愁眉不展。   “姑娘在担心将军么?”   文丰也忍不住劝道,“大将军一定会胜的,姑娘还是放宽心吧,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陆雪禾默默啃了一口点心:她当然盼着沈澈能胜,不然她也要跟着完蛋了。但事关性命啊,眼下她和沈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能不忧心么?她好不容易才在沈澈这里洗白了……谁知沈澈又给她来了一个大的“惊喜”。   “这庄子安全么?”   想到这里,陆雪禾有点紧张道,“会不会进来奸细?”   雁归堂的人要是进来,肯定会判定她反水了,那还能留着她的性命?   “姑娘如何会这么想,”   崔六笑道,“虽说我也不懂这些,但这庄子可谓是将军铁打的营盘了——这里怎会有什么奸细。”   说着又道,“如今这庄子是那位沈老参领管着,谁敢造次?”   “沈老参领?”   陆雪禾忙看向苏嬷嬷道,“就是那位二太爷么?”   苏嬷嬷笑道:“正是。”   这几日虽没见过那位二太爷,但陆雪禾住的这个院子,每日里吃的用的送进来的都是极好的,这边护卫也是极恭敬严谨,庄子里这边的管事和下人,也都殷勤用心……   别的不说,单说这些明面上的事,可见二太爷也是对陆姑娘极为看重的,自然这一切,都应是将军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   陆雪禾抱着才跳到她膝上的灯泡道,“我就怕雁归堂的奸细们混进来。”   “雁归堂?雁归堂敢混进来一个奸细,我剥了他的皮,”   陆雪禾话音才落,又有一个人大步走进了这边院子,笑呵呵道,“有我在,丫头不必怕什么雁归堂。”   “二太爷。”   一见正是才说起的那位二太爷,陆雪禾等人连忙都站起身见礼。   陆雪禾发现,眼前这位沈家的二太爷,比前一段听她讲《窦娥冤》时,看起来更加精神矍铄,甚至还带了佩刀,年纪虽大,却有了一种武将特有的气度。   就是这位二太爷胸前,不知揣了什么,看起来鼓囊囊的。   “啊!”   就在这时,二太爷胸前鼓起的那块突然动了动,吓得陆雪禾轻呼了一声。   “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沈铎笑呵呵道,“澈儿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托我又去给你寻了寻,找到这只模样还不错的,今儿特意给你送过来——你瞧瞧如何?”   说着从自己胸前掏出了一个东西,放到了陆雪禾面前的石桌上。   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橘猫。   不过很小,跟灯泡当初那样,是个小猫。不过这猫是橘色的,金灿灿的,且身上的花纹还很漂亮,陆雪禾眼睛一下子亮了。   “喵呜~”   看清了这小东西时,陆雪禾还没做出反应,她怀里的灯泡立刻喵了一声,从陆雪禾怀里一下子窜到了桌子上,弓着腰冲着这小东西又呜呜叫着,很有一种威胁之意。   “好可爱,”   陆雪禾却开心地不行,见灯泡像是要打架,她连忙将桌上的小橘猫抱了起来,“乖哈,灯泡,它还小呢,我们要做乖孩子,大家都是好朋友哦——”   “喵呜~”   灯泡眯了眯眼,看着瑟瑟发抖的小橘猫的眼神里透出明显的不屑,傲娇喵呜一声,貌似对它自己的威慑力感到十分满意。   它貌似在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后,对这小橘猫就没那么大的敌意了,得意傲娇地舔了舔自己的毛后,敏捷就窜到了旁边的小树上,矫捷迅猛地飞快在枝丫间飞窜。   “多谢二太爷,”   陆雪禾笑着真心谢道,“我会好好养它的——一定会把它养的胖胖的。”   十个橘猫九个胖,还有一个压塌炕。   想来这只橘猫一定也会长得胖胖的。要知道,灯泡虽然也不瘦,但灯泡活动量太大,总体说小身形不算胖,随着长大了一点,灯泡越发矫健了。   沈铎笑呵呵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今晚我请你们吃烧烤,”   陆雪禾心情好了不少,等沈铎往外走后,开心看向崔六和文丰道,“正好听苏嬷嬷说,厨房里有羊肉,等晚上就在这院子里咱们烤着吃——”   崔六和文丰都是大喜,陆雪禾做吃食的本事他们都是知道的。   暮色渐起的时候,陆雪禾带着大家一起在阔朗的后院点起了篝火。   腌制好的羊肉,苏嬷嬷等人按照陆雪禾说的,一串串都穿好,架在了篝火上。   “蜂蜜拿来了么?”   陆雪禾一边观察着烤肉的火候,一边问了苏嬷嬷。   烤肉上刷一层蜂蜜,味道会更丰富,而且这时候的蜂蜜都是真的不掺假,味道是真的好。   等着一层层蜂蜜刷上去,烤的焦黄冒油的肉串滋滋作响,甜香加上肉香,以及那些陆雪禾调出的香料味道,霎时在夜色中浓浓散溢出来,勾的沈铎忍不住围着篝火打转。   好在羊肉够多,不仅崔六和文丰他们吃得兴起,就连这边的护卫也都每人分到了一下,本来静穆的这边院落,霎时气氛就觉得松快了不少。   陆雪禾一边吃一边和崔六、文丰两人一起说着戏本子,崔六又问起她可有什么新的戏本子想法没有。   “等将军大胜的时候,”   崔六压低了声音道,“便是新朝初立的时候,姑娘且再想个喜庆的本子吧——”   他知道沈澈如今对陆姑娘自然是宠眷非常的,想来日后沈澈若是登基,陆姑娘大约能入宫。只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新皇为了稳固朝廷,必然会拉拢一些世家大族……   到时那些世家千金,只怕是要占满了皇后、诸妃嫔等的高位,这位陆姑娘,估计顶天也是一个妃子。   陆姑娘又无家世,在那深宫中唯一可依仗的,不过是新皇的宠眷。但君恩莫测,那么多姝丽在前,各有千秋,谁能保证新皇对这位陆姑娘不会厌倦呢?   好在陆姑娘有曲艺上的本事,常弄些新鲜东西,或者新皇会另眼相待,不至于在那深宫中被冷落到了一旁。   按理说他崔六一介微末,跟陆姑娘又是非亲非故,这些话万万轮不到他说。只是相处这么多日子,这陆姑娘为人令他心服口服,在心底里,开始不把她当外人,才敢冒昧开口。   “喜庆的本子啊,”   陆雪禾不知道崔六想的这么多,她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故事倒是多的是,喜庆的也有,不然咱们再编一个谈情说爱的?”   “要将军喜欢的,”   文丰十分伶俐,他和崔六已经是忘年交的挚友了,崔六的意思他都明白了,见陆雪禾还似乎懵懂,连忙提醒道,“寻常的男女情恋怕是不够——”   “为什么要他喜欢的,”   陆雪禾觉得这两人还没领会到戏曲的意义,“演戏,就是要广大的观众群体喜欢啊——”   说着又忙苦口婆心解释道,“戏曲怎么才能立足?它与诗文不同,必得能成为商品论价出售啊,必须尽力赢得最普遍的市井观众群体……我的意思你们能懂吗?”   崔六和文丰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心累:这位陆姑娘如果进宫了,真能平安活下来么?   “陆姑娘,前朝有个故事,不知陆姑娘听过没有,”   崔六一笑道,“很有些意思的,陆姑娘若是想听,我给姑娘说说?”   “哈?”   陆雪禾叼着一块烤肉,连连点头道,“你说,你说说。”   “说是前朝一位皇上,心血来潮微服去了民间,”   崔六笑道,“认识了一位民间姑娘,一见钟情——”   “哦哦,我知道,是不是游龙戏凤的故事?”   陆雪禾不等崔六说完,急急道,“最后皇上把她接回了宫,做了皇后是吧……这故事我也听过啊,你们这里竟然也有……哦,我是说,我听过。”   这不就是她熟悉的一个故事么,还看过这故事改编的电影呢。   崔六不由神色微微一僵。   “不是,”   顿了顿后,崔六轻轻道,“我听来的故事与姑娘听的不一样,那民间女子进宫后,后宫那些有权势的妃子们不肯容她,联手诋毁诬陷,令这女子最终失了君心,后来被逼吞金死了。”   陆雪禾:“……”   纳尼?! 第70章 这都不激动   陆雪禾登时觉得嘴里的烤肉都不香了。她这才意识到, 沈澈要是这次成功了,他就是新朝的新皇……皇帝啊。   踏马的这狗血的方向。   沈澈败,她必然跟着一起受死。沈澈胜, 那她竟然就成了新皇的女人,要进宫的那种。   陆雪禾脊梁骨都觉得发凉,一刹那间, 以前看过的无数宫斗剧从她脑海间顿时就呼啸扑面而来……   槽槽槽, 陆雪禾嘴里塞着这块烤肉也咽不下去, 鼓着嘴巴神色透出些明显的惊吓之色。   她宫斗真不行啊,业务完全不熟练,跟当细作一样,完全是隔行如隔山呀。   再说就算她宫斗赢了……跟那么多女人一起共享一个老公, 槽, 这辈子她只怕也就没了快乐了。   宫斗败了那就更别说了,想一想都凄惨得想要掉泪。   “姑娘?陆姑娘?”   崔六见她倏地整个人都僵了, 脸色煞白, 也被吓了一跳, 连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陆姑娘, 你没事吧?”   他和文丰只是好心提点一下这位陆姑娘, 谁知会把人吓成这样。   “我……没事, ”   陆雪禾艰难咽下嘴里的烤肉, 有点恍惚道, “你们快吃, 快吃——”   吃饭大过天, 好不容易烤好的肉, 可别辜负了这些美食。至于争宠的事……可去它奶奶个腿的吧!   崔六和文丰都笑着应了, 见她也像是缓过来神,猜着大约提点也到位了,也没敢就这点多说。   大家开开心心吃完烤肉后,等都收拾好了,陆雪禾看了看怀里的小橘猫,又看看在一旁舔毛的灯泡,想到之前崔六说的,忍不住心里又是一跳:   她有了灯泡,见了小橘猫也欢喜不尽。   那沈澈有了她,再见了别的美人,大约也是喜欢的……一念至此,看着怀里的小橘猫,陆雪禾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灯泡也就不会说话吧,要会说话,不定也是气恼呢。   “喵呜~”   灯泡一脸不羁地像是回应了一声。   陆雪禾忍不住被逗得一笑,心情也稍微好了点。   或者她就该像灯泡一样,她宠灯泡的时候,灯泡就跟给她面子似的,接受她的喂食。她管不了灯泡的时候,灯泡自己也有本事抓老鼠偷鸡腿……前几日还见它抓过一只壁虎呢,活的那是一个不亦乐乎。   她心里也不指着沈澈的宠爱靠谱了,毕竟爱情这东西眼下她也没昏了头的去追求什么。说白了,虽说沈澈跟她表白什么的……但其实她对沈澈……也并没多少痴恋。   人帅是真的,对她好也是真的,但要说他一表白,自己就能死心塌地爱上这个男人,她还真是做不到……这才认识多久啊,颠沛流离的,一共也没相处几天,哪儿来那么多深情。   她自己是这样,想来沈澈对她也是一个新鲜感而已。   她该看得开些,车到山前使劲找路吧。   开解了自己好一会儿,陆雪禾这才渐渐稳住了心神。   接下来的日子就很好过了,外面大约是战火连天,可她像是在龙卷风的风眼里,云川这边是沈澈的根基所在,日子倒是十分平静。   福蕊的腿虽还没好利索,可也每天不肯躺着休养,拄着拐也开始做一点活计。她本来心细,陆雪禾行李中衣服首饰箱笼都是她管着,一样一样收拾地十分妥当。   苏嬷嬷只管这院子的事,跟这边庄子的管事交接,一些食材物事之类,带着庄子里的浆洗嬷嬷等人,将这边院子也照应得滴水不漏。   陆雪禾的这段小日子过的就有点惬意。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庄子后院旁边两株老榆树上的榆钱也都摘了好几回,她吃了好几次清香满口的榆钱饭,心满意足。   灯泡几乎每天都不着家了,不是带着两只鸡崽满院子乱窜,就是遛出院外,野的一批。   两只鸡崽也长大了很多,扑棱着翅膀活的也很欢实。   又一场春雨后,陆雪禾试着育了一点辣椒籽,找了一块地种了下去。她怕自己种不好出不好苗,又弄了一小包辣椒籽,让这边庄子的管事,找一个可靠的老农,去试着也种一种。   平日没事时,她又和崔六、文丰一起编排新戏。不过她到底还是没像崔六说的那样,刻意为求沈澈欢心去编……   一来她也不确定沈澈喜欢什么戏,二来,她还是觉得,真正的戏,就应该先扎根市井,赢得数量足够的观众才会真正的发展。   毕竟若是沈澈真喜欢她,也无需她如此讨好。若是沈澈移情别恋,拿这个讨好他回心转意……也是没趣。   崔六察觉到,嘴里不说,心里却又对陆雪禾多了几分敬重。   叶郎中几乎天天过来陆雪禾这院子,一来是混吃混喝,二来,也是常给陆雪禾诊脉,过一段,就调整一下方子。   然而即便叶郎中小心照顾,还是在过了谷雨后几天的时候,陆雪禾正开开心心带着大家给自己的小菜园浇水的时候,忽而心头一疼,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耳边传来苏嬷嬷等人的惊呼声后,陆雪禾很快失去了意识。   “叶郎中,她怎么样?”   镇守这边的沈铎听到护卫禀报,急慌慌冲了回来,一见叶郎中就急忙问道。   他知道是沈澈留叶郎中在此,就为了陆雪禾身上有雁归堂的暗毒,不知何时会发作,才一直小心给她调养提防。   谁知还是毒发了。   “初次毒发,还好,”   叶郎中行完针后,凝重道,“不过时间久了神仙难救——为今之计,还是须得刺激她的内息,以内息运转消减毒性,才能撑得更久。”   雁归堂的鬼医是西域毒医,加上雁归堂从不拿雁卫当人,下毒之时,只怕从没想过解毒。   沈铎跺脚道:“澈儿离开时,再三交代小心照看,谁知这丫头还是毒法了……这次要如何刺激她才能有内息?”   跟之前沈澈那种,以性命威胁?   但谁知这丫头情急之下,又会把她自己撞成什么样?万一……撞死了呢?   “先刺激她一下,让她吐出淤血吧,”   叶郎中道,“我给她行了针,她片刻后应该会苏醒。等她醒过来,沈老参领可言语刺激她一些,就算刺激不出内息,令她心生焦灼急迫,急的狠了,应该能吐出一些淤血,这一次毒法,应该便能好转了。”   沈铎拧着眉想了想,跌足叹道:“我试试。”   果然,过了片刻后,陆雪禾醒了过来。   苏嬷嬷等人连忙围过来,又是喂她喝水又是替她拿靠枕,很是关切忙乱了一番。   等陆雪禾情形看起来稳定了不少时,沈铎走了过来,他一摆手,苏嬷嬷等人都连忙退了出去。   “二太爷。”   陆雪禾只觉得心口还隐隐作疼,胃里似乎什么堵着,很是不舒服,但见沈铎过来,还是强撑着笑了笑打了招呼。   “快躺好,”   沈铎示意她不要动,“郎中给你瞧过了,说你以前身子亏的多,还没养好,多调养一段日子,慢慢也就好了。”   陆雪禾笑着应了一下,心里却还是疑惑。   “澈儿他才来了信,”   沈铎看着陆雪禾试探着,用夸张的语气激动道,“他已经打到了安州,离着京都不远了。再过些日子,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陆雪禾连忙附和道:“将军神勇,一定会旗开得胜的。”   沈铎:“……”   看着神色平静一点也不激动的陆雪禾,沈铎有点怀疑人生了。沈澈登基,这丫头就是妃子,也是登上枝头变凤凰了,荣华富贵那是唾手可得……如何一点也不激动?   一招不行,沈铎继续换。   “澈儿打算联姻,”   沈铎拿出又一套编好的说辞刺激陆雪禾道,“是个世家嫡女,顶相配的姻缘。”   这次这丫头得着急了吧?   陆雪禾:“……是么?那可真是极好。”   槽,就知道古代男人靠不住,一个个的见一个爱一个,说出的誓言那就是放屁。   沈铎:“……”   这都不急?   这丫头是不是真是傻子?   “丫头,你身份不够,大约进不了宫了,”   沈铎一咬牙,来了个狠的,“澈儿或许会将你留在这个庄子上了。”   这该急了吧?   “哈?”   陆雪禾登时眼中一亮,“真的?”   还有这好事?!这庄子给她住一辈子?田庄啊……她在这里可以种田养鸡养鸭还可以搞点副业挣钱钱,小日子想想就怪美。   沈铎:“……”   激动是看着有些激动了……为什么觉得神色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自然是真的,”   沈铎只能继续往下编,“澈儿说了,对不住你,不能接你进宫,只能留在这偏远的云川。”   “无妨无妨,”   陆雪禾一迭声道,“没事没事,就这样挺好——”   说着觉得似乎自己看着有点那啥,回过神连忙佯装抹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都是……都是我的命啊……我认命。”   沈铎:“……”   这丫头性子简直绵软的一点骨头也没,他看得真叫一个着急,这丫头看着也不急,倒是他差点被逼得一口老血吐出来,这丫头到底在意什么?! 第71章 沧海桑田呢   就在这时, 院子里一阵骚动,紧接着就飘来一些烧焦东西的味道。   “走水了——”   福果的大嗓门叫起来很是有点惊天动地。   陆雪禾一怔,想到苏嬷嬷和福果她们把从将军府那边带来的她的那些宝贝行李, 都放在旁边厢房里,这万一着火了烧没了……她好不容易攒下的私人财产啊!   “哇呕!”   情急之下,陆雪禾忽而觉得堵在胃里的那些东西一下子反涌上来, 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沈铎先是一惊, 继而大喜:陆雪禾竟然吐出的是黑乎乎的淤血。   “叶郎中, 叶郎中——”   沈铎欣喜之下,顾不上什么走水,连忙一迭声喊道,“快叫叶郎中!”   “哪儿着火了, ”   陆雪禾不知道沈铎为什么急着叫郎中, 她急急就要下床去查看,“快救火啊……我的箱子, 箱子——”   沈铎:“……”   他算是看出来了, 这丫头在意的, 原来是她的箱笼。箱笼里有什么,自然是些衣裳首饰钱财什么的。   原来这姑娘看重的是钱……胜过他那大将军侄儿。   一念至此, 沈铎突然间有些无语, 这丫头估计是真傻, 等做了皇妃贵人什么的, 荣华富贵不比她这些箱笼要强多了?   好在火势不大, 等陆雪禾踉跄跑到门口时, 院子这边的护卫他们已经扑灭了火。很快又查清了起火原因, 是灯泡弄倒了苏嬷嬷熏衣服的熏香, 结果引着了火。   这火就烧坏了一个桌面, 连带着几件衣裳,还有那边才晾晒过还没收起的被褥,损失不大。   “喵呜~”   罪魁祸首灯泡依旧是一脸的桀骜不驯。   苏嬷嬷懊恼不已,本来陆雪禾的衣裳一般都不用熏香,也吩咐过,洗过后的衣裳原本的皂香就很好闻,不必特意熏香。   只是前两日,将军吩咐人千里迢迢给陆雪禾送来的礼物中,就有说是上等极好的熏香。   想着是将军一番心意,她才跟陆姑娘提了,陆姑娘闻着还不错,也答应了可以试一试那熏香……   谁知她看护不周,竟然弄出了乱子。   苏嬷嬷忙自向沈铎请罪。   “这不怪嬷嬷,”   陆雪禾忙替苏嬷嬷求情,“二太爷若是一定要处置嬷嬷,就连我也一起罚了吧——”   沈铎摆摆手,斥责了苏嬷嬷几句后并没有责罚,只叮嘱日后伺候姑娘可要小心,切莫大意。   苏嬷嬷感激磕了头,这才连忙带着福果收拾那屋子去了。   “还好,还好,”   陆雪禾感觉十分庆幸,“才烧了几件衣裳——”   说着又惋惜,蹲下身伸手扯了扯被烧了大半,又被救火的水泼的湿哒哒的衣裳自言自语道,“这件是大氅,还是挺值钱的……可惜可惜。”   沈铎:“……”   叶郎中又给陆雪禾诊了脉,满意地暗中冲沈铎一点头:这次刺激的不错,淤血都吐了出来,这一回的坎算是过了。   沈铎默默摸了一下下巴,这还真不是他刺激的。   等叶郎中亲自煎药去了后,沈铎对着陆雪禾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丫头,几件衣裳你何必在意成这样?”   说着伸手摇摇指了指京都的方向,恨铁不成钢道,“你该在意的,不是你家将军么?”   陆雪禾心虚地瞟了沈铎一眼:这二太爷哪里看出她不在意沈澈了?她不是表现得对沈澈一直都深情款款么?   “丫头啊,”   沈铎循循善诱地劝道,“你家将军大事成了,你不也跟着飞上枝头么?到时什么荣华富贵没有,还用在意这两件衣裳?”   “不一样,”   陆雪禾小声嘟囔,“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沈铎觉得这丫头真是不开窍,心累的他,只觉得带不动。   “这是我自己的,”   陆雪禾认真解释道,“我自然在意。”   “你家将军高兴了,给你一千件一万件衣裳也是有的,”   沈铎不理解,“给你的,不都是你自己的?”   陆雪禾嘟囔道:“那不是还没给么?”   真给了她,成了她的东西,她自然也会在意的啊……但没给的,没得到的东西,她也不会多觊觎什么。对咸鱼来说,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有吃有喝就知足常乐。   沈铎:“……”   他真是要被噎死了。   “我之前哄你的,”   沈铎跟这丫头觉得说不清,索性不说了,坦白道,“郎中叫我激一激你,好让你吐出淤血来,身子才能大好——澈儿对你是一心一意的,眼下并无什么世家嫡女联姻的事,也不会将你留在这庄子里,你放心便是。”   就算以后会联姻世家大族,那也不会将陆雪禾留在这里,总是能进宫的。   陆雪禾:“……”   纳尼?白高兴一场。   “二太爷二太爷,”   眼见沈铎要走,陆雪禾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急急道,“我,我真不配跟在将军身边……我身子也不好,有病,跟将军久了说不定会传染给他——不如二太爷劝一劝将军,将我就留在这庄子里吧?”   好歹这沈铎也是沈家长辈,身为沈家长辈,出于对沈澈的关切,听她这么说,说不定能劝沈澈将她丢在这里。   趁着话赶话说到这里,她趁机求一求,说不定能说动沈铎……啊啊啊反正她坚决不想进宫。   沈铎的胡子都楞住了。   活了这大半辈子,第一次碰上这么怪的姑娘家。谁家姑娘不是盼着能飞上枝头,别说进宫了,就是能给那些权贵公子做妾做婢的,都要争破头的上赶着。   这丫头真是傻的冒烟了,竟然还想求着失宠。   “你不想跟了澈儿?”   沈铎难以置信看着陆雪禾。   陆雪禾咽了一口唾沫,是真不想,但她不敢这么回。万一传到沈澈耳朵里,只怕就惨了。   “如何不想跟,”   这么想着,陆雪禾立刻嘤嘤嘤装哭,捂着脸呜呜咽咽道,“做梦都想跟在将军身边……可我不能害了将军,我有病,病的还不轻,神医难治的那种还会传染……万一传给将军,我我我,我死了都不会原谅自己嘤嘤嘤……”   沈铎有些动容。   “丫头别怕,”   沈铎忙忙安慰道,“你这番情意,我定会让澈儿知晓……至于你的病,你且放心,有叶郎中在,就算是阎王也得给他几分面子,总能为你挣的一命——放心,我定会让你能跟在澈儿身边。”   怕传染什么的,可缓一缓等治好了再行男女之事。就算治不好,也要养在宫里给她一个位份。   陆雪禾:“……”   急的她都忘了装哭了。   一听她不哭了,沈铎心里一叹:果然这丫头还是想进宫的,只是胆子小了点罢了。   之后,沈铎立刻将陆雪禾这些话都一一传信给了沈澈,而后喜滋滋跟陆雪禾又说了,说沈澈很是感动。   陆雪禾:“……”   大可不必。   ……   该来的总会来。   在陆雪禾种的辣椒长得一片大好,油绿的叶子中长出了一个个喜人的小辣椒的时候,她听说,沈澈也已经攻下了荀定州。   这日,陆雪禾坐在园子里的田埂上,正和福蕊福果逗着灯泡和橘猫说笑的时候,沈铎神采奕奕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好久没见的谢明谨。   “二太爷,谢大哥,”   陆雪禾一见两人过来,连忙站起身笑道,“谢大哥好久不见。”   “将军命我来接姑娘,一起过去,”   谢明谨笑着一施礼道,“姑娘今日收拾收拾,明日随我一起上路吧。”   陆雪禾:“哈?”   “丫头啊,你的好日子来了,”   沈铎哈哈笑道,“澈儿还没攻下京都,已是迫不及待接你过去,可见对你情深义重。”   其实还没攻下京都,并不是战力的问题,而是与京中一些大族权贵间,势力的权衡与较量,也用不着太久。   只怕这陆姑娘还在路上,沈澈已经彻底攻下京都了。   陆雪禾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收拾出的大好菜园,再看看养的皮毛油光水亮的灯泡和橘猫,还有两只窜来窜去吃小虫的两只鸡崽长成的大公鸡……   万万分不舍。   她大好的田园生活,才开了一个头,就要被迫开启宫斗模式了。   可再不愿意,她也得去,有叶郎中在,她想装病拖延都做不到。   这一番收拾,陆雪禾将东西规整了两大车,连带着一些辣椒植株也都挪进了几个花盆里带着,看得谢明谨嘴角都忍不住一抽。   不过这次是云川将军府这边的卫队整个往京城迁移,别说陆雪禾两车东西,再多也不怕。   这一次路程,陆雪禾觉得比之前去云川的时候舒服了很多。一来是物资更充盈,二来天气热了,比之前天寒地冻的赶路就要好很多。   尤其是走到半路时,平宁郡主带人等在了嵁河驿站,跟陆雪禾这边的队伍会和在了一起,让陆雪禾登时兴奋了起来。   一见平宁郡主,平宁郡主也不骑马了,跟着陆雪禾都进了车厢,两人叽叽呱呱聊个不停。   “沧海桑田呢,”   平宁郡主将这些日子,她自从得到消息,她父王要配合沈澈一起反了后,就随着她哥跟着镇南王大军东征西战的事都一一嘚瑟完后,忍不住看着陆雪禾感叹道,“这世道,真是说变就变。”   他们唐家与沈家并无往昔仇怨,且这次又有从龙之功,想来日后沈澈即便消减边王兵权,留他们唐家在京,那虚名爵位都是少不了的,没了之前的覆灭之忧,他父王以前脸上愁出的皱纹都像是少了一些。   “你必然是要进宫的,”   平宁郡主笑嘻嘻用胳膊肘戳了戳陆雪禾,“只怕以后也是个贵妃娘娘呢。”   陆雪禾上愁不语。   “担心什么?”   平宁郡主小声道,“听闻京都云家,就是兵部尚书云晔那个云家,在这次立了大功,那家嫡女是京都有名的姑娘,诗画双绝,人又如仙子一般美貌异常,都传闻,将来的皇后必然是她。”   说着又忙道,“听闻这云家嫡女,性子极好,温柔和顺,是极能容人的,有这种人主后宫,想来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不会欺负你的。” 第72章 是皇宫   陆雪禾依旧拧着眉头, 忍不住长吁短叹。她一点也不在乎是云家还是雨家,就是一想到要一辈子待在宫里,就忍不住心都寒了。   “你还在忧心什么?”   平宁郡主急了, “说出来,有我在,我能帮你一定会帮你。”   陆雪禾一把抓住平宁郡主的手。   平宁郡主被吓了一跳。   “如果我不想进宫呢?”   陆雪禾压低了声音道, “我还有机会再逃一回么?”   最后挣扎一下下, 实在不行再说。   “逃?”   平宁郡主吃惊, “这这这……”   这回是真不好说啊,沈澈要当皇帝了,陆雪禾就是皇妃。之前陆雪禾只是将军府一个连明路也没过的“宠妾”,她拐走了还能扛下罪责……   这要是拐跑了新皇的妃子, 他们唐家是绝对承受不起新皇的雷霆之怒的啊!   虽说心里把陆雪禾当姐妹了, 可,可可可她也不能不顾全家人的性命安危做这事啊。   “不是跟你跑, ”   陆雪禾连忙压低声音道, “我不连累你, 我自己跑——”   平宁郡主小声道:“当皇妃不好么?听说中原女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进宫当贵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啊。”   “你想要么?”   陆雪禾压低了声音, “你喜欢?”   平宁郡主拼命摇头:“绝不。”   要她进宫还不如杀了她。   “你要怎么逃?”   以己度人, 明白了陆雪禾的心思, 平宁郡主小声道, “沈澈就要是皇帝了……”   这要是逃跑未遂被抓住了, 那陆雪禾真就小命堪忧了。   “我有主意, ”   陆雪禾小声道, “不过到时要拜托你假装跟我吵一架, 做出咱们两个打翻了友谊小船的样子。”   “什么船?”平宁郡主明显没懂。   “就是吵架绝交的意思, ”   陆雪禾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我真跑了,福蕊福果还是拜托你了。”   平宁郡主神色复杂点一点头。   她其实又怕陆雪禾进宫不开心,又怕她逃跑失败被抓,又为自己不敢帮她逃命感到羞耻。   陆雪禾跟平宁郡主透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之前她就听说,再过一段行程后,就会转走一截水路。   她会游泳,且技术还不错。找机会潜水逃走,大约也是行得通的。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已经进了荀定州地界了,这里听谢明谨说,这里的政务已被接管,没人敢趁机作乱,流民百姓也正被安置约束中,规矩还算严明……   在这相对有王法的地方逃走,她只要机警点,人身安全大约是能有保障的。   而后陆雪禾又跑去一起前往京都的崔六和文丰他们车上,以要和崔六文丰他们研习编排新戏的借口,找借口冲文丰要了一身男子衣裳,说是要为新戏的戏服寻求灵感。   文丰二话没说就给陆雪禾拿出了衣裳。   “这衣裳太寻常了些吧?”   倒是崔六觉得奇怪,“姑娘为何不问问谢三爷,他的衣裳比文丰这些不更精致讲究些么?”   “越讲究越不好,”   陆雪禾顺口胡诌,“你们不懂。”   文丰身材纤弱,她身量和文丰差不多,谢明谨要高很多啊,借了谢明谨的衣服也不能用。   次日傍晚时分,换了水路。   陆雪禾和平宁郡主的吵架声,连谢明谨都被惊动了。他不得已叫人暂停了船,搭了船板他上了这个船来看个究竟:   无论是平宁郡主,还是陆雪禾,在他看顾下都不能有丝毫闪失。   “郡主,陆姑娘,”   谢明谨一过来就忙施礼道,“不知二位为何起了争执?谢某不才,愿闻其详,试为二位剖析分解——”   “嘤嘤嘤,”   陆雪禾装哭装的十分卖力,“郡主身上有蜘蛛,我怕死了……嘤嘤嘤,谢大哥,我要跟你一个船。”   谢明谨:“……”   平宁郡主身上带有特别的“宠物”,陆雪禾又不是第一天知晓,为何今日突然怕了起来。   可若是让陆雪禾跟他同乘一船,却是不妥。不为别的,这一次由于行程也紧,并未调拨大船,都是小船。   船舱有限,男女同乘一船实在不合适,且陆雪禾如今身份也不一般,安置到和那两个丫头一起的船舱也不妥……   想了想,谢明谨让出了自己的船给陆雪禾,他自己去了崔六他们的船上。   陆雪禾心下满意,这船上如今除了老船夫外,就她自己了。虽说这船也处在这一大溜船队之间,但夜里还是很方便行事,而且不用连累别人。   水流平稳,夜里航船放慢了速度,但并未停浆,船头也都点起盏盏风灯,如一串星星般荡漾在江面上,再衬上漫天星辰,真是很有一种浪漫甜美的气息。   除了轻微的浆声,余下都是一片静寂。   陆雪禾不知怎么,忽而想起了之前沈澈带她看到的那满谷的萤火,心里不由又是微微一动,莫名有了一点点遗憾。   不过很快陆雪禾抛开了这点心跳和遗憾,事关一生的自由,再浪漫的事情也跟她无缘,此时她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在船舱里将文丰的那身男装用油纸包好,又将之前挑出的盘缠牢牢捆在了腰间,陆雪禾只穿了贴身的中衣……   这样等她上了岸,就把这湿衣服直接换下来,薄薄的也不影响她游泳。   估摸着时间,陆雪禾假装睡梦中都生气,怒气冲冲骂了几句后故意使劲在舱内晃了晃。   这船本来就不算大,她这么拼命晃了晃,船身也跟着轻轻摇动,那老船夫也知道她白日才跟人吵了架,感叹了这小娘子好大的脾气后,对于摇晃的船舱也就不在意了。   陆雪禾就在这时,悄无声息钻出了船舱,从无人的船尾处滑下了水。   随着她身形离开,船还是有了一点晃动,但之前老船夫被她打过预防针了,因此对这次的晃动也没有在意,依旧只是叹息了一下,这小娘子的脾气是真不好。   陆雪禾捆在身上的小包裹有点累赘,让她在水下潜的距离就短了不少,但好在船也是走着的,等她透出水面,船队已经过了。   费力在夜色中游到了对岸,陆雪禾一刻也不敢耽搁。借着岸边草丛的遮掩,她飞快换下了身上的衣裳,穿上了文丰的男装,头发也随手挽成了少年的模样。   顾不上感叹一声这次逃离的艰难,陆雪禾就听到夜色中惊飞鸟儿的一声啼鸣,吓得她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缩着身子小心听了听动静,确定没有人后,陆雪禾小心钻出了草丛。   在夜色中艰难四下望了望,陆雪禾看到远处大约是有一个村庄,连忙冲着有人烟的地方赶了过去。   一路奔过去时,陆雪禾总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可每当她往后看过去时,沉沉的夜色中却不见一个人影。   那村庄看着近她双腿走起来,还是很费力,都走了好久,距离那庄子看着还是有不短的距离。   陆雪禾撑着一棵树调整呼吸休息,才抹了一把汗就听到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转脸看过去,就见旁边一条小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一个人影,这人穿着蓑衣,还推着一个吱吱呀呀作响的独轮小木车,一看就像是庄子里的农人。   “小兄弟,这么早啊,”   这时,那人看到了陆雪禾也招呼一声,“你这是要去尤庄么?”   “嗯……嗯,”   陆雪禾本来见那人走近,有点紧张,听到他坦然的招呼时略微放松了一点警惕,“是的。”   她不知道什么庄,但不敢让那人看出她是没目的乱跑的,生怕那人见她一个外乡人居心不良。   “小兄弟且等等,怎么瞧着你面生,小兄弟是要哪家去?”   这人见陆雪禾要走,又叫住她问了一声。   “我去找我大舅爷爷家的二表叔他姑姥姥家,”   陆雪禾随口胡诌了一大串,“我娘子要生了——急,急,急!”   那人顿了顿,明显是没反应过来这一串亲戚到底是啥关系。   陆雪禾不等他反应过来,撒腿就跑:这人不对劲的,这一路过来,换乘水路时,她听到这一带人说话也是有明显口音的。   这人口音竟然跟她之前听到的这一带人说话明显不一样,怎么想怎么古怪,她吓得几乎是一路狂奔过去了。   推独轮车的那人摘下斗笠,回头看向不远处一株大树,神色有点无奈:将军非让他来试探这位又逃一次的陆姑娘,到底想去哪里……谁知道这陆姑娘还挺机灵。   大树后,沈澈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身后还有几位亲卫。   “将军,为何不直接将陆姑娘带回去?”   这亲卫不解问道。   他们几个都是沈澈心腹,此时京都内形势已在他们将军掌控之中,就差正式进京都了。可以说,这天下已经是他们将军的了……   谁能想到,将军在这时候暂时□□出来,竟然是为了这位陆姑娘。   沈澈冷脸没有解释,视线一直追着陆雪禾的身影。   说实话,他此时心情很不好,十分不好。   明明这人已经答应了他,明明这人说了喜欢他……转脸就跑了!   他到底是哪里让这人如此厌憎?!   他没有在陆雪禾逃离船队的初始,就叫人抓她而是一路尾随到这里,又叫人试探她……   只是想弄清楚,这嘴里没一句实话的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或者,这人心里到底在记挂着谁?!   “她刚才说什么?”   一念至此,沈澈冷冷一字一句道。   那亲卫结结巴巴道:“她,她说……她娘子快生了——”   沈澈眼一寒:莫非这人这么一而再的逃跑,是为了找她的心上人?!   “将——”   另一位亲卫还没开口,就见他们将军身形一闪,竟然亲自追了上去。   “啊——”   陆雪禾撒丫子跑的飞快,眼见就跑到庄子边上了,她脚下一滑,从小泥路上咕噜噜滚向了路边的草塘里。   “嘎嘎嘎嘎——”   收不住,陆雪禾不知撞在了什么上,只觉得一股臭臭的味道后,紧接着便是一群鹅嘎嘎嘎嘎被她惊得乱窜一气。   鹅毛和泥点子乱飞,弄了她一身。   不等她反应过来,被惹急的大鹅们已经发现了她这个闯入者,登时几个鹅不要命伸脖子冲她咬了过来。   “嗷——”   陆雪禾痛呼一声。   鹅咬人是真疼,是叼住了往死里拧的那种,她吃惊之下忽而觉得体内的内息猛地一冲。   情急之下竟然再一次激发了内息,她本来是想跑,这内息一冲,她整个人几乎就纵跃飞窜了起来,速度也是惊人。   大鹅们都惊呆了:竟然比它们还能飞。   但是陆雪禾控制不住,只觉得耳边呼呼风声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飞了一段后又急速落下,哐啷一声撞到了一户庄户的篱笆上。   “咔嚓。”   “嘭!”   咔嚓一声篱笆断裂的声音,随后陆雪禾整个人撞坏了篱笆后,嘭的一声重重砸在了庄户院里矮矮的鸡舍上。   鸡舍哪里经得住砸,登时被砸的四分五裂,里面休憩的数只鸡登时喳喳喳四散惊飞。   陆雪禾趴在鸡舍的遗址上,鸡粪灰尘又溅了一身,呛得陆雪禾差点背过气去。   就在她挣扎不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背后衣服被人一拎,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觉得被拎着后腾空而起,一瞬间被带出了很远一段距离。   陆雪禾差点吓晕过去:槽槽槽槽槽。   “你娘子生了么?”   一阵眩晕后,陆雪禾这才晕晕乎乎听到有人沉沉问了一句。   听到这声音时,陆雪禾都顾不上浑身撞出的剧疼了,拧着脖子往上看了看,一看到沈澈的冷脸,她没忍住轻呼了一声后,眼前一黑吓晕了过去。   ……   等到陆雪禾再次醒过来,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这是她穿过来后见过的最奢侈华丽的房子了,就连床帐都是数层妙不可言的轻纱,还用串了大珍珠的珠链松松挂着。珍珠的柔润光泽衬着这层层纱帐,越发像是神仙才能住的地方。   陆雪禾震惊地四下看了看,又确定了一下自己不是在做梦,看着满屋子富丽堂皇的摆设,她一时愣怔了好一会。   闻到屋里精致异常的香炉散溢出的奇香,陆雪禾这才回过神,终于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她她她逃跑又被抓了。   “姑,姑……姑娘,你醒了?”   这时,一个打扮的十分绮丽的女子听到动静,小心过来时见陆雪禾醒了,连忙战战兢兢道,“姑娘,姑娘且躺好,我,我去叫太医——”   “等等,”   陆雪禾挣扎了一下,之前大约是撞的狠了,肩膀处有一处一动就特别疼,不过她顾不上,急急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回,回姑娘,”   这女子噗通一声跪下来忙忙小心道,“这,这里是百,百福殿,奴婢,奴婢是这里的宫女。”   “百福殿?”   陆雪禾睁大了眼睛,“殿?这,这里是皇宫?”   “回姑娘,”   这宫女忙又磕头道,“正是皇宫内的百福殿。”   陆雪禾:“……”   槽槽槽,她竟然被沈澈带进了京都的宫里?   就在这时,陆雪禾觉得自己隐隐似乎听到了哭声。   “有人在哭?”   陆雪禾紧张的不行。   她不知道沈澈会怎么发落她,虽然眼下是躺在宫殿里,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沈澈砍了头。   “回姑娘,是太后……”   那宫女战战兢兢开口说了两个字后,连忙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奴婢失言,奴婢失言,是,是那边宫里……在,在处置前朝留在宫内的余孽……”   陆雪禾:“……”   她吓得一时噎住了。   “怎,怎么处置的?”   陆雪禾小声颤巍巍问道,“是……是原来皇帝的……皇帝的……那些嫔妃么?”   “回姑娘,是前朝废太后和皇后……”   那宫女显然也是惧怕异常,声音比陆雪禾还小还颤,“听闻是……吞金……吞金死了……”   陆雪禾:“……”   就说这宫里不能待,连死都不能是个正常的死法么? 第73章 接了做皇后   那宫女说到这些时, 脸色吓得有点发白,陆雪禾也比她强不了多少,脸色也一样发白。   “你叫什么名字?”   陆雪禾定定神问这个宫女, “是谁把我安置在这里的?有说了会把我怎么样么?”   “回姑娘,奴婢叫小婵,”   这宫女小心回道, “是严大监带人将姑娘送到百福殿的, 只吩咐奴婢好生伺候, 等姑娘醒了就叫外面值守的太医……别的奴婢一概不知。”   说着她又飞快看了一眼陆雪禾,心里也是敲着小鼓:这位姑娘身份不详,但容貌极好,又是在这种时候皇上命人送进来的……   想来日后必然是这宫里的新贵, 她是万万不敢怠慢的。只是疑惑, 如何从这姑娘脸上看不出一点兴奋来?   陆雪禾点点头,想了想也知道从这小宫女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由于之前被撞疼的胸口还很疼, 她也就没再阻止这小宫女叫郎中。   “这位郎中, ”   一看到来的郎中不是叶郎中,也不是之前将军府别的郎中, 见不到熟人陆雪禾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等这郎中给她诊完脉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问你点事——”   “姑姑姑娘, ”   这太医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 “快快快松手。”   吓死他了, 新皇第一个接进宫的女子, 竟然抓他的手腕……他死都怕是冤死的。   陆雪禾连忙松开了手。   “姑娘只是有些外伤, 微臣开个活血化瘀的方子, 再加一些外敷的药,”   这太医惊魂未定咯噔瞪退了几步后,忙忙道,“按时服用几日便可——”   忙忙说完,见陆雪禾一脸急色似乎又想冲他伸手抓过来,他吓得磕了一个头便逃命似的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你别走——”   陆雪禾一把抓了个空,急的更是要死,这连个问话的人都没,眼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势啊喂。   之后很快这寝殿里,来了四个身着华丽神色异常恭谨的嬷嬷,又有几个小宫女伺候,一时间,服侍陆雪禾吃药的吃药,喝水的喝水,动作一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规矩和殷勤。   陆雪禾差点被这阵仗给整懵了,若不是再三确定自己只是胸口肋下那边撞青了些,看这阵仗还以为自己瘫痪了……哪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   “你们见苏嬷嬷了么?”   陆雪禾看着她们试探问道,“听过一个叫福蕊,一个叫福果的么?她们到了这里没?”   她眼下十分惦记苏嬷嬷她们这些人,不知道这次平宁郡主是不是护住了她们不受责罚。   可是这殿里伺候的人虽多,却都是一问三不知,三问九摇头,问的急了,这些人一个个恭恭敬敬就只管磕头,弄得陆雪禾郁闷地想要吐血。   陆雪禾不顾胸口肋下的疼痛,挣扎爬起来想出去瞧瞧,这满屋子的嬷嬷宫女都齐刷刷给她跪下,乞求她不能出去,说是不然新皇会要了她们的命。   陆雪禾也没难为这些人,再说她知道也逃不出去,只是心里焦灼不已:像是等着最终宣判的犯人一般,对于未定的结果十分不安。   次日她一早睡醒,还没睁眼,隐隐听到雕花的隔窗外有小宫女的窃窃私语。陆雪禾没敢出声,装睡听了听:   “听说那皇后娘娘脸都是黑的……脸上像是疼的都没了人样……”   “吞金子死的,能好受么?那太后还不是一样……”   “她们都还好,有个全尸,宋贵妃才叫惨……新皇还没打进宫,她就被她宫里几个太监给剁了……活该……”   ……   陆雪禾躺在那里,听到这些话时,手脚都发凉了。紧接着,就听那几个小宫女又小声说到了她,陆雪禾登时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   “这姑娘不知是哪家的……日后大约也是位贵人……”   “她送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都是臭的,浑身都是脏东西……真是新皇的心上人,怎会是这般模样就接了进来?”   “听闻当时新皇吩咐大监将她送过来时,脸色铁青……怕是这姑娘哪里……忤逆……”   ……   陆雪禾紧张地在被子下攥了攥拳,尽管听得不怎么真切,还是听到了,说沈澈当时脸色铁青……铁青……   没忍住,陆雪禾一头拱进了被子里,整个人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隔着被子,她似乎听到了隐隐的音乐声。   陆雪禾连忙又从被子里拱了出来,果然,确实有乐曲声传来。   “姑娘醒了?”   听到动静,宫女们忙过来伺候。   “什么声音?”   陆雪禾指了指外面道,“像是乐曲声?”   “回姑娘,今日新皇登基,”   一个宫女一边小心给她递过来巾帕擦脸,一边小心回道,“这乐曲声,大约是从太极宫那里传来的。”   说着又忙补充道,“咱们百福殿离着那边不算太远,因此能听到那边的乐曲声。”   “登,登基?”   陆雪禾吃惊下有点结巴,“他真登基了?”   哦呵跟做梦一样……稀里糊涂这剧情不知道跑偏了几个十万八千里了……这人竟然登基了。   说好的大炮灰呢?!   也就在这一天午后,陆雪禾也察觉到,整个百福殿的人也像是有些不同了。   大约是这些宫女太监们都已经得知了她们各自新的安排,知道了性命无忧,这些人一下子从容了很多,也越发殷勤了很多。   陆雪禾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透过窗子往殿外看时,就看到小太监们踮脚走路一个个都是极为轻快无声,殿外的院子里他们都在忙活:   洒扫的洒扫,修剪花草的修剪花草,挪动花盆石凳重新摆放的,来回搬着一些摆件在大殿各房里安置的……   一个个都是极为忙碌,却都规矩地一点喧哗也没。   陆雪禾心里明白,一个百福殿是这样,只怕此时整个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要趁着新皇初立弄出一番新气象来。   只是热闹都是别人的,陆雪禾越看他们忙碌,她心里就越发不安,连送来的膳食,她都一点胃口也没了。   沈澈到底想把她怎么样啊……是死是活好歹来个人给个信啊!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陆雪禾依旧没等来什么消息,洗浴后正散了头发晾着,在烛光下对着桌上的摆件发呆,忽而听到了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不等陆雪禾回过神,殿内伺候的宫女嬷嬷们,忽然呼啦啦跪了一地。紧接着,一个衣着比较华丽的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他身后还亦步亦趋跟着几个小太监。   一看这架势,陆雪禾就知道这太监估计身份不一般。   这些太监进了殿后,也不说话,直接也是往地上一跪。为首的太监更是将手中的托盘高举过头顶,就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一动不动。   陆雪禾:“……”   这些人摆poss给谁看呢这是。   由于此时那大太监是跪下了,他手里托盘上的东西,陆雪禾一眼扫过去就看了个大概……登时吓得腿一软。   那托盘里,她好像看到黄澄澄什么东西……像是金子做的……   槽槽槽,该不是让她吞金的吧?!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进了大殿。   看清了这人时,陆雪禾惊得一个激灵:是沈澈。   此时沈澈从夜色中走进殿内,满殿的烛火映得他身上的龙袍熠熠闪光,丝线绣出的龙纹更是似乎一丝一线,都流闪着灿然的金光……   映得陆雪禾眼睛都疼了。   “将,将军……啊……皇上,皇上,陛下啊——”   陆雪禾先是被沈澈激的愣了一下神,反应过来后她立刻冲过去,滑跪扑在沈澈腿边,紧紧抱住沈澈的腿,一边胡乱称呼着,一边急急哀求哭道,“饶命啊,饶命啊……我……我吞金不行啊……皇上饶命啊——”   沈澈额上青筋跳了一下。   “呜呜呜,”   陆雪禾哭的很是狼狈,鼻涕眼泪货真价实,“皇上你别杀我……我做什么都行……呜呜呜……我会做吃的……”   沈澈默了默,冲那大太监一摆手。   那大太监会意,立刻悄悄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了这边桌上后,一挥手示意殿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后,他也悄无声息出了大殿。   殿内就只有沈澈与陆雪禾两人。   陆雪禾却没留意,此时她哭的眼泪滂沱的,啥也看不清,只顾着哀哀苦求沈澈饶她一命:   果然事到临头才知道,她还是十分怕死的,超级怕。   沈澈一伸手将她拎了起来。   “皇上?”   陆雪禾害怕下一抽泣,结果十分不雅观地冲沈澈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沈澈:“……”   他放开陆雪禾后,转身去了那边,拿了一块巾帕沾了水后,过来替陆雪禾擦了一把脸。   猝不及防被湿毛巾擦了一把的陆雪禾:“……”   她连忙抓过来这巾帕,胡乱擦了一把脸,而后小心翼翼看向沈澈,由于之前哭的太投入,一时刹不住车,被憋着又打起了嗝。   沈澈回手将那托盘放到了陆雪禾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陆雪禾揉了一下有点红肿酸涩的眼睛,看着托盘里那些东西,有什么册子之类,上面放着金灿灿一个东西……   还是金子啊!一大块,别说吞了,能不能塞进嘴里都是个问题,只怕硬塞进嘴里都不用吞,噎都噎死了。   “皇……嗝……嗝……”   陆雪禾惊恐中打嗝停不住,“皇上我……嗝……吞不下……嗝——”   “吞不下么?”   沈澈盯着她,“那就接了做皇后。”   “皇上饶……嗝……呃?!”   陆雪禾从绝望中回过神,被惊得一下子打嗝都停了。   她听到了什么?   是耳朵出问题了么?   “金印宝册,”   沈澈静静道,“你接了,就是皇后。”   陆雪禾:“……”   纳尼?   她竟然没听错,沈澈说让她……做皇后?!   我去去去去……陆雪禾张着嘴巴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想接就吞下去吧,”   沈澈盯着她,“都随你。”   陆雪禾:“……”   “我接接接——”   陆雪禾吓得一把抢过来托盘抱在怀里,看着沈澈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说话算话?”   “君无戏言,”   沈澈眼神微微一沉,“但你接之前,跟我说清楚,为何要逃——为何?”   他想不通,明明答应了他,明明也说喜欢他……却转脸就逃。   说着,沈澈眼光一暗,幽幽盯着陆雪禾又道,“难道你另有意中人?”   这疑惑憋了他很久,连登基大典都有点走神了。   “不,不是……”   陆雪禾抱着托盘欲哭无泪,这时候装傻也不行了,毕竟沈澈知道了她的底细,索性老老实实道,“我……怕……”   “怕什么?”   沈澈疑惑。   “你知道……我……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   陆雪禾小声道,“我……我怕死。”   沈澈顿了顿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我们那里的人……”   陆雪禾低着头心思开始滴溜溜转,给个台阶她就往上爬,“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若是有了第二个女人,必须要和第一个女人离婚的……不然男女都会受上天诅咒。”   她要编瞎话,既能解释她为什么要逃,又要给自己争取一下最有利的生存条件。   这么想着,陆雪禾瞎话越编越顺,甚至抬眼看向沈澈又嘤嘤嘤道,“你既然做了皇帝,必然,必然要有无数女人的……我是怕……怕对你不好……”   “不会,”   沈澈先是皱皱眉,继而看向陆雪禾沉声道,“不会。”   “皇上是天子,自然不怕什么诅咒……”   陆雪禾忙道,“可我怕——”   “我是说,我不会有无数女人,”   沈澈打断她道,“若只是怕这个,你放心便是。”   原来是怕这个,沈澈眼神也都温和了许多:只要不是另有意中人,只要不是真想离开他……什么都可。   陆雪禾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一个皇帝,说他只有一个女人……三岁小孩都不信好么?   “皇上,我们那里的女子无法与人共侍一夫,”   陆雪禾连忙道,“若是皇上喜欢别人了……”   别的不求啊,真喜欢别人能放她走就行,或者让她出家都行啊……找个庙给她住,她也能继续躺平啊。   “没有若是,”   沈澈再一次打断她的话,“唯你一人足矣。”   陆雪禾:“……”   信你个大头鬼。 第74章 咸鱼的咸   “还, 还有,”   陆雪禾见这个话题总被沈澈打断,无法继续, 只能尽力再从另一个方面为自己争取权益,“那个啥……我们那里成婚,成婚之前是要做财产公证的——”   说着急急比划道, “婚前财产是属于个人的, 你, 你……你到时不能剥夺我的婚前财产……”   她之前好不容易攒了一点家底,可别成了皇后就被充公了……万一等到她被废的那一天,她的钱还是想要回来的。   至于沈澈的婚前财产能不能变成婚后财产,她被废的时候能分一把……这个陆雪禾从没觊觎。   实在是觊觎不了啊, 总不能到时跟人家要求分一半皇宫再分一半江山吧?傻子也知道不可能。   沈澈沉默地盯着陆雪禾, 脸上神色有点古怪。   “这……这要是不行就算了,”   陆雪禾被他瞧的心慌, 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惹恼了这人, 登时带出了哭腔, “将……皇上,我, 实在不行那财产我……我也可以不要……”   有命就行啊, 财产只是争取一下下。这人黑着脸是什么意思啊, 到底说话算话不算话啊!   “都依你。”   沈澈无法理解陆雪禾的想法, 但她的意思他大致听明白了, 一个是怕死, 一个是要钱。   很好, 都跟他本人没有关系。   在她眼里, 他只怕真是……一文不值。   沈澈被气的呼吸有些粗重, 但想到她来自异域,到底忍下来没有再追问她什么,只要她留在身边,一切都好说。   “你接了册宝,便是皇后。”   沈澈指了指陆雪禾抱着的托盘静静道,“今夜过来,是不想借内官之手给你,我想亲手递给你。”   皇后册封乃是大事,放在大熹朝也是规程繁琐,这金印宝册也是由承制史带内官在一系列的繁琐大典中带往皇后居处。   但他并不想等到那时候。   登基大典后,按照仪程,就算册封皇后那大典也会安排在七日之后了……谁知道这七日内,那人会不会又想出什么逃命的法子来折腾。   因此今晚他就要将这册宝之类,一并都交给她。先定了这人的心,再说那典礼的事。   陆雪禾只觉得怀里的托盘烫手,连忙小心先放在了桌上,大约是沈澈平静的神色让她心里的紧张消减了不少,她这才开始认真思考了一下做皇后的事实。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要当皇后?!   “我……”   陆雪禾小心扫了沈澈一眼,试探道,“皇,皇上,这皇后……是不是得……得大家都同意啊?”   沈澈这样一个新皇立后,找了她这样一个身份的人……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这能服众吗?   “谁不同意?”   沈澈一笑,“我沈家列祖列宗都没有一句质疑,又有谁敢不同意?”   陆雪禾:“……”   你家列祖列宗能有质疑么?   “我已经祭告列祖列宗,”   沈澈静静看着她,往她面前走了半步,“我沈澈要娶妻,娶的就是你——”   陆雪禾吓得退了两步。   “我这几日事务繁忙,”   沈澈没有继续靠近,只是温和叮嘱道,“册封大典我已命人筹备之中,你这几日养好身体,七日后正式册封,大典会有些累人,你做好准备。”   他很想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但实在是没空。登基伊始,诸务繁忙,他这几日甚至每日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不仅是他,朝中如今的股肱大臣们,也都是忙的四脚朝天。   各方利益都要有一个平衡,同时新朝初立,还要很多安抚天下的政令要一一落实。   尤其是谢明谨,这几日为了册后的事情,替他这个新皇跟那些老牌子世家臣子们,可谓是争的不可开交。   陆雪禾不安地点点头。   “明日要发天子诏,”   沈澈道,“你最喜欢哪个字?”   “哈?”陆雪禾不懂他在说什么。   “定国号,你觉得哪个字好?”沈澈神色平静道。   陆雪禾:“……”   这么大的事问她好吗?   “你觉得哪个字好?”沈澈像是十分有耐心,竟然又重复了一遍,“你喜欢哪个字?”   那神色像是不等到答案不肯罢休。   “我……”   陆雪禾万分不安,小心翼翼道,“我……喜欢……咸?”   说着又比划了一下,“就是……咸鱼的……咸?”   “咸?”   沈澈略一思忖,“极好,那咱们的国号,就定为大咸。”   陆雪禾:“……”   大哥你要不要再认真考虑一下下。   然而沈澈没给她再开口懊悔的机会,又叮嘱几句后,转身走了出去。   “奴婢们给皇后娘娘磕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等沈澈一离开,在这百福殿伺候的宫女嬷嬷连同小太监们,登时呼啦啦都进了殿,激动万分地给陆雪禾跪了一地。   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住在百福殿这位姑娘,竟然不止是位贵人的命,竟然是要封后的!   而他们这些人,日后就是皇后的身边人了……一个个都激动地难以言表。   陆雪禾听着跟话本里一样的称呼声,登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飘了,恍恍惚惚觉得越发不真实。   “要低调,”   揉了一下眼睛后,陆雪禾瞅了一眼桌上那托盘里的册宝,又瞅一眼满地跪着的宫女嬷嬷太监,想了想道,“还没大典,你们别乱叫。”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要赏也等大典后吧。”   好像那些电视剧里,主子有了喜事,对手下人都有赏的,但她这时手里一分钱也没,行李都还在路上。   再说一分钱也还没从皇后职位上挣到……眼下就发赏钱她也不想。   满屋子人都连声应了,可脸上的激动却压不下去,伺候陆雪禾时,越发尽心尽力。   他们可不是为了这次的赏钱,自然赏钱是好的,但能伺候皇后,成了皇后身边的“老人儿”……那可是他们在宫里的荣耀脸面。   陆雪禾夜里睡觉时,也把那托盘放在了自己枕头边……一看到这个就确定她不是在做梦,不仅小命保住了,还有了貌似大权在握的职位。   诡异的不真实感,让她一夜睡得都不安稳。   好在第二天傍晚,苏嬷嬷和福蕊福果她们终于进了宫,到了百福殿。   “姑娘,”   福果冲进来就激动地大喊一声,“姑娘哇——”   大约是太过激动了,她的大嗓门震得窗户纸都似乎簌簌在抖,把那边正洒扫的小太监吓地一个激灵。   陆雪禾本来正在屋里转来转区看那些摆件都值不值钱,忽然听到福果这一声,登时开心不已应了一声。   “姑娘,”   一向沉稳的苏嬷嬷看到陆雪禾时,也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恭喜姑娘,恭喜皇后娘娘。”   说着她就要给陆雪禾磕头贺喜。   一进京,就有人跟她们说了,皇上要封陆姑娘做皇后的事情。苏嬷嬷她们自然除了震惊就是惊喜。   “嬷嬷,”   陆雪禾一把拉住苏嬷嬷道,“你们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们呢——郡主呢?”   苏嬷嬷忙道:“平宁郡主一进京就离开了车队,听说是被镇南王世子的人接走了。”   陆雪禾听到平宁郡主没被她的逃跑连累,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跟苏嬷嬷说了几句,才发现苏嬷嬷和福蕊她们,别说被连累了,她们根本不知道她半路是跳船逃跑了……都以为她是半路被沈澈偷偷接走了。   陆雪禾:“……”   挺好,这样挺好,眼下看着,沈澈这人是真能处。   “喵呜~”   苏嬷嬷她们一来,灯泡和小橘猫,连带着两只越发长大些的鸡崽也都进了百福殿,殿里顿时响起了喵喵的叫声。   苏嬷嬷忙着带福蕊福果收拾安置行李,陆雪禾抱着小橘猫,揉着灯泡的脑瓜,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不少。   这边百福殿的宫女嬷嬷小太监们,都知道这位新来的苏嬷嬷,日后大约就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嬷嬷了,因此对苏嬷嬷的话没有不听的。   哪怕看出福蕊和福果举止失礼,这些人自然也不敢多说,甚至对着福蕊福果,也都殷勤异常。   好在福蕊福果虽然不懂宫里的这些规矩,但两人大约是受了苏嬷嬷的提点,绝不多话,一时间,百福殿竟就这么稳住了气氛。   这日到了晚间,陆雪禾正带着苏嬷嬷她们一起盘点自己行李,就听小太监来报,长公主到。   陆雪禾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长公主,应该就是沈澈的亲姐姐,原书里的女主沈漓。   在这之前,她一次也没见过沈漓。   很快,沈漓带着两位老嬷嬷进了百福殿。   陆雪禾连忙迎过去,看清了沈漓时,她心里不由一跳:说实话,沈漓的样子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   身量不低,身材是极好的,有些消瘦但眼睛很是有神。容貌也好,只是有一点,气度飞扬又沉稳,气场极为凝实……   跟她自己想的,悲情大女主的脆弱感似乎一点也不着边。   不过,这也更贴近“漓将军”这个称号了。   由于第一次见原书女主,陆雪禾看得忍不住有点入神,甚至微微张大了嘴巴都不自知。   沈漓此时也在打量着陆雪禾:这是她弟不顾一切要立的皇后,且听她弟说了,这人还是一个异域残灵……   本以为会是精明睿智,心机深沉的女子,谁知眼下看起来,貌似有点……有点呆。   不过人不可貌相,沈漓还是很快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冲着陆雪禾微微一笑就是一礼。   陆雪禾有点懵:沈漓行的礼她没见过,而且也没人教过她,见了沈漓应该行什么礼。   话说回来,她其实一直好像也没正经学过礼数规矩。   “长公主请坐,”   陆雪禾回过神连忙让座,“两位嬷嬷也坐吧——”   沈漓带来的两位嬷嬷都是眼光一跳,忙忙行过大礼后,退到了沈漓身后:她们哪里敢坐? 第75章 累了吧   沈漓摆手示意她带来的两位嬷嬷先退下, 苏嬷嬷见状也十分识趣,过来上了茶后,带着百福殿的宫女嬷嬷也都一礼悄然退了出去。   殿内只留下沈漓和陆雪禾两人。   “长公主喝茶, ”   陆雪禾心里有点怵头,小心往沈漓面前推了推茶盏,没话找话道, “这茶……还挺香的。”   沈漓一笑, 点点头端起茶轻啜一口嗯了一声。   陆雪禾:“……”   这位姐姐你好歹说话啊, 一句话没有认真的吗?   “我才来,还对这里不熟,”   陆雪禾心里抓狂一下后,硬着头皮继续没话找话, “不然会做一些小点心, 配着这茶吃最好不过啦。”   “哦?”   沈漓又是一笑,“你还会做点心?”   “当然, 除了点心我还会做好多好吃的呢——”   一说起吃的陆雪禾立刻来了精神, “鸡鸭鱼肉我都会做, 味道比将军府的大厨房好多了。要是有材料,我还能做更多。”   沈漓笑了起来, 看着说起吃的就满眼放光的陆雪禾, 笑道:“那我可盼着了, 等你什么时候做好了, 不知我有没有口福尝一尝。”   “当然啊, ”   陆雪禾热情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到时我有了小厨房, 你天天来, 我就能天天给你做。”   和别人一起分享美食,那也是一桩美事啊。   “听阿澈说,那望远镜是你想出来的?”   沈漓笑着看向陆雪禾,转了话题。   “哦,望远镜啊,”   陆雪禾这才想起当初那个望远镜,不由笑道,“做的很简陋,不过听说后来将军用这个道理,又找西域的琉璃商重新打制了镜片……想来是用的还不错。”   这个她也是后来给谢明谨讲课时,谢明谨说起了有关这望远镜的事情。这她也不意外,普通人拿望远镜就是玩个新鲜,大约对沈澈来说,用于行军打仗的意义就不同了。   明白了其中道理,想来找能工巧匠打制,那肯定比她那个简陋版的好用多了。   “喵呜~”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后,灯泡窜过来跳到了陆雪禾怀里,喵喵叫了几声。   陆雪禾开心地抱着灯泡,低头在它脑瓜上亲了一下。   “你很喜欢猫?”   沈漓笑道,“阿澈小时候也喜欢猫。”   从跟陆雪禾接触的这一会儿,她有点明白她阿弟为什么会喜欢陆雪禾乃至一定要封她为后了。甚至在她心里,她也有了一种想法,觉得沈澈的重生和这陆姑娘的出现,或许都是上苍对他们沈家的眷顾。   从心里肯定了这姑娘,沈漓立刻开始帮她弟说好话了:“陆姑娘大约不知道,为了封你为后,阿澈是拂了多少世家高门的意思,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在朝中压下那些老臣们的反对质疑之声。”   这话是实话,封后可不是晋个妃位,或是弄个美人进宫的小事,事关重大。沈澈为了这个,真是费尽了心思,甚至连司天台的人都用上了,硬生生叫人编出了这陆姑娘是大咸的天命皇后……这种长篇大论的鬼话来。   一想到“大咸”,沈漓忍不住又抽了一下嘴角,听她那阿弟说了,这个国号,竟是问了这位陆姑娘才定下的……   简直,简直无语。   “如今封后大典过后,”   想到这里,沈漓一笑道,“你便是我们大咸的皇后了,只是——”   “大咸?”   陆雪禾手一抖,差点揪下来灯泡一撮毛,吃惊道,“大……大咸?”   我去,沈澈没毛病吧?还真把她说的那个字,当成了国号了?简直儿戏。   “是,大咸,”   沈漓看着陆雪禾的样子笑道,“你便是大咸的皇后了。”   陆雪禾:“……”   这咸鱼也算是咸上鱼生巅峰了。   “我今日来,也是受他所托,”   沈漓这才不紧不慢表明来意,“带来两位老嬷嬷,说些封后大典的细节……还请姑娘一定不要大意。”   说着,恳切看向陆雪禾道,“大典繁琐却极为隆重,本来封后的事朝中暗中的质疑不少,这大典上,万望姑娘切莫出什么差池。”   这陆姑娘看起来也是极为随性的女子,她怕这陆姑娘连封后大典都懒得应付……   真如此的话,沈澈的压力会更大。   “我明白了,”   陆雪禾立刻明白过来,沈漓这是送嬷嬷来教她一些规矩礼数,连忙认真道,“长公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她其实很努力也很认真,更不会在这种事上捣什么乱子故意懈怠什么的。   这就跟一入职,就拿到了副总经理的高位一样,老板抬举地有点过分,她更不能不识抬举。   “那便极好,”   沈漓心里松了一口气,见陆雪禾一点也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登时好感又多几分,“因着封后大典是和大婚连在一起的,怕是你有的累,这几日多——”   “哈?”   没等沈漓说完,陆雪禾又一次被惊到了,手再次一抖,这次真揪下来一撮猫毛,“大婚?”   “喵呜~”   灯泡的声音比她还大。   “对啊,”   沈漓不解道,“阿澈没跟你说?”   说着又笑,“这也不必特特说,既是封后大典,你们之前又没成婚,自然是要大婚和封后连在一起了。”   陆雪禾:“……”   完蛋光想着皇后是个职位了,都忘了这还是要结婚这茬了。身为资深咸鱼的她,完全没心理准备啊。   心里一急,觉得身下一热……这月的大姨妈来了。   “我,我身上来了……”   陆雪禾捂住了肚子,求救般看向沈漓,“这……是不是不能大婚了?”   沈漓抿嘴一笑,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来月事,正好大婚时才过,一点也不耽搁。”   陆雪禾:“……”   “事却是赶的急,”   沈漓又忙道,“不过你放心,大婚及封后大典,绝不会在仓促间敢有草率的——放心便是。”   虽说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很多事项都以节俭为尚。但沈澈对此事极为看重,朝中承办这两项大事的礼部,哪里敢有一点懈怠之意?   沈漓又叮嘱几句便离开了百福殿,她带来的两位嬷嬷自然留在了这边。   陆雪禾只能赶鸭子上架般,在这两位嬷嬷耐心细致的指点下,一点一点学这规矩礼数……学了个头昏眼花。   “娘娘,肩要平,”   这两位嬷嬷也是教的焦头烂额,神色间都是压抑着的绝望,“身要稳……不能如此晃——”   “啪。”   老嬷嬷的话还没说完,陆雪禾头上顶的东西就啪一声掉下来。   陆雪禾咬牙:“……抱歉,再来。”   她还就不信了,这点举止能学不会。   两位嬷嬷还是被她认真的态度打动了,只是学习态度好是很好,可这学习效果真是没法说。   她们两位老嬷嬷也不清楚这位皇后娘娘到底是出自哪家名门,只是震惊竟是连最基本的身姿举止都像是没学过。   别家的名门闺秀,谁不是自幼就被家族训教过,就连最不成器的姑娘家,也都没有这般离谱的……   但这话她们两位老嬷嬷谁敢说。   夜里陆雪禾累的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踏马累死个人,当年军训也没这么累的。   果然这后宫大约只适合卷王,像她这样的,真不是这个料。   “皇后娘娘,娘娘掌管整个后宫,怎可不立规矩。娘娘也必定是要以身作则,又怎可荒废了规矩。”   次日陆雪禾都不想起床了,正自暴自弃打算放弃挣扎的时候,其中一位老嬷嬷这句话顿时让她垂死病中惊坐起。   “嬷嬷,这后宫以后就是我的了?”   陆雪禾眼睛一亮,“所有的空地都归我管?”   “自然,娘娘主掌后宫……空地?”老嬷嬷顺着陆雪禾的话说了半截,登时一怔。   “是啊,宫里的没用的空地,”   陆雪禾兴奋道,“能种东西吧?我说了能算?”   忽然感觉只要心中有田园,那处处可作田园呐。   这皇宫这么大,她找找总能找到大块的空地,到时她种菜种花,养鸡养鸭什么的……那不都有了么?!   之前她怎么没想到这好事呢?   两位嬷嬷都噎住了,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绝望。   倒是陆雪禾想到了这一点后,热情又起来了,再一次鼓足了劲,将两位嬷嬷教的东西,照猫画虎学了一个马马虎虎,但好在大面上也能说的过去了。   百福殿的芍药开的正好的时候,便迎来了大婚和封后大典的好日子。   陆雪禾顶着感觉都有十几斤的头饰,穿着里三层外三层华丽无比的礼服,被画了一个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的妆容后,咬牙撑过了一项又一项礼仪规程。   礼仪的繁琐哪怕之前嬷嬷们一而再地带她熟悉了几遍,陆雪禾依然被折腾的七荤八素,光是中间的祭祀仪式就令她快昏了头,抓着尚食递给她的各色粮食颗粒差点放错了地方。   加上钟鼓乐曲音,又有旁边无数侍立伺候引导的各种内官……陆雪禾恨不得直接撂摊子不干了。   但还是咬牙撑了下来,听到司礼官说出“礼毕”两个字时,陆雪禾手里的金线绣的凤凰团扇的扇柄,都快被她捏出水来了……手心里都是汗,其实里衣也都湿透了。   礼毕后,沈澈按规矩换了常服,陆雪禾也按照规矩被引导到了东房寝殿换下了礼服。   “累了吧,”   正式的礼仪结束后,沈澈就没按规矩继续,屏退了众人后,走到了陆雪禾面前道,“真是繁琐至极。”   陆雪禾紧张地不行,沈澈就站在她面前,他的衣服和她的裙子都挨到一起了,甚至呼出的温热气息,都似乎飘到了她的脸上。   “你怎么不说话?”   沈澈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抬脸看着她一笑,“这大婚你可喜欢,比你家乡的如何?”   他这么着两人几乎是脸对脸,陆雪禾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惊了一下后忙忙道:“这太奢侈了……我,我们家乡没有,没有这么讲究……”   中式的婚礼,顶多穿个汉服秀禾服什么的……再说仪式哪有这么繁琐。   “你家乡在什么地方?”   沈澈依然蹲在她面前,静静道,“今日我们已经大婚,你我既为夫妇,自当同心,这话可与我说了罢。”   满室烛火辉煌,处处锦绣床幔帷帐更是在烛光下映得点点柔光流闪,加上寝殿内奢侈华丽的摆设器具……   陆雪禾看着沈澈,觉得自己有点头晕。   眼神有点迷离的陆雪禾还是老实回了话:“……大约是跟你不在一个球上。” 第76章 看你   “球?”   沈澈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地球, ”   陆雪禾这才想起这里的人地理知识估计都不咋地,定定神含糊道,“就是咱们脚下的大地……我们那里的人都认为, 脚下的大地是圆的,叫地球。”   沈澈眼中透出些许讶异,明显对于大地是圆的这事有些不理解。   “这一句两句说不清, ”   陆雪禾看出了他的疑惑, 心里默默同情了一把, 又有点小骄傲,想了想道,“等以后有时间我可以慢慢跟你说……这里面好多知识呢。”   地理知识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完的,她高中各科都还不错, 属于六边形战士那种, 哪科都能提的起来,有时间给他上上地理课, 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她有点担忧的是, 这书里的世界是不是属于平行世界的地球……万一不是一个球, 她那点地理知识里很多东西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但她穿进一本书这回事……她还是不想跟沈澈细说。沈澈既然以为她是异域残灵,那就异域残灵吧。   “你家乡在我们大咸的哪一方?”   沈澈大约是放弃了对于地球的追问, 换了一种方式又问道。   “不知道, 大约是很远, ”   陆雪禾摇头含糊道, “也可能是在天的那一边。”   沈澈默了默, 这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他看着眼神似乎有点恍惚的陆雪禾, 伸手想将她鬓边一点发丝抿上去, 却不防他一伸手, 陆雪禾惊得一个激灵。   “你是不是怕我?”   沈澈万分不解, “你到底为何如此怕我?”   说着他轻轻第一次凝重叫了陆雪禾的名字,“雪禾,能跟我说,到底是为何怕我么?”   他一开始虽然因为知道她的雁归堂细作身份,除了利用之意对她并无多少情意,但后来自问都是诚心相待,甚至跟她剖白心悦之意,更是真心以待……   可她却一直想逃,想逃!   或许没有给她名分让她无法心安,可如今已经大婚,封后大典也已结束,她的皇后之位也是板上钉钉。   为何神色间还是不见多少欢喜,甚至还透出几分惶恐来?   他除了阿姐沈漓外,几乎没接触过别的女子,完全想不透眼前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莫名也有些焦灼。   “我……”   陆雪禾看着还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沈澈,想了想稳了稳心神,伸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先坐下。”   沈澈点点头坐在了她身边。   他个子高,在陆雪禾身边一坐就比她高了一截,紧挨着她坐时,陆雪禾不由又多了一分压迫感。   “也不是怕,”   陆雪禾往边上不动声色挪开了一点,“就是……就是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你想啊,老虎都会吃人的……”   “如今你是皇后,与我是夫妻,”   沈澈听她又在怕死,无语顿了顿后索性挑明,“无论是以往各朝,还是我大咸朝——除非国破皇后殉国,否则,从来没有处死皇后一说。”   “真的?”   陆雪禾这一次是真的兴奋了,“你确定?”   合着在这里当了皇后就是拿到了免死金牌?   “当然,”   沈澈见她兴奋的眼睛都亮了,心里莫名被她的欢喜也染的一片喜庆,忍不住嘴角一勾,“这还能有假?”   “那皇后最重的处罚是什么?”   陆雪禾想了想忙忙又道,“会不会砍手砍脚什么?”   想想那人彘一说……那可是生不如死。   “谁敢,”   沈澈神色一沉,“自上古高皇帝以来,封后都是告祭天、地、太庙,闻之天地,告之祖宗——便是有不可逆回之大错,自会去往太庙自省,谁又敢动她一丝一毫。”   陆雪禾:“……”   听了个大概但还算懂了,也就是说,这里皇后就算犯了最大的错,顶多是被皇族迁到太庙那边自省去。   哦呵,棒棒哒。   “早说啊——”   陆雪禾这才大大大大地真正松了一口气,坐在榻上往后一躺,浑身放松无比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尼玛想当个活咸鱼真是不容易。   沈澈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开心又这么坦然的样子,眼神忍不住骤然一深,俯身在陆雪禾身上一撑,低头细细看着她。   陆雪禾:“……”   “皇,皇上,”   陆雪禾下意识伸手抵在了沈澈胸前,生怕他压下来,心里砰砰乱跳道,“别,别这么……这么看着我——”   此时沈澈一张堪比顶流的俊脸就在她眼前,连睫毛都根根分明,陆雪禾吃了能不死的定心丸后,内心深处那点欲念就有点蠢蠢欲动了……   美色,谁不喜欢呐。   感觉长得这么好的男人,还是个皇帝……竟然这么喜欢她……陆雪禾心里那点理智又像是才下水的小鸭子般,使劲摆了摆尾巴。   “皇上,你,你为什么会……会立我为后?”   陆雪禾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如今的我,”   沈澈俯身看着陆雪禾缓缓道,“大约跟这尘世有些格格不入。这尘世中的人与事,都令我觉得十分无趣,除了你。”   这种感觉,他说不太清楚。   前世或者于这人世,他还有几多憧憬,只愿守着沈家祖训,匡扶大熹,护佑沈家,乃至阿姐平安如意。可谁知最后却落得那般凄惨……   重生后,他心中只有血海深仇,尘世的几多活色生香的人与事,于他而言只能平添几分厌倦。   如今大仇得报,心中骤然一空,只觉得这尘世更是没有多少可令他心动心热之处……除了这个来自异域的残灵。   若不是她,他都甚至都觉得自己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不过一个行尸走肉而已。   陆雪禾听完没吭声,说实话她没听懂。   貌似是在说她有趣?   陆雪禾飞快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自己什么时候有趣过……不由大囧,除了社死貌似啥也没。   “你是在说我会弄望远镜那些?”   好在陆雪禾很快又找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连忙抓紧表现自己,“我还会很多别的东西呢——真的!”   如果这是有趣的话,那她真还行,沈澈喜欢她这些,那她就以后赶紧多发扬光大一点。   沈澈忽而轻笑出声。   陆雪禾抵在他胸前的双手,都感觉到了簌簌的震动。看到沈澈笑起来的样子时,陆雪禾没出息地看直了眼。   “看什么?”   沈澈含笑问道。   “看你,”   陆雪禾心里放松后,人就随意了很多,甚至伸出一手在沈澈脸上飞快捏了一下,“美人。”   沈澈:“……”   这人不是怕的要死,就是胆大的出奇。不知为何天下的反差全都在这人身上彰显得明明白白。偏就这一点矛盾的反差,才是他致命的诱惑。   沈澈眼光微微一沉,一句话不说,一手将陆雪禾抵在他胸上的那只手握住拿开后,整个人压了上去,一下子吻上了陆雪禾的额头。   陆雪禾被这一吻给激的心头一荡,下意识伸手扣住了这边的床架,紧张地感受着沈澈的吻。   沈澈吻过额头,一点点请啄着往下移,没等陆雪禾做出更多反应,他一下子吻住了陆雪禾的唇。   陆雪禾:“……”   太过激动之下,陆雪禾忽而觉得身体里似曾相识的那股内息,再一次澎湃而起,像是龙卷风般席卷过全身血脉。   “咔嚓——嘭!”   随着内息猛地呼啸起来,她下意识抓着床架的手竟然一下子掰断了床架,嘭的一声响,这边的床架连带床帏珠串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瞬间崩塌了下来。   “嘭。”   也就在崩塌下来的那一刻,沈澈眼疾手快一肘将塌下来的床架撞飞了出去,紧接着抱着陆雪禾就纵跃离开了床边。   陆雪禾:“……”   嗷嗷嗷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太突然她完全还在懵逼中。   可她已经问不出话,随着内息的卷起,她只觉得心头疼的一缩一缩的,让她疼出了一身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呕,”   挣扎想要开口,陆雪禾却呕出一口黑血。   “叫叶郎中,”   沈澈大声命道,“快!”   在寝殿外值守的亲卫立刻领命,侍立的小太监们更是个个面面相觑:帝后大婚第一晚……刚屋里的闷响是什么动静?   叶郎中很快被传了进来,他一脸凝重给陆雪禾诊完脉后,神色却轻松起来。   “如何?”   沈澈看向叶郎中。   “很好,”   叶郎中道,“不知皇上是用何法逼迫皇后动了内息,内息一激,又带出一些淤血。”   说着微微一笑,“如此再来几次,只怕娘娘她的内息就能突破药性,那时只要教会娘娘一套内家拳法,常常运转内息,再加上吃药调理必然能等到解药调制完毕——那时娘娘就性命无忧了。”   沈澈眼光一闪,眼底透出明显的欣慰之意。   “先生依旧不肯留在太医院?”   等叶郎中收拾好药箱后,沈澈看向他凝重道。   叶郎中是天下奇才,可是越是奇才越有自个儿的脾性,不愿过多拘束,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澈虽想留他,可也不好强行留人。   “皇上,听闻寅州有地界闹起了天花,”   叶郎中凝重道,“草民不才,还望能蒙天恩,允我云游四方,增广见闻。”   “天花?”   那边陆雪禾吐过淤血后,感觉精神好了不少,此时一听叶郎中说这个,连忙在一旁插嘴道,“你们是怎么治天花的?我听说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好家伙这里竟然有天花。好不容易当了皇后有了免死牌,可别又碰上天花。   “娘娘说什么?”   叶郎中精神一振,“什么可以预防天花?” 第77章 那好看么   “种牛痘, ”   陆雪禾也很是认真,“我也是听来的,但说是很有效, 可以预防天花。”   她真不是热心当神医,但天花威胁人命啊,她如今生活在这个时代, 救人就是救己。况且想做咸鱼躺平, 也得先是一个有良心的咸鱼。   这么想着 , 陆雪禾将她看到的有关种牛痘的方法,还有道理之类的一股脑讲给了叶郎中。   “叶郎中?”   沈澈也是第一次听说,听陆雪禾说完时,他看向叶郎中道, “可行?”   叶郎中眼底先是疑惑, 毕竟从未听闻有人能预防天花……真是那样,这世上又怎会被天花肆虐过一波又一波。   可陆雪禾说的极为细致, 又把道理剖析的很明白, 虽说这些与他熟知的医理上十分不同, 但听起来却不知为何让他心底有了一点信服:   退一万步说,哪怕就算这法子没用, 那状况也不会更差……若真是有用, 那可就不得了了!   “愿意一试, ”   叶郎中郑重道, “昔日医祖们以身试药, 才有今日医典之功。行或不行, 试过便知, 草民愿在百姓面前, 先行接种。”   天花靠这个法子真能预防的话, 那就是医史上的奇迹,真能遏制这恶疾,就算粉身碎骨他都心甘情愿。   陆雪禾对这位叶郎中的敬业精神真是佩服万分,对叶郎中对她的信任也是心中感动,连忙表态道:“等这种痘的法子开始推广时,到了京都这边,我也愿意第一个接种。”   真要推广这法子,只怕朝野中的权贵富人们最难说服,到时她愿意带头做个表率。   “有我在,哪里轮到你先?”   一直在旁静听陆雪禾说种痘之法的沈澈,这时开了口道,“躺好,说了这么久的话,且先歇一歇。”   叶郎中眼底有些感慨,不过没有说话,郑重又磕了一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这位皇后娘娘是与一般人有些不同的,在将军府待了那些时日,他也听说过什么望远镜之类的东西。当时就连谢三爷都会常听这陆姑娘讲东西。想想她的一些学识,既然连谢探花都能折服……那岂是一般?   况且,这位皇后娘娘能被新皇力排众议,硬生生扶到后位上,又让新皇如此情深信任,更不一般。   叶郎中退出殿外后,候在偏殿,一会儿沈澈便走了过来。这也是惯例,有些不方便当着病人说的话,沈澈都会在私下问他。   “皇上可与娘娘……”   叶郎中顿了顿道,“行那些——”   “不曾,”   沈澈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她身上毒病未愈,怕行房于她身子不利。”   他本来只想与她多亲昵几分,谁知她会反应那么大。不过也好,正好成功又一次激出淤血。   叶郎中点点头,他猜测也是,忙道:“还是之前说的,娘娘能再一次被激发内息后,只怕那药性就松动的差不多了——到时娘娘应该能感到内息,那时还请皇上教会娘娘一套拳法助她化解余毒,这般养下去,娘娘的经络就能保住了。”   “何时能行房?”   沈澈松了一口气后,试着问了一句。   叶郎中忙道:“等娘娘能感到内息且能开始用拳法流转内息后,那时再行房,对娘娘身体便已无碍了。”   说着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暂时还不要有孕为好,等身子完全好了再有身孕才更妥当。”   沈澈一一凝重应了,叶郎中又开了方子。   这方子跟先前用的差不多,这也是他眼下能离京的缘故。陆雪禾眼下的病情,其实用哪位郎中都一样,主要还是刺激出内息是至关重要,至于有了内息后,配合一点药调理便可。   沈澈也明白,加上这一次他兵叛之前,大熹朝就有好几处地界闹过大灾。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天下才刚停了战火,若是大疫又席卷而来,那对百姓更是雪上加霜了。   叶郎中这一去,若能遏制灾疫,那可是利国利民一件大事。   由于大婚的寝殿的床架毁坏,沈澈直接将陆雪禾带进了太极殿,在这边殿内让陆雪禾休息了。   “我可以回百福殿,”   陆雪禾试探道,“这里是你办公的大殿吧,我在这里你工作是不是不方便?”   沈澈被她的话逗得一笑:“我的便是你的,没有什么不方便。”   一边说着,将陆雪禾的病情也如实说了,又道,“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再行房,先与你说清楚,切莫胡思乱想。”   他是怕不圆房会让陆雪禾以为他不愿意……她本来就不好哄,万一认真生了气,只怕是又不顾性命地要逃了。   陆雪禾听完,脸一下子热了:说的跟她有多饥渴一般,真是的……不过她还是很惜命,连忙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与沈澈一起躺在榻上,陆雪禾睡不着,忍不住翻身侧过来盯着沈澈看。这么看过去,正好看他一个完美的侧颜。   这殿里宫烛未熄,那边点着两根红烛,烛光在夜色中微微跳动,映得这边殿里一片暖色的温馨。   沈澈平躺着,像是睡着了,呼吸很是平稳。   陆雪禾胆子大了不少,为了看得更清楚,她悄悄爬起来,半撑着手臂半俯在沈澈脸的上方,认认真真打量这个天降一般的老公。   睡着了也很好看,陆雪禾觉得自己大约是犯了花痴,甚至怀疑自己是心情太过放松导致了欲心有点萌动,竟然看一个男人看的出了神。   沈澈在被子下的手紧攥着,手心里都出了汗。   他其实没睡着,察觉到陆雪禾的动静时,他不知道陆雪禾想干什么,就假装睡着,谁知陆雪禾会趴在他身上这么看了起来……   莫名紧张。   沈澈有点忐忑,不知眼角会不会因为疲累长了眼屎之类的东西,就连额头一边原有的一个极不明显的疤痕,这时也让他第一次有了不安。   这人不知道会不会嫌弃他长得不够好。   就在这时,陆雪禾的几根散开的发丝垂落下来,无意中飘在了沈澈的鼻孔旁。   沈澈忍,又忍……可还是忍不住,无奈只能睁眼偏了一下脸,拼命压下了差点打出的喷嚏。   “啊!”   可他这忽然一动一睁眼,把正沉浸式欣赏他美颜的陆雪禾给吓得不轻,惊呼一声,慌乱之下没撑住,“嘭”一声,她的头砸在沈澈脸上,她的牙直接把沈澈的唇给磕出了血。   沈澈:“……”   “碰疼了没?”   沈澈顾不上嘴里的血腥味,连忙抬手扶住她,关切道,“让我看看。”   “唔……”   陆雪禾只觉得自己的牙都磕麻了,捂着嘴连忙摇头,“不,唔……不疼。”   她是真不觉得疼,可一抬眼,就看到沈澈唇上在往下滴血。   陆雪禾:“……你你你流血了。”   “无妨,”   沈澈见她急的要下床叫人,忙一把拉住她道,“你睡吧——我处理一下就来。”   说着他先下了床,过去处理了一下,好在磕伤的不太深,用了一点他沈家自有的止血药后,很快便止住了血。   “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雪禾缩在薄被下十分抱歉,“我……就是睡不着,就……看看你。”   沈澈勾了勾唇角:“嗯,那好看么?”   “好看,”   陆雪禾也被他逗笑了,“像明星。”   “明星?”   沈澈下意识往窗户那边看了看,“星辰?”   “我们那里把演戏啊演的特别好的,或是唱歌跳舞什么的特出色的,”   陆雪禾来了精神,比划着解释道,“人长得特别好看,有很多人喜欢他们的……这样的人,我们一般就叫明星。”   “乐人倡优之属?”   沈澈不解。   将他比成身份卑微的倡优……这到底是何意?   “跟你们看法不一样,我们那里不歧视文艺工作者,”   陆雪禾连忙道,“而且明星都可挣钱了,那可是一般人都比不上的——你想啊,明星啊,闪闪发亮,很多很多人都喜欢那种。”   沈澈思忖了片刻,还是无法理解。   不过想到陆雪禾之前弄的戏班子,眼光一闪忙道:“你平日若无聊,在这后宫做什么都可,或者叫崔六他们进宫来研习曲艺,也都随你。”   “真的?”   陆雪禾被他带偏到了这个话题,不由兴奋道,“那我要是在这宫里找一片地方,弄个梨园研习新曲新戏怎么样?”   这里没有梨园,那就让她开梨园之先吧。唐明皇李隆基干过的事,她也弄一回。   “随你,”   沈澈笑道,“这后宫我交给了你,你想如何打理,都随你去。之后这宫里的一切,都由你来做主。”   说着又有些歉意地补充道,“这宫里的钱帐库房诸多内务之事,也都交于你了——只是如今新朝才立国库空虚,百姓又是嗷嗷待哺……这宫里的开销,只怕与前朝不能比了。”   说难听点,就是穷。   大熹朝这个烂摊子,他得一点一点收拾。   “钱少是吧,”   陆雪禾一点也没给他留面子,直接笑道,“没关系啊,钱少就挣钱呗——开源节流搞起来。”   说着她伸了一个懒腰,咸鱼命可以保住了,既然眼下还不能舒服躺平,那她就先挣点咸鱼本了。   “这皇宫到底有多大啊,”   陆雪禾困意上来了,口齿都有点含糊,“对了,有皇家的园子吗——地多吗……”   “这宫里的图纸,明日会有人呈你过目,”   沈澈静静道,“自然很大,你若是——”   说着一转脸,看到陆雪禾竟然已经睡着了,忍不住一笑。   这一笑扯疼了之前被碰破的唇,他轻轻嘶了一声后,下意识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腰往下一点屁股……那里,留有一个小伤疤。   被她那次“行刺”磕破的。   “真真是……”   沈澈轻轻自言自语了几个字,余下几个字便顿住了,看着陆雪禾不由又是一笑。 第78章 要养这么多人   陆雪禾睡得特别香, 大约是知道当了皇后轻易不会死,又有了沈澈对她的宽纵关切,加上昨夜激动吐出了一点淤血后发闷的胸口也轻松了不少, 因此一大早醒过来时,她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只是醒来时她发现沈澈并没有在殿里,整个殿内静悄悄的, 连外面的鸟雀声都听得很清楚。   “人呢?”   陆雪禾试着叫道, “皇上?”   “奴婢伺候娘娘, ”   听到动静,侍立在殿外的宫女和嬷嬷们都恭谨走进来行了大礼,又恭恭敬敬回道,“回娘娘, 皇上早朝时便离开了寝殿。”   她们可都不敢怠慢, 能在这宫里混到如今,谁不是个人精呢?眼瞧着昨夜大婚之夜虽然似乎出了一点岔子, 可皇上对这位皇后娘娘的宠眷竟然不减反增了似的……   皇上竟然没有叫人, 自己起身穿衣后, 去了早朝。离开时还不忘叮嘱,谁都不能出一点动静, 不许吵醒了娘娘。   她们都是伺候过大熹朝君王的人, 有的甚至伺候了两代君王, 就没见过能对皇后如此看重宠爱的。   “早朝?”   陆雪禾这才想到当皇帝还有这一茬, 一想到早朝就想到高中时天不亮就得去上的早自习……登时万分庆幸皇后不用上早朝。   她要起身时, 就有几个宫女连忙上前, 要伺候她穿衣。   “不用了, ”   陆雪禾连忙摆手阻止, 想了想又补充道, “我自己来……郎中说了,多活动对身体好。”   一听她这么说,那些宫女就没敢上前,只小心捧过去她要穿的衣裳。   “今日这衣服还有什么规矩讲究么?”   陆雪禾扫了一眼衣裳上那繁杂华丽的丝绣,看向为首的那位嬷嬷道,“大典的正日子都过了,这些繁琐的衣裳还要穿?”   可别穿了,这种衣裳好看是好看,可是天眼瞧着热了起来,穿上这些华丽的衣裳除了捂汗,还不方便活动。   她又不是供人参拜的玩偶,一个大活人整天穿那么麻烦,别的不说,抱一抱猫都会划破,弄坏了也心疼。   “回娘娘,这……”   那嬷嬷连忙过来施礼,回话时说了半截又下意识一顿:实在是这新朝情形太过特殊,她也有点为难。   按宫里的老礼数,今日应是后宫诸位妃嫔及各诰命夫人进宫正式拜见皇后娘娘的,还有诸多赏赐的规矩礼数……   可新皇行事与以往所有君王都不同,这后宫只有一位皇后娘娘,且新朝初立,新朝的诰命还没封过……那今日的后宫参拜之礼便可省了。   倒是之前也请示过宫里的太监总管,可总管说,一切看皇后娘娘的意思办。   “回娘娘,”   一念至此,这嬷嬷忙笑道,“如今娘娘主持后宫,这宫里的规矩,自然是娘娘说了算——”   “这样啊,”   陆雪禾登时觉得空气都清爽了起来,一挑眉道,“那就给我换了平常的衣裳吧。”   很快,几个宫女又捧出几套常服供她挑选。   “不是说穷么,”   陆雪禾看着又送进来的几套衣裳,没忍住自言自语嘀咕道,“怎么还这么破费。”   她知道这些衣裳都是沈澈登基后,在准备大婚及封后大典前命尚衣局特特赶制出来的。除了皇后的各种仪典礼服外,是各色四季常服。   只是没想到说要平常的衣裳,这为皇后赶制的常服,也依然比她先前的衣裳,不知道华丽讲究了多少倍。   旁边老嬷嬷听了嘴角抽了抽:这宫里都传开了,新皇诸事倡俭,只有在皇后娘娘的事项上,没有提过节俭二字……   因此上,无论衣裳首饰,乃至娘娘寝殿的摆件……无一不是内侍省总管按前朝旧例来的。   陆雪禾挑了一套穿在身上,好在虽说精致了些,常服没那么多讲究,就没那么厚重。   “去我的寝宫,”   收拾好后,陆雪禾兴致勃勃道,“我去看看他说的惊喜是什么。”   在封后大典前,沈澈曾跟她说过,等大典过后,会在给她新修的皇后寝宫中给她一个小惊喜。不知这小惊喜是什么。   至于给她新修寝宫,这个陆雪禾并不意外,太极殿这边类似皇帝办公的宫殿,虽有寝殿,但也只是皇帝办公累了短暂休憩的地方。   每一个皇后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正式宫殿……一想到这个陆雪禾心里就有点小激动。   不用买房就有大房子住啊。   出了太极殿这边的寝殿,内侍省总管带人也都备了凤辇候在了外面,一见陆雪禾出来,呼啦啦又跪了一片。   陆雪禾:“……”   有社恐的人是不是都当不了皇后。   可她也不好露怯,就在众目睽睽下一脸淡定走向凤辇。在凤辇一起的那一刹那,陆雪禾双手猛地紧抓住了两边的扶手……   槽,被人这么抬着,感觉要去杀猪一样。   苏嬷嬷带着福蕊福果她们,还有皇后寝宫一众的嬷嬷宫女太监们,都早早候在了宫门等着了。   一见陆雪禾过来,苏嬷嬷一脸喜气地带着众人给陆雪禾行了礼。   “承,承咸宫?”   陆雪禾从凤辇上一下来就看到自己寝宫的名字,认真确定了一下后不由有点结巴。   我去去去去……为什么沈澈给她的寝宫起了一个这个名字?!她是不是该庆幸一下,好歹没叫咸鱼宫?   承咸宫比百福宫那边大多了,不说正殿轩昂,几处偏殿看着也是十分气派恢弘的。   宫内院落中摆设的花木正开的花团锦簇,蜂蝶翩然其中,花香袭人,真是说不出的富贵风流。就连院中的几处摆放的大水缸,上面的兽面铜环都是鎏金的,在阳光下灿然闪着金光,晃得人眼睛疼。   倒是缸里养了荷花,这时虽才几片小小圆圆的荷叶,可也看起来十分清新宜人了。缸水中还养了锦鲤,衬着小小青青的荷叶,看着分外精神。   陆雪禾淡定看完,心里忍不住感叹一句:真踏马大啊。   真没想到穿过来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光看房子的面上,这穿的貌似很值了。   一进了正殿,陆雪禾立刻就明白了沈澈说的,给她的小惊喜是什么……她就不该期待!   看着殿内显眼位置上的那个金灿灿的大摆件,陆雪禾心里跑过了一万头羊驼 :   纳尼又是金手指。   硕大的金手指比之前给她的任何一次都要大,问题是硕大的金手指下面,是一头威猛的麒麟。   对,就是一头麒麟驮着一个金手指的造型……陆雪禾真想给沈澈跪了。   还有完没完了摔!   她就说过那么一次喜欢金手指……这辈子都没完没了了么?!   “此物乃是皇上亲自画的样式,”   一直小心翼翼跟在陆雪禾身边亦步亦趋的内侍省总管,见陆雪禾看着这摆件的神色貌似有点不对劲,连忙解释道,“命匠人连日打造,所用纯金有——”   “纯金的?”   陆雪禾没等他说完,略一愣后忙道,“这麒麟和上面的金手指,都是纯金的?”   “回娘娘,都是纯金打造。”   内侍省总管忙忙回道。   陆雪禾:“……”   这么大一个摆件下来,这得多少斤纯金啊!   昨夜沈澈才说了宫内开销也会消减……这削减到哪里去了?弄一个这东西摆在屋里……   这审美也是无语了。   好在除了这个沈澈送她的“惊喜”,正殿内的一应摆设还是很大气的,就连帐幔也都没有花里胡哨的样式,陆雪禾还是十分满意。   接下来陆雪禾要听这内侍省的总管给她报备这宫里的一应人事财务等,便屏退了这边的嬷嬷宫女们,只留福蕊在这里。   苏嬷嬷则是要负责调度整个承咸宫的各项细事,因此陆雪禾也让她先去忙了。   “齐总管是么?”   陆雪禾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这个内侍省的总管太监,见他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清瘦双眼有神看起来十分利落干练,不由多了点好感。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   齐总管利落行了大礼道,“奴才齐六,谨听娘娘示下。”   “齐六?”   陆雪禾忙让他起来说话,“这名字好记。”   齐六受宠若惊般又要行礼,陆雪禾连忙一摆手阻止了,这古人动不动就行礼真让她不习惯。   知道这位新总管大约心里也是惶恐的,陆雪禾也就没绕圈子,让他把宫里的账册,还有大致的规制人事等册目都一一吩咐人取了过来。   陆雪禾第一个想知道的,就是这后宫,也就是属于她管的地盘有多大,地图大致是什么样,而后大约有多少人。   等这齐总管细细一一给介绍完,陆雪禾觉得脑瓜子有点嗡嗡的。   由于前朝最后几个君王都很是昏庸残暴,大兴土木之类,造成了这整个皇宫竟然大约有三千亩左右……   三千亩到底有多大,她甚至想不出来。只知道大约该有三个紫禁城那么大,都快赶上她以前听说过的唐朝的大明宫了。   我去去去……   陆雪禾看着这宫城的图纸,听着这齐总管说完时,眼神都觉得有点恍惚了。   定了定神,陆雪禾又细细看了看这图纸,发现跟紫禁城不一样的是,这皇宫里内苑很大,有两个湖,水系的景观建筑还挺多,跟她熟悉的明清宫殿规制不太一样。   陆雪禾看完托腮不语,心里很是上愁:这皇宫这么大,后宫也相应地盘很是惊人。   她估计想把后宫转完一圈,得花上好几天。   至于宫里现有多少人,听到陆雪禾问到这个时,齐总管明显有些不安,小心翼翼说了一个数。   “三千四百多人?”   陆雪禾再次吃了一惊。他奶奶个腿的,要养这么多人么?   “回娘娘,”   齐总管连忙磕头道,“若是娘娘谕旨示下,缺的人秋后大约便能补齐。”   前朝覆亡前,这宫里有一万多人,只是覆亡时,京都宫内都是大乱……战乱中逃了不少。   此时新朝初立,宫内各处的编册都还没补齐上人,这宫里的人数,自然就显得寒碜了一些。   他也是怕这位皇后娘娘怪罪,因此急急解释。只是请旨已经请了,皇上却说此事要请皇后娘娘做主。 第79章 我起不来   “还补?”   听了这齐总管的话, 陆雪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养这么多人还不够,还补什么补啊。   不过陆雪禾也没急着反驳,又细细问了问。   实在是她之前看那些宫斗剧, 也没见涉及到这么庞大管理的,就只见皇后和嫔妃们耍个小手段了,弄个药啦香啊斗来斗去。   细细问过后, 陆雪禾总算大致弄清楚了一些这皇宫内苑的复杂管理规制。   整个管理部门就是内侍省, 不过这内侍省又分为两个大部门, 一个是外监,一个是内监。这内外两监各有两个大监负责,底下又细分了很多属官的职位等等。   外监大致负责掌传达诏旨之类,以及守御宫门, 洒扫内廷, 还有皇宫大库的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   内监就是后宫皇后和嫔妃们这边的事务,除了什么尚食尚药尚衣尚辇等几个细化的部门, 便是整个后宫各处的人事之类的安排等等。   这位齐总管, 便是内监的大监总管。   外监的大监除了一个是宦官外, 另一个是朝廷的正式官员编制,整个外监几乎直接向皇帝负责。   而内监这边, 便由皇帝指定的主持后宫的人来管, 一般都是皇后, 但也有特殊情况, 由贵妃或其他指定的人来管。   眼下, 内监这边整个事务的权责, 都在皇后这边。   想到这么庞大冗杂的人员都是后宫的“编制”, 陆雪禾只觉得心累, 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减员是没办法减员的, 陆雪禾心里也明白,皇宫里这些太监宫女嬷嬷们,当初在前朝覆灭时,能逃的已经都逃了。   余下这些人,大多都是无处可去的人。太监也好,一直在宫里生活的嬷嬷们也好,还有很多宫女……只怕都是无家可回了。   “有愿意出宫的么?去统计一下,”   这么想着,陆雪禾看向齐总管还是问了一句道,“这宫里的人,愿意出宫的,就放出去吧。”   能减多少算多少,愿意出宫的就放出去。   “回娘娘,”   齐总管先是一怔,继而忙道,“奴才这就命人去问过。”   皇后娘娘竟然不急着补人,反而减员……不过他也不算太过吃惊,看新皇的意思,一切从俭。皇后只怕也是按照新皇的意思来做的,他自然要仔细一一办好这事。   陆雪禾又向这齐总管问了一些事情,才算大致把这些册目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   等齐总管等人一一领命退下后,陆雪禾先在她偌大的承咸宫里转了转,让人在这边正殿中一间按她的要求,简单布置了一下,弄了一个大书房。   她就在这大书房里,拿着笔写写画画待了一天,也认真琢磨了一天。   灯泡和小橘猫跟在她身边,灯泡是满屋子跑酷,小橘猫则在陆雪禾的桌案上打呼噜。   一天没有见到沈澈,一直到了晚膳时候,沈澈来了承咸宫。   直接让人把膳食摆在这边后,沈澈就挥手让这边所有伺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连他身边的总管太监都一起让退出去了。   “留他们在这里碍事,”   沈澈笑着对陆雪禾道,“这屋里只有你我两人,吃饭说话才自在。”   他一整天都在忙,忙的四脚朝天,等下吃完还得回御书房,那边谢明谨等人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只怕处理完,又到了深夜。   若是吃饭时,不能跟陆雪禾私下说说话,那他这皇帝就真成了提线木偶了,哪还有一分意趣。   陆雪禾深以为然,连忙使劲点头:“就是,就是。”   吃个饭还要被那么多人围观,真是胃口都没了。   “只是……这传出去会不会不太好?”   陆雪禾拿起筷子又顿了顿,小心道,“毕竟你是皇帝,我是皇后。”   这算不算有点偶像包袱了。   “前朝规矩大,”   沈澈一笑,“结果如何了呢?”   陆雪禾:“……”   “别人若有拿什么规矩跟你说的,”   沈澈又是一笑,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厉肃然的锐芒,“你不想听的,直接拿这话怼了回去。”   朝中也有一些遗老遗少们对于新政有些拗不过来,讲什么旧例如何如何,这句话怼过去,那些人一样哑口无言。   陆雪禾:“……高。”   实在是高,这话听着真是好用。大约这便是开国皇帝的好处吧,新朝规矩,都是他说了算。   “若是有人敢懈怠,”   沈澈亲自从一个汤盆里盛了一碗汤,放在陆雪禾面前道,“你不妨杀鸡儆猴。”   他早看出来,陆雪禾半点狠心也无,他怕陆雪禾太过好说话会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蒙蔽了去。   “我做什么你都没意见吗?”   陆雪禾喝了一口汤,看着沈澈眨眨眼道,“你不怕我的想法,跟以前宫里的规矩大不相同,而后被人非议连累你的声名?”   “大不相同才好,”   沈澈眼光一闪,“若是跟前朝一样,我觉得也没几分意思。再说一遍,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若是真有一些权贵老人问起来,你只管把我推出去,就说是我的意思。”   陆雪禾咽下口里的汤,只觉得这汤味道很香。   “咦,你为什么不自称朕?”   陆雪禾一开心放松起来,话题顿时又跑偏了。她也是这时才留意到,沈澈跟她说话时,不像是影视里皇帝一口一个朕。   “朕?”   沈澈失笑,“又不是下诏——为何会这么问?”   陆雪禾大致明白了,这称呼只怕是和隋唐啊那之类时代的称呼有点相似,正式诏书之类的官方文书中,皇帝会自称朕。平日里,自称“我”也是常有的事情。   “你们那里的皇帝……是怎样的?”   沈澈也夹起一口菜吃了,看向陆雪禾道,“朝政有何特别之处?”   陆雪禾:“……”   好家伙,这话咋回,跟古人怎么才能讲明白社会主义。再说她要是说没皇帝……这沈澈会怎么想?   “嗯?”   沈澈见她不吭声,不解一挑眉。   “我们那里的皇帝……”   陆雪禾不想太过刺激这位新皇,更怕他会觉得太过惊世骇俗,只能试探胡编道,“非常开明,朝政以民为本,要的是国富民强。”   沈澈顿了顿:“以民为本,国富民强……说得好。”   说着看向陆雪禾凝重又道,“那是如何才能做到国富民强?”   “发展生产力呗,”   陆雪禾夹了一个鸡翅膀,一边吃一边道,“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沈澈:“……科学技术?”   陆雪禾扶额,她其实想好好吃饭了,再解释下去只会越来越解释不清楚,科学技术她都一时解释不清……那么多科呢,别说数学跟这里的不同,化学物理什么的,只怕沈澈听都没听过。   咋解释。   “这说来话长,以后有时间再跟你好好说吧,”   陆雪禾只能叫停道,“吃饭,吃饭……你尝尝这个菜,这鱼做的有点咸,等我有时间让你尝尝我做的鱼肉火锅哈——”   说着,为了表示她真的急着吃饭,一口又咬了半个叫什么水晶龙凤糕的东西。   “等你料理完后宫的事,随我一起上朝吧——”   就在这时,她就听到了沈澈这句跟打雷一般令她心惊的话。   “噗——”   一时没撑住,她嘴里的点心渣喷了沈澈一头一脸。   陆雪禾:“……”   她惊得连忙要帮沈澈擦一擦,却没想又呛了一下,顿时剧烈咳嗽了起来,残留的点心渣继续喷在了沈澈身上。   沈澈:“……”   他一边连忙端汤让陆雪禾赶紧喝一口顺顺,一边又轻拍着陆雪禾的背。   陆雪禾咳的满眼是泪,片刻后终于止住了,一脸尴尬地看着被她弄得一身狼狈的沈澈。   沈澈自己收拾了一下,收拾干净后他无奈一笑:“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说着,大约是怕陆雪禾没听清他之前那句,又道,“过几日随我上朝吧?”   “我们那里,后妃不得干政,”   陆雪禾顿了顿后,十分严肃道,“更不能上朝。”   我去去去……让她上朝沈澈怎么想的啊。   别说文武百官怎么看,就这每天天不亮就要去早朝……她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去跟他一起上朝啊。   想都不要想,坚决不能应。   “在我们大咸,”   沈澈静静道,“皇后奉旨就能干政。”   “不不不不不不——”   陆雪禾恨不得把脑袋摇掉,“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为何?”   沈澈眼光微微一沉。   “抛头露面,”   陆雪禾拿出对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的尊重态度,认真道,“不够庄重。”   “可以设珠帘,”   沈澈解释道,“前朝曾有几位太后听政时也是这般——”   史书上也曾记载,有时君王年幼,或者病患……都有后宫听政的先例,他不懂为何陆雪禾如何会这般抗拒。   “不不不不不——”   不等他说完,陆雪禾又是一迭声的拒绝,“不好,不好,这样不好。”   我去这是要她垂帘听政了哇,垂个帘她也是得要起床的啊……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为何?给我一个理由。”   沈澈皱眉。   “我……”   陆雪禾搪塞不过去,顿了顿才老实道,“早朝什么的,太早了……我根本起不来。”   她最喜欢的就是晚睡晚起一觉睡到自然醒,资深咸鱼一向如此。   沈澈:“……” 第80章 还蹭   “这样啊, ”   沈澈顿了顿,眼底那抹错愕才消减下去,“也罢, 要不要一起上朝都随你。”   说着想了想道,“谢尚书的课,还想跟你上, 你觉得如何?”   谢明谨是他的心腹, 如今可是大咸的尚书令, 位高权重,如今新朝初立,自然公务也忙得昏天黑地。   可即便如此,谢明谨依旧还想拼命抽出时间来跟陆雪禾学那些“课”, 可见, 在谢明谨心里,是将这些“课”看得极为重要的。   其实除了还想继续跟着陆雪禾上课外, 谢明谨还明里暗里提出过几次, 想让皇后也跟户部、工部等几部几位他挑选出的, 要大力培养的一些司官也能开个“课”。   可眼下看着陆雪禾,连起个早都不愿意, 这要让她还接着给那些人“上课”, 沈澈很怕她会恼了自己, 因此只是试探一问。   “上课啊, ”   陆雪禾这个倒是没一口拒绝, “这个我回头安排好宫里的事情后, 做一个课程表出来, 到时让他按照课程表来上课就行。”   “谢尚书可否多带几个人一起来听?”沈澈忙又问道。   陆雪禾失笑:“一个羊是放, 一群羊也是放——反正都是放, 到时我叫人弄出来一个教室……这样,顶多三十个人吧,不能再多了。”   三十人标准班,这里又没扩音器,给三十个人讲课,还不算太费嗓子,也好辅导。   沈澈:“……三十人?”   既然不能再多,那他就跟谢明谨说,只能二十九个人……他也得给自己留个位置。   “嗯,不过,”   陆雪禾想了想,“我讲这些不会惹那些古板人非议吗?”   这些知识是和这时代很多东西大相径庭的,她讲这些,沈澈难道不担心,她这个皇后显得有点诡异么?   “你是陆霈遗孤,”   沈澈一笑道,“这身份便定了。你自幼聪慧异常又多病,陆霈曾将毕生所学教授于你,也曾将后来偶然得学的一些奇术教你,你所讲的,都是你父陆霈早年教你的——这若是还有人非议,我要他的命。”   陆雪禾:“……”   好吧,这身份之前沈澈就跟她提到过,封后大典诏文里也有含糊提到,就是这么借了陆氏孤女的身份。   “那陆霈可是前朝的罪臣,不要紧么?”陆雪禾又问了一声。   “前朝陆霈大学士,乃是朕暗中所拜的先生,将追赠先生为太傅,文国公,追谥文熙先生,”   沈澈又是一笑不紧不慢道,“并已命人敕建文熙先生陵,命族人世代守护先生陵地。”   陆雪禾:“……嗯,挺好。”   “吃了饭我还要去御书房,等和谢尚书等人说完事情,还有很多折子等着批,”   沈澈见她眉眼舒展像是心情不错,连忙试探道,“等谢尚书他们退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随我批折子?”   说着就见陆雪禾一挑眉,他连忙又补充道,“你不喜欢看折子,可以在一旁做别的,吃点心也可——只是夜里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陆雪禾:“……”   她看向沈澈,沈澈垂下眼睑,正正经经一口菜一口饭吃着,神色看着十分淡定,就是耳朵有点红。   陆雪禾连忙吃了一口饭,莫名感觉有点甜。   “也行吧,”   陆雪禾压下突起的一点心跳,想了想道,“那我要是困了,就睡在你那边的矮榻上吧,省的大晚上来回走太麻烦。”   她的承咸宫说实话离着这边已经很近了,但谁让这些宫殿都大呢,走过来也挺费事。   “自然,”沈澈眼中一丝欣喜一闪而过,继而立刻道,“书房矮榻不好,就在太极殿那边的小寝殿吧。”   虽说眼下由于陆雪禾的身体不好行房,可夜里能睡在一起,能听到这人的呼吸就在自己身畔……   沈澈也觉得极好。   于是乎,陆雪禾这接了承咸宫一天没住,又跟着沈澈回到了太极殿这边。这边的掌事嬷嬷连同苏嬷嬷等人,看着陆雪禾离开承咸宫,眼底又是无奈又是欣喜。   夜里沈澈看折子的时候,陆雪禾在他一旁,也在看自己拿过来的一些后宫的账册之类,盘算着怎么才好开源节流,最好能让这后宫里的人,人人都能稳得住提升点幸福感,人人都可以实现点自身价值什么的……   不然在后宫里待一辈子,又没网又没什么娱乐,这些人就算吃饱穿暖了,无聊寂寞下跟精神自杀也没啥差别了。   白天来回走折腾的有点累,陆雪禾认真涂涂画画了大约一个时辰左右,就把笔放下,趴在桌上侧脸看着旁边的沈澈。   “你的字该练一练,”   沈澈耳尖又红,但神色还是十分平静,看也没看陆雪禾写的东西,只一边批折子一边道,“每个字写的都和灯泡的爪子印差不多。”   陆雪禾:“……毛?”   “嗯,像是猫爪印,”   沈澈点头,“还是灯泡吃了果子酒泡的醪糟后走出的那种爪印。”   陆雪禾看着他的耳尖,听了他打趣这话,困意之下顿时色字上头,伸手一爪子捏住了他的脸:“你是在说我的字很丑?”   她感觉已经比才穿来时好了不少了……毕竟每一笔墨汁都拉的挺均匀的,不再像是粗细不同的虫子了。   没提防她这一爪子捏脸的沈澈,登时手中朱笔一歪,在折子上给划出了一道奇奇怪怪的痕迹。   沈澈:“……”   他看了看这折子,是朝中徐左丞上的一个折子,除了请安常例外,就是隐晦提及族中一女要举荐进宫的意思。   略一顿,沈澈直接将这被画了奇怪痕迹的折子直接放了回去:就这么发回去,让徐左丞这个老狐狸惶恐去吧。   “没事吧?”陆雪禾连忙缩回手,伸着脖子瞅了被画脏了的折子一眼。   “无妨,”   沈澈一笑,“还有,我没说你的字丑,不觉得丑,只是奇了些而已。”   陆雪禾心虚:“马马虎虎吧,我的字这叫……形散神不散。”   虽然写的跟爬的一样,但还是大致能看出来是什么字的。真心吐槽这繁体字真是难写。   说完,陆雪禾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登时睡眼朦胧了。   沈澈看着她的样子,忽而伸手在她眼上轻轻一抹,抹过她长长睫毛上挂着的哈欠染上的泪珠。   陆雪禾倏地一顿,没敢动,也有点贪恋沈澈手掌抚上来的那种略带粗糙的温暖质感。   顿了一顿后,陆雪禾小心抓过沈澈这只手,摸了一下他掌心的茧子笑了笑:“怎么这么多茧子。”   问是这么问,其实也不用沈澈解释她也清楚,常年习武的人,手上有茧再寻常不过。   说着想到了自己的手,陆雪禾疑惑看了看,她自己的手虽说不算太过白嫩,但也没那么多老茧……这细作不也算常年习武的么?   “雁归堂有一种药,常年泡手,可褪去手中的粗茧,”   沈澈知道她想什么,笑了笑解释道,“那药方我也有,你要不喜欢这粗茧,我试试能不能泡了去一点——只怕年月久了,去不了多少。”   “别,去什么,”   陆雪禾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在意这个,忙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手——”   说着一顿,登时有点赧然,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完,“这样摸着……挺好的。”   沈澈:“……嗯。”   看着陆雪禾绯红的脸颊,他不由眼底一暗,连忙端起旁边的茶盏咕咚喝了一大口。   “早些睡吧,”   喝完茶沈澈随手将余下的没批完的折子推到了一边,拉起陆雪禾的手道,“我也累了。”   ……   躺在了床上后,陆雪禾悄悄在薄薄的丝绫被下伸出脚,在沈澈的小腿上蹭了几下。   沈澈:“……”   沈澈神色平静的微微一动,用小腿夹住了陆雪禾那只作乱的脚。这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撩拨起他来了……   在这一刻,他再次有点怀疑这人是个狐狸精了,不然为何她就碰一碰自己,他就差点把持不住了?   “你的腿好硬,”   陆雪禾小声笑起来,头抵在他手臂上也蹭了一下,“手臂上的肌肉也很结实——都好硬。”   沈澈:“……”   还蹭。   沈澈呼吸有点重了,闭了闭眼后连忙转移话题:“明日阿姐可能会来宫里找你。”   “又找我?”   陆雪禾连忙抬眼看向沈澈,“找我什么事?”   “没说什么事,”   沈澈笑了笑,“大约是她有些无聊。”   陆雪禾想了想道:“行啊,她来我就好好招呼她,她喜欢吃什么?什么口味?我可以给她做点好吃的。”   大姑子啊,好好拉拢一下,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有个人帮她说话。   “她?”   沈澈默了默道,“她喜欢吃甜的。”   或许她阿姐心里一直觉得苦,才会很喜欢吃甜的?   “那好说,”   陆雪禾眼睛一亮,“我正好前两日问了,让人送些牛奶羊奶什么的过来,等她来了,我给她做点水果奶昔。”   说起吃的她有点兴奋,“到时再做点别的小点心,我带她一边听曲子一边吃点心——”   想想这日子就万分美好,果然躺平才是咸鱼正确打开方式。   “我记得你上回弄得烧烤极好,”   沈澈听她说起吃的,忍不住在暗中也咽了一口唾沫,不过声音还是很平静,“不如等阿姐进宫,你也弄一回给她吃?”   “没问题,”   陆雪禾忙道,“明日我再问问,除了羊肉鹿肉那些肉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要是有点好烤的海鲜什么的就太棒了。”   这些日子宫里的膳食她也算了解了一下,说实话比她想象的好,也比云川将军府那时不知丰富了多少,上次膳食里还有海虾甚至还有一回蟹黄羹。   后来大约是沈澈的意思,膳食每次的花样消减了不少,但总的来说,还是很丰盛。   “海货?”   沈澈想了想道,“那有什么好吃的。”   他不太喜欢吃那些花哨的东西,觉得味道有些腥,且吃起来不如大块的肉方便。   “我弄的料烤起来绝对好吃,”   陆雪禾戳戳他,“到时你别吃。”   沈澈一笑翻身,忽然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第81章 自己不许剪   “烤好了不让我吃?”   沈澈轻笑, 贴在陆雪禾耳边道,“那我吃什么?”   “看来你没吃海鲜的福气,”   陆雪禾被他热热的呼吸弄得浑身都像是着了火, 很是有点意乱情迷,随口胡乱道,“那就吃素吧——”   就在这时, 沈澈张嘴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   陆雪禾:“……”   嗷嗷嗷帅哥好会, 她一激动, 登时似曾相识的气血翻涌感倏地再次袭来。本来由于沈澈是抱着她,她的手就势搭在了沈澈腰间的,这时由于突如其来的内息冲涌,她骤然加大的手劲就猛地抠在了沈澈腰间。   沈澈:“……”   “别慌, 感受到内息了是么?”   沈澈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 立刻引导道,“气转丹田慢慢沉凝, 先经下丹田始, 而后逆督脉随上, 由任脉而下,历尾闾、夹脊、玉枕——”   然而陆雪禾慌乱中一个字也没听懂, 就听到丹田俩字还不知道丹田具体在哪儿。   “啊——”   混乱的内息冲撞下, 陆雪禾也察觉到自己的手死死抠着沈澈的腰, 她已经感觉到指尖的粘腻和一丝血腥气, 可手劲松不开, 情急之下, 她硬生生撤手。   “嗤啦——”   她的指甲已经划烂了沈澈身上的里衣, 在沈澈腰间留下几道深深的抓痕, 甚至在烛光下还能看到沈澈身上染上的血迹。   “嘭!”   她这猛地往后撤, 整个人也横飞了出去,嘭的一声重重撞在了寝殿的一个云母屏风上,而后四仰八叉跌到了地上。   沈澈:“……”   陆雪禾:“……我……我……对不起……呕!”   她又吐出了一点黑色的淤血,不过比起来上次少多了,大约是这两次激动冲击内息时间隔得比较短。   沈澈几乎在同时纵身落到了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起道:“怎么样?”   “我没事,”   陆雪禾每次吐完血都觉得胸口舒服很多,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知道这不是坏事反而很是高兴,想到沈澈的伤忙忙也道,“你怎么样——叫太医进来给你瞧瞧吧。”   她貌似把人抓的不轻。   “皇上——”   这时,伺候在寝殿外的太监慌忙轻唤一声。由于沈澈吩咐过,寝殿没有他的旨意,谁都不可进来伺候,是以他们这些人听了动静后,谁也没敢造次。   “无事。”   沈澈见陆雪禾没事,松了一口气。   这寝殿还有他沈家常用的一些外伤药,他身上那点抓伤,抹一点便可止血,并不需要叫什么太医。   寝殿外的太监嬷嬷们都狠狠也松了一口气,相互对视一眼,谁都没敢吭声,但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一抹不可思议:皇上和皇后娘娘这玩的……也忒惊天动地了些。   “疼吗?”   陆雪禾被沈澈抱着重新回到床上后,看着沈澈利落给他身上抓伤的腰部抹了药后,又是心虚又是关切问了一声。   “又不是第一次被你伤到,”   沈澈也觉得好笑,“这两年战事上没受过什么伤,遇到你,都给我补齐了。”   早几年战事多,大大小小的仗打下来,受伤也是难免的,他身上伤疤并不少。这两年真正的大战事少一些,他还真没受过什么伤。   沈澈说着,见陆雪禾的双手十指上还染着血,连忙过去拿巾帕沾了水,过来给陆雪禾擦拭。   “我不留这么长指甲就好了,”   陆雪禾有点懊恼,“说不定就不会把你抓成这样了。”   都是那些嬷嬷们不让剪,说是长长的指甲才显得手型姣美,染上花汁后指甲就像是桃花的花瓣般艳丽,是后宫嫔妃最爱的打扮。   其实这指甲干活特别不方便,还影响她自己洗脸什么的,陆雪禾心里一点也不想留。不过才刚封后,没在这小事上难为嬷嬷们的好意。   “这点伤算什么,”   沈澈一笑,见她有两个指甲都有点劈了,忙又去找过来剪刀道,“不过这两个先剪了吧,想留日后再留。”   “都剪了没事吧?”   陆雪禾忙道,“我不想留长指甲,是怕嬷嬷们难做……才留的。”   “你是皇后,”   沈澈道,“拿出皇后的气度来——那些嬷嬷们谁敢多嘴?”   一边说一边拿着剪子小心替陆雪禾剪完了指甲。   陆雪禾留意到他将剪下来的碎指甲收拢在了一起,还以为他是怕弄脏了地面,先收在一起方便丢垃圾。   谁知就见他收拢完后,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他身上常用的那种荷包来,飞快将那些指甲装了进去。   “你干什么?”   陆雪禾看到时很是吃惊,“你扔个垃圾还装荷包……这是要连荷包一起扔吗?”   这荷包是宫里尚衣局那边给新皇做的式样,大约是知道新皇的性子,绣纹很是古朴清健。式样虽简单,可那也是宫里绣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很是精致,拿这个装垃圾真是暴殄天物。   “垃圾?”   沈澈微微一怔,“你说什么是垃圾?”   “指甲啊,”   陆雪禾忙道,“你为什么要用荷包装垃圾?”   “这是你的指甲,”   沈澈静静道,“如何是垃圾?我收起来自然是想要放好。”   毕竟这人是异域残灵,不知如何因缘巧合到了他的身边。他是真怕有一日,这人又不知如何会离魂而去……   听闻指甲可藏魂,留着这人的指甲,万一有一日这人出了变故……或者可以将魂重招过来。   陆雪禾:“……”   “你日后剪了指甲也不要乱丢,你——”   沈澈见陆雪禾懵懂,又郑重叮嘱道,说了半截想了想又补充道,“罢了,你日后的指甲都由我来剪,自己不许剪,更不许别人剪,记着了?”   陆雪禾:“……”   帅哥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记着了?”   见陆雪禾不语,沈澈皱眉,“记不住?那我就下道旨,让你身边的嬷嬷们都好好记着。”   “行行行,”   陆雪禾回过神连忙道,“只要你不嫌麻烦就行。”   “求之不得。”   沈澈微微一笑,“何来麻烦一说。”   陆雪禾本来想回应他,一张嘴困意上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睡吧,”   沈澈收拾完后躺在了她身边,“不许闹了。”   陆雪禾:“……”   谁闹了喂。   心里就这么抗议了一下下,终于抵不过困意,很快就睡了过去。   “海鲜……”睡梦里大约还惦记着海鲜,陆雪禾迷迷糊糊说了句梦话。   沈澈侧身看着她的睡颜,不由唇角勾了勾。起身到了寝殿外,让太监传旨去寻一些海货回来。   宫里虽说会采办一些海货,但一般只有虾蟹,别的并不见,怕是少了会让她失望。   次日陆雪禾又是睡到自然醒,起来后神清气爽回了承咸宫。   “喵呜~”   灯泡一见陆雪禾也是十分激动,不过激动的小眼神里还多了一点嫌弃之意:明显这铲屎官出去一夜又没打到猎物,还得它养着。   冲着陆雪禾恨铁不成钢地喵喵了几声后,灯泡就跑了出去,没多久就叼了一只鸡腿回来了,往陆雪禾面前一跳,把嘴里的大鸡腿啪嗒一声丢在了陆雪禾面前。   陆雪禾:“……”   “哟,”   苏嬷嬷看到笑着惊呼道,“灯泡这是又去了御膳房了!”   已经是惯犯了,自从进了宫,灯泡没多久似乎就找到了御膳房所在,动不动就会从里面“偷”些吃的回来。   御膳房的总管知道灯泡是皇后娘娘养的,那对灯泡的“偷盗”行为是绝对纵容,灯泡因此就没走过空。   “这眼瞅着把这橘猫也养胖了,”   苏嬷嬷看了看旁边的橘猫又笑,“娘娘,你瞧瞧,这橘猫最近长得可快了……眼瞅着胖起来了。”   说着想到了什么,又忙问道,“娘娘,这橘猫咱们要不要起个名?”   “叫它平安吧,”   陆雪禾笑眯眯摸了一把小橘猫,“咱们如今可算是平平安安了。”   心惊肉跳的日子做梦一般就过去了,如今又是做梦一般的好日子,这一起一伏的真是跟惊涛骇浪一样……   好歹平安了。   “平安?”   几个嬷嬷都笑着赞道,“这名字吉利。”   谁这辈子不盼个平平安安的呢?尤其是她们如今在宫里的嬷嬷或是宫女,那都是无人无家可投奔的,常年留在这宫里,不求富贵体面,只求能平平安安活在这深宫里便好了。   由于记挂着沈漓要来,陆雪禾便没急着处理宫务,而是忙着准备烧烤的事情。   “去云泽湖那边吧,”   陆雪禾先是想着在承咸宫招呼沈漓,可想了想后改了主意,“在湖边烧烤才更好玩。”   云泽湖所在的云泽苑,是这皇宫里最大的一处泽苑所在了,那云泽湖,也是这宫里最大的一个湖了。   听说引来的是活水,当年大熹朝几个皇帝陆续建造完善过的,苑内水景很多,景色美的很,是历代皇帝都很钟爱的大泽苑。   她进宫后一直忙得很,根本没时间在这皇宫里转一转,今天就当巡视领地了,连吃带玩带巡视,什么都不误,挺好。   乘辇车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云泽苑后,陆雪禾一下辇车便睁大了眼睛:不得不说,这云泽苑……真是美不胜收。   就算经历过了改朝换代的战乱,这云泽苑的建筑美和水景美却都没被怎么破坏,保留的很好。   在看到云泽苑的那一刹那,陆雪禾脑子里飞快闪过《子虚赋》《阿房宫赋》之类之类古诗文有关建筑美景之美的一切好形容。   尤其是眼下天气热了,飞禽野鸟的超级多,问了问原来宫里的老嬷嬷,陆雪禾才知道有很多是原本宫里养的,不过自然也有很多外来的野鸟。   植物也很茂盛葳蕤,在阳光下那绿叶都像是闪着油光,这时节牡丹早过了,但芍药还盛开,连着这边宫墙下一大丛一大丛的蔷薇都开的正盛,沁人心脾的花香就浮荡在整个云泽苑的空气中,闻一闻都要醉了。   “民脂民膏啊……”   惊艳完了后,陆雪禾忍不住脱口吐槽了一句。   真不是她矫情,实在是看到这边云泽苑数不清的画廊水榭建造所用的玉石和合抱粗的檀木时,踏马是真忍不住啊。   “好一个民脂民膏,”   这时,从陆雪禾身后传来沈漓的声音,“你说的不错。”   “长公主?”   陆雪禾惊讶道,“我都没看到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骑马过来的,”   沈漓笑着指了指云泽苑一个方向道,“那边有一个角门,连着宫里的长街,我听人说你在云泽苑,我便直接到了这边。”   她身为长公主,又是漓将军,有在这宫城策马的权力。   “哇,”   陆雪禾真心赞道,“骑马啊……好厉害。”   说着她也有点心动,沈澈之前送她的马,她一直都没时间学呢,等以后有空了她也要学学骑马。   沈漓被她逗的一笑:她披坚执锐冲锋战场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夸骑马好厉害。   “私下可否叫我阿姐,”   沈漓笑了笑看向陆雪禾,“阿澈也在私下叫我阿姐。”   “那阿姐叫我雪禾吧,”   陆雪禾连忙也道,“他私下也叫我雪禾。”   “他?他是谁?谁是他?”沈漓立刻打趣。   陆雪禾脸上一热,只能厚着脸皮道:“自然是皇上。”   两人这么说起话后,顿时比上次见面随便了许多,沈漓的那种和沈澈如出一辙的冷肃感也顿时消减了不少。   陆雪禾带着沈漓在云泽苑转了一会儿后,选定了一个阔大的水榭,准备就在这里烧烤了。   没多久,宫里的尚食局下的司官,就将陆雪禾点的一系列材料都送了过来,连带着一些餐具瓢盆等等。   之前在将军府时,陆雪禾就让府里的护卫们帮着弄了架子还有不少签子,这次来京都,她的这些“宝贝”可都收拾了过来,一样也没丢。   连带着之前种的一些出苗的辣椒,她也都叫人送了过来,如今也种在了之前她住的百福宫的一块小空地里。之前的辣椒粉,她也都带了来。   这宫里的佐料花样也比在云川时多很多,连带着在这里叫什么安息茴香的孜然也有,还有几种闻起来有点类似胡椒的香料。   至于烧烤的食材,送来的有新鲜的羊肉,鹿肉,还有一些鸡鸭鱼肉,除了这些,陆雪禾还看到了她期待的一点海鲜。   看着这边一盆的生蚝,陆雪禾有点喜出望外。她本来以为只会有点虾蟹之类,没想到还有新鲜的生蚝。   问过那尚食局的司官,陆雪禾这才明白,是沈澈叫人送进宫来的,生蚝等一些东西,本来不是御膳房的采购单目之中,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沿海“夷人”才会瞎吃的东西,那壳都是盖房子用的……怎么配上皇上吃?   陆雪禾看着这生蚝的新鲜度,摸了摸下巴:   按照这时候的交通条件来说,如果京都距离海边很远,那肯定是做不到的。这一点越发让她有点怀疑,这个京都所在的位置,是不是跟南京等城市所在的地理位置有点类似。   “这是鱿鱼?”   陆雪禾看到一个盖着小竹盖的小筐子,打开来看到里面竟然装着几只鱿鱼后吃了一惊。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时候捕捞条件有限,不像是生蚝可以岩石岸边找到,这鱿鱼要捕捉只怕不容易吧?   “回娘娘,”   一直心惊胆战看着陆雪禾审视食材的尚食局司官暗暗攥着一把冷汗,连忙解释道,“这柔鱼听闻那海边的百姓也是吃的……皇上传旨是叫寻来海边人会吃的东西——”   他们就急急寻了这些东西连夜驰奔回来,匆忙之中,只能是有什么带什么……这鱿鱼海边人说能吃,他们带回来时也有些忐忑,毕竟之前宫里从未弄过这些样子怪异的东西。   听陆雪禾这么问,他们自然有些心惊胆战,怕是这位皇后娘娘怪罪他们什么怪东西都往宫里带。 第82章 在笑他在笑他   “挺好的, ”   陆雪禾没想到自己问了一句会让这司官这么紧张,连忙道,“辛苦你们了。”   这么说着, 知道是沈澈特意让人给她寻来的,心里甜蜜的同时,不由又有点嘀咕, 觉得沈澈很有点昏君的潜质,   那司官听了很是受宠若惊, 嘴巴都不利落了:“回娘娘,卑职不辛苦,不不不辛苦。”   陆雪禾失笑,没再多问, 知道这些人都是受过前朝那暴君荼毒过的心灵, 一个个都跟惊弓之鸟一样。   不过她也没客气,叫来御膳房的人, 一边亲自动手调配佐料, 一边又让这些人便学便跟她一起准备。   御膳房的大厨也是一样的惊讶, 没想到皇后娘娘会亲自动手,更没想到, 竟然还不藏私, 肯将这法子教给他们。   “阿澈待你极好, ”   沈漓没动手, 不过她一边饶有兴致站在陆雪禾身边看她忙活, 一边笑着跟陆雪禾说话, “可见是从心里疼你。”   她阿弟从没爱上过谁, 也从没见他对谁动过情, 还以为她阿弟, 就跟他的刀一样,生硬冰冷不会碰女人。谁知她阿弟一旦爱上了人,竟是如此执着炙热。   陆雪禾脸一红嗯了一声。   “过几日只怕还有族里一些老人会进宫,借口是过来请安,”   沈漓一笑又道,“其实是想劝阿澈多来几个妃子,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陆雪禾手一顿。   “你不愿意?”   沈漓看向陆雪禾,“为什么不说话?”   陆雪禾瞅了沈漓一眼:“阿姐我不知道是说实话还是说好听话。”   沈漓一顿,登时一乐:“看来这实话和好听话的不是一个意思。”   “嗯,”   陆雪禾小声道,“实话肯定是不乐意,好听话是……是都听皇上的意思。”   “可别说一国之君,就连京都权贵,”   沈漓静静道,“也从没听说,哪个男子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的。就算是情种,顶多在女人死后说是不再娶,可不娶妻是不娶妻了,不妨碍他今日一个妾,明日一个妾的纳着,连带着通房甚至歌姬之类,也是数不胜数。”   “我们那里不是,”   陆雪禾不开心道,“一夫一妻,没有纳妾这一说的,当然也有渣男渣女之类,胡吃偷吃的——但一般都不忍,对方不忠想离婚就离婚了。”   “可和离之后再嫁,依然还是男人,”   沈漓神色还是十分平静,“再嫁……又有什么意趣?”   “我们那里女人也可以工作,”   陆雪禾连忙小声道,“受教育,只要努力向上,上班做生意什么的,一样可以自强自立。想嫁就嫁,不想嫁的话挣够了钱,挣够了钱乐呵呵躺平,干什么不行……男人算什么?”   沈漓:“……”   她感觉就这个话题,还可以跟陆雪禾再找时间深入聊聊。   这时,苏嬷嬷领着一个小太监过来,说是皇上那边有话传过来。   陆雪禾听这小太监传完话,才知道沈澈说他也要过来吃烧烤,不仅他自己,还会带谢明谨,乃至准备跟陆雪禾上课的那三十人中的为首的几位司官,大约一共七八个人,也要一起过来吃烧烤。   “七八个人?”   陆雪禾一边嘀咕一句,一边飞快扫过那小筐里的几只鱿鱼。   羊肉鹿肉什么的都好说,就连生蚝也不少,别的一些都不算少,但鱿鱼只有几只。鹿肉羊肉不够,御膳房还会送来,但鱿鱼不够的话……   她好久都没吃过烤鱿鱼了,有点馋,有点想独吞。   “不够?”   沈漓不解道,“我瞧着这些东西不少,御膳房那边还会送来。”   陆雪禾笑了笑,小声在沈漓耳边说了几句,沈漓眼珠转了转。   “真有那么好吃?那咱们把鱿鱼先藏起来吧,”   沈漓很是干脆利落道,“等他们吃饱走了咱们再烤着吃。”   陆雪禾冲沈漓竖起大拇指晃了晃。   沈漓跟她对视都嘿嘿一笑。笑完后,看着又继续忙活的陆雪禾,沈漓心里微微一动:   貌似好几年都没这么轻松开心过了……第一次跟人相处时,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说不清是什么,跟陆雪禾相处时,像是走进了她年少时曾去过的桃花林一般,看到那满树盛开的桃花,还有桃花间露出的湛蓝的天,雪白的云时……那样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只是后来,她一身铠甲不是冲锋战场,就是另一种厚重的铠甲在身,游走在大熹朝的皇家权贵圈子里……沉重地让她都忘记了这世上,还曾有过那么美的桃花。   陆雪禾带着御膳房的大厨忙活着,等肉都腌制好了后,大家又一起穿成了串串。   银丝炭火在炉架上烧起来,烤的肉串滋滋作响,混合着孜然等佐料香的味道瞬间散溢在了湖光水色间。   “好香。”   沈漓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终于明白谢明谨每次说起陆雪禾时,为何总会在吃食上多说几句了。   这时,那边沈澈带着一行人也绕过曲廊走了过来,呼啦啦这边一下子多了好多人。   好在这边水岸旁地方够大,沈澈带来的太监侍卫们都可以候在这边。沈澈只带着谢明谨等七八人,一起进了这边的水榭。   水榭这边,由于地方有限,也御膳房里的那些人等也都识趣退了出去,只留两个大厨在这边烧烤。   “臣等见过皇后娘娘,见过长公主。”   谢明谨带着几个司官过来后都先是恭敬一礼。   陆雪禾看着谢明谨这一行人,个顶个都带着黑眼圈,心里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叹息:果然如沈澈所说,这些个精英都是废寝忘食在操劳政务。   不过黑眼圈归黑眼圈,每个人眼中神采倒是不减,尤其估计是闻到这里的肉香了,一个个眼神都是止不住地往烤架上溜。   “好了,给你吃个肉串,”   很快烤好了第一批,陆雪禾捡了一个大串的鹿肉塞给沈澈道,“吃了补补。”   说着想到了什么,没想好脱口道,“听说这个吃了壮——”   说了半截回过味连忙硬生生转了回来,“吃了会壮壮的。”   沈澈:“……”   他手里拿着这串鹿肉,斜眼扫了一眼旁边听得目瞪口呆的谢明谨等人,神色十分平静地轻咳一声,低头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去,他的眼睛陡然一亮:外焦里嫩肉香浓郁不说,这上面还洒了一点辣椒粉,略带一点辣味加上那种陆雪禾常说的孜然味等等……   真是让他胃口大开。   给完沈澈后,陆雪禾又将几个肉串亲手分递给了谢明谨等几人,谢明谨等人都是连忙躬身谢了才接了过来。   “长公主尝了么?”   谢明谨接过来肉串后连忙问了一句,巴巴看着沈漓。大有一种若是沈漓说还没吃,就要把自己手里的肉串给沈漓的样子。   “我早吃了。”   沈漓抓起一串肉串咬了一大口,神色不变。   众人都迫不及待咬了一口肉串后,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种味道的烤肉,他们从未吃过。这这这……这是人间能有的味道么?   “香吧?”   谢明谨小声道,“日后跟着娘娘听讲,听说还有小组考核,谁考的好了,娘娘会留饭。”   “当真?”   几个司官顿时来了精神,互相对视一眼,大有一种恨不得现在就把对手压下去的感觉。   娘娘的学识虽然他们还没见识,但早已听过在兵部传的神乎其神的“望远镜”的传闻了……   但即便没有那个传闻,就凭娘娘这烤肉的味道,就算是教他们喂鸡,他们也必定得喂出个天鸡来。   “这水边吃烤肉是不是感觉特好?”   陆雪禾边吃边和沈澈聊,拿着肉串冲着云泽湖比比划划,“你瞧瞧那边……这湖景,真是一绝了。”   说着又指了一个方向道,“那边一处大院落,我打算弄一个梨园,请崔大哥他们进来教习宫中的乐人一些新戏。”   这样,崔六和文丰等人进宫就有了由头,同时也在宫中有了一个新乐的基地,让宫里的那些乐姬们也有了正经事做,方便一起编演新戏。   “极好,”   沈澈道,顿了顿看向陆雪禾,“为何叫别人一口一个大哥。日后改一改吧——”   说着,又转过脸,躲开陆雪禾的视线,很是平静,却声音明显压低,“想叫哥,日后就叫我直接叫哥。”   陆雪禾:“……”   纳尼这人是不是有啥毛病。   正好过来要问陆雪禾一点事情的谢明谨听了个清清楚楚,惊得他脚下都是一个趔趄:   皇上从哪里学会的招?他要不要也去试一试?!   “我想做的事多了,等我调出满意的火锅底料,让人去开一个大咸朝的第一连锁火锅店——”   陆雪禾没留意到过来的谢明谨,由于涨红了脸,就赶紧撇开这个叫哥的话题,拿着肉串一脸认真道,“要弄出玻璃来,给咱们都换上玻璃窗,再试着弄一些大棚菜什么的,冬天也可吃到新鲜青菜瓜果之类,再有——”   说着,陆雪禾指了指谢明谨后腰腰带上插着的一本书册,又道,“还有新的印刷术,我打听过了,这宫里竟然藏书都不多,寻常老百姓更是一个村子都往往不见一本书的——”   这时代书籍竟然是奢侈品,印刷太落后,书册可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这对教育真是太不利了。   谢明谨都听楞了,睁大了眼睛脱口道:“印刷术?什么新的印刷术?”   他是读书人,陆雪禾说了这么多,最令他心底震撼的就是这一条了:没有比读书人更知道书册宝贵难得的了。   “以后在课上给你们说,”   陆雪禾忙道,“我只是……只是当年听先父说了,大致听了一耳朵……想要研究出来,那还得咱们大咸的能工巧匠一起钻研。”   她只是掌握了一点先进的思路,具体操作视线那还得专业人才来。   很多事,都得慢慢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出来的,况且新朝初立,这时候先稳上一两年,这一两年,也正是她的一些思路,教给这些人去琢磨的时间。   这些司官,连同谢明谨,放在她熟悉的世界,那估计都属于高智商的人才了,只要他们能领会她的思路,相信这些人一定会把她知道的那一点皮毛,分门别类去发扬光大的。   最重要的是,身为资深咸鱼,除了弄吃的愿意亲力亲为……让她亲自一点一点去艰难学习研究……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大咸,为了她躺平得更舒服,她选择的路子,就是能动嘴,就尽量只动嘴。   谢明谨恨不得现在就开课。大约是太激动了,嘴里咬肉串都吃出了一种狰狞的猴急样子。   “慢慢来吧,你们要学习的还多着呢,”   陆雪禾拿着肉串有点指点江山的意思,“诸君多努力,说不定在我这有生之年,还能用上电灯,看到蒸汽火车跑路呢——”   诸君子还需努力再努力呀,知识改变世界。不过电脑手机什么的……这辈子估计没指望了。   陆雪禾深深为此哀悼了片刻。   沈澈:“……”   每个字都能听懂,为何连在一起就不懂了?蒸汽……火车……什么是火车?   不过当着谢明谨等人的面,他神色十分淡定,也没有开口问……他要让这些大臣们觉得,他对这些一点也不意外,皇后说的……他都懂!   陆雪禾吃完一个肉串,兴致勃勃过去开始烤海鲜。   由于不知道这些司官们吃没吃过海鲜,或者会不会有人对海鲜接受不了,便一边烤一边让他们吃的时候注意看自己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可千万别吃出个过敏就麻烦了。   果然,一来是由于烤肉太美味,第一次吃到烤肉的司官们狼吞虎咽的,几串肉串下去,已经吃的心满意足,对于海鲜只是感到新奇,就没之前那种馋的发绿的眼神了。   二来,海鲜的味道确实与烤肉有区别,这些司官里有之前从没吃过海产品的人,见了海鲜有点不敢下手。   陆雪禾先烤完第一批生蚝后,也是先递给了沈澈一个。沈澈吃了一个后很是赞叹,但转头又去拿了一串烤肉:那叫什么生蚝的,好吃是好吃,可带着壳什么的,哪有肉串吃起来方便?   除了沈澈外,几个司官中也有大多数,尝过生蚝后,也是更喜欢羊肉串、鹿肉串,乃至穿起来的鸡心鸡翅什么的。   唯一一个对烤海鲜特别喜欢的,就是谢明谨。   看着谢明谨吃了好几个烤生蚝,又去腌制好的海货那边转悠,陆雪禾和沈漓飞快对视了一眼。   本来她们想藏起来鱿鱼的,准备等沈澈他们走了再烤。   可天热,鱿鱼也腌制了,且沈澈明显兴致很好,还吩咐了去将茶炉搬过来……眼瞅着一时半会不会离开这边。   鱿鱼放久了就不好了啊。   “这个叫鱿鱼,”   眼见着谢明谨拿起了一个鱿鱼串,陆雪禾连忙道,“又叫柔鱼,是……是女人吃的——”   “是的,”沈漓立刻道,“男人吃了会柔若无骨。”   谢明谨:“……”   要不是他外祖家就在海边,他从小也是吃这个长大的,他差点就真信了!   就说为了吃一个柔鱼,两个女人骗他一个……至于么,就说至于么?!   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为了吃的骗人。   但被这两个女人骗,为何他心里依旧甜蜜蜜……罢了。   “原来如此,”   谢明谨淡定道,“受教了。”   ……   这日夜里躺在床上后,沈澈便问起了陆雪禾白日里说的那几个词都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是点灯?”   沈澈不解道,“点什么灯?这宫里的灯不够用么?”   “电,闪电的电,”   陆雪禾比划道,“用电的灯,一按开关,啪一声灯就亮了,亮如白昼。在灯下写字看书最好不过了,比蜡烛,油灯之类,不知道要亮多少倍。”   “用闪电的灯?”沈澈震惊。   陆雪禾:“……噗。”   哈哈哈哈哈古人真是可爱。   沈澈:“……”   他不吭声了,别以为他听不到陆雪禾的轻笑:在笑他,在笑他!   陆雪禾也觉得这笑话人家有点不够仗义,现代科学也是前辈们一代一代积攒过来的。   “我是笑咱们世界各有千秋,我们那里用电,”   陆雪禾忙安慰他道,“你们这里,这里不是……不是更环保么?”   不知道安慰啥了,只能胡乱安慰。   沈澈还是不吭声,环保这个词他再一次没听懂。   陆雪禾认真给他描述了一些,高科技的都没敢描述,只描述了电灯、电话,还有汽车、火车之类,光是这些,就已经把沈澈听愣住了:就算是百姓心里设想的神仙日子,只怕都没这般离奇的。   “你会么?”   沈澈呼吸一重,一把抓住了陆雪禾的手腕,欺身虚虚俯在她身上,低头凝视着她道,“这些你……都会么?我们大咸会有么?”   原来她来自这么一个神奇的世界,沈澈从没想到过,原来世界还会有这般新奇有趣。   陆雪禾:“……我不清楚,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做出来的事情。要人才,要时间,要扶持……很多因素呢。”   这到底会不会有她现在哪好做决断,真没那种人才,人才不济的话……就她知道的那一点皮毛,甚至连皮毛都不如的学科知识,只怕是出不来的。   “再说我时间也不够,”   说到这里,陆雪禾眼珠转了转,“今日阿姐说了,皇族几位前辈,怕是最近会来找我……说是可能要劝我为你选妃什么的——”   “谁敢扰你,”   沈澈一皱眉,“我下旨,说你要静养,叫他们半年内不许进宫。”   半年后便快到秋祭的日子,那时必然宫中会设宴,皇家贵戚们都要进宫领宴的,这个躲不开。 第83章 大结局   陆雪禾有了沈澈这句, 日子一下子舒坦了,最起码半年内,除了沈漓外, 别的皇家贵戚们,谁都不敢进宫找她了。   沈漓自从吃过烧烤后,几乎天天进宫来, 不用沈澈特意嘱咐, 她直接就自告奋勇提出, 会帮陆雪禾弄清内息是怎么一回事。   陆雪禾看着沈澈一边在她身上比划,一边耐心教给她那些穴位的名字,还是很认真地学了下来:   毕竟这关系到她的小命,就算再难她也得拼命去学。   “阿姐, 平宁郡主她……没事吧?”   这日学完沈漓教她的一套调息方法后, 大汗淋漓的陆雪禾期待看向沈漓问了一声。   大约是之前她跟着平宁郡主在一起混时,逃跑了两次的缘故, 沈澈一直没让平宁郡主来见她。陆雪禾问过一次后, 沈澈只找托词。由于自己也心虚, 她也没敢一直强求。   这两日她托沈漓问了,不知问的结果如何。   “被她父亲管住了, 听说把她养的什么宝贵虫子都要走了, ”   沈漓笑道, “关了好一段日子, 这才放出来了——阿澈说了, 等你学会了调息, 就让平宁郡主进来见你。”   陆雪禾放了心。   “给我补一补课, ”   这时沈漓拉住陆雪禾道, “昨日的我没学会。”   陆雪禾顿时无语。   这一段时间她已经开了课, 本来确定三十个人的班,沈澈给他自己留了一个座位。沈漓听说了这事后,立刻也要求进了班,因此,就是三十一个座位。   陆雪禾在沈澈指给她的几处地方里挑了挑,最后确定了原来百福殿的一处偏殿。   选这里,一是因为这里距离沈澈上朝办公的太极殿那边很近,方便谢明谨等人往来。二是这处偏殿对于设置一个三十多人的班级来说,地方不大不小正好,且收音效果比较好,讲课感觉很舒服。   再就是这偏殿外面花木繁茂,又正对着她一开始就挪到宫里种下的辣椒苗那块闲地。上完课,正好她顺便再去瞧瞧这块小菜地。   黑板是沈澈想办法,叫人给她漆黑了一大块木板后,又不知用什么油刷过,拿着灰粉块当粉笔往上写字的时候,还算流畅。   讲台桌,以及三十一套桌椅,也都是沈澈让特意打制的,都用了上好的香檀木做的,不仅纹理漂亮,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特有木香。尤其是用料很足,做的十分结实。   用沈澈的话说,这只怕是大咸朝流传千古的一桩美事,还给这教室起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名字——“闻道堂”。   陆雪禾当时听到这名字,心里都随着忽悠了一下,只觉得这名字像是要修仙似的。   开始陆雪禾先安排的是数学课和科学思路课……咳咳,是她自己胡乱起的名字。   因为语文课完全不用,英语就更别提了,数学和几何基础知识这是必须要教的,也只准备教到高中的知识点,再深她自己都不会了。   物理化学受限于客观条件,比如电路还有各种化学实验等……没工具没基础,具体细化来教完全不可能。   陆雪禾就把物理化学生物什么的,有关她自己了解的,对这个时代的基础发展可能有用的东西,统一成一门科学思路课了……思路而已,想要深化实践什么的,那就靠这个时代的土著人才了。   由于面对的都不是小孩子,都是这大咸的人精,加上谢明谨之前就跟她学过,其他二十多人哪里弄不清楚,私下谢明谨还会给这些人再讲,所以数学课上,陆雪禾一开始速度就比较快。   可沈漓之前没跟陆雪禾学过,她大约又不肯示弱,才拉着陆雪禾要求补课。   “谢尚书那边,”   陆雪禾默了片刻后小声道,“不是还会再讲——”   “他结巴,”   沈漓也是无语道,“我一听他就结巴。”   最近是越来越结巴了。   陆雪禾:“……”   好在沈漓没事时常待在宫里,沈澈忙时,承咸宫就是她和沈漓两人的小天地。时间久了后,陆雪禾跟沈漓的关系处的就像是铁杆闺蜜一样。   共处的时间多了,她抽空给沈漓补一下课也很方便。   沈漓也不会白让她补,一边用心教她调息,一边得空又喜欢吃着点心跟陆雪禾说起一些沈家的事情。这些事情里,有一些是沈家旧事,甚至还有沈澈小时候的黑历史。   陆雪禾每次听到这个,就会用心记住……毕竟这可是沈澈的黑历史,了解一下这人小时候感觉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除了这些事情,沈漓也会跟陆雪禾说起沈家族人对陆雪禾的一些看法。   “阿姐,”   第一次听沈漓说到这些的时候,陆雪禾登时有点忐忑,“沈家……都说我什么?”   来历不明?没有规矩?胡闹?还是……蛊惑君王的……红颜祸水?   “自然是说你乃是上苍派来护佑我们沈家的福星,”   沈漓一挑长眉,“不然呢?”   陆雪禾:“……哈?”   福星?!   “不然你以为会是如何?”   沈漓笑道,“你封后我沈家无一人反驳,阿澈对你宠护我沈家无一人质疑……你以为都是为何?你可是阿澈拼力叫我沈家人确信,你便是我大咸的福星。”   陆雪禾:“……”   好感动,但是不敢动……福星这名头太夸张了,万一以后有点啥天灾人祸的,是不是都是她这个福星“不力”的大锅了?   沈澈这么捧她,她感动得不行,可是……别捧这么高啊!   然而四个月后,都不用沈澈刻意“捧”她了,叶郎中从天花的疫区那边传过来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陆雪禾教给叶郎中的“种痘”之法,竟然真的有效!   一时间,皇后娘娘乃是大咸“福星”一说,朝野内外无不深信,甚至听闻有些百姓家,已经悄悄供起来娘娘了……   陆雪禾这一下直接被捧到了天上。   “皇后娘娘,”   这消息传来时,平宁郡主正拿着小鱼干贿赂灯泡,听到这消息时登时来了精神,冲着陆雪禾连连行了她西南的大礼,“你算算我如意郎君在哪里?我何时才能寻得如意郎君?”   陆雪禾:“……”   “喵呜~”   灯泡很是不屑地叫了一声,对着平宁郡主似乎很是不满意:因为这次平宁郡主来,给陆雪禾送过来一只白猫。   “喵呜~”   那边一只懒懒趴着的橘猫平安,也立刻随着灯泡叫了一声。   “你的如意郎君啊,”   陆雪禾白了平宁郡主一眼,“是个大家闺秀般的文弱美男子,且最爱种花种草的——”   她知道平宁郡主这人大大咧咧,又是自幼习武的,最不喜欢的就是文弱书生,尤其是长得太俊的文弱书生。   用平宁郡主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每天一睁眼就看到身边躺着一个比自己还美、还白,还弱的男人,想想就可怕无比。且她喜欢养虫,不爱花啊草的。   “当真?”   平宁郡主这一惊非同小可,手里的小鱼干都掉了。想了想又忙忙道,“那他会和谢尚书一般,是个朝中新贵么?”   读书强她也捏着鼻子认。   “他不会做官哦,”   陆雪禾故意逗她,“他只喜欢在内宅种花种草。”   平宁郡主一脸绝望:“当真?当真?皇后娘娘快救救我——”   “逗你的,”   陆雪禾没想到她是真有点信以为真的样子,连忙道,“你这也信——”   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小太监报皇上驾到。   本来为自己的婚姻有点失魂落魄平宁郡主,一听沈澈过来,顾不上跟陆雪禾多说,三下五除二地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在和平宁郡主说什么?”   沈澈一进来就问道,“今日见平南王世子,他还问,能不能让郡主也跟着你多学些东西。”   平南王世子,就是之前的镇南王世子,大咸新朝确立后,赏封功臣时,改镇南王为平南王,依旧是异姓王,在京都又敕造平南王府。不过,平南王也很识趣,既落得平安富贵,便爽快交出了西南的兵权。   平宁郡主的封号没变,依旧是郡主,不过官方称呼上,前面加了一个“大”字,以示贵于其他郡主。   “平宁郡主哪里学的下去?”   陆雪禾一听这个就笑了,“九九乘法表都背不下来。”   背着背着就能睡着也是本事。   平南王世子为了他妹,也算是真是操碎了心。   沈澈一听也是一笑,一眼闪见了这边过了一只猫,不由一挑眉:“这白猫哪里来的?平宁郡主带过来的?”   说着,他过去一伸手,还没碰到那白猫,那白猫就吓得炸毛尖叫了一下后,钻到旁边帐幔中不敢出来了。   “她送我的,不是小猫,我看这只白猫胆子很小,”   陆雪禾忙笑道,“比不上灯泡那贼大胆,似乎比平安的胆子还小。”   “平安那胆子不是小,”   沈澈失笑,“它是懒——你看看它这一身肉,灯泡吃的也不少,却没这般胖。”   陆雪禾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是真的,橘猫平安真不愧是橘猫,这才几个月,妥妥胖成了球。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就连苏嬷嬷等几个嬷嬷们,都常是笑话它懒的。   “今天有什么高兴事吗?”   陆雪禾看了看沈澈道,“看着你像是很轻松,难得这时候有空离开太极殿那边。”   沈澈是真忙,毕竟新朝初立,陆雪禾觉得他这工作可不仅仅是九九六了。这么想着,陆雪禾忍不住又扫了一眼沈澈的发际线:   可别秃了才好。   “看什么?”   沈澈敏锐地捕捉到陆雪禾的视线,下意识伸手往额上一抹,“是蹭了什么东西么?还是溅到了墨?”   “没有,”   陆雪禾笑眯眯道,“挺白的,挺俊的。”   沈澈:“……”   陆雪禾这种表现不止这一次了,沈澈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只喜欢他的脸了。   “不俊的话,”   这么想着,沈澈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就要避着我了?”   说着没忍住又道,“那我老了呢?不俊了又如何?”   这人似乎太没良心,只看他的脸,甚至还看他的腿,夸他俊夸他长腿……就是没夸过他对她的心。他眼下这张脸还能说得上一个俊字,可他老了呢?   “老了也俊,”   陆雪禾顿了顿,笑眯眯道,“你没听过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出什么?西施?”   沈澈没听懂,“什么西施?”   陆雪禾:“……”   唉,不是一个世界果然说话都费劲。   “就是仙女,”   陆雪禾随口胡诌,“就是说,相爱的人眼里看对方,都是如同仙女一样漂亮。”   沈澈却没在意什么是西施了,他听得清清楚楚,陆雪禾说“相爱的人”……那就是说,她也是爱他的。   没忍住,他一把揽过陆雪禾,低头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陆雪禾:“……”   殿里的宫女嬷嬷们都还在啊喂。   这时,殿里的宫女嬷嬷们在为首的嬷嬷无声示意下,立刻都识趣地悄无声息退出了寝殿。   陆雪禾被吻得心神激荡之下,内息又一次激起,大约不是第一次了,这激起的内息就没有那般激烈。   “调息。”   沈澈察觉到,立刻在她耳边轻命道,“按照阿姐教你的——再试一试。”   这几个月来,陆雪禾在沈漓教了她调转内息的方式后,每次一有内息波动,她就会认真赶紧实践……   但前些次,无一例外,全都失败告终。   实在是也很无奈,陆雪禾每次都有点怀疑人生,甚至觉得这辈子都掌控不了这种内息了,天生的废材。   这一次听到沈澈让她运息,由于直接代入了废材的认识,她不再跟之前那般紧张在意了。   偏偏这次放松了心神,她试着引导内息在经络血脉间运转时,惊讶无比地发现,竟然成功地做到了初始的掌控。   “哇!”   身为一个原本的现代人,突然感受到这种内劲,陆雪禾惊喜之下忍不住轻呼出声。   结果随着这一声,才被她掌控的内息,登时一下子又散冲了开来。   陆雪禾:“……”   沈澈:“……”   “我知道了,”   陆雪禾连忙道,“我下次就知道了,要心沉如水是吗?不能激动是吧?我我我我下次就淡定了——”   沈澈顿了顿:“嗯。”   陆雪禾这时心里的激动劲还没下去,抓着沈澈的胳臂兴奋道:“我,我也会成高手了么?”   沈澈沉默了一下下后避开了这话题:“别想这么多,先调理身子要紧。”   他不想打击陆雪禾的信心,可是……高手哪是光有内劲就行的?除了掌控内息外,还要苦练出一套套功夫,还要能融会贯通……才有跟其他高手过招的能力。   就如今陆雪禾习武的天赋……真能掌控了大约也就个轻功可以试试。   “对了,你为什么下班这么早?”   陆雪禾从兴奋中回过神,终于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沈澈对她嘴里的“下班”这个词已经很熟悉了,听她又问起,笑道:“今日忙完了一件朝中的大事,又接了叶先生那边的喜讯——回来忙着见你这个福星。”   陆雪禾听着也笑了:“没想到叶郎中动作这么快……遏制住了天花蔓延,功劳苦劳都是他的,你可别都扣在我身上。”   深入天花肆虐的地方,不顾辛劳试种牛痘,而且不知道在推行过程中,叶郎中又是怎么费尽心思让百姓认可接受的……   这些事情想一想,都是非常不容易。   沈澈眼底闪过一丝欣然,但也没多说,只笑着又低头在陆雪禾额上亲了一下:“我懂。”   “还有,今日过来要跟你说的,不止这个,”   沈澈替陆雪禾将这边几根发丝拢了一下又道,“还有你那个玉米。”   之前最初陆雪禾上课时,在科学思路课上,不仅说了一些工艺技术之类的想法,还提过几样粮食,说是产量大又耐旱耐涝好种之类,其中就提到了玉米等。   当时他就下旨,命人画了图,叫人在各处寻访,尤其是一些西域或者海外来货来人上多多留意打听……果然找到了玉米种子。   试种之后,眼见这玉米长势喜人,老农也照样子算过,亩产果然惊人。这对于战乱后国库空虚的大咸来说,真的又是稳住民心的一件大事。   还有和他们这里原本叫山薯的东西不同的,陆雪禾说的红薯之类,也找到了,看着又是堪比玉米的大粮之物。   除此,陆雪禾提醒人改良的印刷,那种活版印刷的法子真是巧夺天工,印刷速度一下子不知提升了多少……   最近件件喜事都与陆雪禾有关。   “那挺好,”   陆雪禾也是开心,“以后多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呢——”   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咖啡什么的……一想到饭后能喝杯咖啡,对着云泽苑美景逍遥,陆雪禾忍不住万分期待。   ……   ……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转眼距离进宫已经半年了,秋祭将至,沈家的一些长辈,开始陆续进宫请安。   陆雪禾过了半年消停日子后,不得不面对这些复杂人际关系。   好在这些进宫的长辈中,都对她这个皇后十分尊重,不敢胡言乱语。但正经话却说的不少:   比如,明里暗里劝陆雪禾要为皇家开枝散叶,还要为沈澈充实后宫之类之类——   这些,在她们看来,都是正经话,都是规矩。   陆雪禾听了只管按照沈澈教她的,随口胡乱嗯嗯应着。可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多次提的她也是有点烦不胜烦。   “皇家的几位长辈都说了,”   最终忍不住,在这日夜里,陆雪禾只能按照那些人的意思跟沈澈道,“这后宫不能只有我一个皇后,说起来你一个嫔妃也无,这不合规矩。”   沈澈挑了挑眉。   “你觉得这后宫要添嫔妃么?”他一边撸着猫一边不紧不慢问道。   陆雪禾心里一动,怎么听着沈澈有点……动心纳妃的意思?好像是只要她开口……他就纳一样!   她心里微微一凉,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既然他做不到当初承诺的,她质问也没意思,不如随了他,她以后找个冷清的地方躺平养老算了。反正沈澈说了,皇后是不会随便死的。   “添吧,不然永无宁日。”   陆雪禾声音很想平静,可还是透出一点点的颤抖,心里有点嫌弃自己没出息,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啊,“我也想耳根子清静清静。”   “那就添吧,”   沈澈扫了一眼自己这边的白猫,又看了一眼陆雪禾怀里肥肥的橘猫,不紧不慢道,“封它为安贵妃,长得就一脸国泰民安的模样。还有另两只,黑的敏捷的封敏妃,这只白的胆小的封谨妃。”   最先听到他说“那就添吧”时,陆雪禾的心倏地一沉,乃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后几句话。   等到反应过来时,陆雪禾震惊无比:“你说什么?”   “你怀里的,是朕的安贵妃,”   沈澈静静道,说着揉了一下白猫的脑袋,“这是朕的谨妃,那只才偷了一只鸡腿的,是朕的敏妃。”   陆雪禾:“……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   沈澈平静道,“大咸的规矩,就是你我——朕封谁,谁就是。”   陆雪禾这才真正意识到,沈澈竟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沈澈静静道,“朕发誓,朕的后宫,终朕一生只要皇后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轰,罚朕变成皇后的猫。”   陆雪禾:“……”   大可不必。   不过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封猫为妃,”   陆雪禾虽说感动的很,但还是难以置信,“你这也荒唐过头了吧?这玩笑传出去,你妥妥一个祸国昏君,我一个祸国妖后。”   “那你我就打造一个盛世来洗白吧!”沈澈笑眯眯。   洗白这个词还是之前陆雪禾教他的,他用的很是娴熟。   “可以吗?真可以这样吗?”陆雪禾依然有点晕乎。   “皇后娘娘乃大咸福星,”   这时沈澈又静静道,“也替大咸承受了本应的劫数,因此体弱,必得九年内以猫为佐,猫有九命,可助娘娘保大咸国势昌隆——”   说完,他一笑看着陆雪禾,“这说辞如何?”   陆雪禾:“……”   照沈澈这意思,封猫为妃是为了大咸,说得真是煞有介事……就是好尴尬哦!   “若无种痘、玉米、印刷等诸事在前,这说辞便是虚浮,”   沈澈道,“但此时却不是——你放心了么?”   九年过去,大咸必定是崭新的样子。到了那时,他深信,再无人敢跟他提选秀一事。   “九年啊,”   陆雪禾双眼亮晶晶,“盛世能出来么?”   当一个盛世咸鱼,那真是美了。   “你说呢?”   沈澈没接她的话,对于这种他料定的事情就没多解释,转了别的话题。   “今夜我在宫内留宿谢尚书,也让阿姐进来,”   他明显很有兴致,“别的人一概不叫,咱们四人聚一聚。”   “真的?那太好了,”   陆雪禾眼睛也是一亮,“今天十六呢,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又是晴天,晚上月亮一定好看——咱们去云泽苑那边找个地儿吃吧?”   那边景色好,主要是有湖,湖光水色中赏月,一边聊一边吃想想就很美。   尤其是沈澈政务繁忙,很久没这么闲散的功夫了。   “阿姐和谢尚书的事……如何了?”   去往云泽苑的月云居时,被沈澈带着一起坐在龙辇上的陆雪禾很是八卦地悄悄问了沈澈一句。   这事她很想知道,但她心里也明白,在大咸立国之初,沈漓和谢明谨的事情不会急着办。   “你是如何知道的?阿姐跟你说的?”沈澈有些意外。   前世谢明谨对他阿姐的心意,也是他死后才知道的。且谢明谨与沈漓从未在别人眼里交往过厚……陆雪禾又从何而知?只是依着沈漓的性子,会跟陆雪禾说这个?   沈澈觉得确实意外。   “福星的未卜先知,”   陆雪禾眨眨眼,十分严肃道,“快说快说。”   “你既未卜先知了,还问?”沈澈失笑。   陆雪禾:“……”   “此事不急,”   好在沈澈没有继续卖关子,静静解释道,“谢尚书也想先为朝廷效力,明年再议此事不晚。”   谢明谨是如今的年轻新贵,才华朝中无人不服,若是眼下就与沈漓成亲,那必然会给别人一个他攀龙附凤的歪路子的看法,于他,于沈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哦,那也好,”   陆雪禾也猜到了沈澈的话中之意,点头道,“不在乎早这几个月晚几个月的。”   到了云泽苑后,陆雪禾和沈澈一起进了月云居。   这处地方正对着云泽湖,不过是二层的楼阁,一层叫云阁,二层就叫月阁。这月阁是一个开阔式的,四下廊柱间都是阔朗的低栏,赏月赏湖景都是极佳的视野。   没多久,沈漓和谢明谨也先后到了。   “有酒没?”   沈漓还没落座,就先问了一句,“很久没有痛饮几杯了,今晚阿澈可别拦我,我们不醉不归。”   “不拦你,”   沈澈笑道,“只是阿姐酒量大,若是醉了,我只怕也要醉了,到时我可不管你了,将你留在这里,陪着这一楼风月吧。或是问问谢尚书,不知谢尚书酒量如何啊?”   说着,看向谢明谨又是一笑。   “长长长……长公主英武,”   谢明谨一开口又有点结巴,“微臣,微微微……微臣不敢,微臣不胜酒力——”   他是喜欢饮酒的,但酒量特别小,饮上两三杯必然会醉的。   “那你喝不喝?”   沈漓执起酒壶晃了晃,又闻了闻看向沈澈道,“这酒是咱们沈家的霜华?这酒劲大,雪禾能喝的了么?”   “她这边有果酒,”   沈澈拿起这边一个小酒壶,给陆雪禾倒了一杯道,“她喝这个,我们三人喝霜华。”   陆雪禾连忙点头。她早见识过霜华的味,就是白酒那种味道,闻起来很辣,她向来不胜酒力,对于这种酒自然敬而远之。果酒甜甜的,她喜欢。   “你喝霜华还是果酒?”   虽然沈澈说了他们三人都喝霜华,沈漓还是问了谢明谨一句。沈澈听了一挑眉。   “霜,霜华。”   谢明谨眼巴巴瞅了一眼那边的果酒,还是挺了挺胸做了决定,“微臣……微臣与长公主一……一样。”   沈漓一笑,替他斟了酒,谢明谨受宠若惊般忙站起来要接过沈漓手中的酒壶。   沈漓一摆手止住了他示意他坐下后,随之又给沈澈斟了酒,才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月色极好,月亮映在湖水中,月影随着湖水的波浪在随风荡漾,湖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无数条细碎的银鳞在闪烁流转,一时间,景色美的叫人忘记了一切。   沈澈兴致很好,与沈漓和谢明谨一起痛饮了几杯。陆雪禾随着意思意思走个过场,自己美滋滋品着果酒,吃着小点心。   没过多久,陆雪禾发现谢明谨的眼神就有些迷离了,连忙看向沈澈:把人灌醉了好么?   “长,长公主——”   谢明谨这时说的兴起,眼神迷离一拍胸口道,“微臣,微臣……要为长公主摘下此月——”   陆雪禾:“……”   这时,不等沈漓回应,谢明谨已经站起身,跌跌撞撞就下了楼。   沈澈携起陆雪禾的手,一笑道:“你随我一起,去看谢尚书摘月盛举。”   陆雪禾一头雾水被沈澈拉着也下了楼,自然沈漓也紧跟着走了出来。   一走到月云居外,陆雪禾就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什么?   谢明谨竟然在爬树?   “谢尚书每次不胜酒力时,”   沈澈压低了声音笑着对陆雪禾道,“他就喜欢爬树。”   陆雪禾:“……”   不忍直视。   问题是谢明谨明显还不会爬树,抱着树往上扒拉几下,没多高就滑下来,而后他继续不屈不挠地爬……那样子有点不忍直视。   “阿姐,”   这时沈澈笑道,“我与雪禾去那边转转,阿姐瞧着些谢尚书。”   沈漓:“……”   随着沈澈走了一截时,陆雪禾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正看到沈漓一把将谢明谨拎下了树,将他一把扛在了肩上送进了月云居。   陆雪禾:“……阿姐威武。”   “不看他们。”   沈澈伸手轻捏着她的下巴,带她转回来脸轻笑道,而后携着她的手沿着云泽湖旁的□□随意散着。   “好美啊,”   陆雪禾被云泽湖的月景深深吸引了,晃着沈澈的手道,“快看,快看——真是美不胜收啊!”   此时皓月当空,如水的月华像是从空中无声倾泻了下来一般,在云泽湖上笼起一片蒙蒙的水雾。湖天一色,水月相融,波光潋滟,此时湖上的水榭水廊,湖岸的高阁绮窗……   都笼在了月色中,看起来像是走进了一个温柔清澄的梦。   “坐上来,”   这时,正好走到这边的花架旁,沈澈扶着一个极高的大秋千笑道,“我推你?”   陆雪禾坐上去后回头叮嘱:“慢点推,我怕高。”   “为何会怕高?”   沈澈一边轻推一边笑问了一声。   “飞得高摔的惨啊,”   陆雪禾想到如今自己被捧到福星的高度上,忍不住胡乱感慨又道,“高处不胜寒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沈澈眼光闪了闪道:“闭眼。”   “为什么?”   陆雪禾道,“就不闭——呃。”   话没说完,沈澈已经用一道巾帕笼住了她的双眼:“别动,信我。”   陆雪禾想了想,这一次很听话的没有动。   沈澈继续推秋千。   陆雪禾蒙着眼感受着秋千的飞荡,又是新奇又是不安。   就在这时,沈澈忽而从陆雪禾身后一把将陆雪禾抱在怀里后,他一纵身也上了秋千。   他借助内力将秋千猛地荡高,月色下的秋千就如同飞起的扁舟一般,像是冲到了云雾之中。   “啊!”   哪怕蒙着眼睛,陆雪禾也不由一声惊呼。   在秋千荡到最高的时候,沈澈抱着陆雪禾一个翻身纵身跃了下来,稳稳落在了草地上。   “摔到你了么?”   沈澈依旧抱着陆雪禾,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信我,有我在,无论你飞多高,都不会摔到。”   陆雪禾笑起来,一把扯下来蒙在眼上的巾帕。   沈澈看着她灿然的笑意,一笑吻了上去。   月色浮动,花香四溢。   夜风微起,水浪轻拍在岸上,掀起一点点轻碎的浪花。云泽苑远处一角梨园处,隐隐传来一些轻缈的乐曲声,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像是从亘古遥远的时空传来的祝福声。   星月各不同。   唯有爱,地老天荒。   (余下的放一些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