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大院芭蕾美人[穿书]》   作者: 浣若君   简介: 身姿妙曼,婀娜动人的陈思雨本是芭蕾舞首席。   各种高难度舞蹈动作,意大利转,32圈挥鞭转,超越地心引力的大跳,她无不精湛。   可惜一场车祸叫她残废半生,与轮椅相依为命。   一觉醒来,她成了六十年代,刚刚考进文工团的小萌新。   按原书剧情,她将代替重生女主下乡,面朝黄土背朝天过完此生。   陈思雨……她选择赖上原身的娃娃亲,空军大院那位人如其名,又冷又俊的冷大队长,留在大院文工团,重拾芭蕾,登上舞台!   ……   冷峻是空军大院里最帅,最年青的战斗机飞行员,叫姑娘们牙龈暗碎的是,他有个父辈订的娃娃亲,最近,大家还听说,那娃娃亲住进他家了!   望着他愈发变冷的眼神,众人暗暗担心:那娃娃亲怕是不遂冷峻心意。   包办婚姻,造化弄人呐!   直到这日,文工团团花陈思雨去接自己的娃娃亲男朋友下班,人高马大,气质冷冽的飞行队队长,和那娇艳动人,细腰婀娜的芭蕾舞首席牵手走在一起……   在这一刻,空院的单身军官和姑娘们,集体失恋!   接档文:《重生之改嫁》BY浣若君   林白青和顾卫夫妻,一个是中医圣手,一个是药企掌门,虽最终离异,但在改革开放,顾家几番生死的激荡岁月中,顾卫最感激的人就是林白青。   感激她在他危时的不离不弃,也感激她在他鼎盛时的悄然离开和默默成全。   顾卫重生在林顾两家议婚前夕,想起上辈子二婚后那些糟心事,他暗暗发誓,再不要那精明算计的后妻与白眼狼的孩子们,此生就守着林白青柴米油盐,过平淡如水的日子。   林白青也重生了,重生到了未嫁时,因为林顾两家几十年的财产纠葛,她必须从顾家的后辈里选一个人结婚。   望着两家长辈和顾氏一门的男人,目光越过上辈子的前夫顾卫,她看向他身后那位西服得体,斯文清秀,戴着金边眼镜的海归华侨。   “我可以选他吗?”   他叫顾培,是中药大家顾氏一族下南洋一脉的长孙。   将来,还会是国内最顶尖的外科医院里,登锋造极的手术刀。   他是顾卫的远房堂叔,也是上辈子,后半生岁月里,跟林白青中西合璧,创造过医疗神话的,知已!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思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六零大院,指腹为婚   立意:热情,积极,向上   vip强推:   芭蕾大师陈思雨一生醉心舞蹈,却因车祸废了双腿,抱憾终生!再睁眼,六零年的红标语,大舞台,绿军装鲜艳笔挺,她成了刚刚杀过千军万马,考进文工团的小萌新。为生活所迫,她不得不搬到跟自己订过娃娃亲的,冷峻家去住,但渐渐的,陈思雨发现,冷峻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   该文文笔流畅,情节灰谐幽默,用活泼动人的笔调,讲述了一个芭蕾舞者回到六十年代,重拾舞鞋,为了芭蕾事业而奋斗,并顺带收获爱情的故事。文中女主俏皮可爱,男主温柔浪漫,爱情经历更是甜蜜有趣,值得一读。 第1章 大长腿   一个跟轮椅相伴半生的人重新拥有一双腿,那感觉该怎么形容呢,穿一身崭新的绿,细腰给红缨带束成轻轻一握的陈思雨小心翼翼的尝试着,拿脚去勾鞋子,不但脚动了,五只染着凤仙花的脚趾灵活的让她惊叹。   这时门外响起说话声:“行了,别再跟我说思雨不是亲生的那种话了,让她下乡,让念琴顶替她去文工团,你总该满意了吧?”   “妈,不是让念琴顶替,俩孩子都选上了,不过是思雨条件好一点,被优先录取了,但她又不是我生的,平常在这院里惹事生非,念在她爸对我们有救命恩,我忍了,可她怎么能害自己的姐姐呢?”   一语未落,养母冯慧走了进来:“思雨,自己跟奶说,你巴不得念琴快点走,送她的时候一把把她推下楼梯了,是不是?”   望着养女,养母冯慧眼里是满满的哀其不幸和恨其不争。   这孩子的父亲跟她丈夫是堂兄,战时还救过他们一家的性命,她从襁褓里开始抚养的,拿她跟亲生的一样疼,饶是后来亲爹回来了,来要,她都没给。   可她就是不安分,从小凡事都要压姐姐念琴一头。   文工团,本来俩人都考上了,但政策是一个户口下只能进一个,多余的孩子要下乡。   她丈夫陈刚作主,把下乡的名额给了亲生女儿念琴,让念琴下乡,今天就要出发了,但思雨等不及姐姐走,在楼梯上还要推一把,结果念琴摔崴了脚,这会儿还在医院呢。   她养了整整十八年了,竟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   作为一名芭蕾舞者,陈思雨自从车祸废了双腿后,就成个废人了。   不过那种废只是行动意义上的。   她的生活依然非常精彩,40岁时还有25岁,六块腹肌的小男友陪她烧菜做饭,谈人生理想,她也依然是芭蕾舞团坐头把交椅的,王牌编导。   不过虽然灵魂丰富,但肉体毕竟是废的,陈思雨就比较喜欢看小说。   而此刻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她昨晚开始看的一本养女文学。   叫陈思雨是养女,一个仗着脸蛋漂亮就四处招滥桃花,又娇又作的女配。   重生女主陈念琴是她的养姐。   重生前,面临着两个女儿,必须要有一个下乡时,父母做主,让女主下乡了。   而在乡下,女主响应号召,嫁了一个农村青年,进行了光荣的城乡结合,可是,那个乡下男人是个家暴狂,非但逼着女主整天劳作,还动不动就打她,最终,女主在生产时一尸两命,死在了农村,而她把自己人生所有的苦难,全怪到了留在城里的,女配的身上。   所以在重生回来后,她就故意耍计谋,崴了脚,并陷害是女配干的,让女配下乡了,而自己则留在城里,顺利的进了文工团,成了一名光荣的文工团员。   至于女配,养女陈思雨,下乡后走了女主的老路,在乡下渡过最艰苦的一生后,因为回不了城,将带着遗憾和不甘,死在了那片她挥洒过汗水和青春的黄土地中。   因为正好同名同姓,早在看书时陈思雨就曾想过,如果自己是那个必须下乡受苦的女配,该怎么办,神奇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在现场了。   而此刻,陈思雨被这双灵活的大长腿冲昏了头脑,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她穿成了一本书里的女配,虽然这是个地狱开局,可是,她拥有了一双完好无缺的长腿。   这于一个瘫坐轮椅二十年的人来说,简直是天降的财富。   冯慧正在为了亲女儿的被摔伤而揪心,看到养女居然在笑,更生气了:“思雨,你姐姐的腿断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陈思雨忙收了笑,抿唇叹气。   这时陈奶奶拄着拐,颤危危的进来了,握上她的手:“思雨,我知道你骄纵了点,但推自己的姐姐下楼,怕不会吧?”   冯慧一听婆婆这就是菩萨心肠,把人想得太好,提醒说:“妈,我都说了有目击证人,要不我把证人喊来,咱们三方对质。”   瞪了陈思雨一眼,她说:“年青人的汗水就该挥洒在农村,红缨带就该绽放在金黄色的麦田里,是,你爸妈救过我们的命,我们应该报恩,应该让念琴下乡,可现在她摔伤了,妈也不责备你,只让你替她下乡,没错吧。”   又故意说:“你屁股后面追的小伙子一大堆,还都大有来头,不然你去求求哪一个,看能不能把咱们家的下乡名额给免了去。”   ……   陈思雨是不可能下乡的,在她看来,一个舞者的使命,就是永远绽放在舞台上。   而想要跳舞,就必须留在城里。   政策跟铁一样硬,原身屁股后面那些狂蜂浪蝶们,就跟陈思雨上辈子的小鲜肉一样,愉悦一下眼睛可以,指望他们找关系留下她,做梦!   但原身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小钢琴家,因为生母出身有问题,目前正在接受改造教育,在书中,要等重生女主将来拯救他。   而他在书里的角色,是重生女主的小金库,也是她的金手指。   书里就是这样形容的:优秀的钢琴家,忠犬弟弟。   原书是一本重生复仇文,女主会抢走女配所有的追求者,爱慕者,包括她的弟弟,也会在将来忠心于女主。   既然那个弟弟是女主的金手指,身为女配,按理陈思雨不该抢的。   但在原书中,重生女主因为下乡一事而恨毒了女配,会在女配下乡后,利用自己的重生先机,不择手段的报复她,以致于女配走上她的老路,病死在乡下。   虽然抢重生女主的金手指不太地道,但陈思雨整整坐了二十年轮椅,好容易重新活一次,她不想死在重生女主的报复中,为了自保,就必须去找那个亲弟弟,并想办法留在城里。   想到这儿,她泪如雨落:“妈,对不起!”   毕竟也是自己奶大的,既她认错,冯慧就不说啥了:“知道错了就好。”   但陈思雨支配着两条灵活的腿跪到奶奶面前:“我不过是个抱养来的,跟妈隔着肚皮,念琴才是妈生的呀,只要念琴姐开心,我就认了也没啥。”   其实本来就不是她推的,是陈念琴重生了,反悔了,不想下乡了,为了能留下来故意摔的。   陈思雨又不是傻子,才不要背锅。   奶奶气的猛吸气:“冯慧,咱是革命家庭,可没有屈打成招一说。”   冯慧急了:“妈,念琴是个老实孩子,从来不撒谎的,何况她有目击证人。”   老太太一声长叹,她看着俩孩子从小到大,知道她们的脾气性格,也知道思雨既爱冯慧,也爱念琴,拿她们当亲妈和亲姐姐,自然不信思雨好端端的,会去故意推姐姐摔下楼梯。   眼看气氛尬住,陈思雨柔声说:“妈,我也不是非下乡不可,你知道的,我还有个家啊,只要我把户口挪过去,不就不用下乡了。”   冯慧:“你亲爸家?不行,他家成份太差,你挪过去要住牛棚的!”   奶奶深深点头,这年头成份可太重要了。   虽然陈思雨的生父是一员战斗英雄,但他续娶的继妻成份特别差,就把家里的成份给搞差了,回那个家,还不如下乡呢。   而更重要的是,思雨要不下乡,冯慧夫妻就要多掏一份生活费,多养一个女儿。   这于他们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是雪上加霜。   老太太思来想去,此时心头已经松了,想让陈思雨下乡了。   陈思雨抽鼻子,说:“我知道我自己家成份不好,可我要是下乡了,就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再抽泣,她说:“我从小跟奶奶睡,就没离开过奶奶,我可以离开家,但我想离奶奶近一点。”   老太太本就是个心软的人,孙女这样一闹,她哪还顶得住。   她拍着思雨的肩膀,说:“好好好,留城。不就是臭老九家庭嘛,好歹也是独立户,先把户口挪过去,你低调点,本分点,以后月月,我让你爸给你生活费。”   冯慧倒抽一口冷气!   念琴进了文工团,花销会很大的 。   思雨要留在城里,月月再给一份钱,就他们俩口子的工资,哪养得起。   但她想劝的话还没说出口,养女又过来缠她了,伸出细白的手腕,她说:“我要呆在城里,得让妈多出一份生活费,那对妈来说,压力太大了,算了,我还是下乡去吧,给妈省点钱。”   就思雨这样的,皮肤细的跟那国营饭店里的乳酪似的,稍稍划一下就是红痕,风一吹脸就红,又瘦,风都能把她吹走,真送到下乡,止不定几天就病没了。   冯慧心头一软,叹气说:“行了不下乡,找你那个弟弟去,妈来帮你办落户。”   陈思雨还是跪着的,膝行后退两步,正式给奶奶磕了三个响头。   这倒不是作戏,她曾经也有个善良的奶奶,就跟这个奶奶一模一样。   转而她又来给冯慧磕头,冯慧却扶起了她:“行了别磕了,等你爸从医院回来,知道我亲手送你去牛棚,怕不得一枪嘣了我。”   送亲女儿下乡一事是丈夫决定的,因为堂兄的救命恩,他坚决不肯让思雨下乡。   这要听说自己把思雨亲手送去牛棚,肯定也会生气的。   冯慧如今送养女出门,也是硬着头皮干的。   “妈,我爸那边,以后见着面了我会开导他的。奶,你也别想着月月给我钱了,咱家也困难,念琴进了文工团,以后头油雪花膏扉子粉都得用上,家里也不宽裕。”反正都要走了,陈思雨不再恋战,把话题转到了钱上。   原身的生父把女儿放在陈刚家养,是交了生活费的。   陈思雨不会要养母的钱,但她现在身无分文,要离开家,要一点生活费,合情合理。   老太太重重吭一声:“思雨妈?”   冯慧秒懂:“好好,我马上去拿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呀,唉!”   看儿媳妇一出屋,老太太颤颤危危的伸手,就从脖子上摸钥匙。   陈思雨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忙说:“奶,您不能这样……”   一只大手攥上了她的手,陈奶奶说:“成份比天大,为避嫌,你妈以后不会帮衬你了,你要不拿,凭成份可活不下去。”说着,一大把粮票和布票和钱已经塞来了。   这就是老人家的睿智,心明眼亮!   按理,陈思雨是不该要老太太钱的,但现在她身无分文,自己家又不知道是个啥情况,想了想,她还是接过了老太太塞来的钱和粮票,并诚心说:“奶,等我安顿下来,就把您的钱还您。”   这老奶奶太善良了,以后,等陈思雨经济缓过来了,一定要加倍的,把她的好偿还回来。   冯慧正好进来,提着打成豆腐块的被子:“新疆棉呢,五斤,省着点盖。”   ……   下了楼,冯慧先把陈思雨最心爱的绿军帽给她戴上,掏出三元粮票并2元糖票和8角布票,说:“这些你先拿着,以后发了工资妈再给你。”   本以为她会嫌少,会闹,结果这本因为生的拔尖,被小子们捧惯了,骄纵的养女今天格外懂事,乖乖拿过了钱,还说:“谢谢妈。”   “妈这儿也没余钱,从今往后,你可就得自己顾自己了。”冯慧再说。   揽上冯慧在她胸前抽泣,陈思雨说:“妈,为了养我们,您总是省吃俭用的,女儿心里过意不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像只白眼狼。”   原来的思雨,冯慧都要让几分,偏她天性招摇,整天哄着小子们买这买那,念琴也是个傻的,乖乖做她的小跟班,她丈夫陈刚因为堂兄的救命恩,也特别纵容她,就惯出思雨一个无法无天,刁蛮任性的性格来。   本来冯慧就不愿意亲生女儿下乡去。   现在思雨要离开家,念琴也不用下乡了,她当然开心。   也知道婆婆肯定没少给思雨钱,但听思雨这样说,她的心就又软了。   她说:“钱一定要省着用,有啥困难就来找妈,拼了一身刮,妈都会帮你的。”   陈思雨要的就是她这句,因为她必须立户,住在城里,然后进文工团,才能重返她阔别十多年的舞台,而这,离不了冯慧的帮忙。   “您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感恩必须摆在明面上,马屁必须拍出来。   想想从小看她任性,看她逗趣,看她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做小尾巴,冯慧也是人,此时难过的都要哭了,亲手奶大的孩子啊,要进火坑了。   但不能心软,冯慧说:“你不该推念琴下楼的,妈也没办法啊。”   “妈,念琴说的证人是方小海吧,他前几天因为跟我耍流氓,才被我拿皮带抽过,要不是他爸说情,我早该举报他是臭流氓的。”陈思雨正色说。   冯慧愣住,颤声问:“真的?”旋即又说:“念琴从不撒谎的。”   人心总是偏向亲生的,所以冯慧更愿意去相信念琴。   但方小海跟陈思雨是闹过矛盾的,他说的话可信吗?   念琴跟妹妹的仇家统一战线,她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而陈思雨要真把事情掰开,放到奶奶和养父面前说,他们会选择相信谁?   冯慧是个女干部,本身也是个正直的人。   就算偏向亲闺女,以后该帮的忙她也惦量着点,尽心帮吧。   现在,陈思雨得去见识一下,啥叫个牛棚了。 第2章 臭弟弟   今儿是知青下乡的日子,绿衣裳,红腰带,锣鼓催三遍,陈思雨刚出单元门,就听到大街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凭借上辈子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经验,她抬头望西北方向,那是空院的方向,文工总团就在空院隔壁,那也将是陈思雨以后要去工作,展现自我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六十年代的空气,清新又香甜。   家属都在院里,要看看这一次院里都有谁要下乡,看到个细瘦的身影出现,同时叹气:“这么瘦伶点儿,谁呀,也要下乡了?”但看清脸,顿时齐声说:“思雨啊,你是最该下乡的一个,锣催三遍了,快点,不然就不赶趟了。”   挑的满北城的小伙子们天天为了她争风吃醋打群架,陈思雨,北城头号尖果儿,全军院的人都巴不得她赶紧滚蛋。   按理,给大家如此嘲讽,陈思雨该害臊的,但她并不,大大方方,走向其中眼睛瞪的最凶的一个大妈,乖乖喊:“王阿姨。”   “呸!”王阿姨应声而啐,一口脓痰溅到陈思雨的脚边。   她叫王芬芳,她儿子,正是陈念琴的证人方小海,也就是陈思雨所说的臭流氓。   方小海确实跟陈思雨耍过流氓,但并不是男女意义上的耍。   而是,方小海偷了他哥新制服上的绿军帽送给了原身,想让她坐他的自行车去耍子。   结果原身戴上后,转身跳上了刚刚遴选进空院的,身份好家世好,还是大学生的小伙子,高大光的自行车。   方小海不但没有赢得美女坐后座,还因为偷哥哥帽子挨了他哥一顿削,当然不服,于是堵着原身要自己的帽子。   但原身是个只管吃拿不管给的主,不但不给,方小海才拉了她一把,她立刻大吼大叫,说方小海耍流氓,还叫嚣,说要扭送方小海去公安局。   最后还是方父亲自追屁股后面求情,原身才没报案的。   当然,新帽子也被她戴着耍了。   此刻,仿如新春绿芽儿的小姑娘摘下头上崭新的绿军帽,双手款款捧着,奉到了王芬芳面前,弯腰,九十度鞠躬:“阿姨,对不起,我原来错的太离谱,这顶帽子,还给您了。”   咦,王芬芳堵着要了三回她都不舍得给的帽子,今儿却要还了。   毕竟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做人,任性点也正常。   王芬芳接过帽子,一秒心软,劝说:“思雨,婶知道你生得漂亮,小伙子们都爱巴你屁股后面,你也心高气傲想嫁高门,但听婶一句劝,真想嫁给高大光那种大学生,光凭一顶帽子可不行。”   陈思雨点头:“阿姨您说的对,我原来错了,大错特错了。”   孩子要下乡吃苦了,还主动检讨自己,你还能责备她啥?   王芬芳掏了二毛糖票出来:“拿着吧,路上买糖吃。”   陈思雨特别感慨,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实在太淳朴。   一啐了她三回的小尖果儿,两滴眼泪王芬芳就原谅了,还给糖票?   陈思雨不是原身,没有随意拿别人东西的习惯,当然就不会要王芬芳的糖票。而因为方小海他爸在思想委员会,在改变成份后要还想留在城里,就必须思想委员会同意,那陈思雨就必须狂刷王芬芳的好感,扭转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印象。   摆手,她乖乖的说:“王婶,再见。”   “这孩子,是因为要下乡的缘故吧,突然就懂事儿了。”王芬芳念叨说。   背着行囊,陈思雨勾唇一笑:虽然开局即地狱,但是这个年代的人太淳朴了,她想洗白自己,应该并会太难。   ……   原身的本家离此不远,在墨水厂,有四站路。   大街上一辆辆的,全是东风大卡,人潮如织,歌声震天,公交全部瘫痪。   第一次拥有双腿的陈思雨倒也不必公交,也谢绝了一路自行车骨碌碌,想拍婆子的小混子们,天宽地广大道通天,要体验双足而行的快乐!   她的生父名叫陈家祥。   在战争中,妻子因轰炸而死,他从战火的废墟中翻找到哇哇而啼的女儿,塞给冯慧后,重又返回了战场,一直战斗到全面胜利,因为落下了残疾,提早转业,并到了墨水厂工作。   然后他再婚了,娶的是旧社会,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   而在再婚后,他把陈思雨接来一起住过,但原身习惯了大院生活,习惯了家里就有厕所,嫌弃墨水厂的大院蹲坑,还讨厌继母,偶尔来住,来一回哭一回,最后索性就长呆养父家了。   虽然继母对她很不错,还时不时带着弟弟上门看她,但陈思雨只收继母带来的糖果衣服雪花膏和点心,连声阿姨都没喊过,见面顶多翻个白眼。   陈家祥活着的时候还好,虽然因为妻子拖累,家庭成份差了点,但有工作有工资,生活也很宽裕,不过后来他病死了,继母的日子就悲惨了。   其实思想委员会还没有找过她,但那位继母,软弱不堪的富家小姐,才听了点风声就吞了大烟了,现在家里就一个弟弟,据传说是住在牛棚里。   具体情况还得等陈思雨到了才知道。   不过刚进胡同,陈思雨就吃瘪了。   看到有一眼熟的大妈,她上前问:“大妈,轩昂是住在这儿吗?”   大妈一脸警惕,说:“小同志,我知道你们这些年青人有觉悟,但陈家一门全死绝了,就剩轩昂个孩子,咱们向你保证他思想没问题,你就放过他吧。”   陈思雨本来困惑不解,但是,看到大妈目光寻梭着她腰间的红飘带,顿时明白,大妈这是误解她,拿她当成来批人的革命小将了。   以为她是来批轩昂,斗地主的。   忙解了红缨带,她手拍胸脯:“大妈,你们应该认识我,我是轩昂他姐啊。”   大妈一看,果然,这不陈家那个只认养不认亲,来一回哭一回的闺女?   “记得记得,丫头,你不是在首军院享福的嘛,爹死你都只来点个脚儿,后妈死你都没来的,今儿咋就光临咱这粗棚陋院了。”   这势利眼的人设该怎么洗?   陈思雨的红缨带才解了一半,说:“我……我呀,埋头努力了多年,终于考上文工团了,当然就要搬回来跟弟弟一起生活了呀。”   她确实考上了,只是碍于名额而进不去,这不算撒谎。   文工团?   那可是全国所有女性向往的理想天堂,而于演员,人们总会怀着莫名的喜爱,一大妈立刻伸手来拉:“你考的唱歌还是跳舞,能唱《白毛女》不。”   陈思雨抿唇而笑,点头。   “那咱们这算不算提前摸了白毛女的手?”另一个一摸,惊叫:“乖乖,这孩子不愧能考文工团,手细的跟豆腐似的,摸着可倍儿舒服。”   “你就没见过好东西,豆腐哪比得上这个,这就跟玉似的,还得是羊脂玉。”还有一个大妈反复摩挲。   揩完油,她们也愿意跟陈思雨交流更多的东西了。   现实并没有陈思雨想象的那么糟糕。   城里没有牛棚,就算有思想错误的人,顶多也是参加义务劳动,陈轩昂才12岁,还在读书的阶段,只要他想读书,还是可以去上学的。   是他自己不想上学,主动申请,搬去锅炉房工作了。   住,仍还是在墨水厂的家属大院里,只是搬了个比原来更小的房子。   “轩昂就跟他妈一样,一点觉悟问题都没有,他妈当初脱离家庭的时候只带了一身衣裳,他去锅炉房的时候连身衣裳都没带,房门就那么敞着,这叫啥,问心无愧,你要想从他身上搞点啥,顶多刮刮墙皮。”一大妈再说。   初时,陈思雨没懂这段话,仔细一回味,懂了。   陈轩昂12岁,成孤儿了。   而他母亲,是曾经闻名北城的,陈家典当行的大小姐。   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而原身的品性又太差,大妈这是以为,她是来敲诈,勒索陈轩昂的。   特地向她表明,轩昂现在啥都没有,一穷二白。   而在原书中,陈轩昂在被女主降伏后,就成她的大金主了。   原文中有一段,说将来某一天,女主要参加一场重要演出,还是独唱,但偏偏她把配礼服的项琏不小心给弄丢了,急的差点要跳楼,就是陈轩昂给了她一条真正的红宝石项琏,解了她的急。   而现在,他不但家门敞着,甚至还住进了锅炉房,那东西呢,藏在哪儿。   才12岁的小男孩,这算空城计吧,他玩的可真漂亮。   不过别看他小,但他却是家里的户主,要不被他认可,很难落户在他家的户口本上的。   陈思雨当然不贪图弟弟的财产,可为了留在文工团,她必须落户在他的户口本上。   一个虽年龄还小,却腹黑的小家伙,这成功吊起了陈思雨的,好胜心! 第3章 漂亮姐姐   北城墨水厂负责北城各个商店的墨水供应,是个小厂子,职工就几十号,厂所在地设在陈轩昂亲妈家的书院里,是政府从她手里借用了,办的厂。   没错,陈母家的书院就能办起一个大厂来,可见她家的阔气。   原本她没挪过地儿,住的还是自己从小起居的一间大西屋,但在她死后,陈轩昂就自觉搬到了门房里,所以现在陈思雨的新家,是间门房。   刚才第一个搭话的是徐大妈,指着说:“门没锁,真想落脚你就进去。”   但陈思雨才要进门,身后响起冷冷一声:“小鬼,就你这点小身板儿能考上文工团,打量我眼瞎不是,我看你就是个不想下乡的小逃兵!”   这精准的概括吓的陈思雨头皮一麻,凭记忆喊:“郭主任!”   是墨水厂的治安科主任,第一步,住下,就得他点头。   “这样吧,我给大家来一段吧,正好也向郭主任汇报一下我这些年的学习成果。”陈思雨说着,立正,挺胸抬头,环院向大家敬礼。   郭主任给她突如其来一招整舒服了,后退两步,脸上升腾起了领导的威严。   “这小瘦身板唱不起来吧,来个《白毛女》,意思意思就行。”徐大妈看她瘦小,怕她唱不起腔调来,忙的开解。   不说墨水厂,就这整条街上,也没有孩子考上文工团,人们新奇嘛,老人孩子全坐门檐上了,都说:“就《白毛女》吧,咱们也能跟着唱。”   可不,《白毛女》大街上谁都会哼,舞蹈片段大家看起了眼茧子。   而现在的芭蕾跟将来的区别很大,陈思雨虽然脑子里有记忆,但怕自己万一跳错了,给大家小看,遂说:“唱一个吧,来个《黄莲苦胆味难分》。”   原身的嗓子天赋比陈思雨本身的还好,这一段也是她最擅长的。   不过《杜鹃山》是京剧,比芭蕾舞剧要考验嗓子得多。   而京剧,七分腔调还得三分锣鼓来衬。   所以人们都不太信,当她跟寻常一样,也就哼两句。   岂知一退一立一个亮相,她那张眼儿大大又水汪,本就惊艳的小脸蛋儿上突然浮现出仿如朝霞灿烂,又如向阳花开般的表情来。   眉头一簇,脸上又是悲怆和愤怒,同时浮现。   不及人们欣赏她那生动的,戏剧化的表情,一阵嘹亮的嗓音已然原地拔起。   “普天下受苦人……”一句唱腔从高亢到婉转,再到哀鸣,只用声音和表情,她已经把人们带进了《杜鹃山》。   郭主任一句有点东西还没说出口,她猛然吊高嗓音:“……同愤。”   要知道,原身可是杀过千军万马,过了文工总团遴选的种子选手,唱歌跳舞,基本功扎实着呢。   而这一句,把原身十几年从吊嗓到喊嗓,再到丹田音练出来的基本功,爆发无疑。华美,圆润,高亢,流畅婉转,不但听者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院墙上的树叶都被震颤,围观的小孩子,口水直接拉成了丝儿。   但不及观众们围过一类,再一声呐喊已经出来了:“黄莲苦胆味难分。他推车,你抬轿,同怀一腔恨,同恨人间路不平,路不平……”   一人一腔,可念唱作打全在其中,整间大杂院都给她整热闹了。   等她唱完,许久无声,陈思雨以为自己发挥的不够好,但突然,郭主任举起双手:“好!”又竖大拇指:“这唱腔,老辣精干,绕梁回声,不输老演员。”   “不愧是文工团的小将,唱的真好。”徐大妈掌都要拍烂了。   另外的大妈们也说:“这怕不是只黄鹂鸟儿吧,人小,嗓儿能冲天。”   哟喝,一声赢得了满院彩?   趁势,陈思雨说:“郭主任,你带我去找一下轩昂吧。”先见面再谈别的。   “哪用你亲自去,我这就去把他给你找来。”郭主任秒变美团跑腿。   进了屋,干净整洁,也可以说家徒四壁。   床是好床,雕花大床,但上下,左右的抽屉全没了,被子也是好被子,缎面,可上面千窟窿百孔的,陈思雨才触手,两只原本在里面安了家的老鼠应声出来,跟拆迁户儿似的,携家带口跑路了。   一张桌子,一个小炒勺,里面摆了一双碗,碗上是掉了漆的乌木筷。   没有门的柜子里凌乱的摆着几件旧衣裳,最底下一层放着几个蔫红薯。   放牙刷缸子时,陈思雨差点笑喷,因为窗台上有个牙杯,牙刷上面总共五根毛,其中一根她吹了一口气,还掉了。   先洒水再抹窗,有腿的感觉可真好,跳起来把房梁上的吊吊灰也一并清扫干净,哼着《小二黑结婚》,一曲已毕,破竹席上是崭新的被,门光地洁,脚边一床破被子,这就是个温馨整洁的家了。   这年头棉花可不能浪费,陈思雨打算拆了旧被窝,拍干净棉花做床褥子。   一阵脚步声,郭主任应声而至,说:“轩昂那小子思想还是有点问题,非说你是来迫害他的,不肯从锅炉房出来,还说要是一个叫念琴的来他就见。”   把椅子让给郭主任,陈思雨说:“郭伯伯,不是轩昂思想有问题,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原来只顾着考文工团,没顾上培育亲情,跟他疏离了关系,您老就放心吧,我会循序渐进,慢慢跟他培养感情的。”   其实是,原来继母和陈轩昂去看姐姐,原身只跟养弟弟关系好,却因为怕会被带走,故意冷落,甚至还伙同养弟欺负轩昂个血亲的弟弟。   反而念琴忠厚些,对陈轩昂要好点,会给他抓把瓜子给颗糖。   所以陈轩昂对念琴比思雨更喜欢一些。   “你先住着吧,不用管他,饿了他自然会回来。”郭主任说完,回头看了眼屋子,感慨:“这才有个家的样子嘛。”   干起活儿来,一天可真快。   转眼,棉花拆好抖净,凉台阶上了,陈思雨也该收拾晚上的吃喝了。   出门就是国营商店,年代原因,虽然是京都,但物资匮乏的可以,货架上寥寥无几,看了半天,陈思雨买了一把挂面和一把小葱,一支新牙刷。   物价也是正便宜,居然才花了二毛二。   但光吃面肯定不行,陈思雨问:“漂亮姐姐,咱这有肉吗?”   原本板着脸的售货员噗嗤一声:“你做梦呢吧,肉得去国营肉店。”   看陈思雨要走,又说:“这几天支援东北知青点,全市的肉店都三天没开门了,谁家有肉,那得是知青家庭。梅林午餐肉要不要,就一罐了。”   “漂亮的姐姐人也是最善良的。”原身的好嗓门,既甜又脆,甘蔗一样。   梅林午餐肉在将来都是餐桌上的圣品,更何况现在。   它还不贵,才5毛钱,还不及一斤肉价。   而经售货员提醒,陈思雨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囤物资比啥都重要,攀上柜台,她又说:“小姐姐,糖有没有,花生芝麻饼干呢。”   哄孩子嘛,啥年代,糖和饼干都是最管用的。   “你就叫出花儿来也没有……明儿来,我给你留着。”售货员说。   陈思雨立正鞠躬:“谢谢漂亮的小姐姐!”她还真能叫出花儿来。   虽然上辈子废了双腿还能在舞蹈界鼎立如泰山不倒,能谈天能说地能讲文艺还能迷的小鲜肉们团团转,美食方面更是有很深的造诣。   可现在,当饿的肚子咕咕叫时,陈思雨死在煤球这一步了。   瞧着别人家的煤球炉都旺旺的,可她的,死烟框气。   看她被烟熏成了个糊团儿,徐大妈挟了块自家的煤过来,说:“轩昂可会生炉子的,要不我再帮你叫一趟去。”   所以弟弟不但钢琴十级,还会生炉子?   虽然还没见着面,可陈思雨已经喜欢上那个弟弟了。   她说:“不用不用,等饭做好了,我自己去找他。”看徐大妈要走,又说:“大妈您人可真好,我得多有福气才能遇到您啊。”   原来这闺女不这样儿啊,如今这行事这说话,咋叫人那么喜欢呢。   应该是长大了,参加工作了的原因吧,文工团,素质不好的可不收。   “瞧这孩子多乖,轩昂再不回家,你喊我,我帮你说他。”徐大妈说。   其实陈轩昂不想见陈思雨才是正常的。   原身不但伙同养弟欺负过陈轩昂,甚至因为陈轩昂祖上有混血,孩子也生得有点怪,还骂过他是小杂种,趁人不注意,还用门夹过他的手指。   如今想攻略他,不表现的态度诚恳一点哪行。   虽然食材备了一大堆,但等真正开做,陈思雨才发现,没有油!   没油还做啥饭?   但她灵机一动,先切两片午餐肉下来,放在锅里慢慢煨,这年头的午餐肉可是真材实料,一煎油滋滋冒了出来,居然有小半勺,洒把葱花,香气扑鼻。   而这是个寻常人做饭都不放油,或者只放点荤油的年代,煎火腿的香味瞬时就引来了院里几个小鼻涕虫围观,陈思雨碍于礼貌,对着他们都笑了笑。   徐大妈嗅着香气又来了:“闺女啊,一来就改善伙食啦?”   陈思雨看勺子:“大娘,这也能叫改善伙食。”   “最近一段青黄不接,粮食供应不上,我们都吃了半月玉米面糊糊了,你都有火腿吃,能不叫改善伙食?”徐大妈差点流出口水来,但扫了一圈,觉得差点啥,从家里拿了瓶酱油出来,给陈思雨的勺子里滴了一滴。   真就一滴,滴完,她还拿手指抿了瓶口,并唆到了嘴里。   把这喷香的,带着酱油和葱花气的,煎的两面焦黄的午餐肉放到一边,细挂面入锅,等它沸了两沸,再湃进晾凉的开水里捞一捞,把煎好的葱花午餐肉加进去,这就是一碗弹牙爽口的面了,找出缺了角的盘子。   困难年代,湃过面的水做汤,一并端着,陈思雨打听到锅炉房,就寻去了。   大热天,老远只觉得一阵闷热扑面而来。   陈思雨唤:“轩昂,你在吗,我是姐姐,给你送饭来啦。”   突然门开,从锅炉房里走出个驼背,鹤发鸡皮的大爷来,赤精着上身,就那么大剌剌的从陈思雨身边经过,撇着八字步儿走了,浑身的灰屑边走边落。   怕那慎人的,阴森森的白发老头,也怕灰屑脏了饭,陈思雨忙用手遮着,再唤:“轩昂,是我啊,姐姐。”   等了半天没人应声,她再唤:“轩昂,吃饭啦。”   门开半搧,一个男孩的声音,冷冷的:“他不在,你走吧。”   有一只手扶着门把,但那只手五指格外修长,且根根分明。   虽然手被煤灰染成了油亮的黑色。   可它分明,是一只只有天才钢琴家才会有的手!   它堪称,完美!   “是轩昂吧。”陈思雨说着就凑上了前,但门在此刻哐啷一声紧闭:“走开!”   哟,人不大,脾气还挺冲。 第4章 笑喷了   街上的锣鼓声随着知青远去,热闹也终于散场了。   被父亲搀扶着的陈念琴,一瘸一拐进了门,看到冯慧正在填文工团岗位报道单,而且端端正正填的是自己的名字,陈念琴热泪盈眶。   上辈子在现场,电影荧幕上看过的,陈思雨在台上表演的一幕幕从她眼前闪过,交夹着她顶着烈日躬腰在麦田里,在木薯林中,在大雨倾盆中滚在泥巴黄汤里的画面,一个风光无限,一个吃苦煎熬,她不禁颤抖了起来。   命运啊,这辈子,她终于把本该属于她的,全抢回来了。   接过冯慧手里的申请书,她刚准备感慨,却又愣住了,因为桌子上有张户口迁移申请单,填着陈思雨的名字。   “妈,思雨不是下乡了嘛,户口怎么没带走?”陈念琴问。   冯慧解释:“她舍不得我们,不想下乡,准备把户口迁回自己家。”   瞬间,上辈子花言巧语说乡下如何好,骗她下乡,承诺会经常给她带好衣服好料子好吃得,却自她走后就把她忘的一干二净,甚至下乡演出时,明明她好容易挤到前排,在大声的喊妹妹,陈思雨却嫌她丢自己的脸,装不认识的,一样样恶劣行径全浮到了眼前。   对了,还有陈轩昂,那孩子可是个钢琴天才,上辈子陈思雨愣是没管过他,哪怕他病逝床榻,想见她时,陈思雨怕他的成份会影响自己,都不愿意见亲弟弟一面。她会良心发现?   才怪。   她除了会勾搭男人搞吃喝,就是腆不知耻的装骚,勾引高大光嫁高门,呸!   “妈,你怎么不逼她上车呀,她留下来就是想害咱们的。”陈念琴大叫。   冯慧心里有点怀疑女儿撒了谎的,而且现在思雨都要转户口了她还大吵大闹,这明显是她不对,遂说:“念琴,思雨要脱离咱们家的户口本,还是军转工,好转差,你也差不多就行了吧,别闹了。”   是她闹吗?   墨水厂因为太小,没有顶工名额,迂回着不下乡,陈思雨肯定又在想着使啥什么鬼把戏,把她挤下乡呢。   陈念琴才不会坐以待毙。   “妈,她不会安分的,你听我的,立刻举报,就说她抗拒下乡,让知青办抓她,扭送,不服从就拘留!”想起前世种种,陈念琴越说越狠。   刚上完厕所出来的陈刚给女儿激怒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居然要举报你妹,你知不知道一旦她被抓,这辈子档案就完蛋了,咱家也要受牵连?”   谁家出个小逃兵,可是要挨通报批评,记大过的。   陈念琴心说,这就是她的父母,虽然她歌喉不比思雨差,但就因为嘴笨,不会嘴甜巴结撒娇,他们的心就永远偏向着那个抱养的小狐狸精。   但她重生只为复仇,绝不下乡,既父母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陈念琴蹑脚准备出门,但这时冯慧突然抬头:“念琴,你给我站住。”   ……   “不是说脚崴了嘛,你走路咋好好儿的?”   陈念琴身体一僵,愣在原地!   ……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跟冯慧挑明陈念琴是装的,让她对女儿起点防备心,陈思雨就不怕念琴举报,知青办来逮人,能从容的,先把户口落下来了。   臭弟弟居然骂脏话,那碗香喷喷的面,陈思雨自己吃掉了。   顺了会儿气,她又去了趟锅炉房,但这回迎接她的是一大簸箕煤灰。   脏兮兮的,悻悻而返,幸好老铁壶里还有热水,把自己倒饬着擦一擦,陈思雨得干一件最重要的事了,那就是……练基本功。   在将来,你稍微懂点唱跳,资本运作一下都能上舞台。   但如今这年头,精英里头挑精英,不但唱跳俱佳,还得要每天不辍的练习,文工总团尤其人才济济,随便拎出一个来,歌舞剧话剧样板戏,戏戏皆精。   没有镜子就不知道自己的姿势到底标不标准。   但条件就这么艰苦,陈思雨也只能忍着。   原身学的是京剧,没有芭蕾基础,光是踮脚这一项,这具身体就承受不住,更何况陈思雨连舞鞋都没有,她找了两片破布缠足,从头开始嘛,先踮脚尖,重新开始练基本功。   半蹲,大蹲,小踢腿。   随便做了几个动作,陈思雨就感慨,这具身体的天赋实在太好。   而在原书中,饶是没有陈念琴阻挠的第一世,原身都没能拿下独唱,一直在合唱群里混日子。尤其后来,跟高大光结婚后,为了迎合高大光喜欢丰满奶大的审美,故意把自己吃胖,还动不动就喝酒,简直暴殄天物。   现在由她接管了这具天赋异禀的身体,陈思雨心里只有满满的感恩。   她也必须照料好这具身体,让它完成她的,舞台辉煌梦。   当然,那需要先转户口,刷大家的好感,再入职文工团,到时候牛奶和面包就都有了,搞好点,以她的能力,说不定还能给陈轩昂搞架钢琴。   邻居们说,轩昂晚上是会回家住的,但陈思雨一直等到十一点,也没见臭弟弟回来,她擦洗了一下身体,就准备上床了。   刚坐床沿上,便隐约听到悉悉祟祟的脚步声,她立刻一个旋身,哼起了那首著名的《革命人永远是年青》,边哼边唱。   但调子全是错的,堪称慌腔走板,立刻,她就听到一阵重重的脚步声远去。   这一听陈思雨就知道,来的肯定是臭弟弟。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看来今天晚上是等不到他回家了,上床睡觉。   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最重要。   牢记这个家家徒四壁,夜里陈思雨都没睡好,赶早就去国营商店。   结果等她赶到时,队伍已经排成长龙了。   眼看面板卸下,人们蜂涌进去,等陈思雨好容易挤进去时,货架上新鲜蔬菜已经寥寥无几了。还好,昨天的漂亮姐姐还在,她于是适趣的,等人走空了以后才上前,伸手,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无辜,楚楚可怜。   一小把菠菜,一根黄瓜,还有花生和芝麻,整整一斤奶糖,啪啪啪的拍到了她手里,售货员吐了句:“就你嘴巴甜,个滴溜溜的小尖果儿,你叫陈思雨吧,北城名人呀,哎,你不是住军院的嘛,咋搬墨水厂了。”   瞧瞧原身这名气,名声,搬个家,满城人皆知。   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陈思雨一点都不害臊,牛皮糖一样缠上售货员了:“小姐姐,你叫啥名儿,家住哪儿啊,认了我这个好妹妹呗,以后咱就是姐妹了。”   厚着脸皮一通的攀谈,她知道了,这个售货员叫葛明珠,家住三里桥。   同龄人话题多,葛明珠扯开了话头子就涛涛不绝,把北城有名的流氓地痞们的品性家世,跟陈思雨俩仔仔细细掰扯了一番,由此,陈思雨知道满北城,哪个公厕,拐角路口,公园,公交车上有流氓,一旦碰上,得多个心眼儿了。   ……   聊完出来,她坐公交车去了趟曾经的家,首军家属院,但并没有进去,只是让门房大爷给冯慧捎个话,说今天转不了户口,要等明天。   然后,又专门等了半天,另托了个熟人让给王芬芳送了一斤大白兔和二两熟芝麻,三两花生,并在里面夹了字条,注明:这是曾吃过方小海的芝麻糖。   末了,还在纸上硬挤了两滴眼泪。   想想,就凭王芬芳那心软,看到这些东西,再打听到她如今居然住牛棚,心不得又要软几分,陈思雨就忍不住有点……觉得自己太臭不要脸。   但必须这么做,因为原身留给大家的印象太差,不这样,她洗不白自个儿。   ……   刚进院子,见郭大妈正在切块热腾腾的新鲜豆腐。   陈思雨说:“大妈,您看这黄瓜水灵不水灵,要不我换您点儿豆腐?”   “好啊,我正好没抢着黄瓜。”郭大妈说着,进门就翻菜刀。   趁势进了郭家,陈思雨说:“大妈,我家轩昂才12啊,不能一直烧锅炉吧,墨水厂对他有啥安排没?”   “墨水厂无工可顶,现在下乡是16起征,但再过三年,等他15了,只要他申请,应该就能下乡了。”郭大妈是郭主任的妈,于厂里的事比较清楚。   陈思雨再问:“他要下乡,户口就转走了,可这墨水厂的地皮儿都是政府租他的,那以后这地皮落谁户口上?”   郭大妈说:“归毛姆呀,毛姆是他外婆,咱北城的传奇,活着的白毛女。”   所谓毛姆,陈轩昂的亲外婆,其人,确实是个传奇。   她本来是陈轩昂外公家的个奶妈子,据说是做奶妈的时候被胡家老爷给强占了,然后还怀孕了。她丈夫去跟胡家理论时,直接被管家打死了,而她,逃出来后看着丈夫的尸首,一夜白头。   好在胡家大夫人不会生,于是把她又接回去生了孩子,生的就是陈轩昂的妈。   然后,当然她就被大夫人又给送回本家了,孩子,人家大夫人养着了。   再后来全面胜利了,胡家人死的死,跑的跑,全没了,嘿,只剩下了个陈母。   而这时,毛姆才在领导们的作主下,以白发苍苍之态,认回了女儿。   所以她是北城人口中,活着的白毛女。   但其实陈思雨觉得,毛姆有点糟践白毛女这三个字。   因为胡茵活着的时候,毛姆作为外婆,对陈轩昂挺好,可自打胡茵一死,毛姆就开始问陈轩昂要他家私藏着的宝贝了,就因为轩昂不给,她一生气,就跟领导们反应,说轩昂思想有问题,要送到锅炉房去改造。   其目的,就是煞轩昂的性子,威胁他交出私藏的宝贝。   总之,毛姆也是个人设,人前白毛女,人后狼外婆。   她虽然被所有人同情,可她,却是陈轩昂一生悲惨命运的元凶。   在原书中,陈轩昂跟毛姆最终闹到鱼撕网破,且,据毛姆向外反应的,他心黑手狠,害了她家两条人命。   当然,最终胡家那些财富,以及轩昂自己创作的音乐手稿,也都归到了这世间,唯一一个给过轩昂一丝温暖的人,陈念琴的手里。   但他死在八零年,因为毛姆的坚持控诉,彼时还是戴罪之身,没有平反。   而他创作了那么多的优秀曲目,却一生都没有登台演出的机会。   陈念琴于陈轩昂的改变仅仅是,当他被罚,戴着高帽子和枷锁扫厕所时,会悄悄打开文工团钢琴室的门,偶尔让他进去弹一下钢琴,也是因此,他才会被文工团发掘,成为一名幕后伴奏师,但终其一生,他都没能登台演出过。   陈思雨既继承了这具身体,就不想原身的弟弟那么默默无闻的死去,她想他的才华能在活着时就被人们发现,并欣赏到。   缝好褥子,今晚就不用睡咯人的凉席了。   如今人们都吃两顿饭,所以下午四点多,大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   豆腐青菜,再加午餐肉,食材不多,就得变着法子来,而今天,陈思雨终于买到了一斤清油,拿先把午餐肉和豆腐丁儿煎了,吊出浓浓的高汤来,再把青菜洒进去,轻轻勾点薄芡,就有一碗卤子了。   经过昨天,她有经验了,呛好卤子隔温水里湃着,先练功。   而这一练,院里的工人们都回家了,《沙家浜》唱起来了,男人们吃完饭,站井台前开始擦身体了,女人们回屋里擦擦自个儿,出来聊天儿了。   再转眼,夕阳一落,电灯亮起,各回各屋,吵架的吵架,说笑的说笑。   出了一场汗又洗了个澡,陈思雨浑身舒爽,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立刻哼起了《我们年青人》,当然,荒腔走板,她哼的全不对谱。   这次脚步声停下后并没有走,而是在原地徘徊,并逐渐烦躁。   陈思雨煮上面,再哼,错的更加离谱,霍霍完《我们年青人》还不够,霍霍起了《快乐的马车夫》,《红头绳》和《解放区的天》,调子也越来越离谱。   终于,外面的人忍不住了,哐的一声掀开了门。   12岁的男孩,身材瘦高,修长,月光下看不清脸,只见他双目泛着冷寒的光,站在门口,冷冷望着她这个,冤种姐姐。   “卤是温的,虽然没鸡蛋,但有火腿和豆腐,姐给你煮了龙须挂面,这次我买的挂面好,凉水一过,可筋道了。”陈思雨说着,再哼错一个调子。   “闭嘴行吗,你唱的所有的歌,调子全是错的。”男孩咬牙切齿。   陈思雨心说我要不故意唱错,你能进屋?   这叫激将法啊小屁孩。   他拳头捏的紧紧的,瞧着像是要打人的样子。   陈思雨心说,小迪笛,钢琴家的手可不能用来打人,你要敢动手,我也不介意抽皮带自卫,毕竟我还从来没被人打过!   可就在她万分戒备时,小钢琴家突然放了个屁,很响的屁,空爆一样!   强忍着,陈思雨才没笑喷。 第5章 好人滤镜   她默念:陈轩昂的屁,来到意大利,国王正在看戏,闻到他的屁,非常满意……主要不太熟,不然她现在就能大声的念出来,好好笑话他一下。   放了屁的小钢琴家像从煤炉子里爬出来的,脸黑手黑,并不理睬陈思雨,走到衣柜前,弯腰捡起一只生了芽的红薯,捣开蜂窝煤炉子放到了上面。   天热,陈思雨是把面湃在凉白开里的,当着弟弟的面挑了一碗,浇上温热的卤子,再添点醋,筋道爽滑的面醋溜一唆就下肚。   虽然料少,但卤子的味儿简直绝了,午餐肉是一口香,豆腐泡久了,滑溜溜的,居然有点弹牙。   这么一碗荤卤面做宵夜,简直能香掉人的牙齿。   自己也饿坏了,陈思雨故意吸溜的很大声,余光去瞄,就见灯影照着,瘦瘦高高的男孩不停抿着唇,长长的睫毛剧烈眨巴,专注的盯着那只烤红薯。   因为心急,不停的翻着面,他的肚子也咕咕咕的叫着。   “是不是该先洗把手。”有洁癖的姐姐忍不了臭弟弟的小黑爪。   看手,男孩也给脏惊到了,起身到墙角的洗脸盆处,本来准备去打水的,却见盆里已经汪着半盆清水,架子上还搭了块粉红色的毛巾。   “毛巾是我揩脸的,随便用。”陈思雨说完,见陈轩昂伸手进了水里,又说:“香皂在窗台上,多打一点,不然油煤洗不干净,一会儿要脏被窝。”   窗台上有只绿色的塑料香皂盒,里面有块崭新的西湖香皂。   这是如今最好的香皂,只有军区那种单位才发,曾经陈轩昂去陈思雨的另一个家做客时,陈思雨故意在他手上抹狗屎,陈念琴就用它帮他洗过手。   然后他的手就有了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香了一整天。   他思想斗争片刻,还是熬不过手脏,打上了香皂,但没有用陈思雨的毛巾,而是把她已经改做抹布的旧毛巾重新拿去揩脸用了。   洗完,他望着床愣了一下,床上铺着松软的五斤大棉被,而他曾经的破被子,被她衲成了一条小褥子,摆在两米多宽的,雕花大床的内侧。   陈思雨不止琴棋书画,手工方面就没一样差的,那张只能供一人睡的小褥子它缝的方方正正,特别好看,因为棉花多嘛,柔软蓬松的,看得见的舒服。   男孩眼里闪过一丝迷幻,应该是在幻想,要能躺在那床褥子上睡一觉该有多舒服,但只一眼,他的眼里就蒙上了一层空洞的,无欲无求。   而这一洗,陈思雨可算看清弟弟的脸了。   她上辈子见的帅哥可不少,但长得像陈轩昂一样有特色的还少见。   他的眉弓很高,眉毛很浓,是单眼皮,但眼睛非常大,鼻梁很挺,还非常直,嘴唇比一般男孩的要厚一些,上唇微翘,这就使得他的侧影,有种罗马雕塑式的立体感。   这要登上舞台,坐在钢琴前,聚光灯一打,那画面,绝美。   可惜太瘦了,面色焦黄,眼圈深黑,明显的营养不良。   他显然饿极了,捏着红薯软了点,就迫不及待的捧了起来,撕了皮就往嘴里放,这时陈思雨已经吃完面了,忍着笑,她说:“知道你为什么总放屁吗?”   男孩的脸瞬间腾的胀红,捧着滚烫的红薯,粗喘了起来,那喘.息里带着屈辱和不屑,但他居然又忍下来了,剥了红薯就准备吃。   “凉的,半生不熟的红薯吃了,人就爱放屁,这都不懂啊你。”陈思雨既觉得弟弟可怜,又觉得他可笑,还怕这孩子经受不住打击,要在屈辱中崩溃掉。   但他并没有,他默默消化掉了屈辱,把红薯又放回了炉子上,继续烤。   陈思雨不想跟他再纠缠了。   泼了脏水回来,另用原来的旧盆盛了清水来端到陈轩昂脚边,转身出门,撂了一句话:“咱啥家庭啊还兴剩饭的,你要不吃也行,放明儿馊了,你就是浪费社会主义的粮食,那红薯也是社会主义的,不许你生着全糟踏成屁,给我放回去,明天我要做熟了吃。”   这叫道德绑架,不吃她的饭就是思想有问题。   陈轩昂的目光终于投向了那碗面,金黄的火腿臊丁堆成了个尖,豆腐是乳白色,小芹菜也不知道怎么呛的,碧绿碧绿的,那碗饭不但闻着香,还好看!   被道德绑架的男孩终是不敢浪费,端起了碗。   先挑了一粒豆腐,大概也被弹牙的口感惊到了,闷闷的呛了两声。   他应该也不想吃得那么快,可面太滑了,沾着嘴皮子就往下窜。   而等他回过神来时,碗已经干净的仿如狗舔过一样。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的思想斗争的,但在吃完饭,擦洗完身体后,他先躺到了炕上,并且躺在了柔软的褥子上,朝里蜷着。   等姐姐想上床时,他突然坐起来,把个荞皮枕头竖在了两人中间。   陈思雨笑喷,小屁孩儿,心眼还挺多。   她前世坐了二十五年轮椅,人就变得非常敏感,易怒,对睡眠环境也非常挑剔,床垫从一万换到十万,二十万,但依然夜夜失眠,孤枕等天亮。   可在这间家徒四壁的小门房里,昨天她酣然一觉到天明,今天也是,身边还睡了个臭烘烘的小子呢,但她阖眼就着。   半梦半醒中,她听到陈轩昂怯怯的在问:“念琴姐呢,下乡去了?”   “她啊……进文工团了。”陈思雨扯回一丝游神说。   陈轩昂终于展露了点小孩子的顽皮,勾唇冷笑:“那你还真是个不想下乡的,革命的小逃兵!”   陈思雨并没有听到这声奚落,瞌睡虫一把把她拽入了香沉的梦乡。   ……   首军院,方小海家。   方父在思想委员会工作,任务特别繁忙,好容易批完文件,回到家已经夜里九点了,见妻子嘴角溢着一丝白沫,闷声说:“你这家庭妇女做久了,是越发不知道注意形象了,吃糖就吃糖,为什么不把嘴擦干净?”   说起糖,王芬芳挑眉了:“哎,你们知道这糖是谁送的不?”   再一个机灵,她又把昨天陈思雨还来的新军帽拿来,换掉丈夫头上那顶洗的泛白的,指着,喊儿子也过来看:“这帽子,你们猜是从哪来的?”   方父一愣,面色铁青:“王芬芳,我干的可是得罪人的活,你该不会收了富户和工商户们的东西吧,那你是想让我死!”   王芬芳忙说:“啥呀,是陈家的小思雨,咱小海原来不天天送她些糖啊果儿啊的嘛,她如今回墨水厂自己家去了,不说大彻大悟吧,但也知道自己原来不对,一总儿,把原来吃拿小海的东西都还回来了。”   抱着收音机跳舞的方小海听母亲说起陈思雨,有点心虚,因为昨天明明是陈念琴自己故意跳下楼梯的,可他为了报复,给她作了假证,说是陈思雨推的,半大孩子嘛,意气用事,完事他就去耍了。   也再没关注过陈家。   这一听陈思雨居然因为那点小事就回本家了,大为震惊   再看到鲜绿的帽子,另想起件事:“妈,那家成份不好吧,思雨最近追高大光追的猛着呢,真要成份变差,她还咋嫁高大光?”   方父重重一声哼,说:“那丫头要放古代,就是褒姒,貂蝉类的人物。”   方小海凑脑袋过来说:“爸,貂蝉我知道,但抱四是谁?”   方父气的瞪儿子:“不知道不会去看会儿书?”   王芬芳因为陈思雨的几滴眼泪,心里已经生上怜悯了,吃人嘴软,此时就想为陈思雨辩几句,但丈夫是文化人,说的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想了半天,才说:“她也不过个小孩子嘛,你要看她哭的样儿,就知道她已经改了。”   方父勃然大怒:“改个屁,全院孩子就数她最无礼,见我从来没喊过一声伯伯,见了高大光倒是嘴巴甜得很,哥哥叫的连天响,她呀,白瞎了父母给的好相貌,丢战斗英雄的脸!”   方父简直,恨铁不成钢。   陈思雨过往的荒唐无法回避,但王芬芳已经带上好人滤镜了,就小声嘀咕:“反正我觉得思雨已经改了。”   方小海则说:“原来就是她倒追,这成份变差,高大光就瞧不上她了吧。”   方父猛瞪儿子:“成份不是问题,思想最重要,陈思雨的成份问题远不及她自身的思想问题更严重,你要敢动歪心思,看我不抽死你!”   方小海连连点头:“爸,我还小,压根没那种心思。”   但他心里却在想,既然陈思雨成份变差了,肯定就巴结不上高大光了,那以后他找她去耍,她应该不敢再拿皮带抽他了吧,嘿嘿!   ……   陈思雨当然知道洗白自己比转户口更难,但并不知道方父对她的印象会差到,能拿貂蝉和褒姒相比的程度,梦中都在琢磨,该怎么让陈轩昂今天就同意去转户口,因为时间不等人,再不转户口,她就真成逃兵,要被知青办扭送下乡了。   她是被一阵敲击声吵醒的,睁开眼睛,就见灯下,陈轩昂正在敲床框,闷声咚咚。   看姐姐睁开眼睛,他温声说:“实心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再下床,敲墙上的砖,而且是一块块的敲,敲完低处,他站上桌子,连高处的一并也敲,敲的屋子里升起一股絮霉来。   陈思雨并不理他,拿起笤帚,把他敲下来的吊絮全扫的一干二净。   终于,陈轩昂也敲完砖了,说:“听到了吧,都是实心的。”   说着,他又埋头进了墙角没门的破柜子里,摇了半天,卸下一块板壁来,指着后面给陈思雨看后面被敲裂的砖块,直接抽了一块出来。   这一抽,凿光隔壁,徐大妈正在提裤子,哟,还是光屁股,好辣眼睛!   “一片砖,什么都藏不了。”陈轩昂说完,长长舒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走到门框处,从墙里扣了扣,再回来,展开手,手里有五枚银元。   陈思雨上辈子在文艺界混,文艺古玩两相通,见识过,这就是普通的银元,如今的物价,拿到大街上一枚顶多卖五块钱。   “我家原来确实有点东西,但都被毛姆拿走了,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了,我给你,你走吧。”说完,见姐姐不接,他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要走。   要不是看过书,知道他藏的那些东西,就连最亲的外婆毛姆用恐吓,整他,威逼利诱的方式都没能拿走,还差点被陈轩昂整死,而最终,那些东西全归了陈念琴的话,陈思雨还真要信这孩子手里没东西了。   但望着瘦而倔犟,又无助的小男孩,此刻的陈思雨替原身惭愧,特别惭愧。   如果原身肯伸一下援助之手,男孩不会落到今天的程度的。   “轩昂!”她轻唤。   转身,细瘦高长的少年摊开双手:“你要想卖我也行,卖吧,只要有人愿意要,谁叫你是我亲姐呢,亲人,不就是用来啖血吃肉的嘛。”   一个小男孩,得对亲情,对这个世界多么的绝望,才能成如今这副模样。 第6章 碰瓷儿   “锅炉房那老毛头是毛姆的弟弟吧,怎么,跟你妈一样信外婆,你外婆给你好儿了吗,墨水厂一年三百六的房租你见着影儿了吗?”陈思雨先问。   陈轩昂咬牙:“我现在过得很好,不要你管。”   一把把他扯回来,陈思雨在弟弟耳边怒吼:“不要我管,那你就永远是个畏罪自杀的,敌特女人的儿子,你是无所谓,可你妈呢,死不瞑目!”   这句总算戳及陈轩昂的愤怒了,他一把搡了过来,怒吼:“你算啥,个满城招摇的尖果儿,敢说我妈是敌特,老子跟你拼了!”   陈思雨也不惯着,一巴掌抽弟弟屁股上:“懂点事行不行,谈这种事能大声吗,再说了,是你外婆说你妈是敌特,还是我说的,你自己心里没数。”   悔恨,难过,屈辱和愤怒同时涌上男孩的脸。   而敌特,是这个年代,人们闻风色变,且恨之若狂的东西。   他泄了气,不再挣扎了。   把弟弟推到脸盆前,陈思雨先说:“我跟你一样,不觉得你妈是敌特。”   男孩身体一僵,显然,触及心灵了,他被打动了。   陈思雨再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污蔑成敌特,怪我吗,不是怪你们自己?”   男孩一把捧起毛巾,眼泪全洒在了毛巾里。   是堂兄弟,还是救命恩人,陈家祥死后,陈刚就曾跟陈母胡茵提过,说她那个成份怕是对轩昂不太好,可以把轩昂也转到自己户口下,自己来养。   但胡茵才认回‘白毛女’亲妈。   比起陈刚,她更信任毛姆,就拒绝了陈刚的提议,而且她只会风花雪月不会过日子,所以连土地证带月租都交给亲妈,自己呢,一听思想委员会想查她,当场吞大烟,死的那叫个,利落干净。   自以为她死就一了百了,毛姆,活体白毛女会照料轩昂长大。   可毛姆自己还有俩儿子,一堆孙子呢,所以胡茵一死,她就游说轩昂,让轩昂把胡茵留的宝贝全交给她,由她管着,添补一家人的吃喝。   轩昂自己的东西,凭啥帮外婆养家,他当然不肯,还悄悄把东西藏起来了。   毛姆大怒,就私下威胁,说轩昂的亲妈其实是个敌特,还是畏罪自杀的,让轩昂滚锅炉房,帮她弟弟老毛头烧锅炉去,否则,她就会把胡茵是敌特的事向上举报。   这,才是轩昂敞着门,自愿去锅炉房烧锅炉的原因。   而说起来,原身虽然讨厌他,欺负他,但不贪图他的钱财,亲外婆呢,原来对他是挺好,可现在呢,掐着他的咽喉,恨不能他速死!   陈思雨生平最见不得小帅哥难过,看男孩瘦伶伶的肩膀在颤,哭个不止,轻轻拍了一把,又揉声说:“我要挪户口过来,今天就挪,但我是为了能落户进文工团,你的财产,我不贪。”   男孩可是疑似背了两条人命的,心狠手辣之徒,当然不傻。   松毛巾吸气,他说:“可一挪户口,我所有的一切你都得占一半。”   陈思雨立刻反唇:“小黄鱼,大黄鱼,祖母绿和红宝石的项琏,我知道你藏着东西了,但我说了不贪就是不贪,你送我面前我也不要,不信你试试。”   陈轩昂脊背猛得一直。   他确实藏着大小黄鱼和各种宝贝,但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在哪儿。   陈思雨哪知道的那么准确的,难不成,她居然知道他藏东西的地方?   其实陈思雨只是诈唬,她并不知道弟弟把东西藏在哪儿的。   用书中的形容,虽然东西就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毛姆,还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掘地三尺在找,但愣是没找着,直到陈轩昂死时,把它全交给了陈念琴。   就陈念琴自己,也惊讶于陈轩昂藏的地方之,精妙!   不过书里并没有说过具体藏东西的地方,当然了,陈思雨并不贪,所以一点都不好奇。   大概是因为生着气,一口气吹下去蜂窝煤炉子就燃起来了,而随之升腾起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奶香味,惹的正在刷的陈轩昂忍不住吞口水。   院里别人经过时,也说:“啥味儿,这么香?”   炒锅里却是股带着奶味的焦糖香,陈轩昂忍不住走过去一看,就见陈思雨居然是在煮奶糖。   她把大白兔奶糖融到了水中,旺火慢偎着,渐渐的,糖又重新粘稠,拉起了丝儿,这时,她又把碾碎的芝麻和奶糖端到了锅边。   市面上最贵的芝麻花生奶糖,原来是这样做的?   陈轩昂忍不住吞口水。   但就在他以为她会把料全加进去时,陈思雨把昨天剩的红薯切成了大块,挟一块进奶糖中,就那么浓浓的一裹,再蘸上芝麻花生,递给了他。   芝麻糖,遇风则凉,奶糖在红薯外围迅速的,凝结成薄薄的壳。   “快吃啊,这个就要在锅边吃。”陈思雨说着,已经裹出几大块来了。   咬一口,芝麻花生和糖壳的酥脆烫的陈轩昂直哈气,但是内里的红薯是凉的,凉,还软糯,抚慰着被烫到的舌头。   奶香加上焦香再和着滋味儿无比的甜,陈轩昂都忘了耍小脾气,连吞三大块,惊觉陈思雨还没吃,才嗫嚅着放下了筷子。   总共就五颗糖,裹了五块红薯,刚刚好。   但光红薯糖不能当早餐,昨天陈思雨没抢到奶粉,但抢到了一包2毛钱的代奶粉,家里没杯子,她就冲了两碗,一碗给陈轩昂,一碗自己喝。   因为代奶粉便宜,陈思雨本以为味道肯定很差,只想充充饥的,但抿了一口,精喜的发现,它夹杂着豆香与蛋黄香气,还甜,味道说不出的香甜。   六十年代缺吃少穿,可但凡有点东西,它都有一种,将来的海克斯科技完全无法比拟的,纯真之味。   鲜啊,香啊。   “哇,轩昂,代妈粉居然比真奶粉还香,快喝快喝。”她说着,噗噗吹碗。   陈轩昂原来瞧不起喝代奶粉的,可苦了几个月,居然也觉得代奶粉香极了。   但迎上姐姐那张笑嫣如花的脸,他立刻寒脸。   不过他其实已经妥协了:“我得跟老毛头请个假才能去。”又说:“等落了户进文工团了,你目的就达到了,仍回自个儿家去吧。”   陈思雨心说,毛姆身为亲外婆,不但不好好对她弟,还虐待他,那是找死。   她能给臭弟弟的,也远比他能想象到的多。   但鉴于臭弟弟对她深深的防备心,她就先不说了。   “快吃,咱们争取一上午办完它。”陈思雨说。   意犹未尽,舔干净了最后一滴代奶粉,陈轩昂说:“好。”   ……   臭弟弟去请假了,陈思雨洗碗收拾屋子,不但歌声,勤快也能赢得满院彩。   “虽然毛姆走了,但有思雨照料,轩昂的路就没走绝。”徐大妈说。   郭大妈则说:“有这孩子唱着歌儿,我早起心情就好得不行。”   陈思雨顺带着帮俩奶奶打了水,声音放低,问:“大妈,我家轩昂那老外婆如今在哪儿啊,我来了几天,咋没见过她?”   郭大妈欲言又止,但又悄声说:“她可是思想委员会的红人,本身有病,自己孩子也多,照料不到轩昂也是有的,你既然能挣工资,就别招她了,孩子,听我的话,没必要给自己招麻烦。”   所以其实院里的人也不瞎,看出来毛姆对陈轩昂的不好吧。   只是碍于对方是政府红人,活体白毛女才不好说的吧。   那叫什么来着: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心里除了照顾好轩昂,就是搞好我的艺术工作,不惹事的,大妈们,我吊嗓子了,嫌吵你们就吭一声,我去外头吊。”陈思雨着着,匀息吸气。   “哪都不准去,就在这儿吊,要嫌我们碍眼,我们走。”大妈们忙说。   此时才六点半,职工们陆陆续续起了床,开始刷牙涮口。   ……   且不说打着人民艺术家旗号,陈思雨在间大杂院里左右逢源好不热闹。   陈念琴如愿以偿,报道,并被分配到了她最喜欢的市歌舞团。   今天准备正式报道,入职了。   文工三大团,歌剧话剧歌舞团,歌舞团是最容易出彩,出角儿的。   但陈念琴并不开心,因为她去报名时,有个编导居然问陈思雨为啥没来,还一个劲儿说陈思雨是个好苗子,功底虽然一般,但灵气和天赋独一份儿。   陈念琴冷笑,心说有灵气又如何,陈思雨所有的灵气全用在向男人发骚,卖弄姿色嫁高门上了,可恨自己上辈子居然那么傻,会被她骗着下乡去。   抢秋收,掏牛粪,她倒是年年拿先进的,可有啥用?   几年后再相逢,陈思雨将依然年青貌美,她却成了黄土地上最土的黄脸婆。   嫁的男人还是个家暴狂,只要她说想回城,他就会揍她一顿,揍的她连给家里写信求救都不敢。   而那一切,不都是因为陈思雨嘛,她越想就越恨,越想报复。   但再想想自己从此将是站在舞台上闪耀光华的那个,而陈思雨却会被成份拖累住在牛棚里,陈念琴上辈子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总算好受了点。   而且她很乐观的觉得,被伤害过的陈轩昂是不会接受陈思雨的。   要那样,陈思雨就依然得下乡,会像上辈子的她一样睡大炕,捡牛粪,也许还会嫁个家暴男。   想到这儿,陈念琴不禁笑出了声。   ……   “墨水厂的介绍信,你的户口本,我的证明信,一样不缺。”伸手,主动去拉弟弟的手,陈思雨说:“臭弟弟,走吧,从今天起姐就是咱的户主了。”   陈轩昂当然立刻甩开,倔强的走在前面。   经过国营商店,陈思雨问:“轩昂,天热,你想不想吃冰棍儿呀?”   当然,只收获一个白眼。   再经过个国营点心铺,又说:“轩昂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   收获的还是白眼。   “今天的天好蓝呀,你说是不是啊轩昂?”继续凑不要脸。   “哎呀!”这一声终于惊的陈轩昂回头,陈思雨指前面:“那儿有个红绿灯。”   明知姐姐是故意的,但这回陈轩昂没再发气发火,而是跟她并肩了。   上了公交车,走四站就是首军院,接上冯慧才能转户口。   这时的俩姐弟已经亲昵不少了,但突然,背后传来几声口哨和嘻笑。   陈轩昂回头一看,面色顿凝,也立刻离了陈思雨好几步的远。   陈思雨也直皱眉头。   有七八个毛头小伙,一人骑辆掉了漆的破二八,正在朝她吹口哨。   一个喊:“果儿,上哥的车,今儿带你上老莫西餐厅,我有牛扒票。”   另一个拍着后座说:“老莫的牛扒咱都吃腻了,我有和平餐厅的咖啡票,咱上那儿耍去,才有排面不是,上我的车?”   还有一个说:“思雨,听说你不住这院呢,现在住哪,哥们以后咋找你呢?”   这全是原身一起混的小子们,两天没有一起鬼混,都想原身想疯了。   当面斥他们吧,吃过人家的东西,直接翻脸必会惹来报复。   要不理吧,臭弟弟得多小看她?   更何况那帮家伙要跟踪到墨水厂,她苦心营造起来的清新小白花人设不又得毁?   想唬得那帮小混蛋从今往后不敢再招她,还能让臭弟弟相信她改好了……有了,迎面走来个一身新绿,还是四个兜,年青帅气,精干的男人。   虽然满街大家都是绿,但只有在编的才是一年一套新衣服,是新绿,而四个兜,那得是大领导,大干部,只有这种人才震得住那帮毛头小子。   脸都没看清楚,陈思雨已经双手捂着脸,跺脚堵上男人了。   “军官哥哥,救命呀!”   …… 第7章 文工团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说着,一双大手将差不多要撞进自己怀里的女孩往后推了两步。   陈思雨抬头一看,呵,撞到宝了。   这位瞎撞来的兵哥哥,他剑眉星目悬挺的鼻梁,一副标准的东方美男子长相,皮肤还特白。   但不是那种病态的,没有晒过阳光的白,是非常健康的,透着红润的白。   上辈子万草从中过,陈思雨的前男朋友永远25岁,所以她一眼断定这男人不超过25岁。   如今这年头,不超过25岁就能穿四个兜的,天纵奇材吧。   不过虽然色.欲迷人眼,但她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所以睁大眼睛攒泪水,再后腿两步,她捂上脸再跺两下脚。   在男人眼里,面如桃花,娇若三春桃的小妹妹那叫一个柔弱,楚楚可怜,又有苦难言还羞哒哒,而这种情形,一看就是被小混混们欺负了。   男人厉目一扫,有了,不远处停了几个假充大人相的毛头小子。   都是男人,他秒懂:“他们骚扰你了?知道他们底细吗,我找他们家长。”   倒也不必,真找上家长,那叫狗咬狗一嘴毛。   “认是认识,但我不想惹麻烦,我只是不想被他们当婆子拍,军官哥哥,您能不能帮帮我,跟他们说说,以后别拍我了嘛。”陈思雨说。   男人的脑子配得上他的脸,因为他没有冲动到找家长,只喝:“你们几个,过来。”   几小混混你看我我看你,也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小果儿今天怎么了,但察觉到不对,想溜,可男人不给他们溜的机会:“别想跑,你们的脸我全记得,下回再碰上可就没有今天的好话好说了。”   几个男孩踌躇着,骑着破二八上前。   “她……”   “我叫陈思雨。”   “思雨是我妹妹。我,冷峻,飞行大队的,皮痒了就上空院,说声找冷队,我帮你们松皮挠痒痒。”这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足够渗人。   一手虚揽陈思雨,他眸厉一个个扫过:“胆敢再欺负我妹……”   “您居然就是传说中的冷队?”一帮混混齐齐色变,扔了自行车敬礼:“冷队好。”一个个的,噤若寒蝉。   冷峻,这名字陈思雨在书里看到过,应该是个特牛逼的,大佬级别的人物。   哟呵,瞎猫碰死耗子,她居然碰上隐藏的大佬了?   冷峻蓦然回头,恰迎上一双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漂亮的眸子,那眸子里仿佛盛着银河。   “哥哥!”她喃喃的叫着,绯红色的脸上两只大眼睛,唇角两只小小的米涡儿里漾着满满的笑,崇拜,仰慕和写满了她的脸,她的声音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愉耳和动听。   面对炽热的目光,男人并没有回应以陈思雨什么,走到陈轩昂面前,指着北边,他说:“万一再有人欺负你姐,到空院家属院,23号栋左,找冷峻,说是我弟弟就行。”   陈轩昂在此刻秒变男人:“好的哥,我会的。”   再看陈思雨时,男人眸光淡淡,波澜不惊:“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不用,我们已经到地方了,谢谢您了哥,哥哥,再见。”陈思雨说着,不着痕迹去牵陈轩昂的手,哟呵,男孩这回没再挣扎,反而回握,牵紧了姐姐的手。   听说不用送,对方倒也没说什么,站到一边,让路了。   陈思雨牵着弟弟的手走了老远,蓦然回首,便看到冷峻站在原地,七八个混混垂头弯腰,站在他面前。而他,挺拔高健,仿如秀柏,人如其名啊,又冷又俊的。   她拐弯要去家属院,再看一眼,冷峻目光无波,也在回望着她,迎上对方的目光,陈思雨下意识含羞,抿唇一笑。   一般情况下,男人顶不住她这种笑,肯定会有所表示,比如追上来问家庭住址啊,或者非要请顿午饭啥的,陈思雨没想在这个年代撩男人,但她撩男人是种本能,笑完才发现不妥,怕对方会觉得自己轻浮,赶忙拐过了弯儿,等转过弯儿再倒退回来时,不过转眼的功夫,冷峻已经走了。   而那几个小混混,依然垂头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的。   不但牵到了臭弟弟的手,还从此甩掉了原身招惹的牛皮癣们。   今天的陈思雨,白了两个色号!   ……   该准备的资料全准备好了,昨天提心吊胆了一天,今天看到养女在楼下,冯慧夹上资料就下楼,手里还拿了两块霜糖饼干,递给养女,看她想转一块给陈轩昂,顿时皱眉瞪眼。   陈思雨只装看不见,还故意把两块都给了轩昂。   出了院子,全程,冯慧跟陈思雨姐弟离了三米远,作贼似的。   而挪户口的事,十万火急,因为送走知青后,知青办就会清查没有上车的人员,并进行二遍催促,催不到就该通报批评,记大过了,来不及多说,公安局走起。   ……   公安局,挪户口的窗口人并不多,而且只要文件齐备,又是从军属转普户,等于好转差,当然容易,一对照一填,啪啪,章子一盖,户就落好了。   冯慧也就不会挨通报批评了。   “才两天功夫,瞧你瘦的。”卸了心头沉负,她的愧疚感也上来了,捧上养女的脸:“如今成个工商业者,又无工可顶没班上,你可咋办呀。”   陈思雨伸手就揽,任由冯慧连亲带摸着,从兜里拿出一张表格,眨眼儿:“妈你忘了嘛,北城文工团招人是不限成份的,所以咱们……”   冯慧一看,是一份市文工团岗位申请单。   本来思雨过的是部队文工团,念琴过的是市文工团,因为思雨可以去更优秀的地方,所以冯慧也认可了让思雨去文工团的决定,而现在,随着思雨成份变差,部队文工团就甭想了,进不去。但市文工团是不限成份,择优录取的。   也就是说随着户口被分开,她拥有了进市文工团的资格了。   冯慧叹气:“说是不限成份,可真正调拨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陈思雨开始撒娇了:“妈,咱就试一次嘛。”再摇:“念琴去了歌舞团吧,你看我填的是歌剧团,万一我进去了,周三你看念琴的歌舞,周六看我的歌剧,就问你,一家俩文艺小将,全北城独一份的风光,你要不要?”   小牛皮糖一缠,撒娇技能满点:“歌剧团的亲属票多,您自己不看,就不想送给亲戚朋友们看看,就不想享受点女儿带来的福利。”   俩闺女,一个在歌舞团,一个到歌剧团,那风光属实独一无二。   而正好,昨天去给念琴报名时,碰上市文工总团档案处的吕处长,一聊,俩人居然是蜀南老乡,对方当即送了她一罐老家寄来的豆瓣酱,来而不往非礼也,冯慧准备了一挂腊肠,准备今天送对方的。   思雨已经不在她的户口上了,成份又不会影响到她,打个招呼,顺手的事。   但念琴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特别排斥思雨,说起她就哭,冯慧又不想跟亲女儿置气,就狠下心肠,已经推出门的孩子,就不想再管了。   可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环着她的两只手小细手儿突然松了,养女小嘴一撇,开哭了!   “我也不知道念琴姐怎么突然就生我的气了,原来我是嘴馋点,爱问别人要吃的,但要来一颗糖,我一半她一半,两颗,妈和弟一颗,奶奶一半,我俩分一半,我从来没有吃过独食,我一直当妈是我的亲妈,姐是我的亲姐。”自来水一样的眼泪啪哒哒的往下落,陈思雨抽噎:“可怎么突然妈就不爱我了,姐也恨上我了,呜……”   其实本来就是,冯慧因为是养女,不管束不教育,而陈念琴呢,自己嘴巴馋,就老唆使原身四处问男孩子要糖要点心,原身是轻浮,但冯慧也没教育过她怎么做人呀。   她是四处要吃的,可要来吃的全家一起吃,名声却只有原身的臭。   而养女这样一哭闹,冯慧就没脾气了:“讨债鬼,走,妈带你去报道!”   得,又搞定一件事。   ……   冯慧去取腊肠了,俩兄妹街边站着等,突然,陈轩昂伸手:“你的饼干。”   两片饼干,霜糖都化了,他一直捧着,就没吃?   陈思雨眼珠一转,摸出张二毛的糖票来,进国营商店买了两瓶汽水出来。   陈轩昂一看就说:“我不喝。”   “咱成份太差,按理不该享受好东西的,被我妈看见肯定会说叨,快,咱得赶在我妈来之前把它喝完。”说着,陈思雨几大口嚼了饼干,一口气,汽水已经空瓶了。   陈轩昂拗不过姐姐,踌躇着把饼干塞嘴里,可这时冯慧也下楼了,他连忙把汽水藏到了身后。   上了公交车,他也识趣,远远坐到了后排。   知恩图报嘛,陈思雨确实想替原身报答养母,就说:“妈,我原来总爱出去混是不对的,以后我一定好好上班,赚了钱就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养女隔着肚皮,所以冯慧从小就放任陈思雨,不像管束念琴一样管束她。   但既她愿意争气,她也愿意指拔几句:“女人要有自己的工作男人才会尊重,哪怕嫁人,你有好工作,在婆家才有底气,不然公婆瞧不起你,男人对你再好也没用。”   “妈,从今往后,我要在舞台上给咱老陈家争光,孝敬您和我奶,男人,我绝不会多看一眼的。”陈思雨说。   这话说中了冯慧的心坎儿,于父母来说,有啥能比得上孩子的孝敬。   而以她对俩闺女的了解,思雨对父母,比念琴更懂体贴。   “只要能入选文工团,成份就不算啥了,我知道你喜欢高大光,我跟你高婶高叔关系都不错的,放心吧,有妈帮你说话,高家会点头的。”冯慧说。   陈思雨差点就装不住了。   高家和陈家关系不错,自打高大光入选空军,原身就跟小母鸡似的撵着他,两家家长早看在眼里,但为啥两家都不吭气儿,是因为高母并没有把陈思雨个轻浮的小果儿看在眼里。   冯慧呢,明明知道养女的心思,可跟高母一个鼻孔出气,就不理这件事。   在第一世,原身是死缠烂打加怀孕才嫁进去的。   可这辈子,冯慧居然来保媒拉纤了?   反省一下,陈思雨觉得自己是过犹不及了,以后在冯慧面前还是要少表态,省得她给自己乱拉媒保纤的。   下了车,望着硕大的‘市文工总团’五个大字,陈思雨才准备重投艺术的怀抱接受感召,就听远处一声厉喊:“妈!”再一声凄厉的尖叫:“陈思雨!”   应声回头,是陈念琴,在马路对面的一辆公交车里,趴在车窗上。   随着摇晃的公交车驶远,她拍着车窗,一声又一声,厉吼,尖叫着。   冯慧也回头了:“思雨,我怎么听着刚才念琴喊我?”   “妈你听错啦,是我在喊你。”陈思雨提过腊肠,亲亲热热挽上养母的手:“天下最温柔慈祥爱女儿的妈妈,要带着我去文工团报道喽!”   自从进入六十年代,意识形态变得严肃后,单独的芭蕾舞团就被取缔了,芭蕾表演归了歌舞团。   而歌舞团,也是三大团里最容易出角儿的。   陈思雨退之选择了歌剧团,就是在避让重生女主陈念琴,不想抢她锋芒。   陈念琴识趣就好,要不识趣,就该见识一下王牌编导的手段了。   ……   文工团,吕处长办公室。   冯慧:“吕大姐你好,这是我老家一个亲戚,也来报个道。”   吕处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应声抬头,眸光一亮:“哟,这闺女我见过呀,当初选拔的时候我就特别看好她,她没来报道,我还以为去了部队文工团呢,她这双眼睛啊……”   别人眼睛会说话,但还要人猜,陈思雨的不是,她那双大而明亮,坦荡清澈的眸子里,悲伤,喜悦,倾慕,欢喜,全是坦坦荡荡倾泄的。   而且她有着如今女孩子们最缺的,一种傲然的自信和张扬。   就好比此刻,她的眼睛仿佛赤.裸裸的在说:我陈思雨就是最优秀的。   瞧她那挺拔的小身板儿,那小脸蛋儿,那仿如春生嫩芽的,精气神儿! 第8章 低级雌竞   而在舞台上最能感染观众的,正是这种不但优秀,且自信的演员。   “去歌舞团吧,早晚你是台柱子。”吕处长说。   陈思雨说:“吕阿姨,您一下就猜中我的心思了,但我……阿姨觉得我的唱腔还不够老道圆滑,还需要历练,所以我先去歌剧团练嗓子吧。”   “也行,学无址境嘛,你是个好孩子。”吕处长本来都准备签字了,但一看:“不对,孩子,你这成份有点问题。”   冯慧说:“虽然成份有点问题,但她有功底,你们不是择优录取嘛,咱是老乡呀,帮我个忙呗!”   吕处长屏息思考了片刻,先签了字,又在档案上用铅笔画了个圈,才说:“虽然可以择优录取,但成份差的档案得先送到思想委员会进行审查,我把档案送过去,咱们争取一下吧!”   冯慧心中一寒,因为思想委员会是方主任在主持工作,而陈思雨,前几天才骂过方小海是臭流氓,方主任也特别反感思雨,她觉得这事怕是要黄。   但陈思雨心中却是暗暗一声yes!   就说她机不机智,提前刷了王芬芳的好感,打好了基础。   攻略方主任这个任务点,就变得容易多了。   出文工团,冯慧说:“妈该做的都做了,咱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的妈,妈您真好。”陈思雨还想再拉着养母再刷点好感,但蓦的一扫,窗台上有个空饮料瓶子,本该等着她的陈轩昂却不见了,就觉得怕是有些蹊跷。   正好冯慧说:“别缠着我了,瞧你贴我一身汗,快回你家去。”   陈思雨匆匆点头:“妈走慢点,路上小心点。”   转到大楼后面,她就听到陈念琴温柔的声音:“轩昂,你知道陈思雨有多腐化吗,她跟着高大光去六国饭店看过外事片,你可能不懂,那也叫H片,是专给外国人看的,而且她早被高大光玩过了,脏了,没资格进文工团,你去思想委员会举报她,就说她和高大光不清白,这样,她就只能下乡了!”   陈思雨的拳头捏了起来,但她很冷静,毕竟这种攻击也太小儿科了点。   本来她想上前,直接几个大耳光抽到陈念琴不知道姓啥的。   但这时陈轩昂说:“我知道我姐原来不好,但我觉得她现在已经在改了。”   好意外啊,臭弟弟居然向着她说话。   “狗能改得了吃屎?她是装的,骗你就为进文工团!”陈念琴声音一提。   陈轩昂更喜欢念琴,也知道陈思雨的心机和目的,但他依然说:“我知道。那我就更不能举报她了呀,不然她就进不了了。”   瞧这光明磊落的人品,不愧是她陈思雨的弟弟。   可惜了在书中,他疑似身负两条人命,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终其才华洋溢的一生,都戴着高帽子和枷锁。   “轩昂,她就是个放荡的骚……”陈念琴急了,差点要脱口而出骂脏话,但猛然瞥到陈思雨的身影,顿时改口:“照顾好自己,别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把你给害了。”   冷冷瞥眼养妹,陈念琴眼里满是复仇的火焰,故意顶着她的肩膀走了。   陈思雨只当没看见,没听见,揽上弟弟:“走,咱看看文工团的食堂去。”   还不到中午,但食堂已经阵阵飘香了。   俩人踮脚看厨房,陈轩昂突然吸溜一声,因为贴着艺术家专用的大笼屉里摆着一碗碗浓红赤酱的咸烧白,给热气蒸的油都化成了脂肪,瞧着可真香。   “以后我就要在这儿吃饭了,要有烧白,我一块,弟弟一块。”陈思雨说着,嘴角流下了可耻的泪水,她最腻歪的肥猪肉,闻着就那么香呢。   总团挨着空军大院,而空院的食堂跟总团的是相连的。   俩人看完这边,又凑脚去看那边,这一看,陈思雨真要流眼泪了。   因为贴着飞行员专用餐的大盆里,居然有卤好的,红的发亮的牛肉。   减脂高蛋白,既香还健康,牛肉可是陈思雨的心头爱。   怪不得原身拼了命的想嫁飞行员,就凭这伙食,她都心水的不行呀。   呜呜,好想吃牛肉!   “咦,那不是咱哥?”陈轩昂突然手指,陈思雨顺着一看,远处的操场上,一队军人正在出操,还真是,高大挺拔的冷峻还真就在操场上,站在为首。   虽然离得远,可他气质太过出众,一眼就能认清。   这时,陈轩昂本来老成的脸上,突然就显现出些孩子气来:“姐,咱哥好像是领导啊,他在训兵呢,他看起来可真帅。”   陈思雨趁势说:“等我参加工作了,带你找他一起耍。”   冷峻帮她逼退了一帮小混混,她当然得找个机会感谢一下,请对方吃顿饭啥的,既陈轩昂喜欢他,就带上弟弟一起呗。   让这臭弟弟也熏陶一下男子气概,学点拳脚,以后好保护她。   不过虽然姐姐饼画的很大,但弟弟却无动于衷,还冷冷挣开了姐姐的手。   坐公交也是,陈思雨坐在前面,他就要故意坐到最后面去。   这臭弟弟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   到家,陈轩昂赶着去锅炉房了,陈思雨还得单独出去一趟。   而她去的,正是陈念琴所说的六国饭店,但她没票,当然进不去,她也不进去,而是趁着人们不注意,小狗一样,去刨饭店门口所有的垃圾桶。   刨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她刨到半截芭蕾舞电影,《彼得与狼》的票根,乖乖隆滴咚,外事票难得,一般情况下人们看一场,票根都要珍藏的。   也不知哪个阔气的,居然舍得扔了它,捧在掌中,陈思雨如获至宝。   趁着夕阳哼着《小二黑》回家,在巷口迎上提网兜的冯慧。   迎面见面,冯慧强颜欢笑:“思雨,大喜事,高家答应你和大光的婚事了。”   “哦?”陈思雨假装惊喜,要看冯慧还想说点啥。   把网兜塞给养女提着,冯慧又说:“发生了点小意外,念琴把你和高大光举报到思想委员会了。事情并不大,也就走个过场,只要你和大光统一口径,说是在谈对象就没啥了,你高婶已经答应让你进门,你说喜不喜?”   半天功夫,陈思雨从文工团小萌新变成待嫁新娘了。   看养女满脸的信任和依赖,冯慧硬着头皮说:“不过文工团,要罢掉了。”   所以,陈念琴没能说动陈轩昂,心一横,自己去举报她了吧。   还用最劣等的说辞,说她和高大光乱搞男女关心,作风有问题。   陈思雨真想夸赞一声自己是个大聪明,毕竟她早早做了防备,不怕。   她说:“妈,举报不成可是要记大过的,我姐举报我干嘛?”   举报是把双刃剑,查事不实,受罚的就是陈念琴,但查实,就是陈思雨。   冯慧早晨还忙着帮养女办入职了,当然没安坏心,可下午亲女儿就给她来了一计不是她死就是养女亡的大昏招。   而她下意识,肯定要保亲女儿,所以在接到思想委员会的传讯后,紧急跟高家商量,让高家吐口了婚事,现在就准备让养女为了所有人低头,嫁高家。   “你可以嫁人呀,高家已经答应了。”她说。   陈思雨嗓门一提:“妈,我姐污蔑我,您却让我低头,嫁人就完了?”   冯慧也不知道亲女儿为什么突然抽疯,她也很无奈,可她没办法呀。   “是你姐不对,但你不正好喜欢大光,你俩也一起去过六国饭店呀,明天在思想委员会,你只要点头,就能嫁给高大光,这不挺好?”冯慧说。   陈思雨冷笑:“妈,我不但去不了文工团,还得说是我勾引高大光上的六国饭店吧,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你要我当众承认跟男人私下睡过,你觉得这能行。”   是的,要嫁,就得在思想委员会承认陈念琴的举报,默认两人睡过。   可也只有这样,冯慧才能消弥亲女儿闯出来的祸端。   突然,陈思雨拔足狂奔,奔到一口井边,打开了盖儿,举脚……   她居然要自杀?   要了命了,思雨要真死了,念琴会被她爸一枪嘣掉的。   冯慧追过来,扑通一声跪下了:“思雨,可不敢,你要跳了,妈也没法活了,你可怜可怜妈,咱不学念琴犯傻,咱好好的,妈求你了。”   陈思雨当然不会跳,她才有腿,青春正茂,她要跳舞,不是跳井。   但要想挤走重生女,她就必须演得真一点。   回身搂上冯慧,她泣不成声:“妈,我也是您奶大的呀,我亲爸还救过您的命,您就忍心我姐一回回坑我?工作,名声全毁了,你叫我以后怎么活?”   “你爱高大光,他家也点头了呀。”冯慧语气很虚,因为高母虽然点头了,可一直在不停的咒骂思雨,说她是小妖精,小蹄子,等思雨嫁过去,在高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陈思雨尖嚎:“可我和高大光什么都没有过,为什么要嫁给他!”   冯慧硬着头皮说:“有的吧,念琴说你俩已经……”睡过了。   “没有就是没有,您要再这样说,我就跳井给你看。”陈思雨再大叫,把巷子里的居民都引来了,好些人探头探脑,在往这边看。   冯慧正头疼呢,身后一声怒吼:“冯慧,你再敢逼思雨,我一枪嘣了你!”   这当然是养父陈刚。   “但思雨和高大光……”冯慧才张嘴,陈思雨直接抬起了脚:“我和高大光清清白白,我可以到思想委员会自证,但是妈,我不去了,因为我最爱的您都不信任我,我要跳井,我不活了!”   哟呵,给外人看着逼死闺女,看她冯慧脸往哪儿搁。   “算妈求你了,千万不敢跳。”冯慧心乱如麻,连声相求:“你说嘛,你想咋样,咋样妈都答应。”   陈思雨不说,因为陈刚会帮她说的。   果然,陈刚说:“让念琴下乡,没得整天在家捣妖风,早晚害了全家。”   “陈刚,念琴才是你亲闺女。”冯慧当然不想好容易留下来的女儿再下乡。   但陈刚也不是盖的,思雨是他堂哥的孩子,堂哥救过他们全家的命,他一碗水端得平,他厉声说:“冯慧,你要再这么偏心肠,动歪心思纵容念琴,我就跟你离婚,你跟念琴俩给我滚出家门,单过去!”   这养父,瞧瞧,多给力。   “你和高大光真没啥吧?”回头,陈刚又问养女。   陈思雨深吸口气,摇头:“当然。”   从原身的记忆中看,她跟高大光连手都没拉过。   “就算没有,我把你从小奶到大,你就不能为了我低一回头。”冯慧反问。   这不赤.裸.裸的挟恩图报么,陈思雨不用说什么,因为陈刚快要气炸了:“好啊你个冯慧,枉我一直以为你对思雨不错,今儿我算看透了,在你眼里,思雨啥都不是,我告诉你,明儿不管思想委员会咋说,念琴,我都要提着鞭子,把她抽下乡去!”   小皮鞭抽着重生女下乡去?   Nice!   冯慧给丈夫气的发颤,索性说:“在这儿吵吵有啥用,明天到思想委员会说吧,咱们看看方主任信谁,要思雨能让方主任信她,我跟念琴一起下乡。”   要知道,陈思雨前几天才跟方主任吵过架,方主任会信她?   且看她明天到了方主任那儿,还能怎么狡辩吧。   跟高大光的婚事就算罢掉了,思雨这个养女,她从此也不会再认了。   扭头,她走了。   陈刚得跟养女多交待几句:“明天是你方伯伯问话,可要好好回答。”   “我会的。”陈思雨擦干眼泪,还在抽噎。   “回去吃饭吧,缺啥就找爸。”说着,陈刚塞过来十元钱。   “谢谢爸,我最爱爸了!”陈思雨说着,又悄悄十元钱塞回了陈刚兜里。   “放心,不管明天咋样,就凭念琴敢举报你,我都要拿鞭子把她抽下乡去!”陈刚给养女吃了一记定心丸,这才走了。   笑望养父走远,拍拍脸,陈思雨觉得自己未免对重生女太狠了点。   但陈念琴虽然重生了,可脑子显然还是上辈子那个,没换。   她都退步了,选了歌剧团,陈念琴真要有脑子,就该好好搞事业,在舞台上比拼,举报一起长大的妹妹有风化问题算什么鬼。   低级雌竞?   而俗话说得好,人心不狠,江山不稳。   还有句俗话,一山难容二虎。一重生一穿越,如果只能有一个进文工团。   那必须是陈思雨。   所以明天她只有一个目的,在方主任面前洗白自己,拿到他的签字! 第9章 圆满成功   冯慧来的时候带了一斤牛肉,陈思雨没来得及还就走了。   虽然不大的一块肉,但在这年头,它珍贵无比。   要不是条件艰苦,啥料都没有,这种上好的精瘦肉,最好的归宿就是先帮它冷冻排酸,再加上红酒迷迭香,胡椒和橄榄油腌了,煎成软嫩多汁的牛扒。   可现在,委屈一下自己,就着大葱鲜爆,吃牛肉最原始的风味吧。   一顿也吃不完,又没有冰箱,天热,切一大块给它抹上盐巴防腐,为了防那一户刚刚搬迁的老鼠来偷,还得把它挂起来。   大杂院里吃牛肉,那叫招摇过市惹人眼。   所以炒的时候陈思雨刻意关了门,香味儿都不敢透出去。   而等陈轩昂像根瘦条条的炭条一样从锅炉房回来,推开门,闷热不透风的屋子里,陈思雨对着一盘葱爆牛肉正在发呆,看他进来,忙起来捞面。   “快点儿洗手,再不吃面就该糊了。”她说。   房梁上还挂了一块牛肉了,目测至少有八两。   因为目前市面上只有少量的猪肉供应,还得用抢的,再加上原来陈思雨确实名声不好,爱收人东西,所以男孩立刻发脾气:“我不吃。”   “陈轩昂,牛肉都嫌,你想吃啥?”陈思雨反问。   “我可以吃红薯,就不想你以后再拿别人东西。”陈轩昂气鼓鼓的。   “我妈给的呀,咋,不行吗,你不吃就永远别吃,我自己吃。”陈思雨也生气了。昨天她都表过态了,这小子居然还不信她,她吃他看吧,惯的他。   当然,听说是冯慧给的,陈轩昂也一下明白过来,自己是误解姐姐了。   而今天,陈念琴刻意说陈思雨有作风有问题,还让他去举报,非但没能离间他们姐弟,其实还让陈轩昂有种疑惑:他突然觉得,念琴姐没他想的那么无辜纯洁,思雨姐,似乎也没有外界谣传的那么招摇,那么坏了!   毕竟这年头风纪大过天,举报谁风纪有问题,那是在要对方的命!   而陈念琴,显然是想要陈思雨的命。   面色赧赧,心有愧疚,但陈轩昂脾气倔,明明姐姐都挑面给他,还拨了大半盘子的牛肉浇上去盖着,酱汁把面条包裹的油津津的。   但他居然不吃,又去翻烂红薯了。   “轩昂轩昂气鼓,气到八月十五。”陈思雨挑起面条一口吸溜。   臭弟弟手顿了一下,继续洗洗红薯。   陈思雨:“八月十五杀猪,馋的轩昂直哭。”   男孩忍不住了:“你是我姐呀,成年人了,能别那么幼稚吗?”编顺口溜骂他,好弱智。   “那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一赌气就不吃饭吗?”陈思雨反问。   男孩端起碗,才挑一筷子,惊了,因为在他记忆里,毛姆做的牛羊肉不论搁多少调和都会有股腥膻味,而他,不喜食腥膻,所以从小,很少吃牛羊肉。   但陈思雨做的没有腥膻不说,还软嫩有嚼劲儿,入口,只有满满的肉香。   一口就能叫人满足。   “我被陈念琴举报了风纪问题,明天去思想委员会,你再请个假吧,咱一起去。”陈思雨说。   陈轩昂皱眉,一是震惊于陈念琴的无情,二是,今天锅炉房的老毛头抽了他一顿,还问他有没有把家里的古玩送给陈思雨。   并说,他要再不赶走陈思雨,他就会上举报,让他戴上枷锁和高帽。   于毛姆和老毛头,陈轩昂恨,但目前可以忍,忍不得了,他自会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按理,为了不受皮肉之痛,他不该再惹老毛头生气了。   但一口口嚼着牛肉,品尝着这难得的香甜,他点头:“好。”   他不能让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陷入危难时,身边一个支持者都没有。   ……   次日一早,八点半,思想委员会的大四合院里,枝头鸟儿鸣喳喳。   才是上班时间,来得人并不多,但身材高大,帅气,一身新鲜蹭亮的,绿色制服的高大光还是帅得份外显眼。   大学停办前的最后一届大学生,他本身是很优秀的。   他妈也来了,跟冯慧站在一处,时不时聊一句,心有恻恻的看着院外。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方伯伯。”   两女人对视一眼,这脆的小黄鹂鸟儿似的声音,一听就是陈思雨。   她喊的自然是方主任。   “小鬼,平常没听你喊过,今儿倒认得我是你伯伯了?”方主任也才要进门,给陈思雨拦住了。   陈思雨今天换了原来的绿衣服,刻意穿了件前几年流行的土黄色补丁衫,嘴角一撇:“原来我怕您呀,见了您就是鼠儿避猫,只想跑。”   确实军院的孩子都怕方主任,见了他也总跑,但陈思雨不是,她是目无尊长。一笑,方主任说:“我今天要审你呢,你倒不怕我了?”   陈思雨挺胸抬头:“怕呀,但我不喜欢别人给我泼脏水,就有勇气了。”   方主任给她气的翻白眼:“小鬼,嘴巴倒是硬得很,那我可要好好审审你。”   冯慧和高母对视一眼,明白了,陈思雨院门都没进这就开始申诉了,忙推高大光,示意他也一起出去。   对了,高大光刚刚过了遴选,空院那边,他的上级冷队长也得了通知,来了解情况,俩女人一起:“冷队,另一个当事人也来了,就在外头就说上了,您也一起吧,咱们出去瞧瞧。”   当把冷队和高大光放一块儿,高下立显,高大光虽帅,可明显愣头青了点。   作为三代空军子弟,冷峻高大挺拔却没有军人惯有的粗鲁,反而有种一般军人所没有的,儒雅和斯文感。他彬彬有礼,伸手示意:“阿姨,你们先请。”   方主任手里正好有陈念琴的举报信,既陈思雨不怕羞,不怕丢人,他也不怕,抽了出来,现场办公:“小鬼,陈念琴举报,说你跟高大光去过六国饭店,这事有没有?”   陈思雨挺胸抬头,坦坦荡荡:“有。”   六国饭店?   这年头,全北城唯一的外事招待饭店。   这多新鲜啊,一下子来上班的,办事的,路过的全围凑过来了。   一小姑娘跟大小伙子一起去外事宾馆,去干啥事儿了,她咋有脸就大大方方的,于人群中承认这件事的,人们好奇极了。   这时高母赶出来了,忙接话:“方主任,是思雨约我家大光一起去的,鉴于思雨那么喜欢我家大光……”勉为其难吧,先娶回家,完了再收拾她。   她边说,边示意高大光也上前。   而高大光呢,虽然喜欢陈思雨,但那种喜欢是因为对方的讨好和巴结,尖果儿嘛,一起耍子,他才二十出头,被人逼婚,自然不愿意。   所以他妈死推,上司还在后面负着手冷冷瞧着,可他硬是不肯上前。   高母要急死了,儿子再不承认,就真成风化问题了呀。   狠狠掐了儿子的后腰,疼的他呲的一声。   得,迫于母亲的淫威,高大光认了,终于要上前了。   但这时陈思雨摊开双手,说:“不就是看了一场《彼得与狼》嘛,我热爱芭蕾,又正在排练亚历山大罗夫的作品,想看看电影版的汲取点灵感,可是太天黑了,我一个人不敢去,就喊了院里的高哥作伴。方伯伯,看场电影就要嫁人吗,呜呜……早知道我就不去看了呀。”   方主任眉头一皱:“什么《彼得与狼》,我咋没听过这电影?”   大清早的,来思想委员会办事的人多,围了一大圈。   人群中央,陈思雨突然舒开双臂膀又十指虚握,连着两个弹跳:“《彼得与狼》,亚历山大罗夫的芭蕾,我排的入职汇报节目,我演里面那头小狼。”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扮狼,能像吗?”   其实可肉麻了,但演员的自我修养就是,随时随地都能入戏。   舒开双臂,陈思雨来个二位中跳,眼看人群受惊,往后退,腾的跃起,当场来个大跳,虽然衣服很旧,但那跃起时的灵动,那绷直的腿背,和落地时利落收脚,无一不在昭示着她踏实的芭蕾基本功。   突然被惊开的众人以为她要当场给大家跳场芭蕾。   结果她居然跪下了,还伸出双只手装作是爪子,呲牙咧嘴,咦,好一头一点也不凶,还有点可爱的,小狼崽子。   围观群众被她逗的哈哈大笑。   在笑声中她反问:“不像吗?”大眼眨巴的无辜:“所以我才想看电影学点经验来的呀。”再撇嘴,泪眼巴巴,望着方主任,那叫一个委屈。   这叫方主任咋说,花骨朵似的小姑娘,能唱能跳的,虽然她招摇,但她确实舞跳得好,就因为跟男孩子出去看了场电影就说她作风不正,这说不过去。   不过他眉头一皱:“但是思雨……”陈念琴说她跟高大光看的是H片,而且睡过了,那将是非常严重的错误,多说无益,方主任需要证据!   “那张票是高婶给的,可宝贵了,您看,票根我都留着呢。”款款捧出半截从垃圾桶饭来的票根,两只蒙了泪的眼睛眨巴眨巴,捧给众人。   其实当初高大光带陈思雨看的是《红色旋风》,少男少女嘛,在如此保守的年代,手都没敢拉一下,而《彼得与狼》就更纯洁了,儿童剧!   方主任有点不信,但高母适时上前:“票是我给的。大家,思雨是个好孩子,一起看场电影就被举报作风问题,是举报的人心术不正,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者又不知详情,只觉得面前的小狼很可爱,当然点头:“是是是。”   高母再说:“我帮思雨担保,她是个品格正,作风好的好孩子,方主任,咱们都是看着思雨长大的,你可不要因为点私人恩怨,就冤枉小孩子。”   咦,方主任哪里就推带上私人恩怨了,他是在认真工作呀。   但大家目光相逼,他不得不表态。   一脸威严,手指陈思雨,方主任:“小鬼,就目前来说,我不觉得你思想方面有什么问题,但是……”   高母打断:“我从小看她长大,我担保她以后也不会犯错。”   群众们也说:“就一半大孩子嘛,主任同志,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知识分子尤其惜人才,何况陈思雨的父亲是个战斗英雄,也是方主任的老战友,真给战友的女儿沓个风纪不正的烙印,他良心上过不去。   既说思雨追着高大光,是为了晚上有人照看,出去看看电影啥的,就证明她的心思确实在事业上,看在老战友的情面上,方主任不能说她有问题。   当场在举报单上批注,他厉目瞪陈思雨,并把举报单拍给了她:“以后胆敢犯风纪方面的错误,你给我等着!”   陈思雨一缩肩,给威严的老伯伯吓成小惊鸟儿了。   但这不就没事儿了嘛。   高母当然开心,儿子不用太早结婚,她就能物色一房更满意的儿媳妇了。   高大光却有点心酸,虽然不太情愿,但他刚刚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好了做新郎,结果到手的新娘,飞了。   而群众们热闹一场,转身就散了。   满场最崩溃的人是冯慧。   举报是把双刃剑,既思雨没问题,就是念琴有问题了。   思想委员会会发函到文工团讲明情况,那念琴好容易得来的工作就要没了。   望着丈夫,她欲哭无泪:“她爸!”   本来思雨是洗不白自己的,可那傻丫头不知道哪来的心眼,居然留了票根,票根可太关键了,它让高母倒戈了,而当她倒戈,方主任就被肘起来了,他必须信,不信,高母就会向上投诉他。   总之,思雨仅凭一张票根,逆风翻盘了。   当然,念琴就此完蛋了。   “怪我吗,还不怪你自个儿,不说好好教育闺女。”陈刚也生气,叹息,但说:“就今天,马上去文工团退档案,送念琴下乡去。”   冯慧猛吸气:“你真让念琴下乡,她会想不开,自杀的,我……也不活了。”   咦,一晚上功夫,反过来,轮到冯慧跳井,陈思雨劝了?   “妈呀,你还有我呢呀,为了我你也不能出事儿啊,妈!”陈思雨一秒大哭,声音震天,她不闹还好,这一闹,陈刚更要赶念琴走了。   又气思雨又无奈,还得去照料亲女儿,帮她想退路,冯慧急匆匆走了。   陈刚则安慰养女:“你的档案爸会帮你盯着,催你高伯伯快一点,回去……”   “练舞,上班,赚了钱给我爸买大前门和凤壶,玉溪烟!”陈思雨立正。   给这娇俏的丫头逗的一笑,但想想念琴,陈刚又面蒙阴霾。   俩姊妹相亲相爱不好嘛,念琴一天疯疯颠颠的,到底闹个啥呀她闹?   好端端一个家,眼看都要给她抖散了。   ……   大清早,酣畅淋漓一场演出,陈思雨自认:圆满成功!   送别了老爸,环顾四周,她朝着高大光站的位置走了过去,唇溢着笑。   高大光看她笑了一脸明媚,以为她刚刚在大人面前表完态,又故态复萌,要来缠他,缠也没啥,他挺享受被她追逐的乐趣的,但这地儿它不方便呀。   他于是忙咳,还瞪眼,示意陈思雨不要过来。   以后她想耍,可以悄悄耍,但他还没正式入职,领导还看着呢。   这姑娘啥都好,就是太任性,还没眼色。   眼见得她越走越近,忙跟领导说:“冷队,这姑娘吧,脑子不太……”   “哥哥!”陈思雨上前站定,笑嫣如花,俏若三春李:“你怎么也在啊?”   啥?   飞行大队活阎王一样的冷队长,啥时候成陈思雨的哥了?   亲哥哥,还是自行车后座儿上的,情哥哥? 第10章 芭蕾女孩   冷峻这是第二次见陈思雨,也是刚刚才知道,她居然是名芭蕾舞者。   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除了芭蕾,他想不到还能有什么行业,能熏陶的一个女孩子,有如此卓然出尘,又灵动可爱的气质和性格。   关于高大光的事,他需要一个结果,然后就会归队。   按理不该问的,但他还是问:“思雨,今天的事对你影响不大吧?”   文工总团藏龙卧虎,但对队伍的纯洁性要求也特别高。   她还没入团就背上谣言,以后的路就会非常难走。   陈思雨面上浮起一眼难尽,同时不忘向这位‘便宜哥哥’宣扬自己的立场:“哥哥,为了保证以后都没有问题,我不会再出去看电影了。”   冷峻本想说电影还是要看的,实在找不到人可以喊他送,但被嫉妒冲昏头脑的高大光抢着说:“听说你现在住墨水厂,我有时间就去,驮你看电影。”   陈思雨觉得这高大光简直是个棒槌,该担责任的时候不敢担,不该他站出来的时候瞎显摆,就这,原身看上他可真是瞎了眼。   这话怎么答都不合适,撇清也显得刻意,她只好傻笑。   全员尴尬中,方主任签好关于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冷队长,调查意见我已经出据了,不耽误你们的训练工作吧?”   冷峻接过单子仔细看了一遍,跟方主任握手:“不耽误。”又问:“造谣,说陈思雨和高大光有风纪问题的人呢,会怎么处理。”   方主任有点为难,毕竟念琴和思雨是姐妹,念琴为人还比思雨老实得多,真叫他亲手在一个的档案上盖章子,他也不忍、   所以,他想再跟思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迂回着,淡化处理这件事的。   可冷峻这样追着问,他就不得不表明强硬立场 :“当然是按现行规定办,严办!”   “办完给空院发个函吧,我需要知道整件事的处理结果。”冷峻再说。   欲走,他终是又折了回来,对陈轩昂说:“23栋左,有事随时找我。”   高大而冷俊的男人,把可怜的小轩昂衬托的越发瘦小,伶仃。   “好呐哥。”男孩的语气,活脱脱的小迷弟!   带着高大光离开,冷峻出院时再回头,那可爱灵动的芭蕾舞女孩,细腻的,桃粉色的肌肤沐浴着火红的朝霞,呈现出春日海棠的颜色,待他迎上她的目光,抿唇一笑。   他脑中闪过一念:她住在墨水厂,离他家有十站路,五公里远。   ……   臭弟弟没有打招呼,提前一步悄悄回家了。   陈思雨虽然手头依旧不宽裕,但在确定工作以后,终于可以小浪一把了。   她从家里出来时,奶奶给了她十五元现金和二十元的各种粮票,今儿她多跑了几家百货商店,见了售货员就尬夸,虽然花了四块八的粮票,但终于买到精细麦粉和大米了。   回家,她在门上挂了锁儿的,一进门就看到个小媳妇儿贴了脑袋在她家窗户上,贼头鼠目的看着,见她进门,又转身走了。   这女的姓张,是个三十出头的寡妇,有个女儿叫燕燕,今年五岁。   陈思雨善于关注细节,她去倒煤灰的时候发现,大家烧的都是蜂窝煤,就这寡妇,悄悄烧着更易燃,烟子也少的块煤。   陈思雨才进门,就听身后咕叽一声,吞口水的声音,才转身,腰被张寡妇掐了一把,她说:“陈思雨啊,文工团你已经进去了吧,婶儿跟你说句贴心话,轩昂是会拖累你的,既进去了,你就赶紧走,早走早好。”   合着这小寡妇也在等她进文工团,这是来赶人的。   陈思雨笑,故意说:“我正准备走呢,可惜了那块好肉,我没功夫做给轩昂吃了,也不知道院里谁跟我家轩昂外婆关系好……”   张寡妇伸手就扯肉:“我呀,毛姆一月给我五元粮票,我代她照顾轩昂呢。”   合着就是她天天给轩昂几截烂红薯,吃的孩子整天屁叭叭个不止的。   陈思雨:“肉你拿走吧,做给轩昂吃。”   张寡妇不疑有它,伸手就去扯肉,可手才沾绳儿,陈思雨一把攥上她的手,尖叫:“张婶,那肉是我养母好容易省给我的口粮,你咋能乱抢呢你?”   顿时邻边两房,郭大妈和徐大妈齐齐赶过来了:“怎么了这是?”   正好撞见张寡妇扯肉现场,文工团的小娇花儿都吓成朵蔫花儿了。   徐大妈跺脚:“小张,我看你有脸抢孩子的肉。”   郭大妈可是领导的妈,厉声说:“小张,这闺女可是文工团的小将,你敢欺负她,我就敢当场批评你。”   张寡妇冤枉啊,明明是陈思雨说要送肉给她,咋摇身一变成她抢肉了。   百口莫辩,她狠狠剜了陈思雨一眼,啐了声小妖精,走了。   剩下的牛肉,陈思雨打算把它做成牛肉洋葱馅儿的包子。   先和面放到太阳下醒发,再剁肉和馅儿,馅儿才和上,两边的大妈就香的着不住了:“闺女,你要做啥?”   “包子呀。”陈思雨揭了面盆一闻:“这面发的可真好。”   但两大妈一看她的面,疑惑了:“你这面咋发的,不但没酸味儿,还有一股浓浓的奶香味儿。”再闻:“这面香的有些怪异。”   “用酵母粉和代奶粉,温水和面,不用和碱,味儿还窜香。”陈思雨说。   “不能吧,我头回听说能用奶粉和面的,我不信你这包子能好吃。”郭大妈撇嘴摇头。徐大妈也摇头:“可惜了一大盆面,你怕是要浪费掉了。”   但她们也善良,怕她难过,忙的给她找补:“你还小,揣的是好心,浪费了也没啥,真难吃,咱们大家一起帮你吃,完了把面给你补回来。”   瞧瞧,都想好要帮她担损失了。   但要说做美食,那可是曾经只能坐轮椅的陈思雨最喜欢的事。   她坐着轮椅,边做美食边跟小男友们调情,把他们一个个的从懵懂的青涩小伙调成成熟有担当的男人,然后笑望着他们说要成家了,并跟她提分手,继而离开,娶妻生子,并逐渐变得势利,油腻,开始脱发,有啤酒肚。   然后庸俗到,把她当成人生中一段可以用来吹嘘的,猎奇与艳遇。   废了腿的半生光阴中,唯有美食不曾辜负她。   家里没笼屉,还是借郭大妈家的蒸笼。   而如今的代奶粉醒发的面,居然比后世纯牛奶醒发的还香。再加上这年头空气中的微生物也干净,二次醒发后的面就已经无比松软了,等蒸的时候再胀发一次,包子出笼,望着一只只极度松软,拳头大的包子,满院的大妈集体惊呆。   小崽崽们的口水,比陈思雨唱歌那回拉的还要长了三倍。   徐大妈掐皮尝了一口:“乖乖,居然是甜的。”忙给孙子也尝点。   “包子要是甜的,还有啥吃头。”话是这样说,可郭大妈也开始流口水了。   徐大妈形容:“不是糖的甜,是麦香,香甜香甜的。”连手上的汁儿都唆了。   郭大妈也尝一口:“闺女,给我你的方子,等有肉了,我也这么做。”   瞧这效果,这反响。   陈思雨就算不进文工团,卖包子也能卖成六十年代第一富婆。   因为成份不好,所以更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   左邻右舍家,陈思雨给孩子们一人送了一只包子。   虽然她讨厌张寡妇,但孩子无罪,所以给五岁的小燕燕也给了一枚。   轩昂下班回来,洗干净了手,捧过松软的大包子,一大口咬下去,男孩跳了起来:“烫,烫!”   洋葱一蒸就成股鲜汁儿了,不小心点,可不得烫舌头。   陈思雨跺脚,笑话这个傻弟弟:“你是不是傻呀,吃包子那有一口闷的,不得吹着点儿?”   但她一笑,陈轩昂却更显得难过了,垂眸,男孩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回你养父家去吧,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陈思雨一秒了然:“老毛头威胁你,让你赶我走了,是不是。”   陈轩昂小时候家庭环境不错的,饭桌上顿顿有肉,但陈思雨做的楦软奶香的大包子,他生平头一回吃,要敞开了,这样的包子他一口气能干八个。   但他是个畏罪之人,要留下陈思雨,她早晚也会受牵连,一想,男孩愈发暴躁了:“我的事不要你管,包子吃完你就走,永远都不许再回来。”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就是在沉默中爆发,而他最终会伤害两条人命。   陈思雨当然不会走。   因为老毛头就是轩昂背负的两条人命之一。   据书里说,他是溺死在公厕里的,而毛姆怀疑,是轩昂把他推进公厕的。   陈思雨知道这个弟弟心狠手辣不是善茬。   但她既是他姐,就不愿意他的手沾上人血,她想他这辈子,那双手干干净净,只用来弹钢琴。   陈思雨盘腿坐到了床沿上,先说:“轩昂,不是姐图你的钱,但你就没想过,墨水厂一月30元租金,那本该是你的,就不该让毛姆拿?”   一年360,在如今,那是一份高干才有的高工资。   而如果把它要回来,陈轩昂就可以继续读书,还可以找个钢琴家教,再给他买架琴,这小臭弟弟说不定能比上辈子,创作出更多优秀的曲子来。   好半天,陈轩昂轻轻一声叹。   要知道,毛姆可是活体白毛女,因为每月上一回诉苦大会,全市人民都认识她,且尊重她,她是以有病为由把钱要去治病的,叫陈轩昂怎么好要。   更何况她和老毛头手里,据说有他妈是敌特的证据呢,就甭提要钱了。   老毛头个烧锅炉的老头子,都能像捏只小蚂蚁一样,把轩昂给捏死。   “不就是个烧锅炉的老头子嘛,你去把碗洗了,仔细瞧好,我今晚把他治的服服帖帖。”陈思雨说。   男孩两只小鹿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姐姐,仿佛听错了似的。   其实当他晚上回来,发现她还在时,就已经很意外了。   他以为她只要拿到户口,确定能进文工团就会走的。   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更没想到,她居然还准备为他出头。   但老毛头卡着他的命门呢,她要怎么为他出头?   ……   这年头流行大字报,举报只需一张嘴,证人证据一概不用不说,思想委员会还会帮忙保密,所以陈念琴举报完妹妹,非但自身不受影响,反而可以正常上班。   一想到妹妹很可能今天就会下乡,她心里挺伤感,可也乐滋滋的。   正美着呢,单位领导来找她了:“陈念琴,思想委员会来电话,说陈思雨有证据,她去六国饭店看的是《彼得与狼》,儿童剧,这事你怎么解释?”   当初陈思雨骗她下乡轻而易举,如今她都重生了,想赶陈思雨下乡怎么就那么难。   着急,陈念琴脱口而出:“放屁,她看的明明是H片《红色旋风》,演员会在舞台上亲嘴儿的,怎么就成《彼得与狼》了,她是个谎话精,你们不能信她,我,我要举报她撒谎,欺骗领导!”   领导目光复杂:“《红色旋风》里虽然有男女接吻,但它是正片,不算H片。当然,小小年纪看那种片子确实不对,如果陈思雨真看了,我们会批评她的,你有证据能证明吗?”   为了污蔑,陈念琴已经把票根给毁掉了。   但陈思雨拿出了一张儿童剧的票根。   把儿童剧污蔑成H片,这性质可就恶劣了!   “你妹妹只是看了部儿童剧,你却说她看H片,这个你怎么解释?”领导语气冷厉的说。 第11章 狼狈为奸   轰隆一声,陈念琴的头顶仿佛有雷炸开!   她都重生了呀,为什么想斗败陈思雨就那么难?   ……   直到大杂院里的人全睡下了,三更半夜一片寂静时才有人敲门:“小昂,开门!”   陈轩昂一个机灵:“老毛头来了。”   陈思雨也是一个机灵,她记得书里提过,说这老毛头是个老太监,听声音,果然一股公鸭味儿。   坐起来就笑,一把拉开门,陈思雨说:“三更半夜的,舅爷爷您何必亲自来,使个人喊一声,有事我们上您那儿去呀。”   虽然鹤发鸡皮的,但行动还很敏捷,证明这老头年龄并不大。   而且陈思雨从书里看过,说太监身上会有股馊尿味儿,但这老头身上并没有。   她心里有点纳闷,一拉凳子他就坐下了,腰边一摘,抽出了烟锅袋。   陈轩昂显然是给他调.教过的,他一伸手,立刻凑上前,膝盖一屈,帮他点火,装烟锅袋儿。   老毛头二郎腿一翘,嘴一歪,就抽上了。   家里没茶,但有水,原来角落里有个脏杯子,陈思雨洗了,一直没用过,这会儿就准备用那杯子给老毛头倒杯水,过后就扔了。   可在看到弟弟弯腰屈膝,蹲在老毛头面前时,她把杯子挪开了。   她是个残疾人,所以怜悯这世上一切肢体不全的人,愿意对他们好点。   可大清早亡了,在人民当家作主的时代,她的弟弟被人胁迫着,缩在个闷热的锅炉房里,给这么个死太监当成个小太监,供他使唤呢,怪不得轩昂会那么恨他。   攥起擀面杖,陈思雨想把这死太监的头给敲烂!   老毛头一副公鸭嗓:“听说你们今儿蒸了个满城第一香的包子。”   陈轩昂看姐姐,见她咬牙,知道她是不愿意给,于是说:“已经吃完了。”   老毛头重重一声咳:“这就是你说的,往后要好好孝敬我?”   孝敬?   擀面杖打不疼,陈思雨换成了火钳子,她要好好孝敬一下这死老太监。   老太监又说:“37年鬼子来了,胡家老爷带着儿子们躲了,只丢了胡茵看家,是咱背顶着门护的她,否则她早死了。”   这是在显摆他曾经对轩昂妈的恩情。   陈思雨攥紧了擀面杖,冷笑:“那您算是北城头一号的好舅舅了。”   “45年又要改天换地,胡家被围,我姐担心胡茵,冒着剁脑袋的风险爬墙头给她家送吃喝,才保下了她的命。”老毛头再说。   陈思雨咬牙,皮笑肉不笑:“那您二位可真是卧龙凤雏,好娘好舅。”   老毛头摆手:“不敢当,再说了,咱拼了命,还不是为了小昂。”   吧嗒一口烟,他又说:“可咱拼了老命护小昂,他倒好,学了个吃里扒外。”   陈思雨的怒气值已经要冒顶了,用自己仅剩的涵养说:“舅爷爷,大清早亡了,新社会讲究人人平等,轩昂是您的舅外孙,不是您的小仆役。”   可惜老毛头听不懂,还说:“丫头,听说你是个戏子,那咱就是一行当的人,咱是过来人,曾经在宫里都伺候过的,于这世道比你看得清楚,听爷爷一句劝,轩昂是个戴罪之人,你在这儿捞不着好儿。”   合着威胁完,就想赶她走了。   陈思雨都给气笑了,故意说:“我瞧您把我家轩昂调.教的挺好。”   老毛头以为陈思雨真是在夸自己,来句:“论眼色,伺候人的机灵劲儿,咱是进过皇城的,调.教人自然不在话下,小昂如今的成份就跟旧社会的我似的,根子上不行,那他就得学些伺候人的手段,不然日子就没法过了不是。”   就因为轩昂成份差了点,这老太监就当他是个小太监,要他学习卑躬屈膝,巴结人的那一套。   学了干啥,去腐蚀人民公仆?   陈思雨咬牙,再问:“要等轩昂把那些古玩给您了呢,您还护着他不?”   说起古玩,老毛头咳咳巴巴:“咳……咳,那是自然。”   哐一声,火钳子抽飞了烟锅袋儿,老毛头还没回过神儿来,一根细伶伶的手指险些要戳爆他的眼眶儿:“你个老不死的,把我们新时代的接班人当成个仆人使唤,看我不一棍子抽死你!”   “小毛丫头,信不信爷爷我一句话,就能让你蹲大狱去?”老毛头脖子一梗:“你抽一下试试?”   陈轩昂目瞪口呆,可也咬着牙一声未吭。   陈思雨收了手指,说:“老太监,我怜你是个废人,懒得动你。我也不会走,以后轩昂也不会再去烧锅炉了,趁着我没发火,麻溜儿的滚出我家去。”   但她这句直接把老毛头整笑了。   她不但不想走,还不让轩昂烧锅炉了,她算老几啊。   老毛头要放大招了:“你知不知道轩昂他妈是啥人,知不知道咱一旦说出她的背景,你俩都得蹲大狱。”   火钳子砸在老头稀疏的毛发上,陈思雨骂:“你个老淫.虫,老色.棍,三更半夜上门居然是为了摸我屁股,我要到领导面前举报你耍流氓。”   老头给抽的眼冒金星,哀叫:“我……我可是个净了身的人呀。”   她居然污蔑个太监,说他耍流氓?   “啊呸,要真被骟了,你咋会摸我屁股,来,歘了裤子我看一下,你骟干净了没,呀,你又摸我屁股!”又是一火钳子。   雨点般的火钳子落在光头上,敲的梆梆响,打完又是一脚踹,连踹带打。   哐哐的敲击声在深夜的大杂院里,都起回声了。   陈轩昂所知道的是,老毛头确实被骟了,他还见过他的大宝贝。   可啥叫个没骟干净?   老毛头也不反驳,被打的晕头转向,再挨了一大脚,噗一声闷响,一个卧趴,在大院里来了个狗啃屎。   大杂院,一户一间房,人都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眼看他摔倒在地,陈轩昂更加揪心,怕他恼羞成怒,当众喊他妈是敌特。   正好有人开窗户:“老毛头,吵吵啥呢你。”   老毛头满脑袋的包,挣扎着要起来,哐一声,烟锅袋儿砸头上了。   陈思雨犹如神兵天降,两手叉腰,眸中有怒火四溅。   她押准了,这死老头没被骟干净,他不敢脱裤子,所以才敢黑吃黑,往死里打的。   老毛头果然心虚,低声下气:“我……我就摔了一跤。”   “你个阉货,身体不行啊,才六十就开始摔跤了,算了别干了,回家去吧,锅炉房的工作我们另找人干。”是郭主任在说话。   老毛头低声下气:“郭主任哎,我身板儿好着呢,还能再干十年。”   “那就赶紧回去挺尸,你又不是这院里的人,夜里少走动。”郭主任说。   “好好好,我马上走。”说着,满头包的老头子麻溜闪人了。   以为的一场好闹,以老毛头单方面挨打负伤而宣告了结束。   ……   月光明亮,两姐弟重又躺回了床上。   陈思雨反问:“你姐表现咋样?”   揍人是真爽,看天天欺负他的老头子被敲的满头包,男孩心里乐开了花。   更开心的是,从明天开始他就不用再去锅炉房了。   但乐极生悲,傻笑完男孩后心一凉:“姐,老毛头受了欺负,肯定会告诉毛姆的,毛姆来了你咋办?”   这小臭弟弟,白天还想赶她走呢,这会儿眼巴巴的看她,跟看救世主似的。   当然,他现在没防备了,啥都愿意信她了,陈思雨于是说:“虽然毛姆是你外婆,但我是你姐,按理,我才该是你的监护人。”   陈轩昂明白了:“你想找领导,把我的监护人换成是你。”   换监护人,牵涉到一个问题,就是,陈轩昂的粮票和月租,换言之,就是家里的经济大权。   哪怕在刚才,老毛头来之前,陈思雨都不好提,但现在她不但可以提,还可以故意刺一下这个傻弟弟:“你也可以不换,我看你小太监当的挺顺溜,来啊小昂子,给咱家装一袋烟抽抽。”   这不埋汰人嘛。   陈轩昂不惯开玩笑,叹气说:“我无所谓,就怕厂里的领导们不同意。”   “他们不同意咱就说服他们呀,你叹气干嘛?”陈思雨问。   陈轩昂不说话,默默滚床根去了。   陈思雨故意说“怎么,怕我像毛姆一样,当了监护人后也只拿钱,不管你。”   这不胡扯嘛,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陈轩昂又气鼓鼓了。   “好啦,你是怕毛姆被逼的狗急跳墙,真拿出你妈是敌特的证据,咱俩以后得下牛棚,你不想姐姐跟你一起下牛棚,对不对?”陈思雨柔声细语的说。   陈轩昂声音闷闷的:“是我妈的事,跟你又没关系,毛姆原来对她确实不错,她享受了毛姆的好,毛姆的恶,我来替我妈受了就好。”   哟呵,他还挺有担当的嘛,想独揽罪过。   这个弟弟吧,生得帅气,心地应该也是善良的,在书中他两世都保全了自己的财产,而且虽然疑似害过两条人命,但公安都没有找到证据,就证明他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   那么,陈思雨就准备跟他正式狼狈为奸了。   “轩昂,你想过没,你妈真要是敌特,毛姆藏着证据却不拿出来,她就是窝藏包庇罪,更何况你心里清楚,你妈根本就不是。”陈思雨先说。   再说:“既然她的证据是假的,捏造的,咱骗过来一把火烧了不就完了?”   烧假证据?   那不又是黑吃黑嘛。   男孩给姐姐的大胆惊到了,踌躇半晌,反问:“她会上当吗?”   “那要看她到底有多贪了。”陈思雨意味深长。   窗户没帘,月光倾洒。   姐姐仰躺着,闭上眼睛,唇噙着笑睡着了。   弟弟缩在角落里,蜷的像只小虾米。   姐姐唇角的笑在月光下闪着自信而耀眼的光芒,仿如火焰。   当然,她一直都这么自信,原来每天换个帅小伙,坐二八大杠上满城招摇,北城一大半的人都认识她这颗满城最美,最辣爽的尖果儿。   她非良善之辈,现在做的计划还是稍有不慎,就会一起下牛棚的事。   男孩沉默半晌,轻轻答了声:“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   哪怕最终闹到无法收场,他会揽下一切,撇清姐姐。 第12章 小萌新   大杂院的清晨虽没有鸟语花香,但有奶香,麦香,玉米糊糊的香。   其中最特别的,就是陈思雨的包子香,锅里滴油,细火慢煨,油滋滋浸进包子松软的边儿,形成了一层焦壳,香味四散,惹来好多馋嘴的乖宝宝。   陈思雨烦孩子,不喜搭理,但看他们口水流了三尺,还是一人给了半拉。   一帮小崽崽们围着漂亮的大姐姐,边吃边蹦蹦着。   唯独张寡妇的女儿燕燕缩在角落里,眨巴着大眼睛,正在唆手指。   陈思雨怜她胆怯,专门给了她一只最大的包子,小女孩开心的咧开了嘴。   一辆叮咛咛的自行车经过,片刻后,传来郭主任嘹亮的大嗓门:“陈思雨在吗,市文工总团来的信,快来接收。”   孩子的哭闹声,收音机的播报声中,陡然扬起一声嘹亮而圆润的嗓音,响彻全院:“文工总团通知我去报道了。”   文工总团?   报道!   在水槽旁排队刷牙洗脸,嘴角挂沫的人们,此刻都在看大门口。   便见个穿身形绿,俏若春芽的女孩儿一个旋步进了门,手中还捧封信。   “这就上班啦,啥岗位?”郭大妈笑的合不拢嘴。   徐大妈也说:“明儿就能登台了吧,也不知道咱啥时候能看眼你登台。”   “等我能登台了,就给大家送赠票。”陈思雨笑:“远亲不如近邻,咱可比一家人还亲不是。”   说完,在普院同庆的热闹和恭喜声中,她拉着陈轩昂跨一重院儿,把墨水厂的厂长兼书记高建,给堵在了他家那间,大中屋的门上。   迎门照面,她还看到张寡妇在跟高厂长的夫人,苗清俩在聊天儿。   乍一见陈思雨,张寡妇给吓了一大跳。   陈思雨只作看不见,给高厂长敬礼:“厂长,来跟您汇报个情况,我正式参加工作了。”   “听说是文工团,以后可得好好表现。”高厂长说着,准备去上班。   但陈思雨一个转身堵上他,并把陈轩昂拉过来,推到了他面前,笑的乖巧。   “厂长,我也是参加工作的人了,以后轩昂就由我来监护吧。”   高厂长双目里满满的赞许:“好啊,以后他就归你了。”   “那轩昂的粮票和月租以后就不交由毛姆,我来帮他领。”陈思雨再说。   虽然高厂长也不得不尊重这个俏生生的文工团小将,但说起月租,当场否决:“毛姆可是劳苦大众,一身病,粮票你拿,月租还是给她吧,看病用。”   所以领导们也知道轩昂的钱没用在他身上,但他们默许这种事的发生。   只因为毛姆成份好,而轩昂的成份差。   循序渐近吧,毕竟第一次,能要来粮票已经是胜利了。   “好的,谢谢厂长。”陈思雨说完,拉起轩昂一起给厂长鞠躬:“厂长再见!”   厂长夫人苗清望着远去的陈思雨,眼皮一夹:“陈思雨可是全城有名的尖果儿,你让她拿轩昂的粮票,还不如毛姆呢,票给她,轩昂早晚饿死。”   高厂长回瞪:“你能不能别跟个长舌妇似的,嚼小姑娘的舌根,陈思雨还那么小,文工团小将,你跟张寡妇把她说的……”跟个窑姐儿似的。   苗清早知陈思雨的名声,于她进文工团一事也是当成笑话看的,但不期文工总团真会录取她,被打脸了嘛,难堪,还要强辞夺理:“你们男人呐,漂亮姑娘给个好脸,魂儿都丢了。”   高厂长声音一提:“苗清你有病吧,那丫头还不到十八,我能做她爸!”   而张寡妇脚生风火轮,就把陈思雨改监护人一事通报到锅炉房了。   当然了,毛姆肯定也会很快知道这件事的。   但陈思雨不怕,毕竟毛姆是块烂疮,早晚一天她要剜了它。   ……   公交摇摇晃晃半个小时她才到单位,第一天上班就险些迟到。   先到人事科报道,领制服和饭票,陈思雨就有编制了。   和她一起报道的还有个叫马曼曼的女孩。   “哇,新衣服颜色可真俊,就是这鞋子怎么又是胶鞋啊,我不想要它,我喜欢穿皮鞋。”马曼曼说。   陈思雨也在摩梭新制服,而既她有了新衣服,身上这套不就可以挪给轩昂了嘛,一听马曼曼嫌弃鞋子臭,立刻说:“我给你三块钱,鞋子挪给我吧。”   “咱以后就是同事了,我要你的钱干嘛?”马曼曼一脸大惊小怪:“送你。”   “曼曼,你真好!“陈思雨说着,悄悄把三元钱揣马曼曼兜里了。   她头一天报道就遇到了个热心肠的好同事,当然要对对方更好一点。   报道完上排练楼,团务处的丁主任见面先问:“你俩谁是陈思雨。”   “我。”陈思雨大大方方上前,敬礼。   “你有个姐叫陈念琴?”丁主任再问。   陈思雨挺胸答:“是。”因为陈念琴的宣扬,她人未至,名已出。   丁主任上下打量,点头:“不错。”又说:“团里人手不多,也都忙排练,你俩就负责清理演出服,收拾练功房,打扫外地团员的宿舍。”   “保证完成任务。”俩小萌新敬礼。   丁主任仔细打量陈思雨,巴掌大的小瓜子脸儿,肌肤凝白,两颊颜色仿如春海棠,从骨到皮无一不精,而且越是细看越惊艳的美。   一般女孩双目一大就无神,要用眼妆衬,她不,水光鳞鳞波漾漾的一双大眼睛里流光溢彩,眨巴一下,勾魂摄魄的,同性看了都要心动。   那皮肤简直了,剥了壳的蛋似的,一粒麻雀斑儿都没有。   两条细长的腿,屁股比马曼曼高了一个位,俗称九头身,那腰臀比,绝了!   怪不得她会是北城第一尖果儿。   “去吧,以后可要好好表现!”丁主任说。   进服化部,俩人仿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白毛女》,《洪湖赤卫队》,《王贵与李香香》,所有的服装都分剧目陈列。   得,瞻仰完了就抱衣服进厕所,开洗。   在没有洗衣机的年代,洗衣服可是个累人的活儿。   大干一个上午,俩人累的腰都直不起来,才洗了一个剧目的。   搓着衣服,马曼曼兴致勃勃:“咱可是角儿,大青衣,你考虑过没,以后要唱哪个角色,是李香香还是李芹,哎呀,我其实想去歌舞团唱白毛女的。”   李芹李香香,白毛女都是样板戏的女主角,俗称角儿。   而漫漫舞台路,尤其总团,但凡出角儿,都是能上大荧幕,火遍大江南北的,而想在总团当角儿,得先有老角儿挑中你,带你,培养你。   要没有老角儿看上,干段时间的苦力,就会被调遣到地方文工团去。   所以是角儿挑你,不是你挑角,马曼曼是真正的小萌新,想得太天真了。   俩人正洗着,听到一阵脚步声,陈思雨立刻立正:“老师好。”   马曼曼一看,哟,进来俩角儿,其中一个还是上过荧幕,红遍大江南北的李香香的扮演者孟小琳,另一个则是歌舞团挑大梁的白毛女,徐莉。   她顿时也鞠躬:“老……老师好。”   “来俩小将啊,不错不错。”俩角儿说完,进蹲坑了。   陈思雨和马曼曼自然就退出来了。   厕所里,孟小琳说:“徐莉,听说你们团有个新来的姑娘,居然造谣自己的亲妹妹,把个黄花大闺女说成跟人睡过的,有这事吧。”   徐莉说:“姓陈,叫陈念琴。要我说,那种品格不好的孩子就该开除队伍,领导太仁慈了,她妈哭了几嘴下了个跪,就只调岗到海胶岛就完了。”   陈思雨一个机灵,到底总团,效率够快啊,陈念琴这就被调走啦。   “海胶岛经常刮台风,时不时敌机还会来侦察,可苦的,那丫头以后怕是惨了,但如今这个举报的风气也真是烦人。”孟小琳叹气说。   陈思雨听着却是摇头,满心羡慕。   海胶岛,将来的旅游胜地。   有新鲜的大鱼大虾,还有大螃蟹,满地儿跑,随便捡。   那地儿人少,陈念琴一去就是台柱子,不用打杂就可以登台,而且那儿的乡亲肯定更淳朴,只要角儿一开腔,大鱼大虾,肯定会没完没了的投喂。   要是陈思雨,一手大螃蟹一手大海虾,估计得笑死在天上。   但愿陈念琴能知福惜福,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享福,就不要再回来了。   陈思雨正羡慕着呢,就听徐莉又说:“估计呆不了多久还得回来,她妈四处找领导谈话求情,运作着呢,还是想把她调回来。”   也是,重生前的陈念琴,主要是为了争功劳抢荣誉,自己在农村累坏了身体,又眼瞎嫁了个家暴男,冯慧有心无力管不到她。   而现在,当她不想去外地,开始哭闹,冯慧肯定会求一切可求的人,想办法调她回来的。   虽然莫名心里一紧,但陈思雨立刻就又从容了。   毕竟以她的能力,等陈念琴回来时,她肯定已经是总团灵魂级的人物了。   继续干活,不多久陈思雨扶额:“头有点晕。”   马曼曼是个热心姑娘,忙扶着问:“你咋就晕了,是不是有啥病。”   陈思雨小声说:“家里口粮本就不多,还要养个活着的白毛女,我吧,饿!”   “活着的白毛女?可够新鲜的,快快歇着,我来洗。”马曼曼说。   “不不,轻伤不下火线,咱一起洗,我能坚持。”陈思雨不但不歇,还卖力的搓了起来,把每一件演出服都搓的干干净净。   余光一瞄,就见丁主任负着双手,X光一样从厕所门前经过。   在丁主任看来,她是个不安分的小尖果儿。   但陈思雨为了能让轩昂逃开毛姆的掌控,也为了能顺利开展工作,必须把人设塑造成忍辱负重的,可怜的,供养着一个白毛女的,清纯柔弱的小白花儿。   她要面对的,可是一位满城闻名的,货真价实的白毛女,劳苦大众,人设就必须足够丰满,还要能经得起推敲。   大佬嘛,能屈也能伸,洗一天.衣服腰酸背痛,但陈思雨还是笑的如沐春风。   一天时间,让所有人认识了她这个礼貌又勤快的,小萌新角儿。   直干到晚上七点才搞了一半工作,丁主任点头,马曼曼就下班了。   陈思雨却留了下来,深呼吸,舒开双臂,在歌剧院的大练功房里,对着镜子,酣畅淋漓的跳了一段《天鹅湖》里的黑天鹅。   这是自从有腿以后,她最想做的事。   一遍跳完意犹未尽,再来一遍,浑然不觉得外面天都黑透了。   而她没有意识到的是,这是六十年代,路灯,治安,都不是后世能比的。   夜里九点,路灯零星,乌漆麻黑的街道上,公交车站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捧着新衣服新鞋子,带着一股咸烧白的香味一阵疯跑,陈思雨跳上了末班车,引得车上另几个人时不时的望向她这边。她自己也忍不住捧起衣服嗅。   中午每人有一块烧白,马曼曼特意把她的一块给了陈思雨,陈思雨自己的也省着没吃,拿油纸包了起来,所以她现在有两块巴掌宽,一指厚的咸烧白。   裹在衣服里都掩不住肉香,正持续的,往外发散着。   六十年代的猪肉,只需要很少的调和,就会有一种格外的甜香,那是肉的本香。畅想一下,当她回到家,新鞋子,新衣服,还有厚厚两片肉肉,臭弟弟得多开心,陈思雨都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下了公交车,她又是一路狂奔,完全没意识到,身后有个穿着墨绿色皮夹克,面目冷硬,一身寒气的男人,从她上车第二站时就上了车,她下车他也下车。   ……   不过陈思雨倒也不必怕。   因为那个黑影并非别人,而是她在大街上捡的‘便宜哥哥’,冷峻。 第13章 饥饿妆   他本是去歌舞剧团看望姐姐冷梅的,出来,正好碰上陈思雨在路上狂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下意识跟上,拔腿就追,在第二站时上了车。   公交车摇摇晃晃,四处捡人绕弯子,走了整整四十分钟。   冷峻就在坐在陈思雨身后,看她嗅衣服,看她傻笑,直到她下车,目送她进了院门,才恍然醒悟,她说不定早就忘记他这个哥哥了,他跟着她干嘛。   但是夜里九点,整整11站路,一个仿如青葱般的小女孩儿,万一像他姐一样,被一只无名的黑手拉入黑暗中,人生不就毁了嘛!   所以冷峻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回去还要加班,公交车蜗牛一样,太慢了,冷峻就不坐了,定好怀表计时,用时15分钟,他已经跑步回单位了。   回单位以后,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办妥,想了半天,写了封函给思想委员会,督促了一下,关于陈思雨被举报一案的最终处理结果。   而他不知道的是,要不是他写函询问,冯慧还能通过关系请个病假,让陈念琴先以养病为由在北城呆着,再上下活动关系,给她调个离得近点的,比如津市,或者申城的,条件更好,离北城更近,容易调回来的文工团,可因为他的函,第二天思想委员会就给文工团下了通牒,而且正是去海胶岛。   当天,陈念琴就被迫着,远赴她心目中鸟不拉屎的海岛了。   火车开了她还在喊:“妈,你可要赶紧活动,争取早点把我调回来啊!”   ……   次日一早陈思雨烙了两张烫面软饼卷烧白,油汪汪的烧白咸中带着几分甜,浸透了烫面软饼,又香又有嚼劲儿。   吃完后她还特意用手绢儿擦干净了弟弟的嘴,盯着他刷了牙缝里的肉屑子,换上崭新的绿衣服,穿上新胶鞋,看他猛然帅出了八个度,这才叮嘱他今天该搞的卫生和干的活儿。   完了,才火急火燎的去上班了。   终于,三天时间把演出服洗完了,丁主任又安排她俩拆幕,洗幕布。   望着高而深的厚幕布,马曼曼惊呆了:“咱啥时候才能进练功房?”   陈思雨扶额:“劳动最光荣,轻伤不下火线,干吧。”   而到了中午,今天是一人一个小翅跟儿,陈思雨依旧没吃,拿油纸包着。   下班后,她练完功,悄悄摸进化妆间,给自己画了个黑眼圈,土色皮肤黑眼圈的,饥饿妆,当着半路撞上的,丁主任惊讶的眼神一步步颤危危挪下楼,上公交车,在一车人怜悯的目光中,挪回了墨水厂。   乍一见,陈轩昂当场吓傻:“姐你病了吧?”看着像是要断气了一样。   陈思雨当着他的面把粉底一擦,嘻嘻笑:“你看呢。”   “你……吓死人呢你。”陈轩昂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这个古灵精怪的姐姐,总干些让他猜不透的事。   第二天,陈思雨有了台里拿来的化妆品,依旧面枯肌黄的出门,而这回,郭主任看在眼里了:“思雨,你这才上班几天,这是累病的?”   陈思雨一手捂腹,嘘:“求您了郭伯伯,可不敢乱说。”   “不行,你得去医院检查身体。”郭主任都要急死了:“咱院里好容易出个文艺小将,可不能因为病就登不了台,我不许。”   “不能,千万不能,我还没拿到工资,轩昂的钱还要给活着白毛女治病呢,我能忍,我…能…忍!”陈思雨说着,手扶墙壁,一步步的挪走了。   郭主任给她身残志坚的样子感动到,老泪与鼻涕齐飚!   ……   到了单位,饥饿妆也发挥了它的功效,本来丁主任想安排点她俩打扫舞蹈队的宿舍的,但看到陈思雨的脸色太差,就只安排她俩清理妆台就好。   “思雨,你肯定有大病,我干活,你歇着吧。”好容易进了练功房,马曼曼连看角儿们排练的心情都没有了。   又说:“到底是个啥样的白毛女啊,为了给她省钱,你连病都舍不得看。”   毛姆本来是旧社会大户人家一奶妈子,形势把她推到了白毛女的位置,思想委员会一月一回的诉苦大会,她是苦难大众的代表,会上台做汇报。   所以全城的人都认识她。   要想把轩昂从她的魔爪中解脱出来,陈思雨就必须有一个足够丰满的人设。   “毛姆可太惨了……”她把毛姆被恶霸老爷强.暴,还被抢走孩子,打死丈夫的事渲染一番,反问:“曼曼,咱有钱有吃的,是不是要省给她?”   “是是是,来,我的牛肉丸子归你了。”马曼曼说。   她比较胖,真想登台得控制体重,陈思雨也就不客气了。   明儿早餐多了六颗手打上劲的,撒尿牛丸,今儿她是带饭盒来的,装起来。   而更叫陈思雨意外的是,上厕所时,她听到丁主任跟人说:“马曼曼身体好,调津市去,陈思雨身体太差了,暂时先留在本团,养养再说。”   合着她俩都是小猪崽崽,要卖出去的,而她因为太弱,暂时被留下了。   陈思雨有点替马曼曼难过,又觉得自己未免太无耻。   但马曼曼听说后居然很高兴,因为她本就是津市人,早就想调回家了。   而这年头,人们的同情心泛滥到,是陈思雨完全想象不到的程度,所以房租一事,居然比她想象中轻松容易了,一万倍!   揣着牛肉丸,她蹒跚着脚步刚到巷口,就看到郭主任负着双手,一脸忧心,会计乔桂云也在,看到她,哎哟一声:“这孩子绝对有病!”   “孩子,这是轩昂的粮票,赶紧买点吃的去。”乔桂云递了一沓票据过来。   郭主任说:“赶紧拿着呀,以后别吃代奶粉了,买点真奶粉补补。”   陈思雨接过票,当然不能落眼泪,粉底会掉。   扬头望天,她说:“谢谢诸位领导,让我能得个饱死。”   陈轩昂虽然知道姐姐是装的,可也给她弄眼热了,就更甭提厂里诸人了。陈思雨亲爸可是战斗英雄,孩子要在新社会给饿死,可就没天理了!   “到底啥病,叔掏钱,带你上医院。”郭主任已经深信不疑,乔会计更是说:“上市医院吧,我爱人在那边工作,免费给你检查。”   真上医院陈思雨就露馅了。   摆手,她说:“我是生在炮火中,娘胎里带的病,只能养,治不得。”   大家对视一眼,更可怜了,这生在战火中的孩子先天不足,原来住在军区,吃的是细粮细面,有真奶粉,就能补养着,到了穷家,一饿,病就出来了。   对视一眼,郭主任和乔会计下了个决心,进了二道院。   然后,贴壁角的陈轩昂就听到乔主任说:“厂长,毛姆是可怜,但她还有两个儿子呢,不该只让轩昂养着,轩昂的房租该拿出来给她姐治病。”   郭主任也说:“就算一年的不能,给孩子支一月的总行吧,咱不能眼看着个文工团的小将病死在眼前。”   陈轩昂提心吊胆,蹑手蹑脚的回来,就见姐姐在床上躺着,怀里抱个饭盒,揭开一看,居然有足足六个又圆又大,鼓鼓的牛肉丸子。   咔嚓一声合上饭盒,陈轩昂跪在床前,陪陈思雨默着。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厂领导们集体驾临。   乔会计拿出30元:“这是预支的房租,你们先拿着看病,至于以后……”   陈思雨当然不想只要这一点,挣扎着坐起来,她说:“能多陪轩昂一天是一天,感谢领导们让我能多照顾轩昂一个月。”   孩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你叫领导们怎么能不表态。   高厂长当场敲板:“郭主任,去跟毛姆说,以后轩昂的月租要给他姐姐看病,她的病,让她问俩儿子要钱治去。”   郭主任:“还不赶紧谢谢领导?”   陈思雨缓缓坐了起来,不但要谢,更要表个态:“厂长,月租虽然是我拿,但我不能白拿,我会尽我所能省一部分出来给毛姆的。”   这孩子觉悟好到让所有人惭愧,男默女泪! 第14章 白毛女   一月粮票加房租到手,剩下的,高厂长也承诺会尽快给她,并叫她赶紧上医院看病,买营养品,把自己补起来。   演戏要有层次感,陈思雨每一天都把粉底打薄点,人也渐渐振作了起来,当每天早晚面对领导们时,都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感激与激动的目光望着他们。   给领导们营造一种,她这颗病娇的小树苗儿,正在他们的关怀与滋润下渐渐好起来的错觉,让领导们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当然,虽然有了三十元,但她和轩昂不能浪花,得悄悄攒起来,而且好两天,还得让病情再加重两天,要让领导们意识到,只凭三十块是无法根治她的病的,得让他们把剩下的330也赶紧给她。   ……   打了几天杂后,马曼曼终于拿到期待以久的,津市歌剧团的调令了,开心的在化妆间里转圈圈。   而陈思雨这条病弱瘦小猪崽也感觉到了危机,她当然要留在总团,因为她必须照料轩昂。   而歌剧团的角,A角有B角,B角后面还有小徒弟,论资排辈,她就算能留下,还得打三年杂,所以陈思雨另劈蹊径,盯上了总来找孟小娟玩的徐莉。   徐莉目前是歌舞剧团,《白毛女》的A角加副编导,挑大梁的。   而据陈思雨观察,第一,她感情方面出了问题,二,她,怀孕了!   这当然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清早,徐莉刚上楼,迎面就看到个身纤体长的小角儿在楼梯间练芭蕾。   同样是芭蕾,但她跳的跟目前的古典芭蕾完全不同,有一种古典芭蕾完全没有力量感,当然,脚尖的力量,双臂如天鹅般的柔美,以及指尖仿如滴水的轻盈,她都有,可在这种情况下,她跳出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感。   徐莉看她边唱边跳舞的忘我,就没有打扰,静等陈思雨跳完,才问:“小鬼,你刚才跳的是什么剧目,我怎么从来没看别人跳过?”   陈思雨一脸羞的收了脚。   角儿问话,就证明是想收徒弟了,这要别的女孩子,肯定已经激动死了,不得冲上前疯狂的表现一番。   但她只是怯怯的点了点头,说了声是我自己创作的,就羞涩的转身走了。   她既不激动,也不上赶着表现自己,这反而引起了徐莉极大的好奇心。   在练功房迎上孟小娟,她说:“你们团有个会跳芭蕾的,瘦高高,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父母是干嘛的,人品怎么样?”   大角儿真想收徒弟,舞蹈功底,人品,性格和家世,样样都要过关的。   ……   而作为个不安分的小尖果儿,陈思雨早在来之前就被列入下放名单了。   但她是坐以待毙的人吗,不,她是个王牌编导,是猎人。   而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的。   进化妆间,绕开正在呼呼大睡的马曼曼,水浇上脸,她这就准备好要狩猎。   给自己猎一个,留在北城文工总团的机会。   ……   同在一团,孟小娟当然清楚陈思雨的底细,听徐莉一形容就知道是谁了。   是朋友,她当然要劝徐莉:“你是准备休息了,想给《白毛女》物色个B角吧,在你们本团挑吧,陈思雨不行,因为她就是那个陈念琴的妹妹。”   徐莉大惊:“就是那个满四九城有名的小尖果儿。”   怪不得能叫全城小伙为了她争风吃醋打群架,那腰身,那力量感,绝了!   “虽然思想委员会证明她品型没问题,可要她真的清白,名声怎么会那么臭?”孟小娟再说。   带徒弟得花心血,而登台的演员们,是最容易被男人们盯上的。   就算天赋再好,要随便哪个男人勾一勾就无心舞蹈,那就是浪费心血。   徐莉感慨:“一个苗子啊,可惜了。”   马曼曼也在化妆间里,正在偷懒睡觉,听到隐约的抽泣声,睁开眼睛一看,顿时乍呼:“思雨,你咋衣服都哭湿了,这几天我看你气色好多了呀,是不是身体又有病了?”   她对小姐妹病娇又苦情的人设已经深信不疑了。   而练功房俩正在说嘴的角儿,听到马曼曼的乍呼,同时陷入了尴尬中。   陈思雨不但不尴尬,还抽泣了起来:“曼曼,咱去找丁主任打申请,你留下,让我去外地吧,这北城,我被一帮臭流氓搞的呆不下去了。”   陈思雨名声不好是谁都知道的。   但马曼曼跟她相处了几天,觉得她特本分,自然而然,就觉得是外面那帮小混混的错,立刻攥拳头:“又是谁在跟你耍流氓,你傻啊,报案呀。”   “小声点。你不知道我成份差?”陈思雨说着就捂嘴,可这就激的马曼曼更生气了:“成份差不代表人品差,难道就因为成份,你就任人欺负?”   “曼曼呀,就算我被人欺负了,可只要大家说一声我成份差,水性杨花,你说,别人是不是就自然觉得是我的问题?”陈思雨说。   外面两位老角儿对视一眼,同时愤怒。   作为文艺工作者,她们可太明白了,漂亮女孩容易招惹人,而成分差点,在这年头,确实得忍气吞声。   俩人都很同情她。   本来徐莉是想带她去给自己做B角的,但歇心了。因为《白毛女》讲的是贫下中农的故事,而陈思雨的成分是工商户,要她上台,别的角儿会举报的。   天生好材,还被流氓骚扰,可惜徐莉帮不到她。   既帮不到,还知道她就在化妆间里,人家俩就要走了。   但就在这时,陈思雨突然大吼:“我是真搞不懂,男人们就出轨了,PC了,彼此间都会相互瞒着,可为什么女同志就不能,非得要你踩我,我踩你。”   马曼曼可是个好捧哏儿:“不会有人又举报你了吧,哪个臭不要脸的?”   陈思雨抽噎:“我只是为了创作点好舞蹈,多看了几场电影,我可以把蒙古舞和古典芭蕾结合起来,让国内的芭蕾在表现形式上胜过苏式芭蕾,可她们就非要造谣,说我跟男人不清不楚。”   再拍大腿,她哭的泪雨哗啦:“我只想创作一段好舞蹈,我有什么错。”   马曼曼觉得自己明白了,也拍大腿:“我就说嘛,你的名声咋那么坏,合着都是你那个姐姐,陈念琴造的谣啊,她可真是个祸害……我呸!”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远在海岛的陈念琴,对不起了,只能她背锅。   陈思雨再叹:“算了,凭我这成份,外地那么严竣的形势下,不定一出去就会被斗死,早死早好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劲儿。”   孟小娟还在拉徐莉,但徐莉却松开了她,一把拉开了门:“陈思雨。”   陈思雨眼泪未干,一脸惊喜:“徐……徐老师。”   徐莉:“你说你的芭蕾全是自创的?”   陈思雨一脸不自信,眨巴眼睛:“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你跳的非常好,还有,女性之间会有相互排挤,造谣和诋毁,但更多的是互帮互助,我除了是名舞者,还是一名编导,现在我想收了你,但短期内你登不了台,只能在幕后做编导,你愿意吗?”徐莉说。   陈思雨心里一声咯噔,因为她上辈子做了二十年编导。   而只要能留在北城,登台可以慢慢图谋,编导的工资可比角儿都高的。   她颤声:“所以我的舞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难看,会有人喜欢?” 第15章 满堂彩   徐莉目前面临的情况是这样的,她丈夫是国家二级,歌舞团头牌编导白山。   而在《白毛女》的排练上,白山一直主张弱化女主喜儿的苦难,突出男主王大春的救赎。   作为副编导,徐莉认为,整个剧应该突出喜儿面对苦难时的坚强和不卑不亢,以及,用更多的段落,去表达喜儿曾经受过的苦难。   俩人意见不同,就老吵架。   目前,《白毛女》正在进行重新编排,偏偏徐莉怀孕了,B角又只听白山的,于是喜儿形象倒是越来越美了,可她也一点都不像苦难的旧社会妇女了。   就在昨天,徐莉去练功夫,居然看到丈夫在掐腰指导B角跳舞。   她偷偷听了一下,B角明捧暗贬,一直在她丈夫面前说她各种不是。   也就是说,B角不但顶了她的角,还一直在丈夫面前打压她。   更叫徐莉无语的是,B角是白山的表妹,也是她从小到大一起上艺校的同学,亲如姐妹的,这跟陈思雨,陈念琴姐妹很像。   而女性之间相互贬低,诋毁,是徐莉最为不耻的。   今天,本来是B角要进行新采排的,舞蹈的汇报会,全歌舞团的角儿们都在,但徐莉不想看全顺着丈夫的意编出来的段落,才来找孟小娟解闷的。   当她看到陈思雨跳舞时,看到了同是芭蕾,可又跟目前传统的,完全不一样的新东西,因为陈思雨跳的是一种介乎于蒙古舞和芭蕾之间的舞蹈,并把女性劳作时的常景进行了艺术化的再现,非常新颖。   虽然她成份差不能登台,但可以做编导啊。   徐莉这就准备,把自己副编导的职位让给陈思雨了。   当然,两团之间调动没那么容易,她需要说服歌舞团的领导。   “正好今天领导都在,走,把你刚才跳的,去歌舞团给领导跳一场。”徐莉说。   陈思雨心说不会吧,机会来的如此之快。   她今天就可以登台了?   马曼曼扑了过来,大哭:“思雨,你终于可以活下去了呀!”   陈思雨都要内疚死了,她发誓,等她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必须让马曼曼首跳!   ……   歌舞团、歌剧和话剧团是呈品字样,围绕着空院的。   穿空院后面的小道而过,陈思雨遇上一帮小文艺兵,一人捧一只红彤彤的大苹果,怀里还抱着硕大的,外皮烤的金黄油亮的面包。   大口吃脆苹果,再就一口松软的面包,香甜的汁液在她们的唇齿间四溅。   而经过她面前是,一帮小女孩从裤兜里掏出盒装黄油来,丢进了垃圾桶。   乖乖,珍贵的苏国黄油,可以用来煎牛排烤面包。   那帮姑娘就那么大剌剌的扔掉了?   陈思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看她馋成这样,徐莉说:“那是部队文工团的,她们的福利是所有文艺工作者里最好的,只要你能当编导,以后的待遇,跟她们是一样的。”   在六十年代罕有的苹果,面包和黄油,只要当了编导,她也会有?   就为了口吃的,陈思雨也必须好好表现!   歌舞团一号大厅,今天是新版《白毛女》的内部研讨会。   一眼望过去,坐在台下的全是会上荧幕的熟面孔,也是团里的角儿们。   而以陈思雨老辣的目光,看到一对男女很不对劲,他们在后台聊得火热,但在看到徐莉后,俩人立刻就分开了,男人还抓起水杯,揩了一下。   徐莉走向那个男人,说:“白山,这是我比较看好的个女孩子……”   白山只眼皮扫了陈思雨一眼:“形体还不错。但你不是说今天身体不舒服嘛,不在家呆着,又跑来干嘛,你又想作什么作,闹什么闹?”   听这明着是关心,可语气里压不住的嫌弃,绝壁是徐莉丈夫。   徐莉绕开丈夫,上台说:“各位领导,我带来个小鬼,准备给大家跳段舞。”   白山不高兴了,也上了台:“小莉,有什么可以回家说,别添乱了行吗?”   那位幽怨的小B也撇下了嘴角,缩肩塌背的。   徐莉冷眼一瞧,拔高了嗓门:“白山,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又没说让这姑娘演喜儿,我只是说让这姑娘跳段舞大家看看,不行吗?”   回头,又对陈思雨说:“来,把你刚才跳的舞给大家展示一下。”   台下全是在文艺界赫赫有名的大腕和领导。   而因为一场三人游戏,陈思雨阴差阳错,得到了展示自己的机会。   她说:“麻烦老师,给我放《赞歌》吧。”   顿时,白山和小B同时松了口气。   因为《赞歌》是蒙古曲,而芭蕾是不用蒙古曲的。   所以果然这姑娘只是因为跳的好,随便来一段的吧,他们心想。   白山打开了音响,换黑胶带,拍着音响说:“来吧,我倒要看看,徐莉个只会跳,但完全不懂作品内涵的人看上的苗子,到底能跳的有多好。”   哟呵,随便一句话都在打击爱人,这位白编导看来是个PUA大师呀。   等陈思雨调到歌舞团,必须好好顺顺这个渣男的毛。   自己的舞有多好陈思雨不好夸。   但作为王牌编导,她编的舞,是能让普罗大众都看懂芭蕾,喜欢上芭蕾的。   脱了鞋子,原身的脚因为练得少,还没有磨损过,所以看不出功底。   小B居然噗嗤一声,笑声中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陈思雨心说看好儿吧你。   舞鞋都没有,她只能缠布条上台,但当她竖起脚尖,跺跺跺敲击舞台时,姿态却是任最刁难的舞蹈老师,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台下的角儿们集体坐正。   音乐响起,正是《赞歌》:从草原来到xxx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美酒飘香鲜花怒放,歌声飞出我的胸膛……。   挥舞起柔美的,仿如天鹅般修长的双臂,旋转两条纤细修长的大腿,合着音乐舒开双臂,弹跳,在空中劈叉,这时台下的角儿们齐齐倒抽冷气。   还有人轻声感叹:芭蕾还可以这样跳?   而随着音乐越来越高亢,她的舞姿也不再是传统芭蕾的娇弱优美,居然带上了蒙古舞的大开大合,动作却又依然优美无比。   让人有种在观看古典芭蕾时所没有的,骨子里的震颤感。   她的舞姿,调动了所有人的的情绪和兴奋感。   那叫什么来着,刘姥姥进城,他们正在目睹大观园。   有人随着她一个优美的弹跳而举起了双手,不过并没有拍下去。   又有人举手,虽然没拍,但是双手紧紧交到了一起。   身上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绿衣服,但陈思雨积蓄了十几年想要跳舞的力量,把一首蒙古典《赞歌》,配着芭蕾,在台上跳出了,能激动人心的力量感。   她看到台下的角儿们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目光直勾勾,还有的在不停的举手又放下,以她的经验,当然是因为她跳得好。   好到,观者甚至无暇去相互交流感受。   但当音乐落,她站定,他们看着她,却只是大眼瞪小眼,还一脸严肃。   她跳的分明非常棒,但他们怎么不鼓掌啊?   片刻后陈思雨明白了,她的创新太过超前,这叫出风头不成,劈了叉了。   完蛋了,今儿这一场大概要白跳了。   但这时一人侧首:“团长,虽然不是正统芭蕾,但它,好看!”   另一个女同志点头:“这支舞不用再改,可以直接上汇报演出。”   陈思雨又是恍然大悟,她面对的不是观众,而是这个国家最苛刻的,一群殿堂级的老艺术家,他们见过太多功底好的舞蹈员,所以不看功底。   他们观看节目的出发点,是一支舞能不能上汇报演出。   而《赞哥》是固定的汇报曲目,既他们这么说,就等于被当场被采编了。   团长可不轻易给人鼓掌,但他啪啪鼓掌:“这小鬼跳的不错!”   而他一鼓掌,所有人都开始鼓掌了,纷纷点头:“新颖,好看。”   满堂彩!   小B也上台了,问陈思雨:“小鬼,你这支舞我能跳吗?”   这小B不但会抢男人,抢舞也很顺溜啊。   徐莉脸都气白了,估计在担心陈思雨太小,太热心肠,会许诺出去。   但陈思雨哪可能会那么傻,她一笑:“舞虽然是我创作的,但它也是属于集体的,让谁跳,该由团里的诸位领导和徐莉老师来做决定。”   台下的角儿们,团长都在点头。   抢风头不成就会吃瘪,小B这是上台丢了个大脸。   汇报会还要继续,能不能留下陈思雨,领导还要再商量。   一起从歌舞团出来,徐莉说:“我要回家生孩子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登台,你先从编导干起吧,早晚,我会帮你争取登台的机会。”   以陈思雨老辣的眼光,通过肢体语言她就能判断出来,白山跟小B之间已经发生过肉.体关系了,鉴于徐莉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她故意说:“徐老师,白编导是不是喜儿的丈夫呀。”   徐莉闷闷的说:“不是,你怎么这么问。”白山是她丈夫!   陈思雨说:“如果不是,他们怎么用一个水杯喝水呀,不嫌口水脏吗?”   共用一个水杯,那叫间接接吻,而白山的水杯上,有小B的口红印子!   徐莉也是傻,这都没发现。   仿佛被雷劈了,徐莉惨白着脸,转身跑了!   ……   奉旨摸鱼,提前下班,陈思雨专门坐公交去了趟东单市场。   她是去问电子琴的价格的,一问,多少年来电子琴的价格居然没变过,如今一架胡桃木壳,二手的都要一百块,可真够贵的。   陈思雨手里只剩12块钱了,当然不够买琴,不过今天是墨水厂发租的日子,问好琴的价格,拿到租金了就来买。   而人,当然得先紧着自己享受,所以她花十元钱给自己买了一面镜子,一人高的大穿衣镜,这样,她在家练基本功的时候,就不必瞎练了。   出市场时,她碰到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在卖书,一翻,居然有一本巴赫的乐谱大全,还有一本贝多芬乐谱,叫《咆哮者》,一问,一本才五毛钱。   两本世界名谱居然才一元钱?   陈思雨全买了来,可以想象,臭弟弟要看到得多感动了。   刚进大院,张寡妇迎了上来:“小蹄子,听人说你病的厉害,我瞧你好好儿的,但轩昂外婆是真的病的非常厉害,都快死了,你能走得动不,要不能,我背着你去瞧她?”   哟呵,毛姆按捺不住,终于向她宣战了? 第16章 咆哮者   今天因为哭过, 陈思雨脸上的粉底早掉光了,一张小脸蛋儿跟那三月的春桃似的,粉扑扑, 红艳艳的,也是她马虎了, 去逛街时因为想臭美一下,没给自己补妆。   现在张寡妇跟着, 她要当场补粉,肯定得被戳穿。   所以虽然张寡妇一路嘲讽,但陈思雨只当没长耳朵,抱着镜子进了门。   “瞧瞧你那脸色, 那气色,你好意思说自己有病吗?”张寡妇连声啧啧:“你是扑的粉吧,怪不得每天晚上洗脸,你的水都比别人的浑。”   这个年代的人太朴实了,张寡妇虽然是毛姆的爪牙,可她也同情过陈思雨,但仔细观察了几天后发现不对劲了,而今天,终于给她发现陈思雨的破绽了。   此刻她就准备当场戳穿她拙劣的骗局。   当然,鉴于被侮辱抢肉,还被邻居们嫌弃,张寡妇准备先好好羞辱陈思雨一番, 再喊大家来, 揭穿这个胆大包天, 领导都敢骗的小尖果儿。   但她不知道的是, 有句经典名言叫:反派死于话多!   她以为陈思雨装病已经够无耻了, 结果她居然厚脸皮到,不羞不愧甚至都不慌乱,还轻咳两声,突然一软,贴上来了:“呜呜,婶儿,我病的确实特别厉害,来,背我吧,背我去看毛姆。”   张寡妇给她的无耻惊呆了:“你明明是装的呀,哎你们来瞧瞧,这丫头没病装病呢。”   又说:“你还污蔑老毛头摸你屁股,打了他满头的包,那可是一老太监,不能人事的,陈思雨,你好意思吗?”   陈思雨本来想当场撕逼的,但看到小燕燕怯怯的缩在墙角抽泣,遂低声说:“婶儿,苦瓜遇黄莲,都是苦命人,我放你一马,你也放我一马,咱甭吵吵了,您回去给孩子做饭,我抽空化个妆。”   这也太无耻了吧,张寡妇一手叉腰:“啊呸,你诬赖一老太监摸你屁股,还骗毛姆的看病钱,我现在就要当场揭穿你,我要告诉全院的人你是个女流氓,送你去劳改农场,你这尖果儿的一套,上农场里耍去吧。”   陈思雨上辈子可是在每个人都揣着八个心眼的芭蕾舞团跳到首席的女人。   饶是废了双腿,她还能从头学起,稳坐王牌编导位置,又二十年!   其实她早把张寡妇和老毛头的关系看在眼里。   是看在张寡妇是个新寡,还带个小女儿,见她可怜才不动她的。   但她要搞举报,性质就不一样了。   装病骗钱,打老太监,这每一条都能叫她去劳改农场。   陈思雨做人原则是,可以让一步,但绝不会让任何人骑自己头上撒野。   用最温柔的声音,她说了句最冷酷的话:“我明白了,老太监摸了你的屁投,所以给你送了很多块煤,但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我吧!”   从小练到大的青衣腔,那声音不高,但穿透力贼强。   而这样一句话,彻底引爆了全院,正在洗菜的郭大妈回头:“小张,该不会你和老毛头……咦,你最近一段时间烧的确实都是块煤呀。”   也太无耻了吧,陈思雨当着她的面,就把粉膏儿扑脸上了。   可院里邻居们的注意力,全在张寡妇身上。   张寡妇忙跑出门,叫说:“嫂子,陈思雨是个撒谎精,她是装病的,她还栽赃我,我从三个月前我丈夫死,就是老毛头帮衬,我喊他叫声爹的,他一老太监,废人一个,咋可能摸我屁股。”   她想喊大家进门看陈思雨的不要脸,但文工团的大青衣嗓门嘹亮,再度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就算没摸屁股,你拿他的煤,也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吧。”   挖社会主义墙角可是大罪,郭主任从家里出来了,他转身往张寡妇家去了。   张寡妇厉声尖叫,引的两进院子的人全围出来看热闹。   而刚刚打完水的陈轩昂,震惊又茫然的,看着院子里闹轰轰的一切。   转眼,郭主任还真从张寡妇家搜出来两袋子块煤来。   问题严重了,这得扭送思想委员会。   当然,俩可怜虫跪地上,哭的眼泪哗啦的,老毛头不停辩解,说他一直拿张寡妇当闺女,是看她守寡了,孤苦伶仃,才悄悄给点煤的。   总之,天打雷劈,绝对没有摸过张寡妇的屁股。   张寡妇也赌咒发誓,说自己只是拿了点煤烧,跟老太监清清白白。   老太监小寡妇,都是可怜人,院里众人虽瞧着他们可怜,可也没人敢搭腔,炊烟缭缭,烟火熏腾,大家默默干活,只当他俩的哭声是配乐。   不过就在张寡妇自以为前路要绝时,陈思雨突然出来,说:“郭主任,我刚才应该是听错了,张过时没说太监摸她屁股,说的是太监想吃鸡骨头。再说了,锅炉房一个人也不够呀,正好轩昂不干了,既然张婶没工作可干,倒不如……”   厂长夫人苗清忍不住搭腔:“是啊,苦鬼遇上穷鬼,都是可怜人,送什么思想委员会,不如让张寡妇搭帮子烧锅炉,将功补过吧。”   显然,张寡妇是愿意去的,咯的一声,她停了哭,乖乖等着。   陈思雨再说:“但是张婶不能白出力啊,老毛头一月十块,该分她五块才对。”   张寡妇猛的抬头,望着陈思雨,眼里除了惊愕,还有狂喜。   她忘了陈思雨是个撒谎精这事儿,她所有的注意力,被转移到钱上面了。   她本身没工作,丈夫的抚恤金眼看用完,要一月能有5块进账,那可是意外之财,天降大馅饼!   陈思雨不是个人人啐的小尖果儿嘛。   她居然帮她出了这么个,能来钱的主意,张寡妇的脑瓜子彻底不会转了。   街坊邻里,没有天生的恶人,郭主任一琢磨,这还真是个好法子,遂进二院请示厂长,不一会儿再出来,喊来老毛头和张寡妇,郑重申明,老毛头的工资分张寡妇一半,俩人一起烧锅炉。   当然,要敢再挖社会主义的墙角,他俩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被一起割掉。   于是一场大闹,神转折,居然以帮锅炉房增加了一个人手而结束了。   陈轩昂打了水进门,替姐姐舀到盆里,叹气。   陈思雨中午的荤菜是块带鱼,如今手里有票了,她还买了鸡蛋和紫菜,洋柿子,把带鱼撕碎和着青菜一炒,再烧个蛋花汤,就是一顿香喷喷的晚饭了。   盛好米饭,看弟弟一脸萎靡,她问:“怎么,我太坏,吓着你呢?”   半晌,臭弟弟才说:“张寡妇蠢,老毛头坏,你把他俩凑到一块儿,不正好给他们商量着举报你的理由和机会?”   合着她怕弟弟嫌她心太黑,结果弟弟担忧的却是她心太软?   不愧书里形容他是:忠犬弟弟。   所谓忠犬,就是没有三观,只忠于姐姐。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陈思雨又觉得这孩子未免有点太残忍。   当然,她也要跟轩昂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   她说:“一则,老毛头固然可恨,但他就一老太监,翻不起风浪来的,而张寡妇呢,带个娃,很可怜的,她之所以听毛姆的,是因为她穷,没钱用,如今她一月能有五块钱,虽少,但足够生活了,为了自己的孩子,等闲她不会惹事的。说不定等将来,她还会成咱的朋友呢。”   陈轩昂也是有点心机的,但总给姐姐搞懵。   张寡妇可是毛姆最忠实的朋友,眼线,怎么能成为他们的朋友?   他想不通,也搞不懂。   菜摆上桌,俩人刚要吃饭,有人敲门。   陈思雨笑迎:“苗嫂子,进来吃饭?”是厂长夫人苗清来了。   “还有带鱼啊,那油浸的,可真香。”苗清吞口水。   陈思雨再笑:“文工团中午的荤菜,我拿回来跟弟弟一起吃。”   “那你中午就只吃素的,你活动量大,就不怕饿?”苗清反问。   陈思雨叹气:“咱啥人家呀,有肉,我一口,弟弟也得有一口呀。”   苗清跟张寡妇关系好,也知道她新寡,老毛头是怜她才给的煤,今儿被陈思雨一场闹,差点变成太监摸寡妇屁股,苗清就很不高兴。   不过她去烧锅炉,能有份固定收入,又是个意外的神转折,让苗清很高兴。   而苗清,原来一直很瞧不上陈思雨。   此刻看她连点肉都要带回家给弟弟吃,心里的偏见解除了不少。   掏了厚厚一沓的大团结出来,她说:“房租,既然领导答应过你,大头就给你了,不过厂里扣了三十块,得去交给毛姆,顺带跟她说一下处理意见,到时候你们也一起去。我听说毛姆想搬来跟你们一起住,顺带照料你和轩昂。”   陈思雨早有所料,但要假装吃惊:“就这么一间门房,她来了住哪儿?”   苗清努嘴:“你四处看看,哪家的房子里不是头倒脚,睡了十个八个的,到时候挤一挤呗。”   形势比陈思雨想的还要严竣点,毛姆为了赶走她,都不惜搬到墨水厂来。   “放心吧婶儿,我虽然也有病,但我毕竟年青,咋可能让毛姆照顾我呀,到时候肯定是我来照顾她。”说着,陈思雨抚胸,轻咳。   看她小脸黄黄病怏怏,还要挣扎着提泔水桶,苗清抢了过去,低声说:“委屈一段时间吧,毛姆一月要上一次诉苦大会,你要伺候好她,她高兴,在诉苦大会上夸夸你,于你,咱们厂,文工团,都光荣。可她要在诉苦大会上批评你,你可真就闻名整个北城了。”   她的态度就是高厂长的态度,钱是给她了。   但生活方面,为了顾全大局,她必须伺候到毛姆那位白毛女,满意为止。   陈思雨身残志坚:“咳…咳咳,保证完成任务!”   送完厂长夫人回来,陈轩昂盯着剩下的一小块带鱼:“你不是说肉都是别人给的,怎么成你省下来的了。合着你天天省肉给我吃?”   陈思雨每天省肉回家,想把这瘦巴巴的小子吃胖点,也让他早点抽条长个。   但她最烦人矫情。   看弟弟想矫情,立刻说:“你敢不吃,我就每天拿回来,当着你的面喂狗。”   陈思雨牌小白花,准确的说是朵带刺的玫瑰,专治矫情。   男孩挑起鱼肉吃掉,然后把锅碗,台面,地面都擦洗的干干净净。   再洗干净了手,这时他才发现两本乐谱,缓缓翻开那本《咆哮者》,他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姐,这居然是《命运》,原来我有磁带,可惜被毛姆卖了。”   男孩嘴里哼着:“这首曲子我只听过几次,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它。”   翻了会儿,又凑过来说,两只无辜而清澈的大眼睛眨巴:“姐,你可……”   姐好吗?   两本曲谱算啥,现在有了300元,足够给他买电子琴了,等处理完毛姆,给他买一把崭新的电子琴,让这小子知道一下,啥叫个来自姐姐的温暖。   不用说,钢琴小王子立刻就沉浸到音乐大师的怀抱里去了。   陈思雨也不打扰他,得对着镜子,继续练基本功。   虽然目前还不能上台。   但她必须时刻准备着,只要有登台的机会,她就能征服所有观众!   ……   并肩躺到雕花大床上,俩人得正式商量,该怎么对付毛姆了。   陈思雨说:“她想来就来吧,到时候咱好好孝顺她。”   陈轩昂盯着乐谱:“怎么孝顺。”总觉得她不会太良善。   果然,陈思雨说:“孝顺到她原地去世,你觉得如何。”   姐姐人美嘴巴甜,心黑手又辣,说的还是轩昂的亲外婆,但男孩居然一点都不反感,并点头:“好。”   怪不得书里说他除了对念琴好,对别人都是冷酷无情,算个十足的大反派。   陈思雨心狠手辣不是良善之辈,但不希望弟弟三观太歪,也不想他做自己的免费血包,就考虑,等处理完毛姆的事,还是要教育弟弟,劝他善良!   她再说:“对了,毛姆那小儿子叫啥名,是不是王大炮?”   说起小舅王大炮,轩昂又撇嘴了:“他不也是你的……”后座哥哥之一。   毛姆有着强大的生殖能力,跟第一任丈夫生了俩,被抓壮丁,战死了,跟胡家老爷生了胡茵,后来跟一个姓王的男人再婚,又生了仨。   王大炮是她小儿子,18岁,在国营商店工作,因为能弄到糖和饼干,还有一辆政府奖励的自行车,有坐骑嘛,也是喜欢追着原身跑的‘哥哥’之一。   而根据原身的记忆,之所以她讨厌轩昂,就在于王大炮的离间。   王大炮经常对原身说,轩昂小小年纪就坏透了,喜欢钻厕所里看女孩子的屁股,而且喜欢往粪坑里扔砖头,给姑娘们屁股上溅屎,是个小流氓。   正好原身小时候蹲茅房被人溅过屎,差点给恶心死。   所以说起轩昂她就恶心,哪怕知道他名下有一个墨水厂的地皮,也不认他。   但其实王大炮自己才是流氓。   大错他不敢犯,但总喜欢借着职务之便从百货商店偷糖和饼干,在送给女孩子们吃了之后借机揩油,摸一把她们的屁股。   至于老毛头,虽然王寡妇一再坚称他俩是清白的,但作为一只千年的狐狸,陈思雨可太清楚男人了,就她这种半身残废的,经常都会碰到揩油的。   更何况张寡妇才三十,还是个姿色正艳的小寡妇。   老毛头对她好,动机绝对不单纯。   张寡妇之所以信任对方,估计是因为对方的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而已。   所以王大炮和老毛头,一甥一舅,都是流氓。   而于流氓,陈思雨的目标是:“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要送他们吃免费饭。”   陈轩昂一愣,眼巴巴的:“姐,哪儿有免费饭?”   傻弟弟脸上浮现了本该这个年龄才有的纯真,还舔唇,这是馋免费饭了?   “牢饭呀。你要想吃,我也送你去。”陈思雨眼里满满的真诚。   臭弟弟明白自己又被捉弄了,恨恨转身,突然悄声说:“呀,老鼠。”   陈思雨一声尖叫,缩到她五斤棉花的大被窝里去了。   臭弟弟勾唇闭眼,得意的笑:原来他心黑手辣的姐姐居然也会怕老鼠。   哼哼!   ……   虽然一登台就能满堂彩,但要调一个人可没那么容易。   提心吊胆等了三四天都没音讯,这天,正好墨水厂的领导要去看望毛姆,陈思雨也得前去,结果就在她准备请假时,徐莉带话,让她去趟歌舞团。   如此,两件大事凑成了巧儿了,略一思索,当然以自己的工作为重。   所以陈思雨就先撇下弟弟,跑歌舞团去谈自己的工作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先说轩昂这边。   北城三里桥一栋屋挤屋,人挤人的大杂院里。   当院摆着一套镶金裹绣的大花衣,衣服前支了个木板床,床上躺了个白发老媪,此时她正在抽泣:“哎呀,也不知道我这回还得不得好了。”   这当然是毛姆,儿子王大炮端着药碗说:“甭怕,寿衣我都给您晾出来了。”   邻居惊了:“大炮,你妈都晒寿衣了,咋不送医院去?”   “我在国营商店一月才15块,拿药用完了,没钱送我妈住院呀。”王大炮愁眉苦脸扯头发:“晒寿衣吧,指不定哪天就要穿了。”   另一个邻居老太太感慨:“这寿衣可真好啊,三镶六裹的。”   虽说解放了,但这年头人们死的时候穿的寿衣还是古衣。   而说起自己的寿衣,毛姆得意极了:“我这寿衣可是,是……”   邻居们全竖耳朵听着呢。   但毛姆当然不能说,那可是曾经宫里给老太后绣的备用寿衣。   她要穿上,阎王见了都得认错,称她一声老佛爷吉祥。   总之这寿衣是她生平第一得意,晾出来,证明她确实有病,且快要入土了。   邻居再问:“大儿子呢,也不管管您?”   “老大一月也是十五块工资,生了仨儿子,他倒想管,可你说咱都老成这样了,能忍心饿着孙子,给我个老不死的瞧病?”毛姆叹气。   邻居再琢磨一下:“我恍惚记得您有个外孙,还有份钱,您月月拿的,咋的,就不能拿那份钱去住院,先把命保住?”   说起轩昂,想想他居然把月租送给个满城闻名的小尖果儿,却不给她,还纵容个尖果儿打烂了他舅爷爷的脑袋,毛姆气的咬牙切齿。   但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骂,她只是有气无力的摇头:“孩大不由人啊!”   “那孩子还小吧,他不把钱给您,难不成拿着去浪花。”邻居大惊。   毛姆冷笑:“那他倒不敢。”有胡茵是敌特的证据,轩昂她能捏得住。   但她捏不住陈思雨,那个满城闻名的小尖果儿。   就儿子大炮,甭看现在老实,见了陈思雨,就只会傻笑流口水。   当然,这事她就不好跟邻居说了。   看到有小汽车驶过,毛姆忙示意儿子盯着点儿,别错过了墨水厂的领导们。   王大炮出门时,隐隐觉得刷的一下,有什么东西从耳旁略过,但他刚好看到乔主任和高厂长俩下了公交车,忙得就去迎人了。   毛姆也忙得躺好,太阳下眼睛一闭,呻.吟了起来。   轩昂是她的大外孙,就是她的,连人带月租粮票,她必须拿回来。   刷的又有什么东西从耳边掠过,毛姆听到声儿了,想看的,但这时有人进门,她长长一声哼:“哎呀,我的命真苦啊。”   来的是郭主任和乔会计。   见寿衣都晒出来了,郭主任忙说:“毛姆同志,我们没来晚吧。”   毛姆手颤颤:“当初被胡家老爷欺负我,整个旧社会欺负我,如今一身的病,诉苦大会都没力气上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死了算了。”   一听她打苦情牌,郭主任忙劝:“不不,如今是新时代,你作为苦难大众的代表,必须活着,享福,这也是先辈拼了命打江山换新颜的目的。”   “郭主任,咱就不说轩昂是我外孙,就凭他是胡家最后一个后人,他也得对我负责不是,我的脚,就是当初被胡家的管家打坏的。”毛姆再说。   郭主任还能说啥?回头看:“轩昂姐弟怎么还不来。”   赶紧把三十先给了,一会儿思雨来再多给点吧,毛姆太可怜了。   老太太还想多哭诉几句的,可嗅一嗅,闻到一股焦臭味。   突然她哎哟一声:“我的寿衣!”   王大炮正看乔会计掏钱呢,哪还顾得上寿衣呀,但那晒在太晒下的寿衣最是干燥的,遇着火星子就呼啦啦的烧了起来,金丝银线遇火就着,蔚为状观。   “大炮,快啊,我的寿衣着火啦。”毛姆连喊带叫,一个蹦子跳了起来。   郭主任也懵了,不是说毛姆病的特别严重吗,怎么喊起来中气十足的。   围观的邻居也惊呆了,因为他们发现寿衣上的金线是真金,烧而不化。   转眼,一见寿衣烧了一半了大家才反应过来要灭火。   但郭主任才提起一桶水,屋里出来个傻闺女,伸手就堵上了他:“你们谁啊,烧我妈的寿衣干嘛?”   郭主任愣在当场,明明是来送钱的,咋就变成烧衣服的凶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火蔓延过寿衣,朝着床烧过去了。   王大炮也是个脑子不够用的,扯乔桂云:“该不会是你放的火吧?”   乔桂云甩手:“你胡扯啥呢,快松开我的衣服。”   但王大炮手劲儿太大,刺啦一声,乔会计的线衣已经被他撕裂了,郭主任脾气一看急了,本来准备灭火的,一把扯过王大炮,给扔远了。   毛姆更着急,她脚不好,眼看架子床着了,欲要抓着郭主任站起来,谁知哗啦一声,郭主任的裤子居然被她拉掉了,当场,露出条比抹布还破的内裤。   老太太当场震住,郭主任个领导干部,内裤居然比她的还破。   围观的邻居也大惊:这位领导那解大的地方,有个超级大黑洞,他解手都不用厕纸吧。   那条破内裤存在,也只有个象征意义了吧。   毛姆当然知道墨水厂的领导不可能烧她的内衣,元凶另有其人。   她想说对不起的,但女儿太傻,伸手就喊:“赔钱。”   儿子也怼了过去,摁住了郭主任意图提裤子的手:“赔钱!”   这可叫她咋争粮票和月租呀,毛姆的心肝肺在此刻生生烂成一锅卤煮。   她咧嘴一笑,想缓和一下形势。   儿子再喊:“你们要敢不赔,我就向思想委员会反应你们,虐待白毛女!”   这场面可咋收拾哟,毛姆的心肝肺,当场烂完啦。   而院外,陈轩昂摇着个弹弓儿,轻轻吹了一下被煤渣子烫起泡的手。   呲牙咧嘴,手好疼! 第17章 烧四旧   先说陈思雨, 她虽然担心陈轩昂,但更担心自己的工作,所以来了歌舞团。   徐莉办公室, 歌舞团的大团长孙跃进也在,看到陈思雨, 敲桌子:“小丫头,徐莉夸你夸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你才多大,不可能自己编舞吧,那支舞是谁给你的?”   徐莉选择直说:“白山当众怀疑你太小,没能力编舞, 他认为你的舞是抄了别人的,孙团长想要一个解释。”   小尖果儿嘛,满城闻名的品性不好,所以领导们觉得舞好,但不信她。   当然,即使领导不信,且怀疑,但该努力还是得努力。   陈思雨说:“从《天鹅湖》到《斯巴达克斯》,再到《永不凋谢的花朵》,我热爱芭蕾,去六国饭店看外事片多到,都在思想委员会挂了号儿了。我虽人小, 可看的芭蕾不少, 从理论到技术, 团长您考考我吧?”   一在芭蕾舞界浸淫了四十年的女人, 她是无冕的团长。   看这位孙团长, 只当是个弟弟!   孙团长坐正:“口气不小嘛。我且问你,有一部苏国芭蕾,叫《红色旋风》的,你看过吗,给我讲讲你的观点。”   因为里面有色.情元素,而且牵涉到了政治问题,《红色旋风》是一部只在六国饭店公映过三天就被下架的片子,足够冷门嘛,团长这是故意刁难呢。   但巧的是,原身当初看的正是《红色旋风》。   而舞团的人,思维跟外面是不一样的,他们只求专业性,于风化方面的要求,约等于零。   陈思雨自然要大大方方的谈:“当然看过。不过我觉得它未免太突出苏国男性,甚至为此,不惜弱化,丑化我国妇女,我于此非常愤慨。”   再说:“但苏国芭蕾更适合我们东方人的审美观,技术方面,我觉得我们应该向苏国芭蕾靠拢,而让芭蕾结合蒙古舞,则会更胜苏国芭蕾一筹。”   团长一凛:“这丫头肚里有点东西。”   她讲的正是国内文艺界对《红色旋风》几大公认的批评点。   至于技术方面,观众确实更喜爱苏国芭蕾,所以团里的创作,也一直是在向苏国芭蕾靠拢。   但陈思雨太小了,团长认为的是,就算她肚里真有点东西,也并不多。   一切还得看徐莉。   所以人家只点个头就完了,回头对徐莉说:“我个人比较认可你的想法,但白山是国家二级编导,他的意见我不好直接反驳。这样吧,你和陈思雨单独出一份剧本吧。总之,我要的是一份能让上级领导满意的答卷,不在乎答卷由谁来出。编制嘛,只要你的剧本能叫上级满意,你想给谁就给谁。”   所以徐莉想直接把自己编导的编制给陈思雨,但团长否决了。   而且,要求陈思雨单独出一份剧本出来。   这等于免费劳工,并不公平。   但陈思雨悄悄一声yes,因为世界本就没有公平可言,而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公平,要的是一鸣惊人的机会。   送走领导,徐莉折身回来,先指陈思雨的鼻子,再从抽屉里掏出一只网兜来,揣到了她随身的绿书包里,这才说:“你放心大胆的改吧,目前你还没有上台的机会,但我们接到任务,要拍电影版,到时候我会争取让你上的。”   哇喔,在这六零年代,她居然能拍电影了?   不过有了双腿的陈思雨,锦绣人生才刚刚铺开,倒也不着急这些。   只觉得徐莉塞给自己的东西闻起了可香了,遂问:“徐姐,你给我的是啥东西啊,咋闻着这么香。”   正好这时小B推门进来,气哼哼的说:“徐莉,你什么意思,空院发来福利,白编导那一份明明已经许给我了,你怎么抢先一步给领走了。”   “白山是我丈夫,我领他的福利没错呀,怎么,白山生气了吗,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找我?”徐莉反问。   小B撇嘴说:“您见天儿跟他吵架,含沙射影说我俩有风纪问题,他倒是想跟您说话,可他不敢见您呀。”   陈思雨明白了,自她上回提醒过,徐莉就开始追查问题了,但她比较笨,没有直接抓证据,选择了吵架,结果不但惊动了丈夫,还把丈夫给吵跑了。   她也太软弱了,给小B一阵怼,一声不吭。   陈思雨忍无可忍,说:“徐老师,我们院最近出了个女人,插足别人婚姻。”   徐莉喔的一声,小B也是面色一白,挑眉:“然后呢?”   “一年纪青青的黄花大闺女,看上一三十多岁谢了顶的秃头老男人,自以为男人工资高,待遇好,有权有势就想挤走原配,结果被原配举报到思想委员会,然后就被发派到农场去了呗。”陈思雨话中有话。   小B撇了撇嘴,神来一句:“那男人呢,就没有任何惩罚?”   “当然是一起发派农场啊,反正一对野鸳鸯,农场里天宽地广,由着他们滚草垛,岂不美哉?”陈思雨故意捏造,说得特别严重。   小B抿唇一笑,居然来句:“原配肯定又老又丑吧,心也够狠,得不到就毁掉,一点都不顾全大局。她丈夫遇上这样的女人也是倒霉,公婆肯定也得恨死她!”说完,她摔门,扬长而去。   咦,陈思雨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如此理直气壮的小三。   徐莉闷了半天,才担白说:“他们不但共用一个杯子,白山去国外访问时买的香水,她的比我的贵三倍,我并非空穴来风的怀疑,他们就是有问题。”   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也是太傻。   偷情那种事,论证是没用的,既怀疑,就应该捉奸当场!   “徐老师,男女想做什么,得有时间和地点,如果是我丈夫出轨,我会不动声色,还会找借口出差,当然不是真的出差,然后悄悄跟踪,最好再带上思想委员会的人,来个捉奸当场。”陈思雨说。   捉奸当场?   现在是不但丈夫说她小心眼,神经过敏,因为小B是白山表妹,公婆也骂她,说她没事找事,甚至婆婆还跑她娘家哭,闹,告状。   害她父母都觉得没脸,低声下气的。   但要能捉奸当场,那一切不就都反过来了嘛。   徐莉心怦怦的跳着,说:“不说这个了,我再送你两张外事电影票吧,辛苦你,那边的班得上,但《白毛女》的创作也必须抓紧。”   陈思雨接过来一看,两张电影票,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一生都在芭蕾之中,无所谓,但苏国版《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钢琴曲是传世级的经典,陈轩昂肯定会喜欢,那这票,她必须和轩昂一起去看。   当然,她得表个态:“徐姐放心,我一定会帮您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是帮你自己。总团共有七个编导名额,全国多少工艺工作者只能眼看,没有机会,他们的平均年龄是45岁,而你,才18岁!”徐莉说。   从今儿起,陈思雨就有个新头衔了,《白毛女》的无冕编导。   但歌舞团的工作怎么办,做为小打杂,她必须每天去帮角儿们清扫妆台,洗演出服,打扫宿舍的,可她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想尽快出成绩,怎么办。   突然,灵机一动,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   因为担心弟弟,她下楼时跑得有些急,在楼梯上险些跟俩军人相遇,眼看要撞到一起,她一个凌空,手臂借扶手一旋,绕开对面的来人。   等两人想扶她时,她已经轻轻松松,跃到下一层了。   身后俩军人同时回头,其中一个说:“哟,这角儿厉害,会飞檐走壁。”   另一个却看到陈思雨的绿书包开了线,砰一声,掉出个东西来。   是个圆鼓鼓的东西,在楼梯上跟皮球似的,蹦蹦而弹。   这人眼疾手快把它捞了起来,回头就喊:“陈思雨。”   陈思雨头都没回,旋风似的跑了。   得,两个军人只好一路也追了出去。   陈思雨听到有人喊她,但她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经晚了,按理,轩昂已经到毛姆家了,而轩昂,是个虽能默能忍,但万一爆发,就会伤人性命的主儿。   她不想他那双钢琴家的手上沾上人命和鲜血。   三里桥离空院不远,而这年头的公交车,蜗牛一样,所以陈思雨并不坐公交,背着绿书包一路奔跑,不过五分钟,已经到地方了。   远远的她就看到有个院子里浓烟滚滚,而瘦伶伶的陈轩昂,肩膀瘦伶伶的,站在一颗枯死了的歪脖子树下,夕阳照着他洗的泛白的绿衣裳,微微的颤着。   陈思雨上前,手才搭上肩膀,男孩猛的转身,捏拳呲牙。   但在看清来人是姐姐后,他紧绷着的神经就于一瞬间懈了,不停的颤着。   陈思雨踮脚一看就明白了:“是你放的火吧,你就不怕被人看见。”   陈轩昂一把扔了弹弓儿,点头又摇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干的。”   他以为毛姆今天就会拿出证据来,想着自己点一把火,把证据给烧了。   但现在证据有没有烧掉不知道,他一把火,险些烧了个大杂院。   毕竟孩子嘛,看大杂院里浓烟滚滚的,也给吓坏了。   而分明是陈思雨爽约了,没来。   可他居然非但不怪罪她,反而第一时间要做的,是撇清她。   其实吧,就算真有证据,毛姆也不可能当场交给郭主任,毕竟那只是个威慑,她要的是古玩,是文物,不到鱼撕网破之时,不可能拿出来。   轩昂点火,确实操之过急了点。   好在问题并不大。   瞧着烟冒凶,陈思雨踮脚看了一下,着的东西并不多。   而且因为王秀儿的干扰,目前大家应该还没有怀疑到陈轩昂。   现在进门还赶得及撇清自己,不然,这年头杀人放火,哪怕他才12,也得进少管所去劳教的。   见不远处有公厕,陈思雨进公厕,把弹弓儿扔进了粪坑,这才又回来,拉着轩昂冲进了门,轻声的咳着:“对不起,领导们,我刚才请到假,没来晚吧。”   王大炮兄妹正怼着郭主任,唬着要他赔寿衣钱呢。   他俩没反应过来,但毛姆很精明,乍一看见陈思雨就说:“小尖果儿,你鬼鬼祟祟半天没来是干啥去了,是你和轩昂合伙烧的我的寿衣吧,为了几个月租你就想烧死我呀,大炮,快去报案,让公安抓轩昂和这个小尖果儿。”   轩昂紧攥着那只被烫起大泡的手,一声不敢吭。   相比久经风浪的毛姆,他还是太嫩了点。   陈思雨倒是很镇定,继续咳着,装出一脸茫然:“外婆,我和轩昂刚从文工团来的。”再看郭主任:“我五分钟前还和文工团的领导在一起,要不咱去对口供。”   毛姆乌鸡似的眼睛盯着轩昂,毕竟是她外孙,瞧他那发根子倒竖的模样,一看就是干了坏事的。   正好这时王大炮看到地上有个煤渣子,咦的一声:“妈,您瞧这儿有个还没燃尽的煤渣子,哪来的。”   轩昂一看,那不正是他拿弹弓打进来的,孩子呼吸都给吓止了。   毛姆一扭头,也去看。   但陈思雨不能叫他们反应过来,灵机一动,她恶人先告状,高声说:“郭主任,咱明明是来看病人的,轩昂外婆是嫌钱少,栽赃我们,是想要我们多给钱吧,这样吧,他们想让咱赔多少钱,您让他们出个价儿,咱们给赔了。”   把郭主任也扯进来,统一战线,这样才能转移毛姆一家的注意力 。   果然,一听陈思雨愿意赔钱,王大炮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丢掉煤渣,他说:“我妈的寿衣可是当初宫里给老太后备的寿衣,没个千把块,我们可不干。”   他一转身,陈思雨就把煤渣踩碎,踢进了灰烬中。   证据销毁完毕。   而现在,她得扭转局面了,她提高了嗓门:“天啦,居然是老太后的寿衣,那咱毛奶奶穿了,阎王都得认错,喊她一声太后吉祥吧?”   说起这个,毛姆痛心疾首:“当初买它我都花了三百大洋,哎哟喂,三百大洋啊,可顶如今的几千,几万块呢。”   郭主任头皮都麻了,他一月才28块工资,要赔一件上千块的寿衣,咋赔。   王大炮的小算盘打上了:“陈思雨赔三百,郭主任三百,乔会计也得三百,加起来刚好一千。”   他这算术,跟体育老师学的吧。   陈思雨怼上王大炮,尖声问:“王大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我能有什么病。”王大炮下意识反问。   但他猥琐到啥程度,边说,边悄悄从兜里掏了把糖,在给陈思雨显摆。   这是想像哄原身一样,用一把大白兔哄到她嘴软?   陈思雨指那堆埋着金银线的灰烬,嗓门高亢:“你居心叵测啊,明明跟大家吹牛,说你妈的寿衣是四旧,你要烧了它破四旧,咋的,烧完后悔了,还讹上人了,要一千块,你咋不去抢银行呢你?”   围观的街坊邻居们顿时哟呵,齐齐点头,因为这个理由非常可信。   郭主任也恍然大悟,最近全城的小将们正在大举烧四旧。   合着王大炮是想立功却不舍得赔本,自导自演烧寿衣,然后让他来兜底。   他怒了:“王大炮,你愿意烧四旧,可见觉悟很高,但找我兜底,不对吧。”   王大炮急了,指陈思雨说:“领导,你们不能信她,她就是个只认糖不认人,有糖就是哥,没糖翻脸的小尖果儿,她胡说八道。”   毛姆也高声说:“对,这个陈思雨啊,你们不晓得,不认识,我可太认识她了,屁股后面吊一群情哥哥追着跑的,思想败坏品性极差,还经常吃我家大炮给的糖。”   王秀儿傻,补一句:“呸,女流氓们臭不要脸,吃颗糖就给我哥摸屁股。”   哎哟喂!   毛姆恨不能撕了女儿的嘴,顺风盘给女儿一句话打成逆风盘了。   果然,陈思雨抓到把柄了,腔调起的老高:“不会吧,我早听人说国营商店有个臭流氓喜欢拿奶糖骗女孩子的屁股摸,合着就是王大炮你啊,大家快看啊,他手里真有奶糖,他该不会想拿糖哄我吧!”   王大炮给吓得,慌得把奶糖又装了回去。   陈思雨走远几步,只属于大青衣的,一双眼珠滴溜溜的杏仁眼一斜,眉飞吊,眼含怒,她细伶伶两根手指一指,声音高到三里外都能听见:“大炮啊,我原来喊你一声舅舅的,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邻居们你看我我看你,点头如捣蒜,心说可不嘛,虽然毛姆是劳苦大众,但大炮就是个流氓。   不过就算本质是流氓,这年头可没人愿意当流氓的。   王大炮慌的辩解:“我没有,我不是。”   陈思雨手指一转:“我也想信,但这是你妹说的呀。”   恼羞成怒,王大炮扯过秀儿的头发就啪啪搧耳光。   陈思雨还是头一回见王大炮打人,饶是她见惯风浪,也给吓傻了,她以为毛姆会喝斥儿子,护一护闺女,可女儿给儿子打肿了脸,她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邻居们显然习以为常,并不当回事,好在郭主任身高力量大,一把把他撕掳开了。   王大炮还在够:“郭主任,我教育我妹呢,你不要挡着。”   “够了!”郭主任声如雷霆,喝完又说:“乔会计,我看毛姆病的不算严重,那三十元不要给她了,给思雨,让她自己安排钱。”   咦,不但三百没了,三十也没了?   活该!   一看乔桂云真把钱给陈思雨了,毛姆也是拼了,一声尖喝:“姓郭的,你虐待劳苦大众,虐待白毛女,下一场诉苦大会,我就控诉你的恶行。”   郭主任秒怂,因为一旦被控诉,他就成坏分子了,要挨批评。   但他面上软了,原则不让,他说:“毛姆同志,您想要我们怎么着都行,但钱我必须给思雨,因为哪怕到思想委员会,我也要坚持,您病的并不严重。”   这个年代最不缺的就是正直,且坚守正义的人。   毛姆眼看陈思雨攥着三张大团结,眼里迸出火来,叫说:“我要你们找辆小轿车,把我接到墨水厂,既然陈思雨拿钱,那她就必须伺候到我能站起来。”   乔桂云和郭主任对视一眼,俩人当然否定:“咱墨水厂就是个麻雀大的小厂,我们也没车,是坐公交来的,上哪儿给您找车去?”   “那就让陈思雨把钱都给我,我自己雇车,自己去。”毛姆再说。   陈思雨冷笑:“所以外婆您压根儿没病,这是要装病讹钱。”   毛姆都没说她装病讹钱,她倒来个倒打一耙?   “小尖果儿,我知道你是个披了一张画皮的妖精,恶鬼,但你等着,到了墨水厂,当着领导们的面,我再慢慢歘你的皮,早晚剥了你这张妖皮!”   陈思雨本还想装点弱的,可一看这形势,完全没必要啊。   轩昂一场火歘掉了毛姆的皮,她病不病的,重要吗,不重要。   可以甩开病娇人设,陈思雨就能开大了,她反唇:“摸屁股的妈,如今破四旧了,别嘴里总是神啊鬼的,你没听说过吗,如今啊,一切牛鬼蛇神都要被我们踏在脚下,踩上一万万只脚!”   “嘿你个小蹄子,说谁摸屁股呢你?”毛姆气的剁手。   陈思雨当场剁了回去:“谁喊我叫尖果儿,我就喊谁摸屁股。”   毛姆戳的空气带风响:“小浪蹄子,我早晚剥了你的皮。”   陈思雨突然一弱,望着郭主任,声音怯怯:“主任您听听,我好好一文工团小将,被人说成妖鬼尖果儿小浪蹄子的,你叫我咋忍?”   郭主任也很同情陈思雨,烦毛姆,恨不能赶紧离了这老太清净。   但总得有人低头让步,所以他说:“来,毛姆同志,我来背您,我把您背回墨水厂,您可以住着,但甭欺负思雨和轩昂俩可怜孩子,成吗?”   毛姆却说:“你个男同志,咱男女有别。既然思雨说孝敬,让她背我。”   她开始借着‘白毛女’的名号耍无赖了。   作为领导,大事可以决断,所以钱郭主任给陈思雨了。但小事上,他们当然不愿意为了俩孩子,彻底得罪一个思想委员会的红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郭主任说:“思雨,要不你出门找辆车,拉一下毛姆?”   呵,雇辆车来,拉个老巫婆去扒她的皮?   陈思雨当然不,她在这个刁蛮的老太太身上,一分钱都不会多花。   要唬毛姆嘛,她遂说:“我去军区找我哥吧,调空军的救护车来,正好送毛姆上医院拍个片子,照一下她的心,看她究竟是苦难大众,还是牛鬼蛇神。”   “小丫头尽编瞎话,你在军院只有弟弟,没有哥。”毛姆冷笑。   陈思雨提高嗓门:“我不但有哥哥,我哥冷峻可是飞行大队的大首长,他不但能调救护车,还能给您拍X光片,您真正的成份,片子一照就能出来,我怀疑你压根儿就不是苦难大众,你当初可是胡家的奶妈,吃过胡家的山珍海味,穿过胡家的绫罗稠缎,你冒充白毛女,可你压根儿就不是白毛女,你是资产阶级的爪牙,有胆咱就去照,照你真正的成份!”   要说戴帽子,陈思雨可太会了。   邻居们给她说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全离毛姆远远儿的。   毛姆也给陈思雨吓的心惊肉跳,忙问儿子:“大炮,X光是个啥,真能照成份?”   王大炮见过,但不太懂,形容说:“就跟照相一样,啪一声,闪一下。”   “那不叫照相,叫照妖,牛鬼蛇神和四旧们在它面前都会现原形。”陈思雨说着,故意双手作个相机的样子,凑近毛姆,突然一声:“啪,牛鬼蛇神!”   毛姆给吓的色变,险些栽倒。   陈思雨顽起兴致了,对准王秀儿:“别以为X光只能照牛鬼蛇神,笨蛋也能照,啪一声,光片上就会出现笨蛋两个字。”   王秀儿当真了,慌得手堵脸:“哎呀,我不是笨蛋。”   “啪,哟,流氓显原形啦!”陈思雨说着,又对准了王大炮。   王大炮也给吓的一缩,但看秀儿居然手叉腰在笑话自己,恼羞成怒,居然回身,又去打秀儿了,好在郭主任有准备,堵着秀儿,但饶是这样,他还是啐了一口唾沫在秀儿脸上。   陈思雨掏出手绢,正准备帮秀儿擦唾沫,就听身后有人喊:“陈思雨。”   这嗓音,醇和中带了几分无奈,就,听起来居然格外的好听。   陈思雨唬了满院子的人乱窜,正得意呢,应声回头,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因为她的便宜哥哥冷峻站在院门上,神情晦涩。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但此刻的陈思雨,并不需要叫哥哥哥哥就到呀! 第18章 懂得都懂   六十年代的军装可比不上后世的好看。   因为纯棉很难烫展, 所以凡人穿上总显得鼓鼓囊囊,但冷峻家条件应该不错,大概率还有保姆, 他的军装,陈思雨每次见都烫的笔挺, 且还颜色鲜亮。   他竭力的展示自己的温和,但通身上下, 却透着股子渗人的冷寒。   人如其名。   看陈思雨朝自己走来,冷峻把负在身后的手拿到了前面,那是一个圆乎乎的,酱红色的, 肘子样的东西。   它叫松仁小肚,其原材料,是长白山上的黑野猪肉,加上当年的,净了壳的松仁,再佐之以绿豆淀粉,蒸好以后再熏,熏出来的火腿肠。   这种火腿肠,既有野猪的风味肉香,更有松仁的甜香,还有绿豆的清香,又因为高蛋白低脂肪, 能补充体能, 在将来, 也是逢年过节时送人的佳品。   那是徐莉送给陈思雨的。   她一摸兜, 绿书包磨损了底子, 里面的东西全掉了。   既东西在冷峻手里,就证明刚才在歌舞团喊她的正是他,而他也是一路追她到的三里桥,那么她假借他的名头虎假虎威的事,他肯定也听到了吧。   可惜了,陈思雨以为能在冷峻面前多塑造一段清纯小白花的人设了。   岂知人设总是崩于猝不及防时。   不过就算人设崩了,能利用还是得利用,她接过火腿肠,温声:“谢谢哥。”   毛姆傻眼了:陈思雨还真有个四个兜的,情哥哥?   王大炮下巴都掉了:本以为她只是缠上了高大光,没想到一家三代空军,空院的传奇人物冷峻居然也给她缠上了,那高大光呢,被她踢了?   他跟高大光认识,改天必须去跟高大光喝场酒,安慰一下高大光。   再一起痛斥这个朝三暮四的小尖果儿,呸,不要脸!   冷峻抬眸扫了一圈院子,目光停在毛姆那件被烧了大半的寿衣上,顿了片刻,低声说:“小陈同志,这个肠子容易坏,不要省,尽量两天吃完它。”   他肯定听到她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了,避而不提,是在假装不知道?   就叫她小陈同志时声音也小小的,就证明他并不想戳破她的诡计吧。   所以他清晰明了发生的一切,但是装了糊涂。   第一次偶遇的时候,陈思雨就知道他非常聪明,智商配得上他那张脸。   而既他装糊涂,她当然也乐得糊涂:“好的哥哥,我会的。”   看他要走,又笑着说:“哥哥,我送你。”   “不用了,回去吧,照顾好你的弟弟。”冷峻说。   望着小脸儿俏似春粉,两只大眼睛里却闪着顽皮光芒的女孩,冷峻本想表现的冷淡点。但声音却是连他自己都能觉察的温柔:“好了,不用再送了。”   陈思雨记得刚才在楼梯间碰到的是两个人,此时一看,果然,还有个衣服皱皱巴巴的,也是四个兜军装的军人在远处,伸长了脖子看这边。   那人是原身认识的人,名字叫何新松,也在空院飞行队。   只是面熟,没有打过招呼,陈思雨当然就不会多理会。   而他还有个身份,是冷峻的战友兼发小。   此刻,何新松也踮着脚,好奇又八卦的朝四合院里张望,看冷峻一脸闷的走来了,问:“哎,首军院的陈思雨咋喊你叫哥,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   首军院的陈思雨满北城闻名,花名在外,有很多哥哥的。   不过军区领导们彼此都是战友,而冷峻其人,不是个玩花活的。   真说玩情哥哥那一套,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何新松猜另一种可能,他说:“陈思雨喊别人叫哥正常,但喊你叫哥,这是个大稀奇呀!”   冷峻的姐姐冷梅一直在歌舞团工作,所以冷峻经常去歌舞团,不用问,只用听的,都听熟陈思雨了。   他甚至有一回,深夜时还专门送她回过家。   但俩人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   可要说没关系吧,陈思雨确实是他亲口承认过的,妹妹!   斟酌片刻,他说:“何新松,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话歧义就更大了。   “别呀,我知道为了能让你姐放宽心去南部,以后有飞新机的资格,也着急要结婚,但你结婚,肯定要挑个配得上你的姑娘。你要跟陈思雨那种姑娘谈恋爱,你爸你妈估计要反对。”   陈思雨的名声太不好听了嘛。   冷峻本走的步疾,但猛然止步:“何新松,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这样说,是在诽谤一个女孩子的名声,这是非常不好的行为。你再这样,我会向政委反应你,给你加强一下思想教育。”   但何新松不但不怕冷峻的威胁,反而说:“你想反应我,我还想反应你呢,明明在未婚,无育的情况下,司令部是不允许单飞新机的,但你自己说说,你一个未婚未育的,仗着自己是大队长,武断专行,单飞过多少次了?”   冷峻果然给他威胁到了,止步:“你敢往上反应,以后就别想蹭住我家。”   不比何新松三兄弟挤一套两室一厅,冷峻的父母都在部队上,而且级别高,两人加起来有180平米的住房面积,占了一个独栋小楼的一半。   而因为他们都调到外地去了,所以那么大的房子,目前只有冷峻和冷梅住。   而因为冷梅马上也要调走,冷峻将独占二层楼的大屋。   何新松家里吵架,闹不愉快的时候,就喜欢去他家蹭宽大的苏国式大床。   果不其然,他害怕了:“好好好,我保证不反应。”   但想了想,总还是好奇,又问:“你跟陈思雨之间真没什么吧?”   冷峻深吸一口气:“再废话就把我家的钥匙还我!”   何新松秒怂,还牢牢捂上了腰间的钥匙链子。   那上面挂着冷峻家的门钥匙。   ……   陈思雨送完人回来时,情形发生了改天易地的变化。   乔会计懒得趟浑水,先一步走人了。   而毛姆,在看到四个兜的大军官后,真怕了,不作妖了,只要求郭主任陪着,让王大炮把她背到墨水厂去。   郭主任嫌烦,出到外头,在外面等着呢。   院里,毛姆正在啐骂陈轩昂:“个没良心的,我是你的亲外婆,你娘是敌特那种事我都没跟人讲过,你倒好,吃里扒外,伙同个小尖果儿来骗我,哼,真惹急了,我把胡茵的烂事张扬出来,你就等着吃枪,子吧你!”   单薄清瘦的小男孩站的笔挺,捏紧拳头,一言不发。   看陈思雨进来,毛姆眼迸火星:“你个死浪蹄子,骗我家轩昂钱,还要骗他的宝贝,啊呸,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陈思雨一脸无辜,嗓门还高:“啥,轩昂有大笔的财宝,那都是啥?”   这一声惊的郭主任回头在看。   关于轩昂有宝的事,是只属于毛家的秘密,毛姆可不敢公开。   她还从来没见过陈思雨这种铜碗豆似的女孩子。   气结了:“小蹄子,到了墨水厂我再收拾你.”   “我想孝敬您,可您却要收拾我,为什么呀?”陈思雨天真又大声。   外面的郭主任重重一声叹,还用说,那么正直仗义的郭主任,却被这小蹄子骗昏了头,在可怜这小蹄子呢。   毛姆已经给气的要学公鸡打鸣了,突然扭头:“大炮,把咱最重要的东西拿来,我得随身带着,哼哼,这俩小白眼狼的命可在我手里攥着呢……”   “来了妈,东西在这儿呢。”王大炮从屋里拿出一本语录来,递给了毛姆。   毛姆装到了衣裳里,拍了拍胸脯:“你俩再不听话,哼哼!”   俩姐弟极其迅速的交换眼神,而陈轩昂,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因为毛姆拿的,应该就是他妈是敌特,通间的‘证据’。   而他一直被卡脖子的,也是那么个,所谓的证据。   知道弟弟的心思嘛,陈思雨悄声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包在她身上,怎么包?   陈轩昂不敢相信,攥手,刚才给煤渣烫起的泡隐隐的,生疼。   而王大炮兄妹居然抱着被褥,显然,他们也要去享受一下陈思雨的‘孝敬’。   ……   坐公交要在空院站转车,下了公交,王大炮正准备背毛姆上另一辆公交车,这时陈思雨喊:“大炮哥,停一下。”   原本就是想吃天鹅却够不到的癞蛤蟆,小尖果儿一声哥叫的大炮双腿颤!   毛姆自然生气,叫了:“大炮快走啊,为啥不走了。陈思雨,你这小浪蹄子又想干啥。”   “外婆,您病成这样了,我要伺候您,得跟领导们请个假呀,这不正好到我单位了嘛。”陈思雨一脸为难,还怕怕的。   毛姆眼珠子一转,拍软骨头的儿子:“大炮,走,背我去歌剧团!”   郭主任吓了一大跳,伸手就扯王大炮,不谁他去。   他算是看透了,毛姆这老太太白担了白毛女的名声,她不干人事!   “好你个姓郭的,大色迷,被陈思雨迷晕了眼,再敢帮她,我就上诉苦大会诉说你的色迷行径!”毛姆一句吓的郭主任气都不敢吭了。   淫者见淫,可也能吓死人!   陈思雨温声安慰说:“郭主任,你也一起吧,正好见见我的领导们。”   毛姆拍王大炮:“你倒是走快点儿啊。”   郭主任万般无奈,可只得跟上。   歌剧团这种新鲜地方,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而甫一进门,所有人都给震撼住了,因为走廊两壁贴着的,全是各种在外面根本看不到的西式海报。   西式的服装跟中式的又不一样,所有的歌剧演员全穿的跟漏斗似的。   像郭主任这种正经人一看,面红耳臊。   但毛姆是见过外国人的,看郭主任给吓的眼睛无处安放,冷笑,遥想解放前,她还看过电影片子上有精光屁股的外国人跳舞呢,那叫西洋镜。   如今这帮年青人呐,土鳖一群,没见过世面!   不过郭主任土憋,王大炮更土,走着走着,突然看到有间房子里全是穿的紧腿裤子在劈大叉的姑娘们,望着那一双双美腿,他不由自主就走过去了。   毛姆则在喊:“陈思雨的领导在哪里,出来见我。”   在这个穿衣极度保守的年代,饶是王大炮这种经常摸姑娘屁股的,也没见过穿紧腿衣的女孩,所以毛姆在找领导,他的眼睛则粘在舞蹈队的姑娘身上,一个错腿,哎哟一声,只觉得眼冒金星,头已经撞门框上。   毛姆幸好勒着儿子的脖子,不然就得被他扔出去。   看儿子被撞,毛姆心疼极了:“儿,没碰疼你吧。”再吼:“陈思雨,你的领导呢,咋还不来?”   这下可好,舞蹈队的姑娘听到有外人来,全凑练功房门口来看热闹了。   而王大炮给一群漂亮姑娘看着,腿一软,连妈带自个儿,咣一声撞墙上了。   毛姆被撞的脑子发懵,顿时又是哎哟一声:“大炮,你能不能走稳点。”   楼梯上响起厉声:“怎么回事?”   陈思雨一看是丁主任来了,上楼梯迎:“主任,我弟弟的外婆瘫痪了,说是需要我照顾,我想跟您一周左右的假,去假照顾她,行吗?”   其实像陈思雨这种小打杂的,歌剧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可既然是单位,吃公粮,请假就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她这话说的有破绽。   丁主任眉头一皱:“你弟弟的外婆不是你外婆吧,病了为什么要你照顾?”   陈思雨面露难色:“反正,她希望由我来照顾她。”   正好这时王大炮就跟那撞天昏的猪八戒似的,给舞蹈队姑娘们的银铃似的笑声迷花了眼,再加上毛姆摇他,走不稳,打个歪歪,啪唧一声摔地上了。   丁主任应声一看,厉声问:“舞蹈队的,有人摔倒了,怎么不去扶?”   舞蹈队的姑娘已经去扶人了,可王大炮那眼神儿,那口水,懂得都懂。   看着姑娘们的紧身裤,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丁主任也是人精,乍眼一看就说:“思雨,那男的不对劲。”   陈思雨笑的一言难尽:“那是我弟弟的舅舅。”   偏生这时被背起来的毛姆看到了丁主任,以手相指:“你就是陈思雨的领导吧,我叫毛姆,我可是咱们北城活着的白毛女,你肯见知道我。”   丁主任可太知道了,除了在诉苦大会上见过她,还有就是,陈思雨刚来几天,饿的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据她说,就是为了赡养这位‘活着的白毛女’。   可怜思雨每天工作那么繁重,面如土色,有几颗肉丸子都要打包回家。   合着就是供养了这么一个老太太。   丁主任在一瞬间,内心升腾起浓浓的愧疚感来。   可毛姆不知道呀,她仗着自己的身世,指气颐使:“我得跟你谈个心。”   丁主任面子上当然得应付:“您尽管指示,我听着呢。”   “陈思雨思想严重有问题,不适合呆在歌剧团这么好的单位,我以劳苦大众的身份建议你,把她下放到……天天有敌机轰炸的海岛上去!”毛姆说。   丁主任不想对毛姆有偏见的,可望着王大炮头上被撞了两个大包,犹还色眯眯的眼神时,对毛姆,心里只有满满的厌恶和鄙夷了。   “我会考虑的。”她说完,厉声说:“陈思雨,去我办公室。”   毛姆一听这语气,以为自己影响到了陈思雨的前途,得意加洋洋!   岂知丁主任把陈思雨叫进办公室,却伸手就抚她的肩膀,眼圈都红了:“有那么一门刁钻不讲理的亲戚,你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吧。”   “习惯了。”三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狗屁的小尖果儿,见鬼去吧。   从此刻起,她在领导眼里,就是忍辱负重的小白花啦。   洗白成功!   丁主任再说:“假可以请,但你家条件怎么样,能保证每天的基本功吗?”   陈思雨摊手:“一间门房,我跟弟弟挤一张床,随着他外婆来,人更多了。”   丁主任叹气了:“那你要是废了基本功,怎么办?”   瞧瞧这领导,处处为下属着想,就冲这样的领导,陈思雨就没白活一场。   她想了想,就把歌舞团准备让她《白毛女》的事讲了出来。   按理,吃着歌剧团的饭跳歌舞团的舞,丁主任肯定要生气,但鉴于陈思雨的处境,她说:“我就不责怪你了,正好你要照顾病人,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创作一下,给歌舞团交一份能让他们满意的答卷,你要真能当编导……”   再拍肩,丁主任柔声:“我会为我原来故意刁难你的行为,正式道歉。”   领导都这样说了,陈思雨的小爆脾气也就上来了。   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摊手:“我得把剧情全绘出来,但我甚至连本素描本都买不起,可除了素描本,我还需要水彩笔。”   想震慑住老牌编导白山,陈思雨就必须交一封,空前绝后的答卷。   但在这个贫脊的年代,纸是稀罕物,信纸一沓都要八毛钱,而素描需要大量的宣纸和彩笔,而些那东西徐莉都没有,想要,就得问丁主任。   “我去给你拿,先给你三本素描本三盒水彩,不够再来要。”丁主任说。   陈思雨刷一声敬礼,那些东西要值十块钱,而她,没钱。   丁主任一指头戳上陈思雨额头:“你个小鬼头,以后有啥委屈要跟我们大人讲,小屁孩一个,不能凡事都硬扛,知道吧?”   陈思雨点头,眼泪不由自主的往下滚。   她是抑不住的热泪盈眶,因为在这个年代,勾心斗角有。   但更多的却是人与人之间无比坦诚的互帮互助。   这下假期有了,纸和笔也有了,陈思雨就可以专心创作了。   在歌剧团门外搭上公交车,一路就坐到了墨水厂。   在百货商店,陈思雨有个朋友叫葛明珠,家住在三里桥,跟毛姆家熟悉。   乍看毛姆一家跟陈思雨在一起,就从店里出来了:“那是你家亲戚?”   “可不。”陈思雨依旧是一言难尽的眼神。   葛明珠瞧着王大炮头上两个大包,问:“他头上咋好大的包?”   陈思雨也笑,悄声说:“进了歌剧团,看舞蹈队姑娘的大腿看晕了,撞的。”   葛明珠忍不住说:“思雨,他喜欢耍流氓,会那个……女孩的屁股,你小心点。”   另一个售货员叶玲乍乍呼呼的:“有人耍流氓?葛明珠,跟你耍流氓啦?”   葛明珠生气了:“叶玲你有病吧,我给思雨提个醒儿,你污蔑我干嘛,你这样说,我还要不要谈对象,嫁人了?”   这年头流氓多,但抓的少,因为女孩子被人耍了流氓都耻于承认。   于此,陈思雨有解决之道,她说:“不管他跟谁耍了流氓,大家都是受害者,咱们不追究受害者,只打色狼,叶玲,你跟你们院里的姑娘们说一声,咱们这儿来色狼了,让她们天黑走路,上厕所时小心点。”顿一顿,又说:“色狼最喜欢藏公厕里,悄悄看女孩子们了。”   叶玲一个惊醒,点头:“得嘞,我今天下班早,现在就去说。”   ……   毛姆在墨水厂熟人多,进了门,自然要跟熟人们多喧一喧,唠一唠,还特意去找张寡妇吃晚饭,当然是去商量,看怎么赶走陈思雨。   陈思雨却是拉着陈轩昂出了院儿,找个死胡同的枯井畔儿,垫了报纸坐下,这才捧出那只拳头大的松仁小肚来,掰成两瓣儿,递给他一瓣,自己来一瓣。   陈轩昂咬了一口,顿时唔的一声:“姐,这肠子里居然有松仁儿。”   松子仁儿和肉的风味完美融合,它可真香。   “好吃吧,吃完去锅炉房抱稻草,记得多抱一点。”陈思雨说。   这别有风味的,东北特产的火腿可太香了。   香到陈轩昂舍不得一次把它吃完,本来想装进书包,留到明天慢慢啃的。   但姐姐不许,盯着他,非要让他当场吃完。   陈思雨刚来时,这孩子严重的营养不良,有特别深的黑眼圈。   可现在两颊已经红润得多了,虽然舍不得,但给姐姐逼着,他也不矫情,几口把肠子吃完,舔了嘴,这才说:“姐,抱稻草干嘛?”   “当然是给王大炮睡啦。”陈思雨说。   陈轩昂又傻了:“他肯定要占我妈的床呀,怎么可能睡地上。”   不怪轩昂舍不得吃完,没有海克斯科技的松仁小肚,真香。   意犹未净擦嘴,陈思雨说:“一句话的事儿,王大炮就会乖乖去睡茅厕的。”   轩昂震惊了:王大炮自愿去睡茅厕,不可能吧!   这个古灵精怪的姐姐又想耍什么花招。   ……   吃饱后俩姐弟在外面溜达了好一圈儿才回家,甫一进院子,就迎上郭大妈。   她先说:“毛姆来啦!”又悄声说:“刚才我去上公厕,听隔壁院的人说,毛姆那儿子爱跟女人耍流氓。”   媒介非常重要,是叶玲个大嘴巴,把王大炮爱跟女人耍流氓的事宣扬开的。   “不是吧,王大炮才多大,居然就会耍流氓了?”陈思雨说的是悄悄话,可毕竟文工团的青衣角儿,声音的传透力足够强,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毛姆跟张寡妇在台阶上聊天,听到这话怒了:“小蹄子,你胡扯啥呢。”   “我也是听人说呀,咋就成胡扯了?”陈思雨摊手说。   正好这时另有个小媳妇进院子,一进来就呸呸呸的:“听说咱这附近来了个专跟女人耍流氓的色狼,吓的我厕所都没敢上,哎哟,憋死我了。”   “咋,有人摸你啦?”陈思雨说着,却是眼儿一撇,瞪了王大炮一眼。   王大炮登时跳了起来:“操,老子自打进门就坐在儿,厕所都没去过,你们这帮老臭娘们,就他妈知道冤枉好人。就你们的老屁股,我都不稀罕看。”   可他这一说,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嘛。   好家伙,满院皆惊,郭大妈手指:“合着你还真爱跟女人耍流氓?” 第19章 好刺激   本以为只是个谣言, 没想到他居然不打自招了。   偏轩昂不阴不阳要来一句:“摸不到也要看看,过过眼瘾儿。”   王大炮当然不干,提拳就要捣, 陈思雨当然挺身就护:“你动他一下试试。”   气极又不敢碰陈思雨,王大炮回头, 捣了他妹妹王秀儿几拳头。   可怜个秀儿,今天已经被他打三回了。   这死人渣, 不怪书里的轩昂会弄死他,陈思雨要有机会,也会撕了他。   满院蓦的沸腾,一小媳妇儿说:“这厂子还有纪律吗, 咋放个流氓进来?”   另有个大姑娘说:“跟领导反映一下吧,我可不想跟个流氓住一块儿。”   徐大妈揽过陈思雨,说:“瞧瞧,这可是俏生生的大姑娘,夜里一屋子睡个流氓,谁来担保她的安全,你们就不为她揪心?”   毛姆气的直跺脚:“老嫂子们,我拿老脸保证,我儿子真不是流氓。”   陈思雨添油加醋:“虽然大炮哥在歌剧团一看见姑娘跳舞就撞坏了脑袋,但我毕竟是小辈,他就算真有心,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吧。”   合着他头上两个大包, 是看姑娘大腿的时候撞的?   而一说起歌剧团的舞蹈队, 王大炮还意犹未尽, 再看陈思雨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眼眸儿那叫一个勾人, 顿时咧嘴一笑,口水哗啦一下,流出来了。   还用说,十八岁的大小伙,那眼馋的样儿,流氓本氓!   郭大妈叹口气,看徐大妈一眼,几个大妈起身进二院,找厂长夫人去了。   思雨可是这院里最惹人怜的那朵小白花,身边哪能放个流氓!   大妈们团结起来,找领导,保护思雨。   毛姆气的直咬牙,但她很聪明,懂得转移话题:“思雨,把那床新被窝铺给给我当褥子,我要睡觉了,今晚你陪我睡,照料我起夜。”晚上再收拾她。   陈思雨耳朵一竖,啥,她五斤棉花的新被子,这老太居然着要当成褥子用?   还想让她夜里给她拿夜壶?   正好看轩昂抱了稻草来,陈思雨说:“轩昂,你不用睡家里,今晚睡旱厕。”   她说话时心里也在打鼓,因为她怕轩昂就把东西就藏在旱厕里。   但显然轩昂并没有,而且他秒懂,还会自我发挥,捧哏:“旱厕里没灯,我需要一盏灯,还需要一把锄头。”   毛姆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咯噔,心说轩昂这小子把东西藏了,她掏天挖地找不着,该不会他是把东西藏旱厕里了吧。   现在街上四处有公厕,而厂里原来有个旱厕,就在锅炉房旁边,但在公厕启用后它就被废掉了,不过人们嫌臭嘛,宁可挤别的屋,也不住那间屋。   真要说藏东西,那还真是个地儿。   “慢着,让大炮和秀儿去睡旱厕,轩昂晚上跟我们睡。”毛姆说着,抬头跟院里的邻居们说:“我家大炮晚上不睡屋里,睡旱厕,你们该没意见了吧。”   旱厕?   那地儿现在还有人经常进去解大急的,臭的要死,能住人?   王大炮首先不愿意:“妈,我要睡我姐的雕花大床,才不睡旱厕。”   “我让你去你就去,敢不去,看我大耳刮子抽你。”毛姆伸手就搧。   一巴掌搧的王大炮闭了嘴。   一间臭烘烘的旱厕,光是打扫就得半天,王大炮自己又不肯收拾,一脚把妹妹秀儿踹了进去,让她去收拾,自己就要蹭到陈思雨面前显摆。   陈思雨现在有了三本素描本,三盒水彩笔。   在这个年头,它是非常稀罕的,而她想要呈现给歌舞团的,是一份目前的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的编导台本,院里的孩子们,轩昂看一下无所谓。   但王大炮突然一碰,画废一笔,浪费了一张。   偏偏他不识趣,觉得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比外面追陈思雨的那些小混蛋更有机会了,没话找话:“思雨,高大光家给他介绍了个部队文工团的小将,你呀,出局了。”   陈思雨差点又画废一笔,气的直滋气儿。   毛姆显然很得意于儿子的骚扰,坐在雕花大床上,来一句:“尖果儿,觉得这地儿不好你就走啊,不去你军区的家里住着,死皮赖脸赖这儿干嘛。”   陈思雨丢笔:“轩昂,咱们不住这屋了,去旱厕住吧。”   毛姆怕了,吼:“大炮,给我滚旱厕去。”   终于,王大炮走了,屋子里就剩了陈思雨姐弟和毛姆,当然,也该摊牌了。   毛姆收了白天的凶狠,一声长叹:“轩昂大舅生了仨儿子,有俩下乡了,每人一月至少要接济十元钱,算下来一年就得二百四,大儿媳妇有病,一年也得七八十块,他小舅眼看说媳妇儿了,彩礼总得四五百吧,新床新被咱得置办吧,缝纫机录音机和手电筒咱也得备,那还得小一千块,我又没啥收入,上一趟诉苦大会,思想委员会顶多送两罐奶粉,那些钱从哪儿来?”   拍拍手,她又说:“轩昂是我的亲外孙,藏了那么多东西,随便出手几条小黄鱼就能解了我的危难,可他就是不肯,叫我怎么疼得起他?”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但陈轩昂跟王大炮兄弟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据陈思雨所知,自打胡茵死,隔三差五王大炮就要来揍轩昂一顿。   凭啥毛姆家一年四五百块钱的大项支出,要轩昂来承担。   但强盗自有强盗的逻辑,毛姆说着说着,把自己都感动哭了:“我对胡茵那么好,可她却生了个逆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外婆死,却不愿意伸手拉一把。”   陈轩昂咬牙攥拳,一声不吭,眼里迸着仇恨的火光。   “奶,我坦白跟您说吧,东西,自我来轩昂就交给我了,然后我把它……”陈思雨沉吟片刻,轻言抛重语:“已经卖掉了。”   毛姆一个炸挺:“你说啥?”   轩昂也是一惊,因为陈思雨根本就是在鬼扯。   她,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把东西藏在哪儿。   但陈思雨语气坚定:“对,全卖掉了。”   “卖了多少钱?”毛姆半信半疑。   陈思雨说:“打总儿卖的,比较便宜,总共卖了八千八百块。”   这年头一个人的月工资平均20元,一千块已经是巨款了,一万以上就是不可信的数字了,而八千块,是一个能让毛姆接受的,可信的数额。   果然,老太太拍大腿:“卖的太便宜了。”但立刻又问:“卖给谁了?”   陈思雨拿出电影票来:“我常去六国饭店看电影,认识一些外国人,卖给外国人了。”   这年头,像苏国,巴国一类的建交国家会来国内,而六国饭店是外事饭店,也是外国人活动的地方,也只有外国人也才能一次拿出几千块来。   外事电影票,那是这年头,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这个谎就更加可信了。   毛姆压抑着激动拍胸脯:“把钱一总给我,我来分配,不然……”   她捏着他们俩的命门呢,不给钱她就举报。   陈思雨犹豫了一下,摇头:“不行。”   轩昂直接懵圈了,这个姐姐,总不按常理出牌。   毛姆声音一提:小蹄子,我是轩昂的亲外婆,不可能亏待他,而你,我不但可以把你反映到你们单位,还可以反映到军区,你养父母跟你成份不一样,不会管你的,而你那四个兜的情哥哥,要我去反映,你觉得他会管你?”   说白了,这年头就算不是又红又专,至少不能是‘敌特’后代。   光这一条,毛姆捏这俩姐弟,就是捏小蚂蚁。   陈思雨装作好怕怕的样子,伸了一根指头出来:“我们要拿一千,我们还要你手里的证据,剩下的七千块我一次性给你,咱们从此划清界线。”   咦,轩昂只要一千,给她七千,这个交易合情合理啊。   有七千块,她俩大孙子就能在知青点享福,小儿子也能娶媳妇了,挺好。   毛姆自以为现在就能拿到钱,还特意揩干净手,这才伸手:“钱。”   陈思雨说:“东西已经给出去了,但钱,我得大后天才能拿到。”   这下毛姆不信了:“好你个小尖果儿,有名的撒谎精,卖古董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哪有个今天给东西,后天才给钱的,我不信。”   陈思雨摊手说:“我有担保人呀,一个穿四个兜军装的大哥哥喔。”   今天冷峻的出现帮了陈思雨的大忙。   要不是他,她这空口白话的谎言压根就编不下去。   可一个不到25岁就能穿四个兜的年青人,他给了整件事情极大的说服力。   毛姆将信将疑,但也没办法,只能信陈思雨。   顿了半天,说:“行了,倒头倒脚睡吧,你俩睡我脚下。”   跟她睡,才怪,陈思雨说:“外婆,我们明儿还要去六国饭店见外国客人呢,跟你倒头倒脚睡,熏一身臭烘烘的,去了,外国人嫌我们臭咋整。”   六国饭店,是毛姆这种人这辈子只能看,不敢进的地方。   而六国饭店的电影院里据说还有咖啡和饼干,还能搂搂抱抱跳舞,总之,那是目前全国最洋气的地方,一张电影票就足够吓人的,何况两张。   毛姆果然怕了,拉陈轩昂:“把我扶到张寡妇家去,我去你张婶家借床。”   陈轩昂扶着瘸脚老太太出门,给陈思雨竖了个大拇指。   ……   次日一早起来,说是要上六国饭店,但其实陈思雨并没去,带着轩昂找了个公园,摊开素描本和水彩笔,再让轩昂帮自己削好铅笔,开绘台本。   午饭也不回去吃,现在两人有钱了,手里的票也充裕,找个国营饭店一人买一碗炸酱面,香喷喷的精麦面条,陈思雨吃得少,轩昂吃了个肚圆。   下午再一人买一瓶汽水,接着干,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家。   话说,进门时陈思雨余光一瞥,就看到胡同死角的枯井旁,王大炮和老毛头俩摆了几瓶二锅头,面前还摆着些花生米和糖,眼前围了一群小孩子。   而老毛头怀里抱的,正是张寡妇的女儿燕燕,他在给她喂花生米。   累极,只看了一眼陈思雨就进门了。   见了毛姆,也只说自己在六国饭店跳舞跳累了,懒得说话,洗澡躺尸。   第二天亦然,打着见外国人的名号,她又在公园里忙了起来,话说,原身是个特别招蚊子的体质,尤其坐在外面,动不动就要被蚊子咬。   而今天,俩人刚一坐下,陈轩昂就走了,不一会儿,他买了把大蒲扇来,坐陈思雨身边就开搧了,而他一搧,咦,不但没蚊子了,还浑身清凉。   按理来说半大男孩干什么事儿都不会耐烦的,陈思雨以为这个臭弟弟搧一会儿就会嫌烦,会四处去逛逛。   岂知从早到晚,她忙了整整一天,他居然也默默的,搧了整整一天的扇子。   忠犬弟弟可真是,名不虚传!   连着三天,陈思雨废寝忘食,画完了整整两本素描本。   而今天晚上,她还得跟再毛姆演一场戏,所以就提前回家了。   暮色朦胧中刚进院子,小燕燕扑了过来,抱上了陈思雨的大腿。   见毛姆坐在台阶上,陈思雨递了燕燕一枚糖,并把她拉开,上了台阶:“哎呀,今天可真是大有收获啊。”又对轩昂说:“去给我多打点水,我要洗澡。”   毛姆自己有家有床的,最近天天挤在张寡妇二进屋里个窄窄的小床上,腰都抻不展,也不舒服,着急想回家的,听陈思雨的口气,以为她拿到钱了,立刻扶墙进门,还把屋门从里面回上了。   伸手,她说:“钱到手了吧,拿来给我。”   陈思雨舀水洗脸,却说:“外婆,您这话我听不懂啊,什么钱不钱的?”   毛姆伸手就掐:“你个小蹄子,轩昂的宝贝不是卖了嘛,合着你想独吞钱。”   陈思雨毛巾打水,溅了毛姆一脸,反唇:“您想要钱,也得先给我看看胡茵是敌特的证据吧,不然我凭啥给你钱。”   毛姆把所谓的证据,可是装在贴身的内衣里的,她又习惯于十天半月不洗澡,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是没有人能拿到的。   陈思雨接这老太太来,又折腾这一大圈,当然是为了看那个所谓的证据。   毛姆可不好糊弄,她说:“哼,我要拿出来,你把东西给烧了呢?”   陈思雨冷眼:“我就现在一把搡倒你,用抢的,难道还抢不到?”   说白了,她要心狠点,骑上这老太太暴揍一顿,东西就到手,烧了。   但那样做会留下尾巴,于她的名声也不好听。   她希望老太能主动把东西交出来,然后她要从东西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   毛姆还真藏着东西,扭过身,悉悉祟祟的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纸来。   待陈思雨探过脑袋来,只给她看了一眼,立刻收回,并说:“可不止一份!”   陈思雨倒抽一口冷气,装了一脸的怕怕,但其实虽然只是一眼,也没太看清楚那东西到底是啥,可从其中一行字里,已经敢确定胡茵不但不是敌特了。   甚至胆大点猜,她觉得有可能,胡茵在解放前,很可能是一名地下党员!   这场戏圆满成功。   陈思雨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当然,虽然她表面依旧怕怕的,可从现在开始,她得要计划着,来一场全城大清洗,从街边的小流氓,到文工团的人,再到这个城市里每一个认识她的人,从此不叫她尖果儿。   她要所有人提起她,都要竖着拇指说一句:陈思雨,实力派!   门开,陈轩昂不但给桶里打满了水,门外几个大盆里打的满满的全是水。   而且一会儿功夫,小伙子已经把蜂窝煤炉子生起来了,火燃的呼啦啦的,还嫌火不够旺,拿芭蕉扇搧着风。不愧忠犬弟弟,陈思雨爱死他了。   看姐姐出来,他说:“姐,我咋觉得这小燕燕有点不对劲?”   还真是,都快九点了,按理院里的孩子们都睡觉了,可燕燕却不回家,蹲在门角,撇着嘴巴默默缩着,看陈思雨出来,就来抱她的了。   陈思雨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子,嫌她们身上有奶腥味儿,臭臭的。   但侥幸来的一世,她愿意与任何人为善。   抱起燕燕来,她问:“宝宝怎么不回家呀,是不是想要吃姐姐的糖啦。”   燕燕抽鼻子,撇嘴:“姐姐,你能跟我娘说说吗,我不想被毛爷爷抱抱。”   陈思雨后背一寒,凉气从脚往上窜。   陈轩昂凑了过来,又说:“姐,这孩子刚才一直在哭,肯定有事,你问问吧,到底出了啥事儿。”   电光火石间陈思雨意识到什么了。   抱着孩子出了院门,她悄声问:“宝宝,毛爷爷原来抱过你没?”   燕燕撇嘴摇头,小声说:“大炮叔叔送酒,他喝了酒就要抱抱,亲亲。”   陈思雨伸手在孩子屁屁上拍了拍,又问:“他有没有这样拍过你?”   燕燕毕竟已经五岁了,而因为院里的人都喜欢陈思雨,也因为陈思雨总爱给孩子们些糖啊果子的,格外信任这个姐姐。   孩子也意识到这是不好的事,所以悄悄说:“有,但我哭了,我还跑了。”   不出所料,这孩子被个死太监那个了。   小孩子被那个,不但心理上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创伤。   各种炎症是会伴随她一生的,而那个孩子,是陈思雨最不能忍的。   不管男女!   正好看到张寡妇刚从公厕出来,陈思雨伸手就扯:“那老毛头压根就没骟干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让燕燕跟他玩,你疯了吧。”   “啥意思,他不是个老太监吗,啥叫没骟干净?”张寡妇反问。   陈思雨气的拍了张寡妇两巴掌:“那东西骟了还会长的,是男人,就只有风干了,挂在墙上才能老实,合着你个蠢货,还真以为老毛头是个好人?”   其实是陈思雨判断失误了,她一直以为老毛头跟张寡妇有苟且,还想着让张寡妇进锅炉房,为了利益,她自然就会跟老毛头反目,并跟她统一战线。   谁知那胆小的死太监盯的不是张寡妇,假意对她好,打的是燕燕的主意。   毕竟是个母亲,张寡妇结舌半晌,突然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昨天晚上燕燕就在哭,说不想被毛爷爷抱去玩儿,难不成……”又攥拳头:“我去杀了他”   把张寡妇扯回来,陈思雨低吼:“吵吵什么呀你,把事情张扬出去,街坊邻居都知道了,燕燕还咋做人?”   “我,我可以说他那个了我呀,我要去举报他!”张寡妇转身就要跑。   陈思雨再把这寡妇扯了回来,说:“你为啥要脏了自个儿,再说了,你说老毛头那个了你,毛姆不信呢,整你呢,王大炮可是北城有名的混子,他要整你,你日子咋过?”   张寡妇顿住,是的,毛姆最护短了,而王大炮,是北城有名的小流氓。   一旦反目,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欺负她的。   “咱得找个妥贴干净的法子,既不脏了你,还能一次性处理掉这件事才行。”陈思雨顿了片刻,说:“这事你得听我的。”   她有一个既不用脏了王寡妇的名声,还能一举收拾了王大炮舅甥的好办法!   ……   回家,几大盆热水备着,轩昂正在擦桌子,见姐姐进来,丢了抹布就要走。   陈思雨说:“轩昂,我准备把老毛头和王大炮一起送去劳改,这得你帮忙。”   不愧是黑心肝的‘忠犬弟弟’,陈轩昂问都没问,就答:“好。”   从衣柜底下再翻个弹弓儿出来,他出门了。   ……   已经是夜里九点钟了,而此刻,该到大家出门解个溺,睡觉的时候了。   郭大妈上完厕所出来,正好碰上王大炮,彼此还点了点头。   结果刚转身,就觉得屁股上嘣儿,被人动了一下。   她不愿意相信,但扭头,只看到王大炮站在自己身后。   “你小子刚才动我屁股了?”郭大妈说。   王大炮觉得可笑:“大妈,就您那又老又肥的大屁股,我看都不稀罕看。”   郭大妈都六十了,可不是个肥大屁股。   她很生气,甚至觉得受到了羞辱,但她忍了,只呸了一声,进院子了。   院里一个姓王的小媳妇也准备解溺睡觉的,刚从茅厕出来,怎么觉得屁股后面嘣儿一下,前后左右一看,没人呀。   厂长夫人苗清去上厕所,刚提起裤子走出来,也觉得屁股得儿一下。   她正四顾着,黑暗中,小媳妇说:“有人动我屁股了,但跑的贼快!”   俩人对视一眼,其实心里已经有那个动屁股的人选了。   进门,正好看到王大炮三摇四晃的在院里晃悠,对视一眼,怒火燃眸。   而因为毛姆给露了口风,说马上就能拿到七千块的巨款。   这几天王大炮和老毛头俩逍遥着呢,虽然还没见着钱,但已经开始浪花了。   前天还是二锅头,昨天升级成了红星大曲,皆喝的醉熏熏的。   当然,他也没睡旱厕,他甚至懒得跟妹妹秀儿一起去挤老毛头的臭锅炉房,晚上,跟自己在这院里交好的一个小伙子一起挤了。   醉熏熏的,他正准备去睡觉,迎上了张寡妇。   都三十岁的老女人了,在王大炮看来,她就一老阿姨,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这时她居然对着她眨了眨眼睛,还咬了咬唇,扭了扭屁股。   王大炮唇角一勾,就觉得有点意思了。   偏偏张寡妇还凑了过来,悄声说了句啥,唇齿间带着牙膏的香气。   “咱们得悄悄的,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陈思雨。”王大炮斜眼。   你以为他骂你,贬低你,唾弃你就不好那一口。   不,男人就是一边骂着,一边馋着,吃完还要唾一口。   约完王大炮后,张寡妇赤红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去了锅炉房。   ……   因为明天大戏就要收官,估计要见很多人,陈思雨得把自己在编舞方面的能力宣扬出去,正式进军实力派,今天晚上就得彻夜加个班儿,赶紧出台本。   突然,啪的一声,灯黑,停电了。   陈思雨早有准备,点着了一旁的煤油灯儿,继续工作。   不一会儿,房门咯吱一声响,是轩昂回来了。   进门后并不跟姐姐打招呼,也不动,就在门口静静的立着,良久,轻叹。   当然,今晚要大闹一场,他肯定担心,怕渔撕网破时毛姆要拿出证据来。   陈思雨早看过‘证据’了,也知道那东西威胁不到他俩了。   看弟弟闷闷不乐的,就准备提前给他吃颗定心丸。   但就在这时,院里传来一阵粗喘和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常呆锅炉房,老毛头肺不好,喘气声特别粗。   陈思雨一看,好家伙,这才十一点半。   而张寡妇跟这老头约好的是12点。   果然是个老色坯,还有半个小时呢,他已经猴急到不可捺了。   12点厂长家的钟会敲,没敲钟就没到12点,所以他虽着急,可也等着。   终于远远的,钟声响了,他试着推了一把,见门果然虚掩着,进去了。   而他前脚进,不过两分钟,王大炮蹑手蹑脚的,从二进院的方向钻出来了。   陈思雨授意,让张寡妇跟他约的是12点过后,数一百下。   太早,怕俩人撞上,太晚,又怕无法一网打净嘛。   前后左右观察一番,王大炮也去推张寡妇家的门了,他推的时候里面明显有东西顶着,但王大炮是小伙子,力气大,一把推开,也进去了。   他白天才去过,知道他妈睡里间张寡妇睡外间,比老毛头还轻车熟路,奔床而去,但他没老毛头的谨慎,没反锁门。而待他进门,轩昂也窜进去了。   进门时他还找了个木楔子,把门在合上的同时,给卡死了。   寂静的深夜,多人游戏正式上演!   ……   今天晚上,院里大多数妇女都没有睡着。   尤其是郭大妈,她的屁股被人摸一下无防,又不掉肉,可她怕小公狗似的王大炮要对思雨不利,担心嘛,睡觉时还往枕畔放了一把菜刀。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毛姆的尖叫:“哪来的流氓,在我床边干嘛,哎哟你莫扯我?”   果然有流氓,但是啥爱好,不找小媳妇儿专找老太婆。   郭大妈没脱衣服的,拎起菜刀就下炕。   “他妈的,你又是谁?”   “哎哟哎哟,大炮,我是舅啊,别打啦!”还有人在哀叫。   另有个小伙尖叫了起来:“舅舅,你他妈没毛病吧,打我干嘛。”   郭大妈已经到张寡妇家门口了,只见房门哐哐大动,似乎有人想出来。举起菜刀,她堵在门上,只听里面王大炮又一声吼:“妈你快开灯啊,谁他妈扯我裤子?”   听起来好刺激,但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第20章 猥琐发育   邻居们都听到声儿了, 而在这个夜生活贫脊的年代,裤衩子三个字能极大刺激人们的神经,女人好歹还记得穿衣服, 男人直接裤衩子就出门了。   恰好这时陈思雨悄悄出门,啪一把拉起了总闸。   来电了, 郭主任一把拉开院灯,院里亮堂堂的。   所有人的目光, 全望向张寡妇那屋儿。   郭大妈上前,悄声说:“我听着王大炮和老毛头都在那屋头。”   有个男人说:“毛姆也在那屋睡,他们应该是去看毛姆的吧。”   徐大妈翻白眼:“白天有多少时间不能看,非要等到夜里12点, 还有,你们没听着吗,有人脱王大炮的裤衩子!”   感觉里面有个色鬼,还是个变态!   男人再说:“大妈您看您说的,人家万一有悄悄话,就想半夜说呢?”   这时苗清出来了,而她对毛姆的尊重,早在王大炮摸她屁股时荡然无存了。   更何况她也是个女性,,更同情的是女性,就说:“那屋里住着个寡妇呢,老毛头是个老太监也就算了, 王大炮夜里难道就不应该避避嫌儿?”   而正好这时, 屋里的灯亮起, 还传来一阵娇弱的啼哭声, 正是张寡妇:“天啦, 王大炮你脱裤子干嘛,毛姆啊,幸好我跟您换了个床,要不今晚……我,我不活啦。”   这句话把故事脉络整体呈现了出来。   王大炮和老毛头借着毛姆在张寡妇家睡,上门耍流氓。   好在张寡妇跟毛姆换了床。   哎哟喂,王大炮对着他妈,裤子都脱了,那得是什么样的臭流氓,恶心!   郭大妈举着刀看男人们:“还不进门抓人,非得等寡妇吃亏啊?”   苗清也跺脚:“有女人正在被强.奸,你们这帮男人就只是看着?”   郭主任一伸手,他妈的菜刀已经递过来了。   而说时迟那时快,陈思雨也在人群中,看到轩昂从院外悄眯眯溜了进来,伸手就指:“哎,张婶家有个小后窗户,快堵着,万一坏人从后窗户跑了呢。”   其实不用她提醒,郭主任早就想到了。   而王大炮,因为不熟悉屋子地形,还在屋里头呆着呢,但老毛头钻进里屋,找到了小窗户,正在往外翻,偏他老了,手脚不灵便,刚刚才爬出半个身子。   郭主任提的菜刀,正好抹上他的脖子。   再一用劲儿,脑袋就掉了。   不过郭主任还是不太信,看高厂长也来了,逮着老毛头说:“报个流氓罪赶出去算了吧,这就一老太监,真给他个女人他也干不了个啥。”   而屋子里,毛姆当然已经和王大炮已经达成一致了。   毛姆甚至还骂起了张寡妇,指着她的鼻子,啐说:“你这个寡妇不安好心,这几个月我月月给你粮票,让你照顾轩昂,你不照料不说,你还冤枉我儿子,瞧瞧我儿子多大,他才十八,你呢,三十岁的残花败柳,啊呸,风骚东西,你就勾我儿子,我儿子也懒得看你一眼!”   王大炮还大摇大摆的从前门出来了。   举起手说:“诸位,我就来看看我妈,是那张寡妇大惊小怪呢。”   他这话男人们或者会信,但女人不信,苗清上前,啪一巴掌搧了过去:“啊呸,你个臭流氓,耍完流氓还要恶心人,我只恨不能骟了你。”   转头就往院外走,她吼:“没人报案我去报,我非要这舅甥劳改不可。”   她去报案了,而院里一帮女人,自发的把王大炮给围住了。   老毛头个死太监想强.奸妇女固然可恨,但更可恨的是王大炮。   尤其是,毛姆一再说她们又老又丑,不配被奸,导致全院的妇女都愤怒了。   虽然只是堵着王大炮,可那目光就像刀子,几欲把他剁成肉馅。   趁乱,轩昂凑到陈思雨身边,撇嘴,摇头。   凡事,只要有计划,就会有变化,尤其想要一石二鸟时。   陈思雨的计划是,老毛头先脱了衣服,王大炮再进去,也脱衣服,两个光屁股被群众抓于现形,当场报案,枪毙了结。   可十天半月不洗澡的毛姆太臭了,而老毛头进去以后,一闻味道就发现是他姐,压根就没有脱衣服,等王大炮进去时,他都准备要跑了。   就王大炮的裤子,也是轩昂扯的。   还是他暗中拿弹弓两边攻击王大炮和老毛头才出声的,不然根本闹不起来。   话说,原本,陈思雨觉得书里害人性命的轩昂太狠了点。   但在看到喝醉酒的老毛头居然会猥.亵燕燕那么个五岁小女时就不觉得了,她推断,以轩昂的观察力,和他在锅炉房上班的方便性,应该也是发现了这件事,才弄死老毛头的。   情形不算好,要再不努力一把,老毛头的免费饭,可能也就只几年。   而王大炮,在妹妹王秀儿却是非打即骂,人渣一个。   不送他去牢改,陈思雨心里不爽。   转眼公安来了,原本睡在旱厕里的王秀儿顶了一脸稻草,也挤在人群外围,探头探脑的看着呢,而她眼窝两圈淤青,那是王大炮心烦时拿她泄火,揍的。   陈思雨眼珠子一转,发现这舅甥的免费饭,她还可以再搞长点。   ……   公安在路上就听苗清形容过经过了。   具体的事情是,俩舅甥前后脚去强.奸一个寡妇,而这寡妇呢,晚上睡觉时跟毛姆换了位置,于是俩人差点……畜牲不如!   离谱的是,其中一个犯罪分子还是个太监。   这听起来也太荒诞不经了。   不过身在公安局,比这更荒诞的案子公安都见过。   当然,他们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调查案子,还原真相。   俩公安,一老一年青,值夜班嘛,正在睡觉的时候给喊起来的,哈欠连天,不过在看到毛姆时,同时清醒:“毛姆同志您好!”   诉苦大会常驻嘉宾,北城无人不识她。   毛姆以一已之力,挑战全院妇女,笑呵呵的:“公安同志,误会。”   拍手指老毛头:“这我兄弟,苦命人呐,骟了自个儿入宫当太监的,进宫才仨月,轰一声,革命党炮轰皇城,他呀,从此就彻底废人一个了。”   听起来真是老黄莲,瓤儿都苦透了。   不说俩公安,满院子的女人们都齐齐叹息,甚至怀疑是不是错怪老毛头了。   但张寡妇一声冷笑:“毛大妈,你说他是太监就太监啊,他敢脱裤子吗?”   俩公安不但清醒了,直接兴奋了:这年头还有冒充假太监的?   而本来摁着老毛头的郭主任一把扯起老毛头,拖后院去了。   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歘了裤子就能真相大白。   好家伙,呼啦啦的,所有男人全涌过去了。   毛姆倒是很自信,因为当初老毛头骟自个儿的时候她就看着呢,此时看人少了,瞅准张寡妇,一口浓痰啐了过去:“臭不要脸的骚.货,枉我看你可怜,接济你粮票,你倒好,把我家好好俩男人一起污蔑上了,啊呸!”   再看女儿秀儿缩在人群中,顿时又吼:“秀儿你个贱蹄子,还不过来扶我。”   秀儿吓的一怂肩,本想过去,但身后陈思雨扯了一把。   “你确定要过去吗,现在过去肯定要挨打的。”她说。   秀儿一个瑟缩,居然说:“可现在打不着,她会更生气的。”   孩子多了就是草芥,儿子是劳力,父母对待的会好点,女儿嘛,不但是赔钱货,还忠诚得很,你烦了掐她,怒了打她,越打越忠诚,越打对父母越好。   毛姆深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舍不得打儿子,就把秀儿打成了个愚孝。   陈思雨拉秀儿,反问:“你觉着对你妈好,就是她打你,你捱着?”   “我是她生的呀,她打,我可不得捱着。”秀儿摊手说。   陈思雨拍了这傻姑娘一把,说:“你真想对你妈好,一月给她15块,不比天天让她打你的好?”   “我一吃白饭的,上哪找十五块去。”王秀儿挣扎着要走。   陈思雨又把她扯了回来:“你哥一月的工资都用来干啥了?”   王秀儿傻傻掰手指头:“买皮鞋,头油,请姑娘们喝汽水儿看电影。”   “是啊,他拿钱是浪花,要你拿钱呢,是不是全交给你妈。”陈思雨再说。   秀儿给绕晕了:“可我哥只会打我,不会给我钱呀,我拿啥给我妈。”   着急,也懒得绕弯子了,陈思雨就直说了:“你哥要是被劳改,他的工作就会由你来顶,而你要顶了工,把工资全交给你妈,是不是比你哥上班更好?”   秀儿眼前一亮:“好哇。”可又皱眉头了,反问:“他为啥要劳改呀。”   这就是个傻子!   ……   突然,郭主任的暴喝窜天而起:“好家伙,我听说这东西要想发芽,得吃婴儿脑干,老毛头,凭你这大鸟,你得吃多少婴儿脑,你……你还是人吗。”   所以老毛头还真发芽啦?   太监发芽就够离奇了,比发芽更夸张的是,民间传言,太监要想那玩艺儿再生,得生吃人脑,而旧社会,有记载的是,一个老太监还真杀过数千婴儿!   只为,能在骟后,重生那玩艺儿。   顿时,围着老毛头的男人们都给吓的一缩,仿佛那老头就是个食人魔。   当然,那属于封建迷信,不足可信。   但在此刻,老毛头从个可怜的老太监,直接进化为食人魔了。   这不但要抓他,还要严判,太监变态,可太恶劣了。   其实这时没人绑也没人看着,王大炮要怂了,装个死,妇女们的怒火没那么大,就放过他了。但听说他舅舅生了芽时,他憋不住的噗嗤一笑!   这一声惹得妇女们集体回头,手指:“公安同志,还有他,他们一伙的。”   因为没绑,王大炮还能自由活动,掏烟让公安:“公安同志,我是国营商店的售货员,我一有工作,有前途的大小伙子,怎么可能强.奸个老寡妇。”   公安当然不接他的烟,摆手问:“那你三更半夜进寡妇屋干嘛去了?”   “我去看我妈呀,我妈搁那屋睡呢。”王大炮说着,拍拍裤子上噌亮的,新买的皮带,说:“办坏事总得解皮带吧,你们看我,皮带都没解呀。”   男人们的兴趣全在老毛头不但重新发育,还不小的鸟儿上。   妇女们则被王大炮侮辱到,恨不能上前撕脸。   王大炮为了撇清自己,火上浇油:“我又红又正,屁股后面一堆姑娘撵着追着想嫁的,就那个……”目光瞄到陈思雨,他得儿一声:“陈思雨,满城闻名的尖果儿,我给颗糖她就能屁颠屁颠的,我又何必欺负个老寡妇。”   “我弟,呸,那就是个老畜牲。但大炮可不是,你们不能冤枉大炮,哎哟喂,想当初我被胡家老爷……”毛姆也搭腔,附加佟湘玉式的诉苦。   男人们也来为王大炮辩解了:“这还是个小孩子,不可能强.奸的。”   “公安同志,抓老毛头吧,王大炮,你们批评批评就算了。”还有人说。   张寡妇攥紧拳头,任由毛姆刀子样的目光刮着,王大炮一口一个老寡妇的叫着,她今年其实才刚刚31,守寡也仅仅半年而已。   王大炮对着公安一脸春风,但看张寡妇时,却是一脸恨不能对方死的阴笑。   这次不弄走他,不止张寡妇会遭殃,陈思雨都将后患无穷。   急中生智,陈思雨突然大声问王秀儿:“秀儿,你哥一直盯着我看,他嘴里说的啥呀。”   王秀儿傻,所以拿顶工一事是诱惑不到她的。   可正是因为她傻,她才没心没肺,啥都敢往外说。   正好王大炮目光扫向陈思雨,秀儿手一嘘:“陈思雨你小声点,我哥经常说你是个妖精,早晚把你堵在哪个死胡同里,女干了你。你快躲起来吧!”   “天啦!”有人喊。   还有人咬牙:“畜牲不如。”   “死狗流氓!”   其实大多数男人私下嘴都脏,而有种卑鄙无耻的,不管喜欢还是讨厌一个女人,都会用奸了对方那种脏话去泄愤,泄无处发泄不了的欲.望。   如果在私下,那就只是嘴炮,开玩笑的。   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它的性质就非常非常的严重了。   虽然今晚离奇的事发生的已经够多的了,可没有哪一件比这件更夸张。   那未成年的文工团小将才刚刚长成,站在屋檐下,灯光照着她被绿装裹着的,细掐掐的身段儿,和那张俏生生的小脸蛋儿。   她是春天山坡上一抹新绿,枝头的嫩芽儿,是满山遍野含苞待放的山茶花。   她是这个时代,人们贫乏的生活中,寄予一切美好希望的源泉,百灵鸟儿。   可想强.奸她的臭流氓,居然躲在黑暗中猥琐发育,虎视眈眈?   这一刻,男人们都发出了愤怒的低嚎:王大炮你个畜牲!   一人一拳,恨不能捶死他。   陈思雨当然要表达自己的愤怒,两手叉细腰,在台阶上远远一口啐:呸,臭流氓!   而愤怒的妇女们顿时口水齐发,向王大炮发射!   眼看老公安摸手铐,王大炮知道情形不妙,夺门就想跑。   但那可能,小公安精干利落,一跃而起,已经把他给扑倒在地了。   老公安上前,咔嚓一声,手铐已经把王大炮锁的死死的了。   他倒是想把秀儿捶成肉饼,可惜这回够不到啦! 第21章 敌特证据   老毛头就一废物, 没了就没了,但王大炮是毛姆的命根子。   眼看命根子被带走,她抓起秀儿就是抽:“你个赔钱货, 看我不打死你。”   “妈呀,别打啦, 小心你手疼。”秀儿喊说。   邻居们也劝:“儿子犯错打闺女,毛姆, 没你这样儿的。”   再是苦难大众,值得被尊重,可毛姆用行为让大家把她厌恶不已。   陈思雨也忍无可忍:“外婆,秀儿总比大炮孝顺吧, 既然大炮被抓了,就让秀儿顶他的工作,去国营商店上班呗,不挺好?”   王秀儿总算开悟了:“咦,对呀,我可以顶我哥的班儿上,我拿了工资可不喝酒,也不给小尖果儿们浪花,我攒了钱,一总儿交给我妈!”   这不是往毛姆的伤口上撒盐嘛。   怨毒的目光盯着陈思雨,毛姆总觉得这一切跟她脱不了关系,可惜她没有证据。   拍拍胸膛, 她说:“秀儿, 上思想委员会, 拼了一身剐, 这事我也要翻案!”   作为一把手, 高厂长一般的事不表态的,但此时也站出来了,说:“大娘,您可是咱北城的形象,没教育好孩子,咱就让政府教育,大晚上的,算了吧。”   “呸,一帮色鬼,色坯,张寡妇和陈思雨翘翘屁股你们就向着她们,敢污蔑我清清白白的儿子,臭不要脸,跟旧社会的地主老财没两样。”毛姆说。   怎么就无差别攻击上了呢。   要她不这样,领导们看在她可怜的份儿上还帮个忙,上公安局说个情。   可她这副样子,大家连帮她的心都歇下了。   三更半夜的,秀儿背着毛姆走了,老太太可怜的哭声传遍了大街小巷。   因为明天要见很多人,所以陈思雨得画完一整套东西,要彻夜加班。   凌晨三点,陈轩昂正在削铅笔,突然轻轻一声叹息,倒是提醒了陈思雨。   她问:“轩昂,你妈原来有没有跟你聊过解放前的事?”   陈轩昂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正因为胡茵什么都没说过,陈轩昂才特别怕,怕他妈真是个‘敌特’。   陈思雨也挺纳闷的,因为从她看到的东西推断,胡茵很可能是一名地下党员,但按理,既然解放前是地下党,全面胜利了,她就应该公开自己的身份,但为啥才一听要被清算,她就吞烟自杀了呢。   按理,一个地下党员不该那么懦弱的呀。   这事总归透着股子蹊跷。   “毛姆给我看过证据。”陈思雨画了一笔,又说:“你妈吧,虽然我还不能断定她是不是一名地下党员,但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她肯定不是‘敌特’。”   她说的很轻巧,但她期待中弟弟的反应可不是现在这样,他不应该激动,狂喜的嘛,可他居然只是轻轻喔了一声,就转身,躺床上去了。   “怎么,你就不开心,不激动?”陈思雨问。   轩昂声音依旧闷闷的:“我知道她不是呀,我怕的是毛姆要宣扬证据。”   陈思雨噗嗤一笑:“让她宣扬吧,宣扬了也无妨。”   陈轩昂打着哈欠问:“为什么?”   “因为我估计,那只是一份歌词,一份歌词而已,她宣扬了又能怎么样。”陈思雨再笑。   以为弟弟还会再追问,结果等了半天他也没吭气儿。   陈思雨起身一看,就见忙了半夜的臭小子已经倒趴在床上睡着了,他后脑勺有个好大的包,应该是从张寡妇家钻窗户往外跑时磕的。   裤.裆也破了,抹布似的内裤露在外面。   他还笑话郭主任的内裤是方便内裤,他自己的上面不也满是洞洞。   看来得给这小子搞两条好点的内裤了。   话说,陈思雨18,轩昂12,俩人都不小了,睡一张床不利于轩昂的发育。   而从今天开始,全城的小混混肯定都会知道她家的住址了,想不被他们骚扰,陈思雨就必须给自己换一个,小混混们不敢踏足的地方去住。   而小混混们不敢踏足的地方,那租金肯定也很高吧。   普通文工团员一月15块,编导翻倍,30元。   得,继续画,干活才有干净整洁的房子,和香喷喷的面包吃。   伏案才睡了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响起苗清的声音:“哎呀,可算结束了。”   她昨晚陪张寡妇连夜去做了口供,一大清上的,刚刚回来。   有人问:“案子定性了吗,老毛头和张大炮算啥?”   苗清说:“强.奸未遂,老毛头情节严重,张大炮情节轻微。”   “未遂的话,是不是就不用判刑啦。”人再问。   苗清说:“得判吧,现在流氓罪都要劳改三年,何况强.奸,这下王大炮惨喽,我听说劳改犯都是送到北大荒,或者西北戈壁滩上去。”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冤枉上我儿子啦?”毛姆一声吼,中气十足。   陈思雨正好开门,今儿新鲜了,毛姆居然是自己走回来的,虽然还是一瘸一拐,但她走起路来其实挺利索的,显然,不止病是装的,她的腿也是装的。   多伟大的母爱啊,当儿子被抓,她就能直立行走了。   关门,盘腿往雕花大床上一坐,她先说:“陈思雨,老姆我生于光绪三十年,小时候三姐妹只有一条裤子,一个出门,另两个就精.沟子躲屋里捱着,洋人剁小脚我见过,鬼子剖肠肚我也见过,还乡团我也经历过,你骗不得我……东西没卖,对吧!”   是的,这是一位经历过这个国家最为动荡的,六十年的老妇人。   她颠苦的人生,是整个民族百年苦难的缩影,她确实是一员劳苦大众。   因为她经历过的苦难,只要她愿意心平气和的对话,陈思雨就愿意实言。   她说:“没卖,甚至我都不知道轩昂把它藏在哪儿。”   毛姆大松一口气,拍胸脯:“没卖就好。”   又说:“那可都是胡家老爷从百姓手里搜刮的民脂民膏,是恶霸老财主强抢去的,劳苦人民的血和汗,你陈思雨要敢把它卖给外国人,你就是汉奸走狗,理该枪毙,还好你良知未泯,没有铸成大错。”   她递眼色给秀儿,秀儿戳轩昂额头:“轩昂,你外婆枉开一面没举报你,万一举报你可就完蛋了,趁着她没发火,快把宝贝拿出来,给她!”   轩昂正在刷牙,手顿:“外婆,本来我妈还有救,您眼睁睁看着她咽气,让王大炮捂着我的嘴巴,自己四处翻宝贝,你觉得我会把东西给你?”   话说,陈思雨一直心里有嘀咕,觉得轩昂对毛姆太狠了点。   合着胡茵还没咽气时她就开始翻屋子寻宝了,那胡茵岂不是死不瞑目?   小小的轩昂给王大炮捂着嘴,是眼看着母亲断的气?   怪不得他要弄死王大炮。   毛姆痛心疾首:“轩昂,你妈是吞了大烟的,瞧着还有气儿,但脑子已经死透了,救不回来了的,要真能救,那是我闺女,我能不救她。”   陈轩昂冷笑:“你要舍得花几个钱送她上医院,她现在还活着,可您为了给王大炮省财,攥着钱,押着我,让我眼睁睁看我娘咽气。”   毛姆半晌未语,算是认了。   六十年一甲子,她一生有很多孩子,也死了很多孩子。曾经她也抱着死去的,自己的骨肉嚎哭过,但哭了太多回,她的心已经冷了,硬了,麻木了。   死的已经死了,她要为活着的孩子着想。   当时她想的是,胡茵成份太差,活着也要挨批,死倒是种解脱。   而漫长的人生叫她明白一个道理,什么都不及钱好,所以她要抢财物。   岂知轩昂这崽子太猾头,把东西藏起来,就再也不给她了。   语厉,她说:“那些东西必须给我,放心,我不贪它,我向黄天厚土起誓,我看都不看,也不给大炮和大枪兄弟,我沾都不沾,但我要把它们上缴国家!”   陈轩昂太小,没生活经验,一时没弄明白,迷糊了。   王秀儿在鼓掌:“瞧瞧我妈,觉悟多高。”   陈思雨却是门儿清:“您是想代表王大炮上缴,让他将功补过吧。”   强.奸未遂,在这年头比耍流氓还要判的轻一点,顶多劳改一年,而目前正值上缴热,古玩属文物,上缴可以获得一定的奖励。   当然,肯定不能免刑,但是经过思想委员会的协调,可以调动劳改地点。   这里头玄机可就大了,在北大荒,或者西北戈壁滩上劳改,跟在北城城郊劳改完全不一样,毛姆已经无法逆天改命了,但她可以让儿子离自己近一点。   城效的劳改农场一月8元工资,因为是农场,伙食比城里的工人还好。   她打算用古玩把王大炮留在城郊农场,再想办法捞他。   外婆眼巴巴的等着,清瘦高挑的男孩睫毛微颤:“你做梦!”   既外孙不仁,外婆也就不义了,她说:“不给也行。我上思想委员会,妇联,文工团,总军区慢慢反应,陈思雨,你个小浪蹄子,瞧好儿吧你。”   毛姆丈着自己苦难大众的身份,最喜欢往各单位跑,找领导反映情况。   而就凭陈思雨的名声,一旦她跑到空院去反映情况,冷峻的工作就会受影。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男孩非常喜欢,也很崇拜冷峻那样的军人。   他不希望自己崇拜的人出事。   男孩差点就要松口了,但陈思雨攥上了他的手:“外婆,我骗你的,东西我们已经卖掉了,钱也花完了。”   想让毛姆死心,还不想让各单位查到问题,就必须把谎言编的离奇点。   “放屁,七八千块,我不信你几天能花完它。”毛姆恨不能手撕了陈思雨。   陈思雨摊手:“唱歌跳舞,喝酒看电影,钱花起来快着呢,外婆,反正你把钱给了大炮,他也会拿给我花的,我自个儿花掉也是一样的,省得累着大炮,你说对吧。”   王秀儿觉得在理:“妈,陈思雨说的对呀,反正我哥也会把钱花给她的!”   毛姆眼看升天,颤声:“陈思雨,你会遭报应的!”   起身,她又说:“轩昂,有东西就带东西,没东西就带钱,下午公安局要再审,你们是想跟大炮一起去固远的戈壁滩放羊,还是想留在城里,自己惦量。”   ……   现在讲究快速结案,所以下午证人们还要再去一趟公安局。   但来提陈思雨和陈轩昂的两个女公安却是单独的。   院里人都给吓到了,郭大妈说:“这丫头好好的,你们押她干啥?”   徐大妈说:“她胆小,啥坏事敢不敢干的,你们甭吓坏了她。”   女公安意味深长:“大妈,这小鬼对公安局可熟着呢,没啥大事,跟以往一样,问个话而已。”   原身经常勾的男孩们打群架,公安局,她确实是常客。   俩姐弟进了公安局,单独的房间,王大炮被铐着双手,眼睛骨碌碌的转,本是两眼希望,但在看到轩昂空身一人后,立刻啐:“他妈的,你们玩老子?”   如今这年头,沾了流氓二字就要劳改,马上要宣判了,王大炮已经把牛吹出去了,说要上缴文物,结果这俩傻货空手来了。   其实想了一晚上,他已经想通关节了,张寡妇跟陈思雨和谋做局,陈轩昂从中捣乱,他被陈思雨个小尖果儿做局了。   再看她死性不改,他两目怒火。   “陈思雨,王大炮说你有东西要给他,有还是没有。”女公安不太耐烦。   陈思雨紧攥着轩昂的手,摇头:“没有!”   “好你个陈思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王大炮狰狞大叫:“公安同志,我还有情况要反映,重要情况,事关敌特!”   没东西上缴立功,他还可以举报有奖。   眼看思雨姐弟被带出去,他远远一口啐:“陈思雨你个骚货,你完蛋了!”   陈思雨回身,积攒的愤怒喷勃而出,照着王大炮的脸就是啪啪几个大耳光。   抽的他一脸红痕,她的手都给打疼了。   王大炮还想啐,陈轩昂突然抬脚,只听啊的一声,他的鸟儿,要被轩昂给踢废了。王大炮被铐着手无法挣扎,喊:“公安同志,他们打我,快抓他们!”   “王大炮,我要再加你一条,侮辱女性!”女公安倒有点同情陈思雨了。   出来后又说:“不要被坏人威胁到,一切流氓死狗都是纸老虎,我们公安会无情的惩罚,教育他们,直到他们认识到错误。”   她出门后就去局长办公室了,一进门就说:“领导,有关于敌特的情况!”   终于,图穷匕现,狗急跳墙,事情走到敌特这一步了。   它也是轩昂一直以来在逃避,回避的残酷。   瘦瘦的男孩好比一片漂萍,随姐姐而沉浮,如今他一切的希望,都在姐姐身上。   他看到毛姆进了审讯室,公安局长也进去了,人们出出进进,脸上都挂着震惊与不可思议,片刻后,更多的公安涌了进去。   突然,方才的女公安又出来了:“陈轩昂,陈思雨,进来一下。”   命运的审判,在此刻终于到来。   桌子上摆着好一大沓纸,上面洋洋洒洒,全是轩昂看不懂的外文。   但他清楚的知道,那是他妈胡茵写的,因为只有她,直到解放后还用的是印有胡家典当行几个字的笔记本,而本子上是有印刷日期的。   那些外文,是她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抄写的东西。   全是外文,还是好几种!   “这些文字,我们目前还不能断定是哪国语言,东西我们也要请人分析,你们俩作为胡茵的子女,目前必须呆在公安局,配合我们调查。”局长说。   王大炮得意洋洋,目光仿佛在说:“你们死了。”   毛姆抚着胸口,一脸哀痛:外孙不做人,她能怎么办,她都是被逼的呀。   “我继母出什么问题了嘛?”陈思雨问。   局长说:“根据目前王大炮的反映,你继母很可能是敌特。”又说:“但因为是外文,我们也看不懂,具体还要分析,求证!”   陈思雨假意害怕就向后缩:“那跟我们没关系,毛姆是胡茵的娘,王大炮是胡茵的弟弟,胡茵不定是被他们教坏的,你们为啥抓我们,不抓他们。”   毛姆拍桌子:“陈思雨,胡茵虽然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她是胡家教育长大的,她是敌特还是四害,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早跟她划清界限了。”   陈轩昂冷笑,陈思雨缠了上去:“外婆您别这样,我继母原来对您那么好。”   毛姆慌不迭的躲:“离我远点,我郑重申明,跟胡茵早已划清界限!”   公安局长示意,让人去牢里提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来,认东西。   陈思雨本是哭的眼泪巴巴的,此时收了哭,却说:“不用专门请人吧,我懂点外语,比如这张……”   她说着,拿起一张信纸,已经唱了起来:“达苯拉风萨迪抬额,的泵逆风萨迪拉方,呀尼东扫呢迪拉卡丹尼。”   话说,陈轩昂见过他姐各种拿手就来的高阶表演。   可看她当场开唱,这也是头一回,跟王大炮,毛姆几个同时惊呆了。   别的角儿表演需要个舞台,陈思雨不是,她随时随地就能演起来。   她嗓音嘹亮又激昂,仿如一只黄鹂鸟,又仿佛在浪花中尽情而歌的海豚。   公安局长乍一听就觉得这调子很熟悉,而且听出来了,这是法蓝西文,但这年头,敌特就是西化的东西,所以西化的东西是被禁止的。   为防陈思雨给她自己惹更多的麻烦,他忙阻止:“小鬼,快别唱了。”   “我唱中文版吧。”陈思雨说着,重新放歌:“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毛姆她觉得这调子很熟悉,这是大街上经常会放的调子。   可她一老太太又不学歌儿,哪能懂这个。   只见一男公安举起拳头试了试,也跟着唱了起来:“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地主人!”   稀奇了,胡茵写洋文,她就是敌特呀。   可咋连局长都站起来了,所有人立正,举拳,同唱一首歌。   这些人都疯了吗?   小尖果儿,小浪蹄子,陈思雨的嗓音那叫个甜,调子那叫个高,冲出审讯室,它回荡在整个公安局的上空。   毛姆眼睁睁的看着一帮公安唱完,集体朝着墙上的工农兵旗敬礼。   “《国际歌》的法蓝西版,看着纸挺旧,解放前的东西呀。”一公安说。   局长轻轻捧起纸,说:“没想到胡茵同志觉悟这么高,三十年代就会抄法文版的《国际歌》,什么叫文物,这才是,它意义深重,特别珍贵。”   啥,合着她藏了多年的‘敌特证据’居然是文物?   毛姆眼珠子一转,高举手:“那可是我儿大炮上缴的,当是大炮立功。”   所有人回头,望着这个刚才还在痛斥女儿,说她是敌特大汉奸的,老母亲! 第22章 三堂会审   她前脚才跟胡茵划清界限, 这就又来强拉关系啦?   局里俩女公安看不下去,都闭上眼睛了。   公安局长说:“毛姆同志,事不能这么办, 这东西属于胡茵的孩子们。”   毛姆拍桌子:“祁局长,我可是白毛女, 是你要团结的劳苦大众,好嘛, 你因为一首歌就偏向个小尖果儿,你就是我的阶级敌人,靡靡的罪人!”   局长都无奈了,就跟国歌一样, 见了国际歌,大家合唱是惯例。   这老太太她怎么就,淫者见淫了呢。   偏偏王大炮也在拍桌子:“陈思雨,我知道那天晚上轩昂也在屋子里,我知道事儿是你搞的,把功劳让给我,否则咱们就同归于尽!”   局长当然有局长的威严,拍桌子,他说:“肃静!”再说:“关于胡茵留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目前我们还没有给定性,你们吵什么吵?”再看毛姆:“就算她抄了国际歌,她剩下的东西还有个路线问题, 如果她路线错误, 也是我们的阶级敌人, 你要不要担责?”   毛姆忙的摆手:“不要。”   祁局长说:“陈思雨和陈轩昂回家等消息, 有什么我们会通知的。”   这回轩昂懂了, 没让他们在公安局等,就证明胡茵的问题并不严重。   祁局长这是诈唬毛姆呢。   俩人才出审讯室,一女公安喊:“陈思雨。”待她转身,又说:听说你进文工团了,小鬼头,法蓝西文唱得很不错嘛,好好干。”   “好呐。”陈思雨答的清脆。   再走几步,又遇上个中年男公安,把陈思雨截停,意味深长:“既然已经参加工作,就跟社会上那些渣滓断干净,有事打电话,局里的电话你知道的。”   陈思雨由衷感叹,这个年代是贫穷,但是人们足够积极,向上。   一局子惯客,稍微表现好点,人们就愿意用善的一面来看待你。   出了院子,轩昂气鼓鼓的说:“你早就知道我妈写的是国际歌,不跟我说也就算了,你还在公安局唱,你真是……”   可怜他人小见识少,不懂得陈思雨这种在将来,就叫抓马女王。   不过并非陈思雨不想说,而是,在没有看清楚之前,她也押不准那是国际歌呀,而她要不唱,不让大家一起哼谱子,法蓝西文,如今国内能有几个认识的,找不到认识的人,他俩就走不了。   她唱歌,是为了今天不用白在公安局关上一天,坐冷板凳呀。   算了,弟弟还太小,也傻,她就不解释了。   气完,男孩再问:“除了《国际歌》,别的那些都是啥?”   除了法文版的国际歌,胡茵写的全是俄文信件,于俄文,陈思雨会讲,但认识的不多,所以她只知道那是信,至于信里写了啥,她并不知道。   不过在解放前懂俄文的一般都是地下党员,所以轩昂大可不必操心。   耐心的跟这小男孩分析了一遍,陈思雨说:“等消息吧,指不定你有个地下党员的妈呢,那咱俩就能改成份了,以后咱也是,又红又专。”   “王大炮很快就会被送走,咱这就算没事了吧?”陈轩昂说。   陈思雨点头:“当然没事啦。”   看到一群人在跑,她拉住一个婶子问:“婶,出啥事儿啦?”   “前门商店有供应的猪肉,大肥膘,快去抢啊?”婶子说着,跑远了。   陈思雨把票一股脑塞给轩昂:“快快,赶紧替咱抢肉去,越肥越好!”   其实事情不但没了,而且可以说毛姆对陈思雨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公安局,因为证据确凿,案情明朗,案子审理的特别快。   老毛头强.奸未遂,十年,王大炮强.奸未遂加流氓罪,三年,去固原劳改。   这个结果让毛姆的心烂了,王大炮更加不服。   而在公安问还有什么话说时,他咬牙说:“我要举报陈思雨,她行为堕落,作风腐化,跟我一起耍过流氓,她是个女流氓。”   毛姆接着说:“她不但跟大炮耍过,她还天天跟四个兜的军人去六国饭店跳舞喝咖啡,要说我儿是流氓,她就是女流氓,我建议召开公审大会,审她!”   全场倒抽冷气的悚然中,一女公安说:“毛姆同志,虽然咱们有女流氓罪,但您是个女同志,也该知道,女性于男性耍流氓是非常罕见的,而万一发生诬告的情况,你儿子可是要罪加一等的,我劝你冷静点,想举报什么,也请考虑清楚它会给您带来的危害。”   她最疼爱的小儿子要被发往固原了,你叫毛姆怎么冷静。   而就在她去墨水厂的几天,陈思雨见天儿出去跳舞,那就是个女流氓呀。   她又是惯常上诉苦大会,见的都是市级领导,可没把区公安局的小喽喽们放在眼里,拍桌子说:“祁局长,打电话把思想委员会,文工团和军区的领导全叫来,今儿,我非要法办了陈思雨个女流氓不可。”   别的好说,祁局长头皮一紧:“找军区的领导干嘛?”   干嘛?   毛姆可是见过的,陈思雨有个四个兜的情哥哥!   她今天非要把那个军官和陈思雨身上的绿皮子一起歘了不可。   ……   轩昂买来的果然是大肥膘,一寸厚,一掌宽,在将来,为健康故,陈思雨只吃橄榄油的,但荤油的风味是别的油所比拟不了的。   这具身体尚且年青,代谢力也强,且罢,敞开吃吧。   没有肉,她打算拿油渣做一锅煲仔饭,改善一下伙食。   可毛姆的速度有多快,她才把油化好,把油渣从锅里盛出来,苗清冲了进来:“思雨呀,赶紧回军区找你养父吧,你惹了大.麻烦啦。”   陈思雨心说不愧是毛姆,动员力如此之强。   当然,她得表现出慌乱来:“婶儿,到底出啥事了,我好怕呀?”   “跟我哭有啥用,贪吃贪耍,你就不知道有个罪名叫女流氓?”苗清说。   轩昂排队去抢煤了,不在家,盖好炉子,陈思雨深吸一口气,抱着三本大素描本到了公安局。   不过两个小时,思想委员会的方主任,文工团的丁主任全来了,还有一群工农兵阶级的代表正襟危坐,等着要审案子。   毛姆眼里迸着火:“个烂尖果儿,今儿我非让你哭不可。”   方主任皱着眉头,丁主任也愁眉不展,还有好些个原身有记忆,但陈思雨不认识的人,全紧锁眉头,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望着她。   有点遗憾,歌舞团的孙团长没有来。   当然,那种大领导,就凭陈思雨这种小角色,还惊动不了。   “老实交待,你在外面是怎么跟男人们一起耍流氓的。”毛姆拍桌子。   女公安语气缓和得多:“陈思雨,公安局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把你这几天的行踪说一下,你有没有犯错误,我们自会调查,判断,求证!”   陈思雨低头叹息,咬牙抿唇,一副认识到了错误的样子,可就在众人齐齐为她叹气时,她突然挺胸膛,说:“我一直非常尊重毛奶奶,所以不管她怎么侮辱我我都忍了,但这次我不能再忍了,我用了三天三夜,绘出了三场《白毛女》的台本,本来是想展示给她这个,活着的白毛女看的。她可以怀疑我对她的爱,但是,也请先看看我的创作成果,好吗?”   管他们要不要看,现在需要的是效果展示。   背对着所有人,高举素描本,随着她打开,一本共计60页,它连贯起来,就像电影一样,是一副连贯的舞台场景,展示完第一册 还有第二册,第三册。   它属于,把整个《白毛女》的舞蹈场景整体画了一遍。   从每一个人物的服饰,头饰,身形站位,再到舞蹈姿势,脸上的表情,全都栩栩如生。   而当连贯起来播放,它就是一部微缩的,却又活生生的舞台剧。   现场鸦雀无声,就连毛姆都不会张嘴了。   这种大体量的台本,在如今,只有老牌的,留过苏的老编导们会画。   而在将来,电脑普及了以后,有些编导们就会交给设计公司,只出个大纲,让他们绘。   只有陈思雨,作为残疾人,为了不被社会淘汰,才会对自己那么狠!   内行看门道,丁主任惊呆了:“三天时间就能画出三场台本来,每场60帧,陈思雨,你这三天压根没睡觉吧,你……通宵达旦了!”   外行看热闹,方主任对祁局长说:“这孩子特聪明,原来就是太爱玩!”   当她收心不玩儿了,瞧瞧,那就是难得一见的人材!   “不对,她这几天见天儿在六国饭店跟她四个兜军装的情哥哥跳舞,花的还是我闺女胡茵的钱,三天花了六七千块,你们别被她给骗啦!”毛姆大叫。   但她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荒诞离奇。   丁主任可是个爆脾气,站起来说:“同志们,我知道毛姆是苦难大众,是需要我们尊重的人,可陈思雨为了给她省吃省穿,自己都累病了,为了在照顾她的同时还能兼顾工作,熬更守夜画台本,她还这样污蔑陈思雨,恕我无法与她共情!”   可怜的,无助的,弱小的,忍气吞声的女孩低头,叹气。   而本来准备好审一个女流氓的领导们,本来看陈思雨时,一直戴的是有色眼镜,对她有鄙视,有怀疑,有不屑,但在此刻,惭愧到无颜以对。   啥叫诉苦大会,这才是!   王大炮大吼:“不不,她真吃过我的糖,她就是一女流氓。”   “你拿糖威胁我,说我不接就告我是女流氓,我能怎么办。”陈思雨反唇。   女公安算是彻底明白了,合着陈思雨个好好的女孩,是被流氓们逼上贼船的呀,她怒了:“祁局长,随意污蔑,栽赃嫁祸,王大炮的刑期再加两年。”   王大炮气极,砸手铐:“他妈的,陈思雨,老子跟你没完。”   陈思雨吓的后缩:“丁主任,我怕!”   女公安挺身而出,说:“你不用怕,这种人渣,我们会注明他的思想问题,固原那边的干部到时候肯定会好好管教,让他知道王字怎么写!”   这不明摆着说要发狠折磨她儿子,毛姆的心也裂了,连吼带叫:“你们这是要逼死劳苦大众,公安局无法无天,我要找领导,我要上访!”   正好这时,办公室外出现一抹绿色的身影,上身有兜。   但闪了一下,又不见了。   毛姆本已如灰烬般死透的心,顿时又腾的一下,复燃了起来。   指着外面,她说:“来了来了,那个你总无法抵赖了吧,四个兜军装的情哥哥,带你去六国饭店跳舞,帮你倒卖文物,陈思雨,你必须给大家个交待。”   但门外的身影只一闪,很快就不见了!   “快啊,快去抓那个四个兜!”毛姆嚎叫:“那就是陈思雨的情哥哥。”   ……   空院,飞行大队。   新兵正在训练,营长突然巡至,且气势汹汹:“你们中有谁认识市文工团一个小角儿,叫陈思雨的?”   高大光头皮一麻,脚蠢蠢欲动,但他愣是屈下膝盖,把自己隐藏的非常好。   片刻后,何新松举手,上前了:“营长,我认识陈思雨,出什么事了?”   营长一看火冒三丈:“好啊你小子,你的情妹妹陈思雨在公安局呢,思想委员会和公安局,纪律委员会都被惊动了的大案子,正在搞三堂会审呢,咱们这边虽然不用派人去,可也要写检查材料,你小子还不赶紧去给领导们认错!”   何新松忙说:“领导您误会了,我可不是陈思雨的情哥哥,纯认识。”   三堂会审,听起来好刺激,但也足够吓人。   “那你瞎凑什么热闹?”营长四顾:“陈思雨的情哥哥是哪一个,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赶紧站出来,等领导来提人,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   高大光分明是队伍里最高的一个,但持续屈膝,他愣是把一米八降成了一米七。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何新松借口腹痛,找副营长请了个假,火速跑回家属区,开了冷峻家的门,四顾,见冷峻不在,又上另一边,冷峻妈的家找了一圈,没找见人。   再折回来,碰见冷梅从外散完步回来,忙问:“梅姐,冷峻人呢?”   冷梅说:“上医院帮我开药去了,怎么啦?”   何新松说:“还能怎么样,玩情哥哥那一套,玩出火儿来了。”   冷梅倒是一笑:“咦,我弟谈恋爱了?女方叫啥名儿,啥工作,家里父母是咱一个系统的吗,趁着我还没走,大家凑一起吃个饭,最好把婚事给定下。”   何新松本想脱口而出,话到嘴边一琢磨,不行,忙打哈哈:“不至于。”   冷家虽然三代空军,但他爸最近有点麻烦,冷梅也有感情方面的问题,又有心理疾病,还准备外调,冷峻是惹了祸端的,他不能往外说。   急的直跺脚,他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冷梅看表,说:“他已经走了一个小时了,应该快回来了,到底出了啥问题,你快说呀。”   何新松转念一想,说:“算了,生死兄弟,他的麻烦我去帮忙解决。”   鉴于营长说会牵涉到纪律问题,怕惹事,冷峻不好当恶人,他来吧,到时候也劝劝陈思雨,让她不要对感情寄予太大的期望,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工作上。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何新松骑上大二八,风驰电掣般的跑了。   他走后不久,冷峻提着中药进门了。   乍见姐姐在楼下,问:“你怎么不上楼躺着去,在楼下吹冷风。”   “姑娘是哪儿的,干啥的,多大了?”冷梅笑着说:“咱家如今人丁四散,天隔一方,除非你结个婚,不然都凑不到一块儿,姑娘年龄合适就结婚呗。”   冷峻摘表洗手,取砂锅煎药,两道清秀的眉轻簇着:“谁跟你胡说八道的?”   “新松说的呀,对了,你去看看她吧,好像说那姑娘出啥事了。”冷梅说。   虽然姐姐并没有具体说那姑娘是谁,但冷峻立刻就想到了陈思雨。   打开煤气灶,他换上制服白衬衣,抓起表就准备走。   正好这时电话响,冷峻卡好表扣,接了起来。   是营长。   “冷队,你们飞行队这帮子我管不了,一点小事,问了半天没一个人承认,你来问他们,谁他妈是市文工团的文艺工作者陈思雨的情哥哥。我已经上报领导了,告诉他们,坦白从宽回头是岸,侥幸抵赖没有好下场。”营长说。   在姐姐冷梅的注视中,冷峻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停在雪白衬衣的扣子上,语气哑沉:“是我。我就是。”   营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而为了震摄战士们,他摁的是免提。   赶忙抓起话筒,他低声说:“有个姑娘在公安局出了事,已经牵涉到纪律问题了,她说她在飞行队有个情哥哥,不是亲哥哥,是情,竖心旁的情哥哥,这玩艺儿他妈搞不好是要关禁闭的!”   系好扣子松了手,冷峻语气果决:“飞行队只有我是陈思雨的哥。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营长愣住,抬头一看,战士们全竖着耳朵全在听。   尴尬了!   “飞行队的人谈恋爱前必须打报告,你不打报告就私自谈恋爱,你说怎么了,赶紧归队,汇报情况!”营长咬牙切齿:“你小子完蛋了。”   冷梅也在听电话,看弟弟要走,颤声问:“小峻,到底出问题了,严重吗?”   “小事而已,不严重。”冷峻说完,走了。   ……   再说公安局,看到一抹绿色的身影,陈思雨也以为来的是冷峻。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撇开冷峻,完美解决掉整件事。   但既然牵扯上他,性质就不一样了,部队军人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有着铁一般的纪律。   而一旦沾染上风纪问题,前途很可能就此完蛋。   当时借冷峻的威风是形势所迫,现在也必须立刻澄清。   “哎哎你们快去看呀,来个当兵的,怕我,跑了,他跑了。”毛姆大吼。   陈思雨声音更高,而且泣不成声:“毛奶奶,别的方面您怎么说我怎么受着,可冷队是我爸战友的儿子,那就是我的亲哥哥,您怎么能这样泼脏水?公安同志,我有没有去过六国饭店,去过几回,那儿门卫都有登记。清者……”   环顾四周,她红着眼睛抽噎,痛心疾首举拳:“……自清!”   她只去过一回,六国饭店的门卫有登记,方主任也知道,根本不怕查。   而毛姆,连着几天闹,从墨水厂到公安局,几乎把自己的口碑全败完了,要不闹还好,再闹闹,更多的人知道她养了个流氓儿子。   以后她还哪有资格上诉苦大会。   所以甭看她叫得凶,但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再信任她了。   当然,查她和冷峻,各单位也就只是走个过场。   方主任为这件事提前定了调:“事情我们会调查,毛姆同志回自己家,思雨不要有思想压力,好好工作,作为文艺工作者,努力给人民群众贡献好作品,人民自然就会喜欢你。”   祁局长也说:“一旦查实没有问题,我们会到文工团通报这件事,正你的名誉,并让毛姆同志给你道歉,不要有压力,你说得很对,清者自清。”   “通报可以,道歉就算了,毛姆毕竟是我继母的亲娘,也是一位苦难大众,我不需要她的道歉,以后也会经常上门看她,但是诸位领导,希望你们劝劝毛姆,让她不要动不动就来打扰我的工作。”陈思雨说着,掏了十张大团结出来,说:“这是轩昂的房租,也是轩昂想赡养她的,你们代我转交她吧。”   毛姆本来因为领导都信陈思雨,不信自己而气的恨不能跳脚。   此时看她突然掏出十张大团结来,又傻眼儿了。   心说这小蹄子,该不会又想使什么坏吧。   其实陈思雨并没有坏心。   既毛姆是胡茵的生母,就算帮轩昂省个麻烦,月租,陈思雨可以在轩昂同意的前提下给她一部分,当然不是因为她善良,而是,她不希望老太太胡搅蛮缠,花钱买清静,她要不闭嘴就不给。   毛姆还想再闹的,但这时她大儿子也赶来了,王大枪也不是啥省油的灯,可他更能看得清利害关系,知道现在不拿钱,以后就更拿不到了,所以呵止毛姆,接走了钱。   他是个务实的人,更关注的是随着王大炮被抓,空出来的工位该让谁顶工的问题,要逼着老太太给他儿子办顶工。   自然就不会再纠缠陈思雨了。   虽然被扶走的时候语气依然很凶,但毛姆总算不敢再喊陈思雨叫小蹄子了:“小丫头,你给我等着,我早晚一天歘了你的皮。”   陈思雨依然笑眯眯的,还伸手去扶,却小声说:“咦,那不是我继母胡茵吗,看着你,咋流眼泪呢,她哭啥,她为啥哭呀?”   “啊?”毛姆给吓了一哆嗦,面色大变。也不管真假,扶上大儿子,颤危危的跑了。   她一跑,王大炮当然就被押走了,公安局诸人,也算如释重负。   而经此一役,房租将由陈思雨掌控,毛姆,也将再没有任何理由故意折磨轩昂了。   身清气爽。   而当她再从公安局出来,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在点头。   丁主任承诺再送她五本素描本,让她把剩下的五场台本整体画完。   方主任则追着问,看陈思雨哪天有闲,到首军院,大家一起吃个饭。   本子陈思雨当然要,但去首军院吃饭就算了。   她赶走了陈念琴,冯慧恨她恨的什么似的,她去,那是自找没趣。   而陈思雨另还有件事:“方伯伯,我继母胡茵在解放前往苏国方面写了那么多信,而苏国,是革命的发源地,我现在严重怀疑她是一名地下党员,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有披露而已,而且她的死也特别蹊跷,您想想,如果是一名地下党员,解放了,苦尽甘来了,她按理就该公开自己的身份,并享受自己奋斗来的荣誉,品尝胜利的果实的,为什么要自杀呢,所以这些事很不对劲,您能帮我查一下吗?”   “可以。”方主任说。   想登台,成份就特别重要,这事陈思雨得要个结果。但凡事得有个度,不能催得太急,她就说:“谢谢方伯伯为我费心,等我有赠票了,请您看我们团的演出。”   方主任上下打量:“歌舞团经常要加班吧,以后要下班晚了,怕黑,就喊小海,我他接送你。”   “不用不用,我有我弟呢,他会接送我的。”陈思雨当场拒绝。   方主任意味深长的感慨:“伯伯和太多俗人一样,于你有很多误解,内心非常愧疚,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原谅伯伯。”   就,好尴尬呀!   礼貌送别了方主任,陈思雨搓搓比城墙还厚的脸皮,正欲回家,就听身后有人轻声问:“陈思雨,你的问题解决了吗?”   本以为是冷峻,陈思雨笑了一脸灿烂的转身,乍一看,对方虽也高高大大一表人材,但军装稍微有些发皱,脸也不比冷峻白,而且要糙得多。   这是个虽然也英俊帅气,但比冷峻糙三个度的大汉!   他是冷峻的朋友,何新松。   “圆满解决了,何同志您这是,路过?”陈思雨说。   何新松清了清嗓音才说:“我就说嘛,你和冷峻应该是长辈间的交情,营长说风就是雨的,瞎传,等我回去,好好把这事向上级反映一下,帮你正名。”   陈思雨假装才知道:“刚才你去公安局了吧,是部队派你来解决问题的?”   合着一看场合严肃,被吓破了胆不敢进的人就是他!   “是,哎,不,不是。”   何新松该怎么说呢,他原来只听说陈思雨名声不好,想来帮冷峻撇清关系,并劝她跟冷峻保持距离的。   却不料从公安局到思想委员会,再到文工团的领导,都会那么的尊重她。   那证明外界的传言都是假的,人陈思雨是个好姑娘,好同志。   她小,她弟弟更小吧,要下班晚了,光让个小弟弟接送怎么行。   他在此刻很想仗义出马,包了她的下班接送问题。   但陈思雨却说:“刚才那么严肃的场合,何同志被吓坏了吧。”   “怎么会,我……我是那么胆小的人吗?”何新松高声说。   一大男人,被个小女孩质疑胆小,何新松恨不能抓出胆儿来给陈思雨瞧瞧。   看他的胆儿到底有多大。 第23章 家暴流产   但这时陈思雨噗嗤一笑:“我刚才倒是差点吓坏了。”   原来她是以已度之才以为他胆小的, 何新松不禁觉得这女孩很可爱。   不但生得漂亮,性格也那么可爱,难怪那么多男孩子喜欢她, 撵着她跑。   边走边说,他问:“陈思雨, 尊父贵姓,叫什么名字?”   “我养父叫陈刚, 生父叫陈家祥。”陈思雨说。   何新松说:“陈刚我知道,首军后勤处的,跟冷师长一家不沾边儿,但陈家祥我不太熟悉, 他战时隶属那个团,干到什么职位,参加过哪些战役?”   为了撇清冷峻,陈思雨撒了个谎,说他是她父亲战友的儿子。   这是一个介乎于亲哥哥和情哥哥之间,最完美的解释。   按理,陈家祥原来也在作战部队,跟冷家不管怎么都能扯上点关系。   冷峻聪明的话,只要点个头,认一个父辈战友情,就可以完美的,金蝉脱壳了。   她的谎言也将至此画上完美的剧号。   但陈思雨还没回答, 何新松又自作聪明:“喔, 我想起来了, 原来冷师长总念叨, 说有位陈营长救过他的命, 怪不得你和冷峻兄妹相称,你爸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救过冷师长命的陈营长!”   陈思雨撒谎的时候可没想过她亲爸救过冷父的命。   不过这个谎居然可以完美闭环,倒是个不错的结果,她点头:“嗯!”   何新松龇牙,又说:“对了,救过冷师长命的陈营长,曾经跟冷师长间许过娃娃亲,所以你是冷峻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踪的娃娃亲对象吧!”   陈思雨傻眼了。   战友情已经很够了,救命恩也许有,但陈思雨可以肯定的是,原身跟冷峻之间肯定没有娃娃亲。   因为原身的梦想就是嫁个高大帅气的飞行员。   如果能有冷峻那么一门娃娃亲,她又何必巴着高大光。   一个谎要一百个谎来圆,她的谎言又要节外生枝了。   而她已经因为撒谎的事牵涉到冷峻的名声了,当然不能再生风波。   冷目,陈思雨问:“何同志,你一路跟着我干嘛?”   何新松说:“咱就聊聊天儿,我也替我们冷队了解了解你呗,咋啦?”   陈思雨厉声说:“如果你是部队领导,因为我犯了错误就想调查我,就请拿着调查函来找我,要不是,麻烦你让开一下,什么娃娃亲不娃娃亲的,我不想聊这么无聊的话题。”   已经进巷子了,路很窄,何新松又推了辆自行车,堵住了陈思雨的去路。   连忙让路,何新松说:“对不起。”   而他还想说的是,打小儿大家都知道冷峻有一门娃娃亲的对象,父母,同院的叔伯们都很喜欢拿来开玩笑,但一提冷峻必定会发火。   既然熟了,那就都是朋友了,也许将来他俩会结婚呢,何新松想提前跟陈思雨透露一点冷峻小时候因为娃娃亲而引发的糗事。   可本来聊得好好的,咋突然就惹得陈思雨不高兴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和冷峻一样厌恶封建包办,娃娃亲的原因。   越想越对。   何新松自作聪明,还脑补到,之所以冷峻原来一提娃娃亲就生气,是因为陈思雨名声不好的原因。   他得赶紧回去,跟冷峻,也跟部队澄清关于陈思雨的一切谣言。   也要告诉冷峻,以后别那么端着,人陈思雨对他,没兴趣!   ……   上辈子的陈思雨自幼被父母培养,三岁开始学芭蕾,自以为终身的使命就是绽放在舞台上,直到车祸,双亲死前,没有进过厨房,更没有熏过油盐。   她12岁时看到水开了都只会喊妈,不敢亲手关的。   但12岁的陈轩昂不但会生炉子,烧水,他甚至,会,做,饭!   她不在,他蒸了一盆白米饭,用油渣炒了一份青菜,虽然炒过了火,菜都蔫巴了,盐巴也搁多了,咸的齁嗓子,可上辈子是独生子女的陈思雨,两生,这是头一回吃弟弟给自己做的饭。   端起碗,米饭倒是熟透了,但水有点多,粘牙。   可这顿饭,是陈思雨自从上辈子车祸后,吃过最香甜的一顿饭。   “我给了毛姆一百块,花钱消灾嘛,以后她应该不敢再来了。”陈思雨说。   陈轩昂迟疑了一下,点头:“好。”   陈思雨再说:“我还得帮帮王秀儿,教她去顶王大炮的班,不然,毛姆还有个好几个大孙子的,秀儿要不抢,那工位就被别人顶掉了。”   陈轩昂皱眉头:“秀儿姨妈可傻了,你帮她,她能领情吗?”   “不领也没关系,她那么可怜,能帮就帮一把呗。”陈思雨说。   看弟弟皱着眉头,以为他为了这么点小事又不高兴了。   这个黑心肝的小坏蛋,秀儿可是他小姨呀!   陈思雨说:“轩昂,有些人天生笨点,但她并不是坏人,能帮咱就帮一把,又不损失啥。人是群体动物,需要互帮互助才能迈向更好的生活,你呀,有点太自私了。”   陈轩昂嘴一撇,却说:“我炒的菜好难吃,要不以后还是你做饭吧。”   合着他不开心,只是因为自己的菜炒的太咸了的原因?   “虽然菜咸了,但你蒸的饭可好吃了,我特别喜欢。”陈思雨忙说。   多年的经验让她懂得一点,男人不管大小都吃鼓励,或者说怂勇。   她要夸一下,以后轩昂就会学做饭,要不夸,打击他,以后就得她做饭了。   果然,臭弟弟很受夸,唇角都漾出小酒窝来了:“那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   放下碗,又说:“你愿意帮秀儿姨妈,我心里很高兴的,我代她谢谢你!”   “快吃,一会儿去给你买琴。”陈思雨说。   陈轩昂以为自己听错了:“买啥?”   “电子琴啊,你还没弹过吧,咱今天就给你买一架。”陈思雨说。   12岁的小男孩抬眸望了眼姐姐,眼睛是红的,唇角抿着笑,龙眉凤眼的好看,还悄悄的,把菜里几粒金黄的油渣全挑到了她这边。   陈思雨心说,这小子面冷心热还勤快,长大得迷死多少小姑娘。   吃完饭俩人就去东单市场了,花了128元买了一架崭新的电子琴。   才搬回家,轩昂连老师都没有,调子都摸不准,就弹上了。   自我摸索,但他完整的给陈思雨弹了一首《北风吹》。   这可着实惊到大杂院里的邻居们了。   就说奇不奇啊,见天儿烧锅炉的轩昂,给把琴,人家弹的像模像样。   不过他只能晚上练,因为白天,他得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给陈思雨画画。   如此又干了三天,陈思雨才绘完了所有的台本。   这时公安来通知,说已经跟部队,思想委员会三方查证过了,证明陈思雨只去过六国饭店一次,而且没有跟任何一个现役军人出现在过任何娱乐场合。   至此,她的‘清白’就算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接到通知,轩昂很激动,大杂院里的婶儿们更激动,反而陈思雨淡淡的。   结果如她所料嘛。   相比之下,她更期待方主任那边的回馈,看看胡茵是不是地下党员,顺带着,查查她的死因。   终于,新的周一,她可以去上班,正式交稿子了。   从空院过,会经过部队文工团跟空院之间的一个小巷子。   有俩小姑娘慢腾腾的走在她前面,其中一个说:“我听我哥说,当时飞行队上下查陈思雨的情哥哥是谁,可轰动了。”   “听说最后是冷峻冷大队认了,陈思雨可够牛的。”另一个说。   吃瓜咋还吃到自己身上了?   陈思雨放慢脚步,跟在了俩小姑娘身后。   “据说是这样,三营的营长上窜下跳四处找,打电话给冷队,本来是想让他来收拾那帮兵崽子的,结果冷队说……”女孩嗓门一粗:“是我,我就是陈思雨的情哥哥……情~哥~哥!”   “首军院的陈思雨到底是号什么样的人物,听她名声好多回了,没见过。”另一个有点不屑:“冷大队因为谈恋爱不打报告被关禁闭了,部队也因为她,又在严抓纪律,我对象已经有三天没出来找我了。”   “赶明儿咱去歌剧团看看去呗,看她是有三头还是六臂。”刚才那个说。   “必须去看呀,她可是……拿下冷队的女人。”俩姑娘笑着走远了。   话说,前几天公安局做调查。   陈思雨本来以为是冷峻怕影响自己的名声,不方便,才让何新松代去的。   合着在领导们无法锁定目标,海选找人时,他本来可以选择默不作声的,却当众站出来,承认俩人是恋爱关系,为此甚至还被关了禁闭!   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他是用什么语气和勇气,承认自己这个‘尖果儿’是他的情妹妹的。   要知道,这年头的战斗机飞行员,跟任何工种都不一样的行业,对岸于他们是有悬赏的,一旦有谁愿意开着战斗机叛逃,隔着海峡降落对岸,落地就赏黄金千两,香车豪宅,美人相伴。   而六十年代敌特活动又非常猖獗,恋爱,又是最容易钻空子,腐蚀人的一种形式,所以空队的战士们一旦谈恋爱了,那将是一件特别重要且严肃的事。   别人的恋爱可以悄悄进行,但他们不能。   他们的恋爱,必须在组织的密切监督下才能谈,一旦私自恋爱,就是非常严重的违规行为!   就在这样的前提下,冷峻不但认了是她的情哥哥,还因此被关了禁闭?   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哪来的勇气就站出来承认的。   虽然俩人之间甚至没有多说过一句话,而且她这边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冷峻因为她,居然还被关着禁闭?   不说愧疚,在此刻,陈思雨简直觉得无地自容。   等发了工资吧,她必须买份大礼,感谢一下对方。   ……   一周未见,徐莉瘦了很多,面色特别苍白,一手扶腰一手扶墙,在走廊上喘气儿。   看到陈思雨来,强打起精神说:“丁主任前几天夸了口,说你能交一封全团的编导看了都要汗颜的台本,快来给我看看。”   既能唱能跳,也能做编导,徐莉可是实力派,有几分文人傲骨的。   虽然陈思雨是她看好的人,但丁主任一捧一踩的,让她有点接受不了。   不过接过陈思雨的台本翻开,笑容就渐渐凝在脸上了,仔仔细细的,一副一帧的看完,她说:“咱们去找团长汇报,这份台本,空前绝后。”   不过团长并不在,说是去总团开会去了。   徐莉想了想,在台本的扉页写上一行字:该台本由陈思雨独立完成。   止这一行字,叫陈思雨对徐莉刮目相看。   因为她是徐莉发掘的人,也算徐莉的学生,按理,当署名时,徐莉作为她的老师,就在台本上署了她自己的名字,陈思雨也不能有异议。   不抢功,不以发掘了她就倨功,徐莉这番举动,让陈思雨油然生敬!   突然,她察觉了些异样,撩徐莉头发:“徐老师,你这块头皮上怎么没有头发?”再拉领口,看她后颈上青青紫紫,陈思雨哑声说:“你被家暴了吧?”   “我流产了,就你上回见我那天。”徐莉叹气,眼泪已经憋眶而出了。   合着一周未见,徐莉居然经历了家暴和流产?   陈思雨:“为什么不报警,不让警察抓白编。”   徐莉摇头:“他人缘好,总说是我自己摔的,领导也愿意相信,没人相信他私底下会打人的。”   “他原来有没有打过你?”陈思雨再问。   徐莉说:“原来也打,但打完他都会道歉,也承诺自己会改。”   陈思雨了然了:“每次打完都承诺会改,你也相信了,可这回,他直接把你打流产了。”家暴男的套路嘛,她见得多了。   而女性要挨了打却不反抗,陈思雨是不会过多干涉的。   爱莫能助嘛。   但徐莉显然不是,她摇头:”他不会改的。他赌咒发誓说自己跟吴小婉没什么,可你见过的,他们共用一个杯子,甚至,他去苏国演出,给吴小婉买的香水比给我买的贵多了,他……他甚至拿家里的套子去跟吴小婉用,还狡辩,说是我记错数字了,他满嘴谎言,可人们都愿意信他,而不是我。”   吴小婉就是B角儿,小B,她也是白山的表妹。   陈思雨说:“堵在床上呀,一切就都可以反过来。”这不是很容易的事。   徐莉默了片刻,指着外面说:“上周六,我跟踪到他和吴小婉前后脚去了对面粮食局的招待所,我甚至都进了招待所了,但……白山他爸是粮食局的主任,我在门口就被拦住了,回家他就借故吵架,还打了我,我就流产了。”   陈思雨就说嘛,怪不得小三狂成那样。   在风声如此紧的年头,人们想耍点流氓可不容易。   但粮食局就在歌舞团对面,而徐莉办公室的对面,就是粮食局的招待所,偷情嘛,个把小时的事,说不定白山和小B趁着吃个饭的功夫,就可以过去爽一把。   但徐莉想捉奸可就难了,那边的工作人员就算知道情况也不会让她上楼的,更何况她在不在办公室,白山只要看窗户,就能一清二楚。   白山跟徐莉一间办公室,大清早刚进来,就说:“徐莉,我要出去做个采访,下午就回来了,你中午自己吃饭,没问题吧,要不要我喊个小鬼来,帮你回家做饭?”   角儿们有事,团里的小鬼头可以随便喊的。   徐莉翻白眼,没理他。   陈思雨还太小了,而在大角儿们眼里,像她这样的小孩子满团多得是,入不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根本记不住,不过当看到她画的台本时,哪怕只是翻开的一帧,白山也愣了一下,因为那一页的场景,足够有冲击力。   他以为那是徐莉另找别的老牌编导画的,温声说:“小莉,女人就该主内,你以后在家给我把饭做好,咱们再抽空要个孩子,咱就是好好的一家人,团里的事务你就别参于了,这台本是你找人画的吧……”   说着,掏出钢笔,他居然准备在上面写名字。   陈思雨的眼睛怒圆成了两只小玻璃球,差点就要脱眶而出了。   徐莉一把抢过本子,说:“滚!”   白山想提拳的,但看到还有个小女孩在,立刻温声说:“行了咱不生气,我走,马上走。”又跟陈思雨说:“咱徐老师就这种脾气,别害怕,晚上我会劝她对你们好点的。”   怎么劝,用拳头劝?   家暴加PUA,又表面斯文,还懂得安抚旁观者,安嘉和本和啊这是。   白山走了,徐莉还是想以工作为重的,所以拿上台本就去找小B,但在走廊迎上,小B怀里抱个热水杯,脸色苦巴巴的。   “你又怎么了?”徐莉问。   小B皱眉头:“肚子痛,请半天假吧,下午我就回来。”   因为徐莉流产了,这周白山一直在家照顾她,俩人当然没机会见面,直到今天,徐莉强撑着身子上班了,这对狗男女也终于找到会面的时机了。   徐莉本想赶着小B上台的,但陈思雨说:“小婉姐,身体不舒服就快去休息吧,努力加油喔。”   小B早忘了陈思雨了,心说哪来的小鬼,自来熟呀她。   目视小B离开,徐莉气的浑身发颤,她还恶露未净,只觉得小腹一片温热。   “徐老师,您想把他们堵在一张床上吗?”陈思雨也不装了,坦白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徐莉侧首看着陈思雨,她当然知道捉奸在床,事情就好办了。   但是团里上下,所有人都觉得白山性格好,她脾气坏,所以哪怕新苡糀来的小鬼头们,也更喜欢性格温和,没有编导架子的白山,她在团里,可谓上下孤立无援。   不过陈思雨是个例外,她是她发掘的,也正是经她提醒,徐莉发现丈夫和他表妹之间不止精神出轨,也已经有了肉.体关系的。   徐莉试探着问:“你想帮我?”   这种事情,同情的人多,愿意伸手帮助的人,却少之又少。   毕竟没有人喜欢过多的,去干涉别人的家事。   更何况别人夫妻吵架,你要劝分不成,最后还会变成小丑。   但陈思雨坚定的点头:“你说过的,女性之间相互诋毁是少数,更多的是相帮。”   girl help girl!   ……   空院,战斗机飞行编队,是放眼全国的百行百业,最为特殊的工种。   对于谈对象这件事,也有着苛刻到近乎变态的要求。   而冷峻可是当场承认了情哥哥的,等于谈恋爱不打报告,这是非常严重的纪律问题。   所以不但被关了三天禁闭,还得把跟陈思雨来往的始末,以及见面时间,地点,交往过程一一写出来,这几天,上级也已经对陈思雨的身份进行过地毯式的摸底式排查了。   好在各方面反馈都正常,所以领导提前半天把冷峻放出来了。   此刻正准备谈话,审他。   何新松当然也早到了,冷峻一进门他就说:“政委,就是我说的那么回事儿,冷峻和陈思雨之间有过父母之约,娃娃亲,但他俩对彼此都没那种意思。”   冷峻才把俩人相识的始末,以及他对陈思雨的看法如实写了出来。   突然来个大雷,何新松的讲述,跟他的汇报完全不一致。   父母之约,娃娃亲,真有这事回?   他压根没写啊。   政委问:“谁说的,是陈思雨承认的,说俩人之间是娃娃亲关系吗?”   其实关于娃娃亲,全是何新松自个儿的揣测和癔想。   但他说:“对,她自己承认的。不过她对咱冷队一点意思都没有,人家特正经一闺女,政委您是不知道,从文工团到思想委员会,领导们有多器重她。人家对娃娃亲也晦末如深!”   政委厉目瞪冷峻:“是这么回事吗?”   目前,从公共调查方面看,俩人的轨迹几乎没有过交集点。   思想委员会的报告是:没有任何有效的证据能证明俩人私下约会过。   而且方主任特地注明:该女孩自身没有任何问题,但因此长相讨巧,常期被流氓骚扰寻衅,请空院在自己人身上找原因。   也就是说,部队以为是陈思雨在跟冷峻耍流氓,主动追他。   但思想委员会认为,是冷峻对着陈思雨耍了流氓。   政委可太知道了,冷峻作为大队长,就为了以身作则,震住部下,也不敢违反纪律,随意跟底细不清的姑娘耍,所以就‘谁先动的手’一事,他和方主任正在扯皮。   而要说娃娃亲,居然是个听起来很合理的解释。   “快点,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政委拍桌子。   捧着报告,冷峻望着上面自己亲笔写的‘虽然第一次相遇并非组织,亲人介绍,而是偶然相识,但我们进行了深入的思想交流,我于陈思雨的人品和思想,有着极高的赞誉’一行字,思索半晌,答:“是的,我和她是娃娃亲!”   政委一笑:“原来是听冷师长提过,说你有一门娃娃亲,小王八蛋,吓老子一跳。报告拿来我签字,签完你就可以滚蛋了。”   冷峻把报告背到了身后:“我有些地方写的还不够深入,需要再修一下。”   这要交上去,他又得被关三天禁闭! 第24章 捉女干懿驊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跟表妹偷情,估计会更加刺激吧。   白山是因为空了一周, 今儿特别急,不顾大清早的就跑了。   而就凭他那三分钟的时长, 要去晚,等他提起裤子, 他岂不又有得赖了?   徐莉拉陈思雨:“只要你今儿帮了老师这个忙,以后你在团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尽我所能,我都会帮你的, 走吧,你帮我堵人去。”   陈思雨却觉得不用太着急,大清早的前去开房,惹人眼。   白山虽走得早,但能在徐莉已经发现问题的情况下去开房,就肯定会编一个哪怕徐莉能打上门,他也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还会有人证物证。   而且有一点特别关键,陈思雨问:“徐老师,一旦把他们堵在床上,您是想臭骂他们一顿,把吴小婉贬到劳改农场去, 还是想, 离婚。”   抚上肚皮, 徐莉面无表情, 眼泪啪啪往下落:“离婚!”   “要公婆给你压力, 白编导再给你下跪,认错呢,你还能坚持离婚吗?”陈思雨再问。   徐莉咬牙,突然挽起手腕说:“其实我们一直感情不沐,他也经常打我,我爸我妈都知道,但碍于父母辈都是熟人,一旦他打了我,他爸也会训斥他,收拾他,所以我爸妈一直忍着呢,但如果能证明他出轨,我爸妈会支持我的。”   陈思雨说:“行,那咱们今天来场大捉奸吧。”   捉奸也分大小,小捉奸就是扯头花打小三,哭着说丈夫是陈世美,那种陈思雨只会在背后跟着出主意,但不会跟着去,因为女人相互扯头花没意思。   而大捉奸,则是要进展到离婚,踢开渣男。   那样,徐莉以后就能把全身心投到事业中,才是陈思雨想要的。   徐莉提包要走,陈思雨拦住了她,先问:“总团哪个女领导说话管用?”   徐莉一思忖,说:“只有吕处长了,她是领导班子里唯一的女同志。”   吕处长,不正是热心帮陈思雨入团的那位?   看来今天从捉奸进展到离婚,稳了。   “徐姐,你去找吕处长,到时候咱们要带吕处长一起上楼,但是你要看我信号,我让你来你才能来。”陈思雨再说。   徐莉:“你怎么给我信号?”   “到时候你一看就能懂的。”陈思雨说完,再叮嘱她:“被家暴,打流产的事不要怕羞,一定要说出来,而且不管看到什么样的场景,你也不能激动,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要坚持一点,离婚!”陈思雨再说。   徐莉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太天真了,说:“他都出轨了,被抓现形了,离婚很正常,我的诉求应该是让领导把他们调到外地啊,万一离婚了,白山还在首都……他是个很疯的人,我怕他会报复我们全家。”   一个表面笑嘻嘻,温文儒雅的男人。   你说他家暴领导都不一定信,说他会灭你全家,领导更加不信。   但恰恰是这种男人,掌控欲极强,也极难逃离。   再加上时代背景,领导不同意,一旦今天离不了,徐莉再想离婚可就难了。   而不离婚,婚内家暴,目前这年头,打死都无罪的。   所以陈思雨说:“关于报复,我们可以下一步再想对策,但今天你只能提一点,就是离婚。”   徐莉突然问:“小鬼,你才多大,心机够稳的呀。”   陈思雨一笑,没答。   她经历过的渣男,大概比徐莉吃过的盐巴都多。   “对了,家里如果有现金,折子,首饰,赶紧拿回娘家去。然后不能在你办公室,约到吕处长后,另找个地方,一个对面招待所看不到你的地方,聊天时盯着外面,什么时候该来,你一看就明白了。”陈思雨说完,就准备走。   “别的都简单,可我还是不懂,你咋给我递信儿?”徐莉再问。   因为只隔了一条马路,她要出去,怕白山会看到是其一,再一个,招待所的营业员认识她,只要她去,肯定会立刻大喊大叫,白山就会后门溜了。   陈思雨不好说得太细,只说:“机会一来你自然就懂了。”   她的水彩笔几乎都用干了,但还可以顶一两张画,素描纸还有两张。   粮食局招待所一楼有个在听着收音机磕瓜子的营业员,穿大白褂儿戴白帽子,负责开票递钥匙。   在外面给对方画了一张好比美颜开到二倍的照片,陈思雨进门了:“姐姐,我是个画家,正在采风,准备往《青年报》投稿的,您看我画的您好看吗?”   营业员一看:“哟,这小鬼,画的可真像我。”   “可我觉得画得不好,也不够突出您本人的优秀,这样吧,您忙您的,我坐在那边的角落里再画一张,顶多半天就得,画好了给您看。”陈思雨说。   一绿生生的小将,营业员能说啥:“快画,我给你冲麦乳精。”   “谢谢姐姐!”陈思雨坐到了自己早就观察好的,既能盯梢,客人进咿嘩出大堂时还不会被发现的角落,而因为是画家嘛,营业员待她特别热情,主动告诉她自己姓冯,叫冯霞,家住哪儿,家里几口人都说得清清楚楚。   但让陈思雨意外的是,过了一个钟头,她看到小B帽檐压的低低的从后门钻了进来,小跑步上楼了,但是再过了十分钟,依然没有见到白山的身影。   该不会白山早早就在楼上了吧。   他是怎么进来的,看到她了吗,去了哪间房。   去早了,抓单,不如不抓。   去晚了,要白山本身能力不行,已经结束且穿好衣服,堵在床上的效果可就没了,而且小B不来拿钥匙,她上楼去了哪儿?   她正纳闷着,抬头一看挂钥匙的墙,豁然开朗。   招待所的房间都是两把钥匙,要有人开房,则是客人一把前台一把,而308的号牌下面没钥匙,它是空的。   合着白山有间长包房啊,钥匙就在他手里。   赶中午12点,白山从后门进来了,营业员显然早见惯了,不但不问对方是来干嘛的,还刻意别过了脑袋,这就是领导家公子能享受到的优待吧。   随着白山上楼,陈思雨叹气:“啧,啧啧!”   营业员冯霞过来了:“怎么啦?”   这张美颜效果高了八倍,冯霞给她画的简直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但陈思雨说:“我的水彩笔全没墨了,脸上还没上色,不够漂亮呀,怎么办?”   这就够美了,再上点色还能更美?   水彩笔别的地方难找,但文工团的商店里恰好有。   掏一大把瓜子给陈思雨,冯霞说:“你吃着瓜子歇会儿,我去买彩笔。”   陈思雨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做到万全了,徐莉只要真的想离婚,就能看懂。   果然,她从一数到五,就看到徐莉跟吕处长俩从食堂的小门出来了。   这个角度,刚好是招待所的窗户所看不到的。   抓过营业员挂起来的大白工作服,戴上白帽子拎起水壶,陈思雨往楼上跑,到了308房间的门口,先敲三下,等里面白山问是谁时,低声说:“白编导,一楼的冯霞姐让我给您送壶热水来。”   冯霞不在是个巧宗儿,所以徐莉拉着吕处长,已经上楼来了。   白山说:“等会。”   这年头房里没有厕所的,当然是热水越多越好。   说时迟那时快,门才一开,只瞅见白山的大腿,陈思雨一壶开水已经倒上去了,尖叫:“完了完了,您是白山白编导吧,我烫着您了怎么办。”   好家伙,捉了三回,终于捉到赃了,徐莉也冲了来。   白山刚穿了裤子,但小B已经脱光躺床上了,他当然不能让陈思雨进来,伸手就推,可才碰着,陈思雨已经尖叫了:“啊,杀人啦杀人啦。”   白山一愣的功夫,她扑到地上同时还扯走了小B挂起来的裙子。   夏天,大家都是单衣,她这一扯,吴小婉不就成精屁股了。   “表哥,衣服,我的衣服!”吴小婉大叫。   热水顺通而下,白山的大腿正在迅速的起泡,鼓包,痛如刀割。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但忍着痛也要追。   可刚出门,就看到徐莉和吕处长迎面走来。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折回去,一把关上门就喊吴小婉:“快啊,从窗户跑。”   一周没见面,他太着急了,办事之前都没看看徐莉的窗户,这可好,徐莉来了。   吴小婉下了床,拉开窗户一看,一声尖叫:“啊,表哥,三楼,我不敢。”   徐莉正在用脚揣门,一下又一下的。   白山边挡门边喊:“那就爬隔壁去!”   吴小婉觉得身上凉凉的,一摸胸再尖叫:“啊,我都没穿衣服,我不要。”   扯了把凳子堵上门,白山一瘸一拐奔到窗边,捉奸捉双,吴小婉跑不了,他跑。   原本,对他来说爬到隔壁或者二楼,甚至直接从三楼跳下去都不是问题。   但白山才抬腿,大腿疼到撕心裂肺,他整条腿被烫烂了,疼到钻心刺骨。   眼看凳子要被推开,白山又奔了过来,吼:“徐莉,你今天敢开门我就弄死你。”   吴小婉奔回了床上,拿被子裹着身体,也在吼:“徐莉你到底想干嘛呀,我给你做了那么多年的B角,坐了那么多年冷板凳,你就不能让我登个台,好好跳一跳,你这人,嫉妒心怎么就那么重啊。”   “徐莉,你要真推开门,咱俩就完了,你再也没有心平气和跟我对话的余地了。”白山继续威胁。   徐莉刚流产完,身体还很虚弱,几把推不开,正在大喘气,汗湿了身,一层又一层的,本来都快晕过去了,可听了白山这话,忽而一股凉气冲了天灵盖。   是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今天要堵不到现场,他们以后就会换地方约会,那她就更加找不到证据了。   后退两步,就在屋里的白山和外面的吕处长,以及刚刚从别的屋子里出来,看热闹的群众以为她要歇了时,她突然飞奔几步,整个人向前一撞,只听哐啷一声,椅子翻滚,她整个人已经撞了进来。   白山眼看门开,夺路就想跑,但腿伤让他慢了。我   而徐莉,这个向来温柔腼腆,只专注艺术的女人突然间变成了泼妇,扯上白山,揪住了他的头发。   白山也扯徐莉的头发,还连着给她几个耳光,本以为她会松手,但被打疲的徐莉已经不知道疼字怎么写了,她居然也会打人,脚连踢带蹬,每一下都踩在白山被烫过的大腿上,疼的他嘶声嚎叫。   俩人就这样缠打到了一起,难分难舍!   另一边,陈思雨边脱衣服边冲下楼,正好迎上买彩笔回来的冯霞,她连哭带叫:“姐,有人在你们招待所里杀人了,还是你不在的时候跑上去的,你得赶紧报案。”   了得,冯霞出门不过五分钟,招待所就出命案了?   她吓的转身就跑,去报案了。   ……   当一个弱女子化身泼妇,当她紧紧撕着男人不松手时,天王老子都拿她没办法。   楼层上人不多,但全围在308房的门口。   吕处长,总团唯一的女领导,刚才徐莉已经把一切跟她讲了。   好嘛,抓了现形了,团里俩角儿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上班时间偷情。   “谁帮我喊一下歌舞团的孙团长,白山的父亲呢,就在这边上班吧,也喊他一下!”同为女人的吕处长怒了,要当场处理这桩风纪案。   离得近了就是好,转眼,白山的父母都来了。   白父是领导,斥了两声,服务人员们就去劝客人,赶客人了。   他自己去扯,去劝,总算,徐莉松开了白山,但两手都是白山的头发。   白山更狠,已经薅掉徐莉一半的头发了。   被强制分开,俩人还如野兽一般,凶狠的望着彼此。   白母的思路有点清奇:“徐莉,你可是个角儿啊,你角儿的款呢,你咋就把自己弄的跟个泼妇似的呀,白山和小婉就跟亲兄妹似的,大中午的,他们肯定是嫌吵,来开个房睡午觉的嘛。”   徐莉在冷笑,吴小婉在撇嘴,白山在辩解:“对啊,我们就来午休一下,这有啥嘛。”   但吕处长惊呆了:“大妈,白山三十二了,吴小婉也28了,您看看这场景,你觉得他们能只是午睡一下?”大表哥和大表妹脱光了午睡,谁信啊。   陈思雨正好回来,把小B的裙子递给了徐莉,示意她自己出头。   小B的裙子,还是跟徐莉俩一起逛街时买的。   幸好被陈思雨扯到了,不然她穿着衣服跑掉,徐莉今天就白忙活了。   举起裙子,冷冷瞥了眼用被窝将自己裹的严严的小B一眼,说:“处长,我要离婚。”   “啥,离婚?”白母提高了嗓门:“不嫌丢人啊你就离婚。”   白山则话里有话:“徐莉,今天就算我对不住你,我可以下跪,可以认错,但我给你台阶你要懂得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PUA惯犯的套路,威胁暗示。   徐莉呸的一声:“离婚!”   白父是大领导,已经把人全赶完了,看此时现场只剩了吕处长,一把揽过去说,他说:“吕处长,这只是点家事,没必要闹得太大,你女儿是不是快参加工作了,我们粮食局正好有招工指标!”   这算不算用权势压人?   吕处长显然也很震惊,颤声说:“白主任,关于我女儿的工作,我找您很多回了您都说没指标,今儿就有了?”   这也太无耻了吧,国家的用工指标,他用来给他儿子擦屁股?   “有。但这件事咱们必须压下去。”白父望儿子:“你个畜牲,还不赶紧来给徐莉道歉。小婉你也来,你们都是孩子,不懂事,但徐莉懂事,跪下给她磕头,她会原谅你们的。”   合着事儿就这样了了?   当然不能,就在这时公安来了:“哪儿出命案了?”   徐莉尖叫:“公安同志,救命!”   幸好有公安来,否则,白父只用自己手头的权力,今儿就能这事压下去。   ……   空院这边,最终,冷峻把他和陈思雨的关系又写成了娃娃亲,并当场得到了释放。   出来他就问何新松:“你单独去找过陈思雨了?”   “你是不知道领导们提起她,夸得有多厉害。”何新松老调重弹。   冷峻懒得再听,问:“她是怎么说起娃娃亲的。”   何新松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她说她亲爸叫陈家祥,救你爸命的那位陈营,应该就是陈家祥,所以你们是娃娃亲。”   冷峻确实有一门娃娃亲,老爹在行军打仗途中定的那位战友正好姓陈,是个营级干部,因为他爸当时太忙,没顾上问对方的具全姓名,后来一直四处打听,想报恩,但再也没找到过对方。   此时他再回想,初见时陈思雨扑进他怀里,喊的就是哥哥。   该不会她不但早就认识他,而且知道自己是她的娃娃亲对象吧。   而在小时候,逢年过节,但凡父母提起娃娃亲,冷峻总会生气,大吼大叫。   该不会她也知道,也是因为知道他讨厌娃娃亲,才从小到大,没有来他家做过一回客的吧。   再回想,当时她被那么多小混混欺负,也是迫不得已,才喊她叫哥的吧。   何新松再说:“你对她没感觉,她对你也没感觉,我看你俩……结拜算了。”   冷峻关了三天禁闭,饿,头晕眼花的,浑身发臭,急需要洗个澡。   本来走得很急,突然止步:“你怎么知道她对我没感觉?”   “本来我们聊得好好的,一提起你她就生气了,你说呢?”何新松反问。   “她原话是怎么说的?”冷峻说:“复述她的原话来我听。”   何新松当场复述:“她说:如果你是部队领导,因为我犯了错误就想调查我,就请拿着调查函来找我,要不是,麻烦你让开一下……。”   冷峻现在知道的是,他和陈思雨的关系被人举报到公安局了,他被因此被关了禁闭,留下陈思雨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的压力和风雨。   在他想来,她生气,肯定是因为他没到公安局为她明辩的原因。   而听完何新松的复述,愈发明白了:“你跟了陈思雨一路,没话找话了吧。”   “聊聊嘛,我帮冷叔冷婶了解一下你对象的各种情况。”何新松说。   冷峻意味深长:“挺好。”   人陈思雨分明是烦他,何新松。这家伙永远搞不清状况。   他突然伸手,一把扯走了何新松裤子上的钥匙。   “哎哥们,别呀,我还想去你家住呢。”何新松喊。   冷峻再没理他,转身离去。   回到家,本来生病的姐姐冷梅气色好了许多,见面就说:“你呀,总喜欢闷声办大事,领导都找上咱家来了,你呀,总喜欢闷声办大事,赶紧给人姑娘道个歉去呀,满城风雨了都。”   “我洗完澡就去。”冷峻只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完了还得归队。   到大会上去读检讨。   而如此臭烘烘的样子,当然不能见姑娘,否则对方得多嫌弃。   弟弟进卫生间洗澡了。   冷梅则得给远在南部战区的老爹打个电话,汇报了一下这个好消息。   而本来,她病好之后就该出发去南部战区的,但冷梅给自己又延长了几天假期,虽然希望不大,但她想着,只要弟弟的婚事能确定,就把父母都喊回北城,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给冷峻举行一场婚礼!   ……   因为只是偷情而非凶杀,公安虽然会记录,会处理,但不会抓人。   当然,他们得先把徐莉劝到楼下,并让小B和白山把裤子穿好,下楼处理。   下了楼,公安说:“徐莉同志,你丈夫牵涉到了流氓罪,我们可以移交思想委员会,你也可以起诉女方破坏婚姻,我们会处以拘役,一切在您。”   听说会处判流氓罪,徐莉心动了一下,但陈思雨却在拼命摇头。   徐莉灵机一动:“我只想离婚,尽快离婚!”   得亏这年头意识形态高,公安当场答应:“可以。”   因为政法方面的干部全下乡支援建设了,公安兼带判案子,处理法院形式的强制离婚,所以通过他们离婚离婚,会更快,更安全。   其实这个处理已经很好了,真报到思想委员会,白山和吴小婉得受批,甚至得游街,可白母居然不愿意,还尖声说:“公安同志,我是家长,我反对他们离婚,我儿子是有错,但徐莉也有错,虽然她是个跳舞的,可在生活中一点都不懂温柔体贴,在家都不会跟我儿子说两句好听的,还凶,动不动就摔锅砸碗吵架,我儿子是被她逼着犯的错误。”   拍拍手,她又说:“徐莉你们都认识,因为是白毛女,她傲的什么似的,我儿子笑三回她都不带搭理一回的,凭啥她说离婚就离婚,让我儿子背政治错误,他以后的提干政审可咋办,我不同意!”   白山也立刻也说:“公安同志,我根本没想犯错误,就想气气我儿媳妇儿,让她吃吃醋,以后对我好点,你可以查户口,吴小婉是我表妹,我们是血亲,打小一起长大的,我不可能犯那种错误。”   人家是一家人,统一起口径来特别的快。   公安是男人,也是人,而站在男人的角度,他们当然希望女性温柔贤惠。   其中一个公安就说:“徐莉同志,婚姻的幸福需要双方一起努力,白山同志认错的态度非常诚恳,对你也有感情,你看你以后是不是……”   徐莉在摇头,可她给婆婆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这时候不上不行了。   陈思雨抱着素描本,高声说:“哇,看来徐老师在生活中太不解风情了点。”   她一起嗓子,自然是戏腔。   而这时,准备给她道歉的冷峻刚刚换好衣服,出门,到歌舞团门外。   这一声极富标致性的嗓音让他瞬时侧目。   回望,正是那个曾经如小鹿一般撞进他怀里的女孩。   她的身高足够挺拔,肌肤呈天然的春粉状,挺胸抬头,站在对面招待所的在门上。   人群泱泱,她,宛在人群中央。   ……   白母又不认识陈思雨,听她这口气像是在为自己说话,忙接茬:“对啊,徐莉再是个角儿,也不能总端着,在家就得对男人温柔点,体贴点。”   听起来似没错。   陈思雨再说:“但是阿姨呀,做女人也太难了点吧,徐老师端庄贤惠满城闻名,男人却嫌她不解风情要出去偷吃,可要佻皮点儿,机灵点儿的呢,男人是不是又要说她放荡,不尊重了。”   白母瞪眼:“谁说佻皮机灵的男人就不喜欢了,我就很喜欢。”   但小B看了半晌,认出来了:“啊呸,这不全城有名的尖果儿,陈思雨嘛。”她在床上看得清楚,刚才就是陈思雨扯的裙子,她气极了,吼:“你个臭不要脸的!”   白母也听过陈思雨,顿时后退两步:“小丫头,你就是那个妖里妖气的陈思雨?”   “是啊,我就是,我漂亮,我解风情,可你们听说过我的名声吗,知不知道就算思想委员会证明我是清白的,男孩子们见了我都得绕弯儿走。吴小婉,一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小三都敢啐我,骂我。”陈思雨手抚胸,泪眼濛濛环视四周,反问吕处长:“吕处长您自己说说,女人做人怎么就那么难,我这种全城人都要骂,徐老师够好吧,满城人夸。公婆,丈夫却又嫌她太死板,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吕处长也反问:“公安同志,我们女性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这些男人们满意?”   ……   冷峻回头,过马路而来。   虽然陈思雨于他,只字没提,但在他的潜意识里,陈思雨之所以眼含热泪,她之所以在哭,是因为满城人的误解,而那其中,也包括了他。   她在因为他的误解而哭泣! 第25章 示爱?   但刚过马路, 军院那边吹响了集合号。   一遍又一遍,催得特别急。   是了,他只能出来两个小时, 还得赶紧去大会上做检讨。   因为事关他这个大队长,还是一桩特别时髦的娃娃亲, 并且何新松全队宣扬过,说他会跟陈思雨结拜, 拜把子,战士们贼好奇,提前半小时就集结完毕了,这是等着听检讨了。   他再不去, 那帮战士怕是要在大礼堂里闹翻了天。   都走到空院门口了,冷峻突然想起什么来,掏出手绢递给一路过的警卫兵,交待了几句,吩咐,让他去把手绢交给陈思雨。   ……   说回现场。   到底是搞编剧的,白山用其超强的谎言能力,把事情改成了‘想气气徐莉’,而非出轨了。   徐莉虽然也是编导,但她毕竟只是白山的徒弟,编谎的能力远没有他高,而且她被白山家暴了很多年, 下意识的就是诉苦:“公安同志, 白山不但出轨, 他还家暴我, 我本来怀孕了, 就是被他打流产的。”   这时陈思雨也有个判断失误,在她看来,家暴的性质非常严重,一旦提出来,公安肯定会处理,但她忽略了年代,而在这年头,家暴还挺普遍的。   所以徐莉撸起手腕给公安看自己胳膊上的伤,公安看完,误解她的意途了,一个说:“是因为夫妻吵架,白山同志动手了,你气不过才准备离婚的。”   另一个说:“打老婆是旧时代的封建余孽,在新时代,我们讲究男女平等,互相友爱,徐莉同志你不要怕,关于这件事,我们会教育他的。”   白父忙说:“我也会教育他的。”又喊白山:“你个孽畜,还不赶紧过来给徐莉道歉?”   “我不要道歉,我的诉求只有一个,离婚!”徐莉提高了嗓门:“公安同志,我的丈夫出轨了,他还家暴,打我,我不要这段婚姻了,我只要离婚。”   “没有出轨,也没有家暴,白山只是想气气她。”白母声音非常高。   其实作为知识分子,徐莉太心软了点。   在哪个山头得唱哪个山头的歌,这年头,关于男女关系,要说成白山和吴小婉搞破鞋,作风秽乱,要公安把他们送到思想委员会去,让那帮小将去收拾他俩,他俩下场凄惨不说,离婚也能干干脆脆。   可徐莉非要说成是出轨。   而公安,因为深知小将们生猛,怕闹出人命还得他们收拾,一般情况下是不主张送思想委员会的。   一手王炸是陈思雨帮徐莉打的,但她握着一手好牌,眼看就要打输了。   徐莉又跟白母吵上了:“妈,您知道为什么白山犯了错还死不改悔吗,就是因为您的偏袒和纵容。”   “那你呢,在舞台上你是角儿,可回家了,卸了戏妆了,你也是个女人啦,你在家做过几顿饭,刷过几回碗,你有没有个女人的样子?”白母反问。   这时,白山在盯着陈思雨。   刚才太乱,而且上楼的时候她穿了件白大褂,又是低着头撞进去的,且出来以后立刻就脱掉了衣服,所有人都以为进去的是个营业员。   而作为当事人,又是粮食局领导的儿子,白山肯定得把那个敲门,烫他,偷裙子的捣事精给找着。   他早忘了陈思雨了,因为吴小婉一声喊,成功的想起她来了。   那边徐莉在和白母吵,这边白山慢慢凑了过来,站到了陈思雨身边。   当然,嘴里依然在向徐莉示弱,顺带威胁她:“徐莉,各退一步吧,就算我在生活中不能让你满意,但在工作中咱们是最好的搭档,总团就你一个女编导,要不是我培养,你说说,你能胜任编导工作吗?”   徐莉愣了一下。   白山紧接着说:“我保证以后绝不犯错误,你原谅我一回,以后在生活中,我保证加倍对你好,工作中,我也以你的意志为先,一切台本的创作,我都会认真听取你的意见。”   这句显然触动到徐莉的内心了,她重复:“你会听我的意见?”   陈思雨意简言骇:“徐姐,今天他可差点就抢走了我绘的台本!”   说起白山抢台本一事,徐莉想起来了,他俩的工作配合是师徒式的,台本由她来绘,演员由她指导,她既导又演从头到尾。   而白山只会四处逍遥采风,顺带跟吴小婉偷情,活的跟个大爷似的。   其实甩开白山,她也可以自己创作的吧,试试呢。   万一她也能做得很好呢?   攥拳,她坚定的摇头:“公安同志,我不想再跟这家人胡搅蛮缠了,求求你们给我做个主吧,让我离婚,好吗?”   俩公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白父,作为粮食局的领导,又开始他公关的那一套了,掏出烟来给俩公安一人一支,低声跟他们说着什么。   白山也终于,把陈思雨的来路给摸清了。   “小丫头,半个月前在歌舞团,就是你唱的《赞歌》。”他突然说。   陈思雨往边上躲了躲,白山也挪步过来:“今儿早晨在办公室里的也是你。”他有点明白了:“你想调到歌剧团来,还想演喜儿,所以徐莉找你帮忙,你就痛快答应了,对吧。”   不愧是国家二级编导,这人虽然出轨打老婆,但逻辑推理能力足够强。   而要徐莉再一味软弱,他再刨跟问底,陈思雨可就危险了。   捉奸事件最坏的结果,事件主角离不了婚,帮忙的人还要受牵连。   当然,上辈子帮朋友捉过多回奸的陈思雨还有最后的底牌,早为自己谋好了后路,是不可能让自己落如险境中的。   但她还是个小姑娘,还没有调到歌舞团工作,当然不想还没进单位就出风头,此时再躲一步,到了吕处长身边,轻喊:“吕阿姨好。”   徐莉早在来之前,就跟吕处长坦白了一切,也说过,陈思雨在招待所里帮自己盯人,事发紧急,现场乱,一开始,吕处长压根儿没注意到陈思雨。   此时也才认准,认出她来。   因为是自己比较认可的小丫头,吕处长态度挺可蔼的:“思雨你好。”   陈思雨吐了吐舌头,低声说:“吕阿姨,乱搞男女关系,搞破鞋的人,不都要送思想委员会,要不要……”   她当然不能做恶人,举着拳头喝说要打谁杀谁,但她年龄还小,而在她这个年龄的孩子们,被统称为是小将,就是可以斗天斗地斗阎王的人。   吕处长是白山的领导,同作为女性,只要她发话,陈思雨就可以喊思想委员会的人来,当然,她只是个跑腿儿的,依然清清白白。   不过吕处长也有她的考虑,首先,作为理智的,清醒的人,尤其是中年人,她并不喜欢挂牌游街那一套,而且一旦某个单位出了风纪问题,闹到思想委员会了,全单位得要彻查。   尤其领导,是得全部出面做检讨的。   所以吕处长忙说:“思雨,我知道你们小将年青气盛,看不惯的一切就想踩扁打碎,踏上一万万只脚,但给阿姨个面子,千万别请小将们。”   来的两个公安都是男性,而男性,就天然的会偏向于男性一方,且夫妻关系,婚姻,哪怕出轨了,都很难在一天之内,就进行到离婚的地步。   吕处长是徐莉请来为自己做主的,作为女性,她天然的偏向女性一方,眼看闹得差不多,得站出来为徐莉争取利益,她说:“公安同志,我是文工团的领导,我也是亲眼见证白山出轨的人,这件事,单位的意见是让他们离婚,我希望你们能同意。”   “白山没有出轨,小婉是他表妹,他咋可能嘛。”白母高声说。   白山也说:“我向天发誓,我要出轨了,天打雷劈。”   吕处长觉得这家人简直不要脸,说:“白山,你诚实点行吗,你们衣服都脱了还说没出轨,难不成非得……”捉到正在办事才愿意承认?   “没有就是没有,我向天起誓。”白山举手,白母见吴小婉居然坐在台阶上,居然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在看热闹,没好气的说:“小婉,你是个死人吗,就不会为白山辩几句?”   吴小婉都27了,当然早就结婚了,但她丈夫被下放了。   表哥表妹的,又不可能结婚,她纯粹是因为想要性才跟白山在一起的。   此时当然也要举手:“我发誓,没有,真的没有……”   捉奸在床的案子,眼看要给他们翻过来了?   白山低头,手拍上陈思雨的肩膀,低声说:“不愧是首都闻名的小尖果儿,陈思雨,我记住你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陈思雨忽而举起画板朝他撞了过来,嘴里还在喊:“白编你不要扯我头发,啊,白编你干嘛……”   俩人本就离得很近,陈思雨撞过来时,画板猝不及防敲进了白山眼睛里,他自然下意识手捂眼,此时手出去了,陈思雨的手也出去了,连画板带个啥东西,一起飞了出去,噼里啪啦的,东西全飞到了地上。   吕处长和徐莉正愁无法证明白山出轨呢,这一看,眼睛亮了。   “公安同志,瞧瞧那是啥,套子!”吕处长说。   白母也是够机灵的,伸脚就想踩,但这回公安没再偏向白山,眼疾手快,把套子捡了起来。   “你他妈的,陈思雨,你成精了吧!”白山怒吼。   套子,是实质意义上,能证明男女会发生关系的东西,也是最有效的证据。   他一直捏着呢,因为没有涉及性.交易,公安不会搜身,所以他准备攥得紧紧的,等事情结束再扔掉的,结果猝不及防的,给陈思雨弄出去了?   他可太气愤了,提拳就要砸。   陈思雨当然一个窜步,已扆崋经躲吕处长身后了。   而套子,也让整个事件在此刻,决定性的逆转了。   吕处长指着公安手中,那灰褐色的牛皮纸袋说:“公安同志,如果你们是新时代的执法者,而非旧社会建立的三座大山,就请立刻裁决,允许他们离婚。”   不愧是总团的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三座大山压上头,公安脸色都变了。   “吕处长,有事好商量嘛……”白父气的要死,但还想力挽狂澜,抢救一下。   吕处长说:“白主任,我女儿宁可下乡,也不会去粮食局工作,我也劝您好自为知。公器私用,好比阴沟里驶小船,早晚要翻。”   公安一看这情形,还说啥,当场结案:允许离婚。   能让俩人把婚离掉,算是比较好的处理结果了,可陈思雨也被白山盯上了,这结果可不太妙。   正在考虑该怎么转移自身的危险,陈思雨突然看到,白母趁着没人注意,突然转身,悄悄溜了。   她一声咳吸引了吕处长的注意力,吕处长回头一看,正好看白母一溜烟儿的在往歌舞团家属楼的方向跑,忙拍徐莉:“嘿,你婆婆咋跑了,去找你爸妈,搬救兵去了?”   徐莉回望陈思雨,胸头弥漫起一股劫后余生似的恐惧,说:“应该是发现婚离定了,去我家抢细软去。”   “你的东西呢,为了演出买的首饰,很值钱的呀,被她拿走可就要不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家拾掇?”吕处长急斥。   徐莉泪如雨落,说:“全拿我娘家了。”也是陈思雨的提醒。   一说离婚就抢财产,这也太卑鄙无耻了吧,作为女性,吕处长被彻底激动了。   看公安们要走,她说:“公安同志,非法性.关系得拘留吧,你们就不准备拘留白山和吴小婉,就让他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   俩公安说:“这要看你们单位的态度,因为不涉及卖买,原则上不用拘。”   吕处长说:“如果你们不拘,我们就移交思想委员会。”   白父倒抽一口冷气:“小吕,你不要急嘛,你女儿的工作我还可以考虑的。”   公安也忙说:“没必要闹到思想委员会吧,那边都是小年青,思想极端,一不小心就得闹出人命来。”   “那你们就必须拘留他们!”吕处长一锤定音。   吴小婉这时才意识一事情的严重性,尖叫了起来:“表哥,你是死人吗,你就不会说句话吗?”   又哭哭啼啼跪到了吕处长面前:“吕处,我错了,我辜负了团里的栽培,领导的器重,我大错特错了,求您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好不好?”   白山是眼睁睁的看着,本来几番可以压下去的事情一点点变严重的,他都搞不懂,怎么问题就越来越严重的,但此时也怕了,忙说:“吕处,错误我都认,这事儿您想怎么处理咱就怎么处理,但求您了,别让公安拘我,行吗?”   向来好说话的吕处长坚决摇头,怕吴小婉再缠自己,抢先一步,出招待所了。   “到底怎么回事嘛,爸,我不想被拘留,你快找找关系说说情啊,爸!”白山在尖叫。   吴小婉在喊:“徐莉,莉姐,我错了,大错特错了,求你了……”   徐莉也不想闹到这一步的。   甚至,如果不是陈思雨提醒,她都意识不到,一提离婚婆婆就会抢细软,抢钱。   可一步步的,她发现了婆家人的无情和冷酷,此时再对他们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了!   她一咬牙,转身也走了。   好嘛,一对男女,喜提拘留。   目前的政策是,但凡被拘留过的人,都会被下放一段时间。   这样,陈思雨就暂时不必担心白山的报复了。   至于以后,边走边说吧,只要她的编导能力在团里得到领导们的认可了,她就不必怕白山。   虽然要到一周后,再由公安局处理徐莉和白山的离婚案,可既然公安在处理意见上,已经填上同意离婚四个字,这桩婚,他们就离定了!   事情听起来繁杂,但处理的很快,从招待所出来,才不过下午两点半。   “团长应该已经回来了,咱们去汇报工作吧。”徐莉说。   陈思雨有点欣赏徐莉了,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还记得工作,凭这专业性,她俩这对组合就不愁无法出人头地。   “你还没吃饭吧,我打了三份饭,你跟我一起吃,今儿编导的伙食里有鸡腿。”徐莉强颜欢笑,招呼吕处长:“吕处,咱一起吃。”   “不了,我下午还有个会呢,处理白山这事,也得向团里汇报,你们自己吃吧。”吕处长说着,急匆匆走了。   陈思雨刚准备走,这时有个军人问:“请问,同志,您是陈思雨吗?”   “对。”   “这是冷队给您的帕子,他还让我转告您,不要怕,一切有他。”军人说。   啥,冷队长,冷峻给她送了个小手绢儿。   用来干嘛的?   丢呀丢,丢手绢,他是幼儿园大班的宝宝?   “冷队人呢?”陈思雨四顾。   军人说:“去加班了,今天飞行队所有人集中在大礼堂,冷队做检讨。”   说起她和冷峻,面没见过三回,但已经轰动全城了。   军人走了,徐莉悄声问:“思雨,你和冷峻咋回事。他是开歼机的,谈恋爱不但要汇报,而且有非常严格的政审程序,他好像是因为你,不但被关了禁闭,还要做检讨,你俩真恋爱了?”   陈思雨一颗心落谷底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撒谎对冷峻有影响,可没想到影响会如此严重。   她说:“全是误会,是别人造谣的,我跟他总共才见过两回,被人传谣言,我心里也特难过,这事会影响他升职吗,要不要我找他领导澄清一下?”   徐莉说:“倒也不至于,真有问题的人都是悄悄调走,能在大礼堂读检讨,就证明问题并不大。冷峻性子野,三天两头做检讨的,这个你不用担心。”   咦,她这意思是认识冷峻吧。   因为是艺术家餐,食堂还帮忙保温的,把菜和白米饭,香喷喷的红烧大鸡腿归到自己的饭盒里,陈思雨眼前一亮:“徐老师,您跟冷队熟的吧。”   徐莉笑:“他姐冷梅是咱们原来的副团长,我吧……”原来还经常给冷峻介绍对象的。   但这个就不好在小姑娘面前说了。   陈思雨问:“他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送他。皮带,表,皮鞋,只要他喜欢,我一定想办法买到。”   因为陈思雨的名声,以及她的各种传闻,基于揣测,徐莉说:“思雨,你是想追冷峻吧,皮带皮鞋和表,你追男同志,出手可够阔绰的呀。”   “徐老师,我是想感谢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出了事没有忙着撇清,愿意站出来承担的勇气。”再说:“我心里除了事业,可没别的。”   经历过白山和吴小婉的出轨,徐莉于谣言,也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于陈思雨,也有了种天然的信任。   她边吃边思索:“他喜欢吃,但嘴巴叼,爱去老莫呀,和平饭店,六国饭店喝咖啡吃牛排什么的,那些你陪不起,就算了。对了,他可喜欢音乐了,口琴也吹得特别好,前几天他的口琴正好被人砸坏了,你买一个吧,那东西便宜,还实惠。”   只送个小口琴会不会太寒酸了点。   陈思雨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必须给对方送笔大礼才成。   回到单位,孙团长一脸严肃,举本子:“真是陈思雨画的?”不可能吧!   她画了一本,苏国王牌编导才会画的台本,孙团不信。   “第四选段吧,喜儿风雪向山中,我来跳给您看吧,再解释一下几处改动中所蕴含的思想,以及技巧方面的更新。”陈思雨张嘴就是专业。   孙团长刚想说什么,陈思雨突然低头,再缓缓扬起了头。   两只大眼睛眨巴,她紧紧盯着孙团。   孙团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陈思雨嗓音里的颤音,眼睛里的怒火,以及她面部的每一寸表情,已经是风雪向深上,孤独产子又埋子,一夜白发的喜儿了。   他说:“上台吧,配上音乐灯光跳。”   陈思雨一秒变乖:“团长,内部表演汇报会,我可以请认识的人来看吗?”   小丫头,跳得有多好就敢请人来看了?   孙团长:“小丫头,以你的成份,按理,就算台本被采编也不能署名的,不过真要效果好,能上汇报演出,编导栏,我会在末尾署上你的名字的。”   看陈思雨撇嘴,怏怏的,又忍不住说:“赠票有,只要你的节目能过关。”   陈思雨立刻乖巧的点头,为了名字能出现在编导栏的尾巴上,努力吧!   ……   三天禁闭,以致训练任务拉了一大截,在所有战士一本正经又暗含幸灾乐祸的注视下做完关于恋爱的检讨,冷峻还得去赶落下来的工作。   实在疲极了才回家。   11点了,按理早该睡了的冷梅居然在客厅里煲电话粥。   冷峻刚进门,正好听到她在说:“陈思雨年龄不大吧,小丫头咋那么机灵。”   跟冷梅打电话的是徐莉,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冷峻一边摘表换拖鞋,挂外套,一边竖耳倾听,但对方语速太快,他愣是没听清楚。   冷梅又说:“你要跟她解释清楚,对我家冷峻没影响的,真没影响。”   冷峻换了拖鞋,顺手摆好姐姐乱踢开的鞋子,又把茶几上凌乱的报纸和杂志全归了类,这次他听到了,徐莉说:“孙团本来不太信的,但看完她跳的舞,当场拍板,《白毛女》就按我们的思路来排。”   “咱们歌舞团也算人才济济了,那陈思雨也不过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吧,给你说的,仿佛圣彼得堡的芭蕾首席来了似的,她真有那么优秀,我不信。”冷梅说。   这下冷峻听清楚了,徐莉说:“陈思雨的功底和对舞蹈的把控不比首席差,你要不信,改天把部队文工团的首席请来,让她俩同场跳一段咱们比比!”   冷峻心里忽而仿佛有水波漾开,面前浮现那个跪在地上装小狼,呲牙咧嘴的女孩,在想,她要站在台上跳舞,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冷梅目光扫来,他立刻提着垃圾桶出门了。   再进门,冷梅故意说:“徐莉说有个小姑娘想送你点东西,我估计你不想要,给回绝了。”   “哪个姑娘,什么名字,人家给我送东西,你干嘛回绝?”冷峻一连串的质问。   “哎你怎么还急眼儿了,你就不问问那姑娘是谁?”冷梅故意说:“说不定我说的压根儿就不是你的娃娃亲呢。”又说:“我明天去趟歌舞团,看看去,那陈思雨到底长个什么样子。”能把她弟给迷的三魂五道的。   冷峻要去洗澡,解着袖扣:“姐,何新松已经惹过人家厌烦了,您还有病,就不要乱跑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看着处理的。”   “你处理?怎么处理。都碰上了,你愣是不见面,送人姑娘一块小手娟儿,你知道送手绢的寓意是什么吗?”冷梅再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   送手绢还有寓意,什么寓意?   冷峻只是看陈思雨哭了,在用手背揩眼泪。   送手绢让她揩眼泪的。   “不写新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思来竖也思。”冷梅背完,看弟弟高大的背影映在厕所的毛玻璃上,故意用他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弟真是出息了,都会羞哒哒的,送小手绢表相思了!”   送手帕居然是在示爱?   !!! 第26章 倒追失败   这夜是陈思雨登台跳的, 效果确实不错,但正是因为效果不错,团里的编导们要共同研讨, 照着这一版台本来精修最终版,所以熬到了凌晨三点。   别人不但有家还有宿舍, 回去就躺着了。   陈思雨连编制都没有,无处可去, 在后台裹着台布凑和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别的编导加过班上午还可以休息,她却得回歌剧团点卯上班, 跑腿儿。   好在孙团终于松口,愿意给歌剧团打申请,调人了。   但这也就意味着,陈思雨必须上着歌剧团的班,晚上还要来歌舞团加班改台本,她连家都回不了了,就更甭提照顾轩昂了。   而因为小B被拘留了,目前白毛女一角儿是空缺的,陈思雨作为台本创作者,提议,让津市文工团的马曼曼来挑大梁,演喜儿。   可惜她人向言轻, 说话没份量, 孙团选了俩年青演员, 一个叫赵晓芳, 另一个叫程莉莉的来跳。   她们年龄都还小, 程莉莉还是顶工的二代,跳的全是野路子,得一个个动作的掰才行,程莉莉还很有些脾气,经常拿陈思雨的成份说事,顶撞她。   幸好赵晓芳踏实恳吃苦,也学得快,否则陈思雨就该撂挑子不干了。   周三这天徐莉来得早,发现陈思雨在后台裹着台布睡,问:“你昨晚没回?”   “我家离得远,排完太晚,就在后台凑和了。”陈思雨坦言:“我已经三天没回过家了。”   “你怎么不早说,以后晚了,没车了你就睡我家。”徐莉说完,又问了点陈思雨的家庭情况,听说她只有个弟弟,而且俩人住了间窄窄的门房,遂说:“这周六我和白家正式谈离婚,等他的东西被清出去,你和你弟一起搬过来住。”   陈思雨也正有此意,忙说:“别人租一间房多少钱,我也给你多少。”   墨水厂那间小门房环境太差,轩昂大了,总跟姐姐住一间屋不好,徐莉是一室一厅,届时陈思雨可以跟徐莉一屋,让轩昂先在外面挤挤。   拿它当个过渡,陈思雨就可以慢慢图谋,租间像样点的房子住了。   徐莉笑:“再说吧。”   陈思雨一个人画的台本,演员也由她一手调.教,名字挂在末尾上不说,演员也不服她,程丽丽总是借着思雨的成分说事,虽然这是因为大环境,而非徐莉的原因,但她内心很是愧疚。   当然,就更不可能问陈思雨收房租了。   ……   终于,周五这天,编导们一致觉得几经修改的剧目可以送到总团做汇报了,陈思雨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刚进巷子就看到小燕燕,今儿换了件新衣服,小脸儿圆嘟嘟的好看。   小丫头手里捧了块鸡蛋糕,撇着嘴巴。   今儿是墨水厂发工资的日子,看来张寡妇终于有钱了,新衣服好吃得都给孩子买上了。   一周未见,陈思雨还挺想这小丫头,正欲上前,就见枯井那边转过来几个高高大大的绿衣服,其中一个说:“小宝宝,鸡蛋糕可不是白拿的,快告诉哥哥,陈思雨住的是哪一间,啥时候回来。”   是方小海,还有一帮首军院的子弟,七八个人。   应该是大人教的,燕燕嗓音清脆:“这儿没有尖果,也没有陈思雨。”   这帮子可是如今混小将队伍的头儿,比王大炮那种小混混高了几个等级的。   陈思雨不欲招惹他们,蹑手蹑脚的想退,但方小海从燕燕的欣喜的表情中发现了端倪,蓦的回头:“哎呀思雨,你可想死我们了!”   一帮小将呼啦啦围个圈儿,兴高采烈的:“一进文工团就不认哥们了?”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咱思雨进文工团后,变样了没。”另有人喊。   人群分开,是一个叫虞永健的,他是这帮小将们的头子,他个儿也最高,自行车也最新,长腿点地,上下打量了陈思雨一番,说:“思雨,咱们可是过了命的革命战友,今儿我得审审你,你跟空院的冷大队到底怎么回事,真是娃娃亲?”   他今年21岁,因为是独身子,且父母都牺牲在了战场上,所以可以不用去部队,也不用下乡。工作嘛,部队给他联络了许多,各行各业都有,但他高不成低不就,感觉哪儿都容不下他这尊神。   于是就混成这帮孩子的头儿了。   他到年龄了,自然就有这个年龄的想法,同在一个院,知根知底,早知陈思雨追不上高大光,耍耍也就罢了,所以只是看着。   但冷峻可就不一样了,他可是空院的传奇。   而娃娃亲的性质,跟谈对象是不一样的,它意味着的,是婚姻!   为什么大家着急,因为陈思雨和冷峻,有可能会结婚!   给七八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陈思雨说:“不是,没有娃娃亲。”   在她这边,是必须让谎言终止的。   虞永健大松一口气:“我就说嘛,果然是人造谣的。”又手撑墙,说:‘咱们的队伍不能缺了你,一段时间没交流过思想了,你住哪间屋,我们进去耍耍,好好交流一下思想,来个革命者的思想大碰撞吧。”   七八个小伙子围成个圈:“上你屋唠唠去。”   方小海敲油纸袋儿:“我妈给你买的鸡蛋糕,咱共产,共吃!”   陈思雨挑眉,摇自己油叽叽的脑袋,说:“有病吧你们,闻闻,闻闻!”   一帮小伙给她吓的后退,问:“咋了嘛?”   “我加了一周的大夜,都发馊了,我要洗澡,你们别挡道儿了,行吗”陈思雨反问。   虞永健赖笑,拍自行车:“走嘛,上首军院的澡堂子,我们给你站岗。”   另有个小伙说:“你是怕这院里老太太们说叨,笑话你不正经吧,一帮老四旧,咱几棍子捣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原身之所以名声臭,就是因为他们喜欢纵着,她也乐享其成,而她要现在翻脸,他们不碰她,但会骚扰到墨水厂的邻居们不得安生。   陈思雨正色说:“虞永健,你们可能还是小孩儿,但我不一样,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我是大人了,我不可能再跟你们混了,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不往来了吧。”   一帮小将全愣住了,虞永健反问:“好端端的,为啥就不往来了。”   “你们没长耳朵吗,就没听听外面的人是咋说我的?”陈思雨反问。   “你可是员小将啊,谁说你,你拿皮鞭抽他们不就得了?”虞永健说。   陈思雨反问:“要是部队的领导,单位的领导对我有意见呢,我也抽?虞永健,你是又红又专,有父母,有爷爷的津贴,我得挣工资,我要生活。”   虞永健毕竟年龄大,越看陈思雨,越觉得不对:“陈思雨,你有问题。”想了想又说:“我明白了,你和冷峻不是娃娃亲,就像当初追高大光一样,你倒追人家了,但没追着吧。”   陈思雨天灵盖和得的一声,心说自己牵连到了冷峻,正愁没个合理的解释呢,虞永健这个思路倒是挺合理。   她点头:“是。”又说:“我正伤心着呢,你们就甭打扰我了。”   虞永健心说,高大光都不可能,冷峻那种又咋可能,他说:“你呀,就是心气儿太高,咱队伍里这么多小将,你要看上哪个,哥给你做主,就甭想飞行员了,那是你妄想不到的。”   这年头的孩子们瞧着野,但内心倒是纯洁的,敢提鞭子打四旧,但绝不会耍流氓,他眼睛眨巴,脸红了,嘴上说是介绍,但其实心里想的是他自己。   “不用了,我的心已经给伤透了,从今往后心中只有工作,报国。”拍拍胸膛,陈思雨说:“虞永健,你也要努力啊,向冷峻,高大光那种优秀的,我追不到的男孩子学习。”   这不明摆着说她瞧不起他?   这也太扎心了吧,虞永健一脚蹬上自行车,嗷的一声走了!   ……   院里,郭大妈在笑:“想不到啊,一周没回来,咋思雨差点谈了个飞行员对象,咋,没谈成?”   陈思雨得澄清:“大妈,我没有谈对象,努力工作呢,是吓唬他们的。”   苗清在二院门上说:“思雨,你对付男人的手段一般姑娘可没有。”又说:“但长期这样不是办法,能找对象就赶紧找一个,不然你就甭想清净。”   花开了就会惹蜜,姑娘大了,要不谈恋爱不结婚,自然要招男孩子。   大家看在眼里,帮不得她。   张寡妇来抱燕燕,说:“那帮混子每天都来,一星期了。但我们嘴巴紧着呢,你瞧,就燕燕都没透过风儿。”   陈思雨拍燕燕的脸:“哥哥给的鸡蛋糕虽然好吃,但万一哥哥是人拐子可就麻烦了,以后姐姐有钱了给你买,不能再吃哥哥的。”   燕燕把完整的鸡蛋糕递给陈思雨:“我没吃喔。”也没有提陈思雨一个字!   “快去看看你弟吧,被那帮混混们吓坏了,这都一周了,除了打水上厕所才出来一下,其余时间不是弹琴就是睡觉,有一个混混作势要捣,胆小的轩昂直接给吓晕,口吐白沫了。”张寡妇又说。   陈思雨大惊,心说不是吧,轩昂可是一手造就了毛家冤案的人,居然被帮混混给吓住了。   她更倾向于是自己一周没回来,臭弟弟以为她不要他了,伤心哭的。   “轩昂你看这是啥?”陈思雨敲门:“申城茉莉牌香皂,美加净洗头膏,咱俩上公共澡堂好好泡个澡去,我还给你带了……”   门应声而开,窗户关着,屋了里闷热,臭烘烘。   “哒哒,小内裤,漂亮吧,带松紧边儿的。”陈思雨拿出了重磅武器。   陈轩昂一愣:“你们发工资了,你有票了?”   “还没有,内裤是拿旧演出服裁的,香皂沐浴露是团里的角儿们看我勤快,送我的。”陈思雨报账:“你的钱目前还剩一百三,我没动过。”   臭弟弟有点羞涩的手按上琴,垂眸说:“咱的钱在你手里就是你的,你随便花,你要不花,我就把它丢给狗。”跟姐姐学的,治矫情。   又说:“听一下我弹的吧,《北风吹》。”   臭小子说着就开始弹了,电子琴自然弹不出钢琴的优美动听,但才一周时间,他不用看谱,只凭自己听过的记忆,一首《北风吹》,一个音节都没弹错。   陈思雨已经收拾好了换洗衣服,使劲鼓掌:“我家轩昂真棒!”又说:“我浑身馊透了,咱必须去泡个澡,快走。”   ……   爽爽儿的,透透儿的洗个澡,回来天都黑透了,俩姐弟才要造饭吃。   轩昂洗澡时还剃了个头,五官干净明亮的好看,蹲蜂窝煤炉子旁,鼓着劲儿的吹着气,突然有人从门前经过,孩子给吓的瑟缩,耳朵都竖起来了。   原身惹的那些牛皮藓目前来说还无法彻底甩脱,陈思雨看弟弟胆小的可怜,遂说:“以后他们要来,你就大大方方让他们进来,自己躲出去,不用怕,他们都是军人子弟,乍唬的厉害,但不会动手打小孩子的。”   “大小黄鱼,我妈的首饰,他们肯定会逼我上缴的。”陈轩昂语气淡淡,可说出来的话能吓死人。   而在猝不及防中,陈思雨最好奇的那个秘密,答案就那么展现在了她眼前。   轩昂的宝贝到底藏在哪里,答案在毫无征兆中出现了。   陈思雨正在炒菜,目光一瞄,吓的毛发倒竖:“你把东西放这屋了,还那么大……”一罐子!   且,就那么明晃晃的摆着。   床后面竖了个用麻布包着的,小煤气罐儿大小的大罐子,露出黑色的木头,上面还用朱笔绘着经文和卍字符,莫名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浑身不适,后背发凉。   这玩艺儿用现在的话说,叫四旧,而在将来,却是文物。   陈思雨在将来,在太监博物馆里见过这东西。   此刻,她也恍然大悟,豁然开朗,为什么毛姆找不到东西了。   老毛头是个太监,而每一个太监,都有一个装大宝贝的罐子。   它是用各种名贵木材治成的,里面装着防腐化的药水,药水中泡着太监身上的另一半,那个大宝贝。   太监生时,罐子随人走,到他死时,一同下葬。   那东西于太监是命,但平常人觉得它晦气,没人会碰它。   毛姆在四处找宝,轩昂却倒掉老毛头的大宝贝,把他的大宝贝藏里面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毛头整天非打即骂,把轩昂差点欺负死,但他哪能想到,他人生最宝贵的东西,命根子早被轩昂倒掉。   他天天命一样呵护着的罐子里,就是轩昂的宝贝!   怪不得书里陈念琴都被惊呆了。   陈思雨说:“这东西原来在锅炉房,是老毛头被判刑了才扔出来的?”   轩昂说:“前两天张寡妇收拾锅炉房,嫌它恶心,扔给我了,结果正好那帮小将上门,提着就准备去街上烧掉,我装晕才蒙混过关的。”   陈思雨就说嘛,她弟弟可是大反派,咋可能被几个混混吓晕。   合着,他装晕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财产。   真够机智的。   “赶紧挖个坑埋起来吧,这么大剌剌的放着,谁进来都要摸两把,要万一来个混蛋,说要烧四旧,上缴文物,你可就啥都没了。”她说。   轩昂嘘气:“不行,院里还有人盯着呢。”   这院里有个王大炮的朋友,名字叫韦二,就是之前王大炮借宿过的那个。   她第一晚上没回来时,他就借着跟轩昂睡觉的由头,当着轩昂的面,把这屋子里每一片砖都挖开刨了一遍。   就现在,每天早晚都盯着门房的。   哪个年代都有坏人,而坏人,就喜欢盯着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   形势所迫,陈思雨必须搬家,否则,那些东西早晚被人拿走,他们姐弟还会因为私藏四旧,把拉到街上去批的。   “先出两条大黄鱼吧,你要方便就你自己去卖,带我一起也行,然后咱们得买个房子搬家了,房子最好是能离你上班的地方近点,等九月份开学,我正好可以上空院的中学,那边中学不错。”陈轩昂咬了咬唇,说:“我听说中学里有钢琴,我想试一下,钢琴弹起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愧是有家底的人,听这口气多阔绰。   当然,买房是目前唯一的出路,因为陈思雨的编制还没落实,即使落实了,等分房还得三五年,而租房,人多眼杂,更不安全。   往空院附近确实是最好的,但文工三大团,空院,粮食局的房子都是分配的,不允许卖买,那附近又没有独立的四合院,咋办。   好在有徐莉那个退路,这个可以容后再考虑。   今天陈思雨还有件事,就是必须带轩昂去趟空院,送礼!   送礼只是借口,主要还是,为自己和冷峻的‘冤假错案’划上完美的剧号。   她买了一支敦煌重音的口琴,加一枚联工牌剃须刀,礼轻人意重嘛。   为了显得礼物大一点,陈思雨专门找了个铁盒子装上东西,又加上彩纸打成了包装,还系了条红丝带,就显得,又大又阔气了。   礼物,喜气洋洋!   轩昂也是嘴巴馋,陈思雨挑个剃须刀的功夫,他拿着口琴吹了起来,吹的里面满是口水,她只好兑上香皂水,把它又洗了一遍。   俩姐弟趁着暮色把东西送到了空院家属院的大门口。   “23栋左,送给冷峻同志。”陈思雨特地跟门卫说:“您帮我带个话,就说陈思雨对于给冷峻同志造成的麻烦一事非常愧疚,请他原谅,也请他相信,我跟他一样,无心感情,心系国家,只想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发光发热,报效祖国。”   “要不你写下来算了?”这一长串的说辞,门卫记不住啊。   陈思雨说:“我忘了带纸和笔了,麻烦您了,大概转述一下就行。”   门卫想了半天,说:“陈思雨一心只想报效国家,对吧?”   “对,请您转告冷峻同志,陈思雨跟他一样,心系国家。”陈思雨重复。   送完东西已经是九点了,俩人好容易赶上末班车。   轩昂闷闷的:“姐,都送东西了,你干嘛不给冷哥送封信,要托人带话呀,话又说不清楚,传一传的,万一被人曲解了呢。”   这小崽子做梦娶媳妇,净想美事,这是想着她跟冷峻之间具体能有点啥呢。   陈思雨虽是穿越来的,可于这个年代的意识形态非常了解。   毕竟刚刚解放,时局还非常不稳定,歼机飞行员,尤其是在首都执行任务的,掌握着战斗机,战斗机上还装载着武器,他们是这个国家最优秀的战士,但万一有叛变行为发生,也是最大的杀器,所以组织对他们是有着一套非常严苛的考核系统的。   想谈恋爱,那得审了又审,文字性的东西,更是有许多人得盯着过稿的。   因为是娃娃亲,就等于冷峻没有承认恋爱一事。   而他一直担着,这案子就结不了。   陈思雨送东西,看起来是给冷峻送,但实则是向他的上级表态。   ‘无心恋爱,只想报国’这八个字,能帮冷峻省去很多麻烦。   之所以用带话,而非写信的方式,陈思雨当然是想,让她的态度传播的远一点,而且文字性的东西太容易被曲解,误读,被人捉把柄了。   话嘛,出口就被风吹了。   一旦被人捉把柄,冷峻可以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来解释。   陈思雨也可以在接受调查时,按着对冷峻有利的方向去深化,解释。   总之,这是最简单的,能帮冷峻的方式。   不想打击崇拜心泛滥的弟弟,陈思雨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你姐字写得丑,不好看,怕你冷哥笑话。”   “姐,内裤小了。”轩昂眼巴巴的,扬头,声音小小的:“勒屁股.”   陈思雨觉得不该啊,她试了,那内裤她都能穿的,但她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轩昂的屁股,突然明白原因了。这小家伙人瘦,但有个超级翘的小屁股。   真.翘臀嫩男。   “先穿着吧,我明天再给你裁几条大点的。”她说。   “我还需要一件冬天穿的棉衣,壮很多棉花的那种,你能做吗?”轩昂问。   “不能。”陈思雨说。   “你是只学会了做内裤,不会做别的衣服吗?”冷面弟弟居然会唠叨了。   “我只是你的姐姐,又不是许池里的王八,咋能你想要啥,我就给你啥?”陈思雨语重心肠,反问。   好半天,男孩才怏怏的说:“是喔。”是他要求得太多了。   良久,做姐姐的又悠声说:“但可以找人订做,我买三斤棉花,赶冬天,给你订做一件让你穿上就像一只傻狍子的,圆滚滚的棉衣。”   轩昂想象了一下,三斤棉花,那棉衣果然应该是圆滚滚的。   他穿着,就真成个球儿了。   ……   确实,针对冷峻的调查程序还在进行中。   而领导们,正在准备给这桩所谓的‘娃娃亲’定性,看该怎么向上面汇报。   陈思雨的态度非常关键,如今这年头想嫁飞行员的姑娘可太多了,因为是‘娃娃亲’,事情就有点棘手了,冷峻条件那么好,陈思雨会心动吗,她会籍此,要求嫁给冷峻吗?   按部队的规定,一旦女方提出想结婚,事件就会进行到,对女方的身世,家庭,环境,各方面重新定义,考核的阶段。   虽然陈思雨的父亲是战斗英雄,母亲也是牺牲在战争中的,但她继母的问题,思想委员会还没有给定调。   而要陈思雨提那样的要求,冷峻就得暂时停职,接受调查。   怕她会有那样的意图,所以部队领导还在犹豫,还没敢找陈思雨。   这时门卫带着东西和话来了,并说:“领导,陈思雨说他和冷峻一样,无心恋爱,只想报国。”   何新松因为是见证人,也在场,接着话头就说:“领导,看着了吧,他俩一个对一个,真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营长和政委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   政委于是签字:截止目前,他们属于正常交往,没有恋爱情况的发生。   营长则打开礼品盒,得细细检查一番,看陈思雨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因为冷峻去京郊训练场了,检查完,发现没啥问题,营长就重新盖好盒子,又学着陈思雨七拐八系打了个拙劣的结,由何新松帮忙代劳,送回他家去。   并叮嘱何新松:“告诉冷峻,恋爱可以谈,结婚也是我们所希望的,但形势所迫,这一切必须遵照飞行队的规章制度来。以后私下跟外面女性接触的事,尽量不要发生,要有,也必须事无具细,向上汇报!”   “好呐。”何新松说着,带盒子上了冷峻家。   看冷梅拆盒子,他迫不及待:“梅姐你快点呀,我看看都有啥。”   冷梅边拆包装却边叹气,试着说:“新松,关于思雨和冷峻是娃娃亲一事,到底是谁说的,是陈思雨自己吗,她对冷峻到底啥态度,你的判断呢。”   何新松见冷梅掰不开,自己来掰,说:“放心吧,冷峻嫌弃陈思雨,人家更嫌弃他,你家过女孩子给男人送礼吗,没见过吧。人家送东西是为啥,就是为了撇清关系。”   虽然家庭环境不睦,冷峻也一直拒绝跟父母对话,但婚姻大事,又事关娃娃亲,冷梅当然要问父母。   而根据冷父反馈的消息,他在解放后,也曾专门找过陈家祥,但可以确定的是,救他性命的那个人不是陈家祥。   所以真相是,他的娃娃亲对象不是陈思雨。   这个问题可就麻烦了,冷父怀疑是陈思雨为了嫁飞行员而故意诬赖的娃娃亲,但身为师长级的军人,他不会为一个自己从未谋过面的女孩子下定语的。   所以当案子提交上一级后,他会出面说明,证明俩人是娃娃亲。   但关于陈思雨,他要冷梅悄悄去观察一下,看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品。   以及,撒这个谎的动机是什么。   关于陈思雨,冷梅这几天悄悄去了几趟歌舞团,已经观察过好几回了。   虽然外界谣言纷纷,但她有自己独立的判断,不相信以陈思雨的人品和舞蹈方面的能力,会为了想要嫁进空院而处心积虑的撒谎。   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事属于他们的家事,必须商量出一个妥贴的答案才能向上汇报。   冷梅就等弟弟回来,要好好跟他谈谈了。   “哇,这剃须刀漂亮!”何新松一声把她拉回了神。   接过剃须刀一看,是墨绿色的石柄,还没开刃,刀片上缠着毛线。   这是怕拿的人不小心碰到,要割伤手吧。   陈思雨可真细心!   还有一枚口琴,敦煌重音的,何新松接过去就准备凑嘴巴,冷梅忙说:“快放下,我弟有洁癖的,你吹过,他嫌你的口水,可就不吹了。”   口琴洗过,里头还没干,往外渗水,何新松一抹,说:“这不别人原来就吹过的嘛,姐你看,这是口水,估计是陈思雨的。”   但放到嘴边他又放下了:“不行,这要陈思雨吹过,我不能吹,间接接吻,那叫耍流氓,严重的思想错误!”   冷峻风尘朴朴,正好推门进来,接茬问:“谁耍流氓了?”   何新松下意识把口琴背到了身后:“没,什么都没有。”又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飞行任务完成了?”   冷峻不答,目光相逼。   何新松只好递上口琴,并解释:“陈思雨送的,有点脏,我帮你擦了擦。”   “不用了,该吹熄灯号了,你快回家吧。”冷峻说着,接过了口琴。   何新松今晚想睡冷峻家的,他家上下两层楼,四个卧室呢,随便哪间都能住人,家里多一个人又不多,他想洗个澡,舒舒服服的住一夜。   可目光相求,冷峻就是不肯,何新松只好走人,磨磨蹭蹭到了门口,他心生一计,来个恶作剧:“陈思雨,你怎么来了?”   冷峻正在解扣子,刷的扣好扣子,奔了过来。   “我眼瞎,出幻觉了,啥也没有。”何新松捉弄完人,哈哈大笑。   一看门外果然空空如也,冷峻一把把何新松给搡出门了。 第27章 约个会吧   冷梅又不傻, 弟弟反常的举动她全看在眼里。   以及,她已经见过陈思雨,也各方打听过了, 于陈思雨,能有个非常公平公正的判断:“她既有灵气, 也有才气,是个难得的文艺苗子。”   又说:“话说, 我们团的白山和吴小婉背着徐莉在一起,据说都快两年了,直到那天陈思雨去对面粮食局采风,才发现他们居然就在全团人的眼皮子底下乱搞, 那丫头还挺有意思的!”   冷峻先是惊讶,因为徐莉可是歌舞团女神级的人物,白山居然也会出轨。   再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陈思雨会说那么一番话。   是的,那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女孩。   他拿起刮胡刀和口琴要上楼,冷梅又将弟弟喊住:“首先,我不认为陈思雨的人品有问题。但是……我给咱爸打过电话了,但咱爸说,他曾经专门托人找过陈家祥,问过,看他是否在蜀中的时候救过自己的命,可陈家祥否认了?”   冷父曾经也是一名飞行员, 在蜀中会战中, 他和三架敌机在空中遭遇, 腹背受敌, 被几方夹击, 在交战过程中,有一个叫‘陈营长’的,在和冷父取得联络后,指挥他把敌机带向某个山头,并用苏制莫辛甘纳,一种威力特别大的大炮,把三架敌机给尽数歼落了。   当时俩人在无线通讯里开过玩笑,因为对方说自己有个闺女,冷父正好有儿子,遂说要结一门天上地下的娃娃亲,这,便是娃娃亲的由来。   既陈家祥否认过,那就证明,他不是那个跟冷父打配合的人。   突如其来的,这又是一重惊雷。   冷峻又坐回了沙发上。   娃娃亲的事已经结案了,可是,里面居然压了个谎言。   冷梅再说:“这其中肯定有误会,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她,听听陈思雨自己怎么解释,咱们商量一个既不影响你,也不影响她的,万全的解释出来吧。”   冷峻摆手:“不用,等休息了,我自己去问她。”   他不相信陈思雨会是撒谎的人,但如果冷梅去问,肯定会是以验证谎言的方式去的,冷峻看过陈思雨哭,潜意识里,他不想看她伤心,也不想看她哭。   所以他得自己去问她。   “咱爸那边的口供已经统一了,明天他就会跟你们单位的上级交流情况,正式帮你结案的,但你跟陈思雨也得统一好口径,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个谎,为了你的工作,咱得一直撒下去。”冷梅再问:“这周末有时间吗,我提前帮你把人约好。”   说起见面就又是个麻烦,因为飞行队的任务特别忙,而冷峻积压的飞行任务在平常是不能做的,只能依靠周末的时间来赶工。   “我尽量吧。”他说完,忍不住又问:“她具体在哪个团工作,是舞蹈队的还是角儿,上台了吗,跳的怎么样。”   一连串的问,祖坟都要刨出来了。   冷梅戏语:“哟,我弟居然对跳舞感兴趣啦。”又说:“她的成份太差了,听说还被外婆当着好多人的面投诉过,虽然能编也能跳,但没希望上台的。目前在歌剧团,不过只要能调到歌舞团,以后她编了舞蹈,孙团放话,编导栏可以署名的,就看能不能调吧。”   这年头成份大过天,偏偏文艺界又是成份重灾区。   大把优秀的艺术家把欢乐带给了人民,但他们的名字,却永远没有资格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而陈思雨想要调档,估计还得个把月。   口琴在他白净,修长的手指间来来去去的穿梭着,冷峻问:“你就不能帮帮忙,想想办法,提前把人调过来?”   冷梅噗嗤一笑:“两团自来关系不和,调个人很麻烦的。”   冷峻起身说:“你的面子能有办到的,就算帮我个忙吧。”   这嘴硬的臭小子,居然会为了陈思雨,开口求姐姐帮忙。   也只有何新松那种傻子才会认为他对陈思雨没意思。   冷梅追在身后,说:“小峻,虽然从专业方面来说,我觉得陈思雨是个非常优秀的苗子,但她家庭成份上的问题你要考虑。万一要谈恋爱,必须慎之又慎!”   “好,我会的。”冷峻说。   全面解放也不过十年,来自大洋彼岸的‘自由之声’全国范围内,只要你想就可以收听到,有大把的人在向往对岸的自由和繁华,想逃到对岸去。   而飞行员因为职业特殊,是那些人最想要腐蚀的对象。   冷峻的战友中就有过被腐蚀后,劫机叛逃,半路被击毙的。   亲手击毙出逃战友的那个人,正是冷峻自己。   坐到床沿上,他举起口琴看了片刻,搭到唇边去吹,只觉得一股芬芳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刚才何新松的话蓦然在脑海中响起。   “这要陈思雨吹过,我不能吹,间接接吻,耍流氓啊!”   从耳朵红到脖根,冷峻不可置信的再举起口琴,凑唇边闻了闻。   依然是股清新淡雅的茉莉香气,淡雅中带着股淡淡的清甜,所以这就是女孩子唇齿间的味道吗。   他粗喘一气,把口琴压到了枕头下面。   ……   幸好正值暑假阶段,轩昂可以天天在家,也幸好时不时有原身的狐朋狗友来骚扰,他可以装作害怕,关门躲着。   让陈思雨有几天的喘息,可以把调任,搬家一起办掉。   今儿周六,她出门早,特意去了趟三里桥百货商店,想去打听一下,看王大炮的工是不是王秀儿顶的。   刚到三里桥大街上,就见王秀儿穿着白大褂边走边笑,毛姆拄着拐杖跟在身边叨叨:“为啥我把工位给你,不给你大哥家那几个小子,就是因为你老实,不玩花头不乱花钱,听娘的话,发了工资可不许乱花销,全给娘,娘要寄给你哥花,你要敢乱花一分,娘敲断你的腿!”   “放心吧妈,我一分都不花,钱全拿来都孝敬您!”王秀儿拍着胸脯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真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好母女。   既然毛姆最终让秀儿顶工,秀儿有了一份稳定工作,陈思雨就暂不管她了。   今天,徐莉和白家正式谈离婚,陈思雨的任务则是,调档!   孙团长递了调职申请给歌剧团,但因为两团之间有夙怨,明知对方会卡档,所以他托了丁主任,而丁主任约了总团的吕处长,想帮陈思雨说情。   这个还挺难的,因为吕处长和她养母冯慧是老乡,而因为念琴的被调走,冯慧现在对陈思雨意见大着呢,偏偏陈思雨要填的正是念琴的位置。   “人我给你约来了,能不能拿得下,就看你自己了。”丁主任说。   她约的是中午饭,而陈思雨已经攒了好几天饭票了,今儿有两样荤菜,一样是红烧狮子头,一样是东坡肉,她都打了两份。   一进丁主任的办公室,吕处长就说:“你们食堂的饭不错,闻着就香!”   “陈思雨,认识吧?”丁主任说。   吕处长笑:“可太认识了,我跟她养母冯慧是老乡,前天还一起吃过饭。”   还一起帮徐莉捉过奸,不过这事就不好拿到明面上说了。   看陈思雨开饭盒,又说:“你养母专门跟我说过,说你虽然聪明,但性格比较浮躁,很该在基层磨磨锐气,练练基本功,踏实干三年吧,你可以的。”   丁主任当场傻眼,因为吕处长这么说,就意味着她不但知道今天这顿饭的目的,而且人家不但不想帮,还想让陈思雨再会三年冷板凳。   丁主任说:“吕姐,从思雨第一天上班,我就知道她是个踏实能干,还有能力的好姑娘,这是个好角儿,好苗子,真耽搁三年,就埋没了。”   吕处长皱了皱眉头,却说:“咦,我怎么记着我还有工作没搞完。”   不但不答应,丁主许再想说情,就要借故走人了。   丁主任都为难了,陈思雨倒不急,只问:“吕处长,我妈近来身体还好吧。”   “她养了你二十年,你就不想她,没想着回去看看。”吕处长说。   她听冯慧抱怨过,说思雨离家一月,没回去看过她一回,言下之意,思雨有点忘恩负义的劲儿,所以吕处长才会这么说。   陈思雨说:“这不正等工资呢嘛,我还欠我奶奶25块呢,等工资发了,这月先还一半吧,下月再还一半,奶奶养我那么大,我不该用她的钱。”   吕处长一咂摸:“你搬走的时候你妈就没给你贴点钱?”   陈思雨笑:“吕处长,尝尝这丸子,里面有马蹄,脆生生的香。”   不答就是默认,冯慧一分没给。   据冯慧讲述,陈思雨的生母是在敌机空袭蜀中时,死于大轰炸中的。   冯慧一手养大了她,母恩重如山,陈思雨自打出了家门就不回去看娘,确实不对。   但冯慧可以埋怨她不贴心,忘恩负义,但毕竟自己养大的孩子,临出门时一分钱都不打发,同为女人,吕处长觉得她做的也不甚对。   她举起了筷子:“听说你本家成份不好,就一个弟弟,吃住咋样?”   陈思雨说:“说起这个,我正想打听一下,吕处长,丁主任,你们有没有认识有往外租房子的人,我和我弟就睡在个门房,那地儿流氓死狗也多,我一走,我弟给流氓们吓的门都不敢开的,我想租个离单位近,安全点的房子。”   询问租房只是个由头,目的是激起对方的同情心。   吕处长叹气,丁主任也是直咂唇。   良久,吕处长说:“如今都是单位分房,租的房子很少的,你先搬回首军院,让你爸接送你上下班,坚持一段时间吧,我现在就去帮你协调调令,等你调到歌舞团了,及早打申请,两年,你就可以分到自己的房子了!”   扒了碗里的饭,又说:“冯慧毕竟养大了你,她也是爱你的,你缴点生活费住在她家,比在外面租房子的好,还安全,是吧。”   陈思雨乖乖点头:“好。”   吕处长起身说:“走吧,我带你去找王团长。”   歌剧团的王团长是个女同志,也在办公室,端着饭盒正在接电话,看到吕处长进来,说了几句后挂了电话,说:“又是来帮陈思雨说情的?”   吕处长问:“就这么个小鬼,还有人找你打招呼?”   “可不,还是歌舞团我唯一瞧得上的那位。”王团长上下打量一通,说:“行吧小鬼,放了你了,我今天就签字,下周你就去那边上班吧。”   显然,吕处长知道‘王团长最敬重’的那一位是谁,人家应该还有些聊头,示意陈思雨出去,就把门关上了。   但陈思雨好奇极了,另外帮她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下午,为了让她尽早解决住房问题,丁主任特地给陈思雨放了半天假。   就算暂时能住在徐莉那儿,但随着轩昂的宝贝被人盯上,陈思雨得换个战略,为了给那些东西寻个妥贴的存放之处,所以她必须得买套房子。   今儿正好有空,她就准备先去打听一下房子的价格。   虽然现在公房禁止卖买,但私人之间只要把《房契》写清楚,搬过去后把邻里关系弄和睦,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扯皮。   而且这年头下放,下乡的人多,私下交易的售房还挺普遍的。   穿过空院,话剧团的后面是一大片四合院区,站在话剧团的楼上,可以看到好些四合院都锁着门,证明那儿的人都下乡了,陈思雨下了楼,进了胡同,见一老太太坐在一户院前摘菜,人生得挺麻利的,遂上前打听:“奶奶,咱这儿有卖的房子没?”   “想买房啊,你可算找对人了。”老太太站了起来,悄声说:“如今卖房子的可多着呢,但房契只能私下写,你能行咱就给你介绍,要不行,你就上房管局排号儿去。”   北城只有一家房管局,也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解决一个问题再办一个,要排号,得排到猴年马月去,而且从房管局买房子,比从私人手里至少要贵一半价格的。   陈思雨说:“我问私人买,奶奶您只要看着有合适的,介绍给我就行。”   主要是如今下乡的人多,都在急着出院子,老太太一口气给陈思雨推销了三座院儿,当然,北城的四合院儿饶是如今,价格也不便宜,独一院,三间房的得八千块,巷子最深处,只有两间屋的也得四千块。   看她也不像个能掏得起巨款的,老太太说:“买单间吧,瞧见我院里那间大西屋了没,我二儿子的,他下乡了,户口也落乡下了,我准备卖了它,大开间,也便宜,你给一千元就得。”   那是一间约莫十八平米的大开间房,院子干净,离巷口也近,陈思雨很是心动。   但她正欲跟老太太细谈,这时有个半大孩子骑自行车经过,点脚:“陈思雨?”   老太太一看来员小将,撇撇嘴示意陈思雨赶紧走,哐啷一声,院门紧闭。   “你是谁啊,咱俩认识?”陈思雨问。   小将有点羞涩:“我刚加入虞永健的队伍,是队伍里的小尾巴,我认得你,原来常坐虞永健自行车的陈思雨嘛,哎姐姐,我听说你倒追高大光不成,去追冷峻冷大队,还失败了,有这事儿?”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还有句俗话叫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陈思雨很满足于流言传播的速度,当然,也要宣扬自己的态度,举起拳头,她说:“所以我现在一心工作,只想报国了,小同志,让咱们一起,为了实现国家的富强而努力加油,奋斗吧!”   这年头,且不说倒追,就是谈恋爱,姑娘们都羞于启耻的。   倒追失败还敢大大方方说出来,那抑扬顿措的腔调,那站姿,那举拳的姿势,简直就是一副标准的样板戏宣传画呀。   真不愧是闻名北城的陈思雨啊。   小将给她震慑住了,摸摸脑袋,也举起了拳:“加油奋斗!”   这就对了,沉迷工作,无心恋爱的人设不就竖起来了嘛。   价格问好了,房源也很可心,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筹钱了,还不到下班时间,她打算再去趟歌舞团,看看俩角儿的排练,也去问问徐莉婚离的怎么样了。路过空院后门,今儿周六,当兵的下班也早,才四点多就稀稀拉拉往外走了,本地的可以回家,外地的也可以出去逛逛。   当然,出门一个,领导就要拿三项纪律和八项规定约束一遍。   到底飞行队的,一个个那叫个挺拔高大,搁将来,这帮型男,猛男们可以不用受训,直接送上T台,往那儿一站,他们就是最Man的男人,衣架子!   突然想到冷峻有可能在这帮人中间,陈思雨正在想,自己是该悄悄躲起来走,还是该光明正大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就听有人一声喊:“思雨?”   是高大光,从铁门里跑了出来了,乍乍唬唬,见面就问:“你和我们冷队真是娃娃亲?”   尴尬了,因为人群突然散开,中间站的正是冷峻,手里捧着笔记本儿,抬起头,也一脸不可置信的在看她。   “呃……啊?”陈思雨不置可否,把皮球踢到了冷峻那边。   她已经是追人失败,一心报国的人设了,只要冷峻否认,在陈思雨看来,谎言就算终止了。   但她不能说,得他来说。因为事情很严重,要想消泯,就必须是她配合他。   可皮球踢过去,冷峻咋一动不动的,没反应,也不接招?   高大光扬头跺脚深吸气,憋半天憋出来两个字:“挺好。”又问:“你是来找冷队的吧?”   尴尬了,陈思雨要说自己只是凑巧赶上,怕没人信吧。   冷峻也放下了笔记本,跨铁门出来了:“你找我有事,急事?”   这时有个胆子比较大的男同志问:“冷队,她就是你的娃娃亲吧?”   一帮大小伙子全看着呢,冷峻点头:“嗯!”   嗷嚎?   一大帮大小伙子齐齐回头,望着陈思雨。   陈思雨也是一声嗷嚎,心说啥意思,她是他娃娃亲的流言非但没有被遏制,反而越传越猛了?   关键是,‘娃娃亲’三个字是何新松首先提出来的,而非陈思雨。   现在的冷峻,该不会以为,谎话是她传的吧。   她头,下意识咬了咬两瓣柔软的唇:“我确实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找您,要不咱们借一步说话?”   倒追的锅背了没关系,毕竟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但撒谎,涉及了原则问题,这个锅她不能背。   就现在,陈思雨得把这个谎言的来龙去脉,跟冷峻解释清楚。   ……   刚才那员小将正好经过,点脚停了自行车。   稀罕了,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陈思雨倒追的名场面了。   而在高大光看来,陈思雨如今的模样,正是当初倒追他时的样子。   但男人吃的可不就是这套。   他觉得就算是空队的传奇,曾亲自驾机拦截,并在关键时刻亲手击毙过叛逃战友的冷队长,也抵挡不了陈思雨的糖衣炮弹。   果然,冷峻低头看了看工作笔记,柔声说:“明天下午吧,我请个假,咱俩见上一面,你到哪儿方便,到时候我去找你。”   陈思雨说:“就空院吧,我来打你,咱们约上了再定。”   配合对方吧,毕竟孽是她造的。   “好,那就约上再定。”冷峻喃喃重复,回头看铁门上涌了一帮人,寒声问:“都不散了,站着干嘛,是不是晚上还想加班拉练?”   高大光的心碎了,一帮兵崽子嘿嘿笑着散开了。   而那位小将快马加鞭,也去给自己的小伙伴们传递消息了。   他咋觉得陈思雨没有倒追失败,反而倒追成功了呢。 第28章 够野   目送陈思雨走远, 何新松说:“你明天报了飞行任务的,赶下午回不来吧。”又说:“我明天闲着,要不我代你去问问, 看陈思雨具体啥事找你?”   冷峻颇无奈,温声说:“何新松同志, 我可以请假的。”   绕开哥们,他直奔领导办公室。   营长抬头一看:“呵, 咱们冷队今儿有喜事吧,红光满面的。”   飞行队全是猛男,冷峻是他们中最清秀的一个,也是最容易把喜怒带在脸上的一个, 因为他一不高兴脸色就是青的,一开心,那脸,粉白.粉白的。   “营长,明天的飞行训练先取消吧,我得请个假。”冷峻说:“请假外出。”   营长面色一凝:“是不是你姐身体又不好了?”   冷梅今年28岁,主学民族舞和民族唱腔,也曾留过苏,而她,前年夜里出门的时候,在外面被小混混骚扰过,当时她正好有孕, 给吓流产了不说, 从那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断断续续的在请假。   因为她丈夫在南方工作, 最近她正准备去南方找丈夫。   营长吴勇跟冷梅曾经一起在苏国留过学, 是同学,比较牵挂她,甫一听冷峻要请假,以为是冷梅身体又不好了。   冷峻倒也坦然:“不是,是我自己的事,我约了陈思雨。”   营长瞬时变的严肃:“所以你还果真恋爱了,要约会?”   冷峻眸色如常:“不是恋爱,只是有点事需要沟通一下。”顿了顿,又说:“见面后做了什么,聊了什么,我会如实向上汇报的。”   歼机飞行员出事故的机率非常大,而且因为歼机珍贵,非到万不得以不能弃机,所以一旦出了事故,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国家的初代歼机飞行员,飞行记录常期保持在三次以下,因为基本上上天一个报销一个。   后来慢慢的飞行记录,或者说生还记录提起来了,但因为要经常试新机,且新机性能不稳定,折损率依然非常大。   说白了,一周五次飞行任务,就是五次掉命的风险。   单位不是不允许他们谈恋爱。   甚至可以说鼓励他们恋爱,且结婚,尽快拥有下一代,只是因为目前的形势问题下,他们跟外面的女孩子往来,必须向组织汇报。   而冷峻,原来因为反感单位这种过份的,侵涉自由式的监督,从不参加单位组织的各种相亲,也从来没跟女孩子约会过。   他要出门约会就够惊人的了,且主动愿意汇报整个过程,就更惊人了。   看他拿着假条出门走了,营长喊住了何新松:“你见过陈思雨的,以你的观察呢,她跟冷峻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在恋爱?”   何新松否认:“没有,人陈思雨瞧不上冷峻。”   “那他俩到底谁约的谁,是冷峻约的对方吗?”营长再问。   男女要处感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得有个过程。   而今天,营长的态度又改变了。   因为远在南部的冷师长亲自打电话到他这儿,证实了陈家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以及陈思雨是冷峻的娃娃亲一事。   陈家祥可是战斗英雄,虽然因为残疾而退得早,退时只有个营长的职位,但只要熟读蜀中会战的人的都知道,他当时率的营,在战局中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   而陈思雨的生母,也是牺牲在战争中的,她本人可谓清清白白。   那么,只要思想委员会能出具胡茵身世清白的证明书,他俩谈恋爱,乃至结婚,就都没有任何阻碍了,但营长需要知道具体的过程。   何新松说:“是陈思雨约的冷峻,说是有话要说。”   “那算女追男呀,挺好。”营长说:“明天你也休息,陪冷峻一起去。”   何新松说:“领导,男女之间就算不谈恋爱,也可以有往来的,咋在你们看来,要不恋爱结婚,要不就连句话都不能说。人家正常见个面,我凭啥跟着,我们是旧社会的深闺小姐吗,你怕陈思雨把冷峻敲晕扛走是怎的?”   营长耐心说:“困难时期,克服一下吧,毕竟目前咱们这边形势严竣。”   何新松还是不干:“要去您自己去,我反正不会去丢人现眼,因为我怀疑任何人,就怀疑我自己,我也不会怀疑冷峻!”   其实大家都很不习惯这种跟异性见个面就要上报,还必须人陪着的苛刻规则。   太干涉个人自由了。   冷峻是三代空军,击毙过判逃战友的人,至少何新松不会怀疑他。   他也绝不会跑去跟梢,戳人家中间当木头柱子的。   “这是命令!”营长喊。   何新松回:“您关我禁闭吧,反正我是不会跟着的!”   ……   已经一周了,吴小婉和白山的拘留期正式结束,因为目前公检法单位全下乡参于劳动了,由公安局来裁决离婚,所以离婚的事办的非常快。   而徐莉,给了白山莫大的让步。   非但没有向思想委员会反映这件事,甚至也没在单位刻意宣扬此事,就连她爸想为她出头,揍白山一顿,也被她给拦住了。   丈夫出轨毕竟是件丢人的事,她不想不论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戳戳。   俩人从民政局出来,还得到单位,领导面前汇报这件事。   风纪问题就必须下放,而涉及风纪的两个人,也不能下放到一个地方。   也是为了他们俩考虑,孙团准备把白山下放到申城文工团,吴小婉,则下放到津市文工团去,但因为徐莉是当事人,孙团要她来决定俩人的下放地。   “白山毕竟是国家二级编导,去申城吧,那边的文工团大,也有可施展的空间,至于吴小婉,放到津市去吧,离首都近,万一这边缺角儿,随时可以调回来。”孙团手指白山:“你这回的错误可犯大了,要不是徐莉网开一面,没有往思想委员会报告,全团都要跟着你遭殃,还不赶紧谢谢徐莉。”   “我错了,这几天在拘留所我吃不香睡不着,一直在反思自己,也会一直静待她的原谅。”白山心里虽然恨的咬牙切齿,可嘴上依然情意绵绵的。   徐莉倒是真心:“白山,你的才气和才华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对待女性方面,我诚心建议你,以后不要再动手了,在男女关系上,也尽量谨慎一点!”   作为文艺工作者,她能欣赏到白山的才华。   既然已经离婚了,于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也希望他能过得好一点。   出轨,家暴,在这两点上不加以改正的话,他以后的婚姻不会幸福的。   但白山可不这么想,他不想走,想留下,就想求得徐莉的原谅。   而只要他俩能复婚,团领导惜才,会帮他把事情瞒过去的。   所以示意孙团先不要填调离书,他拉着徐莉回了办公室,说:“徐莉,我向天起誓,以后绝不动手,求你了,就再给我一个机会,行吗,就一次。”   在团里他倒从来没有动过手,而且已经离婚了,徐莉觉得白山应该不会再动手打自己了,遂说:“婚姻就算了,咱不谈了,你先去申城一段时间吧,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会跟领导提议,再把你调回来的。”   这就等于是松口,让他去全国第二大的申城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白山并不满意,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走。   把徐莉堵到了墙角,他凑嘴上去了:“不行,我哪儿都不去,必须守着你。”   “哎呀白山,你放开我……”徐莉说着伸手就推,白山赖皮狗一般缠上了,嘴巴连拱带亲:“不行,我不放,就不放。”   已经离婚了,徐莉非常反感白山这种做派,但她力量小,推不开,越推,白山还越是缠得紧。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咳咳声。   当然是陈思雨,她进来,白山自然就松手了,冷冷扫陈思雨一眼,唇角一勾说:“莉莉,你先处理,咱的事一会儿再聊。”   经过陈思雨时,这位二级编导勾唇,夹眼皮,好似要夹死陈思雨似的。   捉奸是陈思雨主导,能让徐莉脱离白山的魔爪,也多亏了陈思雨。   陈思雨来,她居然在跟白山打情骂俏,徐莉自己也挺尴尬的,又不好解释嘛,只问:“都要下班了,你咋来了?”   陈思雨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家那边出了点麻烦,我到单位来躲一躲。”   “出啥事了,要不要我帮忙,不然住我家去。”徐莉说。   陈思雨故意叹了口气,说:“我原来跟你说过的,我们院里有一对离婚的夫妻,当时也是我帮的忙,但女同志们大多心软,那男的下放一阵又回来了,现在不但天天打老婆,就因为我帮过忙,连我也一块儿收拾上了。”   为什么很多人看到夫妻出轨,却选择劝和不劝分。   不是因为心恶,而是因为,有些人天生糊涂,你在帮她打渣男,但她一转身,又跟渣男好上了,合起伙来连你一块儿坑。   陈思雨热心仗义,喜欢帮人,但也得随时提防自己被人坑。   徐莉一凛,因为陈思雨原来确实说过,她院里有个丈夫出轨的事,仔细一想,她说:“你不是说他们已经离婚了,离婚了还打?”   陈思雨低声说:“徐老师您没经历过的吗,只要是家暴的男人,离婚了,就会打前妻打得更狠,人家前途,名声,事业全毁了,杀前妻的都多着呢。”   徐莉默默打了个寒颤,转身出去了。   过了大概十分钟,走廊尽头,厕所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嚎:“徐莉你咋想的,你他妈居然想让我去边疆,让小婉去陕北,你疯了吧你!”   ……   “你她妈一女人,要不是我捧着,哪来的今天,我给你脸了?”还是白山。   紧接着是徐莉的尖叫声:“救命啊,救命!”   陈思雨下意识反应,转身往厕所跑,但她离得远,跑得慢,满楼的人此时都在往厕所方向奔。   女厕所里,白山还在吼:“去给我改档案,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家暴男虽然善于伪装,但并不善于控制脾气,而且图穷就会匕现。   幸好孙团是男性,还是部队转业的,冲的快,也幸好白山是个文人,比不得孙团这种部队上退下来的孔武有力,不一会儿,把他给拽出来了。   “当着我的面打人,白山,你可真够野的,给我滚到边疆去,好好反省。”孙团说。   白山见了领导倒是秒怂,而且特别会辩解:“领导,我没有碰徐莉,真的,动都没动,就只聊了一会儿,行行行,我去申城吧,我现在就去买票,马上走人。”又指天发誓:“苍天有眼,我真没打徐莉。”   可他手里分明又扯着徐莉的一大把头发,悄悄就要往兜里装。   徐莉也不是对白山还抱有什么样的幻想,而是,她没有对付家暴男的经验,就好比上回在招待所俩人打架,她扯白山的头发,扯完就丢地上了。   但白山不一样,扯完头发他就会悄悄藏起来。   要不是陈思雨提醒,说家暴男离婚后会打得更狠,她没那个魄力的。   但刚才在厕所里,白山差点把她掐死,她怕了,她后心发凉,求生的意志让她冲了过来,从白山手里抢过了头发。   一把拨乱自己的脑袋,露出上面块块的斑秃。   于一个天天登台,站在台上就好比众星捧月的角儿,大青衣来说,当着同事们的面自曝这种丑事,她自己也很难堪,但她还是曝了,她说:“孙团您看,这是白山从我头上薅的,而我头上那些秃掉的地方,也是他薅,他拔的。”   顿了顿,她说:“没有通融的余地,白山必须去边疆,吴小婉必须去陕北。”   全团上下,所有的女孩子几乎都在叹气。   在这一刻,白山留给她们的,温文尔雅的形象不见了,他就跟条疯狗一样:“你她妈的徐莉,老子早晚弄死你!”   徐莉这回没选择正面硬刚,正好陈思雨拉她,她于是拉着陈思雨的手,躲回了团长办公室。   而孙团,这回也没再给白山面子,直接通知公安,将其从单位给驱离了。   想干工作就调边疆去,不想干就开除,成氓流。   徐莉一直呆在团长办公室里,直到下班时间才敢出门,但临出门前,她想了又想,在白山的调任通知,家属意见栏里填了一段:该同志有严重的作风问题,极易勾引女性犯错误,请地方思想委员会观察,并注意其的动向!   糊上信封,又把它放回原位,这封调任明天就会发往边疆,按理,它会比白山到的更早。   也就是说等白山到达边疆,下火车时,迎接他的,就是思想委员会的人了。   出来,俩人该分别了。   徐莉这才说:“思雨,白山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肯定会去的,到了边疆,思想委员会就会控制住他,那边形势也特别严竣,真要批起来,他不一定能活下来。但只要他能活下来,就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怕他会悄悄跑回来,报复我。”   顿了顿,又说:“有他那么一个定.时炸弹,我身边并不安全,这样吧,我就不邀请你来我家住了,我另外想办法给你找个房子住,但不一定能找得到,你也自己给自己想想办法,咱们两边想法子,争取给你安置个妥当的住处,怎么样?”   “房子我会自己的找的。”陈思雨笑,由衷的说:“徐姐,关于白山,你原来的做法全是错误的,只有刚才的做法才是对的。是的,以后他就成你身边的定时炸.弹了,但你只要能坚持,用刚才对付他的手段,你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该如何对抗家暴男,你去教一个女人,是教不会的。   因为女性天生比男性更善良,也总以已度之,认为男人也是善良的。   她们,有很多最终被男人家暴而亡,直到临咽气时才后悔,但那时已经晚了。   而能醒悟,且会奋起反击的,正面硬刚,赢面也很小,因为比体能和耐力,女性也不是男人的对手。   表面示弱,背地里下黑手,是家暴男一贯用的伎俩。   女性想要对付他,也得用这样的手段,而徐莉刚才,表面示弱,背地里,在档案上加刀子,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愿白山能在边疆那么艰苦的环境下,戴着流氓的帽子,还能挺下去吧。   而陈思雨,还是得奔波在找房的路上。   ……   在墨水厂站下车,售货员葛明珠在招手:“陈思雨,有黄牛肉要不要?”   “当然要,有多少,我手里肉票不多了,给钱成吗?”陈思雨问。   葛明珠说:“钱的话就贵了,一斤得两块五。”   明天正好要去见冷峻,而对方着实帮了她好大的忙,因为徐莉说过,冷峻爱吃牛肉,不带个见面礼不好嘛,陈思雨就想,不行就带点牛肉给他。   但牛肉确实够贵的,陈思雨秤了三斤,七块五就没了。   而这,是她一月工资的三分之一!   再说家里头,虽然陈思雨以自己倒追冷峻失败,要认真工作为由把一帮‘好哥哥’全赶跑了。   但是那帮人也不会一下子就走完的,就好比方小海,今天就又来了,等了陈思雨半天,等不到人之后才走的。   轩昂正好有借口,关起门来,缩在家里弹琴,就又能顶一天。   陈思雨甫一进门,他就往她兜里装了两块沉淀淀的东西,看着牛肉,轩昂点菜了:“我还想吃大包子。”   陈思雨一摸兜,吓了一大跳:“两条……你就不怕我拿着它跑掉?”   这小崽子,悄眯眯塞了她两条大黄鱼,有钱就是爷,都敢点菜了。   “洋葱少点,肉多点。”舔舔唇,轩昂大眼眨巴:“我帮你生火。”   陈思雨摸着兜里虽然没有温度,可滚烫的金条,正欲跟轩昂说句啥,就听门外有人说:“呵,吃牛肉啦,这得有四五斤的牛肉吧?”   俩姐弟回头一看,正是王大炮的好朋友,韦二。   他盯轩昂盯的紧着呢,但他又怕方小海那帮子小将,于是,在这座小小的院子里,就形成了一种极为奇妙的,三角平衡关系,韦二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只要陈思雨回来,轩昂开门,韦二就会趁势打探门房的消息。   一间浅浅的门房,藏不得啥东西,虽然宝贝罐儿上罩了片破麻布,但欲盖弥彰,特别的显眼,而韦二的目光,就盯着那宝贝罐儿呢。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宝贝罐儿里藏着宝。   陈思雨不慌不忙挽袖子:“明儿约了人,做点肉干儿送,韦同志今儿不忙?”   韦二嘿嘿笑:“叫韦二多生分,喊韦哥,约的谁啊,送这么贵重的牛肉。”   陈思雨语气淡淡:“给空院的冷峻,冷哥,怎么了,不行吗?”   还韦哥,真拿自己当蓝色小药片呢。   韦二抱臂:“空院的冷峻,你不是追人失败了嘛,还上赶着送牛肉。”   “失败是成功之母,昨天追失败了,今天不定我就追成功了呢?”陈思雨说。   韦二没有王大炮那么大的胆子,但他喜欢耍赖皮,居然伸手就往上凑:“你要说怎么做牛肉,我爷爷曾经可是宫里的大太监,来来,让我教你。”   太监生的?   要平常,陈思雨非得多怼他几句不可,但她不能让韦二进门,所以提高声音,她说:“呀,韦二啊,你,不,要,碰我!”   这青衣腔出来,吓的韦二动都不敢动了。   郭大妈也立刻上赶着怼:“韦二,王大炮都被劳改了,你怕不是也想劳改?”   徐大妈哼一声笑:“这满城那些总盯着大姑娘小媳妇儿屁股的混混们啊,就该好好劳改一下,把工位让给老老实实,正正经经,肯干工作的人。”   可不嘛,城里最吃香的就是工人,但一个工位有多难得。   墨水厂就那几个名额,韦二占一个,还耍流氓?   作死了他。   灰溜溜的,韦二跑了。   ……   赶走鬣狗似的韦二,陈思雨才准备做饭。   既然是给人送吃的,汤汤水水的当然不行,送几个大包子,也不是陈思雨的做派,早在买牛肉的时候她就想好了,要给冷峻送点牛肉干。   部队军人喝酒得多,不知道冷峻喝不喝,但牛肉干方便易携带,关键是还可以下酒,就算他自己不吃,送给战友们喝酒也行呀。   说干就干,示意弟弟点火,陈思雨说:“今儿得先紧着你冷哥,但姐姐不会亏待了你的,赶紧生火,姐今儿给你做个好吃的。”   听说不做包子,轩昂有片刻的失望。   但‘冷哥’二字成功吊起了男孩的好奇心:“姐,冷哥要来咱家吗?”   “不是,明儿我跟他约好了,得见个面,你要不要去?”陈思雨问。   轩昂当然想去,但回头看了看那个大宝贝的罐儿,摇头了:“不去。”   那罐儿如今拴着这孩子,叫他哪儿都去不得。   看弟弟着实可怜,陈思雨揪了揪他的小脸颊儿:“放心吧,明儿我会想办法把黄鱼卖掉的,卖掉咱就搬家。”   等搬个稳当的地方,把那些东西埋起来,轩昂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其实我现在也可以出去的。”轩昂咬唇说。   这小傻瓜,为了去跟冷峻见一面,简直要昏头了,陈思雨说:“小昂子你清醒点,韦二就是条狐狸,你一走,他就能把你的肥牛肉给叼走。”   “他不能。”轩昂一脸自信:“我明天就会换个藏肥牛肉的地儿,他看得见,找不着。”   陈思雨环顾这间门房,反问:“这屁大的地方,你能藏哪儿?”   甭看轩昂小,可毕竟是害人命不留痕迹的大反派,他嗅着牛肉香,挑衅似的说:“姐,我明儿就能给东西换个方,就在这屋子里,咱们随时带上还能走,慢说韦二,就你都想不到的地儿。”   就这间破门房,一进深,家里的东西也就那几样,他能把东西藏哪儿?   陈思雨转了一圈儿,突然,发现能藏东西的地儿了。   但看破不说破,让傻弟弟再得意会儿吧。   一笑,磨锋利了菜刀,去切肉了。   先把牛肉斩大块,再把筋膜全剔出来,加上调和,蜂窝煤炉子慢火咕嘟的煨着,再叮嘱轩昂借徐大妈家的火蒸锅米饭出来,看牛肉里的血水去的差不多了,提到了张寡妇家,用她家的大锅加上调和,先给牛肉断生,焯血水,再顺着纹理切片。   牛肉的香气四散,馋的燕燕不住唆手指。   陈思雨于是切几片薄的,拌点调和进去,先让这丫头解馋儿。   加上红糖,八角,丁香和酱油,花椒再把牛肉煮入味儿,锅炉房就有现成的烤箱,原来是老毛头用,现在归张寡妇了,洗涮的干干净净的。   趁着烤牛肉的空档,陈思雨得跟张寡妇打听打听:“嫂子,你知道哪儿有能出金子的地方不,现在一克金子能卖多少钱?”   轩昂刚才给了她两条大黄鱼,如今就在她兜里。   那两条大黄鱼一旦变现,就可以买一间上好的房子了,就算不能,他们也可以搬出去,到歌舞团先开上一间招待所住着。   但如何变现它是个问题。   而这年头卖金子,那得熟人对熟人,还必须是过命的交情,否则万一被对方跟踪,盯梢上,就又有可能引来无尽的麻烦。   因为彼此是一起坑过人的交情,陈思雨才敢问张寡妇的。   “轩昂的东西吧,他是不是准备卖掉一些添补生活?”张寡妇说。   陈思雨一惊:“嫂子,你知道他有东西的事?”   张寡妇语气淡淡的:“我原来就听毛姆说过,那天我准备砸老毛头那孽根的,但打开一看,就明白了那是啥了。”   又说:“我二哥在肉联厂工作,条件好,手头有的是钱,他也喜欢囤点金子啥的,如今下放的人多,走的时候都要卖家产,他正四处收金子呢,你要真想卖,明儿我跟他联络好,咱去卖,一条黄鱼怎么也能卖五百块。”   所以张寡妇一进锅炉房就发现东西了,但是没有昧着良心坑掉,反而选择了把它交给轩昂?   毛姆和老毛头一家为了金子,差点整死轩昂。   但张寡妇却能做到即使看见了,却也不动心的地步?   当初受毛姆的嘱托,张寡妇在照料轩昂的生活,照料的挺不好的,轩昂天天吃红薯,吃的屁叭叭个不止。   但当时的张寡妇也很惨,丈夫新死,自己也没收入,还要养活个小孩子。   可怜怜的燕燕,还差点被老毛头那么个死太监给那个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见金子也不动心,就可见张寡妇的人品了。   而既然张寡妇可信,那就先让她做中间人,尝试着卖一下金子吧。   思考片刻,陈思雨说:“嫂子,你可以跟你二哥联络,能把金子出出去最好,但出不出去也没关系,关键是,咱们不能透露我的身份信息。”   张寡妇一愣:“这是为啥,你不透露身份,不露面,咋卖金子呢。”   陈思雨坦言:“你前段时间那么困难,你二哥都没有伸手帮过一把,我不太相信他的人品。”   张寡妇虽然有亲情滤镜,但一思索,发现陈思雨说得没错,遂说:“到时候我先去谈,谈妥了你再上,要谈不妥,你就赶紧撤!”   卖金子是冒险,有张寡妇顶在前面,陈思雨的风险就能降到最低。   ……   这边牛肉干烤着,那边的筋膜也炖软,炖烂了,锅子咕嘟嘟,惹得满院孩子都围过来凑热闹,加上一根大萝卜炖软,就是一锅香喷喷的炖牛蹄筋了。   吃独食容易遭人眼红,陈思雨给邻居们一家盛了一勺子,回来看轩昂蒸的米饭也熟了,盛一碗白米饭,浇上一勺蹄筋,再把汤汁淋上,示意他吃。   没见过世面的傻弟弟,就着萝卜牛肉一口气刨了三碗白米饭,连汤汁都喝的干干净净,香,真香!   酱红色的牛肉干儿得用个饼干罐子装起来,不知道冷峻吃不吃辣,所以陈思雨没有洒辣椒,准备好,明儿就可以正式见面,澄清谎言了。   这回,她必须让谎言彻底终结。   次日一早,周末,陈思雨得收拾着出门,而轩昂,则准备给他的大宝贝挪个窝儿。   总之,俩姐弟这就忙起来了。   ……   约好的下午才见面,但冷峻午饭都没吃就回家了。   洗了个澡,发现自己头发长了,又紧急出门去理了个发,回来后帮冷梅熬好了药,倒掉药渣子,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你心神不宁的,有什么心思吗?”冷梅说着,站了起来。   她特别瘦,顶多七八十斤,走路还得拄拐。   冷峻摆手:“没有,我很好。”但经过镜子时刻意照了照。   冷梅看在眼里,忍俊不禁,说:“我下午约了徐莉,要出去一趟。”   “你身体差成这样,怎么出去?”冷峻反问。   冷梅拍胸脯:“放心吧,我已经好很多了,我跟徐莉约了饭,老莫西餐厅,好久没出门了,我去吃个西餐,一会儿她过来接我。”   冷峻大松一口:“好。”   如果只是为姐姐着想,按理口气不该如此深沉的。   冷梅觉得,弟弟这是想跟姑娘约会,怕她碍了他的眼。   不欲再惹弟弟眼,她早早出门,偷得点闲暇时光,去老莫西餐厅吃牛排了。   才下午一点,冷峻已经到大门口了,但到了大门口又猛然想起个问题,空院前后五六个门,陈思雨会从哪个门来,又会在哪个门上等他?   这年头是没有即时通信一说的,而陈思雨有一张满城人认识的脸,她往大门口一站,要等不到他,不得给人指指点点?   转身进了传达室,他说:“同志,帮我跟别的岗亭通知一声,要有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的女孩到大门口,立刻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人。”   “是!”值班警卫敬礼。   而随着他这样一说,空院几个门上的警卫全知道冷队长今儿要约会了。   冷峻想了想,干脆到了公交车站。   陈思雨要来得坐公交车,他在这儿等,不就可以回避门的问题了?   但俩人还是错过了。   因为陈思雨还有一件事,卖大黄鱼。   张寡妇的二哥在肉联厂工作,钱大大的有,单位离空院有两站路,先到地方,认好了门子和人,由张寡妇进去谈价格,陈思雨抽空来见冷峻。   所以她是从家属院北边的一个小门上来的。   何新松家正好就在这边临街的位置。   他当然很关注这件事,因为全队的人都觉得陈思雨和冷峻在恋爱,但他不觉得,自从在公安局见过陈思雨的当众澄清后,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看到的,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   经过小门,陈思雨往家属院大门的方向去了,何新松也下了楼,从院子里抄近道,到了家属院门口,这一看,咦,冷峻不在。   他于是又跑到正门口,这回看着了,那人在公交车站等着呢。   “冷峻!”   “人姑娘在家属院门口等你,半天了,你在这儿杵着?”   冷峻转身就走,何新松也一路跟着,刚走到空院大门口,有人喊:“何队?”   是几个新兵,吴太行和马自威,高大光。   “今儿周末,没出去逛逛,还是在加班?”何新松问。   吴太行说:“高大光准备离开家,到宿舍住,刚刚搬出来,协调好宿舍,但因为是周末,没拿到进家属院的批条,他进不去。”   “走吧,我陪你们去办。”何新松说。   冷峻尽量没有跑,但脚步很疾,远远就看到陈思雨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一中硕大的,乳白色的大饼干罐儿。   她比寻常的女孩子更高挑,也更瘦,身高约有一米七,灰蒙蒙的天色下,所有人都是灰蒙蒙的,但她粉白色的皮肤却透着粉晶晶的亮。   怀里的饼干盒磕掉了漆,但并不旧,反而与她绿色的外套和红色的肩章交相辉映,于色彩上形成了一种让人极为舒适的协调感,衬的那盒子上的饼干照片都份外的油润,饱满。   甚至她一边的兜比另一边垂了许多,下摆的不一致,在有强迫症,喜欢整洁的冷峻看来,也有几分佻皮的协调感。   “小陈同志。”冷峻喊。   陈思雨回头,大大方方伸手:“冷峻同志你好。”   俩人的手握在一起,冷峻发现她肌肤的细腻程度,跟他想象的是一样的。   彼此对视半晌,因为对方不说话,陈思雨就说:“借一步说话吧。”   四顾,看到街上来来往往人很多,她又说:“这儿大概不太方便。”   冷峻示意:“进我们院子吧。”   签字打招呼,进了院子,但陈思雨发现院子里,各个楼下全是人,而且看到她进来,以她的外形,就会招惹很多人往这儿看。   要她自己无所谓的,但冷峻他们不一样,稍微有点问题就要关禁闭,写检讨,严查。   没关这的人无法体会,72小时禁闭,心理素质不够强的人,是会直接崩溃在里面的。   所以陈思雨小声说:“要不咱换个没人的地方吧,是点私事,我不希望别人听见。”   她声音太小,冷峻没听清,自然要弯腰。   而从院里走过来的一帮子,此时正好经过,错位一看,就跟俩人贴在一起似的,吴太行一声低吼:“乖乖,冷队够野的,这不会就抱上了吧?” 第29章 卖金子   “我看?”何新松不信, 一把撸开了吴太行的脑袋。   要了命了,没有定性恋爱就敢抱,那可不是关禁闭的问题, 是要被撸职的!   但这时俩人已经分开了,而且面色都特别正经, 冷峻伸手一请,陈思雨抿着笑, 就跟着他走了。   何新松一巴掌扑上吴太行的脑袋:“瞎说。”又斥:“你知不知道随意造谣很可能让一个前途大好的军人掉肩章,你是不想干了还是想你们冷队死?”   “何队,我眼花了,对不起。”吴太行捂头道歉。   马自威小声问:“何队, 你就不想听听他们说些啥的吗?”   他们这帮人是注定的,都会以相亲的形式结婚,这辈子也不会有恋爱经验的,也正因如此,于恋爱有种天然的好奇心。   高大光眼睛亮的,跟六十瓦的大灯泡儿似的。   因为他发现陈思雨变了,她变的羞涩,内敛,还比原来更可爱了。   何新松当然也好奇,好奇极了,但厉目一瞪,他说:“都给我安分点, 快点去宿舍, 以后也不准随便在家属区乱跑, 惹到家属投诉你们, 我可不保!”   另两个赶紧溜了, 高大光心不甘情不愿,可也迟疑着走了。   冷峻把陈思雨带到了院子里的景观亭,四野开阔,大周末的,也没人。   陈思雨先说:“冷峻同志,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过这种经历,就是我们为了解脱眼前的困境,不得以必须撒点小谎。”   冷峻从小到大受的教训就是绝不撒谎。   就算‘娃娃亲’一事,他事先也不知道自己在撒谎,但他发现的时候,报告已经写上去,且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而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爸回来,向更高一级的领导仔细的,详细的说明全过程,否则,贸然把真相抛出去,他得停职不说,他爸在南部,麻烦会更大。   所以他没有撒谎的经历,也没有过必须撒点小谎的困境。   但认同这种看法,他说:“是。”   陈思雨清了清嗓音,郑重其事的说:“我得澄清一下,咱俩之间没有娃娃亲,关于这件事而造成的误会,我今天诚挚的跟你说对不起。”   冷峻内心激动极了,紧张的攥拳头,竭力的装出镇定来:“我知道。”又轻声说:“没有关系的!”   他就知道,她可能会因为顽皮,用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言捉弄人,但不会在原则问题上撒谎,果然,是别的环节出了问题。   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会不会是有人借故生事,如果是,那个人会是谁,跟敌特有没有关系。   这是个敌特横生,暗藏恐怖的年代。   而他和他父亲的职业是最吸引敌特的,他自然要往这方面想。   但他正想着,就听陈思雨又说:“关于这个谎言具体是从哪儿来的,我来跟您复盘一下吧。”   说着,她把那天在公安局见何新松,以及俩人之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当场给了冷峻结论:“所以,这个谎言是由我和何新松同志之间的信息不对称造成的。”   冷峻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感叹:这女孩子的思维和逻辑,非同一般。   简而言之:那么漂亮,还那么聪明!   清楚大方,简单明了的,她把整件事情给复盘了。   事情的真相是,所谓‘娃娃亲’,全是何新松基于冷家的情况妄意揣测,安在陈思雨头上的。   跟陈思雨没有任何关系。   当然,它跟敌特也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个误会而已。   漂亮又聪明的女孩捧过饼干盒,郑重其事交到了冷峻手中,并说:“这件事对您影响很大吧,我听说您被单位关了禁闭,还有……您女朋友,或者爱人……”   冷峻迅速澄清:“我没有爱人,也没有女朋友。”   陈思雨心下大安:“那就好。”说完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对,忙解释:“我不是说您没有女朋友好,我的意思是,那个谎言没有伤害到更多人。”   冷峻解过饼干盒捧在手里:“没有。”   池塘,老树小麻雀,沉默许久,他突然问:“困扰你的那帮混混还在骚扰你吗,有没有影响到你的正常工作?”   这不就好说了,陈思雨一笑:“我狐假虎威,借了您的威风,我想,您既当初愿意挺身而出,肯定也胸怀若谷,海纳百川,不介意我这样做,对不对?”   冷峻面前浮现的,是她在毛姆家两手啪啪啪,照牛鬼蛇神的模样。   这是个古灵精怪到总让他觉得叹为观止的女孩子。   但他想象不出,她是怎么借着他的威风来对抗小混混的,完全想不到。   “可以。只要不危害国家利益,且对你有利,你尽可以借我的威风,也可以随时找我。”指了指对面一栋房子,他说:“23栋左,那就是我家,我会给你在门卫做备案,如果是不方便跟人讲的事情,你可以直接上门找我。”   陈思雨望过去,抑住了喉咙里发出来的轻叹。   因为前几年国内来了很多苏国专家,给他们的房子,全是按照苏国风格建造的,地暖,木地板,淋浴,浴池。   而那种民族风格的装修,便到六十年后都不会过时。   羡慕嫉妒,在这种年代,冷峻居然住着那么舒适的房子,那他的家境一定也非常好,也就难怪她一提起他,首军院那帮无法无天的都会怕。   也难怪,虞永健他们深信,冷峻是她追不到的男人了。   她又说:“那帮混混说起来也好打发,我跟他们说我追了您,但没追到,痛定思痛,不想再在个人感情上浪费精力,就痛定思痛,专注于事业了……”   虽然不说也行,但陈思雨觉得还是有必要把事情摊开来讲,讲得清清楚楚。   而且要把利害分析清楚:“那帮孩子本质并不坏,之所以骚扰我,是因为觉得我跟他们是一类人,喜欢玩喜欢耍,可我本身内心只有事业和工作,没有男女方面的心思。但生硬的拒绝吧,怕他们要恼羞成怒,对我不利,冷峻同志您在男性中也算标杆级的人物了,我把您竖在那儿,他们看到您,有了自知之明,自然就不会再骚扰我了。”   陈思雨絮絮叨叨,说个不绝。   但冷峻脑海中轰隆一声,没听到别的,只听到一句:她说她在追他。   就不说冷峻了,空队人材济济,也确实受女孩子们欢迎,可这年头,除了陈思雨,还没有哪个女孩子会明目张胆的,说自己在追某个男人的。   漂亮的,灵动的女孩略带羞涩的讲述着自己的际遇,目光扑闪,羞涩着又带着几分坚不定毅的勇敢,像小鹿一样奔跃在冷峻心上。   突然伸手,轻拍他怀里的饼干盒,她说:“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小心意,你慢慢品尝,那我就,告辞了。”   冷峻站了起来:“我送你。”   很奇怪,昨天晚上他想了一晚上,见面了该问些什么,又说些什么,可已经到告别的时候了,他发现他忘了自己想说的话,而于她说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着她的脸了,她顾盼流光的双眸,她唇角溢着的笑。   “不送了,冷峻同志,再见!”在大门口挥手,陈思雨也卸下了心头负担。   冷峻也说:“再见。”   出了门,她心头好生感慨,这年头,虽然有韦二,王大泡那样的混子,但也有冷峻这样纯粹,仗义,甚至还带着些纯真,却顶天立地的男人。   跟她聊天其间,他既不乱瞟乱看,听说她主动追他后,甚至没有一般男人的那种轻浮自信,甚至神态里满满的羞涩和内敛。   那么优秀,却那么纯真。   真是难能可贵。   得,进行今天的下一件事吧,出发,卖金子去!   ……   冷峻还在望着院外出神,他身后有人,当是何新松,安顿好高大光的宿舍后,忍不住还是溜跶过来了,要八卦一下:“陈思雨送你的,又是什么东西?”   男同志给女同志送东西的多见,但女孩子给男同志送东西,羡煞旁人。   冷峻机械回答:“应该是饼干。”   何新松嗅了嗅:“你鼻子没坏吧,这么香,怎么可能是饼干?”   这人不但魂不守舍,鼻子也坏掉了?   何新松接过去一把掰开:“乖乖,牛肉干,这东西下酒正好。”   冷峻一看,还真是,褐红色的牛肉干肌里清晰,往外散着一股浓浓的油香之气,何新松的禄山之爪已经抓了一大把了,就要往嘴里送。   “新松,人和人之间要有边界感,这是别人送我的东西。”冷峻语气很不好。   何新松觉得很怪:“咱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什么时候东西分过你的我的。”看冷峻依旧神色不好,又准备放回去:“我不吃了,还你,行了吧。”   “自己拿着,不要再放进来了。”冷峻忙盖盖子。   何新松只好转头,把牛肉干分给几个兵崽子,并说:“你今天可真奇怪。”   是的,冷峻也觉得奇怪,在此刻,那个饼干罐子仿佛成了只属于他和陈思雨的私人领地,他下意识的排斥何新松把手再伸进去。   “你俩都谈了些什么,谈的怎么样?”何新松再问。   冷峻定眼看何新松,才想起来,就是这家伙把他跟陈思雨说成是娃娃亲的。   而他,曾在大礼堂里,当着所有领导和战士的面,把娃娃亲给坐实了。   甚至,远在南部战区的他爸,都为了他而向这边撒了谎。   一旦现在改口供,营长和政委都得受处分不说,他也必须立刻停职接受调查。   可目前飞行队正要试一批只有冷峻操作过,有经验的新机,他不能被停职。   所以要想更正这个谎言,必须得等他爸有时间了,回北城了,跟师级领导沟通,反映才行。   何新松给他背了一口大锅,却还懵然未觉,啥都不知道呢。   冷峻想揍这家伙一顿,可再转念一想,才发现自己忘了跟陈思雨通口供了。   而通口供,才是今天他见陈思雨最重要的事。   但俩人一起坐了半个小时,他把这事给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抱着罐子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把它交给何新松,冷峻说:“不准再打开,也绝不准再偷吃。”   何新松纳闷了:“咱冷队原来不是这样的人啊,咋突然就变得乍乍乎乎的?”   别人不懂,高大光可太懂了,那叫:恋爱使人盲目。   本来他是不信的,他坚决不信陈思雨会抛开他追冷峻。   但现在,现实叫他不得不信了。   高大光的心,碎了!   ……   出来以后陈思雨就把标致性的绿衣裳脱了,叠好塞进了绿书包,再包了条花头巾在脑袋上,专门找了个灰土多的地方不停的跺脚,给两条裤管跺满了灰,又把金条倒到了裤兜里,这才又往肉联厂门市店去了。   她跟张寡妇商量的是,一旦她弟弟同意交易,就先拿出一千块钱来,陈思雨既不去肉联厂的门市店,也不去黑市,而是在邮局旁边等着。   届时张寡妇拿钱出来交给她,她数好钱,再把金条给张寡妇,完成交易。   等陈思雨到时,张寡妇已经在邮局门口等着了。   但她身边还有个胖乎乎的男人,正在跟她聊着啥。   而因为陈思雨乔装打扮过,又故意佝偻着腰身,张寡妇并没有认出她来。   陈思雨就站边上了。   张寡妇说:“前段时间我那么困难,来问你借二十块给燕燕瞧病你都说没有,今儿一说有金子,呵,一下子拿出一千块,你可真是我的好二哥。”   男人说:“不是二哥不想给你钱,是你二嫂堵着不让,前几天我悄悄倒卖板油赚了二十块,想悄悄拿去给你的,叫她发现,你看我这头上,就是她打的,家里的钱她管着,我拿不到呀。”   这就是张二哥呀,有钱买金条却没钱接济日子艰难的妹妹。   陈思雨以为是他心太黑,没想到竟然是个妻管严。   她站在报刊亭旁,假装识字不多,一个字一个字的扣着认,就听张寡妇说:“哥,我如今已经有工作了,不需要你们的接济。但你能不能硬气点儿,一肉联厂掌刀的屠宰师傅,端着金饭碗的,总被老婆打的嗷嗷叫。”   “我也想啊,有几回我都想打她来着,但她比我胖得多,一个猛子抱摔过来,我只有挨揍的份儿。”张二哥说。   陈思雨侧眼打量,这张二哥少说一百五十斤,合着他媳妇有二百斤?   他们俩口子打架,那场面,相扑吧。   张二哥等的不耐烦了,问:“送金子的人呢,咋还不来。”   这就是张寡妇的不专业了,她以为她二哥是可信的,就给带过来了,想当面交钱交货,但陈思雨可是要当芭蕾首席的女人,她绝不会让自己冒险,暴露身份的。   她不能让张寡妇的二哥认出自己来,所以不打算现身,就准备要走了。   但就在这时,正好联防队的几个同志巡街,走了来。   其实联防队的人来了也没啥,光天化日大街上,只要你没有投机倒把干坏事耍流氓,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张二哥的胆量跟他的体重呈反比,见有联防队的经过,他突然就眼珠子一僵,浑身都不对劲了,发抖,抖的跟触了电,或者发了羊角疯似的。   果然,一女队员停下了:“同志,你什么情况。”   张二哥又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捂兜:“没,没啥,啥都没有。”   一男同志上前,伸手了:“兜里是啥,拿出来我们看看。”   这下完了,一肉联厂的屠宰师傅,一月工资25,兜里却装了一千块,钱哪来的?   肯定是因为倒卖公物了呀。   “同志,求你们了,我啥也没干,我真没干!”扑通一跪,张二哥求饶了。   但他越这样,联防队的人就越起疑,一男队员上前就搜身,从他身上搜出一沓大团结:“好家伙,同志你啥单位工作的,恁多钱?”   “千元户儿,这是家里有烈士,领了抚恤金的吗,还是上缴文物奖励的?”女联防队员问。   这年头一千元难得,除非家里有烈士,或者上缴文物得的奖励,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多钱。   一旦有,那必定是干了不法之事了。   而张二哥的钱,就是倒卖板油倒卖来的。   投机倒把资本主义,他就是条尾巴,要被割掉的。   “我有罪,我该死!”对方还没审呢,张二哥已经在磕头了。   其实只要张寡妇揣住了,她们俩就不会有啥事,可张寡妇不经意的回头,看身边有一灰杵杵的小媳妇儿,再一看,不对劲,是陈思雨。   她多此一举,低吼:“思雨,快,快跑!”   猪队友,好心办坏事,说的就是他们兄妹了。   这下可好,不但张二哥因为偷偷倒肉要被开除工作,陈思雨也受牵连了。   她毕竟胆大心细,撇眼说:“嫂子你认错人了吧。”   但她也呆不成,必须得走了,拂开张寡妇的手,转身就走。   张寡妇可太笨了,虽然她被盯上了,但她身上一没钱二没投机倒把的物品,等被搜完身就可以走了。   可她看陈思雨要走,傻乎乎的就去拉陈思雨的手,准备跟着她一起跑。   “你们俩又是干啥的,哪个单位的,跑啥?”一女联防队员说。   张寡妇一秒就怂,手指二哥:“虽然他是我哥,我向天起誓,我没吃过他一毛钱的板油,也没用过他一分钱,求你们了,别抓我。”   “我们也就问个话,你既没投机倒把又没偷过油,就没你啥事儿,怕啥呀,你俩过来……”女队员定晴一看陈思雨的裤子,有一个裤兜儿格外鼓,于是问:“你那裤子里装的是啥?”   完蛋了,陈思雨的裤兜里有两根大金条。   虽然东西有出处,只要说明来路,能证明是自己的财物就不会有大问题。   但是联防队的人审人,要问明你的来路,出处,工作单位。   发现她们发现陈思雨有金条,四处说呢。   本身陈思雨的成份就不好,工商户儿倒卖金子,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事情要传到文工团,像程丽丽那种原本就爱笑话她的人,就更要笑话她了。   三十六计,此时当然跑为上策。   陈思雨一脸乖巧,乖乖上前,可就在女联防队员没拿她当回事,懒懒散散准备随便应付一下时,她钻个空子,舞蹈演员的大长腿,百米狂奔。   而她一跑,张寡妇也朝反方向跑了,风火轮一般,比兔子还快。   好嘛,一百五的胖子还跪地上哭了,俩女同志倒挺野,说跑就跑。   女联防队员尖叫:“有坏分子,快追!”   “不要跑,再跑我们可就割尾巴啦!”还有联防队员在喊。   张寡妇跑进了一条小巷子,转眼的功夫,已经不见踪影了。   而陈思雨,奋力奔跑,眼看有个拐弯处,转过弯的同时一把扯去头巾塞裤兜里,边跑边翻书包装翻衣服出来穿,在逃跑的过程中换掉衣服,她就可以金蝉脱壳了。   自以为自己这趟必定能能跑脱,但突然身后有人扯她,陈思雨给吓了一跳,一甩没甩开,回身正准备攻击对方,一看,愣住了。   因为抓她的人居然是冷峻。   愣神的功夫,冷峻已经把她压墙角了。   传说中的壁咚,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男人高大,但不粗莽,清秀,又不奶油气,白衬衣,胸膛宽阔。   虽然把她堵在墙角,而且俩人贴得很近,但是冷峻躬起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是挨着陈思雨的,唯独鼻子,轻轻蹭着她的秀发。   她柔软乌黑的秀发,恰是口琴上那清甜淡雅的茉莉香。 第30章 反转大瓜   女联防队员正在沿街问:“大妈, 一女的,是个坏分子,戴了个方格子花头巾, 瘦高瘦高,跟只大马猴儿似的, 见了没?”   男联防队员说:“不是马猴儿,是个螳螂似的大长腿, 年龄应该不大,两条腿跟风火轮似的,跑的贼快。”   老太太给问懵了,说:“马猴在动物院, 螳螂的话,你们上树看看去?”   几个联防队员气的跺脚:“哎哟喂,跟您说不清楚。”   看到街角站了个男人,一女联防队员本欲上前的,但一男联防队员抓住了她,并说:“那人在小便吧,你凑上去干啥?”   这年头壁咚太新鲜了,没人能想到,而男人站墙角,一般只有一个原因,撒尿!   小便?   女联防队员咦的一声:“走,跟我往那边搜。”呼啦啦的, 一帮联防队员全跑了。   人才走, 冷峻立刻松开陈思雨, 向她致歉:“对不起。”   但他才松手, 陈思雨却一把又把他拉了回去, 这回冷峻没控制住,鼻尖触上了她的额头,那是一种光滑细腻,又略带沙质的,奇妙的触感。   而这种触感,是冷峻原来从来没有在任何物体上触摸到过的。   在相互触及时,仿佛有股电流滋滋,从俩人的肌肤间滑过。   一时间,电流弥漫冷峻全身,且滋滋作响。   是因为刚才那老太太正好经过,在看陈思雨的手,而她手里拿着一方花格子头巾的原因,陈思雨才拉冷峻来挡的。   老太太一看,咦,男的压女的,当街,这伤风败俗啊。   “有……有人在耍流氓!”老太太喊了起来。   但这时陈思雨已经换上绿衣服了,拉起冷峻就是一路疯跑,跑远了,才跟他说对不起。   而这下,就算联防队员们折返回来,也认不出她来了。   这时陈思雨才说:“真巧啊,冷队您这是在……逛街?”   冷峻说:“不,我是来找你的。”   陈思雨反问:“为啥。”又问:“我一路换衣服,你都看着?”   合着从一开始她脱衣服,包头巾,再到卖金子不成又跑,一系列的事儿,他全看着?   这年头意识问题严重,人们也活得很小心,丝毫不能行差踏错的。   怕冷峻怀疑自己有敌特问题,陈思雨咬牙片刻,把金条掏出来给他看。   当然,只给他看一眼,就又悄悄揣回去了。   冷峻手指她乌黑的长辩子,说:“这是个破绽,你应该把辫子盘起来的,幸好刚才有我,不然,仅凭辩子联防队员也能认出你。”   原身有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辫成辫子后,确实极具辩识性,是陈思雨马虎了,刚才应该把头发盘起来的。   但冷峻那么正派一个人,这是在教她犯错误,以及在犯错误以后,更好的隐藏自己吗?   陈思雨突然发现,自己对冷峻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俩人并肩走着,一对俊男靓女,引得大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这条路正好可以回墨水厂,一路走一路聊,陈思雨就把胡茵的身世,以及她的死,还有当初毛姆用各种方式逼迫轩昂往外交东西,再陷害自己和他有染,乃至她和毛姆闹到公安局的事,尽量客观的,给冷峻讲了一遍。   虽然这年头流行上缴热,人们也喜欢把珍贵财产全部上缴国家,支援国家建设,但那属于一个公民自发,自愿的行为。   国家是不强迫任何人上缴自己的财物的。   轩昂要留下自己的财产,合情合理,陈思雨想卖东西也合情理,并不犯法。   她没有做错,她坦坦荡荡。   要冷峻也认为她这样做是错了,那就权当陈思雨是看错人了。   当然,冷峻并没觉得陈思雨有什么错,点头说:“你没有做错。”   “我跑,是因为我不想被人认出来,就好比我对外宣称在倒追您,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冷队应该能理解我吧。”陈思雨再说。   倒追,这两个字,陈思雨说一次,冷峻就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也是因此,他特别为难,但他还是说:“关于你卖金子这件事,你这儿可以保密,但我得向单位如实汇报,不过你放心,我们单位内部的任何信息都跟外界无关,外界也无权调查,所以联防队那边,不会知道你的。”   他们自成一个系统,而在那个系统中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考核系统,慢说联防队,就算如今天下第一大的思想委员会想要调查他们,也得打审请。   所以只要冷峻不主动向联防队反应,她就等于跑脱了。   陈思雨乖巧的点头:“嗯,我懂!”   其实吧,有很多姑娘想跟空院飞行队的人谈恋爱,但在发现对方单位有着那么严苛的考核系统时,就都给吓坏了。   怕陈思雨会多想,会害怕,冷峻可忐忑了,没想到陈思雨的反应会是那么的……乖巧中带着依赖,以及,满满的信任。   明明差点被抓的人是陈思雨,人家面色未变,沉稳自若,倒是冷峻,面红,气喘,心粗,稳了心思,他说:“小陈同志,现在出手贵重物品可不是好时机,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急钱吗?我虽然手头也没有太多钱,但两三千块,只要你开口,不用限定还期,你可以拿去先用的。”   陈思雨给冷峻惊到了,多大的交情,他张嘴就想借两三千块?   她忙说:“不用,问题不大,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冷峻这个工种,高薪高福利,责任也重于泰山,一旦有钱财方面的大笔流动,也必须向上打汇报,陈思雨不虽然有困难,但不想给冷峻再添麻烦。   陈思雨担心张寡妇,归心似箭,跑得贼快。   冷峻跟着她,也步履翻飞。   再走一段,陈思雨大喘气:“我终于到家了。”   冷峻一看,果然,墨水厂遥摇在望。   他感觉时间顶多过了几分钟,可已经走完七八站路了?   当然,既然已经到别人家,就不得不谈正事了。   天热,看到旁边有商店,冷峻进去买了三瓶汽水出来,给陈思雨的一瓶还要了根麦杆,并专门问店员讨要水来清洗干净,放里面,才递给了她。   “因为我跟组织上说明的是娃娃亲,这个也已经写到我的调查报告和档案里了,所以对外,你依然得承认是我的娃娃亲。”冷峻解释说:“北城是首都,首都歼机部队的审查程序非常复杂,需要一级级审批,所以这事我们处理不了,得等我爸回来,去跟师长澄清事情,向下更正,这段时间就算你帮我个忙吧,万一外面问起来,就说咱是娃娃亲。”   陈思雨先问:“娃娃亲的另一方呢,还活着吗?”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万一在冷父回来之前,冷峻娃娃亲的对象来了呢,揭穿此事了呢。   那么,陈思雨莫名其妙背锅,就上了贼船了。   一旦被查实,她跟陈念琴一样,是要被调到外地,海岛,或者陕北,边疆那种地方去的。   这问题可严重着呢。   冷峻说:“其实虽然我爸一直在找,可多少年了,他每一个部队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那位娃娃亲对象,他分析,对方一家,很可能全部死在当年蜀中会战时的大轰炸中了。”   蜀中会战是一场非常残烈,且残酷的战役,敌人的轰炸机几乎把蜀中夷为了焦土。   陈思雨的生母就是死于那场大轰炸中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那个‘娃娃亲’,一家全死了。   看得出陈思雨的担忧,冷峻又说:“咱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你却被无端牵扯进来,这是因为我的原因,等我父亲回来,把事情向上级说清楚,届时我还得到做检讨,到时候我会在检讨中郑重向你致歉的。”   反正将来还得做检讨。   届时,于陈思雨的名声造成的损失,他会在大会上当众澄清,致歉!   当然,这段时间内如果真出了问题,那个真实存在的‘娃娃亲’时隔十八年,找来了,冷峻也会担下所有的处分,并撇清陈思雨的。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答应,冷峻抿了口汽水,低眸望着女孩儿,目光忐忑。   女孩儿先是四个字:“求之不得。”再拍胸,她笑:“我总算没那么愧疚了。”   一报还一报嘛,曾经是她为了自保利用了冷峻。   现在被对方利用一下,不但没关系,陈思雨还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她再说。   而冷峻的心,又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了。   明明他在拉她上贼船,而且万一真的东窗事发,她也要受牵连。   可她非但不怕,反而笑的像一只灵动轻快的,百灵鸟儿似的。   在此刻,冷峻特别想知道,当她上了舞台,当她跳舞,会是个什么模样。   已经到胡同口了,陈思雨笑着说:“止步吧冷峻同志,我已经到家了。”   “还有二百米吧?”冷峻说。   陈思雨心说奇怪,他怎么知道还有二百米的。   但大姑娘带男人,还是个军装男人回院子,大妈们肯定会问东问西嚼舌根的,能不带就不带吧。   “天那么亮,没事的,我自己就回去了,再见!”她说完,转身进了巷子。   冷峻提着瓶子转身,走了不几步,正好迎上何新松。   何新松比冷峻更不好意思,摸头解释:“我不是来监视你的,主要刚才街上联防队的大喊大叫,在四处抓人,我担心你才来的。”   目前的形势就是,只要不是亲兄妹,他们这种身份,跟陌生女同志见面,必须得有个人陪着的,何新松今天算是放了冷峻一马,明明该陪着他的,但没有陪。   可偏偏也是他,制造了一桩冤假错案。   冷峻恨不能掐死发小,但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如果不是因为何新松,他就发现不了,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可爱灵动的女孩子嘛。   何新松看他提了瓶饮料,说:“你提瓶饮料干嘛,给我买的?”   冷峻一看手里,他给轩昂买的饮料还自己提着呢。   得,俩人原路折返,回去送饮料!   ……   刚进巷子不远,陈思雨就看到轩昂蹲在院子里,正在打着扇子,搧着一个湿哒哒的蜂窝煤炉子,郭大妈和徐大妈一边一个,正在责备他。   “你个傻小子,一双手是好手,会弹琴会生火,还会糊炉子,可脚咋就那么欠呢,蜂窝煤炉子啊,吃喝全靠它,一脚,你就给踢坏了。”郭大妈说。   徐大妈正在拿手试,试完摇头:“这炉子今儿干不了,一会儿你姐回来,让她先借我家的炉子使吧,你个毛手毛脚的。”   陈思雨远远笑问:“徐大妈,咋了,我弟把炉子踢坏了?”   “可不嘛,毛手毛脚,一脚踢了个倒膛,你今天晚上用我家的吧。”徐大妈说完,伸手摸了摸,感慨说:“轩昂这双手可真巧,上窄下宽倒膛火,这炉子要干巴了,准旺。”   陈思雨先到锅炉房,没找着张寡妇,再退出来,到她屋里一趟,也没找着。   出来到枯井畔,可算找着了,她一个人缩在井台旁,正在颤危危的发抖。   看陈思雨来了,哭着就来抱:“天爷哟,我以为你被抓了呢。”   “嫂子,就算公安局审案子,想要定罪还得你认同,签字,咱是卖金子了,但那金子是我家轩昂的合法物品,咱又没有做错,你怕个啥?”陈思雨问。   张寡妇拍手说:“但我二哥被抓了呀,你说咋办。”   在六十年代,人均工资二十元的十代,一个能靠倒卖公家的肉,赚到几千上万块的屠夫,胆子却那么小,要说他原来没被抓,那是运气好,他被抓才是必然的。   陈思雨还能咋办,凉拌!   本来她还可以从容找住处的,可就因为张二哥,她现在不得不立刻搬家了。   俩人正聊着呢,突然有人于身后喊:“陈思雨。”   张寡妇抬头一看:“完了,思雨,是韦二,他听见咱们说的话了。”   韦二可是流氓,听见她们说的话,该不会去告发她们吧。   陈思雨一看韦二来了,推张寡妇:“你回锅炉房去,不要再出来了。”   张寡妇看韦二笑的贼阴阴的,怕他会对陈思雨不利,又要来昏招了:“思雨你走,韦二我来对付,我……我今儿跟他拼了。”   “嫂子!”陈思雨厉吼:“要不想再给我添麻烦,你就麻溜儿的回锅炉房,闭紧你的嘴巴,哪怕公安来,只要回答不知道三个字就好,然后好好照顾燕燕就行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今儿的事情可大着呢,你咋解决呀?”张寡妇问。   陈思雨深吸一口气,狠心说:“你给我惹了一摊大篓子,你管我咋解决,快走!”   比敌人更可怕的是猪队友。   联防队的好办,哪怕他们找来了,陈思雨只要打死不认,他们没证据,就拿她没办法。   可韦二要站出去当人证,陈思雨就跑不脱了。   所以本来她可以躲开韦二的,但现在不得不跟韦二硬刚了。   张寡妇倒是知道陈思雨的手段,想当初一石二鸟对付老毛头和王大炮,就是她干的。   这丫头人虽小,胆儿倒是大的。   她想了想,说:“思雨,就算公安来,你放心,婶子咬紧牙关,不会招你的。”   “快回去吧,你二哥已经没救了,但咱们得自救,你看我的就好。”陈思雨说。   她这就准备要跟韦二正式交锋了。   虽然都是男人,但像方小海,虞永健那种年青人,虽然表面流里流气,不过本性并不坏,尤其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可以拿皮带抽他们,打他们,但他们不会还手,因为那叫好男不跟女斗,他们要的是女孩子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们的魅力,坐他们的自行车后座儿。   韦二就不一样了,他跟王大炮一样,是喜欢上下其手的。   喜欢揩油,又胆小如鼠,总耍些阴招。   这种,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氓!   “干嘛?”陈思雨冷冷问。   韦二这种流氓,其实很好对付。   只要下得了狠手,扯开衣服喊一句流氓,他明天就能被送到固原劳改去。   不到非不得已,怕脏了自己,陈思雨懒得那样做而已。   韦二笑:“我都听到了,你们惹到联防队了。”   再搓搓手,他说:“见者有份,只要你把你手里的金条给我,联防队那边我会瞒着,轩昂的宝贝罐儿,我也不会告诉毛姆,否则……”   这就是条鬣狗,悄悄蹲守,寻摸时机,现在卡上她的咽喉了。   私逃联防队是要受处分的,而宝罐儿是老毛头的,也是毛姆的,按理该归毛姆所得。   他凭这两条来威胁陈思雨,想从中捞好处。   陈思雨是朝外站着的,正想着如何狠心送韦二去公安局,就看到冷峻和何新松俩居然来了。   到了墨水厂的大门口,大概想找人问路,正在四处转着寻人。   而在看到她后,就往枯井畔来了。   陈思雨疯狂眨眼,示意二人别出声。   还甭说,何新松虽然傻乎乎的,娃娃亲的谣言就是他一手造的,但他倒是这方面挺聪明,很默契的没说话。   冷峻就更不用说了,一看韦二腿乱抖一副流氓样儿,脸色都变了。   陈思雨声音不大,但冷峻和何新松肯定听得清,她说:“韦二哥,你现在是想勒索我,对吗?”   韦二又不知道后面来了俩人,不,应该说来了俩头穷凶极恶的大灰狼。   自以为今天他才是大灰狼本狼,嘘声说:“小声点。”   又说:“我不是想勒索你,哥哥是为了你好,想跟你好好聊聊。”   陈思雨手护裤兜,说:“可我咋觉得你就是想欺负我呢,你离我远点。”   韦二也不想在这儿拿金条惹人眼,示意:“走,咱们上我屋聊去。”   陈思雨当然要退:“不,你是坏人,我不要上你屋。我……我恶心你!”   恶心?   她一黑.五类,居然恶心他个又红又专的?   韦二怒了:“陈思雨啊陈思雨,你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你爸是战斗英雄,但那又怎样,谁叫他跟胡茵个大地主结婚的?五六年定成份,他刚好结婚,成份就变差了。你因为嫌弃他的成份,当初留在首军院不肯回来,可成份比天大,你最后还不是被人家给赶回来了,你还恶心,我又红又专你知不知道?”   陈思雨眼眶泛红,抿了抿唇,未置可否。   韦二再嘻嘻笑:“为了巴上个好男人,前段时间你倒追空院那位,叫个啥来着,冷峻是吧,倒追到了吗,没有吧?”   陈思雨再退,她看到何新松震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关于她倒追冷峻失败这个信息点,何新松刚知道,可怜孩子,枉他坚信她对冷峻没意思,压根儿不知道她倒追失败的事。   吃了一嘴反转大瓜,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冷峻攥着一瓶汽水儿,手紧紧攥着,目光死死盯着韦二。   陈思雨再躲,问:“韦二,一院子住着,你天天盯着我,到底想干嘛?”   韦二想干嘛,本意只是想勒索点金子的,但陈思雨表现的太弱了,而流氓,女孩子一旦软弱一点,他们就自以为天下无敌了。   此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他不认为自己是只癞蛤蟆,反而觉得自己美呆了,居然来句:“陈思雨,这年头成份比天大,你成份太差,就别癞蛤蟆吃天鹅肉,肖想人家飞行员了。”   拍拍胸膛,又说:“我成份好,赤贫户,我又红又专,也不嫌弃你。”   大帽子正好送上,陈思雨说:“我才18,你居然想我嫁给你个三十岁的老光棍,那不耍流氓吗?”   ……   何新松也再忍不住了,一手摁脖子一手揪耳朵,拽着韦二转身,怒说:“姓冷的,陈思雨是谁,战斗英雄陈家祥的女儿,看看,这种人渣都把她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你就这样看着?”   再说:“你们家那么大的屋子,上下楼五间卧室,光双人床就有四张,就让救命恩人的女儿让人这样欺负着,你还是人吗?”   冷峻之所以去而复返,是因为他给轩昂买了一瓶汽水,走的时候忘给了。   而陈思雨,刚才就发现轩昂已经把藏东西的地方换了,想要完美的解决掉韦二后,金蝉脱壳,一走了之,但怕自己处理不干净,看到俩飞行员后,就准备借他们把韦二扭送到公安局去。   可事情好像又过火了,不受她的控制,朝着脱缰的方向信马由缰了。   因为何新松说:“陈思雨,立刻搬家,走,住到冷峻家去住!” 第31章 陆王   他这一声吼, 惊出墨水厂许多人来,连张寡妇也给惊出来了。   看来了俩穿着白衬衣绿裤子的,以为是来抓她和陈思雨的, 直接吓软,靠郭大妈身上了。   何新松还想吼的, 但冷峻制止了他,转身看有位大伯高高大大, 上前问:“请问,伯伯,您是这儿的领导吧?”   “我是。”郭主任上前要握手,看手脏, 忙在裤子上揩了揩。   冷峻先自我介绍:“我叫冷峻,空院飞行大队的。”   呵,满院的大妈们同时惊呆了,本以为思雨追飞行员只是个玩笑话,大家也只当是个笑话来听听,没想到今儿还真见着飞行员了。   白衬衣,绿裤子,板寸,眉秀眼正的好看,苗清心中吹了一声口哨,怪不得陈思雨敢舍下脸皮倒追,她要年青十岁, 她也敢拼一把, 这也太好看了。   韦二也傻眼了, 他胆小, 等闲也不敢招惹事非, 但他长这么大,今天头一回耍流氓,居然碰上陈思雨追不到的男人了。   他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冷峻再说:“这位叫韦二的同志,刚才当着我俩的面,在跟陈思雨耍流氓。”   “不不,大家,我没有……”韦二当然要辩解。   郭大妈呸的一声:“韦二啊韦二,王大炮的下场没看够,天天跟在思雨屁股后面,这下可好,报应来了,被抓现形了吧?”   徐大妈也说:“但凡思雨一回家,你就跟条狗跟似的卧她面前摇尾巴,今儿可好,给人当兵的抓住了,我看你还怎么辩解。”   “我真没有,陈思雨,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呀。”韦二使劲瞪眼睛,还呲牙:“你就不怕我把毛姆和联防队的人喊来?”   联防队的好办,只要说韦二是流氓,他们于流氓,比投机倒把更感兴趣。   可以抓去当成典型来批嘛。   但毛姆就比较麻烦了。   轩昂只是个孩子,于自己的东西是没有自主权的,陈思雨是他姐姐,按理能为他做主,不过推论下来,在那笔财富的抉择权上,毛姆更有权力。   而毛姆,为了能把王大炮从固原弄回来,正绞尽脑汁,四处找功立呢。   要知道那些东西还在,可不得上赶着来,替女儿作主,把它上缴国家?   所以韦二自觉得他掐着陈思雨的命门,要威胁她。   但陈思雨的命门岂是一般人能掐住的。   非但不能,她还不能让韦二抢了先,她说:“郭主任,我们家有个东西,目前来说是个文物,按理应该上缴的,但我和轩昂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都不想上缴,韦二拿它威胁我,想让我嫁给他,我情愿上缴东西,也不嫁他!”   此话一出,满院皆惊。   韦二,一快三十岁的老光棍,陈思雨,18岁的小文工团员。   他韦二哪来的脸?   这不威胁勒索耍流氓嘛。   张寡妇以为思雨真要上缴东西,一声喊:“思雨你别犯傻呀!”   韦二杀猪一样嚎叫:“我没有!”再喊:“陈思雨,老子都没碰过你。”   何新松制不住他,冷峻反手,一把卡死韦二的脖子:“这位同志,我得提醒你一句,耍流氓不止动手动脚,思想上的流氓行为更可恶!”   转身,他说:“我和我战友都可以去公安局,证明韦二的流氓行径!”   韦二一听急了:“他妈的,陈思雨,这人敢扭我去公安局,我就敢喊毛姆,你以后可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何新松嗓门大,热心肠,扭起人就要走:“我个爆脾气,可忍不了这种事,走,马上去公安局!”   而他这样,冷峻就犯犹疑了,因为形势有点复杂,他押着韦二,跟所有人一样,目光扫向陈思雨,要看她如何决断。   其实吧,院里大家都知道轩昂有东西,也知道孩子藏的好着呢,而像韦二,王大炮,毛姆一流的人,借着政策耍流氓,才是他们所不齿的。   但偏偏就是这帮人,卡着思雨和轩昂的脖子,扼的俩孩子喘不过气来。   看到有熟识的混混也在人群中,韦二又喊:“哥们,快去找毛姆,就说轩昂的大宝贝在老毛头的大宝贝罐子里呢,赶紧的,让毛姆来拿东西。”回头又对陈思雨说:“老子碰都没碰过你,你不想让我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   张寡妇眼见得事情戳穿,哎哟一声,直接瘫地上了,而何新松,在所有茫然的人里头,属他最茫然,怼着陈思雨问:“啥大宝贝,啥大罐子,你真有个大罐子?”   显然,今儿已经非走不可了。   陈思雨先正面回答何新松的问题:“有。”   院里的邻居们齐齐倒抽冷气,有人说:“丫头,你可别冲动。”   还有人说:“完了完了,这孩子要说出去了。”   众目睽睽下,陈思雨走向郭主任,并说:“主任,老毛头的那个宝贝罐儿,现在就在我们家,太监,是旧社会剥削阶级残害劳动人民的手段,而盛着太监身外之物的那个东西,它是四旧,也是文物,既然韦二盯着,非要拿它生事,那正好儿,今天我们就把它上缴了吧。”   其实张寡妇给轩昂宝贝罐儿的时候,郭主任也看到了,当时他心里也有隐隐的怀疑,心说轩昂的东西怕不是在那里头。   而现在,思雨居然要上缴它?   “思雨,你别冲动……”郭主任想打断她。   但陈思雨又把他给打断了,并说:“我心意已决,上缴老毛头的大宝贝。”说完,走到冷峻面前,又说:“冷峻同志,麻烦你们了,把韦二扭送公安局吧,也麻烦你们,一会儿来接我们一趟,我们暂时得另找个地方住了。”   渔撕网破了。   韦二气极,呲牙咧嘴:“陈思雨,毛姆马上就能杀过来,你今天死定了!”   从郭主任到院里的居民们,无一个敢上前,敢帮忙的。   而有种默契,是只存在于思雨和轩昂之间的,陈思雨跟冷峻讲的时候,怕他不懂那种默契,还刻意眨了眨眼睛。   但显然,冷峻秒懂了,他点头:“可以,没问题。”又说:“你收拾一下,过两个小时吧,我们来帮你搬家。”   “哎哎,空军同志,你别……陈思雨,你他妈的……”韦二还没说完,何新松一把将了扯起来:“再废话,老子一拳捣死你.”   又对陈思雨说:“放心吧,冷峻家床多着呢,有你的住处。”   “好!”陈思雨刻意加重口音:“我有地方可以住的,你们帮我一把就行。”   ……   冷峻和何新松押着韦二那个流氓走了,但郭主任还是觉得有问题:“思雨,东西你都交了,你为啥不住咱们院,要搬出去?”   郭大妈也说:“跟厂长说说,不行就把韦二的房子挪过来,你先暂住着?”   张寡妇也说:“东西都交了,你一赤贫户儿,总不能流落街头吧。”   只有苗清喜气洋洋的,说:“你们是不是傻呀,思雨可以住空院,凭啥住咱们这破烂不堪的大院儿,你们不帮忙我帮忙,赶紧收拾,让她走。”   高厂长也出来了,他是领导,为人理智,看媳妇乐的跟触了电似的,忍不住泼冷水:“孩子疯也就算了,你多大的人了,跟着一起疯,空院那种地方是思雨能住进去的吗。不能,快别瞎起讧了。”   “你看你这人,人家飞行员都答应了,能住不进去?”苗清说着,一把推开门房的门,就看到窄窄一间门房里,紧紧巴巴放了一张大雕花床,而床上,赫赫然有个黑木头制成的大罐儿。   顿在原地,她说:“这就是那个宝贝罐儿吧。”   里面到底有啥,金条,各种珍珠玛瑙啥的吗?   思雨和轩昂这就准备把它上缴,搬走了?   苗清叹了口气,说:“老高,以后轩昂的粮票月租,都给及时点儿,咱太亏待他们姐弟了。”   高厂长也是深深叹气:“我也就胆小点儿,还没到苛扣孩子东西的程度。”   ……   郭大妈刚才还在埋怨轩昂打坏了炉子,晚饭不得做,岂知转眼的功夫,陈思雨姐弟俩就得搬家了,大家一起帮忙收拾,甭看破被子烂褥子的,都得拾搡起来,锅呀炉灶啥的,那叫家当,也得全搬走,当然,门房也不能给别人住,锁起来,万一他们姐弟又没处去了,还是个落脚的地儿。   而那个大宝贝罐儿,陈思雨把它端端正正,放在了床上。   “真上缴啦?”郭大妈问。   徐大妈说:“真能住空院里去?”   陈思雨不置可否,只说:“这罐儿就放在屋子里,等毛姆来了,由她定夺吧,我们姐弟以后就住空院了,但每月还得来一趟,拿粮票嘛。”   “你呀,可真是个傻孩子,唉!”郭大妈一语未落,满院的女同志全开哭了,倒是苗清说:“钱财是身外之物,还可以再赚的,住空院去吧,省得以后总被流氓混混们骚扰。”   “好!”陈思雨说着,捆紧了被窝:“承诺大家的戏票,等以后有了,我一定补上,每月,我也会回来一趟,看大家的。”   张寡妇抱着燕燕,远远看着陈思雨,那叫一个嚎啕大哭。   “婶子,我都要去住好地方了,你哭啥哭呀。”陈思雨说着,把昨天吃剩的半罐牛肉干儿塞到了燕燕怀里,掐掐她的脸:“过几天姐姐就来看你。”   就这样,门一锁,陈思雨姐弟提着背着被子,提着蜂窝煤炉子就出门了。   而那个大宝贝罐儿,就由随后杀到的毛姆来处置吧。   “姐姐……姐姐……”小燕燕抱着罐子,一路哭,直到他们姐弟走远。   ……   俩人站在路边,轩昂乐的跟个小傻子似的,背着被子不住的跳着蹦蹦,突然来句:“姐,我晚上跟谁睡呀,冷哥吧。”不由自主摸摸屁股,又说:“可我内裤特别紧,我总喜欢不由自主的扯它,我怕冷哥会笑话我。”   “你个小傻瓜,今天咱们是去歌舞团,一个叫徐莉的阿姨家,至于你冷哥……”陈思雨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他现在呀,肯定为难死了。”   她看出来了,冷峻是个思虑谨慎的人,但他朋友何新松,是个热血又冲动,虽然好心肠,但做事不瞻前顾后,是个鲁莽又冲动的人。   空院那种单位,政治面貌清白的人想住进去都得审了又审,更何况她和轩昂,还背着个胡茵个正在接受调查的疑似间谍,就更加不可能了。   所以当时何新松一喊,等于给冷峻出了个难题,把他给架火架子上烤了。   当然,胡茵身份存疑,就算冷峻真让她去住空院,陈思雨也不去。   她还怕别有用心的人要借着这一点做文章呢。   她当然也没寄希望于冷峻,准备的是暂且去徐莉家,之所以在院里时不说明,是扯着虎皮当大旗,是做给毛姆和虞永健,方小海那帮流氓看的。   其目的是要让所有如今骚扰她的人,从此以后不敢再骚扰自己。   而人,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最终还是得靠自己。   陈思雨讲完,轩昂难掩落寞,但还是点头:“好!”   终于,他们又一次壁虎脱尾,逃离成功,还是非常值得庆祝的。   ……   再说另一边,韦二被送到公安局,正好碰上联防队押了张二哥来。   张二哥虽然胆子小,但毕竟是个男人,自己已经败露了,不欲再给妹妹添麻烦,咬牙没把张寡妇供出来,他又不认识陈思雨,就更不可能招供她了。   而韦二,流氓嘛,联防队的最爱。   当场就被队员们给押走,送大会上批评去了。   冷峻跟何新松步履匆匆,又回了部队,得向营长吴勇汇报情况。   当然,关于陈思雨的事无巨细都得全部汇报。   何新松一腔热忱:“营长你是不知道,陈思雨贼可怜,住间门房不说,还天天被混混欺负,她可是战斗英雄的女儿,咱必须帮忙,让她住冷峻家吧,我已经代冷峻答应了。”   于营长来说,这是个惊雷,他看冷峻:“冷峻同志,你想让陈思雨住你家?”   “他不愿意,我代他答应的。”何新松说。   正好陈思雨的档案还在营长这儿,他拍了过来,让何新松自己看。   何新松摸摸脑袋,发现问题所在了,飞行队的家属区,是就算亲戚来住,都得审了又审的。而陈思雨的成份是个非常大的问题,拦路虎!   好在这时冷峻说:“我另外替陈思雨找了个地方住,现在去帮她搬家。”   营长大松一口气,同时也说:“冷峻,你已经24了,在飞行队可是老大难了,个人问题要抓紧考虑。”   “我会的。”冷峻点头。   从领导这儿出来,何新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跟着冷峻紧赶慢赶,忍不住问:“你家在北城没别的房子呀,你准备让陈思雨住哪儿?”   冷峻已经忍无可忍了:“何新松,你给我滚,麻溜儿的滚!”   何新松追着喊,说:“陈思雨可是你的娃娃亲,好歹原来还追过你的,你就算不喜欢她,也得给她安排个好点的住处,可别瞎凑和啊。”   冷峻回头再看发小一眼,恨不能掐死这家伙。   “又是娃娃亲又是追我的,你这样说,置陈思雨的名声于何地,她要不要工作,要不要上班,她的同事,朋友拿这事笑话她呢?你叫她情何以堪?”冷峻先问。   何新松仿如被雷劈了,半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低头:“对不起!”   “战士们应该已经归队了,一间间宿舍的去给我说,讲事实,讲这件事会对陈思雨造成的影响,告诉他们,以后绝对不准他们再谈论陈思雨,谈倒追什么的。什么是尊重女性,爱护女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冷峻再说。   何新松当场抽了自己俩大耳刮子,要走吧,又不放心,问冷峻:“那你呢,准备咋办,安顿她去哪儿住着?”   “我会看着处理的。”冷峻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回家取上钥匙,他先进姐姐的屋翻了一通,又匆匆给他姐写了封信,又跑厨房里,把冰箱搜刮了一通,专门打开车库,推出辆摩托车来,这才走了。   ……   陈思雨并不信冷峻能给自己找到住处,但信他的人品,知道他必定会来,所以虽然已经在路边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可依旧在等。   不过还没等到冷峻来,倒是等到个熟人,方小海。   他骑着破二八经过,脚步一点:“咦,思雨,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啥事儿?”陈思雨问。   方小海眼珠子一转,拍自行车后座了:“来,坐哥的自行车,哥就跟你说,大事儿,大新闻,事关你继母的。”   轩昂在翻白眼,陈思雨也不为所动:“爱说说,不说滚。”   她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成了个正经人,不可能再坐混混车的。   方小海跳下车,说:“我爸前几天找人翻译了你继母的那些信,从书信内容判断,对方应该是个苏国少将级别的人物,可因为信中用的全是呢称,苏国人的昵称又都长得差不多,想写信跟官方询问吧,找不到对方的全名就不好打听。而正好你妈原来有一个苏国朋友的,跟那位少将一样,在圣彼德堡工作,我爸就想让她帮忙打听一下,但你妈拒绝了!”   陈思雨和轩昂对视一眼,俩人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这段时间,受陈思雨所托,方主任一直在过问胡茵的事,果不其然,他查到关键性的证据了,但他去找冯慧帮忙的时候,冯慧居然拒绝了?   要知道,原身虽然骄纵任性,但于冯慧是当成亲妈的,而陈家祥,每一年给冯慧的生活费也不少的,所以冯慧是养育了原身,但不是白养的。   是因为陈念琴的原因吧,她就忍心让她受成份拖累,登不台,跳不得舞?   这当然不行。   陈思雨是为跳舞而生的,只要有可能,她就必须把成份反过来,登台。   “我妈咋跟你爸说的,她为啥拒绝?”陈思雨向前一步。   方小海嘿嘿赖笑,拍自行车:“你看嘛,后座一个,前杠一个,蜂窝煤炉子往后一绑,咱就走了呀,你想去哪我带你,上车,咱们慢慢说。”   “小海,我是正经姑娘,不会坐混混的车的,还有,别混社会了,要嘛下乡,要嘛参军,找个正经职业干去吧,别当混混了。”陈思雨诚心说。   “好吧。我知道你心高气傲看不上我这种癞蛤蟆,实话跟你说吧,念琴如今在海岛受苦受罪,你要调歌舞团了,你妈气不过,所以就懒得帮你了。”方小海说。   要知道,当初陈念琴之所以被调离,是因为她犯了文工团的大忌,栽赃,举报陈思雨有作风问题。   而关于这件事,直到现在,陈思雨跟轩昂也没解释过,偏偏她不好解释。   想了想,她说:“方小海,歌舞团的二级编剧白山,他爸是粮食局的局长,他妈据说还是某个供销社的主任,可他因为风纪问题,被调到边疆了。”   再说:“你以为粮食局长的面子不够大,还是供销社主任没后台,他们留不下白山?”   看轩昂抿着唇,又说:“不管是风纪问题,还是捏造别人有风纪问题,这年头都是下放,所以陈念琴的下放跟我没有关系,是她自己的原因。”   轩昂默默点头。   方小海心里惭愧的还有另一样,就是他曾伙同陈念琴,也给陈思雨栽过赃,孩子们嘛,年青,意气用事,但错误已经铸成了,就没有办法了。   再看自己曾经的小伙伴,他再叹口气:“但你如今可咋办呀,成份就是座山,你背着那座山,冯慧又不愿意帮你,你还心高气傲,就想嫁个飞行员。”   他想说的是,自己是只癞蛤蟆,可陈思雨于冷峻那种人来说,也差不多。   在他看来,陈思雨的成份问题是无解的,追冷峻,当然也是追不到的。   他觉得自己的小伙伴可怜极了。   可他还没说话呢,突然,只听远处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回头一看,方小海于喉咙里一声尖叫:“乖乖,我今儿可算见着宝了!”   轩昂一看,也傻了。   陈思雨也差点把轩昂刚刚糊好的,还软的蜂窝煤炉子给丢地上了。   “那是陆王吧,我听说这玩艺儿是冷兵冷师长12岁的时候,从皇军手里剿来的,乖乖,我今儿见着真家伙了。”方小海说着,扔下了自行车。   骑车的当然是冷峻,骑了一辆复古老摩托,发动机轰鸣声贼大,跑的也不快,而他的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威风凛凛。   仨人齐齐眼珠怒圆,嘴巴大张,看着他骑车而来,停到了他们面前。   “冷队好。”方小海刷的敬礼。   这也太叫人惊讶了,怪不得队伍里有传闻,说陈思雨追到冷峻了。   看这情形,她真追到了吧。   方小海可太激动了,他觉得他要有一个飞行员的妹夫了。   他惊喜极了,欢喜雀跃,他在幻想,以后能不能蹭着思雨的面子,骑一下冷大队这趟全北城独一无二的,风光的大摩托。   冷峻停好车,问:“这位是?”   轩昂答的可干脆了:“冷哥,他就是经常骚扰我姐的混混之一!”   冷峻瞬时眸光一寒。   扶起自行车,一步上杠,这边冷峻还没开口呢,欲骑着自行车逃离现场的方小海已经撞树上了。   前轮撞弯了,脑袋撞树,他头晕眼花。   ……   别过可怜的方小海,陈思雨和蜂窝煤炉子坐架机枪的那个兜儿,轩昂坐冷峻怀里,行李往车后备箱里一放,这就可以正式出发了。   话说,毛姆也是够快的,正好陈思雨出发时,她踮着小脚儿,扶着王秀儿从公交车上下来,秀儿率先看到陈思雨,喊:“娘,思雨姐在那儿呢。”   都胜利多少年了,但毛姆最怕的就是皇军,这一看大街上有辆皇军的摩托车,PTSD犯了,本来两脚都下车了,一个回蹦,又蹦回车里去了,连声大叫:“皇军来啦,快跑啊,大家快跑啊,皇军又杀回来啦!”   陈思雨忍着笑,眼看公交车驶远,回头,大声说:“冷峻同志,麻烦您了。”   “不麻烦。”冷峻也是大声。   “我们不会去空院住的。我有个朋友可以投奔,您送我们去就成。”陈思雨继续大声的吼。   骑着摩托风小风嗖嗖,冷峻回吼:“不用,我给你们找了一幢房子,楼房。”   轩昂和陈思雨皆愣住了。   冷峻居然真给他俩找了个房子?   其实就算何新松不吼,当看到韦二那么威胁陈思雨时,冷峻就已经想好,要重新给陈思雨姐弟重新找个住处了,只是他不会像何新松那样冲动而已。   陈思雨再吼:“冷峻同志,关于咱俩之间有很多谣言,我不是不想住您找的地方,但是我也不想谣言再继续传下去,您懂我的意思吗?”   冷峻高吼:“我懂。”又说:“今天你听我的,跟我走吧,我必须帮你解决这个谣言带来的,所有关于名声方面的,一切问题!”   陈思雨觉得,只要她和冷峻再绞在一起,谣言就无法澄清。   而且她向来觉得,男性于风纪,名声问题,没有女性那么敏感,也不像女性一样擅长处理,可冷峻居然说他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咋解决?   摩托车跑得快,转眼,车到歌舞团家属院了。   冷峻显然常来,门卫一看是他,笑着打招呼:“冷队好!”   陈思雨望着那独一栋的小家属楼,终于明白,冷峻给自己找的住处是哪了。   歌舞团的副团长,冷梅家!   停车,冷峻要提蜂窝煤炉子,轩昂伸手就护:“冷哥您甭动,我来就好。”   冷峻先说:“里面有东西吧?”再咬牙,又说:“实在抱歉,但一会儿我必须检查一下,看里面有没有敌特类的,比如窃听器,电台什么的。”   怕这俩孩子不信自己,冷峻把存折拿了出来,说:“这是我的存折,不计名的,谁都可以取钱,这上面有三千六百块,你们要是不相信我,就收好这折子,东西要没了,丢了多少,折价,从我的折子上扣。”   东西他必须查。   但金银财宝,就好比二人不观井,三人不抱树,独座莫凭栏一样,是必须要留个心眼儿的,冷峻这样做,也是为了消除他们对自己的疑滤。   毕竟这孤苦伶仃的俩姐弟,今天等于是出了虎口,又入了他的狼窝。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坏人,不信他才是正常的。   陈思雨当然是信冷峻的,毕竟像他这样的飞行员,对岸悬赏起来,都是几千两黄金,人家于几千两都不动心,更何况轩昂那点小财。但事关财物,得轩昂做主,所以她说:“冷队,您问轩昂吧,东西是轩昂的,由他作主。”   轩昂抬头看他姐:“你说的?”   陈思雨反问:“你都没跟我说过,我怎么跟别人说?”   男孩摸了摸脑袋:“合着你们都看出来了?”   ……   陈轩昂,瞧上去清清瘦瘦,文文弱弱一小屁孩儿,但他却能在一所大杂院里,狼目睽睽之下,把点他妈留存下来的宝贝藏出个谁都找不着来。   而今天,在得知韦二盯上自己后,他就把东西从那大宝贝罐儿里翻了出来,又藏到了蜂窝煤炉子里,这才是他今天糊炉膛的原因,他用泥巴糊着金条,砌了一个全北城,独一无二贵重的蜂窝煤炉膛。   小伙子还以为除了他自己,天下无人知。   合着不但他姐看出来了,就连冷队也发现蜂窝煤炉子的不对劲了?   这臭小子,今儿可算知道,啥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我冷哥可真聪明。”男孩脸蛋微红,小声说。   ……   再说冷梅,为了庆祝徐莉终于甩开渣男,她和徐莉俩去吃了顿老莫。   她正好要调任去外地,但只是挂职,本职还是歌舞团的副团长,所以房子并不会被收走。   徐莉今天找她,提议,说想租冷梅的房子,租下来以后,她打算给陈思雨姐弟住一间,而另一间让她父母住,可以就近照顾她,又不致于因为她经常半夜回家而受打扰,一举两得嘛。   届时徐莉掏一半房租,陈思雨掏一半,冷梅还能有份额外的收入。   话说,徐莉也挺八卦,因为邻桌有几个小伙子绘声绘气的,正在聊陈思雨倒追冷峻失败的事,她遂问冷梅:“你弟和陈思雨之间到底咋回事,要有关系,那房子我就只掏一半钱,另一半你想问陈思雨收就收,不想就算了。”   冷梅说:“我还是那个意思,问你,问陈思雨,都不收。”   她看得出来,弟弟对陈思雨很有意思,她也特别想俩人能好好发展一下,更希望俩人能结婚。   但有个问题,陈思雨有个成份未定的继母,那可是个麻烦。   一旦冷峻跟陈思雨恋爱,他就得立刻停职接受调查。   难呐!   徐莉自以为明白:“你们家瞧不上思雨的成份吧,算了,房租我们必须缴。”   冷梅坚持:“你要真想给房租,房子我就不给你了。免费住,你们随便住!”   但商量的好好儿的,俩人回家来拿钥匙,一进门,冷梅就觉得不对。   “完了,我家来贼了。”她说。   一楼,厨房冰箱门是打开的。   通往车库的门也开着,要命,他爸赖以为豪的宝贝大摩托也不见了。   而楼上,等冷梅上楼一看,差点给吓晕,她装首饰的盒子是打开的,远远儿才看了一眼,她吓呆了:“我的首饰,存折,该不会全被人偷了吧!”   “这可是空院啊,怕不会有贼吧。”徐莉不敢信,手捂嘴:“天啦,该不会是你家来敌特了吧,赶紧向上汇报啊!” 第32章 王牌辅助   走近一看, 冷梅兜然松了口气,因为首饰盒里的东西全都在,上面还有一封信, 拨拉了一下,少的, 只有她家门上的钥匙。   拿起信一看,是冷峻写的。   冷梅这才把关于‘娃娃亲’一事的前前后后了解的清清楚楚, 也才知道,她跟徐莉在聊陈思雨的住房问题,弟弟先斩后奏,已经把人带回她房子了。   在这一瞬间, 冷梅想把这桩可笑的误会告诉徐莉,俩人一起好好笑话一下她那个傻弟弟。但转念一想,不行。   她不傻,看得出来,她那傻弟弟已经昏了头了。   当然,只要他爸回来以后帮忙在领导面前澄清了事情,冷峻真想跟陈思雨谈恋爱,哪怕成份所限,他以后就没法飞了,可在冷梅看来,这很值得。   因为人一生,遇到一个良人, 在她看来远比工作更重要。   而跟现役歼机飞行员恋爱, 于女方是有着严苛的要求的, 尤其是文工一行, 按理会有很多出国访问的机会。   但是一旦跟飞行员确立恋爱关系。   陈思雨从今往后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人家姑娘那么优秀, 愿意为了爱情而牺牲事业吗?   她不但要考虑这些,还要考虑一点,现在陈思雨在她的房子里了,她得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来打发徐莉。   一楼,徐莉正准备拔电话,冷梅扶着楼梯下来了:“徐莉,别打了,我突然想起来,我爸昨天晚上特意交待过,说思雨可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我既然要走,就把房子给陈思雨住着去。”   徐莉放下了电话:“你爸说的?”顿了顿:“那我要想分一间房的话……”   “你再问问别人吧,有没有多余的房子能租给你的,我爸吧……”冷梅话没说完,徐莉了然:“你爸于他那个救命恩人崇拜的紧着呢,想让陈思雨生活得好一点,不想我打扰,是不是?”   “对,毕竟这么些年了,刚刚找着嘛。”冷梅说。   徐莉又问:“哎,陈思雨的爸救过你爸一事,原来没听你们说过,是不是最近陈思雨上班了,两家才提起来的,是她自己说的吗?”   冷梅忙说:“不不,是我们家自己发现的。”   可太委屈陈思雨了,不但她爸怀疑过,冷梅也怀疑过人家,真相是,人家小姑娘非但是被冤枉的,而且现在外面名声传的那叫一个难听。   冷梅心里愧疚极了,当然也就不想再分一半房子给徐莉了。   徐莉再说:“对了,你爸那人护短,从小就护你,思雨既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估计等他回来,见了,也护得紧。你妈就不一样了吧,你妈那脾气……”   冷梅叹气说:“我妈这辈子估计就长住苏国了吧,她不会再回来的。”   她今年27,她妈45岁,而她父母其实是离了婚的,她妈还远走苏国了。   冷梅希望的是,万一弟弟结婚,母亲或者愿意回来一趟,母女俩见个面。   但机会渺茫呐!   因为是周末,徐莉还要回趟娘家,先走了。   眼看日暮,冷梅给自己加了件羊毛衫,拄上拐杖,这才慢慢的挪着步子,准备往歌舞团去。   走了半天实在走不动了,看到一小战士经过,请他扶着自己往过去赶。   ……   冷梅的房子在一楼,进了门,轩昂和冷峻俩就躲厨房去拆炉子了。   拆完,当着轩昂的面检查完,还得重新把它给糊起来。   陈思雨则得四下打量一番,看看歌舞团副团长的房子长个啥样儿。   两室一厅的格局,主卧是一张红木质地的双人床,次卧有一张单人床,客厅的书架上陈列的,居然有原文版的《战争与和平》,《死魂灵》等名著,而在客厅的一角,陈列着一架大提琴,显然,冷副团不但能歌善舞,还会弹奏大提琴。   洗手间不大,但是有淋浴,那种老式的,拉绳式蛇皮管子的那种。   但在如今这个年代,就已经是非常前卫的居住环境了。   就是地漏有点不太好,隐隐往外泛着一股臭气。   而这房子的阳台,外面就是围墙,采光并不好,不过阳台外面有个小院,瞧另一边,左边的邻居是歌舞团后台部主任龚小明。   不像冷梅家的小院是荒着的,她家的种着,如今正是秋里,豆角结了架,茄子繁如坠,一根根等着结籽儿的老黄瓜大的仿佛冬瓜一样。   而在墙角,龚小明搭了个鸡窝,此时正弯腰,在从鸡窝里往外取蛋。   转了一圈儿,陈思雨蹲冷峻面前了,说:“冷队,这房子条件挺好,但住的全是领导,左边是歌舞团的后台部主任龚小明,右边呢,住的是谁?”   这是联排的,共四个单元,一楼因为有小菜地,住的全是领导。   冷峻答非所问,说:“只要你们想住,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陈思雨又不傻,当然看得出来,哪怕刚才是何新松瞎起讧搞出来的事,但现在,冷峻的态度,非常暧昧,颇有一种想要金屋藏娇的意味。   但这是领导的房子,且不说住,她就算来溜哒一圈,都需要一个理由。   否则她明天才要去歌舞团上班,叫领导们怎么看她。   现在在外面寻摸的那位龚主任,就是一手处理了陈念琴和白山的人。   冷峻刚才言之凿凿,说要帮她处理名声方面的问题,可陈思雨怎么觉得,他又把她拉入新一轮的麻烦之中了?   窗外传来一阵咕咕声,陈思雨站起来一看,就见龚小明端了鸡食出来,正在喂鸡。   一楼,窗里窗外的,一眼可见,龚小明虽然明着没看这边,但目光一直在寻摸,她是团里的领导,而陈思雨,刚刚调过来的小跑腿儿。   她来副团长家,要没个合理的解释,就等于墨水洗豆腐,越洗越黑了。   而这时,按捺不住的龚小明借着鸡飞到这边,钻篱笆过来赶鸡了。   陈思雨在看冷峻,想知道他所谓的‘帮她正名’到底是要怎么办。   冷峻低头不停的看表,显然也非常着急。   终于,陈思雨看这男人玩不出花样儿来,又莫名觉得他挺可怜,准备自己跟龚小明解释一下目前的情况,就走人,上徐莉家去的。   但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小峻,开门。”   冷峻大松一口气,转身开门,一瘦瘦的女同志走了进来:“思雨来啦?”   又看窗外,见龚小明在自己家窗上,又说:“龚姐今儿休息。”   龚小明端着簸箕说:“冷副,难得啊,你今儿身体好了,都能出门了。”   这就是冷峻的救兵,他姐,冷梅。   大夏天的,她还穿着羊毛衫,走路还拄着拐,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龚姐,我身体好多了,这不,我妹思雨来了,要在我家住着,我来照料照料。”   陈思雨没想到自己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冷梅,看她走路不方便,连忙来扶,但冷梅摆手,示意她不用,一步步的,自己挪到了窗户前。   龚小明已经在窗户上了,笑着说:“刚我就听我家小军说你家来人了,我还不信,过来一看,冷峻带了俩孩子在你家屋里,再一看,呵,那不是从歌剧团调过来的小鬼,陈思雨嘛。合着你们俩家……”   冷梅说:“思雨他爸和我爸是老战友,我们俩家是老交情。”   龚小明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虽然外面有谣言,但像龚小明这样的领导,信的是当事人的话。   她说:“冷副,你抓紧养好身体,安心去外地吧,既然是你家的客人,陈思雨缺啥少啥,有啥需要的,说一声就得,我随时帮她。”   冷梅回头,说:“思雨去看看厨房,我记着煤气没了,去看看还能点火不。”   见冷峻还在自己身后,又说:“她还小,没摆弄过煤气,你得去帮她呀。”   再看轩昂:“弟弟,你也去学一学吧,看咋使煤气,以后帮着姐姐点。”   而等他们三个全走完了,这才正色对龚小明说:“龚姐,思雨爸和我爸是老战友,她们姐弟于我和冷峻就是弟弟妹妹,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现在,他们的关系可是清清白白的。您是团里的老人,是领导,工作方面可以严格要求思雨,但在私生活上,绝对不能因为谣言就对她有看法。”   龚小明说:“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人。”看冷梅依旧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再说:“如果有人就这事儿嚼舌根,我会帮忙澄清的。”   在厨房里的陈思雨自然听到了所有的话。   她都惊呆了,心说冷梅怪不得是二十多岁就可以做副团长的人。   短短几句话,既叫人捉不了把柄,还把事情说得特别通透。   关键是她说话的语气,态度,都叫人不由的生敬。   也就怪不得冷峻不急不躁的,说他能帮她正名,合着冷梅于他,是个王牌辅助。   于名声一事,陈思雨一直的态度是摆烂。   她有她的能力,她又没想过结婚,于名声就无所谓。但是能在歌舞团,她工作的单位,能有领导出面给她正名,以后工作方面肯定就会轻松很多啊。   冷峻此举,于她可是莫大的帮助。   看不出来,他虽然话不多,寡言沉默,但考虑起事情来,却是一般人所考虑不到的周全。   而冷梅,那么温柔,漂亮,沉静如水的女人,怎么偏偏就身体不好呢?   陈思雨鼓起勇气,想跟冷峻说声谢谢的,但就在这时,冷梅在喊:“小峻。”   冷峻于是出去了。   轩昂还傻,信以为真了,低声问:“姐,咱爸和冷哥的爸爸真是战友吗?”   于弟弟,陈思雨当然得解释清楚:“当然不是,你冷哥想让咱们暂时住在他家,找的借口,以后要有人问,你尽量含糊,说不知道就好了。”   轩昂轻声叹气:“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又说:“咱爸有杆老枪,叫个啥莫辛纳甘的,上面还刻着他的名字呢,可惜被王大炮给拿出去,卖掉了。”   在轩昂的记忆中,陈家祥是个需要拄双拐的残疾人,因为文化层次不同,跟胡茵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而且他经常会做恶梦,于梦里大吼大叫,不过只要清醒着,对胡茵和轩昂却从不发脾气。   当然,他也从来不讲战时经历,不说当年事。   关于他曾经是一名神枪手的事,还是王大炮来抢枪的时候说的。   当时王大炮举着那杆莫辛纳甘说:“这玩艺儿,据说是武器里威里最大的,有传言,说有人能拿这玩艺儿打飞机呢,它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父亲浴火沙场一生,儿子却连他最珍贵的枪都给丢了,轩昂眼圈儿红了。   陈思雨打量了一圈儿,从锅碗瓢盆看到烤箱,再看到煤气灶,拍拍臭弟弟的肩膀,说:“来,我教你怎么使煤气吧。”   因为冷梅,这房子陈思雨暂时可以住着了。   也可以说,他们姐弟俩终于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容身之处了。   当然,房租肯定要交,她的字典里可没有占便宜一说。   此刻,先教一下弟弟该咋使煤气吧,这是个危险品,必须让弟弟学会使用。   这年头煤气还没有普及,而于轩昂这种从小生活在大杂院里的孩子来说,煤气还是个新鲜玩艺儿,男孩摸了摸罐子:“这里面装着煤吗?”   “不是煤,是气!”陈思雨说。   “气咋能燃呢,气生气了,上火了才会燃的吗?”轩昂问。   陈思雨无奈了,说:“傻子,你可赶紧点儿上学吧,学点知识你就知道了。”   轩昂竖耳一听:“姐,隔壁有钢琴!”   这傻小子,钢琴曲都没听过几乎,居然能听得懂钢琴的声音。   陈思雨仔细一听,果真隔壁有人在弹钢琴。   轩昂静听片刻,耸肩了:“切,弹的是《北风吹》,总共八个调,错了仨。”   “离这么远你都听得出来?”陈思雨反问。   举起两只修长的手,轩昂虚按:“会听算啥,要给我琴,我还能弹呢。”   冷梅不知何时到了门口,笑着说:“思雨,我拿了一块五花肉,还有些黄油和面粉,你记着把它做了吃。”   陈思雨说:“姐,晚上一起吃饭吧,我马上给咱们做。”   其实肉和黄油,面粉全是冷峻拿来的。   冷梅,不愧是能当副团长的女人,可太聪明了,她不着痕迹的把东西说成是自己拿的了。   这样,既缓解了冷峻的尴尬,陈思雨一来就做肉吃,邻居们也不会嚼舌根。   五花肉得是红烧才香,陈思雨看到厨房里有腐乳,准备用腐乳烧个红烧肉,这就准备洗手干活,冷梅却摆手说:“思雨,你们自个儿吃就好,我跟我妈约好的,今晚得给她挂个电话,苏国这会儿是早晨,她应该刚起床,我得回去给她打电话了。”   陈思雨听了这话,心头咯噔一声,轩昂更是,伸手就扯姐姐的手了。   “咱家阿姨在苏国啊。”陈思雨说。   冷梅看冷峻:“你个傻瓜,咱家的事你都没跟思雨提过?”   说成是世交,要陈思雨对冷家太不了解,当然不行。   万一团里领导们找她聊天说话,她答不上来呢,叫人家怎么看思雨。   冷梅说:“我爸在南部战区,跟冷峻一个工种,目前是师级岗位的干部,我妈跟我爸是61年离的婚,离婚后她就去苏国了,目前在圣彼德堡。”   陈思雨:“是去工作了,还是……”   不但是苏国,而且就在圣彼德堡。   那于陈思雨,不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   冷梅说:“治病,她本来是部队文工团的歌唱家,耳朵出了问题唱不得歌了,去那边治病了。”   陈思雨一下就抓到重点了:“耳朵有问题了,怕不方便打电话吧。”   “早晨会好点,到下午,尤其晚上,她就完全听不到了。”冷梅解释。   轩昂一直在摇姐姐的手,他的意思陈思雨懂。   胡茵的成份于他们姐弟来说特别重要,但方主任能到帮忙的只有冯慧,冯慧又不愿意帮忙。   这时她们认识一个在苏国,恰好又是在圣彼德堡的熟人,这可太重要了。   轩昂恨不能此刻,赶紧让陈思雨提要求,让苏母帮忙打听事情。   但事情不能那么办,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今天,能因为冷峻而找到一个安全的容身之处就已经万幸了。   上赶着再提别的要求,就算冷峻不在意,冷梅心里也会有想法的。   帮忙的事,可帮可不帮,人家一不高兴,嫌麻烦,不帮了呢。   陈思雨说:“梅姐,我烤的饼干可香了,一会儿烤点,给你送过去。”   拿礼物上门,找个话题,打听清楚冷母的情况,顺带提事情,才容易办成。   但冷梅拍胸,却惋惜的说:“哎呀,我黄油过敏。”又说:“冷峻他们是九点半到岗,到时候我让他来取饼干吧,他黄油不过敏,可以吃的。”   陈思雨只好说:“好的。”又说:“冷队可别忘了。”   冷峻从家里拿东西,是洗劫,扫荡,鬼子进村一般。   但可没想过陈思雨居然会做饼干,而做饼干,正好需要黄油。   在此刻,冷峻为自己拿黄油的英雄壮举骄傲极了。   “好。”他温声说。   呵,不愧是空队第一的帅哥,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目送冷峻姐弟离去,轩昂这个傻弟弟问姐姐:“你真会做饼干?”   “当然,那叫懒人餐,容易做嘛。”陈思雨说着,挽起了袖子,有自来水龙头就是好啊,拧开洗手,准备先把肉红烧了,再做饼干。   本来陈思雨只想拿腐乳和酱油烧的,但一翻橱柜,发现里面居然有几块老冰糖,而红烧肉,就必须得焦糖,才能烧出那种浓油赤酱,晶红的颜色来,当即炒糖色,烧肉,顿时满屋焦香了。   把肉烧好以后,只留了够他们姐弟吃一餐的,剩下的全部装进饭盒,准备送给冷峻,然后,陈思雨才准备做饼干。   在轩昂看来,饼干,国营商店才会卖的东西,肯定很难做,可今天,他眼睁睁看着姐姐给他做了一堆饼干,这才发现做饼干居然真的挺容易的。   而且饼干的模样也是可以自己来定的,而饼干上的孔孔,是用牙签扎的。   “姐,你从哪儿学来的做饼干的法子呀?”   虽然刚才一顿红烧肉已经吃的满嘴油,肚儿圆了,可望着从烤箱里端出来的,热腾腾的,金黄色的饼干,轩昂情不自禁吞着口水,忍不住问   陈思雨一本正经:“我吧,原来在饼干厂干过。”   “干啥,揉面还是捏饼干?”轩昂信以为真。   陈思雨说:“就是专门给饼干扎洞洞的,饼干扎洞员!”   “天啦,那你一天得扎多少个洞洞?”轩昂惊呼。   陈思雨无奈极了,这傻孩子,怎么她说啥他都愿意信啊,也太傻了!   ……   且不说终于可以喘口气的陈思雨姐弟其乐融融。   再说首军院,陈刚家。   老太太盘腿坐在老木质沙发上,正在纺麻线轱辘,冯慧在看信,边看边哭。   陈刚下班回来,进门就拉抽屉。   冯慧问:“你翻抽屉干嘛?”   陈刚说:“原来跟你关系特别好的那位苏国专家,尤金娜,没电话号码了,总该有通信地址吧?刚才方主任跟我说,胡茵的信全是苏国一个曾经援助过咱们的军事专家寄来的,那证明什么,证明她就没有敌特问题,我想跟尤金娜联络一下,让对方出面给胡茵做个证吧。”   前些年苏国往国内派过很多援助专家,冯慧就在援助团后勤处工作,跟一个中文特别流利的女专家成了好朋友,就去年她还寄过奶酪和酸黄瓜来。   就算时间长了不联络,电话号码会变,但通信地址一般不会变的。   虽然冯慧说电话号码没了,但为了思雨和轩昂,陈刚想找一下通信地址。   冯慧伸手制止了丈夫,并说:“别找了,她的信,前段时间小将们烧四旧,看是外文,全抱出去烧掉了。”又说:“看看念琴的来信吧,惨不忍睹!”   听说亲生女儿惨不忍睹,陈刚也难过,可他还是不太相信,问老妈:“妈,真有小将来咱家烧过信?” 第33章 信天游   陈奶奶说:“我没见过。”   冯慧说:“妈。他们真来过, 来的时候您睡着了。”   五六年划的成份,现在是未成年,成份问题越演愈烈, 北城风声尤其紧。   思雨难得有了一个可以改变成份的机会,偏偏唯一能帮忙的人, 地址却焚之一炬了,咋办?   陈刚一想:“要不这样, 冯慧,你去趟空院的冷师长家,冷师长的前妻在苏国,你跟她也有些交往, 去问问,她肯定会帮忙的。”   冯慧咬牙:“你跟咱妈一样,思雨是心头肉,念琴就是菜根子。她来信了,说自己快死在海岛上了,你能不能看一眼?”   陈奶奶是个善良的老太太,为家庭和睦故,从不跟儿媳妇唱反调,可今天忍不了了,说:“冯慧,陈家祥跟刚子是堂兄弟,虽不是我的血亲, 但思雨也是我陈家人, 她也是我孙女, 我疼念琴, 也疼思雨, 咱们是一家人,要讲究和气,互帮互助!”   “妈,思雨没满月就在我怀里了,吃我奶长大的,从小犯了错,念琴我往死里打,可思雨呢,我一指头都没指过,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陈奶奶再叹气,摇起了纺线轱辘。   冯慧看丈夫坐下了,先拿起几张照片,说:“看吧,你闺女一上海岛就得奖了,还是自创的歌典,叫个啥来着,《信天游》,据说反响特别好。”   陈刚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念琴站在台上,正在演唱的照片,照片上面还有一行红字:恭喜陈念琴获得海岛歌咏大赛一等奖!   困惑不解,陈刚说:“信天游讲的是陕北吧,她都没去过陕北,咋会唱的?”   如今的陈念琴,正在海胶岛的文工团,而且已经成了团花。   就像陈思雨所想的那样,大闸蟹横着走,大虾吃不完,渴了都不用喝水,椰汁清甜又解渴。那边驻扎的军人,对待像她一样的文工团员,就像牧民对待天山上的雪莲,沙漠里的旅人对待水一样,珍视的仿如明珠一般。   但那并不是陈念琴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是比过陈思雨。   当然,去了之后她也醒悟过来了,举报风纪伤人伤已,还不落好,真想出人头地,就得利用好自己重生的金手指。   而她的优势是唱歌,她有好嗓音,在重生后,有太多将来人们耳熟能详的歌还没有被人唱过,她随便唱一首,轻轻松松就能在战区拿奖。   所以甫一去,她就以一首《信天游》在战区歌咏比赛中拿奖了。   因为军人大多是从北方调去海岛的,听到《信天游》就仿佛听到了家乡的小调,追着撵着要陈念琴唱,每一场演出,她都是压轴,只要她不上场,哪怕刮台风下暴雨,战士们也会在雨中静等。   虽然陈刚觉得不可思议,但冯慧不觉得,反而说:“思雨没学过芭蕾就会跳,凭啥念琴就不能唱信天游,你这人心咋是歪的呢。”   “她要过得好就好好呆着吧,以后有机会出差的话,我去看她。”陈刚说。   冯慧都要气结了:“你读读她信上说的,海风夜夜呼呼的刮,刮的她睡不着,夜夜想家,眼泪都要流干了,她还说她总梦见自己唱歌时思雨在给她伴舞,梦见俩姐妹一起站在花团锦簇的舞台上,下面全是人在鼓掌。”   陈刚也笑了:“这正是我当初培养她们的理想,念琴能想通就好。”   一个唱一个跳,俩姊妹相亲相爱,确实好。   冯慧凑了过来:“这样吧,你不是认识部队歌舞团的团长嘛,说个情,把念琴调到部队歌舞团,我就去冷家帮思雨说情!”   陈刚当然毫不犹豫的答应:“好。”   可陈奶奶觉得事情怕是悬,因为冯慧说好下午去冷家的,可陈奶奶挪步到窗口望外看,就见冯慧上了7路公交车,而7路公交车,是去她娘家的!   ……   烤好饼干后,陈思雨先去给龚小明家送,果然,龚小明家果然有架大钢琴,有个跟轩昂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弹琴,弹的简直鬼哭狼嚎似的。   邀请这俩姐弟进了家门,龚小明给陈思雨指着介绍她丈夫的照片:“宋思远,石油工人,在边疆上班,家里就我和小玉俩,来,喝点水吧。”   轩昂热爱音乐,不由自主的,已经挪钢琴边了。   陈思雨问龚小明:“龚主任,右边住的是谁,我也送点饼干过去。”   “右边住的是程副团,他你没见过,借调去外地了,他爱人和他老母亲在家,你暂时就先甭去了吧,等有合适的机会,我介绍你去。”龚小明说。   “您家小玉可真棒,小小年纪就会弹钢琴了。”陈思雨违心夸赞。   因为宋小玉弹的实在太难听了,实在找不到夸头。   龚小明居然难得的,是个不护短的女人,她说:“什么呀,那钢琴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但她一是乐感不行,没天赋,二是还爱偷懒。”   合着自家闺女的缺点,龚小明很清楚呀。   而这时,轩昂伸手了,摁在琴键上。陈思雨来不及阻止,轩昂已经伸手上去了,叮叮咚咚的,弹了几下。   这其实不太好,来做客的,乱弹别人的琴,是不礼貌的行为。   好在龚小明居然没生气,且说:“陈思雨,你这弟弟会弹琴。”   宋小玉也不信,看轩昂鼻梁高高皮肤雪白,眼大眉深很是帅气,内心挺喜欢这个男孩,嘴里却故意挑衅:“小子,乱动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喔,你刚才是蒙的吧,再弹一段我看看。”   虽然轩昂不礼貌,但宋小玉这半大孩子也太心直口快了点吧,她和轩昂俩的不礼貌行为,倒是负负得正了。   陈思雨替弟弟转圜:“他特别喜欢钢琴,也会弹,只是弹的不那么好而已。”   龚小明挺有兴趣:“孩子,你会些什么曲子,弹一首,我看看你的基本功。”   宋小玉懒得学琴,可谓瞌睡遇着了枕头,立刻让坐儿:“给你,你弹。”   这是轩昂第一次触摸钢琴,连踏板都不会踏,为了求稳,他没冒险弹别的,试好调子好,就弹了一首最简单,也最耳熟能详的《北风吹》。   龚小明本身就是个钢琴家,这一听:“思雨,技术方面可不兴谦虚,你这弟弟不但会弹钢琴,会的可不止一点!”   既然龚小明不让谦虚,陈思雨就不谦虚了,说:“弹钢琴方面我家轩昂算是有天赋了,可惜我们家家庭条件差,也找不到个好老师来教他。”   正好这时冷峻来了,在隔壁,因为找不到人,在喊:“轩昂,在吗。”   龚小明说:“陈思雨,私下是私下,但在单位,我是你的领导,你必须拿出你真实的水平,以及服从管理,不惹事生非,否则,该批评我还是得批评你。”又说:“改天再带你弟弟来一趟,我考核一下他的钢琴。”   宋小玉也还小,天真的问:“妈妈,如果这个小弟弟琴弹的好,以后你就不会押着我弹了,对吗?”   陈思雨心说不好,这小丫头要挨妈妈打了。   看破不说破,她笑而不语。   临出门,轩昂问:“同学,我今年12岁了,你呢?”   他虽然瘦,个头也矮,但直觉自己应该比宋小玉大,被个小毛丫头喊成弟弟,很不开心,就要故意提自己的年龄。   宋小玉一听这个小萝卜丁儿居然已经12了,明明她才11岁,可噘起嘴,非要说:“我今年13岁啦,快喊姐姐吧。”   轩昂信以为真,只好喊:“宋姐姐。”   宋小玉捉弄人呢,幸灾乐祸的,高声应说:“唉,我的傻弟弟。”   懒得弹琴,还随意戏弄,耍弄客人,陈思雨估计宋小玉的打没跑了。   果然,他们姐弟前脚出门,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小女孩的求饶声:“妈妈,求求你啦,别打啦,疼,疼!”   ……   这是头一回,陈思雨看到冷峻穿外套,而他们的外套,是墨绿色的皮夹克。   比之普通军装的深绿,墨绿,带纹理的皮质面料有种格外稳重的好看。   站在客厅中央的男人通身上下,有种超脱了时代的好看。   就把他放在将来,二十一世纪,他也是好看的。   又是一个罐头盒子,这回里面装的是饼干,而红烧肉,冷峻婉拒了。   要去上班了,他抱起来饼干盒就要走,陈思雨和轩昂送他出来,边走边说:“冷哥,咱阿姨的耳聋是神经性的,对吧?”   “是的。”冷峻说完,又问:“是那位龚主任告诉你的?”   苏母名叫梅霜,而她从小长在苏国,是直到战时才回国的。   跟冷父属于飞行员和艺术家的自由恋爱,俩人后来感情方面有了些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冷峻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父母感情破裂,离婚了。   而他妈,罹患上了非常严重的神经性耳鸣,到了无法安眠的地步。   于是就去苏国医治耳鸣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陈思雨又得撒个小谎了:“我认识一老奶奶,原来就是神经性耳鸣导致的耳聋,所以我懂一点儿。”   “原来……所以她的耳鸣已经治好了?”冷峻止步。   瞧瞧,跟聪明人聊天多好,多顺畅。   陈思雨说:“她也求医问药了好多地方,还问过西医的心理疗法,但用处不大,反而是看中医看好的,而如果是耳鸣以致失鸣的话,病人的睡眠肯定有问题,我们院里那奶奶就是失眠引起的,她的失眠,还是我帮忙找的偏方儿,治好的呢。”   冷梅说过,冷母早晨能听见,但到中午下午就听不见了,以有效的信息判断,陈思雨觉得她耳鸣致聋的可能性很大。   而她上辈子,因为压力太大,就曾耳鸣致聋过。   如果冷母跟她的情形一样,那么先应该治疗的是失眠,而非耳鸣。   而关于如何治失眠,陈思雨手里有一大把的偏方。   显然,冷峻很是关心母亲,听完,说:“这几天她大概精神不好,刚才我姐打电话她就没接,等能打通电话了,我问问她。”   “想要治失眠的方子,可以找我。”陈思雨手作势:“可以打电话。”   要不是她提醒,冷峻还没那个意识,但他蓦的想起什么,掏出钢笔来,抓过轩昂的手,在手背上写了两个电话号码:“我姐明天就走了,你有急事就给我打电话吧,这号码,一个是我办公室的,一个是训练场的!”   小心翼翼举着手,看冷峻走远,轩昂问:“姐,你咋不直说呀?”   “你个傻瓜,思想委员会的情况咱还不知道呢,问啥?”陈思雨忍不住先埋怨了一句,低头看她可怜的小弟弟,个头都不及正常的,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高,再想想他这些年因为成份所累而受的那些罪,就又忍不住心疼了,遂温声说:“再说了,你冷哥的妈妈是个病人,有非常严重的耳鸣,是无法出去交际的,想要找人帮忙,总得人家身体好一点呀。”   “可要这样,你还是登不了台呀。”轩昂闷了会儿,又说:“其实蜂窝煤炉子里那些项琏呀啥的,全是咱爸和我妈给你留的,我妈原来总说,等你学成角儿了,能登台唱歌了,就让我把珠宝全部送去给你,让你去戴。”   所以原身对胡茵那么冷漠,堪称恶劣,可胡茵居然给原身留着一份家底?   要原身像她一样,在轩昂那么困难的时候,愿意伸一下援手,她的结局也会很不一样吧。   拍拍弟弟的小脑壳儿,陈思雨说:“回家吧。”   有煤气,就可以烧更多的水,有洗手间,就可以洗澡了。   虽然没住人,但冷梅的两张床上都有铺盖,不过一般情况下,人们并不喜欢外人使用自己的铺盖,所以陈思雨就把冷梅的被子收起来了。   她的大被窝给轩昂盖,而她自己盖胡茵留下来的,那个打满补丁的旧被窝。   先让轩昂洗澡,洗完他就躺下,去梦里弹琴了。   这时陈思雨还在练功,练完,痛痛快快洗个澡,她才要睡觉。   成份固然重要,但艺术一行,靠的是坚持不懈的锻炼和日积月累的坚持。   ……   再说冷峻,鉴于上次的牛肉干,他觉得今天的饼干必定也是个惊喜。   当然,他不想给别人的,准备悄悄藏起来吃的。   但进了办公室,想知道陈思雨做的饼干到底什么样子,就忍不住打开了盒子,这一看,他直接惊呆了。   不愧是自己做的饼干,黄油搁得多,烤的火候也足,酥脆金黄的,上面的花纹更好看,一方小小的饼干上,陈思雨绘了两片翅膀,中间是八一二字。   虽然简略了点,但是,这是他们飞行队的标志。   所以,心灵手巧的陈思雨把飞行队的标志绘在了饼干上。   看着这可爱的小饼干,冷峻忍不住看呆了。   正好营长进来,看到有饼干:“哎呀,我忘吃晚饭了,来,快给我几片饼干,我来垫垫肚子。”   “不不,营长,这个饼干你不能吃,这是我的。”冷峻忙说。   但这时营长已经丢嘴里一片了,再抓起一片一看:“什么你的我的,这明明就是食堂专门烤的飞行餐,瞧瞧,咱飞行队的标志都在上面呢,是为了明天新兵弹子们的试飞特意烤的吧,你也吃一片,明天出任务,飞行顺利。”   正好何新松带几个人进来,营长一人给一片:“吃个彩头,明天飞行顺利!”又说:“拿第一的有食品票,到时候就可以去食堂领饼干了,这饼干不错,唔,真香。”   “我得多吃几片,这饼干上有翅膀呢,能助我更好的起飞。”一新兵说着,也要抓。   冷峻眼疾手快,把罐子抢了回去。   灯下,何新松偶然望过去,就见冷峻脸色又变的怪怪的,惨绿惨绿的。   这家伙最近喜怒无常,还动不动就生气。   会不会是因为他多嘴多舌的,给他添了陈思雨那个麻烦的原因?   也不知道冷峻最终把陈思雨给安置到哪儿去了,唉,可怜的小姑娘,在冷峻看来,她就是个累赘啊,算了,不惹冷峻心烦了,他赶紧带人走吧。   终于,大家走了,安静下来了,冷峻桌子上已经摆着两个饼干盒子了,全是陈思雨送的。   看到盒子,他想起了陈思雨说起的,关于他母亲失眠的事。   一个电话他拨回了家,正好冷梅还没走,赶紧让她问问。   ……   这从重生以来,这是陈思雨头一回能在睡前洗个澡,并单独睡一张床。   睡过了头,还是轩昂早晨来摇她,喊她,她才起床的。   两边的邻居都已经起床了,宋小玉正在折磨那架钢琴,摧残大家的耳朵。   另一边的程主任家应该婆媳不合,因为一早晨起来就吵吵闹闹的。   而今天,陈思雨正式上班了,轩昂也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陈思雨让他去趟思想委员会,直接问方主任要胡茵通信的手稿原件。   轩昂说:“姐,那些原件可是涉间文件,方主任会给我吗?”   陈思雨正在刷牙,回头说:“会的。”   要原来,方主任肯定不会给的,可他去求助冯慧,作为陈思雨的养母,冯慧居然不帮忙,他为人正直,肯定同情陈思雨的遭遇,就会帮她了。   而只要能要到信件原件,这件事不需要冯慧,陈思雨就能自己搞定!   轩昂半信半疑,却也怀抱着希望,匆匆走了。   陈思雨出门不远就到单位了。   歌舞团大部分的都已经认识她了,见面也会问声好。   上楼,直奔《白毛女》的练功房。   此时俩小角儿,赵晓芳和程丽丽刚来,正盘腿坐在地上聊天。   赵晓芳说:“听说陈思雨今天就正式上班了,以她的功底,要是她能登台,就没咱俩什么事了吧。”   程丽丽嗤:“以她那破成份,上台演啥,座山雕,还是南霸天?”   陈思雨盘腿坐到旁边,说:“咱丽丽成份好,虽然跳的差了点,但外形有特色呀,最近我们正要排《三毛流浪计》,我看你演三毛,正合适。”   程丽丽有个大脑门,头发少,汗一湿就分成了三缕。   而她,还有个标志性的蒜头鼻! 第34章 批评大会   赵晓芳定晴一看, 噗嗤一声笑了:“丽丽,你还真像三毛,要不我跟团里打个报告, 你去演三毛吧,准能拿下!”   跟喜儿, 阿庆嫂,铁梅一样, 三毛也是角儿,可一大姑娘,谁愿意演三毛?   “陈思雨,好你个坏分子, 你不但成份不好,你眼睛还瞎,你居然说我像三毛,我现在就要去思想委员会举报你。”程丽丽气的跺脚。   陈思雨慢斯条理:“你要我举报啥?”   “你,你说我像三毛,你在侮辱我这个苦难大众!”程丽丽说。   陈思雨依旧慢斯条理:“三毛的本名叫啥,苦儿,《苦儿流浪记》看过吗,三毛跟你一样,成份又好,又红又专,说你像三毛是在侮辱你, 那我应该说你像谁, 鸠山?”   鸠山是《红灯记》里的大反派了, 也是个蒜头鼻。   赵晓芳鼓掌大笑了起来:“还甭说, 丽丽要有一撮胡须, 还真像鸠山。”   看到有几个团员经过,她招手:“哎你们快来看看,我们组的程丽丽像不像特别像三毛和?”   大家经她提醒:“咦,还真是,这丫头的蒜头鼻跟三毛一模一样。”   赵晓芳说:“看吧丽丽,不止我们,大家都觉得你像。”   虽然成份不同,但工作方面,陈思雨是师傅,程丽丽就该听她的。   可程丽丽不这么想,仗着自己成份好,上周她整天使唤陈思雨不说,攻击起人来也是用最劣等的方式:“陈思雨,你不但成份有问题,你还思想有问题,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倒追过人空院的冷峻,活该你没追着!”   指鼻子,她说:“你倒是漂亮,但漂亮有用吗,活该你追不着冷峻!”   正好这时另外几个演员,饰演黄世仁的丁野老先生,以及杨白劳的李少安和饰演王大春的叶大方也来了。   丁野老先生跟陈思雨一样,成份特别差,所以只能演反派,可他本身是个非常优秀的老艺术家,看程丽丽又在训斥陈思雨,忙开解说:“丽丽同志,有话好好说,虽然阶级不同,但上级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人。”   李少安和叶大方也忙说:“小程同志,抓紧排练吧,明天就要上台汇报了。”   上周连着一周她一直在各种欺负,使唤陈思雨。   新的周一,陈思雨刚刚调过来,她又欺负上了,大家都看不过眼。   程丽丽翘起二郎腿,说:“老丁去给打热水来,我要喝麦乳精,陈思雨,你把我的舞鞋拿来。”   丁野老先生成份太差,向来都是抢着干活,连忙提起壶就要去打热水。   而陈思雨,上周每一天,但凡要跳舞之前,都会帮忙给程丽丽拿舞鞋的。   拿成习惯了,程丽丽就认为,今天也该像原来一样,还是由陈思雨帮忙拿。   勾践还卧薪尝胆呢,为了事业嘛,陈思雨不寒碜,还甘之如饴。   但今天不一样了,她成功的从隔壁调过来了,现在她有编制了,还是一员副编导。   她,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小萌新。   陈思雨如今是,钮钴禄.思雨了。   她厉声说:“徐莉老师作为总编导,还是角儿,要负责练舞,这间排练室的管理工作从今天起,就要由我担任了。我来分配大家的工作,丁老师,您年龄大了,小心被水烫着,水叶大方去打。赵晓芳,你和李少安负责擦地,地面不能再像原来那么脏,去打水来,擦地。”   程丽丽也跟着指挥:“对对,都干起来。”   “程丽丽你,负责擦地,现在去把你挂在窗台上的舞鞋收起来,臭烘烘的扔那儿,像什么样子。”陈思雨负手经过,指地上的麦乳精罐子:“这个不属于排练室,你要收起来就收,不收我就要扔掉。”   “你敢!”程丽丽尖叫。   陈思雨问:“我问你收不收?”   “有种你就动我的东西,动一下你试试。”程丽丽说。   陈思雨不但动了,连她没有整理好的舞鞋,带麦乳精罐子一起,转身出门,扔垃圾桶了。   满场皆惊,叶大方差点摔倒,赵晓芳惊的合不拢嘴,丁野老爷子在发抖。   程丽丽都傻掉了,下巴险些脱臼。   凄声尖叫,她说:“陈思雨,你完蛋了!”   “来来,我们扫地,我们拖地。”李少安说着,赶忙打水来拖地了。   而气的发抖的程丽丽,就一直站在原地颤抖。   今天要联排,其中有一个托举的动作,属于男女之间比较亲昵的,因为程丽丽拒绝配合,陈思雨就让叶大方和赵晓芳俩一遍过。   男女合作难免产生荷尔蒙,程丽丽对叶大方有几分慕恋加暗恋,一直特别期待联排。   这一看赵晓芳和叶大方跳上了,没自己的份儿,就更生气了。   气势汹汹,她走了。   这边大家正排着呢,有人敲门了:“谁是陈思雨?”   陈思雨回头一看,是团思想委员会的包大妈,她是团里专管思想和宣传的。   程丽丽上前就指:“妈,就是她,不但勾引男人,水性杨花勾三搭四,还带着赵晓芳,公然在练功房里耍流氓,拉帮结派欺负我。”   陈思雨就说程丽丽嚣张的不行,应该是有背景的。   合着她的背景好大,堪称无冕之王,居然是思想委。   思想委是从去年开始,每个单位新设的部门,从业者,全是市思想委员会从各个街道筛选来的,成份好,觉悟高的中年妇女们。   没有工资,没有编制,属义务劳动。   而包大妈,就是思想委员会派到歌舞团的总监督,专管这帮小丫头的思想和作风问题。   她声音一沉:“这可是文工团,陈思雨,你居然在这儿耍流氓?”   批流氓是如今大家顶喜欢的事儿,要说哪里出了个流氓,要批,只要公告贴出去,全城的闲人都要坐公交车去看的,所以包大妈也想抓个典型出来批一下,在歌舞团给自己造点声势出来。   听说有人耍流氓,包大妈一下就兴奋了。   但陈思雨可不好批,因为孙团长和徐莉都特别器重她。   用孙团长的话说,她是目前团里芭蕾功底仅次于徐莉的女孩了,只因成份带累,登不了台,才屈居编导一职的。   程丽丽是包大妈的女儿,没有母亲不愿意女儿成材的,所以包大妈把女儿安排给了陈思雨,想她好好教教女儿,结果她不好好教,还耍上流氓了?   她语气里压着威严:“陈思雨,跟我来一下!”   程丽丽跟在后面幸灾乐祸:“妈,她的思想特别反动,直接贴公告,批她!”   徐莉在楼梯间迎上,也吓坏了:“思雨,发生什么事了?”   陈思雨摇头,示意徐莉着点:“问题不大!”   进了办公室,包大妈还特意把大喇叭打开了。   这年头要批评谁,那得是全体人员一起听的,要审谁,也是公开的,起到震慑作用嘛。   当然,既然是思想委员会的领导,不可能造冤假错案,第一步,就是让坏分子做辩解。   包大妈得先让陈思雨供述发生什么事了,她说:“你先说吧,刚才到底出啥事了。”   陈思雨要开始她的表演了。   她低声说:“大妈,您把喇叭关了吧,怪难为情的。”   “干的时候不嫌丢人,说的时候就嫌丢人了。快说。”包大妈厉声。   看她身高体长,肤若桃花袅袅宨宨的,就不像个好的。   陈思雨还是小声,凑近一点,低声说:“我懂,咱们丽丽不喜欢跳别的,就想跟叶大方……”   立竿就见影。   啪一把关了喇叭,包大妈去扯女儿的耳朵:“你又作妖了?”   局势在瞬间逆转。   程丽丽尖叫:“妈,你咋回事呀,我认真练啦,你现在该批评的是陈思雨。”   包大妈正要松手,陈思雨再上眼药:“丽丽啊,我不就是没让你跳托举嘛,我知道你喜欢叶大方,喜欢跟他跳托举,可是丽丽呀,机会是公平的,叶大方托了你,也得托赵晓芳。”   慢斯条理,可她也把程丽丽坑了个没边儿。   程丽丽没听懂,犹还要辩解:“我也没有不让叶大方托赵晓芳呀,陈思雨,我今天压根儿就没练托举,因为你压根儿就没让我跳!”   陈思雨继续补刀:“我很尊重你,也特别耐心的在教你,可你劈叉像剪刀,大跳像狗熊,32圈单转直到现在为止,不说完成了,一次都没成功过,只想跟男演员练托举,跳贴身,我能咋办?”   包大妈倒是直点头,因为陈思雨形容她闺女跳舞,贴切极了。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相亲:“陈思雨小同志,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瞧瞧,这不就没事了。   陈思雨转身出门,看到徐莉在外面提心吊胆的站着,示意她静听,就听到包大妈正在打程丽丽。   边打边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妈在这儿没工资,也只是个临时工,指不定干到哪天就得回家,能让你上喜儿,那得跟领导们说了多少好话,你倒好,不说认认真真学跳舞,练基本功,只想着跟男演员贴身,谁是流氓,你才是,你这个女流氓!”   程丽丽给老娘一句话惊的毛发倒竖,忙辩解:“妈,我冤枉 ,我没有。”   包大妈反问:“所以你不喜欢叶大方,没有只想着跟他跳双人?那妈调你去另外的组,正好《三毛流浪记》刚成立,你调过去演三毛?”   这不要命嘛。   “妈,你这是在冤枉我,我不活了!”程丽丽的尖叫声整栋楼都能听得见。   包大妈是过来人,又不傻。   叶大方是《白毛女》组唯一的男演员,饰演男主角王大春。   程丽丽自打进了组,因为她的关系,在里面指气颐使,唯独对叶大方特别好,动不动就给叶大方带水果,带鸡蛋,那不就是因为喜欢?   包大妈希望女儿跳舞,可不希望她跟个穿着紧身裤,摇来摆去的男演员勾扯。要不是陈思雨戳穿,她还想不到,男女跳芭蕾,那得蹭来蹭去。   再一想,女儿居然为了抢着让个男戏子抱一下自己而故意找老师的茬。   她能不气吗,她简直气死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职位是应目前的形势而来的。   一旦政策变了,她的职位也就没了,她就只是个家庭妇女了。   她是趁着这个机会在为女儿铺路,可女儿不懂不说,整天给她惹事生非。   包大妈的声音高,让整幢楼都要抖三抖:“程丽丽,我以思想委主任的身份命令你,马上回去跳舞,不然我就调你去《三毛》剧组!”   “你敢让我演三毛我就跳楼!”程丽丽叫的像杀鸡。   好些女孩子在走廊上听的,听完齐声噗嗤:“程丽丽跳三毛,还挺合适呀!”   徐莉身体还没好,出着虚汗,给陈思雨扶着,笑的前仰后合。   ……   回到排练室,全员静等。   看到陈思雨进来,所有人全站了起来,尤其丁野老爷子,颤颤兢兢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开始排练吧。”陈思雨拍手说。   徐莉因为是大角,自己也要跳,顾不上教学生,就对陈思雨说:“赵晓芳的en dehor目前看来没什么问题,但En dedan不行,她总是忽略一点,向内转圈,左脚依然是主力腿,动力腿的巴塞要跟主力腿形成对抗的感觉,你教教她吧,32圈先不教了,到时候我上!”   总共八场戏,中间也可以换角,所以到时候可以让赵晓芳跳简单的。   等到高难度动作时,徐莉再上。   换上鞋子,陈思雨走到场地中央,抬臂,收脚,向内转圈。   赵晓芳也跟着做,姿势一模一样,可要僵硬得多。   徐莉叹气:“教了多少回了,动作怎么就那么死板呢?”   因为程丽丽不在,丁野老爷子总算敢坐一会儿,也敢发表点自己的意见。   他说:“赵晓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形体美,她就总是放不开,也不懂得自我展现。”又说:“原来的吴小婉也有这个问题,但徐莉和陈思雨就没有。”   舞蹈演员的美在于躯体,想要跳得好,就得自我意识到她是美的。   并让观众能发掘到那种美。   当陈思雨伸开双臂,她是美的,更是自信的,她收放自如。   但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们总怕被人看,笑话似的,畏手畏脚。   徐莉叹气:“可惜她登不了台啊。”   又说:“赵晓芳,你可赶紧练吧,周六的演出我可以帮你跳高难度,但了下周,各地方歌舞团的来,就要看你的了,全是角儿们来看,来学习的,你要跳不好,丢脸可就丢到全国了。”   总团出节目,全国来学习,出名出在全国,丢脸,也丢在全国。   这时包大妈带着气鼓鼓,哭哭啼啼的程丽丽进来了。   所有人都被吓的,又停止了动作。   但包大妈对大家和蔼极了,先跟徐莉打完招呼,把陈思雨拉到一旁,低声说:“陈思雨同志,关于刚才的事,你可不能往外说呀。”   因为在思想委,包大妈更要以身作则,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女儿思想有问题。   陈思雨故意扭捏,说:“唉,我和徐编导商量一下,给丽丽多排点双人舞吧。”   要命了,包大妈说:“不不,双人舞要少排,最好不排。”   本来程丽丽就在单相思,再给男人抱几回,她怕是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勉为其难,陈思雨说:“好吧。”   “好好跳,不然回家我打断你的腿。”包大妈勒令女儿。   这下好了,不但告状没告成,连跟男主角跳舞的机会都没了。   还是她妈亲自挥举屠龙刀,斩的孽缘。   包大妈拍拍手,又说:“同志们,今天是周一,我们要开个批评大会,暂停任务,原地坐好,来做个自我批评吧。”   这年头除了诉苦大会,还有批评大会。   人们停下工作,席地坐在一起,展开自我批评,每个人都要说自己有多差劲,越差劲的越光荣。   而批评大会,在大家看来其实是最浪费时间和精力的,可没办法,必须参加。   得,虽然为了赶任务心急如焚,可是纪律要紧,自我批评吧。   不过就在这时,龚小明龚主任风风火火,沿走廊过来,厉声问:“你们没吃饭吗,没力气吗,都坐那儿干嘛,还不赶紧给我练起来?”   包大妈手叉腰:“龚主任,今天我们思想委要开批评大会!”   能在文工团做后台主任的自然两把刷子。   龚主任双手负着,一脸严肃:“原来是思想委下的任务啊,那大家赶紧自我批评吧,就不用排练了,我去跟领导汇报一下,明天的演出上不了马,被迫取消,这样吧,到时候让包大妈上台,给咱们做一场自我批评会。我想,观众肯定乐意看!”   包大妈:“???”   陈思雨于心里给龚主任竖了个大拇指!   让包大妈来个专场的自我批评会,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啊! 第35章 爱国人士   一个抓思想, 一个抓任务,包大妈和龚小明唱的是对台戏。   包大妈喜欢开会,开的越多越好, 她越好往思想委员会表功,可龚主任需要进度, 因为文工团的节目是固定的,演的差观众要起讧骂娘扔臭鸡蛋, 地方文工团拿不到好节目,还要向总团反映,批评!   等总团领导被惊动,那就大家一起下乡挖红薯吧。   所以让包大妈上台自我批评, 她当然不敢。   但她也不想服输,说:“《白毛女》在我看来已经排的很好了,不需要排了。”   “是嘛。来,程丽丽,你给我来一段儿吧,就《喜儿大春山洞相遇》吧,我看看你跳的怎么样?”龚小明这话一看就是针对刚才的闹剧而发。   因为山洞相遇是一场极为缠绵的,恋人重逢的双人舞。   程丽丽正气着呢,自然要跟老妈唱对台:“我妈说了,双人舞不让我跳。”   龚小明皱眉头了:“为什么?”   不顾包大妈挤眼睛挤成斗鸡眼,程丽丽说:“她觉得那样是耍流氓。”   “不是吧,包大妈, 您可是搞思想工作的, 居然封建成这样, 把排练跳舞当成了耍流氓?”龚主任说:“那我可得批评你一声老封建了。”   包大妈一听龚主任给自己扣起了大帽子, 忙说:“行了行了, 你们赶紧排练吧,我去食堂展开自我批评去。”   惹不起就躲,她跑了。   龚主任回头:“都不练,还呆着干嘛?”   徐莉单练,陈思雨带着大家联排,而程丽丽,专程搞破坏,看陈思雨正在指导丁野老爷子,突然说:“不愧是坏分子,老丁头这黄世仁演得多像啊。”   丁野老爷子本来演得特别投入,一听这话立刻给吓破了功:“程丽丽同志,这只是艺术表演,我已经改过自新了,真的改了。”   程丽丽嘴角一撇:“成份可骗不了人,你的坏是骨子里带的。”   含沙射影!   陈思雨敲墙上的《规章制度》,说:“程丽丽给我站起来,罚站45分钟。”   “我什么都没干,好好儿在这儿坐着,凭什么要出去?”程丽丽拍桌子。   陈思雨说:“随意喧哗,打扰别人,再加一条,顶撞编导,罚站90分钟,敢不服,你就该试试我的拳头了。”   程丽丽站了起来:“好你个坏分子,有种你来打我呀,我看你敢不敢?”   陈思雨手指:“那你等着,看我敢不敢。”   然后她就若无其事的去指导大家排练了,晾了程丽丽在那儿,理都不理。   程丽丽欲要坐下吧,又觉得自己一坐就是泄气儿了,不能坐。   不坐吧,可陈思雨又不搭理她,于是就跟条柱子似的杵在那儿,等着挨打!   转眼中午了,大家都要去打饭了,她还气鼓鼓的站着。   陈思雨拿起饭盒,说:“时间到了,程丽丽同志解除罚站,去吃饭吧。”   “你说解除就解除,我就不!”程丽丽扭脖子。   陈思雨并不理她,绕开她,请师傅:“走吧徐老师,丁老师,李老师,咱们大家去吃饭。”   赵晓芳悄声说:“陈思雨,你这样惹程丽丽,怕不好吧。”   陈思雨未语。   徐莉说:“赵晓芳,陈思雨是编导,哪怕她成份差,她的技术足以给你们当师傅的,你要真想学好技术,态度是第一位的。至于程丽丽……成份再好,老妈再牛,她再横,没有技术,她就永远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   丁野语重心长:“孩子,为人第一课是尊师重道,你得学着点儿。”   说白了,原来陈思雨忍气吞声是为了编制。   但现在她有编制了,就不受气了。   老师就是老师,你再横,也得尊重老师,因为技术在老师手里。   赵晓芳吐舌头,这时才晓得喊一声:“陈老师。”   吃完饭回来,因为没宿舍,向来陈思雨和赵晓芳,程丽丽几个都是在排练室的地板上睡觉,而几位男演员,都是在走廊里歪着,眯一会儿。   但今天陈思雨改了规矩了,女孩子进化妆间,让男演员们在排练室的地板上睡,并且,丁野老爷子年龄大了,陈思雨给了他一张台布,防着凉。   好家伙,丁野可是个坏分子呀。   程丽丽自以为总算找到陈思雨的短处,正好还听说过一些她倒追冷峻一类的东西,跟包大妈不敢反映,就去找龚小明了。   大中午的,龚小明也正趴在桌子上午睡,看到程丽丽进来,问:“有事?”   程丽丽说:“龚主任,我想反映一下陈思雨,她居然让男同志跟我们一屋睡觉,还有,您知道吗,她思想有问题,作风不正。”   龚主任皱眉头,凑了过来:“她怎么就作风不正了,你说来我听听。”   程丽丽悄声说:“她追过空院飞行队一大队长,那场面,咦……”   龚主任柳眉倒竖:“你亲眼看见了?”   原则问题程丽丽倒不敢犯,不敢造谣:“那倒没有。”   龚主任再问:“除了你,咱们单位还有谁知道这事儿的,议论的多吗?”   她是个很正派的人,不喜欢听闲言碎语,也不嚼人舌根,在她的带领下,歌舞团整体风气还是比较正的。   昨天冷梅刻意让她澄清一下陈思雨跟冷峻的传闻,她嘴上答应了,但心里觉得没啥必要。   可陈思雨才来一天,就有人拿这事儿跑她前面造谣来了?   这当然不行,龚主任得摸底一下,看到底有多少人在嚼陈思雨的舌根子。   程丽丽说:“咱们三大团,就没一个人不知道的。”   龚小明拍桌子:“我就不知道。合着我龚小明一米六,在你眼里人都不算?”   程丽丽磕巴了:“主任,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你到底想干嘛?”龚主任再问。   程丽丽说:“陈思雨不但成份差,而且觉悟特别差,我觉得您要不管管她,她肯定会把我们组的思想给带坏的,我建议您……”   龚小明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正好包大妈在食堂的批评会获得了圆满成功,步履生风的回来了,龚小明将她喊住,先问:“包大妈,会开得怎么样?”   包大妈可谓满载而归,因为食堂的师傅们给了她好多肉的原因,她得夸几句:“反向特别好,特别热烈,食堂的工作人员觉悟都特别高。”   龚主任点头:“包大妈,我看您闺女的思想有点波动,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咱们文工团嘛,演戏的地方,人员比较杂,思想也比较复杂,为了保护好丽丽的思想纯洁不受污染,你调她去食堂工作吧。”   包大妈目瞪口呆,多少年辛辛苦苦培养个角儿出来,送食堂打饭去?   揪上女儿的耳朵,扯进自己办公室,她问:“你又作啥妖了?”又说:“你要再不好好学,饭都没得打,滚,我立刻送你下乡劳动去!”   “妈,陈思雨欺负我,她一直在欺负我,龚主任帮着她,您咋也帮着她?”程丽丽觉得自己好冤枉啊,遥想上周,她让倒茶就倒茶,让提鞋就提鞋的陈思雨,才一个周末的功夫,回来摇身一变,就骑她头上当大爷了。   结果龚主任护着她不说,自己的亲妈都不帮她撑腰。   程丽丽又羞又愤,简直要气死了。   午觉都懒得睡,气的找了几个小姐妹,跑去聊陈思雨追冷峻未遂的八卦了。   又聊又骂又嬉知,完了心满意足,准备上岗了,就听喇叭里传来龚主任的声音:“全体注意,有事通报!”   大家午睡起来,正揉着眼睛,就听喇叭里又传来龚主任的声音:“在这里我要跟大家讲一件事,咱们团的新团员陈思雨的父亲是战斗英雄,跟空院的冷兵冷师长是战友,孩子们之间因为父辈的战友情有点往来很正常,下面有些心思不正的人就故意污蔑,造谣,这是非常严重的作风问题,你们一个个的,胆敢再嚼舌根……远在海岛的陈念琴,和在边疆的白山,就是你们的下场。”   啥?   程丽丽惊呆了。   心说怪不得陈思雨那么狂,合着人家早就抱上龚主任的大腿了。   一听问题严峻,刚才跟她一起笑话的一帮小姐妹集体撇清:“丽丽,我们可啥都没说,全是你说的啊。”   还有人说:“以后别乱传闲话乱嚼舌根的,这样不好。”   咦,骂人的时候一起骂,到了背锅的时候,咋就只剩个她了。   程丽丽没吃午饭,饿的肚子咕咕叫,不进排练室吧,别人都在工作,她杵在外面跟罚站似的。   进吧,她不想向陈思雨低头,嫌丢人,于是就伸开双臂在走廊里练了起来。   正好包大妈经过,扯上女儿的耳朵就说:“我让你跟着陈思雨好好学跳舞,你这是干嘛,走廊里跳大神,装神弄鬼,还不赶紧去学?”   程丽丽不想进,可老娘推的猛,一个箭步,她扑进了排练室。   陈思雨正在教赵晓芳大跳的要领,猝不及防,程丽丽呲溜一声跪她面前了。   赵晓芳一声惊呼:“程丽丽,你这是在拜师吗!”   她扑通一声也跪下了:“陈老师,要不……我也给你行个拜师礼吧!”   此时此刻,陈思雨很想说:众卿家平身!   ……   还不到下班时间,轩昂背个绿破书包,额头汗津津的,在门口招手:“姐!”   徐莉刚刚尝试了一圈32圈单转,没有成功,汗一层又一层的往外湿着,陈思雨去跟她请假:“徐老师,我弟来了。”   “我太累了,没力气,包里有橘子呢,拿给孩子吃。”徐莉说。   陈思雨看她累的紧,说:“徐老师,您这身体,周六能上汇报演出吗?”   “所以你得抓紧把赵晓芳教出来,程丽丽就算了,没指望的。”徐莉说。   自从专业的芭蕾舞团被取缔以后,专业的芭蕾舞演员就越来越少了。   本来一部戏应该备四个角儿,可吴小婉被下放,徐莉流产,再加上还有个靠后门塞进来的程丽丽,一个班子五个角儿,凑不出一台戏来。   陈思雨剥开橘子后全塞给了低血糖的徐莉,这才出来找轩昂。   伸手:“东西呢,要到了吧?”   “没有。”轩昂一脸正经,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顽皮。   这小子乐呵着呢。   陈思雨伸手就揪弟弟耳朵:“臭小子,拿来吧你。”   轩昂从书包里翻出一大沓没有封皮的信纸来:“姐你可真神了,我在那儿等了一整天,一开始方主任理都不理我,但就在快下班,我觉得没希望了的时候,他悄悄把所有的信全给我了,但他也说了,他是冒着撤职的风险给咱们的,要咱们保密,而且信件不得损毁,将来一定要还回去。”   陈思雨就知道,以方主任的人品,眼看着冯慧不帮忙,不会坐视不理的。   果然,情形比她预想的好多了,方主任居然把所有的信全还给她了。   这可真是天降大馅饼。   因为浸淫于芭蕾,陈思雨精通英文和法蓝西文。   苏文也懂一点,虽然不多,不过配上中苏大字典,磕磕绊绊也够用了。   早知道轩昂今天肯定能要到信,她还特意背了本中苏大字典在书包里。   这些信全是一个人的笔迹,证明全是一个人寄给胡茵的。   陈思雨想的是回家先吃饭,吃完了再慢慢查,可轩昂着急,出门找个台阶,用手擦的干干净净,还把外套脱了垫在地上,非要陈思雨坐这儿来查。   不忍打击可怜的弟弟,陈思雨就随便抽了封信出来,抬头是луна,苏文,луна是月亮的意思,而这信是写给胡茵的,所以月亮应该是胡茵的苏文名,末尾署名是Ванния,证明对方的名字叫万尼亚。   看口吻,这位万尼亚少校,当时应该是胡茵的恋人。   看到这儿,陈思雨特意多看了弟弟一眼。   有点尴尬,她在吃继母的陈年旧瓜。   这是一封写于47年的信,虽然没有封皮,但信中有个明确的地址是南城,当时国内正值南城会战时期,证明这位万尼亚上校当时在南城。   而其中有一个专业名词,陈思雨查了一下,是飞机。   她于是把这一段前后都查着翻译了一下。   而这段话的大概意思是,万尼亚上校认为,在目前的战局中,部队的地面武装已经非常强大了,但空中力量非常短缺,最缺的就是飞机,所以他认为北城地下党员们联络城中民众捐款换飞机是一种非常明智的行为。   看日期再换接下来的一封,陈思雨专找飞机这个名词,又翻译了一段。   而这一段的的大概意义是,万尼亚上校认为胡茵随大流捐点钱就行了,没必要直接捐一架飞机的款,还嘱咐她,一定要把捐赠过财物的证据保存好,因为这对她非常重要。   结合前后信,别的陈思雨还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胡茵曾经在47年的时候,向政府捐过一笔,能购得起一架飞机的钱。   “姐,你看懂了吗,什么意思?”轩昂一颗心扑通通的跳,忐忑极了。   陈思雨感慨:“轩昂,你妈可真有钱。”   作为大户人家的小姐,胡茵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懂法蓝西文,也懂苏文,自幼养尊处优,是个非常小布尔乔亚的女性。   当然了,她的人生,直到解放前,一直都是呼奴唤仆,生活在绵绣堆里的。   而她的财富,也是陈思雨所估量不到的。   她再问:“对了轩昂,你妈自杀前,家里都去过谁,她都见过谁?”   轩昂闷声说:“当时有传闻,说思想委员会要清算她,我妈让我去喊你和你妈来商量,想办法,但你骂了我一顿,还把我赶出来了。只有你妈去看她,俩人抱头哭了一场,然后我妈就……”   等冯慧走了之后,胡茵使着轩昂去喊毛姆来。   而等毛姆来时,她已经吞了大烟了。   陈思雨仔细一想,想起来了,原身的记忆里确实有轩昂上门,冯慧喊她去看望的记忆,但当时的原身刚刚追上高大光,坐上他的自行车,嫌轩昂成份差丢她的脸,臭骂了他一顿,给赶走了。   也就怪不得轩昂恨原身,她也着实够可恶的。   如果当时原身愿意去看胡茵,安慰她一下,她应该都不会自杀的吧。   虽然只看了两封信,也不甚懂,但陈思雨此时有个大胆的猜测,她先说:“轩昂,你妈应该不是地下党员。”   她只是因缘际会结识了万尼亚上校,并跟对方发展成了恋人,因此受了些熏陶,但自己应该没有直接做过地下党员。   轩昂其实早就知道他妈不是,因为他妈虽然很漂亮,很温柔,但特别胆小,怕事的女人,在轩昂看来,她就没有做地下党员的魄力。   陈思雨再说:“但她应该给政府捐过一架飞机,这事她有没有跟你提过?”   轩昂生在解放后,陈家祥是个双腿被炸断的残疾人,胡茵比他小十几岁,生得非常漂亮,俩人又是老夫少妻,很不搭调,出门就会被人指点笑话。   所以他们很少出门,也几乎不跟任何人往来。   唯一有交往的就是陈刚一家。   在陈家祥过世后,陈刚曾建议过,说让把轩昂的户口挪到他名下,但转户口就意味着挪家产,胡茵当然不愿意,说自己不会受波及的,就给拒绝了。   原来陈思雨也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胡茵做的不对,但现在她明白了,如果胡茵有捐过飞机的记录,她就是爱国人士,根本不用怕思想委员会的。   而说起捐飞机,原来的轩昂太小,父母没提过,他也完全不知道。   男孩问:“是不是就像前几年那样,全国人民捐飞机?”   前几年要打仗,有过全国人民一夜捐三千多架飞机的记录,飞机上还会用红漆喷上捐赠人的名字,有位京剧大师就曾单人捐过一架飞机。   那时候轩昂还很小,但因为报纸上有宣传,他记得。   “对,就是那样。你妈捐过飞机,而且捐给咱们一边的可能性更大,这事吧……”陈思雨沉吟片刻,伸手拉轩昂的手:“你手上的电话号码呢?”   在四几年捐飞机,不管是捐给哪一方,那都是爱国的壮举。   因为事情发生在47年,跟胡茵联络的又是苏国少校,且对方提到了地下党员,陈思雨判断胡茵是把能价值一架飞机的钱捐给了这边政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把自己捐飞机的壮举讲出来就自杀,也不知道她捐赠过的证据去了哪里,但这件事涉及了空军,陈思雨想要了解得更多,可以直接问冷峻呀。   “要给冷哥打电话吧,哎呀,我手上的号码,洗了。”轩昂故意说。   陈思雨起身,拍屁股上的掸灰:“回家吃饭!”   轩昂追的屁颠屁颠:“我骗你的呀,我用笔记下来啦,给给给。”   这冤种姐姐,只有她坑他,他坑她,就从来没成功过。   虽然不是地下党,但他妈居然捐过一架飞机?   真要能证实,轩昂的成份后面可就要缀一个爱国人士了!   小伙子太激动,心怦怦怦的跳个不住。   ……   京郊训练场,冷峻刚刚放下电话,高大光和吴太行进来了,敬礼:“队长。”   冷峻挑眉:“什么事?”   高大光再敬礼:“今天的训练任务,我得了第一。”   冷峻点头:“高大光同志,头一回摸飞机,你的操作确实非常优秀。”   高大光目光扫过饼干盒,鼓起勇气:“营长说过,今天任务完成的好,有奖励,是食品票。”   刷的一下,冷峻眉锋一挑,手摁上了饼干盒。   吴太行帮忙解释:“昨儿那饼干,好吃,他想去食堂兑饼干。”   干净修长的手指摁在饼干罐上,冷峻把它抓过来,放到了怀里。   那里面只有一片饼干了,怕摔坏,他特意用软绵绵的卫生纸包裹,从办公室一路带到训练场,以为高大光想抢的,结果他只是想要张食品票?   任务完成得了第一,是有奖励,也确实是食品票。   但票不在冷峻这儿,他写了张纸条:“去食堂,拿条子兑就行了。”   俩人出了门,一群人来抢票:“走,走,兑上面印着翅膀的饼干去。”   高大光手指:“你们一人只能吃一片,剩下的我要拿回家,那饼干确实好吃,我想让爸我妈也尝尝,哎……你们把票还我……不许抢!”   冷峻跟到门口,不禁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陈思雨跟高大光,就跟和他一样,没有任何干系,但他和方小海一样,都是陈思雨一院儿长大的发小,所以他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既然高大光都没尝出来那饼干是陈思雨做的。   就证明她的发小们都没吃过她做的饼干吧。   由此冷峻又推想,觉得自己跟陈思雨的发小们,是不一样的。   他给了她训练场的电话,也很希望她能打一个来。   因为就在昨天,两国之间原本可以直通的国际长途紧急停止了,双方的往来转成了电报形式,很有可能过段时间,电报都会截止。   他母亲是不会再回来了的,他们也终将断联,但他希望在断联之前,至少能给母亲个偏方,治疗一下她的失眠问题。   但今天才是周一,周一而已,刚刚下班,陈思雨会打电话来吗?   理智告诉冷峻不可能,因为冷梅家没有电话,而公话,一分钟要三毛钱,俩人之间又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她不会浪费三毛钱给他打电话的。   再不去打晚饭可就没饭了,但冷峻坐在办公桌前,为了一个没希望,对方根本不可能打的电话,迟迟在犹豫,不肯起身。   而就在他犹豫时,电话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他给吓的差点跳起来。   猛得接起来,奇不奇,打电话来的恰恰就是陈思雨。   “喂,请问是飞行队吗?”是她的声音,腔调里带着种黄油饼干似的甜。 第36章 捐赠证书   冷峻按捺着心头激动, 说:“是。”又说:“我就是冷峻。”   陈思雨噗嗤一声就笑了,她有种预感,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幸好隔着电话免除了尴尬, 她柔声问:“都这个点儿了,冷队您吃饭了吗?”   冷峻谎言不经大脑, 脱口而出:“吃过了。”又问:“你打电话来有事?”   可说完他更后悔了,因为这句比上句还错的厉害。   他这样说, 就好像不希望对方打电话似的。   好在陈思雨不但没有介意,还是笑吃吃的:“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吗?”又问:“咱阿姨有没有失眠的情况呀,一天了,您问到情况了吗?”   冷峻恨不能捶头:“有, 而且如你所说,情况确实特别严重。”   陈思雨说:“我已经把所有的偏方全整理好了,您拿支笔记录一下吧。”   她上班时间就已经抽空,把治疗因为各种原因引起失眠的偏方全写好了,而现在,在邮局打公用电话非常贵,一分钟得三毛钱。   但她看着飞速跳动的秒数,还是一条条的,把偏方耐心的读给了冷峻听。   等她读完,表数已经超过三分钟了,也就是说这个电话,陈思雨已经花了一块钱了。   但还不能挂, 因为她现在才要跟对方聊正事:“对了冷队, 在解放前和初期, 咱国家有过好多次捐款捐飞机大炮动员会, 请问, 捐飞机的记录在哪里可以查得到,我们家有个人解放前曾经捐过飞机,但是把捐赠证给丢了。”   冷峻果然很专业,说:“如果是捐给我们这边,而佚失了捐赠证书,可以来空院档案科看看,肯定能查询到记录,拿上身份证明就可以补办捐赠证书。但如果是捐给对岸的,就得自己留存好认捐证据,因为战争中各项数据损毁严重,不一定能查得到。”   所以只要是捐向这一方的,空院就有记录?   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问题可以截止了。   陈思雨再说:“对了,能不能麻烦您家阿姨,烦请她帮个忙,给我找一下一个来过国内做过军事专家的少校,名字叫万尼亚的人的通信地址,他在47年的时候,曾经在南城工作过,而他的家,在圣彼德堡。”   冷峻提笔刷刷,在人名下面划了几道杠,柔声说:“小陈同志,万尼亚应该是个父名,你没有对方的正名吗,会更容易找一点?”   苏国人会有正名,小名和父名,亲近的人之间会称父名,或者小名,但在官方,则会记其正名。   如果有正名,方主任就直接向军区打申请了,就是因为没有正名才难办的。   “没有。”陈思雨很是忐忑,但这回冷峻给她吃了枚定心丸,他说:“既然叫万尼亚,姓应该是伊万诺夫,我先托人从这边帮你查一查,完了把资料给你,你从中看一看,选一选,看你要找的到底是哪位。”   “太感谢您了。那位伊万诺夫同志于我非常重要,我本来以为这事挺麻烦的,没想到您一下子就帮了我那么多。”陈思雨当场将高帽子送上。   她求助的语气让冷峻内心升腾起一种被需要的使命感。   按捺着激动,他说:“我现在就帮你查。”   因为现在大家相互举报成风,大家相互指证敌特,所以思想委员会案子堆积如山,查起来就特别慢,可要找对了人,查起来就特别的快。   临挂电话,陈思雨又说:“冷队,注意身体健康,记得按时吃饭。”   电话那头呼吸急促,但好半天,冷大队愣是没吱声。   挂了电话,轩昂说:“姐,就现在,咱们去空院查资料吧。”   陈思雨说:“空院已经下班了,离得又不远,明天一早你去查不也一样?”   “可明天……”轩昂欲言又止,陈思雨反问:“你怕明天空院要跑了不成?”   一本来心如灰死的孩子,因为成份的改变,此时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一想也是,空院就在不远处,它又不会跑,明天就可以查到情况了。   男孩走路时胸脯都抬起来了,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但陈思雨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毕竟,要是能查到证据,能补办,胡茵又何必自杀。   不过弟弟难得开心,就且让他高兴一晚是一晚吧。   再说冷峻这边,挂了电话,他当即就给自己一目前供职于军事档案馆的战友,整体查了一下,想当年从苏国来的军事专家足足有三百多人,而其中姓伊万诺夫的就有五十多个,好在家在圣彼德堡的不算多,只有七个。   把这七个人的地址和电话全部问到时,已经到晚九点,又该上班了。   此时冷峻才舍得抱过牛肉干的罐儿,品尝一下陈思雨亲手做的,牛肉干。   至于饼干,冷峻还舍不得吃,但把它轻轻捧了出来,在看。   突然,高大光敲门,喊:“队长。”   冷峻不小心一用力,他心爱的一整片饼干已经缺角儿了,他瞬时面色惨绿。   “又有事,什么事?”挑眉,他语气非常不好。   高大光被面色惨绿的大队长吓的落慌而逃:“没,没什么事。”   他们兴冲冲的去了食堂,想领上回在冷队办公室吃过的饼干,但食堂一再否定,说他们没有烤过饼干。   那冷队的饼干是从哪来的?   ……   如果没有程丽丽故意找茬,龚主任还不会对陈思雨姐弟那么好。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有包大妈看不惯的人,龚主任都会团结,俩姐弟刚到家,她就让宋小玉来喊轩昂,要他再弹一回琴。   当然,作为一团主任,她很忙的,也不可能轻易吐口收徒弟。   等轩昂弹完,问:“他在哪读书,眼看开学了,上学的地方离得远吗?”   陈思雨说:“他去年就休学了,一年没读,这正好要报初中,还没地儿。”   龚主任说:“咱旁边就是十二中,这样吧,后天该报名了,我帮玉儿报名,也帮他报一个,都是初一,以后让他们一起上学去,晚自习也有个伴儿。”   十二中虽然好,但轩昂想去的是空院中学。   这孩子傻懵懵的,张嘴就想拒绝,陈思雨拉住了弟弟:“好啊,轩昂再小也是男孩儿,可以保护玉儿的,以后上学放学,让他跟玉儿一起。”   学校再好,也不及隔壁有个好老师,空院中学也就一架钢琴,多少人抢,而龚主任这架放在这儿暴殄天物,就为这个,上十二中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件事,陈思雨就帮他做主了。   第二天轩昂去空军查档案了,陈思雨上班,继续排练,大概昨晚包大妈狠狠收拾了程丽丽,今天一早她的态度特诚恳,说是要练大跳。   教授学生这件事情上,陈思雨是不藏私的。   而且她会把自己的经验抄成笔记,让学生们照着抄。   明明俩人都可以学的,但程丽丽拿到毛记后,任赵晓芳怎么求都不肯给她。   赵晓芳于是找徐莉告状,由徐莉出面,才把笔记从程丽丽手中要了来。   赵晓芳因为勤恳,学得好,让程丽丽特别不忿,就总喜欢尾随身后,目光阴恻恻的盯着人家。   徐莉看出什么来了,可她一是身体不好,二是脾气比较温和,不愿意惹人,就只是拐弯抹角提醒:“晓芳,走路要看脚下,你马上要登台了,小心别摔着,不然可就登不了台了。”   赵晓芳傻乎乎的:“我都多大的人了,走路会看的,不可能摔跤。”   陈思雨工作拔尖,人也仗义的,干脆挑明:“虽然你俩都跳的稀烂,但矬子里面拔将军,必须有一个要登台,可你要是被人从身后推一把,或者泼了开水烫了腿,可就是程丽丽上了。”   赵晓芳这才恍然大悟:“好的两位老师,我会注意的。”   程丽丽虽然有那样的想法,但还没有付诸行动的胆量。   她还小,不懂得老师都是人精,被人戳穿心中所想,自然不忿,正好看陈思雨手里捧了一本外文字典,又来挑事:“陈思雨,我发现你思想很有问题呀,大庭广众之下敢读外文.”   陈思雨正好在查一个单词,挑眉问:“怎么,你又想举报我?”   程丽丽但凡稍微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蠢成这样,她说:“你是我的老师,勉为其难我就不举报你了,但你们至少要让我上台跳一场我才满意。”   陈思雨撕下纸,抄了单词коммунист下来,把纸递给程丽丽说:“快去举报我吧,就你跳那稀烂样儿,要我是团长,一脚把你从这儿踹出去。”   反了反了。   上周还是弱小可怜无辜的小白兔,才隔了一天,陈思雨造反了。   她趾高气昂,活像慈禧太后。   程丽丽又气又忿,总觉得陈思雨翻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是学舞的,文化课不行,外文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想举报,理由都没有。   攥着那个单词,气悻悻的,她去跳舞了。   徐莉流过产身体弱,跳的汗流颊背,见陈思雨抱着字典在翻译苏文,她在苏国留过学,懂一点,看到信上有些情呀爱呀,甜心呀的东西,就问:“这是谁写给谁的呀,情书吗?”   今天又磕磕绊绊翻译了一天,陈思雨对胡茵和万尼亚的关系认知更彻底了。   是这样的,胡茵在十八岁时结识了来国内的万尼亚少校,且俩人发展成了情侣,少校又一直跟随队伍在各地作战,这才是两人一直不断通信的原因。   而胡茵虽然没有从事过地下党员的活动,但她一直在翻译各种万尼亚上校写的,关于战争的实时评论文章,用化名的方式,悄悄在报纸上发表。   当时北城还是敌占区,最后是和平解放的。   而她化名的文章,为和平解放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甚至她的化名,当时在整个北城还小有名气。   到了一九五二年,解放了,苏国的军事专家们也要撤出了。   胡茵当时准备的是,万尼亚先走,自己把家产变卖后赴苏,与他团聚。   所以她的手稿什么的,全由万尼亚带到苏国去了。   而她自己则留了下来,着手处理家产。   万尼亚到苏国后,还几番写信来催促,让胡茵成行。   但就在万尼亚走后,正好关于鸭绿江的战役又爆发了,彼时为了抗击侵略者,全国上下一片号召,要投入生产,支援前线。   胡茵思索来思索去,就写信跟万尼亚分了手。   墨水厂那么大的地皮一个月只要三十元房租,就是因为她想支援国家建设的原因,然后她就跟战斗英雄陈家祥结婚,并呆在了墨水厂。   本来解放前捐飞机,是谁捐的,飞机上就会喷谁的名字。   但胡茵的并没有,因为她家的情形跟别人家不一样,当时北城还是敌占区,胡家老爷跟儿子们已经提前把大部分家业撤走了,家里头,胡家夫人也还没死,胡茵不敢明着捐飞机,捐款的时候用的是化名。   钱当初是捐给地下党的,自然有记录可查,可因为是化名,那么凭本名,轩昂在空院是查不到信息的,所以他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果然,趁兴而去,败兴而归。   今天陈思雨下班出来,轩昂就在楼下,不但脑袋耷拉着,背都是躬的,这一看就是啥都没查到,看到姐姐,男孩坐到了地上,昨天狂喜今天狂悲,简直悲喜两重天。   “没有查到胡茵捐赠的记录吧。”陈思雨问。   轩昂去了空院档案科,档案科的同志们也特别客气。   目前为止,全国自解放前到解放后,捐赠飞机大炮的记录有五千多条,人家没有因为轩昂是个小孩子就糊弄,打发他。   反而派了个工作人员,照着胡茵和胡家当铺的名字,把所有的档案仔细的,一页页的翻了一遍,但可惜的是,没有翻到。   所以空院没有胡茵的捐赠记录。   看弟弟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掏出小手绢来替他揩干净了,低声说:“哭啥呀,炸个炮还有个坑呢,你知道当时一架飞机多少钱吗,要几百万的,咱肯定能找到它。”   怯巴巴的男孩总算停止了抽噎,眼巴巴的望着姐姐。   半天,问:“上哪查去呀?”   “走,咱们去找陈刚夫妻。”陈思雨说。   现在,她得去趟首军院,问问陈刚,看看捐飞机到底是咋回事了。   毕竟那么大的事,胡茵就算不告诉轩昂,也肯定会告诉陈刚夫妻的。   所以陈刚夫妻肯定知道捐飞机一事的真相。   ……   再说首军院陈家,陈刚一回家就跟冯慧说:“我跟部队文工团的领导约好了,周末就能见面,聊念琴的事,空院那边,冷家你去了吗,跟人谈了吗?”   冯慧是个闲职,回家早,正在辅导儿子思进的作业,说:“我周末就去了,人家里没人,大门都是锁着的。”   这回陈奶奶没再忍,说:“念琴妈,你周末去的是你娘家吧。”   她明明看到了,儿媳妇是回娘家了。   “我记错了,昨天,周一去的。”冯慧盯着儿子的作业,说:“我昨天真去了,人家冷家的大门铁将军把着,家里没人。”   看陈刚面色很是不好,又温声说:“但我做门卫做了登记,约好明天见冷梅,明天买点礼品再去吧,事情肯定能办成的。”   陈奶奶问:“顺道路过,你就没有去看看咱们思雨在歌舞团干的咋样?”   冯慧昨天虽然没去冷家,但去歌舞团了,还到《白毛女》的门口看了,当时陈思雨正在教训程丽丽,编导嘛,好大的架子,好牛,指气颐使的。   本来冯慧想跟陈思雨聊聊念琴,给她看看念琴的照片的。   看思雨在总团混的那么光鲜,就没再谈,回来了。   “她现在是编导,牛着呢,团长都得让她三分。”冯慧说:“虽然成份差了点,但思雨的性格你们还不知道,会巴结有手段,到哪儿她都不会吃亏的。”   陈刚和母亲对视一眼,想想思雨往日的样子,倒也是。   她确实是个从来不吃亏的主。   但陈奶奶还是说:“往后的形势是啥样还知道呢,总归是成份好点的好,这事就麻烦你了,帮孩子跑跑路吧,至少别让孩子屁股上挂个敌特。”   冯慧犹豫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妈,胡茵哪怕不是敌特,她的品型也有问题,当初她先是吹牛说自己解放前就捐过飞机大炮,但结婚那天又说我弟和他朋友帮忙布置婚房时拿走了她捐飞机的捐赠证书,还总盯着我弟,盯了我弟十多年,直到她去世,事实证明我弟啥也没拿,是她在撒谎的呀,我看苏国军事专家的事,大概率也是她在撒谎。”   又说:“就算不是撒谎,当年苏国的军事专家们来国内的时候,说白了,咱们的女孩子看那些人高鼻深眼一身军装生得帅气,正儿八经想跟人家谈对象,但人家只是玩玩而已,你们也不想想,人家只是玩过就走的,现在两国形势那么严竣,人家怎么可能专门写信,或者打电话给她澄清身份的?”   陈刚未置可否,陈奶奶操心孙女嘛,犹还不死心,试着问儿子:“胡茵说的,捐飞机那事儿,你就不能找个领导说说情,让他们看在家祥的面子上帮思雨和轩昂一把,出面写个证明啥的。”   陈刚说:“妈,部队是讲法的,涉及大笔财物,要有人证,还得有物证,胡茵是曾说她捐过飞机,但她所说的几位接受她捐赠的地下党员都在解放前就被敌人处决了。她说是冯慧她弟偷了东西,但这么些年了,她弟要真偷了东西,也该干个啥的,可他不啥也没干嘛,所以飞机的事就算了,我也倾向于胡茵根本就没捐过飞机,现在咱们只求那个苏国的军事专家愿意给她出个证明,证明她不是敌特吧!”   “唉!”陈奶奶深深叹气。   冯慧看向老太太,一语双关:“妈,胡茵跟咱们不一样,咱是穷苦大众出身,从山沟沟里出来的,胡茵是生在天子脚下的,那种人心机深,城府深,说的话没有可信的,你想想,要不是方主任拿到她的信,咱能知道她认识苏国专家的事吗?”   阶级不同,就身份不同。   劳苦大众和土豪劣绅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是天然的敌对关系。   而胡茵,父兄在对岸如今依然是大财主,她解放前人际交往又杂,说白了,冯慧不怀疑她是敌特就是好的,信她捐飞机,才怪!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陈刚起身开门,看到进来的是养女,顿时声音都温柔了许多:“思雨,你都走了多久了,今天才知道回来看我们?”   熟悉的空气,熟悉的家,陈思雨先看陈老太太:“奶!”   陈奶奶笑了满脸皱纹,仔细看孙女:“瞧着比原来瘦了些。”又对冯慧说:“快去做饭吧,今儿单位发了鱼肉罐头,拿那个给孩子炖土豆西红柿,就米饭吃,最香了。”   冯慧正在捧着陈思雨的脸看,摸摸她的脸又替她拢拢头发,笑着说:“苏国来的秋刀鱼罐头,我马上去炖,让你今儿饱饱的吃一顿自己家的饭。”   “妈,不了。饭一会儿回了家我自己做,但我有件事要问您。”为了不把方主任私下违规给信的事泄露出来,信陈思雨就不往外拿了。   她按自己的猜测就直接说了:“我继母在47年的时候,曾经给空军捐赠过一架飞机,名字叫古月号,这事您知道吧。”   冯慧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   陈刚呼吸一提:“这事你都知道了?思雨,是不是你这边找到人证,能证明古月号是胡茵捐的了?”   冯慧则说:“思雨,是有一架古月号,但迄今为止没人认领的。要是你手头有证据,这事好说,可要没证据就胡说八道可不好,北城有好多土豪劣绅在解放后,就因为造谣,冒领功劳被枪毙了,我劝你说话就小心点。”   陈思雨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心说胡茵既做为翻译者是化名叫古月,那她捐飞机时肯定用的这个化名,果不其然,她猜准了,还真的是。   而她之所以一直没跟轩昂提过捐飞机的是,就是因为冯慧这种恐吓吧。   一旦事情无法证实,作为土豪劣绅,冒领功劳是要被枪毙的。   东西确定了,下一步,找证据。   ……   而关于捐飞机的捐赠证据哪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一九五二年万尼亚上校离开了,而随即,在战争中受过伤的陈家祥正好出院,被组织安排到了胡茵家养伤。   那时胡茵还是计划要去苏国的,而且跟陈家祥不熟,自然不会跟他聊得太深入,但是,在照料陈家祥的过程中,她渐渐爱上了沉默寡言,却曾经浴血沙场,且顶天立地的战斗英雄。   再加上故土难离,她又孤身一人,始终下不了决心独自去异国他乡生活。   于是就写信跟万尼亚少校分了手,选择了跟陈家祥结婚。   这时她的手稿全被万尼亚少校带走了,而文人大多自谦,胡茵也不认为自己翻译的文章于当时的时局起过多大的贡献,就没有刻意宣扬过。   古月那个笔名,也就随着解放而消失了。   但她留着飞机捐赠证书的,还跟陈家祥开玩笑,说等领了结婚证就给他看。   再一起去空院认领曾经捐赠过的飞机。   以证明,虽然她的父兄曾经是土豪劣绅,可她是个有觉悟的人嘛。   当时冯慧是妯娌,喊了自己的弟弟冯世宝和其几个朋友布置婚房的,而等胡茵跟陈家祥扯完结婚证回来,想给陈家祥看时,就发现捐赠过飞机的证书不见了。   胡茵当然认为是冯世宝和他的朋友们偷走了东西。   陈家祥因为残疾行动不便,但也选择了相信胡茵,要求陈刚把东西要回来。   而鉴于胡茵的成份,以及她的父兄在对岸是大商贾,冯慧又比较护短,她倾向于,胡茵根本就没有捐过飞机,是想拿捐飞机做个噱头,并以此蒙混个爱国人士的身份。   她赌咒发誓,说她弟弟是绝对不可能偷东西。   还认为胡茵说自己有捐赠票,只是为了改变她的成份!   当年这样的事可不少的,好些人拿着解放前的,假的捐款捐物凭证往军区涌,就是想冒领点功劳。   因为是亲戚,女儿又是冯慧一手养大的,陈家祥夫妻没有选择撕破脸,也没有报案,甚至没有伸张,但一直追诉,让冯慧私底下去把东西要回去。   冯慧在胡茵面前答应的好好儿的,但扭头见了别人,就说她是在撒谎。   慢慢的,因为她的态度,就连陈刚都认为是胡茵在扯谎了。   再后来陈家祥一死,就更没有人替胡茵撑腰,作主了。   原身又住在冯慧家不回去,见了轩昂还总骂他是个小杂种啥的,而胡茵的父兄在对岸又越来越富有,还经常登上报纸,胡家被一批再批,胡茵就愈发低声下气了。   毕竟她是土豪劣绅,不敢嚷嚷,怕要被枪毙嘛。   可她也没有死心,每回来陈家,都还是会求冯慧还东西。   当然,也一直盯着新闻,看空院,自己捐的那架飞机会不会被人认领。   她应该也很奇怪,十几年过去了,没有人认领过飞机,票据也石沉大海。   直到她最后绝望,自杀。   而等陈刚讲完这些,陈思雨看冯慧:“妈,我继母是自杀的,她自杀那天,正好听人说思想委员会的人要找她,当时喊你去商议对策,是求着,最后一次问您要捐赠证书了,对不对?”   冯慧被戳中心思,顿时面色煞白。   陈刚也是一凛:“冯慧,胡茵自杀那天你去看过她?”   陈奶奶也说:“你后来咋一句都没提过?”   冯慧一走胡茵就自杀了,有轩昂这个人证,墨水厂还有那么多人,她是抵赖不了的,但她没想到胡茵那么绝决,也被吓到了,再加上毛姆一闹,轩昂被送进了锅炉房,冯慧自以为这事无人能戳得穿。   就瞒下来了。   到此时赖无可赖了,她才硬着头皮点头:“嗯!”   啪一声耳光响,陈刚:“你当时是不是当面跟她说她捐飞机一事是撒谎了?”   冯慧提高嗓门说:“陈刚,北城当时可是在敌占区,胡茵还是个大财主。她说她捐过飞机,可指的人证全死了,物证总该有一个吧,她又说是人偷了,要她用的是本名,空院总能查到信息吧,但她又说是化名,还非说捐赠证据是被我娘家人偷走的。古月号飞机是有,但空院的档案里,捐赠人是叫古月,不是叫胡茵,胡茵拿不出捐赠证书,又说我娘家人是贼,我娘家人就一定是贼吗。陈刚你自己说说,这都十几年了,如果真是我弟偷的,他为什么不去认领飞机,凭啥你们就一定认为是我娘家人在干坏事,而非胡茵撒谎的?”   说白了,刚解放的时候,曾经迫害过普罗大众的地主老财们纷纷脱掉绫罗绸缎换上粗麻布衣,全都摇身一变全把自己伪装成了好人,善良人。   一帮地主老财想尽各种办法,想在新社会给自己捞点功劳,以便洗白自己。   胡家作为北城巨富,解放前本就是吸苦难百姓们的血活着的,其父兄在对岸还是大商人,胡茵说她会悄悄给战区捐飞机,在没有证书的情况下,谁会选择相信?   就陈刚自己,一开始还愿意信胡茵,慢慢的也就不信了。   至于捐赠证书,没定成份的时候用处并不大,是直到定成份的时候才有用的,可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更加无处可追了。   就现在,陈刚也不认为胡茵真捐过飞机。   但就算如此,冯慧也不能当面说胡茵是个撒谎精啊。   是她刺激了胡茵,以致胡茵自杀的。   陈刚伸手还想搧,陈奶奶阻止儿子了:“说话就说话,不许打人。”   “飞机的事咱们可以撇开不说,胡茵不是间谍就不用怕思想委员会,冯慧,你当时为什么不能喊上我一起,我去劝劝胡茵,开解她几句,她都不会自杀的,是你……”陈刚拍桌子:“轩昂妈就是你害死的!”   冯慧脸上好大一个掌掴印子,男人手重,越来越疼,她也拍桌子:“好嘛,胡茵啥都好,捐飞机,支援国家建厂,大善人,我呢,我屁都不是。可光凭嘴巴说没啥用,她说她捐过飞机,证据呢。你们想咋样,屈打我成招吗,我招了有用吗,部队要的是证据!”   半天,看陈刚不吭声,又温声说:“关于这些解放前的,没谱的事咱就不提了,明天我再去趟冷家,找冷师长家帮忙,问苏国那位军事专家索要证明吧,只要他拍个电报证明轩昂妈不是敌特,事情不就解决了嘛。”   轩昂两只小手攥的紧紧的,整个人一直在不停的轻颤着,在发抖。   陈思雨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当初胡茵的绝望和无奈。   北城是49年解放的。   在那之前,她怕父兄会回来,不敢用本名捐飞机。   如果证书在,她就是爱国人士。   可证书被人偷了不说,冯慧作为妯娌,表面帮忙,背地里却一直说她是谎话精,到后来思想委员会要上门了,胡茵死到临头了,冯慧跑去,当面说她是谎话精,把捐赠证据一抹而消了。   她是因为绝望了,发现自己自杀才是对儿子最好的选择,才选择自杀的。   陈思雨假意体贴冯慧,说:“妈,您和冷师长家关系到底咋样,事儿能办成吗?”   冯慧忙说:“我跟冷师长的女儿很熟的,这种小事,打声招呼就成的。”   为了显得自己确实能办成,缓解大家的愤怒,她说:我们已经约好了,明天她就会帮忙给我办的。”   “是嘛?可我就住在冷家,冷师长的女儿,冷梅的房子里,她周末就去外地了呀,您真跟她约了,咋约的?”陈思雨反问。   提高嗓门,她说:“妈,当初为了念琴你故意污蔑我跟高大光不清白也就算了,现在又扯上空院的领导来撒谎,女儿那么爱您,您却这么恨我?恨不得我死不说,不帮忙,还占着帮忙的茅坑不拉屎呀,要不是我就住在冷姐姐家里,我不就得像我继母一样,又被您用谎言给坑了吗?”   冯慧目瞪口呆。   但陈思雨还没完,拍拍胸脯说:“要是等着您给我帮忙,我到最后,怕是跟我继母一样,得等到绝望之下,自杀吧。”   陈刚拍案而起:“冯慧,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部队文工团的领导调念琴回来,合着你表面答应帮思雨,一路撒谎,这是想坑死思雨?”   冯慧可太冤了,虽然周末她没去,可她已经决定明天去冷家了。   但谁知道思雨会住到冷家去的?   她巴结人,攀高门的能力也太强悍了点吧。   还有,既然她已经住到冷家,自己求冷家人不就行了,何必绕弯子?   而她这样一激,陈刚不就更愤怒了,那念琴不也无望调回来了。   她还在想陈念琴能不能回来这种小事。   但陈思雨绕晕她之后,已经要追到捐赠证书了。   她说:“妈,要我猜得没错的话,你爸在五十年代初期改过名字,现在就叫冯古月吧?”   冯慧说:“没有,我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冯四,思雨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可没有偷过胡茵的捐赠票,要偷过,我拿思进和念琴发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此刻我们娘仨就被雷给劈死!”   陈思雨再说:“如果不是你爸,就是你弟弟的岳父,总之得是解放前出的长辈,还是直系近亲,你们家必定有个人原来不叫古月,但是在五十年代初改了名字,现在叫古月了!”   捐赠证书,空院底档的可改不了名字,当你有一张捐赠证书,又想拿它谋个爱国人士的头衔,就只有一种可能,给自己改个名字,去适应它。   但你要给个小孩子改名叫古月,无法叫人信服的。   因为捐飞机是解放前发生的事,必须得是年长的老人才可信。   当然,现在去改也不行,得是五二年前后。   因为当时有过捐机运动,全国人民曾创造过,一夜捐机三千八百架的记录。   也是当时,全国进行了第一次人口普查登记的。   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胡茵太傻,一开始是被哄着,后来又被冯慧以枪毙吓唬,再被蒙骗,因为本身的出身不好又不敢伸张,还怕轩昂受她拖累。   最终自杀,以终结了自己。   可能她至死也不明白,冯慧,或者说他弟弟,为什么要贪那张捐赠票。   也不懂,为什么贪了,人家却一直不去认领,去领功。   十几年了,古月号无人认领,捐赠票也石沉大海。   她怀里揣着真相,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追查事实的真相。   毕竟她只是个虽然信仰共和,但养尊处优,未经世事的小女人。   可陈思雨是老狐狸,凡事,她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她说:“轩昂,去3单元402,找方主任,就说冯慧是小偷,偷咱们家解放前捐赠飞机的认捐凭证了,让他来抓人!” 第37章 革命作家   轩昂是谁, 他可是为了给母亲复仇,疑似弄出过两条人命的孩子。   本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陈刚一家对母亲还不错, 母亲却只信毛姆不信陈刚,而且对陈刚家戒备很深, 合着其中还有这么深的夙源。   好嘛,毛姆趁着胡茵未闭眼就搜罗财宝, 但冯慧呢,才是直接致她死的人。   男孩毫不犹豫,一把拉开门,转身就跑了。   这年头人们不论私下闹出什么事来, 都不愿意惊动思想委员会的。   毕竟只要他们一上门,有没有问题的都能给你审出个问题来。   而冯慧还是个最重名声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她自忖问心无愧,毕竟思雨是她养大的,气急了,一巴掌搧过来了:“好你个陈思雨,这么些年白养你了,我当年是在根据地呆过的,一堂堂正正的军干部,你敢污蔑我!”   陈刚也不信妻子会给自己编那么大的弥天大谎,但一而再再而三, 冯慧撒了好几回谎, 他也无法相信妻子了, 他说:“你没去过冷家就是没去过, 为什么非要撒谎?”   “你问我为啥撒谎?”冯慧手指鼻子:“从小到大, 就因为家祥的救命恩,就因为思雨生的漂亮了点,她就一直压着念琴一头,啥都要拔尖,唱歌跳舞,念琴永远被她压着,在院里,思雨身边围一群孩子,念琴孤孤单单,如今她自己在文工团已经混到那么好了,为啥还要我帮忙?”   陈刚明白了:“合着从小到大,你一直都看不惯思雨。”   陈奶奶早已洞察,点头又摇头,依旧叹气。   “既看不惯,当初我爸来要的时候您干嘛不送回去,妈,难不成您是为了那张捐赠票?”陈思雨反问。   这不火上浇油嘛,转身提起了扫帚,冯慧隔着丈夫就要抽养女:“你个没良心的,是你回去一回哭一回,我心疼你才留下你的,当初要下乡的时候也是念琴下乡,不是你,我可没亏待过你,好嘛,你敢我身上泼污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放下!”陈刚一声巨喝,吼到冯慧住了手,回头对陈思雨说:“思雨,你妈倒是个正派人,不会故意偷东西的,她说没拿过应该就是真没拿过。”   陈思雨提醒陈刚:“爸,就算不是我妈,也可能是我舅,还有,他当初一起带着去的朋友,是谁,男的女的,他们也可能偷东西,咱们现在该说的不是我有没有撒谎,是该追究,捐赠票据到底去哪里了。”   冯慧冷笑,拍胸脯:“陈思雨,十三年了,古月号还曾飞过鸭绿江,直到如今还在空院执行任务,解放前捐飞机可跟解放后不一样,那是顶了天的光荣,真要是我弟偷的,他为啥不去认领飞机,你告诉我,为啥?”   又说:“当年为了追查捐赠票,我还打过世宝,他的朋友我们也一个个都问过,我和我妹还把他们所有的行李细细搜了一遍,没有就是没有!”   再吼:“陈刚,我嫁给你二十年了,跟你一起挖过野菜吃过皮带,当年在蜀中,没有奶了就给思雨咂我的血,我……我瘦到皮包骨,两个胸膛被思雨咂出血来,忍着疼给她咂血,到最后,我倒是成贼了我。”   泪如雨下,她丢了笤帚:“你们全家污蔑我,我不活了!”   ……   其实冯慧要聪明,不护短的话,就该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为啥他弟不去认领飞机一事,而非固执到,非得认为是胡茵在撒谎,而完全不怀疑她弟弟。   一开始,陈思雨觉得冯慧是处心积虑在谋票据。   甚至觉得有可能冯慧一直是在故意养歪原身。   但仔细回想,冯慧作为军干部,工作方面细心认真,为人也简单,没那么深的城府,不过就算不是她,她背后肯定也有个特别得力,心思比陈思雨这只老狐狸还要狐狸的人,深谋远虑,策划了整件事情。   毕竟是养母,有养恩,陈刚也是个很忠厚的人,陈奶奶更是个非常善良的老太太,于恶人,陈思雨毫不留情面,但于好人,她向来手下留情。   她希望冯慧能自己摊白,拿出票据消了此事,可冯慧不肯,就得撕破脸了。   而轩昂,已经把人喊来了。   不但方主任来了,还有军区兼管思想委的张团长。因为跟陈刚是战友,轩昂只说喊人,没说是啥事儿,俩人还以为有啥喜事呢,笑呵呵的进了门。   眼看陈刚一家跟斗鸡似的,张团长脸一拉:“出事儿了,思雨的事吧?”   这丫头是个不省心的,但凡有事,大家总认为是她。   陈思雨想要冯慧坦白从宽,所以拉住了陈刚,示意让她自己承认。   可冯慧误解了,抢着说:“方主任,思雨这孩子,当初我就不该给她挪户口,自从变成工商户儿,她的心思就邪了,她……为了个莫须有的飞机大炮捐赠证书,她污蔑我一个军干部,你们好好儿批她一顿吧。”   张团长一凛:“飞机大炮捐赠证吧,那可是至高无尚的荣誉,思雨你……”   说白了,飞机大炮捐证在这年头就好比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   任凭你是啥成份,只要有那么一份证书,小将们进了门,都得鞠上三个躬敬个礼再蹑手蹑脚的退出去。   但要是撒谎,它跟流氓罪是同样的定性,要被劳改的。   正好这时轩昂进门,冯慧气急了,眼里冒火:“呸,好你个毛子遗留下来的贱坯子,小杂种,跟你妈一样,满嘴谎话的东西!”   轩昂猛然吸气,捏起了拳头,两目怒火,突然就要冲向冯慧。   陈思雨眼疾手快,拉住了弟弟。   因为思雨的名声,也因为成份问题,张团长自然是偏向冯慧一方的,就说:“思雨,不管你想说啥,我劝你想好了再说,污蔑现役军人可是要坐牢的。”   陈刚也不信妻子,一个军干部会撒谎,从中劝合,就说:“你们先回吧,她们娘俩斗嘴吵架呢,轩昂小,不懂事,惊动你们了。”   女儿大了不由娘,张团家有俩女儿,跟他爱人天天吵架的。   他转身就要走:“我懂,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嘛,咱走吧。”   轩昂急了,本来以为今天事情会有个结果,但是,事儿就要这样完了吗?   不过方主任一把拉住了他,并问陈思雨:“真有证据的话,你准备怎么查。”   他是直接经手胡茵一案的人,也是他违规,悄悄把胡茵的所有信件给陈思雨的,目前主抓思想的,全是只上过扫盲班,没文化的人,他也不懂苏文,但从冯慧拒绝帮忙开始,他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陈思雨举起一只手握成拳,说:“我怀疑冯慧一家在十三年前偷了我继母胡茵的飞机大炮捐赠证书,现在,我要求组织协同公安,彻查他们一家。”   冯慧终于巴掌抽了过来,啪的一声:“从今天起,咱们娘儿俩恩断义绝!”   方主任忙去阻止第二巴掌:“思雨,你别怕,你只管说怎么查就好!”   “查冯慧的父母,他家所有姻亲的亲属,看有没有人在52年户口普查的时候,改名叫过古月就行了。”陈思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   其实她也捏着汗的,因为有可能不是冯世宝,而是他朋友偷的。   要是那样,查不到东西,她还得去坐牢。   但她在根据原身脑海中,冯家的情况整体摸了个底后,决定冒这个险。   冯慧觉得简直可笑:“思雨,要真是我们家人拿的,十几年了,他们早就该去认领东西了,为啥直到现在没认领?”   张团长也说:“不可能吧,有人做贼十几年不露赃,为啥?”   方主任目光扫过冯慧,语气嘶沉:“十几年不算什么,知道飞机大炮捐赠证真正的用处是什么吗,是后辈的前途问题,虽然那张证书没有实质性的补贴,可它会记在底档里,一旦有这种荣誉的人家,子孙后辈在上山下乡,政策选拔,提干时,就会被放在优先选拔的那一栏里。”   顿了片刻,他再说:“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把东西拿出来,这个制度写在国家的基本政策里,是不会改变的。”   张团是个马大哈,一听这话乐了:“乖乖,要我家也有一个,我那傻儿子的前途我是不是就不用操心了?”   关于这个基本政策,因为有点冷门,很多人不会去注意,但大家都知道它。而在此刻,陈刚后心一凉,他突然隐隐意识到,思雨看似荒诞离奇的推断怕是真的。   冯慧是家中老大,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这辈,妹妹在给虞永健的外公做保姆,弟弟是个钢铁工人,没啥成器的,但他们的下一辈呢,如果在十年二十年后拿出一张解放前的飞机大炮捐赠证来,被写入档案,那么他们那辈人的考学,提干,各种前途问题都会优先于别的孩子。   但这种深谋远虑,是陈刚都想不出来的,就冯慧的脑子也想不出来。   她弟冯世宝也是个软蛋,更想不出来。   鉴于对于妻子的了解,他说:“有这事吧,冯慧,谁他妈教你干的?”   冯慧吼:“不可能,我现在就回我家拿户口单子给你们看,上面但凡有一个叫古月的,我当场把脑袋割给那个毛子生的小杂种,让他当球踢。”   方主任伸手掏单子:“你家又不远,咱们直接去公安局吧。”   而他掏单子,就意味着这事儿要被记档了。   而一旦记档,真查不出问题来,思雨就得受处分,丢工作,自己养大的女儿,冯慧不知道她为啥突然就变了,但也不想她走歪途,此时想跟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说:“思雨,胡茵可信不得,你知不知道,她……”   陈刚怕爱人说出难听的来,吼说:“够了。”抓过方主任的笔,他说:“事情跟思雨没关系,我,陈刚,举报冯慧一家!”   “我来吧,让我来举报。”陈奶奶也抢着说:“别闹了,这个责任我来担,我来举报冯慧,我也来举报思雨,出了事抓我,你们都好好的,行吗?”   又说:“思雨啊,你妈也就小气了点,小心眼了点,但她人不坏的。”   是的,小气护短,还糊涂。   要不是她这样,陈思雨真不想如此的,为难养父一家。   ……   但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现在讲究拼命干,往死里干,再加上白天都要开思想会,公安局的同志们更是彻夜办公的,所以虽然已经八点多了,公安局灯明火亮。   女公安在翻阅全区的户口簿:“位于定安路43号的冯家,户主叫冯四?”   “对对,我爸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冯四。”冯慧说。   可当女公安一行行字翻下去,尴尬了,上面可不是冯四,而是冯古月。   以为自己眼花了,冯慧一把抓过档案簿,从上到下再一个个的数,数到一看,依然是冯古月,看登记年月,1952年4月12日。   晴天霹雳!   因为那是胡茵丢东西后大概三个月的时候。   “古月也就是个人名字嘛,可能找错了,我再找一遍。”冯慧说着,又从上往下慢慢的翻了起来。   陈思雨也看到了,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下来了。   显然,不是冯世宝的朋友,东西就是冯世宝偷的。   好家伙,还真如她推断的一样,早早就给老爹改了名字。   话说,她隐约想起来,在书中,冷峻在将来,是连陈念琴都要仰望的大佬,而他们家跟一户特别牛逼的,姓冯的人家就很有些关系。   该不会那个冯家就是冯慧的娘家吧。   而冯慧娘家,就是仗着飞机大炮捐赠证书,才混到高层的吧。   毕竟解放前给对岸捐飞机的多,但给咱们这边捐飞机的,可寥寥无几呢。   但冯慧还是不肯信,说:“我爸不识字,说不定是登户口的人写错了。”   女公安跟冯慧认识,自然为她考虑:“现在文盲多,有这种可能。”   轩昂一听急了,要拉姐姐。陈思雨示意他不必担忧,只看陈刚和方主任。   其实当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证据确凿,已经赖无可赖了。   “冯慧,你爸明明叫冯四,好端端的怎么就更名叫冯古月了。”手剁上纸,陈刚也不愿意相信,吼问:“你们兄妹他妈到底咋想的,偷人东西也行,偷军功,你他妈想被枪毙?”   张团长说:“好家伙,这要查实,是要坐牢的。”   方主任示意冯慧:“赶紧回趟娘家吧,有东西就交出来,再不交,等小将们上门,你知道的,他们能扒掉你家一层皮。”   冯慧一出嫁二十年的女人,没事不可能看娘家的户口本,所以她一直以为老爹叫冯四,可看着档案簿上的冯古月三个字,她疯了!   她想起胡茵喊她去,跪着求,说思想委员会要来要她的命了,求她把捐赠证还回来,看在她对她,对思雨十几年的情分上保她一命。   冯慧劝胡茵不要再撒谎了,还说要胡茵再撒谎,她就要上报她的秘密,到时候万一查出轩昂的身世,她就是给战斗英雄戴绿帽子的女人的那些话。   那时她是自信的,她坚信弟弟没偷过东西。   坚信胡茵是个满嘴谎言,且放荡的土豪劣绅家的女败类。   所以她一开始还糊弄着胡茵,后来忍无可忍连哭带骂,把胡茵给逼死了。   可到头来她弟才是坏人?   这事儿一旦翻出来,冯慧的工作咋干,院子里的人同事们得怎么笑话她?   “世宝害我也就算了,我爸咋也搀和上了,这不把我往死里坑嘛。”她抱着档案簿就往外跑,女公安一路追了出去,把档案簿给抢了回来。   马路有牙子,她疯疯颠颠的没看清,一跤摔下去,幸亏陈刚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否则就要给疾驰而来的公交车撞飞!   ……   案子已经记档了,张团长跟陈刚跟冯慧去抄家了。   而方主任,在记录完所有的东西后,已经十点多了,没公交车了,要送陈思雨俩姐弟俩走回家去。   如今的轩昂,12岁的大男孩了,但走路的时候总喜欢扯着姐姐的衣袖。   方主任看他亦步亦趋跟在陈思雨身后,说:“思雨,你家这孩子相貌生得怪,倒也不是丑,白的渗人吧,又怪好看的。”   跟在姐姐身后,单眼皮,却又大眼睛的男孩眼眶非常深,睫毛格外长,月光洒在他的眼眶里,是两汪深深的投影。   陈家祥的解释是,因为轩昂外公家有外国血统的原因,他肤白眼深,如果用将来的某个明星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金城武类型,确实,非常好看!   但原身一直喊他是小杂种,冯慧则叫他是毛子的杂种。   陈思雨于轩昂的身世也有隐隐的猜测,但在目前的时局下,那种猜测是不能讲出来的,一旦讲出来,轩昂就没命了!   她转了个话题,问方主任:“方伯伯,等找到捐赠证书,我们的成份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了?”   方主任摇头:“成份问题比天都大,除非你家出过地下党,否则不可能变,但有那份证书,只要认领了飞机,你们以后读书工作啥的,就不受影响了。”   又说:“听说你想跳舞想疯了,真有那东西,我亲自上文工团找领导,你就可以上台了。”但又说:“不过还是得低调,因为胡家在对岸声名宣赫,他家还有个儿子在漂亮国,是个国际上都有名的反动分子,有那么一户亲戚,你们姐弟还是得低调点,夹着尾巴做人。”   轩昂乐呆了:“姐,你可以上台跳舞了。”   “对了方伯伯,咱们对地下党的定义是什么呀,是不是只有加入党派的才算呀,如果一个人,她没有入党,但她一直在报纸上用文字的方式支援前线,鼓舞后方呢,那种算不算?”陈思雨说。   方主任笑了:“你个小丫头,在报上登文的那种叫作家,要是支持咱们一方,还能鼓舞后方的,那叫革命作家,那种人,工农兵大学要请去当教授的,他们的成份当然也就是工农兵。”   关于这些信息,精明如思雨,自然早就知道。   但她也太乐观了点,本以为捐赠证书就能改变成分,她就能从此肆意招摇,上打天下打地的,看来真想改变成份,还是必须拿到胡茵的手稿才行。   虽然有点小失望,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她还要故作惊喜,鼓掌:“哇,方伯伯,这可真是太好了,是因为您啊,因为您我们才能改变的。”   想让马儿跑,就得让他感受到跑起来的快乐,而此刻她喜悦的,信赖和依赖,就是一种润无细无声的马屁,拍的方主任飘飘欲仙。   哈哈大笑,他说:“你个傻丫头,也算傻人有傻福了。”   轩昂见惯了姐姐人前人后两张脸,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天没吃饭,又灌了几口冷风,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正好路过首军院,方主任说:“上我家吧,我让你王婶给你们做点吃的去?”   本来以为公交车没了,但就在这时,又跑来一辆,里面挤的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陈思雨拉起弟弟就跑,挥手说:“方主任,周六我们剧场有《白毛女》,你记得让王婶来看,我放她进去,坐编剧席!”   轩昂也说:“方伯伯再见!”   望着一前一后,奋力奔跑着追赶公交车的女孩子,方主任觉得稀奇极了。   也不知道曾经那个疯疯颠颠,惹得满城男孩子疯了一般为了她而打架的陈思雨是怎么突然就变乖,变懂事的。   不过冯家那位冯四老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也太厉害了吧。   捐赠书一事,从52年开始改人名,要方主任算得不错,他们至少要到七二年左右才会翻出东西来。   胡茵已死,届时轩昂正好16岁下乡,而冯家的孩子也正好长大,就算消息登载到报纸上,只要陈轩昂看不到,思雨想不到,就不会被戳穿。   瞒天过海,移花接木,差点就叫他们给玩成了。   还得说是他聪明,一眼识破天机!   ……   案子递上去,当然不可能一天就查明,还得等待。   第二天是周三,有龚小明帮忙带着去,陈思雨就不用担心轩昂的上学问题,可以心无旁骛的去上班了。   赵晓芳虽然练的很勤苦,但依旧因为太笨而掌握不了要领。   程丽丽一天就只盯着叶大方,叶大方不知道为啥,总爱往陈思雨身边凑,还动不动要她示范双人舞,示范个屁,陈思雨骂他比赵晓芳和程丽丽狠,但他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永远都只是温柔的,笑眯眯的听着,绝不反抗。   而这就愈发惹得程丽丽眼热了,张嘴闭嘴全是成份,把个丁野老爷子骂的头都抬不起来,但叶大方偶尔跟她示个弱,服个软,她又会立刻变乖。   渐渐的,她拿捏到了精髓,就专盯着丁野整,搞的叶大方对她言听计从。   小小一个剧组,真可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陈思雨看在眼里,很想好好收拾一下程丽丽,扒她一层皮的。   但为了周六周天的演出不出妖蛾子,就只得暂且忍了。   转眼就是周五了,这天下午方主会打电话来让她去一趟。   因为涉及了思想委员会,是包大妈来通知的。   老太太趾高气昂:“是咱们区思想委员会的一把手,大领导在找你,陈思雨,不管好事坏事,回来必须通报!”大手一挥:“去吧。”   已经是放学时间了,陈思雨一出来就看到轩昂一路小跑,后面还追着宋小玉,在喊他:“陈轩昂你等等呀,等等!”   “小玉,我们有事要出去呢,你有啥事吗,跟我说。”陈思雨说。   宋小玉说:“他的书包太烂了,我有个新的,把旧的给他,他不要。”   书包也得票,陈思雨今天才发工资,但只有21块钱加20元的各种票,还得付房租,还准备给自己买罐柠檬润肤蜜,当然没钱给轩昂买书包。   伸手接了,她说:“我替轩昂谢谢你。”   小女孩双手叉腰,说:“但是有个条件喔。”   “什么条件?”陈思雨问。   宋小玉双手抱臂:“我妈说你大跳特别厉害,还说跟你比我就像只在冰面上扑腾的大企鹅,我不信,我要看看你跳。”   陈思雨把书包递给轩昂,脱掉鞋子,赤脚打地,舒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连着已经是四个大跳了,赤脚落在水泥地上,她却连一颗尘埃都没有惊扰到。   这是在大马路上,她这突然的起舞惊的好几个下班的人都在回头看。   有个小伙还差点撞上了电线杆。   安静,轻盈,陈思雨回眸一笑:“还要看吗?”   宋小玉既学钢琴,也学芭蕾,而在她这种小萌新的阶段,大跳是必须要助跑才能完成的,且跳起来,落下去,那得是扑通扑通,地动山摇,何况没有舞鞋,赤脚,水泥地面,怕脚疼,她根本不敢的。   但陈思雨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一只鸟,一吸气就一跃而起了,落下时又是那么的轻盈自然,当她起舞,就像一朵云一样,她是飘起,又缓缓飘落。   宋小玉还不懂,真正的芭蕾首席,大跳是会超越地心引力的。   小女孩目瞪口呆,而这时陈思雨拉上轩昂,已经跑远了。   而在去思想委员会之前,陈思雨还得去趟邮局,再给冷峻打个电话。   其实她想的,理想状况是跟冷梅联络,来找万尼亚少校,可据空院的门卫说,冷梅去了婆家,且病的很严重,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陈思雨就不得不再找冷峻。   看她要打电话,轩昂明白了:“姐,算了吧,咱们已经有飞机大炮的捐赠票了,就不找苏国那个军事专家了吧,干嘛要联络他呀。”   陈思雨说:“你可真是个傻瓜,那位苏国专家手里有你妈好多手稿的,而你妈当初化名古月,在报纸上登过好多文章,都是关于战争时局的,所以她是一名革命作家,只要那些手稿能回来,咱就可以改成份了。”   捐赠票只能改变他们的处境,但改变不了他们的成份。   但胡茵的手稿可以把她定义为是,解放前的革命作家,那个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了,就目前来说,就算轩昂拿到捐赠证书,如何证明胡茵就是古月,古月就是胡茵,这还是个问题呢,可怜轩昂太小,哪懂得这些东西。   他又不想联络那个老毛子吧,又想要改变自己的成份,孩子难为极了。   电话拔通,那边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冷峻,他问:“空队训练场,找哪位?”   陈思雨说:“何同志吧,请问冷峻冷队长在吗?”   何新松听出来了:“你是陈思雨吧。”笑:“他不在,你有什么事,急吗?”   跟他又不好说实话,陈思雨想了想,说:“我发工资了,冷梅副团长不在家,我想把房租交给冷队,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何新松先是恍然大悟,原来冷峻把陈思雨弄他姐家去了,再抬头一看:“冷峻,真有你的,你居然问陈思雨收房租了?”   好狠的心,他是新时代的恶霸,土豪劣绅呀!   冷峻刚进办公室,正在脱衣服,依然是惨绿的脸,抢过了电话:“喂?”   陈思雨哪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冷峻回来,听他接电话,先是忍不住笑,笑到冷峻都忍不住要笑了,才说:“冷峻同志,上回麻烦您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冷峻早就查到了,而从七个万尼亚里,因为陈思雨给过的信息点,他甚至锁定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捧起资料,他温声说:“如果你现在就想要,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陈思雨声音柔柔的,还有些为难:“冷队,我看报纸上说跟苏国的外交要关闭,如果对方给我寄东西,我多久才能收到呀。”犹豫片刻又说:“那些东西对我非常关键呢。”   叫冷峻同志就显得很生分,但叫冷队,俩人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勾扯,冷峻用目光瞪走了何新松,声音格外温柔:“很可能马上两国间的来往都会停止,而且听我母亲的意思,她会选择留在那边,你如果有什么东西要寄,必须马上,抓紧办,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咱们梅姐病成那样,阿姨都不回来看看的吗?”陈思雨却是反问。   虽然她的事也很着急,但她觉得冷峻这边的事问题更大。   冷峻坦言:“我姐生病的事,其实我们一直瞒着,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母亲。”   长辈有病,小辈会瞒着,而小辈有病,为了不致长辈操心,也会瞒着。   但陈思雨觉得不该这样,她说:“冷队,如果梅姐有个三长两短,而您不告诉阿姨的话,等她将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冷梅瘦弱成那样,走两步就要大喘气,说句难听的,万一死了呢。   万一两国关闭外交,冷梅会不会临死都见不到母亲一面,届时她不就跟胡茵一样,闭眼都闭不安生了嘛。   冷峻呼吸猛的一滞。   姐姐不愿意父母操心,病的事就一直不许他说。   但要像陈思雨说的,万一姐姐撑不下去,没了,他如何向母亲交待?   今天晚上的夜班是何新松带队,冷峻打了声招呼就说要回城。   “今天又不发班车,五十公里呢,你咋回,开飞机?”何新松问。   按理,明天一早发班车,回本单位汇报,开会学习团结一周的任务的。   冷峻说:“跑步回去就行了,正好抵销晚上的训练任务!”   因为纪律原因,在训练场无法向国外打电话,或者发电报的。   但部队邮局的电报台是24小时开放的,他回去亲自给母亲发个电报吧,4个小时电报就能传到苏国,也许在口岸完全关闭之前,他母亲梅霜女士会下定决心,回来呢。   不管陈思雨是要带什么,由人来带,总比邮寄要快得多,这不正好一举两得。   望着冷峻远去,何新松觉得匪夷所思:“咱冷队见钱眼开啦,去收房租的?”   为了几个房租钱,他今天晚上要跑步几十公里?   ……   依旧是在区公安局。   公安们很熟悉陈思雨了,见她来,都笑着向她点头。   但陈思雨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因为审讯室里并没有被扣押起来的罪犯,反而站了一大堆人。   领他们进门的男公安解释说:“冯慧的弟弟冯世宝目前在东北的钢厂上班,还没有被羁押回来,但是你放心,他对罪行已经供认不讳了,人,也已经在火车上了。”   冯慧的父母都来了,她妹妹冯竹,弟媳妇葛大娣,还有她妹的儿子,弟弟家的几个孩子们,呼啦啦的围了一大堆。   陈思雨先看冯父,这件事必定有个主谋,在原身的记忆里,冯世宝是个畏畏缩缩的妈宝,没那个魄力,她以为主谋会是冯父。   但冯父面色焦黑,胖乎乎的,看起来也不像个有心机的。   至于冯慧,三天时间头发白了一半,已经不成人形了。   倒是葛大娣和冯竹俩瞧着还挺精神。   祁局长,方主任和那位虎彪彪的张团长,以及陈刚等人都在。   陈思雨已经看到东西了,是一张老式竖纹的,泛黄的纸,一看冯家人就是准备好了要好好保存个几十年的,因为他们甚至把它用纱布背书,装裱过。   祁局长上下打量:“上回的《国际歌》法蓝西文原稿就是文物了,这东西更是文物中的文物,小伙子,你母亲可不简单,非是一般人。”   方主任则说:“东西我们已经找着了,恭喜你们,完好无损,但是如何证明胡茵就是古月,古月就是胡茵,这是个问题。而且经过我们的调查,发现在解放前,有一位革命作家的名字叫古月,思雨应该懂得,知道萧红,冰心吧,她们都是作家,但作家用的笔名跟本名是不一样的。”   拿出一大沓解放前的老报纸,他又说:“根据革命作家古月先生在报纸上的署名文章,我们有理由推断,这架飞机是他捐的。”   冯家人一个个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尤其葛大娣,一副飞机虽然不是我们捐的,但也不是你们,你们也领不到功劳的嘲讽劲儿。   陈思雨一笑:“我知道呀。以及,古月不是先生,而是女士。她,就是我继母胡茵。” 第38章 腌海雀   一帮领导全惊呆了!   张团长心直口快, 说:“思雨,古月当初在北城可是有名的大作家,没证据咱们不能乱说。”   冯家人皆是一脸嘲讽, 冯父幸灾乐祸:“见了鬼了,胡茵不过一娘们……”   祁局长语声威严:“老同志, 冰心和萧红也是女同志,但她们当时登在报纸上的时评文章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 跟上阵杀敌的战士们是一样多的,主席曾有诗云……云……”云不出来了。   冯竹接话:“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张局长拍桌子:“对对对。这就叫文人一枝笔, 胜过武将军。”又说:“冯竹很有文化嘛,出口成章的。”   冯竹笑:“哪里,我就一小保姆,是我伺候的老领导时常背诵,我听来的。”   方主任把话头拉回了主题:“既思雨这么说,肯定有证据。”   冯慧张了张嘴,但并没有说话。   而关于胡茵和万尼亚上校的恋情,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而且只有他一方的通信,从证据琏来讲还不算完整,但可以先给公安局呈交一部分。   陈思雨掏出信件,上面有自己用铅笔翻译的原稿。她说:“这位来信的苏国专家万尼亚上校跟我继母曾经是笔友, 而从我翻译的这些手稿中, 你们应该能看得出来, 他对战争时局的观点, 跟作家古月非常像似。至于别的证据, 目前我还没有,得等过一段时间才能提交。”   方主任手敲着桌子,看祁局长:“让报社再找一找古月同志的文章原稿吧,我这儿还有几份胡茵的手稿,咱们对照一下,争取早点结了这个案子。”   北城是和平解放的,虽然报社的大部分手稿全烧了,可总会有佚落的,没有被焚毁的,只要公安肯花精力去查,这个当不是什么难事。   冯家人眼巴巴的看着,祁局长点头:“我马上派两个人加班查证!”再看冯家人:“这个案子性质极为恶劣,冯慧同志,虽然你曾经在敌后呆过,功劳很大,但这件事的性质太恶劣了,我们会向军区投递申请,开除你出队伍,你能接受吧?”   冯慧泪如雨下:“我重申一点,全是我的错,跟陈刚无关,还有,我恳请跟陈刚同志划清界限,离婚。”   娘家人坑了她,她不能再坑了丈夫和孩子们。   她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曾经的她不怕苦不怕累,一心干革命,可自打进了北城,她就渐渐虚荣了,爱名声了。为了在家属院搏个好名声,面上疼思雨,私下疼念琴,一碗水端不平,就把俩闺女都给害了。   如今想想,念琴对思雨那么深的嫉妒,不也来自于,她从小的潜移默化嘛。   最重要的是关于冯世宝的判决。祁局长再说:“至于主犯,我这儿定了二十年,但市公安局还要复核……未雨绸缪,你们先把上路的衣服准备上吧。”   啥,上路的衣服?   那不就意味着冯世宝要被枪毙了?   冯慧两眼反插,差点晕过去,冯竹也面色惨白,跌坐在了地上。   冯母扯儿媳妇的嘴:“你个长舌妇,唆使我儿犯罪,看我不撕烂你的脸。”   葛大娣也是泼妇,反手撕婆婆:“老虔婆,当初我们一起去的胡家,是你儿子偷的票,还说我多生几个也无妨,只要有这票,日后孩子们都能当大干部,我的四个儿女成坏分子的后代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咋过!”   冯母扯着儿媳妇吼:“公安同志,我要检举揭发葛大娣,她才是坏分子,是她唆使我儿子偷的票,也是她教我儿子给我家老头子改的名儿!”   葛大娣语声凄厉,直掀屋顶:“我要揭发冯家所有人,冯慧贪污军用物资,给娘家拿过五双毛线手套,七条毛巾十几个牙刷,冯竹勾引老军干部睡觉,冯父是老流氓,他……他摸过我的屁股!”   一开始领导们还觉得正常,几双毛线手套挺合情理,再听到冯竹跟八十多的军干部乱搞,冯家公公居然摸儿媳妇屁股,大家眼球都要脱眶而出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不可能吧。   但如此无下限的揭发彼此,冯家一家想去游街吗?   可怜陈刚一堂堂正正的军人,顶天立地的汉子,脸没地儿搁了。   “我还要举报陈刚,他……他也摸过我的屁股!”突然,葛大娣一声尖叫。   这回冯慧不忍了,跳起来就撕葛大娣的嘴:“你个骚.货,这不胡说八道嘛,肯定是你唆使我弟偷的东西,你是幕后主使,我要举报你!”   ……   听到这儿,陈思雨姐弟就从公安局出来了。   轩昂有点忐忑的:“姐,我妈胆子很小,很弱的,她不像个作家呀。”   陈思雨:“这你就不懂了吧,作家大多特别社恐,而且语言交际能力比较弱,但只要给他们一支笔,有个成语形容的特别恰当,口诛笔伐,晓得不。”   她上辈子就有一个作家朋友,社恐到可以宅在家一周不下楼,但文笔锋利,透纸三分,俗话说得好,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嘛。   胡茵,旧社会的奇女子。   突然,公安局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吼,听着像是葛大娣。   轩昂说:“姐,冯世宝只是偷东西的人,葛大娣应该才是给他出主意的幕后主使,她也会被判刑,游街的,对吧。她活该!”   陈思雨倒觉得葛大娣虽然嘴巴恶毒,但应当没那么深的城府,反而冯竹,一保姆能出口成章,很是不简单,不过显然,冯竹没有亲身参于过事情,否则以冯家人此刻互撕互咬的狠毒,肯定会把她咬出来的。   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葛大娣的娘家人帮忙出谋划策过。   但不管是谁,如今是讲牵连的,出了这种事,陈刚一家要受牵连,葛大娣的娘家人也统统会受到波及。   北城的革命小将们派别复杂,彼此还有竞争,斗起人来凶残无比。   且不说冯世宝有可能被枪毙,葛冯两家所有人都得受一遍革命小将们的摧残式申问,还得被拉去游街,且看他们如何熬下去吧。   ……   次日周六,上午有两场连彩,下午全体组员休息,晚上新版的《白毛女》就该正式跟观众见面了。   为了奖励大家这段时间的付出,中午食堂还要发特供餐,陈思雨就领到了一盒沙丁鱼罐头,外加两瓶酸奶。   而周六,学生是只上半天课的,所以陈思雨刚打了饭出来,就看到轩昂站在食堂外,正望着食堂那小山包似的韭菜鸡蛋馅儿大包子流口水。   她本来只打了五个,看弟弟馋的那样儿,回去又多打了一份,饭盒垒的跟小山包似的,出来先给轩昂打开酸奶,再递包子:“下午你去趟墨水厂,领你的粮票,顺带喊一下苗清,郭大妈和张寡妇,把我的赠票给她们。”   再把一瓶酸奶郑重其事交给轩昂:“这个是给燕燕的,你可不能偷喝。”   歌舞团的包子其实远没有陈思雨蒸的香,但轩昂还是一口气下了三个,接过酸奶:“好。”可又问:“咱都不住墨水厂了,你干嘛还对邻居们那么好呀,一瓶酸奶而已,你自己喝了不就完了,非得给燕燕。”   “你个傻瓜,你帮了人,人自然就会帮你的。”陈思雨得教这孩子做人的道理:“这叫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年头牛奶都是配量,酸奶就更少了,一想燕燕喝到酸奶时的开心,轩昂心里暖暖的,但再想一下姐姐喝不到酸奶,他又有点难过。   抿了一口,忍着香甜吐了出来:“好酸,难喝死了,我不喝它。”   陈思雨接过去抿了一口,确实有点酸,但酸奶不正好解了韭菜包子的腻。   “你不喝我喝,赶紧送票去,我回家睡午觉。”拍了臭弟弟一把,她说。   轩昂明明可馋酸奶了,但看着姐姐喝的那么香甜,心里很开心,还故意说:“咦,你说话一股奶腥味儿,别对着我说话,臭死了。”   陈思雨喝一大口,朝弟弟呼了一脸的奶气:“我偏要,哈,熏死你!”   这回是真腥,一股奶腥,熏的轩昂差点没背过气去。   男孩想,就他姐这种女孩子,没有男人会要的吧。   她明明生得那么漂亮,怎么就那么大大咧咧呢。   而因为胡茵的身世原因,轩昂一家在墨水厂一直是被孤立着的,他也一直认为人都是冷漠的,利已的,所以从不向外寻求帮助。   但实际上在生活中,大部分人都是特别善良,且愿意帮人的。   就比如此刻,因为方主任亲自带队,公安们已经从《大公报》和《青年报》的老库房里搜到好几张作家古月的文章原稿了。   虽然方主任手里本身就有几张胡茵的亲笔,但为防呈上去时说服力不足,他又到了墨水厂,来问邻居们再讨要一点佐证。   本来他还担心,怕在这儿找不到胡茵的笔墨。   但一问才知,因为胡家大小姐文彩绯然,帮大家写过好多信,而墨水厂和胡家的合同也是胡茵亲笔写的,众人拾柴火焰高,转眼就找出一大沓来。   拿上东西,公安们正准备走,高厂长一拍脑壳:“我这儿还有一封废掉的合同,因为胡茵字写得好看,我没舍得扔,要不要拿出来你们也看看?”   写废的,怎么个废法?   “快去翻,我们等着。”方主任说。   而等高厂长翻出来,方主任眼前亮了,因为它上面就签着古月二字,跟报社的底稿一模一样。显然,这是胡茵写笔名写顺手了才写废的。   这个可太重要了,空院有笔迹鉴定专家,而它,就是直接证据!   递给公安,方主任说:“这些证据当足以支撑整个推论,向空院呈交吧!”   墨水厂诸人挺忐忑的,苗清率队问:“主任同志,胡家大小姐没啥事吧?”   郭大妈拍胸脯:“虽然她是土豪劣绅的出身,但为人特别绵软,我可以站出来担保,她是个鸡都不敢杀的弱女子,不可能干坏事的。”   方主任深深感慨:“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墨水厂诸人被吓了一大跳,心说该不会胡茵是个恶人吧。   他们倒不怕胡茵恶,反而担心找出来的证据会不会帮倒忙,害了胡茵。   此刻,全员提心吊胆。   “她在解放前,可是一员笔为刀,纸为刃的革命作家,古月听说过吗,有解放前的老报纸的话翻出来看看吧,胡茵的文章写的言词激厉,慷慨激昂,透纸三分,而胡茵就是古月,古月,就是胡茵!”   说完,撇下一众惊掉下巴的职工和家属们,方主任马不停蹄,往空院去了。   ……   这边的陈思雨并不知道方主任那边发生的事。   吃了一肚子韭菜馅儿大包子,她正准备送轩昂上公交车后就回家美美儿睡一觉,有了精力再去加班的。刚起身拍屁股上的灰尘,有人喊:“思雨。”   姐弟俩回头一看,一小伙骑着二八大本,胸前挂个绿书包。   这是虞永健,他应该是去空院领他爷和他外公的补贴的。   今天各个单位都发了餐食补贴,而虞永健家,因为爷爷和外公都是老干部,发的补贴尤其好,陈思雨有一罐秋刀鱼罐头都觉得稀罕的不行了,可虞永健的包里不但有秋刀鱼,还有极为稀有的鱼子酱,两罐儿。   还有好几罐说不上名字的罐头。   就酸奶,他都有六瓶。   从中拿出瓶酸奶示意陈思雨接着,他说:“思雨,能耐了你,听小海说冷峻把你接空院去了,我还听我人说你继母原来特牛逼,捐过飞机。”   陈思雨本就有酸奶,当然不接他的,只澄清事实:“我只是租了冷梅冷团长家的房子,并不住在空院,还有,我继母不止捐过飞机,她还是个作家。”   “酸奶接着呀,给你弟弟喝。”虞永健一路踩着自行车,声音一沉:“我吧,今天是特地来向你和你弟弟陈轩昂小同志说对不起的。”   因为烦这些小将,轩昂在拉姐姐,示意她赶紧走。   陈思雨却听出点啥来了,凭感觉猜:“虞永健,思想委员会无故不会找人麻烦,当初是不是你放的风,准备上我继母家烧四旧去,才把她给吓死的?”   看虞永健咬唇,她愈发肯定了:“对不对。”   其实思想委员会是讲道理的,无故不会去骚扰人。   而这帮所谓的小将,整天四处提着鞭子找土豪劣绅的麻烦,打四旧。   当时所谓的,‘思想委员会’要找胡茵麻烦的风应该就是他们放的,然后胡茵被吓坏了,就找冯慧帮忙,结果冯慧骂了她一顿,一个在解放前口诛笔伐,在敌战区化名捐飞机,写文章支持共和的女战士,就绝望于这个世界,继而自裁了。   虞永健眼憋泪花:“对不起!”   陈思雨怒了:“你们知道那是我继母,要上门之前为啥不通知我。好了,你现在知道了,我继母在解放前是员革命作家,却被你们给害死了!”   就算原身再讨厌继母和弟弟,也不会让自己的发小上自家闹事的。   冯慧是刽子手,虞永健更加是!   胡茵之死,他们都是罪人。   虞永健说:“但当时你追上了高大光,不理我们了呀。”又说:“我们听说胡茵以后,本来想去的,但查了一下档案,发现是你的家,我们就没去呀。”   虽然当时原身巴上了高大光,就不肯再跟这帮混混鬼混了。   但念在发小之情上,混混们还是选择了不骚扰她的家人。   “懂什么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陈思雨手指虞永健的鼻子:“就你这种垃圾玩艺儿还闹革命,你他妈就是个反.革命!”   “对不起!”虞永健鞠躬。   这是个冲动的年代,尤其是半大小子们,他们热血,慷慨激昂,自以为自己是在伸张正义,殊不知却在不知不觉中却当了刽子手。   虞永健解下书包,说:“我特后悔,我也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冲动犯错误了,陈思雨,原谅我吧?”   又说:“哥们今天领了好东西了,老干部补贴,鱼子酱,送给你赔罪?”   陈思雨忿忿的说:“我们不需要赔罪,我劝你赶紧去思想委员会坦白从宽吧,你他妈害死了一个革命作家,你是要被枪毙的!”   “我们就只放了个风声,门都没上,罪不致死吧。”虞永健被吓到了,慌得从包里翻出个东西来:“这些鱼子酱你全拿着,以后我的队伍供你们姐弟差遣,给你们当牛做马,只要你们能原谅我们就行。来思雨,你闻闻……”   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当街弥漫,陈思雨顿时呕了起来:“呕,这是什么生化武器,好臭!”   轩昂也被熏的头晕眼花,眼看东西快杵姐姐面前了,一拳头把它挥远。   虞永健急了:“我是罪该万死,但这是食物,你们不能浪费粮食呀。”   他要去捡罐头盒子,只觉得脖子一紧,海魂衫被人从后脖子拎了起来,继而一颗头出现在他脑袋上方,白肤细面,寒眉星目。   要了命了,居然是空院的冷峻,冷大队长!   轩昂可算见着救命的了:“哥,这人是经常欺负我姐的流氓头子,他……他当街玩屎!”   那东西太臭,孩子无法形容,只能称之为是屎。   其实虞永健本来想给陈思雨看鱼子酱的,不小心打开了他的珍藏款美食。   腌海雀!   那玩艺儿,滂臭!   臭到大街上好多人都给熏的流眼泪,避之不及。   冷峻:“首军院的虞永健,虞国涛老同志的孙子,叶铸老同志的外孙,今年21岁,你在当着女孩子的面玩……”大粪。   陈思雨惊呆了,冷峻还真记得首军院这帮混混,所有人的名字和信息。   太臭了,她想说话的,但一张嘴就想呕吐。   那东西她知道,是跟鲱鱼罐头齐名的恶臭之物,腌海雀。   当年从苏国援助过来的补给品,腌海雀是大家最讨厌的,所以遗留得多。   这东西喜欢的人是真喜欢,但讨厌的人也是真讨厌。   陈思雨就特别讨厌这玩艺儿,闻到了就想打人。   而这股恶臭,已经引起大家的共愤了:“他妈谁把大粪扔街了了?”   轩昂两眼怒火,大声说:“是首军院的虞永健!”   虞永健给冷峻拎着呢,忙解释:“冷队,它不是粪,不信我吃给您看。”   可路过的人一听,以为他要吃粪呢。   冷峻一松手,虞永健也不顾脏,把那黑乎乎的东西捧起来舔:“看嘛,这个闻着臭吃着香,好东西呢,我的最爱。”   有小混混骑自行车经过,惊呼:“那不虞哥嘛”闻闻:“在吃屎?”   “虞永健也是北城一号人物,年纪轻轻的,啥爱好啊这是。”还有人说。   ……   冷峻问陈思雨:“他是不是耍流氓了,要不要我扭送他去公安局?”   在一瞬间,陈思雨是恨不能扭送,不,应该说直接让公安枪毙虞永健的。   但正好这时成批的自行车刷啦啦而过,来了一群半大小子,围到了虞永健的周围,而虞永健捧着鱼子酱,毕竟革命子弟,害死了人,他也很惭愧,愧疚,刷的一下低下了头,一副任陈思雨宰割的模样。   陈思雨可以效仿这些革命子弟们,以怨报怨,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而现在特别流行这种复仇方式,小将们不但斗地主老财,还热衷于挖彼此的黑料,各个团体之间相互倾扎,明争暗斗。   但是看着这帮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她脑海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说:“冷队,虞永健同志并没有耍流氓。”   虞永健眸光刷亮,他身后的小将们也说:“不可能的嘛,咱虞哥也是北城一号人物,名言就是好男不跟女斗,男人不能欺负女孩。”   陈思雨再说:“但他犯了一个特别严重的错误,是来跟我道歉的,鉴于他认错的态度比较诚恳,我就不说是什么错误了,不过我也希望虞永健同志做到自己的承诺,从今天开始,以帮助一百个孤寡老人为已任,劈柴,挑水,帮忙烧饭,洗衣服,要做不到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虞永健还没说啥,他身后一小将说:“不是吧,我们虞哥可是斗天斗地斗地主的大革命家,去帮人洗衣服做饭,太丢脸了吧?”   这帮趾高气昂的家伙,整天提着皮带鞭子四处打人。   他们誓要追随革命先辈,最瞧不起的,就是窝在家头洗衣做饭的男人。   但陈思雨今天要改变他们这个观念。   “呸!”她一声吓的发小们集体往后退。   再说:“你们可以问问冷队,人空院的小将们在干嘛,除了帮助孤寡老人,人家还主动疏通河道,下水道,掏茅厕,我听说有一小将连着给个孤寡老人淘了三天茅坑,孤寡老人把个比我还美的孙女许配给他了,这个叫……雷锋精神!”   正所谓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而因为她声情并茂,孤寡老人会有孙女这么大的BUG大家都没注意到。   反而,一个说:“咱不能比空院的子弟差吧。”   另有一个挽袖子:“我们附近的巷子里,茅厕都快溢出来了,不行咱去掏,我咋就没想到了,地主也斗的差不多了,咱学做雷锋也是响应号召!”   “既然是虞哥发话,那咱必须去。”另有一个说。   虞永健本来以为今天自己死到临头了,结果陈思雨居然不但没有公开指证,反而只是让他去学雷锋?   “思雨,不出三天,我们就会因为雷锋精神出现在报纸上的,不信咱们走着瞧!”说完,他率队走了。   而陈思雨,一转身就听到冷队长的肚子在咕咕叫。   已经下午一点了,难不成这人没吃饭。   但她一笑,噗嗤一声,咦,浓浓的一股韭菜味儿,可真够尴尬的。   侧首,她问:“冷队您中午还没吃饭吧,是错过点儿了吗?”   这总是能把谎言说的一本正经的小姑娘,一周没见了,还是冷峻记忆中那副纤细高挑,肤若春桃的模样,但似乎又比一周前又漂亮了许多。   冷峻在无人时,总会回忆陈思雨的身材,五官,面部细节。   但总是无法回忆具体,只记得她非常美,而一见面,就又会觉得,自己回忆中的她,远不及现实中见到的那么生动,跃然的好看。   他先说:“小陈同志,非常感谢你昨天的劝告,我母亲终于同意回国了。”   这时陈思雨还不知道方主任那边已经寻找完整证据琏了,自然欣喜雀跃:“那可太好了,我正好想找人帮忙带点东西呢,让咱阿姨帮我带一下吧。”   这时冷峻的肚皮不争气的,咕噜噜的又响了。   陈思雨于是说:“我们家有烤好的面包,我正好有秋刀鱼罐头,冷队想不想尝尝我烤的面包片?”   因为他既没夸过她的牛肉干,也没夸过饼干,她以为他不喜欢吃她做的东西,还以为对方会拒绝。但冷峻立刻说:“好!”而且转身,他走的飞快。   进门时,他甚至抢先拿出自己的钥匙,回头看陈思雨也拿了把钥匙,犹豫了一下,把他的钥匙解下来,交给了陈思雨,并郑重申明:“你不用怕的,我姐不在,我晚上是不可能过来的。”   晚上过来,过来干嘛,搞夜袭?   她眸光一挑,抿唇一笑,冷峻显然也意识到她的所想了,耳朵都红了。   陈思雨的饮食习惯比较西化,正好冷梅家有烤箱,而这年头用代奶粉发酵的面粉,比用牛奶做的还要香一点,所以她习惯于烤面包,而非蒸馍。   家里就有她昨天晚上烤好的面包,此时切成片,放进烤箱里,打开秋刀鱼罐头,陈思雨是想剔鱼刺的,结果她惊奇的发现,这些来自苏国的罐头,里面的鱼刺被剔除的干干净净,一根都没有。   整整一罐,满满的,全是刺剔的干干净净的鱼肉。   西红柿在这年头被称之为是洋柿子,它的皮没有将来那么厚,水份非常足,而且一咬开就是一股浓浓的,只属于西红柿的香甜。   每每陈思雨做饭时,总能情不自禁的吃掉一大个。   切了两片,看面包已经烤的两面焦黄了,拿出来后先拿水果刀涂上黄油,再加上生菜,把鱼肉加上以后,切了两片西红柿,剩下的,陈思雨抓起来就是一大口。   她正狼吞虎嚼呢,就听身后响起冷峻的声音:“虞永健,高大光和方小海都是你的发小,但你跟高大光关系要更好一点,对吗?”   回头,男人站在身后。   陈思雨偷吃被抓现形,倒也不慌,两口吞了西红柿,唆了手上的汁,面不改色,还佻皮一笑:“是要好一点,因为只有高大光,跟冷队您一样,传言被我倒追过。”   在三明治上扎上牙签,一切两半,盛进盘子端给冷峻,她再笑:“但我送过饼干,烤过三明治的,就只有冷队您了。”又问:“不好吃,对吗?”   要他敢说不好吃,陈思雨以后可就不做了。   向来镇定的冷大队,猝不及防崩面了:“不不,非常好吃。”   又刻意解释:“跟我母亲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再来句昏话:“我不是说你像我妈一样,她毕竟比你大很多……”   陈思雨说:“不是我像她一样老,而是我做的饭跟她做的一样好吃,对吗?”   冷峻大松一口气:“对!”   他心想,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如此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酥脆的面包配上清爽的蔬菜,加上蕃茄浓浓的酸甜,再有秋刀鱼罐头的美味,虽然没有果酱也没有芝士,更没有酸黄瓜,可就这样简单一份三明治,叫冷峻一大口便满足了。   可惜陈思雨的面包不够多,只够做两份三明治的。   看他吃完还意犹未尽的,陈思雨体贴的说:“以后周末回来,可以常来,我经常做给你吃,家的味道喔。”   冷峻思索片刻,点头:“对,这就是家的味道。”   国内喜食苏国口味的人比较少见,而冷峻之所以喜欢,是因为他妈从小长在苏国,喜欢在家做苏国食物的原因。   而关于他父母为什么离婚,最近陈思雨听了几条八卦。   虽然八卦都不太一样,但都有大同小异之处,而且听来让人唏嘘。   据说冷父是在被冷母看上之后,倒追的。   而之前,他有一个共同参加革命的初恋,在被敌人抓到后,处以了极刑。   冷母是从苏国来的,是名歌唱家,还疯狂倒追冷父,而当时流行的是,尽快组成革命家庭,延续革命的火种,所以组织施压,就让俩人结婚了。   当然,冷母并不知道初恋一事,夫妻二十余年,一直特别恩爱。   直到前几年,偶然一次她要上台演出,让冷父帮忙准备一下稿子,结果等她上台,就发现里面并非稿子,而是丈夫初恋的照片,以及每年在她祭日时,丈夫写的深情并茂的怀念信。   冷母这才了解了丈夫初恋的所有信,并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二十多年,陪着丈夫经历革命与战争,枪林弹雨,硝烟战火,却从来没得到过丈夫的爱。   而他爱的,是一个比自己崇高百倍的女性。   这让她无法去嫉妒,也不知道该如何愤怒,可她又难过,压抑,且罹患上了严重的耳鸣,伤心绝望之下,就重回苏国了。   而冷父也就自请,调到目前最危险的南部战区去了。   陈思雨虽然喜欢恋爱,但自来不信爱情的。   不过在听完冷父冷母和那位初恋的故事后,她就又相信爱情了。   而他们的故事可以概括为四个字:造化弄人。   ……   吃完东西,本来冷峻准备掏手绢擦嘴巴,但他才伸手,陈思雨自然的递了手绢过来,而因为他正好一低头,她的细软的手指,碰到他嘴唇上了。   她不但没躲,又上前一步:“哎呀,没划破你的嘴唇吧。”   冷峻的嘴唇倒没被戳破,但他的心哗啦一声,仿如裂开了个大洞。   她又伸手抚了一下他的唇,在那一瞬间,冷峻有种疯狂的,近乎狂野的想法,他想吻吻她的手指。   但就在他为自己这个比最下作的流氓还荒唐的想法而暗自愧恼时,陈思雨收回了手:“还好没破。”   冷峻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我母亲明天就会启程回国,你需要她带什么东西,最好现在告诉我,我去发电报。”   瞧这男人,可太给力了。   陈思雨用自己拙劣的苏文列了一份单子,问了一下,发现冷母懂中文,于是又连忙用中文写了一封信,注明了要问万尼亚少校索要的东西,装进信封。   冷峻拿到东西,该走了,又说:“对了,我明天不在家。”   陈思雨:“喔。”   “我要去趟新乡,后天,或者大后天才能回来。”冷峻再说。   陈思雨特别想笑,因为这个身材高大,外表冷巴巴的男人的性格特别奶,他是怕她明天会去找他,才刻意告诉她自己不在家的吧。   不好让他失望,陈思雨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好。”冷峻的声音愈发的温柔了。   门关上了,门里的陈思雨实则是打了个哈欠,可冷峻听到了,却以为她是在因为他的离开而在叹气。   他继而生出一种幻想,觉得就像他父亲当年外出执行任务时,母亲总会坐在窗旁默默等待,叹气一样,陈思雨也会在家里等他,思念他的。   甚至他脑海里有画面,陈思雨就站在窗前,痴痴的等他的样子。   他还没离开,就已经归心似箭了。   ……   陈思雨美美睡了一个下午,醒来时轩昂已经回来了,还给她烧了满满一桶热水,可以洗个热水澡。   今晚有演出,虽然陈思雨不用上台,但作为编导,她必须盯台。   轩昂也得带上,因为届时排练室的钢琴可以空下来,正好让他练一下。   作品终于可以登台了,而陈思雨还在思考,准备大胆的自创一部新剧出来,此刻灵感爆棚,开心嘛,步伐就比较狂野,还把手插在裤兜里。   轩昂从幼是有家庭教养的,觉得姐姐这样不好,就说:“姐,手插裤兜,要再吹个口哨,你就是小流氓了,这样冷哥不会喜欢的,咱不这样了,好吗?”   陈思雨应声吹口哨,反问:“冷哥是谁,他喜不喜欢很重要吗,要是他不喜欢我活着,我岂不得去死?”   轩昂说:“不是那样的,但女孩子要温柔点才可爱嘛。”   “我明白了,我家轩昂喜欢温柔点的女孩子。”陈思雨说。   轩昂才12,经不起这种玩笑的,男孩臊红了脸,加快步伐,进了歌舞团,已经七点半了,走廊里很昏暗,只有大剧院的方向才有灯光。   他越过走廊,拾级要去大剧院后台,才走几步,突然止步。   陈思雨也止步:“黑乎乎的,你停下来干嘛,想扮鬼吓唬我啊?”   头顶响起一声尖叫,轩昂拔腿就追:“有人推人,推人啦!”   陈思雨抬头,隐隐约约中,穿着红袄的赵晓芳尖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要了命了,今晚的一二三和五场已经公告由赵晓芳跳了。   这时候摔了角儿可还行?   轩昂去追人了,陈思雨飞奔上楼梯去接人,但她是上楼,慢,只听再一声尖叫,赵晓芳重重摔在楼梯拐角处了,哐的一声。   眼疾手快陈思雨用身体挡着,否则再来个倒栽葱,赵晓芳就要毁容了! 第39章 32圈单转   “陈老师, 我完蛋了。”赵晓芳的声音里透着绝望。   陈思雨先摸着打开了走廊灯,看她的脸,见脸没有摔破相, 放了一半的心,再抓起她的胳膊, 倒抽一口冷气,全是血。   “伸胳膊试试, 能不能动。”她说。   难得个勤奋又谦虚的好苗子,要是废了肢体,陈思雨要杀人的。   赵晓芳伸了伸,惊喜的说:“还能动。”   能动就证明没骨折, 皮外伤化妆可以遮盖,但还得看腿脚,陈思雨手扶:“站起来咱们走两步试试。”   挣扎着站起来,哎哟一声,赵晓芳绝望了:“脚疼,我的腿估计废了。”   陈思雨摸了一下,说:“不妨事,没有骨折,只是脚崴了而已。”   “那我今天也登不了台了呀。”赵晓芳难过死了:“我一直那么努力,好容易要登台了,有人使黑手,从背后推我。”   陈思雨问:“程丽丽和包大妈呢, 她俩在干嘛?”   赵晓芳回忆了一下:“程丽丽在守着叶大方化妆, 包大妈在门口做宣讲。”   这时轩昂回来了, 陈思雨问:“追到人了吗, 男的还是女的?”   轩昂摇头:“看背影是个女人, 但她从后门跑掉了,我没追到。”   大礼堂后台,看到赵晓芳被扶进来,听陈思雨讲完经过,所有人都惊呆了,叶大方首先朝着程丽丽发飙:“是你干的吧,你她妈是不是想坐牢?”   程丽丽尖叫:“叶大方你别冤枉人啊,我一直在这儿呢。”   有人喊来了龚小明来,她当然也怀疑包大妈母女,先问:“包大妈呢?”   李少安指着窗户外面说:“一直在门口搞宣讲。”拿着大喇叭,包大妈的大嗓门儿就没停过,明显没有推人的机会。   程丽丽继续尖叫:“你们可别冤枉好人啊,我们家根红苗正三代赤贫,我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革命战友,我想都没想过。”   其实她想过的,但赵晓芳防她防的紧,她根本没机会。   龚小明问赵晓芳:“你可是角儿,排的还是新戏,眼看开场了,上好妆为啥不在后台呆着,胡跑什么?”   赵晓芳又疼又委屈,说:“我第一次登台,紧张,想上个厕所。”   “后台就有厕所,你干嘛非要摸黑跑办公楼去?”龚小明再问。   赵晓芳说:“后台的厕所堵了,脏的下不去脚。”   这一听就是有人故意捣鬼。   “来个工作人员去报案。程丽丽,你背赵晓芳上医院。”龚小明说。   快开场了,包大妈收了小喇叭,得意凯旋,看到赵晓芳受伤,先是一喜,再看程丽丽要背她去医院,不乐意了:“我家丽丽是B角,A角受伤了,就该她上场,背人去医院的事交给别人吧,后台那么多人呢。”   “谁跟你说是受伤了?”龚晓明说:“赵晓芳是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的,在歌舞团,A角受伤,B角的嫌疑最大,送完人,程丽丽还得配合调查。”   包大妈头皮一麻,看女儿:“丽丽,你没犯糊涂吧?”   程丽丽已经背起赵晓芳了,气的差点把赵晓芳摔地上:“妈,怎么连你也怀疑我呀,我向天发誓,要真的是我,天打雷劈!”   “你要敢那么干,可就枉我十几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了。”包大妈说着,扶上女儿:“走吧,咱先上医院,省得这帮思想不正确的坏分子怀疑咱们。”   经过丁野时程丽丽一停;“这个坏分子刚才不在,说不定就是他推的。”   丁野化了黄世仁妆,瓜皮帽子绸缎袄,还特意画了个鹰沟鼻,而这副妆扮,一看就是人,他一慌跪下了:“真的不是我。”   陈思雨扶起丁野,说:“丽丽,我弟看见了的,推人的是个女人。”   程丽丽以为陈思雨想贼赃自己,忙说:“叶大方能做证,我一来就在他的化妆间台旁边,哪都没去过。”   包大妈伸手就掐:“你个死丫头,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叶大方正烦程丽丽呢,说:“我申明,我刚才可没见过程丽丽。”   可怜程丽丽前也不是后也不是,还赖着不肯走,龚小明手敲表面:“病人快死了,演出马上开场,你们再这样,全组开除,都给我滚下乡去!”   徐莉因为身体不适,一直在化妆间睡觉,准备只跳有高难度舞蹈的场次的。   但现在不得不上台了。   她还连妆都没化,才换上衣服,音乐声起,场务已经来催人了。   这时公安也来了,陈思雨姐弟是目击者,证人,得跟公安一起查案子。   后台的男厕所是好的,但女厕所蹲坑堵了,脏水溢了满地,证明赵晓芳说得没错,她确实是嫌厕所脏,专门跑出去上厕所时被人推的。   而据轩昂形容,推人的是个女人,穿的黑衣服,包着头巾,年龄比较大。   “小伙子,你怎么知道对方年龄挺大的?”公安问。   轩昂:“她腰粗,屁股大,难看!”   公安忍不住瞟了一眼陈思雨,才说:“你说她难看,证明你看到脸了吧,如果现在我们召集全团的人,你能不能认出她来?”   轩昂本来想说可以,但这时后台的工作人员全进来了,都是大妈,而且都屁股大腰粗,男孩一看,为难了:“可能……不太行。”   推人的就一普通大妈,他很难指认是哪一个。   公安又勘察了一圈,说:“既然是女性推人,就不能定性为流氓类案件,既然人跑了,我们也只能暂时挂着案子,你们以后出门时尽量结伴而行吧,再有什么情况,随时反映。”   龚小明说:“歌舞团全是女孩子,演出又多,你们能不能给我们派个公安来值守,这要再遇上推人的,万一摔出人命呢。”   “龚主任,我们公安局大部分的人马都下乡了,警力特别紧张,恕我们无能为力,你们晚上自己派几个人手多巡逻吧。”公安想了想,又说:“出了这种事,证明你们团团员的思想有问题,您得提高团员的思想教育。”   龚小明气的捏紧了拳头:团员之间勾心斗角,拌嘴都可以,但上手害人,这太可恶了,不可原谅!   而演到第四场的时候徐莉就明显体力不支了。   但她的芭蕾在北城,是部队文工团的首席都要怯让三分的,再加上陈思雨对舞蹈进行了全新的编排,从唱到跳,再到感情抒发,喜儿的个人魅力被无限放大了,所以虽然来的都是散客,但观众特别热情,掌声特别高。   龚小明对紧急赶来的孙团说:“思雨她们是我们团芭蕾舞剧最后一茬演员了,陈思雨有成份问题不能登台,赵晓芳要摔了,只有程丽丽顶上,所以推人的肯定是她。”   孙团说:徐莉状态很不好,又没别的演员,就先让程丽丽顶着,我再从地级市调演员回来。”   龚小明冷笑:“孙团,程丽丽身为思想委员会主任的女儿,为了上台残害A角,我宁可酿成演出事故,也不可能让她上。”   孙团摊手说:“可也没有证据表明是程丽丽推的人呀,真要出了演出事故,明天群众把大字报贴到外墙上,咱们全团一起下乡,你负责?”   轩昂在后面看着,可着急了。   他白天去墨水厂的时候都听说了,方主任已经向空院反映情况了,只要空院复核成功,他们的成份就可以改变,他觉得他姐是可以上的。   男孩想上前宣告这一消息,但陈思雨制止了,不许他去。   “为啥呀姐,你可以跳的呀,为啥不上?”轩昂问。   陈思雨悄声说:“你个傻瓜,一场舞而已,跳不跳有啥关系,只要凶手找不到,角儿就有危险,我跳了喜儿,万一明天那个凶手推我呢?”   她此时一心认定,是程丽丽唆使人干的,当然后怕,因为上辈子在芭蕾舞界,她就曾见过,有B角因为迟迟得不到上台机会,给A角下药的事。   那是一种非常恶劣,且丧心病狂的行为,那么做的人,就已经丧失人性,失去人伦了,陈思雨还年青,可不想被那种死变态给盯上。   轩昂一想:“也是喔。”看来他姐还是不上的好。   陈思雨不想上,但程丽丽特别想,把赵晓芳扔到医院后,扒了人家的衣服紧急赶了回来,正好赶上徐莉的中场休息时间。   看徐莉面色惨白,她说:“徐老师,下场我上吧。”   包大妈也说:“徐老师您休息吧,让丽丽顶上去。”   徐莉把杯子递给场务人员,冷冷瞟了包大妈一眼,上场了。   虽然她们母女都有不在场证明,可她们有亲戚,有社会关系,万一是她们唆使的别人干的呢。而新老角,AB角间的竞争,最怕这种背后使黑手的。   它会扰乱原本良性的,有序的竞争关系,会让整个歌舞团陷入恐怖中。   就为不让这种人得逞,徐莉也必须上。   有种就连她一块儿弄死,但就算弄死她,她也不会让程丽丽好过的!   ……   而最终,程丽丽登台的机会终于来了。   到了第七,八场,全剧的高潮片段,今天观众反响特别热烈,掌声一浪高过一浪,此时上场,好比站在巨人的肩上,轻轻松松就可以满堂彩。   但徐莉也撑不住了,背手示意让B角赶紧准备。   孙团示意程丽丽:‘还有十分钟时间,赶紧化妆。”   包大妈又惊又喜,推女儿:“快去化妆啊,该你上场了。”   但程丽丽却退缩了,扭头四顾,她居然转身想跑。龚小明堵住了她:“程丽丽同志,该你上场了,拿着工资临场脱逃,就好比逃兵,你是想坐牢吧?”   包大妈也纳闷了:“丽丽,你傻呀,该你登台了,为啥不上?”   程丽丽倒也有自知之明,说:“七场有连续五个大跳,我只能做俩,八场有32圈单转,我顶多能转十圈,我……我想跳简单的呀!”   说白了,芭蕾舞剧,越到最后场次越炫技,徐莉这是在故意整她。   包大妈傻眼了:“那咋办?”   龚小明乐了:“报幕,报演出事故吧,责任全让程丽丽担。”   没有金刚钻还揽瓷器活,耍心机推人,瞧瞧,报应到了!   包大妈急中生智:“等一下,还有陈思雨呢,咱们可以让她上。”   龚小明故意厉声说:“不行,她成份太差了,而你们思想委员会有明令,成份差的人不允许登台。”   程丽丽已经在搓手了:“陈老师,救救我吧。”   龚小明厉声说:“思雨不准答应,万一出了事,包大妈没事,你会被批的。”   包大妈拍胸脯:“出了事我担着,陈老师,赶紧上妆,登台吧。”   陈思雨本来不想的,但龚小明投来了眼色,示意她答应,来自领导的压力她不得不接,眼珠一转,就说:“口头承诺没用,包大妈,您得给我写个承诺,证明是您违规让我上台的才成。”   包大妈主抓思想,讲的就是严厉公正,要写了那种承诺,不就等于自己也不纯洁中,思想也不正确了?   她不想写的,可女儿不上场就得坐牢,两权相害取其轻嘛,咬牙跺脚,她说:“你赶紧化妆吧,我给你写保证书,签字画押!”   陈思雨执笔化妆,龚小明冷笑着,递来纸笔,怼着让包大妈写保证书。   虽然推人的事没有抓到证据,但有这样一份保证书,包大妈以后在歌舞团,可就不敢嚣张到想批谁就批谁,想斗谁就斗谁了。   这叫:共沉沦!   换好衣服还要戴白色假发,假发在徐莉头上,亲自给她戴上,眼睛示意:“上吧。”仔细端详上了妆的陈思雨,又说:“你这外形,就是为舞台而生的。”   陈思雨挺唏嘘的。   因为年代原因,目前国内的芭蕾舞只有《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喜儿破衣褴褛,红色娘子虽然生机勃勃,明霞可爱,但其形象于芭蕾方面,是刻意抹去了女性的柔美的,这种陈思雨并不喜欢。   她喜欢的是《天鹅湖》,《胡桃夹子》,《罗密欧和竹丽叶》那样,既有饱满的剧情,同时也能把舞蹈美学绽放到淋漓尽致的剧目。   不过生在这个年代,想要穿上漂亮的演出服,在舞台上做一只优雅端庄的白天鹅,或者风情迷人的吉尔赛,注定是不可能的。   起步,这一场的出场就是连续五个大跳。   且不说陈丽丽,徐莉都惊呆了,因为在排练室,陈思雨从来没有带着伴奏认真跳过一场,而当带上伴奏,她的舞蹈就带上灵魂了,她不是站在舞台上,而是飘浮在舞台上,她整个人所代表的,就是芭蕾的轻盈和灵动。   程丽丽早知道陈思雨跳的好,嫉妒,心酸,难过,不敢看。   但台下的观众不但敢看,而且因为知道今天有两个角儿,一直在刻意等待第二个。而这第二个,高挑,纤细,一张脸极具辩识度。   如今的公演剧目,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票是由思想委员会来给各个单位和社区分配的,所以能来看剧的,要不又红又专,要不就是后台极重的,各个单位的领导家属们。   而在八大样板戏中,因为有唱有跳演员漂亮,人们最喜欢的当然是歌舞剧,所以对于歌舞剧的角儿,比别的曲目更感兴趣。   “这个是叫啥,公告上写的是不是赵晓芳?”有人在议论。   另有人在点头:“对对,应该是,新角儿吧,外形不错。”   “这个角儿跳得好。”再有人说。   这时陈思雨还没唱呢,而墨水厂四人组,苗清和郭大妈,徐大妈,张寡妇等坐得远,还不敢确定是她,但当陈思雨跟徐莉完全不同的,虽刚,却略带几分甜的嗓音响起,几个大妈敢确定了,这是陈思雨。   听前面有人在说赵晓芳,她急了,凑头过去说:“这个是我们院的闺女,叫陈思雨。”   人们对角儿,总是有着天然的好奇心的。   张寡妇前排坐的是一年青人,眼睛盯着台上那翩翩起舞的角儿,嘴巴不忘问:“真住你们院儿,那你们岂不是天天可以看她跳舞?”   张寡妇可太激动了,她又是个天然的大嗓门:“当然啦,我们天天看。”   年青人问:“她多大啦?”其实还想问人家有没有对象。   舞台上的角儿,总会带给人无尽的遐想嘛。   张寡妇头凑了过去,笑着说:“18岁,她跳的好吧。”   正好到了喜儿与大春的重逢片段,而这一段是没有唱词的,演员要用表情和肢体来表达当在山洞相遇,男女主角间从陌生时的恐惧,到终于认出彼此时的欣喜若狂。   也是在这一段,有经典的32圈单转。   而当台上的角儿开始旋转,年青人看呆了,磕磕巴巴:“好,好看!”   郭大妈看到边上站着个男人,抱着相机目光呆呆的,估计他是记者,老太太们嘛,天不怕地不怕,上前就拍:“快照啊,你咋不照相呢?”   记者解释说:“大妈,我前面已经给穿红袄的喜儿照过相了,这个是白头发的喜儿,照出来不好看,就不照了。”   他是来采访的,而登报时编辑习惯于选红衣喜儿,白发喜儿一般是不选的。   “放屁,你照一张试试,这个准比前面的好看。”郭大妈命令。   记者哪敢拒绝群众中的大妈,只好举起相机,咔嚓一声。   还别说,当晚照片洗出来,准备排版时,编辑们从三十多张照片中挑来挑去,就挑了唯一的一张,白发喜儿登报。   “好看,这个是新角儿吧,好,跳得好!”有人说。   墨水厂四人组四面宣传:“她叫陈思雨,我们院儿的!”   “记住了,墨水厂的,陈思雨!”   ……   后台,识字不多的包大妈磕磕巴巴写完保证书,又摁上自己的手印,亲手把个坏分子送上舞台,瞬间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肮脏,看女儿一脸委屈,难过的望着舞台,欲要打女儿吧,突然就听到台下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掌声来。   扒开女儿的肩膀,就见灯光下陈思雨一袭灰裳,单脚点地,正在疯狂旋转。   从这个视角望去,她一头白发,身纤体长,其旋转速度让人咂舌。   作为芭蕾舞者的母亲,这个她略懂,32圈单转。   也是《白毛女》中最高难度的动作,据说全国目前能跳的,也就几个人。   包大妈不太信陈思雨能转足32圈,想数的,但台上的舞者转的太快,而她算数又不好,数到七八圈她就懵了。   台下掌声越来越热烈,好多观众还站了起来。   包大妈惊呼:“乖乖,陈思雨怕是个陀螺成精了吧!”   程丽丽气哼哼的说:“妈,陈思雨要出名了,我咋办呀.”   包大妈说:“她成份差,不能署名的,你赶紧练啊,超过她。”   程丽丽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正准备临时抱佛脚,临阵磨刀,赶紧去练功呢,从台侧过,就听台下有人在议论:“这个叫陈思雨,是个新角儿。”   “听说是墨水厂选出来的,光荣啊。”还有人说。   程丽丽一听急了,心说该不会一场舞就让陈思雨出名了吧。   但包大妈却要哭了,陈思雨成份不好,还是她放上去的,按理就不该让观众知道她的名字,到底哪个缺德鬼啊,把她的名字泄露出去的。   且不说她们娘俩的痛苦和难过,这时演出结束了,当灯亮起,掌声一浪高过一浪,还有人不断出声喝彩,到了谢幕时,两位喜儿牵手登台,连着谢了五分钟的幕观众的掌声都没有停。   此时程丽丽还有幻想,明天,周末会是地方歌舞团的人观看,只要徐莉身体再差点,她就可以登台了。   但事实证明她想得太美了点,到了第二天,徐莉捡了简单的几场,把炫技片段全摘了出来,依然是她想接,又接不了的。   而且本团内部公演是不在乎成份的,所以还是陈思雨上。   团内大家又都是熟人,谣言也传得快。   这下可好,她为了上位,楼梯推人的名声不胫而走,扬名全国了。   ……   冷峻之所以要去新乡,是因为两国之间目前唯一没有关闭的直通机场在新乡,梅霜算是凑了个巧,她所趁座的飞机,因为被苏方怀疑会有专家携带军事机密,在机场整整滞留了两天才起飞。   而在这架飞机离境后,苏方就宣布关闭两国间的所有直通航班了。   三年未见,母亲蹬着褐色牛皮,花纹繁复的高邦靴子,同色呢子大衣,里面是军绿色的衬衣配格纹毛衣,绾起的波浪长发,墨镜加格纹围巾,肤白如雪,一眼望过去,其时髦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你姐呢,现在在哪儿,身体怎么样了?”梅霜问。   冷峻很惊讶:“妈,你的耳朵能听见了?”   梅霜说:“本来我耳鸣非常严重,但在看到你的电报后,瞬间就不耳鸣了。”又责怨的瞪儿子:“你姐是怎么病的,为什么你几年都不说,萧文才呢,你姐生病了,他又在干什么?”   萧文才是冷峻的姐夫,前段时间请了假,准备接冷梅去南部。   但因为冷梅病的厉害走不了,于是把妻子带回自家去了。   至于目前姐姐是什么情况,她不打电话,冷峻也不知道。   而从新乡坐火车回北城就要一天一夜,目前又正值大串联时期,于串联人员,火车是免费的,余人必须等串联人员上车完了之后才能上车,就卧铺什么的也别想了,全得紧着串联人员。   冷峻还是通过军人证才买到两张餐车票,不过要等到明天的一趟。   结果他娇气到,原来就连软卧都嫌弃的老妈一听姐姐病的厉害,都不等明天一早,现在就要挤上车去。   “妈,现在没有座位,而且火车特别挤,您身体又不好,咱们先到车站招待所住一夜,等明天再走吧。”冷峻说。   梅霜看着呼啦啦的,如蝗虫一样的串联人员,心里也很害怕,但墨镜一摘,她毅然挤到了人群中:“不行,早一刻是一刻,我必须立刻见到我的梅梅。”   这时有人在车窗里喊:“冷哥,冷哥。”   冷峻回头一看,碰到熟人了,居然是同院叶铸老爷子的孙女叶青青,忙拉了母亲一把,停在窗前问:“青青,能不能帮我们找个座位?”   叶青青看到冷峻身边有个高挑美丽的女人,以为他是带了个女朋友呢,专门要以自己挑剔的眼光去审阅一下的,可定眼一看,顿时惊呼:“梅阿姨,是您啊。”   冷队有个漂亮到让空院所有女性仰望的妈妈。   三年未见,叶青青长成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梅霜的模样儿,一点都没变。   她给冷峻递了个眼神儿,示意他等着,转身打开车门,悄悄把冷峻母子拉上车,才惊喜的说:“梅姨,大家都说您不回来了,没想到您竟然回来了。”   又说:“对了,我说话您能听到吗,冷叔知道您回来的事吗?”   梅霜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她整整治疗了三年,但耳鸣一直在困扰她。   可在看到电报上说她女儿生病了的那一刻,天地清明,她的耳鸣当场停止了,甚至,原来在苏国,每每碰到故人,她就会想起前夫,想起他写给那位女烈士写的情真意切的悼缅词,就会痛到心如刀绞,晕到天旋地转。   但此刻,她心里只有女儿,只记挂着女儿,即使听到有人提前夫,她的心情依然非常平和。   笑着应付了两句,车就开了。   列车员两班倒,此时叶青青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梅霜担忧女儿,又刚刚从苏国回来,看不惯国内的一切,甚至连味道都闻不惯,找张报纸遮脸,就歪到床上了。   而冷峻,还得检查一下老妈带回来的,胡茵的手稿,就打开了行李箱。   结果他刚打开行李箱,就听耳侧叶青青说:“冷哥,虽然你爸给你定了娃娃亲,但你妈是坚决反对包办婚姻的,原来经常说那娃娃亲要是敢来,她就敢打出去,你妈来了,你那个娃娃亲呢,咋办?”   冷峻抬头,就见叶青青弯着腰,正笑眯眯的望着他。   都是老邻居,知根知底的,而叶青青的疑问,现在是满空院人的疑问。   毕竟空院虽然子弟多,但在飞行队的就那么几个。   冷峻这种,用将来的话形容,那叫钻石王老五,空院的领导们,但凡家里有姑娘的,都想过让他给自家当女婿。   冷峻正好翻到一沓信件,皱眉:“青青,倒数最后一张床后面躲了个女孩子,一米六的高,鼻尖有个大痘,她跟你关系好吗?”   叶青青回头一看,正是同车组,自己的死对头高红梅,见她回头,跑了。   “完蛋了,我和高红梅正在争当优秀列车员呢,她要告了我的状,我可就争不到了,冷哥,咋办,哥,你得帮我呀。”叶青青急了。   冷峻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了过去,说:“赶紧去找列车长,就说是空院下的任务,征用了你的床,快去吧。”   飞行员的军官证上是有照片的,而照片上的冷峻,剑眉星目,比他本人还好看。   捧过来掬在手中,叶青青得意一笑:“冷哥,你不愧是飞行队中一眼就能识别出叛徒的人,眼睛可真够灵的,我现在就去找列车长,她高红梅想告状?吃瘪吧她!”   看她走了,冷峻本欲再翻检信件的,余光一瞄,就看到盖在母亲脸上的报纸上登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正在翩翩起舞的女孩。   标题:【芭蕾首席徐莉带病演出,文工总团新版《白毛女》获得巨大成功!】   冷峻凑了过去,仔细凝视着照片。   虽然相素模糊,但他敢肯定,那道倩丽的身影是陈思雨,而非徐莉!   所以她已经登台了?   当她在舞台上翩翩起舞,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   而此刻,看过表演的宋小玉正在跟同学们形容陈思雨的32转:“那叫人间大陀螺,不但转得快,而且肢体协调,表情,情感,绝了!”   轩昂和宋小玉是同桌,有小女孩扭头问她:“轩昂同学,你姐在家跳舞吗?”   “当然跳啊,她每天晚上都要练功。”陈轩昂手托腮,笑。   女孩情不自禁说:“陈轩昂,你的手可真漂亮。”   白,细,修长,仿佛无骨,可又感觉酝藏着十足的力量。   轩昂刚想说他姐的手更漂亮,突然被人头上敲了一戒尺,立刻起立:“白主任好。”   是教导主任白云,背着戒尺问:“陈轩昂,你姐夜夜搁家里跳舞呢?”   “是练舞,不是跳舞。”陈轩昂纠正。   “芭蕾可是靡靡之舞,很容易让人产生歪念头的,你姐练的时候有没有带着批判性质,你呢,受到她舞蹈的影响和荼毒了吗?”白云再问。   轩昂抿唇摇头:“没有。”   白云上下打量:“你这小子生的可真帅啊,帅的不像我们社会主义的娃,倒像是资本主义,剥削阶级生出来的洋崽子。”   说完,背着手,她溜哒溜哒的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有几个九年级的男孩来了,问:“陈轩昂是哪个?”   宋小玉问:“你们找陈轩昂干吗?”   “陈轩昂不但是个地主狗崽子,还是个混杂了资本主义,剥削阶级肮脏血液的杂种,你们谁要认识他,指给我,我就特许你加入我们的革命小将队伍!”一高个男孩说。   刚上学几天,彼此还都不太认识,而跟轩昂熟悉的都是女孩,胆子小,也善良,一帮女孩围在一起,拿书本堵着轩昂,如临大敌。   男孩们不认识他,也在集体摇头。   一帮九年级的大孩子们进门来了,一个桌子一个桌子的看,喊:“陈轩昂,站出来,让我们看看,资本主义的洋杂种长个啥样儿。”   小女孩们吓的瑟瑟发抖,突然,一女孩的书掉了,露出轩昂一只手,顿时几个高年级男孩全凑了过来,上了中学,大一级就要高一头,九年级的孩子看起来就跟成人一样。   以为轩昂躲不过挨打,几个小女孩子吓的都要哭了。   但高年级男孩看了半天,其中一个来了句:“哇,这女孩的手可真漂亮!”   他们因为轩昂那只漂亮的手,把他当女孩子了。   找不着陈轩昂,他们就撂了狠话:“陈轩昂,躲得过初一可躲不过十五,有种你就当缩头乌龟,否则,早晚哥们把你揍死在厕所,让你知道哥们有多牛.逼!”   ……   同一时间,歌舞团,今天来了个超牛.逼的客人,搞的领导们如临大敌。   这个客人牛.逼到啥程度呢,不但孙团长一路相迎,向来牛逼轰轰的包大妈都给吓的差点尿裤子,此刻站在团长办公室的门口,哭丧着脸。   至于向来嚣张的程丽丽,颇有一种前途从此完蛋的悲哀,打探了回消息再回来,进了练功房,凑到陈思雨身边,突然伸手摸她的头发:“陈老师,我原来说你像只螳螂的,马猴是不对的,其实你比我们都漂亮,好看。”   原身身材条件一绝,狗屁的螳螂马猴,那叫九头身。   因为正在写新剧本,陈思雨懒得应付,只淡淡说:“没关系。”   突然,程丽丽抱了过来:“陈老师,我们娘俩完蛋了,我以后跳不了舞了,你行行好,跟叶大方说说呗,让他娶了我吧。”   陈思雨给吓一跳:“你有病吧,才十七岁,不好好跳舞,嫁人干嘛?”   “我妈的大领导,区思想委员会的方主任来啦,他肯定是为你违规登台的事来的,让一个臭老.九登台,我妈要被开除,我也完蛋啦!”程丽丽说。   陈思雨也看到方主任了,她要猜得没错,他是为了她的成份而来的。   但狐假虎威,能吓唬到程丽丽和包大妈这对黑心肝,她心里极度舒适。   于恶人,陈思雨向来是秋风扫落叶,她还要故意刺几句:“丽丽,艺术一行没有捷径可走,唯有苦练,找人推赵晓芳的时候,你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程丽丽急了,举手发誓:“要赵晓芳是我推的,我妈,不,叶大方出门被车撞死,你总该信不是我推的了吧。”   叶大方虽然人在化妆间,但一直在看陈思雨,看到程丽丽时本来就烦,听了这话怒了,一梳子砸了过来:“程丽丽,你害了赵晓芳还不够,你还拿我发誓,你简直就是蛇蝎,恶魔,魔鬼的化身,让我娶你,那我宁可被车撞死!”   程丽丽是因为爱,珍视叶大方才拿他发誓的。   哪知道他会误解。   “你们这是想逼死我呀!”她一把拉开窗户:“我从这儿跳下去,摔死自己,总能自证清白了吧,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又红又专的我死吗?”   陈思雨说:“你就是被煮熟了,嘴巴也是硬的。跳吧,眼不见我心不烦。”   叶大方也说:“二楼又摔不死人,摔残了,也算你的报应!”   程丽丽被人污蔑不说,深爱的男人居然如此咒自己,真就准备跳了。   但这时外面响起包大妈爽朗的笑声:“哎呀思雨,你跟方主任家居然是亲戚呀,怎么不早说呢,快快,你方伯伯来看你啦!”   陈思雨起身,程丽丽也收回了脚。   在领导们的簇拥下方主任走了进来,跟叶大方,丁野等人逐一握手,笑呵呵的说:“思雨是我侄女,她原来的成份有误,目前正在更改中,大约还得半个月手续才能下来,不过事情已经经公安局确定了,她是革命作家的后代,根红苗正,你们是她的同事,也是老师,是战友,以后要团结一致,可不许再拿成份欺负她。”   啥,陈思雨根红苗正?   除了程丽丽目瞪口呆,别人都是看得出的欣喜,而丁野老爷子,喜吧,却又格外落寞,从今往后,全组又只剩他一个坏人了嘛。   方主任也以貌取人,觉得丁野是个坏人,就一直盯着他。   陈思雨忙说:“方伯伯,因为您,大家都可照顾我了,没有人敢欺负我。”   “再等半个月吧,到时候你婶儿把新户口本亲自给你送来。”方主任说。   这年头改成份可是大事,有些人明明成份定错了,但审核时提交的证据不足,无法通过,三五年都改不了的。   但有方主任这根粗大腿,加快加急,半个月就可以。   而且他今天特地来,先预告一下,也是专门给陈思雨的面子。   这些路是陈思雨早就铺好的,虽然表面激动,但她内心很是淡然。   正好送王芬芳几张赠票,就可以弥补上方主任特地为她跑一趟的情份了。   可包大妈母女的魂儿差点没被飞不说。   合着她们欺负拿成份压了那么久,原来人家陈思雨根红苗正是红五类?   此时娘俩对视一眼,恨不能头对头,撞死自己算了。   而方主任,那么牛的领导,居然是她亲戚?   那她原来干嘛那么低调啊,这不是要害死人吗。   程丽丽刚才是赌气,这回是恨不能赶紧跳楼,把自己摔死算了。   “对了方伯伯,我有点事要向您反映。”陈思雨突然说。   看她一脸严肃,方主任眉头一簇:“什么事,你讲。”   包大妈吓的躬成了只虾米,程丽丽也给吓的惨白了脸。   本来,陈思雨是想把程丽丽推人的事直接检举到思想委员会的,但话到嘴边却犹豫了,她善于观察人,而看程丽丽此刻的眼神,并不像是真正行了坏事,意图掩盖的神情。   包大妈虽然讨厌,但她无事不生非,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的坏人。   而程丽丽的嘴巴那么硬,也许赵晓芳还真不是她推的,凶手另有其人呢。   改了个话题,陈思雨说:“咱们的样板戏在开场前有个折子戏,您懂得,就是来一折五分钟左右的,比较精彩的曲目,但因为都是老剧,观众反响比较平,我有一出新创的剧目,刚好五分钟,适合做个开场前的折子戏,要不您先帮我检查一下作品的思想呢?”   倒不是她跟这个年代的人一样,足够积极,要表现自我。   而是上两场演出,陈思雨到白山的父母也来了,坐在台下阴沉沉的看着。   白父可是市粮食局的主任,而他妈,据说是某个医院X光科的主任。   俩人在北城,都是有着十足的地位和背景的。   一手搞走他们的独生子,还是给送到边疆去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要想不被他们搞,陈思雨就必须做出点成绩来。   方主任还是头一回看剧本,不太相信陈思雨能搞出啥花样儿来,接过来,应付说:“行的,我回去就看,你努力工作,争取更高的荣誉。”   “好的伯伯,伯伯再见。”陈思雨嘴巴简直比蜜还甜。   ……   借着送方主任的由头,她提前下班,正好赶上轩昂放学,她想早点接上轩昂,再去大礼堂弹会儿琴的,谁知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见一个中年女老师堵着轩昂,正在跟一帮大孩子聊天。   “你们有没有觉得陈轩昂生的特别怪,不像咱们炎黄子孙。”中年女老师说。   一高个男孩说:“他就是有点怪,但黑头发黑眼睛,也不像个外国人。”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外国不止有白人,还有棕色人种,黑人,而咱们最熟悉的,就是侵略咱们的小鬼.子,他们长得跟咱们很像,但可不是一国人,而且,他们跟我们有着血海深仇!”这女老师抚着轩昂的头发,再说。   一矮个子男孩说:“我懂了,他是鬼.子的后代,他是个二鬼.子!”   孩子们集体倒抽冷气:“天啦,陈轩昂是个二鬼.子!”   瞬间,原本一起围着轩昂的孩子们,瞬音哗啦啦的散开了。   这年头,哪怕说你是美帝的后代,都不及说是二鬼.子更可怕。   陈思雨的拳头在这一瞬间,硬了! 第40章 恃靓行凶   “这位肯定是我们轩昂的老师吧。”笑呵呵上前, 陈思雨伸手就握手:“请问您是?”   女老师个头不高,但盛气凌人:“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陈思雨,成份是工商户, 职业,三百六十行中最为靡靡的芭蕾舞演员。”   革命的波及在于, 如今除了幼儿园,就连小学都有小将,而且只要提上皮鞭就是老大,就可以批人。   轩昂生得怪, 原来之所以黜学,就是因为在学校被人笑话过外貌的原因。   现在这位女老师故伎重施,显然也是在针对轩昂怪异的面貌搞事。   而九年级的男孩子们一听,顿时眼睛亮了:“白主任,靡靡之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说,她也是我们该批评的对象,对吗?”   宋小玉凑了过来,悄声说:“思雨姐姐,那是我们白主任,是粮食局那位白主任的妹妹,吴小婉的妈, 咱快走吧, 我妈经常说这人惹不起的。”   陈思雨恍然大悟, 合着她以为这老师只是看不惯轩昂, 碎嘴几句。   结果人家是她的老仇人, 有备而来。   粮食局的白主任就是白父,白山是独子,他有三个姑妈,其中两个都是普通工人,但这位白云女士比较有地位,她是十二中的教导主任。   陈思雨只知吴小婉是白山的表妹,但不知道她是白山哪个姑妈生的。   白主任瞧着还年青,四十多岁,可解放前的女同志大多生孩子早,而这位白云女士要是十六七岁生孩子,那还真是吴小婉的妈。   其实早从下放白山开始,陈思雨就没想过白家会放过她和徐莉,但她能接受的复仇是在工作中挑刺,挑毛病,作为一个王牌编导,以强制强,她的拿手戏,她能叫对方心服口服。   可这位白云女士的手段也太卑鄙,也太会抓热点了,二鬼.子,靡靡之舞,要不是今天陈思雨下班早,轩昂从此在十二中,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嗓门一提,她高声说:“不会吧,12中是没人了吗,放这么一个没有文化水平的女人当主任?”   正值放学时期,不但孩子们,好多老师也围着,家长更多。   这一声青衣腔出去,所有人全被吸引了过来。   白云早知道陈思雨不是个善茬,但没想到她嘴巴如此之利,竟敢当着上百人的面骂她喷脏,她是负责秩序的,手里有小喇叭,举起喇叭就说:“陈思雨,你敢侮辱我,你死定了!”   号召学生们:“这是个阶级敌人,拿出你们小将的气势来,斗她!”   如果不是因为陈思雨外貌出众,男孩子们天性喜欢她这种外貌的女孩子,此刻抽下皮带,就能给她踩上一万万只脚。   但这个世界上有个最凶险的词,叫恃靓行凶!   男孩子,哪怕再小的,也不会去斗,去打漂亮的大姐姐。   而青衣腔,是能盖得过喇叭的。   “弟弟们,你们知道我家轩昂的身世有多悲惨,他的外婆是一夜白头的白毛女,知道他为什么长得这么怪吗?”陈思雨故意卖个关子,又高声说:“因为仇恨,因为从他外婆到他妈,血脉里对于土豪劣绅和鬼.子的仇恨,他在娘胎里就……”   痛心疾首,她泪眼蒙蒙,提高嗓门:“变形了!”   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气的白主任的脸变形了,可孩子们觉得新奇,爱听。   “怪不得陈轩昂生得怪异,原来他是变形了。”一男孩说。   另一个说:“我觉得他变得挺好看的,唉,我也想变形成他那样呢。”   但总有人是理智的,一男孩问白主任:“主任,怀着仇恨,真的会变形吗?”   白主任举起喇叭说:“放屁,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遗传学懂吗,红五类生红五类,坏种才生坏种,陈轩昂他绝对是个……”   但她杂种二字还没出口,陈思雨又拔高了腔调:“天啦!”她手指白主任:“《红灯记》里鸠山的爪牙侯桑是个地包天,白主任您也是,该不会您的地包天就是从侯桑那儿遗传来的,难道您也天生坏种?”   什么叫台词功底,这就是,声情并茂!   而白主任是个地包天的龅牙,跟《红灯记》里的反派一模一样。   孩子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就连老师和家长们,也集全后退。   这时学校的王校长来了,问:“放学了还不走,吵什么吵,闹什么闹?”   白主任盯着陈思雨,目光跟刀子似的,举起喇叭本想说什么的,但最终还是说:“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陈思雨回敬她一笑,轻轻巧巧的,就帮轩昂正名了嘛。   有女孩上前就摸手:“轩昂同学对不起啊,真没想到你的身世那么悲惨。”   宋小玉也说:“轩昂,来吧,让姐姐牵着你的手,给你点革命战友的温暖。”   轩昂当然不会让她拉手,就陈思雨拉他,他都嫌弃呢。   当然,男孩知道的是,因为他姐的胡说八道,他从此可以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在学校里跟别的同学玩到一起了,他不是杂种。   他只是因为仇恨而变形了!   男孩看一眼姐姐,就觉得可笑。   再看一眼,俩姐弟一起,跟傻子似的笑出了声。   ……   望着散了的人群,校长说:“白主任,虽然外面革命形势严竣,但你知道的,我一贯不主张让孩子们把心思放在学习以外,刚才是为啥闹的?”   “为啥?”白主任把喇叭递给校长,说:“因为歌舞团违规,让成份特别差的陈思雨上台跳了白毛女,我气不过,想批评一下她,没错吧。”   王校长说:“白主任,目前这个革命态势,我觉得其实有不对的地方,咱们是师者,不是革命者,应该以学业为重,歌舞团的事咱犯不着管吧。”   白云挑眉:“王校长,不支持革命,就是对先列的侮辱,让坏分子上台,就是对历史的亵渎,我劝您,可以不作为,但请不要拖我的后腿,否则,我就要以懒学怠学为由,批评你!”   校长本来想批一下白主任的,可给她这义正辞言的大词大调给怼的说不出话来,抓过喇叭,灰溜溜的溜走了。   白云也住粮食局,此时下班了,经过歌舞团时,就一直盯着楼上看。   陈思雨和轩昂准备排队去买面,这时刚从家里出来,正好在她身后。   轩昂情不自禁的,就一直跟着白主任走。   走着走着,他说:“姐,不对。”   陈思雨问:“怎么不对啦,哪不对。”   正好百货商店门外贴出了精细份到货的通知,白主任跑了起来,她胖,还是个外八字,扑哒扑哒,跑起来跟只鸭子似的。   轩昂跟着白主任跑了起来,跑着跑着,回头说:“姐,那天晚上推赵晓芳的人是她,白主任!”   哦豁,案子破了。   轩昂是唯一见过推人者的人,而他从白主任跑步的姿势,想到凶手了。   不过既然是白主任推的人,那就证明她针对的是徐莉和陈思雨。   她是因为恨她俩把吴小婉搞下乡,来为吴小婉复仇的。   结果当天晚上有两个喜儿上妆,她推错了,把赵晓芳给推下楼了。   那也就意味着,这次她整轩昂,针对的不是轩昂,而是她,陈思雨。   这有点可怕的,因为白云的体形是个胖乎乎的大妈,而歌舞团最不缺的就是大妈,她们身高差不多,外形差不多,再包个头巾,你很难分辩。   而她又住的近,还经常来看演出。   一次没有推到,会不会悄悄潜进歌舞团,再来推第二次。   ……   排了半天的队,终于抢到了精细粉,但陈思雨还缺黄油,她正琢磨是不是上楼问徐莉要点黄油,有人敲门,陈思雨开门一看,是龚主任,提了一兜兜的小盒装黄油,笑说:“思雨,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在烤面包?”   “对啊,但发的黄油太少了,我正愁着呢。”陈思雨说。   龚主任把黄油递给她,又递给她一小兜的面粉,说:“你烤的时候帮我也烤俩,天天吃馒头吃的小玉起腻,总不爱吃早餐,我给她试试面包。”   陈思雨接过面粉,笑着说:“本来我今天准备做点蛋糕吃,但要帮您再烤一锅,时间就不够了,毕竟我还要练功呢,我给咱们烤几个细麦面包吧。”   宋小玉从龚主任身后钻了出来:“姐姐,你居然会做蛋糕?”   “当然了。就是费功夫,我跟你妈一样,忙嘛,顾不上。”陈思雨说。   蛋糕其实并不难,就是打发鸡蛋费劲了点,而陈思雨抛这个梗,醉翁之意其实不在酒。   龚主任也是聪明人,当场接招:“辛苦你点,给孩子们烤个蛋糕吃吧,正好我今天有时间,让轩昂过来,我看一下他钢琴练的怎么样了。”   这就叫你来我往,互利互惠。   陈思雨可以烤蛋糕,但浪费了时间,她需要交换价值出来。   龚主任教轩昂,让轩昂能学到东西她才烤,否则,她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   听隔壁响起弟弟弹的,优美的钢琴曲,她鼓起劲儿,打起了鸡蛋。   第二天就又是周五了,而这个周末,本来该属于《红色娘子军》的,但因为新版《白毛女》反响热烈,周五早晨大礼堂门口就出了告示,说本周末要加演一场《白毛女》。   当然,等陈思雨上楼时,《白毛女》剧组全员欢天喜地,正在庆祝。   有加演,就证明观众喜欢,而观众足够喜欢,年底他们就能拿荣誉。   甚至于,在年末文艺界的比拼中,他们还有可能被送到部队,跟部队文工团来场比拼。   而一旦在跟部队文工团的比拼中胜出,优秀者就可以选入部队,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了。   那个大舞台,是所有文艺工作者梦想中的天堂,圣殿!   为了回报龚主任,陈思雨昨晚烤了个大蛋糕,今天就给全组的人一人分了一块。   而因为冤枉了程丽丽,特意给了她一块最大的。   一口咬下去,程丽丽简直要流泪了,唆着手指问:“陈老师,这蛋糕是不是从六国饭店出来的,它咋这么香呢,香的让我都有点……”又红又专的意志都给香动摇了。   如今不流行西式的东西,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吃蛋糕也属于搞西化,搞腐化。   陈思雨自然也不会说这蛋糕是自己烤的。   给了徐莉一块,她就悄悄的,把赵晓芳被推的前因后果给她讲了一遍。   徐莉倒也不惊讶,反而语气一沉:“我就知道白家人不会放过我的,看吧,白云出手了,这下咱们死定了。”   陈思雨反问:“为啥?”她很不喜欢徐莉这种只精于跳舞,在别的方面总是特别悲观,从来不主动反击的性格。   但徐莉之所以悲观,也是有原因的。   她说:“白云特别善于搞革命,你知道如今最强的革命小队是哪一支嘛,首钢院的,而首钢院的小将头子冯修正,就是白云的学生,原来在家时,我经常见冯修正去找白云聊天儿,请她写稿子的,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就是说,虽然冯修正是首钢院的头子,但白云才是他那支队伍的核心。”   北城革命小分队很多,虞永健所代表的首军院队伍别看狂得很,但只排第三。   空院是城里最牛的军单位,但其革命队伍只排第二。   排在第一的是冯修正带领的首钢院小分队,原身也跟他们一起耍过。   而他们,以在控诉坏分子时的慷慨激昂,以及宣读罪状时文词的犀利而闻名。   但凡他们有活动,围观群众总是特别多,效果也最好。   这么说,陈思雨是把白家,以及那位白云女士想的简单了点。   吴小婉只是个没啥头脑的舞蹈演员,可白山女士,是能作为幕后首脑,号令千军的智囊。   也就怪不得当初徐莉唯唯诺诺,一让再让了。   本来吧,有包大妈兜着底,徐莉身体又差,就准备周末一场整体让陈思雨跳的,可既听说白云盯上了她们,她自然就不敢让陈思雨跳了。   “我帮你请个病假,你躲一周,我明天晚上发个狠,从二楼跳下去吧,等我腿断了,废了,估计白云就能消了气,但愿到时候她能放过我吧。”徐莉说。   陈思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徐老师,能不能拿出你整白山的手腕来,别人想整你你就整别人啊,把自己的腿摔废,亏你想得出来。”   “可她身后有北城最狠,最牛的小将队伍,咱们只是手无寸铁的舞蹈演员,人家随便动动人家都能捏死咱们,咱们还能咋办?”徐莉反问。   陈思雨思索片刻,说:“这样吧,后天的演出,直接把我的名字挂出去,既然白云喜欢整人,那咱们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整她一整。”   “你还没平反呢,直接把名字挂出去,不怕引小将们来批?”徐莉反问。   陈思雨说:“您忘了吗,我手里有飞机大炮捐赠票!”   飞机大炮捐赠票,昨天方主任就带回来还给陈思雨了。   而它,是这年头的免死金牌,尤其克小将们。   只要有它,小将们就不敢轻举妄动的。   陈思雨有飞机大炮捐赠票的事,目前单位,龚主任,孙团和徐莉几个都知道。   徐莉凝视陈思雨片刻,说:“后天我帮你化妆吧,红衣的喜儿,可是八大样板戏里最漂亮的角儿了。”但默了片刻,又说:“但是思雨,我觉得咱们整不倒白家,最后都得被下放,不过反正都得下放,你就索性漂漂亮亮的上舞台,跳一回吧。”   在女性美被疯狂压缩,压抑的年代,红衣喜儿是舞台上现存的,唯一具有女性美的角色了,而哪有一个姑娘不想美,不爱美的呢。   从马曼曼到程丽丽,再到赵晓芳,所有的角儿疯狂练功,争抢,也就是为了在舞台上披上红衣,演一次喜儿,做一回全国上下,最美的姑娘。   徐莉这回准备亲自执笔,画出个全国独一无二的喜儿来。   ……   再说冷峻母子,从火车在京郊西站下车,这才要去萧文才家找冷梅。   萧家是农村人,萧文才兄弟五个,只有萧文才当了兵,剩下的儿子全是普通人,而等冷峻母子一进村,就见这萧家村四处大兴土木,四处在盖房子。   女儿结婚时梅霜来过这个村子,也认得路,步履匆匆,直接进了萧家。   看到亲家母萧婆子正在洗衣服,鉴于礼貌,笑:“亲家母,我家梅梅呢?”   萧婆子给眼前时髦洋气的女人吓了一大跳:“你……你是梅梅的妈?”   她心说这女人咋不会老啊,多少年了,不变样子。   梅霜重申:“我的女儿呢?”   萧婆子说:“她一唱歌跳舞的,风灯笼,来了一天就给风吹坏了,在卫生所输液呢,你女婿陪着去的,你进屋坐吧,我给你蒸几个杂粮窝窝头吃。”   当初女儿跟萧文才的婚事是组织安排的,但当时梅霜曾极力反对过,不过萧文才人很踏实,也足够温柔体贴,再加上梅霜自己谈的男朋友据说是牺牲在了战场上,她自己也处于情伤中,就跟萧文才结婚了。   本来城里姑娘嫁农村,梅霜心里就存着疙瘩。   此时听说女儿生病,女婿都不送她去医院,只在个卫生所输液,就更生气了。连涵养都没了,转身要去寻人,却正好迎上女婿扶着女儿进院子。   “妈,你咋来了?”冷梅先问。   做女儿的,见了娘,再大也是宝宝,更何况三年未见,她扑了过来:“妈!”   再摸梅霜的耳朵:“你能听见女儿说话吗?”   梅霜本就在生气,这一看,女儿穿个破花袄,包个烂头巾,捏了一把,她走时还是个漂亮大姑娘的女儿瘦成了一把骨头,虽不知道女儿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可已经无法再忍下去了。   回头骂儿子:“峻峻,看看你姐病的样子,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脱下大衣给女儿裹上,她一转身就把冷梅背了起来,撇一句:“萧文才,过几天来空院办理离婚,你这种窝囊废,就配不上我的女儿!”   萧婆子也火了,娶个痨病儿媳妇来,一家比伺候慈禧太后还尽心的伺候着,亲家母上门,不说感谢的话吧,还一来就骂人,这是个啥理儿?   冷峻也不知道姐姐在婆家居然过的是这种日子,要知道,肯定会接回去的。   此时也是气的两目冒火。   萧文才还想追来着,他厉目瞪止:“姐夫留步吧。”   萧文才摊手,温声说:“小峻,咱妈这脾气是愈发的大了,我和梅梅好着呢,没啥事呀,农村嘛,就这条件。她一来怎么就吵吵上离婚了?”   “回去吧,姐夫!”冷峻说完,去追老娘了。   像梅霜那么一个优雅,漂亮到让人惊艳的女人出现在农村,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好奇,有个老婆子就来问萧婆子:“那女的谁啊,你儿媳妇的姐姐?”   萧婆子撇嘴:“稀奇吧,那是我亲家,她父亲还是空军的大司令,她从小就在外国长大的。”又说:“但那有啥用,一点好处没占到不说,那空院的大小姐咱也伺候不起,早知道我家娶个农村媳妇儿,不比这省心?”   “乖乖,她有五十吧,咋比三十岁的小媳妇儿还年青。”邻居婆子惊呆了。   比三十岁的小媳妇儿还年青,漂亮的梅霜,冷峻的母亲。   用她的老父亲,梅老司令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一杯烈性的白兰地酒。   冷峻几番想从她背上把姐姐要过来,冷梅也不想让娘背着。   但梅霜坚决不肯,一路把瘦到只剩七十多斤的女儿背到了班车站。   “妈,您也是个病人,就别背着我了,快把峻峻的皮夹克披上吧,您会感冒的。”冷梅说。   冷峻脱了皮夹克,但就是披不到母亲的身上,也是着急。   梅霜在苏国的时候,也是个弱不惊风的病人,但在此刻,神奇的,她的耳朵好了,她身上所有的不适全消散了,她紧紧箍着女儿:“不用,妈妈不冷。”   再说:“妈妈也没有病,妈特别健康。”   真是后悔啊,如今想想,爱情算得了什么呢,她的儿女才是最重要的,她却为了情伤,抛下儿女,躲起来自怨自抑,结果就放任着,让女儿病成这个样子。   越这样想,梅霜就越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   冷峻问:“姐,既然姐夫家条件那么差,你当初干嘛非要跟他回去?”   冷梅叹气:“可那是你姐夫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经常不回去要遭人说的。”   “离婚,马上离婚!”梅霜干脆的说。   好容易挤上了班车,母子三人摇摇晃晃,还得五六个小时才能到北城。   见冷峻手里一直轻轻捏着张报纸,冷梅问:“你拿张报纸干嘛?”   拿张报纸干嘛呢?   报纸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儿,而如果不是她偶然提一句,让冷峻痛下决心把姐姐生病的真相告诉母亲,他的母亲将永居于苏国不会回来,他的姐姐在乡下,住在那么破的院子里,也许他也永远不会发现。   这一切的改变,皆因为陈思雨一句无心的话。   ……   因为有方主任的亲自上门提过,全团预先知道陈思雨会改成份,所以于她挑大梁这事早有准备,并不觉得惊讶。   不过孙团和龚小明还是佩服于徐莉的大度:“思雨算是你的学生,按规矩,你随便上去跳一幕,剩下的让她跳,你的名字也会署在前面,直接单署陈思雨的大名,你这老师会不会太大度了点?”   文工团,比AB角之争更激烈的,就是新老角之争。   有很多老前辈每回只演一折子,剩下的全是学生上台,可只要人家上场了,署名,自然是人家排在前面,补贴,自然也是老师全拿着,给不给学生,那得看老师的心情。   像徐莉这样,干干脆脆让学生上的,全团,她是头一个。   徐莉说:“今天我请个假吧,按惯例,我得给她做件新衣服。”   要没有陈思雨帮忙,就凭白山那家人的狠毒,她可能早就成个废人了。   而白云的身后有冯修正,那可是北城小将中最野,最狠的一个,一旦上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别的方面徐莉帮不了陈思雨,后天晚上的演出,给她做件新衣裳吧。   陈思雨今天下午也请假了。   此时大礼堂门口正在挂演出公告,按惯例,周围围了一群人。   毕竟这年头几乎没有新电影,每个城市里,人们的娱乐活动,就仅限于到文工三大团看演出,周末的演出剧目是什么,谁是角儿,人们都很关注的。   陈思雨也没去别处,就蹲守在剧院旁边的报刊亭处,假装看报纸。   要她猜得没错,不管白父白母,亦或是白云,肯定要来一个。   果不其然,四点多的时候白母拎着菜篮子来了,到门口一看演出表,当场就低低的啐了一口,也不过马路回家,拎着菜篮子,径自往十二中去了。   陈思雨给自己也包了一方花头巾,脱了外套,自然也低头跟着。   到了十二中门口,白母显然是来惯的,熟门熟路就进去了。   陈思雨等了片刻,看她走远了,从包里翻出粉底在眼眶下扑了两圈,上前对门卫说:“大爷,咳咳,我刚从乡下来,找个孩子,麻烦您放我进去吧。”   大爷一看个面色焦黄的小丫头,赶忙开门:“这孩子是饿的吧,走慢点儿.”   陈思雨还没进过十二中,连蹦带跳跑到办公楼,找到主任办公室,因为是走廊,她站这儿,肯定会被人发现,正在想该怎么隐藏自己才好,就见白云和白母俩已经迎面出来了。   大概因为是密谋,在办公楼也不好意思,下楼后,俩人进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一进去白母就说:“歌舞团出公告了,后天陈思雨挑大梁。”   白云果然一惊:“陈思雨不但成份差,曾经可是个尖果儿,让她上台挑大梁,歌舞团那帮子不想活了吧。”   “他姑,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白山可太冤了,现在在边疆,他因为是风纪犯,刚到边疆时差点被整死,那全是徐莉和陈思雨害的,你调一帮小将来吧,给她俩踏上一万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白母咬牙切齿。   白云有点嫌弃的瞪了嫂子一眼,说:“你咋不说我的小婉天天在山沟沟里哭,天下点雨才能洗个澡,要天不下雨,就不论多久都得沤着呢。”又说:“你家白山就是活该,谁叫他当初勾引我家小婉的?”   白母嗓门一提:“白云你会不会说话,当初明明是小婉勾的白山。”   陈思雨觉得新奇极了,因为狼和狈本来该为奸的。   但此刻她俩吵起来了。   狼和狈,居然吵起架来了。   “嫂子你要脸吗,招待所的房是谁帮他们协调的,是我吗?俩孩子年龄大了,小婉丈夫又不在本地,咱作长辈的要教育,要阻止他们往一起凑,你倒好,惯儿子,给他们开个房,好嘛,现在孩子们被扔到外地回不来,你心里舒服了?”白云说。   白母翻白眼:“你还是想想怎么整陈思雨和徐莉吧,说这些有个屁用啊。”   “我当然要整他们,但这事儿必须闹大一点,最好歌舞团全团下乡。”白云恨恨的说:“我要歌舞团全团所有的人,下乡去陪着我闺女!”   “要别人,有那个想法,没那个本事,但你有,你可是笔为刃,纸为锋的女将军,你就必须给咱们干起来!”白母说。   听到这儿陈思雨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轩昂也放学了,等上弟弟,陈思雨说:“轩昂,咱们这几天,怕是又得整一回人了。”   轩昂倒是秒懂:“姐,你想整白主任吧,咋整?”又挑眉:“你是不是还想像整王大炮和老毛头那样来一段儿,嘿嘿?”   这小子,他居然会笑,还笑的贼兮兮的。   陈思雨揪他耳朵:“想啥呢你,当初整王大炮和老毛头,是因为他们本身是流氓。风纪问题大过天,别人没有风纪问题,咱们乱栽赃,那咱们就比恶人还恶了。”   “到底咋整嘛?”轩昂追问。   正所谓尊师重道,陈思雨向来是比较尊重老师的,也不愿意跟她们为敌。   但白云不一样,在这个年代,像她那种能握笔杆子,又善于迎合政策的人,拿着所谓的‘政策’,再驱使着像虞永健,冯修正一样的小将,为了一已私欲,就整这个斗那个。   要没人管管她,放任她丧心病狂,不说陈思雨和徐莉,整个北城的形势只会越来越严竣,越来越糟糕的,在书里陈思雨看过,将来小将们的手段越来越疯狂,还会整出什么点天灯,座飞机,分分钟就能要了人的命。   思索半天,她说:“我得让狼和狈互撕起来!”   虽然狼狈自古为奸,但既然她们会吵架,就证明只要利益不均,也会互撕的。   陈思雨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就行了。   俩孩子回到歌舞团的院子,团里所有的领导都在院子里聊天儿,看陈思雨来了,徐莉说:“我给你量身材,这套演出服是你的,要可着你的身材来。”   孙团说:“我咋总觉得这块布不够红。”   他媳妇说:“裤子有点太绿了,绿的渗人!”   徐莉说:“领导,衣服的颜色正合适,等灯光一打,效果就出来了。”   他媳妇又说:“我看地方那些演员的袄子越来越宽,越来越大了,咱们的喜儿,是不是也把袄儿衲宽绰点,这丫头的身材吧……”太玲珑有致了。   而在这个年代,为了掩盖女性身体本身的美,尤其小地方,简直恨不能把演出服裁成个桶,把女演员装桶里头。   于是大家你学我,我学你,只差给女演员脸上抹锅灰,故意给她们扮丑了。   但孙团于这方面,简直可以说是一股清流,他说:“不,衣服要裁漂亮点,剧团排戏是给群众看的,把演员整的跟黑乌鸦似的,群众不喜欢,你没有观众,对着空场子跳舞,有啥意思?”   这就意味着,陈思雨会有一套漂亮的演出服了。   正式上场,还是挑大梁,而自打上周就一直听人说冷梅病的厉害,陈思雨住了人家的房子,没缴过房租,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就专门去了趟空院,看冷梅回来了否。   顺带给她缴房租,再请她看自己的演出。   “冷梅同志好像又生病了,来了趟家,又去医院了,冷峻同志周六会回来,你把票留在这儿吧,到时候我们让冷峻同志转给冷梅同志。”门卫说。   陈思雨想了想,留了两张赠票。   内心,她还是很期待冷峻冷大队能去看看自己的演出的。   而既知白家在搞自己,她也不能松懈。   得考虑一下,看怎么才能叫白云和白母俩人反目成仇。   她跟粮食局招待所的冯霞关系搞得挺好,偶尔会过去聊聊天。   正好明天有演出,送张赠票,于她来说不过顺手人情,但于冯霞来说,那可是无尚的光荣,双手接过票,冯霞掏了一大把瓜子:“来来,吃瓜子。”   陈思雨接了瓜子磕着,跟她聊八卦:“你们大领导的儿子被下放到边疆了,听说过没,在那边过得好吗?”   冯霞吐了瓜子壳儿,说:“我听说咱们市要给边疆援助粮食,那字就是我们白主任批的字,就为这份面子,我听说边疆已经准备放白山同志回来了.”   乖乖,虽然徐莉暗整了白山,可白父有的是能力帮他改变处境。   而要坐以待毙,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白山就会杀回来,那陈思雨和徐莉都甭想好过。   陈思雨眼珠子一转,替冯霞叫屈:“白主任是个廉洁公正的领导,他儿子要回来也正常嘛。话说冯姐,你也有三十了吧,是不是该升一升职,当个经理啥的,难不成就一直当营业员?”   冯霞嘴巴一撇:“狗屁的廉洁公正。你怕不知道吧,我们单位所有的‘眼子烟’,‘眼子粮’和‘眼子糖’,但凡一到票,我们经理立马就会把票全转给十二中的白主任,人家穿一条裤子,挣一路钱,发大财,咱们?一辈子营业员当到死吧,至少有瓜子吃不是。”   噗嗤,瓜了壳儿飞。   所谓‘眼子烟’,就是一票难求的中华烟,门市价二元一包,黑市五元,而眼子肉,就是上好的板油,至于眼子糖,就是红虾酥,金鸡饼干了,那都是只要拿到黑市上,就能让价格翻倍的紧俏物资。   有这条信息,陈思雨有了计议,该如何让狼和狈翻脸了。   而周六,属于她的,崭新的演出服也做好了,再收收腰,裁裁边,一洗一烫就挂起来了。   转眼已是周天,而今儿晚上,就是陈思雨正式登台,挑大梁的日子了。   因为晚上有演出,陈思雨一觉睡到了十一点,正在琢磨中午吃点啥,只听外面一阵响起一阵嚎哭声,包大妈的嗓门跟破锣似的。   “不好啦,首钢院的冯修正队伍送来战书,马上就要上门斗咱们了。”她哭天抢地的!   小将上门斗人,就跟当初批胡茵一样,是要先下战书通知的。   陈思雨以为冯修正要来,也得到晚上,不呈想这才大中午的就要来了?   她推门,正好轩昂刚练完琴从隔壁回来,男孩也给吓的面色煞白,差点跟姐姐撞到一起。   “轩昂,快去首军院找虞永健,让他别淘大粪了,赶紧带着队伍来一趟。”陈思雨说。 第41章 学雷锋   关于虞永健掏大粪, 并非他心甘情愿想掏,而是被陈思雨以不举报为由,要挟着掏的, 当然,怕丢面子, 带着队伍一直在悄悄掏,没敢伸张过。   而冯修正, 是虞永健在革命事业上的劲敌。   结合前几天姐姐说的话,轩昂自认为明白了:“姐,你是想让他们打一场吧,好, 咱让他们互撕,来个血流成河的械斗!”   这年头公安少,也管不住小将们,他们一旦打起来,确实会血流成河。   轩昂跑的飞快。   虽然冯修正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希望杀母仇人虞永健被他当街打死!   轩昂才走,孙团就来了:“思雨,捐赠票呢,你就别出面了,安心准备晚上的演出,票我呈给他们看去。”   龚小明还穿着睡衣,打着哈欠说:“对, 让孙团去, 一劳永逸劝走那帮小将, 咱以后就能安心搞演出了。”   包大妈还不知道飞机大炮捐赠票的事, 因为陈思雨是她放上台的, 她也在被批名单上,吓的尿都漏裤子里了,看领导们都风轻云淡的,再听大家商量了一下,好嘛,合着她一心为团做贡献,领导们却拿她当外人?   而这时外面已经隐隐有人在喊了:“陈思雨,出来认罪!”   先是一个人带头喊,而一声喊不到,就会是三个人一起喊:“出来认罪!”   再喊不出来,就是队伍一起喊了。而他们给你的时间,顶多三分钟。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懂,当十几,几十个人的队伍来批你,有理胆都怯,徐莉已经吓软了,龚小明的腿都在颤,孙团也急:“快,把票给我,赶紧打发他们走,等他们冲进来,咱有理都变没理了。”   陈思雨也攥着汗的,毕竟如今的年青人热血,好冲动,喜欢动手,而她是个角儿,趁乱被谁推一把,万一摔伤,很可能今天就登不了台了。   但一时能登台没用,只要白家不歇了害她的心思,暗中害她,比明着来更可怕,咬牙,她说:“孙团,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去吧。”   孙团还想呈英雄,他媳妇拼死,一把拉住了他。   从家属楼到团里就得五分钟,再到大礼堂还得两分钟,陈思雨又走得慢,等到现场时已经过去十几分钟了,这年头人们好热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冯修正之所以能当第一的小队长,是因为他虽年龄小,但天生老成,还有一张硬汉脸,剑眉星目,帅气非常,天生自带领袖气质。   自然,他也曾想让原身坐他的自行车,但原身拒绝了,理由是:就一臭钢厂的子弟,你哪来的脸?   所以冯修正上门那么快,多少带着些公报私仇的意味。   看陈思雨从门里出来,他示意手下噤声,看表:“整整12分钟,乌龟都比你快,陈思雨,看来我们堂堂革命队伍在你的眼里,还不如乌龟。”   陈思雨柳眉一竖,当场就吼:“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嘛,知道自己不如乌龟,吵吵什么吵吵,我正在搞创作呢,扰乱了我的思路,你能赔得起吗?”   姗姗来迟,不认罪不说,还张狂到骂人?   且不说冯修正瞬间气血上涌,他身后的小将们也给的当场就想揍人了。   孙团还想冲上去,他媳妇死死绞着不放手。   而远处的白家人幸灾乐祸:陈思雨今天死定了。   狐狸笑,冯修正问:“说说吧,搞啥创作,是靡靡走资,还是阴谋分裂?”   这大帽子,随便扣一顶下来陈思雨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白家人都已经准备好,磕着瓜子看陈思雨怎么死了。   而她,青衣腔调抑扬顿矬:“我给我们首军院的虞永健队伍创作剧本呢,你冯修正也想要吗,抱歉,你还不够资格。”   首军院离文工团有四站路,而虞永健跟院后勤处合作,最近每天都在掏大粪,正好陈思雨又卡着他的命门,既陈思雨有唤,不敢不来,因为轩昂催的紧,索性就带了俩人,趁着掏粪车就往来赶了。   但此时还在路上。   现场,小将们一听傻了,冯修正也愣住了,喝止嚎叫的,赖笑的手下们,忙问:“你给虞永健排节目,排的啥?”   是人,就都希望自己能上一回舞台,哪怕自己上不去,名字能上也是光荣。   所以冯修正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陈思雨轻蔑一笑:“当然是宣扬他在革命中的光辉伟绩的歌颂类节目,只要思想委员会审核通过,就会在剧场公演,你呀,哪凉快哪呆着去。”   身后的小将们一听急了:“老大,虞永健居然能上节目,您不能,这不对。”   还有人说:“老大,您可比虞永健牛逼多了,他这是骑您头上拉屎呢。”   冯修正气的咬牙切齿,但笑的像只狐狸:“陈思雨,老子才是北城第一,虞永健有啥光辉伟绩,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他此刻想一把捏死虞永健!   看小将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陈思雨也很害怕,怕这些半大孩子太冲动,不分青红皂白给她来两拳头,那她今晚可就登不了台了。   好在这时一股隐隐的臭气扑面而来,远处来了一辆掏粪车。   “来了来了,他来了。”陈思雨手指。   小将们集体回头,冯修正一闻:“那不掏粪车嘛,来干嘛的?”   臭气熏天。   说时迟那时快,陈思雨已经朝着掏粪车跑了,挥手:“永健,快下车。”   要搁平时,虞永健可不敢惹冯修正,轩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是用哄的方式骗诓他来的,一看外面全是小将,他不敢下车,还命令粪车司机赶紧调头。   但冯修正的队伍已经把车给团团围住了,陈思雨在喊:“永健,快下车啊。”   他再不下车,陈思雨就要被这群小将给捶死了。   硬着头皮,虞永健打开了车门:“思雨,咋啦?”又捂肚皮:“我肚子疼,就不下去了吧。”   为了掏粪,他穿的脏,身上还有很多不明物体,而结合上次他当街吃腌海雀的事,这一开门,有人就喊:“听说虞永健吃过大粪,看来是真的呀。”   另有人说:“这是吃上瘾了,出门还要带一车?”   冯修正顿时也哈哈大笑:“陈思雨,合着你给虞永健写剧本,就是写他如何吃屎的。也对,就虞永健这种窝囊废,他也只配吃屎!”   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虞永健愤怒了,热血上脑,虽然只有两个兵,但攥起拳头,准备下车跟冯修正干一场。   可这时陈思雨青衣腔扬天,却说:“冯修正,你满嘴喷脏,心思龌龊,有什么资格当革命队伍的老大?”赶在小将们的拳头挥来之前,她说:“不怕脏,不怕累,虞永健为北城人民掏大粪,人家的觉悟比你高一千倍!”   冯修正觉得不对:“陈思雨,大粪又臭又脏,掏大粪是那帮下牛棚的臭老九,知识分子们干的,谁他妈跟你说能掏大粪觉悟就是高了?”   陈思雨语调高亢,继续慷慨激昂:“大粪是臭,是脏,可运到郊区农场就是肥料,就能让农民伯伯们的土地肥沃起来,人虞永健不想让臭知识分子们抢功劳,要自己掏,人家就是觉悟高。去六国饭店跳舞干净,吃牛扒是享受,你去啊,没人管你。但我,只为愿意掏大粪的虞永健写剧本,名字就叫……《我为祖国掏大粪》!”   不但冯修正愣住了,虞永健也蓦的发现是这个理儿,从粪车后面扛过大勺子来,举着说:“对啊,我掏粪我光荣,你冯修正这种没觉悟的人,赶紧滚六国饭店跳舞,去和平饭店吃牛扒吧,滚!”   这不埋汰人嘛。   作为北城第一,居然被第三给压着打了?   冯修正盯着虞永健的粪勺看了半天,突然伸手……   “嗷,打起来了!”外围有人在喊。   还有人在叫:“乖乖,械斗了,怕是要流血了!”   白家人,尤其白云在招待所二楼,看得最清楚了,只见冯修正一把抢过粪勺,指上了虞永健的脑袋:“操你妈的,我们首钢队明天能掏八车!”   陈思雨举拳:“永健,咱们首军院可不能服输,咱们要掏十车!”   本来是件很丢脸的事,但在听说陈思雨在为自己写剧本的那一刻开始,虞永健就高潮了,当北城第一的尖果儿为他举拳,他就敢跟冯修正斗。   一声怒吼,他冲向了冯修正:“操你妈的,还我粪勺!”   ……   看打到了一起,白母抓了把瓜子幸灾乐祸:“我给医院打电话了,今天急诊一律不接,她陈思雨就算不被打死,也休想得到救治,哼!”   白云说:“嫂子你是不是傻啊,没看到陈思雨把冯修正和虞永健耍的团团转吗?”又说:“我哥娶了你,我们白家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白母也翻脸了,一把瓜子砸地上:“白云,你再是我小姑子,也快五十的人了,嫂子没理由惯着你,纵着你,我也劝劝你,别给脸不要脸啊,这些年你从我们白家拿走的好处可不少,你家小婉还勾搭我家白山,害的白山被扔到边疆去,这些事,我还没跟你算过账呢。”   白云看着外面,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堂堂革命小将们,本该斗天斗地斗地主的,却为了抢一个粪勺在打架。   白云也意识到了,陈思雨,不好对付!   想到女儿如今在陕北受苦,她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恨不能一把把陈思雨从五层楼上给推下去。   ……   平常有演出,要到七点半才开始上客,但今天,才六点钟,已经聚了好多群众在外面了,包大妈趁势打开小喇叭搞她的思想文明宣讲,后台所有人看到陈思雨来,脸上都带着奇怪的微笑。   就连程丽丽都服服帖帖捧茶杯:“陈老师,你今天可真棒!”   向来严肃的龚小明也笑:“能让一帮小将去掏大粪,陈思雨,真有你的。”   其实不是陈思雨能耐,而是,五十年代的主题是打土豪,六十年代是学雷锋,七十年代是搞建设,现在上面已经不奖励斗争了,奖励的是好人好事。   陈思雨今天所做的,只是恰好是踩到了政策的点子上而已。   叶大方正在描眉,笑问:“陈老师,《我为祖国掏大粪》,那剧本你真写了?”   陈思雨闭眼,让徐莉替自己化妆:“当然。”   正所谓一箭双貂,一石一鸟,目前学雷锋的号召才刚刚出来,她就写出了相应的剧本,方主任得利,她也利得,于虞永健来说,就更光荣了。   至于冯修正,这一回,他可风光不过虞永健。   ……   说回空院。   因为冷梅在回来的路上就发高烧,昏迷了,所以冷峻又多请了两天假,而且冷梅是被送到传染病医院的,等闲出不来,所以直到周日晚上,他才能在消毒完全后,带着所有的行李先回家。   风尘朴朴,在院门口碰上营长吴勇站在路边抽烟:“你姐怎么样了?”   “肺结核,不能着凉不能受累,更不能受气,只能静养。”冷峻说。   吴勇脚下满是烟蒂,让烟:“抽一支?”   “不了。”冷峻摆手:“我不抽烟。”   吴勇搓出两张票来:“歌舞团送来的,既然你姐去不了,你自己去吧。”   冷峻呼吸一簇,显然,陈思雨登台了,她要跳舞了。   他手里还有一大沓梅霜女士从苏国带回来的信件,手稿和报纸,以及胡茵胡茵的私人照片,必须立即给陈思雨。   但他已经请了一周假了,工作堆积如山,不好再请假。   而如果不是亲手交,那些东西他又不放心给别人,就有点为难。   吴勇深吸一口烟,踩蒂走人:“去吧,完了再陪陪你姐,你的工作我赶。”   十年前,正值那场跨过鸭绿江的战争,吴勇是冷梅彼时的男朋友,当时传言牺牲了,但其实人活着,只是中途转了队伍,档案改的慢了点,而冷梅在痛苦万分中,正好萧文才体贴周道,组织又催她结婚,她就结婚了。   而她遇到混混的那一回,也是在团里听说吴勇受伤了,三更半夜一个人悄悄往空院跑,想去打听消息,才遭遇的意外。   原来萧文才一直在部队上,冷梅也甚少去婆家,彼此相安无事,冷峻就很不喜欢吴勇经常记挂他姐,也刻意跟吴勇保持着距离。   可如今萧文才回来了,冷峻本以为姐夫会细心照料,让姐姐好起来,岂知萧文才不但没有拿钱给冷梅治病,反而还问她要了很多积蓄,一回家就大兴土木,去帮兄弟们盖房子,一周时间,他姐险些死在村里。   他母亲梅霜一直在嚷嚷,想让冷梅赶紧跟萧文才离婚。   但军婚,是军人一方不答应离就很难离得掉的。   而且萧文才表面人挺老实,可每回把他姐带回家,总要弄病了回来。   可要说离婚吧,他又坚决不肯。   于一直关心他姐的吴勇,冷峻也就没那么反感了:“营长,谢谢你的关心。”   他本以为小小一个市歌舞团,观众应该不多,还特意回家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刮了个胡子才去,到门口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大礼堂的门口人头攒动,且不说进门了,台阶都挤不上去。   而公告牌上写的领衔主演赫赫然是:陈思雨!   瞧那阵势,全城的小将应该都来了。   提着行李箱的冷峻目瞪口呆。   ……   因为白天一场大闹,今天不止有普通观众,还有很多不要票就可以进的小将,整个大礼堂人山人海,人满为患。   白家人挤在人群中,白云还举着小喇叭,也快被挤成大饼了。   不过今天他们非来不可,毕竟陈思雨原来只上过两场,而且都是舞蹈片段,唱的并不多,一十八岁的小姑娘,从头到尾挑大梁,只要她有一点点失误,白云就能举起小喇叭,号召小将们上台,给她来场批评大会。   转眼乐起,开场了,白云手肘着嫂子的脖子,眼睛亮的跟黄鼠狼似的。   听着周围的半大小子们不吭声,白云也不吭声,白母被压的难受,嘶着嗓子问:“白云,有没有问题,能不能搞她,啥时候搞?”   白毛女是落魄的,悲惨的,同时也是受人尊重的,但无法让人产生遐想。   而喜儿是活泼的,大方的,明艳到让所有热血贲张的小伙子都发自肺腑喜欢的,快三十岁的徐莉就算技艺再精湛,也演不出十八岁的小姑娘的青春和蓬勃,但陈思雨可以,因为她正值妙龄。   二九芳华。   灯光将袄儿打成了褐红色,裤子是孔雀蓝,恰合体的衣服将十八岁少女曼妙的身材勾勒的格外动人。当‘风打着门来门自开,爹爹带着白面来’的歌声响起,她独特的,高亢而甜美的声线不比徐莉低沉,带着股朝气蓬勃的爽辣劲儿。   舞台上漫天飞雪,半间破屋,台上的喜儿满面笑容,台下的小伙子们也全发自肺腑的咧开了嘴巴,笑的跟大傻子似的。   没有人吵,也没有人闹,更没人随地吐痰不文明。   脚臭,汗臭,人挤人,人贴人,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们在静静享受此刻,过年,归家,白面饺子的幸福。   白云又不傻,她要敢捣乱,这帮小伙子就能给她踏上群众的一万万只脚。   当然,她是不会放过陈思雨和徐莉的。   剧团最近增加了人手巡夜,而且大家进出都结了伴儿,不好下手,她的目标就依然在轩昂身上,毕竟他是学生,而她,是老师!   ……   一场表演酣畅淋漓。   而在从头至尾表演了一场《白毛女》后,陈思雨对于这个年代特有的,东方芭蕾有了一种全新的定义。   它不像《天鹅湖》,《罗密欧与茱丽叶》一样有一种西式的,高雅的,高高在上的美,可它朴素,热情,贴近生活,它是真正生在群众中间的艺术。   而演员的快.感,来自于观众的肯定和认可。   当她作为喜儿在台上时,台下的观众远不像她后世所看到的那般,会带着高傲与傲慢,用目光审判她。   他们朴实,热情,且热爱,沉浸于她所带来的表演中。   那种成就感,比上辈子表演西式芭蕾时所能体验到的,多了太多。   因为是新角儿头一回演出,团领导们都在,自陈思雨下来,一路都在鼓掌。   阔别二十年后头一回完整的跳了一整场舞,陈思雨自己也很开心。   但蓦的回头,就见徐莉躲在黑暗中,正在抹眼泪。   就好比孩子长大,母亲自会老去,当新角绽放,便是老角告别舞台之时。   陈思雨可太理解徐莉的落寞与委屈了。   因为上辈子的她25岁时,就曾经历过,她最热爱的舞台,十八岁的小姑娘跳了上去,接受欢呼和赞美,而她,坐着轮椅,望着那青春芳华的小姑娘,回味,咀嚼着自己曾经的光华岁月,感慨着观众的热情,和遗忘她时的,速度之快。   此时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而且徐莉即使再自我压抑,她的心理上,也难捱对陈思雨的嫉妒和厌恶。   因为舞台于舞者,是比情人,丈夫,孩子还要重要的东西。   但现在,陈思雨无情的,从徐莉手中夺走了它。   “徐老师。”陈思雨轻唤。   徐莉挥手说:“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早点回家。”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默了许久再睁开眼睛,看陈思雨还站在自己面前,她深吸一口气说:“小心着点白家人吧,他们今天又来了。”   “好。”陈思雨说。   彼此交换个眼神,毕竟一起捉过奸,一起被人惦记着的交情,信任感就又回来了。   不比冯修正和虞永健都是热血鲁莽的年青人,好糊弄,白家人可全是老狐狸。   一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付他们,陈思雨就跟轩昂商量:“明天你先请个假在家吧,下周再去上学。”   轩昂脱口而出:“不要。”   见姐姐不太高兴,解释说:“明天有劳动课,老师说了,轻伤不下火线,我听说有个摔断腿的明天都要拄着拐去,我要不去,我就不积极了。”   这年头积极比啥都重要,越是受了伤的越要往前冲。   而轩昂,从地主狗崽子变形成对旧社会仇恨的活化身也才几天。   孩子舍不得那份荣誉,想要小心的呵护它。   “听我的,你们白主任是个心眼特别小的人,你去上学,我怕她要找你麻烦!”陈思雨有点不耐烦了。   轩昂语气是温的,但人特别固执,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姐,白主任可是个老师呢,只要学生不犯错误,她就没理由惩罚,我不犯错误不就行了嘛。”   “可她要无理挑刺呢?”陈思雨嗓门一提:“你多大,白主任多大,她吃过的盐巴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轩昂已经进院子了,说:“姐,您就甭操心我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陈思雨想养的是只小奶狗,但轩昂就是条小倔驴。   看到弟弟表面温良,却一个劲儿违拗于她,陈思雨突然想到冷峻,顿时激将法脱口而出:“切,陈轩昂,你还崇拜你冷哥呢,知道你冷哥在我面前啥样子嘛,俯首贴面,言听计从,简直就像一条小奶狗,你再看看你,倔驴一头!”   轩昂抬头一看:“冷,冷哥?”   陈思雨心说不会吧,她白天专门去找过,冷峻都还没回家。   这会儿三更半夜的,怎么可能来找她。   但就说奇不奇,她抬头,就见比她还尴尬的冷峻冷大队拎着皮箱,就站在漆黑的楼道里。 第42章 奶狗面包   陈思雨心说这男人说话不算话呀。   他明明说过不会搞夜袭的, 咋三更半夜跑来了?   而堂堂冷大队被说成小奶狗,他会生气吗,会不会立刻翻脸。   这可是六十年代, 这年头的男人,除了王大炮那种纯种流氓, 就虞永健和冯修正那种死狗型的,女孩子跟他们开句玩笑都会脸红。   冷峻这种平常就严肃刻板的, 会不会暴怒,翻脸?   楼道里没灯,十一点的黑夜,她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火辣辣的红, 怎么办?   终是冷峻先打破了僵局,他说:“轩昂,你母亲的东西已经全带回来了。”   改成份的申请方主任已经提交上去了,再有一周就可以申批下来,其实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而于母亲的过往,轩昂既好奇,又怀着莫名的惧怕。   男孩踌躇着,不敢上前。   陈思雨接过行李箱:“太感谢您了,冷队家里坐。”   虽然站在外面,听到她甜美的歌声,听到观众们如雷般的掌声与欢呼, 但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剧场的冷峻还是无法想象陈思雨站在台上是什么样。   她端了下午烤的的蛋糕出来, 递冷峻一块, 见他迟疑, 笑:“我烤的。”   冷梅家是一只小小的煤气烤箱, 很难操作,可陈思雨居然能拿它烤蛋糕?   捧起来吃了一口,没有梅霜烤的那么甜腻,但绵软细密,奶香浓郁,一口一块,分成四瓣的,本来该是思雨和轩昂明天早餐的蛋糕,转眼被冷峻吃了个干干净净。   “伯母回来了吗,身体怎么样了?”陈思雨笑问。   冷峻吃的意犹未尽,掏手帕揩唇:“好很多了。”又说:“我姐得了肺结核,那是一种目前来说比较难治疗的病,而且是传染病,她曾经在这屋子里生活过,她的被褥,起居用品,你们最好不要再用了。”   陈思雨先是觉得诧异,因为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肺结核是一种很容易治疗的病,但在这年代居然是绝症?   再,一般情况下,要亲人得了传染病,人们按理都会瞒着的。   冷峻也是够坦荡的,居然直接告诉了她。   时代一直在发展,虽然因为不是医生而不清楚详细情况,但陈思雨确定,应该有那么一味药的出现,从此让肺结核的医治变得容易了。   当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药,暂时就不跟冷峻说了。   不过这件事她记在心里了,改天想办法找一找吧,看能不能找到那味药。   她问:“梅姐人呢,目前在哪里?”   冷峻:“在传染病医院。”   “那我们改天去看她。”陈思雨说。   如今的人是,家里一旦有个肺结核,亲戚朋友都会吓的不敢往来的。   陈思雨居然说要去看冷梅,冷峻内心很是感动,但还是提醒说:“肺结核有很强的传染性,你是演员,肺很重要的,还是不要去的好。”   陈思雨嫣然一笑:“好。”   她当然要去,但得先查到具体是什么药能治疗肺结核才行。   冷峻可太遗憾了,甚至有点委屈,因为他站在外面听了整整半夜,却究竟不知道当陈思雨站在舞台上,当她翩翩起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墙上的时钟一直在嘎达嘎达的走,突然,咚咚几声响,已经是夜里12点了,他不得不走了,也只好起身告辞,而这时,本来不欲做电灯泡,躲进卧室的轩昂忽而问:“哥,空院应该关门了吧,你还能进得去吗?”又天真的说:“要不这样吧,你留下来跟我睡,好吗?”   陈思雨目瞪口呆,心说他弟这是啥脑回路,为什么要留下冷峻。   那是个男人,二十四五,虽然表面小奶狗,可就陈思雨对男人的了解,骨子里就是大灰狼,弟弟也太傻了吧,敢留他跟自己十八岁的姐姐共居一室。   果然,冷峻的目光扫到两间卧室的门上。   因为前几年才大炼,钢铁过,现在居民家里,小卧室的门上都是没锁的。   也就是说大家卧室,除非拿椅子,或者木棍顶,都是一推就开。   而冷峻刚起身,三更半夜的,也不知道谁养的狗,汪汪的叫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来,陈思雨说他是奶狗,奶狗是什么样的狗,还在吃奶的那种吗?   而从吃奶的狗,冷峻又联想到很多龌龊下流的东西,没看清脚下,一脚绊在门槛上,要不是他有飞行员的素质,反应灵敏,大约就得摔个倒栽葱了。   奶狗秒变瘸狗,他面红耳赤,仓惶逃离,比刚才的陈思雨还尴尬。   出了门,他又说:“我周四就会回来的,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   这趟还没走,已经开始约下次了?   “好的,要有事,我会去找你的。”陈思雨说。   忍着尴尬送走了人,回头,轩昂一脸茫然:“姐,冷哥咋回事啊,是不是困了,眼神不大好?”又问:“就他那昏天撞地的,出门会不会被车撞?”   陈思雨翻个白眼,进厕所洗澡了。   ……   次日就是新的周一了,轩昂最终还是听了姐姐的劝告,没去学校。   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白云不但没能整得成陈思雨,反而还损失了一员大将,而且冯修正不比虞永健影响力小,光自己掏粪怎么行,他号召了全市的小将们一起掏粪,来了个清理公厕大竞赛。   这下可好,要在原来,像大学教授,知识分子一类的人,就该扫大街,掏厕所的,可现在他们被小将们无情的鄙视了,并勒令滚回牛棚里去了,光荣的掏粪工作,由小将们接手了。   而靡靡的,软弱的知识分子们,只能躲在牛棚里暗自神伤。   但于喜欢搞斗争,喜欢批人的白云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呀。   她当然不会停止报复。   而阴差阳错下,陈思雨甚至没有用到飞机大炮捐赠票就把冯修正给搞定了。   所以此时白云还不知道陈思雨姐弟的成份会改一事,就针对此事,实名把歌舞团整体具报到了思想委员会。   甚至,据营业员冯霞悄悄投递来的消息,她还会在周五时,于大礼堂门口公开贴声讨大字报,要求歌舞团在周末停止演出,召开自我批评会,检讨此事。   但她不知道的是,本来成份问题要排队解决的,可因为她的举报,方主任也牵连其中了,就不得不撇下别的事情,快马加鞭,赶紧办陈思雨的。   周三这天,方主任在市思想委员会整整蹲守了一天,终于拿到了签字,特地派了方小海来给她吃定心丸:“思雨,明天我爸就去公安局排队,周五你的新户口就能办下来,他让你别有压力,没啥大事儿。”   成份的事板上钉钉,陈思雨早就不着急了。   反而挺好奇:“虞永健呢,还在掏粪吗,冯修正搞的怎么样了?”   方小海也是一员小将,还是首军院队伍里的骨干力量,而这回,是他们头一回在某件事情上能够战胜首钢队,自然雄心勃勃:“当然,这回首钢队就等着丢脸吧,我们已经快把北城的公厕掏完了,遥遥领先于他们。”   “加油,首军院最棒!”陈思雨举拳。   她十八少年,朝气蓬勃的发小举拳回应:“首军院必胜!”   凡人做事,不可能隐密到滴水不漏,而白主任要整陈思雨,是公开整的,她甚至在学校放了话,有种陈轩昂就永远别来上学,否则,她一定要整到他直不起腰来。   当然,陈思雨是不会坐以待毙的,她一直在筹划,如何让狼和狈互撕起来。   在歌舞团看来,周天即使开批评会,大家澄清一下事实就行了。   但台子都搭起来了,没场好戏怎么行。   谁搭的台子,就让上谁台挨批,这才是陈思雨想要的。   她的计划,是要让白家姑嫂在批评会上互撕起来。   既然白云那么喜欢斗人,给人扣大帽子,正好让她也上台,感受一下被反绑,被斗的爽劲儿吧。   目前是这样,她通过冯霞已经知道了,白家运用白父在粮食局,用调拔粮食的方式把白山调回首都来。   毕竟通奸过,一个回来,另一个肯定回不来,虽然还不知道,但陈思雨推测,白云会活动,把吴小婉调到申城去,因为那是全国第二大城。   针对这点,陈思雨就要开始做文章了。   周一这天,她去找冯霞,还给她带了块自己烤的面包:“尝尝我的手艺。”   冯霞说:“哎呀,角儿烤的面包,那得多香啊。”又说:“你唱的可好了。”   陈思雨感慨:“啥呀,我也就演这几场吧,等吴小婉回来,她才是顺位第一的A角,她要上台了,我就又得坐冷板凳了。”   果然,冯霞说:“不会的,白主任也在帮闺女活动关系,是要调到申城去。”   陈思雨手搭小喇叭:“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听人说白主任在捣鬼,给总团的大领导塞了钱,所以吴小婉会回来,白山嘛……”   冯霞声音一高:“不是吧,他们可是亲戚,我们白主任拔完粮,咱们市下个月的供应粮都要吃紧了,儿子要回不来,他不得气死?”   陈思雨说:“所以你千万不敢告诉别人,不然被白主任盯上,我就死定了!”   冯霞举手发誓:“我要敢露一丝风声出去我就是小狗。”   可陈思雨才出门,就见冯霞的手搭上了刚下楼的,楼层服务员的耳朵。   哦豁,谣言这不就散播出去了?   接下来,还有关于冷梅的事。   因为传染病医院在东郊,要坐班车,去一趟要一整天,陈思雨暂且就不去了。   抽时间,她到图书馆翻阅了一大堆的报纸后,她终于找到一篇报纸转载,说在申城的结核病防治专科医院,医生用异烟肼加链霉素加对氨柳酸钠的配药方式,治好了许多例结核病患。   看时间,这是两年前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   既然报纸上说是新方法,就证明还没有推广到全国性的医院。   凭着上辈子有限的医学知识,陈思雨觉得这个方子应该是可行的。   她向来喜欢烤面包,而今天,因为是周四,忙很多事,就没有太在意面包的形状,随便在里面加了点葡萄干和桂圆,卷了卷就放烤箱里了。   烤出来后,又往面包里夹了片午餐肉,示意轩昂吃一只,再把自己写的信,连带一只刚烤好的,表皮金黄,脆弱弱的面包,和她收集的方子,连带她写的信,赶紧送到空院去。   这面包还是上上回见面时承诺冷峻的,陈思雨因为还有事,急,先走了。   轩昂觉得光面包不够,就学着姐姐从中间切开,往里面加了片午餐肉,捧着面包和信到了空院,来找冷峻。   “这孩子捧的面包闻起来可真香。”有个阿姨路过,笑着说。   阿姨怀里的小孩儿盯着面包看了许久,突然说:“妈妈,小狗面包好看!”   轩昂低头一看,咦,这是个三角形面包,两边的突起像耳朵,上面的桂圆就像圆圆的眼睛,而午餐肉片红红的,好像舌头呀。   哇,这面包,还真是越看,它越长的像个小狗呢。   所以这就是陈思雨形容的,小奶狗吧。   好可爱的小奶狗面包呀。   但轩昂觉得奶狗不是什么好词,自己一定不能让冷峻知道这个面包长得像奶狗,就一再叮嘱自己,一定不能说是小奶狗。   但当冷峻穿着飞行员特有的墨绿色皮夹克,军绿色裤子,气宇轩昂的从院里走出来,他秒变迷弟,端起面包脱口而出:“冷哥,这是我姐给你烤的小奶狗面包。”   冷峻脚步一滞,顿在了原地!   ……   再说陈思雨,她今天去了趟六国饭店,趁着暮色跑到垃圾桶前,小狗一样翻呀翻,专翻中华烟的烟蒂,看到了就捡,捡了十几枚。   翻完烟蒂回来,路过大礼堂,朦胧的夜色下,正好碰上十二中的几个中学生在刷大字报,看到她还挺不好意思,用身体把大字报捂了起来。   直到她经过后,才继续刷。   这当然是白主任在为周末大礼堂的公审进行造势。   但陈思雨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周末,她要让白主任和白母在大礼堂互撕互咬,撕掉他们全家的,遮羞布。 第43章 流量密码   轩昂因为太尴尬, 送完面包,飞快的跑了。   而从牛肉干到带着飞行标志的饼干,都是可以保存的。   但可爱的小奶狗面包没法保存, 不吃就会坏掉。   冷峻之所以周四要回来一趟,是因为今天冷梅就要出院, 接回家疗养了,萧文才据说在帮兄弟改房子的时候摔到脚了, 来不了,只得他去接姐姐。   冷峻捧着个面包,正在苦恼该不该当场吃掉时,他申请的吉普车已经来了, 司机摇下窗户喊:“冷队,上车啦。”   示意司机等着,他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大口吞掉了那只松软的,奶香十足的面包。   吃的时候只觉得香甜无比。   但等上了车,他想回味一下的时候,已经想不起面包是什么味道了。   只有一个念头:还想吃!   带着满满的饱腹和幸福感,他打开了陈思雨转交他的信。   ……   虽然陈思雨知道,关于吴小婉会调回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白母耳中了,但毕竟人家是亲戚,只凭谣言无法让她们互撕起来。   眼看白主任的大字报贴出去,她的‘证据’也该出手了。   正好周末还有赠票, 陈思雨拿着赠票又去找冯霞了, 进门先叹气:“冯霞姐姐, 这周应该是我最后一场演出了, 你记得来看, 下周吴小婉回来我就没得演了。”   冯霞摆手:“小陈,你的消息有误,我听人说白主任跟我们领导夫人赌咒发誓了,说吴小婉会调到申城,不会调回首都来的。”   所以谣言不但已经传到白母的耳朵里,她还质问过白云了?   挺好,这证明白母沉不住气,不但没心机,智商也不咋地。   那后天的批评大会,她当主角,也算实质名归。   “是嘛?可我亲眼看到白主任拿着三条中华烟去我们文工团的大领导家了,而且我们团,吴小婉的演出服都挂出来啦。”陈思雨一脸迷惑。   冯霞猜测:“估计是给别人穿的吧。”   “大角儿的演出服都是按体裁的,各穿各,除非紧急情况下学生会换穿老师的,不然不可能的,这是行规。”陈思雨说完,又搓手感叹:“不过只要吴小婉不回来,我还可以继续跳了,真开心呀!”   但冯霞一听,就觉得,吴小婉调回来的可能似乎更大呢。   于白父来说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外甥女,如果木已成舟,他肯定不会吭气,但于白母来说,儿子回不来,害她儿子远走的人却回来了,她得多生气?   要知道,白父才是局领导,白母是领导夫人,如果说谁想被提拔,白母的面子可比白主任大得多。   冯霞毕竟也三十多了,很想被提拔一下。   鉴于白家姑嫂平常关系就不好,她决定冒个险,直接去给白母报个信儿。   而陈思雨一出来,就又悄悄从大礼堂摸摸回单位,把吴小婉的演出服拿出来烫平熨展,挂到了《白毛女》化妆间的衣架上。   然后,她把自己苦心搜集来的中华烟烟蒂全放到了墙角的簸箕里。   做完这一切回到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龚主任去总团开会了,不在。   轩昂和宋小玉俩在隔壁弹琴。   宋小玉于轩昂有无尽的好奇,一个劲儿追问关于他妈的事,轩昂呢,闭眼良久,突然叮叮咚咚弹起琴来。   宋小玉一听这曲子怪怪的,就问:“陈轩昂,这是啥曲子呀,我咋没听过。”   陈轩昂簇眉头:“我自己编的,你当然没听过。这叫,《你》!”   宋小玉一头雾水:“我?我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怪,吵吵闹闹的?”   轩昂勾唇,得意一笑,不说话。   宋小玉思索半天,恍然大悟:“好嘛,你是在嫌我吵,对不对?”   据说钢琴家的耳朵都特别敏锐,门没关,陈思雨蹑手蹑脚的进门,本是想唬一唬俩小屁孩儿的,但才进门,轩昂已经回头了:“姐。”   这孩子是最了解陈思雨的,也知道她一直在为后天的公开批评会做准备,而本来,于她来说,只要能澄清她的户口问题,她的事业就不会受影响。   但为了他,或者说为了胡茵,她把冷峻从苏国带回来的,胡茵在解放前写的时评文章全挑了出来,并用大字报的形式装裱在了起来,准备周天带到大礼堂展览。   白家人以为后天陈思雨姐弟就会身败名裂。   而哪怕孙团,龚主任等人,也无法把胡茵跟一个革命作家联系到一起,此时总还有些怀疑,以为胡茵不过是写过小小一篇文章。   但陈思雨用大字报的方式,可谓把胡茵参加革命的辛怒历程整体梳理了一遍,等到周末,所有来参加批评会的人,就都可以了解一个具体的胡茵了。   对着宋小玉冷冷淡淡,但对上姐姐,轩昂却显得很热情:“累坏了吧,我烧了热水的,快去洗澡吧。”又问:“你饿不,要不要我帮你烤面包?”   陈思雨对傻弟弟,自然呼来唤去:“烤面包就算了,家里脏兮兮的,把地给我重新拖一遍去。”   轩昂乖乖点头:“好的姐姐。”   宋小玉觉得很奇怪:“思雨姐姐,陈轩昂在你面前咋那么乖啊?”   陈思雨小声说:“因为我芭蕾跳的好,他佩服我呗。”   小孩子心无邪,宋小玉也只是想跟帅气可爱,又斯文的小弟弟关系更好点,让他像听陈思雨的话一样听自己的话。待人家俩姐弟走了,转到小院子里,就见这半夜了,陈思雨居然还在卧室里练基本功。   要平常,宋小玉是懒得练琴,也懒得练舞的。   俗话说得好,懒驴上磨屎尿多嘛。   可今天,等龚小明开完会回来,都夜里十一点了,女儿还在压腿。   “乖乖,孩子夜里是要长身体的,还不睡觉,三更半夜的你压啥腿呢,快给我上床去。”龚小明说。   宋小玉努嘴:“妈你看,隔壁的灯还亮着呢,思雨姐姐也在练腿,为了向她学习,我也要努力。”   一楼,探头出去就可以看到。   龚小明打开窗户一瞧,果然,陈思雨还在卧室里练基本功。   不得不说,到底是冷团长家的亲戚,冷峻的娃娃亲,思雨不但乖巧还努力,真是优秀的没话说。   龚小明听说梅霜回来了,也听说冷梅生病了,就不知道梅霜能不能接受陈思雨这个娃娃亲,也不知道冷梅的病还能不能好,重返团里了。   愁人呐!   ……   第二天一早,才六点半陈思雨就到单位了。   而这时,关于提请歌舞团召开自我批评会,请靡靡舞蹈家陈思雨上台认罪的大字报已经贴满墙了。   白纸遮墙,血红色的朱笔大字,全是靡靡,走资,腐化,堕落一类的字眼,在清晨太阳尚未升起的薄雾晨光中,可真够触目惊心的。   而白母,就在墙下焦急的走来走去。   看到陈思雨,也不尴尬,反而冷笑:“你个小果儿,起得倒早。”   陈思雨问:“阿姨这是为了给我刷大字报,一夜没睡觉?”   “我没那么无聊。歌舞团大门锁着呢,我要怎么才能进去?”白母问。   陈思雨的手段太过狡猾,以至于她想不到那个谣言会是陈思雨传的。   而白父冒着全市缺粮的风险给边疆拔粮,也是顶着压力的,粮拔过去了,儿子回不来,下个月市里缺了粮,全市人民还得骂她老公。   所以她心急火燎。   陈思雨懒懒拍铁门:“门房大爷,该起床啦。”   白母翻个白眼,指着墙上的大字报说:“虽然这些大字报不是我刷的,但我认为你罪有应得,想当初徐莉和白山那么恩爱,你非要从中捣鬼,报应来了吧。”   再一笑:“你还四处跟人吹牛,说思想委员会的方主任是你伯伯,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呵,你们两家关系离得远着呢,这回,你就等着去边疆吧,我家白山受过的苦,你统统都得受一遍。”   厉害了,白云为了批她,还专门打听过她和方主任的关系?   那怎么就不打听打听她改成分的事呢。   陈思雨觉得可笑,故意捏腔调:“哎呀,人家好怕怕哟!”   白母听她说怕,有点满意,但侧首一看,就见陈思雨一脸轻蔑和得意。   可怜白母个正经人,给这小尖果儿生生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门房大爷睡眼惺松,刚打开铁门,白母立刻挤进去了,上楼后直奔排练间,一把推开了化妆室的门。   赫赫然的,吴小婉的衣服不但被摆在最前面,上面还贴着吴小婉的名字。   白母气的发抖,正好陈思雨也来了,她回头问:“这衣服谁挂的?”   陈思雨说:“昨天来个总团的领导,挂的。”   恰合谣言,白母厉吼:“总团的哪个领导,男的还是女的,是不是吕处长?”   陈思雨磕磕巴巴:“不是。是个男领导,我不认识。”   白母深吸一口气,温声说:“你不要怕,仔细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大肚皮,眯眯眼,还是个秃头?”   她形容的是总团的鲍副团,而鲍副团,陈思雨在歌剧团的时候曾风闻过,据说他比较‘照顾’舞蹈队,躲他,是舞蹈队姑娘们的默契。   从心理学上来讲,当白母开始这样形容的时候,就证明她在怀疑鲍副团了。   如果鲍副团是冤枉的,他可以清者自清,但现在,陈思雨必须给白母加个码:“我没关注过来人长啥样儿,但他走了以后,我扫了好多烟蒂……”   白母厉声说:“你也就这点出息,烟蒂呢,我看看。”   烟蒂就在簸箕里,十几个,清一色的,全是中华。   中华是每个百货商店门市部一个月只供三条的烟,只有招待所和宾馆才有大批量的供应,而粮食局招待所的,白母给了白主任,让她帮忙倒卖呢。   试问,要不是白主任真送了,谁舍得一口气抽十几支?   好嘛,她对小姑子掏心掏肺,有钱一起赚,小姑子却私下捣鬼阴她。   白母疾步匆匆出门,差点撞上一瘸一拐来上班的赵晓芳。   赵晓芳一个趔趄:“哎呀!”   幸好陈思雨眼疾手快一捞,否则这好容易养好脚的姑娘就又得回家了。   ……   但这还远远不够。   首先,白母还没有笨到当场指证,撕小姑子脸的程度。   再,她肯定会找一个不牵涉到丈夫的举报理由。   而想让白家人集体上台挨批,就还得陈思雨来推波助澜。   此时正值大家陆陆续续来上班,陈思雨却悄悄溜了出来,一直跟着白母,就见她走到邮局门口后,快速的往邮箱里丢了一封信,又快速的跑了。   要陈思雨猜得没错,那封信就是她寄给思想委员会,举报小姑子的。   而想让白主任一家明天就上台挨批,剩下的事就该陈思雨干了。   先回趟家,喊上轩昂,整理好为胡茵所做的申辩大字报,坐公交车直奔思想委员会。   俩人刚进胡同,轩昂说:“姐你看,冯修正,咦,好臭!”   陈思雨一看,还真是冯修正,一身钢铁工人服,站在思想委员会的大门外,帅的跟尊雕塑似的,而他的手下们进进出出,正在挑大粪。   “姐,这家伙可太聪明了,挑粪都会找好地方。”轩昂感慨说。   陈思雨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北城第一的名将。   不比虞永健是部队子弟,心眼耿直,只会在自家家属院里掏,他会表现,专挑思想委员会门口的。   看到陈思雨,冯修正笑:“这不咱的小喜儿,来,坐下歇会儿?”   原身就没给过他好脸,陈思雨自然也不给,一惯的傲气凌人,走了。   冯修正热脸贴了冷炕,一脸尴尬。   方主任案头举报信堆积如山,每天光是阅读信件就是个浩大的工程。   看到陈思雨才想起剧本:“要不是你来,我都忙忘了,你的剧本我带到市思想委给领导们审过了,掏大粪不太雅观,名字换成《我为祖国学雷锋》,剧本也得改,掏大粪改成劈柴,倒煤球和打流氓,你们就可以排练了。”   关于新剧本,之所以叫《掏大粪》,是为了恶心那帮小将。   陈思雨所编的,五分钟的舞蹈就是把各种劳动融入到舞蹈中进行表现的,学雷锋也恰合主题,她点头,乖乖巧巧:“好的。”   “男主角的名字要换一下,换成冯修正。”看陈思雨一脸惊讶,方主任解释说:“我家小海也是首军院的小将,用虞永健,我有任人唯亲之嫌。”   陈思雨心说怪不得冯修正笑的那么狂野。   但是,当男主的名字改成冯修正,虞永健的十车粪岂不是白掏了?   不过虽替虞永健惋惜,再想想他曾害死胡茵,陈思雨心里就又平衡了。   就算他的报应吧。   方主任又笑呵呵的捧出新户口本,轻拍:“关于白云实名举报你的反应信,我已经接到了,明天就在你们大礼堂召开批评会,不过你不用上台,届时只要我拿出户口簿,你们就清者自清了。”   陈思雨正好把自己做的一大沓剪报式的大字报捧给方主任,并说:“这是我们专门搜集的,我继母在解放前,于报纸上刊登的各种文章,麻烦主任您到时候也展示一下吧。”   她做的很巧妙,是先把文章粘贴到白纸上,再把白纸,又用浆糊粘贴到了一面用旧床单剪成的大横副上,这样,想展示的时候只要拉开挂起来就可以了,等展示完,卷起来就可以收走,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护稿子。   方主任一看那密密麻麻的文章,声音都变了:“我以为胡茵顶多写过几篇稿子,瞧这篇幅,她的作品都可以出一本书了呀。”   “麻烦方主任为我们费心了。”陈思雨把大字报卷好放到桌子上,示意轩昂先出去,这才要闷声办大事。   掏出一封自己写的举报信,她说:“主任,有一位善良的女性给了我这封信,说想检举白云白主任,请她明天上台自我揭发,您看看信呢。”   这年头,你可以公开贴大字报,也可以匿名悄悄贴,可以实名举报,也可以匿名声讨。   而只要有人提出来,让某某上台做自我揭发,那个被点到名的人就必须上。   白云就是卡着这点要整陈思雨。   陈思雨如今做的,自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在外人看来今天是批评会,但于陈思雨姐弟,今天是正名会。   既是正名会,自然要有个崭新的面貌。   陈思雨把自己的新衣服改小了一点,给轩昂穿着,而她,则花三元钱又问单位买了一套。   人靠衣装马靠鞍,俩姐弟一样的绿军装,一样的俊俏。   批评会得到晚上才开。   而《我为祖国学雷锋》,虽然只是五分钟的舞蹈片段,但需要一段配乐。   目前,因为上山下乡政策,歌舞团的闲职,比如作曲家,就全被下放去劳动了,陈思雨找到龚小明,问她能不能联络一个作曲家配首曲子出来。   龚小明说:“作曲家们在乡下没有乐器,谱不出好曲子来,就用《白毛女》,或者《红色娘子军》里的选段,随便配配就得。”   这年头,大家忙着闹革命,艺术方面是能凑和就凑和,因为各种原因,已经不愿意再创作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二三十年间,文化会贫脊到,只剩八大样板戏的程度。   正好轩昂坐到了琴边,男孩轻轻摁琴,倾刻间,一段欢快的乐曲已经倾泄而出了,这乐曲太美妙,陈思雨蓦的的侧耳,就见弟弟眼中有神,眸中有彩,轻弹琴键,顿时,欢快的琴曲继续。   宋小玉凑了过去,望着轩昂。   轩昂也盯着她,再弹,这回他再没有停,连续弹奏了起来。   乐声像小鹿奔腾,又像春天鸟鸣,沃野春风,百花盛开。   龚小明一听:“这曲子好听,轩昂,这叫什么名字?”   轩昂腼腆一笑,说:“我自创的,针对此时此刻,有感而发的。”   龚小明本身是个半调子钢琴家,慢慢的也看出来了,轩昂这孩子于钢琴有着极高的天赋,一个12岁的男孩,独立接触钢琴还不久就能自己谱曲,要好好培养,其前途不可限量。   按捺着心头的激动,她问:“你自己能不能写,能就把它写下来,不能的话我帮你,试试吧,也许能过呢。”   轩昂的心怦怦直跳,点头:“我自己就可以。”   弟弟还小,还傻,陈思雨不傻,她说:“主任,要是团里采纳了他的曲子,可以署自己的名字吧,团里会给报酬吧。”   按理来说,因为多加一个人就要多加一道审批手续,龚小明为嫌麻烦自己,不想承诺的,但因为陈思雨,她家宋小玉最近琴也愿意练了,舞也愿意练了,龚小明自然也就不怕麻烦了。   她说:“只要能采纳,我会帮忙争取的。”   听到隔壁响起哐哐的踹门声,陈思雨赶忙开门,一看,就见有一个解放脚,二刀毛的老太太,带了俩小媳妇儿,因为拉不开门,正在用肩膀撞门冷梅家的房门。   一小媳妇理智点,说:“妈,咱不撞了吧,万一撞坏了门,我大嫂生气了,又嚷嚷闹闹的,要跟我大哥离婚呢,咋办。”   另一个牙尖嘴利,人也泼辣,说:“就算要离婚,如今不还没离嘛,天晚了,咱又回不了家,不撞开门进去,难道晚上睡大街。”   老太太撞不动了,示意俩儿媳妇帮忙撞,自己弯腰大喘气。   陈思雨了然,这是冷梅的婆婆和两个妯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来,但今天,她们想暴力开门,继而睡她的房子。   她关上龚小明家的门,清咳一声:“大娘,从哪来的呀这是?”   这老太自然是萧婆子,是听说儿媳妇出院,回家后才来的。   去空院看儿媳妇,一言不合被梅霜给赶了出来,天晚了,没有班车可回家,想在冷梅这儿住一夜,因为没钥匙,就想砸坏了门进去。   卸了肩上的干粮兜,从中抓出把花生来递,说:“闺女也是歌舞团的人吧,我是梅副团长的婆婆,你甭怕,这就是我家,我砸门是因为忘了钥匙了。”   另有个儿媳妇说:“这是我们的家,我们随便住,你快走吧,甭看热闹了。”   陈思雨笃不准这婆子知不知道冷梅有肺结核的事。   但看得出来,她跟毛姆一样,属于极端护短,且在生活中没有边界感的人。   冷梅家里挂的画儿,摆的书,连带沙发,摆件什么的都很贵重,别这婆子进去,给一搬而空可就麻烦了。   “咳,咳咳!”她不说话,只咳嗽着往萧婆子身边凑。   萧婆子看这姑娘脸色春桃似的,瘦嘛,瞧着不甚健康,就问:“闺女你咋净咳嗽,是不是着凉了,你离我远点儿,小心感冒传给我。”   “我有肺结核,咳,已经传染了七八个人了……”陈思雨说着,直接贴萧婆子身上了。   萧婆子给吓的当场色变,转身就跑:“肺痨?你……你离我远点儿。”   “大娘,我就住一楼,你别跑呀,咱以后当邻居!”陈思雨撇了萧婆子,去扑俩儿媳妇:“嫂子,咳咳,我好喜欢你们呀!”   这下可好,俩小媳妇儿也给她吓的,哭爹喊娘的跑了。   ……   贴的公告是晚上八点召开批评会,但六点钟思想委员会的人就来布置现场了,当然,把胡茵的文章大字报也展开,挂到了入口处。   陈思雨还替胡茵做了一张简介,把她的生平,以及古月这个笔名的由来整体做了一封简介,还贴了一张胡茵的照片在旁边。   这样,每个来现场的人在进门前,就可以先了解一下胡茵了。   方主任是七点到的,白家住的近,白氏姑嫂一直关注着这边,在等大领导,看他来,自然也一起来了。   此时她们当然还是一对好姑嫂,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   俩人早打听过关系,知道陈思雨和方主任没有亲戚关系,而陈思雨又跟歌舞团的人说过,方主任是自己的伯伯,这个叫狐假虎威给自己贴金。   批评会还没开场,白云就想拿这事儿先做个彩头,先好好的臊陈思雨一臊。   迎上方主任,她笑着说:“方主任,您怕还不知道吧,这歌舞团啊,有人狐假虎威,在冒充您亲戚……”   方主任正在观看会场的布置,看到来的是白云,正好拿出举报信:“白云同志,咱们今天接到一个针对你的匿名举报,你也得做个自我批评,你看是思雨先上,还是你先上。”   白云一愣:“啥意思?”   一工作人员解释说:“因为是匿名信,将由我们主导批评。要是您想先上台自辩,我们现在就读信,要是您想主导陈思雨的批评会,咱就一会儿再读也行。”   正所谓天天打鹰却被鹰啄了眼,白云目光一厉:“谁举报的我。”   工作人员解释:“是匿名信。”没有署名的,都叫匿名信。   白母很是惊讶,因为她早晨才寄的信,她以为等信到思想委员会,再被打开,至少要三四天的时间,却不料,自己的信这么快被接收到了。   也没想到,白云会在今晚就上台,接受批评。   不过她很镇定,因为为怕查到她,信是她找人代笔写的,笔迹都不是她的。   白云目光四扫,正好捕捉到陈思雨。   双目迸火,她最先怀疑的当然是陈思雨,因为人们相互举报,相互诋毁在这年头是风气。   陈思雨却是看白母:“白阿姨,您今天起那么早,原来是去寄信的呀。”   白母没啥城府,人也太冲动,立刻反驳:“胡说,我早晨就没寄过信。”   “我去邮局的时候明明看到您寄信了,我家轩昂也看到了呀。”陈思雨说。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没有就是没有。”白母的表情愈发不自然了。   脸上只差飘四个大字:做贼心虚!   白云已经拿到举报信了,粗粗扫了两眼,此时可顾不上辩笔迹,看邮戳啥的,只见举报理由是:私囤‘眼子票’,倒卖粮食,非法贿赂文工团的鲍副团长,违规调吴小婉去申城。   这一样样,都是除了自家人,别人所不知道的。   白云顿时睚眦并裂,摔信就骂:“嫂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家白山家暴爱人徐莉,在出国访问期间p娼,我举报过吗,我没有。‘眼子票’和粮食倒出去,明明是两家受利,你为什么悄悄举报我。”   白母一听不对,忙摆手:“不是,我没有举报你倒眼子票的事,我举报的是你家小婉和鲍团长有婚外情,不正当关系的事。”   可她这不就等于间接承认了?   承认自己确实举报过。   陈思雨添油加醋:“天啦,不会吧,鲍团长都快六十了吧,怎么可能跟吴小婉有婚外情,不可能吧,鲍团长能当吴小婉的爸了!”   白云愈发气的颤抖,因为鲍团长是个老色坯,原来就悄悄骚扰过吴小婉,而最近,为了把吴小婉调到申城,白云不但给他送了好多‘眼子票’,而且也被他上下其手过。   所以鲍团长于白云和吴小婉母女来说,是个肮脏的屈辱。   她的亲人,她的嫂子,却用那个屈辱,想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   白云双眼血红,高声尖叫:“嫂子,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家小婉是被你家白山强.奸的,你们为了把白山调回来,不惜公器私用,违规给边疆调粮,我不过想把小婉调到申城,你居然栽赃,诬赖小婉,我……我跟你拼啦!”   双手化爪,她已经朝着白母抓过来了。   这才七点,文工团的领导,想观看批评会的观众才在稀稀拉拉进场。   包大妈终于有了一场批评会,举着小喇叭,也才刚刚雄赳赳气昂昂的入场。   白母一躲,白云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喇叭,挠的包大妈找不着北。   陈思雨手疾眼快,把喇叭捡了起来。   当一个角儿手里有了喇叭,事态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举着喇叭高呼:“白主任,快别打啦,白阿姨写举报信也是为您好啊,她是不想您继续犯错,倒卖眼子票和粮食才举报您的,她没错。”   这算什么智障言论?   白云厉声说:“嫂子,这些年冒着被联防队抓的风险,我走街串巷卖‘眼子票’,你和我哥呢,坐地收钱拿好处,你有什么脸举报我?”   陈思雨适时递过小喇叭,于是大礼堂外面的人全听到了。   白母恨不能浑身是嘴,但越描越黑,只能连连后退。   正好文工总团的齐团长,鲍团长,吕处长等人也刚刚到,而喇叭开启,就意味着事件开场,他们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事关陈思雨,北城但凡有点名头的小将们也全来了,人手一辆二八自行车,本来怕自行车被人偷,要大铁琏子拴起来的,此时一听声音,也顾不得了,随便一扔,全朝台阶上涌着。   人源源不断的挤进门来,将两个势如饿狼的女人围在中间。   白母一看事态控制不住了,怕影响到丈夫,忙抢过喇叭说:“白云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你哥可不知道什么‘眼子票’,你自己倒卖票据,可不要给我们栽赃。”   作为姑嫂,平常拌拌嘴没什么的。   可作为一家人,嫂子平常可没少拿钱,拿了钱之后却把罪责全推给自己,白云气的浑身发抖:“嫂子你狼心狗肺,你没有良心。这几年倒卖票据,你拿了一万多块,你还有脸说事是我一个人干的?”   白母只拿现金,而且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悄悄去拿,在她想来,没有人证物证,钱她也是藏在一个非常隐蔽的地方,就算白云举报她,她也不怕。   眼看小将越围越多,她怕。   就心一狠,推小姑子:“对,就是你一个人干的。”   白云自认为,她在此刻终于看清嫂子的真面目了。   但嫂子只是个蠢货,要说精明老道,狠辣无情的,是嫂子幕后的她哥,粮食局的主任白岗啊。   作为粮食局的一把手,他在工作中徇私舞弊,倒卖公物,又纵容自己的儿子诱.奸表妹,之后还倒打一耙,说是表妹诱惑自己。   而现在,白云仅仅只是想把女儿调去申城,大哥都纵容大嫂从中阻挠。   就证明他从来没有把手足情放在眼中,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妻子吧。   白云在此刻,对自己的亲哥哥,亲大嫂彻底心寒了。   而既然哥哥不义,妹妹的又何必对他仁慈?   作为大领导,等闲不露面的,此时粮食局的一把手白岗同志眼看快到八点,才悠哉哉的从家属院出来、,一路接受着职工们的点头哈腰,稳稳当当,朝着大礼堂走来。   才到不远处,就听见大礼堂中喇叭声响,传来的,是他妹妹白云的声音。   “思想委员会的同志们,我,白云,实名举报我的哥哥白岗,公器私用,贪污国家公粮公票,还为了把儿子白山调回首都,违规给边疆拔粮食,倒致咱们市下个月会出现大幅的粮荒,现在,我要求组织彻查白岗。”   这一声,不但吓的白母差点晕死过去。   外面的白父也是双腿一软。   不是说今天要批的是陈思雨嘛。   怎么白云突然失心疯,举报上他了?   白父既然能当大领导,自然要比别人更聪明些。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可此时三十六计,他当然是走为上计。   话说,吕处长今天晚饭吃的是排骨,没炖烂,全塞牙缝儿里了,边走边在剔牙,没看路,跟白主任撞到了一起。   而她闺女,本来应该调到粮食局去工作的,可白岗为了整她,拒绝接收,最后下乡当知青了。   记得在很久以前她就说过,公器私用,早晚要翻船,合着白岗的小船今天就要翻了?   大礼堂中。   白母眼看小姑子实名举报她老公,再回头一看,批评大会几个字挂在高处,台上还摆上了绳子,枷锁和棍棒,顿时气极,扑了过去:“白云你个没良心的,烂心烂肺的,你敢举报你亲大哥,我跟你拼了。”   大礼堂外,白主任慌不择路,撞完人,急匆匆的在跑。   吕处长在追他,边追边喊:“小将们快来啊,犯人逃跑啦。”   陈思雨一边要搧大礼堂里的风,一边还得点外面的火。   眼看会场里姑嫂已经撕到一起,赶忙捡起丢在地上的大喇叭,大叫了起来:“同志们,粮食局的白岗白主任奸计败露,畏罪潜逃啦,大家快抓呀。”   就跟靡靡,资本,腐化堕落一样。   奸计,畏罪潜逃也是这个年代的流量密码,小将们最喜欢抓的就是那种人。   茫茫夜色中,礼堂顶部的大钟突然响起,哐哐哐……正好晚上八点。   这是一场无比热闹的批评会,是在场所有人员参加过最激烈,最刺激,也最能叫人兴奋的。   未开先热。   白云扯着嫂子的头发,尖叫:“我举报粮食局的白岗夫妻贪污受贿,私倒票据,攒了足足一万元,我知道他们家藏钱的地方在哪儿!”   白母也不甘示弱,回头看到个肚皮鼓圆,半秃顶的男人,顿时也是尖叫:“我要举报十二中的白云白主任,她放荡堕落,作风秽乱,不但女儿吴小婉跟文工团的鲍团长有一腿,她自己也有,她还送过鲍团长中华烟!”   鲍团长本是吃瓜群众,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突然中枪,吓的伸手捂兜。   有小将眼疾手快,上前搜查,里面平平无奇,是一包最便宜的凤壶烟。   鲍团长讪笑着摆手:“一包便宜烟,便宜烟而已。”   此时小将们散开,北城第一名将冯修正大摇大摆进来了,接过小弟捧来的烟盒看了看,从中抽出一支烟来仔细辩认,良久,挑眉了:“凤壶烟的盒子里装软中华,鲍团长,您这朴素的,够艺术的呀!”   ……   大手一挥,他说:“四个一起捆了,绑上台一起批!”   平常大家一天顶多也就批一两个。   而今天,有四个犯罪分子,贪污受贿,Y乱P娼,简直恶贯满盈。   刷刷刷的,小将们齐齐抽下了腰间的皮带! 第44章 谈离婚   看到是冯修正主持批评会, 白云大松一口气,因为冯修正是她的学生,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修正, 快扶我起来。”她说。   冯修正也才看清白云,要扶她起来:“白老师, 您干嘛跪地上?”   作为一个在北城呼风唤雨,亲手把几十上百个知识分子送进牛棚的老智囊, 白云当然不傻,她找不到证据,但她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跟陈思雨脱不了干系,而今晚的批评会, 是针对陈思雨而开的。   手指,她说:“今天要批的是陈思雨,你先捆她,让我捋捋。”   她脑子太乱了,必须捋一捋思路。   白父在瞪白母:“你举报白云干嘛,赶紧撤回举报,咱们再一起诚恳的认个罪这事就完了,不然,咱都得被皮鞭抽死!”   白母也慌了,举手说:“我是胡编乱造的,方主任,我要求撤回举报。”   咦, 戏还没开场, 这就要偃旗息鼓了?   小将们顿时觉得无趣, 群众们也以为没热闹可看了。   冯修正吊儿郎当, 从陈思雨手中夺过喇叭:“陈思雨, 你还有什么话说?”   白家人以为他是偏向他们的,大喘气,点头庆幸。   陈思雨是不用喇叭都能响彻全场的,语调朗朗,慷慨激昂:“我的父亲是战斗英雄,我的母亲死于炮火连天的大轰炸,我的继母……”   正好她在大字报前,伸手一指:“在解放前就向组织捐赠过飞机大炮,她还是一名革命作家,这一份份,一篇篇,全是她以笔为枪,以纸为刃,写成的革命战斗史,我陈思雨,和我的弟弟陈轩昂,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根红苗正的,鲜红的血液!”   小将们的目光被吸引了,他们全簇了过去,在感慨,在围观。   他们在感叹,群众们也纷纷围凑了过去,在观瞻。   人大多以貌取人,而照片上的胡茵笑的那么温柔,可亲。   革命作家四个字给她蒙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而因为她的美,人们也更有兴趣探寻她的生平了,当然,这于陈思雨和轩昂的名声洗白,是莫大的助力。   但白家人集体傻眼了,白云更是,怒火中烧。   因为冯修正提着皮带过来,咔嚓一声,套在了她的手上。   冯修正是白云一手捧起来的,他是她的学生,敢斗她,他疯了吧。   白云厉吼:“修正,赶紧放了我,批陈思雨,不然我就要举报你误批红五类,致人残疾,以批评为名,排除异已的事。再说了,没有我,以后谁帮你写檄文,谁帮你抓重点?”   狼和狈之所以为奸,是因为他们互为左右手,谁也离不开谁。   白云知道的,关于冯修正的秘密多着呢。   他敢批她,她就敢在台上当众嚷嚷,嚷出他的丑事。   可是显然,冯修正猜透了她的心思,皮带一抽,钻心刺骨的痛。冯修正说:“白老师,您要上了台乖乖儿的,我就捆条皮带,要不乖,我可就要给您塞臭袜子呢,你是想乖乖认罪呢,还是想垂死挣扎?”   弯腰,他说:“嘴里塞片头袜子,也是您教我的。”   白云一愣,是的,她自己亲手调.教出一匹恶狼来,而如今,恶狼反噬了,要吃她了。   她眼珠子一转,尖叫:“修正你忘了吗,陈思雨一心嫁空院,拿你当坨屎,快批她呀,狠狠的踩她,无情的用皮带抽她,快!”   陈思雨在热情的,慷慨激昂的,给不识字的群众们朗诵胡茵的文章。   群众们望着照片上美丽温婉的女人,听着她激情饱满的朗诵,沉浸其中。   此时只有轩昂,那双小鹿一样萌善的眼睛正在专注的注视着冯修正。   是呢,他姐拿冯修正连坨屎都没当着,他会公报私仇吗?   男孩紧张极了。   “白老师,乖乖上台认罪吧,不然我就要给您塞臭袜子了。”冯修正在狞笑。   白云唇颤:“修正,咱们可是穿一条裤子的人,陈思雨个小尖果儿,骑在你头上拉屎的,把你连屁都没当,你该批的是她。”   冯修正再狞笑:“老师您这态度不对,陈思雨是谁,帮我写剧本,编舞蹈的大编导,大舞蹈家,我最尊重的人,你敢抹黑她,罪加一等!”   凑近了,又说:“乖乖认命,上缴钱财,我就送你去陕北跟吴小婉团聚,不然我就送您去边疆,或者北大荒,您自己选。”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白云终于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了:养虎为患。   冯修正本是她的爪牙,恶犬,可现在他搭上陈思雨了,就无情的抛弃她了。   “去陕北,我去陕北。”举起手,白云喃喃的说。   既然已经栽了,就去陕北吧,没了冯修正,她还可以养别的狗,她善于抓人的缺点,善于给人扣大帽子,斗人,大不了从陕北往上斗。   只要政策不变,她早晚还可以凭借斗人斗回北城的。   至于哥哥和嫂子,自私,偏心眼,愚蠢,那就让他们去边疆 ,跟着白山一起吃苦吧,就算她能再回北城,也一定不会再照顾他们的。   陈思雨虽然在忙着给胡茵炒热度,搞气氛,但并没有忘记关注白家人。   白父属于阴沟里栽了小船,他应该也很有些后台,此时正在跟白母积极的商议供词,想把事件带来的损害降到最低。   白云两眼迸火,望着她,但也没做无谓的挣扎就低头认错了。   当然,莫名其妙被整,他们肯定不甘心。   即使碍于政策被下放,后面也会想尽办法的往回扑腾。   不过如今的形势是下放容易回来难,偏远地区更是藏龙卧虎,要想回城,那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还得蜕茬皮。   而且风气会愈演愈烈,愈是喜欢批人的,最后愈会死无葬身之地。   白云在经历了冯修正的背叛后如果还是执迷不悟,还想以踩人,斗人为梯,一步步往上爬,那反噬,只会更加强烈。   ……   月光光,人慌慌,心凉凉。   有赖于这个年代粗暴的审判方式,最终,虽然白家人认错都非常诚恳,白父白母甚至愿意上缴三千元的赃款,想要将功抵罪,但白家人依然被小将们判定为有罪,需要下放。   冯修正宣布审案结果:白云去陕北,白父白母去边疆。   台下有人欢呼,有人叫好,也有人在唏嘘,感慨。   总之,热闹非常。   但其实白父白母,连带白云,根本没有把赃款全吐出来。   他们认罪态度良好,小将们就不会上皮鞭,他们又吐钱吐的很快,小将们只有斗的权利,没有查的权力,自然也就不会深入的追究。   于是他们每人只吐了三千元,这事儿就完了。   陈思雨看方主任负手站在角落里,忧心忡忡的望着台上,却一言不发,走过去说:“主任,白云和白岗的赃款肯定没有吐完,这事儿您不再问问了?”   方主任叹口气,说:“思雨,他们的判决是他们的,案子我们还要跟各个单位进行协调,当他们斗人的时候,咱们尽量把嘴闭上,不要推波助澜,也不要煽风点火,否则就该闹出人命来了。”又说:“我知道你们是年青人,嫉恶如仇,非黑即白,可不论白云还是白岗,都罪不致死,对吧?”   话说,目前的斗争形势很猛烈,各处时不时都有因为斗争而伤亡的情况。   但在方主任所管辖的城东区,除却胡茵,还没有发生过命案的。   陈思雨本以为只是巧合。   但现在看来,方主任的冷静和智慧,才是不出人命的关键。   望着在台上跪着磕头,痛哭流渧的白家人,陈思雨心想,要是方主任能做市,或者省思想委员会的主任,那斗争形势,会不会变得更温情一点。   当然,这种大事是她个小小的角儿所不能决定的。   能把白云拉到台上批一批,她已经尽力了。   白云的下放是肯定的,因为十二中的王校长非常反感批评会,肯定会同意。   但白主任是否下放,还得看粮食局本单位的意见。   如果他们认为白主任不能走,要留下他,他还是可以留在北城的。   白云至少积攒了七八千块,拿到陕北,照样可以过好日子。   而白岗白主任,看似很软弱,但其实他很聪明,以一种愚笨,软弱的姿态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好处是,就算他们怀疑,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陈思雨在跟他们做对。   陈思雨也就不必怕他们将来会为难,报复自己了。   一阵热闹后,这场批评会就以一地狼籍的形式散场了。   当人群散去,轩昂把胡茵的大字报仔细的,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出来以后,提着水桶,先往墙上泼水,待到墙上的大字报全湿了,再拿小灰铲一点点的铲,把瓷砖墙面上的大字报全铲了下来。   铲完之后找了把扫帚来,要把垃圾清理掉。   “轩昂,不干了吧,咱回去睡觉,明天一早,门房大爷会负责清理卫生的。”陈思雨打着哈欠说。   轩昂扫帚一停,陈思雨以为他准备要走了,结果他只是弯腰,把有她名字的大片纸捡了起来,并仔仔细细的撕成了碎片。   不好让弟弟一个人干,陈思雨也找来个簸箕一起扫,把所有的垃圾全部清理进垃圾桶,月光下大礼堂的白墙是那么的明亮,俩人这才心满意足,回家了。   开完批评会,还有个内部感悟会,定在周四,由包大妈来主持。   既然成份已经变好了,这种感悟会陈思雨自然懒得参加,遂准备摸鱼开溜。   但程丽丽喊住了她:“陈老师,欢迎你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了。”   “同喜,快去写感悟吧。”陈思雨说。   程丽丽笑的神秘兮兮:“我有一个天大的光荣想要让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先交我32圈单转,只要你教会了,我会让你成为全团第一光荣。”   陈思雨只想平静的活着,不想争光荣,也不好奇程丽丽会给自己什么光荣。   遂坦言:“丽丽,基本功练不好就想一口吃个大的,你是在想屁吃,真想上舞台,可以去街头巷尾看看劳动人民是怎么生煤球,劈柴禾,挑粪的,能学到精髓,我的新节目就让你主跳。”   她虽然脸长得不好,但身材纤细高挑,比墩实的赵晓芳更适合舞台。   如果肯吃苦,而不是总想着走捷径,再笨,陈思雨也有耐心,愿意教。   可程丽丽既盲目,还无知:“放屁。生煤球和挑大粪怎么可能上舞台,你……你这是仗着自己是个红五类就欺负我。”   这傻丫头,她根本不知道,在将来,以劳动为主题的芭蕾舞蹈,像《井岗山》,《南泥湾》等,都是可以传世,一代代人跳下去的经典。   跟她讲道理简直如同对牛弹琴。   “欺负算啥,我还打你呢,快去写感悟,必须写够八百字!”陈思雨大吼。   这不但是造反,简直就是骑头,镇压和压迫了。   可惜人家又红又专还是老师,更是能称霸舞台的角儿,程丽丽奈何不得她,只能低声下气的去写小作文,八百字,呜呜,好想死啊!   因为是思想委员会特批的节目,《学雷锋》很快就可以上马了。   而在主角的名字被换成冯修正以后,据说首军院的小将们难过的全躲在家里暗暗抹眼泪,虞永健还找他爷,他外公一人哭了一场,想把名字改回来。   但思想委员会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改不得喽。   冯修正喜气洋洋,在周四这天,确定节目单后,立刻就不掏粪了,带着小将们跑歌舞团来蹲守,想知道以他们为原型所创作的节目是个啥样子。   小将就跟将来的城管一样,哪怕他们笑的春风和沐,喜气洋洋,人们还是很怕的,孙团的意思是让陈思雨汇报一下工作,跳一场,送走那帮愠神。   但陈思雨出来后,对上冯修正,却依旧没有好脸色,只冷冷说:“冯修正,你可真够没见过世面的,一场舞而已,值得你激动成这样?”清清嗓门,对他身后的小将们说:“关于《学雷锋》这个节目,每周都会换一次内容,大家都积极点,表现好一点,说不定下周的节目,就是你们为主角了。”   啥?   人人都可以当主角?   虽然小将们不太敢相信,但还是自发的离冯修正远了点。   所有人都蠢蠢欲动,想当一回主角。   冯修正恨陈思雨恨的牙痒痒,但没办法,舞蹈还得她跳。   骑着自行车一路追,他喊:“陈思雨,你想去哪儿呀,别走路了,费脚,让哥们带你去。”   陈思雨一个轻盈的小跳外加旋转,已经上公交车了。   趁着车还没开,她坐到窗户边,义正辞严的说:“小冯同志,以后请叫我陈老师!”   还拿她当尖果儿呢,对不起,从今往后,陈思雨就是正儿八经的陈老师了。   ……   今天可以摸回鱼,陈思雨打算去一趟三里桥。   她的俩好朋友,葛明珠和王秀儿,如今都在三里桥百货商店。   前几天太忙没顾上,但在听说冷梅已经回空院后,陈思雨准备给烤个蛋糕,再炖个有营养的汤送过去,顺带着也感谢一下梅霜的帮忙。   虽然毛姆很瞧不上王秀儿,但她居然才去一个月,已经当选群众最喜欢售货员了。   而究其原因,用葛明珠的话说:“别人都爱缺斤短两,攒了东西往家拿,就她,不论秤什么都足斤足两,陈思雨你知道不,她来一个月了,没有打骂过一个客人不说,前天有个孩子拿了半张票来买东西,她也给了,活该,被别的店员举报,最后自己赔钱了。”   百货商店的墙上贴了张告示:不得无故打骂顾客!   陈思雨说:“秀儿,你要赔了钱,你妈得打你吧。”   王秀儿笑着摸脖子上被毛姆掐出来的淤青,说:“没事儿,那孩子的父母在牛棚里呢,打就打吧,我可怜孩子,不怕我妈打。”   龚明珠悄声说:“陈思雨,你劝劝傻秀儿吧,群众总喜欢找她买东西,夸她,我无所谓,可别的售货员会眼红她的,说不定还会……整她呢。”   陈思雨点头,一语双关:“是的,我确实该帮帮秀儿了。”   虽然知道风气很难改变,但秀儿那么善良,愿意帮助人,却要被同事们排挤,这事肯定不对。   正好到了一个全新的,学雷锋的时代。   陈思雨觉得,自己有必要酝酿一下,再给秀儿出个节目。   ……   有俩姐妹帮忙,而轩昂的粮票刚刚发,手头票据充裕,陈思雨买了红枣,银耳,枸杞和冰糖,面包粉,长长两挂子鸡蛋,装了满满一兜篓,趁车回到空院,再到食堂,把只属于编导的黄油和罐头,水果补贴一总儿领了。   回到家,正值中午,龚小明回来了,在指导轩昂改曲子。   陈思雨翻出砂锅来,把冰糖,银耳和红枣先炖上,再拿黄瓜炒了个鸡蛋,胡萝卜和午餐肉,小毛豆拌着辣椒酱炒了个下饭菜,然后就得打发蛋清。   在没有搅拌机的年代,这可是个力气活儿。   轩昂扒了两口饭,示意姐姐去吃饭,他来接着打。   陈思雨吃完了饭,涮完锅,再接轩昂的班儿,折腾了半天,才把鸡蛋打发到陈思雨认为尚可的程度。   银耳汤煲好了,让轩昂连锅一起端着,香喷喷的蛋糕也出炉了,陈思雨打听过了,两室一厅的房子,目前的租价是五元一月,她先准备了二十元,准备给冷梅交房租去。   空院离得并不远,俩人就一路走过去了。   但上前登记的时候被门卫拦了下来。   “小同志,冷师长家有备注,说今天家里没人,不见客!”门卫说。   这年头家家户户没冰箱,烤个蛋糕那么费劲,而且冷梅有传染病,按理,即使从医院回来了,为防传染别人故,肯定不会乱跑的,怎么会没有人?   陈思雨一思索,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遂说:“门卫同志,麻烦你们打个电话吧,就说客人叫陈思雨,没有别的事,就想去探望她一下。”   门卫于是当着陈思雨的面拔通了电话,示意她静等,但电话响了半天都没人接,轩昂端着砂锅手都酸了,终于有人接了。   “喂?”是个声音略带沙哑的女性。   但门卫才笑着唤了一声梅老师,啪哒一声,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要不这样,东西你们放在这儿,一会儿我们派个人送过去。”门卫说。   陈思雨心头有隐隐的不快,觉得冷母未免有点不近人情,她属于人敬我一分,我还人一寸,但人若不敬我,我也不会上赶着的性格。   这年头鸡蛋牛奶都属于稀罕物,本来她想端蛋糕回去自己吃掉的。   可想到冷梅当初病成那样,一步三喘跑到歌舞团给自己解围的事。   她的心就又软了。   她说:“麻烦你们了,一定要送到。”   空院也有招待所,其条件算是北城数一数二的了,回程时正好经过,陈思雨就看到昨天那萧婆子率着俩儿媳妇从里面出来。   这仨婆媳倒是风格统一,统一的碎花袄,统一的红绿相间方隔子头巾,就连走路姿势都一模一样,虽然天并不冷,但她们都把手揣在袖洞里。   轩昂不喜乡下人,想绕开,但陈思雨拉了弟弟一把,却跟到了后面。   要她猜得没错,她们应该还要去歌舞团。   果然,萧家二嫂说:“娘,那招待所里的床软的跟棉花似的,还香,既然冷家给咱开了房,咱就一直住着呗,干嘛还要跑歌舞团去?”   萧婆子边走边说:“照老大丈母娘那脾气,婚肯定得离。但你们想想,你们大嫂自打嫁进咱们家,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没有给我烧过一回炕,十年了,你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呢,生生耽搁了老大十年,这事儿可不能那么算了,要离,行,他冷家也得给我个交待。”   萧家三嫂有点憨闷,说:“要谈,咱就住招待所里好吃好喝等着,慢慢儿谈呗,您今儿是怎么了,干嘛非要住到我大嫂的房子里去。”   萧婆子瞪眼:“你们没听老大丈母娘说吗,等他儿子回来,就把咱们赶走,赶出招待所。咱要不住到老大家去,真被他们赶走了呢,咋谈条件?”   轩昂不知道姐姐为啥非跟着这几个人,想拉她走。   陈思雨把弟弟扯了回来。   她大概明白了,这萧婆子上周来了以后,就一直在跟冷家商议离婚的事,但条件没谈妥,冷母脾气也不好,威胁萧婆子,说准备让冷峻把她赶走。   离婚没谈妥,萧婆子不想走,就想强行住进冷梅家,跟冷家打持久战。   这萧婆子还挺有些机灵劲儿,应该也观察到了,冷梅家是有人住的,到了歌舞团,示意俩儿媳妇往地上一蹲,就开始蹲守了。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冷梅那个单元,也可以看到冷梅家的门。   只要有人进出冷梅家,她都可以看到。   看这样子,她今天是势要夺回房子不可。   轩昂去上学了,陈思雨就在琢磨,自己要不要出手,把这萧婆子给赶走。   ……   空院,冷梅卧室。   银耳汤和蛋糕已经送进来了,梅霜正在给女儿喂:“这汤闻着倒是不错。”   冷梅笑:“妈您尝尝呢,那蛋糕肯定更香。”   蛋糕的表皮被烤成了赤红色,内里是橙黄色的,蜂窝海棉状的,松软的瓤,要在上面涂上奶油,它甚至可以放进橱窗里去售卖。   梅霜冷冷扫了一眼:“包办婚姻是人生不幸的前提,你也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那位陈思雨看到你这样活生生的例子站在面前都执迷不悟,我不可能接受她,也绝不吃她送的东西。”   不比冷父早知道陈思雨是个冒牌‘娃娃亲’,因为老妈为人冲动,说话不赡前顾后,怕她泄密,冷梅姐弟并没有把真相告诉母亲。   所以在梅霜的认知里,陈思雨就是冷峻的娃娃亲。   而她,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最反感包办婚姻,自然也就不喜欢陈思雨。   于此,冷梅非常替陈思雨抱歉。   但因为老妈心直口快的性格,又不得不暂时瞒着。   她说:“妈,思雨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性格还跟你挺像,要你见了她,肯定会喜欢上她的。”再说:“她跟峻峻也没有谈恋爱,只是普通的往来,但我吧……咳咳,我挺想他俩能成一对儿的,咳……”   痰卡喉咙,她卡的上气不接下气。   梅霜用手绢替女儿揩痰拍背,气的说:“瞧瞧你,当初组织是谈了话,但没有强迫你,你为什么要跟萧文才结婚,现在后悔了吧?”   冷梅默默叹气。   组织确实没有逼过婚。   可在十年前,年青时代的她是那么的狂热,想要为国奉献自己。   既深爱的人死在战场上了,她就想另外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为国家多生孩子,让孩子在她深爱的男人用生命换来的土地上蓬勃成长,建设祖国。   她是抱着那样的心思,以一种狂热的,自我奉献的精神结婚的。   梅霜再说:“两地分居,流产,肺结核,看看你身上的病,现在要离婚吧,萧家还要谈赔偿,要我说就该打走她们,你还给她们联络住处,你呀……”菩萨都不及她善良。   其实冷梅就算当初再狂热,如今也已经冷静下来了,觉悟了。   萧文才人挺不错的,沉稳,踏实,也善良。   或者说做为穷人家的长子,他有很多会让女性觉得踏实可靠的美德。   但婆婆有五个儿子,因为只有大儿子两口子有公职,有工资,别的都是农民,她就变着法子的从大儿子手里要钱,接济几个小的。   要仅仅只是这样,冷梅家庭环境好,为了丈夫而接济堂房一点,她不介意。   但现在是,明明大家都有房子住,可婆婆非闹着要给儿子们换新房,把丈夫几年积攒的津贴全要去了不说,连她带去的二百块钱也全拿走了。   当她病了,没钱住院,就只能去村卫生所打屁股针,输液。   而在她确诊肺结核后,最需要丈夫时,丈夫却说摔断了腿,来不了。   婆婆倒是来了,可是,却以她十年没有孩子为由,要求她立刻辞职,回村里养身体,并赶紧给萧文才生孩子。   还说,想离婚也行,冷家必须给萧家补偿。   否则她就上军区一级级反映情况,要求部队领导给她做主。   总之就是,婆婆也愿意离婚,但是狮子大开口,她要讹一笔。   而最近,冷父冷兵有调回北城的可能。   万一萧婆子闹起来,真逐级上访啥的,冷父的调动肯定会受影响的。   这才是她委曲求全,让婆婆一直住在招待所的原因。   但她妈是个非黑即白的性格,又还是个暴脾气,看不到太深,只看到她的软弱,却看不到她若不示弱,会带来的后果。   喝完银耳汤,喉咙滋润了许多,冷梅正馋蛋糕呢,老妈切了一块过来。   “妈,你也吃一块吧,陈思雨蒸的蛋糕特别香.”冷梅伸手捧了过来。   “不吃,我也不会喜欢她。”梅霜倒也忠肯:“但她糕点做得不错。”   “陈思雨可是《白毛女》的主角,唱功不比你差,以你的惜才,只要你肯见她,就肯定会喜欢她的。”冷梅笑嘻嘻的,诱惑母亲。   梅霜起身:“不可能,我梅霜能看上的女人就没几个,你我都瞧不上!”   “这可是您说的,以后别食言。咳……咳咳!”冷梅望着母亲的背影说。   ……   待轩昂放学,陈思雨接上他以后,就又到歌舞团了。   周内大礼堂是闲置的。   既然家门口有人蹲守,不想惹麻烦,趁着下班了,她就让轩昂伴奏,要赵晓芳来练习新舞蹈,正好也让轩昂能多弹会儿琴。   但人总归是要回家的,眼看已经晚上九点,估摸着萧婆子应该结束蹲守,回招待所了,陈思雨姐弟这才摸黑回家。   大门口冷冷清清,并没有人。   俩姐弟都饥肠辘辘,闻着楼道里浓浓的蛋糕香,皆饿的肚铱誮子咕咕叫。   结果才打开门,突然身后一只手,扯上了陈思雨的衣服。   这年头只有纯棉布,纯棉布又易裂,只听咔嚓一声,陈思雨一件崭新的,刚刚买回来的新军装腋下已经撕开一大片了。   “这是我儿子的房子,你是谁,贼吧,凭啥住在我儿子的房子里?”萧婆子扬天长喝:“快来人啦,抓贼!”   陈思雨先还有耐心,忍着怒火说:“大娘,我是这儿的租户,这房子是我租的,有事您找别人,别妨碍我,否则我就要喊公安了。”   这时龚小明开门,二楼也有人下来。   她们都认识萧婆子,龚小明说:“大娘,这房子冷梅租出去了。”   二楼的老王也说:“有事您去找冷副团长,甭欺负小孩子。”   萧婆子定晴一看,陈思雨瘦瘦高高,面若春桃,不正是前几天说过有肺痨的那小姑娘。   她先喝两儿媳妇:“这是个肺痨,快把嘴巴捂起来。”   萧家二嫂和三嫂当即摘下头巾,打个对角系到了鼻子上。   咦,本来是婆媳仨,当场化身蒙面山匪了。   萧婆子也很有山匪气质,说:“这房子是我儿子的,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能往外租,我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赶紧裹铺盖走人,这房子以后我们要住。”   陈思雨中午就想赶人的,忍了。   这都三更半夜了,既萧婆子不讲理,她自然也要耍泼辣。   她指着自己腋下:“你们是土匪还是恶霸啊,扯破了我的衣服,不赔钱吧,还想赶我走人,你想得美。赔钱,赔我衣服钱!”   萧婆子后退一步:“小丫头,你随意住我儿子的房子,我没问你要钱呢,你还敢找我要钱。我儿子可是军人,我是军人家属,晓得不?”   这不胡搅恋缠嘛,陈思雨反问:“哪条法律规定军人家属就可以随意欺负人,当恶霸了,信不信明天我反映到军区,告你儿子一状。”   萧婆子当场被唬的愣住。   虽然陈思雨不是良善之辈,但等闲不与人为恶的。   以为老太太消停了,她转身要进门,谁知还没迈脚,萧婆子的腿先她一步,进了屋了,还在招呼俩儿媳妇:“还不往里冲,愣着干嘛?”   “大娘,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家,你们不许进去。”陈思雨在推,轩昂也来帮她。   萧婆子一巴掌搧开轩昂,伸手搡着陈思雨,假意说:“闺女,你是冷梅家的亲戚吧,大娘是她婆婆呢,乖,让大娘进去,进去看看就中。”   真让她进去,赖下了,她就不走了。   陈思雨心一横,厉声说:“呸,你个恶婆婆,冷梅的肺结核就是在你们老家传染的,你差点害死她,你还有脸进她的屋子?赶紧给我走!”   萧婆子面色大变,伸手一把狠搡:“死丫头,你瞎说八道什么呢你。”   你搡我就倒。   陈思雨顺势往外一倒,凄声尖叫:“杀人啦,有人杀人啦,快救命啊!”   她是在讹人,所以摔的姿势比较夸张,声音更是尖厉无比,一楼往下还有两个台阶,为了逼真一点,她直接朝着台阶下面倒了下去。   但并没有摔到地上。   反而摔进了一个男人,哦不,冷峻的怀里!   抬头,正好对上他眸光沉沉,仿如沉着繁星的眸子。 第45章 肺结核   陈思雨的衣服是被撕裂了的, 而冷峻略微冰凉的拇指,就摁在她的皮肤上。   他大概也没想到她腋下会是破的,松手吧, 她会摔倒,但要不松手, 她皮肤的温度,她的呼吸, 轻颤,她整个人盈盈一握,就在他手中。   望着冷峻的眼睛,陈思雨尴尬极了。   冷峻自己显然也很尴尬, 他的手在瞬间升温,拇指的温度传到她的皮肤上,粗糙,微微的烫。   但尴尬多了就免疫了,陈思雨头发一挠,软倒在冷峻怀里:“冷队长救命啊,那个老太婆她想杀了我。”   萧婆子还没见过像陈思雨一样厚颜无耻,气的哆嗦:“你个撒谎精,我就轻轻推了你一下,你……你冤枉我!”   龚小明又出来了,一看陈思雨头发蓬的像鸡窝,大惊:“思雨, 谁打你了?”   楼上两家子也探头下来, 还有男同志, 一看也生气了:“这大妈怎么回事啊, 说话就说话, 好端端的,打人干嘛。”   看俩儿媳妇缩着脖子不说话,萧婆子气的吼:“你俩是聋子还是哑巴,快给我做证啊,我都没碰她。”   萧家三嫂举手:“我做证,我娘碰都没碰她。”   二嫂要泼辣点,透过表现看本质:“她是为了不搬房子耍赖皮呢,同志们,这房子可是我嫂子的,我们有权力收回……”   冷峻冷冷打断萧家二嫂:“这房子是我姐的,除了我姐,没有任何人有权力在这儿闹腾,请你们立刻离开。”   萧婆子见过冷峻几回,他面硬人冷,但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不呈想懿驊一张嘴,嘴巴还挺硬。   “小舅子,你姐当初怀着身孕胡跑害的流产,身体弱吧,还非要上个班儿,结果呢,染上了肺结核,害的我家文才三十二了还连个孩子都没有,好嘛,你一堂堂军人,敢赶我老婆子,我……我今儿还就躺下了我。”萧婆子吃了多少年的盐巴,还能被一个生瓜蛋子的小年青给唬了,她作势就要躺下。   陈思雨虽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她善于抓信息点。   手指鼻子,她说:“冷梅的肺结核明明是在你们老家,被你们故意传染的,你们丧心病狂,杀人害命,打量我们傻呢,我们马上就报案,事情很快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故意给人传染疾病就是故意杀人犯,你就等着坐牢吧。”   萧婆子面色一白,强辞夺理:“你……你胡说八道。”   萧二嫂笑的很大声:“别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啊,大嫂明明原来就有病,你们这些城里人真可笑,这是仗着冷家官大势大,故意欺负乡下人。”   萧三嫂是跟屁虫,磕磕巴巴:“对,故意欺负我们劳苦大众。”   这时邻居越围越多,龚小明跟冷梅关系好,说:“不不,大娘,我们冷副团原来是身体不好,但那是因为流产过的原因,没听说她有肺结核。”   楼上的邻居倒是说:“要冷副团有肺结核,瞒着不告诉咱们,这不对吧。”   另有人悄声说:“对啊,我们家里有老人孩子呢,万一传染了咋办?”   萧二嫂以为舆论偏向了她们,得意洋洋的说:“就是我大嫂不对。”   但萧婆子却眉头一低,看那样子,是悄眯眯的想溜。   陈思雨当然不能让她溜了,手指,说:“老婆子,听见了吧,故意给人传染疾病,罪大恶极,我建议你赶紧上公安局坦白从宽,不然,就等着警察上门抓人吧,到时候你在村里的脸可就全丢完了。”   萧婆子拂开陈思雨就往外窜,嘴里嘀咕:“胡说八道。”   但陈思雨并不是胡说八道,因为冷梅虽然原来身体弱,可她既没戴口罩,也没居家,就证明她当时还没有肺结核,她是去了一趟萧家,回来后才确诊的肺结核的,而萧家婆媳一听说她有肺结核,立刻就把头巾当成口罩来围口鼻了,证明她们原来经历过肺结核,懂得该如何防护自己。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有人得过肺结核,她们怎么会那么熟络该如何防护的。   萧婆子一看情况不对,跑了,俩儿媳妇也跟着跑了。   毕竟别人家的事,邻居们看场热闹,安慰陈思雨几句也就散了。   最后只剩下冷峻,依然一脸尴尬。   “这不才周四吗,冷队怎么回来了?”陈思雨伸手:“屋里坐吧。”   这一伸手,她知道冷峻为什么尴尬了。   她被萧婆子扯破了腋下,虽然她还穿着背心儿,但是自己缝的,为了省布料,肩膀只有两根系带儿的小吊带,透过撕裂的衣服,皮肤若隐若现。   在将来,女孩子们穿个吊带出门都没关系,可现在,衣服是有专门的风纪扣的,系在脖子以下,遵守风纪的人,会刻意把风纪扣都扣的紧紧的。   赶忙抓过轩昂的外套,陈思雨把它披到了身上。   轩昂烧了壶热水,家里没茶叶,他倒是挺会,用葡萄干,桂圆和红枣,冰糖给冷峻冲了一杯甜甜的水,捧着,语声甜甜:“冷哥,快喝吧。”   冷峻接过杯子,说:“我姐确实是在从萧家回来以后才确诊的肺结核。”   这人虽然话少,但脑子很好使。   陈思雨遇事性子比较急,也习惯于黑吃黑的方式,而且冷峻一回回碰上她做戏,也早知她的人品了,她遂也不瞒着了,说:“要萧家人是故意让梅姐姐感染的肺结核,他们就是在故意杀人,刚才我已经吵嚷出去了,怕他们万一毁灭证据呢,她家在哪儿,咱要不连夜去一趟,找证据去。”   冷峻摇头:“不用。”又说:“我有摩托,这会儿去趟萧家庄的村卫生所,镇卫生院调查一下,看萧家是否有人感染过肺结核,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这就是陈思雨的经验不足了,这年头,只要谁感染了肺结核,村一级的卫生所就会有记录,萧家就是想赖都赖不了的。   轩昂听说冷峻是骑摩托车来的,趴窗户上一看,果然,冷峻那辆威风凛凛的摩托车就在外面停着。   这娃坐过一回摩托车后就念念不忘,很想再坐一下。   但冷峻当然不会带他去。   他也没有喝轩昂给他泡的,甜甜的水,把它递给了陈思雨,并说:“我会去派出所跟民警打声招呼的,明天她们要敢再来,轩昂去派出所喊一下民警,她们就会被赶走的。”   见男人出门,陈思雨习惯性的追了两步,发现自己腋下还在张风,又抱臂,先命令他:“喝了它。”   这人应该没吃晚饭,也没喝过多少水,唇都起皮了,还急呼呼的要跑。   人高马大的男人,却在个小女孩面前俯首帖耳。   乖乖接过杯子,冷峻先喝了一口,枣儿是烤过的,有一股焦香,他吃到一颗枸杞,甜甜的。   从下班就骑着摩托往回赶,半天没喝水了,这杯水可真甜。   “把它喝完。”陈思雨继续命令。   轩昂可算理解啥叫小奶狗了,冷峻乖乖一饮而尽,把杯子递给了他姐。   脸上那神情,乖的果然像只小狗。   陈思雨说:“那您路上小心,注意安全,争取早点帮梅姐姐查清事实真相。”   望着她长长的,蝴蝶一样轻颤的睫毛,和那张春粉俏丽的脸上难掩的尴尬,冷峻心中一念,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虽然总是用一种极为夸张的,戏剧化的方式对待生活,但她内心,却是那么的柔软,真诚和善良。   “我会的。”他说完,发动摩托车,在陈思雨姐弟的目光注视中,走了。   因为家里有事,这几天冷峻都是骑着摩托车上下班的。   骑着摩托车,他先到空院招待所。   萧婆子之所以能住招待所,挂的就是他的名字。   而这一问,才发现本来他安排的是一间三人间,但萧婆子打着他爸冷兵的名义,勒令招待所给自己换成了两个标间,而且吃饭时用的也不是自己的粮票,签字借票,四天功夫就借走了二十元。   二十元的饭票,在一份肉六分钱的空院食堂,冷峻能吃半年。   而因为萧婆子不会写字,签单时只是画了个圈儿。   盯着那个圈儿许久,冷峻面色惨绿:“明天就通知她们腾房,还有,以后也不允许任何人以我的名义签单,借饭票了。”   营业员一看冷大队就是生气了,忙说:“好的。”   出来,疾步走到门卫,冷峻再吩咐:“周末之前,不能放萧家人去我家。”   想了想,再说:“如果我母亲要找她们,你们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他妈是个爆脾气,说话经常口无遮拦。   冷梅的婚当然要离,但事情得冷峻来办,要给他妈,就会变成他妈活活被萧婆子气死,婚却还是离不了。   再去了趟公安局之后,冷峻就骑着摩托车,连夜赶往萧家庄去了。   这时,他还以为萧文才确实被摔了,病的很严重才无法进城。   岂知刚一进萧家庄,就看到村里拉起电灯泡,一群人正在给房子连夜上椽,而他姐夫萧文才,就站在房梁上,正在指挥众人安椽头。   这时已经是凌晨了,之所以夜里起房子,应该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耽误白天的工分的缘故。   如今农村人盖房子,都是相互谝工,也就是说,只要你义务帮了我,我就会义务帮你,所以一户人家盖房子,全村的男人都会来。   而萧文才家在萧家村,也非普通人,他父亲早亡,二叔是镇长,所以来的人更多,   起一院房子而已,围了少说三四十号人。   把摩托车停在远处,冷峻下了车,走到一处暗影里,默默站了片刻,就听到有人说:“家里有个军人就是好,文才家已经连着起三个院子了。”   “就是咱家文才的媳妇不像个长嫂,有点太娇气了,也不知道是个啥病,居然要婆媳仨一起去伺候。”还有人说。   另有人笑着对萧文才说:“你那媳妇是不是太娇气了点吧,哪怕是大领导家的闺女,出嫁从夫,结婚十年了吧,娃也没生一个,你怎么也没教着点媳妇呀。”   虽然已经解放了,但农村还是老观念,男主外女主内,妻子贤良是最基本的。   而三更半夜的,全是男人,大家说话也没顾忌,有人甚至笑着说:“咱文才虽然在部队上顶天立地,但在家里未免有点太怕老婆。”   冷峻一双眸子,冷冷盯着萧文才,想看他会怎么说。   结婚十年,冷梅至少把一半的工资送给了萧文才,萧文才自己的更是如数上缴,而他一年四季的烟酒,鞋袜衣服,也全是冷梅在置办。   冷梅感染肺结核以后,他第一时间打电话到萧家庄通知。   但萧文才以自己摔断了腿为由,不但不去照顾,反而派了老娘去打秋风,如今村里人那么诋毁他的妻子,冷峻想知道,姐夫会不会替姐姐说句话。   谁知萧文才仿如没听到一般,停下来歇了会儿,笑着给大家发了一轮烟,就又招呼着乡亲们继续开始干活儿了。   冷峻骑车从萧家庄出来,一路到了镇上,看镇卫生所亮着一盏灯,遂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里面有个五十多岁的赤脚医生,正在看医书。   看到进来个穿着皮夹克,身材高大,英俊帅气的年青人,因这人生的太过出类拔粹,有点被惊艳到,忙站了起来,问:“您是?”   掏出军官证,冷峻说:“大伯,我要查一下本地历年肺结核的档案,不但要查这儿,可能还要查萧家庄的卫生所,麻烦您配合一下!”   老医生一看对方的军官证上写着副营,再看这小伙年纪轻轻,顶多也就二十四五岁,连忙翻出簿子来:“好,好!”   一个小镇,人并不多,而肺结核因为是目前第一大传染病,所以医疗记录非常全。冷峻只随便翻了几页,就看到记录了:萧文妹,21岁,15岁时罹患肺结核,后转为陈旧性肺结核。   萧文妹是萧文才的妹妹,前几年还去冷家当过保姆,目前,在冷梅的介绍下,嫁给了空院一个机关军人做妻子。   冷峻目瞪口呆,因为从资料看,不但冷梅的肺结核是在萧文才家传染的。   甚至萧文妹去冷家做保姆的时候就已经得过肺结核,转成陈旧性肺结核了,可是萧家人却从来没有提过。要知道,在那几年中,万一萧文妹肺结核复发,冷家全家都有可能会被感染的。   这萧家,可真是一门好亲戚。   ……   转眼周六,而今天,将在《红色娘子军》的前面正式贴戏,上演《学雷锋》。   李少安饰演孤寡老人,可他本身只有四十多岁,形象上不够苍老不说,习惯了杨白老式的表演,就总无法叫陈思雨满意。   她目光扫过程丽丽,说:“丽丽,要不你上吧,这个角色是个老太太,没有太多舞蹈戏份,但面部表情比较多,你只要能表演好悲痛,痛苦就行了。”   程丽丽当即翻白眼:“陈老师,我才17岁,让我演个老太太,你咋想的?”   包大妈也在凑热闹,忙说:“演吧丽丽,只要能上台,不管演啥都是经验嘛,咱演。”   “妈,陈思雨仗着自己又红又专就欺负我呢,你咋也帮着她说话?”程丽丽气啾啾的说:“您还想提前发展她入党呢,可您瞧瞧她是怎么对我的。”   包大妈忙摆手:“丽丽快别胡说,入党是多光荣的事,那得经过长期的考验,我可没有承诺谁,让谁入党。”   众人对视一笑,陈思雨明白了,程丽丽所谓的光荣,是包大妈想发展她入党。   在这年头,那确实属于天大的光荣。   虽然包大妈也有点小心思,但人并不坏,而且急需要个女演员,陈思雨想再劝劝程丽丽的。   但这时徐莉站了起来:“老太太我来演吧,上妆,咱们开始联排。”   不但叶大春,李少安,陈思雨等人给惊到了,程丽丽一噎:“徐老师,您可是做过台柱子的,大角儿,大青衣,还不到三十岁就演老太太,您咋想的?”   “你以为老太太就那么容易表演,谁都能演得好?”徐莉懒得再跟程丽丽废话,对陈思雨说:“来吧,换我上,咱们再联排一次。”   一个曾经无比风光的角儿,却心甘怀愿当绿叶,去表演老人,徐莉,不愧全团的领导们都尊重她,她的胸怀和豁达,是一般人所没有的。   连排了几次后,眼看外面天已经黑透,大礼堂喇叭响起,一行人连饭都没顾得及吃,赶到后台时,7:45分,紧紧张张,该要上场了。   虽然是舞蹈,还是芭蕾,但陈思雨融入了很多搞笑元素。   叶大春饰演的小将‘冯修正’本来是上门批四旧的,却撞见小混混在欺负老太太,于是当即举起拳头,对着小混混来了一通胖揍,本来他气势汹汹搜出四旧来,要烧四旧,却在临烧时,发现老太太藏的四旧居然是牺牲在战场上的,儿子寄给她的信。   于是小将‘冯修正’因为内心的愧疚,开始默默的帮助孤寡老人,帮老太太劈柴,生炉子,还挑大粪,瞧上了老太太的孙女儿吧,又不敢吭声。   叶大春和赵晓芳皆是少年少女,把小伙子的憨,少女的俏,用各种略显夸张的,戏剧化的形式表演的淋漓尽致,最终,以大家一起学雷锋完美收场了。   一场五分钟的舞蹈,配上画外音讲解,不但看的全场小将们哈哈大笑,被方主任专程请来的,市思想委的叶副主任也给逗的忍俊不禁,待演出结束了,说:“老方,《我为祖国学雷锋》,这个舞确实不错,值得向全国推广,你拟个稿子,我来签字,咱向全国推广它吧。”   正片,《红色娘子军》才刚刚开场。   陈思雨一行人正准备走,方主任来后台了:“思雨,恭喜你,你的《学雷锋》要全国性推广了,你呀,算是做出点成绩来了。”   这果然是意外之喜,但陈思雨的关注点跟别人不一样,她问:“有奖励吗?”   因为目前全国只有八大样板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新作品,尤其是市一级推广的新作品,方主任倒是被问住了。   徐莉正在卸妆,回头说:“如果是整本剧,团里的奖励是五十元,你这个怎么也得有十元的奖励吧,新作品,参于者都有奖的,我想想,我们应该能拿五块钱。”   方主任说:“再接再励吧,只要有好作品,送来,我第一时间给你批。”再看陈思雨一眼,指她鼻子:“你个小财迷,多大的荣誉啊,就光想着钱,以后可不能再是这种态度了。”   意思是想钱得留在心里,嘴上要喊口号呗,这个陈思雨懂,她举拳头:“放心吧领导,我以后会努力学雷锋,争光荣,视金钱如粪土!”   目送领导离开,全剧上下喜气洋洋,唯独程丽丽错失五块钱,气的直瞪眼。   陈思雨自然乐得看程丽丽生气。   功成名就,功德圆满,正好轩昂写完作业来接,她也该回家了。   但让陈思雨倍感不舒服的是,虽然冯修正碍于她的编导光环不敢明着骚扰,但这几天她但凡夜里下班回家,他都会骑着自行车跟着,美其名曰,护送她回家。   不比虞永健是军人子弟,作风正派,冯修正是白云一手提导起来的,很懂审时夺势,也特别善于钻营,但目前,陈思雨还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治他。   到家门口了,冯修正突然喊:“陈思雨,以后别编新舞了,就一直演我,成吗?”   他想,从今往后舞台上就天天只演自已,不演别的劳动模范?   “你想得美。”陈思雨说。   冯修正卖个关子,说:“要是我能送你一个你不能拒绝的礼物呢?”   不能拒绝的礼物?   在陈思雨心目中,不能拒绝的礼物是香奈尔纪梵西LV和爱玛仕,除此之外,别的一切她都能拒绝,头都不回,她高傲的说:“不行你送来试试呢,看我能不能拒绝。”   笑话,在这个年代,就没有能诱惑她的东西。   ……   冷峻在拿到证据后就又回单位上班了,直到周六下午,才骑着摩托车又到了萧家庄,这时萧文才三弟的新房已经崭新落成了,正准备给老四家平地基。   冷峻骑着摩托车,直接到了工地上,喊:“姐夫。”   萧文才一看小舅子来了,忙笑呵呵的迎了上来:“小峻,我妈和几个弟妹去照顾你姐,照顾的还好吧。”   帮忙盖房子的人也全停了下来,于萧文才家这门富亲戚,目光里有好奇,嫉妒,羡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嘲讽。   冷峻在工地上看了一圈,问:“姐夫,我姐来时,住的是你家的哪间屋?”   萧文才说:“我俩经常不在,没有固定的屋子,正好小妹最近嫁城里去了,我们就睡她的屋。”   他倒挺老实,一问就招。冷峻咬牙说:“所以你明知道你妹妹有肺结核,还带我姐住在她的屋子里的,你们还真是故意让她染上肺结核的。”   萧文才愣了会儿,先说:“你姐不是头疼才喊我妈去的嘛,啥时候得的肺结核。”再摸脑袋:“不可能呀,被褥都是我娘亲手洗过,晒过的,杀过菌了,那屋子我也睡了,你看我都没事。”   所以作为丈夫,他不但不知道妻子得了肺结核的事,甚至还在因为自己没有传染上肺结核而暗暗自喜?   这就是大家眼中所谓的老实人,老好人?   冷峻彻底怒了,一拳头挥出去,萧文才没有防备,整个人飞了起来,哐一声落到一堆木头上,哐啷啷的,木头全滚了下来,砸的他脑袋哐哐作响。   但还不够解气,撵过去,提起胸膛,冷峻又是一阵狂捶。   萧家四弟是个愣头青,提了根棍子就冲上来了:“姓冷的,你一军人,咋能随意打人呢你?”但看到冷峻杀神般的眼神,又咧咧的退了回去。   萧三哥胆子大点,护到萧文才前面,说:“冷家兄弟,快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盖房子的乡亲,玩儿的孩子,看热闹的妇女,呼啦啦的围了一大堆。   指上萧文才,冷峻用训兵时才用的语调说:“故意散播传染病是要坐牢的,姓萧的,作为军人,你放任妻子住在有传染病源的房间里,以致她罹患上肺结核,我要向你的上级反映情况,要求他们给予你最严重的处分!”   跟提死狗似的,把姐夫拎了起来,他怒喝:“走!”   ……   虽然冷峻那天提过要求,让招待所把萧婆子赶走,但凭借着厚脸皮和一哭二闹三上吊,萧婆子还是占了一间房,一直赖住在招待所。   连着两天冷家没有任何动静,萧婆子就以为冷家怕了自己了,正好最近的收音机里在宣传,说’苏国修正.主义’也是敌人,要大家警惕‘苏国修正.主义’路线。   萧婆子吃着刚从食堂打来的,雪白的大米饭,叨咕说:“哼,现在天天批苏.修呢,冷梅她妈不就是个老苏.修,也属于臭老九,哪像咱们又红又专,她还好意思批咱们?”   俩儿媳妇不懂啥叫个苏.修,只胡乱跟着点头。   她俩跟着婆婆每天吃香喝辣,睡的头大。   萧二嫂乐不思蜀,但三嫂有点想娃,想男人了,虽然今天食堂供应的是极难吃到的羊肉,可她也吃不出香味来,愁眉苦脸:“妈,干脆咱也不要赔偿了,回吧,这一天天的,我呆不住了。”   “不要钱?”萧婆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那我家老大十年在冷家做小伏低,把个冷梅当成大小姐一样伺候着,委屈气白受了,十年没娃,咱就这么算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萧家二嫂赶忙打开了门。   本以为是冷家人上门来谈离婚的,看到来的是萧文才,二嫂一愣:“大哥。”   萧文才两只眼睛肿的像熊猫,额头是磕破的,结了血痂,鬓角肿了老高,问:“妈,明明梅梅得的是肺结核,您干嘛要骗我说她只是头疼,还有,您不是来伺候病人的嘛,咋住在招待所?”   不等老娘答话,又说:“我妹有陈旧性肺结核,瞒别人可以,你干嘛瞒着我和梅梅,还给我们睡她的被褥,睡前也不给洗洗,晾一晾。您知不知道,梅梅的肺结核就是我妹传染的,您想干嘛呀,害死她吗?”   萧婆子先是一脸懵,旋即否认:“老大,你妹的肺结核早就好了,冷梅肯定是从别处传染来的,跟咱们没关系。”   萧文才一脸恨其不争,说:“你这鬼话也就哄我吧。冷峻手里有证据呢,他还要把我妹有肺结核的事告诉她男人一家,我妹刚刚结婚,对象还是军人,那是冷梅做的媒,要是对方因为我妹瞒了病闹离婚,我看你咋抵赖。”   萧婆子一听居然会影响到女儿的婚姻,急了,忙说:“文才,你妹就一乡下姑娘,也不识字,好容易找个军人老公,你赶紧去求冷梅,让她帮忙瞒着呀,不然,万一离了婚,她以后可就难再嫁人了!”   萧文才就算再傻也悟出来了:“在您看来,我的婚就算离了也没关系,我妹的婚姻就不能离,所以你还真是故意让梅梅染病的?您到底想干嘛呀,梅梅身体那么弱,您是想她死不成?”   “我没有,要有,天打雷劈!”萧婆子忙举起了手。   二嫂是负责洗被褥的,嘴里说是洗过了,其实不但没洗,还从被子里偷了好多棉花出去,此时低着头,装傻充愣,一句不说。   萧三嫂傻乎乎的,说:“大哥是军人呀,以后找个墩实的,多生几个呗!”   但既连她都这样说,不就证明萧婆子恰是这样想的?   萧文才气的牙颤,提拳,恨不能捣老娘两拳头。   萧婆子默了半晌,诚心说:“老大,宁毁十座庙,不破一桩婚,娘真没那样的想法。梅梅应该是不小心染的病,这样吧,娘上门给她下跪,咱把她求回去,我也不要求她一月交多少生活费了,她不生孩子,娘也不闹了,成吗?”   ……   再说冷家。   因为有梅霜昼夜不离的照顾,还有冷峻专门托人从申城买回来的药,冷梅这几天精神好了不少,已经能在椅子上坐了。   冷峻把萧文妹有结核病史,以及萧文才不但没病,还是老家盖房子的主劳力的事,当然一股脑儿,全讲给了冷梅听。   默了半天,冷梅说:“峻峻,你去跟萧文才谈吧,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他了,只求快点离婚。”   老娘梅霜气的拍桌子:“梅梅,你这些年给萧家至少上千块,他们把你害成这样,你那些钱,难道就一分都不要了?”   “算了吧,他们毕竟乡下人嘛,穷。”冷梅说。   冷峻从兜里掏出一只废烟盒,从烟盒里倒出几支烟头,逐一摆到了桌子上,才说:“姐,你总说萧家穷,可你看看,萧文才在老家,烟一支接着一支,抽的是一元二的玉溪,而我们单位的连级干部,顶多也就抽三毛前的大前门!”   再说:“这回我赞同妈的态度,婚要离,钱,我们也必须要!”   自己省吃俭用,把钱给了丈夫,可萧文才拿着钱干嘛,买最好的烟,给兄弟家盖最漂亮的房子,就为这,冷峻也支持,把所有的钱要回来。   今天是周六,晚上还有会,冷峻得赶紧去上班,就下楼了。   萧文妹跟冷梅关系不错,于她照顾还挺多的,因为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经常会送她些点心或者菜的,下了楼,冷峻正好看到客厅里有一碗萧文妹送来的炸丸子,既知萧文妹有肺结核,这东西当然就不吃了,倒进垃圾桶,扔掉。   梅霜跟着下了楼,说:“你去跟萧文妹的丈夫说一声吧,有传染病却瞒着至亲的人,这萧家人虽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可他们自私,狭隘,唯利是图!”   冷峻未置可否。   萧文妹目前属于陈旧性肺结核,按理体内是没有病毒的,既没有病毒,就不会传染。   但她怎么就传给冷梅了呢。   这事冷峻总觉得有些蹊跷,还得深入调查一下。   穿上鞋子,他刚要出门,面前伸来一只手,抬头,母亲梅霜笑眯眯的,在看他。   “枪呢,给我看看。”她说。   冷峻反问:“什么枪?”   梅霜抱臂:“你的娃娃亲,陈思雨家的枪啊,就是那把跟你爸天上地下打配合,一口气轰掉三架歼机的,莫辛纳甘。”   冷峻差点忘了,他爸给他定的娃娃亲,那位陈营长有一把莫辛纳甘,并且创造了,一口气打掉三架歼机的光辉战绩。   曾经,他爸四处打听的时候,有很多人听说亲家是三代飞行员的冷家,抱着攀门第的心来认亲,每回冷父都要求看看对方在战场上使的什么枪。   有些人打过仗,有枪,但是很普通的步.枪,还有些人拿的是自治的土.枪。   甚至有些人仗都没打过,根本就是冒充的。   那把一口气打掉三架歼机的莫辛纳甘,冷峻也很好奇,但还没见过。   “快拿来呀,我看看那把传说中的神枪,它到底长个什么样。”梅霜再说。   ……   第二天就是周末了。   而因为太馋龚小明家不限量的鸡蛋,陈思雨也准备孵几只小鸡出来。   小鸡已经在龚小明家抱窝了,但还需要个鸡窝,并且,他们姐弟要在这儿长住,最好是像龚小明,隔壁程副团,孙团长家一样,把菜种起来。   今天,几家子商量好,连徐莉都来了,要帮陈思雨家收拾菜园子。   甭看龚小明是女同志,但动手能力非常强。   待轩昂从外面搬了砖块来,灰土一和,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鸡窝已经砌好了。这时陈思雨和徐莉也把园子清理干净,平整过了。因为眼看入秋,茄子西红柿已经种不得了,但是可以种些菠菜,白菜和甜菜根,以及圆白菜,香菜,等它们长起来,就可以不用浪费票在买青菜上了。   菜种子是隔壁的程大妈给的,一颗颗的数,一颗都没舍得多给。   等菜种进去,地平平整整,红砖鸡窝像个小城堡,从窗户里望出去,小小的园子就很有几分田园诗意了。   突然,外面有人喊:“陈思雨!”   家属院有围墙,围墙外面就是马路,家属院外人进不来,要人有事,都习惯于在外面喊一声。   徐莉留在陈思雨家,学她如何烤蛋糕。听到外面有人喊,说:“思雨,有人在喊你呢。”   陈思雨听到有人喊自己了,但不想回答。   因为喊她的人是冯修正,那家伙心术不正,陈思雨懒得理他。   “陈思雨,出来吧,看看我给你带的啥礼物。”冯修正继续喊。   他的小兵们附合:“大礼物哟,快来看看吧。”   徐莉说:“有人给你送礼物呢,真不用去看看?”   “不看。”陈思雨说。   如果是海蓝之谜或者黑绷带,各种大牌,她或者会心动。   但这年头,不管冯修正送啥,她都不会心动的。   “来嘛思雨,快来看看,我手里有枪喔……你爸的枪。”冯修正继续喊。   陈思雨还没反应过来,轩昂一个箭步,已经窜墙上了。   他爸的枪,那把莫辛纳甘吗?   那是从他手里丢掉的! 第46章 莫辛纳甘   轩昂骑上墙头, 按捺着激动说:“先给我看看枪。”   这年头虽然不禁枪,且很多老英雄家里都有藏枪,但枪那玩艺儿是不可以随便拿出来玩儿的, 冯修正用块麻布包着它,抬头看是轩昂, 挥手:“得你姐来我才亮家伙,你个小崽子, 滚一边去。”   轩昂说:“我姐从来没见过我爸的枪,只有我见过,你拿来我看,是我姐才愿意跟你谈, 要不是,我们谈都不谈。”   “小样儿的,我还治不了你。”冯修正说着,调个个儿,露了点枪托的关键部位出来,白桦木架,上面歪歪扭扭,刻了一个五角星,旁边是个陈字。   轩昂的心咯蹬一声,回头说:“姐,真是咱爸的枪,能打飞机的那种。”   搓掉手上的面粉, 洗了把手, 陈思雨出了院子。   七八个小伙守在大门口, 冯修正肩扛着枪, 笑的得意洋洋, 见陈思雨伸手要,把枪丢给了小弟:“想要枪啊,那我求你的事儿你能不能答应呀?”   ‘冯修正’三个字上舞台了,形象是那么的光辉伟大,就连市思想委的叶主任,昨晚都特意表扬了冯修正,那光荣劲儿,冯修正怎么可能跟人分享。   莫辛纳甘,战场上的神枪,传说中,唯一可以地空对战,曾经有人拿它打过.飞机的神枪,也是如今大家追捧的,极具收藏价值的枪。   当初冯修正从王大炮手里买,花了三十块。   陈思雨想要,可以,答应他从此不帮别人写剧本,他就爽快的还回去。   不然,这枪冯修正留着,还要当传家宝呢。   他笑的毕恭毕敬:“陈老师,以后不要帮别人排节目了,这枪哥们立刻拱手送上。”   轩昂当然想要枪,正好枪离他近,他伸手就想摸,但就在手触到枪的刹那,扛枪的小弟凶神恶煞:“没见枪上着膛,里面还有子弹呢,滚远点。”   陈思雨给这小弟粗俗的语气气的眉头倒竖,但忍耐着,把弟弟拉了回来。   而轩昂,也在这一刻,蓦然想起冯修正是怎么对待白云的了。   凭借这把枪,他想收伏陈思雨为自己所用,想让她像曾经的白云一样,只做自己的喉舌。   但他是怎么对待白云的?   当白云不能为他所用时,臭袜子他都能往白云嘴里塞。   “姐,一把破枪而已,咱可以不要它,你也不能听冯修正的。”轩昂说。   这不坏人好事嘛,冯修正脸色一变,他的小弟旋即说:“你他妈个小兔崽子,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滚一边去。”   冯修正当然要斯文一点,双手捧过枪,说:“陈老师,咱弟弟有点不懂事,你以后得教育着他点儿,来,拿着枪,答应了咱的事,以后照办就行了。”   陈思雨不想要枪,更不愿意跟冯修正同流合污,但她也不能让人就这么欺负轩昂,她说:“光是不帮别人排节目哪行,‘冯修正’三个字要真想扬名全国,咱们可以每个月排一场新的舞蹈,主角都是‘冯修正’,可以是他帮助孤寡,也可以是他打恶霸,斗地主,节目不重样,观众也更爱看。”   冯修正一听,乐麻了:“对对对,陈老师到底文化人,见地跟我等粗俗的文盲不同,你这个想法好,来来来,枪给你。”   一帮小弟也凑上前,小狗一样:“快呀,陈老师,接枪。”   陈思雨笑盈盈上前一步,就在冯修正以为她要接枪了,他从此可以不用革命也能扬名全国时,她突然面色一寒:“北城小将千千万,就凭你冯修正对我弟的态度,我宁可捧条狗,也不捧你。”   好比被啐了一脸,但冯修正咬牙,看小弟们:“还不给弟弟道歉?”   好嘛,一帮小弟态度三百六十度大转弯,齐齐鞠躬:“弟弟,对不起。”   “晚啦。哪凉快哪呆着去吧,我跟空院的聂少东,首军院的虞永健都有接洽,就不留各位了。”陈思雨说完,拉起弟弟就走。   啥,她就这么走啦?   冯修正差点忘了,首军院,空院,他还有两个强有力的对手。   而他们,跟他一样虎视眈眈,都想得到陈思雨,喔不,陈老师的垂青。   再看看这帮坏了事的小弟,举起枪,他一个个的敲脑袋:“一群王八蛋!”   回看一眼气到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冯修正,轩昂提心吊胆:“姐,你这么侮辱冯修正,他会不会悄悄对你下黑手呀。”   看着弟弟那双小鹿一样纯洁的,眨巴着的大眼睛,知道他是在担心,怕她玩不转那帮小将们,陈思雨遂安慰说:“放心吧,姐能玩得转他们,至于你,不要试图去懂原因,安心弹你的琴,做个不染尘埃的钢琴家就好了。”   不想被冯修正骚扰,就得扯面虎皮当大旗,而聂少东,空院的小将头子,虞永健,首军院的头子,他们都是冯修正的劲敌,引他们相斗,冯修正就顾不上她骚扰她了。   这叫祸水东引。   今天的演出是《三毛流浪记》,陈思雨不用上戏,她现在得去趟空院,就去篮球场吧,远远儿的瞄一瞄,看一看那边的小将们,就当采风,找点灵感,丽嘉届时给他们也出个节目。   ……   再说冷峻这边。   梅霜追问枪一事,被他以对方父母已死,枪丢了为由给搪塞过去了。   趁着周末,他得帮冷梅处理离婚一事。   萧文妹嫁的男人名字叫叶安,是叶青青的堂哥,原来给冷师长当过勤务兵,如今调到机关了。   梅霜心直口快,也没什么心机,就一直在催,让冷峻赶紧去把萧文妹有病一事告诉叶安,但冷峻思来想去,觉得这样处理,怕是处理不干净萧家,遂说:“妈,离婚的事我来谈就好,你就不要插手了。”   梅霜当然不愿意:“光是离婚哪行,萧家人欺负了我的女儿,我必须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她所谓的付出代价,顶多是骂萧家人几句泄泄愤,那起不到任何威慑的作用。   而以冷峻这几天对萧家人的理解,他们根本就不怕骂。   不过离婚事情不大,但他们家于无形中瞒报了肺结核才是最麻烦的。   萧文妹都好了,怎么传染给冷梅的,这事还得时间来查。   而部队,尤其是空军,在对传染病的重视,比私自谈恋爱更加严格。   这事要撇不清关系,冷峻就不止是关禁闭了。   但想要把事情处理干净,得先支开他妈。   “对了妈,篮球场那边今天有个忆苦思甜会,您不是挺喜欢追忆往昔的,要不先去听一听,等萧家人来了,我喊您。”冷峻说。   关于忆苦思甜会,是梅霜比较喜欢的活动形式,也很喜欢听老战友们追忆往昔,她自回来就在伺候病人,也蛮无聊的,换了件衣裳,就先去忆苦思甜了。   冷峻跟萧家约好的是下午两点,他不但约了萧文才母子,还约了叶老爷子。   叶老爷子可是老革命,儿女都牺牲在战场上了。   如今膝下只有外孙虞永健和亲孙女叶青青俩孩子,而叶安的父亲,是他侄子。   老爷子身体尚且强健,就离了几步路,散步来的,怕给他传染上肺结核,在进门前,冷峻特地告诉老爷子自家有结核病人,并要求他戴上早已准备好的口罩。   冷梅有肺结核一事,单位早就通报过了。   “小样,想当年霍乱乱伤寒胃炎,一样都没把老子放倒,老子怕你个肺结核。”叶老爷子嘴里说着,却还是把口罩戴上了。   一楼只有一间卧室,是原来冷父住的,一直锁着。   因为还有别的客人,冷峻打开老爸的卧室门,陪叶老爷子聊了几句,正好老爷子被冷父当年攒的老.枪,各种飞机零件给吸引了,萧婆子一家也来了,他就示意老爷子先自己呆着,出来应付萧家母子。   萧婆子已经不想离婚了,倒不是因为有多疼大儿子。   而是,她怕冷家要声张出文妹有病的事来,就想示弱,和稀泥,用大儿子的婚事,保住冷家不声张传染病一事。   俩母子还专门到百货商店买了奶粉和麦乳精,进门看冷梅坐在沙发上,脸色倒比原来好了些,可依然弱不禁风的,萧婆子蹲到沙发边就哭上了:“梅梅,娘真是糊涂啊,害你成今日这个样子。”   不管咋地,先道歉,认错吧,大儿媳妇心软,这招最管用了。   萧文才则说:“肺结核不算严重病,我妹原来得过,都没吃药就自己好了。”   萧婆子又说:“主要是人们说风就是雨,传的凶,肺痨只是个小病,既然染上了,吃点药就好了。以后咱只要悄悄瞒着人,咱跟正常人就是一样的。”   冷峻姐弟交换个眼神,大概明白萧家人的心态了。   当时萧文妹染了病,老太太没给治,她熬过来了,但是转成了陈旧性肺结核,萧婆子却自以为女儿已经好了,还自此,认为肺结核不算什么大病,而在自家人不小心,给儿媳妇染上了病,他们不但没有愧疚之心,反而于心里抱怨儿媳妇身体弱,不经扛,并且想拉她一起做帮凶,共同包庇,瞒着这件事。   这俩母子不但不担心儿媳妇会因此而死,反而怕冷家人把事情捅出去,看儿媳妇面色尚好,萧文才就问:“文妹的事你没告诉叶家人吧?”   冷梅摇头:“没有。”   萧婆子大松一口气不说,萧文才也夸她:“你这么做就对了,咱是一家人,得为自家人考虑,结核不算大病,但外面人们歧视很严重,所以咱们一定要瞒好它。梅梅,只要你愿意隐瞒,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萧家人永生都不会忘记的。”   要说冷梅原来对丈夫总有几分军人光环的话,现在也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他是参军了,能力也还行,可他的见识,却连小小一个家庭都走不出去。   她不想的,但这是丈夫逼她的。   “所以我和文妹的肺结核,你的意思是就别给军区通报了?”她问。   萧文才说:“文妹当初没吃药都好了,你身体弱就吃点药,但它本身不是什么大病,主要是被人歧视的比较严重,尽量瞒着吧,不然街坊邻居以后可就不跟咱们往来了。”   “瞒着,萧文才,你是个军人啊,你居然要我在部队瞒着肺结核这种传染病!”冷梅冷笑说。   萧家母子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但一直在卧室的叶老爷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踱步出来了:“谁有肺结核,有肺结核为什么不通报,要瞒着人?”   萧文才抬头一看,见是妹夫家的老爷子,脸都绿了,不可置信的看了冷梅一眼,还想蒙混过关,搪塞过去,冷峻解释说:“叶爷爷,萧文妹有陈旧性肺结核,我姐就是被她感染的,不过我们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而现在,显然,萧文才还想让我们和他同流合污,继续隐瞒此事。”   染上了就拖下水,亏他们想得出来。   叶老爷子气的跺脚:“糊涂!”又说:“有病就说有病,报备一下,咱好好防护,治病,你们自己有病却瞒着人,这可是空院,万一放倒个飞行员呢?知不知道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要付出多大代价?”   萧婆子是纯粹的愚昧,还无知,说:“老爷子,我闺女得过肺结核,没给药,太阳晒了晒就自己好了,瞧瞧我们,一个都没传染,那肺结核就不算大病。”   但萧文才不一样,他是个军人,他知道传染病的危害性,更知道空院,飞行员于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叶老爷子懒得跟萧婆子理论,看萧文才:“你是十几年的老军人了,你也认为肺结核不传染?”   萧文才在此刻懵了,彻底懵了。   他望着冷梅,有震惊,有不解,还有怨恨。   这十年,冷梅对他多好啊,虽然分居两地,温柔体贴,钱财上也从不短他,为此,他对冷梅既爱又敬,也想好了,等几个弟弟都有房子,过上好日子了,自己必定会加倍待她好。   可今天,向来温柔的她突然间就翻脸了。   翻脸不说,还把传染病的事全推到了他头上,她这是想推他下地狱吧。   她曾经的爱呢,好呢,怎么一瞬间全消失不见了?   故意隐瞒传染病,那是要上军事法庭,要坐牢的。   难道说曾经深爱他的冷梅就能袖手旁观?   “梅梅,你来帮我解释。”萧文才疯狂眨眼睛,话里有话:“我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我可不能倒,我要倒了,我们萧家可就全完了!”   于结婚十年的丈夫,冷梅也是在一步步的了解的。   瞒报,致她染病,他都不在乎不说,现在还妄图让她揽下罪责,撇清他?   但他的家人,他在萧家村那点小小的面子和虚荣与她何干?   她染上结核,高烧到神情恍惚时,是她妈把她从萧家庄背出来的,萧文才在干嘛,萧家人在干嘛。   抚胸口,她说:“叶爷爷,我们全家都被萧家给蒙骗了,对叶安,我们也要诚心说句对不起,至于萧家,尤其是萧文才,恶心瞒报传染病,这事儿我们不好向上反映,您帮我们反映一下吧。”   萧文才怒了,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冷梅,我早知你心有所属,却依然跟你结婚,也一直深爱着你,你倒好,恨不能我死。”   这也太过分了吧。   冷梅是曾经有过恋人,可婚后,她一心都在萧文才上,跟吴勇没有过任何愈界的往来,萧文才应该比谁都知道这件事,却还来戳她痛处。   她都快气晕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冷峻握上姐姐的手,说:“萧连长,关于传染病一事,就让领导们定夺该怎么处理,你俩的离婚案,我会起诉到军事法庭,你好好算一下这些年从我姐家拿走的,钱的账,我也算一下,到时候咱们法庭见吧。”   叶老爷子还在震惊中。   萧文才母子也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可当故意隐瞒传染病的事被提出来,离婚,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了。   萧婆子一听冷家居然还想要钱,气的跳了起来:“冷梅,十年了,母鸡都会抱窝生蛋,你连个蛋都没下过,就想从我家要钱,你想得美。”   一步步的,要不是离婚,冷梅还不知道婆婆的嘴巴居然能如此恶毒。   两眼反插,已经要晕过去了。   也是幸好梅霜不在,否则,听到这种话,怕是要两亲家打起来。   冷峻也懒得再理论,一个电话挂到保卫科,保卫科就来请人了。   萧婆子再恶毒,对上拿枪的警卫,她也只能乖乖走人。   至于萧文才,他当然不想给钱,看样子也不想就这么罢休,目光阴沉沉的看了冷梅半天,咬牙对冷峻说:“我是不会离婚的。”   “萧文才,你工作大概率得丢,很有可能还得坐牢,不离婚,你想干嘛?”冷峻反问。   萧文才咬牙许久,才说:“你们冷家不让我们萧家好过,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冷峻曾经以为姐夫至少明点事理,现在看出来了,他的目光短浅,跟他老娘有一拼。   懒得跟这家伙再说,示意保卫科的人把他给请走了。   再一件事,就是萧家给人家叶安一家瞒了萧文妹肺结核的事。   冷峻不好亲自上门,就让叶老爷子转告叶安吧。   至于在清楚情况后,叶安是否还愿意跟萧文妹继续在一起,就看他自己了。   话说,叶老爷子也挺好奇,因为按理,陈思雨应该有一把莫辛纳甘。   冷峻送他出来,他问:“你那娃娃亲家的枪什么时候能送来,我也开开眼?”   关于这件事,冷父还不来了,就让冷峻自己先想办法,最好找一把老枪暂时补上,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帮陈思雨正名。   冷峻不想擅自行事,还得去征求陈思雨的意见,一起想办法。   当然,此刻他得去加班,要去找陈思雨,也得挑个时间,晚上过去。   因为白天他实在太忙了,完全抽不出时间来。   话说,一想到晚上,陈思雨,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轩昂让他留下来的话。   莫名的,冷大队脸红心跳的。   路上碰上俩飞行员,一个说:“我想给我女朋友送块表,她说那个寓意好。”   另一个说:“我女朋友说她想要个金顶针,我准备给她打一个,她说那个更有意义。”   看到冷峻,俩人同时闭嘴。   刚到单位,冷峻还没进办公室,代他加班的吴勇就说:“快,冷师的电话。”   他爸来电话了?   也是为了枪的事吧,冷峻快步进了办公室。   而此刻,陈思雨就在一墙之隔的篮球场,但是,她在铁栅栏外。   而冷母梅霜,则站在铁栏杆里面。   不比批评会大家都会义愤填膺,看的愤慨,激动。   忆苦大会不但特别温馨,还非常感人,小将们排排坐着,台上全是牙都没了的老奶奶,老爷爷们,给他们讲过去的苦日子,大家听的泪流成河,眼浅点的甚至嗷嗷大哭,女孩子们更是抱在一起,痛哭悲怮。   陈思雨是认识冷梅的,作为女歌唱家,她在歌舞团有磁带,还有海报。   她今天正好在,年龄大点,不是小将,也不喜欢席地而坐,在外围,而她军绿色的衬衣,外罩褚红色方格薄毛开衫,是一种极为高雅的颜色搭配。   站在那儿,很普通的衣服,但因为色彩搭配得当,整个人跟副海报似的。   美人惜美人,陈思雨最喜欢欣赏美人了,就忍不住一直盯着梅霜看。   而她的身材,相貌,也成功引起了梅霜的好奇。   一个九头身,巴掌脸,眼似杏仁,顾盼神彩的小美人儿。   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她很敏锐的觉得,这女孩子非常适合舞台。   不由的,梅霜也多看了她几眼。   英雄惜英雄,陈思雨在贪婪的看对方的衬衣和开衫,想照着做两件儿出来。   梅霜也在打量,猜想那小女孩儿到底是做什么的。   彼此之间目光中电流滋滋作响。   突然,有人凑到陈思雨身后,声音特别大:“陈老师,你瞅啥呢,帅小伙?”   回头一看,是程丽丽个大嘴巴。   周围全是小将,而院子里,密密麻麻坐的全是帅小伙,因为程丽丽一声,皆回头在看,陈思雨好容易塑造起来的老师人设,眼看就要给她毁掉了。   “看什么帅小伙,我在看美女。好了看完了我该走了,再见。”陈思雨说。   程丽丽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咋咋唬唬的:“哇,那是著名歌唱家梅霜老师吧,但我听人说她是个聋子,你说,咱俩说话她能听见吗?”   这个大嘴巴,不怪猪嫌狗也憎,话她都不会说。   果然,梅霜本来因为陈思雨一句美女,知道她刚才是在看自己,唇角都勾起来了,可因为程丽丽一句聋了,气的跟冷峻一样,脸都绿了。   而本来外围的小将们在关注会场,还没人注意到她,但被程丽丽一声喊到大家都发现了她,好多小将围了上来,纷纷询问,看‘陈老师’能不能给自己出个节目。   陈思雨也趁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准备回家。   但她把轩昂给丢了,在会场没找到,以为他回家了,结果在家也没找着人。   轩昂毕竟小孩子,估计是去踢球,或者哪儿闲逛了,陈思雨就准备先把饭做好。   而因为粮食局白主任的祸祸,这几天粮食局在清查粮食,补亏空,全市没有白米供应,只有不限量的土豆和面粉。   当然了,家家户户都是煮土豆,或者土豆稀糊糊下面条。   作为一个嘴巴被惯到刁蛮无比的现代人,陈思雨实在受不了这种吃法。   思索片刻,她就准备做酸辣粉来吃。   当然,直接提取土豆粉并不现实。   但她可以先把土豆蒸熟,捣成泥,再加上面粉揉成团,揉匀之后再擀开,切成细细的长条,这样做出来的土豆粉,比专门用纯土豆粉做出来的更加筋道爽滑,弹性还足。   切葱剁蒜,加点干辣椒,再加几粒花椒,这年头也没有生抽老抽一说,只有单纯的酱油,不过可以保证是粮食原酿,只需滴上一滴,鲜味儿就提起来了,再把热油一浇,这就是一份蘸鞋底都好吃的,酸辣粉蘸料了。   光有粉,没主食也不行。   陈思雨不喜欢吃面条,但喜欢吃饼,而用一半醒发面,加上一半烫面揉匀,切饺子剂一小块出来,擀的薄薄的,在锅上一飞,面皮被烫出焦黄色的软点来,再飞速的鼓个包儿,这样的烫面饼,既像春饼一样薄,又有春饼所有没的饼香与柔韧,配酸辣粉吃,香的不要不要的。   听得门响,她笑:“轩昂回来啦,快吃饭吧。”   但看到男孩的眼神,陈思雨蓦然察觉到不对了,柳眉倒竖,她说:“你去找冯修正了,对不对?”   轩昂眼神闪烁,把手背到了身后:“放心吧,我兜得住。”   陈思雨正想看看弟弟手里是什么,墙外传来一阵轰笑,正是冯修正的声音:“陈老师,出来聊聊吧。”   陈思雨窜出窗台,踮脚到鸡窝上,就见冯修正骑着辆自行车,在墙下。   他倒也识趣,看到陈思雨,放小了声音:“哎,你弟好大一财主啊,拿着两根大黄鱼来找我,说想要换枪,两条大黄鱼啊,上千块的东西。”   怪不得半天没见,合着轩昂是想要枪,找冯修正钓鱼去了。   陈思雨柳眉一竖,说:“我们家统共就两条黄鱼,不卖枪也就算了,怎么,你想抢孩子东西啊,就不怕我报公安?”   冯修正扬起头,先高声说:“陈老师你想啥呢,咱是正人君子,怎么可能抢孩子的东西。”声音一低,又说:“可你们要是好东西多,那可就不一定了。”   别的东西都在蜂窝煤炉子里呢,倒也不怕人找到,陈思雨拍墙,说:“欢迎你翻墙来找,找得到,我全送你,找不到,我送你坐牢。”   这是歌舞团的院子,私翻违法,冯修正当然不敢乱翻。   再说了,他图的是名,而非利,金银钱财于他来说就是粪土。   他说:“陈老师,转告你弟,莫辛纳甘乃无价宝,就不说两条黄鱼了,八条十条,一百条我都不换,但只要你愿意跟我合作,我双手奉上,跪着奉上。”   “你想得美。”陈思雨说完,跳下墙,进屋了。   手擀粉本来切的细,但一煮就粗了,一根根的,小指粗吸,可唆起来极其爽滑,陈思雨没有责备弟弟,看他低着头不吃,还抓了一张饼,怼了过去。   见弟弟不接,问:“就那么想要那把枪?”   轩昂接过饼咬了一口,这是他头一回吃一种会弹牙,有拉扯感的饼,咬了一口,特意看了一眼,麦香带着焦香,份外的香。   再吸一口土豆粉,滑滑爽爽,跟小鱼似的。   这俩样儿就一起吃,简直不要太美味。   男孩说:“咱爸可珍惜那把枪了,活着的时候但凡夜里做了噩梦,我妈只要把枪给他,他就能睡安稳了,是从我手里丢的,我当然想把它买回来。”   原书中曾反复强调,说陈家祥以一已之力,救了整个大后方的人。   虽然没有言明怎么个救法,但以一已之力救很多人,他必定是员悍将。   于这样的人来说,枪是保他命的东西,他自然会特别重视。   而于患有战争疮伤的老兵来说,抱着枪,会起到舒缓心理的作用。   要这么说,那把枪倒也值得要来。可轩昂一意孤行的做法,陈思雨不敢苟同。   她说:“你真想要枪,可以找我,我来想办法把它要回来,私自去买,万一冯修正看你是个小屁孩儿,抢你的大黄鱼呢,抢了大黄鱼还不给枪,万一再暴打你一顿,或者弄死你呢?”   虽然概率很小,但万一冯修正丧心病狂了呢。   轩昂说:“冯修正的妈是钢厂的职工,我是去的他家,跟他妈说明了情况,让他妈帮我要的。”   他倒思虑挺周全,这世上再坏的混混,肯定会听母亲的话,也没有母亲会纵容孩子作恶,害人的,但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万一冯修正表面答应,背后使坏,阴他呢。   陈思雨其实有点生气的,这臭弟弟擅自行事,很可能会害死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故意说:“真想要枪,不花钱我都能帮你要回来,但你万一被谁不明不白的弄死了,你妈留的,那一蜂窝煤炉子的大黄鱼可就归我了,以后要不要一意孤行,擅自行事,你自己掂量吧。”   轩昂觉得自己好像就吃了两口,一碗滑溜溜的粉就见底了,也知道姐姐刀子嘴豆腐心,是在故意开玩笑激他,所以也不生气。   只说:“但你要枪,冯修正就要你永远给他写稿子,那也不行呀。”   陈思雨噗嗤一笑:“他想得美。”又说:“不用怕,咱试一下,用讹的吧,看能不能讹得来。”   轩昂抓起一张饼子扔嘴里:“用金条换都不靠谱,用讹的就能靠谱了?姐,你不是在哄我吧。”又说:“不能就算了吧,但咱不能冒生命危险。”   “试试吧。”陈思雨说。   她当然不能被冯修正拿捏,变成他的爪牙,再像白主任一样,在被他利用完后,用批的方式扔到陕北去,甚至,如果不是为了苟命,她是绝对不会参于到那场斗争中。   她不想斗任何一个人。   但是,正好最近有个巧宗儿,可以让陈思雨搏一把,试试看吧,说不定连讹带唬的,她不但能要来枪,而且能狠狠治冯修正一把,否则的话,天天被他跟踪,骚扰,她的名声就又要变难听了。   案例是活生生的。   歌剧《阿诗玛》的女主角,就是因为太漂亮了,被心怀不轨的人造谣,明明那位角儿根本不认识造谣者,但口口香传,众口烁金,她就被下放了。   就为这个,陈思雨也必须狠狠治冯修正一顿,并把枪要回来。   土豆粉做多了,俩人吃不完,剩了许多。   好在如今天气凉了点,可以晾到外面,明天再吃。   轩昂手仔细,卫生搞得干净,陈思雨就让他搞厨房卫生,要去龚小明家看看自己的鸡孵化的怎么样了。   “想啥呢你,鸡才抱窝,离能孵出来,至少还得三周。”龚小明说。   宋小玉明明在客厅写作业,看到陈思雨来,不写了,也溜过来看鸡。   陈思雨笑问:“小玉这会儿不练琴?”   “不呀,我要跟你一起看小鸡。”宋小玉说。   陈思雨回头喊:“轩昂,小玉这会儿不练琴,锅放着我洗,你去练琴吧。”   宋小玉也说:“陈轩昂,快去练琴吧。”   陈思雨这样做,宋小玉开心,但龚小明肯定不开心,所以只略玩了一会儿,她就说:“小玉,你自己玩吧,我得去练功啦。”   榜样的力量嘛,她一走,宋小玉一个人玩着没意思,也去练功了。   但就算这样,龚小明还不满足,嘀咕女儿:“看人思雨姐弟多勤奋,多好学,再看看你,懒蛋一个。”   可怜的小姑娘哟,其实不是她太懒,而是陈思雨姐弟太卷了。   陈思雨边听邻居嘀咕女儿,边涮碗呢,突然有人敲厨房的窗户,踮脚一看,她大吃一惊。   “冷队?”   冷队长今天是在办公室加班的,穿的是普装,白衬衣配绿长裤,袖子挽起着,清秀书生式的好看。他位置比较低,仰着头,一本正经问:“陈思雨,你是喜欢表,还是喜欢金顶针?”   陈思雨一愣:“什么意思?”   冷峻说:“如果你喜欢表,我现在就有一块,你放心,是女式的,它不是我想要送给任何人的,而是我妈……不不,也不是我妈的,反正是我的。如果你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如果你不喜欢表,喜欢金顶针,今天就算了,明天吧,我帮你打一个去。”   表陈思雨知道,手表,她确实想要一块,只是太贵了,买不起。   至于顶针。   陈思雨思索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做针线活儿才有用的,都是铁的,或者铜的呀。   金顶针,他的说应该是金戒指吧。   这年头,有些人会把戒指称之为是金顶针。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思雨攀上窗台,笑盈盈的说:“我要两样都喜欢呢,怎么办?”   冷峻立刻掏出一只盒子来,说:“这是表,送给你,金顶针我明天就去打。”   男人给女人送表,那叫一表衷情,送戒指,好叫求婚。   陈思雨心说他是太憨了,不知道表和戒指的寓意呢,还是扮猪吃老虎,这是在向她求爱,求婚?   窗户里的戴着方格围裙的女孩并不接东西,笑的三月春桃一般,说:“冷队送东西,必定有事相求吧,是什么事,要不你先说事儿。”   冷峻先说:“东西是我诚心想送你的,跟事情无关。”再说:“但我确实有件事找你,跟一把枪有关。”   陈思雨就纳了闷儿了,她正准备从冯修正手里讹的是枪,冷峻也要跟她说枪。   什么枪?   她的生活,怎么就跟一把枪分不开了呢。 第47章 讹枪   目前, 因为正值跟苏国交恶,所以两国都在边界加强部署军力,冷父所带的又是非常精锐的飞行编队, 所以就从南部紧急调拔到了苏国边界。   大概再过半个月,他得回来述职, 届时,他自然得跟组织交待娃娃亲一事。   这事还挺麻烦, 因为目前大家正在批‘苏国修正.主义’,而梅霜是从苏国回来的,一旦有好事者给她定义个苏修,她是跑不脱的。   自然, ‘娃娃亲’的事能瞒着最好,否则,就算冷峻父子因为战略需要不被停职,但梅霜肯定要接受调查,严重点还要被送到农场去。   不过一直瞒着当然也不行,事情要澄清,冷父也不想梅霜被定意为苏修,正好他也有一把莫辛纳甘,而叶老爷子特别想要那把枪,于是冷父就想把那把枪送给叶老,届时搬他出面,跟上级说说, 把娃娃亲的事压下去。   其实冷父还说过, 叶青青从小就喜欢冷峻, 叶老也十分中意冷峻这个女婿, 枪可以当做提亲礼, 只要冷峻愿意,正好解决了两人的个人问题。   当然,老爹这个提议被冷峻拒绝了。   他拿叶青青当妹妹,而男人,是不会跟妹妹结婚的。   冷峻已经进门了,目光正在四处寻梭,他来的太急,还没吃晚饭,闻着酸香窜鼻,却究竟不知道陈思雨做的是什么好吃的。   瞧他馋的那样儿,陈思雨于是把晾在窗台上的土豆粉拿了回来,重新剁蒜剥葱,呛锅,准备给他也煮一碗。   她不懂枪,但还是觉得事有不对:“莫辛纳甘不是把稀有枪嘛,你爸怎么会有,还有,要是你那位娃娃亲真来了,一模一样的枪,怎么分辩?”   其实莫辛纳甘并没有那么稀有,只是因为它的威力,才被推崇的很高。   而关于娃娃亲的细节,冷峻原来因为厌烦,没有仔细问过。   直到今天他才仔细问过当时发生的事。   在任何作战行动中都得有口令才能相互打配合,而地面和飞行是两个编队,统一口令也需要时间,敌方的轰炸又是突然攻击,我方的地空之间并没有有效的配合,地面那位陈营长在搜寻到冷父的信号后,还得问他是敌是友。   冷父也很警惕,问对方是敌是友。   当时对方说:“我姓陈,我的枪托上刻着一枚五角星,你如果听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就应该知道我是敌是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最早是领袖提出来的,之后它就一直在革命老区被传颂,知道它的自然是自己人,但不知道的,那肯定就是敌人。   俩人当场有了默契,打了一场漂亮的配合战,过程中聊及孩子,对方说媳妇儿刚给自己生了个小闺女,照他媳妇儿的模样,将来肯定漂亮的不得了,冷父正好有个儿子,就说,那咱们就天上地下,结个娃娃亲吧。   还追问对方是哪个师哪个旅,哪个团的,全名叫什么。   但战时通讯不畅,地面通信就此中断,这事也就没有下文了。   白色的土豆粉跟面条没啥两样,可当投入锅中,在沸水中它瞬时就变的柔软,光滑,成了透明色,光看外表都可以想象到它的弹牙。   冷峻澄清的极为刻意:“枪可以送,但我不会跟叶青青结婚的。”指了指桌上的表,他说:“那是我妈买的,我一块,我姐一块,我把它送给你。”   其实他妈还说过,那是将来要送给儿媳妇的,但冷峻不好意思说出来。   陈思雨心里有惊涛骇浪,因为就在白天,她见过一把枪托上刻着五星的枪。   莫辛纳甘虽然多,可使用者会在上面刻五星的多吗,应该不多吧。   答案呼之欲出啊,跟冷父打配合的,大概率就是陈家祥。   不过原来冷峻就说过,说他爸托人转问过陈家祥,陈的回答是,不是。   既然是转问,就证明其中当有误会吧。   而陈家跟冷家认识的人只有冯慧,那意思是,冷父当时问的是冯慧吧,然后冯慧告诉冷父,说不是的。   而要是这样,这事可就有意思了。   冯慧一直口口声声说她疼原身,爱原身,原身有多想嫁个飞行员,冯慧比任何人都知道,但在听说有那么个可能后她却给拒了,有原因吗,为啥?   而且,这件事远没有冷峻父子现在想的那么轻松,容易。   ‘苏修’是臭老九队伍中新增的一员,对于苏修的痛批,还要持续十年。   梅霜跟《阿诗玛》的女主角一样,都是艺术家,而艺术家大多性格单纯,心思敏感,《阿诗玛》的女主角在被下放后,据说已经自杀过很多次,现在已经精神分裂了。   梅霜呢,要真被定义为苏修,能熬得过去吗。   当然,枪还在冯修正手上,是冯修正威胁她的把柄,就算要回来,也得冷父自己去判断,看是不是在地面跟他打配合的那一把,既然枪还没要回来,陈思雨暂且就不跟冷峻说了。她反问:“这么说再过半个月咱叔就回来了?”   冷峻点头,又说:“何新松下周末休息,我会让他帮忙,给你打个金顶针的。我下周末要值班,下下周才能回来,到时候一定送你。”   陈思雨再也忍不住了,笑问:“冷队你知不知道男人给女人送表是啥意思?”   冷峻果然又愣了一下,他只听两战士说送表或者送金顶针,但还真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毕竟他们这个行业,光是专业知识就够吃的了,没时间去了解太多男女方面,应该叫恋爱吧,恋爱的细节。   一边惊叹于这位飞行队长的纯粹,一边也忍不住要笑他傻,陈思雨把手表推了回去,说:“你先去打听一下送表的涵义吧,如果知道了还想送,咱们到时候再说吧。”   一表衷情,一戒终身。   而要事情水落石出,她扛着枪上门,当他发现她就是他的娃娃亲,要还愿意送表,再说吧,现在,陈思雨得想办法把枪弄回来。   否则,那位衣品过人,美艳动人的梅霜女士,怕是危矣。   送冷峻出门,正好碰上同院,在百货商店工作的程大嫂回院,陈思雨笑问:“嫂子,明天能有的确凉不,都是啥颜色的?”   程大嫂说:“明天还真有的确凉,啥颜色都有,但得早早排队,你想要的话,最好请个假来抢,不然,上架十分钟就得抢光光。”   这年头啥东西都得抢,陈思雨要上班,也只能望的确凉兴叹。   冷峻还没走远,望着叹气的陈思雨,他明白了,她,想要的确凉!   ……   小将,是这年头比螃蟹还牛,横着走的人,想讹他们就是妄想天开,更何况是讹冯修正的心头宝。   但天时地利加人和,如今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让陈思雨一搏。   连夜,她又写了一篇《学雷锋》的稿子,主角是王秀儿,就以她在百货商店不缺斤短两,且乐意于助人为原型,主讲她用半张票,救了一个可怜的小孤儿的故事。   自然也有个男主角,但名字是虚构的,叫王新民,周一一早,赶着上班时间她就送到方主任的办公桌上了。   方主任一看:“王新民,这个名字好啊,恰合新民主义政策。”   那当然了,陈思雨可是卡着政策起的名字。   而要猜得不错,这周末之前,它能批下来,上台。   然后,陈思雨还得去一趟陈家,不是问冯慧,她得去问问陈刚,看冷家是否问过‘娃娃亲’,冯慧又是以什么样的动机把这事儿给瞒下来的。   到家里,冯奶奶拄着拐杖,正在慢腾腾的收拾午餐,因为儿媳妇的事情老太太受打击很大,本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不好跟老太太说太多,陈思雨把两只攒的酸奶给她,抱了抱她,就出来了。   陈刚负责后勤,大周一的,正在率领一帮人搬劳保物资。   看到养女来,远远就笑:“昨天爸刻意去歌舞团看了一下表演,没见你上台,但有一段舞,听人说是你编的,编的可真好。”   陈思雨从书包里摸出个盒子来递给陈刚,笑:“喜欢吗?”   陈刚一看,见是个剃须刀,还是白桦木质的,心里欢喜,但嘴上说:“我的剃须刀还好着呢,你也太浪费钱了吧。”   陈思雨顺势问:“爸,我爸在蜀中会战的时候,是不是跟空院的冷师长打过地空配合?”   陈刚说:“我当时是炊事兵,具体不清楚,但应该没有吧,有的话,蜀中会战可是背水一战,绝地反杀的经典案例,他应该会说的。”又说:“算了,别提蜀中会战了,唉,一颗炮炸在战地医院,你亲妈刚生完你……”   其实到这儿,陈思雨已经把故事脉络猜的差不多了。   于冷师长来说那是一场漂亮的地空配合,可于陈家祥来说,当他打赢了仗,高高兴兴的回去找妻儿,妻子却已死于轰炸,女儿嗷嗷,你叫他怎么说。   “对了爸,我妈跟冷师长家是怎么认识的,关系是不是还挺好?”陈思雨再问。   说起妻子,陈刚说:“冯竹在叶老家当保姆,两家的保姆认识。”   陈思雨就说嘛,怪不得,她觉得以梅霜的性格,不可能跟冯慧那种人做朋友,合着两家的关系只在保姆层面。   出来,刚到首军院大门口,迎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冯慧,她挎着网兜,走的鬼鬼祟祟的,网兜上盖着一块头巾,风吹头巾,陈思雨看到了,里面居然是两条中华。   陈思雨一看就明白了,忍不住说:“妈,你这是准备给人送礼吧,是为了念琴吗,两条中华,黑市价得一百块吧。”   养女突然窜出来,倒吓了冯慧一跳,而在胡茵一事后,她就从军区辞职了,目前在家休养,正好找了个关系准备把念琴调回来,给养女说中心思,她倒也不怕,反而说:“思雨,你姐不比你差啥,你在歌舞团混的风生水气,她肯定也行,再说了,我这次要是准备把你姐调到部队文工团,你就算心里不舒服,也忍一忍吧,你会自己编舞,她会自己编歌,最新的一首《漫天的花漫天的云》,收音机里就有,你去听听吧,特别好听。”   陈思雨的舞,是根据现有事实独立创作的。   而《漫天的花漫天的云》,以及《信天游》,都是将来后人创作的歌曲,现在陈念琴拿出来用,那叫拿来主义。   这两者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的。   而冯慧的烟是送给谁的。   通过冯竹当保姆的叶老家,送给叶老吗?   就不知道叶老会不会帮她,会不会把陈念琴调进部队文工团了。   陈思雨都走了老远了,冯慧突然喊:“对了思雨,妈昨天抢了两块的确凉,白色的一块颜色俊,给你,绿色的一块难看点,妈给念琴,你跟妈去取?”   “不了,您都留下,给我姐吧。”陈思雨头也不回。   “过阵子你姐应该就回来了,以后俩人不能吵架,要好好的。”冯慧再喊。   小恩小惠不断,关键事情上挖坑,冯慧这个养母,确实‘好’!   陈思雨翻个白眼,走了。   ……   转眼就又是一个周五了,一放学,轩昂就飞快的往冯修正家跑。   因为今天是他姐说好要讹枪的日子,他要通知冯修正带着枪去歌舞团。   这一周,陈思雨的繁忙和高效简直叫轩昂咂舌。   首先,轩昂的乐曲被采编,团里奖了二元钱,陈思雨的舞蹈奖励了十元,这十二元,就连孙团都以为陈思雨只能拿一次,结果昨天方主任派人送来一份新稿子,新的一周,新的《学雷锋》,曲谱还用上一次的,而陈思雨,早就把舞蹈编好了,也就是说,周六就可以直接上了。   她,又可以多拿十元钱了。   而在大礼堂开过一次批评会后,思想委就看上了大礼堂,今天还有一个针对‘苏国修正主义’的汇报会,正是在大礼堂里开。   陈思雨说了,万事俱备,今天就是讹枪的最佳时机。   轩昂总觉得自己还算聪明,可搞不懂姐姐到底要咋讹枪,坐公交到了钢厂,下车就一路跑,通知冯修正去会场。   冯修正以为陈思雨是想跟自己合作,正好有事要去,扛着枪就来了。   而饶是轩昂见惯了姐姐戏精,也知道枪要用讹的,但在后台相遇时,还是被姐姐的‘飞扬跋扈’给惊到了。   冯修正一张主角脸,扛着枪,仿如电影男主角一般正义凛然,笑的乐呵呵,而陈思雨见面第一句话是:“哟,死到临头了,我看你冯修正还很乐呵嘛。”   冯修正收了笑,咬牙说:“陈思雨,虽说好男不跟女斗,可你要总这样欺负我,我……”扬起手再看看陈思雨,他说:“你都经不住我一巴掌!”   真打吧,怕打死,不打吧,她就要骑头当祖宗。   陈思雨故意一闪,作害怕状,可又摊手:“害死你的又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打死我有什么用,你就把我打死,也救不了你的命呀。”   冯修正气的直呲牙,而作为第一名将,他正春风得意呢,以为陈思雨是在诈他,切的一声,转身就准备去前台。   陈思雨深深叹气,故作哀伤:“冯修正,我知道你人不坏,是个好孩子,但今儿的事情你兜不住的。多保重吧,以后我有时间会去探望阿姨的。”   老妈,是每个人的软肋。   冯修正刷的止步。   要知道,虽然大家都是革命道友。但是小将之间也有斗争,就比如虞永健和冯修正,就是一言不合就能武斗起来的关系。   陈思雨这样子,冯修正就要犯嘀咕了,心说该不会是死对头聂少东或者虞永健抓到他啥把柄了,正好陈思雨知道点内情吧。   摸把脑袋,他又回来了,说:“陈老师,陈姑奶奶,如果你听说了谁想搞我的内幕消息,好歹说一声,给我个好死吧。”又说:“但要没有,老子今天就要开戒,打女人了!”   轩昂也很困惑。   因为他姐这一周除了排舞,就是跟在财务的屁股后面要钱,回到家还要抽空指导宋小玉的基本功,瞅自己的小鸡儿是不是孵出来了,根本没跟虞永健,聂少东之流见过面。   小将们有啥内幕消息,她从哪儿知道的。   男孩困惑极了。   而冯修正,因为上周的节目,这周在整个北城如日中天,就轩昂去喊人的时候,他家有三个追他的姑娘在帮他妈做家务,就可见他的受欢迎,这么一个人,得是什么样的事,才能叫他一夜之间,垮台。   轩昂都好奇的不行,就不说冯修正了。   但陈思雨依然在卖关子,伸手摸装在麻袋里的枪,一摸,又故意说:“哎呀,这可是冯修正同志的大宝贝,我不能碰吧。”   冯修正立刻把枪推了过来:“随便摸,只要你跟我坦白从宽就行。”   他恨不能化身悟空,可陈思雨是悟空都打不败的白骨精,他,服了!   陈思雨立刻收手,挑眉:“那不行,全北城的小将准备收拾你呢,那么天大的内幕消息,我收一千块都不为过,摸一下枪就告诉你,我傻呀。”   冯修正明白了:“绕了半天弯子,你想要枪呀。你不早说,来来,给你。”又说:“但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陈思雨,我可就要不尊重妇女了。”   他要大开杀戒!   陈思雨也不装了:“对。”正好发了工资,又有编导费,她把三张大团结递给冯修正,说:“枪我要,你三十块钱买的,我仍然给你三十块。”   冯修正的怒气值已经到定点了:“成交!”   陈思雨要说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来,他就真要抛开党性,大开杀戒。   啪,一张报纸砸在冯修正怀里,头版头条:痛批修正.主义。   再啪的一张,啪啪啪,昨天的,今天的,《北城晨报》,《北城晚报》,《青年报》,每一份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痛批修.正主义。   陈思雨抓过枪,说:“把枪拿来,赶紧去改名字吧,趁着会还没开,赶紧到方主任那儿报备一下,今晚你就安全渡过了,不然,你就死定了。”   冯修正不喜欢读书,虽然看报纸,可也从不思考。   但他醒悟过来了,他的名字叫修正,而现在要批的,正是修正。   事儿倒也简单,因为‘修正’是白云依照前几年的政策给他起的假名,他真名叫冯大钢,虽然难听了点,但至少小将们挑不出毛病来。   冯修正转身就跑,到前台时,正好看到思想委的人在贴大字报,贴的时候直接在修正二字上划了红叉,试想,当小将们来开会,领略会议精神时,看到修正二字,会怎么想,会怎么批他。   找到方主任,冯修正当场就说自己要改名,眼修正.主义划清界限。   方主任其实还没想到这一层,但冯修正一提,他就想到了,并当即给他改了名字,还夸冯修正:“咱们小冯很有觉悟,划清界线非常及时。”   冯修正大松一口气。   但同时,作为无赖,莫名其妙被人讹了,他心里肯定不痛快。   那不,终于拿到了枪,俩姐弟正准备回家,冯修正在后面喊:“陈思雨。”   轩昂是扛着枪的,一个哆嗦,手一紧。   陈思雨回头:“怎么,你不服气?”   被讹了,冯修正当然不服气,虽然愿赌服输,可气不平,咬牙切齿:“老子顶多也就被你讹这一回,至于以后,咱们走着瞧。”   为了泄愤,跟踪骚扰,或者造谣生事,可就不一定了。   陈思雨说:“看来你不但对政策不敏感,无知,且自信,还是个笨蛋,你还特别冲动,原来,你是凭借白云给你写稿子,武斗才出人头地的,我虽然不会助纣为虐帮你去斗人,但万一你那天碰上像今天一样要命的事情,念在咱们都是朋友,我肯定会提点你,救你命的,当然,你要不愿意就算了,这话就当我没说过。”   这叫PUA,把他打击到无地自容,再稍微给点甜头。   但它特别管用。   冯修稍思索,理解能理满分:“你虽然不会帮我,但有麻烦的时候会救我。”   “对呀,所以以后不能再骚扰我,故意惹我生气了,你要尊重我,也要保护我的名声,谁要造我的谣你要坚决的帮我当场澄清,不然,万一我被下放,可就没人在关键时刻救你命了,你说对不对。”陈思雨说。   思考片刻,冯修正默默点了点头,听到礼堂里喇叭响,跑步前进,走了。   轩昂从头看到尾,真想给姐姐竖个大拇指。   北城第一名小将,就这样被他姐收拾的心服口服。   ……   既枪已经到手,等到冷峻回来,让轩昂把它交给冷峻,一桩假的娃娃亲,就可以变成真的了,冷家的危机,也就可以安全渡过了。   当然,陈思雨还得跟弟弟解释一下关于枪的事,‘娃娃亲’一事她就不提了,简单解释,只说这把枪能帮冷峻一家很大的忙。   “真的吗?”轩昂架着枪,瞄准鸡窝,咧嘴笑:“我就说嘛,咱爸天天抱着它,肯定是因为它特别重要的原因,叭!”   “叭个头,没听到龚主任回来了,快去抢钢琴。”陈思雨说。   轩昂还是小孩子,虽然喜欢弹琴,可难免也会懈怠,更何况今天拿到了他爸的枪,高兴嘛,就说:“今天就不练了吧,让我玩会儿枪呗。”   “下周末再休息吧,到时候你冷哥就回来了,咱约你冷哥在家吃铜锅。”陈思雨说。   话说,下周就又到发粮票的日子了,吃铜锅,那得多爽啊。   轩昂一秒就被动员了:“好呐。”   上辈子,是作为卷王,陈思雨才坐稳王牌编导的,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休息二字,看轩昂走了,边做饭,她边构思下周的新舞,正想着,有人敲门。   是几个穿黑色便装的男人,为首的递来一张纸,上面是市思想委的公章,那是一份调查介绍信。   陈思雨注意到其中有个人身材比较高,人也比较瘦,还很年青,看其步态像个军人,于是多看了一眼。   “我们是市思想委的,我姓马。”打头的男人说:“陈思雨,有一个叫金小丫的同志举报,说你故意隐瞒肺结核,感染了空院军人,有这事吗?”   金小丫是个什么鬼?   那个年青军人看陈思雨一脸困惑,解释:“金小丫是冷梅同志的婆婆。”   原来是萧婆子啊,居然有那么销魂一个名字。   这位马委员又说:“还有一件事,前段时间,空院有位冷队长,他的母亲刚刚从苏国回来,据萧文才反映,那位叫梅霜的女士带回来很多目前比较反动的文件,后来都转到了你手里,如果你承认,就请交出来,如果不想承认,就否认,不过最好老实交待,因为我们是会搜查的。”   陈思雨明白了,因为闹离婚,萧文才母子把冷家给举报了。   从冷家找不到由头,就把梅霜从国外给她带东西的事拉扯了进来。   反动文件,亏他们想得出来。   陈思雨说:“是我的错,应该把大字报送到市思想委挂起来的,你们等着,我现在去拿,像古月同志那样的女性,就该挂起来,展览在思想委,对吧。”   “所以你带回来的是古月同志的作品?”本来一脸严肃的马委员大松一口气,说:“我们最近正缺需要表扬的模范先进来人物呢,给她报一个吧。”   又说:“既然没什么问题,你同意我们搜查一番吧。还有,我们明天需要陪你一起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你是否有肺结核,没问题吧。”   站在最后面的那位军人提醒:“因为有可能冷梅的肺结核是由你传染的。”   陈思雨手抚胸脯:“天啦,不会吧!”   思想委的同志同时一愣。   陈思雨捶胸顿足,大哭:“我原来没有肺结核的,但前几天,冷梅女士的婆婆来,故意给我嘴巴上捂一块脏手绢儿,还说她要像给冷梅传染肺结核一样,也给我传染上,我好怕我得了肺结核啊,呜呜。”   萧家人太可恶了,明明自己恶意传播肺结核,居然给她栽赃,还诬陷梅霜搞‘苏修’,陈思雨故意这样说,当然是想反坑萧家人一把。   思想委的几个男同志听了这话,大惊,同时回头看了那位军人。   陈思雨要猜得没错,那军人应该就是萧文妹的丈夫,叶安了。   看他一脸尴尬,陈思雨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   看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马委员忙安慰说:“肺结核是一种吞过飞沫,唾沫和呼吸道传播的病毒,如果手绢上有带病毒的痰液,唾液,确实有传染的可能,但你别害怕,在身体健康的人面前,病毒没那么容易传播的。”   而叶安,面色铁青。   进屋搜查,当然了,冷梅虽然有很多苏国来的文学书籍,但没有涉政的,而胡茵的资料,全是革命文学,这帮人没搜到东西,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那位马委员又来了,陪陈思雨去空军总医院拍了个X光片,证明她没有肺结核,这事就结束了。   但是,萧文才家那边,麻烦可就大了。   瞒报肺结核,还把传染病人送进空院,送到两代飞行员家,问题非常严重。   为了脱罪,萧婆子一口咬定冷梅的肺结核是陈思雨传染的。   至于萧文妹的,虽然镇卫生所有感染记录,可她们以自己不识字,不懂为由,编了个全家不知情,就准备把这事儿搪塞过去。   因为无知而犯法,是可以予以酌情的从轻处理的,那么,萧文才不必被开除,坐牢,萧文妹那边,念在她不是故意的,丈夫叶安也愿意原谅她。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陈思雨确实有肺结核的前提下才能进行的。   今天,思想委和叶安一起陪着陈思雨去做检查,萧文妹焦急万分,在等叶安回来。   眼看丈夫才进院子,她已经迎下楼了。   虽然老娘和嫂子们一口咬定陈思雨有肺结核,能嫁祸给她,但萧文妹依然很担心,她甚至不敢问,只敢望着丈夫的脸色揣摩。   叶安虽然爱妻子,但他自幼无父,冷峻的父亲冷兵于他来说就像父亲一般。   冷峻姐弟就跟他的亲兄妹一样,所以妻子一家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这点于他特别重要。   “文妹,你原来真不知道自己有肺结核的事?”他先问。   萧文妹曾经差点因肺结核而死,镇政府还做过统计,哪可能不知道。但是,一旦说自己有陈旧性肺结核,空院这种地方,她连保姆都没资格做的。   更何况找个军人丈夫,就更甭想了。   她眼神闪烁,但坚定的摇头:“我原来真的不知道。”   她告诫自己,只要坚持瞒下去,再生个孩子,丈夫就会彻底原谅自己。   “你妈,你哥都不知道你得过肺结核的事,对吗?”叶安再问。   一家人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是,她当然也是,坚定的摇头,萧文妹说:“不知道。”   “文妹,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妈故意给陈思雨嘴巴上捂手帕,传染疾病,嫁祸,可惜了,陈思雨没染上。”叶安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妻子,又说:“冷梅当初对你们萧家如何,我可是看在眼里的,你哥举报梅姨涉苏修就够叫人惊讶的了,你妈还恶意栽赃她人,你叫我怎么办?我将来的下场,会不会也跟冷家一样?”   ……   “萧文妹,我不是不爱你,是你们这家人太可怕了,我想爱,可我爱不起!”叶安说完,不顾萧文妹软跌在院子里凄声嚎哭,飞速的回家了。   至此,由思想委和军区几方联合,出具调查意见了:萧家人知法犯法,恶意传播传染病,且性质极其恶劣。   军婚虽然难离,但如果军人犯了重大错误,要被开除出队伍,其婚姻,就会转向保护女方,所以不管萧文才愿不愿意,军法都会给予离婚的判决。   当这个消息传到冷家时,冷梅已经能起来走动了。   但她母亲梅霜反而蔫哒了。   当然是因为被萧家举报了‘苏修’的原因。   对萧文才,她从来就没瞧得起过。   至于胡茵的信件,她在拿时也曾翻阅过,是知道没有问题才拿的。   她是老革命,二十岁出头就到革命老区了,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到老来,居然被女婿举报为是‘苏修’,气不过,犯了阑尾炎,在床上躺着呢。   叶安在楼下汇报完情况就走了,冷梅扶着楼梯上楼,笑吃吃的。   梅霜强撑着坐了起来:“婚能离吗?”   “能。”冷梅笑着说。   梅霜虽然反对娃娃亲,可也不愿意无端拉扯上人家姑娘,就又问:“陈思雨没事吧,萧文才举报她,她没被吓到吧。”   冷梅噗嗤一笑,说:“妈,本来军区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萧家人是知法犯法,那个确切证据就是陈思雨给的。”   梅霜有点感兴趣了:“怎么回事?”   冷梅于是把陈思雨说萧婆子给她捂手绢,恶意传播传染病的事反述了一遍。   梅霜性格耿直,气的捏拳头了:“你那婆婆怕不是疯了吧,给人小姑娘捂带病毒的手绢儿,她……怎么不去死啊!”   “妈你好好想想,要不是她那样说,军区能判他们恶意传染吗?”冷梅眨了眨眼睛。   无知和故意的判罚标准不一样,故意和恶意的判罚标准又不一样。   而组织能非常痛快的让梅霜和萧文才离婚,就是以,陈思雨证明了萧家是恶意为前提的。   梅霜悟了半天才悟出来:“这么说,那个陈思雨还挺聪明的。”   冷梅捧起一盒药,说:“我现在吃的药也是她从报纸上翻到的报道,推荐的,吃了可灵了,妈,我说过的,思雨比你想象的优秀多了。”   梅霜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   可不管陈思雨到底有多聪明,有多优秀,梅霜并不感兴趣。   上周,在篮球场,她见了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姑娘,九头身,相貌也美,一看性格就不错。   要说家里再添个像梅梅一样可爱的闺女儿,那个,才是梅霜最中意的。 第48章 重点打击   女儿能干净利落的离婚,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梅霜心情大好,甚至计划割掉阑尾后, 就重回部队文工团工作,重拾自己的歌唱事业。   但冷梅的心情并不美丽, 而且今天,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在等结果。   披了件外套出门,戴上厚厚的口罩,她到叶家,叶青青卧室的窗户外面敲了敲玻璃, 叶青青就出来了。   “冷梅姐,别人肺结核都要躺半年的,你倒好,还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出门了。”叶青青笑着说。   冷梅朝屋子里瞟了一眼,悄声问:“关于我们家‘娃娃亲’那事,你爷和聂师长聊的怎么样了?”   凡事得早做准备,虽然冷父下周才能回来,但现在就得让叶老先跟冷峻的直属上司聂师长商量好,届时等冷父回来,一起跟司令汇报情况时,统一口径,把事情压下去。   自然, ‘娃娃亲’是假的, 此刻叶老和聂师长已经知道了。   冷兵的莫辛纳甘也已经送给叶老了, 今天叶老请了聂师长, 就是在谈这事。   本来冷梅以为这事很简单, 结果叶青青撇嘴摇头:“怕是不行。”   冷梅大吃一惊,反问:“为啥?”   叶青青低声说:“聂师长说光是‘娃娃亲’还好,可你们家还有个苏国来的梅姨,而现在上面查苏修查的特别严,咱梅姨又从小是在苏国长大的,他怕万一查出问题来,自己也要受牵连。”   这时客厅传来叶老的声音:“小聂,冷峻一家三代飞行员,目前战略方面又形势严竣,你不帮一把,真让冷家父子集体撤职,有昧于良心吧。再说了,我敢担保梅霜没有苏修问题,她还是二十多年战斗在老区的老革命,列她和冷梅为重点打击对象,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老领导,冷峻父子即使撤了职,还能在本岗位工作,这就已经很好了。至于重点打击,只是个形式,过程,只要梅霜母女没有苏修问题,她们就不用怕小将们的。”聂师长说。   所谓重点打击,就是各单位挑出一部分,他们认为思想和政治背景不够纯洁的工作人员和家属,让小将们对他们进行重点的打击和再教育。   说白了就是批。   小将团体鱼龙混杂,有些是好的,可也有些其恶无比。   而现在还流行武斗,剪阴阳头,下跪认错,那都是老一辈的人所不敢想的。   叶老忧心忡忡,长久不语。   聂师长也跟着叹气,低下了头。   叶青青看冷梅面色煞白,在轻颤,说:“实在对不起,不是我爷不想帮,是帮不了。”又说:“你和梅姨本身没问题,小将们应该也不会为难你们,对吧。”   一个家庭是一个整体,虽然冷兵和梅霜已经离婚了,但有俩孩子牵扯着,组织就还当他们是一家人,‘娃娃亲’加梅霜的苏国旅居史叠在一起,就没人愿意站出来为他们说话了。   当初撒‘娃娃亲’的谎的时候,冷梅没想过,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老爹和弟弟被撤职,只要能上班就还好。   她性格圆滑,不论小将们怎么骂,能扛得过去,可她妈那脾气,万一再遇上一帮脾气暴躁的小将,彼此针尖对麦芒,事情会怎么发展,冷梅不敢想。   更何况到处都有传,说全国各地都有武斗致死的消息。   冷梅也曾亲眼见识过批评会,想起来她就胆颤心惊。   叶青青咦的一声,又说:“到时候会是咱院的聂少东批你们,我跟聂少东关系还不错,要不我跟他打个招呼,意思一下就行了,让他网开一面,放过你们。”   冷梅忙说:“不不,你不用打招呼的,一切看天意吧,聂少东跟我家小峻关系不好,我怕你打了招呼,他反而带着私人情绪,会加倍的打击报复。”   叶青青握上她的手,坚定的说:“梅姐,不管你们家怎么样,我们叶家跟你们都是同一条战线,不管冷哥有没有肩章,在我眼里他都是全空院最优秀的飞行员,也是最好的哥哥!”   其实之所以聂少东跟冷峻有矛盾,就是因为聂少东很喜欢叶青青,但叶青青呢,又一门心思喜欢冷峻,拒绝聂少东的追求。   男孩子们嘛,争风吃醋就闹出矛盾来了。   感情无法勉强,可这种矛盾,也是无法调节。   ‘娃娃亲’加上苏修,冷梅意识了,她们一家人的处境非常危险。   她得赶紧给老爹打个电话,看能否想到应对方法,否则他们全家,危矣!   ……   说回陈思雨。   崭新的周一,来了崭新的任务。   孙团疾步冲进排练室:“陈思雨,你的《学雷锋》反响特别好,昨天晚上,部队文工团的领导专门来观摩,看上你的节目了,说有意向让你跟部队文工团,《红色娘子军》的主演李倩同台比拼一下,今年军区的十一汇演,芭蕾只有一个,就不给咱们预留名额了,你行就上,不行,咱就没节目了。”   啪的一声,徐莉的杯子掉地上了:“李倩,是不是部队文工团的黑天鹅?”   “对对对,就是黑天鹅,她目前是总空的芭蕾首席。”孙团说。   程丽丽和赵晓芳还不了解芭蕾文化,一听是一演反派的,顿时说:“黑天鹅也能当首席,总空文工团也不怎么样嘛。”   叶大方说:“陈老师,咱不跟一个反派比,咱在市歌舞团就挺好,对吧。”   丁野老爷子却说:“不是怕比,是怕比不过,李倩可是跳过32圈挥鞭转的,陈老师,苦练一把,争一把吧,万一你能进部队歌舞团呢。那边的津贴是40元一个月,新舞的奖励也更高,而且你会有部队文职编制。”   徐莉捡起杯子拖干净了地,说:“思雨,你可要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我的建议是,你是新人,最好不要冒险参加,把比赛让到《娘子军》那边去。”   李倩,目前部队文工团的首席,同时也是全国唯一一个,曾经公开跳过《天鹅湖》的芭蕾舞者了,当时她以一场完美的32圈挥鞭转技惊过全场。   而懂芭蕾的都知道,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其难度有多高。   “我先练一练,试一试呢。”陈思雨在犹豫。   徐莉就直说了:“虽然《白毛女》也有32圈转,但它从技术层面,跟黑天鹅完全没有可比性。而且现在你上,是代表着全团的,万一赢不了,团里今年就没有节目上十一汇报会了,责任也得你来担。”   孙团不爱听这话:“徐莉,你不要老想失败,你要想想,万一成功了呢?”   “成功了当然是全团的荣耀,但要失败了,大家骂的就是思雨。”徐莉反观程丽丽,故意说:“我说的对吧。”   程丽丽瞪眼:“陈老师整天牛逼轰轰的,也不好好教我技术,就该她上呀。上吧,我会好好宣传,广而告之,让大家给你加油的。”要是她输了,自然也要无情的耻笑喽。   叶大方瞪眼:“程丽丽,陈老师对你已经够好了,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程丽丽由爱生恨,看得出来,叶大方暗恋陈思雨,不想她离开,又气又妒,故意刺激说:“看来陈老师也就在咱这小破庙里充一下老大嘛,听到部队文工团就吓傻了呀,那就别去了,当缩头乌龟呗,我又无所谓。”   “我倒是想缩头,可咱这浅池子里,有你这一只大王八就够挤的了,我就不凑热闹了。”陈思雨回怼程丽丽一句,挺胸抬头:“我上。”   她曾经也跳过黑天鹅,她也有技术,不知道对方实力怎么样,也先不考虑能否赢。她认为,技术是在不断的竞技过程中精进的,终于在这个年代遇到对手了,陈思雨非常兴奋,求之不得。   “我就喜欢思雨这种,凡事勇当先的精气神儿!”孙团长一捶定音。   ……   因为接了单独任务,孙团给陈思雨单独分了一间练功房,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看到烦人的程丽丽,和总是一副花痴眼的叶大安了,她还把丁野老爷子特意调了过来给自己打下手,好让他能喘口气。   当然,对上另一个首席,作为一场竞赛,全团都要认真对待。   孙团跟总空歌舞团协商了一下,对方同意了比赛,时间定在周六晚上,节目自备,届时还会请双方的几个角儿一起去观看,共同打分,评出优胜者。   “我打听过了,人家李倩上台就要炫技,据说32圈只是保守,李倩最高记录是转过35圈。”孙团给了陈思雨两张六国饭店的电影票,说:“你还没看过《天鹅湖》吧,去看看。”   去六国饭店看电影陈思雨当然愿意,那儿有咖啡,还有饼干。   但当对上一个能转38圈的小陀螺时,她也有点怯,还是赶紧练功吧。   从节目到技术都想胜过对方,难呐。   而事实上,就算陈思雨作为穿书者,对于目前行势汹汹的‘苏修’问题有比旁人更清醒的认知,还是低估了这件事对冷家的影响。   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   周四这天,陈思雨终于把节目问题敲定了,在排练室练了一天,刚下班,就见虞永健蹲在马路牙子上,正在跟冯修正俩聊啥,看她出门,立刻一起站了起来:“陈老师好。”   这一对不能叫狼和狈,该叫卧龙凤雏。   他们有宿仇,是死敌,突然结盟,让陈思雨非常吃惊,她问:“你们有事?”   冯修正,喔不,冯大钢说:“最近空院出了个典型中的典型,大苏修,虽然空院没吐口定罪,说只是重点打击,但空院小分队已经狂的不得了,听说对于给那个苏修定罪,他们已经志在必得了,等到定完罪,就要来找你,让你帮忙写节目。”   陈思雨心咯蹬一跳:“当事人是谁?”   虞永健嘿嘿一笑:“跟你挺有点关系的。”见她瞪眼,忙老老实实说:“就是你想嫁的那户人家,冷峻家,不知道具体啥原因,但内部流传的消息是,涉及了苏修和欺骗组织,父子撤职老娘挨批,总之,问题大了。”   陈思雨说:“但据我所知,梅霜同志没有苏修问题,空院的小将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虞永健说:“这个咱就不知道了。”看冯修正一眼,又说:“这事儿目前知道的人不多,我们是来悄给你通报消息的,你赶紧跟冷家划清界限吧。还有,趁着聂少东的功劳还没下来,你给我们编个节目呗,最近苏修太热门了,我们找不到苏修,没得批,跟他没法比呀。”   所以是因为有了聂少东那个共同的敌人,这对卧龙凤雏才结盟的。   故作思索,陈思雨说:“编节目得有素材,你俩啥也没干,我没得编,不编。”   “你想要什么素材,咱帮你去办不就行了?”俩人齐声说。   陈思雨说:“疏下水道吧,到时候我给你俩编一段疏通下水道的双人舞。”   现在的城市臭水沟排水是个非常大的问题,因为没有专业的市政人员,一到下雨天就往外漫,臭气熏天,小将们既热情无处渲泄,就让他们通臭水沟去。   虞永健傻点,当场答应。   冯大钢滑头,嘿嘿一笑:“永健,咱们分开干,到时候功劳一起担。”   陈思雨能看不出来吗,冯大纲又想玩只表现,不出功的花招。   她一字一顿:“冯大钢,如果这次你不认认真真干,早晚会后悔的。”   冯大钢干事耍滑头,抢功第一名,还从来没失过手,他赖笑:“那咱们走着瞧呗。”   陈思雨:“走着瞧吧!”   事实证明,后来冯大钢确实会因为耍花招而后悔莫及,肠子都悔青的。   先说回正题,陈思雨也是到此时才意识到,苏修问题因为她的催化,比书里更加严重了。   因为几拔人马都在抢功。   作为千年老二,聂少东好容易抓到个机会,半大孩子的事非观还没完全建立起来,为了抢功,他现在在悄悄的酝酿,准备要对梅霜进行屈打成招,从而一举挤掉冯大钢,成为北城第一名将。   这当然得赶紧跟冷峻通气,不然冷家可就麻烦了。   赶在邮局下班之前,陈思雨冲了进去。   提起电话就拨,可那边一直是盲音,迟迟没有应答。   ……   郊区训练场,冷峻下了训练场,正准备回办公室,被何新松拦住了。   “拿来。”他伸手。   冷峻答的很干脆:“你买的确良只花了三毛钱布票,而你欠我五块钱,钱我不要了,拿的确良抵,你占了大便宜。不给。”   昨天周末,何新松帮冷峻打了个金顶针,真正的大顶针,同时正好碰上抢的确良,就抢一块军绿色的,打算做件衬衣,结果回来就被冷峻看到,拘为已有了。   “不是钱的事,也就我手气好才抢得到,你这种人根本抢不到的。”何新松说。   听到办公室里电话在响,冷峻要去听电话,说:“既然你手气好,下个月再去抢一回吧。”   何新松目瞪口呆:他这算什么歪理?   冷峻走到办公室门口,又碰上政委,面色铁青。   关于‘娃娃亲’,得事先内部反映,现在大家基本上都知道了。   这时电话铃声停了,政委堵着冷峻,叹气:“看你办的糊涂事,没有就说没有,当初干嘛非要撒谎,现在战备了,以你的飞行记录,就该我们飞行队上前线,但刚刚师长来电话,说你下周就会被免职,换个队长,咱们飞行队可就选不上了,这可都是你害的!”   正好这时何新松追来,冷峻回指:“问题的起因在他,也在您。”   政委一惊:“我?”   何新松也是反问:“我?”他目前还什么都不知道。   冷峻说:“对,就是你,何新松。信口开合,造谣,说我和陈思雨是娃娃亲,而政委您,把它当作正确答案,我要答错,当时停职,答对,现在停职,我是为了不停职而只能被迫回答是的,难道最终无法去前线,不是你们的错?”   事实就是,错误是由一连串的巧合造成的,但责任最重的是他俩。   总是吃瓜不及时的何新松后知后觉:“什么错误,我做什么了?”   政委怒瞪:“关于娃娃亲,当时是你跟我提的,你自己说说嘛,是还是不是?”   何新松想了半天:“是吧。”看政委瞪眼睛:“难道不是?”   政委气的大叫:“你,给我滚去禁闭室,72小时,时间不到不准出来!”   这时电话又响,冷峻以为是他爸打的,疾步进门,接了起来:“爸!”   比他们父子停职更严重的是,梅霜会被列为‘重点打击’对象,这个才是最麻烦的。   据叶青青透露的消息,聂少东已经把梅霜历年演出的录像带和磁带,以及她做主持人用的讲话稿,演讲稿全部搜集到了一起,从中一点点的扣,找,甚至从歌词里断章取义,在找问题。   只等军区签字放人,他们就要召开一场批评大会,在会上给梅霜定罪了。   冷峻父子帮不了任何忙,因为当他们撤职,就属于戴罪工作了。   现在,冷兵正在四处找人,托关系,看能否把苏修一事的问题给压下去。   冷峻以为打电话来的是老爹,替他妈想到办法,找到人说情了。   但打来电话的并非冷父,而是陈思雨。   蓦然被喊爸爸,她也很吃惊。   但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就不纠正,应了那声爸爸了,并说:“实在对不起,我没想到问题会那么严重,冷竣同志,您那边还好吧?”   她语气里满满的歉意,冷峻虽然心情不好,可也不由的一阵心疼,忙问:“怎么,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今晚或者明天,能回来吗?”陈思雨先问。   冷峻估计她有很重要的事情,但还是咬牙说:“不能。”   平常请假可以,现在请假,等于给人竖活靶子。   陈思雨叹气:“这样吧,枪,我直接拿到空院去,交给你姐,事情,我去跟你姐讲,让她去跟组织提前说明情况?”   “什么枪?”冷峻反问。   “一把上面刻着五星的,大概率,跟你父亲打过地空配合的枪。”最终得由组织决断,陈思雨也尽可能斟酌用词:“就是你爸曾经许诺过娃娃亲的那把枪。”   一把刻着五星的枪,那是关键。   不仅仅因为娃娃亲,还因为它创造了一次性轰掉三架飞机的神话。   它最终得作为证据被呈上去的。   “枪在哪儿,持有者是谁?”冷峻的语气里带着反感。   此时冷峻的脑子乱极了,以为乱上加乱,真正的娃娃亲找上门来了。   他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但他从潜意识里就不喜欢她,他不会喜欢那个女孩的。   以为对方去找陈思雨,去找她麻烦了,他怒气冲冲:“真有那么一家人带着枪来了,他们居然去找你了,他们居然认为,一句战时的玩笑话也可以当真?”   为什么陈思雨也不认可娃娃亲,就在这儿。   她笑:“冷峻同志,所以不但我,您也认为娃娃亲不可以当真,对吗?”   冷峻当然不要娃娃亲,他现在知道了,送表叫一表衷情,那块表,他只送给陈思雨。   “是的,我不认为父辈在战时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小辈的人生。”他说完,又问:“对方去找你了吗,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陈思雨再笑,隔着电话冷峻都能想象到她笑时那张生动的脸,和佻皮的神态。   笑到电话里的冷峻都懵圈儿了,陈思雨才又说:“那把枪,跟你爸打过地空配合的枪,它属于我的生父陈家祥,虽然我们都不认可娃娃亲,但我听说你家出了点麻烦,需要那把枪,如果它对你们家有帮助的话,一会儿我和轩昂把它送到空院去。”   政委也进来了:“什么枪?”   冷峻的大脑里闪现着万花筒,人彻底懵掉了,下意识说:“那把曾经跟我我爸打过地空配合的枪。”   政委大惊:“枪,真正的娃娃亲找来了,人呢,在哪儿?”   乱上加乱!   显然,事情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了。   而陈思雨,原来从来没有提过枪,也没有承认过娃娃亲一事。   她的枪是哪儿来的,是不是他爸跟组织交待过的那一把,这些都要跟组织明确交待。   现在,冷峻父子的身上,已经经不起半点谎言了。   而且在冷峻想来,既然枪在陈思雨手里,就证明她是一直都知道娃娃亲,却不愿意承认的。   是看到他家处在最危难的困境中,才挺身而出的。   甚至,他觉得她之所以一直否认,是因为他曾经那么明确的,在各种场合表达过对娃娃亲的厌恶的原因,他在此刻,觉得自己无比可恶。   当然,枪也不能带回空院。   因为从苏修到‘娃娃亲’,如今空院里处心积虑,想对着他们家做文章的人太多了。   思索片刻,冷峻说:“思雨,枪你留着,我骑了摩托车的,周六下班就回去,第一时间去见你。”   “好。”陈思雨说:“骑车慢点,小心点。”   挂了电话,冷峻还在回味,他那么荒唐,鲁莽,可她好像并没有生气,还叫他慢点,小心点。   政委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到底怎么回事,你这娃娃亲的事,还有完没完了?”   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陈家祥是一名一直战斗到解放前夕的营级干部,也曾参加过蜀中会战,据军区现有的关于他的资料,他也是一名神枪手,他跟冷兵打地空配合,理所当然。   陈思雨是他的娃娃亲,也显而易见。   所以它不是假的,而是真的。   至于其中出了什么曲折,为什么在冷兵托人转问时陈家祥会否认,这些冷峻还想不到。   他只知道,他的娃娃亲是陈思雨。   而在想到这一点时,他的心在疯狂的跳,鬓角突突。   “报告。”突然有人喊。   冷峻抬头,才发现外面天都黑了。   进来的是俩新兵,吴太行和高大光。   高大光说:“政委让我们来提醒一声,还有五分钟食堂关门,您没打饭。”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站了一个多小时。   吴太行傻闷闷的,看队长嘴角上翘,也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嘿嘿,嘿。”   冷峻反问:“你笑什么,我很可笑吗?”   队长虽然在笑,但目光跟刀子似的。吴太行先说:“是您笑我才笑的呀。”   看高大光一脸悔丧,忙又说:“队长您一个人笑就好了,我不笑,我憋着!”   现在是周四,后天晚上冷峻就可以回去了,他盘算着回去的时间,刚进食堂,迎面碰上仪容镜,看到里面一个眉飞色舞的男人,骇了一跳。   驻足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愈发骇到魂飞!   ……   转眼就是周六了,晚八点,是陈思雨去部队歌舞团比赛的时间。   徐莉和《娘子军》的主跳刘茉莉都会作为评审参加。   陈思雨已经把她所知道的,所有关于陈家祥和胡茵的资料全整理了出来,那把枪就压在最上面。   边整理书包边叮嘱轩昂:“不论你冷哥问啥,你既不能隐瞒,但也不能夸张渲染,实事求事的说,如果他要你跟他去军区,你跟着去就好,临走之前跟宋小玉说一声,到时候我好找你。”   看她又是衣服又是化妆品的背了一大堆,轩昂说:“冷哥要回来,怎么也得到八点,我送你过去吧,你背的东西太多了。”   “不用,一会儿有人会帮我背包的。”陈思雨把大包提到了门口。   轩昂一脸了然:“又是你们团那个叶大方吧,切,娘娘腔一个,比虞永健和冯大钢还不如,人家俩最近率人掏城里的臭水沟呢,比他可男人多了。”   姐姐的屁股后面一大群追求者,如今的轩昂已经司空见惯了。   但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叶大方,唇红齿白一副娘们样儿。   陈思雨说:“你再歧视艺术工作者我可要收拾你了,说出来怕你不信,哼,帮我背包的是程丽丽。”   轩昂目瞪口呆:“不会吧?”那不是她的死对头吗?   程丽丽敲开门,一脸不情愿:“陈老师,东西准备好了吧,我陪你一起去。”   她虽然由爱生恨,可依然不想叶大方跟陈思雨有所接触,就只好来帮陈思雨背包,做小跟班,委屈呐。   俩市歌舞团的小土鳖,经常绕总空走,还是头一回进来。   远远看到大礼堂,程丽丽哇的一声:“好雄伟!”   陈思雨:“小声点。”不能显得太土鳖嘛。   可程丽丽嘴巴合不拢了,她看到几个角儿站在一处聊天,脚上是统一的黑色平底系带儿皮鞋,一个赛一个擦的亮堂,而市团的角儿们,永远是臭烘烘的胶鞋。   陈思雨瞪眼:“再敢大惊小怪我就塞你臭袜子。”   是来比赛的,去不人家团内部,只能去大礼堂,陈思雨带着程丽丽一路小跑,生怕她太丢脸。   但才进走廊,程丽丽又憋不住了:“陈老师你快看呀。”   市团的化妆间,妆镜前的灯泡是现拉的,瓦数全看采购大妈的心情,有的能亮瞎人眼,有的黑到让人看不清自个儿,妆效如何,全凭自己摸索。   人家空院用的是电棒,白色的灯光是那么的自然,好看。   再一看妆台上的油彩,陈思雨也秒变土鳖,慕了。   市团用的一直是狗牌,而空院用的是马利,虽然样板戏不必涂太厚的油彩,但往脸上涂的东西,谁不想更好一点。   走廊里蹲着一个人,昏黯中,看到陈思雨,站起来了:“思雨,你来干嘛?”   陈思雨一看:“妈?”   居然是冯慧。   她也问:“您怎么在这儿呢。”又问:“干嘛蹲那儿啊,找张椅子坐呀。”   冯慧把陈思雨拉到了一边,说:“我是来帮你姐跑腿儿的,你呢,是不是听说总空缺人,也动了心思,想往这边调了?”   程丽丽也跟着呢,懵头懵脑的说:“这儿条件多好,不说陈老师,我也想来呢。”   要往总空调一个人可不容易,首先得瞅空儿,看是不是有名额,有名额才能投档案,把档案投上去以后,才能找关系走后门,商量提档的事。   冯慧已经通过内部消息,得知歌舞团有空缺了,在这儿守着,是在等领导。   见了领导,还得把档案投上去,才能托冯竹找叶老爷子说情。   总之就是,万里长征,她才刚刚迈第一步。   慕然看到陈思雨,以为她也是来投档的。   亲生的,养的,孰轻孰重?   怕陈思雨要抢了念琴的名额,冯慧也顾不得装贤良了,怒冲冲甩手:“在市歌舞团还嫌不够,你就非得跟念琴争个你死我活吗?”   陈思雨脾气也上来了,反问:“怎么,不能争吗?”   “你要跟念琴争,我以后可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冯慧说。   陈思雨说:“那就不认了吧,再见!”   这时总空的许主任出来了,一见陈思雨:“你就是市团选送的苗子吧,瞧这条子,啧啧 !”   冯慧都等许主任半天了,刚想上前陪笑,许主任已经揽过陈思雨走了。   “还没见过大场面吧,不要怕,一会儿专心发挥,咱们部队文工团的领导都很公平,对于艺术工作者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优秀,只要你够优秀,今年的十一汇演就有你一个名额。”她再说。   冯慧有多尴尬,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但更令她吃惊的是,她那从小只知道嘴馋,四处觅嘴,惹的小伙子争风吃醋为她打架的养女,居然凭能力,要进总空了?   看着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公事公办模样的许主任对着陈思雨又是拍肩摸背,又是给她找化妆镜,拉椅子,冯慧心头浮起一股不可自抑的嫉妒来。   原来她也总会嫉妒陈思雨,嫉妒她比念琴生得漂亮,嘴巴甜,讨人喜欢,可嫉妒总是伴随着愧疚的,冯慧也会暗暗自责,觉得陈家祥救了他们全家的命,她不该对陈思雨起嫉妒心。   但在此刻,她的愧疚心荡然无存。   她于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一点都不后悔了。   且不说冯慧,就在大礼堂后的办公区,此时梅霜正在影音室里,也听到了陈思雨的名字。   关于她会被‘重点打击’的事,因为她阑尾不好,在休养,冷梅还没跟她透过信儿。   所以全家人,虽然冷峻父子如临大敌,可她日子过得很开心,而且她的耳朵也好了,就萌生了重返文工团的想法,此刻正在团影音室翻找自己曾经的磁带,胶片和黑胶碟。   而她的东西,早在几天前就全被小将们给悄悄偷走了,所以找了整整一天,她愣是没有从影音室找到任何一份自己的唱片,胶片,正生气着呢,突然,听到门外有个女孩子说:“市歌舞团也太不重视这次比赛了吧,居然派了个末流选手来参赛。”   “别,人家可是让冷峻冷队长在大礼堂做过检讨的女人,陈思雨,如雷贯耳呢,你们不去就算了,反正我要去看。”说着,一阵脚步声跑远了。   梅霜打开门,看原地还站着俩小姑娘,问:“谁是陈思雨,人在哪儿?”   一整天了,没翻到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梅霜当然脸色不好。   小姑娘们一看是团里的老角儿,也有点被吓到。   一高个头,大眼睛的小姑娘鼓起勇气说:“梅老师,陈思雨在大礼堂,今晚有芭蕾比赛。”   这么说,陈思雨来跳芭蕾了?   梅霜拍着肩头的落灰,问:“你们不去看?”   俩姑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我们陪梅老师您一起去吧。”   陈思雨据说是冷峻的娃娃亲,而梅霜女士,从很多年前就说过,自己对反对的是包办婚姻。   她可是冷峻的妈呢,她见了陈思雨会怎么样。   还有,陈思雨和首席的比赛,又会谁赢谁输。   有热闹岂能不看,俩姑娘跟着梅霜,也往大礼堂去了。   同一时间,冷峻骑着摩托车,风尘朴朴,也进市歌舞团的家属院了。 第49章 意大利转   两天时间, 冷峻遏制着自己不要多想,但还是想了很多,甚至他向来睡眠非常好的, 但这两天一直在失眠。   从一开始认识陈思雨,再到她答应帮他的忙, 他推想过她的心态。   而从因为自己身处的环境太恶劣,不得不向他求助, 再到因为他身处险境,她站出来帮忙,直到发现他们全家处于险境,于是她公开一切。   这一切, 都是建立在,她明确的知道,他反感娃娃亲的前提下的。   所以她是在明知道他厌恶她的情况下,还义务无反感站出来,给枪的。   而种种推导,都指向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她喜欢他,且那么的善良,温柔,有爱心,而他自己,简直是无以言说的恶劣,卑劣!   这个事实让冷峻替陈思雨难过, 难堪, 且委屈极了。   可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敲门时他在想, 她此刻一定在等他, 当看到他, 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委屈,难过,幽怨。   她一定在哭吧。   他还没见过她哭,可只是想到她会哭,就已经心疼的不行了。   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于她的一切愧疚?   对了,表,还有的确良,尤其是的确良,那是她最想要的。   拉开飞行员手提包的拉琏,他攥着那匹军绿色的的确良,敲门。   但开门的居然是轩昂,小伙子肩扛一把枪,在嘿嘿笑。   “冷哥,你来的可真快!”   冷峻一秒呆住:“你姐呢?”   “去空院了呀,今天她有比赛,跟总空的首席比赛呢。”轩昂看冷峻拔腿就走,忙喊:“冷哥,还有枪呢,你不是想要枪吗,我爸的枪。”   冷峻一刻都不想等,只想见到陈思雨,还真把枪给忘了。   接过枪,莫辛纳甘1938,属苏国援助类枪支,翻到枪柄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果然有一枚五星。   但不是冷峻所想的,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而是用凿刀凿出来的,一枚跟国旗一样方正的五星,其中还填了红漆,可以想象,持枪者的信仰,是多么的深入骨髓,又是多么的深刻了。   作为新时代的战士,尤其是空军飞行员,不敢想象,当一个战士拿着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步.枪,是怎么打中高速飞行中的飞机的。   因为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它几乎不可能发生。   但就是它,一口气消灭了三架敌机,救了被夹击,无路生还的冷兵。   而现在,有了它,就可以证明娃娃亲是真的,证明他们全家没有撒谎,那么他和他爸,就可以集体去备战了,他妈的问题也会迎刃而解的。   礼节不能废,冷峻问轩昂:“尊父的枪我想先借来一用,需要我给你打个欠条吗?”   轩昂却问:“你不是应该问我些什么的,还有,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其实没什么可问的,因为真相就摆在那儿。   他爸明天下午就到了。   现在事情变得轻松简单了,只要他们如实汇报,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你姐去空院跳舞了?”他反问。   ……   摩托车上风呼呼的,冷峻的背包里,一截布料拂着轩昂的脸,男孩问:“哥,这什么东西呀,飘啊飘换。”   “的确良,送你姐的。”冷峻说。   这时已经进空院了,轩昂一看:“怎么是军绿色啊,这是男人才喜欢的颜色吧,哥,女孩子都喜欢粉粉的东西。”   冷峻心里咯噔一声,的确良居然也分男女?   糟了,他是抢的何新松的,而何新松,是个男同志。   “拿着吧,反正我挺喜欢的,嘿嘿。”轩昂笑:“可以给我做件衬衣穿。”   他没发现,冷峻额头瞬时黑线。   大礼堂门口的展板上有比赛公告,以及参赛者名单,虽然不对外,可要谁想看,随便进去看,也没人拦着,而此刻,7:50,还有十分钟开场。   “哥,进去呗,你咋不走了?”轩昂问。   冷峻的母亲是艺术家,姐姐是搞行政管理的,他从小在后台长大,但并不喜欢看表演,用冷梅的话说,对于表演,他已经免疫了。   这是他第一次专门去观看一场演出,而演出对象,是陈思雨。   他无法想象,现实中就那么灵动可爱的她站在舞台上,会是个什么样子。   ……   大礼堂内评委已经就位了,看到梅霜,许主任大惊,角儿们也同时站了起来:“梅老师,您怎么来了?”她在总空可是灵魂级的人物。   副团长曲燕站了起来:“您坐这儿吧,正好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   “舞蹈不是我的专业,我坐后一排就行。”梅霜只是想来看看陈思雨的舞蹈,她不够专业,自然不会担评委一职。   但她才坐到后一排,后排有个女人凑了上来:“梅大姐,好久不见。”   比赛马上开场,灯关了,但梅霜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反问:“您是?”   冷家的风波只在小将间流传,梅霜现在还是受人尊重的老艺术家,冯慧以为陈思雨是来抢念琴名额的,为了能帮到女儿,想跟梅霜先拉上关系:“我叫冯慧,首军院的,我妹叫冯竹,叶老家的保姆,有一回咱们跟萧文妹几个在院子里聊过。”   梅霜依然没印象。   冯慧再说:“我爱人姓陈,叫陈刚,有一年过年,你们夫妻跟我们一起聊过天。”   梅霜有印象了:“你家是不是还有个姓陈的兄弟,打过仗的?”   这就要扯到娃娃亲了,而据冯慧打听来的内幕消息,虽然思雨搭上了冷峻,但梅霜非常反感娃娃亲,这于念琴是绝佳的机会。   但她忘了一点,就是俩人曾经唯一的交流就是因为娃娃亲,卡了一下壳,忙说:“不提那个了。一会儿要上台的陈思雨是我家亲戚,她的品型不适合空院这种单位的,要不您跟领导说说,别收她了吧。”   后面的姑娘们在嘻嘻笑,梅霜察觉到不对劲,反问:“为什么?”   为了能把念琴调回来,冯慧都意识不到自己言语的过激:“她有花名的。”回头看一眼舞蹈队的姑娘们,硬着头皮说:北城第一尖果儿。”   梅霜这种女人才不在意什么尖果不尖果,她只记得当时,应该是过年的时候,几个小保姆凑在一起聊天,听说冯慧丈夫姓陈,家里有俩闺女,冷兵于是专门问,听说陈刚是搞后勤的,还有个兄弟陈家祥打过仗,就说起了娃娃亲,但当时冯慧说的是:“陈家祥就一普通士兵,是打过几场仗,但后来残疾了,肯定不是他。”   原本跟冯慧只是点头识,梅霜对陈思雨的印象也不好,但在此刻,负负得正了。   她侧首看后面的姑娘们:“笑什么笑,拿名声和品型衡量女性,是对女性的侮辱,男性要这样也就算了,女性本身如此,可悲,可笑!”   啥意思,合着这是马屁拍马蹄子上了?   表演正式开始,先出场的就是陈思雨,梅霜顿时坐正:“她就是陈思雨?”   冯慧明白了,梅霜还没见过陈思雨,一琢磨养女的性格和水平,她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这时许主任坐了过来,接梅霜的话:“是个好苗子吧。”   梅霜暗暗惊骇,又觉得自己好蠢,因为她发现,自己看中的那个女孩,居然是儿子的娃娃亲,她忍不住想笑,想让儿子闺女都来看看。   人的思维是那么的可笑,在此刻,她突然觉得,娃娃亲三个字是那么美好!   于冯慧,这是难得的投档机会,其实她要闭嘴,安安静静把档案递给许主任,悄悄溜走就没事了,可她一心为女,又生怕思雨抢了念琴的名额,就忍不住又凑过来说:“思雨吧,我从小看到大的,条件确实好,可惜追的小伙太多,不肯在舞蹈上花功夫……”   本来也是,原身天赋好,可偷奸耍猾不肯好好练,舞蹈功底稀碎。   稀稀拉拉的掌声和音乐一同响起。   陈思雨跳的是新一版的《学雷锋》,但她把舞蹈进行了深化改编,开场就是难度极高的意大利转,它要求舞者在高难度的单体动作下,还必须保持动作的精致与肢体美,是技术性和艺术性的绝佳糅合,由她自己表演,当然丝丝入扣。   于是冯慧跳的不好四个字还没出口,梅霜当场感叹:“优秀!”   许主任看眼冯慧,也惊讶于这个女人对台上那位舞者的轻蔑和诋毁。但在此刻,望着比八音盒上的人偶还要稳的芭蕾舞女孩子,看她起舞,看她的控制力,动作的轻盈,和恰到好处的踩点,也只剩惊叹了:“厉害!”   舞台上的女孩看年龄还非常小,但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丁点的生涩,她的肢体,将观众带进了一个二九年华的怀春少女轻盈喜悦的,仿如勃勃春意,又仿如小鹿山泉般的内心,她淋漓尽致的,用身体诠释了芭蕾的美妙。   舞毕,不但后面几个舞蹈队的女孩子心服口服,掌声热烈。   一帮评委们也纷纷点头。   而坐在后排的冷峻,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想象过,舞台上的陈思雨肯定比现实中还要可爱,灵动,但当现场看到她起舞,才知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的贫脊和贫乏。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从眼神到肢体,再到指尖,她轻盈的像一朵云,又像一捋风,让他这个从小浸淫在后台的孩子,第一次领略了舞蹈的美妙。   不,应该说,那是只属于她的美妙。   可惜只是转眼之间,他还来不及眨眼睛,舞蹈结束,另一个选手上场了。   ……   “咱们肯定能赢吧,我看评委都在夸你。”程丽丽眨巴眼睛。   平常只能用豆油卸妆,但总空的后台居然有进口的强生,而这在将来,都是最好的卸妆品,陈思雨正在搓油彩卸妆,抽空瞄一眼台上带了妆,穿黑衣翩翩起舞的李倩:“不一定。”   倒不是说对方技术比她好,而是,虽然《天鹅湖》禁止公映了,但空院内部的舞者还能排练,李倩挑的就是《天鹅湖》第三段,32圈挥鞭转的炫技部分,她等于开着外挂在跟陈思雨比。   虽然她的32圈挥鞭转肢体并不协调,还达不到陈思雨认为的,地狱级死亡翻滚的程度,可于技术层面来说,这确实合格了。   首席自然有首席的傲气,在台下备赛时李倩就没有跟陈思雨打过招呼。   等她上台接受裁决时,也刻意挪了两步,离陈思雨远远的。   八个评委,四比四平,这证明陈思雨的动作,得到了评委们的一致认可。   但还有最终结果呢,团长曲燕站起来说:“虽然四比四平,但李倩的动作难度加一分,所以优胜者是李倩,这次的汇报演出,李倩同志上。”   于这个结果陈思雨早有所料,一场比赛而已,输就输了。   徐莉和刘茉莉当然很遗憾,因为她们觉得陈思雨的动作比李倩的流畅多了,但这是总空的主场,徐莉几次试图辩解,都被曲副团阻止了。   而就在她俩觉得不够公平而气恼时,后排的梅霜突然站了起来:“这个结果我反对!”   灯光亮起,梅霜索性也站了起来:“虽然我不是专业的芭蕾舞者,但我在马斯林基剧场看过几十场《天鹅湖》,这位李倩同志的32圈仅仅做到,优美,流畅和情绪一样不沾,反而,陈思雨的意大利转达到了行云流水的标准,我认为她的舞蹈水准更高。”   喔豁?   陈思雨早就觉得梅霜应该非常专业,果然,点评足够犀利。   而当她这种元老发言,曲副团也不得不听:“您的一票投给陈思雨了?”   梅霜举起手,并遥遥说:“恭喜你,陈思雨,你是今天的胜出者。”   一场普通的比赛,赢了也不算啥。   可在全国各大文工团相继裁撤芭蕾的情况下,它意义非常,徐莉和刘茉莉开心的抱到了一起,程丽丽都乐的在后台转圈圈。   曲副团示意两位选手来前台,得让她们跟梅霜见个面。   冯慧也才找到机会,刚刚把档案递给许主任,趁乱,想悄悄溜。   甚至,她以为刚才梅霜并没有听到她诋毁陈思雨的话,还在暗自庆幸念琴的事有了转机,岂知这时梅霜忽而转身,声音大到惊人:“这位同志,看完陈思雨刚才的表现,你还能用尖果儿,品型差那种言辞来形容她吗?”   灯下,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冯慧身上。   她尴尬到无地自容。   但性格直爽的人,是不考虑别人难不难堪的。   正好陈思雨上前,梅霜指冯慧,问的却是曲副团:“小曲,她说她叫冯慧,你认识她吗,她是以什么样的资格进的大礼堂,对着我们的艺术工作者评头论足的?”   生平最好面子的冯慧,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丢了个一干二净。   但为了念琴能被录取,她忍着耻,低着头,尽可能快的溜了。   梅霜目光一转,居然看到了儿子,坐在后排。   冷峻和冷梅因为娃娃亲一事,不知经历了多少曲折,空院的小将们还在熬夜听梅霜的磁带揪错。   但梅霜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而她,站在正确答案的终点,此时唯悔一件事,就是原来干嘛要反对娃娃亲呢,当然,她也识趣,说:“峻峻,送思雨回家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冷峻有点愣住:他妈居然喊思雨,她什么时候认识陈思雨的?   舞蹈队的姑娘们也傻眼了:不是说梅霜最烦娃娃亲的吗,这语气,不像啊。   曲副团和许主任作为老相识,比谁都知道梅霜的性格,她们也知道,她最厌烦的就是娃娃亲,许主任心直口快,干脆当场就问:“梅姐,您原来不是说最烦娃娃亲的嘛,瞧着不像呀。”   梅霜当时未说话,直到冷峻和陈思雨几个出礼堂了,才说:“许主任,谁跟你说说我烦娃娃亲了,你不觉得娃娃亲几个字听起来贼温馨,贼浪漫吗?”   许主任看眼曲副团,撇嘴,摇了摇头。   虽然大家没有亲口听梅霜提过,但不论是谁,都听过那么点八卦。   鉴于陈思雨的舞蹈果真优秀,她们一致认为,当是陈思雨用舞技征服了梅霜这位准婆婆。   “哎,你家冷峻也25了吧,什么时候吃他的喜酒?”曲副团问。   梅霜心里咯噔一声,原来,冷梅总说陈思雨瞧不上冷峻,她不信的。   但在看过陈思雨的舞蹈表演后,梅霜信了。   一个能把高难度意大利转做的那么优美的女孩子,怕是还真瞧不上她儿子!   ……   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旁边还有个轩昂大灯泡。   一路走了许久,陈思雨才忍着笑问:“冷队,你爸那边,问题不大吧。”   其实在发现枪属于陈家祥后,一切就没有问题了,冷峻也跟他爸沟通过了,只要有枪,只要他们能确定,陈家祥确实是跟他爸打地空配合的那个人,甚至不需要专门申报,上会讨论的。明天正好叶老生辰,届时几个在职的司令,师长都会去,顺带着上门打个招呼,他们就可以集体为梅霜做担保了。   “没事了。”冷峻说。   这件事里最对不起的就是陈思雨,可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对不起。   “对了,送你的东西。”飞行员包,皮质,带拉琏。   陈思雨接了过来,有点不太相信:“连包一起送?”这礼有点太贵重。   “我还有个新的,这个就送给轩昂吧。”冷峻说完,看跟在身边的轩昂一乐,忙郑重申明:“的确良你要不喜欢可以换颜色,但不能给轩昂做衬衣。”   轩昂都计划好,自己会拥有一件军绿色的的确良衬衫了,不敢相信他所崇拜的冷哥,居然小心眼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他还可以拥有一个飞行员包吗,那他以后要背着它上学。   正好到了大门口,包是半拉开的,陈思雨低头一看:“哇,军绿色,我最喜欢的颜色了。”   轩昂傻眼,冷峻却暗暗得意:他记下了,她喜欢军绿色!   “那就,祝你们全家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吧。”陈思雨说:“再见!”   “再见!”冷峻喃喃的说。   待人家姐弟进门,好半天他才想起来,他甚至忘了夸一句:她的舞蹈跳的,非常专业!   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冷峻回头一看,是他姐。   关于枪的事,冷峻前天就跟冷梅沟通过的。   考虑到现在的小将们中,有太多为了立功而不择手段的。   为了不引起那帮小将们的注意,也为防他们为了立功而丧心病狂,趁着家里没有男人上门抢枪,一定不能伸张,一切,待他回来后再做决断。   所以这两天,冷梅提心吊胆,度日如年,但也只能捱着。   显然,她已经见过枪了,她说:“那可真是把好枪。”毕竟半个月了,而且小将们的凶猛冷梅实实在在见过,此时绝处逢生,她再也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我和咱妈的头发可算能保住了。”   不管有罪无罪,小将上门第一件事就是剃阴阳头。   那于女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侮辱,据说前些天,有一个无端被抓的女同志因为受不了阴阳头,回家就跳井了,讽刺的是,她死后小将们才发现自己抓错人了。   在求遍所有人,没有任何人愿意相帮时,陈思雨出手相助,这个恩德,冷梅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感谢。   俩姐弟往家走着,冷梅说:“当初咱爸怎么回事,事都没问清楚,害思雨姐弟受那么大的罪,咱却一点忙都没帮过,话说,你跟陈思雨道歉了吧。”又说:“明天咱爸回来,你请陈思雨姐弟了吧,让人家上咱家吃顿饭,感谢一下人家。”   冷峻止步:“你说的对。”   冷梅也止步了:“你这脑子,合着你都没请?”   冷峻折步:“我现在就去。”   “你呀。大晚上的,人家肯定睡下了,明天吧。”冷梅说。   她这弟弟,平常不这样的,一遇上陈思雨,怎么就变的傻乎乎的了呢。   冷梅一思索,作为她爸的救命恩人,陈家祥没有伸张过,陈思雨姐弟也没有因此就要求过他们冷家什么,但在关键时刻却拿出枪来,救了他们一家的命,就证明人家一家人是有傲骨的,让冷峻那种直戳戳的性格贸然请人家上门吃饭,陈思雨怕是不会答应,看来,还是得她亲自去请。   话说,她还是很纳闷,当初她爸四处找救命恩人,而陈家祥一家,距离她家不过十站路,他是怎么着,就愣是没找着的?   一会儿回家,她得好好跟老妈盘一盘这件事情。   必须弄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以致他们这么些年都没有找到陈家祥的。   ……   一人得奖,全团光荣,大周末的,孙团亲自上门道喜,道谢。   陈思雨接受完来自领导的关怀,就去徐莉家借缝纫机了,她要把确良做成一件长袖衬衣。   做好,还没洗,陈思雨就先穿上,要试样子了。   “咦,没发现啊,这个色儿做衬衣,真好看。”徐莉说。   正好入秋了,陈思雨说:“再买点毛线,打个开衫一配,就好看了。”   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有一双美腿,陈思雨想恨天高配超短裙,但条件不允许,她也只能把衣服做得很保守,尽量从配色上下功夫吧,让自己好看点。   “打羊毛开衫,那个我擅长,你去买毛线,买来我打。”徐莉说。   陈思雨正好不会打毛衫,忙说:“我给你画样稿,你来打,你一件我一件,毛线我来买就好。”   换掉衬衫下楼,此时冷梅正在菜市场,准备买完菜后来请陈思雨姐弟去做客的。   但陈思雨跟冷梅完美错过了,不过她要去的也是空院。   来喊她的是一半大小子:“陈老师,我们聂大请您去一趟。”   “请我,为啥?”陈思雨反问。   “事关大苏修,还是您认识的人家,去了你就知道了,来吧,我自行车载您。”小伙子说。   “不用了,我自己走吧,你带路就成。”陈思雨说。   她大概猜到了,空院的小将们蓄势待发,都等不到明天,今天就要攻击梅霜了。   而在革命斗争中,大家讲究个六亲不认,尤其是有亲戚,或者血源关系的,参于斗争,那叫光荣,斗苏修是最近一段时间最光荣的事,聂少东这是准备给她个面子,让她也参于一下。   去一趟也好,因为冷峻那边没有任何问题了,她正好见识一下聂少东吃瘪。   看人吃瘪,陈思雨还是很喜欢的。   小伙子倒也尊重,推着自行车,陪着陈思雨一路直到空院家属院,跟警卫登记好,进了院子,就见假山处或站或坐,有一帮小将,但都特别安静。   “你们老大这是想干嘛,大秋天的,请我来看落叶的?”陈思雨说。   小伙子悄悄解释:“这可是空院,我们要抓的大苏修背景特别厉害,这会儿他们还没出事,一会儿等他们出事,咱就可以上了。”   陈思雨恍然大悟:“要平常你们不敢,这是等人倒霉了,才敢落井下石。”   理是这个理儿,但话好像不太对,小伙子尴尬的笑:“嘿嘿!”又喊:“阿姨好。”   同样是小将,这帮是空院的,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礼貌。   而陈思雨一回头,小伙喊的阿姨她也认识,她也喊:“冯阿姨好。”   是冯慧,挎个网兜,也刚进院子,蓦然看到养女已经够吃惊的了,她以为自己不认思雨了,以思雨对她的爱,至少要伤心难过一下,可她居然爽爽快快的,就喊她叫阿姨了?   又气又尴尬,冯慧装作没听见就往前走。   其实今天她并不想来的,但平常送礼叶老肯定不收,而今天是他老人家大寿,大寿之时送礼,合情合理嘛。念琴的档案已经投上去了,准备的中华烟必须今天送到,改天冯竹才好开口,求老爷子帮念琴说话。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天算地算不如人算,还有句老话:夜路走多了,难免撞到鬼。   躲过陈思雨,她尽量低着头快步走,谁知刚到叶老家门上,就有一大帮人呼啦啦的涌了出来。   为首的是,是目前空院的一把手,身后围的全是空院的大领导们,而那位昨晚就让她领教过嘴巴之毒,之刻薄的梅霜居然也在。   一眨眼的功夫,一位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男人出来,冯慧一看,愈发头发一麻,因为那是梅霜的前夫,冷兵,手里提着杆枪,那枪托一转,上面有一枚凿出来的五角星,那是陈家祥的枪。   冯慧脑中再嗡的一声,她记得那把枪被王大炮给卖掉了呀,它是怎么出现在冷兵手中的?   冷家这边是这样的,娃娃亲是真的,枪有了,事情嘛,就按它原本发生过的跟领导们陈述一遍,就没什么事了,冯慧要不会在此刻出现,她当初撒谎的事,应该就没人追究了。   但好死不死,大家聊完事情,刚刚从叶老家出来,此时司令正在说:“冷兵,如果当初早点找到陈家祥,在我们空军赶不及资本主义的情况下,把关于地空配合详细的,深入的研究一下该多好,光有枪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战术呢,技术呢,都失传了,唉,太可惜了!”   冯慧已经来不及躲了,恰跟大家打了个照面,而梅霜,是从来不会给人面子的。   而且昨晚,在跟冷梅聊了半夜之后,也把来龙去脉搞得清清楚楚。   此时一看到冯慧,她说:“司令,您怨冷峻他爸有什么用,要说还得怪这位,她跟陈家祥是亲戚,当初我们曾经当面问过她,打听过陈家祥,您问问她吧,看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冯慧心头咯噔一声,下意识往后退。   一帮领导也是一愣。   一很普通的女同志,她是谁,哪来的?   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冯竹帮冯慧把时间算的可精了,这帮领导不会在家吃饭,坐到下午四点就走,她四点半到,正好叶老有空,他家人少,到时候留下来吃饭,慢慢说念琴的事,可巧不巧,大家因为说起陈家祥的事,晚走了半个小时,她恰好就撞到枪口上了。   聂师长因为没帮冷家的忙,特别尴尬,也不好意思,此时抢着说:“这位女同志,陈家祥同志战功赫赫,刚解放的时候咱就不说了,乱,但五几年那会儿集中编攥战史,怎么也没见他出来过,是不是死的比较早?”   方才还在笑的所有人收了笑,将冯慧团团围了起来。   一个普通的战争英雄,跟能一把枪干掉三架飞机的战争英雄当然不一样。   而部队在解放后,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找老英雄们做采访,写回忆录,力求从各个方面,最详实的编攥史册,以便为将来的战争存储史料。   可陈家祥,那么厉害一个人物,却始终没有站出来过,这也就罢了,作为他家的亲戚,按理应该很骄傲才对,但这位女同志看起来怎么挺难为情的。   冯慧希望冯竹能帮自己解个围,可转念一想,这个围冯竹怕也解不掉。   此时含糊答应:“对对,我家那位亲戚,陈家祥同志吧,他去世的比较早。”   装傻充愣吧,但愿这些大人物工作忙事情多,问几句就走。   冷父是这样跟大家解释的,说确实是娃娃亲,只是因为原来得到的信息出了误差,才导致很多年自己都没有找到陈家祥,直到前段时间冷峻碰见陈思雨,俩娃娃亲自己碰上了,才找到人的。   叶老乐见其成,聂师长呢,知道冷兵的为人,既枪他都带来了,虽然事情还要进一步做调查,但于大面上,肯定会顺着冷家的说法来。   当然,在领导层面,娃娃亲一事就没什么错误可谈,只转交到营队,做一个辅主调查就行了。   但是,那么多年,冷家没有找到陈家祥,这个问题还挺严重。   它让空院错失了一种战术,一种打法。   所以大家的关注点就聚焦到了,冷兵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没有找到陈家祥的。   死的早也是一种解释,大家都能认可。   而梅霜,昨晚跟冯慧初见时,因为冯慧一直恶意诋毁陈思雨,就记住她的名字了,回家之后跟冷梅聊了一下,才知道关于娃娃亲一事,后面还有那么大的波澜,也才知道空院的小将们虎视眈眈在磨牙,等着对她下手。   她还了解过陈思雨的生平了,但知道陈思雨从小是冯慧养大的,再听冯慧这样说,自然觉不对劲:“不对吧,我怎么听人说,陈家祥死了也不过两年?”   冯慧不能在呆了,她发现了,这位梅霜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专克她。   她强撑着笑了一下,继续装傻:“具体我也不知道。”又说:“诸位先聊着,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但梅霜怎么可能让她走。   她说:“这位女同志,听说你原来也是个军人,当初我跟老冷问话的时候,你曾清清楚楚的说陈家祥只是个普通军人,你还说他没打过什么仗,对吧?”   司令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这位女同志对普通人怕是有什么误解?”   冷兵也想起些什么来:“我记得当时还是你主动找的我们,按理既然是陈家祥的亲戚,有话直说就好,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其实要不是冯慧失心疯了,说的太难听,一个不相干的路人,梅霜都懒得跟她说那么多。   但作为一个母亲,梅霜在听冷梅说冯慧就是陈思雨的养母后,心里就存上疙瘩了,就算今天不碰上,梅霜也要专门上门问个明白的,更何况碰上了。   她逼近一步,说:“我还听冷梅说,陈思雨从小是长在你家的,喊你叫妈的,你跟我说她是个尖果儿……你到底咋想的?”   冯慧到底咋想的?   当初冷家问娃娃亲的时候,她只是想跟对方拉拉交情,就去聊了几句,可愈听,她愈发现冷家夫妻说的那户娃娃亲跟思雨特别像,当时下意识就说不是。   其实她心里知道的,使一把莫辛纳甘,百步穿杨的神枪手非陈家祥莫数,在蜀中会战中他瘸了一条腿,拄着拐上战场,后来两条腿全瘸,就让别的战士背着他打,直到全面停战的那一天。   要说当初冯慧为什么撒谎,说起来还是因为胡茵。   如果陈家祥不再娶,他就是个完美的战争英雄,可他非要娶胡茵那么个成份差,又年青漂亮的富家小姐,于是把陈家,那么光荣,又红又专的一户人家,给搞的不光荣,不红不专了。   她觉得像冷家这种三代飞行员的家庭,要知道陈家祥一个瘸子,还娶个年青漂亮的小老婆,肯定会不乐意做亲家,也是出于对自己面子的维护,就否认了。   冷峻,三代飞行员世家,空院最优秀的飞行员,飞行队的大队长。   陈思雨,北城有名的尖果儿,名声臭大街的。   谁知道他俩没有娃娃亲的缘份,东拉西扯也能凑到一起的。   冯慧生平最好面子的,尤其到了首军院以后,还主管过苏国专家的服务工作,大小也是个领导,经常有人捧着,虚荣心就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膨胀,饶是前阵子辞了职,知道真实原因的人少。   她觉得只要能把念琴调到总空,她的面子和荣光就还能回来。   谁知道今天,当着空院所有大领导的面,她的脸能丢的一干二净。   她该怎么说,才能把面子找回来?   且不说冯慧如何绞尽脑汁想为自己找回面子,站在叔伯们身后,冷峻本也在认真听着,想听冯慧说出个所以然来,偶然余光一瞄,就见陈思雨站在不远处,一颗松树后面。 第50章 掏四旧   冷峻倒是没想打扰陈思雨, 因为要是给这帮叔叔伯伯看到她,必定会堵着她,不管青红皂白就要给她施压, 叫她赶紧跟他结婚,生孩子。   毕竟战斗机飞行员的折损率太大, 作为领导,长辈, 他们在无法保护飞行员生命的情况下,就只会催婚,催他们赶紧生孩子,延续下一代。   陈思雨才18岁, 她的人生才刚刚展开,她的光华应该是绽放在舞台上,而不是蹲在家里给他生孩子。   冷峻不想陈思雨被道德和伦理所绑架,自然就不会过来。   陈思雨本来也没想过去,因为冯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社死了,生恩养恩一样重要,为了陈刚和陈奶奶,陈思雨都不希望冯慧的名声太过狼籍。   只要她当众给领导们认个错,接受批评就行了。   但她只是辞职的,在首军院名声还特别好,她舍不得自己的名声和地位, 而且在她印象中, 陈思雨的名声还是臭大街的, 正好梅霜问的也是这个, 她遂自退一步, 说:“原来吧,我忙于工作,耽误了孩子,我家思雨名声确实不好听,不信你们出去走一走,问一问,满北城,哪个小伙的自行车她没坐过,这又不是我瞎说。”   冯竹也出来了,附合了一句:“咱们满北城的小伙子,大都追过思雨吧。”   俩姊妹一唱一合,故意暗示,就是要把陈思雨的名声给搞臭。   而在她们想来,梅霜肯定护短,为了儿子能娶个好儿媳妇故,也不会再帮陈思雨说话了。   可梅霜本身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她年青时也有很多人追,她反问:“如果不是因为陈思雨足够优秀,怎么会有很多男孩追,那难道不正好证明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   冯慧傻眼,卡壳了,冯竹一看不妙,也悄悄进屋,做饭去了。   梅霜再看一帮曾经的老战友们,在关于女孩子的名声方面,梅霜是另类,冯慧的观点才是大众的观点,所以果然,从司令到一帮师长们全簇起了眉头。   梅霜最看不惯这种事,反问:“你们也认为,女孩子被人追就是名声不好?”   聂师长首先说:“我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他在冷家处于困难中时没有帮忙,很是尴尬,此时当然想赶紧离开。   司令给今天的事下了个定义,说:“这位冯慧同志对待战斗英雄太过草率了点,冷兵,你可以给思想委打个报告,查一下这件事,让他们批评一下。”   虽然性质恶劣,但不涉及法律,事情当然就是挪么思想委。   而以冯慧那么好的名声,加上方主任又是个喜欢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这事儿最终就会不了了之。   当然,这于冯慧是最好的结果,她也见好就收,顶着梅霜恨恨的,刀子一样的目光,都不去叶家了,装傻充愣,就准备要开溜。   但这回陈思雨必须出面了,毕竟她为了把自己洗成一朵清新洁白的小山茶花,做了那么多努力,可不能就此半途而废,她也不能让这些大领导对自己印象很差,毕竟她的目标可是国家大剧院的舞台。   要登上那个舞台,名声就不能出任何一丁点的瑕疵!   先回头,她咬着牙问一帮小将们:“你们不是请我来观看批评会的吗,怎么回事,批评会没看着,倒光是听人侮辱我了,怎么,一个个都哑屁了?”   聂少东就是聂师长的儿子,是听老爹老妈的私房话才知道冷家要倒霉的,为此努力了半个月,但冷家没倒霉的话,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兴冲冲请了人来,却放了个哑屁,正觉得丢脸呢,自然在装怂。   陈思雨一问,他更觉得怂了,脸都红了。   当然,也是一副打死也不冒头,装死装过去的衰样儿。   但陈思雨可不允许他一直衰下去,该泼就得泼,该辣就得辣,她必须为自己的名声而战,这时人都要散场了,她清清脆脆一声喊:“妈!”   冯慧早知养女在,可她说的都是事实,她当然就不怕。   但陈思雨说的话,能叫所有人目瞪口呆,她说:“妈,我积极响应政策,为革命宣传工作劳心劳力,每天深入小将中间,找素材,找思想,编写了那么多的《学雷锋》作品,您出去问问,冯修正,虞永健,聂少东,谁不喊我一声老师,可您居然叫我是尖果儿,您居然认为,我是在跟一帮男孩子鬼混?”   回头再喊聂少东:“好嘛,聂大统帅,你一口一个老师,喊我来找素材,编节目,我是来找素材的,可你们呢,背后叫我尖果儿?”   说完,环顾一圈,陈思雨双手捂面,拔腿就走。   这委屈劲儿,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正所谓无差别扫射式攻击,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聂少东可是有家教的,从来没有喊过哪个姑娘是尖果儿,但他爸,聂师长以为他真喊过,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司令本来就因为聂师长纵容儿子闹革命却不加约束心里有意见。   此时正好借题发挥:“老聂,少东响应革命是好事,但要是带着咱们院里的孩子们耍流氓,问题可就严重了。”   聂师长因为没帮冷家的忙,处境非常尴尬,一听大领导这样说,自然得做样子,抽了皮带,上前就抽儿子:“你个孽障,畜牲,再给你点胆儿,你岂不是得当个流氓,去坐牢了?”   叶青青此时也出来了,她是最烦聂少东的,此时正好落井下石:“他一个人坐牢也就算了,聂叔,他要带坏整个空院的孩子,可就麻烦了。”   聂少东熬了半个月,安心以为今天能扬名全北城,结果一人一砖头,他从个正儿八比对的小将大统帅,就地变成流氓啦?   抬头正好对上冯慧,他赶忙说:“天地可鉴,我跟虞永健,冯大钢一样,一直都非常尊重陈老师,这个女人是在故意诋毁,分裂我们的小将队伍,恳请领导们给我们个权力,我们要召开批评会,狠狠批评她一顿!”   啥,批评会?   那岂不是得剃阴阳头?   冯慧清清楚楚的知道养女就是一枚尖果儿啊,但她啥时候就变成老师了?   而且虞永健和冯修正那种混世魔王会喊她叫做老师?   这个世界也太疯狂了吧。   她当然不相信,她觉得自己还可以找方主任再申辩。   但现在,小将们准备给梅霜开的批评会,转给她了。   冯慧还不及躲闪,已经有小将伸手来抓她了,这一抓,她转身要跑,挎篮上的头巾被掀开,顿时小将们倒抽一口冷气:“呵,中华烟?”   “两条,这得一百块吧,你这个反动分子,拿着烟来干嘛的,想腐蚀我们空院的领导吗?”一小将吼问。   另一个抽下皮带,直接就来捆手了:“赶紧老实交待,不然,你就该尝尝我们空院小将严刑铐打的手段了。”   好嘛,且不说冯慧自己的脸从此刻起丢的一干二净。   有她这样一个上过批评会的妈,念琴的回京之路,就又遥遥无期了。   只能说,不作就不会死,陈思雨一让再让,但冯慧太能作。   最终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   从空院出来,天宽地广,秋高气爽,陈思雨心情大好。   但刚走到百货商店门口,就听身后有人喊:“陈思雨?”   回头一看,白衬衣,绿军裤,皮鞋蹭亮,自然是冷峻。   二十五岁的年青小伙子就是帅,他还跟别的当兵的不同,温文尔雅的。   陈思雨在轩昂面前抓马,从不尴尬,但在冷峻面前抓马,就难免有点羞涩。   好在冷峻自己也很尴尬,负负得正,相互抵销。   主动化解尴尬,她说:“你送的的确良我特别喜欢,已经把它做成衬衣了。”   “是给你自己穿,不是轩昂吧。”一听做成衬衣,冷峻有点紧张。   陈思雨用眼神传达了肯定:“当然。”她比较自私,好东西当然仅着自己。   而且她要让这个男人知道,他送东西,她是喜欢的。就算俩人不谈恋爱,陈思雨两辈子的习惯,总喜欢把男人调.教成,会讨女人喜欢的样子。   不过冷峻有点难以调.教,他一摸兜,说:“还有样东西,我忘了给你。”   表和的确良都给了,还有什么?   陈思雨想起来了,金顶针,也就是金戒指,而这时,冷峻已经在掏兜了。   虽然现在为了鼓励生育,刺激人口增长,18岁就可以登记结婚,但陈思雨当然不会那么早结婚,她的理想结婚年龄是30岁。   毕竟帮了冷家那么大的忙,的确良和表她都可以收,金戒指当然不行。   但陈思雨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冷峻掏出一枚顶针来。   纯金的,做针线活用的顶针。   “这个,金顶针,我听说女同志都特别喜欢它。”冷峻说。   陈思雨接了过来,问:“何新松同志帮你打的?”   冷峻问:“喜欢吗?”   喜欢个头啊,一枚金子做的顶针,戴着它做针线活吗?   这位25岁的飞行员同志于感情,于女性的认知到底得有多空白。   陈思雨的手指很纤细,而这枚顶针,粗大到可以装得下她两根手指。   冷峻察觉到了:“你不喜欢它,对吗?”   陈思雨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其实你还可以再做一把金炒勺,金擀面杖,金搓衣板,到时候我就像田螺姑娘一样,帮你炒菜,擀面,洗衣服。”   冷峻垂眸:“在我们家,家务都是大家共同承担的,我家务也做得很好。”   在他爸那位烈士前女友的事发之前,冷峻一家,是空院所有人羡慕的对象,直到那件事发,但饶是私下不论如何冷如冰霜,但在人前,父母也会给予彼此最大的尊重。   生活在那样一个作风民主的家里,冷峻想说,自己家务做得很好,不会把家务甩给女同志的。但他总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会惹她不高兴。   轻轻摘掉金顶针,把它还给冷峻,陈思雨笑:“下次见!”   “下次见。”冷峻说。   他心里默默记了一笔:她不喜欢金顶针,以后不能再送!   冷梅今天着着实实绕了个大圈儿,去请陈思雨的时候,听说她去空院了,于是赶忙回空院,回去时碰上陈思雨,因为她捂着脸,没好意思喊,就回家了,回家后,自然了,父母之间彼此视若空气,母亲因为激动,耳朵又出了问题,嗡嗡作响,父亲也只略坐了坐就走了,搞得冷梅想请陈思雨去家里吃顿饭吧,又怕给她笑话了,正为难着呢。   看弟弟回来,忙问:“陈思雨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   冷峻不答这个,却掏出那枚顶针来:“姐,什么样的女孩子喜欢金顶针?”   冷梅不知道弟弟从哪儿弄来个金子做的顶针来,接过来一看,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你前姐夫,萧文才,原来说过,只要我肯辞职,他就把他妈祖传的金顶针送给我,我原来就纳闷金顶针长个啥样儿呢,今儿可算见着了。”   所以说,金顶针是萧婆子那种妇女才喜欢的东西吧。   冷峻总算知道陈思雨为什么不喜欢它了。   蓦然抬头,看老爹的卧室门还锁着,问:“咱爸呢?”   “出去了。你要找他就去招待所吧。”冷梅说。   他们的房子是父母在婚内时分的,一旦重新分房,就需要把这一套交回去,重新分两套小的单元房,可冷父冷母都不想住单元房,于是就含糊着。   冷峻以为这次父母回来彼此还挺客气,也愿意说话了,就会慢慢好起来,怎么老爸又住到招待所去了?   还有很多工作方面的事需要交流,他拿上早准备好的文件,往招待所去了。   冷兵此刻跟司令在一起。   “我刚刚帮你审查过了,那个小丫头非常不错,让你家峻峻早点结婚吧,赶紧生个孩子,万一咱们和苏国战争打响,他们的队伍属于第一编队,损伤率是最大的,你必须为你们家的子孙后代着想!”司令说。   冷兵叹气,却说:“我再考虑考虑。”   “早点结婚,你们这一代太多飞行员没有留下后代就死了,想想人心里就难为,过意不去。”司令说完,走了。   冷兵驻足原地,再深深一叹。   今天,他终于知道曾经救他的那个人,名字叫陈家祥了。   一个直到双腿全部残疾,不能行走,还奋斗在硝烟中的勇士。   可只隔着十站路的路程,这么多年,他却愣是没有找着对方,心中的惭愧和难过,无以言喻。   是啊,很可能又要打仗了,当然,没人希望打仗,所以所有人都在竭力阻止开战。他回北城,也是为了阻止开战而来的。   至于结婚,子嗣,经历过战争的冷兵可太懂了,不要留下那么多的战争寡妇,才是军人该有的品格。   暂且忙工作吧,就好比和梅霜的关系,冷兵于陈思雨,有种近乡情怯式的害怕,该如何补偿他们姐弟,他也得好好考虑考虑再说。   ……   能上十一的汇报演出就有奖的,只要参演,市团会奖励五十元的六国饭店商品特购券,而且从现在开始陈思雨不用干别的,专心备演就行了。   全北城的小将都在等陈思雨出新节目,但她正好可以以此推脱,让王秀儿的舞蹈能多演几场。   其效果是惊人的,百货公司闻讯后,把王秀儿列为了优秀职工备选人。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最近人们去百货商店,就发现所有售货员都不会缺斤短两了,而且售货员们也会约束脾气,不会对顾客翻白眼,阴阳怪气了。   陈思雨自己也爽啊,她也不用再受售货员的白眼和气了。   而十一的汇报节目,本身是固定的,既然陈思雨跳的是《白毛女》,总空应该直接会选第七段,让她秀一场32圈单转就好了。   但这天,一份报纸引起了陈思雨的注意。   《青年报》刊登了一篇文章,说申城文工团的《红色娘子军》实现了京剧中才有的惊人一跳,倒踢紫金冠,引得业内人士一片震动。   倒踢紫金冠原本是京剧中武将的动作,在空中脚往后踢,要踢到发冠,所以才叫倒踢紫金冠,而它,被申城文工团的首席用芭蕾中的双腿跳结合,造就了一个非常经典的,独属国内芭蕾所有的动作。   在将来会是《娘子军》每一任女主,都必须能跳倒踢紫金冠。   从这天起,陈思雨就专练倒踢紫金冠。   这个动作可不好练,据说申城那位首席为了练它,摔的很多跤。   徐莉很是不解:“思雨,你是跳《白毛女》的,练《娘子军》干嘛呀。”   赵晓芳胖一点,骨头也硬,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跳不来,也说:“陈老师,这个太难了,您就别练了吧,咱反正不演它。”   比起她们把芭蕾只当作工作,陈思雨是把芭蕾当成爱好的,尤其是各种风格中的高难度动作,她都喜欢练上一练,继而掌握它。   而且她有预感,既然这个动作上报纸了,今年的汇报演出,大概率要上它。   果然,这天总空打电话来,让陈思雨过去商量汇报节目。   她才进办公室,许主任就在叹气:“小陈,今年汇演大概得李倩上了,上面点了名要看《娘子军》,它其中有一个高难度动作,你怕是完不成。”   陈思雨说:“是倒踢紫金冠吧,要不我给您展示一下呢?”   许主任说:“你是喜儿呀,琼华你怕跳不来吧。”吴琼华,娘子军的女主角。   陈思雨干脆说:“要不就现在,我跳给您看。”   不比《白毛女》跳的是农家少女,《娘子军》是女军人,要的是雄姿英发,英气飒爽,所以它的改编中,融入了很多京剧,武将的动作。   而陈思雨纤细修长的四肢,恰能把武将的飒爽展示的淋漓尽致。   “到《娘子军》的排练室跳吧,我看看。”许主任说。   陈思雨戴了舞鞋来的,进了排练室,脱了衣服,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后,先一字马再倒踢紫金冠,一气呵成。   许主任着实给惊到了:“就你了,回去练《娘子军》吧,到时候咱争取用这个倒踢紫金冠,引燃全场。”   她话音才落,李倩从化妆室冲了出来,哭着跑了。   她穿的是总空特有的紧身衣,皮肤裸露的位置,青青紫紫满是伤,可见为了练倒踢紫金冠,她这几天也是下了苦功的。   许主任怕陈思雨难堪,安慰说:“心理别有压力,艺术这一行,只挑最精,最优秀的,李倩做不到,你做到了,就是你上,让她哭去,随便哭。”   “好的,谢谢许主任的鼓励。”陈思雨乖巧的说。   出来,走不远,李倩在喊:“陈思雨。”   陈思雨回头:“李倩姐,你好。”   李倩语带哭腔:“把机会让给我吧,我想买一瓶红色莫斯科,求你了。”   红色莫斯科是如今全北城最风靡的香水,也只有六国饭店才有得卖。   女孩子们心思简单,李倩那么卖力的争着上台,也不过为了一瓶香水而已。   陈思雨摇头:“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是你们好歹有强生婴儿润肤油可以卸妆,而我们市团卸妆用的还是豆油,所以我必须上!”   于李倩来说,争着上台,只为一瓶香水,它可用可不用,但用豆油卸妆,对皮肤的伤害特别大,而目前最好用的卸妆产品,强生婴儿润肤油,只有六国饭店有得卖,陈思雨当然要跟李倩争。   为了保护她的皮肤,她也必须争。   李倩捂脸,哭着跑远了。   莫名的,陈思雨觉得李倩还蛮可爱的,至少比程丽丽可爱多了。   而她晚上回到家,就在院子里迎上冷梅,提着个布兜子,笑盈盈的站着。   “冷姐,你有钥匙的,干嘛不进屋等我?”陈思雨问。   冷梅把网兜递给陈思雨,才说:“本来我前几天就该来看你的,但我妈动阑尾手术给耽搁了,这是她要送你的东西,我还要去照顾她,先走了啊。”   “梅姨生病了呀,需不需要我去看看她?”陈思雨问。   冷梅摇头,并说:“算了吧,她的耳朵又不好了,听不见了,而且现在情绪比较差,不想见人。”   虽说最终梅霜躲过了挨批,但是,她存在文工团影音室的,所有的黑胶唱片,磁带,以及电影胶片,全被空院那帮小将给毁了。   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毕生的心血被一帮无知,且无法无天的小孩子毁之一炬,她气,可又不敢责备他们,气急攻心之下耳朵复发,自然也就不愿意再见人了。   ……   毕竟冷家在如今来说算高门大户了,冷梅又在门口站了半天,邻居自然很好奇,想知道她送的啥。   冷梅前脚走,龚小明后脚已经出来了:“快给我看看,冷副团给你送啥了。”   打开布兜子,龚小明悄悄喊了声:“乖乖。”   陈思雨也惊到了,因为有两瓶强生婴儿润肤露,还有两瓶红色莫斯科香水,另外,还有几管各种颜色的口红,以及一大瓶苏国产的面霜。   “这是梅霜从苏国带回来的东西吧,乖乖,你还挺厉害,不闷不哼的,就把梅霜给搞定了。”龚小明感慨说。   她一直在尽心教轩昂弹钢琴,而且既然已经看见了,陈思雨就把一瓶香水递了过去:“龚主任,我家轩昂,还得劳您多费心。”   龚小明连忙拒绝:“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快拿着吧。对了,明天我要练功没时间,您要排队买毛线的话,记得帮我买点儿。”陈思雨说。   龚小明也就客气一下,她丈夫快回来了,红色莫斯科,那味道得多高雅,多香啊,等丈夫来了,她要喷上,跟丈夫一起去趟六国饭店,看一场电影。   越想越笑的合不拢嘴,她说:“行,毛线我帮你排队,快回家歇着吧。”   进了门,陈思雨迫不及待,要试试口红的颜色。   但她和梅霜是两代人,梅霜喜欢的颜色,于她来说都太深了点。   正试着,隔壁传来宋小玉的声音:“思雨姐快来看啊,小鸡破壳啦。”   陈思雨的小鸡抱窝已经二十天了,终于孵出来了。   等她过去时,一只鹅黄色,毛绒绒的小鸡仔仔,已经在地上叽叽喳喳了。   轩昂捧了一只鸡蛋过来,就在陈思雨要接手时,鸡蛋颤了一下,继而,鹅黄色的喙破壳而出,陈思雨轻轻揭开碎壳,一只小鸡脑袋露了出来。   因为是同一天孵的,基本也在同一天破壳,陈思雨总共孵了七颗蛋,这天晚上破壳了三颗,等她第二天下班时,剩下四颗也全孵化了。   绒黄色的小幼鸡,还不能放鸡窝,得在家里养着。   陈思雨还好,轩昂简直爱死它们了,练琴都不去弹了,小米,清水,切的细细的菜丝儿,一男孩子,养起小动物来,居然比陈思雨更有经验。   他爱小鸡可以,但是不洗碗就有问题了。   吃完饭,看他薅拿她好容易种出来的嫩菜叶子在喂鸡,陈思雨忍了,可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去洗碗,就忍不住了:“陈轩昂,放下鸡,去洗碗。”   “今天你洗吧,我要喂鸡。”轩昂说着,又掐一片绿菜叶。   陈思雨故意说:“喂肥点,过年咱杀三只,一只白斩,一只红烧,一只就做鸡肉垫卷子!”   轩昂的手刷的顿住,天真的小屁孩儿,一想这些鸡将来会被杀掉,傻眼了。   ……   转眼秋凉,就到国庆前夕了。   这天是周天,按理该是《白毛女》的专场,《白毛女》剧组刚到大礼堂,准备布置晚上的演出场景,区思想委的吴干事突然来了,并说演出撤掉,马上布置,他们要征用大礼堂。   剧组的人做不了主,于是着人喊来了龚小明。   龚小明一来就说:“吴干事,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啊,知道停一天演出对我们剧团损失有多大嘛,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周末上任务,再这样下去,我们剧团就该连工资都发不起了。”   演员们天天辛苦排练,每每临到上场时节目被撤,观众拿着票来,也是空等一场,而批评会,一开始大家看个新鲜,但谁愿意天天看人撕心裂肺的哭,看人倒霉呀,所以慢慢的就很少要看了。   一个剧团,没有观众就没有收入,遇上批评会,领导们是着实头痛。   吴干事说:“咱们首军院的小将分队说,他们已经掏完了城里主要的三条臭水沟,在掏臭水沟的过程中,取得了重大的革命进展,需要汇报。”   龚小明自然不喜欢那帮小将,再一听他们掏个臭水沟都能掏出革命进展来,她心直口快,忍不住就说:“五十年代的大跃进还亩产万斤呢,我怎么觉得这帮小将现在越来越像搞大跃.进的那帮人了,浮夸,冒进,啥事都喜欢夸个功。”   吴干事有点尴尬,说:“所以咱们方主任今天还请了市思想委的叶主任,要是虞永健和冯大钢这帮子家伙真的是好大喜功,吹牛,方主任就准备撤掉他们的小将头衔。”   冯大钢虽然干活不积极,但有活动,向来参加的特别积极。   所以早早就来了。   陈思雨正好看到他,就说:“冯同志,你听到了吗,今晚市思想委的叶主任也要来,你掏臭水沟掏出了多大的进展啊,要是好大喜功,吹牛,方主任就准备撤你们的头衔。”   冯大钢压根儿就没掏过臭水沟,也不信虞永健能掏出啥重大进展来,怕自己会受牵连,被撤职,忙自我撇清:“陈思雨你别胡说八道,我只是象征性的掏了一下臭水沟,工作的重点还是放在批人,斗人上的。”   “我明白了,掏臭水沟,好大喜功,吹牛的是虞永健,不是你。”陈思雨说。   冯大钢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转眼,领导们来了,汇报会马上就召开了。   演员们懒得看这个,既没节目,就都走了,但陈思雨留了下来。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锣鼓声,方小海一溜小跑进来,嗓门大的惊人:“同志们,我们的革命成果已经来了,请移步到外面,观看吧。”   掏臭水沟搞革命成果,本来就很荒唐,还需要领导们出去看?   因为是自己的儿子,方主任嘴上当然更严厉,说:“小海,你们可别胡闹,拿严肃的革命玩乐子,有什么东西就搬进来,在会场里看。”   “别呀爸,东西多着呢,我们只搬了其中一小部分,出去看吧,我们全摆街上了。”方小海说。   冯大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难不成,虞永健他们还真从臭水沟里掏到事关革命的,重要的东西了?   出来一看,好家伙,虞永健小队总共八个人,一人骑了一辆独轮车,虞永健在最前面,而他的车上,最显眼的,是一个鎏金的弥勒佛像,旁边还摆着一个白玉观音,再往小里看,不知是铜还是金的各种佛像,神像,乃至大大小小的玉佩,吊坠观音一类的东西,堆了满满一车。   看领导们出来,虞永健兴奋的说:“快看呀,我们从臭水沟里掏到好多封建迷信的糟粕,就是这些东西,堵住了咱们的臭水沟!”   方小海推过自己的三轮车来,举起一大尊银制的千手观音,说:“它卡的最凶了,身上满是垃圾,把一条臭水沟给堵的死死的!”   ……   北城是这样,曾经在解放前,臭水沟都是明渠,臭气熏天,臭不可闻,而在五十年代,政府曾经专门整治过臭水沟,有名的话剧《龙须沟》就是讲改造臭水沟的。   从五十年代以后,臭水沟就改成暗渠了。   而这些年忙着搞革命斗争,搞下乡,疏通水渠一类的事就没有专人负责了。   所以人要不专门进去,压根儿不知道里面有啥。   而这几年革命形势严竣,很多人为了避免麻烦,就把家里各种砸不碎的,神像,菩萨像一类的东西全扔臭水沟里了。   是的,它们是四旧,也是封建糟粕,堵着臭水沟臭气熏天。   同时它们也是金子,是银子,是玉,冯大钢心说,也就虞永健这种大傻子才会把它上缴,要是他掏到的,他绝对不会上缴,他会悄悄藏起来,变卖的呀。   他试着张嘴巴,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方小海举起一座包金的佛像,捧到所有领导面前在显摆。   那包金要刮下来,至少得三两吧,那是金子呀。   在这一刻,冯大钢悔不当初!   但这还没完。   眼看冯大钢悔的恨不能掏出肠子来洗涮,虞永健笑着说:“这只是我们从臭水沟里发现的,革命成果中最小的一部分,而我们最重要的革命成果是……”   回头,他喊:“愣着干嘛呢,把咱最重要的革命成果搬过来呀!”   有俩小将护着一辆三轮车,车上不知是啥东西,上面还罩着一大块黑色的油布。   虞永健得意洋洋,当着领导们的面,上前,刷的一把揭开了黑布。   顿时,思想委的领导们齐齐色变! 第51章 敌特!   这个年代除了打四旧, 还有一项运动,名字叫抓敌特。   因为刚刚解放不久,时局还不稳定, 境内有很多没有撤到对岸的,敌特分子们, 他们就隐藏在人民群众中,随时准备搞破坏。   当然, 他们之间相互联络,得有电台发报机。   而在五十年代,北城就集中销毁过电台发报机,甚至还非常仔细的, 挨家挨户搜查过,一旦搜到,一律销毁。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是敌特分子,自然会把电台发报机藏的非常隐秘,藏到一般人难以找到的地方。   而且他们也只在使用时才会发报,用完就悄悄藏起来。   就算公安一遍遍的反复搜寻,城里还是时不时有些不明信号在往外传递消息,而在这种情况下,谁要能找到一台发报机,那必定是大功一件。   方主任惊呆了, 当场鼓掌:“这是个废弃的发报机吧, 确实大功一件, 记虞永健团队一等功一条!”   十几天了, 虞永健率着小将们整天埋头躬腰, 在下水道里,跟阴沟里的老鼠为伍,为的就是此刻。   听着领导们的掌声,见有围观群众上来,赶紧给他们展示:“瞧见了没,四旧,敌特工具,可全是我们从下水道里掏出来的。”   围观群众其实并不开心,毕竟菩萨呀,神呀鬼呀的,普通民众们还是挺信的,把东西藏下水道,也是为了防止被小将们砸掉,毁掉,现在看他们一车车的,把菩萨们全请出来,估计又得当场砸掉,心里唏嘘,就不咋鼓掌。   冯大钢既没有捞到好处,还没有沾上功,自然气的咬牙切齿,高声说:“不就一破电台嘛,废掉的垃圾玩艺儿,配不上一等功吧。”   叶主任也在,毕竟市局的领导,有经验点,正在仔细检查那架发报机,突然抬头:“这玩艺儿是扔在水里的,还是在外面?”   一小将上前说:“在水中央,就拿这块油布包着呢,包的好好的。”   叶主任脸色大变,骂说:“一群废物,这东西完好无损,是个可以用的电台,可见有敌特凭借下水道的得天独厚的优势,一直在从事敌特活动,你们冒然把它取出,打草惊蛇,那敌特呢,被惊动以后就躲起来了,公安怎么抓他们,你们这是立功吗,闯祸还差不多。”   本以为一等功立定了,结果陡然间形势逆转,变成闯祸了?   虞永健傻眼:“都泡水里了,它还能好?”   陈思雨也气,说:“永健,无知害死人,你作为一员小将,难道连油布可以防水这种事都不知道,你就不会打开电台看一看它是好的,还是坏了?”   目前高中还在开办,但虞永健懒得读书,早早辍学闹革命了,他连物理的基本常识都没有。   他的小将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无知。   冯大钢幸灾乐祸:“虞永健,你虽然不算反革.命,但也是革命的罪人,赶紧跪下来向人命谢罪吧。”   方主任看领导脸色不对,忙说:“这事该怎么处罚,您来决定吧。”   他儿子也在其中,虞永健团队,这下闹了大.麻烦了,真是晦气。   大喜之后又大悲,虞永健团队在此刻,彻底蔫哒了。   冯大钢当然得意洋洋,自己没占到便宜,但他也乐于看虞永健倒霉。   陈思雨不是革命小将,也不怕得罪领导,适时挺身而出,说:“叶主任,虞永健小队又不是专业的公安,只是因为无知才犯了错误,但能找到电台,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如果你们处罚了他们,会不会打击到大家的积极性啊。”   程丽丽也在围观,大嘴巴嘛,就说:“要我说以后都甭闹革命了,安心搁家呆着,也不至于受惩罚呀。”   叶主任一想也是,遂说:“一等功就算了,三等功吧,我们还是要对虞永健小队提出表扬,冯大钢,你要号召你的人马向虞永健学习,再去掏掏下水道,万一发现可疑物品,抓敌特,争立头功,至于这些四旧,你们自己看着处理掉吧。”   三等功不需要开会表彰。   而发报机,要送到公安局进行研究,领导们就先走了。   领导们前脚走,冯大钢就率众要抢佛像:“永健,你们掏下水道辛苦了,回去歇着吧,砸四旧这种小事交给哥们就好。”   虞永健兴冲冲而来,却被领导们泼了陡头的冷水,冯大钢还不停的落井下石,此时正恼羞成怒着呢,当场就吼:“冯大钢,去你妈的,你敢碰一下这些东西,老子当场要你见血!”   他不是真傻,不知道金银是好物,而是他从小受的教育,让他视金钱为粪土。冯大钢懒惰,不干活就算了,瞧那副贪财势利的样子,叫他作呕!   而在经历过几番大起大落后,他现在对陈思雨是心服口服加佩服。   就这些佛像,金银,他也要陈思雨来做决定,如何处理。   因为是四旧,他不希望人民群众盲目的去迷信它们,但砸吧,他曾看过一尊破损的,虽然外包铜,可里面居然有金银,珠宝一类的东西,他怕万一砸破,冯大钢之流会一抢而空,中饱私囊。   但扔也不是,砸也不是,可带回家吧,那有违他的革命信仰。   “找个破庙扔进去,然后派一帮臭老九去守着,比如说那帮搞修.正主义的,跟咱们路线不同吧,嘴巴还硬得很,武斗吧,他们太老,又都是搞文化的,咱们也说不过他们,干脆就让他们去守封建迷信,金银财宝,万一他们要敢偷,或者敢卖,不正好可以抓他们坐牢。他们要是被这些东西给迷惑了,不正好证明,他们的信仰不纯,不如咱们?”陈思雨说。   所谓修.正主义,也叫路线错误,全是像叶老那个年纪的老知识分子们,年龄大,脾气差,不受小将批评不说,一批就寻死,确实是麻烦。   让他们去守着佛像,金银财宝加封建迷信。   万一他们偷,就抓,万一他们信那玩艺儿了,小将们也正好有理由笑他们。   虞永健觉得这个点子妙极了:“陈老师,你可真是我的女诸葛。远了太麻烦,那不远处有个观音庵,因为都是帮老太太在里面,我们没好意思砸,就只是给锁上了,我看连人带东西,咱们就安置到那儿吧。”   “永健,经此一事,你才是北城第一名将。”陈思雨适时给他提地位。   他的小将们也纷纷点头:“对,咱们首军院,如今当仁不让,就是第一。”   总算开心了点,虞永健招呼兄弟们:“先把这些送过去,再去拉剩下的。”   “还有剩下的,在哪儿?”冯大钢一声惊呼。   虞永健斜挑眉:“想知道?妈的,老子就不告诉你!”   目送一帮小将喜气洋洋的远去,陈思雨绕开悔不当初的冯大钢,回家了。   就说过他会后悔的,不相信,这下好了,想哭他都哭不出来了吧。   ……   陈思雨知道梅霜动手术了,但因为不知道她住在哪个医院,就没有去探望过她。   十一前最后一天,她得去参加联排,到了总空,本来想抄家属院的近道,但在家属院大门口碰上冯大钢一帮子,懒得理他,就想绕道,从后门走。   结果在后门碰上冷梅,用轮椅推着梅霜,正在慢悠悠的走着,看她包裹着围巾和大衣的样子,应该是要回家。   “梅姐这是要回家吧,怎么不走大路,绕圈子走小道儿了?”陈思雨问。   冷梅回头,见是陈思雨,说:“还不是苏修闹的,空院那帮子倒是不敢闹的太过,但有一个叫冯大钢的,不知道从哪儿打听来的,非说我妈是个苏修,在医院找了两回,今天还在空院门上等着,说要跟我妈辩一辩,我妈懒得理他们,就想抄个小道,赶紧回家去。”   主要是梅霜一生气就耳鸣,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到。   而小将们除了批,还有辩,所谓的辩就是跟你吵架,胡搅蛮缠。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年龄大点的人,给那帮小将一吵就气晕了,就更甭提跟他们吵了。梅霜面色煞白,毫无血色,显然,已经气崩溃了。   而冷梅呢,天生胆子小,一害怕就手脚冰凉的,此时嘴上唇色都无。   推过轮椅,陈思雨问:“梅姐,你是不是挺怕小将们的?”   冷梅说:“倒也不是怕,我们要动真格,往上面反映一下,空院的领导能不管嘛,但毕竟我妈是从苏国回来的,不想惹太多麻烦和风言风语,也不想在家属院大门口被人围观,就想着赶紧回家算了。”   陈思雨不知道梅霜怎么又耳鸣了,但她懂一点,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抬头看了眼楼体上的大钟,还有十分钟才开始排练,索性就说:“我跟冯大钢还算认识,这样吧,我带你们去找他一趟,咱们一次性解决他吧,不然,他天天蹲你们家属院门口,也是个麻烦,对吧。”   冷梅性格很好,但就是太好了,而且总喜欢顾虑别人,不喜欢给人添麻烦。   可人与人,以陈思雨的经验,不论在任何年代,关系和彼此相互帮助是少不了的,冷梅这把年纪了,说大道理难免驳她面子,直接带她去吧。   看陈思雨要把自己往外推,梅霜突然双手紧抓轮椅的把。   “阿姨,我是陈思雨,请你信任我,我现在帮你去解决个难题,好吗?”陈思雨拍着梅霜的手背说。   人一旦耳鸣,就会失眠,而且在安静的时候不耳鸣,越是想思考,或者想说话的时候耳鸣就会加剧,变得特别厉害。   梅霜就是这样,她能听到陈思雨在说话,但听不清楚她说的内容。   对上小将们也是,他们说话她听不见,他们又自以为是,她点头,他们认为她是在认错,她摇头,他们说她负隅顽抗,想跟他们理论吧,耳鸣的更厉害,于那帮小将,梅霜厌恶之极,甚至已经打算好,这趟回家,她就再也不出门了,少得遇上了生闲气。   另一边,冯大钢今天准备好了要跟梅霜辩上一辩,在家属院门口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找了一圈儿,刚进歌剧团这边的巷子,陈思雨推上轮椅,刚拐个弯儿,迎上他了。   在冷梅和梅霜看来,这帮鲁莽,冲动,偏执的孩子特别烦人。   关键还自大,狂妄,无法无天,只有他们欺负别人,别人不敢欺负他们。   结果陈思雨呸的一声就说:“冯大钢,我真是看错你了,思想不积极就算了,你还敢搞打击报复这一套。”   虽然梅霜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是她怕他们一发火,就要对两个女孩子不利,立刻手臂一张,把女儿和陈思雨皆护到了身后。   冷梅也给吓的倒抽一口冷气,心说陈思雨怎么可以这样冲动,惹怒这帮小将,万一他们暗中报复她呢,咋办。   乍遇陈思雨,冯大钢先是一慌,但连忙赔罪:“陈老师您误会了,我们是接到了匿名举报,说这位梅霜同志是一位思想问题极其严重的苏修分子,才来问她话的。我知道她是个老革命家,也就随便来问问,走个过场。”   “举报,举报信呢,在哪儿,让我看看谁举报的。”陈思雨说。   冯大钢伸手摸兜,欲掏吧,又没掏:“陈老师,给您信,我是在违反原则。”   陈思雨冷笑:“你忘了,前几天虞永健他们从臭水沟里摸出过发报机来,我现在严重怀疑是有敌特处心积虑在人民群众中间搞破坏,而你,最没脑子的冯大钢,就是间谍分子们的首选腐蚀对象。”   听起来有点荒唐,还像是在胡说八道。   但正好前几天虞永健从下水沟里找出过电台发报机来,就证明目前在北城内部确实有敌特,陈思雨正好可以扯着虎皮当大旗。   正所谓以毒攻毒,这大帽子扣的,冯大钢被吓到了,忙把信掏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在故意举报梅霜,但陈思雨也给人写过匿名信,最是知道了,一,笔迹和字迹是一个关键点,二,邮戳可以找到发信的邮箱,所以既把信拿回来,交给冷峻,事关他妈,他抽一天时间来解决,当没什么大问题。   而看在冯大钢认错态度良好,且对她尊重有加的份儿上,陈思雨决定再给他指条明路。   她说:“冯大钢,我看你最近也没立过啥功劳,眼看着虞永健那么风光,心里应该不舒服吧。”   一小将凑过来,笑着说:“虞永健算个锤啊,还不是陈老师您帮的他。”   陈思雨斜瞟眼,看冯大钢,反问:“难道我没帮过你。”   冯大钢长叹一声,眼里满是乞怜。   显然,此刻悔不当初,当然想让陈思雨帮自己的,只是没脸说罢了。   陈思雨一笑,说:“冯大钢,以后不要偷奸耍滑,不要总想着出风头,占便宜,跟虞永健一样老老实实做事,我会帮他,自然也会帮你。”   “是是是,但城里的臭水沟里现在已经啥都没有了呀,我上哪儿立功去?”冯大钢秃噜脑袋,他也想立功,但他不到。   陈思雨说:“要不你带人去肉联厂转一转呢?”   这时远处传来钟响,已经是下午四点,陈思雨该去排练了,就把信交给了梅霜,并对冷梅说:“梅姐,您带阿姨回家吧,我得去排练了。”   再看冯大钢:“还不过来帮我姐推轮椅?”   其实在陈思雨说起肉联厂的时候冯大钢就想到了,肉联厂那帮人,最喜欢悄悄倒卖板油和肥肉了,本来该是属于群众们的肉,但他们悄悄拿出来,拿到黑市倒卖,中饱私囊。   去一趟肉联厂,准能抓出几个投机倒把犯来,而最近,因为过节了,居民都买不到肉,很多人都在抱怨,政府三令五申,也在严打投机倒把。   此时去抓几个最肥,最大的典型批一批,岂不光荣。   一想就心花怒放,冯大钢忙要来推车,但梅霜当然不许,厉目瞪着,直把冯大钢给逼远了。   耳鸣是因为情绪焦虑引起的,跟耳聋不一样,所以耳鸣患者的情绪不焦虑的时候,是能听得见声音的。   刚才一开始梅霜耳鸣非常严重,但后来慢慢就能听清楚了,而在听到敌特二字时,她心里咯噔一声,毕竟几十年的老革命,而且她还经历过革命,对敌特,她们这一辈人都有经验,而且警惕心也特别高。   她的老父亲跟苏国那边很多领导关系都很不错,虽然已经退休了,且跟着她弟弟在东北老家生活,但老爷子对于两国关系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最近一直在跟苏方那边的熟人通话,擀旋事情。   梅霜虽然性格直爽,可人并不傻,陈思雨只是随口一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怎么也觉着,有人举报,怕是有敌特在故意搞事。   对方什么目的,难不成是怕她父亲会对时局造成什么影响?   而不想这个国家的人有好日子过,想打仗,挑乱子的,除了敌特还能有谁。   本来,梅霜想跟女儿说说,把最近几天紧急去了北边的前夫喊回来,查一下这件事的。但略一思索,她问:“梅梅,峻峻明天肯定回不来吗?”   冷梅说:“明天有军演,军演完,十一嘛,得给战士们放假,让他们好好休个假,那就只能峻峻值班了。”   梅霜生气了:“那值班表谁列的,战士们辛苦,我家峻峻就不辛苦,他连着两个周末都在值班了吧,为什么一到逢年过节,还得他值班?”   冷梅咬了咬唇,没好意思说,但其实她猜得到,之所以大过节的,冷峻被留下来安排加班,应该是吴勇安排的。   而吴勇有十一汇演的票,他还邀请了她,说想一起去看节目。   他是营长,既不在营,就像留下冷峻来镇营。   本来冷梅就挺犹豫的,今儿碰上这么一出事,想了想,回家就把吴勇给拒绝了,并提了一下要求,让吴勇放冷峻回来过节。   话说,梅霜回家之后,一直坐在窗前,坐着坐着,突然就笑了。   冷梅刚刚烧好菜端出来,见自打从苏国回来,就一直愁眉不展的老妈一个人在哪儿笑个不停,遂也笑着说:“妈,您刚还跟我说,很可能咱们身边有真正的敌特,要警惕起来,这咋就笑上了,您笑啥呢。”   梅霜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妈笑自己有些时候太傻了些。”   “您哪里傻呢,我觉得您一点都不傻呀。”冷梅说。   梅霜再叹气:“比起思雨那孩子,你妈人的智慧,确实少了点。”   冷梅早就预料到,只要一见陈思雨,她这老妈必定会立刻喜欢上人家。   但她这口气也转的太快了点吧,冷梅遂故意说:“妈,陈思雨也不过一普通女孩子,人家也还没答应嫁您儿子呢,您就这么偏心眼了,像话吗?”   梅霜不是偏心眼,而是,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在思考半天后,有了个非常清醒的认知。   她是个非黑即白的性格,虽然自己不大聪明,但特别讨厌愚蠢的人,而像冯大钢那种不辩事非的人,在她看来就愚蠢之极,她连话都懒得跟对方说。   而于现在的,但凡有苏国关系,就一杆子打死,说是苏修的政策,她也特别反感,所以,她清高,她懒得理冯大钢,只想着躲开,省了麻烦,当然,她也就发现不了,冯大钢手里有举报信的事。   陈思雨那么聪明,能看不出来冯大钢的愚蠢和坏吗,当然能,但她并不戳破,反而以利相诱,让对方为自己所用。   她能心平气和的跟蠢货打交道,还能从蠢货那儿拿到举报信,这且不说,她还能赶着那帮蠢货去肉联厂抓典型,那不粮仓里抓耗子,一抓一个准?   越想梅霜就越觉得,她未来的儿媳妇有种,特别可爱的聪明。   对了,她那傻儿子,跟他爸一样是个工作狂,但不像他爸,似乎没那么情种,她要不打电话说一声敌特的事,怕是即使单位放假,他也会留下来值班的吧。   她得打个电话专门喊他一趟才成。   明天晚上,他不就正好可以送陈思雨回家,培养一下感情了?   但愿儿子能懂她的良苦用心。   ……   再说陈思雨,此时正在化妆室里卸妆。   总空的化妆室是有电话的,她刚搓干净脸,就听到远处的电话在响,站在电话旁的一舞蹈演员接到电话,愣了一下:“谁是陈思雨,电话。”   陈思雨听了两遍才知道真有人给自己打电话,遂接了起来:“喂?”   居然是冷峻,先问:“你开始排练了吗?”   陈思雨觉得很神奇,笑问:“冷队,你怎么知道我在总空排练节目的?”   冷峻倒是很老实,说:“刚才收音机里在播报节目单,按你的节目排列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个时间点彩排。”   他从小长在总空的后台,于节目的彩排流程和时间都有极为精准的预估。   但陈思雨更觉好玩了:“所以你是专门蹲守着时间给我打的电话?”   电话那头,冷峻噎了一下,确实,他是卡着时间点故意给她打的电话,打的时候没有多想,但蓦然被对方识破,他突然就有一种,孩子干坏事被抓包后的窘迫感。   但就在这时,电话里,陈思雨声音柔柔的,语气里满满的喜悦:“谢谢你那么关心我,接到你的电话,我特别开心。”   可以想象到,作为一枚纯情大男生,在听到女孩子这种话时,冷峻内心的悸动和成就感了,好半天他都没说话。   陈思雨又问:“明天你会来现场,看节目吗?”   这时梅霜还没有给儿子打电话,冷峻是被安排值班的,自然说:“不能。”但立刻又说:“只要休假了,我一回去就会去找你的。”   他还想说,他特别想她,想看她笑眯眯烤面包,做蛋糕的样子,想吃她做的那种,味道奇奇怪怪的酸辣粉,他记得她孵了小鸡,还想知道小鸡孵化出来了没有,但冷峻不好意思问。   陈思雨说:“我最近买了细面粉,等你来,我烤蛋糕给你吃,还有,我们的小鸡全孵出来了,总共八只,甭提有多可爱了。”   冷峻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她好像有一颗冰雪聪明的心,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挂了电话,冷大队长还在回味通话时那种美妙的情绪。   突然电话又响,而这回,是他老娘打来的。   说她怀疑自己很可能正在遭遇敌特的陷害,让他明天务必,一定回家!   ……   敌特问题,按理,跟陈思雨这种普通小老百姓是扯不上关系的。   甚至,像她这种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孩子,电台发报机什么的,见都没见过,就更没有那种觉悟和意识了。   而今天,她的小鸡崽崽们也有二十天了,它们是被轩昂用一个竹筐装着,放在窗户下的,原来小,挤成团缩在里面,每天只要清理一下粑粑就好,但大概因为营养太好了,小鸡崽崽们长得飞快,等今天俩姐弟回家,厉害了,它们不但从竹筐里钻了出来,而且其中有一只,居然在陈思雨的卧室里拉了一坨小粑粑。   虽然轩昂很快就擦干净了,但陈思雨依然觉得有股浓浓的鸡屎味儿。   当然,既然小鸡崽崽已经找大,能从架子上跳上跳下了,虽然轩昂极力反对,但陈思雨还是坚持,把它们放回了自己的窝里头。   其实窝里有架子,小鸡们可以窜上窜下,它们反而更喜欢。   甫一放进去,一只只的小鸡叽叽咕咕的,就开始跳上窜下了。   轩昂舍不得小鸡崽崽们,就背着手,蹲在鸡窝前,一直在观察几只小鸡崽,看着看着,他突然看到鸡窝上有一本《水浒传》,遂问陈思雨:“姐,这是你买的书吗,干嘛放在鸡窝上呀。”   陈思雨刚洗完头,正在擦头发,接过来一看,有点纳闷:“不是。”   本来,她以为是冷梅的书,被轩昂拉到了鸡窝上,结果自己给忘了。   但是回头一看,书架上有一套四大名著,整齐的排列着。   如果是在将来,政策宽松,民生安定的时候,一本突然出现的书,陈思雨可能疑惑一下也就罢了,但年代不同,而且今天梅霜才被人举报过。   为防也有人别有用心害自己,陈思雨遂又跑到隔壁,问宋小玉和龚小明,看这书是不是她们落下的。   宋小玉向来不喜欢阅读课外书,而龚小明拿了自己家的《水浒传》出来,上面直接写着名字呢。   “要不你去隔壁,程家问问,看是不是她家的。”龚小明说。   也有这种可能,不过程家人普遍脾气不好,陈思雨就不问了,自然,书的事,她也记在心里了。晚上躺到床上,她把那本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水浒传》翻开,就发现里面好些地方,字底下都有铅笔勾勒过的痕迹,但连在一起吧,却又判断不出来是什么意思,更像是随机画上去的。   得,明天就要登上总空的大舞台了,还是赶紧睡觉吧。   第二天就是十一了,这还是市团的芭蕾第一次登上总空的大舞台,为了让俩位小角儿见一下世面,孙团特意让赵晓芳和程丽丽也跟着一起去。   而在中午进行完联合彩排后,就可以等着候场,上节目了。   而今天下午,所有来参加表演的演员们,都可以吃到一顿空院特供给飞行员的,飞行员餐。   这也是穿越以来,陈思雨吃的最好的一顿饭,不但有炒羊肉片,还有鸡蛋蒸肉卷,油焖大虾,米饭也不是普通的米饭,而是扬州炒饭。   饭都是食堂打好,统一送到后台来。   程丽丽一看陈思雨的饭盒,愈发感慨了,而且声音还出奇的大:“陈老师,你拼一把,赶紧调到总空,争取把我也调过来吧,这儿的伙食可太好了。”   对面是总空一芭蕾舞组的小角儿,顿时噗嗤一笑:“当我们总空是菜市场呢,什么菜都能进得来,说进就进,你算老几啊?”   程丽丽在本团总爱打击陈思雨,但一出来,居然会护短了:“怎么,不服气吗,我们陈老师的32圈单转可是有名的。”   “是嘛,我们的李倩老师可是跳过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目前还没有敌手,既然你们陈老师那么厉害,约个时间,改天,让她跟我们李老师同台比一下,怎么样?”小角儿笑着说。   “比吧,陈老师,让她们知道你有多厉害。”程丽丽一脸自信,得意洋洋,活像跟在老虎身后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   赵晓芳也跟着瞎起讧:“陈老师,跟她们比吧。”   陈思雨几口扒完了饭,站了起来准备要走,空院几个小女孩一起开始笑了。   陈思雨止步,她们立刻不笑了,低头扒饭。   看了几个小女孩片刻,陈思雨说:“在舞蹈行业,没有竞技,比赛,就没有精进,如果你们谁想跟我比,我很乐意。但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她虽然不挑事,也不主动惹人,可她是个好胜的人,也不喜欢被人笑话。   别的演员还在吃饭,陈思雨是最早一个进化妆室的,背上包就准备去更衣,但她分明记得自己刚才走的时候忙,包的铁拉琏只拉了半拉,这会儿拉琏却是完全拉合上的,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打开包摸了半天,终于,发现包的夹层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个口子,再一摸,从里面摸出一本巴掌大小,薄薄的,手工装订的小册子出来,名字叫:《国军密电手册》。   这下,就算再没有经验,陈思雨也懂了,自己这是正在被人陷害成敌特。   这事儿可严重着呢,如果从她包里搜到密电本,再从她家搜到密电本对应的书籍,那么,陈思雨就是个现形敌特了。   出门一看,走廊上全是端着饭缸子的演员们,皆在吃饭,在聊天。   因为是汇报演出,今天的现场,加上舞蹈演员和后台的工作人员,少说二百人。   从这么多人里,想找出那个悄悄陷害她的人可不容易。   本来,陈思雨想立刻向上反映,把事情告诉总空的许主任,或者直接给冷峻打个电话,跟他讲明这件事,申明自己是无辜的。   但就在她准备提电话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来,虞永健正是因为声张了发报机,惹了敌特警觉才被叶主任痛骂的,好好的一等功都给降成三等功了。   而当时,市思想委的叶主任说过,面对敌特,最好的方式是,不要打草惊蛇,要诱蛇出洞。   思索片刻,陈思雨想到了一个,诱蛇出洞的好办法!   …… 第52章 揭底牌   那本《国军密电手册》当然不能留, 不管放到谁身上,都是洗不清的嫌疑,可要不想打草惊蛇, 包里就必须有东西。   看到化妆台上有别人遗留下来的报纸,把它叠成一本书的大小, 陈思雨顺着那个缝子塞了进去,然后进了厕所, 撕下书皮后,把那本《国军密电手册》撕成碎碎的小纸片儿,扔蹲坑里,哗啦一声冲没了。   她现在要出去, 不论是去见叶主任或方主任,哪怕不出院子去冷家,肯定都会打草惊蛇,但她又必须把情报传递出去,就得从俩丫头中选一个帮忙。   犹豫片刻,她选了色厉内荏的程丽丽,当然,也不能明说,只能是把东西传递出去。而虽然梅霜性格有点乍呼,但她经历过革命,比别人更有经验,所以把情报传递给她, 让她找空院的领导介入, 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抓起桌上的油彩, 狠心倒到衬衣上, 陈思雨把它装到了书包里:“丽丽, 把我这件脏衬衣拿到冷峻家去,就说我说的,让梅阿姨先帮我把衣服泡上。”   程丽丽脑子耿直,傻乎乎的问了句冷家在哪儿,提着陈思雨的书包就走了。   但走廊上,总空舞蹈队的姑娘们在瞬间炸了。   “陈思雨跟冷大队长谈上了吧,不然脏衣服能拿冷家洗去?”一姑娘说。   另一个说:“作,故意显摆吧,上个月她来大礼堂比赛,梅霜夸了几句,还让冷大队长送她回家了,这姑娘就自夸上了呗。”   她们所知道的信息,还停留在陈思雨是娃娃亲,倒追冷峻的阶段,恋爱嘛,很秘密的事,除了当事人,外人哪能得知。再加上陈思雨居然压倒她们本团的首席要登台,姑娘们自然心里不忿,要看笑话。   有个胆子大点的,就鼓起勇气说:“看来陈思雨你跟冷大队是谈上了呀,恭喜你啊,拿下了我们空院最优秀的小伙子。”   快八点了,陈思雨也该化妆了,一手油彩一手化妆刷,她说:“拿下,这两字儿我听着有点刺耳,恋爱应该是相互的,换个角度,他也拿下了我,对吧。”   “所以你承认你跟冷大队恋爱了,他是你男朋友?”那姑娘再说。   陈思雨盯着镜子,说:“是。”   一帮小姑娘集体吃瘪。   陈思雨推断,诬陷她是敌特的那个人,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冷家,诬陷她,是为了尽快把冷家整倒,那她必须把俩人的关系说的亲密点。   而她越表现的猖狂无脑,真正的敌特就越没有防备,敢下手了。   十一汇演之夜,人多人杂,下完手,对方也好趁着夜幕遮掩,逃脱。   ……   程丽丽疯疯颠颠的,跑的贼快,作为从小在大杂院里生,在大杂院里长,从小跟老娘挤一张床的普通人,进了冷家,才意识到,一墙之隔的大院里,人们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   梅霜母女掐着时间,在等冷峻回来,皆在客厅。   叶青青今天休假,来看望梅霜,也在客厅里,陪她闲聊。   程丽丽乍乍呼呼,敲门开了门:“哪位是梅霜啊,我们陈老师有件衣服要你洗一下。”   叶青青眉头一皱:“你谁啊,咋这么没礼貌,就不能喊声梅阿姨?”   程丽丽是被吓傻了,扔下衣服就跑了。   叶青青知道陈思雨是冷家的恩人,人家送了衣服来说要洗,她觉着不论梅霜还是冷梅,帮忙洗衣服都不合适,遂说:“梅姨,我把衣服拿走,喊我家冯阿姨洗吧,搓两把就得。”   梅霜忽而声厉:“青青你别动,把衣服给我拿过来。”   这时叶青青已经把衣服掏出来了,沾了两手油彩:“一件脏衣服而已,您有什么可看的。”   梅霜刚动完手术,按理不该走动的,但她直接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了衣服:“我自己洗就好了,青青,晚会该开场了吧,去看演出吧.”   “不了,我陪着您吧,冯阿姨还在给您煲汤呢,一会儿就给您端过来,这个节,我陪您过。”叶青青说。   此时梅霜的手已经在衣兜上了,一摩梭,里面有个纸片。   虽然叶青青可以说从小就长在梅霜的眼皮子底下,她喜欢女孩儿,对叶青青,跟冷梅一样疼爱,但她也是这院里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嘴巴臭,遂说:“我今天烦,耳鸣的厉害,你走,让你家保姆也甭来,吵的我休息不好。”   叶青青咯的一声,而她曾听保姆冯竹说的是,陈思雨追冷峻追的厉害,再看梅霜居然护短,护陈思雨成这样,明白了,不知不觉中,梅霜那么高傲的人,还真接受陈思雨了。   一脸的不高兴,她回家了。   进门,保姆冯竹还在煲汤,叶老因为要去参加汇演,已经换上了老军装,勋章戴的整整齐齐,正在等着人来接自己。   “那陈思雨用的什么手段呀,把峻哥拿下了不说,梅姨居然也……冯姨你说,陈思雨到底怎么做到的。”叶青青问冯竹。   冯竹笑着说:“女追男隔层纱,谁叫你当初不主动的,现在后悔了吧。”   “你这意思,该不会是冷哥和陈思雨已经……”叶青青眉头一挑。   冯竹忙说:“没根据的事不能瞎说。”摘了围裙,又说:“你盯着点汤,我去医务室开点安乃近去,你爷这几晚睡眠都不好。”   叶青青站在厨房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冷峻和陈思雨是不是有那种关系了。   另一边,冷峻刚刚回家,梅霜立刻把陈思雨传给她的,那张《国军密电手册》的封皮递了过去,背面有一行字:敌特今晚在总空后台,有行动。我,是他们的目标对象!   冯大钢收到的,举报梅霜的匿名信,看邮戳,是从空院外面,肉联厂的方向发出去的,字应该是用左手写的,故意写的歪歪扭扭,梅霜刚才就用碘伏烤过了,上面干干净净,没有指纹。   结合陈思雨被陷害,证明敌特就在空院内部。   他是谁,是男是女。   他想用什么样的方式,造什么样的乱子。他有下线吗,有多少人?   这也太可怕了,空院,从政审到警卫都森严无比的地方,居然有敌特,且敢在十一汇演时搞破坏。   冷梅先就慌了:“汇报领导,让演出终止吧,万一他们安炸.弹呢。”   梅霜也说:“快去汇报司令,今晚不演了,集中大搜查吧。”   冷峻思索再三,拿上两样证据,先找到政委,说明事情,让他去找聂师长汇报情况去。政委一听也吓麻了:“这么严重的事,咱俩一起去吧。”   “我得去找司令。不过政委,您是公开反映,我只是过节了,去问候司令一声,汇报完情况,咱们大礼堂见吧。”冷峻说。   政委本来如临大敌,听冷峻这么说,倒给他逗乐了:“你小子可真够谨慎的。”又说:“放心吧,这都啥年月了,咱们的高层,不可能有敌特。”   冷峻之所以选择分头汇报,当然是怕万一上级领导中有被策反的,得加重保险。   司令刚开完会回来,也正准备去大礼堂看汇演。   听冷峻汇报完,说:“下午两点警卫队还去大礼堂排查了一次,外面来的演员,衣服化妆品统统检查过,酒精,火柴都是禁止带入的,爆.炸方面的问题不可能有。但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你带几个人去后台,随时盯着,看到底是谁在作妖,作祟,有情况立刻到前台,跟我汇报!”   “是。”冷峻说。   司令又说:“对了,万一真有那样的事,知道该怎么做吧?”   冷峻毫不犹豫:“捂!”   “去吧。”司令说:“我打电话给你调人。”   十一的汇演不但有非常重要的领导参加,而且会以收音机的形式向全军广播,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情况,是不可能取消的。   压力,自然就转移到了冷峻身上。   而等他到大礼堂时,聂师长已经亲自带人在外面等着呢。   聂师长当然不知道冷峻亲自跟司令反映过情况一事,在他看来,这事属于司令安排的工作,点名让冷峻去干的,所以他简单交待了一下情况,就说:“你自己挑人吧,先带三五个人进去看看情况。”   冷峻看了一圈,何新松跃跃欲试,但他目光扫过,没挑他,而是另外挑了两个胆大心细,嘴巴还比较严的手下,往后台去了。   ……   陈思雨的节目排在第三,已经开跳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红色娘子军》,因为她身材比较纤细,不符合目前观众们对于女奴琼花的普遍认知,她上场时台下观众并没有太多反响,当然了,老舞蹈精选,也就看个乐呵。   但当她把传说中的倒踢紫金冠动作做出来后,当场就赢得了满堂彩。   台下的老领导们笑呵呵的,也不吝于掌声,轰堂雷动。   演员辛苦练功,表演也只是刹那。   单人舞蹈只有三分钟,转眼,舞蹈结束,陈思雨已经退场了。   别人退场了会习惯于扎堆在一起,看看别的节目,聊聊天,说说话,但陈思雨的习惯是,一下场就往洗手间跑,卸妆,尽可能保护自己的皮肤。   但她才走两步,迎上个女同志,端着茶杯,笑眯眯的:“你就是陈思雨?”   这位陈思雨认识,她叫林敏红,是总空目前唯一的高音歌唱家。   再过两个节目,就是她的独唱歌曲了。   她们这种大角儿有专门的化妆间,上场前是可以呆在化妆间的,此时站在这个位置,应该是在专门等她。   陈思雨鞠躬:“林老师好。”   林敏红五十出头,原来在高音届跟梅霜算是平分秋色的角儿,就跟程丽丽和赵晓芳,或者陈思雨和李倩一样,即是同事,也是竞争关系,而最近一直有传言,说梅霜要复出,林敏红专门等着陈思雨,自然是因为梅霜。   她说:“小陈同志,我听说梅霜有意要复出,回歌舞团唱歌,是不是真的?”   陈思雨老实回答:“我不知道。”   林敏红说:“她不像我,几个孩子都在乡下当知青,月月需要补贴钱,上妆对皮肤的伤害又大,熬夜身体也吃不消,其实吧,没必要复出的。”   油彩对皮肤的伤害确实大,一直涂油彩,年龄大点,皮肤远看还好,近距离看,像林敏红这种年龄,老化的吓人。   交浅不言深,陈思雨应付说:“这个还得看她自个儿的意愿。”   这时喇叭里传来声音:“林敏红请准备!”   林敏红习惯性的把水杯递给了陈思雨,并说:“我先上台了,你稍等会儿,等我下台了咱们再聊。”   陈思雨捧着个杯子,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有一个后台搞清洁的大妈过来,伸手说:“把林老师的杯子给我。”   “但林老师让我帮她端着杯子呀。”陈思雨意欲不给。   这大妈鬓角有颗硕大的痦子,她瞪了陈思雨一眼:“林老师的习惯,下台就要立刻回化妆间喝水的,找不到杯子得发脾气,她要发了脾气,挨训的不是你,是我,赶紧拿来。”   陈思雨假装给大妈训到了,连忙把杯子递给了她。   “你表演完了吧,还不走,杵这儿干嘛呢?”痦子大妈反问。   陈思雨依然假装被她吓唬到,忙说:“我现在就走。”   但她并没有走,而是绕到了一个舞蹈队的后面,就见这大妈把杯子放到林敏红的化妆间后,又出来,往厕所去了。   痦子大妈先是进了厕所,里面还有俩搞卫生的,正在袖着手聊天儿,看痦子大妈进来,一大妈问:“刚才你干嘛去了,出去老半天。”   痦子大妈笑着说:“扫了趟垃圾,今儿外面来的演员多,有些烟头啊糖纸的,得赶紧拾掇了,不然许主任看到了,不又得说咱们嘛。”   另一大妈戴着红袖章,应该是她们的领导,说:“萧大妈,别人从保姆转到保洁,都不适应,干活爱偷懒,你倒挺不错,眼里很有些活儿。”   “在哪儿不是个上班呢。”痦子大妈笑着端起二人放在水台上的茶杯,说:“你俩出去透会儿气,喝口水,厕所我守着。”   于是另外俩大妈出门了,姓萧,长痦子的大妈留了下来。   而待另两个大妈离开后,痦子大妈从袖子里取出只水杯来,把里面的茶水一股脑儿倒进了蹲坑里,再拿水龙头一涮,就把它放到更衣柜里了。   既这大妈是内部职工,不会跑,就好办了。   陈思雨准备去跟许主任反映一下情况。   但她才从厕所这边过来,就见冷峻带了俩军人,一路走了进来。   顿时,走廊上一片哗然。   在走廊候场的,舞蹈队的姑娘们眼里,冷峻是做为男朋友,来看陈思雨的。   陈思雨自然也欣喜无比,毕竟她给梅霜传递消息的时候,只是想着做个洗清自己的佐证,万万没料到,前后不过半个多小时,冷峻居然来了。   而这时,林敏红唱完歌下来了,并径自进了化妆间。   陈思雨和冷峻在走廊的两头,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林敏红的化妆间在中间位置,进门,端起杯子只一口,她顿时呕的一声,嘴里在往外喷红色的不明物体,人在尖叫,杯子也落到了地上。   前台,音乐还在继续,舞蹈也还在继续,冷峻冲到化妆间门口时,正好迎上陈思雨,她朝他眨了眨眼睛,悄声说:“敌特是个保洁大妈,姓萧,鬓角有颗痦子!”   “问题有多严重,你觉得需不需要让演出结束?”冷峻问。   陈思雨犹豫片刻,摇头:“应该不用。”   晚会意义重大,非不万不得已,是不能停的。   正好这时曲团听到声音,也跑过来问:“刚才谁在叫,出什么事了?”   如果仅仅是站在信任和稳妥的角度,冷峻应该告诉曲团,让演出立刻停止,但出于对陈思雨的能力的认可,冷峻说:“曲团您去盯着演出吧,应当没什么事。”   林敏红坐在地上,满嘴红色,地上还有一滩血红色的液体。   其实她本身没什么不适,可一看地上红色的液体,顿时又尖叫了起来:“血,血啊!”   这时有个女孩正好经过,一看满地的红,也尖叫了起来:“杀人啦!”   好在哐的一把,冷峻把化妆间的门给关上了,否则,恐惧情绪蔓延,演员们心态出了问题,这场演出依旧得毁。   关门时,林敏红正好看到陈思雨在外面,又尖叫了起来:“我刚才把杯子给了陈思雨,她给我下了毒.药,她是梅霜的儿媳妇,她想毒哑我的嗓子!”   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虽然匪夷所思,可基于梅霜傲气的性格,以及她最近频繁往团里跑,想回来唱歌的心情,大家还真觉得,很可能是她指使陈思雨害的林敏红。   冷峻先闻了一下,再拿手指蘸了点尝了尝,根据性状观察,这东西应该是油漆,于是吩咐一个手下去喊军医来,再亲自把林敏红扶坐到了椅子上。   出了事,人们都急于探寻个真相,而林敏红,已经坚定的认为是梅霜在迫害自己了,现在身边又只有冷峻,就愈发把事情想的恶劣了:“肯定是梅霜指使陈思雨干的,冷峻你想干嘛,屈打成招吗?”   冷峻说:“梅姨,从嘴巴到喉咙,再到肺,头部,你有没有什么不适症状?”   林敏红拍胸口:“我头晕,我呼吸困难,我还恶心,我哪哪都不舒服。”   其实要真是毒.药,这会儿的林敏红应该已经昏迷不醒了。   头晕,呼吸困难都属于心理性的症状。   就冷峻的观察,林敏红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   而这时,许主任听说情况后,也敲开门进来了,林敏红一心认定是陈思雨和梅霜合伙在害自己,又是一通吼:“许主任,梅霜要杀人,快报案呀。”   说梅霜会杀自己,这太匪夷所思了,但看着地上一滩血红,许主任也给吓到了,问冷峻:“要不要喊保卫科的人,或者干脆,咱们报警吧?”   其实这时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了。   陈思雨两目泛着泪花,背着身体,就在化妆间门上。   听到里面许主任说报警,她一把推开了门:“不不,许主任,峻哥,求你们了,不要报警。”   峻哥?   这一声叫的许主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峻都差点表情失控。   林敏红一听陈思雨连哥都喊上了,愈发坚信是梅霜在害自己,冷哼一声,说:“好嘛,梅霜伙同陈思雨害人,冷峻来处理案子,怎么,你们一家子这是把空院当成自个儿家的,准备玩排除异已那一套了不是?”   晚会总共两个小时,这时已经到尾声阶段了。   林敏红越想越是,又怕冷家官大势大,白欺负了自个儿,想来想去,说:“许主任,我现在可以忍,但你必须去通知一下领导们,要求他们晚会结束后来趟后台,处理我被人下毒一案,不然,我一会儿就上台,控诉空院领导们勾结成派,伙同冷家,陷害我。”   陈思雨推开门进来了,咬着唇哭:“林阿姨,我真没给您下毒。”   “我把杯子给你了,你把茶水换成了毒.药,还敢说没下毒?”林敏红吼。   陈思雨好似脑袋不咋灵光一般,拍脑壳,说:“不不,当时吧,有一个大妈从我手里拿走了您的杯子,我想,应该是她下的毒。”   许主任反问:“什么大妈,长什么样子?”   这时军医来了,在给林敏红检查身体,冷峻和许主任就跟着陈思雨一起从化妆间出来了,要找那个,拿走林敏红水杯的人。   既是单位内部的人,那位萧大妈当然不会悄悄溜走,而且她就站在外面,围观的人群中。   陈思雨假装看了片刻,手指:“就是那个大妈。”   痦子大妈一脸懵:“啥玩艺儿,咋啦,出啥事儿啦?”   许主任点名她出来,问:“萧大妈,你刚才有没有拿过林敏红同志的杯子?”   痦子大妈在厕所跟同事们聊天时显得很精明,此时却瑟缩的厉害:“我刚到大礼堂工作,谁都不认识,刚才一直在扫地,什么杯子,我不知道。”   许主任也挺信任痦子大妈的,跟冷峻解释说:“这位萧大妈你应该认识吧,原来在聂师长家工作,年龄大了,胜任不了照顾老人的工作,才转到保洁部的,来了也就两天。”   言下之意,才来了两天的新手,不可能给个名角儿下毒。   冷峻认识这位萧大妈。   空院的保姆,基本是一个介绍一个,都是熟人找熟人。   而这位,跟萧文妹是远亲,是萧文妹介绍进空院的,在萧文妹和叶安离婚后,聂家怕她也有传染病,就不要她了。   一般情况下,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空院是不会直接辞退职工的,所以保洁部就把她安排到了大礼堂。   刚才陈思雨已经跟冷峻说过了,说这位是敌特。   但冷峻觉得,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村大妈,怕是当不了敌特。   就算当了,她肯定也是敌特组织最底层的爪牙和炮灰,不可能是敌特中的灵魂人物。   他和陈思雨是肩并肩站着的,就在他思索时,她于身后拉起他的手,用指甲,在他掌心轻轻敲了几下,又敲了几下,像是在敲密电一般。   是了,有人在陷害陈思雨,而这场闹的最终会以,有一个人从陈思雨的包里发现《国军密电本》而结束。   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敌特分子。   冷峻低头看陈思雨,却是问许主任:“许主任,您认为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军医检查过了,林敏红没有任何问题。   她从化妆间走了出来,说:“反正我是不会信任你冷峻的,今天来的领导那么多,我要求领导们介入,解决这件事。”   “可以,节目马上结束,许主任,您通知一下,让领导们多留五分钟时间吧,过问一下林敏红同志的事。”冷峻说。   是领导,或者是领导的身边人,总之,当他们介入,就会有一个人从陈思雨的包里翻出《国军密电手册》来,基于那本《国军密电手册》,真正的敌特,要栽赃,把冷家陷害成敌特。   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就在这大礼堂里,所有领导全在时,揭底牌吧,看看那个敌特,到底是谁。 第53章 搜身   前面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了, 聂师长不放心,和政委俩也来了后台了。   此刻跟冷峻三人,在一间单独的化妆间里, 跟曲团长一起商量对策。   而在混混乱乱中,要上台的演员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所以晚会效果并不好,后面的节目错误频出, 曲团长急的直冒烟,就想早点解决事情,遂说:“干脆后面的节目不演了,直接通报事件吧。”   聂师长是知道的, 这事涉及了敌特。   目前还不知道敌特是谁,藏在什么地方,又想通过今天的事达成什么样的目的,而虽然在军区这种地方,炸.弹什么的不可能带进来,但万一敌特的行动目标就是领导们呢,化妆品里的酒精就可以造火药,妆台上的眉刀也可能成为凶器,一旦敌特发动自杀式攻击,可就麻烦了。   而敌特问题,是从上到下,谁都有可能是的。所以这事得先用排除法, 让确定不是敌特的人来解决。事情是政委汇报的, 聂师长就说:“演出不能停, 领导们也得马上撤出去, 由你来想办法, 尽快甄别出敌特来。”   政委也一头雾水,事情是冷峻向他反映的。   他于是问题转给了冷峻:“这事既然是你反应的,就由你来经办吧。”   聂师长愣了一下,因为敌特问题,按理一旦发现,应该是向师级领导直接汇报,冷峻没有给他汇报情况,就证明冷峻心里,怀疑过他是敌特。   当然,在这种问题上没有闲隙,猜忌,只有努力证明自己,洗脱嫌疑,才有助于甄别出真正的敌特来,否则,一旦再发生像三年前那样,飞行员叛逃的问题,他们全体都得吃枪子。   冷峻坚持:“演出马上结束,通知一下前面,让领导们先不要走,问句话而已,很快的。”   聂师长面色微青,语含愠怒:“冷峻,万一敌特发动自杀式攻击,坐在第一排的可都是元老,出了责任,你担不起,我也担不起。我建议是,把事情压下去。”   正好外面传来林敏红的哭声,政委反问:“要不然我出面去安抚林敏红吧。她家老二想进空队,今年没名额,我们给压到明年了,实在不行,我想办法,抽个名额给她。”   如果想把事情压下去,此刻出去,跟林敏红谈条件,安抚她,让她闭嘴,把事件转压下去,慢慢排查。   但冷峻依然坚持:“公开吧。”   聂师长提醒说:“冷峻,你是我的兵,向来是个稳妥谨慎的人,但你今天是在冒险。”   “出了事我负责。”冷峻依然是坚持的态度。   不是他不谨慎,也不是他已经掌握了全局,知道敌特是谁。   而是,跟陈思雨相处了那么久,他相信她的能力,既然她已经把准备工作全部做完,能当场揪出敌特,他就不想再浪费太多时间。   聂师长静听,听到外面响起闭幕词,一把拉开了门,这时林敏红堵着背贴在墙上的陈思雨,正在连哭带骂。   他当场怒斥:“林敏红同志,你的觉悟呢,党性呢,如此重要的晚会,不说顾全大局,你在这儿吵吵什么吵吵?”   陈思雨是背贴着墙的,她还没来得及卸妆,一张脸因为油彩,而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艳丽感来,她似乎还挺得意,一脸不屑,这就激的林敏红愈发生气了,再听聂师长也不向着自己,偏袒,袒护自己人,气上加气。   干脆也不要曲团带,转身就往前冲:“好嘛,你们整个空院,飞行队沆瀣一气,是一丘之貉,我……我现在就去找领导反映情况!”   聂师长看曲团想追林敏红,吼说:“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去切信号。”   此时电台还在向外转播实施信号,万一争吵声传出去,传到正收听的战士和群众的耳朵里,是会引起各种各样的猜测的。   “我已经命人把信号给关掉了。”许主任举起手说。   危机公关是后台部主任的职责,就在聂师长他们开小会时,许主任甚至已经把不相干的演职人员全清到了单独的大练功间内,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所以虽然演职人员们猜测纷纷,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轻动。   而这时,林敏红已经冲动到,自己冲向前台了。   观众席上,叶老自然坐在第一排,而他这个级别,但凡来观看演出,都有一张陪同票,本来该是叶青青来陪他,可因为心情不好,叶青青没有来,让冯竹来了,此时冯竹拿着围巾,大衣,也才走到前面。   林敏红一看到叶老,就扑过来了:“叶叔,你先不要走,给我评个理。”   叶老接过冯竹手里的围巾,先皱眉头:“敏红同志,有什么事不能下来说?”   今天是国庆,汇演又是非常重要的节目,谁都不想闹乱子。   但这时冯竹说:“叶老,要不咱们还是问一句吧,敏红同志的大儿子,原来跟永健打过一架,永健还在人家额头上留了疤的。”   而他们这一吵吵,别人也停了下来,不走了。王司令也走了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林敏红堵着叶老要说法,是因为她儿子跟虞永健打过架,叶老心理上于她有点虚,当然,处理问题的时候肯定得偏向于她。   所以一股脑儿,她就开始讲梅霜是如何指使陈思雨迫害自己的了。   叶老第一反应当然也不信:“敏红同志,梅霜也是咱们的老革命战友,她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冯竹也说:“林敏红同志,我自打到叶老家,就跟梅霜同志做了邻居,多少年了,我了解她的为人,她不是那种人。”   王司令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也说:“林敏红同志,梅霜比你早参加革命十多年,在老区的时候,冒着枪林弹雨,敌机轰炸,一天能跑三个战壕,给战士们加油打气,她是不可能为了登台就故意陷害你的。”   可大家这样一说,林敏红就起逆反心了,干脆说:“诸位领导,你们可别忘了,梅霜从三年前去了苏国,直到最近才回来。我听人说过,她有非常严重的路线错误。”   她只差喊出声,说梅霜就是苏修了。   陈思雨隐隐有些着急,因为在她想象中,那个真正的敌特,只要林敏红一出来,就会高喊着让人搜她的包,找敌特证据。   但现场挺迷惑的,因为看得出来,领导们都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他们都非常信任梅霜,皆在为她说话。   当然,这是总空的领导,能从战争中一路走到如今位置的元老,他们不可能随随便例就被敌特迷惑,牵着鼻子走。   那么,敌特是谁,他不准备冒头了嘛,今天的事只是点开胃小菜,他不会再添油加醋,点火了?   因为没有人支持自己,且对叶老有严重的不满,林敏红再反问:“难不成叶老您内心其实是支持修正.主义的,您跟梅霜一样,也有路线性错误?”   路线错误只在党内,就像左.派和右.派,是无法调和的,也是每个人都可以对他人提出质疑,并要求他人表态的。叶老蓦然被怀疑路线错误,特别生气,但鉴于目前的大形势,还是温声说:“林敏红同志,我郑重申明,我,以及我们全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支持修正.主义。”   冯竹义愤填膺,也说:“咱空院也有小将,您要不信,上门查抄不就行了。”   林敏红经她提醒,立刻说:“我要求组织立刻严查陈思雨,抄梅霜的家。”   她怎么就没想起来呢,现在是,谁怀疑谁有理,可以抄家的。   “抄家?敏红同志,难道你怀疑梅霜同志是敌特?”冯竹高声说。   人们急于求成时,总难免于不经意间,于语言方面渲染,并扩大事态,林敏红干脆说:“也许她就是敌特呢,不然,为什么指使陈思雨给我下毒?”   满场是人,因为敌特二字,气氛紧张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冯竹说:“叶老,这样不好吧。思雨可是冷家刚刚找回来的娃娃亲,咱们要真的大张旗鼓搞搜查,搞抄家,会不会寒了冷师长一家的心?”   此时该陈思雨催化事态了,或者说,她该上演她的正常反应了。   她高声说:“查就查,抄就抄,好呀,我好好一个演职人员,是来表演节目的,被你们空院的老艺术家冤枉下毒,还怀疑敌特,凭啥呀。”她高声说:“要抄现在就抄,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冯竹一直在朝着叶老摇头。   但王司令看了眼聂师长,说:“既然出了事又找不到凶手,这样吧,大家都不要走,让警卫队来细细搜查一遍,也许我们的队伍中,还真有敌特存在呢,和平时期,没有硝烟的谍战才是最可怕的,搜吧,连我一起搜。”   一市级文工团的小演员,凭什么单搜人家,王司令这就定调了,要搜,大家一起接受搜查,连他在内。   而谍战,是没有硝烟的战争。   敌人就隐藏在内部,他不用刀和枪,只需要挑起乱子,于远在大洋另一边的敌人来说,就是一种胜利了。   所以当发现内部有敌特,整个空院,从司令到每一级的师长们,再到门卫,环卫工人,都会成为大家怀疑的对象,但他到底是谁。   这件事牵涉到了聂家,冷家,叶家,是哪一户人家集体被策反了,还是哪一个人,单独的行为?   而在听完刚才冯竹和林敏红的对话后,冷峻长舒了一口气,陈思雨也是,只差当场鼓掌。   因为在如今这个人们普遍淳朴,坦诚且热血的年代,她头一回,见到一个比她还厉害的语言艺术家。   聂师长当没有问题,他只是经组织安排,用了一个被策反的敌特做保姆。   林敏红本身应该也没有问题,但是,她和梅霜之间因为长期的竞争关系而有闲隙,她因为孩子多,家庭负担大,又特别需要那份登台补助,,所以非常害怕梅霜回来,只要稍加离间,林敏红就会不假思索的针对梅霜。   至于叶老,就比较麻烦了,因为陈思雨曾在很久以前,就听冯世宝的爱人葛大娣在吵架时说过,冯竹勾引老军干部睡觉,搞破.鞋。   就在前段时间,冯慧想把陈念琴从海胶岛调回来,也是想通过叶老。   那么,她和叶老到底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还是说叶老七十多岁的人了,真的跟才四十出头,尚且风韵犹存的冯竹就睡到一起了?   冯竹,一老领导家的小保姆,张嘴就在维护冷家,可也是她,一路把事情引向搜查的,所以不管叶老有没有问题。可以肯定的是,冯竹就是敌特。   又轻轻扣了扣冷峻的手背,陈思雨在眨巴眼睛。   她该做的事全做完了,她想知道,现在是不是就可以戳穿冯竹了。   冷峻于思想上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大着胆子,握了一下陈思雨的手。   当然不是平常理节性的那种握手,他环上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   练舞的女孩子,不但身体柔软,她的手也特别柔软,有一种,冷峻小时候养过的,小兔子式的触感。   他低声说:“暂时还不可以。”   冯竹,一小保姆,虽然语言足够艺术,也足够有智慧,但她不可能是敌特的头目,要说敌特头目是叶老吧,做为几十年的老邻居,冷峻不愿意相信,也无法接受。但是,冯竹上面肯定还有个人,在背后操纵,并策划一切。   而要想抓出那个真正的头目,既冯竹自己没有暴露,那冷峻就不能声张,要继续观察,看她后续还有什么动作,继而,把整个敌特组织连根拔起。   而这时,警卫队接到任务,已经进场了。   在这个年代,因为敌特活动特别频繁,被搜身是家常便饭。   人们并没有怨言,而且还特别配合。   要搜,就从领导们开始,大家主动上缴手里的烟兜,火柴,就连各种票据也要拿出来,前台后台,两拔人马同时开搜,搜一个走一个,特别的快。   当然,王司令,叶老等人即使被搜完了,也不会走,要看事情的结果。   因为是当事人,且林敏红喝到的油漆确实是不明之物,陈思雨和程丽丽,赵晓芳三人的行李被拿到了前面,就当着领导们的面来搜。   而当警卫搜她的包时,陈思雨就一直盯着冯竹在看,观察她的面部有情。   割开的夹层,很容易警卫就摸到里面有东西了。   警卫手一停,在场的人同时目光一聚,呼吸都停了。   林敏红此时有点懵了,说:“陈思雨,你不会真是个敌特吧?”   要陈思雨要敌特,就意味着梅霜也是。   此时,本来负气的林敏红又冷静了下来,忙跟大家说:“我是梅霜一手带出来的,我并不认为她是敌特,也许敌特只是陈思雨呢,你们说是不是?”   敌特,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存在。   一旦证实是,这辈子就要在劳改中渡过了。   林敏红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为梅霜辩一句,也算战友情了。   当然,经她一宣扬,还没被搜身的人全围拢了过来。   这时警卫已经把东西展开了,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只是一被叠起来的报纸,而且正是今天的。   “你割开自己的皮包,往里面塞张报纸干嘛?”林敏红反问。   陈思雨一脸迷惑:“包大概是眉刀划破的,报纸是不小心塞进去的吧。”   既然冷峻说现在揭发还不是时候,她只能这样含糊解释。   冷峻一直紧紧盯着冯竹的,就见在看到陈思雨的包里只有报纸时,她似乎也迷惑了,但她应该没有怀疑到陈思雨,而是眉头一皱,在往后台的方向看。   “报告,没有问题。”警卫说。   “没有问题就走。”司令说。   林敏红忙说:“王司令,她在我杯子里下毒的事还没解决呢?”   经此一闹,王司令要发火了:“敏红同志,如果是涉间,涉敌的大问题,我们可以留下来解决,但如果只是你们舞团内部的小矛盾,就故意栽赃敌特,耽误一大帮子刚刚空演完的,年青将士的时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不自觉了?”   歌舞团上百名演职人员,吵架,争风吃醋,各种小问题很多的。   一件件一桩桩的,难道都要耽误所有人的时间来处理?   不止王司令,别的老领导们,白天参演完空演的战士们,大家都很生气。   而现在,按流程,搜完身陈思雨也就可以走了。   但她当然不能就这样回家,她得回后台,就油漆一事,跟林敏红,萧大妈几个继续掰扯,背上自己的包,她回后台了。   这时冯竹好像才醒悟过来似,目光来追她了。   她应该很疑惑,明明自己让萧大妈装的是《国军密电手册》,怎么就变成一张报纸了?   陈思雨发现萧大妈了吗,再顺藤摸瓜,发现她了吗?   而因为轩昂发现《水浒传》,陈思雨发现密电本,都是极偶然的行为,是逻辑推理所推不到的,所以冯竹心里现在七上八下,想不通。   当然,要如何对付冯竹,查她的身份背景,就跟陈思雨无关了。   ……   再回后台,待遇就比之前好了,许主任给陈思雨找了一间里面陈列着沙发的,专供部队文工总团的大角儿们来演出时休息的单间休息室,还把程丽丽和赵晓芳也喊了过来,让她们陪着陈思雨。   林敏红和萧大妈,被关在另一件休息室里。   这时陈思雨还没有卸妆,油彩糊在脸上,腻歪的难受,可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卸妆的东西,她就只能捱着。   程丽丽递了杯子过来,问:“陈老师,那位冷大队真是你男朋友?”   陈思雨点头:“算是吧。”   压力给到冷大队长了,就看他什么时候愿意承认,陈思雨反正是承认的,毕竟他长帅气,家境也不错,主要是那种赤诚和坦诚,是陈思雨两辈子,第一回 从一个男人身上找到,选他做男朋友,她觉得还不错。   在她看来,冷峻已经很优秀了。   岂知赵晓芳居然说:“我觉得他不好,配不上陈老师您。”   陈思雨反问:“为什么?”   她俩傻,并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只看到表相,以为林敏红在故意为难陈思雨,而冷峻,虽然长得帅,家境好。但一点男友力都没有,完全没帮她的忙。   程丽丽手托腮,还说:“叶大方就不一样了,但凡你有任何事,他都护着你的,他比那位冷队长好多了。”   陈思雨冷酷提醒:“丽丽啊,叶大方护的是我,不是你,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要不就换个人喜欢,要不就揍叶大方一顿,揍到让他喜欢你,成吗?”   是了,叶大方喜欢的是陈思雨。   想到这个糟心的现实,程丽丽又生气了,扭头,不理陈思雨了。   这时有人敲门,赵晓芳起身开了门,进来的居然是李倩。   端着水果和点心,一反原来总是气啾啾的样子,李倩笑着说:“陈思雨,都快十二点了,饿了吧,来,垫补点东西。”   她今天没演出,又因为名额被陈思雨抢了,本来特别伤心,回宿舍睡觉去了,但听说陈思雨倒霉,遂准备来看一下热闹的。   一来,正好碰上许主任给陈思雨她们安排了水果点心,抢着送进来,自然也是顺带着,想来看看笑话。   陈思雨也不客气,抓过一枚橘子剥了起来。   脸上的油彩闷的她喘不过气来,让她心烦,她想赶紧把妆卸了,本来,让李倩帮忙拿一瓶卸妆油也没啥,可迎上李倩幸灾乐祸的眼睛,她就懒得了。   ……   另一边,司令,聂师长,以及政委,冷峻等人在一起,商讨事情。   司令问冷峻:“观察到了吗,有没有敌特,是谁?”   冷峻开门见山:“冯竹。”   司令很疑惑:“冯竹是谁?”   冯竹,一退休老干部的保姆,除了叶青青一家和离的比较近的几户人家,作为一个保姆,大家于她的统称,也不过一声同志,阿姨,或者大姐。   她的名字,在这个院子里,没有太多人知道的。   所以冷峻再解释:“就是叶老家的那位长像还不错,说话很好听的保姆。”   聂师长首先说:“不可能,一保姆,识字吗,读书吗,会不会用电台,她就能当敌特。”敌特有门槛的,文盲当然当不了。   政委也提醒冷峻:“咱们空院已经连续三年没有过敌特事件了,兹事体大,要抓就必须抓准,可不能像小将们一样,随便拉个人,定个敌特的帽子,抓进去关几天完事,咱们必须找到真正的敌特,而且一个都不能漏,要一网打尽。”   不像别的单位,即使有敌特,也只能搞点小破坏。   空院有飞行员,还有战机,一旦有飞行员被策反,卸带武器出逃,就是国际丑闻,如果被策反的飞行员突然在内部,在武装训练中对着战友展开袭击,造成伤亡和损失。   那么,在座的这几位,哪怕王司令,都逃不了吃花生米的命运!   而现在他们面对的难题是,冷峻找到的敌特,太不敌特了。   王司令也倾向于,一个保姆能量太小,做不了敌特,而院里的老办法是,一旦发现敌特情况,就成立一个小组,从上到下,把所有人,整体筛一遍。   他现在就准备用这种方式,全院筛一遍。   这时,冷峻忽而问王司令:“您对叶老家的保姆有印象吗,记不记得她?”   王司令思索片刻,说:“不知道名字,但我们还挺熟悉的。我有风湿,一到阴天下班就难受,她给过我一个以毒攻毒的偏方……”   但话才说到半晌,王司令突然面色一沉,改口:“糟了!”   生活中有很多人,是你完全注意不到她的存在。   但她在你的生活中,却会起到很大作用的。   冯竹就是这样一个王司令几乎没有注意过她,可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小的人。   曾经有一回半路碰上王司令,他正因为风湿痛而站在路边休息,她于是向他推荐了一个治风湿的方子,还专门上门,给他老伴送过一种,据说烧来擦洗很管用的酒。   王司令好酒,老太太又管酒管的比较厉害,几乎从不让他喝。   回回老太太让他拿酒擦洗,他总会悄悄把酒给喝掉,并跟老太太撒谎,说自己用酒擦洗了,且特别管用。   而因为那种酒北城本地没有产的,是冯竹的丈夫从外地带回来的,于是,司令夫人就不得不一趟趟的,问冯竹买酒。   俩人性格比较投机,王司令好几回回家,都碰上冯竹来串门子。   所以,虽然王司令本身跟冯竹没有过任何接触,但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一直在他的生活中出现。那他有没有无意间泄露过什么情报?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聂师长也注意到了一点:“糟了,因为冯竹做饭好吃,我爱人还专门带着我家保姆上门,学过冯竹的做饭技巧。”   他家的保姆,头一个,萧大妈就是跟着冯竹学的厨,现在新来的一个,十六七岁的个小姑娘,啥都不会做,也正在跟着冯竹在学厨。   俩领导对视一眼,不寒而栗。   一个听起来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毫不起眼的保姆,可当仔细推论,才发现,她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这当然要严阵以待。   幸好今天冷峻没有直接戳穿她,他们就可以部署人员,查她背后的势力。   而这件事当仁不让的,领导们就交给冷峻了。   让他从现在开始停掉手头的训练,呆在本军区,调查冯竹。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已经凌晨一点了。   冷峻也顾不上回家,转身就往大礼堂后台跑。   休息室里,陈思雨吃完橘子后,就跟赵晓芳脑袋抵到一起,歪着,准备打会儿瞌睡,但李倩并不走,一直笑眯眯的看着陈思雨。   陈思雨知道的,李倩跟这院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好奇,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拿下冷峻了,如果她回答是,那李倩就会问,既然他是你男朋友,为啥不帮你说话,不捞你出去。要她回答说不是,那么,李倩就得笑话她是个说谎精。   懒得跟这些天真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她只想闭目养神。   可终于,按捺不住的李倩还是笑眯眯的问了:“陈思雨,大家都说冷峻是你对象,真的吗?”   “是啊,冷峻就是我对象,怎么了?”陈思雨懒洋洋反问。   果然,李倩紧追着就是一句:“既然是你对象,他为什么不捞你出去,让你还被关在这儿?”   陈思雨正想反问,你猜为啥。   反正她是不会认输的,就让李倩猜是为啥,好奇死她。   但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冷峻带了股子冷风进门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李倩那句,但陈思雨这句他肯定听到了。   打瞌睡的程丽丽被惊醒了,赵晓芳在流口水,李倩表情失控。   只有陈思雨,依旧是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样子,抬头,淡淡说:“你怎么才来啊?”   他来的可太是时候了,帮她成功从李倩这儿掰回一局。   哎呀,他还超常发挥了!   因为他一手是卸妆用的婴儿润肤霜,另一手是一大沓崭新的手绢,一起递给了她。 第54章 论婚事   先用强生卸妆, 再用小手绢儿揩,那一条条全是崭新的,也得五分钱一条, 平常陈思雨卸妆,只用一条, 完了还得洗呀又洗,纯棉易破, 一条顶多卸三回,但此刻,擦完一条她换一条。   而冷峻,不愧有个歌唱家母亲, 等陈思雨把脸擦干净时,他已经打水来了。   清水洗完脸,陈思雨掏出随身的小镜子来,扬头说:“油彩可伤皮肤了,瞧瞧,这才多久啊,我都闷出痘儿来了。”   一张如春粉,如娇桃的素面猝不及防怼在冷峻面前。   显摆给李倩看!   李倩,程丽丽眼巴巴的看着,赵晓芳在打呼噜,冷峻目光温柔的就像水一样,看了许久, 说:“我妈那儿有珍珠霜, 消痘很快的, 一会儿回家, 我帮你拿。”   这答案, 于文艺工作者来说,简直就是,满分一百他一百二的节奏。   陈思雨还没来得及接茬,李倩抢着说:“回谁家,回你家?”   总空这些小文艺工作者们,没一个不认识冷峻的。   大家又不瞎,在那帮于全国一层层筛选,选出来的顶尖飞行员中,论外表,他绝对是最帅的一个,而且毕竟三代飞行员世家,他的谈吐,举手投足中都有旁人所没有的教养和修养。   说陈思雨追他,李倩信。   说他会跟陈思雨这种尖果儿谈对象,李倩不相信,也不想信。   虽然李倩认识冷峻,但冷峻并不认识她,他只对陈思雨说:“那边家属院的大门已经上锁了,招待所是三人间,太挤了,你去我家住一夜呢?”   他还没有明确表态过要跟她谈恋爱,就去他家住,陈思雨才不要。但程丽丽突然一把搡,直接把陈思雨和冷峻的脑袋撞到了一起,说:“答应呀!”   两层洋楼,皮质大沙发,玻璃窗还是落地的,程丽丽要能去住,美死了。   冷峻给撞了个猝不及防的懵,怒目看了程丽丽一眼,温声问:“疼吗?”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抚上她的额头,轻轻揉了起来。   陈思雨轻轻拂开了他的手,笑:“不疼。”再瞪程丽丽:“你给我安分点。”   程丽丽属于没皮没脸型,终于掰回一局,指着李倩反问:“怎么,我们陈老师谈对象,你不高兴,你瞪啥瞪,瞅啊瞅啊你?”   李倩狠狠瞪了程丽丽一眼,转身就跑,程丽丽一阵咯咯怪笑,吵醒了正在打呼噜的赵晓芳,她揉着眼睛问:“天亮了吗,哪儿来的鸭子在叫?”   “你才是鸭子,不,你是头猪,在哪你都睡得着。”程丽丽说。   陈思雨已经忍了程丽丽一天了,哪怕冷峻在,也按捺不住,要收拾她一顿。但就在她准备好好收拾一下这无法无天的丫头时,曲团进来了。   “陈思雨同志,刚才我们已经跟林敏红沟通过了,她是角儿,以后给她备个助理,专门拿杯子,你给她道个歉吧,这事儿就算完了。”曲团说。   许主任说:“我们知道你委屈,但一时半会儿这事情还查不清楚,我们也只能这样处理。不过你放心,我们心里有杆秤,不会白委屈你的。”   林敏红是老艺术家,是前辈,一声对不起而已,陈思雨说了也无防。   林敏红呢,大闹一场,惹得司令都生气了,此时心也惶惶的,要陈思雨道歉,也只是找个台阶下而已。   所以听她说了声对不起,就顺坡下驴,把这事儿给了了。   因为已经半夜了,家回不去了,许主任安排,让陈思雨她们仨去住招待所,而且连明天一早的早餐票都提前给了,三更半夜的,陈思雨也不好打扰冷家两个病人,自然就谢绝冷峻的邀约,要去住招待所了。   “陈思雨。”冷峻忽而喊。   陈思雨回头问:“咋啦?”   冷峻站在原地不动,程丽丽于是推她:“陈老师,你过去说呗。”   “就这儿说,到底怎么了?”陈思雨问。   冷峻两手插在兜里,咬唇半天,说:“周六晚上我去接你,咱看场电影吧。”   皇帝不急太监急,程丽丽连推带搡:“快答应呀。”   陈思雨却故意反问:“为什么呀……”   冷峻憋了好半天,才说:“咱们不是处对象了嘛,我想约你看场电影。”   他听到她跟李倩说他是她对象了,他觉得自己该有所表示,想来想去,应该约她看场电影,但又笃不准她刚才是不是在开玩笑,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担心极了,怕她会拒绝。   可那个担心的念头才冒出来,陈思雨已经脱口而出了:“好呀。”   回头,挑眉给程丽丽挤了个得意的眼神,她又对冷峻说:“那咱们周六见。”   再回头,再对程丽丽说:“学着点儿吧你。”   对付男人得有智慧,整个总空的小姑娘们都知道她在跟冷峻谈对象了,他含含糊糊的哪行,真想处,他就必须公开,大大方方的承认。   不然,她是不可能跟他去看电影的。   程丽丽自以为跟着陈思雨,目睹了她攻克一个飞行员的全程,从头到尾思索了一遍,恍然大悟:“陈老师,我明白了,你这叫先斩后奏,逼着他不得不承认,你就是他的对象!”   ……   关于冯竹是敌特一事,目前空院,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   为防走漏风声,冷峻跟父母都没有提过,至于突然停止训练,撤回本部工作,上面自然会给个其他理由,叫他不致引起冯竹的怀疑。   而从现在开始,冷峻就得仔仔细细的,研究一下冯慧一家人了。   冯慧的娘家人就跟陈刚一家一样,都是从蜀中搬到首都的,老家三辈务农,弟弟冯世宝也是沾了冯慧的光,由她托关系进的钢厂,还因为自己作死,如今进了监狱了。   她跟叶老这一线,就暂且不惊动,耐心观察着。   接下来,还得查她丈夫这一脉。   冯竹的丈夫名字叫马连,目前在福市一个酒厂工作,据冯竹自己说,因为对方家暴,酗酒,自己跟他的婚姻关系名存实亡,已经两地分居很多年了。   但冷峻查到的是,冯竹给王司令送的那种酒,正是她丈夫所工作的那家酒厂生产的,而且她不仅给王司令送给,给空院很多领导都送过酒,因为酒的味道不错。   部队上的领导们大多喜欢喝酒,所以,她在空院有一批固定用户。   其中从她手里拿酒最多的,是机电科一位姓祁的小科长。   祁科长虽然官职小,但年龄大了,已经五十四了,明年就该退休了。   冷峻,政委,聂师长几个人此时在档案室,正在翻档案,手指祁科长,冷峻说:“先从这个人开始吧,我先查一下这个人。”   政委翻的全是大领导的资料,一小科长,他觉得没啥查头,手指何新松的父亲何康,他说:“这位何旅长,我有一回亲眼见到他跟冯竹在马路上聊天,我倒觉得,他极有可能,就是冯竹的上线!”   何旅长,何新松的老爹,旅一级领导住的还是单元房,而何新松三兄弟,只有他一个人当兵了,另两个都在外面工作,也都属于分不到房子的单位,所以一家七八口人,挤了一个两室一厅。   “那你先查何旅长,我查祁科长吧。”冷峻说。   列出怀疑人选,就得对他家五代以内,所有人的档案进行彻查。   空院内部无隐私,调档案也很方便。   但因为司令等的急,聂师长也很着急,恨不能一次性就查出所有,一看冷峻列的嫌疑人只是个科级干部,当场说:“冷峻,这个祁科长职位太低了,看着不大可能像间谍,要不你再好好研究一下,不拘于怀疑谁,我你都可以怀疑,咱们有罪就抓,无罪赦免,但你找的这个人,我连名字都没听过,就别白费劲了。”   “试一下吧,我总觉得,这个人应该有点问题。”冷峻说。   从冯竹结交的人际关系来看,基本都是大领导,而且全是有实权的。   只有这位祁科长,职位小的可怜,年龄又大了,还眼看退休,冯竹却愿意去花精力腐蚀那么一个人,冷峻觉得他不简单。   “找祁科长和何旅长的档案,快!”聂师长对档案馆的工作人员说。   工作人员快马加鞭,去找档案了。   聂师长更倾向于何旅长会是敌特,因为何旅长跟儿子何新松一样,嘴巴大,没心没肺,爱抱怨政策,还爱跳舞,爱喝咖啡,但他曾经也是个非常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体能非常好,现在,都快五十岁了,还敢跟年青飞行员一起上重力加速度的考核,而且目前还保持在7个G。   至于何新松就更厉害了,他的重力加速度可以达到12G。   体能,是目前飞行队所有人里面最优秀的。   而要说敌特,人们潜意识里,总会觉得,像他们那么优秀的人才是。   等档案找过来,聂师长和政委先看何家的,主要是查,五代以内,看有没有海外,以对对岸的关系,俩人正看着,冷峻推了一张档案过来,那是空院所在地,东城区的公安局长,祁建安的资料。   而祁建安的儿子,名字叫祁锋,据档案显示,他在新乡战斗机飞行基地,是一名机械维修人员。   聂师长看了片刻,鼻尖上沁出了汗。   祁局长他并不认识,但能做到公安分局的局长,能力肯定很强,祁锋他并没有见过,但做机械维修的,肯定懂飞机操控。   而祁科长是在机电科,管密电的。   单独拎出他们每个人的档案来,都发现不了问题。   但当把他们组合到一起,那就是一条既有飞行员,还能拿到飞行密钥,领空权限,能够一路从新乡跑到南海的,完美的叛逃链。   “继续往下挖,真要是他们,那水可就深了!”聂师长拍板说。   ……   十一汇演完,都要评优秀演员和优秀节目。   陈思雨跳的只是常规舞蹈,倒踢紫金冠也不是她首创,优秀节目按理轮不到她,但这天叶大方拿了封报纸上楼,说:“陈老师,恭喜你,你获奖了。”   是军报,陈思雨接过来一看,上面有十一汇演时,部队所有优秀节目的表彰名单,而她的《红色娘子军》,在最末尾,是优秀作品。   “这个,陈念琴,原来也在咱团呆过,她得了三等奖。”叶大方又说。   陈思雨,一看,还真是,陈念琴唱的《黄土高坡》高居第三,备注:词曲作者:陈念琴。   “那姑娘我见过,看不出来,还挺有才华,不但能唱歌,做词做曲都会。”叶大方再说。   其实《黄土高坡》的原创并非陈念琴,而是十几年后的后人。   陈思雨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原创节目,就当成自己的来用,这不大好。   但她和陈念琴没有任何干系,就不操心她了。   自打去了趟总空,大概是被刺激到了,程丽丽终于肯在练功上吃点苦了,赵晓芳一直都很好学,现在32圈单转也转的有模有样了,陈思雨才懒得操心陈念琴,时间和心血,她更愿意花在教育和培养芭蕾人材上。   当然,她理没有想过,专门去抢陈念琴的名额。   但这天下午,押着俩小徒弟学完意大利转,陈思雨累的腿脚酸软,正准备回家好好洗个澡,刚出练功房,就听孙团办公室有人喊:“陈思雨。”   回头一看,是总团的吕处长。   吕处长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把陈思雨打量了一遍:“瞧着你比我上回见的时候瘦了些。”   带了俩笨蛋徒弟,赵晓芳没有控制体重的意识,眼看要成一只大肥朴楞蛾子了,却不肯好好减肥,程丽丽倒是天生的瘦,身材条件也好,可她最近才开始认真练,从基本功教起,陈思雨可不得瘦。   吕处长笑着说:“恭喜你,总空来调档案,我已经把档案给过去了,你妈那边,她会自己想通的,你呀,应该很快就可以进部队了。”   陈思雨愣了一下:“您这话什么意思?”   吕处长说:“总空有一个名额,不是你帮自己跑的关系嘛,那边没录念琴,许主任专门来找我,要你的档案,可不就是准备调你了?总空啊,难得的好单位。”   总空当然是好单位。   制服是最新款的,鞋子是皮鞋,逢年过节,劳保是市团的三倍。   而且在总空内部,《天鹅湖》,《吉尔赛》和《罗密欧与茱莉叶》,这些经典的芭蕾是可以练的,一旦有外事活动,六国饭店会直接从总空调演员过去。   在这个时代,那是唯一可以展示芭蕾的,国际化的大舞台。   能调过去,陈思雨求之不得。   但她觉得有些不对:“吕处长,我没给自己报过名,还有,什么叫我妈那边自己会想通的,她是不是找过你呢,跟你说什么了?”   吕处长跟冯慧交往并不深,而且在冯慧专门辞职以后,打听了一下,听说她弟弟居然偷过陈思雨姐弟的飞机大炮捐赠票,就刻意没再往来过了。   但就在今天,总空前脚来调陈思雨的档案,后脚冯慧就来了,一个劲感叹自己命苦,说有冯世宝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弟弟,害了陈家祥,以致于陈思雨怀恨在心,处处要抢念琴的风头。   说完,吕处长再说:“陈念琴的节目在南部战区获了三等奖,而你只是优秀,结果你要调总空,陈念琴却回不来,你妈心里难过,找我吐了会儿苦水,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会想通的。”   不是总空内部的人,陈思雨也不知道冯竹的事情调查的如何了,就不好妄下结论,但她觉得冯慧现在就哭,未免太早了点。   毕竟等冯竹是敌特的消息传出来,她也要接受调查的,严重点,组织还会勒令陈刚跟她离婚,而且她们冯家所有人,会经历一场无比残酷的大审查,下放劳改是免不了的,严重点,怕要后半辈子都要在劳改中没试过,那时候,只怕她想哭都哭不出声来了。   而且丁是丁,卯是卯。   她就算进总空,也是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去的,怎么就成抢陈念琴名额了。   连吕处长都这么认为,以后别人不更得嚼她舌根?   吕处长已经走了,陈思雨追上了她,并说:“吕处长,我的档案在您哪儿,您知道的,没有档案,总空是报不了名的,所以我没有抢过陈念琴的名额。”   吕处长说:“按原则来说是这样,但我听你妈说,是冷家帮你说了情的。”又说:“管它怎么进去的,总空那种地方,只要能进去,就已经很好了。”   “那我妈有没有跟您说过,她为了陈念琴,拿烟去贿赂总空的老领导,被小将们定义为黑五.类的的事?”陈思雨再反问。   吕处长大惊失色:“啥,你妈被小将斗过?”   空院的小将斗人比较温情,虽然剪了阴阳头,但头巾一包就能遮得住,而且他们只在空院活动,不往外贴大字报,当初也只是押着冯慧扫了几天大街就完了,没再追究。   真要让虞永健和冯大钢斗她,她估计早躺床上起不来了,哪还有时间四处捣事非。   明明自己送礼不成反被斗过,居然说她走后门,陈思雨也不客气了,就把冯慧当天在空院被小将们斗的事,原原本本给吕处长讲了一遍。   讲完,这才准备下班回家。   今天是周六,也是她跟冷峻约好,要去看电影的日子。   ……   另一边,空院。   因为约好了要跟陈思雨看电影,冷峻今天刻意下班比较早,才五点半就回家属院了。   甫一进院子,就看到院里一帮领导夫人们难得的,搬了凳子坐在一起,正在夕阳下聊天。   王司令家夫人一抬头,看到他,笑说:“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冷峻嘛,他来了。”   冷峻的老娘,梅霜也在,坐在这帮夫人当中。   但她向来脾气不好,有点气也喜欢带在脸上,此刻的样子,瞧着就是被人惹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而这帮领导夫人选的,聊天的地方也挺有意思,就在叶老家的窗外。   司令夫人示意冷峻走近点,笑问:“猜猜我们在聊你啥?”   冷峻先说:“王奶奶好。”再摇头:“不知道。”   这时叶老家的窗户里探出颗脑袋来,正是冯竹,笑着说:“还能是为啥,我们听说你和陈思雨谈上对象了,就问你妈,是不是该结婚了,她为啥不早点帮你准备婚礼,她大概还没想好接受新媳妇,急眼了呢……”   马师长的夫人接过话茬说:“要我说,婚啊,早结早好,你们部队不是马上该出发了嘛,老马昨天说起新政策,说上面下的新规定,未婚的一律不许去。”   司令夫人说:“总不能老子在前线,儿子却在后方呆着吧,要我说,既然事情已经订下了,很该早点结婚。”   这帮领导夫人都是从小看着冷峻这班孩子长大的。   他25了,同年龄的基本都已经结婚了,听说他有了对象,领导夫人们忙着催婚,很正常。   他老妈不太愿意他早点结婚,倒不是因为冷峻。   而是因为陈思雨,一旦陈思雨跟他结婚,外事表演,或者外交访问类演出她就不能去了,而梅霜最遗憾的事,就是因为跟一个飞行员结了婚,在自己最好的年华,没有出国演出过。   她又是个真性情,被人问急眼了,就会气啾啾的。   但是冯竹,一个潜伏在空院的敌特,干嘛那么操心他的婚事?   正好目前,从公安分局的祁局长,再到空院的祁科长,以及远在新乡的,那位姓祁的机械师,还有远在福州,在酒厂工作的,冯竹的丈夫马连,冷峻这边情报都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唯独叶老一边,正愁找个办法确定,他是否跟冯竹有染,以及,是否被策反了。   今天正好是个机会,冷峻遂顺着马夫人的话说:“马阿姨,新政策是,必须结了婚才能上前线,确定了吗?”   马夫人说:“你马叔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千真万确。”   司令夫人也笑着说:“我也隐约听你王爷爷提过,应该是真的。”   空院这种地方,毕竟大家都是从无产阶级一步步走来的,就保姆,没有人会觉得她低人一等,只当是一份工作,领导夫人们对保姆尤其尊重。   大家聊天说话的时候,也不像旧社会,没有不让保姆插嘴的规矩。   正好冯竹跟司令夫人关系处得好,接她的话茬简直行云流水:“冷峻同志,你不着急,别人着急,你叶爷爷这几年天天研究《易经》,一听说这事儿,就帮你和陈思雨排上八字了……”话说到一半,她隔着窗户喊问:“叶叔,您的八字排出来了没,咱们冷峻都等急了。”   人嘛,退休了都得有个兴趣爱好,空院的才爷子们,有钻研下棋的,还有研究兵法的。   叶老在退休后,就研究上了《易经》,还颇有些心得。而虽说新时代不讲封建迷信,但换个角度,《易经》也叫传统,叫国粹,虽然大家明面上反对,但空院但凡有孩子结婚,家长还是喜欢悄悄的,找叶老来排个八字。   老爷子自己也比较喜欢排八字,只要知道孩子们的生辰,就喜欢帮他们排一下。   这会儿,冷峻隔窗一看,就见叶老坐在窗户下的小茶台前,面前摊着稿纸,瞧那洋洋洒洒的样子,还真是在认认真真的,帮他排八字。   推门进屋,冷峻没有打扰,站在一旁静观。   冯竹走路脚步特别轻,端了杯水,直到出现在冷峻身后,他才察觉,而他是个飞行员,从体能到听力,视力,都是极佳的,可见冯竹脚步之轻。   她凑到叶老身边,手抚叶老的肩膀,叶老给她一触,才猛然惊的抬头。   “孩子眼巴巴的瞅着呢,你算的怎么样了呀?”冯竹笑问。   叶老看到冷峻,摘了老花镜,硬挤了个笑:“挺好的。”   冯竹也在笑,但显得有点焦急,指着稿纸说:“这个伤官,七杀是啥意思?”   冷峻顺着杆子说:“七杀这个词,听起来似乎不大好。”   冯竹也说:“我也觉得,七杀听起来不好。”   叶老掩了纸,说:“《易经》也算四旧,封建迷信,我就玩玩而已,信不得。”   冯竹接过稿纸,翻了一页,说:“这是你帮青青和冷峻俩排的吧,身官两宜,这又是个啥意思?”   叶老接过纸,说:“小冯,八字只是一方面,男女结合,得看人家是不是相互喜欢,这个是我随便排的,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叶老说的是,厨房还忙,我先去厨房了。”冯竹说完,转身走了。   冷峻再跟叶老聊了几句,也出来了。   正好这时领导夫人们都散了,他也就跟梅霜俩回家了。   进了家门,梅霜才说起自己生气的缘由来:“那个冯竹吧,原来还好,近几年,我看她是越来越像叶家的女主人了,今天跟我们一起聊天,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叶青青家庭好,条件好,休息时间多,说思雨工作忙,文艺工作忙起来顾不上家庭,给她这样一说,你猜怎么着,大家都觉得,你娶叶青青比娶思雨更好。那叫啥来着,居家,好过日子。”   冷峻洗了把脸,换了件干净衬衣,穿上皮夹克,蹲到门口开始刷鞋子了。   梅霜自顾自,又说:“她不就一保姆嘛,是,从小带青青长大,跟青青亲如母女,但要真为青青好,就不该老是动心思,想把青青嫁给你,她应该满院子看着,给青青找一个脾气性格都相投,也有前途的小伙子才对。”   回头见儿子在刷鞋,又说:“你姐去买菜了,你不在家吃饭,这是又要回单位加班?”   冷峻手顿,说:“我约了陈思雨,要出去看个电影。”   梅霜一秒变脸:“快去快去。”又说:“对了,关于敌特,你查的怎么样了?”   冷峻换好了鞋子,却问老妈:“妈,你觉得,冯竹像不像敌特?”   “她,就一保姆,刚来的时候,给她男人打的浑身是伤,大字不识,字都是叶老教她的,她要能当敌特,三岁小孩儿怕是都能了。”梅霜说。   冷峻点了点头:“也是。”   实际上,冯竹不但是敌特,而且是个极为高明的敌特。   她原本应该是识字的,但在叶老面前故意装做不识字,就可以让叶老教她识字,并以此,跟叶老保持一种父女般的感情。   而她对叶青青亲如母女,就可以一直呆在叶家。   她又懂人际交往,于是,满院的领导夫人,几乎都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的同盟。   而这些年,她一直在尝试通过叶青青来攻下他们冷家。   本来,她认为他和叶青青结婚,水道渠成,但陈思雨的出现是个意外,于是,冯竹为了离间他和陈思雨,就想了个排八字的妙招。   虽然冷峻不大懂《易经》,但什么七杀,身官两宜一类的东西,讲的就是八字的合与不合,婚姻的幸与不幸,陈思雨的八字应该是她给叶老的。   其目的,是想让叶老算出来,他和陈思雨八字不合。   继而,让叶老来说服他的父母,弃陈思雨,选叶青青。   而通过叶老刚才的表现,冷峻基本可以判定,叶老并没有策反,只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冯竹给利用了。   因为一旦真的被策反的话,他应该顺着冯竹的话头,替她说话才对。   一周了,关于叶老有没有被策反,在空院全体领导的心里,都是一块沉沉的石头,毕竟叶老可是空院目前唯一的,七十岁以上的,参加过战争的元老了,真要被策反,判国了,那于整个空院,都将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这当然得立刻汇报司令。   而等司令那边讨论完,部署好战略,下命令,冷峻他们就可以实施抓捕行动了。   汇报完,冷峻步履匆匆,要赴人生中,跟女孩子的第一场约会。 第55章 逃亡了   先说叶家, 叶老是个老人家,天一黑就上楼睡觉了。   叶青青最近出车,不在家, 而冯竹,望着不远处的冷家, 目光阴沉。   她当然是敌特,而且还是目前北城敌特成员中的灵魂级人物, 甚至,她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暴露,会潜逃。   因为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她有着高超的语言技巧, 在空院人脉又足,经常只需三言两语,就可以推动事情朝着自己理想化的方向发展。   最近之所以一直着手冷家,是因为梅霜的回归。   如果当初梅霜不回来,在定义苏修分子的时候,梅家就会被自动列为苏修。   她父亲,梅老司令也将没有任何话语权,也就无法去协调和苏国的关系,两国之间就会干干脆脆,直接开战。   这于对岸当然有非常大的好处,进一步大陆削弱国力,有助于对岸反攻。   可是, 本来已经定居苏国的梅霜突然回来了, 梅老司令也没有被定义为苏修分子, 且他在苏国方面关系很多, 大陆和苏国的局势就缓和了不少。   照目前的情形看, 很有可能,战争会打不起来,于是对岸施加压力,要冯竹不惜一切代价,把梅霜打成苏修。   梅霜只是一个小小的,比蚂蚁还小的小人物,但就好比多米诺骨牌,从她入手,很可能,就能改变两个国家之间或战或合的形势。   所以对岸誓在必得。   一回又一回,冯竹已经努力很多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回回都功亏一篑。   她那么聪明一个人,最近一周冷峻一直在本单位工作,虽然对上滴水漏,但她自然就会考虑,冷峻是不是私底下,悄悄的在调查敌特。   也会考虑,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了,一旦暴露,她又该怎么办。   而就在这时,聂师长突然行止,敲门:“冯竹,叶老呢?”   冯竹说:“他已经睡下了,聂师长,您有什么事的话,跟我说?”   “不了,我亲自上楼找他吧。”聂师长疾步上了楼,冯竹脚步轻盈,自然紧随其后。   聂师长一把推开门,看叶老在床上躺着读书,直接就说:“叶老,我们最近发现,咱们空院内部有敌特。”   叶老果然大惊:“哦,在哪里?”又问:“该不会真是梅霜吧?”   因为冯竹长久的,用一种梅霜肯定不是敌特,我们怎么能怀疑梅霜那样一个老革命是敌特一类的暗示性语言灌输,院里老一辈的领导们,当考虑起敌特问题时,自然就会把衣着另类,打扮艳丽的梅霜列为首要怀疑。   而比直接泼污水更可怕的,就是润物细无声的潜移默化。   所以叶老才会下意识的这样反问。   司令本来也怀疑叶老的,但因为冷峻坚持,说他认为叶老没问题,目前聂师长执行的,就是基于叶老没有问题而采取的策略。   他凑近一步,悄声说:“有可能是您家的保姆冯竹。”   叶老当然否认:“不可能,冯竹特别命苦,当初,她在大街上被丈夫家暴,是永健他爷爷,虞老爷子救的她,虞老按规格配不了保姆,就介绍到我这儿来了,她刚来的时候,浑身给男人打的没一块好皮,字都是我一颗颗教着认的,你去问问她,领袖的诗她哪一首不会背,冯竹是个既聪明,又有觉悟的好同志!”   “叶老您甭激动,我们也只是接到匿名信的反应,例行调查而已,既然您敢担保她不是,我们就不往下彻查了。”聂师长说话时瞄眼门外,门缝轻开,冯竹自然在偷听。   叶老还挺生气的:“你们真有心思就花点功夫,查查院里在职,有实权的大领导们,逮着个文盲保姆查,你们可真是闲的无聊。”   “您说的对。哪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聂师长说完,退出来了。   冯竹已经在楼下了,笑说:“聂师长这么晚了来找叶老,看来是急事。”   “不算太急,而且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聂师长说着,闻到一股奶香,忍不住问:“你是在做什么好吃的,闻起来可真香。”   冯竹说:“我在烙俄式小煎饼,明天咱单位要发老军干部补贴了,有鱼子酱,到时候煎好饼,再加上洋葱,酸黄瓜,鱼子酱一卷,叶老爱吃那个。”   人们于美味的食品,总有一种天然的热爱心。   聂师长踮脚一看,厨房里,冯竹果真烙了一大沓金黄松软的薄饼。   这要配上鱼子酱和酸黄瓜,那果真是绝配。   不过目前单位像金枪鱼罐头,鱼子酱,鲱鱼罐头一类的劳保已经越来越少了,当然,也不会供他们在职的人,只供给老干部们,聂师长也就想想,没有福气能吃到口的。   聂师长再度感叹:“叶老有你这么个保姆,好福气啊。”   “哪里,您要想吃鱼子酱,我跟叶老说说,明天送您一罐。”冯竹说着,手轻轻搭上聂师长的后背,悄声:“坐下吧,我给您尝尝我的手艺。”   聂师长后背猛得一僵,心说幸好冯竹年龄大了,姿色也一般,负责这种腐蚀法,自己怕是都着不住。   “不了不了,我还忙,先走了。”   出门时聂师长还笑呵呵的,但走了不几步,看到等在远处的,军法处的工作人员们,立刻换了严厉面孔:“随时盯着,但凡冯竹出门,必须跟踪,一旦她打电话,或者跟任何人有见面,接触,第一时间汇报。”   “是!”   见飞行队来的是吴勇,聂师长又问:“冷峻人呢,他怎么不在?”   吴勇说:“他有点私事,出去了。”   “都火烧眉毛了,什么私事比抓敌特更大,把他也喊来,在家蹲着,冯竹不出门,他也不准出门。一旦冯竹出门,你们就必须跟进,可千万不能让她逃脱。”聂师长说完,走了。   目送首长走远,军法处的刘处长问吴勇:“怎么办,我们现在去找冷峻,咱们直接抓人吧。”   “别听领导瞎咋乎,抓捕的事要听我的。”吴勇点了支烟,火星一燃,吐烟圈:“冯竹可是在空院潜伏了近十年的老敌特,轻易哪会咬钩,人太多反而打草惊蛇,先静观其变吧,等她有动静了再通知冷峻!”   此时冷峻还不知道,自己这趟精心准备的约会,会不会被中途打断,全在于冯竹今晚会不会行动。   十月,天凉了。   陈思雨穿一件军绿色的衬衣,外面是一件白色的毛线开衫,这两样颜色搭在一起,衬着她的皮肤愈发呈现一种象牙白。   在这年头,一件羊毛开衫可稀罕的,而且还是极不耐脏,但是漂亮的乳白色,一满大街或军绿,或灰或黑的人群中,她虽不艳,可吸引了很多目光。   冷峻自己都看不够,不停的于心里告诫自己,要少直勾勾的瞅着她,不然显得不礼貌,但又忍不住要看,就更甭提路过的小伙子们了。   俩人约好的一起去看电影,而今天晚上播的是一部名字叫《年青的一代》的新电影,讲述的是一群年青人去青藏高原支边的故事,俊男美女大家都爱看,电影院门口给挤的水泄不通。   冷峻可是前几天专门买的,15排中间,不算靠前也不太后,观影感最佳。   俩人排着队,正准备要往里走,突然后面有两个人齐声喊:“陈老师。”   陈思雨回头一看,是叶大方和程丽丽俩,惊问:“你俩也是来看电影的?”   叶大方其实并不是来看电影的,而是,程丽丽告诉他,说陈思雨跟冷峻谈上了,今晚要一起看电影。   他不相信,跟着程丽丽来确定这事儿的,待陈思雨回头,蓦然见她给白毛衣衬的清丽脱俗,再一看她身侧的冷峻,高大,斯文,帅气,暗恋对方那么久,叶大方委屈,伤心,难过,恨不能转身就走。   但这时冷峻主动伸手,说:“是思雨的朋友吧,正好一起看?”   程丽丽手挽叶大方:“对啊,他是我对象。”   叶大方蓦然成了程丽丽的对象,大惊,陈思雨也是一惊,她怕程丽丽要挨打,但这时冷峻说:“这位同志,要不咱们去给女孩子们买点零食?”   因为对方彬彬有礼,搞的叶大方想拂袖离去吧,又怕那样显得太没教育,就只好憋着闷气点头:“好。”   待俩男同志一走,陈思雨说:“丽丽,你跟叶大方并没有谈对象,随便胡说,万一他生气,当众给你难堪呢,你不觉得丢脸吗?”   “陈老师,我是跟你学的呀,先斩后奏嘛,你跟冷队都谈上了,我和叶大方,这不也谈上了嘛,挺好的呀。”程丽丽说。   陈思雨抚额叹气:“行吧,你开心就好。”   如今的一年四季,只有秋天才有橘子,但是特别香,特别甜,汁水非常足。而且一起看了场电影,陈思雨发现冷峻是个特别会照顾人的人,她还是头一回看这个年代的老电影,因为挺好看,就看得很认真。   冷峻时不时就会递一瓣橘子过来,再过会儿,又会剥两粒花生,或者递一把瓜子过来,长时间吃花生会太油腻,吃瓜子会口喝,但时不时的调剂一瓣橘子,人就会觉得每样东西都很好吃。   所以一场电影,她的嘴巴就没停过。   程丽丽买的票在后排,叶大方今天属于失恋了,眼睛也懒得看屏幕,就眼巴巴的瞅着前面那对儿,看冷峻剥一瓣橘子,他也剥一瓣,程丽丽反正脸皮厚,他不递就自己拿,慢慢的,就把肩膀靠叶大方身上了。   现在放映电影,像将来一样,也会给下一场电影做宣传。   宣传牌就立在门口。   从电影院出来,冷峻停在门口,问:“下周有新片子,《地道战》你想看吗?”   陈思雨随口说:“可以啊,《地道战》可好看了。”   冷峻愣了一下,因为展牌上写着,《地道战》,12月1日首映。   不过陈思雨本身就是搞文艺的,提前看过内部片也不一定,所以他倒也没多想,不着痕迹的,这就把下次约会的时间给定下来了。   这时程丽丽还挽着叶大方呢,听见陈思雨和冷峻在约时间,忙对叶大方说:“咱们到时候也来吧,一起看!”   叶大方悲伤的望着陈思雨,心想,既然你不在乎我,我也破罐子破摔,不在乎自己了,我自暴自弃了,遂气悻悻的说:“好。”   程丽丽一边得意自己终于搞定了剧团最帅的小伙子,一边内心窃喜:陈老师的办法果然灵。   自此,她对陈思雨倒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练功,也愈发尽心了。   当然,陈思雨对程丽丽其实也佩服的五体投地。   事实证明,只要时机把的握准,勇于进取,哪怕程丽丽额头大鼻子塌,在这个年代的审美中不算啥大美女,但拿下男神,不在话下。   ……   再说冯竹这边。   聂师长一遍遍的问,催,军法处的同志们也着急的不行,想赶紧把冯竹给抓了。但吴勇立顶着压力,坚决不允许大家打草惊蛇。   因为他想把线放长一点,争取把目前在北城的敌特组织,一网打尽。   他坚持认为冯竹还有背景更深的上线,想把那个上线找出来。   冯竹的耐力也是惊人的。   虽然聂师长已经明着指出怀疑她了,但这天夜里她没有任何动作,第二天是周末,按理,既然发现组织怀疑她,她应该有所行动的。   但她依然很平静的做着家务,给叶老做饭,陪他出来散步,聊天。   至于电话,作为军区内部线,军法处早就命锄奸科的人单独监听了,可是,不止冯竹,这一周,就连叶老都没有使用过电话。   公安局的祁局长,以及他做机械维修师的儿子,和祁科长,军法处自然也派了人监视的,可是这几方人马全都安安稳稳,一丁点的反常行为都没有。   顶着压力盯了五六天,吴勇都有点儿忐忑了,因为冯竹太从容了,一丁点想要叛逃的迹象都没有。   而这周,她唯一做的,跟保姆工作无关的事情是,她把陈念琴获奖的报纸给叶老看了,并给他听了一下陈念琴唱的歌,顺带说了一下陈念琴有多优秀,在南边又有多么的水土不服,想要回北城,进总空唱歌的事。   音乐,艺术,好东西,人们都很欣赏。   叶老一听陈念琴确实唱的不错,再看她在全军的汇演上得了三等奖,顿时觉得陈念琴孩子不错。   就专门找了一趟曲团,要求曲团卖他个人情,把陈念琴调回来。   正好林敏红上次闹了个没脸,想退休,总空正好会缺一个歌唱演员,曲团也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说只要林敏红的退休办好,她就帮陈念琴提档案。   冯竹呢,理所当然,要去跟冯慧通报一下这个消息。   所以周五这天,正好叶青青回来了,有人做饭了,她就提前跟叶老请了个假,又专门去接了趟她儿子,然后,就要到冯慧家去吃晚饭。   而直到此时,她依然没有跟公安分局的祁局长,以及机电科的祁科长,还有祁局长那位在新乡做机械维修的儿子传递过任何消息。   而从开始调查,到今天冯竹第一次出门,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月了。   当然,新乡那边的飞行基地,以及公安分局,军法处都派了人在盯梢。   聂师长的主观判断是,冯竹就是大鱼,最好不要再耽搁了,现在就逮捕她。   千万要注意,不能让她跑到火车站去。   当然,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因为目前正值大串联时期,而冯竹的儿子马小义今年15岁,像他那个年龄,是可以进行大串联的,到了火车站,只要背一段语录,列车员就会当场放行,不论他去哪儿,都不需要买票,检票。   正值大串联,每一辆,每一截火车上都是人,都挤的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一旦冯竹跑出军法队的视野,上了火车,那就天南海北,无处可寻了。   可吴营长依然觉得冯竹不会是老大。   或者说,哪怕她是老大,背后肯定还有一条大鱼还没有咬钩,悄悄藏着。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转眼,冯竹已经回娘家接上儿子,往首军院去了。   跟踪她的人,也到首军院门口了。   军法科的同志们紧随其后,开到几个门口,分别守着了。   吴勇和冷峻进了院子,不一会儿,就见冯竹的儿子马小义跟陈刚的儿子陈思进俩下楼了,推了一辆自行车出来,在院子里骑了会儿,骑外面玩去了。   本单元只有一个出口,没看到冯慧出来,吴勇和冷峻也就认为她还在楼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吴勇在抽烟,冷峻盯着单元门。   但俩人站了会儿,突然,冷峻看到一群小将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领头的正是虞永健。   虞永健的队伍比原来壮大了许多,而且自行车后面坐了个皮肤又白又细,眼睛又圆又大的小姑娘,再加上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崭新的绿书包,当仁不让的北城第一小将。   一帮小将进了院子,还不肯回家,拿出烟来,边抽边聊着。   吴勇也在抽烟,走来走去:“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重新再复盘一遍,这一周,冯竹没有跟外界通过一个电话,也只有今天出门了,但是在外面,她也没有向外打过电话,而陈刚家是没有电话的,电台就更不可能了,一旦首军院,或者空院的位置出现不明无线电信号,锄奸科的人会立刻监听到,并循着无线电信号的发出地展开搜索。   那么,冯竹到底是怎么跟外界联络的。   她又会跟谁联络。   总不可能她作为敌特,会天真的,认为空院不会查到自己,继而没有做任何准备,就真的只是简简单单,跑到冯慧家来吃顿饭吧。   突然,冷峻看到虞永健进了单元楼,快步追了进去,喊:“虞永健!”   虞永健回头一看,有点害怕:“冷队长?”   冷峻问:“你家在一楼,哪一户?”   虞永健说:“一楼右边。”又问:“您来我们院儿干嘛的,有事?”   冷峻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说:“开门。”又喊吴勇:“营长,快上楼去看,人应该已经跑了,通知外面的人,赶紧追。”   虞永健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儿,手抖,几番开不了门。   冷峻一把抢过钥匙 ,打开门,就看到虞永健的爷爷,虞老爷子坐在窗前。   这位老爷子不像叶老,打过仗,但他的儿子,也就是虞永健的爹是烈士,虞永健的母亲也是,而他在解放前,是在北城做文宣工作的,所以他们家住在首军院。   军法科怀疑了所有人,调查了所有人,但没有调查虞老爷子。   而冯竹,正是虞老爷子介绍给叶老的。   虽然这一周内,虞老爷子没有跟冯竹有过直接联系,可是,虞永健曾经去空院帮他取过老干部餐补,腌海雀,鱼子酱和沙丁鱼罐头,以及酸奶。   冷峻怎么就没想到呢,通过那些东西,冯竹就可以把情报传递给虞老爷子。   而经由虞老爷子向外传播信号的话,他们可就检测不到了。   冷峻问:“虞老先生,冯竹是从您这儿跑的吧。”   虞老坐的是轮椅,一脸茫然:“这孩子谁啊,你在说啥,我听不见!”   冷峻也不多废话,推开阳台门,越过围栏,一路追出小门,看到军法处的刘处长亲自站在门口,忙问:“刚才有没有看到冯竹出来?”   刘处长摇头:“没有。”   “那刚才有几个人从这个门口出去了?”冷峻再问。   刘处长再摇头:“刚才没有人,但有一辆JEEP车,据说是送老军干部去看病的,我们只检查了一下后座就放行了。”   要冷峻估的没错,JEEP车是虞老叫首军院派生的,其目的,就是想送走冯竹,还真是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冯竹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   正好这时有辆吉普要进首军院,冷峻拦停了车,示意里面的领导下车,拉上刘处长,打方向调头就追。   抢车,就证明是很紧急的事情,但冷峻开上车之后,一路却走得很慢,而且一直在往马路边张望。   守了一周,眼睁睁的瞅着,却把个大活人给跟丢了,刘处长心急如焚,就说:“冷队,你是不是该快一点,照这速度,冯竹登上火车咱都追不上吧?”   冷峻不语,压着油门,继续慢慢追着。   这时前面突然出现一辆JEEP,刘处长大叫:“快,快点追,就是那辆车。”   见冷峻依旧很慢,伸手来抢方向盘:“车就在前面,你再不追它就跑啦。”   车疯狂打摆子,冷峻一把拂开了刘处长的手,一个急刹。   此时JEEP车已经拐弯,消失了,刘处长大吼:“冷峻,你他妈到底在干嘛,没看见敌特已经跑了吗?”   再吼:“完蛋了,老子们守了半个月,敌人从老子眼皮子底下溜跑了!”   就在这时,冷峻急打方向,车失控了一般,朝着道牙子撞了上去。   只听刺啦一声,他一个急刹,刘处长定晴一看,就见已经换了军绿色外套,包着头巾的冯竹被冷峻挤到了一个死角处。   到底是当妈的,她把儿子紧紧搂在怀中,以背,抵着突然撞过来的车。   刘处长紧张的大喘气,又大松一口气。   他到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冯竹这种训练有素的敌特到底有多狡猾。   一条逃跑路线,先是换衣服,再是借车而行,然后她还会半途下车,这要没点脑子,还真就叫她于天罗地网中,逃脱了。   ……   再说另一边,冯慧家。   今天,冯竹给她带来了念琴可以调回来的好消息,冯慧听完,差点没乐晕。   要知道,在任何年代,歌舞中,歌都比舞蹈更受欢迎。   别看现在思雨风光得很,可一旦念琴调回来,她就只有给念琴伴舞的份儿了,冯慧能不开心吗,简直开心死了。   为了答谢妹妹,她今天特地给冯竹准备了她最爱吃的,羊大大葱馅儿饺子。   陈刚爱喝点酒,平常冯慧总不让喝,今儿高兴嘛,还给他准备了猪头肉和花生米,陈奶奶喜欢喝酸奶,平常冯慧也舍不得给老太太买。   只有思雨偶尔带一两罐回来,老太太才能喝点儿。   今天,冯慧特意给老太太也订了酸奶,一家子其乐融融,准备好好吃一顿。   刚才冯竹闻了一下,觉得冯慧的醋不香,要去找个地方,专门买点香醋。   她走的时候还背了包,但冯慧哪会想到,闷声干大事的妹妹会是敌特,会是在逃亡,她真以为妹妹是去买醋的。   突然有人敲门,冯慧以为是刚才去买醋的冯竹回来了,拉开门,见是个穿着皮夹克的,空院的军人,吓了一跳,问:“您是?”   来的当然是吴勇,问:“冯竹人呢?”   冯慧说:“要吃饺子,买醋去了。”   吴勇左右一看,再问:“她儿子呢?”   冯慧说:“跟我儿子一起下楼玩了呀。”   吴勇转身就跑,冯慧连忙追了出来,尖声问:“同志,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妹妹冯竹是敌特,现在畏罪潜逃了,你,你们全家,知而不报,协助她逃跑,是窝藏包庇。”吴勇说完,走了。   仿如五雷轰顶,冯慧在刹那间,天灵盖儿都差点爆了。   心说,冯竹可是她的亲妹妹呀,咋会是敌特,咋能当敌特呢,她难道不知道,敌特是要牵连到一家老小,旁亲三代的?   她刚才说去买醋,居然是在找借口逃跑?   那她儿子呢,把她家思进哄出去,该不会是拉思进当人质了吧。   幸好这时思进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冯慧总还不相信妹妹叛变了,是敌特,会逃跑,搂过儿子,颤声问:“你表哥呢,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吗,他人呢,咋没跟你一起回来?”   思进说:“我俩一开始一起玩的,玩着玩着他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背着我,悄悄跑回家了呢,怎么,他没回家吗?”   往后退了两步,冯慧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陈刚从厨房端了饺子出来,看妻子面色蜡黄,斗大的汗珠从额头往外渗着,也吓坏了,问:“你怎么啦?”   冯慧喃喃的说:“我错了,大错特错了!”   现在是这样,一人出事,会连累到旁亲三代。   但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那就是,及时跟对方断亲,划清界限,而作为亲人,如果能够积极的站出来,指证对方,揭发对方,还算有功。   所以当初,弟弟冯世宝出事后,冯慧为了保护自己家不受冲击,选择了站出来揭发,指证冯世宝,最后,冯世宝被判了十年劳改,而她家,则安全的度过了。   但当时冯世宝说过,说自己之所以会偷飞机大炮捐赠票,是二姐冯竹教唆他的,还说,就连给老爹改名字,以及,飞机大炮捐赠票要等二十年后再拿出来,为孩子铺路的事,都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冯竹教他的。   还言之凿凿,说冯竹跟某个老军干部有一腿,睡过觉,千真万确。   冯世宝的意思是,罪不是他一个人犯的,让冯慧把冯竹也揭发出来,俩姐弟一起摊罪,判刑会少一半,他是个犯人,说话没人听,所以他需要冯慧来揭发冯竹。   冯慧其实也怀疑过冯竹,因为三姊妹,冯竹比她和冯世宝都要聪明得多。   而且她丈夫并没有家暴过她,但她却四处宣扬,说丈夫家暴自己。   她和虞老的关系,也有那么点耐人寻味。   可以说,冯竹不但非常聪明,身上还背负着很多谎言。   要说她是飞机大炮捐赠票的幕后主谋,冯慧是相信的。   但她当然拒绝了弟弟的提议,因为当时冯竹正准备帮忙,要把念琴调到总空呢。   那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所以冯慧选择了拒绝帮弟弟,并斩钉截铁的跟他断绝了关系,任由他被判刑了。   可冯竹呢,胆子也太大了吧。   她居然是个敌特!   冯慧的脑子要炸了,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儿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第56章 天鹅湖   不过人在巨大的打击之下, 反而会清醒,冷静,理智。   这时婆婆拄着拐也出来了, 问:“思雨妈,你咋啦?”   肘着丈夫的手站了起来, 冯慧说:“身体不舒服,刚才晕了一下, 现在好了,咱们吃饭吧。”   陈刚还是觉得不对,问:“你妹呢,马小义呢, 他们去哪了?”   “有事,先回家了,咱们吃饭吧。”冯慧揩着额头上的汗说。   陈刚总觉得妻子哪儿不对,但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麻木了,难得今儿高兴,也怕吓着老妈,遂说:“行,不管别人了,咱们一家人赶紧吃饭吧。”   饺子端上来,陈老太太也不甚高兴,一个劲儿的念叨:“思雨最爱吃羊肉饺子了, 早知道冯竹忙, 顾不上吃, 把她喊来多好, 瞧瞧, 这要剩好多的。”   提起思雨,冯慧心头一阵羞愧,还伴着莫名的嫉愤,声音不由也是一厉:“行了妈,思雨马上调总空了,加入部队,她就是女军人了,月工资会涨到45块一个月,比她爸还高,不差你那几只饺子。”   她这话,陈刚和陈奶奶都能听出其中的醋意和酸妒,俩人同时叹气。   陈刚愠声说:“冯慧,念琴不是也马上可以进部队文工团了,俩都是闺女,你曾经还那么对不起思雨的,她要进部队,我怎么听着,你不大高兴的样子?”   进部队?   冯竹都是敌特了,念琴还怎么进部队?   其实要说冯竹是敌特,是可以说通的,因为她丈夫是到北城之后才找的,那个男人高大,英俊,气宇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后来,他还去了跟对岸最近的福州,且源源不断的给冯竹供着酒,而酒,不正是腐蚀男人,尤其是部队那些大老粗们的利器?   枉冯慧一个女军干部,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被妹妹牵着鼻子走。   敌特呀,要牵连旁亲的,所有的孩子都将进不了好单位,更甭说提干了。   至于念琴进部队,想都不要想。   她很可能会直接被海岛文工团除名,下放,去劳动的。   而今之计,要不想连累丈夫,女儿和儿子,冯慧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主动跟陈刚划清界限,并进行自我揭发。敌特当然不行,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来想去,她想到一点,揭发自己为修正.主义,正式下牛棚,去劳改!   当然,那也就意味着,她从此要真正被划入臭老九行列了。   真是悲惨呐,如今北城最大的小将冯大钢,正是陈思雨的爪牙,而以冯慧曾经对陈思雨姐弟的恶,陈思雨肯定会指使冯大钢,斗死她的吧。   不过为了儿女,冯慧还是准备勇敢的站出去。   吃完饭,陈刚追着盘问,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冯慧不但不说,还把陈刚臭骂了一顿,说他窝囊,没出息,是个软骨头,既不能贪,也不能调女儿回来,在后勤上干了一辈子,一点人际关系都没有,屁都不如。   骂完,她甩门走了。   而那边冯竹刚刚被捕,等到空院军法科的人来逮捕冯慧时,她已经写好自我揭发的大字报,贴在首军院的外墙上,自己戴起高帽子,跪在地上,自我揭发,自我批评了。   曾经首军院最和美的家庭,最贤惠的主妇,就以这般惨烈的方式,撇清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以保他们不会因为妹妹而受冲击。   ……   再说虞家。   在吴勇走后,虞永健都快把脑袋薅秃了,他想不通,他父母可都是烈士,他爷爷,一残疾人,怎么会跟敌特搞在一起,而且还是桃色绯闻。   他还以老干部之名调动JEEP车,护送敌特出城逃亡。   要是冯竹逃到南部,福州那一代呢,会不会直接偷渡出境,逃以对岸?   老爷子是不是疯了?   虞永健可是如今北城当仁不让的第一名将,他从下水道里掏出了将近七千件四旧,收编了八百号臭老九,那帮臭老九别人的话都不听,但特别听他的,在被他收编后,全住进了城里各处的破庙生。   他们也都写了非常真挚的忏悔书,每一封忏悔书,都代表着虞永健的功劳。   所以最近,思想委的领导们每天变着花样儿的表扬虞永健。   无比的风光和荣耀,他每天都感觉自己在天上飞,飘飘欲仙的。   但他爷爷怎么就能是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人民的败类呢。   张了半天的嘴,虞永健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终归还是虞老先开了口:“一步错步步错,小健,记得以后千万别喝酒。”   虞永健明白了,他爷是喝酒犯的错误,再薅脑袋,他说:“可您总教育我,说作为烈士子女,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您怎么能说一套做一套?”   虞老的心态很可笑,甚至,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耻。   他的子女全在战争中死了,虞永健是他抚养大的,他没有干过革命,甚至,他都不理解儿女为什么要那么坚定的,舍命去打仗,去追寻解放,他其实是享了儿女们拼来的成果,才会被定义为革命元老的。   一开始他救冯竹的时候,确实是因为怜悯而伸出的援手,但很快他就被腐蚀了,虽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知道冯竹是在利用自己,但在革命事业和帮冯竹之间,他选择了帮冯竹。   至于是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叶老虽然也被利用了,可从来没有被腐蚀,被冯竹要挟过。只有他,连同思想,精神,在清醒的情况下,一同被腐蚀,继而堕落了。   他想,这大概就是革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吧。   革命者,就是他所希望永健成为的那种,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普通人,像他一样,会被虚假的温柔和谎言所迷惑,会相信冯竹所说的,只要对岸反攻成功,他就会是元老,会是开国功臣一类的鬼话,继而利用退休老干部的职权,在背后为冯竹大开绿灯,做推手。   虞永健脑子里一片乱,整个儿回忆着自己的过往,想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爷爷是敌特的足迹,可始终找不到。   直到想起陈思雨,他蓦然说:“对了,原来,我们打算上门斗胡茵那回,就是你说胡茵是个大反动派我们才去的,事实证明胡茵是个革命作家,其实您当时,是故意让我们去的吧?”   虞老爷子眸光一黯,显然,被猜中了。   虞永健声颤:“那一回,是因为发现是思雨家我才没去的,但除此之外,我还斗了很多人,基本上都是你指点,建议的,该不会……”   小将们才多大,一开始斗人时,只有十五六岁,屁都不懂,背后自然都有一个推手,智囊。   而虞永健的智囊就是他爷爷。   当初爷爷提起胡茵,是因为胡茵追飞机大炮捐赠票追的太紧,而且眼看就要露馅了,冯竹起了杀心,来求虞老,虞老才特意指示,让孙子去斗的人。   而虞永健所斗的,别的人呢,大部分也是他爷爷所指点的。   这也太可怕了,老爷子被冯竹利用,而虞永健,被他爷爷利用。   那他曾经批过的,斗过的,打过的那些所谓臭老九,修正主义,黑.五类,有很多都是冤枉的吧。   已经三年了,在陈思雨鼓励他掏大粪前,虞永健一直在疯狂的武斗,打残打伤,只要不打死,就没有任何愧疚之情,不知道斗倒了多少人。   他自认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是一员热血的,纯粹的小将,却被对岸的敌特以无形之手给利用了?   这时虞永健甚至不会去想,他的死对头冯大钢和聂少东会如何疯狂的武斗他了,他最先想的是,自己侮辱了为烈士的父母。   他在此刻,无地自容!   他窥见了爷爷肮脏的内心,一个革命中的投机主义者,一个享用着政府的老干部特供,却在对岸押着筹码的赌徒。   而他,只是爷爷的傀儡而已。   天天打敌特,斗敌特,直到此时,虞永健才知道,天真的他曾经是多么的愚蠢,荒唐。   因为虞老也是敌特,当晚就被军法处的人抓走了。   随后就开始搜查家中文件,刘处长带人亲自搜查,把虞永健家所有具有价值性的纸质文件全部带走了,只剩虞永健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心如灰死。   ……   陈思雨听说冯慧被抓的消息,是在刚刚拿到总空的调令时。   陈奶奶拄着拐杖一步步的挪,亲自从首军院挪到歌舞团,并告诉她的。   这时冯竹一案所有的人都被批捕了,包括公安局那位,曾经帮助过陈思雨的祁局长,他的被捕尤其叫人震惊,因为哪怕陈思雨,在看到新闻报道时,几番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当然,她也特别后怕。   想当初,在毛姆揭发胡茵为敌特时,就是那位祁局长断的案子,当时,如果不是陈思雨举着拳头,当众唱《国际歌》,也许那些证据,就会悄悄被祁局长给毁掉吧。   那么胡茵的冤屈,也将永远不可能被洗涮吧。   捧着报纸,陈思雨不得不再度感慨,自己可太聪明了。   再说冯慧,本来,为了不被武斗的太厉害,她投的是虞永健的小分队。   但是很快,虞永健自己也因为反革.命问题,而被冯大钢带人给紧急抓走了,于是,冯慧就落入了号称北城打人最狠的小将,冯大钢的手里。   她倒还算聪明,用明贬暗捧的方式,说陈刚思想固执,愚昧,不懂变通,身在后勤,却连一双手套,一挂毛线的福利都没有为自己谋过,说陈念琴自从离家就投身文艺事业,不思念她,忘恩负义。   虽然句句是在骂,但是把丈夫和女儿撇的清清楚楚,摘的干干净净。   于陈奶奶来说,儿媳妇虽然小心眼了点,也笨了点,但人本身并不坏,听说被冯大钢抓走后,关在一处破庙里,据说天天都要挨小将的皮鞭,她心里当然不舒服。   陈刚呢,受了牵连停职了,念琴的调令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下来,远水救不了近火,她就想来问问思雨,看她有没有啥办法能让儿媳妇过得好点。   “能想到办法,你就救一把,要不能,奶奶也不怪你,这年头,泥菩萨过江,大家都自身难保,人都得先保护好自个儿。”陈奶奶说。   不得不说,到底军干部,母爱也足够伟大。   冯慧这一手虽然把自己坑惨了,但却能保陈刚一家平平安安。   陈思雨刚刚接到总空的调令,能调任,她当然开心。但有点麻烦,就是怕市歌舞团不放人。   因为已经有三年,国家不培养芭蕾舞演员了。   到赵晓芳这一代,年青演员就断档了。   市歌舞团在没有新人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她扶着奶奶往家走,说:“行的,奶,我改天去劳改点看看我妈去。”   “这周五吧,我收拾点儿换洗的衣裳,赶晚儿下了班,你来家里取,然后给你妈送过去。”陈奶奶说。   陈思雨掐指一算,周五下了班,她准备去六国饭店的,一是抢强生,二是天冷了,她和轩昂都需要一件棉衣,她攒了票的,想抢一件只有六国饭店有卖的,苏式呢子大衣,给轩昂也要弄一件棉衣,没时间。   遂说:“奶,周五我没时间,周天我再去吧。”   “也行吧,唉!”陈奶奶沉沉一叹:“你妈呀,全是被那冯家给害的,那是她娘家,咱可怜她,可也没办法不是。”   看得出来,陈奶奶怕儿媳妇现在被斗的生不如死,想让她提早去看看。   只是不好开口。   但陈思雨估计,冯慧的处境,应该没有传说中那么差。   因为看守坏分子们的,都是原来虞永健的手下,他们在发现文斗更能让臭老九们改正思想错误后,就不使用暴力,不武斗了。   而打人最狠的冯大钢,最近忙着打虞永健,还顾不上臭老九和黑五类们。   冯慧虽然住在破庙里,但肯定没挨打。   得,怕奶奶担心嘛,陈思雨就耐着性子,安慰了她许多。   上回她买的毛线多,给自己织了个开衫,乘下的线给轩昂打了一件毛衣,还给奶奶也打了一件毛衣,如今天冷了,正好给她。   进了冷梅家,陈奶奶的心又宽慰了点。   歌舞团的房子有暖气,冷梅又是知识分子,屋里满满的书,小院儿里,落了霜的最后一茬菠菜正在等待收割,十只小鸡儿在窝里唧唧咕咕,瞧那肥肥胖胖的样子,过年时就能吃了。   而变化最大的就属轩昂了,这孩子跟思进一样大,原来瘦,还小,这半年抽了条子,个头冒了大截,尤其那双手,又白又细的。   他也有礼貌,看陈奶奶来了,连忙进厨房烧水,给奶奶冲麦乳精喝。   本来陈思雨想留奶奶住一夜的。   可老太太记挂着思进,怕自己走了思进没饭吃,再加上因为内退一事,陈刚也特别消沉,怕自己不在,儿子和孙子万一出啥事,老太太就非闹着,当天晚上就回家了。   ……   关于要不要放陈思雨去总空,孙团和龚小明持不同意见。   孙团的意思当然是不准陈思雨去,毕竟徐莉年龄大了,跳不了了,赵晓芳虽然可以挑大梁,可自己还是个新人,带程丽丽那么个笨蛋加刺头,带不出来的。   更何况她从不注意节食,要不是陈思雨天天追着屁股喊,就要成全国最胖的喜儿了。   而一旦她俩演的不行,唱的也不行,《白毛女》观众太少,《娘子军》的刘茉莉一个人撑不起一个舞团,那么,市歌舞团很可能会被裁撤,或者跟歌剧团,话剧团归编,到那时,歌舞团可就没了。   但龚小明却觉得,角儿不行就加压力,狠狠批评,打击,让她们自己努力,而只有让陈思雨去更广阔的舞台,把她新编的舞蹈展现到总空的舞台上,让上面的领导意识到,芭蕾不是靡靡之舞,同样也可以振奋人心,让上面的领导重新放开对芭蕾人材的培养,这才是能长期让芭蕾这个舞种在国内流传下去的,根本。   总之,团长想留下陈思雨挑大梁,龚主任想她去总共,看能否重振整个芭蕾舞种。   于是俩人吵的不可开交,连着吵了两三天,愣是没吵出个结果来。   孙团是个爆脾气,龚主任再吵吵,他干脆拍桌子:“有本事去总团找大领导,让他们来找我,否则你就别想我放人。”   文工总团和部队文工团,每年为了国家大剧院的汇演名额而争的不可开交。   要大领导们发现有优秀人材,歌舞团不说自己留着,却要送到部队文工团,肯定会气的跳起来,龚主任当然不敢去。   可她又实在不想芭蕾艺术在国内就这样慢慢凋零,消亡,就难免哀声叹气,愁眉不展。   家里头,轩昂的琴是她在教,而女儿宋小玉,是跟着徐莉在学芭蕾。   按理,她教轩昂学琴的时候,女儿就该自觉上楼,找徐莉去跳舞的,可今天女儿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上楼。   好容易出门了,还悄悄回头,拿颗豆子打轩昂。   龚小明正好一低头,正好儿,挨了女儿一豆子。   本就心情郁闷,她一下被女儿点着了怒火,吼说:“让你练琴你偷懒,让你跳舞你也偷懒,好嘛,不练了,滚去玩吧,反正芭蕾这个行当以后在国内也不会有了,你学了也是白学,去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随你玩!”   莫名其妙被老妈一声吼,宋小玉给吓一大跳,噤了声,乖乖出门了。   正好迎上大肆shopping完回来的陈思雨,她顿时咧嘴,哇一声哭出了声。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你哭啥?”陈思雨问。   宋小玉磕磕巴巴,把她妈凶她的话跟陈思雨转述了一遍。   陈思雨一听,就知道龚小明是在为了她能不能去总空而心烦。   其实关于要不要被调到总空去,她也想的,可她也无能为力。   她想去总空,想让她编的新舞蹈被更多的人看到,但她也不想市歌舞团被裁撤,毕竟大家一起处了很久,丁野,叶大方,刘茉莉,徐莉,每一个人都是她的朋友。   而目前的大环境是,文艺工作者们,一旦不够优秀,没有机会登台,就必须下乡去参加劳动,她也不想自己的朋友们下乡去劳动。   所以她也为难。   屋子里,轩昂突然按止了琴,问龚小明:“龚老师,你觉得我弹琴会有人愿意听,喜欢听吗?”小孩子天真嘛,他又说:“要不这样,我去歌舞团帮我姐顶名额,你让她去总空吧。”   龚小明给这天真孩子逗笑了,说:“你琴倒是弹的不错,但能欣赏你的琴艺的人,如今都在牛棚里住着呢。再说了,咱们歌舞团缺的不是职工,缺的是顶梁柱,是角儿,是一到周末,心甘情愿花九毛钱买票,来看表演的人,可编制太少了,导致咱们只能养得起两个大角儿。”   轩昂只好说:“好吧。”轻弹琴键,男孩语气里满满的遗憾:“我还想,要是一首曲子,或者一首歌观众就会喜欢的话,我想弹给他们听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市歌舞团不比部队歌舞团,要深入各个军分区巡演,所以编制多,人也多。   市团目前只有两个大角儿,也只有两部上得了台的剧。   但总空剧多,角儿也多。   目前总空看上陈思雨,是因为看上了她独创的《学雷锋》系列芭蕾。   样板戏她演的其实一般,比不过总空那帮角儿。   既然调人不成,何不像轩昂说的一样,换一下角儿呢。   龚小明跟孙团不一样,没那么大的官瘾,她是个艺术家,眼看在目前的政策环境下,各种本该百花齐放的艺术正在逐渐消亡,不想任由芭蕾舞在国内断代,干脆也不跟孙团掰扯,直接去总空找许主任和曲团商量。   大家都是女同志,也都是文艺工作者,为了艺术的传承嘛,她要试一把。   ……   第二天是周六了。   为了能把陈思雨推销出去,龚小明去了之后,先不说明来意,一直磨蹭到快下班,瞅着曲团和许主任都在办公室时,这才赶紧打电话,让陈思雨快马加鞭的去,一起商量换角一事。   今天陈思雨又有新衣服了,一件藏蓝色的呢子大衣,她穿略显老气了点,但在这个年代,这已经是她所能达到的,物质方面最好的衣着了。   重活一生,她,除了跳舞,就想美美儿的享受人生。   本来她准备提前开溜,先去牛棚看一下冯慧,然后就美美儿的跟冷峻去约会,看电影的。结果领导一个电话,她得立刻赶往总空。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别的组的人纷纷在往外走,但芭蕾组的小姑娘们全聚在排练室门口。   还有个小姑娘,耳朵贴在领导办公室的门上,正在竖耳倾听。   走到跟前,陈思雨故意咳了一声,那小姑娘立刻转身:“嘘,她们正在说陈思雨呢,让我再听会儿。”   但看到来的正是陈思雨,小姑娘翻个白眼,跑了。   关于换角一事,许主任还想再思考一下,但曲团觉得挺好,而且她把龚小明的办法又延展了一下,说:“就不固定换谁了吧,毕竟在我们团,不是谁都能上台的,但在市歌舞团可以。到时候一个月抽调一个演员过去,工资表就照着陈思雨的发,虽然低一点,但可以锻炼一下登台!”   在总空每天辛辛苦苦的练,却拿不到登台的机会,可在市歌舞团,一去就能挑大梁,虽然工资低了点,但是于演员来说,登台机会也是求之不得的。   就用借调的方式,既能保留演员的部队编制,还能给她们创造更多的登台机会,曲团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   龚小明一听更乐了,说:“要这样的话,让你们团的李倩先去一个月吧,她可是大角儿,正好帮我们团吸引点观众吧,我们最近因为被思想委占了几次场子,观众都不来了,急需一个名角儿刺激一下。”   曲团说:“可以啊,正好陈思雨也可以跳《红色娘子军》,我们这边也正好换个新面孔,再搭配上《学雷锋》,观众反响应该会好。”   领导们越说越高兴。   但李倩一听,简直奇耻大辱。   她可是总空的首席,领导们居然想把她调到市歌舞团的草台班子去跳,却把陈思雨调这儿来,顶替她?   跳舞的女孩子大多心高气傲,而原来,大家都是师傅带徒弟,只有师傅退了,才会让徒弟登台,李倩自己就被师傅压了好多年,直到师傅心满意足不压她了,她才能出头的。   她受不了这个气,径自进了领导办公室:“曲团,许主任。”   ……   “上次陈思雨来表演的时候说过,她想跟我比32圈单转,既然今天她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你们都在,要不我俩比一场?”李倩手指。   曲团同意让李倩去市团一阵子,其实也是想煞煞她的性格。   因为这丫头仗着自己技术好,又是首席,从不把领导放在眼里。   但平常她好歹还服从上级,今儿倒好,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李倩,只是一个月而已,我们也是为了所有演员的发展考虑。”她说。   李倩手指陈思雨:“你们就问她敢不敢吧。”   摘了帽子说:“她要比不赢我就想拿走我的首席,我立刻打报告,退伍,我不干了!”   曲团面色已经很难看了。   许主任说:“李倩,目前,只有总空才可以排练《天鹅湖》,这不是敢不敢的事情,而是,陈思雨原来就没有机会练。”   “我懂了,我马上打报告,退伍!”帽子甩地上,李倩就走。   陈思雨脱口而出:“比吧。”   捡起李倩的帽子,掸掉灰尘递过去,她说:“你想怎么比,咱就怎么比。” 第57章 黑天鹅   陈思雨前脚进空院, 后脚,冷峻从训练场回来,车也进空院了。   当然, 他没忘了自己跟陈思雨的约会,在营区下了车, 照例开了个短会,叮嘱了一下属下, 叫他们放假后注意纪律,就准备去找陈思雨约会了。   但冷峻正准备走人,这一周一直在单位,配合审案的吴勇走了来, 上前就说:“你过来,你家出大事儿了!”   ……   吴勇说:“今天你爸紧急从北边飞回来,跟冯竹谈了一次话,我建议你赶紧回趟家,让你姐把你妈带出去旅游一趟,最好去个十天半月的。”   冷峻给他说了一头雾水,反问:“为什么?”   是这样的,目前,不但冯竹和虞老,以及公安局的祁局长,空院机电科的祁科长,以及新乡那位维修师, 都已经被捕了。   而在福州的, 冯竹丈夫, 则在被捕时, 吞了颗药丸, 当场自杀了。   相比于丈夫的迅速求死,冯竹倒是显得很平静,也很配合,在被逮捕后,军法处问什么她就说什么,而且说的基本都是真实情况,没有撒谎。   但自从被捕至今,她只喝水,一口饭都没吃过,一直在绝食。   绝食是要死人的,而冯竹,目前空院还不能叫她死。   作为敌特,她是要被公开审理,且公开忏悔,以警示那些隐匿在人民群众中的,思想不坚定分子的。   所以,军法处就问,她怎么样才愿意吃饭。   然后呢,冯竹提了个要求,说自己要跟冷兵对话。   考虑再三,司令就把冷兵从北部边防调了回来,看冯竹要跟他谈什么。   因为吴勇在跟案子,所以冯竹跟冷兵谈话时,他正好在侧。   而冷兵甫一到,冯竹就告诉他一个,让吴勇听了都吃惊的消息。   她说,当初冷兵写给烈士前女友的那些悼亡信,之所以会出现在梅霜的台本中,其实是她故意唆使着萧文妹干的。   其目的,就是为了催化冷兵和梅霜赶紧离婚。   这个是陈年旧事,就暂且不提了。   而冯竹呢,跟冷兵提了一个要求。   她儿子马小义,今年只有15岁,因为是敌特后代,他从此就当不了小将,也参不了军了,当然,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都不可能给一个15岁的孩子判刑,所以按照规定,目前,马小义在被小将们关在破庙里,跟臭老九们关在一起,进行集中看管。   而在其16岁时,将被派到偏远地去,乡下去劳动。   冯竹向冷兵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求他帮忙,跟思想委协调,提前一年把马小义下放到农村去。   当然,她提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因为目前,马小义和虞永健,这俩员敌特后代是在冯大钢的手里。   冯大钢号称北城第一悍将,可是以武斗时的凶和狠而闻名的,生死不明。   一个15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早点送到乡下去,哪怕苦点累点,但比被冯大钢活生生的,用武斗的方式打死的强,对吧。   当然,冯竹不可能在祸祸人家夫妻离婚后,红口白牙,理直气壮的提要求,还认为冷兵会帮自己。   她提这个要求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冷兵在战时的那位烈士前女友,是在联合抗战期间,被国军的敌特部门给秘密杀害,处决的,迄今为止,虽然冷兵多方寻找,但一直没找到她骨骸的下落。   而冯竹的丈夫,是一名战时国军的情报人员。   而且冷兵的前女友,就是冯竹丈夫所在的编队进行的处决。   所以,冯竹丈夫不但知道冷兵前女友被埋在哪儿,甚至,他还藏匿了很多他前女友的信,照片和各种遗物。   因为冯竹丈夫已死,那些东西藏在哪儿,只有冯竹知道,她就以这个为前提,要求冷兵从小将手里保她儿子一命。   只要让她儿子早点下乡,她就告诉冷兵那些东西所藏匿的地址。   否则,那些东西将变成永远的秘密,冷兵休想找到。   “您那位恋人,她的尸骨在一个非常糟污,肮脏的地方,她还给您写了很多信,以及,还有她生前的很多照片,现在都完好无损,如果她泉下有灵,知道那些东西并未到您手里,魂魄肯定不得安宁,只要您帮我儿子一把,我就告诉您地方,让您能为她收敛尸骸,您看成吗?”冯竹是这样说的。   而冷兵呢,在冯竹把问题丢出来后,并没有当场回答。   用吴勇的话说,他坐在审讯室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眨眼睛,也没有呼吸,更没有流泪,一脸平静的怔愕,就那么痴痴的坐着。   坐了大概半小时后,默默的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当然,这件事军法处已经汇报到司令那儿了。   就目前看来,它并不涉及违规,也没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反而,如果能换一个烈士死后的安宁,冷兵就答应下来也没什么,所以司令就叫冷兵自己考虑,只要觉得于军区,于空院没有损害,就答应下来。   “你爸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但等他回来,应该会选择答应的,毕竟冯竹提的要求又不过份。但还有个问题,只要你爸答应了,咱们空院会全院通报,广播这件事,而你妈……”吴勇卖了个关子。   冷峻可太懂了。   他妈对他爸,是从第一次见面就一见钟情式的喜欢。   从小到大,冷峻也能看得出来,老妈对老爹的爱,远远超过了他老爹对他妈。爱情是无法勉强的,所以在听说冷兵另有所爱之后俩人就离婚了。   可二十多年的青春错付,又让梅霜无比的痛苦。   所以她才会陷入那么严重的耳鸣中。   现在,虽然俩人离婚了,可她并没有放下他爸。   她又是个钻牛尖的性格。   要听说冷兵会以帮忙冯竹为前提,交换前女友的下落,估计又要想不通了。   还真是,这得赶紧跟他姐说说,让把梅霜带走,否则,她又该耳鸣了。   但回到家,并没有找到冷梅和梅霜俩。   叶青青在家,冷峻于是问,看她俩去了哪里。   虽然冯竹被捕,虞老也被捕了,但叶老并不会受牵连,因为空院的保姆都是公派的,每一年,军法处还会对所有的保姆重新进行一遍审查。   当保姆出了问题,空院问责的是军法科,而非领导本身。   但饶是如此,叶青青还是受了特别大的打击,自打冯竹被抓后,她就请了病假,一直在家。   看到冷峻,倒是一喜,出来说:“梅姐和梅姨俩去大礼堂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没钥匙,去我家坐坐吧,我这两天心情不好,正想跟你聊聊呢。”   “我还有事要跟我妈谈,等我回来吧。”冷峻说完,转身就走。   叶青青想了想,随后也跟上了。   因为刚才梅霜其实来喊过她,并说,陈思雨要跟空院的首席李倩在大礼堂比舞,还是比《天鹅湖》,喊她一起去看。   叶青青还没见过陈思雨跳舞,可她并不想看,甚至,她迄今为止还没见过陈思雨长啥样子,但她既不想见陈思雨,也不想看她跳舞。   不就是天鹅湖嘛,靡靡之舞,因为怕污染年青一代的眼球和精神,思想,早就被取缔了,能有啥好看。   但既冷峻去大礼堂了,想了想,她也追着去了。   得,去看看吧。   但叶青青看,是带着批判精神去看的,她才不会喜欢妖里妖佻的靡靡之舞!   ……   再说陈思雨这边。   歌舞跟体育一样,是必须要竞技的。   在这行,除了要努力,你还必须接受一点,就是永远有人会比自己更优秀。   嫉妒心是难免的,但是你要克制嫉妒,并且虚心的去学习别人的优点,练熟,并化为已用,跳出自己的风格来,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倩的性子,真的是比程丽丽还野。   军帽都敢往地上扔,要是曲团上纲上线,现在就可以叫她滚回家。   而在这年头,一个女孩子能当兵,多大的光荣。   李倩这个样子,怪不得领导都想把她扔市歌舞团去。   她其实是在帮李倩缓和关系:“领导,我可以比的,只要你们同意。”   曲团差点就要下不来台了,好在陈思雨主动捡起帽子,总算缓和了一下,但同时她也更偏向陈思雨了:“你没有系统性的练过,跳的不好也没关系。”   许主任当然要帮领导出气:“李倩,你居然敢甩军帽,记过一次!”   “我都不干了,管你怎么记!”李倩脱口而出。   给台阶都不下,还得寸进尺,俩领导简直要给她气死了。   俩姑娘去换衣服了,芭蕾组的小姑娘们呼啦啦的,全涌到大礼堂去了。   而许主任,则抽空给梅霜打了个电话,邀请她也来观看。   其实像两只,或者三只四只天鹅同台竞技,在国外的大型芭蕾舞团是很常见的,只不过在国内,因为芭蕾舞者稀少了,也因为《天鹅湖》不让跳了,才会显得稀奇。   梅霜是如今空院,唯一一个在马林斯基大剧院看过《天鹅湖》的观众,而马林斯基的《天鹅湖》,代表着世界最高水准,喊她来观看,评判,倒也不是故意为难李倩,而是,人家梅霜有那个水平。   这时俩姑娘已经换好鞋子,化好妆,到大礼堂后台了。   鞋跺地面,李倩面无表情:“我可以先上,你要转不够圈也没关系,我不会笑话你的,但我希望你知道,我是付出多少汗水才有的今天。”   陈思雨诚言:“我也付出过很多汗水,而且我跳的并不比你差。”   其实,如果那天李倩不是因为嫉妒心而故意躲起来,虔心的,诚心的看看陈思雨跳的《红色娘子军》,她就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谜之自信。   可在李倩的潜意识里,陈思雨是通过梅霜的关系才进的总空。   正好这时梅霜跟冷梅俩进了大礼堂,她顿时冷笑:“你是因为有关系,还是真跳的好,你自己心里清楚,快看啊,你的后台来了。”   可她这样一激,陈思雨就更要放大招了。   她说:“这样吧,咱俩同台上,一起转,看谁转的更好,怎么样?”   两只天鹅同时转体,是最直观,但也最残酷的比赛方式,因为在同一节奏下,脚体的协调度,眼睛,眼神,表情,都会被观众同时看到,进行比较。   李倩惊到了:“你竟然敢?”就不怕被秒成渣?   陈思雨上辈子,也曾在同时跳32圈时被人秒成渣渣过。   她也看得出来,李倩的锐气和傲性,要不是同台跳一场,是打击不了的,遂先行上台了。   灯亮,音乐响起。   略等片刻,李倩也上台了。   而在同一时间,冷峻来了,叶青青也来了。   周六的傍晚五点半,夕阳西下时,一场禁舞之赛,悄然开场。   ……   跟另外一个芭蕾演员同台,跳的又是压轴舞,这种场面陈思雨见的多了去了,但李倩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从一开始她就特别紧张,放不开。   好在她也是老手了,而且由她起头,一开始,是由着她的节奏来跳的。   但当32圈转起来时,李倩就慌了,因为,为了尽可能让动作更标准,她只是在完成单纯的32圈挥鞭转,但陈思雨不是,她在挥鞭转的同时,还在变换手位,这就让她的舞蹈,比李倩的更多了几分华丽感。   陈思雨不但能转,而且花活更多?   一场舞也不过半分钟,转瞬间就完成了。   这时台下一帮跳舞的姑娘们,都替李倩发虚,面色讪讪的。   而要说边跳边变换手位,李倩也不是不行,虽然一遍跳下来,她看得出来,陈思雨的肢体协调和流敞性没得说,确实跳的很好,她心服口服。   但她还是说:“我刚才没有发挥好,咱们再来一次。”   示意乐师重新放乐,李倩深呼吸,下一回,她一定要比陈思雨做得好。   陈思雨并没有说话,只笑了笑。   两辈子,二十多年了,这是陈思雨在重生后,第一次在舞台上跳《天鹅湖》,还是黑天鹅,而相较于柔弱的,纯洁的白天鹅,她一直更喜欢性感的,艳丽的,张扬的黑天鹅,有跳舞的机会,她当然也不想错过。   于是音乐再起,没有前奏,俩人一起起跳,同时旋转。   这次,李倩带上手部动作了,可陈思雨却不了,她在coda部分不做挥鞭转,干脆凌厉,直接单足绕场,开始了疯狂的旋转。   这是黑天鹅在迷惑王子后,在舞池中的炫技之举,她不但要挥动翅膀,脚下还要交织打击,要撩拔,要游韧有余,要把女性的魅力绽放的淋漓尽致。   而在被她打乱节奏后,李倩只转了三圈就不行了。   她,宣告失败了。   而陈思雨,同一个人,同样的音乐,同样一段舞蹈,上一段她跳的,是一种凌厉锋锐的感觉,但这一次,她跳出了一种气势夺人之感。   从她开始转,底下的姑娘们就开始数了。   艳丽的,欢喜雀跃的,却又无比性感的黑天鹅,她在疯狂的,疾速的旋转,她的表情,动作,从发梢到指尖,都细腻到丝丝入扣。   但是,到了32圈后她并没有停,还在转,于是姑娘们开始出声数了:“33,34,35,36……”   李倩都惊呆了,她还从来没有人见过有人能连续转36圈的,虽然在36圈时她停止了,但从她的平衡性来看,只要让她转,她还能继续转的。   当比赛完成,现场一片寂静。   突然,观众席的最后面响起一个女孩子的掌声和喊声:“这可真好看!”又问:“还可以再跳一次吗?”   那是抱着批判精神来看的叶青青,因为听说是禁舞,只想带着批判的眼光随便看看的,但是,禁舞居然那么好看的吗?   叶青青觉得简直美呆了,她还想再看。   而她一鼓掌,坐在前排,芭蕾组的姑娘们这才想起鼓掌来。   曲团问梅霜:“咱这两个角儿,跟你在圣彼德堡看过的角儿们比,怎么样?”   梅霜性格耿直,心直口快:“陈思雨还行,另外那个怎么回事,身材条件那么好,台风也很稳,是跳样板戏跳傻了吧,只会动作,一点个人风格都没有。”   李倩一听,气的捂脸,转身跑了。   曲团和许主任对视一眼,毕竟也是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怕李倩受不了打击要寻短见,许主任连忙追出去了,安慰李倩了。   而曲团,跟梅霜的见地是一样的。   为什么两个团要换角儿,就是因为,每一个角儿的舞蹈风格是不一样的。   而真正芭蕾的首席,应该是有着其强烈的个人风格的。   不能说谁固定跳喜儿,或者跳琼花,就跳一辈子。   她们之间必须相互调换,跳不同的作品,才有助于她们个人风格的形成。   同理,文艺作品该是多样化的,有创造力的,是要不断进步的。   样板戏虽好,可舞台上不能永远只有八部样板戏,毕竟人们是会看腻的呀。   俩人对视一眼,同时苦涩一笑:但愿陈思雨的新舞蹈,能让主管文艺的领导们在观看之后,改变一下观念,允许她们这帮文艺工作者们,创造出更多的新作品来吧。   “对了,难得今天晚上梅霜同志和曲团都在,去我们市团食堂吃顿饭吧,也不远,过一个道子就是。”龚主任笑着说。   她们算是中年一代里,比较优秀的女性了,也都志同道合,难得聚在一起,而今天,终于把陈思雨送进总空了,龚主任高兴,就想请梅霜和曲团吃顿饭。   曲团还要跟龚主任商量借调的具体细节,爽快的答应了。   梅霜也有一件事情要跟曲团,以及龚小明好好聊一下,遂也笑着答应下来了,不过她记得冷峻上周说过,这周要跟陈思雨看电影,自然就不喊她了。   现在的孩子们谈恋爱怕羞,因为儿子还没公开,梅霜也不好明说,就一个劲儿给冷梅挤眼色。   冷梅于是拉了陈思雨一把,说:“曲团,龚主任,妈,你们自己去吃吧,陈思雨这边,我和她还有点别的事要聊。”   梅霜今儿特别高兴,笑的眉飞色舞的,临走时还不忘递给陈思雨个布袋。   拎了拎,觉得沉淀淀的,陈思雨打开一看,顿时连着跳了几跳。   是巧克力和糖果,里面有半袋子。   今天晚上,她可以吃着巧克力和糖果看《地道战》了!   ……   去后台卸妆,换衣服,换好了衣服刚出来,陈思雨就听到向来温柔的冷梅居然咬牙切齿的在骂人:“冯竹到底想干嘛呀,昨天吴勇就跟我说过,当初咱爸写给那位女烈士的悼亡信,就是她唆使萧文妹悄悄翻出来的,所以是她害咱爸咱妈离婚的,她都把咱妈害成那样儿了,怎么还不消停?”   “这事你先瞒着咱妈,争取明天,我把它解决掉。”冷峻说。   那位烈士,就算不是他爸的前女友,尸骸和遗物也必须找回来。   但是,冷峻也不可能任由冯竹威胁他爸,坐视不理。   花一天时间吧,他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正好这时陈思雨出来,俩姐弟也就住嘴,不继续聊私事了。   目送冷梅离开,冷峻转头望着陈思雨,虽心有沉沉重负,可忍不住还是一笑。   他穿着墨绿色的皮夹克,衬的皮肤出奇的白,剑眉星目,这一笑,叫陈思雨想起一个词:含情脉脉。   陈思雨其实挺好奇,因为她刚才听到了,冷梅说,冷兵和梅霜离婚,是冯竹唆使着萧文妹故意翻出信件,搞出来的事。   当然,冯竹有非常充分的动机。   因为当时梅霜的父亲还是空院实权,一把手的司令,是在梅霜跟冷兵闹离婚后才退休的。   深陷情伤的梅霜去了苏国,而苏国跟国内的关系又一直在恶化,冯竹就等于,用最简单的办法,把能够修复两国关系的梅家,从空院给捣弄走了。   那么现在呢,冯竹都被捕了怎么还不消停,她又想干嘛?   冷峻有点抱歉,还很忐忑,说:“对不起,今天的电影大概看不了了。”又说:“如果你不忙的话,咱俩能不能一起去个地方,走一走。”   “去哪儿?”陈思雨问。   冷峻搓了搓手,说:“肯定没有看电影好玩,因为那是一个不太进步的地方,一个尼姑庵。”   其实冯大钢关虞永健和马小义的地方离此并不远,就在虞永健自己的据点,尼姑庵。   陈思雨明白了,他是想去找马小义,立刻说:“好呀。”   她今天穿着她唯一的漂亮衣服,绿衬衣,白毛衣,青色的呢子大衣,却要去一个尼姑庵。   冷峻总觉得有点愧疚,忍了又忍,再问:“不看电影了,你不会不高兴吧?”   这人可真够温柔体贴,还会在意女孩子是不是不高兴。   看不出来啊,人高马大那么帅气,居然是枚暖男。   陈思雨扬眸抿唇,璀然一笑:“只要是跟你在一起,不管去哪儿我都很开心。”   冷峻一噎,半天没说话,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陈思雨心说,糟了,自己这该死的,下意识的撩汗技巧,怕是又撩过火了。   果然,俩人并肩走着,冷峻始终是一种,同手同脚式的僵硬。   好尴尬呀!   ……   尼姑庵曾经是虞永健的据点,现在,则是北城市中心最大的牛棚。   冷峻是为了替老爹解决麻烦才来的。   但他爹好歹也是师级领导,人又不傻,当陷入困境,肯定不会就那么躲起来,也会积极的寻求解决之道。   所以,其实他在跟冯竹谈完话之后,就到尼姑庵了,此时就站在尼姑庵外,两手插兜,静静望着门内! 第58章 温情批评   之所以冷兵在听完冯竹的话后突然离开, 就连王司令都认为,他是因为难过,愤怒而走的, 说不定此时躲在哪儿,正在痛苦, 纠结中。   当然,痛苦和纠结是肯定的。   试想,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自己的女朋友,被敌人生生折磨死,不知道她的尸骨在何处还好, 当他知道了,叫冷兵如何能坐视不理。   但冷兵并没有躲起来,他在听说冯竹的儿子在被武斗,且很可能已经被打死,打残后,就专门找到牛棚去了。   小将,年青人,他们是一股蓬勃的新生代力量,也是革命的火种,接班人,他们打土豪,斗劣绅, 真正扬起了这个民族的脊梁。   但后来事情渐渐有点变味了, 就比如, 冷兵有几个朋友, 因为路线错误被批, 有一个甚至被小将们给打残了。   而小将们打砸四旧,毁各种文物的事,冷兵也亲眼见过,他之所以赶紧来,当然是因为北城的武将冯大钢声名在外的原因。   本来,他以为这间破庙会被冯大钢折腾成个人间炼狱,关在里面的臭老九们,应该也已经被斗的惨不忍睹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尼姑庵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精美的佛塑,有泥胎的,烧陶的,银的,铜的,甚至还有许多镀金的,皆完好无损。   院子里时不时的进出着戴眼镜的老知识分子们,安安静静,有条不紊的。   而要不是尼姑庵的门口挂着北城第一革命小将战斗所的牌匾,冷兵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来了好半天了,因为怕这帮人是故意演的,还专门在外面看了许久,看里面的小将会不会突然之间批人,斗人。   虽然不认识冯大钢,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谁是这儿的头子了。   因为他一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大声喧哗,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而据冷兵观察,这个地方既很有意思,又似乎有着很深的水,里面还有两股势力在明争暗斗,遂饶有兴致,就一直在外面看着。   “爸,你怎么在这儿?”冷峻问。   冷兵回头,首先看到儿子身后的陈思雨,她至少有一米七的身高,穿一件藏青色的呢子大衣,白毛衣,军绿色衬衣,三种颜色的搭配让人极为舒适。   给儿子点了点头,他先问陈思雨:“不冷吧。”又问:“饿不饿,到饭点儿了,既然你们在一起,咱们正好一起去吃顿饭?”   冷峻也不知道马小义现在怎么样,也是听说过冯大钢的狠,怕冯大钢万一把马小义给打死,冯竹不配合审讯,会绝食而亡。   遂问老爸:“您进去看过了没,马小义现在怎么样?”   而就在这时,有个小将从厨房里出来,敲着搪瓷缸子跳台阶上喊:“全体迅速集合,趁着晚饭时间,我们要对虞永健和马小义进行批评,请大家边吃边看!”   这么说还真有批评会?   转眼,臭老九们全出来了,各人端个搪瓷缸子吃着饭,席地而坐,而两个坏分子,虞永健和马小义也被提溜到了台子上。   就陈思雨看来,相比于粮食局的白家人经历过的批评会,今天这个批评会算是很温情了,首先,俩犯罪分子认罪态度很好,都跪的特别老实,冯大钢也一反常态,收起了曾经批人斗人的凶狠,虽然不太会讲道理,但也在试着跟虞永健,马小义俩讲道理,俩人也是连连点头认错,总之,场面极为温馨和谐。   而在看了片刻,发现冯大钢没有要打人的迹象后,冷兵就说:“不看了,咱们去吃饭吧,我马上还得回北边去,难得思雨也在,一起吃顿饭吧。”   冷峻一家人,算是和谐家庭的代表和典范了。   儿子还没开口,老子摇头:“不可以。”   指了指跪在台子上,面色蜡黄的马小义,他说:“那个孩子不简单的,你看他的身高,肌肉,如果他会游泳,从大陆游向对岸,一百多公里,他完全可以游过去,而冯竹是在总空呆过的,她手里肯定有一份我们从解放初期,就潜伏在对岸的,地下党员的名单,一旦给那孩子把名单带到对岸,那么,我们的地下党员就会全员暴露了,所以,他必须被严密监视着!”   唇抿一线,他又说:“没有一个烈士,愿意以自己同伴的牺牲为代价,来换取身后安宁的。关于烈士遗骨的事,用别的办法找吧,走,咱们去吃饭,我晚上十二点的飞机,不然赶不及了。”   话说,在见冷父之前,陈思雨从来没有跟师级以上的领导聊过天,对过话。   听了冷父的话,她再看马小义,虽然才15岁,可身高有170,身材高大,肌肉健硕,一旦会游泳,以他的体能,还真有可能游过海峡,逃到对岸。   冯竹也不愧是能做敌特首脑的,绝食,并以烈士遗骸为要挟,再到让儿子提前被下放,继而游泳逃走,应该也在她的计划之内吧。   曾经,陈思雨自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   可看了一番冯竹和冷兵的过招,内心暗自惭愧。   自己跟他们比,实在是傻瓜中的傻瓜。   冷兵前女友的尸骸,是冯竹最后的筹码,她准备以此,换得儿子逃往对岸的机会,但冷兵也看穿了她的目的,所以轻飘飘的,就给否了。   只能说,魔高一尺而道高一丈,冷兵看待事情,目光比陈思雨远多了。   空院食堂,到了周六,战士们全员归家,就只提供干部餐了。   冷兵亲自去打饭,有一份红烧狮子头,刚好三只,加一份豆腐青菜肉片,再加一份土豆丝,紫菜鸡蛋汤,正好三菜一汤,而干部餐里的米饭,也跟飞行员餐的细米不一样,是搀了高梁和苞米的,三杂饭。   端起碗,冷兵笑说:“思雨,如果是冷峻请你吃饭,应该能吃得好一点,但我们按规定,只能吃这种饭,叔叔头一回请你吃饭,吃的有点寒碜,你别介意。”   “不介意。”陈思雨端起碗来,其实心里很敬佩这个年代的领导层。   因为他们吃的饭,甚至还不如她这种小老百姓吃的。   冷兵再简单的问了几句轩昂好不好,陈思雨在歌舞团工作的还习惯否的话,就转而跟冷峻说话了:“北城的革命小将着实出乎我意料,他们的斗争方式比我想的温情多了,那帮小将的老大是谁,应该文化素质特别高吧。”   冷峻端着碗,却是看陈思雨。   其实就在半年前,北城小将都是一片血雨腥风,他们真正的改变,是从陈思雨哄着大家一起挑大粪,号召他们学雷锋开始的。   当然,于冯大钢现在的转变,冷峻也很惊讶,他不太相信冯大钢已经变好了,不过冯大钢的转变是来自于陈思雨,这点他是知道的。   此时,于自己这娃娃亲,冷峻的内心充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骄傲。   但他刚想把这事儿告诉父亲,陈思雨却笑着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先不要开口,并说:“冷叔,您刚才应该看到了,主持批评会的那位冯大钢,就是咱们北城革命小将里的老大,您觉得他人怎么样?”   她总还不太相信冷兵的目光会那么锐利,想试探一下。   冷兵挑了筷子米饭,先问:“保护文物,温情批评,把庙宇作为牛棚,引领阶级对立分子有叙展开辩论和劳动,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显然,他不太相信。   “您觉得呢?”陈思雨再问。   冷兵直言:“我不太了解那个孩子,但看他面相,虽正派,可浮于油滑,本人应该是个急功好利的性格。”又笑着对陈思雨说:“识人不可浮于表,也就咱们自家人在一起时私下说说,公众场合,不能随意评判他人的。”   陈思雨想说,这位冷师长不愧是带兵的,识人可太准了。   盘子里还剩一只狮子头,冷兵没有吃,眼神示意儿子把它夹给陈思雨,正准备再好好聊一下,但就在这时,王司令的勤务兵找来了,喊:“冷师长,司令喊您,说有个紧急会议!”   放下碗,冷兵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又对儿子说:“好好打听一下,看目前北城小将们的思想政治工作是谁在做,打听好了,记得告诉我。”   就这样,还不及冷峻说,给北城小将们做思想工作的正是陈思雨,冷兵就急匆匆的走了。   只剩俩人,刚好他俩也吃完饭了,冷峻掏了手绢出来,看陈思雨拿卫生纸擦嘴巴,把手绢儿递给她,自己换了卫生纸过去,并一脸诚恳的说:“我爸比较忙,但既然他过问革命小将的事,明天吧,抽个空闲时间,我会把你给革命小将写剧本,编舞蹈的事情,仔仔细细跟他讲一遍的。”   “好的。”陈思雨说。   关于温情批评一事,她并不觉得功劳是自己一个人的。   要不要让冷兵知道这件事,她其实是无所谓的。   就算错过电影了,也可以压压马路,聊聊天的,陈思雨头一回穿上漂亮的呢子大衣,还想在马路上多显摆显摆,并不想急着回家,但冷峻显然比较着急,把新鲜热辣的女朋友送到路口,就走了。   本来陈思雨计划的是,明天周末再去看冯慧的,但看此时天色还早,尼姑庵路途也不远,遂准备拿上陈奶奶给冯慧准备好的东西,就再去趟尼姑庵。   还没进院子,轩昂圆圆的脑袋在墙上探了出来:“约会这就结束了?”   陈思雨手叉腰:“轩昂,把屋里的包给我拿出来,我得去趟尼姑庵。”   轩昂脑袋一缩,半天没等见人,陈思雨正准备喊人呢,就见他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半是好奇,半是悻悻的,问:“电影好看吗?”   说起电影,陈思雨有点可怜自己这傻弟弟了,为了让他专心练琴,她几乎没有给他安排任何休息时间,她遂说:“特别好看,明天我专门带你去看。”   按理,姐姐都要带臭弟弟去看电影了,他该高兴吧。   但轩昂这小孩子居然气呼呼的,说:“得了吧,你的好心,就留给冯慧那种卖了你,你还帮她数钱的妈吧,我呀,当不起。”   陈思雨听出来了,他这是因为她要去看冯慧,不好阻止,生着气呢。   但是一则,陈思雨要不去,陈奶奶就会担心记挂。再者,冷兵都看得出来,冯大钢不是个好东西,他却一反曾经的凶恶态度,对马小义关怀有加,这个,陈思雨也觉得怪异,她得折回去看看,看冯大钢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思雨严重怀疑,冯大钢很可能已经被马小义给腐蚀了。   不过她万万没料到的是,她向来见识的,都是冷峻温文尔雅的一面,所以一直认为,他虽然是个飞行员,但斯文有礼,是个知识分子。   但今天,在尼姑庵,她总算要识到,他作为一个军人的一面了。   ……   在送完陈思雨后,冷峻就径自往尼姑庵去了。   当然,他并不走正门,转到后面,盯了一回儿,翻身一跃就进去了。   庵里,冯大钢刚刚批完虞永健和马小义,此时正在庵后一进的斋堂里分饭。   不比原来虞永健干的时候,大家一锅子吃饭,而且为了讲究艰苦朴素,给臭老九们还会搞点油水,自己顿顿是窝头咸菜。   冯大钢接手破庙,开始管理臭老九和反革.命之后,就开始悄悄搞特权了。   给臭老九们吃的是窝窝头,他的小将们,上面盖的是咸菜,但下面盛的却是肉片炒粉条,斗了一天的人,肉片就着热腾腾的白面馒头,甭提多香了。   当然,如果是在平常,冯大钢就算明着吃香喝辣的,因为小将都是自己人,没人敢反对他,也没人会有异议。   之所以现在要装着点儿,刻意在搪瓷缸子上盖咸菜,主要是怕原来跟着虞永健混的,首军院那帮子,会不服从他的管理。   端起手下送来的肉缸子,冯大钢刻意问手下:“方小海呢,在干嘛?”   手下笑着说:“他嫌我们写的大字报字太丑,正忙着写大字报呢。”   冯大钢嘿嘿一笑:“派个人盯着点方小海,咱们赶紧吃。”   一帮人围在一处,吃的正欢着呢,都没听到任何脚步声,突然,有人于头顶问:“你就是冯大钢?”   冯大钢抬头一看,顿时站了起来:“冷……冷队长!”   他一帮手下也站了起来,有人刹不住车,还在不住的往嘴里刨肉片子,直到冯大钢目光扫过去,才赶忙停止。   冷峻一眼扫过去,见这帮全是原来首钢小分队的,再一闻空气中的肉腥味儿,一笑,语气寒恻:“你们伙食不错,有肉吃,但我刚进来的时候,怎么看着外院,首军院那帮子的缸子里只有窝头和咸菜,怎么,同是小将,伙食还分了两等?”   冯大钢忙着:“怎么会呢,伙食是一样的,主要是咱们钢厂子弟福利好,肉票多,我们就吃肉,首军院是部队子弟,他们的伙食向来比我们差点。”   在尼姑庵里,菩萨像前大肆啖肉,这冯大钢既没底线,也没下限。   冷峻弯腰,冷冷看着他,再说:“吃饭就吃饭嘛,为什么要专门找个人盯着方小海,冯大钢,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盯着方小海。   因为冯大钢之所以不敢明着搞特权,忌惮首军院那帮子,就是因为方小海。   他是虞永健的手下,既然虞永健倒了,他的号召能力又强,按理就该另立山头当老大的。   但是他爸,方主任力压着不肯让他当老大,他只好冯大钢之下,坐二把交椅,但方小海内心当然不平衡,所以一直在挑冯大钢的刺。   不找人盯着他,这口肉,冯大钢吃不安生呀。   冷峻是空院的飞行员,属于正规职能部门的小领导,而冯大钢,只是一员革命小将,说白了,游兵散勇,俩人属于天地不着的两类人。   而前阵子,冯大钢还好死不死,试图去斗过冷峻的母亲梅霜。   所以乍见冷峻突然出现在屋子里,他给吓了一跳。   但冷静下来一下,冯大钢一琢磨,觉得冷峻在看到他吃肉后,既不声张,也不喊方小海进来,应该是有什么明面上不好说的事,要私下跟自己聊,遂说:“冷队您专程来,是有什么最高指示吧,您放心,只要您有事,一声令下,兄弟们鞍前马后,一力照办!”   冷峻一双秀目冷冷盯着冯大钢,过了许久,才说:“确实有。”   冯大钢示意手下们:“我跟冷队有事要聊,你们先出去。”   一帮手下端着菜,纷纷溜出了门,最后一个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虽然军人大多脾气冲,但冷峻在空队,却是以斯文闻了名的,虽然他带的兵都很怕他,可就冯大钢听来的,据说他从不打人。   要说冯竹是条大鱼,那马小义可谓只小肥羊,冯大钢最近熟读了政策,以已度之,估计冷峻也是想从马小义身上捞点肥油,有钱大家一起赚嘛,他回头搬凳子要给冷峻坐,笑呵呵的说:“现在就咱俩,你有什么不方便明着说的,咱就悄悄商量,你尽管说。”   岂知他毫无防备,冷峻抬腿就是一脚踹。   冯大钢下意识躲,但二人力量悬殊,他也知道对方行家出身,愣是没还手。   “你是怎么打马小义的?”冷峻再一脚踹过去,本来冯大钢躲不过的,可挨到身时,冷峻却生生止住了,只问:“这样?”   冯大钢连连摆手:“冷队,天地良心,我没打过马小义。”   他也是聪明人,察觉出啥了,摊手说:“你要是想要马小义藏的东西,人我马上给您,您把他带走,就别吓唬我了,成吗?”   冷峻手还在裤兜里,绕着冯大钢转了一圈,突然目厉:“我明白了,你忌惮方小海,没敢明着斗马小义,就悄悄欺负他下三路了,对吧。”   冯大钢脑袋摆的像拨浪鼓:“咱们现在是不要武斗要文斗,我真没动过马小义,冷队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就甭吓唬我了,成吗?”   但冷峻却不为所动,反问:“你是认为空院的领导傻,还是认为我傻?”再逼近一步,他说:“马小义虽然身材壮硕,可目光呆滞,神情萎靡,一看就是用过刑的,你没有在公众场合斗他,给他上刑,就是在私底下悄悄用了刑,问出来的东西呢,现在老老实实的交待,我就不打你。”   冯大钢搞不到冷峻到底想干嘛,但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杀机,转身就想跑。   但冷峻岂会让他跑了,抬脚绊人的同时伸手一把扯再顺势一搡,直接把冯大钢撞到了佛龛上了,哐啷一声,菩萨乱晃,冯大钢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出一个坑来,血聚在坑里又迅速外涌,他的脑袋被撞破了。   可见冷峻刚才那轻飘飘的一搡力,力量有多大。   冯大钢抓起一把香灰,转身才想撒,冷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后,一把摁上他的脑袋,将他整个脑袋杵到了香灰盘里。   香灰盘里满满的都是香灰,一呼吸就窜鼻子,冯大钢几番想挣扎,可冷峻臂力无比的大,牢牢扣着他的脑袋,叫他挣扎不得。   终于,在猛吸了几大口香灰,眼看快要呛死时,冯大钢投降了:“行行行,冷队,我说,我说!”   冷峻一松手,冯大钢不停的往外咳着香灰,喘息半天,眼珠子才一转,冷峻的脸又凑过来了:“不要撒谎,不要偷奸耍滑,我给你划个具体的范围,东西在福州,对不对?不要提供错误的情报,因为我在福州有很多战友,一旦核实,你提供的是假情报……”轻轻敲了敲香灰盆,冷峻指外面:“我就把你埋到外面的大香灰炉里。”   冯大钢心说这冷峻怕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咋猜啥都猜的那么准呢?   作为一个武斗狂人,冯大钢不像虞永健和方小海,叶少东等人一样,有坚定的信念,不贪财不贪名,只想搞革命。   他是个投机分子,除了好官,还贪财。   按理,这里那么多的佛塑,他只要接手了,就能享用不尽。   但可恨的是,虞永健和方小海几个太老实了,他们在把所有的东西统筹完后,登记造册,在思想委备了案了。   也就是说,现在北城所有的菩萨像,泥雕造塑,在思想委都是有档案可查的,冯大钢要拿,就等于是偷,是抢。   正好这时来了个马小义,大敌特家的孩子,私下能没藏着财吗,肯定有啊。   而拿大敌特的钱,黑吃黑,既没压力也没负担,还能发笔横财,何乐而不为?   但因为有方小海在,冯大钢不好明着斗,就用天天晚上动私刑,拷问的方式,严刑逼供冯小义,要他交出他的敌特父母积攒的财富来。   之所以冯竹想让儿子早点走,就是因为怕儿子被冯大钢逼问出藏着的东西后,杀人灭口。   而冯大钢呢,好容易逮到一只小肥羊,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连着一周的严刑逼供,终于铐问出,冯竹夫妻所藏的财富,以及情报的下落了。   冷峻猜的特别准,东西确实在福州。   马小义为了活命,给了冯大钢一个藏东西的具体地址。   冯大钢正准备借串联为由头,去福州取东西呢。   今儿冷峻来,可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准备把冯大钢给一锅端了。   示意他自己开门,冷峻说:“走,跟我回军区。”   “我把地址告诉你就行了吧,军区我就不去了。”冯大钢说。   他不想善罢甘休,因为如果冯竹如果真有一大笔财富,且能被他全部拿走的话,那他以后就不想再当小将了,天南海北,他可以带着财富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场革命终究会结束,国家也终究会开放。   到那时,他不就可以敞开了的,爽爽的花钱了吗。   所以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冯大钢想用个缓兵之计,然后悄悄逃跑。   但冷峻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了。   他说:“冯大钢,冯竹是北城敌特的大首脑,她可不傻,所以她一直在用绝食的方式,逼空院的领导们放人,放走马小义。马小义也不傻,你以为他告诉你的地方藏的是金条,是洋元?不是的,冯竹给了马小义财富,但并不是金条和洋元,而是一份地下党员名单,马小义要带着名单逃到对岸,才能换来金条和洋元,你要现在跟我回军区,配合我找到它,你就只需要坐牢,但要现在不去,妄图溜到福州,去找所谓的金条,洋元,等着你的就是枪毙了!”   冯竹又不傻,如果儿子马小义非得用游泳的方式才能逃到对岸,就不可能带着贵重物品。   而一份地下党员名单,轻轻薄薄,拿到对岸就能换黄金千两,那才是冯竹想要的。   所以,她给儿子留的财富,不是别的,正是所有地下党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的遗物,要冷峻猜的不错,他父亲前女友,那位女烈士的信息,肯定也在其中。   ……   其实这种事,愚蠢如冯大钢,他不但想不明白,也悟不到的,他的脑袋给佛龛撞开了花,头上顶的全是香灰,两眼昏花,跌跌撞撞,打开门,还点头哈腰,要给冷峻扶帘子。   得,去空院,配合冷峻执行任务吧。   要不然,可怜的冯大钢就得吃花生米了。   而陈思雨来时,正好看到冷峻带着冯大钢从尼姑庵里押出来。   冯大钢满头白的是香灰,红的是血,头破血流,好不狼狈,他的一帮小弟簇拥在冷峻周围,却又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冷峻把冯大钢给带走了。   轩昂远远一看,下意识说:“姐,那是我冷哥呀,冯大钢怎么头破血流的,该不会是被他打的吧。”   陈思雨连忙说:“不可能,不许瞎说。”   其实她早发现了,父子皆是军人,又还都是飞行队出身,冷峻和冷兵之间有种超乎常人的默契。   估计冷兵早在尼姑庵的时候,就想好,要叫冷峻用逼问,审问的方式找东西了,但他一师级干部,那种话是不能明说的,作为默契十足的父子,虽然他不明说,可只需一个眼神,暗示,冷峻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老爹一走,冷峻自然就行动了。   这倒印证了一句俗话,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就不知道冷峻能不能通过冯大钢,找到烈士的遗骸了。   ……   冯慧刚刚吃完饭,正在水龙头下刷饭缸子,看到陈思雨进门,本来以为自己是眼花了,认错人了,再揉了揉眼睛,发现确实是养女。   这要平常,见了思雨,她只觉得烦,还总会有种没来由的嫉妒,可如今她是敌特亲属了,她落迫了,同一个尼姑庵里住着,就连别的臭老九都瞧不起她时,养女居然来看自己,冯慧心中此时除了难过,委屈,还忍不住想哭:思雨这丫头,她没白养一场呐。   两眼一酸,忍不住眼泪就下来了,饭缸子一丢就扑过来了。   “思雨,你还记得妈呀……”眼泪如珠子一般啪啪的往下掉着,冯慧哽噎个不止:“妈还以为,你把妈给忘了呢。”   陈思雨把陈奶奶收拾的旅行袋放到了台阶上,任由冯慧揉捏着自己,平静的问:“冯阿姨,你在这儿过得还好吧?”   冯慧哽噎了一下,眼泪叭叭往下落着,半天才说:“好啥好呀,妈只恨自己不能一闭眼就死了算了。”再说:“冯竹个天杀的,小时候家里穷,饿肚子,妈参军闹革命了,发了军饷一分都舍不得花,全给她寄回家,她倒好,唆使着你舅偷东西,还悄悄给对岸当敌特,妈这辈子,可给她害惨了。”   其实冯慧过得挺好的。   因为在虞永健倒台后,现在首军院的小将头子变成方小海了,他跟陈思雨,陈念琴都是发小,看在她俩的份儿上,都不会为难冯慧的。   所以院里别的女同志手上都有冻疮,但冯慧的手却干干净净的。   而且别的女同志脚上都有灰,有煤灰,就冯慧的鞋子是干净的,证明她甚至都没有被押出去扫马路,陈思雨还看到冯慧的衣兜里有半块白面馒头,要她猜得不错,那肯定也是方小海悄悄给她添补的伙食。   看冯慧过得不错,陈思雨就准备走了。   但冯慧一把扯住了她:“思雨,妈好歹养了你一场,这辈子妈就求你一件事,你要答应了,妈感激你一辈子,你要不答应,妈啥也不说,明天扫马路的时候跳护城河里,就悄无声息的走了。”   听起来好吓人。   但陈思雨是从来不会被任何人道德绑架的。   而且她知道冯慧想说啥,立刻掰开了冯慧的手:“妈,我也不过十八岁,没啥本事,也帮不了您的忙,你就甭为难我了。”   ……   “帮帮你姐吧,她编的那首《信天游》现在可火了,你们可是俩姊妹啊,你原来答应过妈的,会互帮互助的……”冯慧抢着说。   陈思雨沉吟许久,反问:“妈,您都进牛棚了,还忘不了我姐,她呢,明明知道您进牛棚了,都不请假来看您,你说,我俩,谁才是白眼狼。”   作为养女,陈思雨好歹还愿意来看冯慧一眼。   可陈念琴呢,现在可是南部战区有名的大歌星,名角,几首‘独创’歌曲已经火遍大江南北了,是没钱还是没时间,就不来看冯慧这个老妈一眼?   那样的白眼狼,也不知道冯慧整天为她操心个什么劲儿。   冯慧还愣着呢,陈思雨拉起轩昂,大步出了尼姑庵,已经走远了。   而另一边,跟司令开完会出来,冷兵习惯性的走到家门口,伸手摸出钥匙,试了几把都打不开门,才恍然大悟,自己跟梅霜已经离婚很久,他也搬离家庭已经很久了。   轻轻嘘口气,想想曾经,但凡他在首都,不论开会到多晚,回家,梅霜都必定会开着灯,坐在客厅等他的。   她也时常埋怨,嫌他工作太忙,嫌他开完会总是太晚,她甚至连饭都不会做,不论下班再晚,冷兵多累,得自己给自己收拾,弄一口吃的出来。   她只会唱歌,只会唧唧喳喳,只会跟在他身后碎碎叨叨,说个不停。   有一回他嫌烦,问她能不能别唱了,能不能别总开着灯等他了,她生气了,第二天果然没等他,也早早睡下了,可等冷兵进卧室时,就发现她眼睛上,嘴巴上都贴着胶带,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他于是问,她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梅霜扯了胶带,说:“不等你我会担心你,不说话我又忍不住,我用胶带贴上嘴巴,你该满意了吧。”   “可你这不又在说了?”冷兵笑着反问。   “再跟你说话我就是小狗。”梅霜说完,又把胶带贴了回去。   但等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就把自己发过的誓忘的一干二净,又开始唧唧喳喳了。   想起往昔,冷兵忍不住笑出了声。   “爸?”是冷峻,刚刚审完冯大钢回来,开门见山说:“你要的情况,我已经帮您问到了!” 第59章 打群架   东西确实在福州。   而且通过那边的军法处, 已经悉数找回来了。   在找回来后,福州兵团的司令差点被吓到心梗。   因为冯竹夫妻收集的资料,远比部队能想象到的多的多, 解放至今,总共也才十来年, 大陆的防空领域,远不及跟西方烈强合作的, 对岸那么完善。   而冯竹夫妻通过祁局长和祁科长,搜集了空军大部分密电的波段,且整理,装订成了册子, 那么一份重要的情报,一旦被带到对岸,对岸的空军部门,就可以直接监听大陆所有的军方通讯了。   当然,既然东西找回来了,通知全军更改频率,波段就好了。   可万一东西被带到对岸了,在防空领域还不完善的今天,将要造成的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而马小义,只要把东西带到对岸,此生的高官厚, 怕是就享之不尽了。   也是万幸, 东西找回来了, 那可怕的一切, 也就不会再发生了。   跟儿子对视, 就连驾着战斗机,在解放战争中经历了大大小小,不下百场空战的冷师长都少有的失态,甚至吓出了一身冷汗。   后怕,太后怕了。   还有就是关于地下党员的资料了。   冯竹整理了一份从解放前到如今的,很多被秘密处决的,地下党员的资料,其中就有冷峻的前女友的一份。   她的名字叫毛素英,而据福州兵团的反馈,对方遗留了十几份书信,且还有大量的照片,以及,目前,通过资料,兵团已经派人去搜寻她的骨骸了。   “骨骸在什么地方?”冷兵问。   冷峻说:“照地址来看,那个地方目前是一处海鲜加工厂,晒干,腌制海鲜的地方。”   还真是,又臭又糟污。   毛素英有洁癖,生前最讨厌的就是臭鱼烂虾,结果那帮该死的敌特,把她处决在了一个海鲜加工厂里。   冷兵捏着拳头,胸中溢着满满的悲愤,却又是那么的无力。   冷峻再说:“福州兵团的司令要来空院汇报情况的,那些毛素英女士写给您的书信和照片,届时他也会一并带来给您的。”   冷兵的记忆里,毛素英是个温柔,内敛,羞涩的女孩子,可她又是那么的大胆,能在遍地的国人尚且麻木时,勇敢的站出来闹革命,做地下党员。   俩人其实只处过一段时间,之后冷兵的部队调离,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他不知道那么内敛,温柔一个女孩子,会给自己写什么样的信。   他想看看信,可又不想,因为他记忆里已经没有她的模样了,但他却是她死前唯一的念想和希望,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份念想和希望。   ……   父辈的感情问题,姐姐冷梅比较喜欢操心,总记挂着,想用各种办法促使父母和解,复婚,想让家回到曾经其乐融融时。   但冷峻无所谓,在他看来,父亲反正也很少在家,而且他但凡在家,母亲总是能熬多晚就要熬到多晚,平常还好,如果第二天有演出,经常只睡三四个小时就要爬起来去排练。   父母离婚了,母亲终于可以不用等他,睡个安稳觉,挺好。   再说了,从此刻父亲少有的失态与痛苦中,他能感觉出来,父亲对那位十八岁就死了的女孩子,有着多么深的记挂。   他一已度之,虽然他和陈思雨也只是刚刚开始谈恋爱,可万一哪一天,陈思雨没了,不在了,他是绝不可能再爱上别人的。   冷峻临要进门,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您明天还在北城的,明天,我跟您谈谈北城小将们。”   福州兵团的司令是坐的专机亲自来汇报情况的,还带着信,在冷峻想来,老爹肯定要留下来看信,看那位毛女士留下来的照片。   冷兵却在摆手:“不用,北部战区情况很紧急,明天一早我必须回去,毛素英留下来的东西……信你寄给我就好,照片不用给我了,送到烈士纪念馆即可。”   冷峻看了看表,说:“东西大约再有四个小时就到了,您再等等吧。”   他有点搞不懂,既然父亲那么在意那位毛素英同志,怎么就不多等等,拿到她的信和照片再走。   但冷兵再未说什么,转身,佝偻着背,蹒跚着步履,往招待所去了。   望着寒风中踉踉跄跄的,父亲的背影,这还是头一回,冷峻蓦然惊觉,他那个高大的,帅气的,如山一般高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老了。   “对了爸,既然你明早就要走,回家一趟,我有件事情,必须现在跟你说。”冷峻说。   冷兵精神很不好,也怕吵醒前妻,遂摆手说:“算了,有什么事明天等我回去了,打电话再说吧,快回去休息。”   “不行,必须是现在,因为它事关陈思雨,还有,北城那帮臭老九的生存环境问题。”冷峻打开了门,说:“进来吧,这件事咱们必须现在就聊。”   ……   晚饭那会儿没来得及说,而现在,冷峻得跟老爹好好盘一盘北城的小将们,以及陈思雨和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   冷兵看到了北城小将们斗人时的温情,可他并不知道,让那帮无法无天的小将们放弃武斗,选择文斗的那个人是谁。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冯大钢被空院给抓了,鉴于他的恶劣行为,聂师长准备向公安局告发,就说冯大钢严刑逼供敌特子女,意图窃取我地下党员信息,思想问题严重,让公安局判他去北大荒劳改。   众所周知的北城三大名将,虞永健被打成敌特了,冯大钢要再被判刑,老大,就会当仁不让变成聂少东。   而聂少东,目前还是在武斗的。   而且他跟陈思雨并不熟悉,他父亲还是师级领导,当他做了第一小将后,还会不会保护尼姑庵里的文物,还会不会对臭老九们,像虞永健,冯大钢一样温情,这些是冷峻父子必须要考虑的。   因为尼姑庵里的臭老九中,有好几个都是冷兵的朋友。   曾经,他们无力相帮,只能看着。   但现在,既然冷家没有任何敌特方面的问题,而且梅老司令因为在跟苏国交恶一事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在上面还比较有话语权,那么,冷峻就有必要把目前北城的文化斗争形式讲给老爹听。   事不关己,他们可以选择无视。   但万一努力一下,他们能帮到那帮臭老九,让他们从此免于武斗之苦呢。   等老爹坐下,冷峻烧水泡茶,就从陈思雨从首军院出来开始,把她跟虞永健的发小之情,以及冯大钢欲斗她不成,反而被她骗去掏大粪的事,事无巨细,给老爸讲了一遍。   冷兵端起茶杯,果然听的兴致勃勃。   但听到一半时打断了儿子,并说:“峻峻,如果你对一个女性有好感,在很大程度上,会于潜意识里美化对方的,你确定你没有于潜意识里美化过思雨那姑娘?”   关于陈思雨哄着一帮小将比赛掏大粪,学雷锋,不搞武斗,虽然听起来很有意思,可冷兵觉得不太现实,毕竟陈思雨才多大,18岁而已。   “没有。”冷峻肯定的说。   冷兵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不无遗憾:“我本来以为,应该有一个非常睿智的人,在引导那帮小将,让他们冷静下来,并学会思考,既然整件事只是思雨那么个,18岁的小女孩来推动的,那就只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了。”   但他话音才落,楼梯上响起梅霜的声音:“明明是我家思雨足够聪明,足够智慧,才让北城的臭老九免于受冲击的,怎么就成小概率事件了。”   冷兵立刻站了起来。   自打这趟回来,他就听很多人说,梅霜对陈思雨有种,护犊子似的护短,非但把自己曾经说过的,最讨厌娃娃亲的原话忘光了不说,还逢人就说,娃娃亲是世界上最浪漫的爱情模式。   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但冷兵跟梅霜相处了二十多年,了解她,知道她就是那么个率真的性格,笑笑也就罢了。   他也能理解梅霜对陈思雨的偏袒。   优秀的人总是相互欣赏的嘛。   但他一生枪林弹雨,后来又还带了那么多兵,于人性还是比较了解的,在他看来,一个18岁的女孩子,哪怕再聪明,也因为阅历所限,是不可能玩得过一帮无法无天的小将的。   而且冷兵也是个较真的人,会坚持自己的原则和判断,所以虽然明知会触怒前妻,但他还是说:“梅霜同志,陈思雨才18岁……”   梅霜立刻打断了前夫:“18岁怎么了?我18岁的时候已经在革命老区了,你那位爱人同志,毛素英,18岁的时候已经做地下党了,怎么,你就那么瞧不起18岁的女孩子?”   冷兵被前妻一句话说到哑口无言。   是的,梅霜到老区的时候,只有18岁。   而那位被敌人折磨并杀害的女烈士,毛素英投身革命的时候,也是18岁。   事实上,18岁的女孩子,可以勇敢到,让人不敢想象。   梅霜接着,就把上次冯大钢来斗她,结果被陈思雨三言两语打发走的事,又跟前夫和儿子讲了一遍。   然后再说:“思雨有她考虑问题的眼光,处理事情的策略,虽然不能说北城小将之所以听话,不打人,全都是她的功劳,可她,功不可没。”   ……   梅霜之所以会死心塌地爱冷兵,除了他生的好看,外貌英俊,还因为他的性格。   他很聪明,也很豁达,虽然思想主观,但是个很谦虚的人。   立刻,他就笑着说:“是我太盲目,主观,武断了。”   又问冷峻:“以你的看法呢,要不,我去跟你聂叔说说,冯大钢就先不报案了,放回去。”   虽然冯大钢本身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违法行为,而如果不抓捕他,就能让北城的革命小将们维持一种良性的平衡,那就暂时不抓。   冷兵觉得问题不大。   冷峻说:“明天我去问问思雨,听听她的意见再说吧。”   关于小将们,冷峻并不熟悉,他需要听听陈思雨的意见,再做决断。   冷兵看眼儿子,笑着对前妻说:“瞧瞧咱这儿子,还没结婚,已经对媳妇言听计从了……”   梅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就在彼此眼神交汇时,二人同时想起那位烈士,毛素英来。   顿时,冷兵收了笑,梅霜也面色簌簌。   冷兵站了起来:“天太晚了,你们早点休息,我回招待所去了。”   梅霜已经走到楼梯口了,偶然回头,就看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   前夫穿的并不多,制度里面就一件薄薄的毛子,才出门就冷的打了个摆子,本来她可以只简单说一句,让他留下的。   但毕竟心中对前夫有怨,她咬着牙,直到丈夫出门,走进风雪中,愣是忍着,没有开口。   ……   次日一大早,天才亮,还不到六点冷峻就起床了,急匆匆刷牙洗脸。   准备出门,换鞋子时看到老妈坐在沙发上,吓了一大跳:“妈,你昨晚没睡觉?”   梅霜确实一宿未睡,但怕儿子担心,摆手说:“我刚才起来。”又问:“一大清早的,你要去干嘛?”   “看思雨。”冷峻说。   梅霜大惊:“这会儿也太早了吧!”   虽然她很鼓励儿子跟她看中的女孩子谈对象,但大清早的,才六点钟,儿子就跑去看人家,会不会着急了点。   梅霜怎么觉得自己这儿子跟她一样,有点死脑筋啊。   她还来不及喊,儿子已经出门了。   ……   按理冷峻不该那么着急的。   但是,因为冯大钢的被抓,他又着实操心那帮小将们。   聂师长是聂少东的父亲,昨天晚上他就决定要处理冯大钢了,聂少东肯定也会第一时间知道的。   而聂少东,除了想当北城第一,还一直想让陈思雨给自己排个节目,主要是碍于冯大钢的淫威,才没敢太逼着陈思雨。   既然现在听说冯大钢倒霉了,那他今天,肯定要办两件事,一是,接管冯大钢和虞永健的部下,二就是,找陈思雨,让她帮忙排节目。   在冷峻眼里,聂少东,冯大钢,虞永健,没有一个好东西。   大清早的,他怕聂少东冒冒失失上门,吓着陈思雨,他得去提前蹲守。   并像曾经恐吓虞永健,方小海那样,给聂少东也给个教训!   但他才出空院,就碰上他爸,从招待所出来,在往歌舞团的方向而去。   而歌舞团的方向,一片吵吵嚷嚷,听着像是有人在打架。   碰上他爸,冷峻并不惊讶,因为昨晚大雪,到现在还没停,今天飞机肯定走不了。   但是一大清早的,歌舞团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吵成那样,跟陈思雨又有没有关系?   冷峻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   他猜的没错。   聂少东在听说冯大钢倒霉后,昨晚都没顾上睡觉,连夜跑到尼姑庵,召集冯大钢和虞永健的人马,要壮大自己的队伍,还准备给虞永健好好来一场批评会。   冯大钢的人马都是墙头草,听说老大出了事,立刻就拜聂少东当大哥了。   而且他们早就看虞永健不顺眼了,当场就把虞永健从房间里拖出来,提着皮带给抽了个半死。   首军院的那帮子小将,晚上大多是回家住的,昨晚又还下大雪,天冷,所以他们全都回家了。   眼看虞永健都被打到吐血了,一帮子臭老九担心闹出人命来,还是冯慧壮着胆子翻墙出去,跑到首军院,喊的方小海他们。   方小海不忍心自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挨打,于是壮着胆子去跟聂少东交涉,结果两人正说着话了,不知道谁黑暗中一砖头扔出去,把聂少东的脑袋给砸破了。   聂少东的人当然认为是首军的人扔的黑砖,因为他们的老大现在是方小海,于是聂少东就号召了自己的手下们,专门逮着方小海打。   方小海年龄还小,胆子也小,打架也不行,眼看要挨打,情急之下突然想到,现在大概只有陈思雨能救自己一命,于是就跑到歌舞团家属院,来找他的发小陈思雨救命了。   聂少东的人马紧随其后,也追了来。   他们一心认定是首军院的人打的聂少东,要报仇嘛,此时正把首军院的一帮子围在中间,吵着闹着要打。   不止冷峻父子被争吵声惊动,因为昨晚尼姑庵闹的凶,附近好些人昨晚就在围观,这会儿也赶了来,在看热闹。   方小海正在扯着脖子喊:“思雨,思雨,快出来,快救我!”   聂少东也是讲理的,看围观的人多,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高声说:“同志们,我们不是无缘无故打人的,是首军院这帮子欺人太甚,大家好好聊天说话呢,他们背后悄悄使坏,给我脑袋上砸砖头我们才动手的,我们没错。”   方小海也不知道谁动的手,但他是真冤枉,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眼看免不了挨打,就不停的喊:“思雨,快来救我啊,哥们要被打死啦!”   大清早的,周末,陈思雨本来想睡个懒觉的,几番闭上眼睛又被吵醒,起来一看外面白茫茫一片雪,也懒得出去,踩上鸡窝,揉着眼睛问:“出什么事了。”   聂少东指方小海:“陈老师,昨晚在尼姑庵,方小海指使人背后下黑手,拍我砖头。”   方小海说:“天地良心,我又不是老大,怎么能指挥得了别人。再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我们首军院的人早就不武斗了,我们不可能打人,我们是被冤枉的。”   一帮半大小子打了一晚上的群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种案子,叫一个呼呼大睡了一晚上,此时还没睡醒的女孩子怎么断。   冷峻也在人群中,走到他爸身边,喊了声爸。   冷兵回头看了眼儿子,笑了笑,说:“有意思,天不怕地不怕的聂少东,居然叫咱们思雨是老师。”   冷峻也觉得奇怪,北城这帮小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但遇到陈思雨,基本都会喊一声老师。   他18岁的小女朋友,是这帮小将们的老师!   陈思雨揉了会儿眼睛,因为不清楚具体发生了啥,就试着先问:“聂少东,你们这帮小将昨晚是不是在尼姑庵里打群架了?”   “是首军院的队伍背后使黑手,悄悄打人,打我了。”聂少东指着自己的额头,纠正说。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基于对这帮小将的了解,陈思雨大概猜到了:“反正就是为了争北城第一,起内讧了,对吧。你打我我打你,同为革命战友,你们不说矛头一致对外,对敌人,自己人之间倒是相互打起来了,你们可真牛,真给你们的革命队伍长脸!”   她一句话,说的一帮小将们面色簌簌。   可不嘛,不打敌人,专搞内讧,简直是给革命队伍抹黑。   方小海说:“天地良心,我们真的没动手,聂少东是被谁打的,我们真的不知道。”   “不是你打的,难道是我的人自己打自己?”聂少东指额头:“老子都他妈给打破相了!”   一帮半大小子围了过来,指方小海的鼻子:“就是你们首军院的人,一群狗娘养的!”   战争,眼看又要一触击发了。   天太黑,彼此看不清楚,明知道有人背后扔黑砖,可抓不到凶手,方小海他们就背锅了。   陈思雨揉了会儿眼睛,突然想到一个人:“马小义呢,就是冯竹的儿子,他在哪儿?”   聂少东下意识说:“他是个坏分子,应该是被锁起来的吧。”   方小海说:“马小义和虞永健是被关在一起的,你们放虞永健出来的时候有没有锁门?”   俩小将对视一眼,同时脑袋里嗡的一声。   却又恍然大悟!   那块黑砖是马小义拍的吧。   然后,趁着一帮小将们乱斗,他趁乱逃跑了吧!   因为马小义还小,不到法定拘留年龄,公安局把他交给小将们了,要求他们进行看管和教育。   而要在他们的看管下马小义逃跑了,公安局得问责他们的。   问责也就罢了,他们的精神,荣誉,他们引以为傲的觉悟,可就丢完了。   一帮半大小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斗个屁,一个个儿的全跑了,去找马小义了。   陈思雨出来时只穿的睡衣,在雪中站了片刻,冻的瑟瑟发抖,打个寒颤,也赶忙回屋里穿衣服去了。   外面,别人看看热闹,骂一下那帮无法无天的小将,也就散了,回家窝着去了。   冷峻父子,尤其冷兵,在原地站了半天,一声感慨:“咱们思雨,可确实聪明。”再说:“看来那个冯大钢,可以直接处理掉,不需要再放回去了。”   凡事总是在不停变化的。   马小义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年龄,逮捕吧,法律不允许,不逮捕吧,作为一个真正的敌特后代,他怕挨批,就肯定会尝试逃跑,从北城逃出去。   目前来说,冯竹藏匿起来的情报已经悉数找回来了,马小义就算跑出去,也不会对国家,对社会造成什么危害。   但他的逃跑,证明冷兵昨天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孩子不是个一般的,单纯无辜的孩子,他具备逃往对岸的胆识和素质。也幸好冯竹藏匿的资料都已经找回来了,否则,马小义能引发的危害,将不可估量。   这个早在冷兵的所料中,所以他并不吃惊。   他吃惊的是,陈思雨小小年纪,却能把事情看的那么透彻。   而且很明显的是,她不仅能搞得定冯大钢和虞永健,也能搞定聂少东,方小海,等等,所有的小将们,那么,贪财,且没有原则和底线的冯大钢,就不需要再放回去了。   儿子要去约会,冷兵欲走,又说:“今天我走不了,还得留一天,你约一下思雨姐弟,今天咱们去东来顺吃顿饭吧,我有票,带你们吃涮锅。”   “好。”冷峻说。   冷兵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说:“对了,你妈不爱吃东来顺的腐乳,喜欢吃空院食堂的,你一会儿去食堂要两块腐乳给她带着。”   冷峻说:“腐乳不都一个味道,干嘛非要带空院的,我不去。”再说:“您要请吃饭,就甭喊我妈了,跟您俩在一起,我们吃饭都不自在。”   作为一个男同志,看父母别别扭扭,冷峻自己更觉得别扭。   在他看来,今后他们两不相见,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   ……   冷兵但凡回空院,都是住在招待所,这是空院领导们的共识,要找他,自然会派人去招待所。   但福州兵团的司令并不知道这事儿,他是冷兵的老上级,只知道冷兵住在独栋小楼那边,进了空院,喊来个勤务兵,就让人把那位女烈士,毛素英的所有东西,全打包送到家了。   这时客厅里只有梅霜。   勤务兵敲门,见她开门,敬礼:“阿姨您好,这是福州兵团的司令员送来的,烈士毛素英的遗物和信件。” 第60章 女烈士   一个福州兵团的纸箱子, 沉甸甸的,梅霜接过东西,又回到了沙发上。   她很好奇, 想知道那位烈士毛素英长什么样子,也想看看, 她临终前给冷兵写了什么样的信,正犹豫着, 突然,冷梅于身后喊:“妈。”   梅霜忙把箱子扒到了一边:“你起床了?”   冷梅被外面的雪吸引了,看邻居们都纷纷在外面扫雪,穿上棉衣棉鞋, 出门去扫雪了。   梅霜思考半晌,还是准备不打开看了,找个人把箱子给冷兵送过去。   但这纸箱子经了一路颠簸,底子磨破了,梅霜才抱起来,啪的一声,从中滑出一大沓照片来,落到了地上。   梅霜不想看的,可捡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到了一照片上,那是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 皆是一样的瓜子脸, 杏仁眼,   一个大概十八.九岁, 另一个小点, 顶多十三四岁,瞧着是两姐妹。   梅霜估计,大点的那个应该是毛素英,十八岁的姑娘,就她自己一看都会喜欢的,更何况冷兵。   捡起照片正欲装回去,她发现后面还有一行字:毛素英赠予毛素美,赴革命根据地前,分别留念,愿我们的姐妹情像天地一样长久。   毛素美,这个名字听来有几分熟悉,再一看左边那个小姑娘,梅霜仔细回想,想起来了,战时在根据地,有一个叫毛素美的小女兵,曾经给过妊娠期,反应特别强烈,吃不下饭的她一碗熟小米。   靠着那碗熟小米,梅霜熬过了闻啥啥吐的妊娠期。   为表感谢,她曾送了那个小女兵一条红围巾。   她清楚记得,小女兵围上红围巾的第一句话是:“哎呀,太可惜了,这颜色那么鲜艳,我好喜欢呀,可现在正值战时,要戴着它,是会引来敌机轰炸的,我不敢戴呀。”   “那就等革命胜利了,你再戴它吧。”当时梅霜说。   小女兵说:“好呀,等到革命胜利,我就戴上它,咱们一起庆祝胜利。”   捧着照片,梅霜心里难过极了,因为她无法接受自己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可她又不得不承认,照片上的两个女孩子,都是真正的女战士,比她这个只会在舞台上唱歌的人,优秀了太多太多。   单独留下那张照片,打电话喊来勤务兵,梅霜就让把东西送到招待所去了。   毛素英,毛素美,那应该是俩姊妹吧,真是伟大啊,两姊妹都曾投身革命。   再想起曾经那碗熟小米来,梅霜很是愧疚,冷兵能把前女友记一辈子,可曾经给过她小米的恩人,她却从来没有感谢过。   穿好衣服,冒着清晨的寒风,她往老区档案纪念馆去了。   她得找找那个女同志,如果对方还活着,她必须还了对方的恩情,再跟对方好好叙个旧。   ……   冷父约的涮羊肉并没能吃得成,因为北部战区情况比较紧急,不但冷父要去,就连冷峻他们营,也当天开拔,去前线了。   自然,冷峻六点钟出门,本来准备跟女朋友好好约个会的,可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就紧急去前线了。   因为新的一周就要去总空上班了,陈思雨得把自己俩懒徒弟好好收拾一下,再给她们一人画个大饼,大周末的,把俩傻丫头请到家里来,她烤了一个热量超高的蛋糕,看赵晓芳嘴巴比大灰狼的还大,笑眯眯的说:“晓芳,今天可以吃,但从明天开始咱就好好节食,争取不发胖。”   “好。”赵晓芳说着,狠填一口蛋糕:“唔唔,陈老师,太香啦!”   陈思雨忍着要打人的手,又对程丽丽说:“李倩的脾气比我爆多了,但她技术也非常好,你要不好好学,就得坐一辈子冷板凳吧。”   “学了也没用,反正我也上不了台,芭蕾也迟早要完。”程丽丽无所谓的说。   “完个屁,等过几年,《天鹅湖》,《吉赛尔》,《罗密欧和茱丽叶》,这些节目就又可以公开演出了,到时候,我应该就已经是总空的首席了,你俩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要演,肯定先带你们,可你们要不好好练,哼,就在下面羡慕吧,坐冷板凳吧。”陈思雨说。   “《天鹅湖》可是禁舞,能公演?”程丽丽不信。   赵晓芳也说:“不可能吧,有关外国的一切,咱们都给禁掉了。”   陈思雨摸摸赵晓芳圆圆的脸蛋儿,说:“听我的,将来《天鹅湖》肯定可以公演,以后你少吃点,保持苗条,到时候我就让你跳白天鹅。你32转不行,我帮你跳黑天鹅。”   一般情况下,黑白天鹅是由一个人完成,但黑天鹅的技术难度太高,所以也会有,由两个演员一起来完成的情况。   这个诱惑可大的,《天鹅湖》,白天鹅呐,不但赵晓芳立刻闭嘴,不敢吃了,程丽丽都给诱惑到了。   但程丽丽嘴上是不会服输的:“我才不信《天鹅湖》能公演,陈老师,你就骗鬼吧,哼!”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陈思雨说。   文化最终会走向开放,在她的记忆里,《天鹅湖》应该过几年,就会于总空内部又重新开始公演,到了七十年代末,西方芭蕾就可以公开演出了,努力一下嘛,到那时,陈思雨应该就是首席了。   但愿赵晓芳和程丽丽能好好练,届时,她就可以带着徒弟们一起跳。   今天还有件事,就是,陈思雨还得去趟尼姑庵。   逃跑了的马小义有无被抓到,不关她的事,陈思雨并不感兴趣。   但可以预见的是,在冯大钢被抓后,聂少东肯定要恢复武斗,好人做到底,她得去给聂少东做做思想工作了。   就在尼姑庵的门上,陈思雨碰上聂少东,笑眯眯的,她问:“聂大统帅,马小义抓到了吗?”   聂少东鼻尖冻的通红,脚上的翻毛大皮鞋都跑开裂了,说:“九死一生,就差那么几秒钟,赶在火车开之前,我们把他从火车上给拽下来了。”   他的小弟们急忙吹捧:“我们聂大帅英明神武,带领着我们,把反.革命给抓回来了。”   陈思雨却是轻轻一声叹,故意问:“刚刚接管臭老九就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你说,咱们要不要排个剧本,向全国宣传以下,叫别的地方以为戒呀?”   要是好事,聂少东巴不得大肆宣扬。   但在他的看管下丢了犯人,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宣传个屁啊,聂少东巴不得把这事儿捂的紧紧的,不让任何人知道呢。   不过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聂少东很担心,怕申城,蜀中一带的小将们听说这事以后,要串联起来,跑到北城来批自己,内心很是忐忑。   陈思雨穿了他的心思,体贴的说:“我建议你带着队伍去学一下雷锋,比如去百货商店帮忙搬搬货,去肉联厂,毛纺厂,粮食局抓一下贪腐,我好帮你排节目,你的声望不也就上来了。”   学雷锋,抓贪腐,既能避免武斗,还能提升威望。   到时候一旦全城人都夸他聂少东,他根本不需要怕外地的小将。   那叫有口皆碑。   聂少东一听,豁然开朗,双手来握:“陈老师,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以后不要骚扰我,也不要随意去骚扰别的女孩子,搞革命就专心搞革命,不要老是自行车后座上带个姑娘,丑,难看!”陈思雨说。   聂少东毕竟是空院的,家教在那儿,从来自行车后座不带姑娘的。   他拍着胸脯说:“陈老师您就放心吧,从现在开始,我要整顿北城小将的纪律,就从耍流氓开始,谁敢跟女孩子乱耍流氓,一律踢出队伍!”   其实也都是些心性纯真的半大少年,陈思雨这种老狐狸忽悠起他们来,随随便便。把一切安顿好,她就可以心无旁骛的去总空上班了。   ……   在总空,她跳的是《娘子军》,样板戏嘛,如今这年头,不但专业的演员,因为大家都看多了,随便来个小姑娘,都能做基本动作,陈思雨也跳的兴趣缺缺。   但过了几天,终于,来了一个有挑战性的节目。   许主任和曲团一起来找陈思雨,先问:“陈思雨,有个挑战,你敢不敢上?”   ……   “元旦,国家大剧院的文艺汇演,目前只剩一个名额了,但你得跟海岛文工团选送的节目竞争,那边选送的是一首歌,据海岛文工团的团长说,歌特别好听,但凡听过的人全都听哭了,你呢,得拿个自创个5分钟的节目出来,争不到也无所谓,但要能争到,你可就是为咱们团争光了。”曲团说。   海岛文工团,歌曲。   陈思雨听着,咋觉得又是陈念琴呢,又有新歌,什么样的新歌曲,该不会又是抄的后世的流行歌吧,不然的话,真正的音乐人,三五载都搞不出一首新歌来,海岛文工团怎么三天两头有新歌。   “可以啊,我试试吧。”她说。   五分钟的时间,观众是会喜欢一段舞蹈,还是喜欢一首歌呢?   一般情况下,人们更喜欢语言类的节目,而且歌可以配舞,但舞蹈想配一首歌可就不容易了,所以想用一段舞赢过一首歌曲,并不容易。   但不论文化还是艺术,作为一个王牌编导,陈思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抄袭。   而像陈念琴那样,重生了,抄将来人作品的行为,陈思雨没有理由可管,但作为一个一直在沤心沥血,搞原创的编导,她是绝不会让陈念琴用抄袭打败她的原创的!   不管对手是不是陈念琴,陈思雨都必须编一段舞蹈,去赢了它。   许主任和曲团对视一眼,说:“从现在开始,你有任何需要,我们一力支持,去吧,争取创作一段好舞蹈,元旦上国家大剧院。”   “好呐!”陈思雨说。   国家大剧院,那是她努力的终极目标,她必须要上。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一个叫胡捷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陈思雨,有你的电话喔!”   总空是有公用电话的,但只能打进来,打不出去。   陈思雨一看时间,再看那小姑娘笑的样子就猜到了,肯定是冷峻打来的。   她看过新闻报道,说目前,北部战区和苏国达成了某些协议,正准备相互撤兵,她估计冷峻他们飞行队也该快要回来了。   果然,一接起来,听呼吸就是冷峻,他先问:“你在干嘛?”   握着电话线,陈思雨吐了吐舌头,柔声说:“等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呀。”   电话那头,冷峻他们也刚刚从备战区撤下来,他打的还是老式的手摇电话,而因为这种电话是为战时而设的,即使不免提的情况下,声音都特别大。   此时飞行队的战士们都在换服装,冷峻是第一个抢到电话,打电话的人,陈思雨的声音本来很小,但经过话筒传导,却被放到了无限大。   身后所有人都停了换衣服,在看冷峻。好半天,何新松来一句:“冷峻,那是陈思雨吧,人家等她男朋友电话呢,你打电话干嘛?”   另有个战士一阵怪笑,悄声问:“何队,您就没想过,陈思雨的男朋友,有可能就是咱们冷队!”   顿时,一帮换衣服的战士全笑了起来   冷峻回瞪了战士们一眼,手捂话筒,说:“我们明天就回来了。”又说:“上回答应你的,吃涮羊肉,我想问问你,你喜不喜欢东来顺的腐乳,要是不喜欢,我从空院给你带两块过去。”   “好呀,你们飞行员专供的腐乳听说是用茅台酒调的味儿,窜香,我听人说特别好吃,到时候记得多带几块。”陈思雨说。   冷峻记住了,飞行员专供的腐乳是用茅台调的味儿,所以味道才香。   以后,他要多多的从空院给陈思雨带点腐乳!   ……   俩人尴尬的沉默了半晌,陈思雨说:“要没别的事,我挂了?”   “等一下……”冷峻并不想挂电话,但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就一直在迟疑。陈思雨得考虑自己的单人舞,不想浪费时间,那么,就必须得让男朋友快速满足,而这方面,她是很有经验的。   轻轻一笑,她问:“想我了吧?”   冷峻一噎,他确实想她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既然想我,就早点去休息,在梦里,说不定我会亲亲你一下呢。”陈思雨吐了下舌头,mua一声,说:“乖,快去休息吧。”   果然,乖乖的,冷峻立刻挂了电话,把电话让给了别的战士。   他脑海里只有五个字:亲亲你一下!   Mua,她居然说Mua,那是亲亲的意思吧。   当女孩的唇吻上他,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什么样的味道。   回到宿舍,冷峻找出曾经陈思雨送的那枚口琴来,再闻了闻,那股茉莉香已经很淡了,但是只要一想,那是她唇齿间的味道,冷峻依然激动万分,脸红心跳。   ……   空院,冷峻家。   梅霜坐在沙发上,一直望着窗外。   在冯竹被捕后,福州那边寄来了革命烈士毛素英的遗物,之后,冷兵又回北边去了,而梅霜,则一直闷闷不乐的,以老妈的性格揣度,冷梅以为她是又被老爸勾起了伤心事,遂问:“妈,你没事吧,要有什么心事,不如跟我说说。”   梅霜不太好意思跟女儿说,自己曾看过毛素英的照片,还从毛素英的照片上发现了个一个曾经于自己有恩的小女战士。   只含混着说:“我在革命老区时曾有个恩人,在咱们北城的档案馆没有查到人,往根据地那边拍了封电报,已经十天了,按理,就算那边寄的是挂号信,现在也该到了。”   以为她是在想老爸,冷梅还挺担心,难得老妈会把心思从老爸身上抽离出来,冷梅心下倒是一松,遂笑问:“原来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呀?”   “妈吧,唉,一言难尽。”   反省自己,梅霜特别惭愧。   她跟冷兵是截然不同的人,他记得每一次打仗时跟自己打配合,或者帮助过自己的战友,交际广,热心肠,有着非常广的社交圈子,而梅霜不是,她整个人是扑在丈夫身上的,除了表演,她没有别的社交,除了等他,就是缠着他,闹他,烦他。   在战时,她也曾认识很多人,有过很多朋友,那个曾经给过她一碗熟小米的姑娘,毛素美,她等到战争胜利了吗,她戴上她那条鲜艳的红围巾了吗?   越想梅霜就越惭愧。   有勤务员从远处走来,梅霜已经开门了:“小鬼,有我家的信吧。”   “梅老师,您不会是在等信吧,还真有,稍等,我把信给您。”勤务员笑着说。   老妈接过信之后,开始欢天喜地的,但目光下扫,渐渐的,脸色就沉下去。冷梅遂问:“妈,那位送过你小米的老朋友,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梅霜面色蜡黄,摆手说:“妈得上楼缓一缓。”   冷梅明白了,看来,那位在她妈孕期,送过熟小米的那个老朋友已经死了。   她柔声说:“妈,据统计,在上一场战争中,咱们国家死了几千万人呢,不是每个人都很幸运的,能活到战争结束,活到和平年代的,您想开点吧,好吗?”   “我想开的,想得特别开。”梅霜说着,怕女儿看到她的眼泪,赶忙转过了脸。   曾经的陕甘边,陕北是革命根据地。   从全国各地,有很多向往革命,向往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年青男女们,冒着硝烟战火,穿过各种封锁线,坐轮船,扒火车,乘汽车,坐驴车,甚至很多人用徒步的方式,去往根据地。   再由根据地,人们又四散往全国各地,散播革命的火种。   梅霜是,照片上那两个女孩子,毛素英和毛素美,都曾去过根据地。   毛素英,是冷兵在战后,唯一没有提过的战友,所以梅霜直到三年前才知道她的存在。   毛素美,是跟梅霜有过一面之缘的,交换过小米和围巾的朋友,而她,是生生的把对方给遗忘了,从来没有忆及过。   梅霜早就明白了,人,不应该只活在爱情里了。   可直到今天,直到接到这封信,从根据地打听到毛素美的信息,她才真正意识到,曾经只活在爱情里的自己,错过了多少,更加有意义的事情。   “梅梅,去帮妈找找陈思雨,妈呀,有一件事,要跟她聊聊。”她说。   不知道老妈为什么突然要找陈思雨,但冷梅还是立刻说:“好。”   目送女儿出了门,梅霜默了半晌,抓起了电话。   ……   总空歌舞团,别人都已经下班了,影音室里,陈思雨正带着轩昂,在悄悄看《吉赛尔》,这是一部浪漫主义芭蕾,它的舞蹈和音乐都特别典型。   要为了上国家大剧院而排节目,小打小闹当然不行,陈思雨打算创作一套《吉赛尔》风格的舞蹈来,就得让轩昂听听钢琴曲,给她谱一首配乐出来。   为了激励傻弟弟,她还说:“今儿你好好想想,创作一下,明天你冷哥就回来了,到时候还要请咱们吃饭呢,铜锅涮羊肉,这大冬天的,那一口儿,绝了!”   但孩子是这样,你不说,他就不会去想,就不会分心,可一听明天居然可以出去吃饭,轩昂就没心情看剧了,一会儿问:“就咱们仨吗?”   “还有你冷哥的爸爸妈妈,快看剧,专心听音乐。”陈思雨说。   “是东来顺吧,我小时候吃过,一盘肉就七八片儿,要一块二毛钱,天价!”轩昂又说。   “能不能别说废话了,看剧!”陈思雨不耐烦了。   但轩昂只想着明天要吃涮肉,已经集中不了精神了,又说:“东来顺的肉都是现切,厨子就在院儿里,你边点他边切,姐,我都时候可以去看看厨子切肉吧!”   陈思雨翻白眼:“陈轩昂,你已经12了,不是两岁,能别那么幼稚,像个傻子吗?”   “你才是傻呢,你们全家都傻。”轩昂给他姐说生气了,干脆拂袖子:“我不喜欢这个,我不想看了!”   “可你得给我创作配乐了,不看这个哪行,快来,慢慢看,认真听。”陈思雨说。   轩昂还不懂如何有效的汲取灵感,创作作品,但他有体会,比如听宋小玉吵吵,他就想创作,看陈思雨跳舞,他就想弹琴,可是看《吉赛尔》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感觉。   男孩还不懂得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烦,就说:“哎呀我不看了,好烦!”   “你个小坏蛋,你给我回来。”陈思雨也追了出来。   要不是轩昂突然从影音室冲出来,冷梅今天是找不到陈思雨姐弟的。   她先去歌舞团家属院找了一圈,没找着人,于是又跑到空院歌舞团,四处转了一圈儿都没找着人,正准备走呢,轩昂从影音室里冲出来了。   冷梅累的大喘气,说:“乖乖,我都找老半天了,可算找着你们了。”   轩昂正好饿了,看到冷梅,以为她是来请他们姐弟吃羊肉的,忍不住笑,还流口水,傻狗一样,笑着喊:“冷大姐姐!”   “思雨,我妈找你有事儿呢,我看她精神不大好,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看她到底是怎么了。”冷梅说。   ……   梅霜不但让冷梅找了陈思雨,还给首军院曾经参加过野战军的张团长打了个电话,让张团长带上陈刚和冯慧夫妻,一起去趟她家,说自己要调查一下,一个老战友的死因。   梅霜可是战时一直活跃在前线的歌星,是张团长这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   而张团,今天因为有公差,借了单位的吉普车还没还,就顺带拉上陈刚,再兜了一圈,去尼姑庵接冯慧,要一起去梅霜家。   领导提人,又还事关冷家,陈刚肯定去。   但冯慧却坚决不肯去。   一则,她跟思雨闹掰了,还闹的挺丑的,而梅霜,曾经当面训斥过她,冯慧哪怕住进牛棚了,也还要脸的,不论梅霜是有什么事找她,她都不可能去的。   “走吧,梅霜老师说是问一个老战友的事情,事关战友,咱们一起去跟她聊聊嘛,万一能帮到她呢?”陈刚劝妻子说。   冯慧忍着眼泪说:“陈刚,我也是去过革命根据地,参加过革命的人,可如今呢,我被弟弟妹妹害成这个样子,活着就已经很痛苦了,还让我去见人,你倒不如直接让我死了算了!”   劝不动冯慧,张团和陈刚只好自己去空院。   他们到时,陈思雨姐弟还没到。   梅霜让二人进了门,请他们坐下,倒了茶水,把自己从烈士毛素英的遗物里截留下来的那张照片推了过去,让陈刚和张团长辨认,看是否认得她们。   张团曾经在陕甘边呆过,指着毛素英说:“这个我见过,跟我同龄,要活着,也该有五十了。”   陈刚看了半晌,指着那个年龄小的,毛素美,说:“这个虽然小,我认不大真切,但我觉得她像是我家思雨的亲妈。”   梅霜眸光一沉,柔声问:“思雨的亲生母亲叫什么名字?”   “毛素美!”陈刚说。   梅霜重重点头:“是了,毛素美,我查根据地的档案,这位叫毛素美的,也是嫁给了一个叫陈家祥的同志,真是想不到啊,想当初,我怀冷峻的时候,就已经认识思雨的妈妈了。”   那个叫毛素美的小姑娘,从根据地寄来的资料显示,她嫁给了一个叫陈家祥的男人。   当时梅霜就想到了,她有可能是陈思雨的生母。   果然,查了一圈,从照片到名字,都能证明,曾经,她怀冷峻时,给过她一碗熟小米的,那个小女战士,居然是陈思雨的妈妈。   何其巧妙,可又擦肩而过,一瞬即逝的缘份啊。   梅霜又问:“陈刚同志,毛素美是怎么死的,怎么档案上只有她的履历,却没有注明她的死因。”   战争年代,人们无法掌握自己和战友的命运,但每一个革命者,革命战士,她的死因都应该被记录,被记载入历史,以便后人瞻仰,凭悼,纪念的。   可陈思雨的生母,那个曾经给过梅霜一碗熟小米的女人,一个革命者,她死了,但她的死因却没有被详细的记录,存档,这让梅霜很疑惑。   按理,组织是不应该出这种错误的,她之所以请陈刚和张团长来,就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因为什么原因,思雨母亲的死,没有被记录下来。   说起陈思雨生母的死因,陈刚搓手叹气,似乎有难言之隐。   张团长是个直性子,看陈刚神色不好,遂低声问:“该不会,那位毛素美同志死前被敌人策反了,或者在刑讯逼供时意志不坚定,出卖同志了吧!”   按理,只有逃兵和叛徒之死,才不会被记录在案。   梅霜下意识说:“不可能,我不信!”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梅霜清晰的记得毛素美的脸,记得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她的古道热肠,她不相信那么一个赤诚,热情的女孩会当叛徒。   陈刚忙说:“那倒没有。她当时刚生完孩子,是呆在大后方的,最后,死于大轰炸。”   梅霜说:“不对,如果死于大轰炸,她就是烈士,烈士档案里就应该有她的记载,但这里并没有关于她的记载,这又是为什么!”   而以梅霜的经验,那些曾经去过革命根据地的女性们,她们或者生来平凡,但没有平凡的死亡,只要牺牲了,就必定有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那么,陈思雨的生母到底是怎么牺牲的。   见陈刚不语,一脸为难,梅霜拍桌子:“快说啊,既然死于大轰炸,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思雨母亲没有被记录为烈士的!”   正好这时陈思雨和轩昂也来了。   俩人甫一进门,就看到梅霜在拍着桌子怒吼。   而关于原身生母的死,原身回忆里,听到冯慧和陈刚说起最多的,就是说她运气不好,死于敌人的空袭,大轰炸了。   难道不是吗,难道还另有原因?   看养女来了,陈刚习惯性的冲她笑了笑,再看梅霜气势咄咄,非要逼问出个所以然来,硬着头皮说:“当时思雨母亲生完孩子,在战地医院,正好敌机来轰炸,她可能是害怕吧,就丢下思雨,躲出去了,可是炮弹落下来,并没有落在医院的位置,反而,躲出去的她不幸被炮弹击中,没了。”   总而言之,概括起来,就是:欲躲没能躲得掉,反而被炸死了。   梅霜深吸一口气,问:“她走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   陈刚当时并不在现场,也是听冯慧说的,他说:“她跑的急,什么都没带,空手走的。”   “人被炸没了,就什么都没留下?”梅霜再问。   陈刚说:“对,如果不是当时现场有一条,只有她才有的红围巾,让冯慧认出了她,战地医院的人甚至无法辩认,那个人就是她。”   梅霜气的面色惨白,咬牙切齿,抓起桌上的纸,披头盖脸砸向了陈刚。   哗啦啦的,纸在空中乱飞。   没人知道梅霜突然之间,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在怒吼,在咆哮:“因为卑鄙,我们苟活到了胜利,可于英雄,于烈士,我们至少该抱着敬仰和钦佩的心,可是,偏偏就有你们这种卑鄙之人,以已之卑鄙和阴暗,自私,狭隘,揣度英雄者的内心,你们无耻,臭不要脸!” 第61章 血色华章   在张团心目中, 梅霜,他的女神,一定是一个像她的歌声一样温柔如水的, 百灵鸟一样性格的女性,这还是他头一回近距离跟女神接触, 激动万分。   但自打进门,女神就一直在发飚, 让张团长心惊胆颤,害怕。   此刻更是,吓的所有人都噤了声。   冷梅壮着胆子过去安抚老妈:“妈,有什么话咱好好说, 到底怎么了?”   梅霜手指陈刚,再指张团长:“思雨妈妈明明是个伟大的烈士,可是你看看这些愚蠢的,愚昧的,盲目的蠢货们,却恶意揣度她,暗示她是个逃兵,他们卑鄙,无耻,臭不要脸!”   及目四顾,正好书架上有一面小红旗,她拿了下来, 捧着, 问陈刚:“知道红旗是什么颜色吗, 知道当从高空俯瞰, 敌人在准备投放炸弹时, 会最先注意什么地方吗,是有红旗,有红色的地方,因为那代表着部队,武装力量,你们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毛素美出去的时候要戴一条红围巾?”   思雨的妈妈有一条非常漂亮的红围巾,在战地医院时,因为她皮肤白皙,漂亮,当围上那条红围巾,路过的谁都要说一声好看。   是的,它恰恰和红旗是一个颜色。   而当空炸结束,她是落在炮弹火力正中央的,人已经不成型了,是从一条红围巾,冯慧认出了那是思雨的妈妈,并猜测,她可能是害怕炮火,躲的时候被炸没的。   烽火连天,满目疮痍下,人们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去探究太多。   既然冯慧说她是跑出去躲炮时被炸的,那么,档案就不会记载她为烈士了。   陈家祥返回战场,继续杀敌去了,陈刚抱起嗷嗷待哺的思雨,把她交给了冯慧,于冯慧的话,因为她和毛素美是妯娌,陈刚也深信不疑。   当然,胜利后,为防孩子们为此而讥笑思雨,大家也就选择闭口不谈。   但是,一个十几岁就敢跑出家,去往根据地的,勇敢的女兵,怎么可能会怕一场小小的空袭,平常都不敢戴出去的红围巾,她为什么当时要戴出去。   没有人去追究过她的内心,没有人去想过,她当时在想些什么吗?   梅霜愤怒的说:“她是为了吸引敌机的注意力,是为了整个战地医院,才带着红围巾跑出去的,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是她救的!”   她用自己,保下了战地医院,许许多多刚刚出生的孩子,和她们的母亲。   而陈刚和冯慧夫妻,一个愚蠢一个自私,以卑鄙之以的卑鄙之心,揣度烈士,他们自己自私,阴暗,狭隘,却让烈士忠骨,埋名多年,无人凭吊。   梅霜懒得跟老实巴交的陈刚掰扯,只问:“你那个尖酸刻薄,自私无比的老婆呢,让她滚来,我必须得抽她两巴掌才能解气。”   冯慧如今在首军院,也算个传奇任务了。   弟弟偷东西,妹妹当敌特,丈夫都被她拖累的早早病退了。   但迄今为止,大家说起冯慧,总还要说句可怜。陈刚也觉得妻子太可怜,太委屈,一直不松口,不愿意跟她划清界限,离婚。   但在此刻,他恍悟了毛素美之死的真相后,就认真考虑,要跟她离婚了。   也许冯慧并非故意的,她只是太过自私,太过胆小,也太过陕隘了,才会把英雄想象的跟自己一样。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自私和陕隘,即使在战争中得以苟命,且活到了解放后,她也终究,堕落到了牛棚里。   就在昨天,陈刚都还替冯慧叫屈。   但现在看来,她今天的下场,皆是她自己的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给梅霜冷目盯着,陈刚惭愧,愧疚,无地自容。   躲开她刀子一样的目光,却又看到思雨兄妹,一样纯洁,坦诚的目光,一样大的,无辜的双眸,一起望着他。   手捂上眼,陈刚无地自容。   他是个比较笨,也比较老实的人,勤恳工作,疼老婆,爱孩子,也从来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也曾因为家庭的巨变而委屈,觉得上天对自己不公平。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比起胡茵,毛素美,他堂哥陈家祥,他们夫妻,确实是,其蠢如猪,又因为蠢,才能苟活的。   ……   看陈刚不语,梅霜继续拍桌子:“你那个爱人人呢,把她给我找来,我要给她开个独家批评会。”   曾经,梅霜特别看不惯批评会,觉得大家你批我我批你的,简直无聊。   可今天,她由衷的觉得,批评会可太好了。   像冯慧那种在战争中苟活,在解放后投机,居然还能混个军干部当的人,批评会可太适合她了。   等小将们召开冯慧的专场批评会时,梅霜一定要参加,要当众,把思雨妈的所有事全讲出来,让那些年青,赤诚的,热血的,对诸如冯慧一类苟活的,投机分子们还抱有崇拜的孩子们,知道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   等梅霜发完火,陈刚和张团大气都没敢喘,悄无声息的溜走了。   冷梅却是由衷的感叹,缘份可太奇妙了,当冷峻还在娘胎里的时候,两个妈妈就见过面。   而那时,陈思雨的父母还没有结婚呢。   谁能想到,他们最终,能因为一次街头的偶遇就走到一起。   梅霜依然很悲伤,自从张团和陈刚出门,就一直在默默流泪。   冷梅虽为毛素美姐妹的死而遗憾,却也暗自庆幸,因为她妈是实实在在的改变观念了,她不再把关注力全集中在爱情,和丈夫的背叛上了。   她终于发现,生活中,比爱情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冷梅已经蒸了米饭,也摘好了菜,正好思雨姐弟也在,可以一起吃顿饭。   端了水果出来,又把糖罐儿抱出来,摆在轩昂面前,她说:“思雨,你和轩昂陪咱妈聊天吧,我去给咱做饭去。”   陈思雨也很想多安慰安慰梅霜,留下来吃顿清省饭,但她必须赶紧把能上国家大剧院的舞蹈创作出来,明天才能抽一点时间陪陪男朋友。   不然,她明天可就没时间陪男朋友了。   当然,她也先得好好安慰一下梅霜:“梅姨,您别光想着我养母的可恶了,您瞧瞧,我跟轩昂,我们俩在蓬勃的生长,生活的特别幸福,我还有可能,能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呢,如果我妈在天有灵,她看到我这么优秀,肯定会很开心的,对不对?”   轩昂才剥了颗糖,差点给噎倒,也就他姐,才可以那么理直气壮的,大胆的,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种话。   梅霜果然被陈思雨吸引了:“你可以上国家大剧院了?”   其实往总空调人,梅霜已经病退了,没有话语权的,那是曲团和许主任,跟部队文工总团商量后调的。   而国家大剧院的元旦汇报晚会,是连梅霜都要仰望的存在,结果陈思雨现在就可以上了!   “只是有一个比赛的机会而已,能不能上还说不准呢。”陈思雨说。   虽然消息还不明确,但她有预感,跟她竞争的那个人就是陈念琴。   对方拿的,都是在将来,能经得起十年八年考验的优秀作品。   而她的作品,是要自己来创作的,不敢自夸,话就不能说得太满。   “那就赶紧回家,需要什么支持,随时找我。”梅霜说。   冷梅说:“妈,让思雨先吃顿饭再走吧,我马上做饭。”   “那这样,思雨,我把你叔的房间门给你打开,你先安安心心在里面构思作品,等到你姐把饭做熟了,我再喊你。”梅霜说。   她都把话说这份儿上,陈思雨也只好答应。   进了冷兵卧室,她忍不住,就又得为了原身而感慨。   如果当初原身不是被冯慧带大的,不是在冯慧的教导下,对亲妈有错误的认知的话,她就该拥有,跟书里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并跟她最喜欢的飞行员结婚了。   可惜呐,她的母亲保全了她的性命,但却把她托付给了错误的人。   ……   今天一回家,陈思雨就宣告,说自己已经有灵感,可以创作了,使着轩昂给她拿来纸和笔,再赶这臭小子去睡觉,就开始画稿子了。   而等第二天一早,轩昂起床时,陈思雨熬了一夜,已经把手稿画出来了。   她习惯于用动态来展示,把稿纸搓匀,翻给轩昂看,一个翩翩起舞的女性,已经跃然纸上了。   她这段舞蹈的名字叫《血色华章》,灵感,就来自于原身的亲生母亲毛素美,一个十四五岁就远赴革命根据地,参加革命的,女烈士的一生。   真实的东西,往往总是最能触动人心的。   本来轩昂于新配乐完全没有感觉,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谱曲子的。   但当他看着姐姐画出来的舞蹈片段,再回想一下胡茵和毛素美,他和姐姐俩人的妈妈,突然之间,音符就跃然于他的脑海中了。   “姐,就现在,走吧,我弹琴,你试试舞蹈去!”他说。   ……   另一边,尼姑庵,刚刚扫完马路回来的冯慧此时捧着一封信,也正在欣喜若狂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她已经沦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猪嫌狗憎了。   但是,念琴居然不靠后门也不靠关系,只凭自己写的作品,要回首都来比赛,争取上国家大剧院了。国家大剧院呀,那可是每一个文艺工作者心目中的圣地!   不过,陈念琴怕人知道自己是冯慧的女儿,给自己的名声造成不良影响,就写信来,让冯慧到时候悄悄跑出去见她一面。   臭老九们不守纪律,私自出逃,不但她自己会被送到农场劳改,负责管教她的人也得担责任。   而看管冯慧的人正是方小海,因为是从小就认识的婶婶,看管的并不严,而且还对冯慧颇多照顾。所以冯慧想跑出去,很容易,此时,她想着一定要见女儿一面,陈念琴还没来,就已经在筹划怎么溜出去了。   至于会不会连累到方小海,她压根没想过。   ……   这天晚上,排练完舞蹈,陈思雨自重生以来头一回,要跟弟弟俩出门吃顿大餐了。   到了东来顺,她才知道为啥轩昂会对一顿饭那么感兴趣。   在将来,美食遍地,一顿羊肉不算稀罕。   可在全北城只有一家涮羊肉的如今,一顿铜锅涮可就稀罕了。   新鲜的,现宰现扒皮的羊肉就摆在院子里,上面还盖着雪白的纱布,客人点一盘,厨师切一盘,在将来,饭店都是机器切肉,陈思雨还是头一回见识这个年代的厨师,一把菜刀,能把鲜肉切出薄如蝉翼的绝活儿。   切好一盘,厨师还得表演个立盘不倒。   足够新鲜的,殷红的羊肉贴在盘子上,空气中一股浓浓的芝麻酱和韭菜花,香油混合而成的浓香。   还没进门,陈思雨跟轩昂一样,已经含不住口水了。   冷峻父子此时应该还在开会,没有来。   梅霜母女倒是已经来了。   看到陈思雨进来,冷梅笑着说:“思雨,我今儿看《文艺报》,后天国剧院就要进行节目评选了,海岛文工团有个歌手,词曲唱一人包揽,据说她的独创歌曲,挺过的人都说好,你这边呢,创作的怎么样了。”   梅霜却说:“梅梅,妈说过多少次了,对于艺术工作者,领导层不能总是催他们,给他们压力,因为艺术创作不在于时间,而在于灵感。”   冷梅说:“妈,我知道灵感很重要,咱们也不该逼着思雨,但是您没看报纸吗?海岛文工团的那个女孩子非常厉害,咱得让思雨提前有所准备呀。”   轩昂忍不住插话:“阿姨,冷姐姐,你们就放心吧,我姐的舞蹈特别好看。”又看陈思雨:“姐,要不你当场跳一个?”   半大男孩可真是嘴巴欠,陈思雨的舞蹈才刚刚有雏形,还得好好修改几次才能上台。   她自己都不满意,那能现在就拿出来,在一个副团长,一个老艺术家面前现丑。   岔开话题,陈思雨问梅霜:“梅阿姨,目前咱们总空是有名额的,您就不准备再回来唱歌了?”   林敏红正式退休了,目前总空还有一个歌唱演员的名额。   曲团和许主任都特别看好陈念琴,想把她调回来。   但陈思雨觉得梅霜年龄不大,她的高音又唱的确实好,现在想回去,正好是个机会。   说起这个,梅霜说:“最近吧,一位远在边疆的老艺术家给一首山西小调填了词,应该马上就能把歌谱寄回北城了,到时候我带着新歌回去吧,争取在正式退休前,再好好唱一段时间。”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一抬头:“峻峻?”   其实并非冷峻,而是他父亲冷兵。   他们的制服都是一样的,墨绿色的皮夹克,军绿色裤子,因为父子身材,身高都差不多,猛着一看,大多数人都会认错。   冷兵落了坐,一双深邃的眸子看了思雨半晌,才说:“你妈妈叫毛素美?”   显然,他已经听说毛素美是烈士一事了。   又默了许久,冷兵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笑着摇头:“我见过她一次,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只有这么高。”   说起自己的歌唱事业,梅霜本也兴致勃勃,但提起曾经逝去的烈士们,她的情绪也于一瞬间,又落回去了,摇头苦笑,说:“要不是思雨自己找到峻峻,咱们要错过的,可太多太多了。”   生在同一片大地上,作为同样向往革命的年轻人,冷兵,梅霜,毛素英,毛素美,胡茵,还有陈家祥,他们之间,或多或少都曾有过交集,彼此之间也都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如果不是陈思雨在走投无路之下,一头撞进冷峻怀里,也许,毛素美的壮烈,胡茵的英勇,就都将,跟旧时代一起,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中了。   冷兵一直在看陈思雨,唇角有苦涩,眼睛却是笑眯眯的。   他在想什么呢,透过陈思雨,大概在怀念那位初恋,毛素英嘛,想她和毛素美,那些曾经生动的,鲜活的女孩子们如今如果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又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吧。   这让陈思雨很尴尬。   因为毛素美和毛素美是亲姐妹,按血缘来说,陈思雨就是,冷兵那位前女友的,妹妹的女儿。   她没看过照片,也不知道自己跟她那位英雄姨妈生的像不像。   但以己度一之,陈思雨觉得,如果自己是梅霜,看到自己爱了二十多年的人,对着初恋的亲人,有种爱屋及乌式的喜欢的话,她心里会很不舒服的。   冷兵和前妻之间没什么话说,冷梅似乎也不太会调停父母间的关系,所以随着冷兵来,一桌人短暂的沉默了。正好陈思雨想上厕所,就从餐厅出来,找着去上厕所了。   如今,除非六国饭店那种大饭店,在小酒楼吃饭,都是寒风天里找公厕,冒着寒风上完厕所,陈思雨得洗个手,可如今这年头,公厕是不备水的,她于是不得不绕一大圈找井台,打水来洗手。   大冬天的,井水刺骨的冷,刚洗完,再给风一吹,她两只手转眼间就冻僵了。   而正好这时,她看到马路上,冷峻从公交车上下来,在往东来顺走。   “冷队!”她喊。   这位飞行员的听力够厉害的,离得挺远,陈思雨声音也不大,但才喊了一声,他立刻止步,回头。   在将来,因为暖气和空调的普及,以及各种手套,棉衣足够保暖,人们很少能体会到,皮肤被冻的丝丝入骨的刺痛感的。   而陈思雨这种舞蹈演员,因为常年跳舞,体脂率低,没有脂肪储备热量,就比普通人更不抗冷。   冻,本来她也脸皮厚,不害臊,就把手揣过去了:“呜呜,快帮我暖一暖手,好冷。”   冷峻伸手,先把一罐腐乳揣到了兜里,这才接过陈思雨的手。   他朝思暮想的女朋友,身高比普通女孩子要高一头的,但在冷峻面前,却又总是显得那么柔弱,娇小,让他有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陌生的街道上,没人会认识他俩的,可冷峻还是下意识四顾,摸到她的手,冰凉刺骨,掬入掌心给她哈了口气,轻轻搓着,他说:“你是为了等我,才冻成这样的?”又连着帮她搓了几下手,说柔声说:“在屋子里等着就行了,这么冷的天,为什么非要在外面等呢?”   抬起头,他望着她,一双秀标的眸子里,盛着满满的心疼。   陈思雨愣了一下,心说如果告诉他,自己只是去上厕所,偶然遇上的,他会不会被打击到。   将错就错,她嘤的一声:“好久不见,人家想你了嘛。”   就要肉麻,看他怎么办。   冷峻的身体在一瞬间变的僵硬,反问:“你居然也会想我?”   这不是不打自招,说在分开的时候,他也在想她?   陈思雨抿唇,乖乖点头:“嗯!”   莫名的,她总觉得冷峻蠢萌蠢萌的,就总忍不住恶作剧,喜欢逗逗他。   冷峻长吁了口气,才又说:“想我的时候你也会兴奋,难过,失眠吧。”又说:“别那样,经常熬夜,失眠,对身体不好的。”   陈思雨目瞪口呆,心说这男人傻的有点厉害啊。   他这样说,不等于变相招供,说他想她,昼思夜想,夜不能寐嘛。   她不禁有点担心,幸好她只是个普通女孩,万一是个敌特呢,如他这般蠢萌,岂不早被策反了?   到了酒楼门外,虽然冷峻依然揣着女朋友的手,但看他的眼神,陈思雨暗猜,此时他心里肯定慌的一批,这年头,男女耍朋友,轻易是不敢牵手的,他却捂着女朋友两只手。   该撒娇时要撒娇,但该不让男朋友难堪时,还是不能让他太难堪的,所以在进门之前,陈思雨不着痕迹的,把手抽走了。   菜和肉都已经上来了,铜锅都开了,冷兵看儿子进来,问:“聂师长单独留你,什么事?”   冷峻看了眼陈思雨,说:“不是公事。他找我,是想让思雨劝劝他们家少东,不要再闹革命了,赶紧去参军,当兵。”   冷兵说:“聂少东革命闹的还不错,也不随便胡乱打人,批人,孩子爱干就让他一直干着,聂师长又何必那么操心,还专门拉着你说一回。”   “马小义是颗定时炸.弹,跑一次,就有可能跑两次,三次,早晚有一天会跑掉,要跑了,公安,部队都会问责聂少东,聂师长不想儿子牵涉到那种麻烦里,就想他早点抽身吧。”冷峻说。   冷兵一笑:“倒也是,一旦从聂少东手里跑个反革.命,敌特分子,聂师长的麻烦可就大了。”   陈思雨觉得很奇怪,也很可笑,因为冷峻对上别人,对上别的事,都是个很冷静,也懂得思考,有思辩能力的人,为啥对上她,就会变得那么蠢萌呢。   正好服务员同志端了料碗上来,冷峻于是从兜里掏出腐乳来,要给陈思雨调。   梅霜一看,说:“峻峻,这是空院的腐乳吧,来,给妈调一点,妈就好这口。”   冷峻居然不给:“妈,食堂只给了一块,思雨喜欢吃这个。”   梅霜嗓门一提:“我也喜欢吃呀,你先给思雨调,调完再给我,行了吧。”   “可我只有一块。”冷峻说着,特意把罐头瓶重重放到了陈思雨面前。   这意思是,如果陈思雨能吃掉一整块腐乳,他就不会给老妈给了呗。   其实一块腐乳可以调很多碗蘸料出来的,陈思雨接过腐乳,转给了梅霜:“阿姨,你先调吧,调完我再调,这块腐乳,至少能调十个料碗呢。”   她怎么觉得,冷峻似乎遗传了他妈的恋爱脑啊。   梅霜接过罐头瓶,儿子不亲自己,饭桌上公然护短,她倒也心大,似乎并不在乎。   肉涮进锅里,不过一浮一滚,就可以吃了。   梅霜挑起一筷子肉,想起什么事来,又放了回去,抬头对前夫说:“大后天市思想委要开一个专门针对冯慧的批评会,完了之后,还有一个忆苦思甜会,搞的声势还挺大的,到时候我准备去一趟,把毛素英和毛素美姊妹的故事宣讲一下,梅梅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给我几张毛素英同志的照片和手稿吧,到时候我做大字报用。”   冷兵显然很吃惊,放下筷子,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前妻。   冷梅和冷峻姐弟也放下了筷子。   毛素英这个人名,曾经是只属于父亲的秘密,而在被母亲得知后,就成家里的忌词了,父母当场离婚,从此之后,不论父亲还是母亲,都有默契,从来不会提起的。   而梅霜,但凡听到谁提起这个名字,要不是心梗,就是耳鸣,她也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经常是但凡提起来,就会心慌气短,面色煞白,呼吸困难,甚至有几回还晕过去。   但此刻,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唇角带着一抹笑,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释怀了。   终于,冷兵说:“好。”又说:“谢谢你,梅霜同志。”   批评会,忆苦思甜会,旨在让人们勿忘国耻,记住英烈,而毛素美和毛素英,她们是千千万万,勇于抗争,又为了革命而奉献,而牺牲的英雄,烈士,她们的故事需要流传,也需要有人去讲述,但冷兵万万没想到,愿意去讲述她们故事的那个人,居然会是自己的前妻,梅霜。   毕竟她向来是个只会唱歌跳舞,只知风花雪月和爱情,把爱情看的比天还大的女性。   不知道她是怎么的,突然之间就想开了。   但前妻能懂他于毛素英的,那种高山明月,无法弥补的遗憾式的,战友情。   他内心特别感慨。   感激之情无言以述,他再说:“梅霜同志,谢谢你。”   梅霜一笑:“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看孩子们都不吃饭,她挑起一筷子放到了轩昂碗里,说:“快吃呀,我吃肉很快的,等我动筷子,你们可就抢不到肉了。”   陈思雨忍无可忍,终于还是说:“冷叔,如果当初梅阿姨死在战争中呢,您也会像怀念毛素英那样,怀念她吗?” 第62章 绑架   冷兵不及陈思雨会这样问, 笑说:“你梅姨一直在大后方,虽然偶尔也会上前线,但都是在停战, 停火时前去慰问的,怎么会有事。”   陈思雨说:“可当初我妈也是在大后方, 遭遇空袭,敌机轰炸时也死了, 梅姨还是经常上前线的,她也有很大的概率会死的呀。”   冷梅和冷峻是不会做这种假设的,毕竟梅霜是他们的亲妈,谁会假设自己的亲妈早死, 他们想都不敢想。   但陈思雨可以。   是的,毛素英确实很伟大,作为爱人,同志,值得铭记。   可梅霜呢,蜂火连天中,她冒着枪林弹雨在前线慰问,为战士们带去歌声,加油打气,怀冷峻的时候,她还在老区,为了一碗熟小米而发愁, 可见她也是吃过苦的, 那么, 她如果死在战争中呢, 冷兵会像怀念毛素英一样怀念她吗。   两个女性在他心里, 孰轻孰重?   梅霜的恋爱脑显然又被勾起来了,唇角微微一抽,她看似在吃东西,可是默默的,也在等前夫的回答。   她应该也很好奇,如果自己当初也死了,那在冷兵的心里,会否有她的一席之地。   冷兵回头看梅霜,语气平淡,又带着些自豪和骄傲:“思雨没经历过战争,不懂,在当年,有文艺工作者愿意去前线慰问,于战士们来说,可比首长前去慰问还开心,他们会不计性命,保障文艺工作者们的安全的。”   这倒是真的。   梅霜这样的歌唱家们要上前线,战士们会誓死捍卫她们的生命安全。   想起往昔,她说:“想当年,不论路途有多遥远,战壕里的环境有多差,但只要看到战士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我们就什么疲惫都没有了。”   陈思雨煽风又点火的,就是想让冷兵意识到,毛素英固然重要,但梅霜在他的生活中更加重要,他对得起毛素英,对得起他的组织,可对不起梅霜,他于梅霜是有亏欠的。   但梅霜这种严谨的,不夸张不渲染的言辞,让陈思雨的话题无法进行下去。   果然,冷兵一笑:“思雨,听到你梅阿姨说的了吧,所以你的假设是不成立的。快吃饭吧。”   显然,他从来没有把梅霜放到,跟毛素英一样的位置上,去比较过。   而是从一开始,就把毛素英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二十多年了,虽然跟梅霜朝夕共处,却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的,审视过她的存在。   陈思雨说:“我明白了,梅阿姨为您生儿育女,还保障了您的大后方,您心里对她只有感激,对吗?”言下之意,只有感激没有爱。   她这叫反讽。   但冷兵并没有意识到,反而说:“是啊,梅霜同志是我最敬重,也最感激的人,十年战争,她抚养孩子,保障后方,还能抽时间上前线慰问,她呀,跟毛素英,毛素美,胡茵一样伟大。”   梅霜是个严谨的人,忙说:“哪里,我跟她们是没法比的。”   而冷梅,一直以来,都坚定的希望父母能复婚,能回到往昔的日子。但作为子女,她只看到父亲在生活中对母亲的忍让和关怀,总以为那就是爱,直到现在,经陈思雨这样一提,一捋,总算明白了,她爸从来没有把她妈放在爱人的位置上。   站在旁边者的位置上,她也终于意识到,于父母来说,离婚更好了。   毕竟一个女人用了二十多年,深爱丈夫,为家庭付出,他却只是敬重她,而不爱她,冷梅此时气极了,特别气老爹。   但她是个凡事以和为贵的性格,再加上一家人头一回跟轩昂姐弟吃饭,也就不想找不痛快了,按下怒火,她说:“不聊这些了,咱们吃饭吧。”   ……   吃完饭,天太冷,冷兵专门申请了车的,准备先把陈思雨姐弟送回去,他们一家人再返回空院。   吉普车,冷梅坐副驾驶,陈思雨和梅霜,轩昂三个坐中间,而冷峻父子坐在最后面,车正走着,突然,冷兵习惯性凑上前,对梅霜说:“对了,这次我们去前线的时候,有一只不小心踩了雷的狐狸,纯白的,一点杂色都没有,我把它捡回来了,你找个楦皮子的地方楦了,戴着准好看。”   梅霜显然习惯了前夫送自己东西,倒也不觉得惊喜,只说:“我皮子多,梅梅东西也不少,等楦了,给思雨做围脖吧。”   “随你。”冷兵说完,又坐了回去。   本来吧,刚才在饭桌上聊天的时候,陈思雨认为冷兵是只爱毛素英,不爱梅霜的,可从他们的相处中,又觉得,他似乎是爱而不自知。   谈过太多恋爱,陈思雨可太懂了,当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不会去关注她的喜怒哀乐,不会把她的生活习惯放在心上的,只有真爱一个人,才会不论在哪儿,都随时惦记着她,记得她的喜好,随时想着要她开心,高兴。   但算了,一个男人连自己是否爱一个女人都不清楚,他就不值得被可怜,也不值得被陈思雨点醒。   这位冷师长,还是老老实实去住招待所吧。   冷峻跟陈思雨一起下了车,轩昂想着要留姐夫坐坐,跑的贼快,小风火轮一样抢行一步,回家烧水去了。   左看看再右看看,冷峻把陈思雨一只手握了过来,用自己温暖的大手握着,轻声问:“那只冷不冷,要冷的话,也伸过来。”   陈思雨心说大哥,我要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就没法走路了呀。   她是阅尽千帆的老狐狸,可冷峻是情窦初开的大男孩,就在门口下的车,总共也就几步路,冷峻脸上的神情,就好似走一步少一少,那一步得多可惜似的。   “冷了吧,你在打颤。”他突然说。   这年头又没有羽绒服,只有普通棉衣,呢子也不扛冷,夜风一刮,陈思雨都要冻透了:“嗯,冷。”   “我明天一早就得回训练场,但下周五,我晚上七点就可以回来。”冷峻又说。   陈思雨明白了,他想跟她单独的,多呆会儿,可又因为外面冷,不得不送她回去,此时内心,要用一个词形容,那应该叫:天人交战。   已经走到楼梯口了,陈思雨一挣,冷峻下意识回握,要抓她的手,但缓了片刻,又放开了,抿唇,于黑暗中安安静静看着陈思雨。   “再见!”陈思雨说。   冷峻张了张嘴,可又没说什么,点头:“好。”   陈思雨走到门口,再回头一看,见冷大队长两手插兜,站在原地,目光跟梅霜望着冷兵时特别像,是的,就是那种恋爱脑,无药可医的眼神。   于心里,她叠加了对两个人的可怜,就又折了回来,于台阶上弯腰,轻声说:“对了……”突然弯腰凑过去,她蜻蜓点水似的,亲亲吻了他一下,抬头说:“你想要这个吧,对吗?”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女孩子的唇是那么的柔软,而当它贴上他的唇时,冷峻发现自己会口渴,会焦躁,他想尝她唇齿间的味道,而且他觉得,那一定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甜蜜的味道。   但他还不及反应,轩昂一把拉开了门:“冷哥,快进来呀,水马上就开啦。”   “天已经很晚了,你冷哥是从战场上回来的,该回家休息了。”陈思雨说完,挥手:“下周见!”   作为一个女孩子,她能主动破冰,吻他一下就不错了。   剩下的,就该他自己来努力了,否则,一大男人,哪有谈个恋爱还要躺着赢的,他想得美!   在轩昂失望的目光中,冷峻仿如踏着棉花,踩着白云,幸福的飘走了。   他觉得,下周,他的女朋友应该还会再亲他一下,那时,他一定要尝尝她唇齿间的味道。   ……   冯竹一伙敌特已经被宣判,且送到边疆去劳改了,而很快,就要召开关于冯慧的批评大会了。   陈思雨以为以梅霜的身份,不会为了一个不想干的女性而抛头露面,顶多也就到时候上台,随便说几句罢了,谁知她还真把一场批评会当成了件事儿准备来做。   首先,本来冯慧的批评会只是区一级的任务,由方主任来主持就行了。   可梅霜觉得不行规格不够,专门给市思想委的叶主任打电话,请求他开一场市级规模的批评会,还承诺,说届时自己要亲自上台诉苦。   梅霜可是去过革命根据地的老革命,上过前线的战地歌唱家,她要上台诉苦,意义非常。   叶主任当然求之不得,立刻向上打报告,申批,要开一场市级批评会。   届时全市的小将,思想委的工作者,以及学生代表,对批评会感兴趣的市民都会参加。   而那,将是北城目前为止,最大的一场批评会了。   冯慧听说以后,倒也没说什么。   她掐指算了算,批评会那天,正好是念琴回北城的日子。   时至今日,身败名裂,批评会什么的,冯慧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她想见见她的女儿,想看看念琴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分别半年,她太想念女儿了。   只要能见女儿一面,如今的她,就算死,也没所谓了。   ……   再说陈思雨这边。   《血色华章》是她想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蹈,于她来说意义非常。   但于歌舞团来说,她的只是个备选节目,不算太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已经确定要上的独唱,以及两个大型舞蹈节目,所以团里给她的压力并不大,曲团和许主任也没有在她身上投入太多精力。反而,陈思雨隐隐觉得,曲团和许主任似乎有什么事,在刻意瞒着她。   陈思雨只是歌舞团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角儿,曲团和许主任是领导,有什么事,何必要瞒着她?   这让陈思雨好生觉得奇怪。   而这天,本来,大礼堂都排出时间来,陈思雨也化好了妆,领导们应该要看她的备选节目的,结果曲团和许主任都没有来,来的只是两个副团长,和舞蹈部的副主任,这就更叫陈思雨纳闷了。   因为这几位都不太专业,待陈思雨跳完,他们也提不出什么忠恳的意见来,只说了几句挺好的,好好努力,争取之类的话,就完了。   因为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卸完妆,她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但陈思雨正在收拾东西时,突然听到影音室的方向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隐隐听上去,唱的是: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   这是陈念琴的歌呀。   陈思雨心说,该不会是陈念琴已经回来了吧。   这时已经下班了,从大礼堂出来,跟着歌声,陈思雨一路走到影音室的门口,此时正好歌声停了,陈思雨踮脚,透过玻璃,看到曲团,许主任,还有市歌舞团的龚主任几个都在,梅霜居然也在,陈念琴本人并不在,但是,电影荧幕上放的,是她唱歌的录像带。   这时正好录像放完,许主任问梅霜:“梅老师,以您看,这闺女唱的怎么样?”   陈念琴和原身一样,打小儿就被冯慧培养,要走艺术一行,她从小练的就是民族唱腔,加上歌曲本身很好听,台风什么的歌忽略不记,《满天的花满天的云》这首歌,算是被她发挥到淋漓尽致了。   果然,梅霜点头:“唱的确实不错。”   龚小明说:“厉害的是,这首歌还是陈念琴自己自创的,上次咱们吃饭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念琴是冯慧的闺女,是因为污蔑陈思雨,由我主张着下放的,而她到海岛之后,连着写了两首歌,每一首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歌曲。”   陈思雨想起来了,就在她要进总空的那天,龚小明专门请曲团,许主任和梅霜吃了顿饭,所以就是那回,她把陈念琴推给许团,曲主任她们的吧。   此时大荧幕上,画面静止的,停留着的,是陈念琴谢幕的样子。   她也才20岁,脸蛋儿圆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   梅霜一直在端详着她的脸。   曲团则说:“这个陈念琴吧,是陈思雨的姐姐,二十岁的小姑娘,能唱就不错了,可她不但会唱,她还会自己谱曲,填词,写歌,这就了不得了。海岛文工团当然不想放人,可这姑娘有强烈的意愿,想回首都,进咱们总空。梅老师,您跟海岛文工团的团长是战友嘛,要不介意的话,帮咱们说说,让他把人放回来,怎么样。”   梅霜手里还有《满天的花满天的云》的歌谱,上面果真写着:词曲,陈念琴。   她低头看看歌谱,再台头看看荧幕上的女孩,眉头紧锁。   见她长时间不表态,龚主任以为,护短的梅霜是因为陈念琴欺负过思雨,所以对她有成见,遂劝说:“陈念琴也才十八,还是小姑娘,姐妹之间争争吵吵,闹一闹的,不算什么大事,念琴专门写信给我,也说了,于当初污蔑思雨的事,她特别后悔,她以后也肯定会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创作,演唱歌曲上的。”   听到这儿,陈思雨恍然大悟。   陈念琴在海岛文工团已经呆了半年多了,因为足够优秀,那边想让她做台柱子,不想放人。   但是作为一个歌唱家,哪有人愿意天天呆在个小岛上,给一帮驻地军人唱歌的。   陈念琴想回北城,想进总空,想有更高的工资和更好的福利,更广阔的舞台,所以在冯慧无法帮她之后,她选择了求助龚小明,而龚小明,惜才嘛,则直接把她推给了曲团。   现在,曲团和许主任找梅霜拉关系,还是想把陈念琴给弄回来。   终于,梅霜说:“这个叫陈念琴的女孩子呢,歌唱的确实很不错,但像我家思雨,她虽然也能编舞蹈,可她是站在原有作品的基础上进行改编的,而这位陈念琴同志呢,她也才不到二十岁,自己谱曲,自己填词,独创歌曲,我梅霜活了快五十年了,头一回见。”   于陈思雨和陈念琴当初的争执,吵架,抹黑啥的,梅霜其实无所谓的。   她从十几岁登台,带过太多徒弟,像林敏红就是她的徒弟,可当俩人有利益相争时,林敏红甚至会污蔑她是间谍,是敌特呢,更何况陈念琴和陈思雨是俩姊妹,为了利益,翻脸吵架,撕逼什么的,太正常了。   在梅霜看来,那都是小孩子们玩过家家的,幼稚把戏。   但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既能填词还能谱曲,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可是,梅霜唱了一辈子的歌,都没见过这样的天才,她不相信一个才二十岁的姑娘,能既创作又演唱,是个天才,还是全才。   一生从事歌唱艺术,她最先想到的,就是陈念琴可能抄袭,搬运了别人的作品。   但是,作为一个惜才的老艺术家,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这样去怀疑一个年青人的。   “她马上要回北城?”她问。   龚小明说:“对,12月1号,她要带着一首新歌上国家大剧院的联排,到时候您也去现场听一听吧,有什么疑问,您也尽可以问她。”   梅霜手按上曲谱:“可以。”又说:“你们别那么遮遮掩掩的,我这人是比较护短,可我是个文艺工作者,真有好人才,就像林敏红,哪怕她拿我当敌人,当对手,该推,我还是会大力往外推的。文艺这一行,没有人能万年长青,也没有人能一支独秀,舞台,就该是个各展所长,百花齐放的存在才对!”   陈思雨听到这儿,就默默离开了。   她能理解陈念琴想回北城,想要生活的更好,想出名,出风头的心切。   也由衷的敬佩像梅霜,龚小明,曲团这一代文艺工作者们的胸怀。   而陈念琴,但愿她抄的谨慎点,最好别翻车吧。   ……   转眼就是冯慧的批评会了。   虽然陈思雨忙着排舞,但梅霜专门叮嘱,让她去一趟,因为,用梅霜的话说,她要在批评大会的舞台上讲述毛素美和毛素英姊妹的生平,而这,陈思雨作为女儿,是必须到场,也必须去听的。   当然,她也喊了前夫,让他也去看看。   批评会依然是在市歌舞团的大礼堂开,离的不远嘛,大家都是走路过去。   陈思雨因为要练舞,出来的本就很晚,这时想看批评会的人,大部分已经到大礼堂了,冬天天冷,天又黑的早,路灯又还没开,街上黑麻麻的,寒风一吹,人都跟鬼影子似的。   她左右四顾,看轩昂没有来等自己,遂揣紧棉袄,准备跑步去大礼堂。   这时有人于身后喊:“思雨?”   陈思雨回头一看:“冷叔叔。”   是冷兵,大概也刚下班,他笑问:“你也要去参加批评会吧,我也是,咱们一道走吧。”   陈思雨点头:“好。”她想了想,又说:“冷叔今天应该很忙吧。”   “还好,不算太忙。”冷兵说。   陈思雨再说:“梅阿姨为了今天的批评会,从早晨起就在忙碌了,您既然不忙,怎么也不想着帮帮她呢?”   这场批评会,说是批冯慧,但由梅霜主持,她把批冯慧的时间,压缩到了5分钟,剩下的时间,要全部用来讲毛素英和毛素美,不论出于情还是义,陈思雨都觉得冷兵该帮帮梅霜的。   可他居然一点忙都没帮,直到快开场了,才准备去看。   在陈思雨看来,这未免有点太过份了。   冷兵笑着说:“你梅阿姨不但唱歌优秀,而且是个非常独立,事业能力非常强的女性,所以她不论做什么,不需要我帮忙的。”   战时因为有战士们保护,他就不会操心她是否会有生命危险,而如今,因为她能力强,他就不会在工作中帮她一丁点。   陈思雨不知道这算不算事业女性的悲哀。   但在此刻,她既觉得梅霜可怜,又特别厌烦冷兵这种态度,于他们的离婚,恨不能鼓掌叫好。   他肯定是爱梅霜的,当说起梅霜时,他的语气都跟提起别人时不一样,嘴角都不不自抑的上扬,微笑,他也能看到梅霜的能力,会欣赏她,可是,他唯独没有把她放在,自己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的角度,去在乎过她。   而这,恰恰是恋受脑的梅霜最在意的。   这样一想,陈思雨愈发觉得梅霜可怜了,爱了半生,爱的人却连回应她的意识都没有。   俩人正走着,迎面跑来个黑影,在喊:“爸,爸!”   是冷梅,跑的特别匆忙。   冷兵忙问:“怎么了?”   “我妈不见了!”冷梅磕磕巴巴:“我一直在大礼堂做准备工作,我妈因为还有点关于毛素美的事要问冯慧,所以俩人单独开了一间房在聊天的,可刚才我去找时,就发现她俩都不见了!”   冯慧不见了,梅霜也不见了?   “爸,你说,该不会是冯慧不想挨批,绑架了我妈,潜逃了吧?”冷梅颤声说。   冷兵的面色在一瞬间变的蜡黄,那么高大一个人,在寒风中,险些要站立不稳。   歌唱家梅霜,那个永远在舞台上优秀的,耀眼的女人,那个衣着永远精致,妆容永远无暇的女人,那个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内心柔软,且永远保有一颗天真心的女人。   在冷兵的潜意识里,她会永远健康,幸福,平安,喜乐,是不用他去操心的存在。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被人绑架。 第63章 自杀了   冷兵的大脑在一瞬间变的空白, 耳中突然扬起一阵刺耳的鸣叫。   这种鸣叫让他焦躁,难受,头痛欲裂。   市一级的批评会, 按惯例是要刊登在报纸上的,而一旦北城的报纸上刊登了, 全国各地的报纸就都会进行转载的。   冯慧可是从革命根据地走出来的军干部,前几年, 还一直在负责苏国专家的后勤供应,也曾风光显赫,算个名人,而等到今天的批评会一开, 她就等于扬名全国,臭名昭著了。   老军干部们,哪怕是女性,如梅霜这样只会唱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都参加过军训,擒拿格斗虽然不行,但枪肯定会开。   更何况,据冷兵了解,冯慧直到最近才离职,在此之前,她跟所有的军干部一样, 每年都会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军训的。   所以她把梅霜给绑架了, 然后趁乱, 逃跑了?   冷兵机械的问:“真的?”   从十九岁坐进飞机驾驶舱, 握上操纵杆, 枪林弹雨,冷兵从来没有怕过。   但此刻,当他意识到他很有可能会永远失去梅霜时,他无法分辩自己是否处在恐惧中,但他头痛欲裂,耳朵巨鸣。   见女儿在点头,他再问:“真的?”   他想听女儿给个准确的答复,可他的耳朵响的厉害。   冷梅再点头:“爸,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冷兵看到女儿的嘴巴在动,但因为耳中的巨响,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大声问:“报案了吗?”   冷梅点头:“已经报案了。”   原来,冷兵其实不太理解什么叫个耳鸣,也不理解为什么梅霜会那么痛苦。   他的耳中持续响着尖锐的,仿如铁板被钝物划过时的锐叫。   他伸手摁鬓额,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总算能听到女儿说话了。   冷梅说:“都怪首军院的方小海,按理,批评会之前,为防坏分子闹事,或者逃跑,他该把坏分子反绑起来的,可他坚持,说冯慧不会闹事,也不会逃跑,就没绑人,这下可好,我妈……”   冷兵终于冷静下来了,耳中变的清明,可这时陈思雨接过冷梅的话茬,来一句:“哎呀,看来还真是绑架,梅阿姨怕是凶多吉少喔。”   冷兵原来从来没有体会过耳鸣,也不懂为什么梅霜一耳鸣,就会变得那么焦躁,烦躁,脾气那么大,但在此刻,陈思雨只是随随便便说了一句猜测,可他的头痛欲裂,他就非常焦躁,他甚至想对这个善良的,无辜的女孩发火。   也是直到此刻,当他开始焦躁,烦躁,他才突然意识到,离婚后的三年,一直在持续耳鸣的梅霜,会有多么的痛苦。   再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兵问陈思雨:“你是冯慧的女儿,比较了解她,猜想一下,如果她要逃跑,会去哪儿?”   “虽然我是冯慧的女儿,可我只是个养女,我并不了解她。”陈思雨故意说。   冷兵一手摁着鬓额,尽量克制自己,但还是用微愠的语气说:“思雨,事关你梅姨的生死,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冯慧会去哪儿。”   “思雨,肯定是冯慧绑架了我妈,你好好想想,咱们针对性的找吧。”冷梅都快急哭了。   其实吧,冯慧就一普通妇女,往年一到军训就请假,逃避锻炼,既没身手,也没有绑架人的胆识,而因为今天正好是陈念琴回北城的日子,陈思雨判断,梅霜和冯慧,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和平的协议,并一起去看陈念琴了。   所以,不存在绑架。   陈念琴的歌星之路才刚刚展开,有一个臭老九的妈,路就已经很难走了,要是她妈再绑架,杀人,她这辈子可就完蛋了,冯慧不会那么糊涂的。   而梅霜,除了是个老革命,艺术家,她还是个母亲。   一旦冯慧提要求,说想见念琴一面,梅霜念在同为人母,应该会帮忙的。   所以陈思雨判断,应该是冯慧说服了梅霜,赶在批评会之前,带她去见陈念琴一面了。   但冷兵对梅霜的态度太过可恶,陈思雨就故意不说,要让他着急。她起了顽心,说:“我想,应该会是火车站,冷叔叔,您去火车站找人吧。”   冷兵拔腿就走,冷梅也要跟着:“爸,等等我,咱们一起去。”   陈思雨拉了冷梅一把:“梅姐,我还想到一个我妈可能去的地方,咱俩去。”   冷兵总认为梅霜能力强,不可能出事,就让他好好为梅霜担忧一回,正好一报还一报,偿还这些年梅霜于爱情中的付出。   冷梅胆小,陈思雨就不吓唬她。   而要她猜得没错的话,冯慧和梅霜应该是去了国家大剧院的招待所。   因为外地赴北城,参加汇演选拔的文艺工作者们,都住在那儿。   这时陈思雨还是在幸灾乐祸的,也认为梅霜那边不会出什么大事儿,准备要狠狠的捉弄冷兵一回的。   但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事物的发展,往往是出乎人预料的。   突然,大礼堂的方向人声鼎沸,有人在喊:“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还有人在喊:“天啦,到底哪个女人被杀啦。”   冷梅还没看到人,脚先软了:“糟了,糟了,妈,妈……”她以为她妈已经被冯慧给害了。   离得太远,看不到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个女人,该不会就是冯慧和梅霜吧,该不会冯慧丧心病狂,还真的杀人了吧。   现在当然不能再开玩笑了,陈思雨转身就追冷兵,大喊:“冷叔,快点回来,梅阿姨在这边,她有危险!”   从听说前妻被绑架,再到听说她有危险,不过两分钟。   耳中又响起那种尖锐的,刺耳的鸣叫声来,它在冷兵的脑海中回荡,刺着他的每一寸头皮,他头痛欲裂。   看到大礼堂的方向人群在迅速聚拢,冷兵追了过去。   市歌舞团的大礼堂在解放前是一座教堂,墙体和台阶都是大理石,还皆是纯白色的,今天,因为是梅霜主持的批评会,她不允许在外面贴大字报,所以墙面整洁,楼梯也很干净。   而因为今天要召开的是市级批评会,来的人也特别多,礼堂里,人早就已经挤的满满当当了,礼堂外面,台阶上,人头攒动。   冷兵跌跌撞撞,一重重的拔开人们的肩膀,终于在纯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上,找到了前妻。   她和冯慧俩一起坐在台阶上,同时,也一起坐在一片血泊中。   耳中的尖叫终于停止了,天地清明,冷兵也终于体会到,整整三年,持续耳鸣的梅霜心理上有多么的痛苦了。   可他才体会了那种痛苦,才能理解她曾经多么痛苦过,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她就倒在血泊里了!   ……   先说早些时候的梅霜和冯慧。   正如陈思寸所猜,在一个小时前,梅霜和冯慧俩没有谈批评会,而是,选择用开场前的一个小时去找陈念琴。   但过程,则比陈思雨能想象到的,曲折的多。   首先,其实冯慧早在听说批评会的规格会是市一级之后,她就了无生意了,并悄悄的,从男臭老九的洗涮用品里偷了一枚剃须的刀片,藏在了鞋底。   再,方小海比较信任她,所以带到大礼堂时,并没有捆她。   而当方小海把她交给梅霜后,冯慧就把刀片拿出来了。   不过她并没有对梅霜不利,反而,是用刀片抵着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   她说:“梅老师,思雨和念琴都是我培养的,思雨的舞跳的很好吧,念琴的歌也唱的很好的,虽然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军干部,也不是一个优秀的革命工作者,但我是个称职的母亲,现在,我就想见我女儿一面,如果你帮我,我就回来参加批评,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自杀。”   一枚小小的刀片,别看它东西不大,要划破大动脉,也能要人命的。   梅霜跟冯慧一样,也是个母亲,而陈思雨和陈念琴也确实很优秀。   在她看来,这都是冯慧的功劳,于为人母方面,梅霜还是很钦佩冯慧的。   正好陈念琴刚刚到首都,就住在国家大剧院的招待所,梅霜一看表,见还有一个小时批评会才开,索性就答应了,并且给冯慧吃了颗定心丸,说:“冯慧,曲团和许主任,龚小明等人专门给我推介过你家陈念琴,说她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歌手,我听了她的歌,看了她的台风,也觉得她很不错,你呢,见她一面,回来就虔心接受批评,正视自己的错误,改正错误。你的女儿,只要她是真的很优秀,她的舞台之路我来保驾护航,怎么样?”   要说冯慧心思恶毒吗,并不。   她只是比较自私,心胸也很狭隘,就习惯于,用自私,狭隘的心肠去揣摩别人,而因为她太信任亲人,就被弟弟妹妹给愚弄,带到阴沟里了。   而当批评会要召开时,念琴正好拿到了回北城比赛的名额,她培养出了优秀的女儿,却连看女儿表演的资格都没有,叫冯慧怎么能不难过,不痛苦。   她思念女儿,特别想看看女儿在舞台上是个什么样子。这时梅霜居然说,愿意为念琴保驾护航,冯慧的内心,就真可谓是百感交集了。   刀片,她没有给梅霜,假装自己扔掉了,但依然悄悄攥在手里。   也算她比较幸运。   国家大剧院给外地推荐来的,优秀的文艺工作者们,每个人有三次,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正式排练的时间。   所以等冯慧和梅霜坐着公交车赶到时,正好轮到陈念琴上台排练。   台下坐的,全是从各个地方,省市来的文艺工作者们,而陈念琴现在在全国已经有不小的名气了,所以她甫一上台,就获得了特别热烈的掌声。   大家都在鼓掌,在喊:“陈念琴同志,先不要排练新歌了,给我们唱一首《满天的花满天的云》吧。”   音乐组的人也当场放开伴奏,要陈念琴来唱一曲。   梅霜正好也想听听陈念琴的现场,就带着冯慧坐到了后排,准备认真听听陈念琴的水平。   但伴奏已经开始很久了,舞台上的陈念琴就站在话筒前,几番欲开口,却始终不唱,反而,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冯慧的方向。   “陈念琴同志,快唱啊。”下面有人在说。   还有人问:“是不是换了舞台不熟悉,你胆怯了。”   另有人直接带头鼓起了掌,于是现场,响起啪啪一片掌声。   可陈念琴还是不唱。   刚才她大概有点疑惑,还不太确定坐在后排的是母亲,这会儿终于看清楚是她妈了,就依旧死死盯着冯慧。   灯光打在她脸上,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女儿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冯慧能看到,女儿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应该是在哭,在流泪。   这半年多,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冯慧都一一写信告诉念琴了,但陈念琴并没有责备她,也没有怨恨她,反而,一直在鼓励,在安慰冯慧。   可冯慧望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儿,惭愧,难过,无地自容。   她蓦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冯慧可是今晚批评会的主角,要真跑了,梅霜得担责任的,她于是也追了出来,问:“冯慧你怎么回事,你女儿马上就要唱歌了,你为什么不听了?”   冯慧多想听听女儿唱歌呀,可一想到自己让女儿的政治面貌变的不清白,就没有颜面再听下去了。她深深喘息一气,说:“梅老师,批评会马上要开场了,念琴是我女儿,只要她能不因为我而受歧视,能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唱歌,我就心满意足了。走吧,咱们去参加批评会吧。”   同为人母,梅霜能理解冯慧的难过,带她上了公交车,再度安慰她:“放心吧,只要你家念琴真的优秀,我就愿意收她做关门弟子。”   梅霜可是国家级的老歌唱家,居然愿意收她女儿做徒弟?   此时的冯慧,想想自己曾经因为嫉妒就明捧暗贬,压着思雨,做的那些糊涂事儿,悔不打一处来。   遥想当初,冷兵问她娃娃亲的时候,如果她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该多好?   那样,思雨可以嫁梦寐以求的飞行员,念琴,也会早早拜梅霜为师的吧。   那么,念琴就不用去海岛受苦,早早儿的,就可以成为国家大剧院舞台上,那颗最闪亮的新星的吧。   那原本该美好的一切,是被她的小心眼和糊涂给毁掉的。   彼时,她以为自己害的是思雨,可直到今日,她才恍悟,她害的是念琴,是她自己,是她的家庭。   而等她的事迹被扬名全国,当人们知道念琴是她的女儿时,她即使能登台,也会被观众嚼舌根,讥笑的吧。   万一要是念琴在工作中惹了谁,只要对方贴一张关于她的大字报,念琴就会被下放的。   她才二十岁的女儿,刚刚登上舞台,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怎么能拖累她呢?   而有什么办法,能让念琴从此没有后顾之忧呢?   公交晃晃悠悠,离大礼堂越来越近,冯慧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绝不能拖累女儿!   下了公交车,正好批评会眼看开场,熙熙攘攘,大礼堂外面的台阶上全是人,拾级而上,冯慧悄悄摸出刀片,于台阶上,刀片抹脖子,她,自杀了!   ……   刀抹脖子,血是往外喷涌的,而给冯慧止血的梅霜,当场被溅了一身的血。   于是冷兵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前妻浑身是血的场景了。   从尖叫式的,划开脑的耳鸣,到失聪,听不到任何声音,冷兵的大脑在两个极端相互切换,他头痛欲裂!   在此刻之前,在他的意识里,那个位于空院的,温馨的家,灯会永远亮着,他孩子们的母亲,那个勇敢的女斗士,女歌唱家,会永远呆在温馨的房子里,幸福的生活着,那样的生活,是不会改变的。   虽然他们离婚了,可有什么快乐的事,他们还是可以心平气和的分享,他外出时,看到她喜欢的衣服,首饰,或者口红,还是可以买回来给她。   她脾气很大,发起火来气势汹汹,但也从不记仇,前一秒还着急上火,恨不得掐死他,后一秒就又会把一切都忘掉,笑呵呵的跟他分享人生乐事。   冷兵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失去梅霜,失去家庭。   但在此刻,他不得不面对的真相是,他很可能,要永远失去梅霜了。   而要梅霜没了,他的家不也就没了吗?   他抱起梅霜,转身就往医院跑。   但此时,真正的伤者冯慧,还躺在台阶上飚血呢。   闹出人命来,大家都怕,所以冯慧也被小将们迅速送去医院了。   万幸的是,梅霜是个老革命,因为曾经去过战场,懂点急救经验,及时帮冯慧止住了血,再加上剃须刀小,割的创面并不大,所以送到医院,及时止血后,冯慧就被抢救过来了。   当然,哪怕被定义为臭老九,当一个人绝决到当众闹自杀时,人们也就没理由再去苛责她了。   所以批评会当即终止,方主任还亲自上门去找,请陈刚上医院照料冯慧,陈念琴那边,方小海去通知,让她暂时停止排练,赶紧去医院照料她妈。   而国家大剧院,汇演导演组,在听说冯慧自杀的消息后,也特意把陈思雨和陈念琴的节目评选又往后推了两天,把她们排到了最后一批。   好一场闹轰轰,但跟陈思雨关系不大,她跳舞也累,就早早回家,洗澡睡觉了。次日一早,她刚起床,就听到有人敲门。   开门,是冷梅,似笑非笑的望着陈思雨,良久,叹了口气。   “我妈那个耳鸣,特别奇怪,头一回,她听说我病了,当场耳鸣就好了,第二回 就更可笑了,本来她在医院的时候,耳鸣的特别厉害,可碰到你跟冯大钢俩吵架,她一紧张,耳鸣就好了。”摊手,冷梅说:“昨天晚上给冯慧吓到了,她回家就开始耳鸣了,这不,一早晨起来,她就跟我说,让我赶紧来找你想办法,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她治治耳朵。”   轩昂刚刚起床,脸没洗牙没刷,揉着眼睛说:“姐,你啥时候成医生了,居然还会给人治耳朵。”   拍弟弟一把,赶他赶紧去洗涮,陈思雨对冷梅说:“白天我得排练,没时间,等晚上吧,我下班了就过去。”   冷梅再说:“虽然冯慧有问题,可她的女儿,你那个姐姐陈念琴歌唱的确实很好,我妈是个特别惜才的人,想听听她的现场。你们后天就要比赛,唱现场了,她特着急,想在比赛之前,能让耳朵好了去,你尽量快点吧,我也再想想别的办法,看能不能治好她的耳朵。”   “好。”陈思雨说。   像梅霜,曲团,许主任,龚小明一类的女同志们,都是经历过硝烟战火的,也都拥有一种,后世的人们难以企及的,高洁且美好的品格。   只要有好的文艺苗子,她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推上舞台,让她去表现她的才华。   于陈思雨是,于陈念琴,亦是。   看陈思雨似乎不甚高兴,冷梅又说:“我妈倒不是喜欢陈念琴,只是比较惜才,她考虑,说如果陈念琴真唱的好,准备收她做徒弟,你不会生气吧。”   陈思雨忙说:“当然不会。”她又试探着问:“冷姐,比如说,我的舞蹈被别人照搬,挪用了,并说是他自己创作的,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歌舞团会管吗?”   抄袭可是文艺界的一大忌,因为陈思雨说的含糊,冷梅以为是陈思雨自己想抄袭,忙提醒她:“思雨,那个叫抄袭,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陈思雨反问:“有多严重?”   冷梅说:“虽然法律方面没有明确的处罚,可在咱们文艺界是有约定俗成的,一个人一旦抄袭别人的作品,且不注明来处,据为已有,那叫盗窃,也证明他是个思想败坏,懒惰,想不劳而获,且非常虚荣的人,那样的人,文艺界的同行是绝不能容忍的,一经发现,他的艺术生涯,就算是完蛋了!”   如今的陈念琴,算是一颗歌唱届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而她之所以能红,就是因为抄袭后人的优秀作品。   虽然因为是后人的作品,所以不大可能被发现,抓现形。   但六十年代的意识形态是非常严竣的,法律是一方面,人们的道德意识又是一方面,而这个年代的文艺界,所有人都是拎成一股绳的,一旦有人发现谁抄袭,本着使命感和责任感,就会让整个文艺界都知道。   那么,那个抄袭的人,即使不会被法律判刑,也会社死的。   其事业,也将就此终止。   看在冯慧为了女儿的前途,不惜自杀的份上,陈思雨是不会戳穿陈念琴的。   但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撞到鬼,万一哪天不小心翻车,陈念琴可就从人人追捧的明星,变成人人唾骂的道德败坏分子。   一个文艺工作者,如果没有享受过舞台上的光环,没有被人追捧过,还好。   一旦享受过被人追捧的滋味儿,又从光环耀眼的云端跌落,那感觉陈思雨曾经品尝过,可不是一般的痛苦。   但愿陈念琴谨慎点,抄的小心点,别翻车吧。   ……   今晚得去看望梅霜,考虑到梅霜肯定会留饭,下班后,陈思雨喊上轩昂,先到国营饭店排队买了两条金丝肉蛋卷,又买了一挂香肠做礼物,上门蹭饭去了。   不逢周末,所以冷峻还没有回来。   而最近,因为所有的保姆被集体清退,正在重新政审,一进空院的家属院,厨房里都是家里的女主人们在忙碌。   但冷家却不一样,陈思雨定晴一看,厉害了,居然是冷父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所以今天冷家的饭是冷师长在做?   陈思雨还带着轩昂呢,蹭冷师长的饭吃,会不会不太好啊。   ……   叶青青也在家,曾经,听说她是冷峻的娃娃亲时,她特别不忿,认都不想认识对方,但自从在大礼堂看了一回陈思雨跳舞,就喜欢上对方了,最近几回,周末但凡有《红多色娘子军》的演出,她场场不落的,今儿她正好在厨房做饭,见陈思雨出现在院子里,就跑出来了。   自来熟:“陈思雨同志。”   “您好,您是?”   “我叫叶青青,冷峻算是我哥。”叶青青笑着说。   “哇,你年龄应该比我小得多吧,叶青青同志,你的皮肤好细,好白呀。”陈思雨顺嘴说。   叶青青都23了,比陈思雨大整整四岁呢,但对方居然夸她皮肤白,细,还说她小?   叶青青乐的眉眼都笑开了花儿,也一下子就从单纯的,只是喜欢陈思雨舞跳的好,人长得美,变成由心而发的亲近对方了。   “你先去冷叔家吧,过会儿,等我给我爷把饭弄好,就过去找你,咱们好好聊聊天。”她说。   陈思雨看了眼冷家,低声说:“你梅阿姨家够厉害的,居然是男人下厨房。”   叶青青瞄了一眼冷家,悄声说:“可不嘛,我冷叔好奇怪的,都离婚三年了,自打离婚后就搬出去了,也再没回来过,但今儿突然就搬回来了,还跟以前一样,一回家就搞卫生,做饭,我估摸着,他们应该是要复婚了吧。”   陈思雨勾唇一笑,说:“他想复婚就复婚,梅阿姨答应吗?”   叶青青凑到陈思雨耳边,悄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梅阿姨爱冷叔,我们全院的人都知道,冷叔回来,她肯定高兴啊,大家都猜,不出三天,他们应该就会复婚的,我们都在赌,看哪天吃他们的喜糖呢。”   陈思雨嗅鼻子:“哎呀叶青青,你的饭是不是糊了,快去看饭吧。”   叶青青也闻到一股焦味,着急麻慌的跑了。   在进门之前,陈思雨也觉得,前夫突然回来,还忙里忙外的,梅霜应该特别开心。   毕竟她是个恋爱脑,爱情大过天的,估计很快,她和冷师长就要遂了大院邻居们的心,复婚了。   但进门之后她就不这么想了。   梅霜拿着一沓歌稿,坐在沙发上正在看。   她耳鸣,而耳鸣时,人是无法控制说话时的音量的,所以她说话的声音就会特别大。   陈思雨和轩昂甫一进门,就听见梅霜在大声对冷梅说:“梅梅,能跟你爸爸说说,让他走吗,我一看到他就会耳鸣,耳鸣让我心烦,我不想看到他!” 第64章 拿来主义   把手里的歌谱递给陈思雨, 梅霜手里打着拍子,唱了起来:“想亲亲想得我手腕那个软,拿起筷子我端不起碗, 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乱,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蛋。”   因为自己听不到, 所以她的声音极为怪异,刺耳。   而她唱的, 正是那位远在边疆的,被下放的词曲作家为她写的歌,名字就叫《想亲亲》。   显然,梅霜特别喜欢这首歌, 都顾不得耳朵听不见,要唱给陈思雨听。   冷梅很尴尬,悄声对陈思雨说:“我妈是因为耳朵听不见,找不到音准才唱的那么难听的,不然的话,她的唱腔,是独一无二的。”   很多耳熟能详的老歌是,虽然你不会唱,但因为曾经扑天盖地的流行过,所以人们会有习惯性的曲感。   陈思雨不会谱曲,但跟着梅霜刚才唱的调子,她试着唱了起来:“烟锅锅点灯半炕炕明, 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穷, 茅庵庵房房土的炕炕, 烂大了个皮袄伙呀么火盖上。”   这首《想亲亲》, 在将来是会流行很长一段时间的, 梅霜唱的时候,冷梅听不出啥感觉,还很尴尬,因为她嗓子怪不拉叽,邻居们听了,会烦,可陈思雨一唱,这首歌的音韵就出来了。   冷梅说:“这歌听着还挺有味儿,思雨,接着唱啊。”   叶青青烧了一锅糊饭,梅霜唱的时候恨不能棉花塞耳朵,陈思雨一唱,她溜达过来了:“陈思雨,你唱的还不错嘛,咋不唱了。”   陈思雨伸手问梅霜要歌谱,见她犹豫,干脆一把抢了过来,自己给自己打拍子,又重新唱了起来。   因为其本身的调子,和浓烈,大胆的感情色彩,在这个意识封闭的年代,陕北民歌和山西小曲改编的歌曲,特别受欢迎。   陈思雨练的是京剧,大青衣的腔调,唱不出高音歌唱家的优美来,但因为带着感情,这首歌,还是给她唱出了声情并茂的感觉。   不一会儿,叶老也过来了,站在门口笑着听,再过了会儿,住在另一边的,聂师长的爱人也凑到了外面,来听歌儿。   唱完一遍,陈思雨问大家:“是不是还没听够?”   这院子里的人都是老熟人,而《想亲亲》是首新歌,大家都没听过,即使陈思雨唱的不够好听,看在她那么爱表现的面子上,只要她主动提了说想唱,大家肯定给面子的,更何况她唱的确实不错。   叶老说:“那你就再给咱们唱一遍吧。”   这时梅霜想拿歌谱,但陈思雨躲开了,并说:“我到院子里给大家唱吧。”   为了给面子,邻居们稀稀拉拉的鼓起了掌。   而被大家簇拥着的陈思雨,到了院子里,清了清嗓门,自己打着拍子,就又唱上了。   屋子里,梅霜的脸色,渐渐就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是人,就难免有嫉妒心,而这首《想亲亲》,梅霜自打一见歌谱就喜欢上了,而且词曲作家本人也把歌送给了她,这就是她的歌了。   此时陈思雨唱的兴起,梅霜就难免不高兴。   冷梅本是在外面听歌的,一看窗户里老娘撇着嘴,顿时心说糟了,老妈那样子,瞧着是生气了,而且还气的厉害。   冷兵还在厨房里,偶然回头,看到前妻望着窗外,一脸的落寞和委屈,伸手在摁鬓额,回想起自己昨天经历过的,那种脑海中刺耳的鸣叫,这辈子没有理解过前妻的他,此刻倒是能理解她内心的痛苦了。   但耳鸣属于心理性疾病,冷兵能理解,可找不到更好的手段安慰前妻。   话说,从昨天晚上,在梅霜和冯慧失踪后,陈思雨故意说梅霜可能凶多吉少,再到今天,她又故意抢梅霜的歌谱,冷兵不好跟个小孩子置气,但心里很不舒服。   结婚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违逆,或者故意刺激过梅霜。   俩孩子,冷梅和冷峻有样学样,在家也特别护着妈妈。   但陈思雨不一样,昨天晚上她说梅霜凶多吉少,就是故意的,现在抢她的歌,也是在故意刺激梅霜生气。   因为是恩人的女儿,冷兵不想对陈思雨有偏见。但那个个性张扬的小丫头,也随时让冷兵有一种,如芒在背之感,让他很不舒服。   客厅里,梅霜站在窗前,紧紧盯着陈思雨的嘴巴,手松了又攥,攥了又松,突然,她高声说:“思雨,你这调子起得太高,后面会无意识走调的。”   冷梅和冷兵对视一眼,心说不会吧,梅霜这是又能听见了?   是的,梅霜不但听到了,而且作为一个专业的歌唱家,她听出来了,陈思雨调子起的太高,后面的高音,她拉不上去了。再唱下去,她会跑调的。   在冷兵惊讶的目光中,梅霜出了门,说:“思雨,你是京剧唱腔,而这首《想亲亲》,要用美声融合民族来唱,比如刚才这一句,你听我给你来一遍……”   冷兵目瞪口呆,因为前妻不但突然能听见了,而且调匀气息,匀匀的来唱,开头声音柔缓却带着钢劲儿,再缓慢拉高,整首歌的层次感,就拉出来了。   美声揉和民族唱腔,既有美声的高亢,又有民族的甜美,梅霜的唱腔具有一种,纯美声,或者纯民族都没有的,钢柔并济之感。   由她来唱,这首热烈奔放的山西小调,就更富有层次和韵味了。   这还是陈思雨头一回听梅霜唱现场,待她完完整整将一首歌唱完,立刻大力鼓掌:“哇,梅阿姨不愧是专业的歌唱家,唱的真好。”招呼大家:“快鼓掌啊。”   梅霜的功底摆在那儿,一出腔就跟陈思雨不一样,邻居们也纷绘为她鼓掌。   梅霜唱完,说:“来吧,思雨,跟着我的调子来唱,你才能唱好它。”   “所以这首歌,你准备给我唱?”陈思雨反问。   梅霜显然有点不舍,但还是说:“你的嗓音天赋还不错,要练一练,是可以吃歌唱家这碗饭的,如果你想唱的话,只要王老师同意,我就把它送给你了。”   写这首歌的王老师,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词曲作家。   据说也是因为路线问题而被下放到边疆的。   而为了能拿到歌谱,梅霜托了很多关系,找了很多人帮王老师处理政治问题,现在,既然歌谱来了,那位王老师,应该也已经回北城了。   词曲作者是梅霜通过关系调回来的,歌,也是她先发掘到的。   按理,就该由梅霜来唱。   陈思雨生平只爱芭蕾,既不想抢歌唱家的饭碗,对唱歌也没太大兴趣。   刚才故意抢着唱歌,还刻意唱错调子,也只是为了激梅霜,让她因为好胜心,而从混乱的心理情绪中挣扎出来,解放自己。   现在,既然梅霜能听得见,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算了吧,梅阿姨,比起唱歌,我更喜欢跳芭蕾。”陈思雨笑着说:“如果你登台唱这首歌,我倒是可以帮你排一段芭蕾伴舞,让它更有表现力。”   梅霜是个真性情,而因为歌唱家之间抢歌,抢舞台属于家常便饭。本来都已经给自己做好思想工作,想让歌了,这一听陈思雨不但不要歌,还要给她编舞,乐的跟个孩子一样,连连点头:“好啊。”   看看邻居们,还要帮陈思雨找回刚才她丢了调的面子:“咱们思雨不是没功底,是缺技巧,她要愿意认真学,在歌唱方面,造诣会比我更高的。”   冷梅回了屋,忍不住笑着说:“爸,你说奇不奇,我妈又能听见了。”   冷兵望着陈思雨,此时也恍然大悟,她刚才为什么非要抢歌唱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思雨的性格跟梅霜确实很像,她们都不是典型意义上的贤妻良母,她们都有很强的能力,也有棱角,有性格,同时也拥有一种,独特的,女性魅力!   ……   另一边,此时冯慧躺在病床上,丈夫,儿子,婆婆,都围着她。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冯慧从脚步声就听出来了,来的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念琴。因为伤在脖子,又失血过多,冯慧头晕,又说不出话来,费力的抬起一只手,想拉女儿的手。   陈奶奶连忙拉起儿媳妇的手,示意孙女:“你妈想握握你的手呢,快握呀。”   妈妈眼里满满的渴望和想念,想握女儿的手。   但陈念琴下意识的,却把手背到了身后。   “念琴,你不在的这半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你妈心情不好,也就看见你才能高兴会儿,快坐她身边,让她好好看看你。”陈刚搬了凳子过来。   但陈念琴继续往后缩着,咬了咬唇,她说:“爸,晚上我还要排练呢,我妈要没有危险的话,我就先回去排练了,可以吗?”   陈刚有点惊讶:“你妈都病成这样了,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你的排练就不能先缓一缓?”   “我也想缓,可是爸,因为我妈,我的政治背景现在特别差,我要不排练,被人举报了,下放了怎么办?”陈念琴反问。   陈刚一想也是,遂说:“你妈有我们照料呢,你快去忙吧。”   念琴最后再看了冯慧一眼,那一眼里含着满满的怨气和委屈,只看了一眼,她连句再见都没说,就走了。   而女儿眼中的怨气和委屈,以及压不住的嫌弃,成了压垮冯慧的一块巨石,眼睁睁的看着女儿离开,她终于再也撑不住,又晕过去了。   ……   陈念琴去海岛已经整整半年了。   半年来,北城发生的事情,因为冯慧一直在写信,所以她都知道。   其实很多事的发展,跟上辈子发生过的事,都不谋而合。   就比如冯世宝,上辈子,在十多年后,他会突然向空院档案科提交一张飞机大炮捐赠票,而负责审核的人,是当时空院的司令员冷兵。   也不知道怎么的,冷兵查出票据有问题,就把捐赠一事给否了。   至于冯竹,上辈子,本来一直在空院做保姆的,但后来莫名其妙失踪了,外界谣传,说她是因为做特务被空院查到,潜逃了。   也是因为受了这两件事的影响,陈刚和冯慧俩早早就病退了。   因为他们退休了,既没门路也没关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念琴在乡下受苦,却没有能力和关系把她调回来。   所以上辈子,虽然陈思雨骗陈念琴下了乡,但她人生的悲剧,并非陈思雨一个人造成的。   而是她恶毒的姨妈,贪婪的舅舅,和愚蠢的老妈一人一脚,把她踩进万丈深渊的。   如果陈念琴在刚重生时能多回想一下,琢磨一下,发现这些问题,并提前把舅舅和姨妈给举报掉,她的政治背景就不会受影响。   可惜刚刚重生时,她太过激动,只想让陈思雨遭报应,只想让陈思雨经受她曾经经受过的苦难,却没想到用力太猛,反而,害的依旧是她自己。   现在她当然已经醒悟了,也不会再那么干了。   做为一个重生者,后世有那么多经典的歌曲,她唱一首红一首,只需要唱歌她就能获得观众的喜欢,用歌,她就能赢得了陈思雨呀。   虽然因为姨妈和舅舅的拖累,她的政治面貌不清白了。   但这个年代,文艺界的人心性都特别纯真,只要陈念琴唱的好,优秀,那帮文艺界的人士就会想办法保护她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陈念琴只要努力唱歌,她就依然能出人头地。   而这次,虽然不知道陈思雨准备的节目是什么,但陈念琴拿出来的,可是一首在十年后,会像《走西口》,《人都说山西风光好》一样,能掀起一片传唱热潮的,经典山西老歌。   她上辈子在陕北呆了十年,深知山西,陕北一带的音乐流行年代,而她选的那首歌,按历史进程,要到十年后,才会被一个当红的歌唱家唱出来。   十年后才唱,就证明现在还没有被创作出来。   当然也就没有版权一说了。   至于这次和陈思雨间的比拼,陈念琴就更不用怕了。   歌曲是门大众艺术。   芭蕾是小众艺术,还是靡靡之舞。   就凭两门艺术之间天然的门槛,她也必定会赢。   ……   陈思雨和陈念琴的比赛,最终被调到了周六,临下班前的最后一场。   轩昂请了一节课的假,一路小跑回家,要去帮陈思雨弹琴。   在他看来,自己今天是帮姐姐去撑场子的,可在陈思雨这儿,这是轩昂第一次上台演出,比她更重要,所以她把轩昂的出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早在前段时间,她就给轩昂准备新衣服了。   这年头不兴穿西装,流行的就是一身绿,小军装。   可穿着小军装弹钢琴,并没那么好看,所以陈思雨思来想去,给轩昂用的确良做了一件白衬衣,外加一条藏蓝色的背戴裤,这样一套新鲜衣服,衬着他格外挺的鼻梁,和标致的五官,就是一个妥妥贴贴的钢琴小王子了。   棉衣一罩,眼看下午5点了,包一背,俩姐弟就出发了。   因为已经是最后一场了,选拔也已经结束了,此时各地线来的评委和演员们也都该走了,人人背个大编织袋,陆陆续续往外走着。   陈思雨上辈子见惯了各种比赛,心态放的很平。   但轩昂这是头一回登台,面临的又是一场残酷的淘汰赛,心里就紧张的不得了。   俩人刚到后台,就见有个女同志抹着眼泪走了出来,轩昂一看,这女的他认识,她是全国有名的戏曲电影,《红花遍地开》的女主角,是个大角儿。   目送那女的离开,轩昂说:“姐,那可是个大角儿呢,是不是没选上啊,那么大个人了,她居然在哭!”   陈思雨低头一看,却问:“你是不是特别紧张,我看你腿抖的厉害。”   本来轩昂是不紧张的,但看到一个大角儿在哭,他莫名的就紧张了。   不过作为男孩子,他当然不想让姐姐小看了自己,脖子一梗,他说:“我哪紧张了,我一点都不紧张。”   作为一个过来人,陈思雨很了解文艺工作者们初次登台时的紧张和不安,既然弟弟不肯承认,她也就不戳穿了,只安慰说:“只要有比赛,就会有输赢,在上场之前,不要去想输赢,只想作品本身,想你要怎么发挥它,反复想,一遍遍的想,只要不想输赢,你就不会紧张,也不会发抖。”   轩昂竭力的遏制着自己想输赢的冲动,可还是忍不住问:“姐,万一咱们输了呢?”   陈思雨找到一个干净的空妆台,刚刚坐下,回头说:“看吧,让你不要想,可你非要想。”   轩昂把化妆包放到了妆台上,紧张的上下牙都打颤了,说:“说说嘛,如果咱们输了,会怎么样。”   陈思雨一笑,正想安慰弟弟,就听有人说:“轩昂,你见过电视机吗?”   俩姐弟回头一看,倒也不意外。   来的是陈念琴。   她已经化好妆了,穿的是水兵部队的蓝白条纹服,戴的是贝雷帽。   这套服饰,在六十年代,可是内陆孩子们最喜欢的打扮。   一身白,亭亭玉立,单独看,陈念琴是个很漂亮的大姑娘。但跟身材高挑,又因为常年跳舞,而自有一股卓然气质的陈思雨相比,就显得有点平淡了。   陈思雨看到陈念琴了,但并不理她,反而专注的化起了妆。   毕竟原来陈念琴对轩昂还不错,怕陈念琴尴尬,轩昂顺着她的话头说:“我见过电视机的,去年在学校里见过,小小一个方框框,里面会有小小的真人跑来跑去,还挺好看的。”   陈念琴笑着说:“即使上不了元旦汇演,你们也可以努力加油,争取春节汇演,你知道吗,元旦汇演只会以收音机的形式向全国广播。但春节汇演会被拍成录像,在电视机里播放的。”   轩昂从小到大只见过一回电视,很是新鲜,听说春晚居然能上电视,紧张的情绪顿时缓解不少,回头安慰陈思雨:“姐,今天要输了,咱们还可以拼下次,你听见念琴姐说的了吧,春节汇演可以上电视呢。”   是的,即使这次输了,还可以再努力,拼春节时,大年三十的汇演。   身在文艺一行,只要你勤奋,肯努力,就肯定会有节目上的。   陈思雨于比赛方面心态放的很平。   于输赢,也看的很随意,没有那么强的好胜心。   但是,陈念琴这种高高在上的,重生者式的,俯瞰的姿态却把她给惹怒了。   对着镜子画眉,她说:“陈念琴同志,我看你今天信心十足,怎么,你是不是又创作了一首能火爆全国的好歌曲,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能赢?”   因为原身自小就拔尖,人也聪明,天赋又好,再加上陈思雨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刻意表现自己,没出过风头,所以陈念琴并不知道她是穿越的。   当然了,也就不认为自己抄袭的事会被戳穿。   虽然在听到自己创作几个字时,她心里微微有点害怕,可一想到自己剽窃的都是十几年后的老歌,没人发现,也没人会有证据,她就又有自信了。   胸有成竹,她说:“是的,是我自己创作的新歌曲,而且特别好听。”   陈思雨感慨说:“别的词曲作家,一辈子能写出几首好歌来,就很了不得了,尤其如今这年月,很多文艺工作者因为各种原因都被下放了,即使写出好歌来,也找不到好的歌唱家去演唱,就会被生生埋没。但陈念琴同志你就不一样了,半年时间写了两首歌,而且写一首爆一首,现在又还创作出了第三首,放眼全国,词曲界,你是第一人。”   这话反讽意味太足,陈念琴一听就不舒服了,反问:“思雨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的歌不是我自己写的?”   上辈子,陈思雨看过很多穿越小说,一度,小说中特别流行这种窃取后人成果的拿来主义。   她看小说,只是闲极无聊打发时间,遇到不喜欢的,弃了即可。   而于窃取别人成果这种行为,作为一个原创编导,她是非常反感的。   以她路见不平,凡事总喜欢管一手的性格,手痒痒,忍不住就想管管。   但问题是,在陈念琴在把自己‘创作’的歌曲公布出来之前,陈思雨也不知道她会抄什么歌。   而作为一名穿越者,在如今这种环境下,她要指认陈念琴抄袭,又没有充足的证据来辅证,那么,下场就会跟曾经的陈念琴一样,是会被下放的。   也就是说,陈思雨只能眼看着,却管不得。   不过就算管不得,她的性格,嘴巴上不会吃亏的。   画好眉,还要打腮红,打开胭脂盒,陈思雨斜瞟陈念琴:“陈念琴同志,你都说了,自己的歌是你自己写的,什么叫我觉得你的歌不是你自己写的。”故意卖个关子,她勾唇:“难道我说你的歌是抄来的,它就真是抄来的?”   陈念琴的心本来就虚,给陈思雨这样一问,吓的猛然后退了两步。   而因为她离开这半年,诸如她舅,她姨妈的事,都比上辈子戳穿的要快得多,陈念琴也一度怀疑过,陈思雨是不是跟她一样,也重生了。   但因为从陈思雨回墨水厂,再到她住到冷梅家,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因为她把陈思雨赶走而触发的,所以陈念琴又有种错觉,觉得一切,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而触发的,再加上陈思雨一直稳扎稳打,没有出过风头,她就又无法怀疑陈思雨是重生的。   而在陈念琴想来,如今自己风头正劲,如果陈思雨是重生的,就一定会戳穿她,喊她抄袭。   当然,即使陈思雨喊了,陈念琴也不怕,因为陈思雨没证据,反而,她正好有理由,可以让陈思雨被下放。   但过了好半天,陈思雨一直没说话,依旧在专心的化妆。   这就让陈念琴的心又稳下来了。   “该咱们一组上台了,商量一下吧,谁先上。”她说。   陈思雨说:“你衣服不都换好了,你先上吧,我去换衣服。”   比赛嘛,先上后上都一样,陈思雨也挺好奇的,想看看陈念琴到底又剽窃了一首谁的歌,就让她先上吧。   轩昂的衣服是换好的,而且他只会在台侧伴奏,所以不需要化妆,就着陈念琴到台侧,去听她唱歌了。   陈思雨正在换衣服,就听外面响起陈念琴的声音来:“各位评委老师大家好,我是来自海岛文工团的陈念琴,接下来,由我为大家带来一首自编歌曲,《想亲亲》。”   《想亲亲》?   这歌名陈思雨听着,咋觉得那么熟悉呢。   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伴奏已经响起来了,越听,陈思雨就越觉得熟悉。   而台下,因为曲团和许主任,龚小明几个的邀请,前来听先场,并准备收徒弟的梅霜也陷入了疑惑中,因为陈念琴此刻唱的,正是王老师写给她的歌。   这时陈念琴已经开始唱了,梅霜越听越疑惑,问龚小明:“这首歌是谁写给陈念琴的?”   龚小明说:“是她自己写的。”   “自己编曲,自己填词?”梅霜反问。   龚小明说:“你没听她刚才报幕时说了,是自创的。”   自创,就意味着,从谱到曲,皆是自己写的。   《想亲亲》的歌谱就在梅霜的包里头,她当场就掏了出来,听着陈念琴的演唱,仔细对照。   如果只是谱子一样,因为皆是山西小调,倒也没啥。   可是奇不奇,怎么会有两首歌,从歌谱到歌词,都一模一样的。   眼看一曲已毕,该陈思雨上台了,梅霜起身招手,让陈念琴到自己这儿来。   龚小明和曲团几个也在招手,示意陈念琴过来,她们以为梅霜是觉着陈念琴的歌好,想收徒弟了。握着歌谱的梅霜心里虽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但本着对文艺作者和作品的尊重,以及,基于严谨的专业精神,她还是把歌谱翻背了过去,先问:“陈念琴同志,刚才那首歌是你自己创作的?”   陈念琴的心也在怦怦跳,可她坚定的相信,十年后的歌,如今不可能翻出来,所以咬牙说:“是的。” 第65章 证据   陈念琴下台后, 径自朝着梅霜走了过去。   主持人来通知,让他们俩姐弟上台了。   轩昂太紧张,不但腿在抖, 手都不由自主,开始发抖了。   “姐, 念琴姐怎么朝着梅阿姨去了,为什么呀?”他回头问。   陈思雨有个重要道具, 就是襁褓,里面有个假娃娃,要跟她一起跳舞。   她是从6岁开始跳芭蕾的,一步步, 从底层摸爬滚打,跳成首席的人,吃过的苦太多太多,向来也觉得,人只有从无数次的失败中积累经验,才会成长,所以从一开始,就一直在放任轩昂,感受上台前的恐惧,就是要让他记住这种恐惧,在将来,学会去克服它。   而现在, 她得上台, 展现她的舞蹈了, 就不能任由弟弟沉浸在恐惧里了。   “陈念琴唱的不错吧, 歌好听, 她的嗓音也好吧,你刚才问我输了会怎么样,现在我得告诉你真相了,一旦咱俩输了,你梅阿姨就会收陈念琴做徒弟,而你姐我,会被下放到海岛去,要不想的话,就给我拿出你平常练琴时的精神头来,好好弹!”陈思雨故意恐吓自己的傻弟弟,说。   思雨这个姐姐,如今于轩昂来说,已经是生命中不能缺的人了。   梅霜要收陈念琴做徒弟,而她,会被下放?   在一瞬间,想让姐姐赢的理智,就战胜了初登台的恐惧,他被逼向了另一个极限,孩子虽面色蜡黄,还在不停的出汗,可他终于不发抖了。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陈思雨在把弟弟唬傻之后,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国家大剧院的大舞台!   ……   今天是周六,冷峻他们回单位早,而且下午五点就可以回家了。   早晨跟老妈打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陈思雨去比赛了,一下班,换了件衣服就准备去国家大剧院,看陈思雨跳舞。   刚出门,一辆吉普车正好停在他家门前。   冷峻一看:“毛叔叔。”   来的是部队文工总团的毛团长,下了车,问:“你妈呢。”   冷峻说:“去国家大剧院了。”   这位毛团长,在冷峻还小,跟着梅霜四处跑的时候,就是部队文工总团的团长,今年已经65,快退休了,他是从冷峻小时候,就一直看着冷峻长大的,一直以来拿冷峻当成亲儿子看待。   他笑呵呵的说:“走,找你妈去。”   正好吉普车还能省点路程,否则,估计等冷峻去,陈思雨都跳完了。   “毛叔,你这车不错,我能不能开一下。”他先问。   毛团长示意驾驶员下车,笑着说:“想开就开吧,我都手痒,想开一把,可惜年龄大了,眼神不好,不敢开。”   冷峻上了驾驶座,一把方向盘打起,车180度的调转,已经冲着门去了,他加速太快,吓的驾驶员都赶紧系上了安全带,可他自己云淡风轻,还问:“毛叔,你找我妈有事?”   车速太快,饶是毛团长知道冷峻是个开飞机的,小小一辆吉普车肯定能把握好,可也给吓的大叫:“小峻,慢点!”   车上驶马路,依然飞快,但毕竟冷峻是开飞机的,车速虽快,但也稳。   毛团长抽空说:“你妈的精神状态现在怎么样,过段时间有个任务,我想看看,她能不能接得下来。”   ……   “明年六月份,是咱们和法蓝西建交三周年的纪念,届时,会有一场访问法蓝西的外事访问活动,上面下了任务,让我现在就开始甄选出国访问的名单,我第一个就想到你妈了,想请她再出山一趟,去趟法蓝西,但这件事特别重要,我必须确定她的耳朵是好的,她的精神状态也没有问题,才敢把她列上名单。”毛团再说。   文艺工作者们,除了在本团表演,还会有下基层,以及外事访问的活动。   当然,普通的文艺工作者们,是很少有机会能出国,参加外事访问的。   而像梅霜那种传唱的歌曲多,台风稳健,又极富特色的艺术家,即使她自己不想去,上面也会专门请,让她代表国家,去展示我们国家的艺术。   如果不是前几天,老爸专门打电话,形容了一番,陈思雨是怎么把耳鸣的梅霜又给刺激好的,冷峻也不确定他妈的精神状态,能否担得起外事访问那么重要的任务。   可在听老爸专门绘声绘色说了一番后,他可以肯定,他老妈的精神状态肯定还会反复,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陈思雨,治得了他妈的老毛病。   打方向进了国家大剧院,一脚刹车,他说:“毛叔,你把她列到名单上吧,她的耳朵没有问题,可以参加外事访问的。”   毛团长看了眼窗外,说:“从空院到大剧院,平常我们至少要走十分钟,这才五分钟吧,你就到了,你开的也太快了吧。”   “他不是开的太快,是飞的太低。”坐在副驾驶的驾驶员解开安全带,说。   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此时陈念琴刚刚比完,陈思雨正在准备上台。   毛团长看到梅霜坐在前排,就径自往前走了。   冷峻依然是在最后面捡了一张椅子,默默坐了下来。   每每,当陈思雨跳舞的时候,他总是想尽情的欣赏,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往前排坐,因为他会激动,会脸红心跳,会手足无措。   而且,只要想起上次,她蜻蜓点水般的那个吻,冷峻还总会无意识的傻笑。   怕自己呆头呆脑的样子影响到她的发挥,冷峻就不去前排了。   ……   前排,此时陈念琴已经坐到了梅霜身边。   龚小明在另一边,笑着说:“陈念琴同志这趟下放可没白去,自打到了海岛,好作品是一首接着一首,这首《想亲亲》确实好听。”   曲团也说:“梅老师,听过现场了,表个态吧,你觉得陈念琴同志有没有资格给你做徒弟?”   陈念琴的心怦怦直跳,快要跳出胸膛了。   梅霜其人,上辈子一直在乡下的陈念琴只是听说过,并不知道她的生平。   但是,她是目前国内地位最高的歌唱家,各个地方文工团的领导们,对梅霜的评价也特别好,说她是个非常专业,也德高望重的歌唱家。   而因为梅霜这种老艺术家有很多跟随国家外交团体出国演出的机会,如果做了她的徒弟,那么,陈念琴也会拥有出国的机会。   陈念琴是重生的,她并不想呆在这个国家,她想出国,想去西方国家。   而如今,只有外事访问,才能出国。   所以,只要梅霜肯收她做徒弟,陈念琴此生,就会彻底改变。   但她也不能表现的太刻意,她乖乖坐到了梅霜身边,默默的等着。   “我唱了将近四十年的歌,亲自填过词的也只有两首。”梅霜先感慨了一句,看陈念琴眸光乱闪,又意味深长的说:“这丫头,比我可优秀太多了。”   以为梅霜果真认可了自己,陈念琴说:“梅老师,我以后会更加勤奋,更加努力的。”   才二十岁的小姑娘,长相可人,嗓音条件也很不错,梅霜作为一个老艺术家,不想冤枉孩子,遂再问:“你是在什么时候创作的《想亲亲》这首歌,又是基于什么故事背景创造的它呢。”   山西小曲的调子,是拿来就可以用的,但词必须得自己来填。   而陈念琴,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几乎没有什么人生阅历,又从小生长在城市里,怎么可能写出一首,诉说山乡少男少女心怀的歌词来的,没个合适的理由,可说不过去。   当然,陈念琴既敢搬,就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出来。   她说:“是我在海岛上的时候,听一个从山西来的战士,讲了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故事,有感而发,才写出来的。”   既然她说自己是在海岛上写的,就证明,她是在这半年中写出来的歌词。   而梅霜的那位王老师,早在两年前跟妻子分别,去边疆时,就已经把词写出来了,这证明什么,当然证明陈念琴是在抄袭。   从小在苏国学习唱歌,半生浸淫在文艺界,梅霜不止被徒弟举报过,还被人抢过歌,抢过登台的机会,同行之间各种各样的竞争,她都见识过。   抄袭这种事儿不但见识过,而且见的还不少。   可像陈念琴这样,从被下放的老艺术家手里抄东西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差一点,梅霜就要发火了,好在这时灯黯,陈思雨上台了。   梅霜就把愤怒压了下去。   她说:“陈念琴同志,陈思雨的舞蹈也是原创的,而我,为了研究你的嗓音,声线,为了给你找合适的曲风,一直都没顾得上看她的舞,咱们一起看看,她的原创舞蹈吧。”原创二字,她咬的特别重。   “好的。”陈念琴依旧乖乖的,答应说。   上辈子的陈念琴,从二十岁下乡,一直呆在农村,并不懂芭蕾,也不懂人们为什么会欣赏芭蕾,在她看来,芭蕾,就是卖弄风骚的靡靡之舞而已。   她也不认为陈思雨能用芭蕾赢了她一首经过时间考验的,好歌。   但当钢琴曲响起时,陈念琴不由的头皮一麻。   抬头一看,是轩昂,他坐在钢琴前,雪白的衬衣,藏青色的背带裤,侧影给灯照着,长长的睫毛在扑闪,他那双极富特色的,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翩翩起舞。   而他弹奏的,是陈念琴从来没有听过的新曲目,那空灵中伴着喜悦的琴声,在一瞬间,就把陈念琴拉回了上辈子,面对着金色麦浪,蓝天碧野时的喜悦感中。那种喜悦随着琴声的流淌,不受控制的,在陈念琴的脑袋中浮现。   曲团侧首,对梅霜说:“这孩子弹的真好,叫我想起二十年前,我初到陕北,革命根据地时的那个下午,蔚蓝的天,清凉的风,人人脸上挂着笑,战地食堂给我的米谷角儿,特别的香甜。”   梅霜点头笑:“这伴奏音乐确实不错。”   好的音乐,是能契合人的心灵,并勾起人们对于往昔回忆的。   当人们听音乐,或者欢喜,或者悲伤,人们听的是乐,想的,是自己的人生过往。   梅霜以为今天自己要看的是陈思雨的舞蹈,可一开场,她就被轩昂的琴声给惊艳了。   琴声渲泄着欢愉,陈思雨所展现的,是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的快乐。   她用芭蕾表达了一个初为人母的女人的喜悦,她犹如一只轻盈的鸟儿,又仿佛一只欢快的鸽子,又仿佛一朵没有脚的云,在舞台上轻盈的小跳,大跳,旋转,她和音乐融为了一体,就仿佛,整个人都是快乐的化身。   突然,琴声一转,台下的陈念琴心头顿时一阵咯蹬。   因为轩昂的琴声让她想起上辈子丈夫的拳头和辱骂,以及,被丈夫用拳头生生捶到流产时的心如灰死。   合着乐声,她的思绪从喜悦转为痛苦,难过,压抑,愤怒。   而舞台上的陈思雨,正在告别自己的孩子。   就算不知道故事背景,也不懂得欣赏芭蕾,但陈念琴看得懂这段舞,陈思雨表演的,是母亲遇到危险后,打算舍生取义,保护孩子,她在告别自己的孩子。   陈思雨是陈念琴的妹妹,也是她从小就按捺不住,忍不住要嫉妒的对象。   虽然从小,思雨哪怕只有一颗糖,也要分她半颗吃。   可陈念琴从骨子里就讨厌思雨,按捺不住的讨厌。   但在此刻,听着一声哀比一声的琴声,望着舞台上依依惜别了孩子,用各种舞蹈姿势,去表现一个女性的挣扎,无助,和试图反抗的勇敢时,她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她被陈思雨的舞蹈给打动了。   而台下坐的每一个人,或者知道这段舞的故事背景,或者一无所知,但好的舞蹈就在于,当舞者开始表达,她就能牵动你的内心。   也是直到这时,主持人才开始朗读故事背景:1947年,年仅19岁的革命战士毛素美,在敌机空袭大后方时,为了保护战地医院的安全,挥舞着一条鲜红的围巾,吸引了敌机的注意力,挽救了战地医院,一百多人的性命,而她自己,则死在了轰炸中。   当轰炸结束,那个19岁的女战士仅存的遗物,只是一条,鲜红的围巾。   这是一段非常简单的,没有加任何修饰词的文字。   但是,当陈思雨展开那条红围巾,当她把黑天鹅的32圈挥鞭转,运用到这段舞蹈里,以表达那个招展着红围巾,以吸引敌人空军火力的女战士时,根本不需要修饰词,评委们的眼眶,就集体湿润了。   现场人并不多,可当音乐停止,当陈思雨站定,掌声如雷。   陈念琴也是直到大家开始鼓掌时,才惊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沉浸在了陈思雨的舞蹈中,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梅霜再侧首,问陈念琴:“你觉得陈思雨跳的怎么样?”   曲团还在鼓掌,感慨说:“思雨的舞蹈,我们管都没管过,我也没想过她会赢,但她这段舞可太优秀了。”   许主任干脆跑前面,去看导演组商议结果了。   龚小明则陷入了沉思中:一边是她培养了半年的轩昂,一边是歌确实好听的念琴,两个同样优秀的作品,只能上一个的话,让她选,她都选不出来。   因为两个作品都太优秀了。   而梅霜,双目紧盯,依然在看陈念琴。   见对方不回答,再问:“你觉得陈思雨跳的如何。”   陈念琴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在赛场上,陈思雨是她的竞争对手。   而今天,她只能赢,不能输。   当然,想赢的心得存在心里,表现还是要谦虚的,所以她说:“思雨跳的很好,比我好多了。”   梅霜心中在冷笑,故意说:“我想收一个徒弟,思雨的唱腔不如你,但她如果专心唱歌,也会很优秀,你觉得你和思雨之间,我该选谁?”   什么,梅霜居然有可能会弃她,选择陈思雨做徒弟?   陈念琴为什么一重生,会那么恨思雨。   除了因为思雨长的漂亮,又天赋好,能歌善舞,还因为父母总在不停的念叨,说思雨的父母救了他们一家人的命,对思雨好就是在报恩。   但思雨的父母是怎么救他们的,父母从来没有说过。   这就叫陈念琴总觉得所谓救命之恩是个谎言,她一直觉得父母在偏爱思雨,而到了下乡的时候,思雨不愿意去,要她去,父母居然也同意了,她就更恨思雨了,在乡下十多年,日子暗无天日,思雨下乡表演时,还故意躲着她,冯慧又经常给她写信,说一些思雨在空院伙食有多好,过得有多幸福一类的话,加深了对陈念琴的刺激,她就愈发恨上陈思雨了。   即使现在,她知道思雨的母亲确实死的很悲壮,即使她在观看舞蹈时热泪盈眶,可死的不是她的母亲,她是体会不到陈思雨的痛的。   反而,上辈子的回忆让她害怕,让她颤抖,而且,她觉得她上辈子吃了那么多的苦,陈思雨却吃香喝辣一生,那么,这辈子,陈思雨就该让着她。苡糀   斟酌言辞,她尝试着尽量淡化自己的嫉妒心,说:“梅老师,思雨在舞蹈一行已经很优秀了,而且她喜欢舞蹈,不喜欢唱歌。但我不一样,我决心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歌唱事业……”鼓起勇气,她说:“我觉得您应该选我。”   梅霜的脾气,配得上她的名誉,把歌谱摔的啪啪作响,她吼问:“凭什么?”   曲团,许主任,龚小明,还有进来之后就一直悄悄坐在后面,没有打扰任何人的毛团长都被惊到了。   就连正准备回后台卸妆的陈思雨都被惊的回了头。   “陈念琴,你知道龚小明为了向我们推荐你,花了多大代价吗,如今可是粮票供应,谁家都没有余粮,她整整攒了一个月的粮票,才能请得起我们大家吃一顿饭,而请吃饭,就是为了推荐你!”梅霜先说。   再说:“你知道曲团和许主任为了说服我,说服部队文工团的领导们,花了多长时间吗?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来,她们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大冷寒天四处跑路,许主任甚至还摔过一跤,只是为了推介你!”   陈念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听梅霜这样说,连忙说:“谢谢龚主任,谢谢曲团长和许主任为我费的心,我以后会认真唱歌,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可她越这样说,梅霜就越生气。   一首歌,哪有那么容易能写出来的。   王老师用了两年的时间来琢磨歌词,一遍遍的修,一遍遍的改,那首歌里的每一句所饱含的,是他在艰苦岁月里,为自己描抹的,幸福生活的向往。   他是在艰苦,辛劳的下放岁月中,怀着对远方故乡,妻子浓烈的爱,才能写出来的,那么饱满,浓烈的歌词,是那一句句的歌词,支撑着他在艰苦的的下放岁月中,能够一直撑着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如果不是梅霜回来了,如果不是梅霜四处为王老师奔走,能让他提前回来,也许这首歌会永从此埋没,也许到十年后,才能被人唱出来。   而龚小明,曲团,许主任,每一个求才若渴的女性,为了把同为女性,又有才华的陈念琴推上舞台,在这个艰难岁月里,出钱,出力,出心血。   陈念琴举报自己的妹妹有风纪问题,念在同是姐妹,免不了嫉妒心,梅霜可以忍的。   可她偷了别人的作品,非但没有一丁点的愧疚之心不说,还能如此镇定,且大言不惭的,就激怒梅霜了。   这个女孩子,她不但不知道别人为了她而付出了多少,还享受的理所当然。   而她这种作派,是在给女性群体抹黑,也正是因为有她这种人,女性才会被男性捉住把柄,编排,攻击。   导演组那边已经商量出结果了。   因为是元旦汇演,比较严肃,他们认为陈思雨的节目更适合上。   而陈念琴的《想亲亲》,他们同样没有放弃。   大家经过一致考虑,觉得情感浓烈的,欢快的《想亲亲》,更应该放在大年三十时给观众呈现,所以导演组已经决定,要让《想亲亲》上春晚了。   这时梅霜突然吵起来,导演组的人也全围过来了。   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陈念琴,直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梅霜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终是毛团长发出了疑问:“小梅,你到底怎么了,干嘛对一个小女孩发这么大的火?”   梅霜站了起来,手指陈念琴:“她抄袭!”   这下,在场所有人,集体倒抽一口冷气。   抄袭,文艺界的大忌,这个才二十岁的小女孩,真抄了?   梅霜再说:“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一年能写三首歌,除非是天才,就是抄袭,而现在,我能断定她不是天才,她是在抄袭!”   陈念琴的自信,来自于她重生了,而刚才呢,陈思雨也含沙射影,暗示过她抄袭,她以为是陈思雨告了状,梅霜才会指责她的,忙辩解说:“梅老师,我和我妹之间闹过矛盾,又是竞争关系,她说我抄,是在给我泼脏水,我真的没有抄,我的歌全是自己写的。”   着急了,看龚主任,她说:“龚主任可以做证,我俩闹过矛盾,所以我妹才会说我的坏话,她原来也经常说我的坏话。”   龚主任正在翻梅霜给的歌谱,而歌谱的作者,王思华老师,是个很有名气的诗人,同时还是个二胡演奏家。   哪怕目前还没有证据,可是,一个富有才华的诗人,和一个二十岁的姑娘,龚主任会选择信谁。   她当然信王思华。   陈念琴是她推介给梅霜的,可被梅霜抓到她在抄袭,龚小明的脸往哪儿搁。   她已经气的在发抖了,把歌谱递了过去,说:“陈念琴,你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会有人会写出跟你一模一样的歌词来,还一字不差的?”   曲团接过歌谱在看,看完,默默的传给了许主任,许主任接过来正看着,毛团长伸手了,她于是赶忙递了过去。   陈念琴依然想不通,明明十年后才会发表的歌,怎么会现在就有歌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指人抄袭得有证据。   哪怕毛团长也更相信,这首歌是王思华王诗人写的,可本着对艺术负责的态度,他还是说:“陈念琴同志,作为部队文工总团的团长,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任抄袭这种恶习发生在文工团内部,你既说这首歌是你写的,能提供证据吗?”   北城文艺界的领导们,几乎全在这儿了。   一帮领导围呓桦成个圆,将陈念琴围在中间,目光灼灼,要看她的证据!   ……   后台,陈思雨此时正在卸妆,一睁眼睛,就见镜子里多了个人。   当然不是闹鬼,而是冷峻不知何时来了,站在她身后,在看着她。   陈思雨满脸糊的都是油彩,重又闭上了眼睛,笑问:“冷队有没有看我们的表演,怎么样?”   从小生长在后台,看惯了文艺的冷峻都不知道该去怎么夸赞陈思雨的节目。   可他觉得,明年跟随外交团体出国的外事演出中,最该上的节目,就是陈思雨的《血色华章》! 第66章 外事访问   轩昂最喜欢冷峻了, 看他突然出现,也凑过来问:“哥,我表现的怎么样?”   “挺好。”冷峻说。   “我的裤子有点松, 弹的时候背带裤掉下来了,那一段我弹的不太好, 影响不大吧。”轩昂说着,下意识扯背带裤。   他太瘦了, 陈思雨给他做的裤子又太长太宽,于是时不时的就往下滑。   “不大。”冷峻说。   其实他压根儿没有关注过轩昂,目光只在思雨身上。   他从小就在舞台后台长大,见惯了舞蹈, 但只有今天,完完整整的观看了一场舞蹈,且沉浸其中。并不是因为他喜欢陈思雨,不是因为爱慕者的光环,而是,她的舞蹈和她的表演,都有足够的冲击力。   她让他这个既不懂舞蹈,也不爱舞蹈的人,于一段舞产生了共鸣。   而这,用他妈经常说的话来讲,就是艺术的魅力。   主持人进来通知,说:“陈思雨同志, 恭喜你, 经过导演组的一致决定, 你的作品入选了汇演, 明天开始联排, 早得早晨八点过来报道,对了,赶紧去领饭卡吧,食堂七点关门,你要想去,我带你去办饭卡。”   轩昂是半大小子,一顿续不上一顿的年龄,听说这儿居然管饭,忙说:“走吧姐,吃饭去。”   冷峻却说:“轩昂自己吃,你姐还有点事。”   轩昂好奇了,立刻说:“那我也不吃了,有啥事,咱一起去吧。”   “你不行,你必须去吃饭,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只能跟你姐一起去。”冷峻坚持。   轩昂有点摸不着头脑:“到底啥事情啊,为啥我就不能一起去。   冷峻很为难,因为他攒了两张六国饭店的电影票,那属于套餐,可以在西餐厅吃一顿西餐,同时还可以看一场电影,电影院还会配备咖啡和饼干,可他只有两张票,要带轩昂去,多一个人,可就进不去了。   头一回想请女朋友吃饭,却没能力连人家的弟一起请,冷大队长为难极了,为难到不敢看女朋友的眼睛。   幸好陈思雨看到了他的尴尬,笑着帮他解了围:“轩昂,我和你冷哥有工作方面的事情要一起出去一趟,你吃完饭就回家,赶紧把作业写了去,不然明天排练,你可就没时间了。”   姐姐说话还是管用的,轩昂虽然不高兴,但饿的慌,找主持人办饭卡去了。   正好大剧院离六国饭店不远,冷峻和陈思雨顺道就走了过去。   进了西餐厅,冷峻估计女朋友没有来过,不懂得如何吃西餐,从要喝什么酒,到牛扒要吃几分熟,什么汤是什么味道,面包要如何蘸着汤吃,小声的,仔仔细细的跟陈思雨讲了一遍。   遥想上辈子,陈思雨还没有出车祸时,可是各个国家都走过,什么饭都吃过的。   不过在她一生中,约会过的无数男人中,不论中西,冷峻是她见过最体贴,最绅士的,而且他的绅士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   就比如,到了电影院门口,大多数男同志都是让女同志去要咖啡饼干,自己站在门外抽烟,聊天儿,打招呼,但冷峻不是,一起出来过几次,他都是让陈思雨先进场坐下,再自己出去拿东西。   今天晚上演的电影居然是希区柯克的《惊魂记》,还是英文原版。   虽然是老电影,但陈思雨原来没有看过,所以看的很认真,可冷峻显然心不在焉,时不时的问她要不要吃饼干,看她的咖啡凉了,又问:“要不要我帮你去热热咖啡?”   陈思雨想要的,是冷峻自己主动,所以今天在来之前她就于心里暗暗发过誓,除非他自己主动,否则,她不会给他一丁点好处。   但因为嫌他总烦自己,就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摇头:“不用。”   电影院人很多的,但因为电影是英文版本,又没有字幕,大多数人看不懂,所以大家看的并不专注,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小声聊天。只有在女主角进浴室洗澡,有一小段比较长的裸.露镜头时,全场才暂时安静了下来。   这年头,大家之所以来六国饭店,为的就是看资本主义的露.裸镜头,就跟作贼一样,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沉默。   冷峻终于握到了女朋友的手,内心既激动,可又觉得不够,他总觉得不满足,从心到身,都有一种无法压制的,不满足和渴望,但又不好打扰她看电影,一不小心,就把女朋友的手给捏痛了。   陈思雨还是头一回被个男人捏痛了手,下意识的收回了手,怒目瞪着冷峻。   她生气了,而这时,她需要他来哄哄她。   但冷峻却于一瞬间坐的笔直,双手搭膝,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   这人,惹她生气了,却连哄都不会,注孤生吧他!   《惊魂记》是悬疑片,而人们看悬疑片时,都难免要猜一猜凶手是谁。   虽然是头一回看,但上辈子阅片足够多的陈思雨还是很快就猜到凶手了,既猜到了,就忍不住要剧透一下,侧首,她小声说:“凶手是诺曼。”   冷峻侧首过来,声音嘶哑:“但看浴室帘子上的剪影,凶手是汽车酒店的老板,那个老太太。”   “不,不是她,是她的儿子norman,不信你继续往下看。”陈思雨说。   ……   再说梅霜这边。   一帮领导等了半天,想要陈念琴给个合理的解释,但她拒绝回答,除了哭就是哭,不停的哭。   眼看晚饭时间,曲团就说:“陈念琴,你的节目已经被毙了,但你暂时还不能走,回自己房间,把关于抄袭一事的前前后后写出来,等我们吃完饭了,咱们再讨论。”   陈念琴点了点头,抹着眼睛,转身走了。   梅霜之所以愤怒,并不单单是因为陈念琴抄袭。   而是,就在前几天,冯慧为女儿的前途,当街抹了脖子,血喷了梅霜一脸,导致她耳鸣,还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结果呢,亲妈以死成全的,居然是这么个东西,同为人母,梅霜就更愤怒了。   到了食堂,她自己缓不过来,气的连迭声说:“岂有此理!”   毛团长示意随行的驾驶员同志去帮忙打饭,笑着说:“陈念琴不过是个想出名的小姑娘吧,既然有抄袭问题,跟海岛文工团说一声,以后停了她的演出就行了,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龚小明叹了口气,说:“她还有两首很火的歌,既然《想亲亲》是抄来的,另两首,会不会也是抄的。”   是了,陈念琴还有两首歌,其中一首《信天游》,还被海岛文工团送到了生理,参加年度文艺工作成果汇报评选了,要得了奖,陈念琴可就是歌唱届的年度优秀人物了。   曲团说:“既然《想亲亲》是抄的,另两首,估计也是抄来的吧。”   抄袭,虽然立法方面没有明文处罚的条例,但只要一部作品是抄来的,她别的作品,自然也会被怀疑是抄袭。   梅霜看毛团长:“毛老总,你去趟省里,撤销《信天游》的参选吧。”   毛团干脆点头:“可以。”   就跟陈思雨一样,在国家文工团这个庞大的机构中,陈念琴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蚂蚱。   为了推她,领导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而当他们抛弃她,终止她的文艺生涯,也不过简简单单的,’可以’二字。   此时,呆在招待所的房间里,陈念琴正在疯狂的走来走去,一想到自己还要回海岛文工团,回那个鸟不拉屎,天天刮台风的破烂地方,她就痛苦万分,她恨不能尖叫。   为了不回去,为了能留在北城,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她必须给自己找着可以洗刷自己的借口,必须再努力一把,获得梅霜的认可,成为她的徒弟,否则,陈念琴可就白重生了!   当然,她觉得自己肯定能想到办法,能留下,毕竟她可是重生了的,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   而领导们这边,陈念琴,已经被大家轻轻揭过了。   此刻,毛团长跟大家聊的,是最能叫文艺界的女同志们兴奋的话题:外事访问。   “外事访问,为期三个月,目的地,法蓝西!”毛团长话才出口,许主任一声尖叫:“天啦,法蓝西?”   “声音小点!”毛团长敲桌子,低声说:“因为目前的政治环境比较复杂,外省市的文工团我们就不给名额了,只从北城的文工团内部选苗子,梅霜同志只要身体没问题,就算保留节目,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选五个节目出来,曲团,这个就得你来把关吧!”   法蓝西于文艺界,就好比耶路撒冷于西方,没有那个文艺工作者,能不向往法蓝西的。   梅霜自建国以来,多次跟随外交团体出国,跟随访问过,倒没啥,曲团还是头一回经历,不由自主,嗓音都开始发颤了:“所以到时候得是由我带队吗,我带队出国,去法蓝西?”   “对,你选人,你带队!”毛团长说:“这是个极为艰巨的任务,你选的人,不但要在艺术方面足够出彩,表演足够优秀,能为国家争光,还得不惹事生非,不一出去,看着国外发达,繁华,就动歪心思,想留在国外。并为了留下而丧心病狂,抹黑咱们国家的才行。”   绝大部分的文艺工作者,当代表国家出国时,都会为了国家形象而遵纪守法。   但也会有那么一小撮人,不顾国家利益,为了能留在发达,繁华的资本主义国家而伤害国家形象,犯罪,潜逃。   这种事不但发生过,而且就发生在部队文工团,那是五年前,白山他们出国访问时,有一个男高音歌唱家,出国时各方面都很正常,在国外的访问行程中也没有表露任何想要叛逃的迹象,但在外交团临回国的前夕,他突然出逃,并申请了政治避难。   后来,他还捏造了很多国家迫害他的谎言,并四处宣扬,以至于我国在国际社会上,被别国嘲笑了很久。   那位男高音的妻子和孩子目前还在牛棚里,而牵涉到的领导们,也都一回来就被撤职了,目前也全体都在被下放,在劳动中。   要说能去法蓝西,大家都想去,可要说谁敢负责带队,谁都不敢。   曲团兴奋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忙摆手说:“领导,这个任务您派给海军,或者陆军部队吧,我能力不够,当不起。”   毛团长说:“他们倒是抢着要去,可海军文工团和陆军文工团的团长都是男同志,而且他们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大多也是以男性的作品为主的,小曲,你懂我的意思吧,在任何情况下,男性面对诱惑时,可远不及女性更加清醒,理智,所以我才需要你来带队!”   当到了国外,到了花花世界。   文工团不仅要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叛逃,还有,国外是非常开放的,而国际社会对东方,是天生带着敌意和贬义的,西方国家又很自由,媒体又比较发达。   等他们出去,就会有一大批记者,24小时驻点跟随,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再或者,很可能还会耍各种心机,手段,制造新闻,借由抹黑文工团成员们,来达到抹黑国家的目的。   而在经受诱惑和洁身自好方面,以毛团长的经验来看,文艺界的男性们,可比女性们差远了。   见曲团一直在摇头,毛团长开始摆大道理了:“小曲,虽然这不是我们国家第一次出访西方,但是我们第一次去法蓝西,而法蓝西,是第一个跟我们建交的西方国家,其意义非常重要,作为文艺人士,我们有必要给法蓝西人民带去一场文艺盛宴,让法蓝西人民通过艺术,来了解咱们国家的历史,文化和人民。这可是使命,是责任,现在是国家在召唤你,想想你入党时的宣言,把责任担起来吧,好吗?”   曲团说:“领导,我知道这个责任重大,可我的肩膀太小了,我担不起它呀,我儿子还小,离不开妈妈,我抽不开身出国,您找别人吧。”   “孩子可以先让奶奶看着嘛,你婆婆在毛纺厂工作吧,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去毛纺厂找领导,安排你婆婆提前退休!”毛团长说。   曲团连忙说:“不行,我婆婆和我有矛盾,人家明确说过,不帮我带孩子!”   毛团长说:“那这样,我去你爱人单位协调一下,这可是责任,是使命……”   梅霜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看这两人摆扯来摆扯去说不到重点,忍不住说:“毛团,别总玩虚的,来点实际的吧,您要退的时候,把曲团提起来,提到总团就行了,家庭困难她自己可以克服。”   领导就这样,嘴里整天不是责任就是使命,光会说空话,一点实际问题都不解决。   负责带队外事访问,只帮忙解决个老人孩子,谁愿意。   真想让曲团去,总团得来点实际的,而升职,才是最实际的福利。   毛团长顿了片刻,问曲团:“要是我临退休前把你提到总团,你就可以克服困难,去一趟?”   显然,这个谈判条件是曲团可以接受的,她说:“可以!”   饭已经吃完了,毛团长掰了一小块馒头,把几个盘子里的油蘸的干干净净,再把馒头丢嘴里,吃完了,才说:“虽然还有半年时间,但要带出去的每一部作品,每一个随团出访的人,都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找个得力的助理帮忙,你现在就行动起来吧!”   要出国了,还是法蓝西,我们国家的芭蕾,《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是必须选一部的,选哪一部。角儿们呢,又该带谁出去。光是芭蕾,就够忙一阵子的,还有别的节目呢。   所以,虽然还有半年时间,但一刻都不能耽搁,曲团从明天开始,就得为此而忙碌了。   不过,她要找个助理的话,该找谁呢?   ……   大家一起出了门,正准备上车,突然,毛团长想起个人来:“刚才跳芭蕾的那个女孩是哪个团的,叫什么名字。”   梅霜一笑,说:“她叫陈思雨,怎么了?”   “她今天跳的那段舞就特别好,如果人没有问题,你们可以考虑,把她和她的节目放进外事访问的名单里。”毛团长说。   本来只是梅霜在笑,说起陈思雨,龚小明和许主任,曲团几个一起笑了起来。   毛团长摸不着头脑,反问:“你们突然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都快退休了,像梅霜,曲团,龚小明这些人,都比他小十几岁,但女人似乎天生比男人精明,这帮女人,总把毛团长算计的团团转,而且她们总有些小秘密,就比如此刻,也不知道那秘密到底是啥,反正她们就是笑,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嘛,你们笑啥笑?”毛团长再问。   梅霜笑完了,正想跟毛团长讲一下陈思雨,身后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来:“梅老师!”   回头看是陈念琴,梅霜收了笑问:“怎么了,关于抄袭的事,你是准备好解释了,还是准备好道歉了?”   陈念琴已经想了整整一个小时了,她重活了一回,比谁都知道,这年头的人都特别死脑筋,认死理儿,如果她持续不承认抄袭,那么,他们就会刨根问底,继续往下查,用如铁的证据让她闭嘴。   但这年头的人也都特别善良,他们都经历过解放前的苦日子,最见不得的就是穷苦人,此时想要求得他们原谅,就必须卖苦卖惨,搏得他们的同情心。   先点头,她说:“对不起,《想亲亲》是我抄的别人的歌。”但立刻泪如雨下,哭着说:“可我是有苦衷的,我……”   她这一哭,毛团长先就心软了,问:“什么苦衷。”   梅霜冷冷提醒:“陈念琴,你不止抄了《想亲亲》,你还有两首歌,很可能也是抄袭的……”   陈念琴突然冲着梅霜大吼:“梅霜老师,说人抄袭得有证据,你说《想亲亲》是抄的,我认了,可你要说我另外两首歌也是抄的,我不能承认,因为它是我自己写的!”   再哭着看毛团长,她又说:“我可以向着党旗发誓,别的两首歌都是我自己写的,之所以抄袭《想亲亲》,是因为海岛文工团有一个领导,他想欺负我,强.奸我,我是为了摆脱他,为了能尽快回北城,不得已才抄的。”   强.奸,在任何年代都是非常严重的问题,而二十岁的小姑娘遇到流氓领导的几率确实挺大。   一个女孩子,能鼓起勇气站出来,说自己被人强.奸,她的勇气是非常的。   当然,作为领导,毛团长也必须重视此事。   他立刻说:“那个人是谁,你要方便就在这儿说,要不方便,就找个地方我们私下说。”   梅霜也说:“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为什么不写信向上级文工团反应,让上级领导给你做主,惩治坏人。快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陈念琴非但没有被骚扰,强.奸过,反而,因为她是难得的,能谱能写,又能唱的全才型角儿,整个海岛文工团,上上下下都特别器重她。   而如果不是因为上辈子受了太多苦,如果不是重生了,她会回到海岛,去过平凡的日子,可她已经重生了,而上天既然让她重生,就是为了补偿她吧。   那么,就该有人为了她而牺牲吧。   在大家质询的目光中,她低声说:“是宋扶明宋副团长。”   宋扶明,是海岛文工团所有领导里,唯一没有结婚的男同志,已经四十五岁了,还是个单身汉,既没有妻子,也没有父母,更没有孩子,选他来污蔑,可信度比较高。   话说,当领导们听说她被强.奸时,内心皆是油然而生的同情。可当陈念琴讲出宋扶明这个名字后,曲团重重叹了口气,许主任在摇头,龚主任直接闭上了眼睛。   因为涉及他人名誉,梅霜声音压的很低,可她的愤怒是压抑不住的。   “你可真不愧是冯慧的女儿,你妈空口无凭,污蔑思雨妈妈是逃兵,而你呢…你知道宋扶明是什么人吗?”梅霜牙齿都在打颤。   陈念琴很是纳闷,心说宋扶明不就一副团长嘛,难不成他有她所不知道的后台,而那后台,居然涉及了梅霜,曲团,毛团长这些,北城文工团的大领导们?   曲团说:“陈念琴,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回自己房间,我会找海岛文工团负责你的事情的。”   看大家的脸色,陈念琴隐隐觉得不妙,但又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当然不肯走:“不行,我希望你们现在就给我一个说法,我被人骚扰了,我不要再回海岛,我只有留在北城才是安全的!”   大家都要坐毛团长的车回空院,梅霜本来都已经上车了,气不过,又下了车,要不是许主任拦着,一巴掌就呼过去了。她说:“陈念琴,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女孩子,男性才总会有把柄恶意诋毁我们。而宋扶明,他,他是我们的战友,他……”压低声音,她说:“他的性取向跟正常男人就不一样,喜欢的是男人,又怎么可能会侵犯你?”   毕竟刚解放不久,各地文工团的领导,大家曾经都是战友,也都是熟人。   要陈念琴指证别人,大家或者会信。   可她指证的那个男人是个同性恋,而且一直都有固定的男朋友。   这在文艺界,是公开的秘密!   说他骚扰女性,陈念琴摆明了是在胡乱咬人,撒谎啊。   陈念琴当然知道同性恋那个群体,可在她印象中,同性恋都是娘炮,娘娘腔,但宋扶明不是啊,他相貌朗朗,一身男子气概,看起来一点都不娘呀,这是怎么回事?   “想告宋扶明强.奸你,对吧,好,我们现在就去北城公安局报案,你说你的证辞,我们说我们的,谁撒谎谁就坐牢,怎么样?”梅霜再反问。   陈念琴脑子里乱轰轰的,当然,她想留下来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而要留不下来,自己给自己泼脏水,说自己被人强.奸还有什么意义。   摇头,撇嘴,她垂下了脑袋,泪如雨落,又开始不停的哭了。   重新回到车上,梅霜叹气说:“血缘,性格,骨子里的自私和贪婪,也许是会遗传的。”   曲团说:“本来我想的是,改天跟海岛文工团说一声,让以后别安排陈念琴演出,让她打杂就行了,但看她这个态度,调出去文工团,调去知青队吧,不然,她早晚还得惹麻烦。”   一车的女同志,说起陈念琴,集体叹气。   因为大家都是女性,她们下意识的,都不喜欢为难女孩子。   要陈念琴在被戳穿后,就悄悄装死,默下去,回到海岛,她其实还是可以唱歌的。   可她太贪心了,不甘心,还想争。   最后的下场就是被调离文工团,重走上辈子的老路,继续去插队,做知青了。   领导们趁车扬长而去,独留陈念琴在寒风中颤抖。   她难过,愤怒,想不通,她明明都已经重生了,明明知道那么多事,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她还是会失败?   ……   再说陈思雨这边,此时电影也结束了。   当最后的底牌被翻开,果然,凶手就是她猜的那个人。   陈思雨不无得意,凑过去对冷峻说:“看看,我说的对吧,凶手就是诺曼。”   冷峻递了正热的咖啡过来,温声说:“特别对。”   大晚上的,陈思雨并不想喝咖啡,但不知何时冷峻又把咖啡热过了,她就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把饼干小心的装进书包。   难得这个男人足够体贴,那她就必须让他也得到满足,她说:“今天我超开心。”   冷峻笑:“你开心就好。”   此时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得走回家,一路走回去,到了楼梯口,该分别了,冷峻突然说:“思雨同志,你的英文也是在电影院里,靠着电影学的,对吗?”   陈思雨闪起一念,糟了,她今天看电影的时候,多嘴了,跟冷峻洋洋得意的剧透凶手时忘了一件事,电影是英语原声的,而她应该是不懂英文的,她又怎么能在,电影才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就知道凶手是谁?   跟陈念琴不一样,陈思雨知道这个年代意识形态严重,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只是比别人生的晚了点,知道的多了点,但那不代表她比别人聪明,所以她一直很小心的隐藏着自己。   而在这个年代,国人很少有懂英文的,懂的,基本都会被原地打成间谍。   而冷峻是个飞行员,他因为职业所限,最怕的就是间谍,是敌特。   这个谎该怎么圆?   猛灌了一杯咖啡又吸了冷气,女孩的面颊被楼道灯照着,呈现出诱人的酡色来,两只灵动的大眼睛扑闪着,神色中带着些慌乱,下意识咬唇。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有很多破绽,比如说,在几乎甚少有人知道X光的年代,她知道X光,还有,她本来学的是京剧,可她会跳芭蕾,她解释说她是在六国饭店,照着电影学的。但是,从小长在舞台后台的冷峻虽然不懂欣赏舞蹈,但有常识,知道诸如连续大跳,意大利转,巴塞转体,32圈挥鞭转,等等超高难度的动作,都是需要舞者长达几年,十几年的练习才能达到的。   其实原来冷峻就发现了这一切,只是他从来没有动过声色而已。   陈思雨本来都掏出钥匙了,只好又折了回来。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看电影,靠着原声学的英文,那可太扯,太荒唐了。   但是,她该怎么回答他? 第67章 前男友   楼道没有门, 一阵冷风刮进来,陈思雨冻的发抖,因为想不到怎么回答才好, 她打了个摆子:“好冷。”   她冷,这男人该怜香惜玉的呀, 快让她进门吧,明天, 等她想好该怎么撒谎了再说呗。但冷峻默了会儿,解开皮夹克,脱了给她披上。   空军制服的皮夹克,带着冷峻的体温, 而且保暖效果特别好,一披上陈思雨就不冷了。   而他专门给她披皮夹克,显然是不准备放她,要她现在就给他一个解释。   现在该怎么办,直接说自己是从六十年后穿越过来的吗,那太荒唐了,冷峻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信的,而且职责原因,他跟她见面,约会的各种细节,都是要写成报告留存的, 当领导审核的时候看到, 领导们会怎么看, 怎么想。   在这个把凡事都看的特别极端的年代, 作为封建迷信的案例, 领导们肯定会当即把她送到边疆,或者北大荒,让她在劳动中接受再教育的。   眼珠一转,陈思雨试着说:“其实我懂得并不多,只会几句。”   “不,你懂得很多,而且还是美式发音,而在咱们国家,新一版的中学教科书上,所有的英文都是英式发音。”冷峻温声提醒。   都怪陈思雨碎嘴,看电影时,喜欢跟着电影中的人物感叹,当她碎碎念时,她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冷峻听不见,可他是个飞行员,他是国家从全国的适龄青年中筛选出来的,体能,视力和听力最优秀的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冷峻的目光正在逐渐变冷,当然了,从一开始陈思雨的慌乱,再到现在,眼神乱瞟,活脱脱的,被抓了现形的敌特分子。   想了好半天,陈思雨下定决心,找了一条折衷的,既不是撒谎,也能解释自己的理由,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轻声说:“有一天吧,我去六国饭店看电影,看到电影里那些漂亮的芭蕾舞镜头,羡慕哭了,回家后哭了整整一夜,等一觉醒来,我就发现自己突然之间,懂得法蓝西语,英文,苏文很多种语言,我还无师自通,会跳芭蕾了,我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我就是懂了。当然,你可以怀疑我,让军法部从我出生开始,查我的父母,查我接触过的所有人,老师,同学,朋友。”   冷峻答:“好,我明天一早就递申请。”   “你这意思是还真要查?”陈思雨给惊到了,声音一提。   错在她,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破绽百出的BUG。   但在陈思雨的认知中,冷峻是个恋爱脑,而恋爱脑,不是应该爱情至上,无条件相信女方的嘛,她只是客气一下,他居然真要打申请,查她?   这时冷峻又说:“我会向上递申请,查你的,但我……”沉默许久,他又说:“我爱你,从第一次咱俩见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爱你,这跟我的信仰,我的职责,我肩上担负的使命都是相违背的,但我还是喜欢你,我也不会控制我自己喜欢你这件事的。”   显然,他依然是恋爱脑,还病的不轻。   虽然陈思雨有问题,可她的问题在脑子里,她的档案是经得起查的。   所以冷峻可以打报告,把他的怀疑都写上去,空院也可以来查,但翻遍她的祖宗八代,从科学的程度出发,是查不出她有什么问题的。   他的怀疑会一直存在,他的组织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他将永远痛苦。   但陈思雨没有办法,至少在目前,她不能把自己穿越一事告诉他。   不过既然对方病的不轻,陈思雨就又忍不住要逗逗他了。   下一级台阶,走到他跟前,她轻声说:“那要我是敌特呢,你也爱我?”   男人低着头,他白皙的皮肤,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丝丝分明的发根,眉毛,不止好看,还透着,只有二十多岁的年青小伙才有的洁净和勃勃生气。   他垂眸看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去看看她脑海里真实的想法,想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对于陈思雨目前的问题,他没有犹豫,脱口而出:“爱!”   也就是说,哪怕她是敌特,他依然会爱她?   陈思雨现在说的话,足够big胆了,她舔了舔唇,反问:“如果我真是敌特,喊你一起叛逃呢,你走是不走?”   “不走。”冷峻抿唇,声音虽低,可语气坚决。   “那你会不会告发我?”陈思雨再问。   冷峻语气依然坚决,也丝毫没有犹豫:“会。”   陈思雨从来没有见过冷峻是如何工作的,当然,作为一名普通人,除非国庆献礼,有飞行表演,否则,她是看不到冷峻如何工作的。   而就在今天之前,在陈思雨眼里,他跟她上辈子玩过的那些小鲜肉是一样的,他们年青,干净,帅气,不油腻,谈谈恋爱解解闷子。   但在此刻,他俩之间的问题变的很严肃了。   上辈子,陈思雨瘫痪,坐轮椅时,听了足够多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有太多男人信誓耽耽,说不介意她瘫痪,不介意她不能生育,要照顾她一生,到老,但他们最后都变的油腻,世侩,在满足了猎奇的新鲜感后,转身去寻找年青的,漂亮的,能生育的,乖巧的女孩子去组成家庭,继而,把她当成人生中值得炫耀的一个话题,在各种饭桌上大说特说。   冷峻将来会不会变成那样,陈思雨不知道。   不过,只凭他毫不犹豫的,敢说会告发她这一点,他就跟上辈子那些男人完全不同了,继续假设,她说:“要组织查实我真的是敌特呢,你怎么办?”   如果组织查实她是敌特,那她就跟冯竹一样,得坐牢,这辈子都甭想出来。   他不是爱她吗,忍心她去坐牢,像冯竹一样,被劳改一辈子?   这回冷峻卡壳了,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陈思雨披着他的皮夹克,不冷,但冷峻只穿着衬衣和毛衣,寒风瑟瑟,他应该也很冷,灯下,脸上的汗毛,发丝,一根根都是竖起来的。   他长时间的沉默着,基于对他的了解,陈思雨估计,此时他脑海中,天人交战。   “快说呀,要我被查实是敌特,你怎么办?”陈思雨再问:“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冷峻终于回答了:“想过。”   “怎么办?”陈思雨追问。   “我想过,但没想好,所以至少目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冷峻说。   见他并不躲,陈思雨再靠近一点,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冷峻的眼眸里突然浮起一股侵略性,紧盯着她,他说了两个字:“吻你。”   整整一周了,他一直在回味上周那个吻,在猜想,在假设她唇齿间的味道,这个问题蛮横的,野蛮的霸占着他的脑子。   他当然是清醒的,所以他发现她的问题很大,他也不想被她诱惑,因为一旦出事,那个后果将是灾难想的,可这无法阻止他他想知道,她唇齿间是个什么味道,这个虽然不大,但折磨着他的问。   陈思雨默了片刻,突然背手,关了灯,踮脚吻了上去。   但冷峻轻轻侧首,躲开了,他侧开了头,躲过了她吻上去的唇。   陈思雨寻着他的呼吸追了过去,伸舌尖轻轻在他唇上点了点,低声说:“你不是很想吗,我又不要你负责,我也想啊,但是你居然不敢,为什么不敢?”   如果她真是个敌特,那条件可太便利了,他想耍流氓就耍,耍完,只要明天检举了她,一切罪责就都得由她承担了,可他居然不。   就好比面前放着黄金千两,他可以随意拿取,不需要有心理压力,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但他居然不,他拒绝了。   终于,冷峻于黑暗中摸梭着,轻轻捧起了她的脸,拇指在她面颊上摩梭着。   陈思雨闭上眼睛,静静的等着。   但过了许久,冷峻松了手,轻声说:“回去睡觉吧。”   这人,搞到陈思雨欲火焚身,他却玩到一半,不玩儿了?   皮夹克都没要,他转身,离开了。   他的意思陈思雨懂,即使他想,但如果她真是敌特,他是不会占她便宜的。   陈思雨有点后悔,不该逗的冷峻像个傻子一样任她戏耍。   但思来想去,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遂回家,睡觉去了。   冷峻都25了,给个18岁的小姑娘逗了一身的邪火,带着一股寒气回家,却浑然不觉得。   家里头,虽然梅霜只需要负责自己就行了,但她于去法蓝西的外事访问,比曲团更加在意,毕竟她是目前整个文艺界,所有的艺术家中,唯一上过战场,进过战壕的,她知道胜利来的有多么不容易,也深知,想被国际社会认可,艺术就是最好的媒介,传导。   所以此时她还坐在桌前,摊了一大堆舞蹈,歌曲,话剧和戏曲出来,正在跟冷梅俩考虑,看出去的时候,该带什么节目。   看到儿子只穿毛衣进门,梅霜给惊到了:“你的外套呢,多大个人了,衣服你都能丢了,你就不怕感冒?”   “衣服给陈思雨了。”冷峻说。   梅霜看儿子脸色潮潮的,透着股子绯,毕竟大家都是从年青过来的,就说:“快去洗个热水澡暖一暖,赶紧上床睡一觉,把寒气逼出去。”   回头看冷梅,她低声说:“人家思雨还小,我不好劝,改天你劝劝他弟,不要乱耍流氓,她明年有可能要跟我们一起出国的,现在耍流氓,就得结婚,而思雨要跟飞行员结了婚,就不能出国了。”   冷梅笑:“妈,你看他那样子就是已经耍过了,他脑子都昏了,能听得进去人劝?”又说:“行了妈,他和思雨都是成年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会在工作和感情方面找平衡的,您就甭操心了。”   站在卫生间里,静静听着,其实冷峻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想冷静下来,多想想,如果自己身边有个敌特时,他该怎么办,可他想的最多的,依然是陈思雨唇齿间的味道,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的舌尖轻轻点上他饥渴,焦烈的嘴唇时的触感。   那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美味的食物还要甘美。   他原来以为只要自己尝过了,知道了,就从此不会想了。   但不是的,当她靠近他怀里时,他想抱她,团着她,揉捏她,他还想从她身上索取更多,那种疯狂的想象,让他整个人都变的不理智。   打开淋浴,冰冷的水从头顶倾泄,可冷峻依然无法冷静,甚至,他从小到大,连本《生理卫生》都没有读过,但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关于那方面的想象,全是关于他和陈思雨,一切不该想象的画面。   冷峻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   当然,哪怕疯了,国家利益摆在面前,冷峻不可能违反原则。   所以第二天思考了一整天,傍晚,冷峻就到营长办公室,要了一张《政治面貌调查申请书》出来,把陈思雨的名字填了进去。   但在往上呈递的时候他犹豫了,犹豫了整整半个月。   倒不是冷峻想隐瞒,偏袒,包庇,或者说,在犹豫和挣扎后,把天平倾向了爱情,要爱情不要家,不要国,要做人民的叛徒,而是,转眼就是元旦了,陈思雨的舞蹈要上汇演,一旦他把东西投递上去,她得立刻停演。   所以直到元旦后,冷峻才把调查书呈了上去。   他是交给营长吴勇的,因为《政治面貌调查申请书》一般情况,是为了结婚而做准备的,吴勇还以为冷峻是想结婚了,爽快的,就递到了军法处。   军法处的刘处长一看,说:“给重了呀。”   吴勇问:“什么给重了,你什么意思?”   刘处长从另一沓申请书里翻出一张,说:“歌舞团已经给陈思雨申请政请政治面貌调查了,你们这不就给重了。”   吴勇一看,还真是,歌舞团把陈思雨列上了外事访问的名字,也在审请审核程序。   而一个文艺工作者,一旦跟飞行员结了婚,就无法再出国了。   正好最近冷峻一直情绪不高,吴勇也一直找不到原因,今天,他终于自认为找到原因了,回来后遂安慰冷峻,说:“是男人都想成个家,你的想法我懂,陈思雨要外事访问,你不愿意,想跟她早点结婚,对吧。”   冷峻愣了一下:“?”   吴勇说:“你女朋友也才18岁嘛,还小,我的建议,不要太早结婚,你的申请书我帮你带回来了,你想开点,她出国,顶多也就几个月,回来再结婚也不晚嘛,对不对?”   陈思雨居然要出国?   冷峻在原地站了半个小时,都没有缓过来。   陈思雨会出国,这他完全没预料到,她是不是敌特,他也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但现在,她要被政治审核了,那么,她能通过政审吗。   而一旦政审通过,她就可以出国了。   她是敌特吗,会不会带着某些重要资料出国,并从此,叛逃国外!   ……   且不说他冷峻会有多么纠结。   陈思雨这边,已经是元旦汇演了。   不出所料,她的《血色华章》成了元旦新年晚会上最出彩的节目,而其出彩程度,就连陈思雨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按理,因为收音机无法传播舞蹈,所以舞蹈节目在接下来的公选中,占的优势是最小的,就连最著名的《娘子军》和《白毛女》,都没有获过最佳节目奖。   但因为有那段旁白来讲述故事,再加上轩昂的钢琴曲足够打动人心,从节目播出后的第二天起,就不断有各地方部队的领导打电话到歌舞团,强烈要求歌舞团带着《血色华章》下去慰问,理由只有一个:战士们想看。   而且在优秀节目评选时,《血色华章》也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成为了今年元旦汇演的第一名。   节目能获奖,领导自然开心,能获奖,陈思雨也开心。   而更叫大家惊喜的是,今年的春节汇演,会以电视录播的形势向外播放,《血色华章》因为足够受欢迎,不用参加海选,直接就可以保送上春晚。   话说,李倩已经结束外调,回本团了。   而在她去市文工团总的一段时间里,她和程丽丽,赵晓芳几个简直可谓鸡飞狗跳,鸡犬不宁,不过结果还是不错的,赵晓芳被李倩欺负到每天都以泪洗面,整整瘦了十斤,皮包骨头。   毫无基础的程丽丽也被骂到奋发图强,跳起来再不像大企鹅,而是像大白鹅了,而现在,终于,李倩回团了,也就意味着,总空歌舞团有两个琼花了,陈思雨顺位往后,成了李倩的B角。   按理,既然陈思雨成了B角,李倩就可以报仇血恨,狠狠打压她一番了。   可等李倩兴致勃勃的回来,甫一进单位,就听到一个消息:《红色娘子军》只有单周演出,而双周的周末,会演出《学雷锋》和《血色华章》。   也就是说,她忍辱负重外调,回来不但压不了陈思雨,还得跟她平分秋色。   更可气的是,从春节到来年六月,歌舞团都会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慰问演出,而在慰问演出的名单上,保留节目,《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只剩下片段,陈思雨的《血色华章》赫然在列,而且排了足足32场。   这么一看,陈思雨虽没有首席的名头,可她是当仁不让的首席了呀。   李倩越看越生气,简直快给气死了。   别的芭蕾演员们,诸如胡捷,苏小敏等,都对陈思雨很不爽,正好下一轮该去市团的人,得抽签来决定,一帮姑娘就捣了个鬼,抽签时,正好抽中陈思雨。   李倩心头美滋滋,心说就让陈思雨跟那个傻货赵晓芳,脑子有病的程丽丽再去混一个月吧,正好自己可以专心排练一下《血色华章》。   陈思雨抢她的舞,她也要抢陈思雨一回。   而且她还干了一件特别恶劣的事,她在离开市歌舞团之前,故意把陈思雨化妆台上所有的马利油彩全和到一起。   那是陈思雨买过最贵的一套油彩了,二十四色的,本来,她是留着给赵晓芳和程丽丽用的,结果被李倩全毁了。   等陈思雨到了一看,差点没给气炸。   ……   转眼就快要过年了,今儿单位发劳保和福利了。   不比将来,单位的劳保福利都只是个意思,如今各单位的福利,直接关系着春节期间大家的餐桌。   空院歌舞团的福利对等飞行队,向来都是最好的。   还得抢先儿,因为像炸鱼,狮子头,梅草扣肉,松仁小肚这些熟菜,都是一份份的摆出来,由大家挑,去的晚,挑到的当然就是差的。   陈思雨虽然也是总空的人,可这个月正好被调到了市团,知道消息的晚,等赶来的时候,别人都领完,已经快散场了。   当然,她领到的东西,丸子袋儿是破的,漏了两颗,扣肉是最瘦的,而陈思雨的最爱,松仁小肚,是按小肚的大小来衡量的,陈思雨的一个,最小!   陈思雨问食堂大妈:“大妈,就剩这一份了吗,没别的了吗?”   “福利都是按人头做的,都领半天了,你来的最晚,可不就剩这一份了。”大妈嘟嘟囔囔:“领福利都不积极,你还能干啥。”   从食堂出来,歌舞团的一帮小姑娘们还在外面叽叽喳喳的聊天儿。   但一看到陈思雨,大家就不说话了,只笑,意味深长的笑。   李倩被一群小姑娘簇拥着,眼神里满是得意和嘲讽,看样子是想吵架。   这时有人劝李倩,说:“算了,咱快走吧,一会儿该飞行队领福利了,那位可是冷队的女朋友,万一她跟冷队告状,说有人欺负她,咱不得惨了。”   李倩唇角一勾,故意大声说:“谈个飞行队的男朋友就牛逼了?我对象还是警卫营的呢,我被人欺负了,是不是也该去找男朋友告状啊……”   怪声怪气的,她假装哭了起来:“呜呜,亲爱的,她们欺负我,歌舞团所有的女孩子全都欺负我。”   一帮女孩子全给李倩逗笑了,哈哈大笑。   其实吧,自从上回陈思雨解释完自己的状况后,冷峻就一直在单位加班,补他原来缺勤的飞行记录,已经整整三周没跟陈思雨约过会了。   也只在第一个周末打过电话,说他最近一直要加班,回不来。   虽然冷峻没有明说,陈思雨倾向于,他在判断到她是个敌特,是个危险分子后,以工作忙为借口,用晾着她的方式,单方面跟她分手了。   所以现在,其实她已经不是冷峻的女朋友了。   而且,鉴于他的职业所限,陈思雨认为,冷峻举报她是迟早的事。   一旦被举报,她就会重新进入政审程序,被军法处再仔仔细细的调查,筛一遍。而为了在政审时,防止这帮歌舞团的姑娘们说她坏话,按理她该低调点,忍了,默默走掉的。   但陈思雨的性格里没有忍字,而且她向来习惯有仇当场就报,所以她故意说:“哇,李倩,你的松仁小肚好大,那扣肉可真肥啊,一丝瘦肉都没有。”   扣肉是连碗端的,因为是倒扣的,冻成冰的肉在上面,李倩那个眼见得全肥肉,而陈思雨的,则是一个几乎没有肥肉的,纯瘦扣肉。   这年头人们缺油水,自然就不喜欢瘦肉,只喜欢肥肉。   至于松仁小肚,当然是越大越占便宜。   李倩的松仁小肚,是最大的一个,占了大便宜,她心情比较美丽,左右一看,就故意说:“还不是大家,姐妹们抬举我,非得让我拿最大的,我也想给你留着的,可是她们说你是跟领导混的,拿的是领导福利,瞧不上我们这破福利,不稀罕呀。”   陈思雨既然是跟领导们混的,跟同事们的关系自然就要差一点。   同事们更喜欢李倩,她也不介意,毕竟她们还只是一帮小孩子,玩的,也只是小孩过家家的幼稚小游戏罢了。   一个松仁小肚而已,大小无所谓,但她今天必须欺负一下李倩。   一把抓过李倩的大松仁小肚,她说:“谁说我不稀罕啦,我可稀罕个松仁小肚了,既然你想换,咱就换了吧。”   把小的塞给李倩,她厚颜无耻:“谢谢你喔,李倩老师。”   李倩看着那个比自己的小一倍的松仁小肚,气极了:“陈思雨,你不要脸。”   陈思雨也不惯着她,故意又说:“你的《血色华章》排的怎么样了呀,这趟市歌舞团会一起下去慰问,赵晓芳的《血色华章》比我跳的都好,程丽丽的32转也基本合格了,你要跳的不好,没关系,她们可以代你跳喔。”   李倩也还小,才22岁。   而在这种年纪,为防会被后辈尽早取代,一般是不会教徒弟的,像《血色华章》那种极富表演力的舞蹈,李倩只会偷偷学,就更不会教给别人了。   可陈思雨作为原创者,一回市团,就把自己的舞教给程丽丽和赵晓芳俩蠢货啦?   她才18岁啊,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而且,她难道不想下部队慰问,汇演的吗,不想抢那个名额吗?   李倩最在乎的东西,陈思雨全都不在乎,李倩好气,好恨。   气到失去理智,她吼说:“呸,陈思雨,你不要脸!”   陈思雨怼上前一步,也是一口啐:“我在市团那套马利牌油彩,整整花了我15块钱,留着,是给赵晓芳和程丽丽用的,可你居然把它全毁了,逼着她们只能用狗牌,你难道不知道狗牌难卸妆,毁皮肤?你自己的皮肤要保养,她们就不用保养皮肤吗,李倩,有本事咱在舞台上教量,你欺负我徒弟,你不是不要脸,你是臭不要脸!”   李倩也只是恶作剧了一下,哪料陈思雨会为了点油彩,敢跟她翻脸,吵架。   但身后一帮姑娘看着,她不想丢面子,胸脯一挺,她说:“陈思雨,你可是我的后辈,怎么,不小心打翻你几盒油彩,难不成你想让我这个老师赔你不成。”   “必须赔,明天一早,买一套全新的24色马利牌,给我放桌子上,不然……”陈思雨还没说完,李倩脖子一梗:“不然呢,你想怎么样?”   一帮小姑娘也齐齐梗脖子:你想怎么样。   “我会打断你的腿。”陈思雨咬牙:“别怕,你的腿断了,还有别人,有我,有赵晓芳,程丽丽,我们都可以代你下部队,慰问演出!”   打断腿?   李倩被陈思雨眼睛里的狠戾吓到了。   嘴一撇,欲哭,又不敢哭,咬牙半天,才说:“陈思雨,有种你就来打,打断我的腿,我进医院,你进公安局。”   “我男朋友可是飞行员,公安局的人他熟得很,我进去了,打个招呼就能出来,气死你。”陈思雨说。   这下李倩没得说了,毕竟虽然她男朋友是警卫员,可她不敢在打断别人的腿后,还走后门找关系,去脱罪。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倩被陈思雨给气的,哇的一声,哭成了只小花猫。   陈思雨大获全胜,内心极度舒适,提着东西得意洋洋,凯旋而归。   一帮小姑娘跟在她身后,敢怒不敢言,简直不要太悲惨。   经过训练场时,迎上曲团。   “陈思雨。”曲团喊。   陈思雨立定:“到!”   曲团说:“目前,咱们的政审是军法处在管,他们有点工作需要你配合,大概需要三个工作日,你跟市团请个假,明天开始,到军法处报道。”   去军法处,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需要审核政治面貌。   早在三周前,跟冷峻坦白自己后,陈思雨就知道,她会面临政治面貌审核,所以并不惊讶,反而还觉得挺可笑,因为按理,早在三周前她就会被审核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冷峻一拖再拖,把举报她的事,一直拖到了过年。   早有心理准备嘛,她内心也很坦然:“好的。”   但是,她身后的李倩那帮子却给惊到了,因为前阵子,空院所有的勤务工作人员,包括后台搞卫生的那帮大妈们,全经历了一次审核。   而她们被审核的原因只有一个:查敌特!   目送曲团离开,跳喜儿的胡捷小声说:“糟了,陈思雨为什么要去军法处报道,该不会她是敌特吧。”   另有个姑娘说:“前阵子查了好多人,起诉到军事法庭的好像有七八个,全都判刑了。陈思雨估计要完蛋了。”   闻敌特色变,李倩的面色也在瞬间惨白。   但刚刚她才被陈思雨欺负过,此时眼看着陈思雨倒霉,岂能不开心。   哈哈大笑,她说:“好嘛,我就说,怪不得陈思雨这么猖狂呢,合着原来是个敌特,是个大间谍呀,报应啊报应,陈思雨,你完蛋了!”   有个小姑娘搧风点火:“李倩姐,马利油彩十几块钱呢,看来你不用买了。”   李倩提高嗓门,故意怪声怪气的说:“陈思雨,明天你就要去军法处报道了,油彩还要不要啦,我要不买,你是不是还会不会打断我的腿呀?”   外事访问一事,为防被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一直是在私底下进行的,就连陈思雨都不知道。   所以她也以为自己是被冷峻举报的。   于内心,陈思雨还挺钦佩冷峻,身为恋爱脑,在关键时刻能辩得清敌我,该举报就举报,证明他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恋爱脑。   当然了,就算从此以后分手,成陌生人,她也只会坦然接受。   帅哥多得是,走了冷峻,还有热峻,恋爱嘛,换一个男人一样也是谈嘛,陈思雨享受的是被人爱,不论他是谁,只有爱她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今天,面对李倩,她必须赢。   转头对上笑的辛灾乐祸的李倩,她勾唇冷笑:“买啊,不买我打断你的腿。”   “你都要被政审了,很可能你就是个敌特,还敢要油彩,我……我呼你个敌特分子一脸油彩你信不信。”李倩说着,故意扬起了手,作势要打。   陈思雨挑眉:“谁说被政审了就肯定是敌特?”目光斜瞟过一帮小姑娘,她说:“你们难道不知道,结婚也是需要政审的?”   跳喜儿的胡捷是本院人,于政策比较清楚,略一思索,说:“陈思雨,你跟冷峻要结婚了吧,是为了结婚才政审的吧。”   见李倩的手还扬着,陈思雨反问:“李倩老师,你就不恭喜我一句?”   李倩气的结舌,说:“我恭喜你个大头鬼。”   “快去买油彩吧,再不买,我可真要打断你的腿了。”陈思雨说。   李倩又被陈思雨给气哭了,收回手,咩的一声,哭出了声。   陈思雨犹还奚落说:“哭什么呀,哭的孩子可没有喜糖吃喔。”   这时胡捷忽而低声说:“冷峻!”   陈思雨再看别的姑娘们,大家正在齐齐往路边靠,她再回头一看,就见冷峻率着队伍,正好从一墙之隔的训练场出来。   就在她回头时,他也在看她,那张小白俊脸儿,胀的通红。   正所谓:正笑她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刚才欺负李倩时的得意洋洋在倾刻间一扫而空,陈思雨心说,她欺负李倩,故意撒谎说俩人要结婚,拿婚事狐假虎威,这些事冷峻应该都没听到吧。   她分了手的前男友,肯定没听到! 第68章 红宝石   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陈思雨一个轻盈的转体,已经躲到李倩身后了。   装死嘛,反正她脸皮厚, 而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冷峻。   她估计既然已经把她冷处理了, 冷峻应该不会再理她,会假装没听见, 快速闪人。但就在队伍经过她时,冷峻突然停了下来:“立正,稍息。”   飞行队的小伙子们也停了下来。   他蓦的转身,目光越过李倩, 抬手敬礼:“陈思雨同志,你好。”   舞蹈队的小姑娘们于一瞬间,集体再退一步,躲在后面的陈思雨就猝不及防的暴露了。   “半个小时后你有时间吧,我去歌舞团接你。”他再说。   陈思雨还没说话,胡捷抢着说:“有有有,她有。”又笑着说:“恭喜你们,早日结婚,早生贵子!”   飞行队的小伙子也集体憋着笑,舞蹈队的姑娘们一心认定陈思雨是要结婚了,而一旦她结婚,就会生孩子, 舞蹈就不是生活重心了, 所以连李倩也收了刚才的气恼, 说:“冷队, 陈思雨有的是时间, 她会等你的,一直等!”   目送飞行队的小伙子们离开,一帮子小姑娘集体开闹:“快快,陈思雨,发喜糖啦,我们要吃你的喜糖。”   李倩声音最大:“快点给我吃喜糖,,等你生了宝宝,我要当干妈!”   还当干妈,她怕不是想找死?   于是,只有陈思雨不高兴的世界,就这么奇妙的达成了。   而要经历政审,陈思雨身边所有的人都会被走访,当然,她会四国语言,无师自通会芭蕾这件事,她也必须给组织一个科学能认同的交待。   陈思雨在思考了一个多月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靠谱的说法,就是胡茵。   她也在家跟轩昂对好口供了,就说自己的苏语,法语和英语全是继母胡茵教的,这是目前唯一能讲得通的借口。   至于舞蹈,找不到别的理由,就只能往天赋上靠。   而在她重生后的这大半年中,她没有一天不训练的,原身一双天然的玉足,在她的折磨下,已经有了拇指外翻的倾向,而因为现在的舞鞋不及将来的那么舒适,所以她两只脚,皆生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右边大拇指前段时间受了伤,到目前还是溃烂状态。   就算军法处的领导们不信天赋,但只要他们眼睛不瞎,就可以从她的双脚上,看到她是如何磨烂双脚,带着血,踏上舞台的。   也得庆幸一点,冯慧在自杀未遂后,被思想委送到东北去劳改了,陈念琴据说也被下放到知青队了,因为皆有案底,组织不会调查她们。   而陈刚和陈奶奶,肯定会向着陈思雨说话的。   至于歌舞团的同事们,哪怕李倩再恨陈思雨,无事她是不敢生非。   所以总得来说,虽然很险,但陈思雨觉得,政审风波,自己可以安全渡过。   但冷峻这一关,陈思雨注定是过不了的,因为他是除了轩昂之外,跟她最亲密的人,而她在生活中种种反常的细节,可不止会四国语言和跳舞,只要他不因为恋爱而盲目,就会发现,她浑身上下都是破绽。   让一个唯物主义下的飞行员接受穿越,接受封建迷信,也很难。   突然,李倩怪叫:“陈思雨,你的冷哥哥来啦。”   陈思雨抬头一看,果然是冷峻,他应该也刚领了东西,皮包鼓鼓囊囊的。   李倩很想知道飞行队的福利是啥,就一个劲儿眼睛示意,让陈思雨打开冷峻的包,她想看看,但陈思雨只瞪李倩一眼,就跟冷峻一起出来了。   俩人默契的,往市歌舞团家属院的方向走。   终于,还是冷峻忍不住先开了口:“明天开始你就要被政审了。”   “我有准备。”陈思雨说。   “去了之后要配合调查,实话实说,一旦被抓,也不要怕,我已经帮你打听过了,目前所有的劳改农场,海胶岛的条件是最好的。”冷峻说。   陈思雨有点惊讶:“你都帮我打听劳改农场了?”   冷峻再说:“那边的空军基地,就在劳改农场旁边。”   陈思雨驻足了,盯着冷峻:“如果我被劳改了,你会自我审请,调到南部战区?”   冷峻说:“是。”   陈思雨故意叹气:“现在敌特判的可重了,我要万一被判二十年呢?”   冯竹就被判了二十年,且不得假释。   冷峻说:“我也会在海胶岛,即使以后退伍了,也可以选择就地安置。”   陈思雨内心在尖叫,冷峻这意思是,如果她被抓,被判刑,他就会调到海岛上去陪她,而如果她要被劳改二十年,他就会就地转业,等她二十年。   如果他真能做到,那可就是骨灰级的恋爱脑了。   可惜陈思雨既不是敌特,也不想被劳改,不然,她真想花二十年的时间来试试,看冷峻是否能说到做么,等她二十年。   ……   到了家,轩昂去隔壁练琴了,几只鸡最近变得又肥又丑,食量又大,正在鸡窝里咕咕乱叫,陈思雨洗了把手,得先给几只鸡拌食吃。   而冷峻,则把他包里的鱼子酱和秋刀鱼,以及牛肉全取了出来,挂到了阳台上冻着,他是从小就跟着他爸在家做饭的,擅长做饭,看厨房有青椒,芹菜和胡功卜,洗了点出来,就开始挑虾线了。   陈思雨喂完鸡回来,正好看到他埋头在水龙头前,一只只的挑着虾线。   明知道冷峻心里很不好受,但她还是忍不住开玩笑:“你这是准备在我临上路之前,给我吃顿好的?”   冷峻温声说:“于敌特,咱们国家没有死刑一说,服刑也旨在从劳动中接受教育,再说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外面照顾你,你不会有事的。”   所以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在现在,在此刻,冷峻是准备好了,她要服刑二十年,他就在外面等她二十年的。   也许他将来会变的油腻,市侩,但至少现在,冷峻的一颗心,就跟金子一样干净,纯粹,他在认为她是敌特后,并没有选择跟她分手,而是举报了她,且做好了,去海岛陪着她一起服刑的打算。   不管他能不能办得到,但他能做出这个决定,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好继续开玩笑了,陈思雨正色说:“冷峻同志,我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跟敌特没有任何关系。”   冷峻手顿:“思雨,记得你当时给我提供的,治疗肺结核的方子吗,其中有一味药,名字叫雷米封,它还有个新的名字,叫异烟阱,目前,只有对岸,才会用那个名字,而你当时写信给我,提及那味药时,写的是异烟阱。”   冷梅的肺结核早就好了,雷米封还是异烟阱,一种药有两个名字也很常见,但陈思雨哪能想到,另一个名字是由对岸的人先叫起来的。   冷峻可真够谨慎的,回去之后,他应该把俩人所有通过的信件全翻了一遍,异烟阱,就是陈思雨于完全不知晓状况的情况下,露的另一个马脚了。   而在如今这个年代,因为一些小小的问题而稀里糊涂被打成敌特的人很多。   当然,这也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一个人,一旦被定性为敌特,至少在接下来的十年里,那个人是不可能再翻身的。   关于她和冷峻的关系,陈思雨原来并没有太慎重的看待过,毕竟她只是喜欢谈恋爱,并没有想过走进婚姻,而冷峻,肯定要结婚,即使他们之间不发生任何波折,不吵架不翻脸,等再过两三年,碍于世俗的压力,冷峻肯定会催婚,催生孩子。   但作为一个舞蹈演员,舞者,又是生活在六十年代,这个大环境非常严肃,且艰苦的年代,陈思雨从来没有考虑过生孩子。   所以,俩人注定会以分手告终。   而在上回俩人聊完后,陈思雨估计冷峻肯定会选择分手,也就借坡下驴,把他从自己的人生中给PASS了。   但冷峻在自认为她是敌特后,非但没选择分手,居然还考虑好了,要在她被抓之后,调到南部战区去陪她,陈思雨在感动之余,就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说服冷峻,接受自己是穿越的,这一事实了。   陈思雨看过的小说中,女主角一般会选择,用历史上会发生的大事件,来说服男主,但在陈思雨这儿,这个方法并不可取。   因为对岸的谍战部门有一个专门的预测班子,预测大陆的政治,民生等大事件,陈思雨要说一件历史事件,万一是早就被对岸预测到会发生的,只会更加印证她是个敌特。   所以她只能说跟冷峻相关的小事情。   而正好,最近应该会发生一件小事,会影响到冷峻的姐姐冷梅,陈思雨就打算拿这个,来说服她的情哥哥了。   “其实吧,我不但因为一个梦就学会了苏,英,法,三国语言,学会了跳舞,我在梦里,还梦到了很多将来会发生的事。”陈思雨也不卖关子了,坦白说:“而有一件事,跟咱姐有关,你要不要听?”   冷峻已经把虾线全挑完了,控干了水,侧首看陈思雨,一双睫毛长长的眼睛里并没什么波澜,也不激动,语气温柔:“说吧,我听着。”   在书里,后期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一件跟重生者陈念琴的升职有关的事。   据书中说,陈念琴在市歌舞团工作时,在一场外事演出中,曾经弄丢了一套非常贵重的,红宝石首饰,后来是轩昂用自己家的首饰帮她抵的,而她弄丢的那套首饰,并非歌舞团的公物,而是歌舞团的副团长自己的私有品。   因为是外事演出,有外宾会前来观看,所以副团长才会把私人首饰借给陈念琴,而陈念琴呢,又因为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然后,轩昂把自己家的首饰给了陈念琴,之后,副团长吃了个闷亏,首饰丢了,只好自认倒霉。   陈念琴却因为轩昂的馈赠,拥有了一套价值连城的首饰。   据书里的时间线,那件事要发生在两年后,而歌舞团的副团长,姓冷。   所以陈思雨判断,在书中被陈念琴不小心弄丢的那套首饰,是冷梅的。   但是呢,她前段时间还专门试探过冷梅,问她是否有一套红宝石首饰,冷梅却否认了,说自己没有。   在歌舞团,姓冷的副团长,除了冷梅,应该不会再有别人了。   而既然现在冷梅手里没有红宝石首饰,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红宝石首饰,是在从现在开始的两年间,别人送她的。   这件事跟陈思雨的生活无关,她的存在,对它也不会造成影响,所以她敢断定,它是肯定会发生的。   叽哩咕噜跟冷峻讲了一大堆,陈思雨伸出一只手,说:“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咱俩打个赌,要在这两年中,有人会送梅姐姐一套红宝石的项琏,你就信我,要不会,我就是小狗,是敌特,是骗子,不得好死。”   冷峻皱眉:“不能随便说死。”   “那现在呢,你可以暂时信任我吗?”陈思雨再问。   冷峻低着头在洗菜,默了片刻,吐了三个字:“我爱你。”   意思是他虽然爱她,但不信任她喽。   陈思雨倒也不生气,毕竟冷峻是个飞行员,他还曾经历过战友的背叛,他不信她才是正常的。   “行了,你出去吧,我给咱们做饭。”她笑着说。   冷峻下意识舔了舔唇,先说:“如果你是敌特,你进高墙,但我会在外面陪你二十年。”   陈思雨点头:“你真棒。”一个飞行员,面对敌特分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不管他能不能办得到,都难能可贵,必须表扬。   冷峻长时间的沉默着,两只眸子盯牢了面前的女孩,过了许久,又舔了一下唇,终于说:“所以我现在有资格,可以……”   他能接受她是任何身份,不管她是什么人,他都爱她。   他想亲她,吻她,而现在,当他做好了跟她共同承担的决定,他觉得自己有资格了,可他说不出口。   陈思雨上辈子谈过的小鲜肉大多纯情,但像冷峻这样,纯到不解风月,甚至还有点蠢的,还是头一回见。   抿唇一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闭上了眼睛说:“可以的,想亲你就亲吧。”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吃饱了的鸡在懒懒的咕咕着,冷峻心爱的姑娘扬起脸,唇弯成了小月牙儿,颜色仿如蜜桃一般动人,可口,终于,他可以没有任何顾虑的,吻他的女孩了,可他这个吻,注定要一波三折。   轩昂练完了琴,掏钥匙开门进屋,本以为家里没人,绕过客厅到厨房门口,却赫然见他最爱的冷哥和姐姐俩凑的特别近,都快贴一块儿了。   但是不对啊,早在半个月前,陈思雨就跟轩昂深入的,聊过自己有可能会被打为敌特,并探讨过,两人该如何应对,躲过危机一事。   轩昂当然不认为他姐是敌特,别的事,他一小孩子,也考虑不了那么深,而他最在意的一件事,就是陈思雨说:冷峻怀疑她是敌特,所以俩人已经分手了。   所以在轩昂的认知里,这俩人是分手了的。   他为此还生了很久的闷气,对冷峻的崇拜,也由此而荡然无存了。   结果今天,冷峻又来了?   “冷哥?”他先喊。   厨房里一对小鸳鸯,本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差点就要亲一块儿了,结果给轩昂吓的,一瞬间分开了。   轩昂再说:“你不是把我姐给甩了嘛,你咋还来找我姐?”   不但来找他姐,看那样子,是还想耍流氓,他这是想耍流氓不负责任?   冷峻一脸黑线,扭头看陈思雨:他啥时候甩了陈思雨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   政审虽然是个非常严肃的事件,空院的政审尤其严格,但只要一个人没有政治问题,军法处也不会故意安排,给他编排罪名的。   所以陈思雨的政审进行的很顺利。   在组织跟冷峻谈话时,他提出了自己的几大疑点,陈思雨也基于这些疑点进行了解释,为了说服对方,她还专门脱掉鞋子,给负责谈话的女同志看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脚。   负责谈话的女同志看看陈思雨白皙的面庞,和一双纤细,精致的手,再看看她那双被磨的伤痕累累的脚,哑声问:“是只有你这样,还是所有的芭蕾舞演员,脚都是这样的。”   陈思雨说:“我的脚已经算好的了,您可以去看看李倩,徐莉和刘茉莉,胡捷,她们的脚,伤痕比我的多多了。”   负责谈话的女同志示意陈思雨穿袜子,在卷宗上签了字,摇头说:“本来我想让我闺女练芭蕾的,但看看你的脚,算了吧,她做个平凡人就好。”   号称因天赋,无师自通的陈思雨,双脚都伤痕累累,没天赋的女孩子呢,那一双脚得练成什么样儿才能最终登上芭蕾舞的舞台。   所以关于无师自通跳芭蕾这个疑点,就这样不费吹灰的通过了。   签好字,军法处的刘处长说:“恭喜你,陈思雨,你通过政审,可以去法蓝西了。在国内,你只是个普通人,但到了国外,你将代表的,就是国家形象,你的一言一行,都要非常慎重,因为它会直接影响到,国际社会,国际友人们对我们国家的印象。”   话说,在刘处长说这番话之前,陈思雨一直以为,自己之所以会被政审,是因为冷峻的举报,结果她被政审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外事访问。   不过她不需要太有压力。   因为文工团领导们经过商量后,一致待定了《血色华章》作为外事演出的芭蕾选项,陈思雨就不需要再创作新的舞蹈,只需要把《血色华章》排练好,并在外交访问中,把它跳好就行了。   麻烦的还是冷峻。   如果没有外事访问,就凭陈思雨的小体格儿,哪怕她真是个敌特分子,她也逃不出这个国家的,冷峻即使担心,也是有限的。   可外事访问,就意味着她可以以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国了,而当她出国,凭心而论,陈思雨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动心,留在国外,更何况冷峻。   也是直到此刻,陈思雨才意识到,前段时间冷峻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了。   当然,即使出了国,即使她精通法蓝西语,凭她的舞蹈技能,留在法蓝西,发展空间远比国内大的多,哪怕陈思雨本身很喜欢法蓝西,但为了陈刚,陈奶奶,为了轩昂,她还是会回来的。   这儿是她的国,有她的家,她或者会羡慕别的国家好,但决不会留在那儿。   但她怎么才能消除冷峻的担心,让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呢。   冷峻虽然嘴里从来没提过,但他肯定特别在意这件事。   他不止怕她是敌特,还怕她一旦出国,就会叛逃。   而唯一能确定,让他信任她的那个契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不过陈思雨正苦恼着呢,就发现,那个契机不知何时,其实已经出现了。   这天,是陈思雨在市团上班的最后一天,等明天,她就可以回总空上班了,因为还要安排赵晓芳和程丽丽的排练,她就加了个班,直到夜里九点了,还在帮她的俩傻徒弟写规划。   因为她是关着门的,开的又是小灯,从走廊里,是看不到里面有人的。   陈思雨正写着呢,突然就听门外有个男人在说话,他说:“怎么,那个萧文才又来信了?”   紧接着是冷梅的声音:“问题不大,你先把那套红宝石首饰借给我吧,等我钱趁手了,就会帮你赎回来,再还给你的。”   “梅梅,首饰我可以给你,送给你。但萧文才能勒索你一次,就能勒索你两次,三次,你一味顺着他,他就会变成个吸血鬼,永远吸你的血,你不懂吗?”这个男人的声音,陈思雨听着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不敢惊动外面的俩人,陈思雨就一直静悄悄的捱着,直到两人都走了以后,才关了灯,出了办公室,回家了。   第二天,她专门打听了一大圈,还是通过龚小明,才知道冷梅那边出了什么事的。   是这样的,冷梅自打前年起,就一直请了假,在病休,但最近这段时间,她已经养好了曾经流产,肺结核的伤,准备回来上班了。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已经被部队开除军籍,虽然免于服刑,但被思想委派到外地劳改的萧文才,给冷梅写了封信来,以他妈萧婆子生病了为由,要求冷梅汇五百元给他,否则,他就会向思想委写举报信,揭发她。   从去年起,虽然北城的揭发和批评会并不猛烈,但在外地,尤其是偏远地区,因为揭发亲人就会有奖,还会被表彰,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掀起了一场猛烈的,揭发亲人运动。   据说有些夫妻,睡前还好好儿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去思想委相互揭发了。   总之就是,越是亲人,大家越要相互揭发,批评。   萧文才的信写的情真意切。   他是个至纯至真的大孝子,老娘生了病,他不能见死不救。   他也不想为难冷梅,或者使坏,故意去揭发她。   但是呢,曾经他们是夫妻,冷梅还给他写过很多信,信里的很多段落,都是可以断章取义,做文章的,而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五百块钱,就会把所有的信件销毁,并保证,从此不为难冷梅。   冷梅在接到信后,怕父母生气,没跟他们说,而是跟龚小明商量了一下,然后,就把自己所有的首饰卖给了龚小明,并凑了二百块,寄给了萧文才,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不过在收到二百块之后,萧文才不但没有放过冷梅,反而,一直在追讨剩下的三百元。   冷梅为了凑足三百块,于是又去找别人想办法去了。   至于找的是谁,龚小明也不知道。   而陈思雨昨晚听到的,就是冷梅在找一个男人想办法,解决钱的事。   在书里,冷梅是否和萧文才离婚了,陈思雨并不知道。   但她觉得,以萧家人的性格,既然能找到理由,就肯定会无休止,无底线的勒索冷梅。   陈思雨再努力回忆,书里提到冷副团长时,好像隐隐提到过,说她是个单身,还是个寡妇。   基于这个,她大胆推断,会不会昨晚,准备借首饰给冷梅的那个人,冷眼看着,知道萧家于冷梅是吸血鬼一般的存在,于是,为了冷梅能摆脱他们,就干脆帮她把萧文才给解决了?   当然,这只是陈思雨不负责任的推断和猜想,不足为凭。   但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准备送冷梅一套红宝石首饰。   陈思雨得赶紧打电话,告诉冷峻这个消息,看他还敢不敢怀疑她,不信任她! 第69章 举报信   这时, 陈思雨还不知道那个准备给冷梅送红宝石首饰的人到底是谁。   下了班,她正准备去邮局给冷峻打电话,却被方主任给拦住了。   且不说陈思雨所在的东城区, 放眼整个北城,之所以革命斗争远不像外地那么激烈, 陈思雨能哄的一帮小将头子团团转是其一,而其二, 就是方主任为人有智慧,工作方面有技巧,一直在尽可能的压事态的原因。   方主任对陈思雨,小时候是真烦, 真气,但后来,她慢慢变好了,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嘛,方主任也是真心的,由衷的喜欢。   而今天来,他有件事要跟陈思雨谈。   这件事,按原则来说,他是违背了纪律的。   递给陈思雨一封实名举报信,先让她自己读,待她把信读完了,方主任才说:“你看, 这个叫萧文才的, 实名举报空院一个叫吴勇的军人, 说他跟空院家属冷梅在婚内苟且, 偷情, 且因偷情而致流产,要求思想委进驻空院,夺取思想革命的大旗,撤查三军风纪,这些话,你看着,是不是心惊肉跳的。”   陈思雨看了一下,信是冷梅的前夫萧文才写的。   向思想委检举了冷梅和吴勇,说他俩私通,败坏风纪。   而在没看信之前,陈思雨并不知道那晚跟冷梅约会的人是吴勇,但看了这封信,她想起来了,跟冷梅约会的那个人有副特别独特的烟嗓,可不正是冷峻的营长吴勇。   那是个大烟枪,烟不离手的。   跟今天白天,她从龚小明那儿打听到的,萧文才勒索冷梅的事一对,陈思雨明白了,萧文才不止勒索了冷梅,而且还在私底下搞小动作,检举吴勇。   在她看来,这事并不严重,毕竟清者自清嘛。   她说:“方主任,这事是子虚乌有的,你调查冷梅和吴勇一番,并把举报信打回去,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上面有个人,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她是谁,她最近提了个观点,要让思想革命进三军,进部队,鼓励小将们去部队搞思想斗争,说通俗点,也叫夺权!萧文才是一个于政策特别灵敏的人,他嗅到了风向,这是在照着风向生火,我不响应他,他还会给别人写信,而别的思想委主任,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方主任说。   陈思雨反问:“那您的意思呢,想让我怎么办?”   “思雨,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懂,当政策下来,我们必须执行,可执行的力度是可以把握的,如果没有你,为了部队的安宁,为了部队不被小将们夺权,我会劝这位吴勇同志,从他这儿掐掉源头,把火给熄了,但这不有你嘛……”方主任叹了口气,笑容极为复杂:“你来想办法。”   要不是方主任拿来这份信,陈思雨对冷梅的遭遇,也是一头雾水。   但现在,结合书中剧情,她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书里,因为没有她,冯大钢,虞永健和聂少东三足鼎力,在整个北城搅风弄雨,好不热闹。而他们,在把别人都批评一遍后,就会盯上部队,去夺权。书里的萧文才一直在等机会,想害冷梅和吴勇,等政策下来,就会写匿名信举报,以把思想革命引入部队的方式,迫害吴勇。   最终,书里的吴勇在方主任的劝说下,应该是以自杀的形式结束了生命,把思想革命进部队这股火苗子,从源头上给扼制住了。   那套红宝石首饰,应该是他在死之前送给冷梅的。   而现在,因为有她,冯大钢和虞永健劳改了,聂少东也不搞武斗,形势比书里好得多,不过萧文才依然举报了吴勇,还勒索了冷梅。   方主任知道,目前北城短暂的安宁来自于陈思雨,所以才来找她想办法。   当然,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够了。   萧文才那种人,不止是人渣,还是败类,陈思雨真要收拾他,有的是办法。   但他远在海胶岛劳改呢,而她在北城,她鞭长莫及,不好收拾呀。   “想想办法吧,你也是部队的一分子,不想每天一上班,大家别的都不干,专门开批评会,对吧。”方主任说完,把信收回去,走了。   ……   同一时间,营区。   吴勇把冷峻喊到办公室,告诉他两件事,一是,他要去海胶岛的申请已经被驳回来了,换成吴勇自己去海胶岛,再是,他有一些东西要给冷梅,让冷峻转交。   看吴勇在收拾自己的办公桌,冷峻问:“你很快就要出发?”   吴勇飞速收拾好桌子,拍了拍桌案,说:“以后我这张办公桌就属于你了,对不起啊,看看,给我烫的满是烟头。”   外调,按理来说应该会升职,但冷峻瞥了眼桌子上的报告文件,又愣住了,因为上面写的是:兹有营级干部吴勇,前往海胶岛报告。   冷峻手摁上纸,说:“吴营,您去了海胶岛,怎么也得升副团吧,怎么还是营级?”   吴勇要调过去,填的是冷峻的缺,而冷峻因为是平调,所以依旧是副营长。   不过他也不是为了升职去的,也就不跟冷峻解释了,拿起调令,转身走了。   他留给冷峻的是个大纸箱子,抱起来沉甸甸的。   按理,冷峻不该打开的,但站在办公桌前默了好半天,他还是给打开了。   吴勇跟冷梅姐弟一样,也是从小就生长在战地文工团的孩子,他的母亲,也是一名战地文工团的成员,在解放后,病逝了。   因为演出需要,演职人员大多有很多首饰和衣服,而在旧社会,那些东西基本都是真东西,所以吴勇手里有很多他母亲的首饰。   其实在打开箱子之前,冷峻就在猜,如果真有人给冷梅首饰,那个人应该就是吴勇,一只只打开了盒子,还真是,有一套首饰,是红包石的,其中包括项琏,手镯和戒指,这一套,全是演出用的。   这下,就算冷峻不愿意信封建迷信,也得相信陈思雨了。   吴勇和冷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当初,如果不是吴勇去了鸭绿江,不是误传了死讯,他就会跟冷梅结婚,而在他回来,发现冷梅和萧文才结婚之后,也一直没有再婚。冷梅自己或者都不知道,但作为他的下属,冷峻是最了解冷梅的,他很少打扰冷梅,但只要冷梅有事,哪怕他只能站在远处,他也会远远看着。   调任事小,可他在临走之前,把自己所有的首饰送给冷梅,这事怎么看都不正常。   冷峻抱着个大纸箱子从办公室出来,就见陈思雨在大门外面等自己。   他正准备过去,却看到原本在操场上的高大光一路小跑,朝着陈思雨跑了过去。   冷峻两道眸子在瞬间成了一竖,停在原地,冷冷看着。   高大光已经很久没见过陈思雨了,当然,她可是大队长的女朋友,他胆儿还没肥到,敢跟队长女朋友耍流氓的程度,而他专门找陈思雨,是因为陈念琴的原因。   “思雨你知道不,你姐呀,可真是个人材。”高大光说。   陈思雨一笑,问:“我姐怎么就是人材了?”   高大光先从裤兜里掏了一盒磁带出来,又左右四顾,看没人,把陈思雨拉到了一边,指着磁带说:“这是我前两天从一个新兵的枕头底下搜出来的,里面的歌全是你姐念琴唱的,你听听就知道了,特别好听。”   其实陈念琴唱歌的功底是足够的,她的嗓音比陈思雨的甜,声线也更广阔,她最大的问题在于,抄袭。   而她唱的歌,是后来人的作品,所以陈思雨比较反感她。   “是《信天游》和《黄土高坡》吧,我听过,确实好听。”陈思雨说。   “不是那两首,是一套知青之歌,这属于违禁品,据说是她悄悄录了,全国各地悄悄传唱起来的,她现在呀,在知青队特别的火。”高大光再说。   听说是知青之歌,陈思雨起兴致了:“磁带给我吧,我晚上回去听。”   “自己想要就翻录,但不能私藏,我还要听呢。”高大光说着,怎么觉得身后凉凉的,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因为冷峻默默的,就站在他身后,目光跟想咬人的狗一样,凶巴巴的。   但他再凶,高大光也不怕,毕竟他和陈思雨可是发小呢。   “思雨再见。”他说。   陈思雨也说:“大光再见。”   俩人一路走着,冷峻其实很好奇,想知道高大光送给陈思雨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不好意思问,就只能把好奇藏在心里。   前几天,陈思雨经历了政审。   作为对象,冷峻也跟军法处的人谈了话,并当场指明了陈思雨会四国语言,以及,芭蕾无师自通,还有,把雷米封称之为是异烟阱的几大疑点。   并做了自己的判断:她很有可能是个敌特分子。   当然,他可以提质疑,军法处的人会有自己的判断。   就比如,陈思雨会四国语言,她自己供述,是胡茵教的。   她在芭蕾上下的功夫,从脚上就可以看出来。   而关于药品的疑问,刘处长专门查了一下,发现在沿海城市,其实人们从前年开始,就把雷米封称之为是异烟阱了。陈思雨自己解释,也是说在报纸上看到这样称呼的,这个问题就算通过了。   部队于敌特问题,虽然处理起来非常严肃,决不留情,但也不会像外面一样,但凡有人指着另一个人嚷嚷一声,说他是敌特,就立刻会来一群小将,不管那人是不是敌特,都要踩上一万万只脚。   部队是讲法,讲证据,讲逻辑琏的。   所以在综合多方意见后,刘处长给陈思雨的政审单签了通过二字。   而在政审期间,两人没有见过面。   此时见了,也挺尴尬的。   因为误解陈思雨是敌特了嘛,冷峻郑重说:“对不起,在敌特一事上,我不该怀疑你的。”   要不是因为处在这个年代,要不是冷峻是个战斗机飞行员,做为男朋友,他向上检举,要求组织审查,陈思雨会当场提分手,且永远不见面。   可在哪个山头,就得唱哪个山头的歌。   她一笑,说:“领袖在大.跃进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要允许人们提出怀疑,领导干部,也要基于人民群众的怀疑而做出论证。”再一笑,她说:“没关系啦,我允许你怀疑我。”   其实冷峻在看到军法处给出的驳回条例时,心里很惭愧。   既觉得自己不了解陈思雨,又觉得自己未免太无情了点,此时听女朋友如此的宽宏大度,理解自己,心里就更不好意思了。   而当务之急,是他得知道,吴勇为什么要把自己家的珍贵物品,全部转交给冷梅,而他突然调到海胶岛去,又是为什么。   俩人边走边说,转眼就到家属区了,冷峻舔了舔唇,说:“今晚在我家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陈思雨发现了,冷峻有个习惯,撒谎,或者紧张的时候会喜欢舔唇。   正好关于冷梅和吴勇的事,她要跟冷峻好好聊一聊。   以及,这段时间,陈念琴出的歌居然爆火全国,部队都有了,那是什么歌,陈思雨家里没有收音机,正好冷峻家有,她借冷峻家的磁带,可以听一听。   她来过冷峻家好几趟,已经熟了嘛,并没觉得不自在。   跟着冷峻进了门,就坐沙发上了。   但冷峻今天似乎特别紧张,给她倒了杯水,看了看落地窗,哗一把,把窗帘拉上了,这下可好,本就是傍晚,窗户一拉,全屋都黑了。   陈思雨正在放磁带,因为不知道冷峻想干嘛,就没吭气,等着。   “是不是太黑了点。”他自己也发现问题了。   陈思雨小声说:“大白天拉窗帘,别人会以为咱们在干坏事。”   刷的一把,冷峻又把外面的布帘拉开了,纱帘还是遮着的,这样,光可以透进来,但是人从外面是看不到里在的。他说:“这样就不会了吧。”   陈思雨扣好磁带,打开收音机,柔声说:“不会了。”   又问:“梅阿姨和冷姐姐呢,什么时候回来?”   冷峻依然站在窗前,万分戒备:“她们去北戴河开会了,今晚不回来。”   哦豁,陈思雨明白了。   冷峻之所以紧张到草木皆兵,是因为他妈和他姐,今天晚上会夜不归宿。   这个家,现在是他的了。   “所以呢,你……”陈思雨说着,给收音机摁了暂停,慢慢靠了过去,手指在冷峻胸膛上轻轻敲了敲,又点了点:“是不是想亲亲你的女朋友?”   被她手指触过的肌肤,汗毛都跟着陈思雨的指尖,在起舞,冷峻又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没说话,但其实他心里就是那么想的。   陈思雨憋笑差点憋出了内伤,心说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可爱呢,明明只想干点偷白菜的坏事,可他的紧张程度,就好比要偷白.粉似。 第70章 知青之歌   冷峻这辈人, 生在硝烟战火中,童年因为缺少物资,又经常颠沛流离, 过的非常苦寒。但因为从小就跟革命先辈们呆在一起,耳濡目染, 他们受的教育也是最纯粹的。   就比如,行军在外, 不踏麦苗是铁律,跟女孩子约会,不耍流氓也是铁律。   而在他看来,哪怕陈思雨确实是敌特, 甚至,哪怕她危害过国家,冷峻可以向上举报,可以让法律制裁她,但他不会改变对她的爱。   也正是因此,在提交政审报告的同时,他还提交了一份调离审请,准备在陈思雨被调到海胶岛后,自己也一起去。   他也没想过在婚前耍流氓。可在做完自己该做的一切后,在陈思雨能理解他的前提下,他觉得自己有理由,可以在征得她同意的前提前, 吻她一下。   纱帘是拉上的, 外面的邻居们即使经过, 也不会看到里面。   而今天, 是冷峻主动的。   他也终于知道, 亲吻女孩子的嘴唇,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可该死的是,他以为自己只要亲吻一次,知道那个感觉,就不会再想它了。   但并不是,他原本只是想轻轻的吻她一下就好,可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在不经意间,把她的嘴唇都给嘬红了。   还好俩人聊的事情是关乎他姐的,否则,冷峻今天晚上,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陈思雨讲什么。   既然梅霜母女不在,饭就由他俩做了。   抽空,陈思雨就把自己偷偷听到冷梅被萧文才勒索,以及,方主任接到萧文才的举报,还有,一旦这件事不遏制,很有可能,小将们会借此大做文章,跑到总空夺权的事给冷峻全讲了一遍。   听起来很荒诞,但在这个年月,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因为在全国大部分地方,已经出现小将冲击省委,市委,县政府大院,强势夺权,并把领导干部们赶下乡去劳动的事了。   公检法,除了公安局还免强存在,别的全部停摆了。   部队是如今唯一的净土,一般人也不敢鼓动,唆使小将们上部队夺松。   但萧文才曾经在部队干过,又被下放了,他怀恨在心,又熟知政策,所以,他现在以报复吴勇为名,就准备唆使小将们,在部队闹乱子。   而一旦总空被小将夺权,各个地方的小将们就会照猫画虎,效仿。   到那时,事态将无法遏制。   虽然部队军人不会轻易对小将开枪,可当小将们乱起来,开始冲击各个军事禁区时,部队是不能坐视不理的,那么,就很有可能会发生流血冲突。   而那,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   即使陈思雨不这样说,冷峻都觉得吴勇的突然调离不正常,经她这样一说,他恍然大悟:“吴营长不是调任去上班,他是去收拾萧文才的。”   “吴营长去海胶岛了?”陈思雨反问。   本来,她是基于吴勇送冷梅红宝石项琏一事而展开的揣测,但冷峻间接的,把她的揣测给证实了。   她下意识凑近一点,手搭上他的膝盖:“他去,会不会跟萧文才同归于尽?”   冷峻低头看着女朋友的手,一开始,他只想吻她一下,但在吻她的时候,他又在想,今天晚上老妈,姐姐都不在,他是不是可以请她留下来,留她到很晚,甚至,他想一晚上都跟她在一起,想一整晚都亲吻她。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抓起她的手放到一边,他说:“问题不大,我现在去打申请,赶下一班民航飞机赶过去即可。”   “吃了饭再走吧。”陈思雨说。   饭都做好了,他却衣服一提,急吼吼的要走。   “不用,飞机上有饭。”冷峻到了门口,又回头:“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吃饭了,你可以打开收音机,听着音乐慢慢吃饭,如果想听收音机,可以先把它带回家,等我回来,给你再买个新的,你把它还回来就好。”   咦,这男朋友,虽然木讷了点,但还挺懂生活情趣的嘛。   头一回请女朋友回家吃饭,却扔了女朋友自己走了,陈思雨心里本来很不高兴,但因为冷峻这番话,她打算原谅他了。   ……   而要不是冷峻提醒,陈思雨都差点忘了,陈念琴的歌,她还没听呢。   一个人的晚餐,打开收音机,她边听边吃。   是陈念琴的声音,唱的一首陈思雨从没听过的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塔里木河两岸,是辽阔的国营农场,我的第二故乡,啊,清清的河水照映着灿烂的朝霞。   这歌不但感情丰沛,歌词也好,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陈念琴原创的,但它讲的是远在塔里木的,知青的心声,从曲到词,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好歌。   再切下一首,歌词是:每天沉重的修着地球,眼望着春去冬又来,雪花飘飘飞,美丽的青春被埋没,谁来可怜我,这个小小的知青。   这一首更好听,陈思雨虽然从来没有当过知青,可在这首歌里听到了共鸣。   不过她也从中听到一股莫名的危险。   在这个年代,上山下乡是光荣,主流思想是,孩子们的青春和热血就该挥洒在麦田里,而陈念琴的歌里,把上山下乡唱成了修地球,把知青岁月唱成了埋没青春,虽然它唱出了整个知青群体的艰辛和苦闷。但它跟主流思想是相违背的。   也就怪不得高大光会说,陈念琴唱的是禁歌了。   陈念琴也在海胶岛,在知青队,她唱的这些歌,太能引起知青们的共鸣了,于知青们枯燥,苦闷的生活来说,可谓一剂排遣寂寞的良药,知青们肯定会喜欢,会悄悄的,用翻录的方式去流传。   但这歌一旦被萧文才那样的,善于抓辫子的人听到,并举报到思想委呢?   那么,陈念琴就会没命的。   当然,陈思雨跟陈念琴没有任何关系,听听就得,陈念琴的好与坏,她才懒得操心。   不过听到最后一首时,陈思雨愣了一下,因为它居然是《国际歌》。   这就有点莫名其妙了,整张专辑全是新歌,怎么单单最后一首,变成了《国际歌》。   一个人吃完饭,收拾了厨房,趁着天麻黑回家,刚到家属院门口,陈思雨迎面撞上李倩,站在寒风中,正在跺脚。   看到她来,李倩先翻白眼,再说:“思雨同志,告诉你件大好事。”   ……   “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去海胶岛吧,我姐死活不让我去海胶岛,我的名额,我让给你了。”她再说。   李倩的姐姐是个知青,就在海胶岛,而这次的慰问演出,第一站就是海岛兵团,慰问演出是专机接送,而且慰演是非常光荣的任务,为了争这个名额,李倩苦练了很久的《血色华章》。   结果就因为她姐不让她去,她就不去了?   “你姐在海岛,你俩两三年没见过了吧,她为什么不让你去?”陈思雨问。   李倩翻白眼:“我哪知道呀,反正她说,我要敢去,她就自杀。好了,位置让给你了,你就偷着乐吧。”   说完,她扬长而去。   陈思雨总还是觉得不对,但李倩突然不去,任务就落她身上了。   正好轩昂还在寒假中,慰演可以坐飞机,海胶岛又是个物产丰富,海鲜多的地方,轩昂又喜欢吃海鲜,陈思雨一琢磨,就把轩昂带上,一起去了。   不怪李倩抢破了头要慰演,在这年头,坐飞机可是一大享受。   因为飞机上不但有汽水,可乐,提供的饭食居然是牛扒和意大利面。   不比陈思雨和轩昂,带队的许主任,别的文艺工作者们全是原来慰演过的,已经习惯了这种优质享受,大家坐在飞机上,都是乐悠悠,优哉游哉的。   所有人也都想不通,李倩争了那么久,怎么就会放弃这难得的,慰演机会。   而当一下飞机,大家发现麻烦了。   按计划,下飞机以后,总团要跟海岛文工团进行对接,就比如,陈思雨除了要跳《血色华章》,还要跳《红色娘子军》,但从总团来的,只有她一个角儿,配角得带地方文工团的人。   大家要赶紧彩排,明天开始,到各个基层部队转场演出。   可地方文工团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止陈思雨这组,《白毛女》,《小二黑结婚》,《沙家浜》,所有的组全都是。   这就意味着,大角儿们来了,可一根筷子吃不了饭,独臂难支。   在飞机上大家还开开心心,结果一下飞机,被这个局面给打懵了,许主任带着一帮角儿们在海岛文工团的大门口等了好半天,才等到一个人,海岛文工团的副团长,宋扶明,骑着自行车,一身海腥味儿,两脚泥沙。   许主任把宋扶明拉到了一边,说:“宋团,你们怎么搞的,我们从总空下来慰演,来的全是大角儿,可你们文工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要不是看在咱们曾经是老战友,我就该一个电话,打给你们司令员,军法处置你!”   宋扶明显然特别疲惫,摊了摊双手,说:“许主任,不是我不想配合你,昨天下班时大家还好好的,可今天一早所有人集体请假,全部去知青点,自我下放,劳动去了,我刚才去喊人,一个都没喊来。”   许主任听的一头雾水:“你们海岛文工团的人全部自请下放了,为什么?”   “本来我们计划好的,从明天开始,三天时间,12场演出,计划排的好好的,可他们今天突然全部请假,今晚,他们要在海岛知青总队搞演出,还通知海岛所有人,都可以去看!”宋扶明说。   许主任皱眉:“你这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其实连宋扶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就在昨天,海岛文工团所有人都还好好儿的在上班,但今天一早,他们就集体去了海岛农场,劳动去了。   总团来人了,演出单已经排好了,明晚开始,官兵们要看演出。   可地方文工团的同志们,却集体以劳动的形势罢工了。   而且他们还自己策划了一场演出,以口口相传的形势,通知海岛上所有的知青和居民今晚都去看。   地方文工团所有的人,都是宋扶明的战友,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等于是在非法聚集,而一旦宋扶明把这件事上报,他们是要被判刑的。   但既是战友,宋扶明又怎么忍心上报。   所以他才劝了一整天,劝不动后,这才硬着头皮回来了。   许主任跟地方文工团的人又没什么感情,明天的演出又势在必行,她说:“你不报我报,我去找司令员汇报情况,他们爱演不演,要不想演,就等着坐牢吧。”   宋扶明也生气了:“许主任,我们团所有人都是有政治问题的下放分子,即使你不向上反应,他们的日子也过得很艰难,你再反映一下,他们这辈子,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就像陈念琴一样,在海岛这种偏僻地区的,全是思想有问题的人,口粮少,生活条件差不说,大家每天都要开批评会,本来就过得很悲惨,再被举报,这辈子就休想回城,回家了。   许主任反问:“那怎么办,我们人都来了,明天的慰演怎么办?”   海岛是南部,特别热,别的演员们都在忙着脱厚棉袄,看这海岛上冬天还在开的花,全跑了,只有陈思雨,在听许主任和宋团长吵架。   而通过他们刚才的吵架,再结合陈念琴的那盘磁带,陈思雨又想到了一些事。她试着问宋团:“宋团长,今天晚上的演出,是不是陈念琴一手策划的。”   宋扶明回头一看,虽然不认识,但陈思雨跳的《血色华章》他在电视里看过,而且他还专门打听过,知道她是陈念琴的妹妹,遂点头说:“对,正是你姐。原本,她是我们团的角儿,但后来被下放到了知青队,然后她就创作了一套《知青之歌》,今天晚上,准备公演给大家听。”   陈思雨想了想,说:“陈念琴是我姐,这样吧,我去见她一面,看能不能说服她,让她劝劝地文工团的演员们,让大家回来排练吧。”   宋扶明一听,当然说:“好,快去。”   许主任可是知道陈念琴恨陈思雨的,却是反问:“陈念琴对你意见很大的,你说话她会听吗,要她不但不听,还挑唆,让地方文工团的演员们也不听你的呢。”想了想,她说:“于其这样,我觉得倒不如,就现在手头所有的人,紧急排练《白毛女》,到时候咱们只演《白毛女》就好了。”   地方军人们翘首盼了一年,当然想看一场精彩纷呈的演出。   可保守期间,许主任想,只给大家上一场《白毛女》就好了,有歌有舞,也容易演,在她看来,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陈思雨还是坚持:“许主任,我先去说服一下大家吧。”   “要说服不了呢,他们依旧罢演,难道到时候,你一个人演?”许主任反问。   “那就我一个人演,从《娘子军》到《白毛女》,再到《血色华章》,《沙家浜》,《小二黑结婚》,我一个人上,给你挑大梁。”陈思雨说完,把包交给轩昂,示意宋扶明带自己去知青队。   目前,海岛还不通公交车,要去哪儿,只能是骑自行车。   虽然还没见到陈念琴,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陈思雨并不觉得,以陈念琴的能力,能造出什么乱子来,但是,从那一套《知青之歌》,以及最后的一首《国际歌》,她隐隐嗅出来了,海岛知青队的人,因为不满于长期的下放和劳动,应该是计划着,要在海岛上制造动乱。   试问,当陈念琴在台上唱,唱自己的青春被埋没,唱自己如花的年花只能修地球时,知青们的内心得多受触动,而这时,要有人唱一首《国际歌》,再鼓吹几句,让大家反抗目前这种不公平的对待,那会怎么样,肯定会起乱子的呀。   海岛上是真热。   宋扶明穿的是半截袖,而陈思雨还穿着线衣和毛衣,坐在自行车后座,正午的阳光照着,晒的她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一路遇上好些人,看陈思雨居然穿着毛衣,也很惊讶,都在回头看。   宋扶明说:“要觉得热,就把毛衣脱了吧,你没看一路上,人都在看你。”   陈思雨倒是想脱,可她的线衣是紧身的,而在这个年代,没有女孩子会暴露自己的曲线。她揩着汗说:“算了,我还可以忍一忍。”   但其实,她不但穿着毛衣,还穿着秋裤,热的已经快要中暑了。   好在知青农场不算远,半个小时后就到地方了。   农场周围都是遮天蔽荫的大树,站在树下,陈思雨总算能喘口气了。   进了农场,又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才到海岛文艺中心,而陈念琴,因为是一名文艺工作者,在被下放到知青队后,也没有下去劳动,而是,在文艺中心负责创作节目,表演。   因为她污蔑过宋扶明,说对方强.奸自己,宋扶明很害怕陈念琴,所以并没有进来,只让陈思雨进去跟她谈。   一抬头,看到陈思雨,她显然很惊讶:“思雨,怎么是你?”   陈思雨还带着那盘《知青之歌》,盯着陈念琴的眼睛看了片刻,把磁带掏出来,推了过去,说:“有人鼓动过你,唆使过你,让你在知青队伍中制造混乱了,对不对,有那么个人吧,他是谁?”   陈念琴摇头说:“思雨,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但她眼神闪烁,一看就是在强装镇定,而且眼神瞟忽,一只手悄悄的,正在把一张纸揉成团,准备扔垃圾桶。   眼疾手快,陈思雨一把抢了过来,展开刚准备看,陈念琴一把搡过来了,抢走了纸,并吼说:“陈思雨,我劝你少管闲事。”   陈思雨已经看到了,那是一封信,应该是别人写给陈念琴的。   只一眼,她没看清别的,但看到有一行字下面画了双划线,是:冲击政府,冲击海岛兵团。   虽然早在听歌的时候,陈思雨就猜到了,陈念琴的那盘磁带,会对知青们的身心造成影响,让他们产生消极的心理,并跟政府对抗。   但她始终觉得,以陈念琴的基本素质和她的思想来说,她是想不到,也做不到去唆使一个群体的,所以,她背后肯定有人在指使她。   果然,有人在写信,教唆她冲击政府和兵团。   如果只是陈念琴一个人,陈思雨才无所谓,随她去怎么闹都没关系。   但是,海岛上有几千知青,海岛文工团也有几十号人的队伍。   万一那么多人被鼓动起来,跟政府,跟兵团做对,有人冲进军事禁区呢,有人控制不住,打起来,打伤,打残人了呢?   “陈念琴,你是不是傻呀,如果你心里觉得不公平,你可以给总团的领导写信,他们不接待你,你还可以找思想委,为什么要鼓动大家造反?”陈思雨低吼:“万一闹出人命来呢,你能负得了责吗?”   被戳中心思,陈念琴也不隐瞒了,一笑,她说:“陈思雨,我们这些知青,下放人员,本来都是城市居民,本来都可以有很好的人生,却被扔到海胶岛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跟老农民一样天天埋头修地球,但是有谁看到了,有谁管过?是的,今天晚上,我们要开一场歌会,接下来我们还要游.行,上政府,上驻地兵团请愿,请求政府给我们公正的待遇,你,陈思雨,你不过株菟丝花,应声虫,回你的总团,享受你的特供福利,皮鞋和高工资去吧,少在这儿拿大道理教育我。”   宋扶明虽然在屋子外面,可一直在听俩姑娘的谈话。   听到陈念琴这样说,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明白了,今天晚上,演出是假,知青们要集结,制造混乱才是真。   这可怎么办?   ……   而另一边,吴勇是前天来的,但他来了之后,并没有即刻去兵团报道,而是,径自去了位于海岛最南端的,牛棚劳动点,去找萧文才。   按档案记载,萧文才应该就在牛棚劳动点,但他去了之后,却没有找到人。   劳动点所有的劳改犯,以及进行管教工作的知青,小将们都说没见过他。   冷峻趁的飞机,比吴勇晚八个小时,来了之后,也一路追到了牛棚,但是,他也只找到吴勇,没有找到萧文才。   萧文才是个大活人,不可能说失踪就失踪。   冷峻和吴勇可全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从一帮小将,知青们的眼神中,他们能判断出来,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在刻意隐瞒萧文才的行踪。   今天晚上,因为海岛知青总点有文艺汇演,这才傍晚,大家收了工之后,草草吃了点饭,因为没有别的工具,大家就步行,散步往总点去了。   吴勇和冷峻穿的也是极厚的衣服,热的浑身在淌汗。   知青们,小将们,还有臭老九们,经过时看他们一眼,跟看傻子似的。   吴勇在抽烟,一支又一支,抽了半天,看到一个人从劳改点出来,顿时停了抽烟,回头看冷峻。   从北城被下放的坏分子们,冯竹和她儿子冯小义,以及冯大钢几个,是被下放到东北去了。而虞永健,则被下放到了海岛。   此刻耷拉着脑袋,从牛棚里出来的,正是曾经北城的小将头子,陈思雨的发小,虞永健。   毕竟多年的上司下属关系,打配合,吴勇和冷峻是无敌的。   冷峻说:“你掩护我,我去收拾虞永健!”   通过这一天多时间的走访,他们发现了,萧文才在被下放到牛棚后,不但没有反思自己,也没有悔过,反而,在海岛上,在知青队伍和小将队伍中,成了一个精神领袖。   现在,这帮人全在偏袒,隐瞒,包庇萧文才。   就拿虞永健作突破口吧,冷峻得知道,萧文才到底想干嘛。 第71章 圆舞曲   虞永健认识吴勇, 也认识冷峻,这俩人的底细,还是他告诉大家的。   本来以为他们打听不到萧文才就会走。   但他俩一直不走, 虞永健的心就咕咚咕咚,七上八下的。   此时四目相对, 从冷峻寒凉的目光中,虞永健意识到了危险, 转身就想往牛棚跑,冷峻一个箭步上前,抓人的同时捂嘴,连压带搡, 把他拉到了一颗大树后面。   但同一时间,所有的知青全回头了,有俩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说:“抄家伙吧。”   另一个想喊人的,吴勇上前,一拳头捣在了他嘴巴上。   但吴勇一动手,大家本来就压着愤怒的情绪,一下就被点燃了。   有人大吼说:“他妈的,这个穿军装的,不分青红皂白在打人。”   还有人高喊:“抄家伙,打死这个当兵的。”   闻着身后风嗖嗖的,吴勇回头一看, 好家伙, 一把铁锹朝着脑门拍了来, 扯过铁锹再一拳将那人捣在地上, 吴勇脱了军装丢到了旁边的草坪上。   这时他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一个戴眼镜的大高个子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他妈的还军人呢,你是政府派来的走狗吧,想迫害我们,迫害我们萧老大。”   另一个矮个子说:“同志们,现在的军人,已经不是解放时期的军人了,他们拿我们当敌人,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打他!”   天热,气燥,再加上《知青之歌》广为传唱后,这帮年青的知识分子们痛恨于修地球,痛恨于埋没青春,心头都带着邪火,于军人,也没有原来他们尊重了。   再有人搧风点火,顿时一群人一涌而上,跟吴勇打到了一起。   而在来之前,吴勇只是想解决萧文才跟他之间的矛盾,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之间知青点的知青们全部暴起了,他也不能真跟知识分子们动手,一边挡着知青们挥过来的拳头,一边喊:“冷峻,情况好像很严重,这个牛棚不对劲,咱得快点儿。”   冷峻已经把虞永健提起来了,在吼问:“萧文才呢。”   虞永健举着双手,一边喊饶命,一边为自己辩解:“冷队,我爷爷是有错,但我是被冤枉的,凭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我不是坏人,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组织,组织凭什么下放我,让我来修地球,我委屈,我难过,我不想务农,我有什么错。”   冷峻不想听他废话,狠搡一把,再问:“萧文才呢?”   虞永健咧嘴一笑:“冷峻,你们算啥呀,没脑子的应声虫而已,我们萧哥不一样,他有独立的思想,他在帮我们争取我们该得的权益,你想让我出卖他,操他妈的蛋,那是不可能!”   冷峻也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萧文才在海岛上已经策划了一场混乱。   要不是陈思雨说起红宝石,要不是他追着吴勇而来,恰好赶上这场浑乱的发生,在这个海岛上,今天就要发生流血冲突了。   而冲突的制造者,推动者,正是萧文才。   毕竟他们要不是大学生,就是些孩子,教授,作为军人,能不跟他们动手,就不能动,最好是能智取。   冷峻突然松手:“不想出卖萧文才?但是虞永健,你的眼神已经把他给出卖了,怎么办?”   虞永健下意识脑门嗖的一转,又转了回来:“我没有,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是没说,可他刚才的神情已经把虞永健给出卖了。   冷峻说:“他在知青总点,对吧。而且不但你们这个知青点,整座海岛上,所有的知青点,所有的知青和小将,下放人员全被他拿下了,对不对。”   虞永健刚才不经意的回头一看,那个方位没有居民点,也没有军事据点,是一片占地非常庞大的知青农场,也叫知青总点。   从虞永健的眼神,冷峻就能判断出来,萧文才就在知青总点。   被他揭穿,虞永健急了,高声说:“同志们,咱们萧哥被发现了,快去个人,报信儿,叫他赶紧跑。”   正在打吴勇的那帮人一听,有人转身就想跑,但吴勇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看还有人想跑,吴勇铁锹一横:“你他妈要敢跑,信不信老子削了你的头。”   其实刚才一直是他们在单方面殴打吴勇,吴勇并没怎么动手,现在,有人想跑,吴勇就准备动真格了。   而一帮知青,臭老九们也被吴勇彻底激怒了,其中一个干脆把脑袋比到了铁锹刃上,吼说:“他妈的,削啊,老子被军人杀死,也算死得其所。”   戴眼镜的大高个算比较有担当,头脑应该也比较清醒,他刚才不但没有打吴勇,还一直在呼吁大家冷静,此时堵到吴勇面前,他高声说:“这位军人同志,我们只是想跟领导,跟组织对话,不想在农村暗无天日的种地了,想回城而已,萧文才是发起者,是我们的老大,领袖,但他是个好人,是为了我们大家好,咱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人,你们军人就别为抓我们老大了,好吗?”   另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女同志也高声说:“我们只想提我们正当的诉求,这没错吧。”   但人们的激动情绪一旦被点起来,就刹不住车了,有一个矮个子,看面相脾气就比较爆燥,而等冷峻看到他时,他已经朝吴勇冲过去了,他手里还拎着块砖头,要不是冷峻眼疾手快把他放倒,那砖就得砸吴勇头上。   被压在地上,他嘶吼:“老子受不了了,老子今天就是要杀人。”   冷峻一拳捣过去,怒吼:“萧文才会趁着你们制造出的混乱,抱着汽油桶游到对岸,你呢,他妈的,为了一个叛徒,杀人,杀自己的同胞,还觉得自己很光荣?”   矮个子一愣,摇头说:“不可能,萧哥是我们的领袖。”   刚才那女同志也说:“萧哥是为了我们大家好的英雄,他不可能是叛徒。”   围了几十号人,全都群情激愤,吴勇给他们连撕带扯,衣服破了,头上也挨了拳头,鼻青眼肿。   而现在,冷峻把他们的领袖,头子,污蔑成叛逃分子了,他们当然受不了。   一帮人全围了过来,拳头,朝着冷峻来了。   冷峻把矮个子抓了起来,搡他向海滩去看:“你们带我们去找萧文才,我以我父亲,冷兵,冷师长为名起誓,我们不抓他,只跟他心平气和的谈谈,但是,咱们也看看,他会不会抱着汽油桶逃跑,怎么样?”   见大家不语,他又说:“既然你们那么信任他是好人,何不试试呢?”   海滩上,在近海处有汽游桶做浮标。   通常,因为有守卫,没有人敢逃跑,可一旦发生混乱,值守的军人们回撤,不盯着海滩,只要有人水性好,能游到浮标旁,抱上浮标,就可以逃跑了。   知青,坏分子们基本都是知识分子,他们也是很聪明的,能想得到这一点。   但是,当他们心中只有苦闷,只有对组织的怨恨时,就被怨恨蒙蔽了双眼,看不到那一点了。   而冷兵冷师长,在海岛兵团干了很多年,对知青们特别照顾。   也是情急之下,冷峻搬出了老爹来,看能不能浇灭这帮人的激动和暴躁。   不得不说,幸亏他们是知识分子,是知青,是臭老九,都能理性思考。   所以虽然僵持了很久,但其中几个女生率先回答:“好。”   女孩子们一答应,男同志们也纷纷放下了拳头:“好吧,我们信你。”   冷峻和吴勇对视一眼,这边的形势算是控制住了,但在海岛上总共有8个知青点,4个牛棚,而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全集结到知青总点了。   那儿的人数,是这儿的12倍,有上千人,他们的情绪,又该怎么刹车。   吴勇一直在挤眼睛,示意冷峻去兵团搬救兵。   但冷峻想了想,还是摇头,把吴勇的意见给否了。   今天的情况是,如果他们不刹车,不制止,就肯定会有流血事件发生,而一旦部队带着武器来,知青们的情绪被激化,他们很可能会往枪口上撞,要是那样,军人不得不开枪,这帮年青人,也就没命了。   所以,事情必须是在,只有他们的情况下被遏制住。   “快去啊,搬救兵。”吴勇悄声说。   冷峻说:“不行,搬了救兵就得出人命了,咱俩挨顿打,把事情压下去吧。”   他俩挨顿打,肉会疼,但只要能把萧文才抓住,能把知青们的火泄掉,就是这件事最理想的处理方式了。   这时,冷峻已经准备好,去知青总点后,挨一顿好打了。   但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女朋友的一场舞,可以保他今天,不挨打!   ……   再说知青总点。   陈思雨很想不通,陈念琴是经历过这十年的,她肯定知道,《知青之歌》是禁歌,而煽动知青闹事,万一出了人命,或者流血了,她是会被枪毙的。   而她一旦出了问题,陈刚,陈奶奶,小思进都得受牵连。   再说了,知青政策也不是她们这种小人物能决定,或者能改变的。   陈念琴现在的举动,除了煽风点火,就是以卵击石。   “你疯了吧,煽动闹事,你就不怕被枪毙,你就不想想思进,他才13岁,他以后的前途呢,难道15岁起就下放,当知青。”陈思雨逼近一步。   陈念琴反问:“所以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坏话,就活该被下放,就必须在这儿种十年的地,修十年的地球,对吗。陈思雨,你既那么恨我,何不一刀把我捅死,非要把我扔在这儿,天天修地球。”   上辈子,她是被原身用几颗糖给哄了,自愿下放的。   而这辈子,是因为举报陈思雨有作风问题,被文工团给下放的。   确实,两次都跟陈思雨有关。   但陈思雨并不认为责任在自己身上。   因为她作为一个穿越者,自己也活得很小心,男朋友举报她,她也坦然接受,从容应对,自己努力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一味的去责怪,怪怨别人。   陈念琴直到现在还在恨她,却不去努力,改变自己的处境,只能说她愚蠢,也就怪不得她那么轻易的,就能被人给煽动了。   显然,讲道理已经没用了,趁着陈念琴不注意,陈思雨突然伸手,又把东西抢了回来,趁着陈念琴还没回过神,转身就躲到了宋扶明身后。   这时,她也并不知道,唆使陈念琴的,会是冷梅的前夫萧文才。   可这封信的落款赫赫然写着:萧文才。   东西被抢,陈念琴更激动了:“陈思雨,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   宋扶明怕陈念琴耍泼,只护着陈思雨,但不敢动陈念琴。   而要真给陈念琴喊出去,他俩是要挨打的。   扔了纸,一把拂开宋扶明,陈思雨咬牙一把狠搡,把陈念琴搡回办公室,看宋扶明还愣着,吼说:“赶紧关门,绑人啊。”   “救命啦,救命!”陈念琴大声叫了起来。   陈思雨赶忙捂她的嘴巴,但陈念琴也不是盖的,一把抓了过来,幸好陈思雨躲的快,否则就要抓破相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脸,她一把扯上陈念琴的头发,吼:“再敢挣扎,我就把你的头发全拔了,把你薅成秃子!”   陈念琴一反手,也扯上了陈思雨的头发。   陈思雨扯头发只是威胁,可陈念琴扯掉了她一大把。   这下陈思雨也疯魔了:“你居然敢真扯我的头发,我……我杀了你。”   幸好现在是晚饭时间,而且今天晚上有节目表演,大家吃完饭,就全去露天剧场了,此时办公区没有别人,否则,得被俩打架的女孩子吓晕不可。   宋扶明壮着胆子关上门,回头,正好看到陈念琴从陈思雨的脑袋上薅了一大把头发下来,心说那得多疼啊,他总算鼓起勇气,帮忙制服了陈念琴。   趁势,陈思雨解了自己的裤腰带,就反手把陈念琴给捆起来了。   “陈思雨,算你狠,但今天要来一千多号人,都是冲着我来的,我要不出去演出,他们肯定会找我,要看到是你捆了我,他们就会暴动,打,砸,杀人,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陈念琴咬牙切齿的说。   两辈子,陈思雨这是头一回干坏事,感觉自己简直像个山贼,土匪。   她想学电视里那样,找东西堵住陈念琴的嘴巴,看电视的时候学的好好的,可实施起来,才发现难度很大。   塞的多了怕陈念琴会窒息,塞的少了吧,陈念琴舌头一抵,就抵出来了。   天已经黑了,各个知青点的人全来总点了,他们的情绪都非常差,一个个的,都是亟待点燃的火药桶,陈思雨必须把这件事压下去。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陈念琴。   她也可以让宋扶明一直看守着陈念琴。   可对方是个男人,她怕万一自己走了,趁着没人,对方要对陈念琴不轨。   不过就在这时,陈念琴又吼起了宋扶明:“你个死同性恋,二椅子,你再不把我放了,我就让海岛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烂屁股。”   啥,宋扶明居然是个GAY?   “吼吧,你就吼烂嗓子也没用。”陈思雨对宋扶明说:“你看好她,不能让她跑了,但也不能捂她的嘴,不然她会窒息的,我去给知青们表演节目。”   宋扶明反问:“你表演,表演什么?”   陈思雨思索片刻,说:“上台再说吧,现在只有名字,就叫《知青颂》!”   宋扶明是个艺术家,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了,但他还顾得上关注艺术:“你居然为知青群体创作了舞蹈?”   其实关于知青群体,确实很惨。   他们把最美的年华,青春和汗水,全挥洒在了麦田里,稻田中。   但因为特殊的原因,没有人关注过他们的付出,痛苦和躁动。   陈思雨并没有为知青们创作过舞蹈,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上了台,应该跳什么。   不过在上辈子,她曾经创作过好几部歌颂劳动人民的作品,紧急情况下,她自己的作品嘛,她想拿来一用。   但有个麻烦,就是音乐。   舞是她自己的,她可以随便跳,可音乐是别人写的,要在将来,很久以后才能被写出来,她现在用了,就等于是在砸将来人的饭碗。   这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在喊:“陈念琴同志,忙完了吗,该吃饭啦。”   陈思雨示意宋扶明捂上陈念琴的嘴巴,推门出来,见是一个大妈,笑问:“大妈您是……”   这大妈提着一只很大的双层饭盒,因为陈思雨长的漂亮,又还穿着毛衣,笑着说:“外地来的吧,我姓高,你叫我高大妈就好。”   “原来你就是我姐说的高大妈呀,我是陈念琴的妹妹,把饭给我吧,您人可真好,就跟我姐说的一样,好看,还善良。”陈思雨说着,接过了饭。   嘴甜吃四方,陈思雨一句夸惹的大妈心花怒放,揭开饭盒,她说:“米饭,我给你姐盛了满满一大缸子,够你俩吃的。这只盒子里,甜虾是剥好的,螺肉煮的可脆了,还有这个,蚝烙,别人一人只有一只,我给了她五只,你俩先吃着,不够的话,再来找我,我悄悄给你俩开小灶。”   陈思雨一看饭缸子,馋的口水差点就要滋溜而下了。   全是海鲜,新鲜海鲜,金黄的鸡蛋蚝烙,松香软嫩,简直不要太诱人。   “够了够了,谢谢你啊,大妈。”她收起口水说。   在陈念琴看来,呆在农村,暗无天日,可就凭她这伙食,还有愿意帮她剥甜虾的食堂大妈,陈思雨都恨不能跟她换一换。   “快去吃吧,吃完了,让你姐好好唱《知青之歌》,那首歌真好听啊,我爱听。”高大妈又说。   陈思雨把高大妈拉到一边,小声说:“大妈,可不敢再提《知青之歌》。”   大妈一凛:“为啥?”   “我姐吧,因为《知青之歌》,被上面点名批评了。”陈思雨说。   高大妈哎哟一声:“为啥,那歌好听啊,我就喜欢那个调调呢,我觉得那个调调贼好听呀。”   大妈的话说的虽然朴实,可陈思雨却因为她的点化,心中突然一个机灵。   她将来那支舞的调子,是34拍,节奏,卡点跟《圆舞曲》是一样的,她突然发现,没有原本的音乐也没关系,只要能找到《圆舞曲》的伴奏,她一样可以跳。   而《春之声圆舞曲》是一首非常经典的老歌,也是一首经常被传唱的歌,按理,知青总点肯定有那首歌。   这时高大妈突然说:“我还是想不通,咋好端端的,你姐就被领导给批评了呢,她明明唱的那么好,把我都唱哭了。领导凭啥不喜欢她的歌呀,我问她去。”   “大妈,你不能去!”陈思雨一把拽住高大妈,小声说:“她正伤心着呢,你一问,她不得更难过了?”   高大妈一想也是,又说:“既然被领导批评了,你姐今天晚上怕是不能唱了吧,露天舞台那边,聚集了好多知青呢,你姐不去,他们得多失望啊。”   “大妈,我会跳舞的,你带我去露天大舞台吧,我跳舞给大家看吧。”陈思雨说。   大妈看陈思雨瘦瘦高高,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肤色白皙五官灵动,长得是真看好,再听她居然会跳舞,顿时说:”你爸你妈可真有福气,生一对闺女,一个能歌,一个能舞,要不这样,她唱你跳,今天全岛所有的知青都来了,大家比过节还高兴呢。”   突然,屋子里传来陈念琴的呜呜声:“高大妈,救命!”   陈思雨和着她的声音一声喊:“高大妈,救命!”   “怎么啦怎么啦?”高大妈忙问。   陈思雨撒谎撒的面不改色:“我好像踩到了一条蛇。”   “你可得小心点,咱岛上蛇可多的。”高大妈信以为真,说。   “麻烦您带我去演出现场吧。”陈思雨顺势,就把高大妈给拉走了。   知青总点的露天大舞台,人挤的乌乌泱泱的。   大家并不高兴,反而,一个个愁眉苦脸,哀声叹气的,小伙子们全在抽烟,还有很多人提着酒瓶子,在小声咒骂着什么。   这是一个负面情绪的培养皿,也是个稍微有点摩擦就能炸的火药.桶。   陈思雨并不知道吴勇和冷峻正在往这儿赶,但她觉得,既然他们是军人,又比她早来一天,而且还是来找萧文才的,现在肯定也已经到知青点了。   她只是个舞者,帮不了他们别的忙,但她可以跳几支舞,缓和一下知青们消极,沮丧,愤怒的情绪,帮冷峻他们争取点时间。   找到知青总点的大队长,谎称陈念琴被领导批评了,陈思雨就把今天晚上的节目,由唱歌,改为舞蹈了。   “这位同志,你会跳什么舞,还有,你穿这样一件毛衣跳舞,怕不行吧。”知青大队长说。   这地儿条件简陋,连调音设备都没有,灯也只是两颗普通的大探灯,音响挂在树上,功放设备只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舞蹈跟唱歌不一样,是需要灯光和音乐辅助,才能创造出效果的,所以在这儿跳舞,是远远达不到真正的舞台上的那种效果的。   衣服也是个麻烦,她不可能不化妆,穿着毛衣跳舞。   陈思雨正想着该去哪儿找衣服呢,突然,人群中传来轩昂的喊声:“姐!”   是她的臭弟弟小轩昂,孩子背着她的大包,拔拔重重人群,正在往里挤。   这可太好了,轩昂背的包里,有陈思雨的演出服,芭蕾舞鞋和油彩,化妆品,而且还有她平常练歌用的磁带,其中不但有《圆舞曲》,还有《吉赛尔》,《天鹅湖》和《胡桃夹子》,各种芭蕾舞曲,应有尽有。   他背的包太大,现场又太挤,孩子挤到一半时,实在挤不过来了,站在人群中,远远朝陈思雨挥着手。   陈思雨登上舞台,扬起她的大青衣腔,高声说:“亲爱的知青同志们,表演马上开始,但我的衣服和化妆品还在远处呢,请大家自觉往后疏散,让一让,让我的小助理把我的化妆包给我送过来。”   她这一说,台下的知青们眯糊了,有人说:“今儿不是陈念琴唱歌吗,台上的小姑娘是谁,哪来的?”   还有人说:“陈念琴呢,我们是来看陈念琴唱歌的,不想看别的。”   另有个提着酒瓶子的人说:“快滚下去,我们要看陈念琴唱歌。”   这要心理素质差点儿的人,给人这样一轰,一闹,就镇不住场子了。   但陈思雨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哪个方向有人起讧,她就笑眯眯的盯着那个方向看,看到谁喊,叫,骂脏话,她的目光就会顺着扫过去。   她有一双灵动的,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但她的身体里住着的,是一颗五十岁的,经历过各种沧桑和苦难,变故的灵魂。她有一张天真稚气,朝气蓬勃,娇俏可人的小脸蛋儿,但那脸上呈现的,又是一种跟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姨母式的,宠溺中带着亲和的微笑。   她站在舞台上,灯光下,她是那么的亲和,温和,又带着几分神秘。   渐渐的,大家就平静下来,不闹了。   终于,轩昂也挤到前面来了,背起包,陈思雨去后台化妆,换衣服了。   ……   不论歌声还是舞蹈,都是来抚慰人的神经,治愈人心灵的。   就比如《知青之歌》,它讲出了知青们的苦闷和难过,勾勒出了他们的委屈和痛苦,就会让他们愤怒,难过,就会引起他们的共鸣。   但至少在现在,知青群体们,就跟陈思雨一样,太渺小,也太弱小了,即使拼尽全身的力气呐喊,也改变不了任何问题。   而且正如冷峻所言,海岛上物产丰富,这些知青们顿顿有鱼有虾,还都是顶新鲜的食材,他们所处的环境,已经是全国的劳改点中,最好的了。   他们向往回城,向往回家。   但城里呢,一样是粮票供应,紧紧巴巴,在城里的工厂里上班,并不比当知青更轻松,生活条件还远不如这座海岛。   陈思雨帮不了知青,也无法改变他们的生活现状,但作为一个舞者,至少在一段舞的时间内,她可以用舞蹈,带给这些知青快乐。   那怕是很短暂的快乐,会稍纵即逝,但是,只要能让他们因为短暂的快乐而不冲动,不闹事,并因此流血,受伤,陈思雨的目的就达到了。   十分钟后,舞台上灯光亮起,音乐响起,报幕员上场:“接下来,请欣赏由舞蹈演员陈思雨为大家带来的,《知青颂》!”   虽然用的是《春之声圆舞曲》的曲子,但是,当给它赋名叫《知青颂》时,观众联想到的,自然就是知青了。   而陈思雨,是在用芭蕾诠释劳动中的女性,她把各种劳动进行了舞美演化,虽然灯光简陋,乐声中还有嘈杂,但是,当观众把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姑娘,想象成自己,或者自己心爱的姑娘时,这帮年青人的心态就变了。   舞台上那个翩翩起舞的身影,在女知青的眼里,就是下田劳作的自己,在男知青眼里,就是农田里那些可爱的姑娘。   原本,在他们心目中,劳动是枯燥的,乏味的,疲惫的,可当陈思雨翩翩起舞,他们就会想起,清晨绿油油的稻田里的蛙鸣,想起天边的朝霞,晚霞,甘美的甜虾,和新鲜的蚝仔,他们就会想起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的美妙。   ……   这时冷峻和吴勇带着另一帮人,也赶到知青总点了。   进了知青总点,迎面就是露天大舞台,人群泱泱,人头攒动。   吴勇和冷峻皆提心吊胆,也准备好了,要挨一顿好打。   但甫一进场,他们就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现场的人似乎都特别兴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舞台,每个人的眼里,都闪耀着一种,末名的,温暖的光辉,所有人的嘴角也皆是翘起的,所有的人都在微笑。   随着众人的微笑,冷峻看向舞台,就见有个姑娘,正在伴着《春之声圆舞曲》翩翩起舞,她身段纤长,舞姿优美,站在土坯筑成的舞台上,轻盈的,就像春天枝头的鸟儿,又像蔚蓝晴空下,飘在天尽头的,那朵云!   这是头一回,冷峻看到有一个女孩子,跳舞跳的,像他女朋友一样好看。   但是不对,他再眨眼,他看清楚了,那正是他的女朋友!   他在海岛上,遇见了他的女朋友! 第72章 胡桃夹子   当《春之声圆舞曲》结束, 舞蹈也停了,但知青们才刚刚感觉到快乐,他们不想让这段快乐结束, 他们想延续刚才的快乐,还想继续看。   沉默片刻, 有人喊:“接着跳啊,为什么不跳了?”   另有人说:“快给这位女同志鼓掌啊, 让她继续跳呀,快跳。”   有一帮女孩子大声喊:“陈思雨同志,请您再为我们跳一曲,好吗?”   没有女孩不热爱舞蹈, 而芭蕾,是舞蹈中最美的,女孩子们的喜悦,无法用语言表达,她们使劲的拍着双手。   先是噼里啪啦,紧接着掌声轰如雷动,知青们,臭老九们全鼓起了掌。   《血色华章》,《学雷锋》和样板戏,是不会出错的,但是知青们天天看样板戏,已经看了好几年了, 他们已经反感, 厌烦了, 他们并不想看。   而那些经典芭蕾变奏曲, 万一有人听过, 懂,看到陈思雨跳了,心怀不轨举报,说她传播资本主义的腐化思想,靡靡之舞,举报她,她就完蛋了。   但望着台下一双双真挚的眼睛,陈思雨打算冒个险,走到话筒边,她说:“既然大家这么喜欢,我再给大家跳一曲吧,名字叫—《知青,田野上的希望》!”   她跳的其实是《吉赛尔》中的农家女独舞,是一段非常欢跃的芭蕾舞蹈。   但是,在从来没有接受过西方文化教育的知青们看来,它所表达的,就是那些正值青春的,活泼可爱的女知青们,她们在麦田间穿梭,在绿浪间微笑,在田间地头,像黄鹂鸟儿一样,妆点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它表达的,是她们自己的生活。   这让她们开心,快乐,十七八的小姑娘们,脸上洋溢起了灿烂的笑,甚至有人按捺不住,自己也开始了手舞足蹈。   而那些知青小伙们,看到女孩子们那么快乐,那么开心,望着她们那一张张娇俏的,可爱的,青春的脸,内,也按捺不住的怦动了起来。   爱情,是在这个枯燥年代,年青人们胸膛中最干燥的那块净土,它甚至不用火种,只需要一点轻轻的摩擦就可以自我燃烧,熊熊的燃烧。   而在这个年代,因为大家都来自于天南海北,也知道自己早晚会回城,所以不论男女,他们默契的,选择在乡下不谈恋爱。   因为一恋爱就得结婚,一旦就地结婚,他们就永远回不到城市了。   但在此刻,看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孩,年青人们的爱情之火,于一瞬间被点燃了,当男孩的目光望向女孩,当女孩也目光炽热,回应他们。   哪怕他们最终还是会清醒,会因为今日的落寞而苦恼,疯了一样的想回城,回到自己曾经的家乡,但在此刻,他们洋溢在对爱情的畅想中,他们把悲伤和愤怒,彻底抛到了脑后。   就这样,陈思雨跳了一曲经典名段,虽然只是换了个名字,可伟大的《吉赛尔》,芭蕾中的经典,轻而易举的,就能打动年青人们的心扉。   一曲已毕,一千多人的会场上,年青人们鸦雀无声,怔怔望着舞台。   陈思雨走到话筒前,璀然一笑:“接下来,我为大家带来的,是《知青——欢腾的农场》,请大家欣赏。”   她跳的,其实是《胡桃夹子》子里的糖果仙子变奏曲,这在芭蕾中,是一段最能诠释芭蕾的轻盈,又充满童真,欢快的舞蹈。   当音乐响起,台下的观众们静静的听着,不知不觉间,就连呼吸都变得轻盈,梦幻了。   舞台上的舞者,就像八角盒上的洋娃娃,她的足尖仿佛踩在云上,没有人知道舞鞋中,她的脚正在溃烂流血,人们看到的,是她生生磨烂一双脚,才磨出来的轻盈和灵动,她快乐,雀跃,俏皮,可爱,就像从天上降落在农场里的花仙子,她是花开,是鸟鸣,是春天蓬发的嫩芽,也是秋日枝头的硕果,她淋漓尽致的,展示了一座勃勃生机的,农场之美。   而当她单膝跪地谢幕,台下的掌声都变的斯文了,就像深夜,落在芭蕉树上的雨点儿般,噼里啪啦声中,都带上了几分文雅。   ……   冷峻站在人群的外围,定定站着。   而他的女朋友,站在人群中央,正在翩翩起舞。   来的时候,除了戴眼镜的那个大个头和一帮女孩子,别人全都群情激愤的,进门时虞永健还气呼呼的在威胁冷峻:“你打得了一个我,打得了千千万万个我吗,这儿有一千多人,全都是跟我一样,不满于现实,想问政府讨说法的,有种就把我们全杀了,让我们做冤魂,做你们的刀下鬼吧,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要革命,我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我们要用我们的血,改变这种,荒废一辈辈人青春的,荒唐政策!”   大道理讲的掷地又声,他一副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壮烈,那感觉是,今天只要有刀,他就能往刀口上撞,只要有枪,他就能一枪爆了自己,已经壮烈到,非得以血荐轩辕不可了。   但才往舞台上瞄了一眼,他立刻一声大叫:“操,这姑娘跳的可真好。”   方才的精气神儿全没了,他的目光,被舞台给吸引了,他鼓起来的勇气,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冷峻视力好,早看到那是陈思雨了,再看虞永健,目光跟刀子似的。   虞永健再一看,乐了:“那不思雨嘛,她怎么来啦?她不会也被下放了吧。”连喊带跳,他大叫:“思雨,看到哥们了吗,思雨,看哥们一眼呀。”   陈思雨当然听不到,但虞永健周围一帮大小伙全回头了:“哥们,你认识舞台上那姑娘?”   虞永健拍胸脯,嗓门比雷都大:“台上那是我姐们,我发小,我们从穿开裆.裤时一起长大的。”   有小伙大声问:“她多大啦,哪人啊,专职跳舞的吗,哪个团的,哥们,快说说呗。”   “对对,她哪个团的,有画报,挂历没,哪儿能买着?”还有小伙在问。   众人七嘴八舌,把虞永健围到了中央。   突然,冷峻一滞,因为有个小伙子大声问:“哥们,陈思雨有男朋友吗?”   虞永健正面对着冷峻,看着冷峻的面色由白慢慢转绿,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会挨打,但还是故意说:“就我所知,没有。那可是我姐们,你们谁要想……”   “兄弟!”   “大哥!”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弟弟,来来,弟弟,抽支烟,哥给你点着!”   转眼之间,虞永健就化身成为这座农场的团宠,吉祥物,宝贝大熊猫了。   ……   相比于国家大剧院,眼前那个土坯筑成的高台,它是那么的朴实无化,简陋到,配不起芭蕾的精致和优雅,放眼全国,应该不会有哪个首席愿意站在那土坯台子上跳舞的,但陈思雨不但跳了,而且在没有灯光和音响的情况下,她把芭蕾,跳出了一种本该是民族舞才有的,能引人共鸣的欢乐。   如果有可能,冷峻想静静站在人群中,安安静静的,看他的女朋友跳完全场,但不行,他的前姐夫萧文才还没有被找到。   而萧文才,虽然满嘴正义,以知青,臭老九们的导师自居,准备带他们发起一场革命。   而且因为他特别孝顺,是个孝子,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会逃跑。   就连冷峻在推断他会逃跑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从他到海岛,一路追到牛棚所看到的种种迹象来判断,萧文才就是要逃。   而一旦被他逃跑成功,海防部队从上到下,全都得被问责。   从人群中拉出虞永健,冷峻说:“虞永健,干正经事儿吧,带我们去找萧文才。”   虞永健正乐呵呢,半大孩子,气性起的快,也消的快,这会儿已经忘了革命了,也不想闹事儿了,高兴的手舞足蹈,抽口烟说:“冷队,算了吧,其实我们想想,也没啥委屈,呆在农村多好呀,多开心,我们原来太冲动了,现在想想,没必要闹的,你也甭找萧文才了,算了吧。”   高个子戴眼镜的知青也都说:“算了算了,我们暂时不闹了,大家看节目吧,算了。”   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们是准备好了要冲击政府,冲击军队的,甚至为了泄愤,他们把吴勇都快打成个猪头了,可现在他们居然说算了?   吴勇气的捏拳,眼看就想揍人了,而他穿的还是军装,这一打,又要出事。   好在冷峻是理智的,他温声说:“萧文才曾经是我姐夫,也是我的朋友,我们找他,只是问几句话而已,永健,帮我带个路吧。”   虞永健一沉吟,说:“按道理他应该就在现场的,你们等等,我给咱找找。”   但他话音才落,冷峻突然朝他撞了过来,又一把拔开他的肩膀,往黑暗中跑了,吴勇紧随其后,也跑了。   虞永健回头,看那一片黑梭梭的,问同伴们:“你们看到啥了吗?”   高个子眼镜男眼眼瞅了远处半天,说:“没有啊。”   刚才打吴勇打的最凶的那个矮个子说:“管那俩丘八干啥,咱看节目,同志们,我个头太矮,看不着台上,你们出把力,把我扶那颗树上吧。”   于是大家齐心和力,去扶矮个子爬树了,于萧文才,他们也就抛诸脑后了。   ……   冷峻也没看到萧文才人,但他于满场嘈杂的音乐声中,隐隐听到几声泼水的声音,此时朝着那个方向急追,又听到一个女孩子在喊救命。   寻着声音分辩,应该是在农场的12点钟方向。   他一路飞奔,跑着跑着,又听到一个女孩子在尖叫。   再追几步,蓦然,一股火苗腾空窜起,冷峻看到了,萧文才正在纵火!   ……   其实一开始时,萧文才确实就在演出现场,而且就在人群中跟大家聊天。   他因为是军转下放的,自有军人的光环,又因为是农民出身,踏实能干,有活又喜欢抢着干,所以在农场里,知青们都特别喜欢他,也非常信任他。   他的聊天技巧特别巧妙,比如说,大家说起的确良好,他就会说,城里物资供应多,城里的姑娘们人手一条的确良长裙,可惜了农场的知青女孩们,没有物资,就只能穿棉布,可怜可怜。   再比如,大家说起烟,他就会感慨,城里供的烟都是玉溪和大前门,而农场里只供最便宜的凤壶烟,当知青,太可怜了。   现实情况确实也是这样,城里的物资供应要好一点,但没人提,大家浑浑噩噩的就过了,可当有人提出来,大家就会思考,凭啥大家一样都是知识青年,呆在城里的就可以吃穿享受,呆在农村的却要低人一等。   这时,萧文才提出,愿意为代表,带着大家去政府请愿,并且告诉他们,说革命就会流血,就会牺牲,自己愿意为了大家,流血,牺牲时,知青们以为找到了知音,自然而然的,就愿意跟随他,认他做导师了。   年青人嘛,热血,没有后顾之忧,也不怕死。   所有的知青们也都准备好了,在跟组织对抗时,光荣牺牲。   就这样,萧文才的革命事业眼看水道渠成,只差一场演出来点燃它。   这时半路杀出来的陈思雨,打了萧文才个措手不及。   因为政策的不平等,知青们有委屈,有怨念,过段时间肯定还会闹,但他们是善良的,天真的,也是单纯的,当有快乐的事情发生时,他们就会忘记委屈和难过,而去追寻快乐。   所以今天晚上的乱子,因为陈思雨,已经闹不起来了。   萧文才当时就意识到事情不对,跑回去找陈念琴了。   宋扶明是个文人,萧文才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打倒,反绑了。   一松绑,陈念琴就说:“萧哥,我妹妹陈思雨来了,她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应声虫,是个盲目的利已主义者,她很可能会告密,咱们的革命怎么办呀。”   萧文才叹了口气,说:“革命的事再说吧,咱们先从这儿出去。”   “可我们商量好的是要起义,要闹革命呀,我现在就去唱歌,我去鼓动大家吧,我还是想争取一次,跟组织对话的机会。”陈念琴说。   萧文才再叹气,说:“陈念琴同志,你的觉悟让我钦佩,你的牺牲精神也让我感动,但咱们不能冲动,不能盲目,你得听我的,咱们一步步来吧。”   “好!”陈念琴说着,跟上了萧文才。   她虽然是重生的,可她上辈子一直生活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里,至死都没有出那个小山村,她听过《知青之歌》,也知道那是首禁歌,但因为消息太闭塞,她并不知道,《知青之歌》的原作者,本来该被枪毙的。   是部队领导在复核死刑时,认为罪不该死,是部队方面救了他。   她甚至也不知道,一旦知青冲击部队,再被小将们钻了空子夺权,会造成多大的乱子来。   她轻信了萧文才所谓的‘伸张正义’,以及,‘和组织对话’,天真到,自以为自己重生了,知道未来,知道历史,就可以通过一首歌,就改变知青们的命运。   直到现在,她依然是这样认为的。   跟着萧文才一路走,眼看就要到仓库了,陈念琴有点迷惑:“萧哥,咱去仓库干嘛呀。”   萧文才不答这个,却问:“念琴同志,你想过结婚,生孩子吗?”   陈念琴摇头:“没有,我不想结婚,也不想生孩子。”   她所有的怨念,来自于辛苦,努力了那么久,却不能回北城,上国家大剧院演出。   男人和婚姻,经历过上辈子,她早就看穿了,她拒绝走进婚姻。   她要的是,是通过萧文才的争取,她能和海岛上的领导们对话,她还计划好了,她想跟海岛兵团的司令对话,把自己重生的事实,以及将来的历史说出来,她要让高层领导意识到,上山下乡是个错误的决定,她希望领导们能改变这一切。   而她一切的努力,还是为了回北城,重新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   上一次,抄《想亲亲》露了马脚,但是另外两首却一直没有被揭穿。   而很多歌手,都是可以靠着一两首歌吃饭,吃一辈子歌唱饭的。既然她已经有两首好歌了,她决定了,以后也不抄了,就凭那两首歌,只要她能回北城,回到部队文工总团,她就可以像梅霜一样,挑选词曲家们的作品。   即使不抄,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只要给她机会,她能挑到的,必定是可以大火的歌曲。   所以她要的是出名,而不是结婚。   萧文才本身就在库房里工作,他对这儿很熟悉,而在库房的一角,摆着几个大桶,那里面装的是农场拖拉机用的柴油。   拎起一桶柴油,打开,哗哗的朝库房地上泼着,萧文才又说:“念琴,你是知道的,我深爱我的前妻冷梅,可她在婚内跟人私通,给我戴绿帽子,我是个宽怀大度的人,我原谅了她,可她仗着她家的势力,不但跟我离婚了,还把我打成了臭老九,我实在是个命运悲惨的男人啊。”   当一个男性,主动跟人诉说妻子出轨时,大多数人都会对他产生同情心。   陈念琴不知道萧文才到底想干嘛,但是此刻,她很同情他。她说:“是冷梅眼瞎,看不到你是个痴情的好男人,萧大哥,你不用难过,因为你值得更好的。”   萧文才泼完了库房,又拎了桶柴油,带着陈念琴出来,一路走到宿舍区,边走边说:“可我对女性的心态是不会变的,如果现在有一个女性愿意跟我结婚,跟我生孩子,我会像曾经爱冷梅一样,去爱她。”   哗哗几下,一桶柴油已经泼出去了。   陈念琴刚才就觉得不对,只是因为被萧文才激起了恻隐之心,没有过多的去考虑,他到底想干嘛,眼看着油桶空了,她突然意识到萧文才是要放火。   这时萧文才已经掏火柴了,一下又一下的擦着火柴,边擦边说:“嫁给我把念琴,我会比对冷梅还要对你好的,今天是个机会,咱们一起走,我带着你一起游到对岸去,等到了对岸,政府会给咱们分房子,安排工作,你想唱歌你就尽情的唱,只要给我生几个孩子就行,我会一辈子爱你的。”   陈念琴也是傻,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萧文才居然要在宿舍,仓库纵火。   她被吓的魂飞魄散,颤声说:“萧哥,仓库里全是粮食,宿舍有知青的,你点火,烧死人了咋办,不要点火,求你了,别这样,好吗?”   萧文才温声说:“念琴同志,我们只有这个办法了,农场一旦起大火,海防队的军人们就会回撤,咱们就机会了,咱们就可以逃出去,逃到对岸去了。”   陈念琴此时才意识到,萧文才是想判国。   她其实也动过走的念头,但她想的不是抱着汽油桶子漂出去,因为她不会水,一个大浪打过来,她会被淹死在大海里的。   再者,她也不要给一个35岁的老男人生孩子。   陈念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她要真被萧文才带出去,会溺死在海上的,她转身就想跑。   可萧文才怎么会任她跑掉?   一把掐上她的脖子,萧文才已经点着火了,把火柴扔到地上,他说:“陈念琴,我想给你一个温馨的家,我想爱你,跟你结婚,但是你不同意,我就没办法了,对不起,这是你逼我的……”   用最斯文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他一把把陈念琴推倒在地上,眼看迅速窜起的火苗朝她而来,陈念琴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嘴里说着如何爱冷梅,不介意冷梅出轨的所谓君子,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伪君子。   她被他给骗了。   而现在,他还想烧死她。   “救命,救命啊!”她尖叫了起来。   陈念琴才20岁,重生一回,她还想改变知青的命运,改变历史走向呢,怎么可能愿意死。   但她才爬起来,萧文才举起汽油桶,已经朝她砸过来了。   重生一回,她要死在这座农场里了?   不过就在这时,突然,萧文才整个人一顿,连带着他高兴的汽油桶一起倒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军绿色外套,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他冷冷扫了她一眼,伸手就开始解扣子了。   陈念琴还没反映过来,他已经脱掉衬衣,手中一把铁锹,朝着汹汹燃烧的火苗冲了过去。   冷峻跟吴勇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分工明确,冷峻负责救人,然后去火势较小,风力较大的方位刨沟,切断通往宿舍区的火源。   吴勇负责找水,灭火。   陈念琴这回总算脑子清醒了,大喊大叫,把正在看节目的知青们全吸引了过来,帮忙救火。   而萧文才,知青们的精神领袖,抗议的发起者,则趁着混乱逃跑了。   不过因为火势范围较小,而且今天各个分点的知青全都聚在总点,大家齐心协力灭火,火势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这场火并没有惊动到海防线上的官兵,所以,逃到海防线上萧文才也很快就被海防官兵们发现,并拦截下来了。   而直到他被拦截,逮捕时,还是有很多知青不敢相信,他们的老大哥,精神领袖,要率领着他们跟组织对话,改变政策的萧文才,居然是个叛逃者。   一帮年青,冲动,热血的知青们,直到萧文才被押回来,海岛上召开公审大会,进行公审时,才意识到,他们不过是被萧文才利用的马前卒而已。   ……   再说陈思雨这边。   今天,是重生以来,陈思雨跳舞跳的最尽兴的一回。   她跳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听说哪里起火,知青们全跑了,她才停下来。   轩昂是自己一路打听一路问,一个人找到知青总点的,晚上也没吃饭,陈思雨也饿的肚子咕咕直叫,不知道火有多大,但现场有一千多号知青,全奔过去救火了,陈思雨也就不凑热闹了。   她得找到高大妈弄点吃的去。   高大妈也是从头看到尾的,一个劲儿感慨,说陈思雨跳的好,一路就把俩姐弟带到食堂了。   这还是头一回,轩昂发现有人居然在厨房里养鱼养虾的。   而且海岛上的人们要吃新鲜的,都是直接从水里抓出来,现场下锅。   在北城的时候,哪怕飞行队最好的福利,大青虾,也是冻虾,可这儿的虾全是活蹦乱跳的,光是看到高大妈从水里抓了一大把虾出来,轩昂就开始吞唾沫了。   等她把虾头剥下来熬油,再把挂面煮软,把虾放进去,洒上葱花,就连陈思雨,也噙不住口水了。   在海岛上,这顶多算一碗凑和饭。   可于北城来的土包子,轩昂和思雨来说,却足以香掉他们的舌头。   吸溜着面条,看高大妈出门去了,轩昂小声说:“姐,这海岛上天天有大虾吃,面条还是滋里溜光的细挂面,陈念琴肯定乐不思蜀吧。”   陈思雨还没跟轩昂讲陈念琴鼓动知青闹事的事儿。   直接说自己把陈念琴打了,还绑起来了,又怕轩昂接受不了,遂转寰说:“你念琴姐大概不喜欢吃海鲜吧,她还是想回北城的。”   “北城有什么好的,她干嘛非得回去呀。”轩昂觉得不可思议,转念一想,说:“姐,要不这样吧,让她去北城,咱留下来,留在这儿算了,你看这儿天气多热,冬天可以穿短袖,树是绿的,还有花儿开呢,这儿多好呀。”   其实早在陈念琴第一次被下放海胶岛的时候,陈思雨就羡慕过。   而且在她看来,一个国家的形势,政策,以及历史,不是她和陈念琴这种小喽喽能改变的,因为这段历史,远比她们能想象到的,复杂了太多太多。   她只是个舞者,不动历史也不懂政治,想改变什么,反而有可能被人利用,甚至有可能,还会造成流血冲突。   于知青们的现状,她也很难过,但她也很无力,她同情他们,可除了跳一段舞让他们开心,阻止无谓的流血牺牲和冲突外,她没有别的办法,更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就大环境来说,她喜欢跳舞,想要舞台,她想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也想创作更好的芭蕾舞。但她没有像陈念琴一样,非得要呆在城市的执念。   反而觉得,在这十年里,如果能生活在这座风光秀丽的海岛上,也挺不错的。   看轩昂端起面碗,喝光了汤还不够,伸长舌头,在等碗里最后一递汤留下来,陈思雨把自己的半碗面推了过去,就半开玩笑说:“要不这样,我给咱们打个申请,以后咱就在海岛上生活算了?”   轩昂不假思索:“好!”   肚皮吃饱了,陈思雨才想起了宋扶明宋团长。   她跟高大妈走的时候,为防高大妈看到屋子里被绑起来的陈念琴,并没有进屋,是把陈念琴的饭放在窗台上,然后走的。   之后,那间屋子里再发生过什么,她就没关注过了。   刚才太饿,也没顾得上,此时吃饱了肚子,才想起宋扶明宋团长来。   而等陈思雨回去时,宋扶明已经被知青们给放了,他被萧文才打的严重,一直在擦鼻血,一帮海岛文工团的同志们也全聚在屋子里,皆低头耷脑的。   许主任也来了,抱臂,冷冷看着这帮人。   突然,轩昂脚步一顿,往回退了两步,陈思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陈念琴跪在屋子外面的阴影里,默默的跪着。   她一脸决绝,看到陈思雨,也不过轻蔑的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扬起头来,依旧是冷冷的跪着,一副事已至此,自己于一切都无所谓的绝决。   而就在陈思雨姐弟要进屋时,突然来了几个军人,其中一个给陈念琴敬礼,说:“同志,请跟我们走一趟。”   陈念琴早知原因,乖乖的站了起来,跟着要走。   但许主任并不清楚情况,而陈念琴是文工团编制,她出了事,领导得要过问的,所以她出来问说:“军人同志,陈念琴是我们文工团的人,你们这是准备逮捕她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军人给许主任敬了个礼,说:“有一个叫萧文才的下放人员,纵火焚烧农场,且试图逃跑,刚刚被我们逮捕,而据他交待,陈念琴是他的同伙,俩人是合谋关系,她得跟我们走一趟!”   许主任给吓的面色惨白,忙说:“那你们快把她带走吧。”   几个军人示意陈念琴先行,跟在后面,把她带走了。   陈思雨默默望着,直到那行人走远了,正欲进屋,就听身后有人轻轻一声唤:“思雨。”   这当然是冷峻,陈思雨的男朋友。   陈思雨回头一看,顿时心里暗叫一声:乖乖。   今儿可真是她的幸运日,她不但坐了飞机,酣畅淋漓的,把所有的经典芭蕾全跳了一遍,她还看到了一个肌肉堪比男模的,裸.男!   上辈子的陈思雨并不好色,她只喜欢心理上的爱与被爱,对男人的肉.体没什么兴趣,反而很特别厌恶男人故意裸露,卖肉。   尤其是健身房教练们,那种用蛋白粉和鸡胸肉冲出来的大肌肉,看着就反胃。   但她在看到冷峻的那一刻,不自觉的,唇角就扬起来了。   轩昂还想往前凑,陈思雨无情的,一把给搡开了。   男人只穿着裤子,皮肤白皙,可肌肉紧绷,他是去救了火的,还没洗澡,身上灰一块黑一块,尽是火场上留下来的痕迹,但这并不让他显得脏,反而有种莫名的,沧桑感与男人味儿。   陈思雨被男色冲昏头脑,已经忍不住要暴露本性了。   但冷峻并不知道,看她嘴角下撇,一脸痛苦的抽搐,以为他十八岁的女朋友在嫌弃自己脏,难看,忙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件衣服。”   “哎,不用!”陈思雨伸手就拉,忍不住唇角上扬吧,又怕自己显得太色眯眯,忙撇了嘴角,柔声说:“我看看,伤着了没呀。”   趁势摸一把,光滑,紧致,又还微颤的肌肉,陈思雨心中尖叫,这手感,简直无敌了。   但冷峻可太不解风情了,他说:“你今天刚来吧,又跳了半天舞,累了吧,我送你回招待所。”   陈思雨此时正在检查男人的后背,她头一回发现,他皮带和臀部相交的地方,椎骨处,居然是两道沟壑,而臀部,是一个陡然翘起的形态。   这臀,比轩昂的还翘,不错!   幸好此时她脸上的色眯眯只有自己能看到,陈思雨眼珠一转,先说:“我还不累。”接着又说:“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大海呢,冷队如果不累的话,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大海呀。”   “不累,我一点都不累。”冷峻说:“我去借件衣服穿。”   “好!”陈思雨说。   其实她想说,他裸着她会更开心。   但现在是3月初,海岛上一到晚上,还是很冷的。   陈思雨不能为了一时的兴致,害她的小鲜肉着了凉,那样她会心疼的。   冷峻本欲走的,但不经意一看,就发现女朋友的脑袋上居然渗着隐隐的血迹,再伸手,轻轻拂开她的头发一看,只见有好几片硬币大小的地方,头发居然被人生生给拔掉了。   所以,她刚才那么快乐的,在翩翩起舞时,在给知青们带去快乐时,她的头皮却一直在渗血?   “谁干的,谁拔了你的头发?”他嘶声问。 第73章 文艺毒草   陈思雨虽然个头高, 但她属于天生四肢纤细的体格,力量相对也弱得多,因为太怕会有无辜的知青牺牲, 所以虽然被陈念琴薅掉了很多头发,但她当时并没注意到, 此时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都快被陈念琴薅成个秃子了。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被人薅成个秃子,裘千尺了可还行?   正好这时一阵风拂过,地上滚过来一大团头发,灯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 上面还沾着血迹。   在这一刻,陈思雨恨不能冲到陈念琴面前,以牙还牙,也薅一大把她的头发来,为自己可怜的头发们报仇!   “谁干的,谁拔掉了你的头发。”冷峻再问。   陈思雨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但转念一想,摇头说:“没谁薅我的头发,是我自己不小心……”正好屋子里有个风扇,她说:“刚才,我的头发不小心卷进风扇里,蹭掉的。”   陈念琴固然可恨, 但她在重生之后, 在明知道《知青之歌》是禁歌的情况下, 还敢唱它, 敢号召知青们跟组织对话, 虽然蠢,但也算有胆识了,只是,就跟大多数的流血牺牲一样,她也被老奸巨猾的萧文才给利用了。   抄袭,因为没有法律约束,陈念琴就只是被业内排斥,并下放就完了。   但这回就不一样了,这回是叛逃,目标地还是对岸。   而对岸,有我们很多地下党员还在潜伏,一旦有人,尤其是一个退伍军人游过去,指证他们,并给他们提供情报,其损失是政府都无法估计的。   萧文才是主谋,肯定会被枪毙。   至于陈念琴,因为萧文才的污蔑,就算部队领导英明,会保她不被枪毙,但坐牢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这可苦了陈刚和陈奶奶,从今往后,日子还不知道该咋过了。   相比之下,头发之仇,陈思雨就不追究了。   冷峻不太相信陈思雨会笨到,把头发卷进风扇,但既然她不说,他也就不追究了,只说:“我带你去医院吧,万一感染,发烧可就麻烦了。”   这儿天太热,陈思雨因为跳舞又出了很多汗,头皮万一发生感染,生癞疮,说不定从此她得变成个癞皮疮,她自己也怕的不行,连连点头:“好!”   但她才走了几步,只觉得脚钻心一股刺痛,扑冷峻怀里了。   倒不是陈思雨急色,想吃豆腐,而是,芭蕾对舞台是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的,在将来,芭蕾排练室一般会使用即不会太涩,又不会太滑的木头来铺地板,就现在,各个文工团的芭蕾排练室铺的都是木地板。   登台表演,舞台大多也是木地板搭成的。   可她今天跳舞的是个土坯台子,脚感非常生涩。她是硬咬着牙,完成的各种转体和大跳动作,本来她的脚就有冻疮,这下,冻疮全烂了。   咬着牙,呲着嘴把鞋子脱下来,陈思雨看一眼自己流血的脚,也差点要当场晕过去。   冷峻还裸着上半身呢,当即把女朋友打横抱了起来,要往医院去。   当然,得先找到能代步的工具。   而另一边,虞永健刚刚救完火,跟一帮刚才结识的哥们围在农场的拖拉机前,正在一起抽着小烟,喝着啤酒聊天儿。   大家围着他,是为了打听点陈思雨的消息,他呢,也不好再开玩笑了,就在跟大家解释陈思雨和冷峻的娃娃亲。   总之就是,陈思雨确实漂亮,舞跳的好,但人家已经有对象了,还是娃娃亲。   男知青们听了,当然不高兴,而因为虞永健政治不清白,是个黑.五类,大家都不太相信他,甚至有人怀疑,他压根就不认识陈思雨,是在故意捏造谎言,骗烟骗酒。   大家都喝多了,邪火气躁的,想找个地儿发发火,这会儿你一言我一语,就准备批虞永健来泄泄火。   虞永健虽然有烟抽,有酒喝,但眼看着知青们说话时情绪越来越重,生怕他们要批自己,正苦恼该怎么脱身呢,正好这时冷峻抱着陈思雨来了。   虞永健顿时说:“快看,我哥们带着我妹子,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一帮知青回头一看,好家伙,有个光膀子的年青人,抱了个姑娘。   那姑娘,正是方才在舞台上跳舞的陈思雨。   得,这下他们不信也得信了,小伙子们火热的小心肝儿,如入冰窖。   “这边有伤员,需要尽快送医院,谁会开拖拉机?”冷峻问。   一帮知青们又着急了,全围了过来,急吼吼的问:“是陈思雨同志出啥事了吗?”   冷峻心急,吼虞永健:“快找司机,开车,送思雨同志去医院!”   拖拉机手赶忙找出摇把来,塞进拖拉机摇了起来。   但大家越心急,拖拉机就越摇不起来,一帮知青手忙脚乱快急死了,车却总是在突突几声后,就又熄火了。   冷峻把陈思雨放进车厢后,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来,就准备先把她的伤口包扎起来,但陈思雨一想,却觉得,这反而是个机会。   正好一帮知青好奇她受了啥伤,探头探脑在在往车厢里看,陈思雨干脆问:“知青同志们,你是不是觉得在城里,还在文工团跳舞,我的生活肯定比你们轻松一百倍。”   都是半大男孩,一帮男知青还都喜欢她,给她一问,脸都红了,却又不好意思说话。   但远处有几个女孩子却凑了过来,其中一个说:“当然了,我们在这儿修地球,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是你在干干净净的舞台上跳舞,你不知道我们有多羡慕呢。”   陈思雨坐了起来,把两只脚搭到了车沿上,反问:“那你们羡不羡慕我的脚?”   那是一双脚尖被磨破,血淋淋的脚,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一帮女孩子看着这个漂亮的芭蕾姑娘,那双比她们这些天天下田干粗活的人还要沧桑的脚,全是由心而发的心疼,一个说:“你的脚流血成这样,跳舞时得多疼?”   另有个女孩是学医护的,说:“早知道你就别跳了呀,我们是看开心了,可你的脚万一感染了呢,搞不好,你的脚可就废了。”   男知青们也全围了过来,看到那么漂亮的舞蹈演员,一双脚溃烂成那样,甭提多难受了,又不好意思说啥,全憋红着脸,还有几个都快要哭了。   这时拖拉机剧烈的抖动了起来,终于,它被摇起来了。   陈思雨高声说:“同志们,快别难过啦,你们不用心疼我,因为所有的舞蹈演员,都要把血磨成茧,再把新茧磨成光滑的老茧,才能登上舞台跳舞的,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汗水,我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们也快回去休息吧。”   拖拉机已经开动了,一姑娘跑了过来,拉着陈思雨的手说:“你可一定要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再跳舞。”   另有个姑娘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块白色的布,示意陈思雨接着,边哭边说:“这是我在县城的国营商店抢来的一尺的确良,为了抢它,我凌晨两点就去排队了,我……我把它送给你,包着脚吧。”   另外几个女孩也在喊:“快拿着呀,把脚包起来。”   一个在农场做知青的女孩子,最珍贵的东西,怕就是一尺的确良了吧。   她居然要把它送给她?   陈思雨连忙摆手:“不不,我不能要。”把的确良还给女孩,她高声说:“知青姐妹们,你们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保护好自己,干活的时候不要那么拼命的去抢先进,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回城的。”   拖拉机越来越远,一帮姑娘连连点头,还在挥手跟陈思雨告别。   陈思雨再喊:“一定要注意身体,不要为了争光荣,太劳累啦!”   上辈子的陈念琴在乡下,之所以累坏了身子,就是因为她太想光荣,想争先进了,可农活哪里有能干的完的,一不小心,还会累坏身子的。   既然无法改变命运,那就偷偷懒,磨磨洋工,保养好自己,等将来回城了,她们也才二十七八岁,要有副好身板,就可以从头再来嘛。   一帮姑娘追着车,边哭边跑,在挥手跟她告别,一帮男知青的眼眶,也红了,目送拖拉机消失在夜色中。   突然,冷峻揽过陈思雨,问:“你怎么哭了,脚很疼,是吗?”   陈思雨这才发现,同样坐在车上的冷峻,离她离了好远。   而且他居然抱臂,坐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怕羞,还把胸大肌给遮起来了。   她其实是有感而发,为了那帮知我青而哭的,但既然男朋友说她是疼的,那她可就不客气了,嘤的一声,她缩进了男朋友秀色可餐的怀里。   想想知青们,陈思雨心里内疚极了。   看着一千多号半大孩子在这儿蹉跎青春,她也很难过。   知青们的心里有苦闷,有难过,因为各种原因,也无法被上层注意到,这是个大问题,陈思雨很想帮帮她们,可她至少现在是做不到的。   以后,也只能是在排汇报节目的时候,看能否在不伤害自己的前提下,想到一些办法来帮忙,弥补。   大道理她也不会讲,但她觉得她的双脚应该可以让这些知青们的心里舒服一点。毕竟在他们固有的印象里,文工团的姑娘是最风光,最叫他们羡慕的,可现在,当他们看到她的脚,看到文工团姑娘们于风光背后的辛劳和汗水和鲜血时,于心理上,就不会那么委屈,难过了。   海岛上路不太好,拖拉机又没什么稳定性,一路摇摇晃晃,陈思雨有人肉靠垫,倒还好。   可怜冷峻都25岁了,为了救火,衣服都脱了,此时赤着上半身,天真,不懂事的女朋友因为疼,就靠在他怀里,她的秀发,面庞,瑟瑟发抖的身体,时不时跟他的身体进行着磨擦和接触,这叫他血脉贲张,热血膨胀。   要在平时还好,一想到她是因为疼而哭泣的,颤抖的,可他,一个男人,居然有那种无耻的冲动,冷峻的内心就愈发觉得愧疚了。   偏偏夜里天黑,司机又着急麻慌的走错了路,拖拉机整整开了个半个小时才到部队医院,这一路上,怀抱着女朋友的冷峻,险些没欲火焚身,炸掉!   到了医院,因为第二天还要上工,虞永健和司机就提前回去了。   陈思雨的脚已经发炎了,头皮迄今还没有结痂,看着也像是要发炎的样子,医生立刻就给她开了消炎盐水来挂,帮她消炎,用盐水清洗头发,包扎伤口。   她男朋友,也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一件白衬衣,终于穿上了。   而到后半夜时,虽然挂着水,但陈思雨还是发烧了,于睡梦中,她能感觉到,冷峻一直抱着自己。   可惜的是,虽然美色在怀,但陈思雨给烧的昏昏沉沉,几番想挣扎着吃点豆腐,都因没有力气而宣告失败。   不过年青就是底子好,虽然烧了一夜,但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就又活蹦乱跳的了。冷峻只有一天的假,所以次日一大清早,在发现陈思雨已经退烧后,就提前,悄悄赶最早一班飞机回北城去了。   许主任的意思是,既陈思雨生病了,就把晚上的节目取消算了,但陈思雨既千里迢迢来了,又知道这边的官兵同志们特别喜欢《血色华章》,焉能不跳的。   所以在脚上绑好绷带,到了晚上,她依然上台去表演了。   部队处理问题,程序向来快,所以等总团的慰演结束,回北城时,关于萧文才和陈念琴试图逃跑的事件,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且登上报纸了。   飞机上,每一个座位前的袋子里都有报纸,萧文才的事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所以大家一上飞机,最先看到的,就是萧文才的处理结果。   许主任跟陈思雨坐了一排,最先看到报纸,行李都顾不上放,就仔仔细细读了起来,读完后叹了口气,说:“唉,干嘛不好呢,非得要叛逃。”   陈思雨在帮领导放行李,放后问:“判刑结果呢,是什么样的?”   她隐约记得,《知青之歌》的原作者是被判了死刑的。   现在,当歌被抄袭,原作者没事了,那陈念琴呢,会被怎么处理。   许主任说:“萧文才因为叛逃,被部队起诉为叛国罪了,就算不是立刻枪毙,肯定也是死刑,陈念琴还好,照新闻上说,部队认为她只是被蛊惑的,鉴于她本人没有叛逃的意愿,就只起诉了流氓罪,流氓罪应该是三到十年,一女孩子被判流氓罪,陈念琴这辈子,算是毁了!”   要说陈念琴能不被判死刑,其实还是因为,这个案子最终,是军事法庭宣判的原因,要是由思想委来判的话,她是会被判枪毙的。   但愿陈念琴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能在把自己作进监狱后,脑子清醒一点,以后不要随便给人当枪使吧。   从春暖花开的海岛回来,三月的北城,从城市上空就可以看到,还是一片灰茫茫的光秃,突然,趴窗户的轩昂喊说:“姐你看,下面排了好长的队。”   许主任凑过去一看,说:“那是抢的确良的吧,队伍排的可真长。”   陈思雨也凑头过去,从飞机上都可以看到,有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国营百货商店一直排到了肉联厂,不用说,肯定是排队买的确良的。   已经是三月了,转眼就会春暖花开,大家都在排队抢的确良。   城里的姑娘们是在百货商店排队,而身在农村的,知青姑娘们,为了抢一尺的确良,天不亮就要出发,往国营商店赶,去排队的。   说起的确良,陈思雨就想到了,那个追着她,给她送的确良的女知青。   再低头,望着脚下那条长长的,好似蚯蚓的队伍,她突然有了灵感,想创作一支关于知青的芭蕾舞剧,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一尺的确良》。   那将不是像她原来创作的那样,三五分钟的独舞。   而是像《白毛女》,《娘子军》一样的,大型芭蕾舞剧。   说干就干,回北城后,陈思雨就准备搞创作了。   不比《白毛女》,词和剧情都是固定的,《一尺的确良》从台词到剧本,再到舞美,全得陈思雨一个人来完成,这就得耗费她大量的时间。   而本来,既然海岛的慰演是由她去的,那么东北,边疆和青藏,以及西南边防的慰演,就都没有李倩的份儿,该由她去。   慰问演出的补贴款,也该全是她的。   但陈思雨要创作剧本,慰演,她就得把名额让出去,请假,专心创作。   听说她要请假,创作新剧本,曲团和许主任都被惊到了,倒不是为此而开心,而是,现在的文化监管是非常严格的,有一小部分人,专门盯着文艺工作者们挑毛病,挑罪名,进行文艺批评。   就比如《阿诗玛》,那是一部跟《刘三姐》一样优秀的文艺作品。   可是,有人说它是毒草,是精神麻药,是腐化堕落的作品,就把所有的主创人员全给批了一遍,作品,也被近封禁了。   别的文艺工作者们一看,都给吓到了,当然就不敢再搞创作了。   所以,现在的文艺作品,限制太多,稍有不慎就会踩雷。   文艺工作者们有创作的欲.望,可为了不惹麻烦,不被下放,所以不敢创作。   许主任也是为了陈思雨好,当即就否定了她的想法:“思雨,你想编一曲新的芭蕾舞剧,这个想法是很不错,但太冒险了,万一你要被人盯上,批为毒草,下放劳改,你的人生可就完蛋了。”   曲团也说:“思雨,艺术创作就不要搞了,收拾收拾,准备去东北慰演吧。”   陈思雨心里已经有初稿了,正热着呢,却被两领导泼了一头的冷水,她坚持说:“至少你们给我时间,让我把它创作出来,我会提前跟思想委报备,尽可能让它符合政策导向的。”   曲团其实是在保护她,推陈思雨出门,说:“我们不会同意的,赶紧去吧,收拾一下,去东北。”   “曲团!”陈思雨跺脚,撒娇:“给我个机会嘛。”   “不给,没得商量!”曲团厉声说。   正好这时,刚刚在音棚里录完新歌的梅霜出来,看到陈思雨跟曲团在推搡,遂过来问:“小曲,你跟我家思雨闹矛盾了?”   俩人在办公室门口,各个排练室里,姑娘们全凑在门上看着呢。   曲团小声说:“梅老师,思雨想创作一部大型的芭蕾舞剧,但现在政策风声那么紧,我怕万一撞枪口上,给上面盯上就麻烦了,所以不想让她创作。”   梅霜也不想陈思雨给自己找麻烦。   但站在艺术的角度来说,自《白毛女》和《娘子军》之后,多少年了,都没有出过一部大型的芭蕾舞剧了。   而要能有一部全新的芭蕾舞剧,于国内的芭蕾界,意义是非常巨大的。   她说:“让她创作吧,我来把关,送审的时候,把我的名字挂上就行。”   曲团一滞:“挂您的名字,万一被上面挑出毛病,您会挨整的 ,您就不怕?”   梅霜一笑,说:“上面哪个敢整我就来,尽情的整,随便整,我会挂上我所有的军功章,站上批.斗台,任人批.斗!”   说白了,哪怕当初冯大钢整她,是梅霜自己想不开,才会逃避的。   否则,她可是进过战壕,上过战场的歌唱家,她有着一枚枚,代表着她历史的军功章,真摆出自己的资格来,谁想整她,那都得掂量着点儿。   一个国家的文化艺术,要永远停留在八部样板戏上吗,文艺工作者们要永远,只能演那八部样板戏吗。   梅霜才不要,她要抗争,要争取,要努力让新的作品登上舞台。   为此,就算挨批,她也不怕。   既梅霜都这样说了,曲团也只好同意,她对陈思雨说:“那你就早点回家,好好搞创作吧,需要什么东西,到后勤科去批就行了。”   “谢谢领导。”陈思雨说。   从现在开始,以两年为期吧,《一尺的确良》,陈思雨必须创作出来。   进排练室收拾东西,刚一进门,就碰上李倩在排练室里跳蹦蹦。   陈思雨抱臂噙唇,冷冷看着,过了好半晌,李倩正跳的乐着呢,蓦然回头,顿时吓的停了下来,磕磕巴巴的喊:“思雨。”   陈思雨请假了,那么,慰演就还得是李倩上。   这于李倩来说,就好比天降大馅饼,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摸兜,掏出一张票来,李倩笑嘻嘻的说:“听说你最近要请假搞创作,很辛苦吧,姐这儿有六尺确良票,最近咱城里来的的确良多,姐这张送给你,你去排队买的确良吧,眼看五月了,做一件的确良的布拉吉穿。”   上周,如果不是李倩在临行前突然请假,陈思雨是不可能去海胶岛的。   当时陈思雨摸不着头脑,可现在回头再想,李倩她姐,应该是在发现知青们要暴动,搞乱子,冲击政府和军队之后,才刻意不让李倩去的。   当然,她姐是好心,要当时真的发生浑乱,文工团的人,很可能会受伤。   而从李倩姐能预判事情的发生,陈思雨推断,她应该是一个理智,且比较清醒的女孩子。   正好自从回来,陈思雨就一直放不下岛上的知青们,她就想借李倩之口,给李倩姐姐传个话,让知青们能清醒点,不要随便被人鼓动,唆使着闹事。   当然,话不能直说,得拐着弯子来。   而且鉴于李倩的性格,虽然是好话,可她还是要用骂的方式,反着说。   接过的确良票看了看,陈思雨把它拍到了李倩手里,一声冷嗤:“李倩,本来去海岛的该是你,最后换成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现在事情败露了,就想拿几尺的确良票糊弄我,没门儿!”   李倩也一直纳闷儿,为啥她姐不让她去海岛,直到这几天,看新闻,听说海岛上出一个叛逃者,还是个退伍军人,这才恍然大悟,她姐当时的用意。   她心虚,但又不想丢面儿,强辞夺理说:“六尺的确良票呢,你爱要不要,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我也懒得听。”   “我管你听不听得懂,好好劝你姐吧,知青日子虽然苦,但如果想闹,想让上面知道自己的委屈,得讲究方式方法,可不要跟傻子似的,被叛国者当枪使,要稀里糊涂的成了叛国者,一家子都没好下场。”陈思雨说完,转身就走。   李倩心里隐隐是能猜到些啥的,其实她也很害怕。   而要陈思雨一旦嚷嚷出来她当时请假的事,说不定她和她姐都会被打成敌特,心里害怕,可她嘴巴不想服软,就拿着的确良票说:“六尺布呢,能做一件布拉吉的,我送你是为你好,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快拿着吧。”   “不就点的确良嘛,我不稀罕。”陈思雨说完,扬着她高傲的头,离开了。   但其实,她可稀罕的确良了。   这年头的的确良跟后世的不太一样,其材质,反而有点像将来的天丝,既吸汗,裁成衣服后版型也好看,做成布拉吉,风一吹拂,尤其好看。   上辈子的陈思雨,年青的时候最喜欢穿裙子了,直到后来瘫痪了,两条腿逐渐萎缩,想穿,又怕人看到自己伤残的两条腿,才不穿的。   眼看夏天就要到了,她想有一条裙子穿着,以露出自己纤细秀美的小腿来。   不过因为她才到部队,还不到一年,所以是没有的确良票的。   而要想买裙子,得等到六月份,去法蓝西的时候。   因为梅霜的申诉,她的生母毛素美被追封为了烈士,过段日子,部队会给一笔200元的烈士抚恤金,再加上去海岛演出,总共12场,每一场三元钱的补贴,会有36元,再加上这几个月来,陈思雨攒的工资,等去法蓝西时,她就会有足足四百元的巨款。   两国物价相差大,在国内,四百元是一笔天额巨款,可在法蓝西,也就值一条裙子钱,陈思雨准备等到了法蓝西,就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一条漂亮的裙子。   道路是漫长的,但前途是光明的,一路想的美滋滋儿,陈思雨遂哼起了歌儿来: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你若爱就来……   一路走一路手舞足蹈,到了楼梯口,哼着曲调转个身,虽然没有裙子,但她假装自己穿的是裙子,轻撩裙摆,旋个舞步才开门。   可怎么余光一瞥,她居然看到冷峻站在自己身后。   本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她再回头,才敢确定,冷峻确实就在她身后,而且应该已经来了很久了,在楼梯间等她的。   这也太尴尬了,她刚才跳的是陕北的栽花儿大秧歌!   唱的是凤凰传奇,还在边唱边rap。   冷峻显然也很尴尬,一直以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女朋友都是温柔可爱,仙女儿一样的女神,但在此刻,她好像,不大对劲。   不过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陈思雨一秒变的温柔,含羞:“你什么时候来的呀,等很久了吧。”   “不久,我也刚来。”冷峻说着,把一只布袋子递到了陈思雨手里,温声说:“送你的。”   进了门,先给冷峻泡茶。   接过茶,冷峻说:“打开看看吧,我给你买的。”   瞄了一眼手提袋,再看男朋友一脸真诚和期盼,鉴于他会送她一枚真正的,纯金制成的大顶针,陈思雨估计,他这回要送她的,应该也是那种,他自以为是惊喜,可于她来说,是惊吓的东西,心里产无波澜。   可望着他像孩子欲得到父母认可一般的,天真中带着希冀的眼神,陈思雨还是悄悄酝酿情绪,准备让冷峻满足一下。   才打开袋子,她愣住了:“的确良?”   那是一批的确良布,是纯白色的,这个颜色,是目前所有商店里,人们在挑选的确良时,最不愿意选的一个颜色,一则,它不耐脏,不好打理,再则,大家好容易弄到一张的确良票,肯定要扯一批花色的,谁愿意要白色啊,素的跟孝服似的。   但陈思雨最想要的,恰恰就是白色。   “好看,我喜欢。”陈思雨由衷的喜欢,拿起的确良批在身上,旋个圈儿:“我可太喜欢了,你先坐着,我去给噫哗咱们做饭,我要给你烤你最爱吃的蛋糕,最软,最香,最甜,最可口的那种。”   欢快的女孩儿旋身进厨房了,却没发现,身后的男朋友,神色复杂。   一会儿,他的目光跟野兽似的,一会儿,又天真迷茫的跟个孩子似的。   冷峻在他青春期的时候,跟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做过那种模糊的,似是而非的梦。   他读过《生理卫生》,知道那是正常现象,之后也再没有想过那种事。   而就在从海岛回来之后,几乎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做那种梦。   而且是梦到他跟陈思雨之间,他在梦里极尽疯狂,好似野蛮人。   而就在昨天,他刚刚接到调令,要调岗西南,长达一年。   也就是说,他得跟他的女朋友分开了,而且要分开整整一年。   此刻,他两只手搓着大腿,静电滋滋,他不知道如何跟女朋友开口。   同时,他心里好像有一只饕餮般的野兽,最甜,最软,最香,最可口的蛋糕是满足不了它的。 第74章 分别   这次的任务并非只有冷峻一个人要去, 而是,北城空军,战斗机编队的所有人都要去, 对外说是调到西南举行例行的军事训练,但其实只要关注国际形势的人都能猜得到, 他们是去执行战斗任务的。   上面下达通知,说是最少一年时间, 但鉴于他们的对手,是全世界第一强悍的空军部队,大家都清楚,一年时间肯定不够。   飞行队的人大多数结婚早, 结了婚,尤其有孩子的,外派任务工资高,当然无所谓,但还没结婚,正在谈对象的就比较苦恼了。   不知道自己多久能回来,还因为职业的特殊性,去了之后就无法跟外界联络了,也无法维系感情,女朋友怎么办。   何新松的女朋友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号称是全北城最漂亮的售货员,追她的小伙子贼多, 何新松也是追了好久才追到的。电影看过, 舞跳过, 牛扒也吃过了, 现在猛乍乍的说要离开, 一年还好,万一两年,三年呢,人姑娘等不住他,等他回来时,跟别人结婚了呢。   父母原来一直催着,让他早点结婚,抱孙子,他因为家里房子小,哥嫂和孩子们挤一屋,怕再多添个人,要转不开而拒绝了。   他一直在等单位分房,分了房再结婚,给父母减轻压力,自己也住的宽敞点,但战争是突如其来的,不在他的计划中。   大家都知道,执行战斗任务是会死人的,何新松倒不怕死,光棍一条,他家儿子又多,他不操心父母,无所谓牺不牺牲。   可他担心万一自己走了之后,还能活着回来,女朋友却没了,咋办。   如果他死了,女朋友重新开始恋爱,跟别人结婚,他无所谓,可只要他活着,他爱那个售货员,就想跟她结婚。   所以,这会儿从单位出来,大家都要去见女朋友告别,何新松看到冷峻,两眼一亮,就追上来了,赶着问:“冷峻,你跟思雨准备咋办呀,要不要后一拨走,先把婚给了?”   这趟去,总共分两拔人,第一拔今天晚上就走,第二天是三天后的晚上。   如果想现在就结婚,那就后天晚上再出发。   何新松很犹豫,一方面,为保妥当点,想跟女朋友结了婚再走,可另一方面,又怕自己万一出事,人姑娘从此要成寡妇,他特别犹豫。   而冷峻对陈思雨的喜欢,大家有目共睹,陈思雨呢,总空第一的芭蕾舞演员,虽说因为本身为人低调的原因,几乎没啥人追,但她长得漂亮呀,甭看现在没人吭气儿,但冷峻一走,那狂蜂浪蝶肯定就会围上去的。   所以在这方面,冷峻的危机比他更大,何新松就想看看,他会怎么办。   “陈思雨才十八岁,刚成年,结婚还太小了,我不结婚。”冷峻说。   何新松说:“法律规定18就可以结婚了呀,再说了,你家房子大,你又不愁她没地儿住,干嘛不结婚呀。”   并肩走着,他低声说:“咱北城可是卧虎藏龙的地儿,总参,陆总,哪一个大院里没几个能力强,长得帅的子弟,等你一走,人家把陈思雨追走了呢,等你回来,说不定人娃娃都满地跑了。”   冷峻他爸也就是个师长,而在北城,各个大院里,家庭好,身世好,优秀的子弟们多的是,何新松特别担心,怕他女朋友被别人追走?   冷峻表现的特别自信:“不会的。”   “为什么,你跟陈思雨谈了,她跟你表态啦,说会等你?”何新松反问。   冷峻摇头:“还没谈,但她肯定不会的。”   何新松说:“那你这是盲目的自信呀,你都没谈,怎么知道她会等你?”   冷峻今天专门排队买了的确良,这会儿要去见女朋友,抢到了的确良嘛,想想女朋友看到,肯定会开心,这会儿心情好,就示意何新松过来,说:“我有个办法,能让女朋友不分手,你要不要听……”   何新松当然要听:“快讲快讲!”   冷峻在何新松耳边低语了几句,说:“要不你也试试,这个办法准行!”   何新松愣了会儿,才说:“哥们,我原来只觉得你在感情方面单纯,现在看,你不止蠢,你还傻,你他妈这么干,很有可能鸡飞蛋打,还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像高大光,吴太行这帮新兵是不用去前线的,但他们今天也提前放假了,一帮人看冷峻疾步走了,只剩何新松在原地,凑上来问:“何队,出啥事了?”   何新松回头看一帮新兵,叹气说:“你们猜怎么着,你们冷队要上前线,准备把他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女朋友管,还没结婚呢,俩人还没结婚,他居然准备把工资全给女朋友,简直有病!”   几个新兵也觉得不可思议,齐声说:“乖乖,冷队可真牛。”   只有高大光,长长嘘了口气。   西南边发生了战争,战场上炮火纷飞,谁也不知道战局会怎么走。   冷峻那帮子,最优秀的飞行员要上战场了,而高大光这拔还得留在后方训练,在听说冷峻要走时,高大光的心蠢蠢欲动。   他太怀念当初陈思雨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俩人悄悄去六国饭店看电影的过往了,他觉得冷峻走了以后,自己就可以约陈思雨一起去了。   为此,他还准备立刻买一辆崭新的自行车的。   但在听到冷峻居然会把工资全给陈思雨之后,高大光就不想了。   他发现了,自己跟冷峻差的不止是年龄,经验和技术,各种各样的方面,都差的远着呢。   ……   是的,想保在一年不联络的情况下,女朋友跟自己不分手,冷峻的办法很简单,他准备把自己所有的工资,按月上缴,全汇给女朋友。   跟陈思雨把自己要出差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搓着大腿,他说:“到时候我会每个月寄回来120块,你要想买什么东西,就可以去六国饭店,随便买。”   “所以去西南军区,你一月能拿120的工资?”陈思雨说。   冷峻点头:“加上补贴,应该是130.”   他自己留十块钱,万一要买招待烟,或者请人吃饭的时候用,剩下的,他打算等一发,就当场邮寄回来,给陈思雨用。   陈思雨上辈子读的年代文比较多,虽然不清楚准确的历史,但于各个年代发生过什么事,还是记得比较清楚的。   而从66年开始,要她记得没错,西南那边会打仗,尤其是空军,任务会比较重,伤亡也会很严重。   这年头,北城的飞行员一月也才七十元的工资,冷峻能拿到一百三,那必定是因为,执行的任务非常危险的原因。   所以要她猜的没错,她男朋友应该是要上战场了,不过因为不可说的原因,他们要执行的将是秘密任务,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只是谈恋爱,彼此之间最亲近的关系,也不过抱了一下,接个吻而已,但冷峻要把自己一月工资的大部分寄给陈思雨,这个她当然不能接受,可冷峻有这份心意,她也不好当场驳斥。   斟酌了一下,陈思雨说:“工资就不用往回寄了,你自己留着,攒下来,咱们将来要结婚,要布置新房,说不定还会生宝宝呢,到时候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本来,冷峻面色只是绯红,因为生宝宝三个字,他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一直红到了耳根。因为他每天晚上做梦,梦到最多的,就是关于生宝宝的事。   这时正好陈思雨坐在身边,她一只手还抚上了他的大腿,冷峻蓦的站了起来:“今晚就得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顶多一年时间,我就回来了。”   “等一下。”陈思雨忙喊。   她是提前下班的,这会儿才下午四点钟,还得一个半小时轩昂才会回来,既然男朋友今天晚上要走,而且还要一年才能回来,陈思雨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   所以冷峻才站起来,女朋友的两只手就从后面环过来,把他给抱住了。   ……   他浑身都在发硬,硬胀到自己都难受,但她是软的,她的身体,她的手臂,她从后面环着他,唇就在他耳畔,声音软软的:“能收到信吧,我可以给你写信吧!”   冷峻捏着拳头,浑身燥热,冲动让他想转身,想去抱她,但理智却不停的告诉他,她才十八岁,才刚刚成年,而他这一趟出去,很可能会回不来。   “写是可以写,但我回信,应该没那么及时,很可能三五个月才能回一封。”他不能透露战略机密,只能含糊其辞:“训练任务特别重,我们要一直呆在训练场,而训练场,私人信件是进不去的。”   陈思雨知道这个年代,发生于西南的那场战争,据她所翻过的史书,打的很惨烈,尤其是空军,损伤特别大。   在她所穿越的那本书里,她并不知道冷峻最终活着于否。   她生活在将来,男女之间谈恋爱,大多是先约会,再商量着一起买房子,搞装修,而谁家出房子,谁家出装修,是大家争论最多的话题。   在婚前,恋爱时期就愿意把所有工资交给女朋友拿的男人并不多。冷峻是有点木讷,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傻傻的,但在上战场之前,愿意把他所有的工资寄回来给她,虽然她可以不接受,但她很开心。   她手环的更紧了一点,把脸贴在他背上,柔声说:“那你可要注意安全。”   “好!”冷峻说着,手抚上陈思雨的手,轻轻一掰:“那我走了。”   正好这时,窗外猛得响起一阵鸡叫,扑通一声,好像有人从外面跳进来了。   冷峻也于同一时间猛的转身,环上了陈思雨。   冲动是魔鬼,而在这一刻,他心里那头魔鬼战胜了理智!   “这公鸡咋回事,为啥非要追着母鸡咬?”是龚小明的声音。   所以不是外面有人翻墙进来,而是隔壁,龚小明看到有只公鸡在咬母鸡,追着来救母鸡的。   这段时间龚小明的丈夫在家,他笑着说:“你是不是傻呀,那不叫咬,那叫踩蛋,公鸡是在踩蛋,你吓他干嘛,一吓,以后他就不敢踩蛋了。”   “母鸡没有生蛋呀,公鸡踩的什么蛋。”龚小明问。   他老公继续笑,说:“快回房吧,我明天就要走了,咱再多睡会儿。”   龚小明突然娇哼:“你这人烦不烦啊,我今天专门请假陪你的,你能不能好好陪着我聊会儿天,说会儿话,不要总想着在床上,不要总想那种事。”   “可我现在一走,明年才能回来。”她丈夫说:“你不让我一次吃饱,难道准备让我就这样饿着走,然后饿上一整年?”   冷峻浑身的肌肉忽而一紧,就是那种感觉,他有种疯狂的饥饿感,身心双重的饥饿感,那种感觉,会在饱着女朋友的时候得到缓解,但他依然很饥饿。   不过他一直把自己控制的很好,竭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在陈思雨面前表露任何端倪。   可龚小明丈夫一句话,说出了他的心声。   窗外一对夫妻柔情蜜意的,可冷峻却要炸了,他怕女朋友发现自己的龌龊心思,会生气,会觉得他是个坏人,但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而就在这时,女朋友凑在他耳边,小声问:“你想不想?”   ……   “就是那个,想吗。”陈思雨鼓了很大的勇气的,踮起脚,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低声说:“你要想,我可以的。”   她确实可以,因为上辈子,25岁之前,她一直在为上舞台而拼搏,无心恋爱,当她终于成为了国内顶尖芭蕾剧团,最年青的首席时,一场车祸让她残废了,她谈了很多小鲜肉的男朋友,可她没有跟男人鱼水之欢过。   并不是她不喜欢,或者排斥,而是,她不喜欢任何人看到自己残损的躯体,所以她封闭了自己。   这辈子,好容易有了健全的身体,这个男朋友她也很喜欢,陈思雨不是贞洁烈女,也不反对婚前性行为,只要冷峻愿意,她是很乐于尝试的。   男朋友紧紧搂着她,心脏咚咚的跳声,陈思雨都能听得见。   外面,龚小明和丈夫俩笑嘻嘻的回屋去了。   陈思雨有点上头,看男朋友没有任何行动,于是疯狂的眼神暗示。   可她的男朋友好像根木头棒子一样,只是搂着她,望着她,却没有任何表示,陈思雨心说,自己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这人都不想更进一步,难不成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俩人是相拥在一起的,从他的身体反应来看,也不像啊。   那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思雨,我……我需要先学习一下,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吧!”冷峻在陈思雨耳边连着说了三遍,一把抓起衣服,转身出门,疾步走了。   等男朋友走了很久之后,陈思雨才明白问题的原因:她的男朋友,好像不会干那种事。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同时,他还不会,所以他要先学习!   ……   这天晚上,冷峻就随第一梯队,趁飞机去西南了。   而陈思雨,直到四月份,准备拿那批的确良做裙子的时候,才发现装的确良的袋子底下还有一张手写的活期储蓄存折,上面足足有一千五百块。   那是冷峻全部的家当,他在临走之前,把自己所有的存款留给了她。   而在同一时间,陈思雨还接到一张从西南某个邮局汇来的汇款单,总共120元,从此之后,每个月,她都能收到从西南汇过来的钱,所以,虽然陈思雨不想接受,但她的男朋友还是执著的,每个月都会把工资汇过来。   在何新松看来,冷峻简直是个大傻冒。   婚都没结他就把工资交出去,自己一分都不留,万一有人攻势猛烈,陈思雨变心了呢,那冷峻岂不是钱没了,人也没了?   所以每次冷峻发了工资就汇款,何新松就要于背后骂他一声傻冒。   当然,虽然因为一直在前线,无法通信,但他们是可以看报纸的。   六月份,文工团要随外事访问团随访法蓝西,文工团总共12人的队伍,照片带名单,整个儿就登在报纸上了。   不像冷峻早就知道这件事,何新松是直到看报纸的时候才知道的。   一帮人正在吃早餐,何新松正好跟冷峻坐了面对面,放下报纸,大剌剌的说:“冷峻,陈思雨要出国了,既然你妈也要去,你肯定也早知道吧,怎么原来没听你提起过?”   冷峻温声说:“声音小点。”   何新松刻意压低声音,但他是个天生的大嗓门,他说:“你个傻瓜,你就没想过,陈思雨很有可能出去之后,就不回来了。”   这在何新松看来,是个很正常的怀疑。   毕竟这种事原来也不是没发生过,陈思雨能力又强,还懂好几国语言,人家还那么年青,万一一出国就不回来了呢。   冷峻其实很生气,但他不是个只要一生气就发火的人,他跟何新松从小一起长大,何新松莽撞,但体能超乎长人的好,可以执行各种难度系数极高的危险动作,他为人仔细,谨慎,可以很好的跟何新松互补,在飞行时俩人打配合,是难得的左右手。   就上回,何新松害他被关了三天禁闭,害他父母染上不必要的风波,他都没发过脾气。   但今天冷峻忍不了了,拍了筷子,他说:“何新松同志,跟我去打报告吧,我不想再跟你搭配任务了,你重新挑人,我也要重新挑选一个新的执行副手。”   何新松一头雾水:“咱俩配合任务都好多年了,你今儿怎么啦,好端端的跟我闹啥脾气呢?”   冷峻猛然滋气,凑近了说:“何新松,这是公众场合,你没有任何证据,就随意质疑我的女朋友有思想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话传出去,她很有可能就出不了国,跳不了舞了?”   何新松一看左右,见好多人都是默默吃着饭,但耳朵都竖的跟兔子似的,也很后悔自己的大嘴巴。   可他也很好奇冷峻的态度。   他把声音压到尽可能小,说:“但她可是要出国的,她一芭蕾演员,去的是靡靡主义最盛的,号称浪漫之都,最为推崇芭蕾艺术的巴黎,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   “滚!”冷峻说完,扔了筷子,扬长而去。   他虽然性格温和,可一旦发起脾气来,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性格,从餐厅出来,他找到营长,向上反映,把副手从何新松换成别人了。   而要说冷峻有没有怀疑过陈思雨。   在去海胶岛之前,有。冷峻一直在患得患失,怕陈思雨去了芭蕾艺术氛围最为浓烈的法蓝西之后,会爱上那片土地上的文化和艺术,从此不再回来。   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还不是亲的。   她在大陆几乎没什么亲人,想走就走了,奔向更好的生活,没有任何负担。   但自从去了海岛,自从亲眼看着她为了平息知青们的怒火,忍着脚伤在个土坯台子上跳舞,把两只脚磨的鲜血淋漓时,还不忘给那些知青们加油打气,给她们鼓劲儿,冷峻的心里就彻底没有怀疑了。   陈思雨不可能留在法蓝西,不是因为她不想,或者没有能力留下,而是因为,她不止爱他,还爱她的奶奶,养父,弟弟,她连海岛上那些素不相识的知青也爱。   就市团那个烦人的芭蕾舞演员程丽丽,陈思雨虽然总是在骂她,但看着她时,眼里都有爱和怜惜,耗费了许多时间来教她跳舞。   她爱这片土地上那么多的人。   又怎么可能留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从此不再回来?   ……   转眼已经是六月,陈思雨的法蓝西之行也要正式开始了。   因为这趟要去整整三个月,陈思雨跟龚小明商量了一下,给了龚小明20元钱,以后,轩昂不但可以在她家练琴,还可以在她家吃饭,这就可以解决自己不在时,弟弟的伙食问题了。   刨去冷峻汇回来的钱,她手头总共有420元。   裙子,她已经用冷峻买的的确良裁好了,不必再花多余的钱买,正好今年夏天特别热,她就用30元给陈奶奶买了个新的电风扇,又买了几张凉席,让陈奶奶和陈刚夏天能过的舒服一点。   剩下的钱,她攒着,打算等到了巴黎之后,买一些新的芭蕾舞剧录像带,给她的芭蕾舞剧《一尺的确良》做参考。   安顿好家里头,就正式出发了。   整个外事访问团总共有42个人,趁同一架飞机。   文艺工作者们是坐在一起的。   而在11个文艺工作者中,陈思雨年龄最小,同时,也是最不出彩的一个。   因为法蓝西号称是芭蕾舞的摇篮,有太多太多闻名世界的芭蕾舞者,与她们相比,陈思雨就是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小蚂蚁。   相比之下,能代表我国特色的杂技,敦煌歌舞,以及黄梅戏,还有梅霜带着民族特色的女高音,才是这趟文艺访问中,最有可能出彩的文艺节目。   飞机要飞十个小时,别人都是或者看看窗外的风景,再或者吃点东西,几个杂技团的小孩子们时不时凑头接耳,而陈思雨的剧本已经写完了,得列场景,准备画台本,所以一上飞机,她就忙碌上了。   最后一排嘛,不但颠簸,而且每个人上厕所,冲水,都会影响到她。   而有一个外交团的小伙子,上飞机三个小时,连着跑了四趟厕所,陈思雨忍不住有点可怜,心说这年青人,年纪轻轻就前列腺不好,也是悲惨。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小伙子又来了,而身边有人时,陈思雨总是无法全神贯注的工作,所以她盯着剧本,就在发呆,忍着那前列腺不好的年青人解完三急,走了她再工作。   但这回小伙子解了三急后,并没有离开,反而坐她身边了。   而且他还自来熟,坐的端端正正,说:“您就是陈思雨同志吧,看你全神贯注三四个小时了,上了飞机还不忘认真工作,真是让人敬佩。”   陈思雨明白过来了,这小伙怕不是前列腺不好,频繁上厕所,另有原因。   “哪里,我的思想在开小差,我一直在想我男朋友。”陈思雨一脸正色的说。 第75章 东方芭蕾   跟陈思雨聊天的小伙子是外交使团的三秘兼团务, 名字叫王奇,今年27岁,而他, 是空院子弟,他正是空院王司令的儿子。   虽然陈思雨不认识他, 但在空院,以及国家大剧院, 王奇都看过陈思雨的舞蹈,在台下看过多回她跳舞,当然,也打听过父母, 问过她的底细,知道她是冷峻的女朋友。   如今又不是旧社会,男女之间除了谈恋爱,连点正常往来都不能有的。   王奇可不认为自己是在追陈思雨,他认为他只是在正常的社交,不过在听到陈思雨说,自己是在想男朋友时,心里还是,不那么的舒服。   他笑着说:“你对象是冷峻吧,他是我小弟,我叫王奇,他应该提过我吧。”   陈思雨回握:“王奇同志好, 我没听我对象提过您, 但回去我会问他的。”   这滴水不漏的一段话换来的是, 其后长达7个小时的时间里, 王奇的前列腺神奇的具有了憋尿功能, 再也没有来上过厕所。   飞机降落,陈思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咖啡香气。   这股香气一直萦绕着她们,直到下榻的宾馆。   宾馆的对面有一家小小的面包房,在卖冰咖啡和烤黄油面包,那两样都是陈思雨的最爱,看了一下标牌上的价格,咖啡是5法郎,黄油面包是三法郎,目前的法郎兑人民币是一对一,陈思雨带了三百多块钱,兑成法郎也是三百多,一杯咖啡加一块面包,她卖得起。   但是在来之前曲团就三令五申过,必须听号令统一行动,私自出酒店,哪怕踏出去一步,都会被视之为叛逃。   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陈思雨就只闻闻,想一想,就不出去了。   入住不久,就到了下午茶时间,酒店有提供的咖啡和饼干,而且是送到客房里,这在陈思雨和梅霜看来没啥,但杂技团的,黄梅戏的,一帮地方演员们还从没享受过这种服务,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芭蕾虽发源于意大利,但兴盛于法蓝西,也可以说,法蓝西是芭蕾的摇篮。   他们下榻的酒店位于皇家歌剧院旁,这一带的芭蕾氛围尤其浓,坐在宾馆二楼的阳台上喝着咖啡看楼下,楼下全是咖啡店,磁带店和书店,而在一家磁带店的门外,还有一台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芭蕾舞剧《雷蒙达》。   正好离得近,陈思雨和同住的梅霜就坐在阳台上,看对面电视机里放的《雷蒙达》,边吃边喝咖啡。   到达之后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前两天,因为外事团要开会,文工团的人暂且休息,第三天开始排练,在周末的晚上,于欢迎宴会上表演。   之后,文工团将会跟皇家歌剧院文艺团的人,于法蓝西的13个大区展开巡演,向法蓝西人民展示来自东方古国的传统文化艺术,进行文艺交流和展示。   梅霜上回随团出国,已经是八年前了,按八年前的惯例,这两天的休息时间,大家就应该出去逛一逛,走一走,见识一下法蓝西的风土人情。   陈思雨也准备趁这个时间,去看一些新剧,以供她创作时参考。   喝完下午茶,她招呼陈思雨:“换上你最漂亮的裙子,咱们出去逛街。”   陈思雨心里觉得,以现在的形势,外事团应该不会放她们出去玩,但又不好打击梅霜的热情,就把自己新做的白裙子换上了。   有人敲门,梅霜笑着说:“肯定是曲团,比咱俩还着急。”   开门,曲团在,身边还有王奇。   王奇手里还捧着笔记本,笑着说:“梅老师,还有两天时间歌剧院才能腾开场地给咱们排练,这两天咱们先学习政策,自我批评吧,你们觉得,咱们大家是聚在一间屋子里相互批评好,还是大家关起门来自学,单独自我批评的好。”   梅霜说:“王奇,你这思想有问题啊,难得出门,这两天既然是休息时间,我们当然想出去走一走,逛一逛,都出国了,还自我批评,搞什么行式主义呢你。”   王奇是三秘,也是负责团务的,整个文工团团员的思想也由他来盯。   梅霜是他阿姨,王奇不好驳斥,但就行式主义四个字,要放在国内,王奇都可以针对性的批评一下梅霜了,文化形势如此,王奇也没办法。   别的房间的门也都开着,而除了梅霜和曲团,陈思雨她们,别的文艺工作者都是从各地方来的,他们难得出国,政治思想和觉悟也更高,唱黄梅戏的于媛媛站出来说:“就在房间开批评会吧,大家一起开,我先给大家做自我思想批评。”   王奇见梅霜脸色特别难看,陪着笑说:“梅老师,要不咱们就先听听于老师的自我批评?”   梅霜最烦的,就是那些思想觉悟特别好的人,正好于媛媛并非凭实力,而是凭借思想觉悟才入选的,她不喜欢批评别人,更厌烦人们自我批评,性格又爽快,瞪眼就准备挤兑于媛媛几句,幸好陈思雨拉了一把,才没叫她把火发出来。   “算了,关起门来我们自我批评吧,王奇,你忙你的去,不用操心我们。”梅霜说。   王奇还年青,也不喜欢拉着一群人搞批评会,大家关起门来自我批评,他就能解放,当然好。   但他还有件事,他说:“梅老师,我得借调一下陈思雨,她的芭蕾被取消了,我这边工作比较多,让她协助我处理一下工作吧。”   梅霜声音一提:“思雨的芭蕾取消了,为什么取消?谁取消的?”   王奇说:“刚才我去跟法方文艺团的人员敲定节目时间时,发现时间严重超时了,经过协商,法方建议取消咱们的芭蕾,梅老师您是知道的,法蓝西是芭蕾舞的摇篮,他们有太多优秀的芭蕾剧目,人家想把他们优秀的芭蕾展示给我们看,我们别的节目可都是带着文化使命,取消咱们的芭蕾表演虽然是无奈之举,但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欢迎宴的表演时长是固定的。   不仅华方要表演自己的节目,法方文艺团也要出节目,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而在时间不够的情况下,去掉华方的芭蕾,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而当芭蕾节目被去掉,陈思雨就是个闲人了。   王奇既要为领导写发言稿,还要盯着文工团团员们的思想,工作比较忙,让她去当副手,配合自己,合情合理。   但梅霜并不愿意。   芭蕾被取消,她也不愿意。   她说:“王奇,在你们看来,思雨跳的只是芭蕾,在这个芭蕾底蕴非常浓厚的国家,它不够出彩,取消就取消了,但在我看来,《娘子军》,《血色华章》,它代表的是新时代,我们东方女性的勇敢和自信,我必须让它上。”   王奇面露难色,提醒说:“梅老师,外交使团那边已经达成共识,明天就要出节目单了,外事团的工作特别忙碌,明天还有好几个会要开,我实在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他们。”   “不用你,我们自己想办法。”梅霜说完,对曲团说:“走吧,咱俩去想办法。”   王奇怕她俩要去找领导,提醒说:“梅老师,曲老师,外事团去开会了,你们最好不要打扰。”   “打扰他们干嘛,我们去歌剧团,直接跟法方协商。”梅霜说着,跟曲团俩一起走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的文艺工作者们也关上门,自我批评去了。   王奇还在陈思雨的房间门口,此时走廊没有别人了,他说:“晚餐会由服务人员直接送进房间的,法式小香肠,小羊排,罗勒意面,鹅肝和蔬菜沙拉,还有红酒,你能吃得惯吧,要什么不想吃的,或者特别想吃的,都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帮你做备注,说明。”   其实酒店供应的是自助餐,按理,大家该下楼去吃。   但因为国内意识形态紧,主要也是怕团员们万一跑出去,叛逃了,就麻烦了,所以王奇跟酒店商量好,改为由服务人员往房间送餐。   其目的,就是尽量减少团员跟外界的接触。   这是年代特色,陈思雨改变不了,也只能适应。   也许王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陈思雨作为一只千年的老狐狸,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已经察觉到了王奇的不对劲,正好黄梅戏演员于媛媛的门开了半掩,正在望外面,陈思雨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王奇的,就说:“王奇同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咱们文工团里最小的女孩子,拿我当妹妹看,就额外的,总想关照我一下。”   王奇愣了一下,才说:“我有额外关照你吗,没有吧。”   “当然有啦,你都没问于老师,杂技团的老师们有没有口味方面的要求,专门来问我,这不就是额外关照吗?”陈思雨一脸天真,眨了眨眼睛。   而在她眨眼睛时,王奇突然意识到,还真是的。   当外交官敲定,说芭蕾节目取消,让芭蕾演员给他做助理时,他心里有种异样的开心,而关于餐食,作为负责人,他本来想的是,只要敲订单子就行了,是直到看到陈思雨,他才想起来,应该让大家挑挑口味的。   是的,他确实在额外关照陈思雨。   但心里意识到了,嘴上也不能承认,他笑着说:“思雨同志你多想了,为人民服务,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思雨凑近一点,望着对门眨了眨眼睛,低声说:“最好没有,不然,等回去了,大家写思想感悟的时候,万一谁给咱俩造个谣,我清清白白一女孩子,我还有男朋友的,我男朋友要听到了,得多伤心!”   王奇有一口流利的法语,眼色好,勤快,在外事团是个得力的小助手,跟着老领导们历练二三十年,应该会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官。   但他并不了解国内,目前正值火热的思想斗争。   所以陈思雨一直在眨眼睛,在暗示,想让他知道,黄梅戏演员于媛媛在回去后,很有可能为了表功而兴风作浪搞告密,故意诬赖他俩有不正当关系。   示意他离自己远一点。   反而,陈思雨这种说话风格,让他觉得这姑娘人是很漂亮,也很可爱,舞跳的很好,但脑子似乎不大灵光,还有点自我感觉太良好。   不过被陈思雨这样打击,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他郑重其事的说:“好的,为了不让你的男朋友伤心,我从现在开始,尽量离你远一点。”   “小羊排要嫩一点的,还有,我不吃罗勒。”陈思雨说着,关上了门。   这天晚上,梅霜和曲团去了皇家歌剧院,直接找法方文艺团的人,想要交涉事情,但并没有找到负责人,未果,失望而返了。   但她俩都是不服输的性子,第二天一早,才起床,早餐都没吃,俩人就又跑到歌剧院去等人了。   快到中午时,梅霜急匆匆的回来了,上楼就在喊:“思雨,快,收拾收拾跟我走。”   按团规,文工团的人进出,必须曲团带队,梅霜一个人在外面跑,已经违反规则了,她还要带陈思雨出去,就更是,一错再错。   因为是同一院的长辈,王奇不好指责她,可他要跟着去吧,宾馆里的人就没人照料了,不跟吧,就会有一种可能是,梅霜要带着陈思雨跑了呢。   当然,王奇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这事儿它是违反规则的。   站在走廊里,他眉头紧锁,尽量温声:“梅老师,梅阿姨,你这样做,叫我怎么写行程记录,怎么汇报。”   梅霜性格耿直,张嘴就要吵架,陈思雨能不让她说,就不让她说,她抢着说:“王奇同志,你可以这样记录:本来,因为法方的各种原因,我们的芭蕾无法在欢迎宴上公映,但因为梅霜和曲团的努力,它得到了上演。”   不守规则,是为了节目能上台,违反的是小规则,达成的是在成就,这样写,回国后汇报,确实没有问题。   可王奇并不相信,梅霜和曲团,陈思雨几个,能在两眼一抹黑,没有任何人际关系的巴黎,在两方外交团一致否定东方芭蕾的情况下,还能让东方芭蕾上舞台。   他不信,所以他依然拦着。   梅霜懒得理他,已经到楼梯口了,喊陈思雨:“思雨,时间不等人,快点。”   王奇为难,堵不住梅霜,就只能以眼神暗示,不准陈思雨去。   陈思雨也不想起冲突,就说:“相信我,我们真的可以。”   王奇总算还是让开了,可也按捺不住愠怒:“你们不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等着吧,在欢迎宴上,我们的东方芭蕾,一定能上!”陈思雨说完,转身跑了。   王奇不了解陈思雨,也不了解她的性格,经过两天的接触,给她下了个定义,性格耿直,大大咧咧,脑子不大好使,对了,还特别的,自我感觉良好。   当然,这些看法都是建立在,他认为,梅霜她们决不可能在私底下,能努力到,让东方芭蕾上舞台的前提下的。   ……   在皇家大剧院盯了整整半天后,梅霜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的人。   她是皇家大剧院芭蕾舞团的编导,是个苏国人,名字叫安娜。正好梅霜懂苏语,于是就让曲团把安娜堵在下班的路上,带着陈思雨赶过去了。   从陈思雨本身的舞蹈功底,再到东方芭蕾,梅霜用苏语,一直在说服安娜,想让她跟导演,团长去说,让东方芭蕾上舞台。   安娜被冒然拦住,听了半天才听懂梅霜的来意,正好欢迎宴的芭蕾是由她所带的舞团来出的,她也就跟梅霜讲起了自己的观点。   说白了,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文化自信,而芭蕾,就是法蓝西的文化自信。   它柔媚,妩媚,轻盈,华丽,跟源自苏国的,风格硬朗的东方现代芭蕾完全不一样,安娜认为,即使陈思雨上了台,也引不起观众的共鸣。   再加上陈思雨才十八岁,甚至不是首席,安娜觉得让她上台,只会引起一片嘘声,那于一个才十八岁的小女孩来说,未免太残酷。   “一场失败的演出不如不演,我是为了她好,才不让她登台的。”安娜说。   梅霜也知道,各个国家的风格不能兼容,而西方国家,在这些年,是非常歧视东方国家,以及刚刚成立的苏共联合国的。   在芭蕾方面,她又不得不认同安娜的看法,闷了片刻,就说:“那请你们至少给陈思雨一个展示的机会,接下来的巡演她可以不上,但是,欢迎宴,给她3分钟的时间,这总该可以吧!”   “抱歉,决定是皮埃罗团长做的,我无能为力。”安娜说。   “3分钟而已,只是一小段舞,为什么不行?”陈思雨用法语问安娜。   安娜以为陈思雨只是个普通的东方小姑娘,不懂法语,听她突然用法语问自己,遂用法语解释说:“我们要上演的是《雷蒙达》的第三幕,总长25分钟,抱歉,它是无法精减的,否则,就达不到演出效果了。”   《雷蒙达》的第三幕是一场群舞,气势恢弘,且全是炫技动作,它的演出效果确实好。   想了想,她对梅霜说:“梅阿姨,要不这样,我可以跳《雷蒙达》的,我跟她们一起训练吧,我也能跳《雷蒙达》,我跟她们一起跳。”   梅霜当然不愿意,摇头说:“思雨,我们要做的,是让《娘子军》和《血色华章》登上舞台,而不是让你跟着她们一起跳她们的芭蕾,那于我们没有任何意义,而且还会让你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梅阿姨,我先跟她们排练吧,先排着,咱们再说。”陈思雨使个眼色说。   现在,法方对华国的认知,还停留在古老,传统方面,于芭蕾,他们不但自信,还自傲,既无法说服,就先顺着他们的步子走,取得他们的认可吧。   只要让她跳,陈思雨就可以想办法说服艺术团团长,让东方芭蕾亮相舞台。   欢迎宴要在一周后亮相,七天时间,可以改变的事多着呢。   梅霜闷了会儿,用苏语询问安娜,陈思雨能否一起排练,参加《雷蒙达》的排练。   对东方人,大多数西方人都会是一种非常礼貌,热情周道的态度,但这种态度里抱着傲慢和居高临下的距离感,所以安娜在听完梅霜的建议后,转身给了陈思雨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摇头说:“不可以,因为你的身高比我们大多数的舞蹈演员都要高,抱歉,你太高了。”   在苏国,芭蕾一行没有一米七,是连门槛都过不了的,而法蓝西的芭蕾演员,按理来说身高也低不了,所以陈思雨觉得安娜这是不想让她上,在找借口。   果然,梅霜心直口快,用苏语说:“我刚才见过你们的芭蕾舞者,她们的身材很高,安娜女士,你如果想拒绝,可以直接说,没必要找借口。”   安娜依然在摇头,伸开双臂,又准备给陈思雨一个拥抱。   陈思雨拒绝了她的拥抱,并用苏语说:“安娜,我可以站后排的。”   这已经退到,好比马关条约,退无可退了。   安娜默了半天,伸开怀抱:“欢迎你。”   曲团因为不懂外语,听的云山雾罩,一头雾水,直到回宾馆的路上,听了梅霜和陈思雨的解释,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是团务,搞政治的,最担心一点:“思雨,咱是有随团记者的,上演出就会出新闻报道,你去给法国的芭蕾舞团做配角,还是站后排,万一照片登上报纸,上面有些人肯定会骂的,怎么办?”   在国内,大家一言一行都不敢行差踏错,到了国外,更要为国家争光,而陈思雨跑去给人做配角,万一照片被选登,她不但要挨骂,回国还会挨批的。   陈思雨这时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我先以排练的名义进去,再想办法用技术征服团长和导演吧,只要技术足够好,我觉得他们会认可我的。”   曲团一听来劲儿了,说:“对,明天去排练,你给她们来个32圈挥鞭转,就像当初你跟李倩比赛那样,让她们见识一下你的功底!”   梅霜提醒说:“曲团,法蓝西歌剧院的普通芭蕾演员们,32圈都是基本功。”   “那就意大利转吧!”曲团说:“那个思雨也很厉害的。”   “也对,思雨,明天让她们看看你的意大利转!”梅霜也有信心了,说。   其实不论32圈还是意大利转,陈思雨顶多只能和那些自幼浸淫于芭蕾一行的女孩子们打个平手,想比她们更优秀,目前来说不大可能。   但她必须得到表演的机会,并一鸣惊人,才能给东方芭蕾争取到机会。   第二天一早,到大剧院后台,她没有先去排练室,而是一直在团长办公室的门口等,法方艺术团的团长叫皮埃罗,是个五十多岁,胖乎乎的老头子。   陈思雨作为不速之客,开门见山介绍了自己,并表达了对巴黎的喜爱,然后,恳请皮埃罗团长给自己3分钟的表演时间,让他欣赏一下她的东方芭蕾。   3分钟而已,只够一段独舞,皮埃罗克快的答应了,还夸陈思雨既漂亮,法语说得也好,是个美丽又迷人,可爱的女孩儿。   陈思雨也被他给夸的,心花怒放。   不像文工团别的人,因为在国内受了太多思想方面的教育,自身也背负了很大的压力,所以虽然来了,可大家都如临大敌,跟法方的艺术人员也不敢交流,戒备重重。   陈思雨性格开朗,法语又好,一进训练室,主动跟女孩子们攀谈了会儿,就聊到一起了。   不知道皮埃罗团长什么时候才会过来看她表演,陈思雨就先跟着大家一起排《雷蒙达》,昨天她才看过《雷蒙达》,几乎没怎么排练,就能跟得上节奏了。   在北城,她算大高个儿,但在巴黎的芭蕾舞团里,陈思雨只是普通身高,所以站在后排,她必须努力的踮脚提起,才能保持队伍的协调性。   安娜只是本团的编导,导演是个中年男人,下午才来上班,进了门,抱起手臂转了一圈,在看到陈思雨时,眼睛一眯,问安娜:“韩国人?”   安娜摇头。   他又问:“日本人?”   这会儿大家在分开排练,陈思雨于心中啐了声国骂。   接着,导演对安娜耳语了几句,安娜过来说:“导演觉得你的肤色和容貌都会影响这支舞的艺术性,所以,对不起,导演希望你离开。”   陈思雨在国内,算是数一数二的白皮肤了。但人种不同,肤色不同,法蓝西原住民就是白人,即使现在,在芭蕾舞界,也全是白人女孩子在跳。   导演认为她的肤色跟整体不协调,所以要求她赶紧离开。   安娜连声在说对不起。   陈思雨也不好强人所难,就一个劲的摆手:“没关系的。”   安娜示意她去换衣服,回去,但这回陈思雨坚持了下来,她掏出一盒磁带来,说:“安娜女士,皮埃罗团长下午会看我的表演,麻烦您一会儿帮我放一下音乐。”   因为她的谦虚,乖巧,虽然导演脸色很不好,但安娜还是坚持,帮陈思雨了。   而在巴黎,哪怕排练时,大家用的也都是黑胶碟。   陈思雨拿了一盒磁带来,就得先找收音机,终于,安娜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收音机,但是,当音乐放出来,整个节奏慢了半拍,根本没法跳。   导演已经生气了,半眯着眼睛,按捺着怒火在喊:“Anna, arrête.”   陈思雨的头皮也麻森森的。   她的心理年龄有五十岁了,但她跟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一样,努力的谦卑,讨好这帮外国人,想给自己争取机会,这些她都能忍,可她非常讨厌导演眼神中对于华国人的歧视。   那种自以为绅士,却按捺不住傲慢的歧视,只能用技术打脸。   但偏偏连个收音机都欺负她,就说她气不气。   好在,就在导演准备直接来赶她时,刚才跟陈思雨跳搭档的男演员突然走过来,轻轻按了按收音机上的快进键,终于,音乐可以正常播放了。   以为皮埃罗团长把自己给忘了,陈思雨正准备怏求安娜,再去请他一次。   但就在这时,皮埃罗团长端着咖啡杯来了。   他跟陈思雨说了声Bonjour,就示意她跳给自己看。   在他们的印象中,陈思雨要炫技,炫的也是苏国技术,他们自认为司空见惯,所以皮埃罗团长只是趁着下午茶的时间来看一眼,喝完下午茶,他还要去广场上喂鸽子,礼貌下面是按捺不住的敷衍,溢于言表。   不过陈思雨炫的,偏偏就不是苏国芭蕾,而是只属于华国的芭蕾技术,《红色娘子军》中的倒踢紫金冠。   这个动作,因为必须具有非常好的戏曲,且是武生的功底才能练,目前在国内芭蕾届,也只有两个人能跳。   一个是它的创作者,申城文工团的首席。   另一个就是陈思雨。   在国内,这个动作都是引起过轰动的,更何况法蓝西的芭蕾界。   舞团的地板足够好,空间足够大,足够让陈思雨舒展自己,她伴着音乐,才做完动作,一个男演员立刻脱口而出:“Kung Fu chinois!”   陈思雨一想,没错啊,倒踢紫金冠,确实就是中国功夫和芭蕾舞的融合。   古典主义的浪漫芭蕾确实美,它足够优秀,柔美,可英姿飒爽的《红色娘子军》中的中国功夫,也同样拥有它的艺术性。艺术或者会被偏见蒙蔽,但只要它足够好,它就能引起人的共鸣。   刚才陈思雨默默无联排练了半天,虽然她都不认识一起排练的演员们,可是,一帮年青的男孩女孩们望着陈思雨一鸣惊人的绝活儿,同时鼓起了掌。   皮埃罗团长放下咖啡杯,跟着演员们一起鼓起了掌。   而那位傲慢的男导演,目瞪口呆。   在他眼里,刚才陈思雨那个动作,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肢体可以达到的。   他于心中暗暗叫了声上帝,用法语问陈思雨:“可以重复一遍你刚才的动作吗?”   “Kung - Fu chinois? Commnet donc!”陈思雨说。   不是日本人也不是韩国人,她是华国人,中国功夫,她当然可以! 第76章 欢迎宴   导演还想看一遍《红色娘子军》, 但陈思雨并没有如他所愿。   她翻了一下磁带,放开了《血色华章》,这段舞还有个重要的道具, 就是一条红围巾,陈思雨带来了, 但是在她的舞蹈包里,包在地上, 她得拿包。   而导演,正好站在她的包前面。   音乐已经响了,陈思雨要围巾,但导演抱臂冷冷看着她, 没有想让的意思。   这位导演该怎么称呼,陈思雨还不知道,因为对方强烈的偏见,她也始终没有找到自我介绍的机会,既然他不让,她就伸手,从他的下面扯了包出来,掏出红围巾,旋转入场,直接开跳。   导演一脸不爽,径自站到了最前面。   他的名字叫路易.奈非斯,他是皇家歌剧院芭蕾舞团的总导演, 同时, 也一名芭蕾舞演员, 目前还在皇家大剧院版的《天鹅湖》里跳王子。   所以, 他是一个非常专业的芭蕾舞者。   虽然因为陈思雨的无礼, 他很生气,但涵养让他依然在忍耐。   虽然他对倒踢紫金冠很感兴趣,但他只对那个动作感兴趣,对《红色娘子军》整支舞蹈,他一点都不喜欢。   他甚至觉得《红色娘子军》那种完全摒弃了女性美的舞蹈,没有任何艺术成份可言。   所以刚才他是故意的,故意不让陈思雨拿道具。   而陈思雨现在跳的《血色华章》,这段舞跟法式芭蕾是有共通性的。   它有点像《堂吉诃德》第三幕,Kitri变奏曲,开场有五十秒的时间,随着轻快的变奏曲,各种高难度姿势炫目耀眼,音乐欢快,超越物理限制的大跳配合快速旋转,一条被围在腰间的,红围巾炫染,营造出一种极为热烈的惊艳场景。   这依然是一支东方芭蕾,但又跟《红色娘子军》完全不同。   它的中段稍显哀沉,再加上法方艺术工作者不懂中文,不懂它的背景,无法结合想象力去了解剧情,就显得稍微有些沉闷,可末尾的五十秒,一个利落的倒挂紫金冠,结合上32圈单转和高亢优美的音乐,一段干脆热烈的舞蹈,在技术方面,直接比《娘子军》拔高了一个度。   而这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让导演路易.奈非斯再度目瞪口呆。   他还在试图看清楚陈思雨是怎么做到倒挂紫金冠的,但她在做完这个动作后,快速的配合上了旋体,32圈单转了。   她把两个高难度动作配合的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   这一段只有三分钟的演出,又为陈思雨赢来了空前的掌声。   一帮异国男女舞者把她围在中间,掌声迟迟未停。   不过她只是个小小的舞者,还没有一舞定乾坤的本领。   最终,欢迎宴上的芭蕾是由法方上,还是华方上,也不是在这间小小的排练室里能做决定的。   所以跳完,听大家赞美了几句之后,伴随着排练室里绵长的掌声,陈思雨就默默离开了。   在外面,一直耐心的等,等到梅霜练完歌休息时,陈思雨就把自己刚才的经历讲了一遍,示意梅霜赶紧去找安娜,带上安娜,一起去找皮埃罗团长,再为东方芭蕾争取一次。   而仅仅是从歌剧院这边争取,还不够,外交团这边也要争取。   这个就得陈思雨自己来了。   虽然才下午三点,但皇家歌剧院的芭蕾舞者们已经下班了。   为了控制体重,她们会一人买一杯咖啡,再两个人买一块面包,掰成两掰,或者坐在摊位前,或者站在街边,边聊边吃,享受六月温暖的阳光和微风。   而陈思雨,现在得一个人回宾馆,去找王奇。   她一个人出去,哪怕只是从歌剧院走到宾馆,要给于媛媛那种喜欢搞批评,搞思想的人看到,举报上去,陈思雨回国以后就会挨批评。   但她为了东方芭蕾能在欢迎宴上登上舞台,还是决定冒个险,拿红头巾把头一包,她跟着歌剧团的芭蕾姑娘们一起溜出了门,一路往酒店小跑。   这是一条非常繁华的街道,这会儿有个小丑正在吹气球。   他没有拦别人,偏偏拦住了陈思雨,从身后变出朵玫瑰花来,示意陈思雨拿着,架起小提琴就要演奏,同时,还有很多人停了下来,站在边上微笑。   陈思雨笑着闻了闻玫瑰,又把它还给了小丑,转身要走。   但小丑一个旋步,又拦住了她,弯腰行礼,再把玫瑰送了过来。   女孩子漂亮,才会被人追逐,搭讪。   而且上辈子的经验,有很多西方男人,对东方姑娘有种天然的兴趣和着迷。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会接过玫瑰,甚至会当场起舞,跳上一曲,享受人们的夸赞,可现在这种情形下不行,她在街上跳支舞,回国就得住牛棚。   她扔了玫瑰,走出人群,跑了起来。   转过弯,要进宾馆时,看到那帮芭蕾演员在喝咖啡,陈思雨突然特别委屈,委屈于同样的年龄,法蓝西的姑娘们可以尽情的跳舞,享受人生,而她得被迫守各种各样的规矩,哪怕起舞时,脚上也戴着无形的铁镣。   如果此刻她转身离开,走进人群中,从此,她也就可以跟那些姑娘一样了。   但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喊:“陈思雨同志!”   回头见是王奇,陈思雨就清醒了,她说:“我有件事要跟你谈。”   ……   “你去跟法方外交官再谈一次,重申一遍,就说我们的芭蕾要上欢迎宴,艺术团这边,团长的态度已经改变了,你再跟外交官一交涉,顺利成章,我就可以上台了。”陈思雨说。   王奇的意识还停留在前两天:“陈思雨,节目单已经敲定了,法方外交官正在跟我们的外交官开一系列的会,抱歉,恕我不能为了这么一丁点的小事就去打断他们的会议。”   陈思雨本来火气就很大,此时再也忍不住,要发火了:“王奇同志,你将来也会是一名外交官吧,你也很崇拜我们总理那一场场漂亮的外交吧,但看看你现在干的叫什么事,你这叫丧权辱国式外交,你可真替我们国家长脸!”   这一通骂,骂的王奇目瞪口呆。   而且王奇觉得,陈思雨有点无理取闹。   在两国的外事活动中,文艺汇演虽然很重要,但它远不及经济往来,政务条约的协商更重要。所以,它是由王奇这个刚刚工作的年轻人来负责的。   目前是,法方只有一个节目,就是芭蕾表演,而华方要五个节目要上。   节目方面是五比一的配置,王奇觉得自己没做错,怎么就成丧权辱国了?   不等他辩解,陈思雨语炮连珠:“《娘子军》代表的是什么,是我们国家的女性从封建枷锁里挣扎出来的勇气,《血色华章》展示的,是我们国家的妇女为了解放而做出的牺牲。它是芭蕾,但它不仅仅只是芭蕾,你作为外交官,自己都没考虑过它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向法方阐述,申明,就盲目的自以为它不重要,就顺着法方的意思把它给否了,现在有了再试一次的机会,你都不愿意去,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丧权辱国?”   俩人是在一楼大厅里。   陈思雨嗓门又大,虽然语言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可已经有很多人发现他们在吵架了。   大堂经理走了过来,询问陈思雨是否要报警。   陈思雨摆手,并用流利的法语说:“谢谢你,我很好,不需要报警。”转头看王奇,她说的依旧是法语:“快去呀,你以为我是真傻,不,我不但不傻,我的法语跟你一样流利,甚至比你说的还好,你不去找外交官,我就要自己去找!”   穿着白色的确良长裙,围着红围巾的姑娘,一开始王奇觉得她傻傻的,后来又觉得她自我感觉良好,还有点呆,刚才,他就在那条街上,看着她一路旋着舞步跑出大剧院,在街上被小丑拦,看她甩开小丑一路狂奔,他以为她想叛逃,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觉得她很可能是要叛逃,所以一路跟着,在关键时刻喊她,提醒她。   而在这一瞬间,她变成了一只咆哮着的小老虎。   但这只小老虎,却让王奇醍醐灌顶。   其实大道理他都懂,《娘子军》代表着什么,他也知道。   他也一直立志,在将来,要做一名像总理那样的外交官,按理,在文艺表演上,他就该寸土不让,争着让《娘子军》上的。   但为什么在法方提出意见后,他甚至没有反驳,就平静的接受了?   因为他哪怕看了很多遍,可在他的印象里,华国妇女,像梅霜那样的很少,大多数都像陈思雨一样,憨憨傻傻,单纯,坚贞,但也非常柔弱。   他始终认为她们不是革命的主力军,反而,是需要男人保护的群体。   虽然他知道《娘子军》是真实的历史,可在他心目中,那只是极少数的华国女性,它无法代表整个华国女性群体,他觉得那不重要。   直到陈思雨突然变脸,咆哮,用一口流利的法语指责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陈思雨,她是个天真的女孩子,她也会犹豫,摇摆,但她是个有着自己的主见和见识的,娘子军一样的女性。   她要的不是叛逃,也不是生活在巴黎的舒适和优越,她目标明确,只要她的舞蹈,代表东方女性的芭蕾舞,能登上舞台。   王奇要走,又折回来:“陈思雨同志,你的舞蹈,我会尽力争取,让它登上舞台,你也要坚持你的信念,不要被巴黎的繁华迷惑,不要叛逃。”   “叛逃?”陈思雨看了眼门外,说:“我顶多也就想喝杯咖啡,什么时候想过要叛逃了?”   王奇也看门外,恍然大悟,她刚才突然停下,只是因为看到咖啡店,想喝杯咖啡。他忙说:“那我去帮你买一杯?”   “免了,喝不起!”陈思雨说着,翻个白眼,去大厅看报纸了。   最终,她喝到了一杯街边咖啡,而且是导演路易.奈非斯请的。   导演路易.奈非斯下班后,在对面喝咖啡,看到陈思雨一个人坐在酒店大堂里看报纸,遂多买了一杯,进来递给了陈思雨。   但他并没有跟她说话,只冷冷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这天晚上,曲团带着别的文艺工作者们先回来了,梅霜直到晚上十点才回来,一进门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红色娘子军》可以在欢迎宴上跳了。   而法方的芭蕾,则改成了《堂吉诃德》第三幕,Kitri变奏曲。   宣布完好消息,梅霜从随身背的包里掏出一瓶香槟来,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陈思雨和曲团一人倒了一杯:“来,为我们了不起的胜利干杯!”   陈思雨悄悄打开门,瞥了一眼外面,确定于媛媛那个房间的门是闭紧的,才说:“干杯!”   在法蓝西喝红酒,那也是搞靡靡的资本主义,要被举报,她们回去,一样得挨批!   ……   在地球的另一边,现在是凌晨五点,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中,一前一后,有两架侦察机仿如鬼魅一般滑翔在空中,正在进行侦察行动。   前面一架是冷峻,后面是跟着他一起执行任务的,他的新搭档邓振国。   此刻,他们飞行在敌方的火力点上空,正在进行火力点的采绘工作。   邓振国接连跟着冷峻执行了几次任务,俩人配合的很默契,也渐渐混熟了,在这种寂静的深夜,怕疲惫,怕瞌睡,就得持续不断的聊天,以提精神,他在耳机里唠叨着:“冷队,你是7月4号的生日,后天,过完生日就26了,要成老光棍了呀,怎么就不考虑结婚呢。”   冷峻不作声,他就又自顾自的说:“早点结婚好,我今年25,但我闺女已经三岁了,你算算,等我四十岁的时候,嘿……”   “女婿就该上门,喊你叫爹了?”冷峻目光如炬,盯着外面。   邓振国不高兴了:“什么女婿不女婿的,我闺女这辈子才不要嫁臭男人。”   冷峻目光扫向远方的一块异常的凸起。   为了不被敌方侦察到,他们除了通讯雷达,别的信号一概关闭了,在白天,因为有阳光,当看到异常凸起时,是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树,亦或军事设施,人用肉眼就可以很好的分辩,但在夜间,它们会变成一块块深黑色的凸起,不开雷达,你就很难分辩它是什么。   冷峻记得刚才巡过来时并没有看到那块凸起,而其形状,很像炮筒,他怀疑敌方在这个位置又增加了几个炮位,就把飞机再压低,打算近距离查看。   而他压的高度,已经贴在树梢上了,在这个高度,光凭声音地面都会发觉目标,而且任何一柄步.枪,哪怕手.枪,都有可能击中他们。   怕后面的邓振国害怕,冷峻继续跟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眼睛那么小,你闺女眼睛应该大不了吧,真的会可爱?”他才不信邓振国的闺女会可爱。   他觉得,只有他和陈思雨生个女孩,才会可爱。   一想到将来他有可能会跟陈思雨生个宝宝,还是女宝宝,黑暗中,冷峻忍不住噙唇笑了。   但突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唇角。   耳机里,邓振国说:“你猜对了,我闺女一双眼睛是真小,你知道像啥嘛,一笑呀,就像两只可爱的小蝌蚪……”   突然,冷峻开始迅速攀升,持续拔高度。   邓振国也紧追其后,抓起耳机呼叫:“冷队冷队,出什么事啦?”   耳机里响起冷峻沉着的声音:“保持冷静,继续攀爬。”   疾速的俯冲加上倒垂九十度的攀爬,邓振国的体能快要受不了了,眩晕,耳鸣,恶心,想呕吐。   攀爬到了侦察机能攀爬到的最高高度,回头看地面没有任何动静,他有点生气:“冷队,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   但还没等到冷峻回答,地面突然闪现几条通天的光柱,把漆黑的夜幕,照的仿如白昼一般明亮。   那是敌方的超大功率深空探照灯,强大的光柱就像一口口巨大的深井,把夜空照成了无尽的黑暗深渊,紧接着,四周响起巨大的防空炮声,一枚枚防空炮在低空爆炸,仿如一朵朵突然炫开的烟花,又像是燃烧着的火焰玫瑰。   那是一种散发着金属气质,死亡气息的,诡异的艳丽。   它是只有战斗机飞行员才能看到的壮丽场景,也是地狱的真实写照,更是战斗机飞行员要面对的,家常便饭!   强大的汽流冲击的两架侦察机在空中剧烈的震颤着,在震颤中,他们逃逸出了火力范围。   脱离危险之后邓振国再回头看一眼,那是目前只有M国才有的反夜间侦察系统,高效,先进,其科技是华国空军拍马加鞭都赶不上的。   刚才要不是冷峻反应快,要不是他们立刻拔高高度,冲出了防空炮的火力范围,这会儿的他俩,已经跟侦察机一起,灰飞烟灭了。   侦察任务暴露,当然得立刻返航。   而经此一役,邓振国算是明白,什么叫三代家传的飞行员了。   冷峻跟他一样,也是头一回上战场,但他在行动任务中所表现出来的观察力和经验,判断力,是别的飞行员所不能迄及的。   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何新松总是闷闷不乐了。   跟冷峻打配合,在这场残酷的战争中,牺牲的可能性会是最小的!   值完夜班任务,又开了个汇报会,倒头一觉,起床时,食堂只有晚餐了。   邓振国去时,冷峻已经在餐厅里了,捧着报纸边看边吃。   邓振国已经是爹了,说话自然有爹味:“冷队,看着报纸吃饭对胃不好,赶紧放下吧,你的身体健康对我很重要,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践身体。”   冷峻向来是个很内敛的性格,也不喜欢跟人说自己的私生活,但今天,他特地摆开报纸,指着头版头条说:“明天,法蓝西政府将召开欢迎宴,召待我国的外交使团。”   邓振国看了眼报纸,说:“哎呀,都七月了,我们老家闷热,也不知道我媳妇的凉席编好了没,不然,我闺女就该长热疹了。”   这叫自说自话,也叫风牛马不相及。   冷峻只想着他的女朋友要上欢迎宴跳舞,邓振国的心里只有他闺女。   何新松今晚负责执行夜间任务,刚刚换好衣服,吃完饭就该出发了。   而在经过昨夜,知道敌方有那么强的夜间反侦察防御体系后,飞行员们临上场前的压力可想而知。   好在何新松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毕竟老朋友,一看报纸,他就知道冷峻的意思了,端着饭缸子过来,他说:“陈思雨同志马上要上台表演了吧。”   冷峻点头:“唔!”   “以她的芭蕾水平,跳的又是《娘子军》,那绝对要给咱们国家争光呀,今晚我出任务,要是明天我能活着回来,我就去趟指挥部,那边有电视机,我去帮你看看,她跳的怎么样。”何新松说。   冷峻刚吃完饭,抬头见何新松已经换好了衣服,头盔在桌上,遂问:“今天晚上你要去侦察,谁带你去?”   “我需要谁带吗,我自己就可以,今天晚上我主飞!”何新松说。   冷峻断然说:“你不行,不能带队,我主飞,你打配合吧。”   何新松虽然技术好,但太鲁莽了,而敌人的实力,远远比他们估的要强得多,就冲何新松的鲁莽马虎,如果冷峻不带着,暴露是迟早的事。   “算了算了,明天你生日,好好休息一天吧,后天再飞。”何新松说。   “不用,我后天再休息。”冷峻说。   明天是他生日,但冷峻并不期待,他期待的是后天,外事访问团的演出也放会上电视,到时候他可以休息两天,他也可以去指挥部,那边有电视机,是会转播新闻的。   已经分开整整四个月了,他想在电视机上,看看他的女朋友。   ……   在欢迎宴上,陈思雨总共表演了10分钟,两段舞。   一段是改编过的单人《大刀舞》,另一段,就是能够展现琼花人物的独舞,这一段中融入了很多民族舞元素,不止有倒踢紫金冠,还有东方芭蕾特有的足尖躬箭步和串翻身等绝活儿。   虽然路易.奈非斯导演和编导安娜这种业内人士并不看好《红色娘子军》。   但它在欢迎宴上却取得了非常热烈的掌声。   其受欢迎程度,仅此于最受观众瞩目的《敦煌歌舞》和杂技表演。   反而,法方所呈上的《堂吉诃德》,虽然演员多,衣着华丽,音乐轻快,欢乐,通场都在炫技,但许是大家看惯了,掌声并不热烈。   而因为《红色娘子军》硬朗的风格,以及陈思雨一袭红衣配一柄大刀,刀花舞的银光闪闪,雄姿英发,在现场,就有很多来宾一本正经的询问中方外交官,台上的华国女演员是不是会中国功夫。   还有人在餐桌上将她和李小龙作比,一本正经的讨论,当他们打起来,谁会赢。   到了第二天,本地的报纸,也是以《Kung Fu chinois》作为标题,来讲述昨晚的欢迎宴会的。   报纸刊选了三张照片,一张是敦煌歌舞,一张是杂技,另一张,就是陈思雨版的倒踢紫金冠了。   王奇第一个拿到报纸,当场就看呆了。   照片是纯黑色的背景,光影把陈思雨的演出服勾勒成了玫瑰色,她右腿向前跃出,足尖与整个腿步勾勒成一条舒展的直线,左腿高高扬起,与挥舞出去的手臂遥相呼应,一头绾起的黑发跟背景融为一色,衬的望着深空的两只大眼睛是那么的明亮,耀眼。   优秀的,技艺高超的摄影师极为敏锐的,扑捉到了整场芭蕾最美的那一瞬间,用明暗对比的光影,把它的美完完整整的把它呈现了出来。   东方芭蕾的力量,锋芒,和形体的美感,只用两种色调,跃然纸上!   当然了,不说文工团的同事们高兴,几名外交官也在午饭时专门过来,夸文工团员们表现的好。   业精于勤,荒于嬉。   虽然得了荣誉,随着录像和新闻传回国内,陈思雨也算小范围的出名了。   但该练功还是得练功,休息两天,外事团将启程下一个大区,到时候,陈思雨准备连《血色华章》一起跳呢。   所以把报纸收起来,她就跟随大部队去了歌剧院,继续练功了。   陈思雨正练着,身后有人用法语说:“爱因斯坦曾说,华国人迟钝,肮脏,麻木,十分不堪。他还说,华国的女性缺少女性魅力,看起来跟男性没什么差别。我今天刚刚得知,敦煌歌舞里的伎乐是没有性别的,所以,他们不算东方女性,而看过你的舞蹈,我明白了,为什么爱因斯坦会认为东方女性没有女性魅力。”   是导演路易.奈非斯,他捧着两杯咖啡,递给陈思雨一杯,再说:“从你的舞蹈中,我可以看到你有非常好的天赋,可你的舞蹈让我完全感受不到女性美的魅力,我承认你的舞技难度非常之高,但我依然非常反感这种没有任何一丝美感的舞蹈,或者说,杂技!”   陈思雨喝了口咖啡,反问:“所以呢?”   “我认为东方芭蕾只是一种跳梁小丑的杂技,它既没有美感,也没有艺术性,它的存在于芭蕾本身,是一种亵渎!”路易.奈非斯说。   他语调温柔,尽显绅士,同时又是那么的,无知,刻薄,傲慢。   陈思雨特别生气。   上辈子的她,因为多年轮椅,为了排遣寂寞,读了很多书。   关于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对于东方女性的评价,她也曾看到过,但她不感兴趣,看书嘛,遇到不喜欢的,翻翻页也就过去了。   但在此刻,当路易.奈非斯导演用这段话来攻击她时,陈思雨翻不了页,她必须正面做出回应。   她先问:“什么叫女性美,细腰肥臀,身姿曼妙?”   她挺起胸膛,展示着自己傲人的曲线,轻轻扭了扭腰,故意说:“是了,男性追逐女性,目光永远在她的胸部,臀部,所以你们认为,这就是女性美,对吗。”   她不是没有,而是,为了表达琼花那个人物,在上场前,是要刻意束胸的。   就《白毛女》,也就只在喜儿前期那一段不需要束胸,到了后期,也是要把女性的美整个隐藏起来的。   路易.奈非斯以为陈思雨理解了自己,勾唇一笑。   陈思雨旋即说:“您知道《红色娘子军》的背景吗,我们的国家被外族侵略了,十几年中,敌人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仅在曾经的首都,侵略者一次性屠杀了三十万人。我们的女性被敌人凌.辱,虐杀,残忍的用各种方式杀害,在那种环境下,女性美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能因为我的芭蕾跳的足够好,我的女性魅力足够多,侵略者就会滚出我的国家吗?”   ……   “是的,东方女性没有你以为的女性美和女性魅力,可是我们的娘子军,坚持战斗了十几年,直到把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家。”陈思雨再喝一口咖啡:“可不像你们,从宣战到投降,只有短短的42天,就成为了敌人的殖民地!” 第77章 马其顿防线   直到此刻之前, 陈思雨对《娘子军》那部芭蕾,其实并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而且她也曾抱怨过, 为什么上台时要束胸,为什么舞蹈非要排的那么刚烈, 一点女性化的柔美都没有。   可在路易.奈非斯的嘲讽中,她突然明白了创作者的苦心。   因为今天的她生活在和平中, 就可以心安理得,忘记曾经为了自由而争取过的前辈吗,忘记她们是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又是怎么, 用大刀,用长.枪,用生命杀出血路的吗?   她在此刻,由衷的,为了她锋芒毕露,钢劲有力的舞蹈而自豪。   相比之下,路易.奈非斯,这位身段匀称,一身名牌,五官仿如雕塑一般优雅的法蓝西绅士,只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心。   42天就投降的屈辱历史,果然打击到了路易.奈非斯。   他呲着牙, 捧着咖啡的手一直在颤抖, 但他当然还要为自己的国家强行辩解:“不是我们的国家不够伟大, 士兵不够勇敢, 而是德义志的钢铁之骑太过强大, 他们所到之处无坚不摧,你们是幸运的,没有被德义志的铁骑践踏,你不能因此,就否定我们的国家和战士。”   摊开双手,他说:“看看吧,现在的法蓝西是多么的伟大,繁华,我们依然存在,我们的艺术依然让全世界仰望,而你们的艺术……如果你拿它当艺术的话,它在世界上,又有什么影响力?”   他这纯属强辞夺理啊。   华国被全世界排斥,针对,华国的文化艺术又怎么可能在世界上占有席位。   而且他这是在偷换概念。   陈思雨说:“我们怎么就没有影响力了,难道你没看过李小龙,没有随手比划过,难道你在来之前,就没想过,要请教我两招功夫?”   谁说华国的艺术没有影响世界了,东方功夫,扬名于世的。   陈思雨旋起脚尖,来了个《娘子军》里男演员的经典动作:燕射大跳。   这是个张力非常强劲,极为阳刚的动作。   路易.奈非斯还没看清楚,她紧接着一个拉腿绷儿,绕他一圈后,再突然起跳,那是整场舞蹈里最有张力的动作,腾龙绞柱!   路易.奈非斯不止想请教两招,他想重排经典名剧《火鸟》,从倒踢紫金冠到足尖躬箭步,再到串翻身,这些东方元素让他灵感喷涌,他想把它融入到《火鸟》中,进行全新的创作,让《火鸟》重焕生机。   而陈思雨,这个只有十八岁,甚至还没跳成首席的姑娘,每一次,每一个姿势,都会给他无与伦比的新鲜感,让他眼花缭乱。   他说:“如果你想留下,凭你的技术,我会考虑的。”   “所以我还得求着你,才能留在巴黎?”陈思雨反问。   路易.奈非斯抱臂,说:“芭蕾街头有太多的芭蕾女孩,梦寐以求想进皇家歌剧院,而我,可以给你这份工作。”   “我以为你是个非常专业,且胸怀博大的导演。”陈思雨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挑眉说:“但显然,你和贵国的马其顿防线一样,傲慢,自大,但不堪一击。”   一句话,陈思雨骂破了路易.奈非斯的大防。   一杯咖啡,被他生生捏爆在了手中。   想要她的技术,求她她都不一定给,还施舍她一份工作?   在他看来,她就那么轻贱的,是为了一份工作,千里迢迢跑来法蓝西的?   真是笑话。   当然,技术是在交流与创新中更进上一层楼的,而文艺,必须互取所长,才能创造辉煌。   临出门前,陈思雨说:“想学我们东方芭蕾,可以,但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所有巡演中,法蓝西12个大区,我都要15分钟,来表现我的芭蕾!”   路易.奈非斯导演脸在一瞬间绿了。   这次巡演,由两个文艺团体共同参于。   在大区巡演中,芭蕾会有30分钟,这足够演一部长剧精美的一幕来展现,奈非斯准备了《雷蒙达》,《火鸟》,《珠宝》和《仙女》,一系列美仑美焕的法式芭蕾要上。   而现在,陈思雨居然要抢走整整15分钟?   那他的节目该怎么排?   当然了,《红色娘子军》和《血色华章》,陈思雨都要跳。   在法蓝西的这片国土上,在每一所大歌剧院里,她都要跳到。   她要让所有的法蓝西人民,看到东方式芭蕾!   “我还需要一套芭蕾电影胶片,名单由我自己来列,您要提供给我。一路上,我会教你们的芭蕾演员我的技术,当然,我也乐于学习法蓝西风格的芭蕾,因为它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瑰宝。”陈思雨说完,出门了。   路易.奈非斯追了出来,说:“昨晚的欢迎宴上你所看到的,只是我们法蓝西人的礼仪和绅士,它并不意味着,你的东方芭蕾受欢迎。在接下来的巡演中,你会受到冷待和冷遇,你会清醒的意识到,你的东方芭蕾,并不受观众的欢迎。”   陈思雨懒得跟他掰扯,只说:“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就好,明天开始,我每天抽一个小时的时间,去你的舞团教舞蹈!”   马其顿防线,哦不,路易.奈非斯导演在亲手捏碎了两个咖啡杯后,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份屈辱的,不平等条约!   ……   战地指挥部,此时领导们正在开会,冷峻和何新松正在手忙脚乱的摇天线。   目前国内只有一套电视节目,一套信号,而想在战区搜索到它,很难。   他俩已经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了,还是一无所获。   何新松折腾了半天,不耐烦了,举起天线说:“这他妈啥玩艺儿嘛,一点都不灵,砸了算了。”   但就在这时,屏幕一闪,雪花变成了画面,冷峻大叫:“不许动。”   何新松是高举着天线的,想放松一点,才一低,画面又没了。   而在一闪的画面中,冷峻看到的画面上全是外国人,他大吼:“举回去!”   何新松只好又举了起来,因为他站在电视机后面,只能听到声音,是看不到画面的,听到电视机里传来一阵阵外语,好奇的问:“看到了吗,是啥东西,有你对象吗?”   这年头电视节目非常少,除了播报新闻之外,还有几部卡通片会在电视上播放,而除此这外,最多的,就是播放各种外交活动了。   冷峻从画面上看到了三位外交官,定眼再一瞧,看到首席外交官的身后还站着同院的小伙子王奇,他在报纸上看过,知道王奇是外交团的三秘。   他对王奇不感兴趣,迫切的想看看,自己的女朋友在哪儿。   但他赶的,就是欢迎宴的播出时间,他们已经折腾了两个小时了,现在已经到了双方致词时间,欢迎宴已经马上要结束了。   何新松还在喊:“怎么只听见人说话,没有音乐,陈思雨跳了吗,好看吗?”   好看什么呀,晚宴已经结束了,录像机后撤,出现的是整个欢迎宴会场的全景,冷峻趴在电视机前,要能钻进去,他就钻进电视机里去找了,可惜他钻不进去,只能望着电视机兴叹。   “到底有没有啊,我举半天了。”何新松再问。   冷峻刚想让何新松松手,但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切回了舞台,所有的演员,中方的,法方的,正在集体谢幕,人头攒动中,他一眼就看到陈思雨了。   别人都是单手,礼貌的挥手,只有她,一直在朝着镜头挥舞双手。   她化了妆,在黑白荧幕里,突出而又精致的五官是一种浓烈张扬的美。   而漂亮的女孩,总是容易得到人们的眷顾和照顾的。   俯瞰的镜头应该是看到了那女孩的兴奋和热情,突然拉进,一个特写的近景,把陈思雨的整张脸,拉到了冷峻面前。   黑白屏幕上,女孩两只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就仿佛知道男朋友在隔着镜头注视她一般,热烈的朝他微笑着。   突然,她把手举向唇,轻轻吻了一下,又送了出来。   生于这个年代的冷峻,并不知道什么叫飞吻。   但他立刻就想到了,他的女朋友是在亲吻他,那个吻,是她送给他的。   在那一刻,整整三个月分别所带来的思念和痛苦一扫而空,已经连着执勤了一个月了,每天都是大夜,每个夜晚,因为要负责带队侦察,不但要于脑海中绘制敌人的火力地图,还要保证战友的安全,冷峻的精神都要高度集中,他因此经常失眠,即使睡着,也总会噩梦连连。   但在此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困,他想上一觉。   回前线的路上,何新松开着车,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冷峻却是一句都没有听到,反而,沉沉睡了个好觉。   ……   三个月,于冷峻来说,是长达九十天的生还日志。   只要能从战场回来,每一天,他就能带着飞行队刷新空军的生还记录。   但于外事文工团来说,却是一晃眼的事。   法蓝西13个大区,每一个外事文工团都要进行访问,而在访问中,除了进行一晚上的表演之外,剩下的时间,当地政府安排了美食和旅游活动,他们可以去参观景点,也可以品尝各地的风味美食。   圣特罗佩,米歇尔圣山,凡尔登大峡谷,上辈子陈思雨所向往的地方,在六十年代,她一次性走了个遍。   而文工团诸人,在巴黎时还比较拘谨,牢记革命使命,不忘思想斗争,尤其唱黄梅戏的于媛媛,每天都要写一篇日记,来批判资本主义的靡靡思想。   但是在出来之后,慢慢的放松自我了。   日记也不写了,也不总盯着梅霜,陈思雨,抓她们的小辫子了。   她学会了喝红酒,吃鹅肝,尤其是小羊排,她简直爱死了。   用她的话说,配上冰白,简直百吃不腻。   这一场旅行下来,11个团员,除了刻意控制体重的陈思雨和梅霜,以及压力太大,吃不下去的曲团外,全都发了胖,一个个面容都如满月一般。   而东方文化艺术在法蓝西的受追捧,也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加上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新闻媒体,报纸和电视台都要报道,在这短暂的几个月里,来自东方的文艺团在法蓝西渐渐的,就出名了。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受到热烈的追捧和夹道欢迎。   敦煌歌舞因其底蕴和文化,一直都是最受欢迎的,两位男舞蹈演员,也总被观众当成女性,在路上欢呼,叫Madame。   而陈思雨的东方芭蕾,一开始在巴黎的时候,其热度只能排在第三第四,但时间越长,她就越受欢迎,而当他们到达蓝色海岸大区时,当大巴车从路边经过,大家惊讶的发现,居然有人在挥舞陈思雨的明信片。   这得多惊喜啊。   杂技团的小伙子最先发现的,他跟王奇坐在一起,猛摇王奇:“王秘你快看,那是咱们团的陈思雨,是思雨的照片,就是那张,倒踢紫金冠!”   于媛媛也凑了脑袋过去:“哪呢哪呢?”   又说:“王奇你眼神好,帮我瞅瞅,有没有人欢迎我呀。”   她今年28岁,当然早就结婚了,但在布列塔尼大区表演时,遇到一个华裔,五十多岁的黄梅戏爱好者,是个大腹便便的秃头大爷,还在宾馆楼下跟她喊过话,当时于媛媛可兴奋,可开心了。   她其实是想看看,那个黄梅戏爱好者有没有追来。   王奇太仔细看了半天,摇头:“于老师,抱歉,我没有看到。”   陈思雨就坐在他前面,他欠腰拍了拍陈思雨的肩膀,轻声说:“恭喜你。”   有人拿她的明信片,在将来,那叫追星,陈思雨当然开心。   但她上辈子大起大落过,也算宠辱不惊,就只笑笑,也就罢了。   而自从在巴黎签了不平等条约后,路易.奈非斯导演就一直憋着火。   他当时还撂了狠话,说陈思雨的芭蕾不会被法蓝西的普罗大众所认可,此时看到她的受欢迎,其脸色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法式芭蕾不好。   陈思雨是因为《红色娘子军》才受欢迎的,那部剧,是有真实历史的,还有无数创作者的心血,将它熬成了一部受欢迎的歌舞剧,她之所以受欢迎,只是因为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而法蓝西芭蕾,不论动作,戏剧冲突,还是舞台展示,都是需要她仰望的。   路易.奈非斯憋着火,不肯跟她交流,她就跟团员们,跟编导安娜去学。   一路上,她把流源于京剧、民族舞、傣族,苗族舞的各种芭蕾动作,跟安娜一起,交给了法方芭蕾舞团的女孩子们。   相互学习中,陈思雨抽空,还把《一尺的确良》的台本绘了个大概。   而且在绘制时,得到了安娜莫大的帮助和指导。   路易.奈非斯看着陈思雨整天跟只花蝴蝶一样,跟他的团员们打的火热,却只能干瞪眼,无气出。   而等文工团返回巴黎时,所发生的事情,就是连外交使团都没有想到的了。   据说是因为文工团的精彩表演,而引起的,民众们的反响太过热烈,在接下来的一周,法蓝西将展开‘华国文化周’活动。   在这个活动上,政府会大力宣传华国的文化历史,力争让国民更了解它。   因为已经该回国了,这个活动文工团的人当然就参加不了。   但它对推动两国关系所产生的深远意义,是文工团的人做到的。   虽然看不到文化周召开后的盛景,但能听到这个消息,从外交团到文工团,所有的人,就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了。   转眼就到该回国的日子了。   而今天,王奇一回来,就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北城方面,二号首长亲口下的命令,说让你们文工团所有人,今天都不准再工作,大家自由活动,文工团每个人都有五十法郎的奖金,大家想逛就逛,想买就买。”他说。   二号首长是谁,大家自然都知道。   而远在国内的首长,居然会关心他们,还专门下口令,让他们出去逛一天?   且不说别人了,来自未来的陈思雨,切切实实感受到,他,为什么会那么受人民爱戴了。   大家来的时候当然都带了钱的,可因为一直都是团进团出的集体活动,而且这年头兑换法郎并不方便,所以大家倒是想出去逛逛,但没有法郎,见了啥也买不了,就只能干看着,眼馋。   有五十法郎,还可以自由活动,于文工团团员们来说,就好比困在笼子里的鸟儿,终于可以放出去一天了。   而因为大家一路表现好,曲团也放松了不少,她年龄大了,也着初劳累,带着大家到了塞纳河畔,也不专门盯着,自己找了个咖啡摊坐下歇着,就让陈思雨充翻译,陪着大家一起去逛。   跳敦煌舞的俩小伙子是从非常艰苦的戈壁滩上来的,其中一个想给对象买个项琏,见路边摊有兜售的,拉着陈思雨做翻译,壮着胆子去问价格,一问,一条细细的银项琏居然要六十法郎,顿时说:“算了算了,买不起。”   于媛媛在家店门外看上了一条裙子,示意陈思雨去问,陈思雨一看标牌,说:“那儿写着呢,165法郎。”   “就一条裙子,要一百多?”于媛媛掩不住的失望:“咋那么贵啊。”   “姐啊,法蓝西人月工资平均两到三千,是咱们的一百倍,人家的物价当然高。”陈思雨说。   杂技团的小伙子看了看手里的法郎,干脆蹲街上了:“那咱这点钱啥也没买不着呀,我看咱也不逛了,蹲街边上,看看人就得了。”   另一个小伙子说:“我看咱们还是回吧,这逛着也没啥意思。”   一团加陈思雨,九个人,曲团把他们交给了陈思雨,她为嫌麻烦,并不想带他们走太远,既他们想回,早早带回去,也省了麻烦。   但就在这时,陈思雨看到于媛媛望着那条裙子,抿着唇,眼神就像个孩子。   理智告诉她不要,但冲动还是让陈思雨说:“你们大家跟着我,一定要跟的紧紧,可不许半路脱团,我带大家去找个二手集市,那儿东西便宜。”   于媛媛忙问:“啥叫个二手集市?”   “顾名思议嘛,就是卖半新不旧的东西的。”陈思雨说。   于媛媛手腕了过来:“合着你早就知道巴黎有好东西,却给我们留着一手,陈思雨,你这心眼儿可真多。”   陈思雨皮笑肉不笑:“我可比不上你,于姐姐,我的罪状你列了12条,曲团的你列了17条,梅阿姨的,你足足列了21条,就准备回去以后向上表功呢,怎么,打量着我们都不知道呢?”   于媛媛被陈思雨戳中了心思,忙说:“我那是开玩笑的,你咋能当真呢。”   “我当然当真了,我也列你的罪状了,足足36条,等回去了,咱们就来个狗咬狗,一嘴毛,相互把彼此都咬死,咬成狂犬病!”陈思雨咬牙说。   她是信口开合,胡编乱造,但却把于媛媛给吓了个面色煞白!   ……   巴黎有很多二手市场,大多在各种地下通道,或者巷子深处,里面的衣服,首饰,摆件,各种日用品,因为是二手货,都比外面便宜得多。   今儿就算当一天导游,帮大家选品,砍价,陈思雨用三法郎帮敦煌舞的小伙买到了项琏,还用十二法郎帮他买了一只镶石头的戒指,乐的小伙子眉开眼笑。   带着于媛媛,只花了十五法郎,就买了一条质量特别好的裙子。   而她,也终于找到了一件适合轩昂穿的格子西服,只花了十二法郎。   陈思雨还看上了一对情侣戒指,一问,三十二块,剩下的六法郎,她在一家摊位上砍价半天,拿下了一只钱包,就这样,她的钱也花的一干二净了。   这一天,大家逛了个尽兴,也满载而归,每人五十元,花的干干净净。   回到宾馆,陈思雨正在收拾东西,突然有人敲门。   梅霜开门,外面是于媛媛,抱着个笔记本儿,笑了一脸讪媚:“收拾着呢。”   梅霜特别反感于媛媛,冷着脸问:“有事?”   于媛媛捧着笔记本,越过梅霜,讪笑着对陈思雨说:“我列了你们的罪状都在这儿呢,你列我的呢,咱一起进厕所,把它烧了吧。”   梅霜目瞪口呆,因为大家都知道于媛媛为了表功,一直在罗列大家的罪名,准备回去以后,把大家撕个遍,她为此特别烦,正在考虑,要不要找外交官干涉这件事,结果于媛媛亲自上门来,说要烧罪状,怎么回事?   陈思雨先接过于媛媛的笔记本翻了翻,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来,也给于媛媛看了看,说:“走吧,进厕所,烧东西!”   梅霜更惊了:陈思雨啥时候给于媛媛罗列的罪名?   小小一丫头,她的心思咋就那么密,鬼点子咋就那么多呢。   等俩人烧完东西出来,于媛媛走了,梅霜问:“思雨,你啥时候给于媛媛列的罪名,我咋一点都没发现?”   “每天晚上加班的时候,画台本画累了我就列两条,顺手的事儿。”陈思雨笑着说。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也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终于要回国了,大家离家都太久,都很想家。   而陈思雨的心里却憋着邪火。   来到法蓝西,本着学习,交流的精神,她足够谦卑,诚实,守信,在跟法方芭蕾舞团长达三个月的交流中,毫无保留的,把各种东方芭蕾的技巧全教给了他们。   但路易.奈非斯导演并没有遵守协议,她要的芭蕾舞剧胶片,他一份都没有帮她准备!   陈思雨等啊等,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大家都在收拾了,她还在等。   但是,路易.奈非斯始终没有来。   上飞机前,陈思雨还怀着一丝希望。   认为他既然答应了,承诺了,就肯定会办到,没有来,应该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   说不定会赶在飞机起飞前,前来。   但直到飞机起飞,她依旧没有等来她想要的胶片! 第78章 挑大梁   陈思雨列的名单上全是新古典主义芭蕾, 有《阿波罗》,《妖女之吻》,《梦游者》等, 有这些剧,对陈思雨新剧的场景塑造特别重要。   如果不是路易.奈非斯提前答应, 她会在黑市上把积蓄兑成钱,自己去买的, 但因为对方答应了,她就没有买。   虽然早知道路易.奈非斯不是什么好鸟,可陈思雨本着华国人以诚信感化国际友人的心思,真诚付出, 也没有为自己留后手。   结果就是,她对洋鬼子的圣母行径,直接导致她吃了个大亏。   幸好她只是个文艺工作者,如果她是外交官的话,这就等于丧权辱国了。   气的咬牙切齿,但偏偏这是个闷亏,陈思雨还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事就连梅霜都不知道,而整天忙着盯梢的于媛媛,本身心思比较龌龊,只知道陈思雨和路易.奈非斯有往来,但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协议,反而以为, 陈思雨和路易导演之间, 是有些感情方面的勾扯。   自认自己也算个知心大家, 看陈思雨脸色难看, 专门坐到她身边, 悄声说:“思雨,你是不是被那个跳舞的老外给耍了,他没欺负你吧?”   陈思雨脸色刷的一变,厉声说:“于媛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过那个华裔老头的巧克力,还吃了,再敢多嘴,我就把这事儿反映上去,让思想委好好的批评批评你!”   于媛媛被戳中心怀,才知道陈思雨盯她,果真盯的够紧的,她卑鄙,陈思雨比她更卑鄙,结舌半天,撂了句:“我是为你好,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谁是狗呢,你才是狗,我是恶人,是毒蛇,谁敢咬我,我回一口下去,谁就得死!”陈思雨咬牙切齿的说。   她生得漂亮,脾气也随和,于媛媛只拿她当个小姑娘,此刻突然发火,吓的于媛媛不知所措,结巴半天,捂着脸跑了。   倒不是陈思雨要故意吓唬于媛媛。   而是,外事访问,旅途是愉快的,但回来之后,所有人都得蜕层皮。   因为每一个人都得被思想委审查一遍。   而一旦有谁说别人的坏话,被思想委揪住了短处,拷问起来,大家相互揭发,就谁都没有好下场了。   陈思雨吓唬的够狠,于媛媛害怕,到了思想委之后,守紧嘴巴没敢告别人的状,剩下的人都厚道,思想委的审查就很轻松的翻过页了。   本来,陈思雨以为她给轩昂的买的西装够大,得过两年才能穿,结果她出门三个月,轩昂猛的一下窜了个头,穿在身上刚合适。   这孩子有一条背带裤,套上白衬衣,小西装一穿,往穿衣镜前一站,连他自己都惊讶,深鼻大眼的,镜子里的他,恍惚间跟个外国人一模一样。   但轩昂不喜欢自己这种样子,只看了一眼,就把西服脱掉,拿回卧室,挂到衣柜里了。   “对了,你最近钢琴练的怎么样,我不在这段日子,有好好练琴吧?”陈思雨说着,从行李箱里往外搬台本。   这三个月,她在演出的路上,把《一尺的确良》的台本画完了。   满满一箱子,全是台本。   轩昂一看台本,又来劲儿了,故意耍大,翘起二郎腿坐到了沙发上:“怎么,终于要用到我啦,准备让我给你谱曲子?”   “想啥呢你,小傻瓜,原来你谱的,只是三五分钟的一首小曲子,这回我要的,是一部长达九十分钟的剧情配乐,你呀,还差的远呢。”陈思雨说。   《一尺的确良》是一部三幕式的芭蕾舞剧,长达九十分钟,它的配乐,可就不是轩昂这种小孩子能弄出来的了。   而为它谱曲的,会是为梅霜写《想亲亲》的那位王老师。   那可不是一首歌,而是一部恢弘的交响乐。   把台本搬了出来,陈思雨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望了窗外半天,突然问:“轩昂,咱的鸡呢?”   她总共养了八只鸡,在她走之前,只吃掉了三只公鸡,剩下的五只母鸡养的胖乎乎的,每天都在下蛋,这才走了三个月,回来时,鸡窝里一只鸡都没了,鸡呢,哪去了?   轩昂本是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坐沙发上的,说起鸡来,赶忙坐正了:“对不起,姐,有一天我回来,就发现咱的五只大肥鸡,全被人给偷了。”   这房子临街,只有一堵矮矮的小院墙,真有小偷翻墙进来,偷啥都是分分钟的事,听说鸡被偷了,陈思雨倒不怕,怕的是轩昂的宝贝,那个蜂窝煤炉子,她给吓的脸色大变:“你的炉子没事吧?”   其实是这样的。   聂少东今年去当兵了,冯大钢和虞永健也早就走了,而方小海呢,手腕不够硬,也没啥号召力,说是小将们的老大,可小将们压根儿就不听他的。   以致于现在北城的小将就是一般散沙,无人约束嘛,就喜欢偷鸡摸狗。   房子他们倒不敢进,也不敢偷别的,但谁家养几只大鸡大鹅啥的,但凡给他们听见声儿,总得逮一只出去。   轩昂是个小孩子,陈思雨又不在,邻居,从龚小明到程家又都是妇女,胆子还小,他们就专门盯着轩昂偷,五只鸡,一只只的,全给偷走了。   给姐姐讲完情况,轩昂说:“我认得那几个家伙,等咱冷哥回来了,我带冷哥去找他们,收拾他们。”   “行。咱先排队去买点肉吧,今天晚上我给你做红烧肉吃。”陈思雨揽上弟弟的肩膀,说:“明天咱就孵新的,重新养,这回咱多孵几只,谁敢来偷,咱在鸡窝旁装个兽夹,夹死他!”   轩昂抿唇,重重点头,声音却是轻轻的:“嗯,好!”   那八只鸡可是轩昂养大的,他对它们有感情,一只只的被人偷走,甭提有多伤心了,而每当有一只鸡被偷走时,他都会特别特别的想念姐姐。   晚上躺在床上,他也怀疑过,陈思雨这趟出国,是不是从此就不回来了。   他动不动就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干脆姐姐就留在国外,永远别回来了,过她的好日子去,可一会儿又觉得,姐姐要不回来了,他往后怎么办啊。   而在那样的心境下,他经常半夜爬起来谱曲子。   他把自己的担忧,难过,和愤怒,全写成了音乐。   他觉得自己那些曲子都很不错。   刚才跟陈思雨得瑟,显摆,就是想把自己谱的那些曲子全送给她。   但既然有作曲家王思华老师帮她谱曲,轩昂谱的那些,就不往外拿了!   ……   休整了两天后,陈思雨也该上班了,而她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市思想委的叶主任看《一尺的确良》的剧本和台本。   叶主任也是个文艺爱好者,正好这一年多北城思想方面的问题也少,清闲,听说有原创剧本,直接就让陈思雨讲给自己听,看是个啥故事。   为确保过审,陈思雨尽可能的没有涉及政策。   《一尺的确良》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讲的是在边疆上做知青的一群女孩子,为了能拼到一个,进县城买一尺的确良的机会,于是努力争功抢优秀,继而引发的,一系列叫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她大概讲起了剧情,叶主任也兴致勃勃的听着。   突然,他说:“思雨,你是在胡扯吧,什么叫男知青一人六碗萝卜汤,夜里放屁吵的鸡以为天亮了,跟着咯咯直打鸣,一人吃六碗饭,那不得撑死。”   陈思雨正色说:“叶主任,知青的伙食票里只有毛粮没有油,要不您回家试试,三天不吃油呢?”   “什么叫知青没有油?”叶主任反问。   陈思雨解释说:“下乡知青的粮票里只有毛粮,是没有油票的,男知青又都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没油水就容易饿,一顿吃六碗,在边疆特别正常。”   “我家没知青,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改天我问问,核实一下你说的情况。”叶主任讪笑着说。   从他尴尬的笑容里,陈思雨判断的出来,他其实是知道的。   现在的城里头,基本家家户户都有知青,孩子们在乡下过的啥日子,家长都知道。但一则,家长们都是苦过的,觉得孩子们也该吃点苦头,再则,大环境下,人们习惯于越苦越光荣,于是就默契的,没有人提知青说话了。   但这是个非常大的隐患。   那些知青终究会忍不下去,他们会闹乱子,会暴动。   一旦被萧文才那种坏分子利用,十七八岁的年青人,才开始的人生就毁了。   陈思雨编的整个故事是轻松愉悦的,甚至有点荒诞,是一出喜剧,但她以喜剧的形式,把知青们的苦难改编成各种乔段加在其中,用搞笑的方式呈现出来了,从表现上看,它积极,向上,乐观,会忍不住给逗的哈哈大笑。   不过,正所谓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在看完,在笑完后,人们会去思考,会去正视知青面临的苦难,这,才是陈思雨想要的。   叶主任的手一直在不停的敲桌子,眉头紧皱。   要他嫌麻烦,或者不想惹事,就不会批准陈思雨去排这部剧,但如果他也像陈思雨一样心存善良,愿意改变知青们的处境,就应该放她去排剧。   而现在,这部剧能不能上,全得看叶主任的态度。   思索良久,叶主任才说:“排吧,虽然我不能保证过审,但每一个有良心,有责任的国人都应该知道,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在乡下过的是什么日子!”   “好,我回去就排练。”陈思雨站起来鞠躬,笑着说。   虽然过程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她的新剧,终于进入排练程序了。   ……   思想委不能保证过审,可是同意了排练,这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进步了。   而因为是一部大剧,整个总空,所有的芭蕾演员都要上。   别的演员都服从管理,说上就上,终于要排一部新剧了,大家都很开心。   而因为是双女主,李倩外貌形象好,功底也好,曲团就准备让她跟陈思雨搭档,饰演另一个女主。   但李倩并不乐意,她又是个口无遮拦的,当着陈思雨的面就说:“曲团,这剧最终能不能上还不一定呢,我不想浪费时间排这种东西。”   曲团说:“就算上不了,排一排,增加点经验总是好的,最近团里也没别的安排,你不跳它,你想干嘛,闲呆着?”   “曲团,我已经结婚了呀,你让陈思雨先排着呗,趁这段时间,我正好怀个孕,生个孩子吧,要剧能上了,我再跟着排,也不晚呀。”李倩说。   团员都是女孩子,结婚了,要备孕,要生孩子,很正常。   而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年芭蕾演员断代了,断茬了,曲团马上就可以启用新人,让李倩回家去。   但现在是,全国都没有苗子,就北城,也只剩下为数不多几个能跳的了。   于是反过来,芭蕾演员携技自重,就可以跟团长谈条件了。   曲团思索了好半天,问陈思雨:“咱们总空再没别的苗子了,怎么办?”   “那就让赵晓芳上吧,程丽丽给我当B角,咱们和市团一起,联合排吧。”陈思雨说。   曲团深深瞪了李倩一眼,才说:“也只能这样了,你去市团喊人吧,把你俩徒弟都喊来。”   俩人从团长办公室出来,陈思雨收拾包,准备去市团,李倩却喊住了她,先问:“思雨,那部《一尺的确良》真是你写的?”   陈思雨挑眉:“怎么,你不信?”   “不是我不信,而是……”指了指天花板,李倩低声说:“你去了趟法蓝西,引起了那么大的轰动,上面有人盯上你了,正在盯着挑你的错,我劝你还是收敛着点,别像你姐陈念琴一样,因为抄袭啥的,被人揪住小辫子可就不好了。”   一趟法蓝西之旅,让陈思雨成功的,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女孩,一跃而起,在全国闻名了。   有人夸,赞美,就必定有人会嫉妒,会找茬,挑刺,想批评她。   但正因为她是个名人,谁要批她,就得师出有名。   不用李倩提醒,陈思雨也猜得到,现在有一大帮人拿着放大镜在挑她的错。   李倩才22岁,就急着生孩子,也是为了跟她撇清关系。   但要从抄袭方面找陈思雨的毛病,那注定是找不到的。   因为《一尺的确良》,完全就是她个人的独创。   她拂了拂头发,故意开玩笑说:“我头上头发多,但我不喜欢扎小辫子,我头上都没小辫儿,你揪啥,咋揪。”   李倩揽上陈思雨的手,说:“你是不是傻呀,有人盯上你啦,想揪你的辫子,就算现在揪不到,将来呢,十年,二十年后,万一揪到你的小辫子,把你下放了,咋整?”   “那就下放呗,我乐意!”陈思雨说着,挥挥手走了。   现在,正是思想批评搞的最红火的阶段,而在如今的人们看来,这种批评会伴随他们一生。   也没人想过它会结束。   但其实,它早晚会结束的。   要说躲,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行,再过几年,它就结束了。   可陈思雨已经站出来了,也许她的力量是微薄的,是渺小的。   而从方主任到叶主任,再到曲团,梅霜,有那么多人站在她身后。   谁想动陈思雨,也得惦量着点儿。   回市团找俩小徒弟时,陈思雨惊喜的发现,休了很长时间假的冷梅也已经回市团,正式上班了。   见到冷梅,陈思雨就想起了那个为帮冷梅摆脱前夫的勒索,主动调到海岛去的吴营长,她其实很想问问,看冷梅和吴勇之间有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不过冷梅是个把隐私看的很重要,也不喜欢跟别人分享自己感悟世界的人,试着问了几次,冷梅都不着痕迹的把话题给避开了,陈思雨也就不问了。   排练带演出的,时间过起来飞快,转眼又是纷纷扬扬一场大雪,就是元旦汇演了。而在元旦汇演结束的第二天,突然,报纸上登了俩爆.炸性新闻。   一是,总空需要组织一支文艺队于元旦时,赴西南战区慰问演出。   另一个是,春节期间,《天鹅湖》将重启,并于人民大剧院进行公演,公演期限为,六天!   第一个消息还好,战区慰演往年也有,不算啥大事。   但第二个消息,不但文工团的领导们给惊到合不拢嘴,大清早的,陈思雨捧着报纸,也给惊的,险些在雪地里滑了一跤。   她一生浸淫在芭蕾行业,于国内的芭蕾历史发展特别了解。   而在她经历过的上辈子,《天鹅湖》自六零年代初被禁,重新在国内公演,要到七十年代,而且是二号首长力排众议,才能让它重新上映的。   而当《天鹅湖》能在北城上映,就意味着,文艺领域的限制被放宽了,也就意味着整天你批我,我批你,大家以批评为乐的这场运动,会逐渐缓和下来了。   在听说这个消息的一瞬间,臭美如陈思雨,也会暗暗想,是不是自己在法蓝西的努力和表演,才能推动《天鹅湖》,能比上辈子提前上映的。   当然,那只是她的妄想和臭美而已。   这件事情能达成,背后有太多太多的人在努力,在推动它。   陈思雨所贡献的,只是其中一丁点,微薄的力量罢了。   走在路上,陈思雨看到有俩穿着军装的小伙在聊天,一个捧着报纸,说:“《天鹅湖》啊,被禁了那么多年,居然要公演了,到时候你要不要去看?”   另一个说:“我听说《天鹅湖》是黄.色舞蹈,单位应该不会允许咱们去看的吧。”   “啥叫黄色呀,那叫艺术,懂嘛,艺术。能在人民大剧院公演的,能是黄色的东西嘛,我才不信呢,反正只要能买到票,我到时候肯定去看。”捧着报纸的小伙说。   “哎哎,你要能搞到票,也帮我搞一张呗。”另一个赶忙说。   捧着报纸的小伙说:“那不行,你多正派一人呀,我不敢给你票,怕带坏你呢。”   陈思雨就走在他俩后面,忍不住噗嗤一笑。   俩小伙回头一看,见是个漂亮的大姑娘,顿时臊红了脸,快步走了。   话说,上辈子,陈思雨曾听前辈提过,《天鹅湖》在被封禁十年后,重启,并公演时的盛况。   据说在第一天公映时,有很多首长会莅临,亲自来观赏表演。   之后的每一天,在全北城,《天鹅湖》将一票难求,还有些外地的年青人,会从天南海北跑到北城来,掏出所有积蓄来,只为看一张门票。   年青人们为了一张门票,大冬天通宵排队不说,还有好些人为了排队的位置而打架,打的头破血流。   当然了,并不是因为人们有多么的热爱芭蕾艺术。   而是,从六十年代以来,快十年时间,女性的性特征和美感一直在被疯狂的压抑,打压,有整整一代人,是模糊了性别的。   而《天鹅湖》,是这个年代,最能展现女性曲线美的舞蹈了。   人们疯狂的涌向剧院,其实只是为了,女性的身姿之美。   这几个月,陈思雨在排《一尺的确良》,兼带着平常团里的演出任务,李倩呢,则抽空怀了孕,现在已经三个月了,正在孕吐期,上班也是来点个卯,混点工资而已。   而今天,大家甫一上班,曲团就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   “由陈思雨带队,马上启程去西南慰演,慰演完成后要即刻归队,训练,为春节公演的《天鹅湖》做准备,陈思雨,白天鹅是你,黑天鹅也是你,你得给咱挑大梁了,有信心吧。”曲团说。   “有!”陈思雨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李倩正在妊娠反应期,总是晕乎乎的,但听了这个消息,瞬间就清醒了。   “领导,慰演是陈思雨,是因为她对象在西南,你给她开后门,让她去看对象,这我能理解,但是咋《天鹅湖》也是她呀,咋啥好事儿,风光都让她一个人给占完了?”她尖叫说。   曲团可真是恨铁不成钢,叹气,她反问:“我倒是想让你上的,但你能吗?”   如今,放眼全国,也就只有总空有两只天鹅,可以来跳《天鹅湖》。   但她这个老师怀孕了,可不就得陈思雨上? 第79章 烘焙配方   每一个芭蕾舞演员, 都有《天鹅湖》情结,当踩上舞鞋,踮起脚尖的那一刻, 谁都想成为白天鹅,李倩也一样   这些年, 她坚持排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 能穿上白裙,跳白天鹅。   机会来的比她想象的早多了,但是,她居然生生的错过了?   手抚上肚皮, 她一声没吭,扭头就跑。   曲团看在眼里,喊来一个男孩子,悄声说:“你去趟马警卫员家,通知马警卫员一声,就说李倩同志很有可能要去打胎,让他把他媳妇儿盯紧点。”   李倩性子轴,为了能跳白天鹅,很有可能会悄悄去打胎。   她可以糊涂,任性,因为舞蹈苗子太少,曲团不得不迁就着她。   但也绝不能给她惯一个, 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的毛病!   这天下午, 李倩的婆婆亲自上歌舞团, 给李倩请了个长假, 养胎去了。   ……   再说陈思雨。   按理, 往年的慰演都是由许主任带队的。   陈思雨既能慰演,还能挑大梁跳《天鹅湖》,她当然高兴,但她也很好奇,许主任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带队。   跟着曲团进了办公室,她遂问:“曲团,许主任呢,她为什么不带队呀?”   曲团的办公室里有电话,她忙着要打电话,遂示意陈思雨等着自己,接通了电话,她双手捧着话筒,用一种格外谦卑的语气问:“同志,请问我们小许接受完调查了吗,你们可以把她放回来了吗?”   对方说了句什么,陈思雨并没有听到,但曲团的脸色瞬时就变了,捧着听筒说:“我为许主任担保,她没有任何思想方面的问题。”   但对面不由分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曲团闷了会儿,再一个电话打出去,这回接电话的人语调高亢,清晰,一听陈思雨就知道是谁,她是梅霜。   “梅老师,思想部的人把我们小许带走了,也不说她犯了什么错误,就是一直留在思想部,要她反省,这都一周了,还不放人,怎么办。”曲团说。   思想部是一个临时单位,管全国的思想委员会,权力特别大。   在私底下,大家都叫它是新时期的76号,军统局。   梅霜一声冷哼:“那帮人是因为咱们在法蓝西外交搞的好,眼看着法蓝西要派文艺团来交流,眼红嫉妒了,不敢整咱们,就拿小许开刀了吧。等着,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要说法去。”   哐一声,电话挂了。   曲团长久的沉默着,突然抬头,见陈思雨还在,忙说:“我都把你给忘了,回去收拾收拾,去慰演吧,许主任没啥事,过几天就会回来上班的。”   陈思雨都听见了,也知道她们这趟出国树大招风,现在被某些人给盯上了。   许主任都在思想部呆了一周了,就证明她嘴巴很硬,啥都没说。   而现在,眼看思想部不放人,曲团找来梅霜,救人去了。   上辈子,关于这十年,陈思雨听说最多的,就是各种思想部故意整人,制造冤假错案,打击报复,排除异已的事了。   而在她经历过的上辈子,那帮人要退出历史舞台,至少还要六七年。   而他们现在找许主任开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天鹅湖》上演。   她小声问:“曲团,许主任真的不会有事吗?”她还担心一点:“万一许主任被揪了小辫子,咱们团挨了批,《天鹅湖》还能上吗?”   曲团语气坚定:“当然能。”又意味深长的说:“在法蓝西,咱们东方芭蕾还被称这为是中国功夫呢,据说文化周搞完以后,全法蓝西兴起了一股东方热,你还不知道吧,最近,法蓝西正在跟我们国家协商,要来一次文艺访问,那可全是咱们的功劳,放心大胆的排练吧。天,塌不下来的。”   文艺代表着开放,而文艺团体的出访,接待和演出,能够促进交流。   按理,宣扬本国文化,以文艺促交流,促外交,是所有人都乐于看到的。   但是思想部是靠批人,斗人发家,立功,爬上高位的。   他们不希望思想批评这种形式结束,自然就会想尽办法阻止文艺的兴盛。   现在的陈思雨,满打满也才二十岁,有耐于如今的形势,她可以上台,也可以挑大梁,甚至还可以率队出访慰问演出。   但别的方面,出头的事情她就不能做了。   只有梅霜那种去过根据地,进过战壕一身勋章的人,才有资格跟那帮人叫板。陈思雨也帮不到她太多,能做的,就只有把演出任务完成好。   ……   虽然报纸没有报道过,但今年一年,首都已经往西南战区输送过好几拔人马了,就高大光,吴太行,马自威那帮子新兵,都已经调过去了。   大家嘴上不说,但心照不宣,都知道那边正在打仗。   而在这年头,人们的觉悟都特别高。   一想到在打仗,可以进战壕,全团的人都来报名,大家抢着要上。   按往年的惯例,都是八大样板戏必须上,歌舞则一率不选。   这次既然是陈思雨来做主,八大样板戏,她就只选了《小二黑结婚》和《红灯记》里的铁梅,剩下的,她全选了唱歌和舞蹈。   她觉得战士们在前线那么辛苦,应该更想听像《浏阳河》、《走西口》、《绣金匾》等,能让他们回忆起家乡,想起亲人的歌曲才对。   话说,本来曲团说好的是由陈思雨带队。   但等她把名单报上去,请批时,曲团在她的名字前面加了个副字,又在她的前面加了个,慰演队队长:冷梅。   写完,曲团解释说:“听说是你带队去慰演,冷梅同志怕你太年青,没经验,就主动请缨,说准备跟你搭班子,陪你一起去。”   要说别人上前线,陈思雨都不觉得有啥。   但冷梅就不一样了。   虽然目前发生的战争属于国家机密,外界知道的人很少,可是,动用的全是国家最精锐的飞行部队,而冷兵,冷峻父子目前都在西南。   在北城,就只有冷梅陪着梅霜。   虽然说战争是发生在别的国家,我国也只是出动了空军部队在空中进行侦察辅助,打配合,文工团也不可能去战壕,火线上。   但陈思雨听人议论过,据说在边境上,经常会有流炮流弹飞过来,冷家父子已经在前线了,冷梅去了,万一碰上流弹流炮啥的呢。   也许她是着急老爹和弟弟,想去看看,但陈思雨觉得未免太冒险了点。   她问曲团:“这事儿梅老师知道吗,她能同意让冷梅同志去前线?”   曲团说:“就是梅霜老师发话,让冷梅同志去前线的,你们年青人帮咱们冲锋陷阵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们,拼了这身老命,帮你们稳大后方。你们功劳越大,我们的底气就越足,上前线是很危险,梅霜还那么疼女儿,也舍不得冷梅同志去前线,但是思雨,咱们现在如果不反抗,那么,以后我们的下一代,就还要生活在,舞台上永远只有八部样板戏的环境中,对吧。”   陈思雨点头:“对!”   梅霜那边是这样的。   自从法蓝西兴办了华国文化周后,先是《天鹅湖》要重新公演了。   紧接着,法蓝西政府向外交部投递了文艺访问的橄榄枝,在明年,皇家歌剧院的文艺工作者们就会来国内交流汇演。   而这,全是思想部和它的后台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们正在疯狂的想办法,妄图以整人的方式,阻止《天鹅湖》的公映。   并间接阻挠皇家歌剧院的来访。   而在思想部工作的,是一帮虽然又红又专,但比较年青,也没有上过战场,进过战壕的年青人们,他们大多巧舌如璜,能言善辩,可因为没有战功,想对着老首长们开刀时,就没什么底气。   所以他们常年四处笼络,拉拢老革命先辈们,希望能有老前辈为他们撑腰,站台。   可老革命们并不喜欢他们的工作风格,不喜欢整天批这个斗那个的,但凡思想部来请,大家都会装病拒绝,或者借故推辞,没人会搭理他们。   就在这种情况下,梅霜却反其道行,主动请缨,跑到思想部去挂职了。   她跟冷兵俩,早在出国前就悄悄复婚了,而现在,随着西南那边打仗,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在战场上,她自己呢,又是解放前去过前线,进过战壕的。   要冷梅再去一趟西南战区进行慰演,那么冷家一门,就是全家皆上过战场的光荣家庭。   这样既红又专的老革命,思想部当然愿意要。   而因其耿直,直爽,有话就说的性格,思想部的后台,那个专以斗人为乐的小团体,也没想到,她的这趟挂职之旅,会别有用心。   而她去了之后,给自己列了个任务,就是在过年期间,针对文艺界,要召开一次专项整顿,批评大会。   思想部的人正愁没借口整文艺人士了,可谓瞌睡遇着了枕头,立刻就把梅霜的批评大会,列为单位的重点任务了。   最近一段时间,在她的指挥下,正在全力的,四处搜查小黑料,捉小辫,争取在过年时,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批评大会。   但其实,早在出国,去法蓝西的那段时间,梅霜从陈思雨这儿学到了一套,以其人这道,还施彼身的卑鄙手段。   明面上,她指挥着大家四处挖文艺人士的黑料。   但其实私底下,她的批评大会,是为思想部,和它背后的后台准备的。   再有曲团里应外合,她们也在四处捉对方的黑料。   既然无法用常规手段打败那帮人,那就整人,到时候看谁整过谁!   当然,梅霜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推动《天鹅湖》的顺利公演,准备好,迎接皇家歌剧院的访问,给华国文艺,争来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   ……   既然梅霜很忙,陈思雨就不跟她告别了。   慰演的任务非常紧急,部队专门调了飞机,定在晚七点出发。   上回扔下轩昂,一走就是三个月,刚回来三个月,又得出门,陈思雨就赶着下班,准备烤些面包出来,给轩昂留几个,自己再带几个给冷峻。   去法蓝西时,陈思雨住了很多宾馆,在宾馆里,跟大厨们讨要了很多烘焙方面的配方,整理,并带了回来。   而今天她用的,是低温发酵的方子,这样烤出来的面包外皮酥脆,内里软糯,重复烤,面包也不会干,反而会越烤越筋道。   面是昨天晚上放到室外,醒发好的,今天拿到室内,在暖气片上进行二次醒发,然后分个做好,放入烤盘,送进烤箱就行了。   刚刚把面包放进烤箱,陈思雨准备把方子收起来,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   陈思雨以为是轩昂知道她要走,提前放学回来了,边开门边念叨:“你个小马大哈,幸好我在家,要是我不在,没钥匙开门,看你咋整。”   但打开门,外面并不是轩昂,而是一个胖乎乎,矮矮的中年男人,他说:“陈思雨同志你好,最近身体还好吧?”   陈思雨双眼一狭,好半天,才说:“您是马干事吧?”   这位是市思想委,叶主任的手下,马干事。   曾经,白云举报陈思雨时,就是他上门来搜家,并负责的整个案子。   “是这样的,上面有位首长下了最高指示,说你的思想很可能存在严重问题,需要进行走访核实,我进你家看看,没意见吧。”马干事说。   陈思雨一眼就看出来了,马干事是背着叶主任悄悄来的。   因为正常情况下,哪怕思想委搜家,为确保不枉断案子,也会是两个人。   而现在,这位马干事一个人来,张嘴就要搜家,这一看就是别有用心的人派来的。   眼珠子一转,陈思雨说:“当然可以。”   “你忙你的,我自己随便翻翻就好。”马干事说着,已经开始四处打量了。   家里干净整洁,书架上的书他原来就翻过,也知道没什么问题,而客厅的茶几上,有一本轩昂的笔记本,他捧了起来,翻开,眉头不经意跳了一下。   那是轩昂写的歌谱,本身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它只有谱,没有词,那么,在这份歌谱上,要填一些比较反动的词上去,它就是罪证了。   马干事的心里是这样想的。   精明如陈思雨,也早就把他给看穿了。   那当然不行,而正好陈思雨手里有一大沓法文版的烘焙配方,她顿时故作夸张,把一大沓配方全背到了身后,颤颤巴巴的说:“马干事,您把那个笔记本带走吧,快,快拿着它走吧!”   马干事奉的,正是思想委后台的最高指示,来搜家的。   一看陈思雨往后背东西,他丢下笔记本就冲了过来,伸手说:“拿来!”   作为戏精,陈思雨眼泪就跟水龙头一样,把烘焙配方颤危危拿到前面,语声磕巴:“马干事,我去法蓝西时,是没能抵抗住诱惑,拿了些共和党的资料,但我只是看看,没有想过加入他们。”   法蓝西的共和党,是支持对岸的,跟对岸统一战线。   而她这样一说,马干事又不懂法文,再加上陈思雨去过法蓝西。   他立刻就觉得,自己怕是抓到了不得的大罪证了,一把抢过东西,他假意安慰陈思雨:“对于思想松动的人,我们思想部的领导们还是很宽容的,只要你到时候坦白从宽,供出你的上线,和指使你的人,就没什么事了,东西我拿走了,你安心工作吧,等到调查有结果时,我会通知你的。”   “可是我觉得我怕是死定了!”陈思雨眼泪流的真心实意。   “不会的,我们思想委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马干事一身正气,还给陈思雨敬了个礼。   但他越这样,陈思雨就哭的越厉害。   马干事是悄悄来的,此刻做的事也不符合政策规范,怕陈思雨再哭的凶一点,招来邻居可就不好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但等马干事一出门,陈思雨就把眼泪收起来,开始给梅霜写信了。   写好之后,再收拾好行李,拿着信,她就到校门口去等轩昂放学了。   法文,是一种非常难学的语言,目前国内,除了远赴法蓝西的外交官们,几乎没有人懂,而一沓烘配方,却被马干事当成她私通共和党的罪证带走了,正好梅霜在思想部挂职,这事最终会是个啥走向,陈思雨也猜不到。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份所谓的‘证据’一旦不经复核就被公开呈列,思想委所有人,连带它的后台,大家一起,得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个没脸。   陈思雨等于是挖了一半的坑,剩下一半,就交给梅霜挖吧。   看轩昂从学校里出来,她把给梅霜的信递给他,吩咐他替自己跑一趟,又摇了摇手中的笔记本,说:“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栽赃陷害,你的歌谱我得带走,最近一段时间你最好也别再谱曲子了,也别写日记,免得给人捉住把柄。我去一周就回来了。”   轩昂接过信,搓着双手,冷漠的点头:“好。”   “最近一段时间很可能会有人跟踪你,走访你的同学和熟人,不该说的话,可一句都不敢乱说,晓得吧。”陈思雨再说。   她的罪证,思想部已经‘捉到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不会朝轩昂下手。   但凡事还是得小心谨慎,不给敌人任何可趁之机嘛。   轩昂有点不耐烦,跺着脚说:“哎呀行了,你快去吧,路上小心点就行,我是个大人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思雨本来还想唠叨几句,让他照顾好刚孵出来的小鸡崽,晚上不要害怕,要认真练琴,要记得吃早餐啥的。   看弟弟一副四六不着的样子,也就懒得说了,把大包递给他,大男孩跟只小黄牛似的,默默背起来,跟在了姐姐的身后。   ……   再说冷峻这边。   今天在前线的全体队员集体出动,驾驶着战斗机,正在进行巡视任务。   不比侦察机是单兵作战,战斗机,通常都是由两个人来操作的。   而这趟任务,可以说是参战一年来,大家执行过的,最为轻松的任务了。   因为在华方进行辅助配合的这一年中,曾经在战局中处于下风的越国异兵突起,这一年多一直在打胜仗,而以强悍著称的M国的士兵死伤人数,创了二战以来,他们的年伤亡人数最高点!   随着战局越来越惨淡,牺牲的士兵越来越多,在遥远的M国,爆发了全国性的大游.行,抗议战争的持续。   而M国在面对陷入泥沼的战局后,也不得不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选择休兵,和谈。   此时飞行队集体出征,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作为威慑,去帮越方争取和谈条件的。   也就是说,此时脚下,双方正在和谈,而当华国的战斗机从天空划过,就能帮越方争到更多有利条件。   再加上文工团要来慰演,此时飞行队全体成员,无不开心。   尤其是何新松,他是副队长,紧跟在冷峻身后,就一个劲儿问:“里程数到了吧,该返航了吧。”   冷峻是大队长,打头阵,虽然知道女朋友要来,比何新松还心急着要回去,但规定的飞行路线必须走完,而且他还得提醒后面的队员们:“不要掉以轻心,要谨防有不服输的好战分子们于地面开黑枪,随时准备战略躲避。”   “收到收到。队长,时间到了吧,我们是不是该返航了?”邓振国问。   冷峻看了眼表,终于说出了那句大家期待已久的话:“返航。”   他身边的副手突然一声怪叫:“呀呼,嘿!”   冷峻蓦的转身,望着身边的副手,皱眉。   他今天的搭档是高大光。   突然之间怪叫的,也正是高大光,给冷峻瞪了一眼,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其实冷峻比任何人都希望能赶紧返航。   因为文工团趁坐的是战时紧急运输机,就会降落在战地临时机场。   然后,在机场吃一顿晚饭,文工团就会启程去临时指挥部。   一年没见过女朋友了,冷峻当然想念女朋友,特别想,恨不能插着翅膀,赶紧赶回去。   哦不,其实他已经插着翅膀了,只恨不能飞的再快一点。   他无数次的想象过,一年未见,久别重逢,他的女朋友如今是个啥样子。   一行战斗机排成人字阵列,如大雁从天空飞过,越过边境线时,耳机里传来一阵欢呼。   机场遥遥在望,随着越飞越近,可以看到,在一排排小型察机中,停着一架硕大的运输机。   看来,他的女朋友已经到了!   冷峻紧张的,一颗心都快从胸膛里跃出来了。   …… 第80章 臭流氓   因为此时已经是夜间, 只能看到运输机,看不到是否有人下来,冷峻也不知道文工团具体几点来, 到了否,就有点心急。   飞机平稳下降中, 高大光忍不住的,又是呀的一声。   冷峻忍无可忍了:“高大光同志, 你怎么回事?”感觉像是脑子有病似的。   “没别的事,我就想确定一下,这次评选,我会是第一吧。”高大光说。   他是新兵, 体能跟何新松差不多,人也比较谨慎,算是个得力的好助手   年终了,针对今年全年的出勤,战地任务辅助,以及机械理论方面,最近有一系列的考核活动,冷峻已经私底下跟高大光说过了,他在辅助任务中表现特别优秀,应该能得第一。   他点头:“应该是。”   “太好了,我女朋友马上要来了,我有礼物可以送她了。”高大光说。   冷峻恍然大悟:“你谈对象了, 文工团的?”   怪不得他今天异常兴奋, 原来是因为对象要来了。   高大光搓着手, 不无骄傲的说:“歌舞团的女高兴, 苏爱党。”   冷峻回想了一下, 对上号了:“唱《浏阳河》那个?”   飞机已经落地了,高大光解开了头盔:“是。”   冷峻不由的多看了高大光两眼,因为苏爱党身高跟陈思雨差不多,但是身材特别丰满,健硕。而在冷峻印象中,高大光喜欢的是陈思雨这种那种类型的女孩子。   结果他谈对象了,类型跟陈思雨完全不一样。   是高大光的申美水平变了,还是说他原本就比较喜欢高大,丰满的女性。   当然,高大光谈对象了,作为他上司,冷峻由衷为他高兴,他说:“苏爱党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同志,跟她谈恋爱,是个明智的选择。”   高大光搓了搓手,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感慨说:“四个月没见面了,我给苏爱党同志准备了礼物,嘿嘿,她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冷峻双目刷的一亮,起了兴致:“什么礼物?”   高大光扬起手边的保温杯说:“就这个呀,您不是说我的辅助任务至少能拿第一嘛,这次实战考核,第一名奖励一只保温杯,我要送给她。”   这年头,大家喝水用的都是搪瓷杯,在北城的时候,冷峻他们也一样。   但来战地之后,飞行队的水杯就换成了STANLEY保温杯。   它是二号首长出国时专门为飞行员采购的。   采用的是不锈钢真空保温技术,不但不漏不洒,而且水倒进杯子里,哪怕在极寒条件下,也会长时间保温。   这东西,哪怕战地指挥部的司令官都没有。   只有战斗机飞行员编队的队员们,才人手有一只。   而年终考核中,辅助任务的第一名,奖励的就是一只STANLEY保温杯。   高大光默默筹划,准备把奖品,那个保温杯,送给女朋友。   本以为冷峻既已经承诺了,这事儿就算定下了。   结果冷峻听他说完,却改了口:“唔。这次实战考核第一不是你,是我。”   高大光一愣,他当然知道,比起冷峻这样的前辈,他们这帮新上战场的人还差的远着呢,在评选中,把优秀让给新人,也旨在鼓励他们这些新人。   可他已经说要把奖品,保温杯送女朋友了,冷峻怎么说改主意就改主意?   因为这位领导情绪向来都很稳定,高大光当然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可他女朋友要来,他都已经准备把保温杯送给她了,他怎么能这样?   “确定是您,不是我?”高大光提高了嗓门。   冷峻也解开了头盔,目视前方,神情坚毅:“对,是我,不是你!”   高大光既觉得委屈,还想不通,而且总觉得冷峻是在针对自己。   飞机停止了滑翔,稳稳停在即定位置,冷峻抓起保温杯掀开机盖:“既然你女朋友来了,就跟她好好相处一下,但要牢记纪律,绝对不能耍流氓!”   高大光蓦的瞪眼,他也是有脾气的,而这趟,陈思雨也要来,她是冷峻的对象,他能保证不耍流氓嘛,大家都是男人,谁他妈不知道谁的心思呀。   哪个不是假正经,真流氓?   高大光眼睛瞪的像铜铃。   冷峻毫不畏惧的回瞪,目光坦坦荡荡,眼神仿佛在说:我是绝对不可能耍流氓的!   ……   机场,文工团员们已经从运输机上下来了,因为在北城的时候是没有吃晚饭就上飞机的,一路飞了四个小时,大家肚子都饿的咕咕叫,要去吃饭了。   而今年,哪怕元旦汇演时,因为本院没有飞行员,大家吃的也是普通伙食。   但在临时机场,却有最好的伙食,没错,就是飞行员餐。   苏爱党也一样,虽然高大光认为她会特别思念自己,正在等着自己,但她一下飞机就直奔餐厅,早把高大光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只有陈思雨,借着肚子疼要去厕所,半路溜了出来,此时还在走廊上徘徊。   听到空中有战斗机的鸣响时,文工团员们端着盘子,也在餐厅里围观。   陈思雨站在走廊上,能看得更清晰。   此时夜里十点半,并看不到战斗机本身,只有不停闪烁的灯光,和如蜂鸣般的发动机声一直在嗡嗡作响。   一年未见,陈思雨带着在法蓝西时买的戒指,还给冷峻带了自己亲手烤的面包,原来趁着空闲,还衲了好多袜垫子,也给他带来了,背了满满一大包的东西,此刻就站在走廊上。   不一会儿,第一架飞机开始降落了,一架又一架,紧随其后。   于强迫症来说,看战斗机的降落,绝对是一件非常解压的事,因为从速度,高度,再到降落后的滑行,停靠,一架又一架的,极为精准,让人舒适。   天黑,一架连一架的飞机一直在降落,机场亮如白昼,而当第一架飞机的机盖打开,看到两个人从上面跳下来,陈思雨自发的,就把比较强壮的那个认成是冷峻了,目光也一直追随着他。   至于他旁边那个瘦巴巴的,竹竿一样的男人,陈思雨感慨:好一条细狗!   皮夹克,绿军裤,解了头盔抱在怀里,战士们一路进了走廊。   陈思雨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自以为没盯错人,眼看为首的俩率先进来,就在他们经过时,拉了一把健壮一点的那个的袖子:“嘿!”   俩男人同时回头,这一看,陈思雨尴尬到差点钻墙缝。   她拽的居然是高大光。   而冷峻,是她刚才以为的那条细狗!   如果不是那张俊俏的脸,如果不是他的五官还是原来的,陈思雨不敢相信,九个月未见,冷峻能迅速瘦到,整体脱了相的程度。   而他身边的高大光,原来是个非常健壮的体格,但现在,瘦到了冷峻原来的体格,就可以想象,上战场,于战士们的压力了。   千里奔徙来见男朋友,认错了人可还行?   陈思雨灵机一动,指着外面说:“高大光同志,你有东西掉地上了。”   高大光下意识摸兜:“我掉啥了?”再一摸,恍然大悟:“哎呀,我把水杯忘飞机上了,没拿下来。”   陈思雨把包递给冷峻,伸手就挽上了男朋友的手:“你的宿舍呢,哪一间?”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男朋友变成了条细狗。   但慰演从明天开始,这一周时间,文工团要跑七个地方。   她能找到的,跟冷峻相处的时间,只有今天晚上吃饭的功夫。   ……   冷峻和邓振国住一间宿舍,进门,下意识靠到了门上。   而这时他的女朋友一双软软的柔荑已经环上来了。   “想我了吗?”她在耳边轻声问。   “想过,六月份吧,有一段时间,我特别想你。”冷峻说。   他每天都在看她的照片,但当她站在他面前时,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她。   陈思雨觉得不对:“别的时间你就没想我?”   冷峻实言:“敌人的武器比我们想象的先进太多,而上面给的指示是,飞机不可以出事,飞行员也一个都不能少。对不起,我必须保证所有飞行员的生命安全,没时间想你。”   实际情况是,虽然没有硝烟,但战争更加残酷。   因为不是参战国,一旦有我国的飞机坠毁在越国境内,就会把国家卷入战争,而一旦有一个飞行员牺牲,于国家,将是一笔无法估量的损失。   任务是铁,冷峻又是这一趟主飞的带队,他不敢分心,也只有在陈思雨去法蓝西,上电视的那几天,才敢花那么一点点的心思去想她。   剩下的时间他都要想,该如何在完成任务的同时,确保所有人不出事。   “明天我们会在指挥部演出,你有时间来看我们演出吗?”陈思雨再问。   虽然瘦了许多,但他的眉眼还是那么好看,而且因为瘦了,眉弓更突出了,眼眶陷的更深了,他的鼻梁又份外挺拔,胡茬有点长,但并不算邋遢,而且还叫他平白的,多了几分病娇式的,脆弱的美感。   摸上他的胳膊,陈思雨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瘦了,他的体脂率,应该是女孩子们梦寐以求的,通身上下,他应该已经没有一丝脂肪了,全是肌肉。   这不是细狗,这是筋肉人。   冷峻依然靠在门上:“不行,明天开始我们有一系列年终总结要做,还要协同机械部进行机检维修,保养工作,去不了。”   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不说,他这语气也太冷淡了点。   陈思雨兴冲冲而来,晚饭都没吃,结果男朋友非但不主动不说,抱都不知道抱她一下,正好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她松了手,说:“那我走啦?”   冷峻还没说话,外面的邓振国听到里面有女同志的声音,提高嗓门说:“啥,冷队你不舒服,那你多休息会儿,我们先去整理飞行日志。”   这还是头一回,冷峻领教结了婚的男同志们的聪明和丝滑,目瞪口呆。   ……   俩人一起并肩坐到了床沿上,冷峻眼观心,两手搭在膝盖上,攥的紧紧的。   陈思雨看了眼桌子,一愣:“你从报纸上剪的?”   他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照片,是她在芭蕾时跳娘子军的那张剧照,但是黑白色的,显然,应该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陈思雨有点后悔,早知道,当初该送一张她的照片的。   她又捧起他的杯子,正好口渴,打开喝了一口:“呀,有点烫。”   这下冷峻活过来了,接过杯子,倒了半杯在盖子里吹着,说:“这个叫保温杯,水盛在里面,不会凉,要吹了才能喝。”   陈思雨的舌头已经给烫到了,吐出舌头,她连着哈了几下。   要不是冷峻突然吻过来,陈思雨都要怀疑,自己的男朋友在变成细狗后,连性取向都要变了,但显然他不是真的不想,而是一直在疯狂的压抑自己。   而等冷峻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亲吻她了。   一整天的飞行任务,胡子生了一茬,他还没有洗澡,浑身臭烘烘的。   冷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动到,连牙都没刷就敢去吻女朋友的,但他刚转身,就听女朋友说:“你要现在走,咱俩就完了,分手!”   冷峻一怔:“为什么?”   “我那么大老远的来,你一点都不高兴,不分手干嘛?”陈思雨反问。   大概是她平时太过善解人意,而且又是初恋,冷峻还没有经历过女朋友的胡搅蛮缠,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但他又俯了回去。   他朝思幕想的女朋友就坐在床沿上,眼神比平常分外明艳,可又气鼓鼓的。   她好像特别生气,但冷峻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哄好她。   他们已经有整整九个月没见过面了,能相处的,顶多也就这半个小时。   冷峻也想让女朋友高兴一点,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就在这时,女朋友突然凑过来,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他一下,语调甜甜的:“臭烘烘的。”   抓过他干燥的大手,她轻轻搭到了自己肩膀上,哑声问:“你就不想抱抱我?”   男人终于轻轻抱上了他的女朋友。   虽然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但经常会忍不住的去想,甚至无法自控。   好在这时陈思雨因为疼而一声哼,不然冷峻就要犯纪律错误了。   他将她的衣服仔细抻平,说:“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吧?”   “嗯,疼!”陈思雨先说真话。   但看瘦脱了相的男朋友一脸沮丧,又忙说:“我骗你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其实她想说,难得见面,虽然他瘦了,还黑了,胡子拉茬的,但她并不嫌弃,就算他想更进一步,她也不反对。   但作为一个女孩子,那样的话哪好说出口。   而冷峻,也是直到此刻,才知道高大光为什么能那么理直气壮的回瞪他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跟高大光不一样,才不是那种臭流氓。   可就在刚才,他把所有纪律性的错误,全犯了个遍!   ……   再说冷梅这边,她来前线是梅霜安排的,为了增加资历。   而目前文艺界面临的困难,其实比陈思雨所想象的,更加严重。   《天鹅湖》是个风向标,有人在推动它上映,但也有人在疯狂的,用各种方式阻止它的上映,而冷梅此来,还带着一个任务,就是为梅霜增加筹码,让梅霜在新年的批评会上,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草草扒了几口饭,就也从餐厅出来了。   刚出来走了不远,就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火光忽明忽灭。   “少抽点吧,这样下去你的肺可就废了。”冷梅说。   是吴勇,一脚把烟头踩到了脚下,反问:“你确定真要那么干?”   冷梅点头:“嗯!”   吴勇依然在不停的碾压着地上的烟头,过了许久,才说:“那等这事完了,你可不能再推辞了,咱俩结婚,必须结婚。”   冷梅噗嗤一笑:“我要万一瘸了腿,或者断了手呢,你也跟我结婚?”   吴勇年青的时候皮肤很白的,但大约是烟抽多了,又经常在训练场风吹日晒,年龄大了嘛,皮肤黑的油亮油亮的,他说:“我不可能叫你瘸腿断手。”   冷梅急了:“那可不行,舍不得孩子可套不着狼。”   吴勇默了许久,才恨恨说:“老子舍的不是孩子,是命,老子的命!”默了好半天,又说:“这件事完了,咱们必须结婚,你要不答应,我就一枪把我自己,嘣死在你面前!”   当年在鸭绿江对岸,他重伤后,被一户当地老乡救了回去,整整昏迷了半个月,醒来,还发着高烧,昏昏沉沉的,越过一大片雷区,跑回了连队。   那时候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一定不能让冷梅为了自己伤心。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俩人也皆步入了中年,吴勇一直孑然一身,冷梅结了婚,又离婚。而吴勇早在冷梅离婚的那一天,就问过她,是否有意愿跟他结婚了,但冷梅一直不答应,理由是自己流过产后,已经生不了孩子了。   吴勇其实无所谓,他孑然一身,又没有父母给的压力,自己也不想要孩子。   但冷梅不愿意,而且一直在拒绝,他也说服不了她。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事要求他办,那她就得答应他,以结婚为前提!   ……   跟吴勇聊完,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冷梅得组织大家上大卡车,去指挥中心过夜了。   但她刚到餐厅门口,迎上撞上陈思雨,一脸潮红。   “你怎么啦,发烧了?”冷梅问。   陈思雨摇头,说:“刚才蹲坑蹲的有点久,头晕。”又说:“时间到了,该出发了吧,我帮你喊人去。”   冷梅正欲说什么,回头一看,见她弟站在院子里,正在直勾勾的看着陈思雨,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一笑,说:“去吧。”   这时机场里,大卡车已经来了,团员们也吃完了饭,该出发了。   陈思雨转了一圈儿都知道歌唱演员苏爱党,遂问大家:“苏爱党哪去了?”   二胡手小吴举手说:“有个飞行员来喊她,她就出去了。”   陈思雨正在疑惑是哪个飞行员会喊苏爱党,回头一看,就见高大光和苏爱党并肩走了进来,俩人皆是笑嘻嘻的,但有点不太对劲,苏爱党坦坦荡荡,大大咧咧,可高大光好像是做了贼一样,看起来特别虚。   而在目光跟她相交那一刻,了扭头想走,又给苏爱党拉了回来。   陈思雨原来就风闻过,听说苏爱党跟高大光谈上了。   此时一看,恍然大悟。   她还想起来,在原书中,原身属于撒泼耍赖才嫁的高大光。   高大光还因为原身不够丰满,经常跟她吵架。   苏爱党拉着高大光走到陈思雨面前,问:“副团长,您找我有事?”   她的神情,颇有一种农场主在宣示自己的领地和牲口时的豪气感,同时还挺戒备,向高大光翻了个白眼,才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我们俩家的长辈都是至交,他爸他妈呀,特别瞧得上我。”   言下之意,他俩门当户对呗。   陈思雨扬起双手,啪啪鼓掌:“大光,高阿姨的眼光可真好,咱们苏爱党可是个好同志,不但歌唱的好,而且力气大,热心肠,可是我们团的活雷锋,你能跟她对象,可算你们家祖上冒青烟了。”   高大光对陈思雨,有种失去后追悔莫及式的后悔,但要说爱吧,谈不上。   而对身材性感的苏爱党,则处于,极度迷恋对方身体的状态。   本来吧,因为对陈思雨还有那么点小小的意难平,不太好意思在她面前承认自己谈对象了,苏爱党说出来的时候,还挺忐忑的。   听陈思雨这样一说,瞬时,又发现了苏爱党不少的优点。   再看女朋友,目光就又跟刚才不一样了,顺着陈思雨的话,他说:“爱党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同志。”   苏爱党天生个头高,嗓门也大,而这样的人,注定心眼就不会太多。   她也说:“对,我这人就是热心肠,爱好学雷锋。”   陈思雨再拍手:“那就快去搬东西,咱的舞台,音响,演出服,都得搬到卡车上去,男同导们磨磨蹭蹭的,太慢了,拿出你娘子军的威风来,去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麻利,什么叫干劲儿!”   苏爱党一看,还真是,团里的男同志们真在慢吞吞的搬东西。   袖子一挽,她上前了:“看你们那娘不叽叽的样儿,都给我闪开,看看我们娘子军的威风!”   西南跟北方不一样,冬天,外面瞧着还是绿色,但是湿冷,透骨的冷。   而且这边不像北方,会烧暖气,生炉子,属于没地儿钻的冷。   这么冷的天气,陈思雨当然不会干活。   但她想早点到目的地,休息,就得把大家都动员起来。   苏爱党一上手,别的姑娘们也集体去干活儿了,女同志们挥开了膀子,男同志们被刺激到了,一个个的,也小跑了起来。   要在平常,收拾一次团务,至少得两个小时。   但今天大家伙儿干劲十足,不一会儿东西就搬完了。   苏爱党今天干活最多,表现最好,团里的男同志们全对她竖起了大拇指,陈思雨也夸的连天响:“不愧是我高阿姨瞧上的姑娘,爱党同志,我可真是太佩服你了,你简直就是咱们团的顶梁柱。”   马儿要跑的快,就得狠命儿拍。   陈思雨这随嘴一拍,苏爱党就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倒是高大光,也算个好男人,还挺懂体贴,捂上苏爱党的手,说:“刚才手冻坏了吧,我们明天要考机械理论,第一名是手套,到时候我争取考第一,然后把它送给你。”   车已经发动起来了,寒风嗖嗖的,车里暖和,大家争先恐后的跳上车了。   苏爱党握过高大光的手,娇哼着问:“啥手套儿啊,能比我的皮手套还好?”   高大光说:“就是我们日常冬季训练时的手套,那个特别保暖。”   飞行员的手套,内里是羊羔毛,外面是山羊皮,还分大小码,最小码的女同志也能戴,而在空院,领导夫人们,都以能弄到一双飞行员手套为荣的。   苏爱党今天干了很多活儿,得了表扬,本就开心。   听说男朋友还要考试为自己赢一双山羊皮手套,简直开心死了:“好。”   陈思雨是第一个上车的,按男女,按体格,瘦的就让坐里面,胖的,壮的,能挡风的就让坐外面,而她自己,则坐在中间,车尾的部分。   冷梅是团长,当然坐副驾驶。   而等团员们安顿好,拍拍车皮,就可以示意司机开车了。   直到车要开时,陈思雨才又想起自己的男朋友来,看冷峻站在远处,她遥遥挥了挥手,喊:“冷峻同志,再见!”   团里一帮小姑娘们也在集体喊:“姐夫,后天记得来看我们演出呀。”   相比于陈思雨的热络,冷峻的表现太冷淡了点。   他挥了挥手,一直站在原地,直到卡车走远,还站在原地。   舞蹈队几个小姑娘觉得不对劲嘛,就问陈思雨:“哎小陈,你俩是不是吵架了,冷队咋瞧上去不太高兴?”   苏爱党也说:“陈思雨,冷队瞧着咋对你不热和呀,咋回事啊?”听外面人说,冷队长对陈思雨不那么感冒,瞧着像是真的。   陈思雨是副团长,名头好听,但这是个苦活儿,行李要盯,人也要盯,因为要押车,位置是最差的,车尾,最颠簸,风还嗖嗖的往里灌。   作为一个享乐主义者,她才挨了会儿冷风就受不了了。   她屁股坐到了苏爱党的大腿上,她叹气说:“苏爱党同志,别人不爱,你得爱我呀,来,抱着我,让我暖和暖和。”   苏爱党丰满,柔软,还暖和。   女同志嘛,最喜欢怜悯弱者了,听陈思雨这样叹气,苏爱党顿时心生怜悯,不但让陈思雨坐了她的大腿,还解开了棉衣将她歘了起来。   这一路,陈思雨可就是坐在高大光梦寐以求的温柔乡里了。   暖暖和和,舒舒服服!   ……   在飞行队工作的,除非乡下,父母给订的婚约,否则,找的对象不论外貌还是家庭背景,肯定都差不了。   但苏爱党的父亲在市委工作,母亲则在财政局工作,家庭条件没得说,再加上她自己又是一个女歌唱家,那条件可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了。   高大光能谈上那么一个又有名,家世还好的女孩子,飞行队所有人都得羡慕他,所以等文工团员们一走,等着他的,就是恭维,夸赞和艳羡了。   今天,飞行队的战略任务就告一段落了。   而在明天早上之前,每个人都得把自己的飞行日志写出来。   别人已经写完,休息去了。   此时办公室只有高大光和冷峻俩。   冷峻在飞行方面,不但实操厉害,而且写文件也特别有一套,写得快,还写得好,写的有条理,他的飞行日志是经常给大家做范本的。   高大光赶不到冷峻那么快,而且他还准备等写完之后再恶补一点明天要考的知识点,看冷峻已经写完了,就说:“冷队,您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写完了,我会关灯,锁门的。”   冷峻拿起一本机械理论,说:“不忙,明天要考试,我再看会儿书。”   高大光停笔,抬头:“您是队长,负责给我们出题的,您不用考的呀?”   “大家都在飞行队工作,我为什么不考?”冷峻反问。   高大光说:“可题是您出的呀,您自己出题自己答,那不得拿满分?”   冷峻翻开书,一双整洁清秀的眉微挑:“估计不行,还得再补补。”   高大光简直想打人。   虽然他不想把冷峻想的太坏,可从杯子到手套,他怎么觉得,冷峻是在故意抢他的东西?   而且他想看书温习,可以回宿舍,躺床上看吧,他干嘛坐在办公室里看?   对面坐一尊愠神,还一脸衰像,搞的本就文化科不太好的高大光愣是写不出字来,忍无可忍,他说:“冷队,要不您回房,慢慢看呢?”   面色惨绿的冷大队长抽唇:“我就在这儿看,这儿舒服。”   其实他是不敢回宿舍。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自己的女朋友。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美妙,他一直在回想她被他弄疼时的样子。   叫他想起小时候养的小白兔,被他捏到时哼哼唧唧的叫声。   还是那种感觉,饥饿感和不满足。   在女朋友来的时候,他为自己武装了强大的意志力,他认为自己绝对不可能耍流氓,结果等他回过神来时,流氓已经耍完了。   而现在,女朋友走了,他的意志力也瓦解了。   他眼睛在书上,可心里想的,却全是小时候养的,那两只可爱的小兔子。   慢说水杯和手套,现在,只要高大光能想到的,任何可以送给女朋友,让她开心的东西,冷峻都能毫不留情的抢过来,然后送给他的女朋友!   ……   正好今年西南极寒,还发生了凝冻灾害,文工团的同志们,有幸领教了什么叫南方的冷,以及,绿叶被透明的冰晶包裹的奇观。   在这种极寒下,连着七天,七场演出,白天搬行李,赶路程,趁着晚饭时间搭台子,画妆,演出,所有人一刻都不得喘息。   因为太冷,团员们大多手上,脚上全都生了冻疮。   陈思雨的脚伤也重新溃烂,流血了,疼的夜里都睡不着。   终于,到边境线了,在界碑营再演一场后就整体结束,他们可以回去了。   所有人都跟扒了皮,抽了筋骨一样,瘫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了。   冷梅有陈旧性肺结核,又还因为冷,还患上了支气管炎,最近一直在咳嗽。   而因为怕传染,她一直是一个人睡一间房。   陈思雨和热乎乎的苏爱党住一屋,就睡在她隔壁,因为脚疼,也不咋睡得着,几乎夜夜都是听着冷梅的咳嗽声捱天亮的。   可今天晚上,到了夜里十二点多,陈思雨脚疼的不行,起来擦药时,突然就发现,冷梅已经许久不咳嗽了。   这种天气,再加上冷梅身体本来就差,陈思雨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该不会出了啥事吧。   披上衣服起床,她出了门,蹑手蹑脚去敲冷梅的房门,却发现她的门一推就开,摸了一把,被窝也是冰凉的,显然,冷梅早就出去了。   她去哪里了,干嘛去了?   陈思雨披上棉衣,出了招待所的院子,走了没几步,就见有俩人,一男一女站在一起,仔细一看,月光下,那女的正是冷梅。   不知道俩人是在干嘛,但既然冷梅是跟个男同志在一起,她就不担心了,不过她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厕所的方位一声巨响,强大的冲力冲的陈思雨险些站不稳。   陈思雨想冲过去救冷梅的,但她却亲眼看到,那个男人朝着冷梅开了一枪,然后迅速的,转身跑了。   先是爆.炸,再是枪击。   陈思雨给吓到了,吓傻了,当场就是一声尖叫。   冷梅捂着胳膊,回头一看,也傻掉了。   顾不得胳膊痛,她冲了过来,来捂陈思雨的嘴巴:“嘘,思雨,快闭嘴!”   陈思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脑子是够用的。   而这时,跟她同睡的苏爱党,还有别的团员们,都被爆炸声惊醒了,冲出来了,再问:“出啥事了?”   这是边境,而对面,虽然大范围停火了,可小股的火迸时不时的还会发生。   而一旦流弹落到这边,就会引起爆.炸。   陈思雨不知道冷梅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凭直觉,她觉得这事和梅霜在年底要开的,针对思想部的批评会有关。   作为一个抓马女王,在这方面,她的表演能力是足够的。   “天啦,我们冷团长千里迢迢来慰演,却被流弹击中了,她受伤了,她差点就死了,她是大无畏的英雄啊,让我看看,天啦天啦……”冷梅的胳膊是被弹片灼烧过的,已经在流血了,陈思雨把血迹尽可能的渲染大。   这是营区的战士们也来了,他们可不好糊弄,营长带着军人们一来,就分派他们任务,让他们去排查情况。   陈思雨不知道配合冷梅的那个人是谁,但她知道,在边境上,纪律跟铁一样,军人们也是不可以随意跨越,流动的。   一旦那个人被边境营的人逮住,他就完蛋了!   她扑了过去,拦住了军人们:“你们怎么能走呢,你们不能走,快围起来,保护我们,要不然,流弹再来,把我们炸死了呢,快点,保护我们!” 第81章 黄桃罐头   同一时间, 北城。   思想委的马干事坐在轩昂家的沙发上,正望着轩昂,在侃侃而谈:“你的母亲是个战地作家, 父亲是烈士,你是来自于革命家庭的孩子, 而你的姐姐,在出了一趟国之后, 思想正在缓慢的缓坡,眼看就要滑入资本主义的靡靡陷井中了,你必须站出来批评她,你这不是害她, 而是在挽救她!”   轩昂也坐着,双手紧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个只有12岁的少年,肤白貌净,一脸纯真,手指纤细而修长的好看,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天真,无辜。   马干事一双老辣,深沉的眸子望着他,又说:“考虑到你是个有觉悟,有思想的年青人,我就不让小将们提你了, 等你姐回来, 召开批评会开时, 你自己到场吧。”   男孩一双眼睛迅速的眨巴着, 好半天, 问:“如果我不去呢?”   “你姐已经被资本主义迷惑,是个资本了,如果你不去,那我们就会认为,你也被你姐姐迷惑了,那么抱歉,小朋友,我现在就会找小将们,来审你的。”马干事说。   轩昂显然是怕了,忙说:“不用不用,我会出席批评会的。”   马干事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又说:“不过到时候如果你姐不肯承认错误,还求着你改口供,帮她,你会不会被她迷惑,会不会心软?”   见轩昂迟疑,又说:“我们的胜利来之不易,我们的信仰也不容被资本玷污,你的身体里流着的可是革命者的血液,轩昂,关键时刻,你可要分得清敌我,不然,我可就错看你了。”   轩昂站了起来,艰难的举起拳头说:“我姐背叛了国家,背叛了人民,但她自己并不知道,我批评她是为了让她迷途知返,我心软就是在害她。”   马干事重重点头:“你不愧是胡茵和陈家祥的后代,觉悟非常高!”   轩昂人虽站着,可浑身都在颤抖,磕磕巴巴,他说:“马伯伯,只要我批评了我姐,她认了错,思想部就会原谅她,让她重新登台,跳舞,对吧?”   那是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里盛着眼泪,倒映着天真。   马干事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在灯光下仿如鬼魅,叫他不敢直视。   从这个孩子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卑鄙,他甚至有点惭愧。   但转念一想,只要下达最高指示的人会赏识自己,就会调走叶主任,让他做北城思想委的主任,他心里那份愧疚感就荡然无存了。   抽了抽唇,扶正眼镜,努力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他说:“当然!”   “为了救我姐,我会勇敢站出来,指证她的。”轩昂说。   马干事拍拍轩昂的肩膀,拉开门,又回头说:“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让我们一起,拯救你姐于罪恶的深渊吧!”   三更半夜,外面大雪纷飞,他出门不几步,脚印就被雪迹给掩埋了。   轩昂站在门上,眼看着马干事的脚印被大雪掩没,勾唇,露出了冷笑。   他这短短的一生,不过13年,可是他见过了太多太多坏人。   但像毛姆,王大炮,韦二,他们都是张牙舞爪的,要坏,都是明着来的。   马干事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他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还戴着眼神,一派知识分子的斯文,张嘴闭嘴全是主义,就像个好人一样。   而轩昂,虽然还只是个孩子,但他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他曾经看到冯慧的无耻,毛姆的卑鄙,看到她们一人一脚,把他的母亲踩入万丈深渊。   而现在,恶人们还想网织一张网,把他姐姐也装进去。   轩昂不会坐以待毙的,这次,他不会再眼睁睁的,看着至亲之人被害死了。   他要奋起反抗,把这位的马干事拉下马!   ……   说回西南边境。   冷梅已经被紧急赶来的卫生员扶回房间,紧急消炎,包扎伤口了。   因为陈思雨是副团长,边防营的刘营长把她喊了过来,要让她跟自己一起去勘察,还原现场。   军人执行任务,自有他们的一套程序,也有他们的逻辑,隔行如隔山,那套东西,陈思雨是不懂的,她反问:“刘营长,啥叫个还原现场呀。”   刘营长敬礼,说:“同志,你们是手无寸铁,也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文工团员,你们来慰演,生命安全就是我们边防营最重要的责任,你们受了伤,是怎么受的伤,其中有没有我们边防军人的责任,我们必须把它追究清楚,并向上级汇报,谁的责任,就得由谁来担!”   卫生员正在给冷梅处理伤口,她是坐着的,却猛的站了起来,说:“刘营长,以我判断,那是一枚从境外飞过来的流弹,跟你们这些军人没有关系。”   刘营长说:“冷团长,目前M国和越国已经停火了,正在和谈期间,而据我们的情报人员传来的情报,最近几天双方在边境的兵力也没有动武的倾向,所以今天的爆.炸,原则上来讲,应该不是境外引发的,我更倾向于,是我们的边防军人在你们来之前,没有把周围隐患排查清楚,是他们漏了流弹,战争所致,责任,应该在我们。”   冷梅连连摇头:“不是,不对。”   刘营长摘了帽子,说:“这是我们的责任,这也是有史以来,面对文工团的到访时,营级单位犯过最大的错误,你放心,为了给文工团一个交待,从我到营地所有人,我们会查明真相,并提出自我批评和检讨!”   哪怕没有伤及骨头,只是皮外伤,子弹,弹.片造成的伤口疮面特别大,于人生理上造成的疼痛,也是非常严重的。   冷梅还算坚强,卫生员还给她打了吗啡紧急止痛,但她依旧给疼的快晕过去了,而为了让这场‘意外’合理化,吴勇还教了她很多应该说的,要她讲给刘营长听。   她自以为自己可以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但她此刻脑中一片苍白,嘴唇干涩,口腔麻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这位刘营长,和吴勇一样,也是营级干部,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十多年前,也曾去过鸭绿江,还是实战经验最充足的步兵。   他有着非常丰富的战争经验,所以上级才会派他来,守在战略边防,如此重要的位置上的。这样的人,一般人是很难糊弄他的。   吴勇为了能把这件事交待过去,还曾写了稿子,专门让冷梅背了一遍。   现在才是关键时期,需要冷梅把整件事圆起谎来,否则,就该牵连到边防战士们了,刘营长很可能会被撤职的。   但是,吗.啡的效果太强了,她浑身发冷,大脑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陈思雨大声说:“刘营长,知人知面不知心,越国和M国虽然在和谈阶段,但他们,尤其是越国,你觉得他们对咱们,就真的是当成好伙伴,好战友的吗,他们就没想过,把咱们也卷入战争吗?”   刘营长一愣,继而说:“所以你认为是越国故意制造的爆.炸事件?”   陈思雨虽然没有看清楚对着冷梅开枪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但她看清楚了,他在开完枪后,有个弯腰捡东西的动作,所以可以肯定,弹壳和射出去的弹片,他应该已经捡走了。   虽然冷梅没有跟她对过口供。   但在她想来,一个军人,既然敢在营地,朝着文工团员开枪,他就肯定想好了,如何去摘清自己的战友。   而基于上辈子高考前学过的历史知识,她是知道的,这段历史中,华国一直在努力帮助越国,想要帮助他们在和M国的战争中取得全面胜利。   但人心隔肚皮,越国人受人之恩,却从没想过报恩。   反而,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才能把一直在背后出钱出力的华国拉入正面战场。这也就使得,在M国撤出后,越国和华国之间,还会因为各种矛盾,来一次正面交锋的战争。   基于这些历史知识,她鼓起勇气说:“对,我认为是这样。要嘛,他们想要武器,要嘛,就是想要咱们加入正面战场,总之,他们是针对文工团的来访,故意制造的这场爆.炸,他们居心叵测!”   冷梅快晕过去了,但强撑着,一直在连连点头。   因为陈思雨说的,恰是吴勇教她的。   她不知道陈思雨怎么会那么聪明,把她所想,却说不出来的话,一应全都说出来,但现在,陈思雨所说的话,将整件事情完美闭环了。   她再也撑不住,阖上了眼皮。   对于战局,身在前线的这帮营级干部们,比上级更能看得清晰。   而陈思雨这番话,也恰恰契合了刘营长对于战局的分析。   天冷,一帮小姑娘还怕,这会儿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思索片刻,他说:“明天的慰演就不搞了,我们先向上级汇报,调派车辆送你们回去,关于爆.炸,等勘察完现场,我们会向上级陈述调查报告的,冷梅同志先稍微休息一会儿吧,我们马上调车,紧急送你回机场!”   姑娘们来了一周了,个个脚上生了大冻疮,也累的人仰马翻,一场爆.炸又吓的大家人心惶惶,已经演不动了。   听说明天不用演,可以回家了,顿时长舒了口气。   冷梅还是有些担心,怕刘营长万一查出吴勇来,就麻烦了。   可她给注射了太多的吗.啡,已经撑不住了,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   陈思雨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猜得到,冷梅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在为准备跟思想部正面硬刚的梅霜增加筹码。   文工团上火线,战壕慰演,本就是战功一件。   而在战场上受了伤,那就更加光荣了!   这年头是有一帮摇着笔杆子,讲着大道理投机取巧的人。   但他们贪生怕死,惜命,不敢上前线。   而能跟他们正面硬刚的,就是不畏生死,敢上火线的老革命们。   梅霜本就是个老革命,丈夫和儿子又都还在前线,随着女儿受伤,从各方面来说,她就有资格,跟思想部那帮子笔杆子硬刚了。   不一会儿,边防营紧急调来的的吉普车,就把陷入昏迷中的冷梅紧急转运走,直接去机场,再由机场,转运回北城了。   陈思雨是副团长,得留下来,组织团员们明天再走。   夜色沉沉,月光下,刘营长打着手电筒,带了一帮人,依然在爆炸地进行勘察。那一片是公厕,经过爆.炸之后,特别的脏,边防营的战士们不像她们,有呢子大衣,穿的只是普通的棉袄,但他们既不嫌脏,也不怕冷,跪在雪地里,一点点的收集着各种碎片和证据。   陈思雨也睡不着,望着战士们白白受冷,心里也不舒服。   本想看看书的,翻行李,却从中翻出一本轩昂的笔记本来。   于是她搬了把椅子出来,寒风瑟瑟中,就陪在那帮忙碌的战士们身边,打起手电筒,翻起了轩昂的歌谱。   这一看,才发现她的傻弟弟在她没关注的这段时间,谱了好多曲子出来。   陈思雨不搞音乐,于五线谱也不是特别懂,但正冻的慌,就把轩昂的谱子试着哼了哼,她惊讶的发现,他谱的这些曲子,旋律有悲沉的,也有哀婉忧伤的,还有活泼轻快的,单独把哪一首拎出来做配乐,都能用。   而现在,《一尺的确良》,是在等梅霜的朋友,王思华老师谱曲的。   他给陈思雨的期限是两年,也就是说,两年后陈思雨才能拿到配乐。   陈思雨当然想等王老师那种专业人士谱的曲子。   可思想斗争那么激烈,且不说连梅霜那种老革命,为了掰倒思想部,都不惜让女儿受伤。   那些远在东北,边疆,各个海岛上的知青们呢,他们过的,就像边防战士们一样苦,而所谓的思想斗争,批评,是铐在所有人脚上的镣铐。   她现在迫切的,想把知青题材的舞蹈送上舞台。   实在不行就用轩昂的曲子吧。   既然梅霜,冷梅,曲团,文艺界那么多人士都在为了改变环境而努力。   陈思雨也得贡献出,属于自己的,那份微薄的力量!   ……   刘营长的调查报告是怎么写的,那属于军事机密,陈思雨是不会知道的。   而到了第二天一早,边防营就把行李搬上车,要送文工团员们出发了。   没有慰演,还害一个团员受了伤,哪怕责任不在他们,战士们心里也不舒服,负责帮忙搬行李的战士们,士气显而易见的低落。   而这时,苏爱党让陈思雨刮目响看了。   她正在协调团员们整理东西,就听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嘹亮又清脆,而又高亢的歌声:“一送里个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里雨个绵绵介支个秋风寒,树树里个梧桐叶落尽,愁绪里个万千压心间……”   而她这一唱,别的团员们也跟着开始唱了。   陈思雨是大青衣的戏腔,刚气太足,就不跟着瞎凑热闹了。   但等苏爱党把《十送红军》唱完,她从车里钻出来,给大家起头,让大家一起唱《绣金匾》,大家边搬东西,一起唱,这一首完了还有《谁不说俺家乡好》。   因为不是正规的演出,战士们可以不用那么严肃,好些人还跟着,也一起唱了起来。   而等车装好,所有人都上车了,陈思雨示意车先别发,再让苏爱党站在车上,给大家清唱了一首《映山红》。   没有化妆,也没有灯效,更没有舞台,就只是清唱。   但在车缓缓开启时,陈思雨觉得,这一场,才是她们所有的慰演中,效果最好的一场。   因为边防营所有挥手的小战士们,都给苏爱党唱哭了,他们追着车,赶了好远!   照他们脸上的眼泪,和眼睛里的光,陈思雨觉得,那帮小战士,现在应该全是苏爱党的小迷弟了!   把冻僵的手揣进苏爱党同志温香软玉的怀里,陈思雨默默给高大光点了支蜡。   高大光,危矣!   ……   虽然冷梅的受伤让团员们短暂的陷入了情绪低沉中。   但没心没肺的苏爱党,则成功的,让气氛活跃了起来。   终于又可以跟男朋友见面了,她欢喜雀跃,一路不停的跟大家显摆,说高大光承诺给她的手套会有多漂亮,多洋气,多保暖。   到了机场,大家又接到一个好消息。   因为调度原因,飞机要两个小时后再走,她们可以在机场餐厅用一顿午饭。   “冷团,请个假,我要去找我男朋友啦。”苏爱党美滋滋的说。   “去吧。”陈思雨说。   安排团员们在餐厅里等着,她也准备去找自己的男朋友!   ……   战地指挥部这边,目前,营级以上的干部们正在召开会议,就昨晚文工团的遭遇,和冷梅的受伤,以及那枚突然被引爆的手榴.弹而展开讨论。   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拥有四亿亿人口的国家,没有什么个人英雄,也没有谁,单独一个人,就能影响历史的进程。   吴勇之所以帮冷梅,也只是为了让文艺界在和思想部的角逐中,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冥冥中,每个人一点一滴的改变,就能改变很多事情。   所以今天战地指挥部的会议讨论的主题就是:如今国家全力以赴支援的邻邦,友人,是否会帮国家拖入正面战场,而为此,部队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调整战略!   冷峻只是副营级,还达不到参加会议的资格。   于这件事,他也会有自己的思考和考量,但那是属于他自己,个人的事情。   他会跟父亲,吴勇,以及别的战友们去讨论,但不会跟部队以外的任何人,哪怕女朋友提及的。   其实他也才刚刚送走冷梅,带着战士们开了个会,中午休息,对象就来了。   见到女朋友来,他先递给她一个盒子:“给你的。”   陈思雨打开一看:“手套?”   是一双乳白色的皮手套,摸质感,应该是山羊皮。   陈思雨她们也有手套,防冻疮嘛。   但是最普通的劳保手套,既不美观,也不保暖,唯一的优点就是吸汗。   而小羊皮手套,唯一的优点是保暖,但通常会比较捂汗,让人不舒服,陈思雨估计这手套也会是,可翻开内里一看,顿时哇的一声:“居然是麂皮?”   不像兔毛,羊毛,会捂汗,麂皮上有一层绒毛,舒适,保暖,但同时,它还有别的皮子所不具备的,透气性和通风性。   在极寒天气下,戴这样一双手套,既保暖,还不捂汗,可再舒服不过了。   戴上一看,稍微大了点,显然的手指比较臃肿。   但在这个年代,这样一双手套,就够叫人羡慕的了。   陈思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只叫:“唔,好看,我好喜欢!”   女孩的眉眼笑的弯弯的,眸子里的光,就像春风一样抚在冷峻脸上,心头。   冷峻依然面无表情,但在经历过昨天晚上,姐姐在昏昏沉沉中被送来,被转运走的大变故后,他心里的压力,相对缓解了不少。   怪不得高大光想送女朋友手套呢,陈思雨果然喜欢,比的确良还喜欢。   “去我办公室坐坐吧,一会儿我陪你去吃饭。”他说。   陈思雨觉得这人怕是有问题,她反问:“就不能去你宿舍坐会儿?”   哪有男女朋友见面,呆在办公室里的。   陈思雨知道纪律,女朋友来访,虽然不能过夜,但可以在他们的宿舍坐坐。   冷峻送的东西,总让陈思雨觉得他男友力十足。   可他的行为,却经常让她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本来冷峻想拒绝的,因为他不敢进宿舍,甚至不敢跟陈思雨一起坐在他宿舍那张床上,因为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   而且上回他冲动了,耍流氓了,没有正式跟女朋友道歉,这事儿已经在他心里揣了一周了,今天必须道歉。   他说:“上回的事是我不对,对不起你,这回咱们去办公室吧。”   “你怎么了就对不起我呢?”陈思雨反问。   冷峻深吸一口气,望着陈思雨的眼睛:“那天我不该对你耍流氓的。”   男人穿的是军绿色的毛衣,墨绿色的翻领皮夹克,同军绿色的裤子,他瘦的厉害,眼眶深陷。   男女之间谈恋爱,相互之间有些亲昵,或者更进一步的举动,那是很正常的,在将来,婚前同居甚至成为主流。   而陈思雨,是谈了无数小鲜肉对象的女人。   她也比任何人都知道,男人都是个什么德性。   但在此刻,她被冷峻眼里的真诚给打动了,而且从他的眼神中,她可以看得出来,她不在的这一周,他肯定因为耍了流氓而特别惭愧,痛苦过。   虽然感动,但陈思雨忍不住觉得好玩,又好笑,遂说:“可是我脚疼,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走呢,我想去你宿舍歇会儿。”   “走吧,现在就去。”冷峻一秒改了主意。   陈思雨嘴巴一撇,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微咬红唇:“可我怕……”   冷峻一愣,旋即明白了女朋友怕的是什么,忙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上次做错了,但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做的。”   陈思雨微微点头:“嗯!”   从女朋友清澈的大眼睛里,冷峻看到了自己的卑鄙。   转身欲走,他突然想起件事来:“我还有个东西要送你,你稍等我一会儿。”   他得去趟办公室,去取杯子。   保温杯,那可是他专门从高大光手里抢来的!   正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在走廊碰上高大光和苏爱党,高大光捧着一杯黄桃罐头,说:“走嘛,去我宿舍,我喂给你吃。”   苏爱党咬牙说:“骗子,说好的手套变成了罐头,你叫我们团的姐妹们怎么看我,她们不但会笑话我,还会笑话你的,因为你言而无信!”   “要不这样,我们这儿有一箱子罐头呢,你一人送她们一瓶?”高大光说。   单位的黄桃罐头是元旦发的福利,是高大光去搬的东西。   他计划送的水杯被冷峻抢走了,手套也因为考试只得了第二而丢了。   他耍了个心眼,就把罐头放在了特别不起眼的地方,女孩子嘛,都爱吃罐头。   而现在,哪怕北城,一瓶黄桃罐头也要拿票抢的。   整整一箱子,既好吃,还有排面。   他都想好了,拿罐头把女朋友哄回宿舍,至少可以抱一抱,搂一搂。   苏爱党好面子,默了会儿,说:“那你一会儿可一定要送她们一人一瓶。”   高大光点头:“当然。”又说:“走吧,去我宿舍坐会儿,中午,我舍友去吃饭了,我跟他打过招呼,他中午不休息!”   苏爱党咬唇,跺脚,羞哒哒的点头,这就算是答应了。   可高大光一转身,愣住了,因为他看到冷峻抱了一箱子黄头罐头从办公室里出来。他问:“冷队,您抱罐头干嘛?”   冷峻面不改色:“我问过了,别人都不吃,我喜欢吃这个,我要拿回去慢慢吃。”   他抱起罐头,扬长而去。   苏爱党跟在高大光身后,犹还说:“咱的罐头呢,在哪儿?”   高大光算是明白了,冷峻就是在故意跟他做对!   ……   也就在这个年代,一罐黄桃罐头都能成为奢侈品。   但是,这东西陈思雨也特别爱吃。   因为在她小时候,每当发烧时,父母就会给她一瓶黄桃罐头,而且不会限制量,会让她团着罐子坐在热乎乎的床上,把它一口气全吃掉。   时间还早,正好也累坏了,陈思雨打开黄桃罐头来,虽然凉了点,但冬天吃冰,别有一番风味。   不像上回那么别扭,这回冷峻忙里忙外,先用崭新的保温杯给陈思雨倒了一杯热水,又灌了满满一个滚烫的暖水袋放到床上,试着被窝热了,示意女朋友脱鞋子,上床去坐着。   陈思雨看了眼窗外,营区是平房,窗户是玻璃的。   而外面是个篮球场,有好多人在打篮球。   大白天的,拉窗帘肯定不合适,但要不拉窗帘,她脱了鞋坐到冷峻的床上,似乎也不大合适。   “不好吧,外面的人看见会笑话的。”她说。   冷峻站了起来,推开窗户打声口哨,等外面的人都回头了,说:“考试的错呢,改了吗就在这儿晃悠,去改题,一会儿我检查。”   哪怕目前处于谈判期,不需要上前线,但从理论到技术,该练还是得练。   今天不是周末,一帮飞行员考核理论的错题都没改,却溜出来打篮球,当然没安好心,给队长喊了一声,相互挤着眼儿,这才走了。   冷峻关上窗户,示意陈思雨脱鞋子,上床,继而,伸手,把她的双脚捂到了热水袋处,默了一会儿,渥过她的脚,脱掉了她的袜子。   这一周,全团所有人都长冻疮了,但陈思雨没有。   究其原因,除了她对西南的寒冷有准备,来时穿的是羊毛袜子之外,苏爱党的功劳也特别大,每天晚上,陈思雨都会死皮赖皮,把脚放到她的大腿间,而但凡坐车的时候,她也总是赖在苏爱党的怀里,没有挨过冻,脚就还是好的。不过,虽然脚没有伤,但芭蕾舞演员的脚,并不好看。   陈思雨不想给冷峻看,就想收回去。   但冷峻执意的,还是把她的脚掰了过来,放在膝盖上,默默看着。   既脚是热的,浑身是暖和和的,陈思雨的人生信条时,能享受一秒是一秒,热乎乎的,她就把一大罐冰凉凉的黄桃罐头给吃完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关于北城文艺界的事,是不好说给冷峻这种压力特别大的飞行员听,干扰他的注意力的。   陈思雨转念一想,就说起了轩昂最近新谱的曲子。   说完曲子,又说起自己给他买的新西装。   本来以为买的挺大,能穿个三五年的,可轩昂这一年多一直在拔个头,估计明年再穿一年就穿不得了。   冷峻偶尔应一声,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点点头。   他听的很认真,一双手,也一直紧紧攥着她的脚。   离飞机起飞总共两个小时,而提前半个小时,团员们是必须就位的。   陈思雨唧唧喳喳的说着,也没在意时间,蓦然听到钟声,才发现已经12点了,飞机12:45分起飞,也就是说,再有15分钟,她就该去组织大家候机了。   这时她才有点惊讶。   因为冷峻再度,刷新了她对这个年代,男性认知的底限。   她来了,就坐在他的床上,而以如今的战局,其实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些飞行员要在前线呆到什么时候。   她马上要走。   但冷峻除了渥她的脚,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当然,陈思雨自己也有责任。   基于年代所限,冷峻认为那种事是在耍流氓,而陈思雨,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想玩,想逗逗男朋友,故意模糊,更加让他加深了,他是在耍流氓的印象。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   眼珠一转,陈思雨说:“哎呀,我嘴巴疼。”   冷峻一愣,手颤:“是不是罐头太凉,冰到你了?”   陈思雨探出舌尖,含浑着口齿说:“唔,大概是。想要点热的。”   “我给你倒水吧。”冷峻说。   陈思雨说:“水烫。”   冷峻的脸在慢慢变绿,机械的说:“我帮你吹凉点。”   陈思雨点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扑闪着:“你人真好。”   他要再坚持下去,陈思雨就想给他发好人卡了。   冷峻心里五味杂陈,但他在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值得的。   可就在这时,他的女朋友凑过来,低声说:“不像我,我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我想,我马上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我想亲亲你,我想抱抱你,我还想……”   她的唇就凑在他耳边,唇齿间满是黄桃罐头的香甜。   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全是他心里所想,却又不敢说出来的! 第82章 峻哥   面前的男人一动不动, 因为瘦而明显的喉结,剧烈的着震颤着。   他攥着她的脚,都攥青了。   但陈思雨没喊, 咬牙忍着,再吃吃哎哎的说:“我的思想那么不纯洁, 你不会笑话我吧?”   冷峻立刻说:“不会。”又喃喃的说:“怎么会呢?”那全是他心里想的。   陈思雨凑近一点,再问:“你就没想过, 咱们是不是该结婚了?”   冷峻的思绪被她带着,原地起飞。   他当然想过结婚。   在战地,在高强度的飞行作战任务间隙,讨论婚姻, 家庭,是他们唯一的休闲和放松,冷峻喜欢跟已婚的男同志们聊天,他甚至做好了笔记,比如问单位申请房子时,要选南北朝向,会冬暖夏凉,再比如床要选箱床,因为家庭会积攒很多东西,到时候可以装起来。   邓振国是全队唯一有沙发的家庭,现在的沙发都是自己做,冷峻还专门问他讨教了做沙发的技术, 准备在结婚前, 亲手做一套沙发出来。   而等结婚了, 他一切不纯洁的想法就都变的合理, 受法律保护了。   陈思雨声音再低了点, 说:“等你这趟回北城,咱们就结婚吧。”   男人一双清澈的眸子里浮起了星星:“我回去就可以申请房子,我还会做沙发,就像我们家现在用的那种,茶几,咱们可以凭票,去市场买。”   陈思雨抿唇微笑,盯着面前的男人。   他在沉默许久后,手缓缓松开了她的脚。   他想起自己上回做过的事,上回他是冲动了,耍流氓了,但如果以结婚为前提,那就不算什么了,而他在这段时间,疯了一样的,满脑子的罪恶,就像疯了一样的在想,自己曾经莽里莽撞,冲撞到的神秘。   而如果他们要结婚,就是合法的,就是受法律保护的。   陈思雨看到窗外有人走过来,她想提醒冷峻的,但突然之间他的眼神就变了,就跟狼叨猎物似的,他突然叨上她的唇。   陈思雨是想,但她还没准备好,而且她想要的吻是小春日和,是轻风细雨,但在一瞬间,男人突然咬上她的唇,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胸腔中像是有野风在嘶吼,他的面庞滚烫。   平常总是斯文温润的冷峻,突然之间变的特别粗鲁,而且把她给咬疼了!   人已经在窗户跟儿了,她去推人,冷峻却纹丝不动,反而更一进步。   “人,有人!”陈思雨忙喊。   虽然没有触犯纪律,也不算伤风败俗,但在这年头,给人看见这种事,别人是会嚼舌根的嘛。   “呀,疼!”终于,陈思雨忍不住一声喊。   外面来的是邓振国,也一声咳:“冷队,塔台放出任务来了,你问问陈思雨同志,是不是该组织团员们登机了?”   冷峻刷的坐正,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女朋友的嘴唇正在迅速变红,变厚,而且她的下巴也在迅速变红,渐渐的,半张脸都红了。   陈思雨一看时间,也给吓到了,因为已经12:35分了,而按理,她在五分钟前,就该组织大家登机了。   她嘴唇生生发疼,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变成啥样子了。   推门出来,又正好碰上高大光和气鼓鼓的苏爱党,一秒收心,就说:“爱党,快点收拾,咱们该登机了。”   苏爱党大大咧咧的,犹还在问:“陈思雨,你脸怎么红啦?”   高大光一看,能不气吗,简直要气死了。   刚才在宿舍里,因为手套没了,罐头也飞了,苏爱党说他是个大骗子,数落了他半天,还说要立刻分手,他挨了半天的骂,好容易才哄好女朋友。   而冷峻,有保温杯,有手套,有罐头,得到的待遇就跟他完全不一样。   他气,他好气!   正好这时冷峻说:“高大光同志,过来搬东西。”   高大光原地立正:“到!”   这可是队长,而现在,高大光是他的副手,用大家的话说,他在所有人中,活着回北城的机率最大。   算了吧,高大光啥也不说了,帮忙抱罐头。   冷风嗖嗖的,陈思雨指挥着大家赶紧上飞机,还要清点人数,就把冷峻给忘了,直到所有人都登机了,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该跟男朋友告个别的。   正好这时冷峻抱着东西,上飞机来了。   直到此时,陈思雨依然不知道,自己的脸红的吓人,嘴唇肿成了香肠。   只觉得团里的姑娘们咋就那么乐啊,对上她,全在哈哈大笑。   而正好,因为是运输机,在飞机上是没有餐食的,又因为是临时调度,还不知道会在哪儿经停,经停时又没有可吃的,接过罐头,她说:“太好了,咱们一路上,有罐头可以吃了。”   冷峻拿了条自己的围巾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围到了陈思雨脖子上,围上了女孩子的嘴巴,但飞机上热,陈思雨就把它拉了下来。   “对不起,我刚才……”冷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才好。   他总是在女朋友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犯错误。   又总是在犯了错误后追悔莫及。   现在女朋友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在发现自己嘴巴肿了,要成为全团的笑话后跟他闹分手,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可又全都是,他所解决不了的。   空趁过来通知,说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高大光已经下去了。   只有冷峻还站在原地,而就在这时,突然,苏爱党伸过一面镜子来,陈思雨这才看到自己红彤彤的嘴巴,也终于恍然大悟,大家在笑什么。   空趁敬了个礼,说:“冷队,还有2分钟飞机起飞,您该下去了。”   苏爱党故意说:“冷大队长,请您快下飞机吧,您欺负我们团长的账,咱们以后再算!”   团员们也是跟着瞎起讧:“对,咱们以后再算。”   飞行时间是铁一样的纪律,冷峻再没犹豫,转身就走。   他心里,已经准备好被女朋友踹掉了。   而直至此刻,陈思雨并不知道,从保温杯到手套,再到罐头,都是冷峻从高大光手里抢的。   而文工团,是个事非特别多的地方,女孩子们总会为了一丁一点,针尖大的事情吵架。   她们之间闹矛盾,是今天吵,明天好,后天翻了脸,大后天还能好回来。   但冷峻不一样,他是在执行战略飞行任务的军人,国际局势复杂,就连上层的领导们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就更不说那些冒着各种危险,在敌区飞行的战士了,他们的心态,直接关系着他们的生死!   回头,陈思雨一声喊:“峻哥!”   从冷队到峻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那么丝滑的就喊出声的。   她能感觉到冷峻的尴尬,但她和冷峻这段恋爱,无时无刻不在尴尬中,尴尬成了习惯,陈思雨反而坦然了。   她赶到门边,低声说:“你又没错,干嘛跟我说对不起呀?”   ……   低头莞尔,再抬头,她两只眸子里是满满的温柔,她声音不高,刚好够他听得见,像小兔子的爬子,搔在他心上:“男人偶尔狂野一点,会更可爱!”   等冷峻再回过神来时,已经在舷梯上了,而舷梯,正在被撤回。   舱门关闭,接塔台信号引导,飞机要起飞了!   冷峻站在舷梯上,随舷梯一起,离飞机越来越远,此时,脑子里只回响着女朋友的最后一句话,她喊他叫峻哥,她还说:他可爱!   她说他可爱!   ……   回头,所有的团员都似笑非笑。   苏爱党则一脸忿忿,还横眉冷眼,时不时跟隔壁的女孩嘀咕几句,见陈思雨从自己身边经过,还狠狠给了她个白眼。   陈思雨只做没看见,等飞行平稳,就让空乘小哥帮大家分发罐头了。   发到苏爱党时,她非但不吃,双臂一抱,起腔调说:“显摆什么呀,不就一罐罐头嘛,有些人啊,为了一罐罐头,哼,瞧那嘴巴,简直不要脸!”   陈思雨眉头一挑,也起了腔调:“哟,如果不是因为我吃黄桃罐头过敏,我一罐都不给你们,那可是我对象送我的,我自己全吃掉,你爱吃不吃!”   有个没心机的小姑娘喊说:“副团长,苏爱党说你是被人亲成这样的。”   “对呀,难道不是吗?”还有一个问。   作为在飞行队备过案的对象,亲一下也没啥。   但现在的情况是,《天鹅湖》即将上演,思想部磨刀豁豁。作为文艺界的一员,又还是《天鹅湖》的女主角,陈思雨就不能让任何人捉到她的把柄。   苏爱党没啥心眼,也只是因为嫉妒,生气才拱的火,她本身没啥心机。   这时,要硬碰硬,就结上仇了。   最好的处理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示弱。   解开安全带,陈思雨起身,走到苏爱党身边,挑眉问:“怎么,我过敏,吃不得,给你吃你还不乐意呀,拿来,等回北城了,我给路边的狗吃。”   她做势就要抢罐头,苏爱党护着罐头说:“原来你真是黄桃过敏呀,哈哈,你那罐头是抢我的,你活该遭报应!”   陈思雨把罐头抢了回来,抱在回里捂了会儿,又不屑的丢给了苏爱党。   顿时,飞机上就是一片欢声笑语了。   ……   冷梅受伤的事,在前线,因为瞒了下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但是在北城,却已经轰动全城了。   文艺队伍在前往火线慰问的演出中受伤,是大功一件,各个报纸都要报道,思想部要号召全城,全军的各单位,以及所有的小将和学生们进行学习的。   这叫发扬大无畏精神,排除万难,不怕牺牲,争做新时代的好青年。   当然,空院的,市里的,各个部委的领导们,也要派人探望冷梅,以表达党和国家对她的关怀和慰问。   而于陈思雨所率的文艺团,部队文工总团也有奖励,不但在他们下飞机前就拉了横幅进行慰问,还是部队文工总团的吴启明,吴书记亲自接机。   同时,吴书记还要给大家讲个话,以示表彰。   团员们又疲又累,其实懒得听,仕气也有点低迷,而作为副团长,陈思雨就得负责把气氛活跃起来,吴书记讲一句她就鼓一下掌,带头喊:“书记讲的好,书记讲的对!”   忽而回眸,她看到梅霜站在人群外,正在向自己招手,陈思雨给苏爱党使眼色,示意她接上自己的哏,继续活跃起氛,就从人群中钻出来了。   梅霜面色惨白,眼眶深陷,先问:“见你冷叔了吗,身体怎么样?”   陈思雨摇头:“没有。”   战地指挥部是一个独立的系统,为免有敌特渗透,或者出现风纪问题,除了部队军人,外人是见不到他们的。   梅霜轻轻叹了口气,念叨说:“我听说你冷叔也得肺结核了,也不知道他好了没。”   不等陈思雨回答,又说:“我家峻峻还好吧?”   “阿姨,冷峻很好。肺结核又不是无治之症,冷叔只要按时吃药,也会好的!”陈思雨说。   这时吴书记已经讲完话了,宣布大家明天可以休息一天,后天再上班,相比于前面的假大空话,这才是真正的实惠,团员们掌声热烈,陈思雨也热烈鼓掌,欢送领导离开。   回头,她问梅霜:“阿姨,冷姐姐呢,她还好吧?”   梅霜心里其实特别后悔,当初咬牙让冷梅受伤,是因为最近思想部集中火力,一直在批文艺界,说他们堕落,腐化,是社会毒草,还要搞一次声势浩荡的,专项批评和整顿大会。   而要那样,且不说《天鹅湖》将无法上映,文工团一半的人都得下乡。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冷梅的受伤转变了舆论,因为她,文艺界又变成是不怕牺牲的大无畏了,当然,思想部的整顿大会也就师出无名了。   而趁着这个结骨眼儿,曲团还为《天鹅湖》申请到了服饰,布景经费,并且,为团里申请了一套全新的灯光,音效设备,以及一架新钢琴。   那可全是冷梅的受伤换来的。   不过,冷梅本身身体就很差,虽然枪伤没有伤及骨头,可因为她的抵抗力太差,伤口迅速引起了败血症,此时还在医院紧急治疗。   正所谓病在儿身,疼在娘心,梅霜一生做人坦坦荡荡,这还是头一回耍心机,却险些害了女儿的性命,就可以想象她心里有多难受了。   不过虽然自己心里难受,但她不会告诉陈思雨的,所以只强撑着笑,说:“你梅姐姐好着呢,就是大概得再住几天院,好了就会回家的。”   陈思雨看梅霜眼神闪烁,总觉得不大对劲,还想追问一下的,可这时梅霜抢着问她:“思雨,你那俩徒弟,人到底怎么样?”   “你说赵晓芳和程丽丽呀,一个傻一个呆,但都是好孩子。”陈思雨说。   梅霜再说:“你那个弟弟,轩昂呢,那孩子……到底咋样?”   说起轩昂,陈思雨止步,拉开旅行包,从中翻出本笔记本:“梅阿姨,我弟这段时间谱了好多曲子,我看了一下,觉得很不错,完全可以给《一尺的确良》做配乐,你看看呢?”   作为一名歌唱家,于音乐,自然感兴趣。   但是,梅霜今天心情特别不好,尤其是对轩昂,她可以说非常失望。   因为现在,思想部针对文艺界的批评师出无名了,而她在思想部工作时,也抓了思想部那帮家伙一大堆的黑料,可以反向召开批评会了。   但就在这时,思雨的弟弟轩昂,和她的俩徒弟,赵晓芳和程丽丽,却在马干事的鼓动下,联合发了大字报,说陈思雨思想堕落,靡靡放荡,总之,已经严重脱离了群众,成了一员走zi派,大家一起,联合揭发了她,要对她来一次狠狠的批评。   陈思雨一听,就觉得不对,忙问:“梅阿姨,那份法文食谱呢,马干事没有拿出来吗?”   为什么梅霜心里没底。   陈思雨临走前给她写信,说了食谱的事,并让她针对食谱,好好来一波宣传,等到思想部审人时,就会变成:陈思雨通敌的证据,只是一份食谱。   既可笑又荒诞,还能让思想部丢个大脸。   但是这个计划落空了,马干事最终并没有向思想部呈食谱,反而,说服了赵晓芳,程丽丽和陈轩昂,对陈思雨进行了联合揭发。   而且,其实此刻,马干事就带着小将们等在市歌舞团家属院门口。   大礼堂也早就布置好了。   就在今天晚上,要对陈思雨展开专项批评大会。   梅霜总归心机不够,本以为只要冷梅受伤,这一次整个文艺界就可以安全渡过,她还可以反手,针对思想部来一场专项批评。   结果等她知道的时候,关于陈思雨的大字报,已经贴满墙了。   她已经完全乱了阵脚,不知道该咋办了。   陈思雨正欲安慰梅霜,就听身后有人喊:“思雨!”   陈思雨回头一看:“李倩老师,您好。”   李倩才怀孕三个月,肚子还没显怀,就跟苏爱党一样,她也没心没肺。   当然了,天造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缺陷,脸蛋儿太漂亮的,心机就难免不够用,又美又有心机的,总是少数。   李倩的丈夫在警卫营工作,而且负责值勤安保的,就是思想部那位后台,整天四处下最高指示的那位,她知道的内幕消息,也会多一点。   她说:“哎呀,思雨,本来吧,《天鹅湖》该是你跳,听说法蓝西文艺团要来访,也是点了名,要你参加接待,可是,那些好事儿啊,现在全没了。”   陈思雨反问:“为啥呀?”   听上去多光明啊,她可以跳白天鹅,还可以接待法蓝西外交团。   但好事儿只听了个风,怎么就全没了呢?   李倩低声说:“因为我听我老公说,最高指示说的是,谁敢跳《天鹅湖》,就让小将们打断她的腿!”   正所谓天欲其亡,必让其狂。   陈思雨心说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最高指示’疯狂到,要打断她的腿。   当然,那是上层之间的风云角逐,而她,恰好是那只,被卷在风暴中的小蚂蚁。   不过就算她是蚂蚁,如今可不是旧社会,也不是谁的一言堂。   要批要斗,那得师出有名,得她真正犯了罪才行。   她要没犯罪,就领袖来了,都不可能随意扣个帽子就毙了她的。   李倩自己跳不到《天鹅湖》,难免幸灾乐祸,要看陈思雨的笑话。   不过笑话归笑话,兔死狐悲,她从包里翻出一条大棉裤来,说:“思雨,这是我婆婆给我衲的大棉裤,足足壮了三斤棉花,你把它穿上,跪地上就舒服点儿,不然,大冷天的,一场批评会下来,你的膝盖可就废了。”   梅霜虽然讨厌李倩的幸灾乐祸,可也不由的感动:到底是歌舞团的孩子,瞧瞧,她多细心,她想到的,梅霜自己都没想到。   接过裤子,梅霜说:“来吧思雨,就套在你的外裤上,咱穿暖和点儿。”   陈思雨说:“梅阿姨,还不到那一步呢,走吧,让我去会会马主任。”   看她转身就走,李倩着急了:“陈思雨,别狗咬吕洞宾了,知不知道是谁在揭发你,你那俩笨蛋徒弟,赵晓芳和程丽丽,还有你的白眼狼弟弟,陈轩昂。亲人的揭发最为致命,他们跟你翻脸啦,要要你的命!”   “你都说了,赵晓芳和程丽丽是俩笨蛋,我有啥好怕的?”陈思雨先反问。   边走,她边说:“正好儿,我去看看,我俩笨蛋徒弟,揭发我啥了,我还挺好奇的呢。”   今天的马干事,不可谓不风光。   关于陈思雨靡靡堕落的大字报,不但贴满了市歌舞团大礼堂的墙面,就连家属院的墙面,也给贴的满满当当。   当然,全城的小将,他也全部召集来了。   奉行最高指示,今天,他务必要为陈思雨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批评会。   院里的邻居们也全围着,还有好些路过的人,好奇,围着在看热闹。   而程丽丽的老娘包大妈,站在路口,一看陈思雨来,哇的一声就开哭了,手拍大腿,想跟陈思雨说句对不起吧,又不敢,就一个劲儿的干嚎着。   大字报贴了满墙,陈思雨不看轩昂的,只看程丽丽和赵晓芳于她的揭发。   这种所谓的揭发,用将来的话形容,也可以说是吐槽。   揭发得有证据,所以她们也不敢无中生有,乱说,还是得从事实出发。   程丽丽揭发的点是:陈思雨身为老师,像资本家一样专横霸道,欺负她,压榨她,还经常批评她,打击她,总是,是个顽固的走zi派。   赵晓芳的,像是照着程丽丽的抄来的:陈思雨身为老师,像资本家一样专横,霸道,经常不给她饭吃!   ……   众目睽睽,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马干事朝着陈思雨敬了个礼,指着大字报说:“陈思雨同志,你的亲人和徒弟联合揭发你,关于她们指证的点,你都承认吧?”   梅霜叹气,在文艺界,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徒弟反水卖师傅,这种事太常见了,所以她再气,也只能是翻翻白眼。   包大妈可惭愧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若非陈思雨的责备和督促,程丽丽就是颗歪瓜裂枣,是不可能成材的。   她还小,傻,悟不到师傅的苦心,给人一唆使,就冲上来揭发师傅了,唉,丢人,丧良心呐!   但现在,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压不下去了,她就想,让陈思雨把这几条都否认了,她再凭着自己的老脸,帮她在马干事面前说几句好话,把事情压下去。   可陈思雨却张嘴就说:“我承认,我是欺压她们了。”   包大妈给吓的脸色都变了:“陈老师,你可别胡说,我做证,你没欺负过丽丽,丽丽是犯傻,犯糊涂呢,你可不能犯糊涂。”   赵晓芳和程丽丽也不是真傻,而是被马干事给迷惑了。   以为陈思雨只要挨顿批,就仍可以跳舞,此时俩人一起站了出来,程丽丽说:“陈老师,以后把你的坏习惯都改了,对我们好一点,思想委的领导会原谅你的。”   赵晓芳也说:“对,马干事都说了,只要你能改正错误,就还是我们的好同志。”   马干事也是温温的笑,接茬说:“看来陈思雨同志虽然堕落了,腐败了,糜烂了,但还算良心未泯,不错,勇敢的承认错误吧,小将们会从身体到思想,给你来一次全方位的净化的。”   所谓净化,当然就是武斗。   而武斗,就是为了让她以后都跳不得舞,用这种方式,阻止《天鹅湖》的上演!   陈思雨蓦然翻脸,手指程丽丽:“我承认个屁,你,拿着群众的血汗换来的工资,整天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我是为了不浪费群众的血汗才打的你,我没错!”   再看赵晓芳:“瞧瞧你现在,胖的跟只猪一样,你吃的东西是哪来的,是农民伯伯用汗水和辛劳,耕耘出来的,吃吃吃,你就没想过,农民伯伯们还没脱离温饱了?你吃的时候心里就没有愧疚,我为什么不让你吃,因为我代表的是人民群众,我是在代表群众,教育你!”   俩徒弟愣了好半天,撇嘴,一起咧嘴哭了起来。   而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说:“师傅骂徒弟,没错吧。”   还有人说:“老话说的好,严师出高徒,现在这些孩子可真够不要脸的,师傅严点她们就要搞揭发,要我说,这种孩子就不该教,让她们使劲儿玩,玩成一群废物才好。”   说白了,思想部玩的,不过是文字游戏,想批谁,就强行给谁扣帽子。   而陈思雨最擅长玩的,也正是文字游戏。   想批她,可以啊,但请站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吧。   一句话的事,她就让所有的群众集体倒戈,向着她了。   马干事早就听人说陈思雨了不得,但没想到她能一句话就翻了盘。   给打击的险些站不稳。   但不怕,还有陈轩昂呢,他可是陈思雨的亲弟弟。   “好了,你徒弟的事咱们先不说了,陈思雨同志,你弟弟陈轩昂说你靡靡,堕落,腐化,已经在滑向资本主义的深渊,既然是你弟弟,也是最了解你的人,这点,你总不能抵赖吧?”他说。   俩徒弟傻,被马主任洗脑了很正常。   但轩昂,作为一个在原书中能弄出两条人命的人,陈思雨直觉,他是不可能被马干事洗脑的。   不过她也万万没想到,轩昂个傻小子,居然在跟她生活的这段时间,慢慢的,也学成个戏精了。   男孩一步步走向姐姐。   他现在可是马干事唯一的希望了。   他的脸上有仇恨,还有激动,他捏着拳头,鼻尖通红。   缓缓走到姐姐身边,他先说:“姐,对不起,是马干事逼迫我的,他说,如果我敢不揭发你,他就会趁着三更半夜杀了我,把我的尸体扔进臭水沟,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你!”   突然转身,男孩的脑袋重重抵上姐姐的背,他哭了起来:“呜呜,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好怕马干事会杀了我,呜呜,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陈思雨终于能体会,当她抓马表演时,弟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肉麻,太麻肉了! 第83章 如期上演   同一时间, 空院办公楼,刚刚被人从东北接回来的,梅霜的父亲梅老司令跟王司令正坐在办公室里聊天, 陪同的,还有部队文工总团的吴启明团长。   梅老司令已经七十五了, 头发花白,面容清瘦, 但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不在其位就不谋政,他早已退休,回老家颐养天年了, 之所以还愿意来一趟北城,是因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法蓝西的文艺访问。   普通人或者不懂它的战略意义。   但于老革命家们来说,它的意义不可谓不大。   目前,华国在国际上的形象,因为西方列强的不承认和持续不懈的抹黑式宣传,就像恶魔,魔鬼一样,而法蓝西,虽然国土面积小,但因其文化和经济的繁荣,在西方社会国际地位非常高,而文艺, 是宣传的最佳媒介。   所以它的到访, 以及跟我国文艺界的交流, 全世界都会关注。   它, 非常重要。   这于国家来说, 是继法蓝西建交之后,又一次意义重大的外交。   国家方面,最高一级的首长们自然会全力以赴。   而文艺接待,首长们把它安排到了总空,奉首长之命,王司令便派专机把梅老司令请来坐阵了。   作为一个能在女儿幼年就把她送到苏国留学的人,梅老司令可不是西方媒体形容的,从山沟沟里扛着小米加步.枪走出来的土八路。   梅家在解放前,是出京剧大角的艺术家庭,他于艺术有着非常高的审美。芭蕾是艺术,京剧也是艺术,把关艺术,他是行内人。   这一次文艺外交,该选什么节目,在哪儿演出,都得由梅老司令把关。   而陈思雨,空院新一代的芭蕾首席,梅霜跟他提过好多次。   还说在将来,陈思雨会是他最得意的外孙媳妇儿。   老爷子已经准备好了,一来就看外孙媳妇儿的《天鹅湖》,看看她的水平,结果才坐定,就听说没过门的外孙媳妇儿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评会。   站得高,看得远,梅老司令一眼就看穿了要害。   “我有多少老战友的孩子被她用各种名义打成了黑五.类,一开始,我们可以说是有些同志在战争胜利后靡靡了,堕落了,是为了保证党的思想作风,保证纪律,维护队伍的纯洁,可现在呢,这场运动已经变味儿了,她在巡私舞弊,排除异已,搞打击报复。她,才是真正丢掉党性,被权力熏昏了头脑的那个人!”梅老司令气的怒吼。   王司令差点给吓的尿裤子!   梅老司令所说的话,是目前很多人的共识,但是,他是老司令的部下,吴团长不是,而如今的党内,是左还是右,大家是分了两派的。   万一吴团长跟他们是截然向反的一派生呢,万一他向上告密呢?   灵机一动,王司令说:“老司令,您这样的批评,梅霜同志会生气的。”   梅老司令本想说,自己说的不是梅霜啊,但见王司令正在不停的向自己使着眼色,顿时明白了,这位吴团长不是自己人,遂一声冷哼,点了点头。   王司令再说:“这样吧,咱们先让陈思雨接受批评,再给她两个月的时间休息,《天鹅湖》呢,我们等四月份再跳,怎么样?”   “不行,时间耽搁不起,那孩子,怕也……”梅老司令欲言又止。   他还没见过陈思雨,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犯了什么错误。   但他懂,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陈思雨不是自己有问题,而是因为要跳《天鹅湖》,惹了某些人的眼了!   那些人不是想斗她,而是,不想让她跳舞。   老爷子正沉吟着,吴启明团长说:“二位司令,其实我们还有一个人选。”   两位司令目光同时一厉:“喔,还有谁?”   “她叫吴小婉,是市文工团一个有资历的芭蕾演员,曾经因为作风问题被下放了,但因为身体不舒服,目前在申城请假就医,而在就医期间,听说《天鹅湖》有可能公演,她带病排练,目前病已经好了,舞也练的非常好,只要组织召唤,她立刻就能登台,将功赎罪!”吴团长笑着说。   王司令眉头微皱,目光冷厉:“吴小婉,也姓吴,你家亲戚?”   “我们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是一个编导向我推荐的。”吴团长忙解释,顿了片刻,又说:“既然节目不等人,咱就换个人吧,一样也是跳嘛。”   《天鹅湖》不能等,因为它是华国抛向法蓝西的,国际友好的橄榄枝。   陈思雨也许跳的好,但她不是不可替代的。   事关国家利益,两位司令也觉得,换人是最好的办法。   对视一眼,他们就准备拍板这件事了。   但就在这时,大街上传来一阵高比一阵的呼声,还有人在喊口号。   空院的办公大楼外面就是正街,不逢周末,也没有报备过的游行,怎么突然外面就闹起来了?   王司令走到窗口,便见街面上乌泱泱的全是人头,人们举着拳头,号着口号,义愤填膺的,从马路上走了过去。   梅老司令听着不对劲,也拄着拐杖过来了,吴团长也凑了过来。   三人看了半天,面面相觑:到底出什么事啦!   ……   一个13岁的大男孩,高高瘦瘦,两只大眼睛无辜的跟只小鹿似的,他的眼泪是真实的,因为他的亲人已经全死完了,只剩这个姐姐。   他的恐惧也是真实的,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想再失去姐姐。   而在这个年代,任你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指鹿为马,但是有一条是哪怕领袖都越过不去的,那就是,群众!   而孩子的眼泪,是最能激起群众同情心的东西。   陈思雨如今可是北城的名角儿,她在法蓝西时拍的那张剧照,被作为明信片在元旦正式发行了,它被贴在小伙们的床头上,姑娘的书桌前。   她是这个年代少有的大明星。   要批一个大明星,你得有站得住脚的理论。   教徒弟严了点就要挨批,已经够叫大家生气的了,思想委的干部居然上门,以性命为威胁,恐吓一个小孩子?   正好这几年批评会愈演愈烈,被批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渐渐觉得它不合理了,轩昂的眼泪,一下子就把群众的愤怒给点燃了。   形势在倾刻间变化。   有人问:“马干事,你们思想委还会杀人啊,怎么杀的?”   另有人说:“你们屈打成招怕不是一回了吧,你到如今,杀了多少人了?”   还有人说:“你们思想委还号召小将冲击市委,冲击公安局,夺权呢,合着不是为了清理革命队伍,是为了杀完人,好不让公安追究呀!”   空气中弥漫着电闪雷鸣,滋滋的火药味。   梅霜一听马干事居然三更半夜上门,屈打成招,忍不住就想出头了。   但她可是好不容易打进思想部内部的卧底,这要一吵,可就暴露自己了。   陈思雨眼疾手快,掐了梅霜一把,挡在了她前面。   作为抓马女王,不必梅霜,她自己就可以把气氛推向高潮。   手拍胸脯,她已是两眶眼泪:“想我父亲是战斗英雄,我母亲为了保护战地医院的伤员,还谱写了一曲《血色华章》,他们牺牲时肯定没想过,在我不顾枪林弹雨,在前线慰演时,我的弟弟却在被思想委严刑拷打吧?”   双手一举,她双膝一软,就要下跪:“马干事,多谢您留了我弟弟一命,让我们姐弟还能再见一面,现在,您要杀要刮都行,留我弟弟一命吧!”   马干事浑身筛糠,百口莫辩。   他明明只想让小将们废了陈思雨的腿,阻止她跳舞,哪就扯上杀人害命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正欲辩解,已经有人伸手,薅上了他的头发。   他转身想跑,却被另一波愤怒的群众给拦住了。   群众把他当成了刽子手,此时眼中的火焰,眼看就要将他点燃。   但马干事真是冤枉的,他没想杀人,只想让陈思雨无法跳舞。   但偏偏这话他还没有办法说出来,因为他得到的只是一个口头指示,不论背后的人,还传话的那个人,当看到群众如此愤怒时,是绝不可能承认的。   而如果说马干事哪里错了的话,那就是,他不该那么信任轩昂。   他恶狠狠的盯着轩昂,而那看似天真的男孩,也正恶狠狠的回盯着他。   马干事还不想放弃批评会,他想冲出去,去找人来帮自己。   而就在这时,一直冷冷盯着他的轩昂突然振臂,高呼了起来:“批评会,批评会,给马干事开批评会!”   马干事终于发现了,这男孩不但不单纯,而且他的心机极深!   他被迷惑,被欺骗了。   马干事呲牙咧嘴,心说等脱了困,他非找个没人的地儿,打死陈轩昂不可。   而小将们,也正想着该如何宣泄愤怒呢,当有人喊出批评会三个字时,立刻就有人附和了:“对啊,想杀害革命烈士的后代,你要看我们小将们答应不答应,马干事,今天的批评会就批你们思想委,罔顾人命,杀害忠良!”   马干事回头一看,是北城第一小将方小海。   他逮了马干事还不算,高吼说:“去,把思想委的叶主任也押来,一起批!”   台子是已经搭好的,而当气氛被点燃,批谁不是批,斗谁不是斗。   小将们可是上能斗天,下能斗地,入海能斗龙王的。   于他们来说,不论谁犯法,斗死无罪!   有几个小将兵分一路,就跑市思想委,提人去了。   而像方小海这种脑子缺根弦的,狠起来,是一般人想不到的。   马干事终于想到了救自己的办法,他大喊:“小海,咱是自己人,我可是你爸的朋友,你斗了我,你爸会收拾你的!”   陈思雨很疲惫,火已经点着了,任它燃着,现在她得回家休息了。   但她转身还没走多过,就听到方小海在喊:“对呀,还有我爸呢,再来几个人,去东城区思想委,把方主任绑来,今天咱们要大批一窝!”   马干事目瞪口呆:这娃疯了吧,连亲爹都敢批!   但小将们更乐了,有几个已经冲出去了:“冲击思想委,活捉方主任!”   陈思雨冲进人群,把方小海拽了出来,吼说:“小海你疯了吧,你爹好好儿的,你斗他干嘛呀?”   方小海一把搡开陈思雨,高举拳头说:“要不说咱党性高呢,老子的爹算个屁,妈犯了错误,老子也一样斗,老子要武斗,武斗!”   小将们一个个的全举着拳头:“武斗,武斗!”   愤怒的群众仿如洪流,也喊起了口号来,而陈思雨,被挤到了路边。   就冲他们的愤怒,马干事今天不死,也得掉层皮。   方主任有点冤,陈思雨想帮帮他,但就好比当滔天的洪水袭来时,人力无法阻止它一样,而当人们的愤怒被点燃时,普通人是无法将它熄灭的。   陈思雨很同情方主任,但帮不了他,只能默默在心里帮他点根蜡烛了。   对了,还有她俩小徒弟呢。   当人群散开,街上终于安静了。   突然,清脆一声耳光响,是包大妈,指着远去的队伍说:‘你个傻丫头,瞧见了没,要是陈老师被定成走zi派,这会儿挨批的就该是她了。”   程丽丽捂着脸,抽噎着,不语。   赵晓芳懵懵乎乎的,犹还说:“马干事说了,就只批评一下陈老师,不会武斗她的呀。”   包大妈气的直跺脚,扬手,又想打程丽丽。   陈思雨拦住了,说:“算了吧,包大妈,让她俩回去休息吧。”   包大妈之所以打女儿,自然也是做给陈思雨看的。   怕她生了闲隙,以后不尽心教程丽丽嘛。   此时看陈思雨出来劝合,当然也就顺势停手了,讪笑着说:“她俩太小,还傻着呢,你是老师嘛,心胸比她们大,别往身上放。”   “她们小?程丽丽19了,赵晓芳也18了,要在解放前,这样的女战士都上阵杀过几回敌了。”梅霜冷笑着说。   俩小徒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惭愧。   陈思雨使个眼色,示意她俩别触梅霜的风头,赶紧走了算了。   是的,要在解放前,十八.九岁的姑娘就已经是大人了。   在十八.九的年纪,毛素美,毛素英牺牲了,胡茵已经在写革命文章了。   所以在梅霜看来,她们已经是大人了,不值得被原谅。   但在陈思雨所生活过的将来,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才刚刚读完高中,上学放学的路上,还要父母送送呢。   要陈思雨也生于这个时代,她会想不开,会生徒弟们的气。   可她心理年龄已经五十多岁了,她是可以站在长辈和历史的角度上看待问题的。   也不说原谅吧,她依然会愁心教导徒弟,防备心,也依然会有。   而这一切,不是因为她爱她们,而是为了芭蕾艺术的传承!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把芭蕾更好的传承下去。   当然,一旦她们触及了她本身的利益,危害到她的安全,陈思雨也会像刚才一样,毫不留情,翻脸的。   给师父瞪了两眼,俩惹了祸的小徒弟麻溜儿的跑了。   梅霜很想跟陈思雨多聊聊的,但今天她的老父亲大老远的,从东北来了,冷梅还在医院里,顾不上,看陈思雨的危险解除,她也急匆匆的走了。   李倩也早就悄悄的离开了。   轩昂面色惨白,提着一口气,直等到所有人全散开,突然蹲到了地上。   “你怎么啦,肚子疼吗,刚才是不是吓坏了?”陈思雨问。   男孩闷吸了几口气,才摆手说:“没事,我好着呢。”   一小孩子,要干那么大的事,他害怕,腿软,刚才还差点尿了裤子。   撑着姐姐的手站了起来,男孩再回看一眼远去的人群,终于有了丝小得意,一声哼:“我还以为马干事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嘛,他要从此学乖也就算了,不然,老子早晚要了他的命!”   天真单纯的弟弟突然变的有心机,还能跟她打配合,陈思雨心中不无惊喜。   但凡事过犹不及。   思想斗争,吵吵架,相互扣帽子的事,哪能张嘴闭嘴就杀人的。马主任罪有应得,但方主任今天要无辜遭殃,就在于,轩昂把事情闹的有点过了。   这孩子的心太狠,在书里就闹出过人命。   而这个,是必须要调.教过来的。   男孩子嘛,可以没出息,但人必须正直,心地,也必须善良。   陈思雨不算个合格的老师,不太会讲大道理,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保温杯来,递给了轩昂:“给,你冷哥送你的东西。”   空军所有的物品都印有空军标志,而空军的标志,特别的炫,它的上面是五星,两边是一双伸开的翅膀,中间的盾牌上有三条跑跑。   就单纯那个标志,都胜得过一件最流行的海魂衫,更何况这还是个杯子。   轩昂还不认识啥叫个保温杯,接过来一看:“真是冷哥送我的?”   光那个标志就够他显摆的了,这居然还是个水杯,而且不是普通的铁,摸上去就能感觉到质量,这东西,真是冷峻送他的?   “你峻哥说呀,咱们轩昂虽然有点小心眼,但是爱姐姐,爱国,爱家,还心地善良,为人正派,曲子还谱的好,这是他的保温杯,首长都没有的,他奖励给你了。”陈思雨把心地善良,为人正派几个字咬的特别重。   轩昂正打量着杯子,迎面碰上宋小玉,姐姐的教育就成耳旁风了,他立刻捧着显摆:“看看,空队的冷峻,我冷哥送我的杯子,没见过吧?”   刚才还是心狠手辣的小狼狗,一转眼,他又变成只小傻狗了。   陈思雨也是无奈,她是真不会教育孩子啊。   宋小玉一看:“哇,真好看,倒杯水,咱尝尝味儿吧。”   轩昂说:“这是我的杯子,只能我喝,你不能。”   宋小玉一努嘴:“走吧,去我家,我家有麦乳精呢,我冲来给你喝。”   俩半大孩子说着,跑龚小明家冲麦乳精去了。   龚小明却来了陈思雨家,而且带给陈思雨一个超劲爆的消息,她说:“思雨,我听了个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吴小婉又回来了,而且她也练了《天鹅湖》,你这段时间,最好注意着点自己的安全。”   陈思雨愣了许久,才想起龚小明说的人是谁。   曾经市团《白毛女》的B角,跟表哥白山通奸,被捉奸现场的吴小婉。   她不是应该在陕北的嘛,啥时候回的北城。   还有,赶在法蓝西文艺团来访之际,她居然就练上《天鹅湖》了?   得亏今天的危机被陈思雨解决了,要不然,李倩争红了眼睛都没抢到的《天鹅湖》,不就得被半路杀出来的吴小婉给叼走?   身在文艺界,遇上光明坦荡的敌人,像李倩,苏爱党那种,大家可以吵架,可以相互看笑话,但不会背地里使黑手,出阴招。   吴小婉可就不一样了,她妈白云,可是个使阴招的祖宗。   这个提醒来的可太及时了。   陈思雨由衷说:“龚主任,谢谢您的提醒,以后我会留个心眼的。”   “谢啥呀,我也是为了艺术,为了一场优秀的《天鹅湖》能上舞台嘛……”龚小明正说着,就听隔壁传来女儿一声尖叫:“啊,烫,烫!”   那么漂亮的杯子,倒上麦乳精之后,轩昂去弹琴了,宋小玉耐心的吹了好半天,忍不住悄悄尝了一口,结果给烫哭了!   而这,就是传说中的保温杯。   ……   从西南战区回来之后,就正式进入了《天鹅湖》的排练了。   如今的芭蕾有多凋零,原本,白天鹅的数量最少也得有十六只,但全北城所有的芭蕾舞演员,连徐莉和刘茉莉等加上,总共才凑出12只天鹅来。   而在听龚主任提起吴小婉后,陈思雨专门去了趟粮食局,找冯霞打听白山。   相比于吴小婉,陈思雨更怕白山,那是个阴险狡诈,心思毒辣的家暴男,当初她逼走白山后,就一直在提防,怕白山会回来,会报复自己。   还好,据冯霞说,白山一家截止目前,还没有回来。   不过陈思雨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虽然赵晓芳和程丽丽也都能跳32圈单转,但她们会的,只是单转圈。   而黑天鹅的挥鞭转极为复杂,它不但考验动作方面的技术难度,在32圈中层次分明,仿如花朵一般层层绽放的情绪,才是最难的。   它也不是短期内,突击几天就能练出来的。   所以现在,全团只有陈思雨能跳,《天鹅湖》也没有B角,大冬寒天的,她一旦出点意外,骨折了,受伤了,主演就会变成吴小婉。   正好赵晓芳和程丽丽俩怂货背叛了师傅,而《天鹅湖》里的王子,是由叶大方来跳的,他又是程丽丽的对象,没有劝阻对象加害师傅,罪加一等。   陈思雨就勒令,让这仨怂货将功赎罪,每天晚上,不论多晚,都要一起送她回家,然后,才回他们自个儿家去。   这样,她的出行安全基本就可以得到保障了。   而在这个腊月,全北城人的姑娘小伙们,集体加入了一场疯狂的抢票大战。   虽然官方没有报道,但据说,头场演出,会有好几个大首长前去观看的。   在这个民风保守的年代,还是烈烈寒冬,人们不论男女,都穿跟圆乎乎的大狍子一样,而芭蕾演员,将会穿着轻薄漂亮,能最大限度暴露女性曲线的,用薄纱制成的裙子,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试问谁不好奇,谁不想凑个热闹的。   就陈思雨听说的,小混混们为了插队,抢票,打群架的,就有七八起。   而当导演带着大家去国家大剧院进行联排时,大年初一,还下着大雪,但在大剧院的外面,围了一大群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在围观,看新鲜。   大年初三这天,《天鹅湖》如期上演。   演员们入场时间是下午五点,这时大剧院的门口已经乌乌泱泱,满是人了。   大约还真有首长要来,因为在演员们化妆时,警卫营的人来了,带着排雷设备,从前到后,把整个大礼堂仔细排查了一遍。   虽然身在空院,什么样的演出都经历过,但被封禁十年,头回上演的《天鹅湖》可跟别的不一样,到底会来多大的首长,那些为了抢一张票而打架的混混们,当看到演员们穿的那少时,会起讧吗,而坚决主张思想革命,要净化革命队伍的那帮人,会不会在现场跳出来,骂演员们伤风败俗,批她们靡靡,堕落。   从吴团长到曲团,再到一力推动此事的毛团长,导演,演员们,全都提心吊胆,就陈思雨这个穿越人士,都无比的紧张。   此时还没换衣服,坐在妆镜前,先用柠檬润肤蜜打底,陈思雨正准备化妆,就听身后有人柔声唤:“思雨?”   陈思雨回头一看,见是梅霜,忙站了起来:“梅阿姨,冷姐姐呢,身体好点了吗?”   冷梅在受伤后又引发了败血症,疮面化脓,还好总空的医生及时帮她进行了刮骨清创,才算保住了胳膊,这几天才刚刚回家。   当然,这个梅霜就不跟陈思雨说了,上下打量一番,难得陈思雨在十八.九的年龄不冒痘痘,皮肤,精神状态都没得说。   “你冷姐姐好着呢,对了……”梅霜说着,转身一笑。   陈思雨顺着她的目光一看,赶忙立正:“王司令好!”   不但王司令来了,他还扶着一位身穿一袭泛白的绿色棉布老军装,身量不高,但面容威严的老爷子,这老爷子单手拄拐,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说:“小陈同志这身高,不错。”   女孩子,一米七的身高,在这个普遍缺营养的年代,难能可贵了。   陈思雨并不认识这位老爷子,只觉得他面熟,仔细一看,想起来了,她在冷峻家的墙上见过这位的照片。   所以梅霜还没介绍呢,她就立正,鞠躬:“梅爷爷好。”   虽然还没看她的舞蹈到底怎么样,但只看这身高,梅老司令就合不拢嘴了,摆摆手,他说:“一会儿不但有首长们要来看,还会有电视录像,录像呢,还会送到法蓝西,登上报纸……”   一大帮正在化妆的女孩子全站起来了。   刚才警卫营来排雷,大家就很紧张了,这一听还会被录像,更紧张了,一个个全在倒抽冷气。   “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怕不怕,想想革命老前辈,越是有困难,你们越要迎难而上。”梅老司令本想给大家打打气的,但怎么一看,像徐莉,胡捷,刘茉莉这些老演员都不太自在了,又摆手说:“但是不要怕,想想雪山草地,咱们一路是光脚走出来的,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   这位老爷子可真够幽默的,一句话,又成功的把大家给逗笑了。   “放平心态,好好表现。”王司令宣布:“不用管我们,快化妆吧。”   陈思雨当然得送他们出去。   到了走廊上,梅老爷子扶上她的手,突然来句:“咱们峻峻,过完年大概就要回来了。”   陈思雨一愣,旋即点头:“嗯。”   “除夕那天,我跟峻峻他爸通了个电话,听他说,这趟峻峻回来,你们就要结婚了。”梅老爷子再笑着说。   陈思雨倒是不愣了,但她整个人都麻了。   她在冷峻宿舍里时,曾跟他说过,等他回北城,俩人就结婚。   但那个是建立在,在她的记忆里,西南战区至少还要打三五年的仗,而且因为不是直接参战国的原因,空军会作为主力,一直在那边执勤的原因。   在她所记得的历史里,西南那边的战士,基本都是以四年为单位,才能换防,回家探亲的。   她那样说,只是想让好容易见面,男朋友却只能跟她相处两个小时的情况下,开心一点,大胆一点,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只会直勾勾的傻看她的原因呀。   她喜欢恋爱,喜欢亲昵,也想要在那一刻,让男朋友开心一点。   但她以为的他要回来,是三五年后。   结果他马上就要回来啦?   梅老爷子再说:“那边的事一时半会是处理不完的,不过峻峻他们应该可以提前回来一趟,你们要真想结婚,院里可能一时半会还分不下房子来,年青人嘛,不喜欢跟长辈住,这个我们能理解,外公吧,在空院后面有个院子,还是当年……”   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   陈思雨没听到他的后半段,心中却在大叫:完了完了,她吹出去的牛,要怎么才能收回来?   以冷峻的单纯和纯情,怕是已经在计划着生小娃娃了吧! 第84章 四小天鹅   其实梅老司令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 之所以后来去了东北,是因为他响应国家号召,自五四年起, 就在东北工作的原因。   上一辈老革命者的自觉,陈思雨这辈人听了, 只会觉得不可思议。   在东北分了房子之后,在北城的几处院子, 他就都上缴国家,重新分配了。   而目前,他家在北城只有两处小院子,一处得给儿子一家, 以后回北城时有个落脚的地方,而另一处,总共四间屋子,老爷子盘算好了,冷梅两间,冷峻两间,虽然比不得楼房里有水有卫生间,各方面都方便。   但在单位分不下房子的阶段,年青人要想单住,四合院也挺不错的。   “梅梅因为身体缘故,怕是要不了孩子了,如今虽然是和平年代, 但国与国之间, 难免会有火力摩擦, 冷峻的职责所限, 他就必须冲在第一线, 你愿意跟他结婚,外公特别高兴,但外公也别无长物,只能送你们两间房子。”梅老说完,顿了顿,又说:“不过舞尽可放心跳,而且一定要跳好,不要怕思想部那些纸老虎,我虽然老了,不中用了,但还有一副硬骨头,谁想搞冲击,想批评你们,得从我这副老骨头上跨过去!”   关于结婚一事,是陈思雨的错,她不该跟一个一板一眼的男人乱说大话。   事情,还得等冷峻回来了,俩人一起商量,给老人一个交待。   而陈思雨最担心的,是关于思想部的事。   前阵子,小将们因为她的鼓动,把思想委从上到下狠狠批了一通,也算间接帮文艺界躲过了一次革命,但叶主任,方主任,马干事等人只是挨了通批,并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反而,思想部的大领导,金部长还专门去医院探望过他们。   小将们闹一场,泄了愤就完了,他们还年轻,不会去思考太多。   而像梅老司令这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革命前辈,一眼就看得出来,思想部背后的那个小团体,非但没有因为马干事挨了整而善罢甘休,反而是铁了心的,要继续搞打击报复,排除异已。   他们不会放过文艺界,而是,准备在休整之后,来一次猛烈的反扑。   梅老这样说,是在给陈思雨吃定心丸,叫她不要怕,迎难直上!   敬礼,陈思雨说:“保证完成任务!”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身绿军装鲜艳笔挺,没有经历过革命战火的少女们,面庞是那么稚嫩,眼神是那么清澈,朝气蓬勃,斗志昂扬。   梅老爷子双目炯炯,笑着挥手:“去吧。”   等陈思雨走远,他回头看梅霜时,目光的中慈祥陷去,盛着满满的担忧,他说:“霜霜,金凤凰我已经引来了,这颗梧桐树到底够不够亮眼,我信你,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天鹅湖》正式开场,陈思雨水平到底如何,现在,大家才要见识。   ……   相较于将来,这场演出就显得寒酸了,因为就连音乐都不是现场,只是黑胶片。而在被禁十年后,新一代白天鹅会带来什么样的反响,谁都不知道。   台下来了什么样的观众,于陈思雨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认可。   虽然团里的姑娘们终于可以跳《天鹅湖》了,都暗搓搓的开心,可当悄悄从幕后看到台前黑鸦鸦一片观众,还有好些大首长,而她们穿的,还是非常暴露的演出服时,一个个的,就全都变得不自信了。   作为领舞,陈思雨必须从序曲开场时,就用自身的自信,带着她的小天鹅们度过初登舞台时的彷徨和羞怯。   但饶是有她带着,一直到《四小天鹅》时大家才完全放开。   这一段也是整部舞蹈中,陈思雨最喜欢的一段。   它包含了芭蕾舞几乎所有的脚位,为了练它,她的脚被程丽丽,赵晓芳和胡捷几个踢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但它也是整段芭蕾中最清晰明快,最能调动观众情绪的一段。   此时的小天鹅们还不会飞,它们懵懂幼稚,跌跌撞撞,在水草间尽情嬉戏。   音乐是那么的欢快,舞蹈是那么的轻盈。   而这次被封禁十几年后的复演,现场一直鸦雀无声,直到这一段,大概首长们也觉得跳的不错,主动鼓掌了,后排才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渐渐的,前排的掌声多了起来,观众们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后排的观众们也渐渐活跃了起来,而当第三幕开场,艳丽的黑天鹅登场,舞会场景中,西班牙舞曲奏响时,陈思雨明显能感觉到,观众们沉进去了。   在这一刻,他们的脸上,终于有了享受的神情,他们终于放下偏见和内心的隐忧,种种心思,开始全心全意的,享受一场艺术盛宴了。   于人来说,舞蹈,音乐,绘画,艺术的魅力,就是精神享受!   而当观众沉浸剧情,沉进艺术,舞者,也就能彻底放松,完全发挥。   这一场舞的32圈挥鞭转,陈思雨自我评判,是她两辈子发挥最好的一场。   在没有经历过车祸,轮椅和重生之前,她对黑天鹅没有太深的理解,但是,当她重生了,当她见识了毛姆,冯慧,梅霜,曲团,冷梅,一个个的女性后,她对黑天鹅的理解,就更富有层次了。   后面的年青人们是来看西洋镜,看新鲜的,只看到台上女孩精湛的舞姿,但不懂她到底优秀在哪里,而坐在中间的李倩随着陈思雨的舞步,情不自禁的喊了起来:“33,34,35……”   作为另一只有资格的白天鹅,李倩在今天,被陈思雨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因为她不但突破了32圈,而且足足转了36圈,这还不是她的极限,因为是黑胶碟音乐,时长有限所,所以她停下来了,作为专业演员,李倩看得出来,如果音乐不停,陈思雨就还能继续转。   传说中地狱级的死亡翻滚,为这场演出引来如雷般轰烈的掌声,这是一次圆满,且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成功演出!   在现场的王奇也为明天的报道想好了标题:华国芭蕾首席,以36圈挥鞭转,迎接法蓝西的文艺访问。   ……   现场座无虚席,掌声雷动,现场只有一个人没鼓掌,她就是曾经被陈思雨搞下乡的吴小婉。   而在吴小婉身边坐着的,是曾经市团的头牌编导,白山,他的掌声,比周围任何一个人都要响亮,热烈。   吴小婉当然不高兴,她和白山现在已经公开同居了,有吃醋的资格了,就暗搓搓掐了白山一把。   “你她妈有毛病吧?”白山说。   吴小婉撇嘴:“是陈思雨害你下乡的,你给她鼓掌,你疯了吧。”   白山确实疯了,满打满算才两年半的时间,曾经,陈思雨是一个他都喊不出名字来的小跑腿,但此刻她在台上,跳的是《天鹅湖》,从技术到情绪,无一不精,他打心眼里佩服。   同时也很迷惑,因为在他看来,陈思雨如今在台上的功底,没有十年是练不成的。当然,对她功底的肯定,并不意味着白山就会喜欢陈思雨。   被捉奸,被下放到边疆,白山能回来,还是因为他终于编了一部好剧的原因。而现在,该陈思雨颤抖了,因为他那部剧,可是思想部的部长点过头,夸过好的。   而现在,他要让陈思雨见识一下,耍小阴谋,小伎俩阴人是个什么下场了。   突然,他狠狠掐了吴小婉一把。   吴小婉疼的直喘气:“你有病吧,为什么要打我?”   白山笑眯眯的望着台上,突然,又对着吴小婉是狠狠一掐。   “你再这样,我就跟你分手!”吴小婉恶狠狠的说。   白山是看到徐莉了,看到她在天鹅群中,那么明艳,光彩照人,才生气的。   而作为一个家暴男,当他生气,愤怒时,身边那个女人,自然就是他泄愤的对象。   曾经的徐莉是,现在的吴小婉,亦是!   幸好这场演出不是官方举报的,而是卖票制的,就首长们,也是买了票才进来观看的,所以并没有慰问程序,否则的话,首长上台慰问,陈思雨就会更加的出名,那白山,也会更加愤怒。   可怜的吴小婉,就得挨更多的打。   但是,当演出结束,当前排的老首长们说说笑笑,出门时都还在讨论刚才的芭蕾舞,就可见这场演出有多成功了。   白山好不容易才能从边疆调回来。   而曾经,他一把就能掐死的陈思雨,现在居然成了个能跟他并肩而站的劲敌。   白山特别的气,不过还好他有后台,一个底子非常非常硬的后台!   ……   在这个年代也有追星。   据说当初《阿诗玛》刚上映时,女主角就曾经遭遇过万人围观的盛况。   而随着《天鹅湖》的成功,陈思雨也声名雀起,可谓家喻户晓了。   再加上原身曾经跟小将们混过,认识陈思雨的人多,经过小将们的介绍,一个拉一个,就经常有人趁陈思雨下班时,凑在歌舞团家属院的门口围观。   如今城里混混多,还经常会有些小混混们站在人群中,对着她吹口哨。   一开始,有叶大方,程丽丽和赵晓芳结伴送她,但他们是市团的人,等到《天鹅湖》结束后就回本团了,晚上也就没法再陪她了,但凑着看热闹的小混混们却是越来越多,还没有走的迹象。   邻居们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建议陈思雨要不向总空审请宿舍,搬到总空大院里去,要不,干脆就换个地方住。   一十八.九的大姑娘,因为工作关系,经常要走夜路的,有太多流氓混混知道她的住地儿,还总围观,总归不安全。   陈思雨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如果只是城里那帮小将倒无所谓,他们认识她,也知道冷峻,惧于冷峻,也不敢动她,但她隐隐的,总觉得白山好像回来了。   虽然他既没有出现在过市团,也没出现在过粮食局,但陈思雨的第六感告诉她,白山已经回来了,而且就在北城。   曾经,一手把白山全家搞到下放,白父白母和白云几个或者悟不通到底怎么回事,但白山可是市团的一级编导,既能编歌舞,也能写电影剧本的,他于人性,可比别人通透得多。   像他那种人,稍微一琢磨,就能把所有的事情琢磨个通透。   下放之仇,他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跟别人不好说,但这事儿陈思雨得告诉轩昂,让他平常多留个心眼儿。   轩昂让宋小玉用毛线给他的保温杯织了个套套,搞个绳儿一串,挂在脖子上,保温杯是纯钢的,很结实,可他生怕摔坏,挂在脖子上,还要捧在手里,陈思雨没说白山的时候,他都觉得俩人住的环境很不安全,一听白山回来了,再想想白云白主任和白山那位泼辣刁蛮的母亲,整个人都不好了。   男孩转念一想,说:“姐,冷哥快回来了吧,等他一回来,你们就结婚,然后搬到空院住去,你不好带着我一起去,我就还住冷姐姐的房子,房租呢,咱们就拿墨水厂的房租交。”   在轩昂看来,这种情况下,只有陈思雨搬进空院,才是最安全的。   见姐姐只笑不说话,男孩故意反问:“怎么,怕我赖了咱妈给你的嫁妆,不给你?”   陈思雨摸了摸傻弟弟的脑瓜子:“你个小傻瓜,懂个屁!”   曾经的她是个不婚主义者,没有想过结婚,就现在,虽然她觉得冷峻很可爱,也发自内心的,很喜欢他,并因此改变了态度,活了两辈子,她第一回 有了走进婚姻的想法,但在最近的三年内,她不能登记结婚。   虽说能登上国家级的大舞台跳《天鹅湖》,她已经很满足了。   但陈思雨还想再出一回国,有可能的话,她想在国际芭蕾舞比赛上拿个奖,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新,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山顶,但她想在下山时,手里有奖杯,身上有荣誉,那她就可以安心为芭蕾行业培养后继力量了。   而于俩人的婚事,虽然梅老司令特别热络,还专门打申请,从空院调了警卫员,让帮忙收拾空院后面的屋子,但梅霜跟陈思雨的态度是一样的。   她说:“爸,思雨要想换屋子,可以去你那边先住着,但婚现在还不能结,现在政策越来越开放了,虽然思雨在国内算顶尖儿的,可国际级别的芭蕾比赛她一项都没参加过,哪能就那么结婚的,等她拿个奖再说吧!”   梅老司令大为震惊:“霜霜,想当年你才16岁就闹着要结婚,十八岁就有梅梅了,怎么到峻峻这儿,你反倒不着急了?”   “就因为结婚要孩子太早,我时常后悔,就不希望思雨跟我一样,太早有家庭牵绊,不好搞事业,这没错呀。”梅霜说。   梅老司令更加震惊了:“你到底是峻峻的妈,还是陈思雨的妈?”   梅霜还有别的事,就不跟老爷子多说,从家里出来了。   她来喊陈思雨,要带她去参加一场由思想部组织的诉苦大会。   这场大会是露天的,场地在人民广场。   诉苦大会本身没什么新鲜的,但这次诉苦大会跟以往不同的是,在大会完了之后,有一场由思想部组织的歌舞剧,名字叫《雪山之恋》,其编导是白山,而演员,正是他的表妹吴小婉。   跟《一尺的确良》一样,《雪山之恋》讲的,也是援边知青的故事。   但两者孑然不同的是,《一尺的确良》讲的是知青们在农村的苦,而《雪山之恋》讲的,则是知青们在农村的幸福生活。   从专业角度来讲,白山作为一级编导,《雪山之恋》编的挺不错。   在舞蹈和音乐中加入了很多的民族舞元素,就是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虽然不算太出彩,但也中规中矩,总之,算是一部比较优秀的歌舞剧。   梅霜手指远处,说:“思雨你看,那个人就是白山,现在是思想部的红人,金部长把他捧的特别高,最近正在跟国家大剧院协调,要让《雪山之恋》上国家大剧院演出,算是帮他造势,铺路。”   陈思雨看到白山了,两年不见,他倒也没变样子,坐在金部长的身边,市思想委的叶主任,还有各个区的主任们反而要靠边。   而前段时间批过她的马干事,则坐在白山的身边。   正所谓仇人相见份外眼红。   陈思雨在看白山,越过人群,白山笑眯眯的,也一直在盯着她看。   转眼,歌舞剧结束了,人们也就散场了。   梅霜边走边说:“我这半年多在思想部上班,已经摸清楚了,一把手金部长可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清政廉洁,他经常借着抄家的名义私藏赃物,而且不是钱,他特别喜欢收集大黄鱼,但是,他家我去过,家里干干净净,除了墙上的领袖像,和几尊陈列着的马列雕塑,再就一个干床板,上面一床破面被,找不到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他的金条到底藏在哪儿,否则,我就可以举报他,把他拉下马了!”   金部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妻儿都牺牲在了战争中,他的衣服还打着补丁,抽烟只抽自己用手卷的散烟,平常出门,就茶缸子和茶叶都是自己备,茶缸子上的漆都掉的茶不多了,茶叶是最便宜的苦丁茶。   而他,就是思想部的一把手。   因为其是单身,生活作风又极为艰苦朴素,所以由他负责清理革命队伍里的思想败类们,首长们放心,他自己有底气,别人也怕。他的后台,也特别信任他。   但现在,梅霜已经掌握到他会贪污这条线索了。   一旦能查实证据,于整个思想部,将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思想部本就是个临时单位,是用来清理革命队伍中的敌特和败类的。   但是,当其的一把手被发现贪污,那整个思想部的基石就垮塌了,且不说这年头贪污是要被枪毙的,很可能整个部门,都会被裁撤掉,而思想部的后台,也会因此而受到沉重的打击。   眼见思想部的队伍越来越壮大,现在还有了白山这种一级编导来编剧目做宣传,要再不找到他藏东西的地方,整个文艺界,就要被思想部给霸占了。   到那时,全国的文艺人士们,要不做思想部的喉舌,要不,就得等着遭殃。   可金部长是一个老光棍,身无长物,也没有多余的房子。   他贪污的时候,总是特别谨慎,特别的小心,大多是借着查机密的名义,支开别人,自己一个人进黑五类分子的家,进行搜刮的。   就梅霜,在思想部忍辱负重,呆了半年,还曾冒冒悄悄跟踪了金部长几回,跟几个黑.五类私下聊天,对过口供之后,才猜测到,金部长会贪污的。   但是,推理她有,事情,她心里知道。   可她苦于找不到证据,不知道对方把东西藏哪儿了。   从人群中出来,梅霜边走边感慨:“既然他偷了大黄鱼,就该有个藏的地儿,平常呢,他三点一线,除了单位就是上门搞抄家,除了抄家,就是回自己家睡觉,他也不去别的地儿,他私藏的那些黄鱼,会在哪儿?”   陈思雨还是头一回见金部长那种级别的大领导。   既没去过对方的家,更不了解对方的人,自然也想不到,对方会把大黄鱼藏在什么地方,所以,梅霜问她,她也只能干瞪眼。   梅霜还是思想部的一员,得去上班,跟陈思雨告了别,就急匆匆走了。   陈思雨是一个人出来的,离家远,得挤公交车回去。   车挤的就像鱼罐头一样,一路走走停停,公交车每停一次,对于车上的人就是一次摧残,车下的人拼了命想挤下来,车上的则在大叫:“乖乖,已经装不下了,等下一趟吧!”   是啊,陈思雨已经被挤成一片,而不是一个人了。   她个头高一点,还好,有些个头矮些的孩子们,已经给挤的喘不过气来了。   看有一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给挤的面色铁青,不住喘息着,陈思雨弯腰,努力帮她撑开人群,也回头喊:“再别上啦,装不下啦,车上真的装不下啦!”   但她才一喊完,突然脑子里一个机灵。   “装不下了,装不下了!”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陈思雨脑子里瞬间清醒。   思想部部长,马干事,重新归来的白山,三个人,可谓三角鼎立,不说整个文艺界,就陈思雨自己,面临的形势也非常严竣。   因为白山是被她一手捣鬼,捉的奸,身败名裂,下放的,他不可能放过她。   但要思想部的最高领导人贪污,而且被抓了,那一切不就破局,她的难题不也就迎刃而解了?   要是原来的陈思雨,也想不到,一个老奸巨猾的大贪官会把赃物藏在哪儿。   但谁叫她有一个天生会藏宝,且藏的特别好,谁都找不着的弟弟呢。   基于刚才梅霜所说的话,她知道那位金部长的东西藏在哪里了! 第85章 跟踪   这是陈思雨头一回去思想部。   它跟人民法院是并排而列的, 而现在,人民法院已经被小将们冲击,夺权, 之后就瘫痪了,思想委员部, 取代了它的工作。   而在这些年里,被它打成黑. 五类, 送到乡下劳改的知识分子,不计其数。   当然,这地儿也不是随便能进去的,因为门口有警卫站岗。   陈思雨敬礼:“同志, 我来找一下梅霜梅干事。”   警卫把她转到了门房大爷处,门房大爷冷冷说:“梅干事不在,跟金部长一起开会去了,有事改天来。”   陈思雨说:“那我找一下白山同志吧,我是他朋友。”   显然,白山是在的,门房大爷鼻哼一声:“这是思想部,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地方,进去可不准乱跑,办完事马上出来。”   思想部会议多,既大爷说梅霜和金部长都开会去了,就证明他们都不在。   而陈思雨来, 就是为了乱跑。   硕大的院子里, 前面是办公楼, 但没有部长办公室。   陈思雨一路溜达, 看到白山在一间名字叫文娱部的办公室里, 走着走着,还看到吴小婉在一间名字叫政宣部的办公室里。   她不是来找这俩人的,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们,下了楼,再往后走,是一排平房,两边有警卫室,最中间的一间大房子的门上,才贴着部长办公室几个大字。   见两边警卫室没人,陈思雨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这屋子里,中间有两尊石膏雕塑,一尊是马克斯,另一尊是列宁,而在两尊雕塑的中间,贴着领导像,上面有一行红字:世界无产阶级大团结万岁。   除此之外干干净净,屋里连张画都没有,办公桌也是干干净净的。   陈思雨伸手,正准备触去摸那尊马克斯雕塑,却听到外面传来夸夸一阵皮鞋声,她立刻弯腰,躲到了窗户下面,等到皮鞋声经过,赶忙溜了出来。   一路小跑,她出院子时,迎面碰上吴小婉,但陈思雨没说话,低头走了。   出来之后,一路走到公交车站,陈思雨正准备上公交车回单位,就听身后有人在喊她:“陈思雨,你慌慌张张乱跑啥呢?”   回头一看,陈思雨说:“吴老师好。”   是吴小婉,追着她一起出来的。她穿一件的确良裁成的西服,肩上背着一只酒红色的漆皮包。   上下打量陈思雨,她说:“你刚才在我们思想部的院子里鬼鬼祟祟的,干啥呢,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思雨笑:“我是去找梅霜老师的,没找着,这就准备回家呢。”   吴小婉应该是新来的,不太清楚思想部门房的情况,不然,就该发现陈思雨是在撒谎了,但她脑子简单,也想不到,陈思雨,一蚂蚁一样的小人物,能盯上思想部的部长,那么牛的大人物,此时眼皮一翻,故意高声说:“你可是咱的大白天鹅呀,穿着裤衩子,露着精沟子在舞台上跳黄舞的,跑我们思想部来,是想污染,勾搭我们单位的男同志吧,找梅霜,我不信。”   这是公交站,是人来人往的地方。   而吴小婉当众这样说,就会有很多人看陈思雨。   一小伙定晴看了半天,突然一声喊:“这是陈思雨,大白天鹅。”   这一声招来了更多的人,有一姑娘说:“天啦,你不化妆也这么漂亮的吗。”   还有个小伙直戳戳的说:“果然是白天鹅,真漂亮,可不像那个黑天鹅,丑的跟啥一样。”   想当初,吴小婉可是被陈思雨捉奸当场,还扯走了裙子,以致于被下放到陕北的,一开始去的时候,因为犯的是风纪问题,她是被关在牛棚里的。   真牛棚,牛和马都栓在里面,臭烘烘的,还脏,恶心的要死。   后来她请了病假,借着白云给的积蓄逃到了申城,才算逃出生天。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本来吧,回北城后,吴小婉是想通过关系跳白天鹅的。   谁知北城思想委搞了半天,单位都差点被小将们给冲掉了,陈思雨愣是毫发无伤,还登台,成了家喻户晓的大白天鹅,吴小婉既气,又恨,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自然就要多损陈思雨几句。   她高声说:“同志们,不但白天鹅是陈思雨,那个骚首弄姿,勾引王子,臭不要脸的黑天鹅也是陈思雨跳的,《天鹅湖》那个大黄舞,就是她一人分饰两角儿,跳出来的。”   于演员一分饰二角这种事,行内懂,但行外人不懂。   而且坐公交车的这帮人并没有现场看过《天鹅湖》,都只是在报纸上看了报道,看过黑天鹅和白天鹅的剧照而已。   而在这个年代,《天鹅湖》在民众印象中,就是黄舞。   所以吴小婉这样一说,立刻就有老太太接茬:“黄舞,伤风败俗呐。”   还有个大妈说:“我儿子要敢去现场看那种东西,我打断他的腿。”   真正现场看过,感受过高雅艺术的人是少数,而此刻在公交车站上的,没有一个是去过现场的,他们只是听人传说,要有人说它是高雅艺术,他们会附和,有人说是黄舞,他们自然也会附和。   这叫从众心理。   而现场还有好几号小混混,围着陈思雨,不但阻止她上车,还朝她吹起了口哨,目光也逐渐下流,猥琐。   吴小婉一脸得意洋洋,眼神仿佛在说:陈思雨,你也有今天。   陈思雨是个没有仇人的人,因为有仇,她讲究当场就报!   默默站了片刻,等那帮小混混口哨吹完了,发泄完了,陈思雨挤出了人群,回头说:“吴老师,我有个关于白山的秘密要告诉你,咱们借一步说话。”   吴小婉和白山是这样,他们有两年没有见过面,是吴小婉先想办法回了北城,并到思想部工作了,之后,才想办法把白山调回来的。   俩人也才刚刚到一起,虽然白山偶尔狂躁的时候,会动手打吴小婉,但平常对她很不错,整天不是甜心就是宝贝的,又写了很多剧本可以给吴小婉演,所以吴小婉对白山,不但怕,而且很在乎,很爱他。   听说是有关白山的小秘密,她感兴趣了,跟上了。   陈思雨走进一条胡同,七拐八弯,转到一个公厕后面,这才停下。   吴小婉穿的可是真皮皮鞋,公厕后面脏的跟啥一样,捏着鼻子,她说:“陈思雨,有话就快点说,这地儿太臭……”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巴掌已经甩过来了。   脸给打的火辣辣的疼,吴小婉惊呆了:“陈思雨,你敢打我!”   扬起手臂又是一耳光,比刚才的还狠,吴小婉另一边脸火速肿了起来。   吴小婉也发狂了,也动手了。   根据上回跟陈念琴打架的经验,陈思雨攥紧吴小婉的头发,一把狠扯:“吴小婉,流氓天生下流,可以骂芭蕾演员,那是他们自己没素质,但你不一样,你本身也是个舞蹈演员,却用最下流的语言骂自己的同行,还引诱混混们骚扰同行,你她妈的卑鄙,你无耻!”   吴小婉给扯疼了,连吼带叫:“啊,好疼,我要杀了你!”   她比陈念琴更会打架,已经给陈思雨扯住头发了,也不挣扎,对着陈思雨的mimi,突然一通狠顶,于是,第二次打架的陈思雨又败了。   Mimi是女性痛感神经最敏感的地方,她给疼的直不起腰来了。   吴小婉趁势来扯她的头发:“臭婊.子,当初你害我,现在还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陈思雨最宝贝的就是头发了,连连后退着,她大吼:“吴小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白山是怎么进的思想部,再敢动手,我就把你们和金部长的丑事全抖出来。”   吴小婉本来疯疯已经扯上陈思雨的头发了,但突然之间停了手,颤颤巴巴的说:“陈思雨,你可不要胡说,我和金部长之间什么都没有。”   陈思雨一声冷哼:“怎么,你们巴结人,送礼的事不敢让人知道?”   吴小婉刚才特别紧张,可听陈思雨这样说,面容却又缓和了,后退两步,一声冷笑,她说:“那你去举报我,贴我大字报吧,随便你。”   说完,她踩着真皮皮鞋,挎着坤包,扭着屁股,扬长而去。   陈思雨缓了片刻,也跟上了吴小婉。   从胡同出去以后,吴小婉站在路边等着,不一会儿,就有辆黑色的斯蒂庞克悄悄驶了来,待吴小婉上车后,走了。   按理,吴小婉刚刚到思想部上班,论级别,她不可能越过梅霜的,梅霜都没有配车,她却有,这一看就不正常。   还有,车不在思想部的大门口接人,却在路边悄悄接吴小婉,这也不正常。   这些异常的情况,梅霜都没有跟陈思雨提过。   而且她似乎经常被金部长拉出去,四处开会,这证明金部长是在拿她当刀使呢,梅霜自己似乎也没有醒悟,没有意识到。   一路追着小汽车跑,陈思雨有点生气,因为梅霜作为一个卧底,却连思想部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摸透,实在太拉胯了一点。   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梅霜是个阳春白雪的艺术家,本来就是个不染尘埃的性子,能让她低头去一个自己极度厌烦的地方当内奸,已经很为难她了,有很多事,是她做不到的,就好比,陈思雨一路追着,妄图追上那辆斯蒂庞克,但两条腿跑不过四个轮子,追了一会儿,她也只得停下,坐公交车回家。   本来,陈思雨计划明天再去思想部蹲守,跟踪吴小婉的。   结果刚下公交走了不远,就见吴小婉提着两条明光鲜亮的冻带鱼,一刀子五花肉和两包点心从国营饭店出来了,她显然心情很愉悦,提着东西,一路到了12中的家属楼门口,还跟门房大爷聊了两句,扭着屁股上楼了。   轩昂读书的12中,曾经是吴小婉的母亲白云任教的地方。   如今的各个单位,虽然会下放人员,但基本上不会收回房子,吴小婉自己在市团没有分到房子,看来回来之后,就住回她妈的房子里了。   既然知道吴小婉住在哪儿,事情就好办了。   跑了一整天,陈思雨本想去趟空院,跟梅霜交流一下情况的,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梅霜那个直剌剌的性格,藏不住事的,万一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而在陈思雨看来,吴小婉这个宝藏,只要深挖下去,应该跟金部长藏赃一样具有轰动性。   回到家,轩昂比她回来的早,已经在厨房里鼓捣饭了。   一起生活了两年,轩昂已经练出来了,虽然复杂的饭不会烧,但是炒个青菜,鸡蛋西红柿茄子啥的,已经做的像模像样了。   青菜炒的脆生生的,西红柿里的鸡蛋炒的很嫩,就是米饭掌握不住火候,总是烧糊,但陈思雨已经很累了,糊饭也行,随便扒拉两口,洗完澡就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洗涮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单位。   现在,《天鹅湖》已经结束了,而新的任务,是接待法蓝西文艺团的到访,并进行联昧演出。   舞蹈队的小姑娘们还没见过外国人,正好今儿报纸出了公告,说要来的是法蓝西皇家艺术团的人,而且,公告上还配了图片,配的正是路易.奈非斯和他的团队。   路易.奈非斯不但是导演,而且是皇家芭蕾舞团的白马王子,虽然他傲慢,狂妄,自大,但一张脸生的特别标致,是一个标准的西方帅哥,四十多岁的西方男人,光看身材长相,就很迷人,小姑娘们捧着报纸看了半天,因为陈思雨去过法蓝西嘛,看她来了,就想问她一些路易.奈非斯的情况。   不过陈思雨忙着刨吴小婉的大瓜,顾不上她们,随便糊弄了几句,就把舞蹈队的姑娘们给打发了。   看曲团来上班了,迎上前,她说:“曲团,我想请个假,请一周,可以吗?”   曲团一笑:“请一周,那么长,你是不是要不去订婚啦,梅霜老师怎么也没提过呀,你们订婚,得通知我的,我可是你的娘家人。”   这一连串,搞的陈思雨都没法回答了,她说:“不是订婚,我有点私事。”   因为团里不忙,曲团倒也很爽快,只说:“别忘了练基本功。”   “好的。”陈思雨说。   从单位出来,陈思雨就又到12中的家属楼下了。不一会儿,就见吴小婉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下楼来了,这回她是挤的公交车,去思想部上班了。   陈思雨一路跟着,等吴小婉进单位之后,就在外面找个地儿蹲着,蹲守。   到了晚上,吴小婉下班了,是跟白山一起出来的,俩人一路坐着公交车,回了粮食局,回了白山父母的家。   这天晚上,吴小婉呆在粮食局,一直没有出来。   虽然明知道她和白山这属于非法同居,一旦报警,公安就会处理他们。   但陈思雨要盯的,并不是吴小婉和白山,所以这一整天就算白过了。   而到了第二天,吴小婉一整天都没有下楼。   开始,陈思雨以为是吴小婉起得早,走的太早,自己没跟上。   她又专门转到家属楼后面的小巷子里,踮脚看了半天,看到吴小婉在阳台上用黄瓜给自己做面膜,这才敢确定,她今天确实是不出门。   盯人是个特别累的活儿,而12中的家属楼虽然是独幢楼,可它是临街的,街上人多,虽然都是流动人口,但一个人经常呆在某一个地方,是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而这年头,一旦有个人表现的很不对劲,是会被怀疑为特务分子的。   为了不被人觉得怪异,陈思雨换了套旧衣裳,背了个破书包,还给自己包了个烂头巾,然后提了个扫把,就围着几个垃圾桶转悠。   她的形象,乍一看,就是个被罚扫街的黑五类。   黑五类是群众最讨厌,最反感的一类人,没有人会格外关注他们。   义务扫街,还帮忙收拾垃圾,这是个很累的活儿,再加上最近是四月,正是飘柳絮的季节,站在外面,从白天到黑夜,陈思雨脚站肿了,腿站麻了,还因为柳絮,脸都红肿了。   她就跟孙悟空一样,一会儿抓脸,一会儿挠腮的。   就这样,她连着盯了四天,在周四的傍晚,正当她绝望了,准备撤时,就看到那辆斯蒂庞克悄无声息的,停在了马路的尽头。   过了许久,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了。   那人越走越近,陈思雨也是死死的盯着,她心里知道答案,但是,她得亲眼确定,看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   再说另一边,自西南战区前往北城的运输机上,一帮飞行员正在七嘴八舌的聊天。   高大光在问何新松:“何队,你就没给女朋友备啥东西?”   何新松鼻哼:“咱出去一年两个月了,我又不像你和冷峻,女朋友都在文工团,还能见一面,我那女朋友,说不定已经给别人生娃娃了,带啥带?”   高大光神秘一笑,说:“我给我女朋友带的东西,保证她一看就喜欢。”   何新松于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说了句:“无聊!”   一直没说话的冷峻倒是接了茬:“大光,你给女朋友带的什么东西?”   高大光就等冷峻这句呢,摊手说:“冷队你要感兴趣就来搜呗,搜着了,我就送你。”   王八蛋,想抢就来呀,高大光这回给女朋友准备的礼物,是冷峻抢不走的。   冷峻当然不可能搜下属的包,还是耐着性子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高大光上回被冷峻给坑了,今天就是他的复仇之日,他不但不说,还故意说:“反正呀,我的东西只要送出去,我女朋友肯定会特别开心,天天跟我约会,我准备带她去爬山,逛公园,看电影,跳舞。”   冷峻听的两眼放光,却又无可奈何。   邓振国却是一嗤:“一帮小童子鸡,总共也就半个月的休假,天天四处野逛,哪有时间跟女人相处呀你们。”   高大光说:“约会不就是相处嘛,我觉得挺好的呀。”   邓振国说:“跟你们这些生瓜蛋子说不清,男人女人,那得结了婚才有意思。”   何新松是个大嘴巴,说话还不经脑子,他说:“他妈的,我听说男女之间谈恋爱没意思,得那种事才有意思,但那种事吧,弄不得,一弄就上瘾了,弄了还想弄,一辈子都戒不掉。老邓,聊一下呗,那事儿真他妈有那么爽?”   “注意你的言辞,你一个军人,怎么能把男女关系说的那么粗俗?”邓振国踹了何新松一脚。   何新松也回踹:“你不粗俗,不粗俗你闺女咋生出来的?”   高大光准备了一样特别的礼物给苏爱党,也是想好了一回去就求婚,并结婚的。   此时听何新松这样说,那无比粗俗的语言,引起了他无比的刺激,他那张紫红色的大脸一下就胀红了。   鬼鬼祟祟的,他再看冷峻,倒是面无表情,一点也不激动。   高大光心想,像冷峻这种人,虽然飞行技术好,但一点人味儿都没有的人,怕是不会像他一样龌龊,总想那些下流的东西吧。   不过不管他想不想,这回,高大光肯定会比他先结婚的,嘿嘿。   冷峻的心思,其实比高大光更加龌龊,而且陈思雨可是明确说过的,一回去就结婚的。   他当然想结婚,疯了一样想结婚,而何新松粗俗的语言,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刺激。   毕竟他是个男人,正值壮年的年青男人,荷尔蒙会叫他冲动。   但理智告诉他,他只是想跟陈思雨组成家庭,只是想每天都见到她。   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上瘾,毕竟他跟别人不同,他是个有着强大意志力的,男人。   高大光这边,显然已经取不到经了,眼看飞机落地,冷峻押后一步,问邓振国:“老邓,男同志銥嬅要送什么东西,女同志才会喜欢。”   “这你可问对人了,女同志喜欢啥,你看看别的女同志们,她们喜欢啥,你的女朋友就也喜欢啥,照着女孩子们喜欢买的东西来买就对了,什么糖啦果子啦花儿啦的,零嘴儿,女同志们最喜欢了。”邓振国说完,又凑近点:“想跟女同志更近一步,零嘴儿最管用。”   冷峻后退一步:“不不,我没有那种想法。”   虽然他的内心也很邪恶,但他有意志力,他会控制自己的。   邓振国欲言又止,他家在江南,还得转趟飞机,急匆匆的走了。   冷峻掏出小笔记本,把邓振国刚才说的话,一笔一画,记到了纸上。   ……   已经整整四天了,陈思雨把这条大街扫的明光可鉴。   每天晚上,她都要盯到九点半,轩昂下晚自习的时候才会回去。   她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也绝望了,觉得自己怕是盯不到人了。   结果就在此刻,夕阳西下时分,她看到金部长了。   这老头背有点佝偻,戴了一副茶叶镜,走的慢吞吞的,时不时还左右四顾一下,看到街上没啥人注意自己,一闪身,进了家属楼。   吴小婉家在二楼,202室。   扔掉扫把,陈思雨蹑手蹑脚跟上,进了单元楼,在一楼悄悄看上面,就见金部长才上楼,吴小婉立刻推开了房门,只在一闪之间,金部长已经进去了。   蹑手蹑脚再上楼,跟只壁虎似的趴到门上,她隐隐听到金部长猥琐的笑声:“一周没见面了,想我了吧?”   紧接着,是吴小婉的娇哼声。   而在这一刻,连着盯了四天的梢,累到筋疲力竭的陈思雨险些瘫倒在地。   本来只是猜测,但现在,她有了确凿的证据了!   梅霜只是发现金部长在私藏大黄鱼,但她本身是个非常正派的人,看人的时候,也习惯于把人看的很正派,再加上金部长已经快六十岁了,在很多人看来,他那么正派一个人,是不会乱搞男女关系的。   但陈思雨不是,她经历了太多脏肮的事情,也见过太多险恶的人心。   而在她看来,男人,除非挂在墙上,否则,垂死病中惊坐起,他想的,还是女人!   在第一次,听说吴小婉,一个因为风纪问题而被下放的人来跟她抢角时,她就隐隐推测,吴小婉应该是傍上什么大人物了。   而现在,她找到证据了。   表面勤俭的金部长,不但一直在悄悄的私藏大黄鱼,他还跟吴小婉搞到了一起,他们在悄悄搞破鞋!   白山之所以能回来,靠的不是他的剧本,而是,吴小婉的裙带关系!   在这一刻,陈思雨想立刻打电话,报公安,并冲上楼,让公安把吴小婉和金部长捉奸当场,并一起下放。   但是下了楼,她立刻就冷静了。   因为她发现,那辆斯蒂庞克,就停在街对面,不远处,车上还有俩警卫。   金部长可是思想部的部长,普通的公安敢动他吗?   他是有后台的,而他那个后台,是能在这十年里呼风唤雨,一手遮天的人物,陈思雨跟对方相比,只是一只小的不能再小的蚂蚁。   以她的经验,人们偷情,不可能只偷一次。   而像金部长那种大人物,也不是摁在床上就可以搞定的。   他有的是权力,关系,可以疏通公安局,说不定弄的不好,陈思雨掰不倒大人物,反而会把自己给搞进去。   所以,陈思雨一个人搞不定这件事。   她必须得找帮手,但是轩昂太小了,方小海又太傻,都不太理想。   那么,她该找谁呢?   这会儿夕阳西下,正是下班时分,陈思雨一心思索着,慢慢在街上走着,漫不经心的一抬头,就看到了冷峻了。   如今是四月,天气渐热,他还是在原来的雪白的衬衣,军绿色裤子。   而要说,在陈思雨想搞定一个部级领导时,最好的帮手,除了冷峻这种飞行员,怕是再没别人了。   虽然是偶遇的,但没有哪一回,看到男朋友时,陈思雨会有此刻的开心。   她扭头就追了上去。   不过追着追着,她怎么觉得不对。   因为按理,冷峻应该在家属院的门口进门,回家的。   但他经过家属院时并没有停下,反而,朝着肉联厂的方向走了。   而他的目光,则一直停留在一个,穿着粉红色布拉吉的,大姑娘的身上。   那是个身材微胖,又玲珑有致的女孩子,鼻梁上洒着几点雀斑,眼睛有点小,嘴唇有点厚,但不失为一枚美女,粉红色的布拉吉衬的她通身上下,有一股青春活跃的美感。   美女捧着一包炒红果,正在边走边吃,吃的津津有味的。   相比之下,陈思雨包着破头巾,穿的是烂衣服,裤管还是挽起的,她还扛了个大扫把,活脱脱的,扫街大妈!   一开始,陈思雨以为冷峻是认错人了,把那大姑娘当成是她了,跑了两步,准备喊男朋友的,结果这时他上前,把那大姑娘给拦住了。   大姑娘突然给人拦住,自然也给吓了一跳。   但一看冷峻高高瘦瘦,白白净净,一表人材,顿时莞尔了。   而跟在后面的陈思雨,下意识转身,躲到了角落里。   上辈子她谈过很多对象,全是小鲜肉,而因为自己是残疾人,要轮椅代步,陈思雨自己没想过结婚,那些小鲜肉们,自然也没想过跟她结婚。   男人,能做到结束一段感情,再开始下一段的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脚踩两条船,下一条踏稳了,就会毫不犹豫的离开这一条。   所以上辈子的陈思雨,曾有好几次,碰到自己的男朋友跟别的女孩子约会的场景,而每到那个时候,一种机体反应,她会下意识躲开。   最可怜的一次,她躲在男友家的阳台上,默默的躲了三个小时。   这辈子,在有健全的双腿后,陈思雨就不那么自卑了。   甚至她也为自己规划好了,再跳几年,拿个国际级的奖就结婚,过一种跟上辈子完全不同的日子,培养更多的学生,生几个小崽崽,享受有家庭的生活。   结果她自认为是好男人的男朋友,居然当街搭讪女孩子?   而等陈思雨终于冷静下来时,冷峻又折回来,朝着另一边去了。   要是上辈子的陈思雨,在发现男友劈腿的那一刻,感情就宣告结束了。   但面对冷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就跟上去了。   冷峻一路疾行,经过空院,又过了市团,进了一条巷子。   陈思雨躲在巷口,远远朝里看,就见巷子里热闹非凡,有卖炒瓜子的,还有卖炒红果,烤红薯,糖炒毛栗子,爆爆米花儿的。   冷峻买了一份烤红果,又买了两根烤红薯,要了一包毛栗子,走到爆米花摊前,刚给完钱,突然,有人喊:“联防队来啦,快撤!”   这是黑市,人们都是偷偷摸摸来做小买卖的,一听联防队,就跟后世的摊贩听见城管来了一样,卷起包儿就撤。   转眼间人全跑完了,等联防队追来时,只剩个冷峻,抱着一堆红薯瓜子炒红果儿,一脸茫然的站在巷子里。 第86章 政治反省   联防队当然不敢为难军人, 所以当冷峻掏出军官证来,一帮联防队员只批评了几句,就把他给放了。   扔下扫把, 陈思雨飞速跑回家,脱了烂衣服, 换上她那件军绿色的衬衣,又洗了把脸, 刷了个牙,梳头发时,看镜子里的自己,她有点沮丧, 因为她的脸过敏了,起了很多小疹子,脸肿的像个猪头一样。   而这时,冷峻已经在敲门了。   陈思雨从桌上抓了颗话梅含嘴里,拉开了门。   冷峻拎着大兜小袋,炒红果,糖炒栗子,果然是给她买的。   看到女朋友的脸,他愣住了,放下东西,用手背轻摁:“你的脸怎么了?”   陈思雨本想说实话的,可一看到冷峻, 她就摁捺不住玩心, 叹气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丑了, 很难看吧, 你以后不会喜欢我了吧。”   冷峻先进厕所洗了个手, 再出来,用干净的手指轻轻在女朋友脸上抚了抚,温声说:“你应该是被春风吹过敏了,过了这个季节就会好的。”   陈思雨忍不住说:“错啦,你应该说,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会爱我。”   话出了口,她又不禁有些后悔,因为她上辈子就总喜欢这样去调.教那些青涩的大男孩,一个个的,调.教成了情圣,他们就去撩别的女孩子了。   冷峻跟别人不一样,他是她想结婚的男人,要教的,应该是让他守夫道,而不该是怎么说甜言蜜语,取悦女孩子!   男人又愣了一下,旋即说:“其实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陈思雨反问:“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攥双手,坐的笔直,目视前方,冷峻说:“我一看到你就会紧张,就会大脑一片空白,跟你在一起,我比上前线执行任务还要紧张。”   这句就是非常合格的情话了,难得的是,他不是在被调.教以后说出来的,而是自我情感的真实表达。   陈思雨指了指毛栗子,说:“想吃。”   冷峻立刻抓起一枚,仔仔细细剥干净了皮,递了过来。   陈思雨反问:“难道你不应该喂给我吃?”   冷峻又愣了一下,但旋即垂下眉头,说:“我怕我忍不住。”   陈思雨接过毛栗子,伸舌头舔了舔,嘶声问:“忍不住干嘛呀?”   冷峻坦白说:“吃……喔不,吻你。”   陈思雨可是历尽千帆的情场老手,给个愣头青怼懵了:他可真敢说!   冷峻跟高大光,何新松一样,都是头一回谈恋爱,而据邓振国说,男性都有一种心理,就是觉得别人的女朋友更好,这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冷峻不是,因为他不相信还有别的女孩子,能像陈思雨一样。   用漂亮和美形容她并不确切,她是可口的,美味的,他只要看到她,就总会有一种冲动,想要吃了她,他在来之前有强大的意志力,告诫自己不要再把她弄的像上回一样,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但在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吻她。   陈思雨指尖玩弄着那颗毛栗子,斜挑眉:“我不是说过嘛,你可以……”   是了,她原来说过,他可以狂野一点。   但冷峻当然不会像上次一样狂野,弄肿她的嘴巴,下巴,他只是轻轻的揽过她,去品尝她的唇,她看起来很疲惫,她的皮肤还是红肿的,冷峻只想抱抱她,吻吻她,可才探上她的舌尖,他就蓦然失控了。   何新松话虽粗俗,但形容的很有道理,就是要了还想要。   她的舌尖是那么滑嫩,还有一股甜甜的话梅香气,总叫冷峻忍不住呼吸加速,叫他想不停的品尝,而且当她细吟,当她轻哼时,他不由自主,就会变得粗鲁,应该没关系吧,她说过,她喜欢他狂野一点。   亲吻,拥抱,触摸,陈思雨是喜欢的,可冷峻不是在亲吻,他是在攻城掠地,要把她生吞活剥,她缺氧了,脑袋发晕,就一种将要溺亡式的窒息感,陈思雨也想让男朋友开心一下,所以她这回强忍着,虽然他把她给弄疼了,但她并没有推开,反而环上冷峻的背,想让他更大胆一点。   但时间有点不凑巧,这会儿不但是下班,更是放学时间。   只听走廊里一阵脚步声,轩昂已经在掏钥匙了。   陈思雨连着推了两把,才把冷峻推开。   而等轩昂进来时,沙发上并肩坐着两人,坐的端庄肃穆。   “冷哥你回来啦?”轩昂一看,两眼放光。   男孩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突然一摸身上,举起杯子说:“快看,这是你送我的杯子,它可太棒了,水盛在里面,一整天都不会凉。”   又说:“你要在家吃饭吧,我现在就给咱们做。”摸摸脑袋,喊陈思雨:“姐,冷哥回来了,咱是不是出去割刀肉啊,五花肉还是牛肉?”   冷峻身上一股机油味儿,胡子都没刮过,看他瘦成那样,陈思雨也想着最近一段时间正好有休息时间,做点好吃的,把他养胖一点,不要再像条细狗一样。   但冷峻站了起来,却说:“轩昂,虽然我很想在家里吃东西,但是不行,我现在得去趟思想部,做一个政治反省,大概到后天晚上吧,我就可以出来了,后来晚上在我家,我给你们做饭吃。”   轩昂不太懂,追着问:“冷哥,啥叫个政治反省呀。”   说起政治反省,那是一件冷峻非常反感的事情,而且整个飞行队,只有他一个人要做,所以总让他心理上觉得非常屈辱的事。   但事情太过复杂,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轩昂解释,就简单的说:“思想部认为我的政治态度不够纯洁,每一次出差回来,都要去思想部本部,跟部级领导谈话,进行一次深刻的自我反省。”   轩昂大失所望,但也不情愿的说:“好吧。”   匆匆而来,又急匆匆的走,冷峻已经出门了,陈思雨也追了出来,要送他。   而在冷峻没有提自己一会儿要去政治部之前,因为冷峻并不是那本书里的主角,所以陈思雨对他的过去和将来都不了解,但就在刚才冷峻提起政治部之后,她突然想起来,书里曾提过,说冷兵在将来,之所以会力压聂师长,成为空院的司令,就是因为,在这十年里,思想部欠他一个道歉,而国家,也欠他一条人命的原因。   要每次出外差回来,都要去思想部反省,就证明冷峻身上是背负着很严重的错误的,可他从来没提过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家属院出来,陈思雨正准备要问,迎面就撞上高大光和苏爱党俩并肩走来。   有重要的事情要问,陈思雨不想跟高大光打招呼,遂拉了冷峻一把,想躲开,但苏爱党也看到陈思雨了,她拉了高大光一把,就把冷峻二人给堵住了。   上前,她笑着说:“思雨,你男朋友给你送好东西了吧,瞧你俩亲的,手都拉上了。”   高大光紧随其后,大跌眼镜,因为他确信冷峻没给陈思雨送啥好东西。   但陈思雨跟冷峻却那么亲热,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思雨最会捧哏儿的,既然已经遇上了,当然得客气几句,低头一看,她说:“爱党穿新皮鞋了,还是白色的,小羊皮吧,大光同志对你不错呀。”   高大光更羡慕冷峻,啥都没送,就跟女朋友拉手了。   而他呢,为了能拉苏爱党的手,可是花了一张皮鞋票的。   还好苏爱党被陈思雨一夸,也把他搂上了,不然,他今天得醋死。   而冷峻在此刻,终于知道高大光给女朋友送的是啥了。   皮鞋票!   单位有皮鞋票,但大家都有觉悟,非破不换的,可高大光多要了一张鞋票,然后给女朋友换了一双团级以上女干部才有的白皮鞋。   这个高大光,王八蛋一个,他可太会讨女孩子欢心了。   冷峻以后还是要盯紧点儿,看看,他女朋友多喜欢那双白皮鞋!   看表,他说:“思雨你回去吧,我时间不够了,现在必须去思想部。”   高大光也突然想起什么来,说:“冷队,快去思想部吧,思想部那帮狗娘养的最喜欢挑人毛病了,你要再不去报道,他们又该挑你的刺了。”   冷峻急匆的走了。   关于冷峻的事,显然高大光是知道的。   陈思雨喊住了高大光,就问:“大光同志,冷峻刚刚才从战场上下来,为啥一来就要去思想部报道,到底咋回事?”   高大光也是反问:“你不知道?”   陈思雨翻白眼:“我要知道,还需要问你?”   苏爱党说:“陈思雨,三年前的飞行员劫机,叛逃事件可是轰动了整个北城的,你不看报纸的吗,这事儿你都不知道,你跟冷队俩咋谈对象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跟陈思雨讲了起来。   当初的事情说复杂吧,也不算太复杂,要说不复杂吧,它于冷峻一家却是个沉重的打击。   事情是这样的。   当初有一名战斗机飞行员劫机判逃,冷峻作为副队长,在汇报塔台后,立刻就驾驶飞机追了出去,并在机场上空跟叛逃战友展开了交火。   且在战友逃离机场前就把飞机给击毁了,于部队造成的损失并不大,而且冷峻应该是有功的。   但是,当时金部长来审查时,先是引诱冷峻,要定义他为从犯。   在空院调出飞行录音,证明冷峻没有叛逃行为后,他又以冷峻没有及时发现战友叛逃为由,主张将冷峻起诉到军事法庭,要推动他判刑,最后还是梅老司令发怒了,亲自去找二号首长呈交证据,讲事实,才把事情压下去的。   目前,司令一级是可以终身制的,梅老之所以激流勇退,也是因为那件事的原因,他保下了冷峻,但同时也触怒了金部长的后台,于是就激流勇退,直接辞掉所有的职务,回东北养老了。   既然说起冷家的私事,大家就可以悄悄的,多聊几句了。   苏爱党小声说:“思雨你不知道吧,我爸我妈,大光他爸妈都对梅霜老师有看法,思想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解放前的76号魔窟,正经人谁愿意跟思想部为伍呀,冷队父子都被思想部整过,梅老司令也是被思想部搞下去的,她倒好,跑思想部上班去了,还天天跟着金部长一起四处批人,斗人,大家都对她挺有意见的呢。”   高大光他爸是北城军区司令部的参谋长,而苏爱党的爸,是市委的领导,他俩都属于高干家庭,平常家里聊的,自然也都是北城上层的政治问题。   而陈思雨,原身是个只会玩的主儿,她自己呢,专精于舞蹈,并不关心别的事,要不是高大光和苏党说起,她还真不知道北城人是怎么看梅霜的。   但在听他们说了这么多之后,她倒是突然明白,那么清高的梅霜,怎么就有勇气,咬牙去思想部当卧底,而且一当就是半年了。   思想部的政治审查,虽然不涉及批和斗,但从鸡蛋里挑骨头,他们会想办法挑一个人的思想问题,挑到一个,斗倒一个。   抱臂一声长叹,陈思雨斜挑眼睛,说:“爱党,你的皮鞋真漂亮,快去跟大光约会吧,我也该回家了。”   苏爱党再跺跺脚:“羡慕我的皮鞋吧?”   陈思雨指自己的眼睛:“贼羡慕,你看,我都羡慕成一只红眼兔子了。”   “你真可爱。”苏爱党情不自禁说。   人和人之间需要相处,曾经的李倩也不喜欢陈思雨,但现在只要说起陈思雨,就是满嘴的夸赞,而且是不带一丝嫉妒的那种,苏爱党也很喜欢陈思雨,没别的,单纯就觉得她可爱。   目送高大光和苏爱党离开,陈思雨于书里冷峻的身世,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以她判断,虽然梅老司令以自己的激流勇退保下了冷峻,冷峻也一直在做战斗机飞行员,但在将来,他应该会因为某种原因而牺牲了。   之后,思想革命结束了,而在冷兵和聂部长同时有资格被提拔为司令的前提下,因为冷峻在这十年里被思想部迫害过,且最终牺牲了的原因,总空的司令一职,上面就委任给了冷兵。   那么,冷峻,一个战斗机飞行员,会是怎么牺牲的?   在战争中死于轰炸,还是因为别的意外的原因?   ……   此时天已经蒙蒙黑了,陈思雨一路溜达,就又到了十二中的家属楼楼下。   距离金部长上楼,已经整整过去两个小时了,她估计金部长差不多应该完事儿了,得去计一下,金部长离开的确切时间。   金部长可是思想部的大领导,他每天要参加很多会议,还要视察很多工厂,企事业单位,是个大忙人,时间于他来说特别重要,秘书会为其规划时间,不会让他在某一件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的。   去早了,怕斯蒂庞克上面,金部长那两个手下会注意到她。   去的太晚,又怕对方早走了,记不下确切的时间。   此时天正好擦麻黑,陈思雨又是换了新衣服的,就慢慢溜达着,装出一个散步,消食的样子,朝着十二中家属楼溜达了过去。   而就在她经过时,麻黑的天色中,金部长从楼上下来了。   那辆斯蒂庞克悄无声息的点火,就在金部长经过时,有人打开了车门,他一个闪身钻进去,车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隐入暮色中了。   陈思雨看了一下表,是7:30分。   他来的时候是五点半,走的时候是七点半,总共呆了刚好两个小时。   而这个时间,在陈思雨看来非常科学。   五点半,人们正在收拾下班,孩子们也还没放学,是大街上人最少的时候。   七点半,人们刚刚做好了饭,正在吃饭,大街上也没啥人。   不知道下一次金部长会是哪一天来,但她估计他要来,还会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慢慢往家走着,陈思雨就计划再请一周的假,继续蹲守。   而既然冷家跟金部长还有点私人过结,这就好办了,她应该不需要解释太多,就可以让冷峻给自己做帮手,间接也等于是在帮他自己嘛。   当然,要在有警卫把守的情况下,捉一个部级领导的奸可不那么容易,陈思雨不能莽撞行事,还得好好儿的再筹划一下。   走边思索,她刚进家属院,就看到有个男人快她一步,前脚进了楼道。   虽然天黑了,院子里也没有路灯,但陈思雨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白山。   他在楼道里又静悄悄的站了片刻,这才蹑手蹑脚的上楼。   立刻,陈思雨就明白了,这个家暴男在回来之后,终于来找徐莉了。   像白山这种家暴男,陈思雨上辈子也见识过,她有个朋友,嫁了一个家暴男,那男人在婚内就经常家暴,好不容易离了婚,女方辞掉工作,隐姓埋名,藏了好几年,但最终被那男人找着,脸泼硫酸,给毁容了。   虽然家暴男最终被判刑了,但女方的脸和人生也毁了个一干二净。   这当然不行。   陈思雨回了家,看轩昂已经做好了饭,炉子上还搭着一壶水,眼看水开,搭毛巾拎上水壶,就说:“轩昂,快去喊龚主任和孙团长去。”   “姐,出啥事了?”轩昂问。   陈思雨说:“事关人命的大事,让大家在徐莉家集合。”   上辈子没有结过婚,也没有遇到过家暴男,陈思雨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家暴男才是正确的,但她觉得,在家暴中勇于反抗,或者还有活路,但要任人宰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徐莉家在三楼,白山已经上楼五分钟了,怕两人已经打起来了,陈思雨拎着水壶就往楼上冲,但等她上楼时,徐莉家的门半开着,里面居然传出徐莉的笑声来。   所以曾经的家暴徐莉都忘了,眼看白山回来了,爽放放他进门,俩人还聊上了?   陈思雨后退了两步,再看自己手里的水壶,忍不住就有点埋怨自己多管闲事。   男女之间不论争吵或者打架,有一点是,女方一定要有原则。   白山的家暴是改不了的,他跟吴小婉也依然在偷情,既然已经离婚了,徐莉在碰到白山时,态度坚定一点,狠一点,他以后就不会再骚扰她了。   可要她自己态度不坚定,白山随便哄哄俩人就合好,那她早晚还得挨打。   但既然徐莉是这样的态度,陈思雨就不会再帮她了。   拎着水壶,她转身准备下楼,才走了两步,就听到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白山的惨叫声,旋即,他拉开门冲了出来,奇怪的是,他头上挂着一大堆的面条,身上稀稀拉拉的,在往下滴面汤。   陈思雨没再犹豫,举起水壶朝白山砸了过去。   滚烫的沸水在白山脚下炸开,烫上他的大腿,疼的他整张脸都扭曲了。   徐莉一把拉开门,手里举着菜刀,双眼腥红,歇斯底里:“来啊姓白的,阴魂不散是吧,还想打我,家暴我是吧,来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来啊,来杀我呀!”   这一声可谓荡气回肠。   陈思雨也扯着喉咙喊了起来:“杀人啦,白山杀人啦。”   一楼的龚小明,另一个单元的孙团长,还有许许多多领导,全赶了来。   转眼间,楼梯里涌满了人,把白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   白山不但恨陈思雨,更恨徐莉,因为陈思雨只是捉了奸,坏了他的名声,是徐莉悄悄改了档案,把本该调去申城的他调到了边疆的,害他足足吃了三年苦。   他已经暗中盯梢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怕徐莉不会放自己进门,还专门买了撬门的工具。   在他印象里,徐莉就像根面条一样,既没脾气也没性格。   为了解恨,他还带着绳子,胶带,打算撬开门后把徐莉绑起来,狠狠收拾一顿。   甚至他还计划好了,要打到徐莉服气,心甘情愿的跟他复婚,再给他生几个孩子。   刚才敲开门,徐莉乍一看还有点怕他,但随即就放他进门,并笑着跟他聊起了天,还说要给他煮面条吃。   在白山看来,不论徐莉还是吴小婉,都不过个娘们,是任他这种男人宰割的弱者。   而且徐莉原来就很爱他的,看来她被打过的伤痛,和对他的恨,都已经随着时间过去,淡忘了。   他还挺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带绳子来,也不想打徐莉了。   结果他才坐到沙发上,等着徐莉给自己做一顿美味的晚餐,让他享受一下家的温馨呢。   徐莉端了一锅面条从厨房冲出来,劈头就是泼,泼完,旋即挥舞着菜刀就要砍他,而等他好容易逃脱,踉踉跄跄冲出门时,迎接他的,又是陈思雨兜头的一大壶开水!   白山头也痛,脚也痛,大腿在开水的刺激下正在迅速的泛起大白水泡。   他的腿在打颤,裤.裆里一阵冰凉。   他被吓尿裤子了。   徐莉和陈思雨不是女人,她们是恶魔,是能让白山胆寒的魔鬼! 第87章 后台   白山虽然疼的仿佛万箭穿心, 但他有城府,忍着痛他摆手说:“孙团,你知道我是爱徐莉的呀, 那都是误会,真的只是个误会。”   正常人是想不到渣男的恶的, 反而,有些人会对女性很苛刻, 二楼的老太太说:“徐莉,我没看到白山打你,倒是他这一条面条是你浇的,对吧。”   白山摊手说:“对啊刘大妈, 我爱徐莉,我是来求复合的,可你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儿了?”   白山来的时候背了个包,还在屋子里,徐莉把包提了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打开,翻过来一倒,顿时,指头粗的麻绳,改锥,铅子,还有一柄一尺长的刀, 哐啷啷砸到了地上, 指着明晃晃的刀刃, 徐莉颤声说:“孙团, 难道你们非要等我死了才开始掉眼泪?”   二楼的大妈倒抽一口冷气:“刀和绳子, 白山这是真要杀人啊。”   白山一看情况不对,夺门想跑,孙团可是行伍出身的军人,当然不可能让他跑了,一个反绞,不顾他阵阵哀嚎,拖公安局去了。   徐莉当着众人的面扑进陈思雨怀里,抽噎说:“思雨,谢谢你再次救我。”   陈思雨拍徐莉的背:“跟我没关系的,徐老师,救你的人是你自己。”   没有谁能保护谁一辈子,生而为人,贵在自救。   大干渣男虽然爽,但陈思雨的损失也很惨重,她的水壶砸破了,还得花费一笔钱重新买,而她的腿上也溅了水,烫起好大一个大水泡。   轩昂还是头一回跟姐姐发那么大的火,看着那个大水泡,碰又不敢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你总是这样,人忌胆子大,还总爱跟人动手,看看吧,这要留了疤,你可就跳不了舞啦!”   陈思雨个头高,但骨架细瘦,力量也弱,她自己也很后悔,哄说:“乖,,轩昂,去隔壁要点碘伏和云南白药来我擦擦,一个水泡而已,明天就会好的。”   轩昂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必须去医院,让医生给你看。”   “只是点小伤口,别那么大惊小怪行吗?”陈思雨说。   轩昂张牙舞爪:“什么叫我大惊小怪,你会没命的!”   龚小明听到这边吵闹就过来了,一看陈思雨的腿,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一个水泡而已,挑掉擦点碘伏就好了,去医院干嘛呀。”   “她是舞蹈家,万一留疤了呢?”轩昂激动的直吼。   龚小明没经历过轩昂的苦,就不太理解他对陈思雨那种过分的在乎和呵护。   正好宋小玉拿了碘伏和棉签过来,她示意陈思雨坐下,拿碘伏水泡上轻轻摁了摁,突然一用力,水泡已经破了,一股清水流出来,皮就缩回去了。   她说:“这不就没事了啦?”   但轩昂一声惨叫:“疼,疼!”又问思雨:“姐,疼坏了吧。”   他已经是个14岁的大男孩了,个头只比陈思雨稍矮点,不但双手纤细修长,身材细条条,皮肤又白,本身就有点女生相。   再一大吼大叫,十足的娘娘腔。   龚小明忍不住说:“思雨,你家轩昂太文秀了点,你得培养他点男子气概。”   宋小玉正在听收音机,接过话茬说:“将来我们要上山下乡的,就陈轩昂这娘不叽叽的样子,到了乡下,我会装做不认识他的。”   说起下乡,龚小玉收了笑:“小玉,轩昂家有俩孩子,他必须下乡,但你是独生女,政策规定不用下乡的,以后不准再提下乡。”   宋小玉说:“妈,你这人咋就那么积极呢,你听听收音机里咋说的,我们是英雄的儿女,我们要把火热的青春播洒向广阔的农村,我们要跟贫下中农统一战线,团结起来,像血与水一样交融在一起,我的同学们都要下乡,那我也要去,我可不能让她们笑话了我。”   龚小玉叹气抚额,陈思雨问:“小玉,这些话谁跟你说的呀?”   “收音机里呀,我把声音扭大一点你来听。”宋小玉扭大了收音机,里面传出来的正是思想部金部长的声音。   金部长有副好嗓子,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慈祥和仁爱,他正在发表讲话:“做为英雄的儿女,女知青们,你们要勇于奉献自己,要敢于跟贫下中农民们结合,要把文化和知识的根基播洒在农村,要做新时代的有志青年!”   陈思雨关上了收音机,把宋小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小玉,你是独生女,可以不下乡的,为什么非要下乡当知青?”   “我们马上初三了,初三一毕业就可以报名了,早走早荣誉,早的晚的都是不求上进的懒惰分子。”宋小玉说。   陈思雨再问:“等你去了乡下,会不会找一个贫下中农结婚?”   宋小玉才十三岁,还是个傻孩子,一把推开陈思雨说:“思雨姐,你瞎说什么呢,我要把一生奉献给革命事业,我永不结婚!”   陈思雨看轩昂还蹲在地上瞅她的伤口,说:“你看着它它现在也好不了,赶紧去练琴,盯着点小玉,让她好好练功,别偷懒。”   待两孩子走了,陈思雨问龚小明:“龚主任,小玉咋那么热心下乡呀?”   龚小明拍收音机:“还不是收音机里天天宣传政策的原因,金部长最近每天都发表讲话,号召北城的孩子们下乡,要是他们在乡下结婚,还有表彰,虽然作为一个普通人,不应该妄议政策,但我很反感知青下乡这件事。”   大学还是关闭的,孩子们从高中开始分流,去工厂,各单位,或者当知青。   而在学校里,思想委每天都在宣传下乡的好处和光荣。   十四五岁的孩子们还太小,不懂事,一鼓动,就争先恐后的下乡去了。   原来只是下放,现在金部长又出了政策,北城的女知青下放以后,都要原地结婚,这于他来说是光荣的政绩,可对那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来说,碰上个好男人还好,要像陈念琴那样,碰上个家暴男,就是死路一条。   龚小明默了许久,又说:“我现在不怕别的,就怕小玉会背着我悄悄下乡,要那样,户口转到乡下去,她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陈思雨也悠悠叹气:“我家轩昂翻过年就十五了,也该下乡去了。”   虽然不知道事情能不能做得成,但舍得一身刮,该干就得干。   白山一回吃了瘪没用,他只会更加愤怒,更加疯狂的想要报复。   而金部长要再不倒台,轩昂和小玉这帮孩子,就又要稀里糊涂的,被金部长搞下乡去了。   ……   第二天是周五,陈思雨请了一周假,还不用去单位,她于是又溜达去盯梢。   吴小婉在听说白山被抓后,就带着金部长的秘书去公安局提人了。   思想部的面子足够大,白山可是上门杀人未遂的,但金部长的秘书只是打了个招呼,公安局就把他给放了。   之后白山回了粮食招待所,而吴小婉和金部长的秘书俩则一起走了,经过北城饭店时,俩人在门外停下,聊了一会儿,那位秘书指着北城饭店说了几句什么话,之后俩人就分开走了。   北城大饭店在首军院和空院中间的位置,离着三站路,路程不算远,吴小婉也就不挤公交车,一路溜达着到百货商店买了菜,回家了。   估计她今天不会再出门,陈思雨还需要别的帮手嘛,就折回了冷家。   她以为已经一整天了,冷峻应该已经从思想部回来了。   但并没有,家里只有梅老司令和冷梅俩。   “思雨来啦,快进来。”梅老司令说:“是来找我家峻峻的吧,他有点公事要办,估计得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陪我这老爷子说说话吧。”   冷梅问:“怎么没带轩昂呀,正好一起吃饭。”   陈思雨说:“饭就不吃了,梅姐姐,你有认识有相机的人吗,我想借一台。”   这年头相机可是个稀罕东西,冷家都没有。   冷梅也想不到谁有,正在思索着,梅老司令说:“我记得王司令家王奇有一台,既思雨想用,梅梅你去借,就说是我要借的,叫王司令务必送来。”   又示意思雨坐到自己身边,笑着说:“峻峻好容易从战场上回来,不去陪着你,还要你主动来找他,心里不高兴吧。”   陈思雨笑:“我没有不高兴,就不知道他去干嘛了,一天了都不回来。”   于梅老司令这种老革命来说,舍身拦机的孙子被冤枉,自己被陷害,激流涌退,他心里肯定不舒服,但他不会跟陈思雨提这些,只说:“他得去跟组织交待点事情,交待完,只要组织认为没问题,就能回来了。”   陈思雨斟酌着说:“他可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一个能上战场的飞行员,他的思想上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为什么还要向组织交待?”   老爷子目光突然变的冷厉,但默了许久,却又勾唇一笑,意味深长说:“思雨,耐心一点,再等等吧,有我这个老爷子在就不用怕,再等等!”   俩人正说着,门从外面被推开,王司令走了进来,笑着说:“梅老总,听说您要借相机,我亲自给您送来了。”   “不是我用,是我家峻峻的对象要用,你快教教她怎么使吧。”梅老说。   王奇是外交官,如今还在法蓝西,王司令是梅老的老部下,老领导有事找他帮忙,自然不敢怠慢,这就开始教陈思雨怎么装胶卷,换胶卷,照相。   “相可以自己照,但胶卷可不敢自己洗,要交到照相馆去洗。”王司令说。   捧过相机,陈思雨小心翼翼的捧着,答:“好!”   既有人在,陈思雨就不便跟梅老司令再多说了,但她能感觉到,梅老司令于现状,于思想部也有颇多不满,但思想部的后台太强大了,他只能顶着,却无力对抗,所以,他也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向思想部发难的机会。   ……   同一时间,思想部。   梅霜跟着金部长跑了一整天的机关,开了一整天的批评会,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看金部长要去办公室,忍不住朝着审查室的方向咳了两声。   金部长恍然大悟:“梅霜老师,是不是咱们冷峻同志是不是从前线回来了。”   梅霜语带愠怒:“昨天就回来了,一直在给您写审查报告。”   “你怎么不早说呀,冷峻作为飞行队的队长,这次上前线创造了飞行队零伤亡的记录,首长们说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的,思想审查也就走个过场的事,让孩子早点搞完,早点回家去。”金部长说。   梅霜翻个白眼,于心里骂了一句娘。   这位金部长表面亲切随和,但心机极为深沉。   整人用的是软刀子。   当初冷峻劫停叛逃的飞机,明明是大功一件,但被他一口咬定成疑似叛逃,他带人以车轮战的方式足足审了三天三夜,没让冷峻合过眼。   要不是冷峻意志力坚决,早就给他屈打成招了。   因为冷峻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他不好为难,但借故忙,昨天就让冷峻在这儿空等到十一点半才回去,今天冷峻一早就来了,但他借着要开会,直到此刻,梅霜要不提醒,估计他就又把冷峻给放下了。   所谓的审查也不过陈词滥调,说一下自己外出一趟之后有没有思想波动,思想的螺丝钉有没有哪一颗是松懈了的,在跟资本主义作战时,有没有被腐蚀过,自己又是怎么克服的。   冷峻早在来之前就写好了,只要交给金部长就可以走了。   因为冷峻父子皆在前线,金部长没别的可以卡他们,就故意用押时间这种小事来为难,恶心,刁难他们。   刁难冷兵也就罢了,梅霜不心疼,可冷峻是她儿子,叫梅霜怎能不生气。   夜色深沉,走到审查室的门口,金部长忽而止步:“梅霜,你有个好儿子。”   冷峻就坐在审查室里,正在看书,27岁的年青人,皮肤白净,体形修长,灯光洒在他的半边脸上,映衬着他的面部轮廓格外的清晰,好看。   梅霜作为当妈的,也觉得儿子好看。   但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儿子跟他老子一样,有点呆。   当初为什么她留在苏国不回来,就是因为儿子在国内受的这种不公正待遇。   她希望他们父子能去苏国找她,既然在国内受了不公平待遇,那就出国呆着,永远不回来。   可他们非不,非要呆在国内,而且还要呆在部队上,给思想部做靶子。   金部长跟他的后台一样,喜欢玩弄权力,玩阴谋,于冷兵父子这种底子硬,能力强,有战功的人不敢明着来,但内心是恨不得整死才好的。   他会夸冷峻,梅霜很意外。   但转念一想,金部长自己没孩子,于像冷峻这样年青,俊俏的大后生,难免羡慕,她心里不免有些骄傲,就故意刺激金部长说:“我都没教育过,孩子自己争气,还懂事,从不惹麻烦,谈的对象也优秀,你说气不气人。”   “唉,我也曾有一儿一女,可惜都死在战争年代了,就只能把终身奉献给国家,奉献给思想教育事业!”金部长感慨完,进了门,笑着握冷峻的手:“东西都写好了吧,难为你等我那么久。”   冷峻站了起来,清瘦,高大的年青人,足足比金部长高一头。   他把稿子递了过来:“早就写好了。”   金部长接过稿子,笑着说:“早点回家,好好休息。”   但冷峻正准备要走,金部长又说:“冷峻同志,听说你谈对象了,还是个跳舞的女孩子,跳过《天鹅湖》。众所周知,《天鹅湖》是黄舞,而我还听人说,你那个对象在国外的时候,曾经跟一个外国人走的特别近,所以她极有可能已经被外国人腐蚀了,组织是非常重视你,把你当成国家栋梁来培养的,那个女孩子,组织建议你跟她分手。”   冷峻和冷梅姐弟从小是在抗战区长大的。   16岁被遴选进飞行队,可以说自开蒙以来,就一直在当兵。   而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军人,服从上级命令是天职。   他于这位金部长很有些看法,但只要不涉及原则,他会履行他军人的使命和职责,尊重并服从,因为只有这样,部队和思想部才能和平共处。   就连向来的政治审查,不论来了之后要等多久,冷峻都会很耐心的等。   渐渐习惯了要等,他也会事先带一本书,边看边等。   但在此刻,金部长成功的让冷峻这个脾气和耐心都很好的人生气了。   他说:“金部长,我和陈思雨谈恋爱是经过部队批准的,而且每一次见面我都会写报告。她出国也是经组织委派才去的,回来之后也经过了严密的思想审查,您现在说的话,如果没有根据的话,就是在污蔑她。”   说人是敌特或间谍,必须得有根据,没有根据就指证就是污蔑。   金部长能做思想部的部长,当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   他曾带人连着审了冷峻三天三夜,要是别人,早给他绕晕,顺到笼子里了。   但冷峻思维冷静,条理清晰,足足跟他的人辩了三天三夜,愣是没有认罪,俩人之间的交锋,最终以思想部全员体力不支而告败了。   为什么今天金部长刻意提及陈思雨,倒不是因为吴小婉吹了枕头风,而是他的后台,那个‘她’,非常非常反感陈思雨。   至于为什么反感,当然是因为权力。   陈思雨那样的女孩子一直在舞台上,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政策将走向包容和开放,而那样的话,‘她’就会失去现在手中握有的权力。   金部长曾经授意马干事去处理了陈思雨。   在他想来,那不过小事一桩。   但马干事太蠢了,不但没能处理了陈思雨,反而还害的小将们险些冲击了整个思想部,搞的‘她’也颜面扫地,冲金部长发了好大的火。   金部长当然不会直接出手,他也无法直接出手去整一个小女孩。   但他希望自己的暗示能让冷峻明白,他跟陈思雨谈恋爱,‘她’不开心。   他希望冷峻明白这种暗示,赶紧分手。   金部长于女人看的很淡,觉得女人不过是闲来玩玩的东西罢了。   而叛逃事件虽然压下去了,但梅老司令那位强有力的老革命也退出了政治舞台,冷峻父子现在处于无人撑腰的状态。   金部长觉得冷峻不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去惹他的后台,遂笑着说:“不就是个跳舞的女孩子嘛,听我一句劝,分了,从总空的舞蹈队另外找一个吧,不管那个陈思雨出自什么家庭,她跳过《天鹅湖》那种黄色舞蹈,思想就不纯洁,她,没有资格跟战斗机飞行员谈恋爱。”   “我不觉得《天鹅湖》是黄舞,谁要说它是黄舞,只能说,淫者见淫吧!”冷峻默了片刻,盯着金部长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会分手的。”   好一个淫者见淫,金部长脸上的笑都要撑不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冷峻率着飞行队在战场上打破了部队的作战飞行伤亡记录,金部长也从别的方面找不到办法整他的话,非得要好好整冷峻一顿不可。   硬挤出个笑容来,他说:“冷峻同志,党的队伍必须纯洁,不容任何不纯洁的,黑五.类分子的玷污,听伯伯一句话,你如果还想要政治前途,就赶紧跟那个不纯洁的女孩分手!”   冷峻拿起书装进包里,说:“抱歉,我不会分手的!”   说完,年青高大的男人朝着这位笑面虎似的部长敬了个礼,出门走了。   梅霜旋即跟上,有儿子得意,有一个能力强到让思想部的老大都无可奈何的儿子,更得意。一路穿过走廊,她皮鞋夸夸作响。   而站在原地的金部长,铁青着脸站了许久,啪拉一声,把搞纸撕成了两瓣。   他想不通,一个小小的陈思雨,蚂蚁一样的小姑娘,是怎么搞的北城的思想斗争变温和的。武斗没有了,流血没有了,曾经被严禁的黄色舞蹈搬上舞台了。   这都不算啥,但她到底哪来的魔力,让这个优秀的飞行员为了她,敢顶撞他这个思想部长和他背后的,‘她’的?   一片又一片,把冷峻花了一天功夫写成的思想报告揉成团,他扔到了天上!   ……   俩母子从思想部出来,梅霜拍拍儿子的肩膀,又捏捏他的骨头,柔声说:“看你瘦的那样儿,这一年多在外面就没吃饭吧。”   冷峻却问老妈:“妈,最近咱们北城人抢的确良,还抢的厉害吗?”   梅霜说:“最近的确良多了,抢的不厉害,早点去商店,每天都能买到。”   冷峻又问:“您是不是发鞋票了,还在吗?”   梅霜是军属,而且是师级领导家属,各类福利票据,跟团级干部一个待遇。   “你倒提醒我了,我的皮鞋穿了一年,跟子都磨歪了,我有两张票呢,这两天忙完了,准备去换两双鞋来,我一双,你姐一双。”梅霜说。   已经九点多了,只剩末班公交车了,上面人也少,只有孤伶伶的几个人。   上车坐下,冷峻示意老妈脱了鞋子,看了看,说:“这个我可以修,你这双鞋再穿一年吧,把你的鞋票送给我吧。”   梅霜恍然大悟:“你是想送思雨一双鞋吧。”   冷峻点头:“对。”   高大光给女朋友送了鞋,他也要送。   而说起这个,梅霜有件事要跟儿子谈,她说:“峻峻,我听歌舞团的女孩子们说过,你每个月都把工资汇给思雨了,真有这事?”   为了保自己出去后女朋友不分手,冷峻把自己的工资全汇给了陈思雨,但没跟父母提过,老妈问起来才如实坦白:“对。”又说:“但我还给你留了一些,回家我就交给你。”   作为母亲,哪怕再疼爱儿媳妇,心里终归偏向的是自己的儿子。   还没结婚,就把所有的钱交给女方来管,冷峻这种做法连梅霜都看不下去。   她问儿子:“峻峻,何新松的对象,百货商店那姑娘,在你们走后,就跟思想部徐副部长的儿子俩好上了,经常开着徐副部长的斯蒂庞克进进出出,我还听人说,她去医院打过胎,但何新松一回来,她就跟徐副部长的儿子划清界限,就又回来找何新松了。这事儿你咋看?”   冷峻虽然还不知道护短为何物,但听出来了老妈的暗示,说:“妈,思雨不是那样的人,刚才金部长说她的话让我非常生气,您再这样说她,我也会生您的气。”   梅霜之所以看得上陈思雨,是因为她跟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她虽然年龄小,但心胸开阔,眼界也大,能跟得上领导们的思路,也从不跟同团的小女孩争风吃醋,同时,她还能驾驭像冯大钢,虞永健,方小海那样的混混。   她是一个梅霜很欣赏的女孩子。   可是她同样在驾驭冷峻,而冷峻,是梅霜自己生的,是她儿子。   梅霜一辈子都是恋爱脑,直到这几年才慢慢清醒过来。   她不希望儿子跟自己一样,傻乎乎的,对另一个人掏心掏肺。   虽然她知道思雨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可她希望儿子对于异性能有所警觉和防备,不要还没结婚就傻乎乎的,把自己的身心都交出去。   但看看儿子现在这样子,比曾经的自己还不如,越想越生气,又不知道怎么劝儿子,梅霜就气的呼哧呼哧的。   冷峻又说:“妈,鞋票你明天能给我吧?”   本来吧,鞋跟子歪了,她可以自己去国营商店买两只马蹄铁来,再到黑市上找个小贩儿给钉上的,修一修,鞋子就又能穿一年了。   可被儿子这种又纯又蠢的傻样儿给气到了,她说:“行,但你要修好我才把票给你,要修不好,那票我就要自己买鞋子穿,我买两双,换着穿。”   “我还要想要你的确良的票,我会给你钱的。”冷峻又说。   梅霜提高了嗓门:“你不是说钱是送我的?”   冷峻认真思考片刻,说:“我把钱送你,你把的确良票送我,都是送呀。”   这还不是变着法子在扣她的东西?   梅霜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些女同志不喜欢儿媳妇了。   虽然她特别欣赏陈思雨,也很喜欢那个姑娘。   但当儿子眼里只有女朋友,连老娘几张的确良票都要拿走时,她都生气啦!   ……   陈思雨从冷家出来后,先买了胶卷,然后又买了几大罐奶粉和麦乳精,称了三斤牛肉,赶晚儿去了趟首军院,看望陈刚和陈奶奶。   陈奶奶和陈刚俩看到思雨自然高兴,但弟弟思进却很不高兴,看到陈思雨进门,起身回了卧室,还重重一把砸上了门。   冯慧目前在东北劳改,陈念琴被判刑了,判了三年,也在东北,陈刚母子也没啥心情,全都闷闷不乐的,陈思雨略坐了会儿,就从陈家出来了。   而她另外要找的一个人,就是方小海了。   话说,上回冲击思想委,把全首都的思想委领导痛批了一遍之后,方小海虽然名声大噪,但是,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   他爸被免职了,而那个阴险毒辣的马干事,如今调任区思想委,当主任了。   最近还有小道消息说,马干事正在日夜查黑料,准备要整倒方主任。   方主任于工作兢兢业,从来没有巡私枉法过,却因为儿子要挨整,一下子就病倒了。   虽然方小海现在还是北城第一小将,但眼看老爹病倒,马干事却摇身一变成了思想委的主任,他总算懂得了什么叫世道险恶了。   陈思雨来找时,他正蹲在篮球场上喝酒,大搪瓷缸子打的散啤,旁边还放着一碟子花生米。   方小海问:“思雨,稀客呀,你今儿咋来了?”   陈思雨说:“听说思想委要整咱方伯伯,小海,咱方伯伯为了思想委鞠躬尽瘁,从来没有误抓过一好人,也没放放过一个坏人,他也太冤了吧。”   说起这个,方小海痛心即首:“人说窦娥冤,我爸他妈的比窦娥还冤!”   陈思雨说:“现在,有一个能给咱方伯伯申冤的好机会,你要不要干?”   方小海可是陈思雨最忠实的小迷弟,都不问啥事儿,当场拍胸脯:“那还用说吗,我他妈可太想了。”   陈思雨说:“明儿早晨七点到我家准时报道,咱们商量办法。”   如此溜达了一圈,等回家时,已经是夜里九点了。   初中孩子有晚自习,这会儿轩昂还没回来,陈思雨也还没吃饭。   先洗米蒸上,待饭熟了,磕两只鸡蛋打散,再切一颗西红柿,抽空摘两根芹菜,加上前几天炒好的臊子一起炒了,有荤有素,有肉有蛋,这就是很完美的一顿饭了。   轩昂回来,先看姐姐的腿好了没。   看到伤口果然愈合了,瞧着不像会留疤的样子,这才算放下了心。   给自己浇了半碗西红柿汤汁,把米饭一拌,半大小子,嘴巴跟大河马一样,一口气刨掉半碗,轩昂问:“姐,为啥你做的西红柿炒鸡蛋酸甜适中,鸡蛋还嫩,又香又有嚼劲儿,我做的就总是腥巴巴,酸叽叽的,还难吃。”   陈思雨耐心的说:“一个鸡蛋要多加一勺水,打散了才会嫩,一颗西红柿要加一勺糖,还有,鸡蛋炒出来,要盛进干净的碗里,而不是放进打过鸡蛋的碗,这样,鸡蛋就不会腥,汤也酸甜适中,我已经跟你说过八百次了。”   “我记下了,这次一定记在脑子里,记得牢牢的。”说话间,臭弟弟已经炫光一大碗米饭,去盛第二碗了。   但他回回说自己记住了,回回到了做饭时,就开始自由发挥。   陈思雨教了两年,都没把这傻弟弟教成个好厨子。   跟这么大的男孩一起吃饭得抢着吃。   赶在弟弟盛饭回来之前,陈思雨眼疾手快,抢了两块鸡蛋过来。   院子里已经长大了的母鸡们咕咕叫着,不一会儿,有只母鸡呱呱的叫了起来,轩昂提着棍子就冲了出去:“臭公鸡,再敢踩我的母鸡你试试!”   这臭小子,公鸡不踩蛋,母鸡生的蛋就孵不出小鸡来。   那不叫踩蛋,叫交.配,可陈思雨又不好跟弟弟科普这种知识。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护短的轩昂让她的大公鸡断子绝孙。   ……   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清早,七点半,轩昂要去上学时方小海就来了。   法蓝西文艺团六月就要到了,陈思雨下周也必须回去上班,排练节目。   所以她必须赶在周末前把吴小婉和金部长的事处理好。   可这两天金部长会跟吴小婉约会吗,万一不约呢,她的相机就白借了,方小海也就白喊了。虽然她可以把金部长藏宝的事告诉梅霜,但是,以她的经验,在目前这种环境下,即使金部长贪了一座金山,当有那么强大的后台时,他也能压得下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依然是捉奸,而且,必须引起非常大的轰动才行。   可这个周末,金部长会找吴小婉吗?   万一找,他们会在哪儿约会,会不会依然是吴小婉家?   目送轩昂去上学了,陈思雨带着方小海,边走,边跟他仔细讲述金部长跟吴小婉通奸的来龙去脉,以及自己近几天跟踪来的种种发现。   这时百货商店才在下门板,打扫门面。   最近没啥紧俏特效需要排队,所以百货商店门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售货员。   邮递员也正在派发报纸,往报刊亭的墙上挂宣传报。   陈思雨经过报刊栏,又折了回来。   《思想报》的头版头条写着:新一年度思想工作大会由金圣杰主持,于4月8日在北城饭店召开。   北城饭店,那不正是吴小婉和金部长的秘书昨天停留过的地方?   4月8日,陈思雨再一看报纸的时间,正是今天呀。   她明白了,今天吴小婉和金部长还是要私会的,但不是她家,而是北城饭店!   择日不如撞日,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必须赶紧解决掉,而且解决这件事,就必须用到冷峻。   转身,陈思雨正准备去找冷峻,结果就看到冷峻提着一只布袋子从百货商店走了出来。   天助她也,不用再专门找一趟冷峻了! 第88章 蛇鼠一窝   方小海和他的小将们, 因为从小听金部长在收音机里宣传政策长大,再加上他年龄大了,又勤俭质朴, 于他就有种跟领袖一样的崇拜。   即使方主任被撸职了,方小海恨马干事, 但没有恨过金部长。   还认为金部长是被坏人给蒙蔽了,还在幻想哪一天金部长发现他爸是被冤枉的, 能重新启用他爸。   在听说金部长贪污,还找女人时,方小海犹如当头着了一闷棍。   还好他对陈思雨有种大姐头式的崇拜,信任她, 所以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大吼大叫,而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接受也就意味着他会冲动,正好冷峻从百货商店出来,方小海一把拉过陈思雨,压低嗓门吼:“那个女人在哪儿,抓出来戴高帽子,贴大字报!”   而冷峻一抬头,正好看到女朋友被个男人拉扯。   陈思雨喜欢恋爱,还喜欢在恋爱中搞点行式主义,让自己的恋爱甜甜蜜蜜,但阴差阳错, 她和冷峻几乎每次见面, 都尴尬无比。   商店门口的售货员以为方小海和陈思雨是对像关系, 是在吵架, 此时也正好喊:“这位男同志, 吵架可以,不兴对女朋友动手动脚啊。”   大清早的,被男朋友看到自己跟个男孩子拉拉扯扯,可还行?   方小海觉得气氛不对,抬头一看,冷峻目光像刀子一样,也忙松了手。   而陈思雨,差点就要说出那句会越描越黑的经典名言:你听我解释了。   她此时正需要冷峻了,怕冷峻会生气,会扭头就走。   但冷峻并没有,他走到方小海面前,逼着方小海退了两步,才低声说:“是工作的原因吧,你们怎么吵架了,出什么事了?”   乖乖,这男人可太会自我攻略了,女朋友跟异性当街拉扯,他能立刻想到是因为工作的原因。   陈思雨先买了一份报纸。   捉奸捉双,还要捉巧,而且因为情况瞬息万变,在事成之前,陈思雨不能跟梅老司令那种大领导讲,因为跟领导反映事情,凡事得讲证据。   但她可以跟冷峻谈。   所以她就又把金部长跟吴小婉私通的事,跟冷峻讲了一遍。   冷峻还是第一次听,但方小海已经是听第二遍了,陈思雨示意他闭嘴,但他忍不住: “乖乖,金部长都六十了,那老几.八还能硬得起来吗?”   他不但声音大,但语气恶俗的陈思雨说不下去话了。   冷峻说:“方小海同志,不要在女同志面前说粗话。”   方小海倒是很听冷峻的:“好好好,我不说。”   在陈思雨想来,方小海会比冷峻更听话,更好使,所以她先找的方小海,可毕竟方小海也是二十岁的人了,而且还是小将头子,膨胀的可以,听陈思雨说很可能今天金部长和吴小婉要在北城饭店约会,就又不受控制了,他说:“今天各省思想委的老大都要来,我现在就去贴大字报。”   眼看方小海要走,陈思雨赶忙堵人:“你得听我的。”   “你一小姑娘家懂个屁啊,这事我来办。”方小海说。   陈思雨要气炸了,还没出师呢,兵就不听话,要擅自行动了。   而捉奸是最容易打草惊蛇,且一旦不成功,他们三个都要粉身碎骨。   她正准备吼人,冷峻突然一把把方小海搡到了墙上:“听思雨的。”   “冷队,思雨只是个女孩子,这种事得我们小将……”方小海还要辩解,冷峻目厉声恶:“我再说一遍,闭嘴,听陈思雨的!”   他是训过最皮,最凶的兵的,只用眼神就瞪到方小海闭嘴了。   他突然凶狠的表情吓的陈思雨都颤了颤,她心理年龄都能做他妈的,也给他吓到了,一颗心险些从胸膛里跳出来。   但回过头,他的声音又重新变的温柔:“思雨,我们都听你的,但在你讲之前,我还有一个提议,咱们……觉得咱们需要一个相机。”   要动一个部级领导,陈思雨也是悬提着心的。   她坐了二十年的轮椅才重新拥有双腿,她马上要跳《梁祝》,除了指定节目的二号首长,没有人明白《梁祝》意味着什么,但陈思雨懂首长的良苦用心。   她想跳《梁祝》。   想在跟皇家歌剧院同台争艳时,把歌舞版《梁祝》跳到空前绝后。   想让《梁祝》通过舞台,被全世界认识到。   若不是已经被逼到墙角了,她是不敢去捉奸的,她也怕,她特别怕。   她一直在发抖。   但因为冷峻这句话,她莫名的心安了。   短短一句话,他首先表明了自己的服从,让她缓和下来,又提出自己的意见来,而且还跟陈思雨的想法不谋而合。   原来,陈思雨也总觉得冷峻有点呆。   但此刻她突然发现冷峻并不呆,他想问题想的很远,而且不会自作聪明,善于服从,这些美德,大概是他从小呆在部队上,养成的良好习惯。   从包里翻出照相机,她说:“哒哒哒,在这儿呢。”   仨无名小卒,准备干一件捅破天的大事,一旦不成,都得完蛋,所以形势非常严竣。   但冷峻望着女朋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和眼神中的佻皮,还是忍俊不禁,低头莞尔。   现在,陈思雨的脑子里已经有一个完整的计划,只差讲给她的俩小兵了!   ……   在把情况交待好之后,大家就分头行动了。   方小海去找他信得过的心腹,冷峻带着相机去北城饭店蹲守。   陈思雨则继续去盯俏吴小婉。   她走的比较急,也没看路,刚到十二中门口,恰好碰上吴小婉和白山经过。   要不是她身姿灵敏躲的急,这就得撞个正着了。   “小婉,你再求求金部长,让他派个人搞定陈思雨,《梁祝》是部不可多得的好剧,会拍电影的,只要陈思雨被搞定,你就可以跳了。”白山说。   吴小婉边走边撩着一头烫过的大波浪:“你以为我不想啊,可那死老头总说要办要办,就是没行动,我能怎么办。”   “你再多嚷几回,实在不行让他的秘书下黑手吧,很容易的。”白山说。   陈思雨悄悄尾随,跟在后面,听到白山这么说,后心顿时冒起一股寒气,心说自己要再不行动,哪天没命了怕是都会死的悄无声息。   吴小婉也烦不胜烦:“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白山突然止步,说:“快到地方了,咱俩走一起不好,分开走吧。”   吴小婉耸肩抽泣了起来:“表哥,我好讨厌那个老头,身上一股老人味。”   白山低声说:“这是为了咱们的前途呀,等我当了副部长,咱们就……”   “你要能当副部长,可是我的功劳,你以后可不能再打我了。”吴小婉说。   “不会的,我向天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白山说。   陈思雨心说这可真是好一对狗男女,他们跟金部长,还真是蛇鼠一窝。   她俩也是思想部的人,得去北城饭店开会。   到了饭店,正好早九点,人们正在陆陆续续进场。   陈思雨略站了一会儿,就看到梅霜提着皮包,皮鞋夸夸,也来了。   不敢早跟梅霜说,是因为她本身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本来金部长就想动陈思雨,再有吴小婉吹枕头风,金部长说不定哪天就会弄死她,现在,陈思雨必须把事情告诉梅霜了。   “梅阿姨。”她远远挥手。   梅霜走了过来:“思雨,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儿?”   会议眼看开始,时间不多了,陈思雨就长话短说,把吴小婉和金部长的情况又跟梅霜讲了一遍,然后问:“您能不能帮帮我?”   梅霜下意识说:“不可能吧,金部长跟吴小婉在单位连话都没说过一句,再说了,金部长都六十岁的人了,他还能哪个吗?”   陈思雨一愣,心说男人是不挂到墙上就不可能老实的。   但像梅霜这样的老艺术家,她周围都是一帮特别正派的人。   总空自成立至今,内部也从来没有出过乱搞男女关系的领导。   这叫她该怎么解释。   她正愣着呢,突然,梅霜哎呀一声:“还真有可能?”   陈思雨反问:“为啥?”   梅霜因为是个歌唱家,有名人效应,金部长对她还挺器重的,给她安排的工作也很多,翻开会议安排,梅霜说:“中午饭的时候有个文艺表演,本来该由我唱歌,吴小婉跳舞的,但吴小婉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金部长本来中午应该跟大家一起吃饭,但说他感冒了,你看,他中午没有安排午餐活动,这是不是有点巧?”   陈思雨就说嘛,吴小婉才调来不足俩月,正值新鲜,金部长肯定会制造各种机会在一起的,果不其然,趁着开大会,老爷子连中午都不放过。   “那就是中午了,梅阿姨,谢谢您给的情报,不过您什么都不用做,只帮忙把我带进去就行了。”陈思雨说。   曾经梅老司令的激流涌退是因为金部长,现在冷峻但凡出趟外差,回来所有的事都要向思想部汇报,也是因为金部长。   梅霜卧底思想部,苦心查找证据,就是为了不让金部长在祸祸了他们全家后,再把魔爪伸向文艺界。   真要说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人,跟个小姑娘搞在一起,那叫为老不尊,老不死。   他又还有什么资格管理思想部?   那确实该抓。   梅霜在这一瞬间,恨不能自己亲自上,但她思索片刻,却说:“不行,金部长的秘书和司机对他可忠心了,还都是部队退下来的,他们跟着金部长,可是寸步不离的,咱们干不了那么大的事,思雨,你去找峻峻来,这事得他来办……”   陈思雨猛的一噎。   其实冷峻早就到北城饭店了。   但她没打算告诉梅霜。   因为在陈思雨想来,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让自己前途大好的儿子以身涉险的。   她本打算把冷峻来的事,是瞒着梅霜的。   却没想到梅霜居然会主动提及冷峻。   见陈思雨愣着,梅霜又说:“这种事哪是咱们能干得了的,得男人来,快去喊峻峻来,让他帮咱们的忙。”   陈思雨抿唇笑了笑,努了努嘴,示意梅霜看马路对面:“他已经来了。”   之所以上辈子一生未婚的陈思雨会动心思走入婚姻,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冷峻有个宽容,豁达的母亲。   ……   有梅霜在内部打配合,事情就好办了。   进了会场,陈思雨也不看别人,专盯着吴小婉。   吴小婉于这种行式主义的会议没啥兴趣,而且她并不喜欢金部长,委身于对方,只是想替自己和白山谋利益,她内心厌恶,恶心对方,看对方在台上讲话,更加反感,懒得听,所以早早就离开座位,上楼去了。   看她出了会议室,梅霜急忙打手势,叫陈思雨跟上。   陈思雨一路尾随,看她到了302房间的门口,熟门熟路掏钥匙进门,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楼下大会议室里,从全国各个地方来的思想代表们正在开会。   冷峻还在北城饭店的院子外面。   方小海去找一帮子跟自己关系比较好的小将,也来汇合了。   这种大型会议小将是无权参于的,但他们可以在院子里喊口号,搞声援。   方小海就以声援的名义,带着他的小伙伴们喊着口号进了院子。   陈思雨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下楼报个信儿,到窗户口一看,就见冷峻不知何时已经进院子了,站在小将们中间,她刚探脑袋,他已经在招手了。   趁着楼道里没人,陈思雨也向冷峻招了招手,先伸三根手支,再伸两根。   示意冷峻,吴小婉在302房间。   从王奇那儿借来的相机现在在冷峻手里,他扬了扬手,转身走了。   说实话,陈思雨并不放心冷峻。   因为他十六岁参军就进了飞行队,受的教育太正统,见的人也都很正派,他没有经历过太多乌七八糟的事,难免就会经验不足。   可这是北城饭店,陈思雨不可能再冒充一回服务员,也不可能随意敲开部级领导的房门,她的那些小伎俩已经没用了,就只能依靠冷峻。   目送冷峻离开前院,往酒店的后院去了。   怕被巡楼的服务人员发现,陈思雨找了一圈,见走廊尽头有个厕所,就躲了进去。   躲进厕所格间,陈思雨也忍不住的怀疑,害怕,怕万一金部长中午不来,自己要白跑一趟,还怕打草惊蛇了,事情却干不成,反而会害了冷峻。   不过转念一想,金部长不来,冷峻那么沉稳一个人,肯定不会草率行动的,而在明处的只有她自己,成,大家都好,万一不成功,失败了,她也不会牵涉到冷峻,陈思雨就又释然了。   因为整个北城饭店都被思想部包下来开会了,而且人都在会场上,所以楼上客房部安安静静,外面只有俩换床单的服务员闲聊的声音。   早起没吃饭,肚子里空落落的,还因为一早晨没喝水而渴的慌,但是比起前几天一整天都在外面扫大街,蹲在厕所里可要舒服得多。   快十二点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陈思雨悄悄探出头去看,就见金部长的秘书和司机先上楼来了,而且秘书还端着一只大托盘,上面放了足足六个大搪瓷缸子。   这一看,陈思雨一颗心落胸膛里了。   六只缸子,就证明里面肯定是两个人吃饭。   而提前把饭端上来,不正好证明金部长肯定会来?   再耐心等了一会儿,陈思雨一颗心险些从胸膛里跳出来。   是金部长,上楼之后看了司机跟秘书一眼,闪身进门了。   一颗心咚咚的跳个不停,陈思雨双手趴着厕所的门缝,紧紧盯着走廊里的俩人,眼睛一眨不眨。   现在,她帮不了任何忙了,她不知道冷峻会用什么办法上三楼,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进302房间,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找到合适的机会拍照片。   一切都看他自己了。   俩人商量好的是,等他从门里出来,陈思雨再行动。   此时她虽然着急,但也只能等着。   但突然,客房门口的司机咳了两声,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走了过来。   陈思雨尽量装做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向楼梯走去。   她没有听到302房间发出任何声音,她估计冷峻可能没有找到进房间的办法,所以今天的事就算是失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她也得下楼了。   本来,从厕所里出来个人,很正常,但因为陈思雨生得漂亮,司机下意识多看了一眼,立刻就发现不对劲了,追过来一把拉住了她:“你是谁啊?”   陈思雨仍是一脸惹无其事:“这位同志,我是这儿的客人。”   这时秘书也走过来了,两眼狐疑:“不对,这一层楼住的人我都认识,而且这会儿都应该在楼下吃饭,你到底是谁,谁带你上来的?”   今天思想部包了整个宾馆,能住在三楼的客人,都是金部长特别看中的人,秘书当然全都认识。   陈思雨低估了司机和秘书,这时才发现他们比她想象的敏锐多了。   她摆手说:“哎呀,我走错了。”   秘书一凝神,突然说:“居然是你,陈思雨!”   后退两步,他突然大喊:“部长,有情况。”   金部长这位秘书,比谁都知道陈思雨的厉害,遥想上回马干事批她时,他就在远处看着,是亲眼看着陈思雨用几句话就把群众煽动起来的。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儿,但秘书下意识警惕,边喊,边伸手卡上了陈思雨的脖子。   陈思雨足足准备了一周,思前想后,各种突发情况都算计到了,此时突然一声大喊:“记者同志,救命啊!”   司机和秘书围着陈思雨,正准备掐她,听说有记者,当然吓的立刻收手。   陈思雨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啊,金部长被人杀啦,快救人啦!”   从小练的童子功,戏腔,一吼起来能震动三层楼,余音绕梁。   秘书和司机也反应过来,陈思雨今天是想在太岁头上动土,而万一金部长出事,他俩也会完蛋,所以他们是不可能对陈思雨手下留情的。   而陈思雨完全没想到的是,司机在伸手摸腰,而他腰间,有个硬硬的鼓包。   听说金部长遇刺,楼下自然有很多人在往上冲。   但要司机动了杀心,此刻开了枪,陈思雨这辈子可就完蛋了。   好容易重活一次,有了健全的双腿,可以重新跳舞了,陈思雨比任何人都要贪生怕死。   这是在她预料之外的,她没想到司机居然会佩枪。   眼睁睁的,她看着司机的手摸向腰间,陈思雨以为自己死定了,吓的都忘记喊了,但说时迟那时快,302的房门从里面被打开,冷峻从里面冲了出来,在把相机扔给陈思雨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摁上了司机的腰。   随着相机落到陈思雨怀里,冷峻和司机俩人也搂打到了一起。   紧接着,哐啷哐啷,从弹夹到子弹,再到整支枪,变成零件,掉到了地上。   这还是陈思雨头一回见冷峻跟人干架。   他这一年多整个人细瘦了一圈,特别瘦,显得四肢也格外修长。   他穿的依旧是军人常服里的白衬衣,绿军裤,显得整个人特别文气。   但他招式干净利落,不但在转眼间就把司机的枪给卸了,眨眼的功夫,已经把司机的脑袋撞到墙上了。   秘书手里有个托盘的,趁着冷峻不注意,朝他的后脑勺拍了过去。   陈思雨吓的都忘了喊人了,一声小心还没喊出口,冷峻手还摁着司机,于背后伸腿,把毫无准备的秘书撞了一个趔趄。   秘书后退几步躲开,扔了托盘,提拳来捣,这时冷峻突然拎起司机,整个儿朝着秘书砸了过去。   这时有人冲上楼梯,问:“出啥事了?”   陈思雨的机会来了,她伸手一指:“这俩是坏人,想杀金部长,他们还有枪,快报警,救金部长。”   很好,因为那把枪,今天的事可以闹的更大,让公安也参于进来了。   来的是楼层部长,虽然他认识金部长的秘书和司机,但在陈思雨指认对方为坏人的情况下,肯定是报警为妙,所以扭头下楼,打电话报警去了。   同一时间,方小海也带人冲上楼来了,大喊:“思雨,啥情况?”   陈思雨回头就吼:“我交待你的事儿呢,现在就去干!”   意思是已经得手了呗。   方小海边跑边喊:“好呐!”   等陈思雨回头时,冷峻已经把司机和秘书俩放平,平躺在走廊里了。   服务员,小将,还有听到吵闹声,上来看热闹的客人们,就连梅霜,叶主任,马干事,各个省市思想委的领导,转眼间全涌上来了。   怀抱着相机,惊魂未定的陈思雨这才问:“照片有吧,人呢,还在里面?”   冷峻刚刚放倒俩训练有素的军人,也在喘息,看到司机艰难的匍匐着,还想组装枪支,弯腰把弹匣捡了起来,装到了裤兜。   抬头,他说:“你交待的事,我全办好了。”   这人虽然话不多,可简单有力,该说的都说了。   陈思雨抱着相机,大松一口气,险些要站不稳。   筹划了整整一周,今天的机会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但这也是个她梦寐以求的好机会。   走廊里挤挤攘攘全是人。   而此刻,在所有人的心目中,金部长还是个好人,是遭遇了刺杀的好人。   看冷峻穿的是绿军裤,一看就是个军人,有人上前问:“同志,金部长呢?”   冷峻的面色不经意的潮红了一下,指屋子:“在里面。”   里面是个啥样子,别人不知道,陈思雨也不知道。   而因为金部长是个大领导,围观的人也不敢上前,她遂壮着胆子推开了门。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是双人床,餐桌上摆着缸子,但缸子里的菜和饭都没动过,显然,金部长来了之后,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准备行事了。   也就怪不得冷峻能那么及时的冲出来了。   金部长不愧是能当大领导的,他虽然只穿着衬衣,皮带也系的歪歪扭扭,裤缝的第二颗扣子也没扣上,但他站在床沿边,一脸镇定。   这是第二次,吴小婉在跟男人干那种事情时被陈思雨捉到。   她就没金部长那么镇定了,一直在抽鼻子,看到陈思雨进来,不禁两眼冒火,吼说:“陈思雨,居然又你,你……我……我!”   被另一个女人捉奸两回,吴小婉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杀了陈思雨全家,这辈子她才会揪着自己不放。   正好脚边有鞋,也是恨极,她捡起,朝着陈思雨砸了过来。   躲开飞来的鞋子,陈思雨不免有些后悔。   她只吩咐冷峻拍照取证,但没交待他扔衣服。   而捉奸这种事,如果捉不到光屁股,效果就没那么好嘛。   瞧瞧,吴小婉还有力气扔鞋子打她呢。   市思想委的叶主任走在最前面,乍一看金部长和个女同志坐在一间房子里,大为震惊,磕磕巴巴问:“金部长,这个……这个女同志是怎么回事?”   金部长镇定自若的站了起来,伸手就指冷峻:“叶部长,咱们内部出叛徒了,这位女同志和梅老司令一家是一伙的,他们合伙设计,陷害我……”   冷峻呼吸一滞,吴小婉也在倾刻间惊呆了,因为她万万没想到,金部长居然能在被堵在床上,被人拍了照以后,还能撒谎,而且会把她推出去挡刀。   一六十岁的死老头,睡完不认,他提起裤子还不认账?   原本吴小婉两眼冒火,是盯着陈思雨的,但在此刻,她眼睛里的火,开始朝着金部长喷了。   叶部长也是男人,而男人,是最了解男人的。   他跟空院的叶老爷子还是远房亲戚,比较了解梅老司令的为人,立刻说:“金部长,这不可能的,梅老司令可不是那样的人。”   正好梅霜也来了,她也是个大嗓门,高声说:“金部长,做了事就得认账,你跟这位吴小婉偷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都把您堵这儿了,您能不认?”   “梅霜同志,我知道当初因为冷峻的事,你们全家都恨我,但你不该唆使一个女同志来勾引我犯错误。”金部长面不改色,转身就准备往外走,边走边说:“兹事体大,我得向上汇报。”   梅霜不善于吵架,对方一泼污水,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气的直跺脚,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是在狡辩,在血口喷人。”   金部长负手冷笑:“梅霜,整整半年了,你来思想部是什么目的,不就是为了搞倒我吗,这个吴小婉不是你们家派的,还能有谁?”   围观者众,但人们都在观望,或者说虽然已经抓到双了,可照片毕竟还得洗出来,而人们对金部长的迷信,让大家一时间无法接受他会干这样的事。   这时就该陈思雨挺身而出了,她说:“不对啊金部长,你这意思怕不是在说,是梅老司令骗你扒的裤子,骗你睡的女人?”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是啊,如果一个人意志力坚定,谁能扒了他的裤子不成?   此时众人眼里已经带上鄙夷了。   金部长斜眼瞟陈思雨:“你个跳黄舞的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陈思雨噗嗤一笑:“您好,您妙,您呱呱叫,您不跳黄舞,可您在床上呢,吴小婉都能做您孙女了,您居然敢强.她,您臭不要脸,您为老不尊!”   要攻击人,就要用最粗俗的话。   围观的众人全倒抽一口冷气。   金部长给骂的面色惨白,咬牙切齿,手指吴小婉,他居然来句:“是,是她勾引我的。”   吴小婉的眼睛在喷火,可她一点出息都没有,她居然撇嘴,开哭了。   陈思雨大吼:“吴小婉,你有没有点出息,金部长那么臭,那么脏,一身的老人味,一回回的睡你,答应你的事办成过一件吗,现在还栽赃你,说你勾引他,你是个死人吗,你就不会站了来指证他。你那么精明,整天想着怎么弄死我,却给个死老头子玩的团团转?”   这话足够恶毒,在场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但它也足够刺激。   吴小婉哪怕是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她抬头去看金部长,果然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满是鄙夷和唾弃。   是啊,她才30岁,委身于一个快能当她爷爷的男人,给对方睡了不说,想达成的目的一样都没达到,现在居然还被推出来顶刀?   吴小婉颤抖着站了起来,站不稳,还得陈思雨来扶,但她突然就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对,就是他抢奸我的,我要举报,报案,金部长强.奸我!”   陈思雨也跟着喊:“公安呢,快来啊,这儿有人被强.奸了,我们要报案!”   金部长一看不对,转身就要往外冲。   虽然司机和秘书倒了,但他还想去找后台,搬后台来忙自己摆平事情。   不过他才往前走了两步,一只大手摁到了他的肩膀上。   金部长回头一看,是冷峻。   清瘦,高挑,面貌俊朗的年青人,目光坚毅,一只大手牢牢箍紧了他的肩膀。   在金部长眼里,冷峻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好孩子,也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因为足够乖,足够正直,金部长整不倒他。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优秀和正直,总能让金部长想到自己死去的儿子,想到自己那么优秀的儿子没能活到解放后,所以他就变着法子的整冷峻。   明明冷峻击杀了叛逃战友,有功,可他就是要把冷峻打成叛徒。   俗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金部长无儿无女了,一无所有了,他愿意把一生奉献给党的事业。   可他也喜欢整一下那些太过优秀的年青人。   这也是权力赐于他的福利。   因为足够正直,优秀,金部长找不到别的理由,就用审查思想的方式卡着冷峻,而用这种方式,他还可以为他的后台提供很多军事方面的情报,让他的后台可以理所当然的插手军区事务,他就愈发肆无忌惮了。   三年了,冷峻永远都是乖乖的任他摆布。   刚才突然破窗而入,对着床上的他和吴小婉拍照,已经够叫金部长吃惊的了,但他也没什么经验,所以听到外面有喊声,转身就跑出去了。   这给了金部长机会穿好衣服,也给了金部长想后路的机会。   但此刻,金部长已经穿好衣服了,只要他能从这个房间出去,能找到后台,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金部长就可以脱身了。   他恨冷峻,他不知道这么正直一个孩子,是从哪里学来的下三滥手段,钻窗户拍照片的,也不知道他一个飞行员,是怎么放倒两个尖刀连退下来的退伍兵的。   但在此刻,他最恨的就是冷峻。   但即使恨,他也必须用威胁和恐吓来说服冷峻,放他走。   他说:“冷峻同志,你是个飞行员,以你大好的前途,将来很可能会是空院最年青的旅长,师长,司令。我是被人算计了,但那不是我的错,你现在放了我,咱们之间的旧账就一笔勾销,但你要不放,你知道的,我这人无儿无女,我两袖清风……”   勤俭,质朴,衣服鞋子都打了补丁的金部长,至少在廉洁方面,依然是大家的表率。   但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锣打鼓声。   “来了来了,东西来啦!”外面传来方小海的叫喊声,他在大喊:“思雨,现在怎么办?”   这又是咋啦,又出啥事了?   有好事者跑到窗口一看,就见院子里不但来了一帮小将,抬着两尊马列雕像,正在举拳高呼,还有公安,军人,将北城饭店的院子挤了个水汇不通。   因为听说金部长遭遇了刺杀,公安局在接到报案后,还联络了离此最近的总空,调了武装力量过来。   “好家伙,好大两尊马列雕塑,谁搬来的?”叶主任问。   方小海举起手说:“是我们这帮小将,我们从金部长家搬来的。”   叶主任再问:“好端端的,你们把它们搬来干嘛?”   方小海也是一脸懵,因为陈思雨只交待,让他搬东西,并没有告诉他原因。   此时他大大咧咧,问:“对啊思雨,搬雕像来干嘛呀?”   是基于轩昂会把宝贝藏在蜂窝煤炉子里,陈思雨才会去暗猜,一贫如洗,身无长物的金部长,应该是把大黄鱼也藏在雕塑里的。   但她既没有去过金部长家,也没看过他的雕塑,所以只有猜测,无法确定。   而要是大黄鱼不在雕塑里,仅凭这桩风纪案,陈思雨是无法彻底打趴金部长的。   但贪污,又还是大黄鱼,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通过金部长突然佝偻的腰,和惨白的脸,以及脸上黄豆大的汗珠。   她笃准了,他贪的大黄鱼确实就在雕塑里。   但那可是马列像啊,该怎么弄开,把东西呈到光天化日之下呢? 第89章 《茶花女》   因为兹事体大, 王司令亲自来了。   叶部长和梅霜,以及金部长,秘书, 司机等人正汇报情况。   这时的情况还是一桩风纪案,吴小婉一口咬定是被强.奸, 金部长则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吴小婉给勾引的。   而如果不是刺杀,只是一桩风纪案, 就得由公安局来办,但要真有刺杀问题,那就得移交部队去处理。   冷峻只是放倒了人,但并没有伤到司机和秘书, 此时他们俩也起来了,而他们一口咬定,没有刺杀问题发生,俩人跟金部长是一伙儿的,也一起往吴小婉身上泼脏水,异口同声,说是吴小婉趁着金部长午休,勾引的他。   此刻,一帮人坐在北城宾馆的前厅,秘书被冷峻打破了鼻子,一边揩血,一边慢斯条理的对公安局长说:“耿局, 没有刺样问题, 案子就由市局办吧。”   王司令望着桌子上那把枪, 却是冷笑:“既然没有刺杀问题, 为什么会有一把没有被登记的, 无编号的枪.支出现,非法持枪,你们已经违法了。”   金部长的秘书冷笑:“就算违法,也应该是市局处理,王司令,部队插手地方事务,你管得太宽了点吧。”再向耿局施压:“这事必须你来处理。”   市局的耿局长沉吟许久,手摁上枪.支,说:“有枪就有刺杀,我更倾向于今天有一场刺杀活动,还是让军区参于侦破这个案子吧。”   金部长到抽一口冷气,话里有话:“老耿,我平常待你可不错。”   耿局长一笑:“是啊,我得多谢您这七八年来没有整过我,可是金部长,咱们都是同志,是革命战友,是同道,都有着共同的信仰,也同样爱着这个国家,为什么非要你整我我整你,哪怕你不整我,人整人,何时才能休?”   金部长很意外的,因为耿局是个无私,光明磊落的人,而今天的案子跟刺杀没有关系,只要是市局处理,他的后台就可以向下施压,把事情压下去。   可他怎么突然也开始玩阴招了?   金部长声厉:“耿局,我希望你看清形势,不要因为站队问题而害了自己。”   耿局声音更厉:“金圣杰同志,我的信仰只有党,从不跟风,也不站队。”   虽然嘴里说不站队,可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了。   秘书还想争辩,金部长示意他冷静。   目前的局面于金部长已经是腹背受敌了,而外面,还有一颗几欲引爆的雷。   没错,正是雕塑,两尊半人高的等身雕塑。   此时外面还围了很多人,在等处理结果。   他老奸巨猾,看得出来,陈思雨很想打开雕塑,而随着雕塑被打开,他贪赃受贿的事就会曝光在思想部所有的干部,以及小将们面前。   要那样,他不但会被撤职查办,坐牢,很可能今天都走不出这间宾馆。   万幸的是,因为它是马列像,没有人敢动那两尊雕塑。   跟秘书,司机,他都有很多年的默契了,此刻,从叶主任到王司令,再到耿局长,都是豺狼,他已经被三面包围,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了。   他给司机个眼神,司机立刻就了悟了,站出来说:“诸位领导,我如实招供,没有刺杀,也没有强奸,是我看金部长太辛苦了,以引诱的方式请的吴小婉,想让她为金部长服务的,枪也是我瞒着部长悄悄从黑市上买的……”   冷峻也在现场,听到司机这席话,目光里满是惊讶,望向王司令。   王司令也无比震惊。   这是解放初期,人们,尤其是老革命们,思想坚定,生活纯朴,每个人都无比的朴实,所以司机帮忙顶罪这种事,他们还是头一回经历。   而随着司机顶罪,金部长就会被完美的摘出来。   所以他没事了?   冷峻是在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爬到三楼的,窗户外立面只有个窄窄的窗台,他是徒手攀上窗台,爬进房子里的,他甚至拍下了俩人共躺在一张床上的画面,可金部长竟狡猾如斯,连这都能瞒天过海?   兵不厌诈。金部长已经站了起来:“看来我的司机确实有问题,你们审他吧,我们还有事要向首长汇报,就不留了,秘书,咱们走。”   王司令站了起来,要拦人:“金圣杰同志,这儿有案子,你必须接受调查。”   “我现在有事要向首长汇报,你要想拦我,可以,强行羁押吧,但首长那边要是生气了,也得你自己兜着。”金部长说。   他都不装了,明幌幌的拿后台压人。   王司令也是打过仗的,爆脾气,他这个职位已经不佩枪了,手里没枪,眼看金部长强行要走,伸手组枪就要拦,但耿局伸手拦住了王司令。   金部长可以耍蛮耍横,但王司令一旦持枪威胁人,他也会有错。   金部长的后台可以胡搅蛮缠,但部队得讲理,不能让金部长那位后台捉到把柄。   趁着这个空档,金部长和秘书眼神相交时相户点了点头,多年密切的合作让他们同时有了共识,留下司机打掩护,他俩赶紧搬走雕塑。   他还不知道到底是谁能精明到,猜到他家的雕塑里有东西,并把雕塑搬到现场来的。   他当然也想不到会是陈思雨,他倾向于,是因为‘她’想插手部队的事务,部队感觉到了危机,给他设了一个局,此刻要不破局,他就完蛋了!   万幸的是因为是马列雕塑,一大群小将们围着它,却也不敢碰它。   现在,只要能安全的运走雕塑,他就还有救。   他的后台,也就不会出事。   万幸的是,因为是马列雕塑,没有人敢碰它。   所以金部长还有时间挽回一切,他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有救!   但意外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毕竟陈思雨绞尽脑汁,也在想该怎么打破雕塑。   她看到司机低头了,看到王司令,叶主任和耿局长,梅霜几个面露惊讶,就知道金部长在玩后世那些贪官们喜欢玩的,司机顶缸那一套了。   这是个无比纯洁,纯真,人们心怀着信仰,满腔赤诚的火热年代,可正是因为太多的人足够纯洁,刚正,才能叫坏人肆无忌惮。   陈思雨想跳《梁祝》,还想跳《一尺的确良》,如果可能,她还会把《一尺的确良》改变成电影,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金部长身败名裂的基础上。   人群拥挤,小将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你一言我一语,正在胡乱猜测,有人说金部长强.奸了个女同志,还有人说是金部长被个女同志强.奸了,在这个性蒙昧的年代,半大孩子们的性知识是完全空白的,但他们对它也有着无比的好奇心,男孩们悄悄议论,女孩们红着脸,竖着耳朵在偷听。   陈思雨目光四转,突然看到白山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也盯着大堂。   他现在肯定心惶惶!   早晨还在卖表妹求荣,野心勃勃想当副部长呢。   结果一到中午,金部长不但提起裤子不认人,还玩落井下石,而现在情形是,金部长倒台,他要完蛋,金部长不倒,他也一样要玩蛋。   一小编导,也就在家打打老婆,家暴一下女人的东西。   权力的游戏,陈思雨这种千年的老狐狸都沾不到边儿,更何况他。   现在,陈思雨要让他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了。   雕塑是被摆放在台阶上的,而白山想看大堂里的情况,就得围着雕塑转。   当然了,伟人像,别人不敢靠近,他也不敢,躲的远远的。   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陈思雨要碰瓷,是他躲不了的。   所以白山踮着脚,歪着脖子,正在看大堂时,突然有人伸手来挡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的也是伸手一扶,而就是这一拂,拂起一股响彻全场的戏腔。   “啊~啊~啊~”   陈思雨声音高亢,语调尖昂,瞬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在倒下时,她奋力一撞,朝着一尊雕塑倒了过去。   小将们的目光被吸引了,但在他们看来,是白山推的陈思雨。   那可是伟人像,万一给陈思雨推倒了呢?   因为怕小将们在搬到东西之后发生哄抢,陈思雨并没有告诉方小海里面到底有什么,只让他把东西抬来就行。   东西是方小海抬来的,他得保护雕塑的安全,所以就站在雕塑旁边,眼看白山居然推倒了陈思雨,奋不顾身,就来保护雕塑了。   “思雨,小心!”他一声大叫,扑了过来。   陈思雨恨不能踹方小海这个混蛋一大脚,眼看方小海舍身护住了一尊雕塑,只好朝他撞过去,同时于后面伸手一把狠推,推另一尊雕塑。   金部长和秘书此时也在往外追。   一帮小将围过来,在护差点被撞到的一尊,另一尊却猝不及防的摔下去了。   有人大喊:“方小海你个王八蛋,你闯祸啦!”   还有人喊:“快来扶着呀,扶一把,这可是伟人雕塑,不能摔的!”   大堂里的人全都冲了出来,金部长的脸也变成了绿色。   但已经于事无补了,石膏雕塑已经摔下台阶了。   扶着的,围观的,人们在它哐啷啷倒地的哪一刻,集体惊呼。   秘书冲过去,整个人倒扑向那尊摔倒的雕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但是已经于是无补了,倾刻间,光溜溜的大黄鱼从中四散开来,在光洁的水泥地上扑拉拉的四处游滑,扑了满地。   活了两辈子,也是直到此刻,陈思雨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把它叫大黄鱼。   当被摔出去,它就像鱼一样滑溜溜的,四散于人群中了。   它于地面磨擦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动听,悦耳。   那是金部长攒了整整十年的家底儿。   在它们没有被曝光于世之前,金部长能沉得住气,因为他即使没了靠山,只要有大黄鱼他就还有退路,只要这两尊雕塑在,他的家底儿就在。   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了,他不想享乐吗,他想,他不想要女人吗,不,他比谁都想,而当这一切都唾手可得时,他想的就不只随便享受一下,而是能永远享受下去。   他很清醒,知道没有人能永远握紧权力,但金钱是可以永远保存的。   当他被拍了床照,当他被所有的部下围观,这时他的政治前途已经完蛋了。   他只剩下钱了,那是他最后的心理屏障。   他现在还可以自救,只要他抵死不认这些黄鱼是自己的,他的后台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还是会尽力帮他压事情,保他平安。   但他的心理屏障在此刻轰然崩塌了。   那一条条金灿灿的大黄鱼,当它们游着四散,向乌泱泱的人群中时,金部长终于崩溃了,他吼了起来:“我的金子,我的金子!”   蓦然回头,他面色狰狞,双手掐向陈思雨:“是你,是你害我!”   如果有枪,他当场就能毙了陈思雨和方小海。   可惜金部长没有枪。   而更可怕的是,他是以勤俭和俭朴,一身孤寡,两袖清风而闻名的。   所以,小将们也被他的反应给惊呆了!   追出来的王司令和耿局长等人也惊呆了。   现场凝固了,半大孩子们出奇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金部长身上。   ……   部队是讲理的,所以军人们不会把他怎么样,来的军人还在主动维持秩序,以防发生踩踏。   可在听说金部长强.奸女性之后,再看到他的雕塑里藏着那么多的金条,小将们会怎么想。   此刻,金部长想象中最可怕场景发生了。   成群的小将,朝着他扑过来了,他们是热血的,是纯粹的,但同时,也嫉恶如仇,他们会敬仰先辈,也不畏牺牲,也能一呼百应,但他们对土豪劣绅,坏分子们也嫉恶如仇。   对待同志像春天一般温暖,但对敌人,就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而这帮人还是方小海的心腹,方主任,还是被金部长的亲信给整下去的。   这是众怒,也是公安和部队都无法控制的场面。   而这时陈思雨已经趁乱退出人群,悄悄在往宾馆大门外走了。   话说,白山也算有心机了,他爸,他姑最近都调回来了,因为都没工作可干了,于思想部看的特别重要,都在帮他出谋划策。   而在送吴小婉上楼后,他已经在美滋滋的盘算,自己什么时候能当副部长,还在想,到时候要接管文工总团的思想事务,并把陈思雨和徐莉统统踢出局。   当然,吴小婉脏了,他也不想再要了,他准备重新捧一个十六七岁,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既捧她登台,也跟她结婚,从此,他要过一种全新的人生。   结果转眼之间,一切的梦碎了,什么都没有了。   高高在上的金部长此刻在被红了眼的小将们围攻,要军人才能维持秩序。   而诱发这一切的导火索是陈思雨吧,他直觉肯定是她。   可他没有证据,他眼睁睁看着陈思雨溜向了大门外,他想把她追回来,惩罚她,报复她,他想像揍徐莉那样狠狠揍她一顿。   但是他还没意识到的是,当金部长有问题,整个思想部就都有问题了。   今天来开会的所有人,都没能逃过小将们的批评。   所以很快,有人喊:“这个人也是思想部的,抓住他!”   白山反应过来想跑时,已经被七八个愤怒的小将围起来,拳打脚踢了。   吴小婉还在楼上,为防她出意外,或者寻短见,想不开,北城饭店的经理亲自看守着她,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经理到窗口去看,吴小婉也凑了过去,就见楼下已经开始武斗了,而金部长,正是被斗的那个人。   于人群中,她看到白山也在,正在被一帮小将拳打脚踢。   试想一下那拳头和脚带来的疼痛,吴小婉打了个寒颤,但神色却非常平静,甚至,看了会儿后,还轻轻朝窗外啐一口唾沫。   她是个舞者,一生的心愿是登台跳舞,曾经跟白山好,是因为他答应她,会让徐莉回家,让她挑大梁来跳《白毛女》。后来委身金部长,是因为想跳《天鹅湖》,跳《梁祝》。   曾经,她在他们身上寄予了满满的希望,觉得他们是男人,他们肯定能帮她搞定别的舞者,然后把她捧上舞台,让她能在舞台上翩翩起舞。   但是呢,白山一不高兴就打她,金部长居然在睡完之后,说她勾引他。   她可算是看透了,呸,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活该,都被小将们打死才好!   ……   相机在陈思雨手里。   当院子里闹乱子的时候,她躲出来了,一直在北城宾馆门外。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冷峻先一步出来了,看到陈思雨,先问:“你刚才没受伤吧?”   陈思雨连连摇头:“没有,我好着呢。”从怀里掏出相机,她说:“哒哒哒,它也好好的。”   其实她一点都不好,在被司机和秘书围攻的那一刻,在看到司机掏枪的那一刻,陈思雨的魂都吓飞了,当时以为自己从此怕是跳不了舞了。   多亏了冷峻及时出现,那叫什么来着,英雄救美。   当然,陈思雨不是个喜欢藏着掖着的人,有感激就要讲出来。   抿唇,她说:“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还好你及时出现,救了我。”   其实冷峻心里惭愧极了,而且他并不及时。   他知道自己要拍下最有力的罪证,也知道最有力的罪证会是什么。   所以他一直等到金部长和吴小婉都脱了衣服,上床了,才破窗而入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那种事情。   它是那么的丑恶,让冷峻觉得恶心。   强大的心理素质让他恐吓着金部长和吴小婉,拍下了最有力的证据。   可他也迟疑了,没有及时出来跟陈思雨汇合,以致于她险些就陷入危险中。   此时冷峻的内心是极度自责的。   正好这时梅霜也出来了,看到相机,饶是她不怎么聪明,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伸手就来拿相机:“思雨,快拿来,交给王司令。”   “妈!”冷峻出言制止,也阻止了梅霜拿相机,并对陈思雨说:“还得麻烦你一趟,拿着相机去趟空院,把东西交给我外公。”   梅霜纳闷了:“峻峻,悄悄今儿的事情闹的多大,你们是拍了照片的吧,就现在,交给你王叔和耿局长,今天就是他金部长的死期。”   陈思雨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但她不好说。   而冷峻,叫她特别吃惊。   他说:“妈,重要的不是金部长,而是思想部,这些照片也不能给王司令和耿局,要往更高一级送,只有我外公能送。”   王司令和耿局长肯定是可信的,但他们的级别也还够不上,证据要不呈到更高一级,万一这些照片被销毁,金部长那位后台,是很撼动的。   陈思雨吃惊于,在她想象中天真,单纯,又秉性刚正的冷峻,居然会把事情想的那么深远。   不过转念一想,他能在战友叛逃时第一时间发现,还能跟金部长周旋整整三年,不可能是个单纯的小傻瓜的。   冷家的心机,大约全长在男人身上了,梅霜就给他们映衬的,单纯无比了。   她大大咧咧的说:“你外公可以送,王司令也可以呀。”又问:“思雨,你说对不对?”   陈思雨依旧笑而不语。   冷峻语气不太好,愠声说:“妈,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梅霜听出来了,儿子这是在赶她走,她性子耿直,有话直话:“我可算懂啥叫个有了媳妇忘了娘了。”   气鼓鼓的,她走了。   冷峻从百货商店出来时就提了个袋子,刚才,进饭店之前,放到了草从里,此时从草从里翻出来,接过陈思雨手里的相机装了进去,再把它交到了女朋友的手上,说:“我还给你买了些东西,都在里面。”   那是一只这年头比较稀有的棉布袋子,陈思雨低头的功夫,已经看到了,里面有一双小羊皮的白皮鞋,还有……她定晴一看,是一批的确良,而且还是米白色。   色彩有很多种,稍微细小的差别,就会让布料完全不同。   但冷峻挑的豆米色,不会太白太出挑,是一种非常柔和的白,是陈思雨一看就喜欢的颜色。   不得不说,这男人不但捉奸能力一流,不愧是在舞台后台长大的,审美水平也是一流的。   这颜色,陈思雨非常喜欢!   饭店里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小将们被军人们劝下来了,公安正在逮人。   王司令找不到冷峻,派了警卫员出来喊他。   冷峻得回去了。   “我先去忙了,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咱们不是……还有事要聊嘛。”他欲言又止,半晌,低声说:“就是你早先提过的,结婚的事!”   陈思雨望着袋子里的鞋子和布,简直头大。   这是什么神仙男朋友,买东西总能买到她的心坎上。   这要不答应结婚,怕是很难收场!   ……   自打梅老司令来了之后,梅霜就从单位审请了个保姆,是个四十多岁,胖乎乎的大姐,只见过陈思雨两回,但也知道她迟早是这家的人,开门就说:“小陈同志,今儿咱们梅老司令和小冷同志都不高兴,在一楼书房里坐半天了,饭都没吃,我也不敢问出了啥事儿,你快去看看吧,劝劝他们吃饭。”   梅老司令虽然已经退休了,但王司令是他的老部下,金部长那边出了事,王司令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梅老司令的。   按理,金部长跟梅老有些过结的,听到消息,不说高兴吧,至少心情也该好点,怎么就连午饭都没吃的。   冷家的一楼除了客厅和餐厅,只有一间房子,也是冷兵的卧室,因为他不太回来,平常就做书房用。   屋子里有一排书架,书架上除了书,还陈列着各种枪.支,飞机模型,一张硬板单人床靠在墙角,书桌临窗,跟如今所有的家庭一样,正对床头的墙上贴着两张领袖像。   此刻,梅老司令正望着领袖像出神,冷梅站在老爷子身后,在轻抚他的背。   刚到门口,陈思雨就听到梅老司令重重一声叹息。   脚步一滞,陈思雨暗猜,怕不是冷师长,或者梅霜那位地下恋人,吴勇出啥事儿了吧,要不然,这一老一小不会着急成这样的。   而要真是冷师长,或者吴勇在战场出了事,那可是大事情。   怕刺激到老爷子,陈思雨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冷梅回头一看,蹑手蹑脚出来了。   临出门时时想要轻轻带上门,但门才一响,梅老回头了。   看到陈思雨,老爷子顿时眼前一亮,招手说:“思雨,我正想你呢,快进来。”   想她?   想她想到这样着急,陈思雨有点怕怕的,她以为老爷子是急相机,忙把相机拿出来,捧了进去。   “梅爷爷好。”她说。   老爷子拄拐站了起来,踱远了几步,上上下下把陈思雨打量了一番,重又坐回了椅子上,才说:“法蓝西文艺团六月份到访,因为国际形势的原因,他们到访时会有很多别的国家的媒体跟着一起来,你看过报纸,应该知道这事吧。”   陈思雨点头:“我知道。”   老爷子又说:“众所周知,就跟咱的京剧一样,芭蕾是法蓝西的国粹,而这趟文艺团访问,带的也是芭蕾舞剧,作为全国唯一一个去过法蓝西,还跟皇家歌剧院合作过的女演员,你能不能猜一猜,他们会带什么剧目来?”   这一席话问的没头没脑的。   法蓝西文艺团会带什么歌舞剧来表演,要等人家到了之后才知道。   陈思雨哪里能猜得着。   冷梅解释说:“二号首长坚持要上《梁祝》,但上面还有不同声音,认为还是该上演我们的传统样板戏,爷爷也认为《梁祝》更好,但不知道对方会带什么剧目来公演,我们的节目应该是与之相对应的,不知道《梁祝》到底行不行,你是唯一去过法蓝西的芭蕾演员,你认为他们会带什么剧来?”   要平白无故的去猜,陈思雨还真猜不到。   但上周报纸上有新闻专门讲过,说这趟来访的导演,正是路易.奈非斯那个大骗子。   基于对路易.奈非斯的了解,陈思雨思考片刻,说:“应该是《茶花女》。” 第90章 自我攻略   冷梅有个留过学的母亲, 但她自己没出过国,她说:“我只看过歌剧《茶花女》,但没听说它有歌舞剧, 你确定会是《茶花女》?”   梅老也说:“我也没听过,不过艺术是多样的, 思雨,你的意见现在对咱们非常重要, 你确定《茶花女》有歌舞剧吗?”   要不是因为年代特殊,陈思雨,一个只出过一次国的小姑娘,她的话和观点不会那么重要, 但现在是,整个芭蕾界,去过法蓝西,还能在工作岗位上坚持的,只剩下她了。   于法蓝西,皇家歌剧院来说,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外事访问演出。   但于华国来说,这次演出非常重要。   因为它直接关系到了,国际媒体报道中的国家文化传播。   这就还得说一下《梁祝》,在陈思雨所经历过的上辈子,虽然二号首长推动了好多次,但是芭蕾版的《梁祝》却一直在被搁置。   而现在, 它又被提上了日程。   站在宏观角度来说, 它是一种试探, 一种国家在尝试新思路和新转变, 外交方面的尝试和试探, 是国家的外交策略,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所以梅老司令才会忧心忡忡。   他怕当国际媒体来了之后,我们拿出来的东西不够好,无法引起他们的观注,怕属于民族的芭蕾不但不会在国际上产生共鸣,反而会贻笑大方。   陈思雨笑着解释说:“梅爷爷,《茶花女》的主角是一位交际花,而芭蕾,更能凸显其名伶特质和其命运的悲惨,所以法蓝西不但有芭蕾版的《茶花女》,而且它非常有名。至于为什么我猜法方带来的会是《茶花女》,因为《茶花女》是一部历史剧,从服饰到舞蹈,完全展现了十八世纪法蓝西宫廷式的浮华和奢靡,同时还歌颂了一段伟大的爱情,而这两样,都是法蓝西文化中最为他们所自豪的部分,所以我认为他们肯定会带《茶花女》来!”   梅老突然双手拍上椅背,笑着说:“你这小丫头见地倒是不错,二号首长也是这么说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坚持用《梁祝》的原因。”   这下陈思雨倒是愣住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台本也是二号首长亲自挑的,现在呀,它得由你来跳了!”梅老再说。   这下连陈思雨都兴奋了:“我能看看台本吗?”   她近不及待,想看看二号首长挑的台本是什么样子的了。   梅老说:“导演明天就到,明天你不但能看到台本,而且一定要好好排,用心排,一定要争取把《梁祝》跳好看!”   保姆看老爷子聊的高兴了,遂说:“梅老,您中午没吃饭,早点吃晚饭吧。”   梅老说:“思雨也一起吃吧。”   陈思雨是带着任务来的,聊完老爷子最忧心的事,得把相机,以及冷峻今天干的事情全告诉他,当然,得先让冷梅把保姆打发出去。   虽然保姆是院里指派的,但她毕竟不是冷家人,而今天冷峻做的事,是稍不慎,他们全家都会一起下牛棚的事。   悄悄跟冷梅说了两句,等冷梅带着保姆出门了,陈思雨刻意关上书房的门,就把相机掏出来了,并把从自己开始盯梢吴小婉,再到发现金部长的事,以及今天冷峻拍照的事,完完整整跟梅老讲了一遍。   毕竟老爷子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足够多,不像方小海会大吼大叫,也不像梅霜会下意识不信,梅老静静听完,沉默良久,只说了六个字:“这就是人性!”   陈思雨说:“这事是我一个人做的,冷峻那边,您可以说他是在去跟我约会的情况下,碰巧撞见的事情,就能交待过去了。”   都是曾经浴火峰烟,奋战在杀场上的老革命。   金部长的堕落和贪婪,是梅老司令都没有想到的,他震惊于对方的疯狂和无底限,但同时也很庆幸,庆幸于,金部长的事影响足够大,也足够深。   大到,足以让这场革命结束。   倒是陈思雨一席话又把老爷子给说笑了,老爷子忍不住一笑,说:“小鬼,你这是连外公我都信不过?”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金部长彻底歇菜了,他没有机会,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但思想部不一样,金部长的后台会怎么样,没人知道,陈思雨这样说,是准备把冷峻摘出来,万一有什么不好的后果,责任她来担。   她也笑:“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凡事,咱都该留个后路不是?”   梅老笑着摇头,说:“有我们这帮老骨头在,就不需要你们考虑后路。”示意陈思雨伸手过去,老爷子用他苍劲有力的大手拍了拍,说:“思雨,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办了多大一件事,等以后有时间了,外公再细细讲给你听,现在呀,回去好好跳舞,因为政策原因,咱和法蓝西的外交交流演出只能在北城演一场,但就这一场,一定要演好,也许我们比不过《茶花女》,但一定要引起世界的关注!”   其实一场舞台剧,它需要舞美,也需要布景,还需要灯光,音乐,各种方面的配合,不是陈思雨一个人能把它跳好的。   而法蓝西版的《茶花女》,足足有一百套极为精美的服饰,和三百多种饰品,陈思雨去皇家歌剧院时曾专门赡仰过《茶花女》的演出服,十八世纪的长裙,精美的流苏,轻盈的鲸鱼裙撑,以及裙子上的珠饰,每一样都是手工服制的,不但造价昂贵,而且精美无比。   而当它们出现在舞台上,结合法式芭蕾的浪漫与婉约,共同呈现一场光影盛宴时,其舞台氛围,将是无比震撼的。   从剧情方面来说,《梁祝》当然可以与之比肩。   可歌舞团那么穷,芭蕾剧组的经费更是少之又少,舞美呢,该怎么呈现。   老爷子打了个电话给部里让备车,就准备要出门了。   本来吧,他有那么重要的事要办,关于演出,陈思雨不该再说来烦他的,但该死的好胜心作祟,陈思雨想赢路易.奈非斯,或者说,哪怕赢不了,她也想跟他比肩,想把《梁祝》排好。   于是就是拦下梅老,又把自己的担忧讲了一遍。   想排出一部好的《梁祝》来,不但要好台本,还要经费,而且,不能让思想委再审稿子,往里面添加很多宣传口号,不能是演员们跳着跳着就喊语录,《梁祝》不是娘子军,也不是《白毛女》,它是个婉约的爱情故事,要以表达爱情为主。   这时部里派的司机已经到了,在门口等。   梅老望着相机,抿唇认真思索了片刻,说:“思雨,现在外公还不能向你承诺什么,但明天一早你看吧,我想,很多事都会改变的。”   冷梅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外,而北城饭店的事情闹的特别大,大到,院里有好多家属都去围观了,总结起来就是两句话,金部长搞破鞋,以及金部长贪污。   但话愈简短,事情愈大。   贪污受贿搞风纪,在这年头是必死的。   而部队,是思想部唯一还没有冲击成功的地方。   王司令亲自带人去了北城饭店,据说最后商量下来,要跟公安联合办金部长的案子,金部长会怎么样,思想部,作为一个七年前才成立的临时单位,它将何去何存?   还有,梅霜在思想部干了那么久,搞的院里的家属们都对她特别有意见,现在金部长栽了,她会怎么样,军区会处理她吗,她会不会也被抓了?   家属们围在一处聊天,议论纷纷的,但因为涉及了梅霜,她们自然就避着冷梅,不跟她聊。   冷梅听说北城饭店出事了,也着急,因为她妈过去卧底半年了,天天为思想部站台,为思想部唱歌,在家属院都把名声给搞坏了,说要搜集金部长的黑料吧,迄今为止也没搜到。   到底是出了啥事儿,金部长藏的大黄鱼了,找着了没?   看老爷子打电话喊了车来,她暗猜,估计是陈思雨跟老爷子说什么了,老爷子要向上汇报,忙进来扶老爷子,并问:“爷爷,就您一人去吗?”   “捧上相机,咱们一起走!”老爷子说。   其实一个相机,梅老能捧得动,冷梅不去也行,他虽然年龄大了,腿脚灵便,身体也很好,可那个相机太重要了,梅老不敢捧它,要冷梅替他捧着。   出门,上了车,陈思雨出来了,在挥手。   院里的家属们看第爷子要出门,也在朝他挥手。   这时梅老才敢伸手,接过冷梅手里的相机,端着看了良久,感叹说:“梅梅,今天是历史性的一天,从今天起,一切都会改变的。”再说:“司机同志,先去北城照相馆,洗照片!”   这个年代,放眼全国,目前为止,贪污最严重的,是一个大供销社的会计,总共贪了四万五千元,因其性质极为恶劣,在游街后,被枪毙了。   而金部长贪的是大黄鱼,折合成人民币,当比四万更多吧。   当然,他的后台,那位精明的,狡言善辩的女士肯定还会想办法为他开脱,倒不是她糊涂,而是,金部长关系着她自己的地位,以及她所谓的‘革命’,为她自己,她会疯狂为金部长开脱的。   而相机里的照片,将是一重非常重要的筹码。   想想《阿诗玛》的女主角,想想文艺界多少女同志,但凡长得漂亮一点,活泼一点,受人喜爱一点,都被她授意金部长,以‘毒草’之名给整倒,整到下放了。   金部长一直是她的一柄好刀,也是她一直以来,自忖精刚断造,没有任何缺点的刀,而现在,当照片被公之于众,梅老很想看看,她脸上的神色!   ……   虽然冷峻答应好晚上要来见她,但陈思雨估计他今天肯定特别忙,就没等他,跟轩昂俩做了饭,吃完饭,也是累极了,洗了个热水澡,早早就躺下了。   第二天是周一,请了一周的假,整整忙碌了一周,陈思雨得回单位上班了。   刚进歌舞团的大门,就看到曲团在楼上挥手。   “思雨,快来,咱们要开始排《梁祝》了,你猜猜导演是谁?”曲团说。   《一尺的确良》又被押后了,陈思雨必须排练出一场足以跟《茶花女》比肩的歌舞爱情来。   一场剧,虽然演员非常重要,但是,导演和台本更加重要。   陈思雨很期待这回的导演,因为据说他是二号首长指定的。   她几步上了楼梯,笑问:“曲团,来的是哪位名导。”   有个人从曲团办公室走了出来,说:“陈思雨同志你好啊,咱们又见面了。”   陈思雨一看:“居然是你啊,宋团长。”   是海岛文工团的副团长,宋扶明。   话说,这位宋扶明之所以在海岛文工团工作,跟陈念琴一样,也是因为,他是一员臭老九,属于政治的原因。   陈思雨昨天晚上猜了一晚上,以为导演会是从申城文工团,或者部队文工总团调来的,但万万没想到,真相比她能想象到的更加让她惊讶。   见到陈思雨,宋扶明也很惊讶,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大沓台本,颤颤兢兢站了起来:“小陈同志,我昨天晚上正在宿舍做饭,海岛部队把我架上飞机,就拉到北城来了,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犯了啥大罪呢,没想到居然是……”   想想多可怕,大晚上的,宋团正在宿舍里蒸了一锅螃蟹,搞秃黄油。   来了一队军人,不由分说把他架上飞机,等天亮时,他已经到北城了。   面前一沓台本,是他几年前创作的《梁祝》,在目前,它是被定义为封建腐朽,是四旧,是靡靡的封建复辟的。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定了时,结果王司令告诉他,就按他的本子来排《梁祝》,十万火急,两个月后要上。   一夜之间,宋扶明胆颤心惊,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经历的,总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此刻,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就紧紧抱着台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陈思雨估计,这一切,都和昨天金部长的突然倒台脱不了关系。   如果金部长不突然出事,他的后台,那位精明的女士,是不准《梁祝》这种节目上演的,她还会想尽办法阻挠,但当金部长出事,她就分不出心思阻挠节目了。   法蓝西文艺团马上要来,节目十万火急,陈思雨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台本,连首长都会夸赞,笑着说:“宋团长,我先看看您的台本吧。”   宋扶明依然佝偻着腰,两眼戒备,似乎不太相信似的,再问曲团:“真是接到上级的命令,让我执导《梁祝》,而且不需要思想委的审核?”   曲团也很纳闷的。   昨天半夜,她接到王司令的电话,说台本不需要任何审核,布景和服饰方面,让她掂量目前军区的财力,不要太铺张浪费就行,各方面,军区都会尽力满足。   就不说别的,剧本不需要经过思想委的审查这一点,于文艺界来说,就好比犯人解掉了镣铐,可以自由行走了。   宋扶明依然紧紧抱着台本,说:“但就在前几天,海岛思想委才批过,说我这东西是四旧,是封建余孽,咱们排了,会不会遭思想委的批评啊。”   陈思雨再伸手,坚定的说:“排吧,既然司令发话,上面要批,也批的是司令,不是咱们,把台本拿来,让我先看看再说。”   虽然现在就说那场革命会散去还有点早,但其实,上面同意让宋扶明的《梁祝》,这种大家口中的封建余孽上舞台,它跟《天鹅湖》的登台一样,就意味着,政策只会越来越开放了。   而作为一个王牌编导,对上《梁祝》,陈思雨很期待宋扶明的台本,可要他的台本不行,本着要胜过路易. 奈非斯的心,陈思雨不惜自己创作一遍。   不过接过宋扶明递过来的台本,陈思雨略翻了翻,就对宋扶明另眼相看了。   不愧是首长相中的台本,陈思雨一眼就喜欢上了!   目前,国内的芭蕾,只有《娘子军》和《白毛女》,它们都是旋律高亢,姿势硬朗的苏国红色芭蕾,融合了京剧的武生动作后,确实别具一格。   但它不适合《梁祝》那么悠婉的爱情故事。   陈思雨一直在担心,就怕台本会继承现有芭蕾的风格,会不伦不类,可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的,宋扶明的身世,在哪儿就学,如何学的舞剧编导,陈思雨并不知道,可她得说,这个本子排的非常棒。   完全契合现有的《梁祝》音乐。   “曲团,麻烦您给市团打个电话,喊叶大方来,我要跟他排舞。”她说。   曲团不懂芭蕾,而在李倩休产假后,团里的首席就是陈思雨了,能不能跳,台本怎么样,都得由她来判断,听她要喊人来排,就证明台本是可以的。   得,曲团赶忙给市歌舞团打电话,让叶大方来排练舞蹈。   叶大方今天请假了,说是为了结婚,买东西去了,直到下午才来。   徐莉,赵晓芳和程丽丽几个也来了,总空的芭蕾演员也都在。   陈思雨把台本给徐莉看,说:“徐老师,宋团的台风是丹麦和法蓝西芭蕾的结合,舒缓,优雅,同时对于脚下功夫的考验特别大,尤其是跳跃和击打,完美呈现了丹麦芭蕾的所有优点,这支舞在我看来,足够优秀。”   徐莉翻了翻,却是头皮发麻:“思雨,这台本一看就特别讲究脚下功夫,你有天赋,你可以跳,我反正不行,我估计叶大方也不行。”   既然本子确定了,就得确定人手。   陈思雨当然愿意跟叶大方合作,他虽然长的帅气,但性格温和,为人善良,而且在跳双人舞时特别配合陈思雨,也跳的干净,从来不会乱摸乱动的。   但要叶大方跳不下来,就得换人了。   本团有俩男演员,但陈思雨不太喜欢他们,而且她跟叶大方前段时间才合作过《天鹅湖》,她觉得叶大方的脚下动作还可以。   就说:“大方同志,咱来一段《化蝶》吧,我看看你的脚法。”   “好呐!”叶大方说。   他看了台本,琢磨了一下脚步,也觉得自己可以。   先照着台本自己跳了两圈,就示意陈思雨跳。   陈思雨一段轻盈的掂脚后,再示意叶大方跳,这一段他的手部动作并不复杂,但脚步动作复杂,是一个pas de chat带一个saute,连着要做四组,这对脚位的要求就特别高了,而在叶大方跳完之后,陈思雨会连续四个空转,转到他怀里。   陈思雨的动作是到位的,她也做的很稳,但丹麦芭蕾的脚法太考验男舞者的脚法了,连绕的跳跃加击打,等陈思雨转过去时,叶大方自己都没停稳,人捞都没捞住,陈思雨当场转飞。   幸好赵晓芳和程丽丽俩把她拉了回来,不然,她就要磕窗户沿上了。   陈思雨倒觉得没啥。   练功就这样,太多的时候,眼睛学会了,手不会,脚不会,多练练就好了。   但曲团却生气了,大吼了起来:“叶大方,你能跳就跑,不能就说不能,思雨是我们团芭蕾舞的首席,外交部刚刚发下来的任务,明年后年都有外交访问任务,她可是要随团出国的,你要把思雨给搞破相,或者摔断了胳膊腿的,我跟你没完.”   才刚刚开始排练,动作也才开始试着跳,大家都很轻松。   叶大方确实也没想到动作会那么难,差点摔了陈思雨,他也很不好意思。   但曲团这突然发的发火把他给骂懵了。   本来就是借调,演员们的工资也就那么高,是混日子还是跳舞,其实都一样,叶大方来总空跳舞,工资比总空的人少一半呢,他也委屈。   程丽丽比他还委屈,她又不喜欢叶大方跟陈思雨跳,趁势说:“算了吧,让别人跳去呗,咱们还回咱的市团,自个儿跳自个儿的,还不用挨骂。”   曲团于是喊本团的俩男演员,让他们也试试。   结果这俩比之叶大方还不如,毕竟他们都是跳惯了一支舞,一招鲜吃天下的,专业芭蕾的小跳,中跳,大跳和击打跳他们都没有完全练熟,遇到丹麦芭蕾这种吃脚下功夫的,整个儿歇菜了。   还嫌人叶大方跳的差呢,这俩跳的更差,简直东倒西歪。   望着几个男演员,曲团焦头烂额,宋扶明还认为眼前的一切是个梦,也不指点演员,也不提意义,就只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   徐莉也觉得没眼看,干脆就跟曲团俩从排练室出来了,站在走廊上,她说:“你们团明年又有访问任务啦,是去哪里呀?”   关于出国访问,那是文艺工作者们最好奇,也最憧憬的大事。   曲团说:“还没定呢,但要出国,思雨我肯定得带着,她跳的好,还懂事儿,人也足够省心。”   女孩子们在年龄还小的时候心思不定,很容易被花花世界给诱惑,所以带她们出去就特别冒险,但陈思雨不一样,上回出国,曲团最担心的是她,可她用实际证明,她是全团最省心的一个。   这样的人,曲团要出国时,当在列在名单上,头一个要带。   赵晓芳也悄悄摸了出来,在偷听俩人谈话,于出国这种事,没有哪一个小姑娘不感兴趣的,正好她是陈思雨的徒弟,风闻过陈思雨要结婚的事,她也傻乎乎的,说话不经大脑,干脆就凑过来说:“曲团,我们陈老师马上就要结婚了,她对象是个飞行员,她要结了婚,可就不能出国了,你带我出国呗。”   曲团本来就因为压力大而生气,像赵晓芳这种傻乎乎的小丫头,因为技术好,陈思雨比较包容,但她不会包容这种小女孩的,她说:“小丫头,要出国必须经历严格的政治审查,我们团还有李倩和胡捷呢,虽然李倩的丈夫是警卫员,她出不了国,但胡捷可以,你真想出国,就得努力先进了总空再说。”   而听说陈思雨要结婚,她觉得特别意外。   这时陈思雨正在教叶大方脚法,她示意陈思雨出来,就说:“陈思雨,赵晓芳说你要结婚啦,这不是真的吧,你才多大呀,你以后都不想再出国了?”   赵晓芳说:“我们陈老师的对象可是飞行员呀。”   曲团说:“谈对象我不管,但是思雨,你才二十岁,你要真想结婚可得早点说,不要耽误了团里的工作。”   徐莉才经历过婚姻,而在离婚后,她于婚姻也是痛悟至极的,也说:“思雨,你可要想想清楚,结婚了你就得生孩子,你将至少有两年无法登台,结婚是可以,但我劝你不要在二十岁就结婚。”   关于结婚,这于陈思雨来说是个大.麻烦,她当然不想在才二十岁的时候就结婚,可她在西南战区时已经承诺出去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服冷峻呢。   不过就在她咬牙咂舌,不知道该怎么说时,身后传来冷峻的声音。   “曲团长,思雨还不结婚,她年龄还小,我们可以等几年再结婚。”他说。   曲团回头一看是冷峻,顿时说:“我就说嘛,她才多大,该跳的舞还没跳,该见的世面还没见过,该上的大舞台也还没上过,小小年纪结的啥婚,是思雨自己闹着想结婚的吧,冷峻,这你可得劝劝她,为了咱们团的工作,至少让她晚两年再结婚吧。”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又说:“思雨这个水平差不多了,先回家去吧,男演员们留下来继续练,实在不行我就打申请,问申城文工团再要人来,再练。”   “好的!”陈思雨说。   团里的人都知道冷峻是陈思雨的女朋友,但还是头一回见他来接女朋友下班,一个个的,都凑在走廊里头看。   陈思雨也一一跟大家道别,就跟冷峻俩一起出来了。   到了大门口,冷峻先轻轻叹了口气,再说:“因为我,你挨了不少批评吧?”   陈思雨一愣,因为她不知道冷峻为什么要这样说。   牵上女朋友的手,冷峻再说:“我能理解你想结婚的心情,其实我也特别想跟你结婚,但既然歌舞团的领导不同意,想让你多工作几年,哪咱们就再等等吧,只要有时间,我就会陪着你的。”   陈思雨明白了,他是听见了徐莉和曲团俩的训话,自发的,以为她很想跟他结婚,但是领导不允许了。   所以这男人不但完成了自我攻略,而且觉得他的女朋友爱他爱极了?   陈思雨还是头一回,于自己的小奶狗,会有如此的怜悯。   她抽了抽鼻子,眼圈红了,两辈子了,她谈过很多小鲜肉的男朋友,但冷峻确实跟别人不一样。   要说陈思雨动了结婚的心思,就是因为他这种真诚。   而在冷峻看来,女朋友是因为想跟他结婚而结不了,难过的哭了!   不知道如何安慰女朋友,想了半天,他说:“要不这样,咱们先订婚呢?”   谈对象是属于单身男女间的交往,是需要向组织报备的,而一旦订婚,就是单位所认可的男女关系了,那么,陈思雨就会拥有探亲假,即使冷峻在外地,她也可以打申请去探亲,而且去探亲时,单位也会安排招待所,俩人之间的交往,也就不必详细的向上汇报了。   陈思雨不禁莞尔,点头,轻声说:“嗯。”   冷峻温声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提订婚的,那样,你就不必挨领导的批评了。”   “现在就可以呀,这时间正好,不早也不晚,刚刚好。”陈思雨笑着说。   迎面撞上一人,是高大光,他今天打扮的光鲜,大头皮芏白衬衣,军绿色的皮夹克,还戴着飞行员专用墨镜,但看上去却不咋高兴。   迎上冷峻,他立正:“冷队。”再稍息:“你们要订婚啦?”   冷峻点头,陈思雨也是莞尔,两人一起笑,牵在一起的手还摇了摇。   高大光丧气极了,他今天也是来求婚的,他还买了花,还专门让他妈给他搞了和平饭店的牛扒票,要给苏爱党整一顿烛光晚餐,他立志要比冷峻先结婚。   结果呢,冷峻啥也没拿,倒是比他先拿下了对象。   瞧那样儿,还是陈思雨求着冷峻要订婚的。   太没面子了! 第91章 长坂坡   陈思雨上回去法蓝西时, 曾经买了两枚戒指,本来上回去西南战区时就准备给冷峻的,但两人在一起呆的时间太短, 没顾上,今天正好给他。   捧出戒指, 她说:“订婚是需要戒指的,你的钱都在我这儿, 我就不要求你买了,那些钱咱们攒着以后收拾屋子用,戒指就用我买的吧。”   高大光自打回来之后,就一路有意跟冷峻攀比, 冷峻才买了皮鞋,人家都开始送花儿了,本来冷峻就特别紧张,再一看陈思雨递过来的戒指,银子的,细细两个环儿,比他拿老妈的首饰打的那只大金顶针儿漂亮多了。   冷峻当然知道戒指,他也知道订婚需要戒指。   西式的各种礼仪,打小儿从电影里,他是见过的。   只不过他是头一回学着谈恋爱,没经历过,所以不懂。   陈思雨把戒指递给男朋友, 伸出手指说:“给我戴上, 咱们就算订婚了。”   冷峻虽然没吃过猪肉, 但也看过猪跑, 电影他从小到大看的多了去了, 转头四顾,家里的环境不太好,而且要订婚,他也得先打审请,收起戒指,他说:“我先打审请,改天吧,找个正式的场合,我向你求婚。”   陈思雨是从将来来的,她于性的态度是开放的,上辈子之所以一直没有跟男人发生性.关系,是因为她自己的原因。   这会儿轩昂在隔壁练琴,其实她是不介意的,冷峻毕竟已经27了,因为教育原因,他是个很正统的人,会压制自己的欲.望,但他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而陈思雨有好几任男朋友,确实是爱她的,但最终,因为正常的生理需求而离开了她,冷峻在她的舌间贪婪,不停的喘息着,哼的像只馋奶的小狗一样,而陈思雨进门之后,特意把门反锁了,看他那么难受,她凑到他耳边,就悄声说:“咱都要订婚了,你要真想……门是锁着的,轩昂一时半会回不来的,嗯?”   女朋友就在他怀里,软玉温香,她是一团香气,在他四周盈绕,她无比甘美,让他怎么都吃不够,他始终觉得不够,还想更进一步。   意乱情迷中,因为女朋友的一句话,冷峻蓦的停了下来。   这时他才发现,他又把女朋友的嘴巴给啃的肿肿的。   话说,金部长的事目前还没有出结果,最终上面会怎么处理,谁都不知道。   而据吴小婉交待,她先是被金部长的秘书给强.奸了,之后,又被金部长本人给强.奸的,用的她话,自己作为一个舞者,只想好好跳舞,但是金部长和他的司机猪狗不如,逼着她发生了那种关系,每一次都让她生不如死,总之,错全在金部长,她是无辜的。   偷情跟强.奸的定义是不一样的,而部队和公安本来就对金部长意见特别大,于是就采取了强.奸这一观点,为了好给他定罪嘛。   于性方面,过来人倒无所谓,但冷峻不一样,他昨天在窗外,一直在盯着吴小婉,亲眼看到她进房间之后,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一直在抱着手臂哭。   自然而然的,他就认为那种事,女性应该都特别厌恶。   再加上他自认为自己跟别的战友不一样,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所以他喘平了气息,温声说:“不,即使结婚了,也只有在你本身愿意的情况下我们才能发生那种关系,而且我也不会强求你的,顶多一个月……不,一年一次吧,现在不行,我不会让你吃那种苦头的。”   虽然他经常会做一些似是而非的梦,还经常被自己身体的不受控制而吓到。   但冷峻坚信自己可以说到做到。   正好这时隔壁的钢琴声停了,陈思雨也跟着愣了一下,她心说冷峻这算什么神仙大宝贝,想跟她结婚,却不想跟她上床?   作为一个女性,她已经够主动了,要再主动点儿,冷峻就该怀疑她的人品了,而一旦有了性.关系,万一怀孕了呢,那她就没法跳舞了。   所以,本来陈思雨着欲.火冲脑,很想跟男朋友发生点啥。   但冷峻一句话,也把她给打醒了。   虽然男人很帅,也很可口,但适可而止吧,精力还是要放在工作中的。   不一会儿,轩昂练完琴回来了。   前几天冷峻来,没吃饭就走了,这回说啥都要留下冷峻,正好看家里那只大公鸡不顺眼,就准备杀来,犒劳他的冷哥。   冷峻因为有些事要跟外公谈,不准备在女朋友家吃饭的,可等他想告辞时,轩昂已经提着菜刀,在剁那只大公鸡了。   一大只公鸡,只一锅子是烧不出来的,陈思雨先剁了一半,斩成大块,拿料酒,生姜,糖,盐巴把它腌着,再单剔一块鸡脯出来,加上调和调匀,再另起碗,用淀粉和面粉,鸡蛋调一个芡汁儿,热锅起油,倒上半锅油,先炸鸡脯,一遍炸熟,二遍炸酥,出锅时再滚一遍碎面包糠,这就是将来孩子们最爱吃的避方塘口味炸鸡了。   再把刚才腌好的大鸡块薄薄拍上一层生粉,入锅炸熟,另起锅烧油,加辣椒和花椒,葱断煸出香味来,把鸡肉放进去炒熟。   两大盘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肉就出锅了。   另外炒了一盘小园子里种的小青菜,一个轩昂的最爱,西红柿炒蛋,轩昂得意洋洋:“峻哥,就那点地儿,足够供我和我姐吃喝了,厉害吧。”   冷峻应付的非常敷衍:“厉害。”   看轩昂端起保温杯在喝水,悄声问陈思雨:“是不是他抢走了你的杯子?”   陈思雨摇头,小声说:“不是啦,是我送他的。”   一个杯子而已,在冷峻这一辈人的意识中,它是首长亲自采购来的,很重要,可陈思雨上辈子是用过保温杯的,并没那么稀罕它。   这时轩昂又问:“鸡肉好吃吗?”   冷峻答:“好吃。”   虽然飞行队的食材也很好,冷峻他们吃的,比全国人民都好,但陈思雨做的鸡格外好吃,尤其是裹了面包糠的鸡米花儿,特合他的口味。   但他还在为了那个杯子而耿耿于怀,不太高兴,说话就闷闷的。   而他一说好吃,轩昂就按捺不住了:“姐,剩下的我不吃了,让峻哥带走。”   陈思雨说:“你吃你的,还有一块鸡脯呢,你冷哥要想带,我另给他做。”   “那你快去炸呀,我看冷哥特爱吃这个。”轩昂说。   冷峻端起盛鸡米花的盘子放到了一边,说:“思雨坐着,我带这个走就好。”   陈思雨正准备夹块鸡米花呢,盘子给他撤走了。   她心说冷峻又不是没见过好吃的,咋突然变的这么护食了。   转念一想,明白了,他不是在护食,而是不想她再下一回厨房。   继续吃饭,冷峻又问:“轩昂会做饭了吧?”   轩昂说:“虽然会做了,但总没我姐做的好吃。”   冷峻不动声色,说:“那就再多练练,下回来,我要吃你做的饭。”又说:“我饭做得很好的,你既然拿了我的杯子,就要向我学习,把饭做好吃点。”   轩昂放下筷子,学着军人的样子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而等冷峻走的时候,不但拿着戒指,还有一大盒用油纸包着的炸鸡米花了。   大包小包,他可谓满载而归。   ……   再说冷家。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供述,梅霜也终于回家了。   虽然她在思想部呆了半年,没有找到金部长的关键证据,但她搜集了思想部别人的黑料,于案子也无比关键。   比如副部长的儿子违规用车,男女关系混乱,白山罔顾纪律,私自把父母调回城,虽然都是小事,但各种违法乱纪的小事汇总到一起,于思想部,将是个沉重的打击。   目前上面正在进行调查,而梅老,联合了一帮老革命家,准备向上提交建议,要求把思想部,那个临时部门给彻底裁彻掉。   只有那样,金部长那位后台,将来才没法借着思想革命的名义,作威作福。   梅霜听完老爷子的想法,说:“爸,思想部真要被裁撤了,您说她会怎么做,会不会像原来那个谁一样,劫飞机叛逃呀。”   梅老双目沉沉,重重点头:“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所以空院这边就要加强部署,防止她的外逃给国家带来损失!”   正好这时冷峻从外面回来,俩人也就不说了。   梅霜这一天一夜就没吃啥东西,看儿子手里拿个油纸包,一闻窜香,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见是炸的金黄的鸡块,丢嘴里一尝:“唔,好吃!”   她从小在苏国留学,喜欢吃各种西式风味的东西,连往嘴里丢了好几个,问:“儿子你从哪儿买的鸡块,这味儿可真香。”   “思雨做的。对了妈,我得打个申请订婚,我爸不在,你帮我在家长栏签字吧。”冷峻说着,把戒指放到了桌子上。   梅老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见里面有两枚纯银戒指,花纹和样式都特别好看,遂笑说:“不错嘛,瞧瞧咱们峻峻,都会买戒指了,这对戒指不错。”   冷峻搓手,说:“外公,这是思雨买的。”   这下不止梅老一愣,梅霜也愣住了:“儿子你是不是傻呀,跟女朋友约会,不但连吃带拿,要订婚了,就连戒指都是人家女方买?”   冷峻觉得戒指很漂亮,女朋友也很爱他,这没什么呀。   “你是娶媳妇儿,又不是入赘,你是个男人呀,买戒指这种事怎么也能让女同志来?”梅霜气的说:“知道的是你娶媳妇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媳妇儿娶了个你呢。”   梅老却是哈哈大笑:“梅霜啊梅霜,这是报应呀,想当初你才多大,十八岁,我劝你不要早结婚,可你呢,找领导撮合,给冷兵施压,为了能嫁给冷兵,你还千里追夫,一路从北城追到陕北根据地,非押着人冷兵跟你结婚,还四处说是你娶了他,不是娶了你,现在呀,老天爷就还给你个,一模一样的儿媳妇!”   梅霜一想,咦,还真是。   想当初她咋说的,结婚时她趾高气昂的四处宣告,冷兵从此是她的人了!   现在陈思雨也是那么想的吧。   她的大好大儿,如今变成陈思雨的了。   不过那只是梅霜心头的小九九,不舒服一下就过了,她说:“爸,思雨还有奶奶,有养父,她的生父生母可都是革命老前辈,又都已经牺牲了,就为毛素美的那一碗熟小米,我也必须好好儿的给俩孩子走个过场,上门提亲,风风光光办个订婚礼,哪能一对戒指就完的?”   梅老司令点头:“是得好好办个订婚礼,人思雨既然那么喜欢咱家峻峻,这个订婚礼,咱必须办的风风光光!”   ……   在冷家人想来,陈思雨应该特别期待自己的订婚礼!   但其实她早就把订婚一事抛到九宵云外了。   陈思雨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排好《梁祝》。   三个男演员一起练,一起跳,最终,因为叶大方稍微稳点,就依然定了他做A角,其余两个也不演旧剧了,跟着叶大方一起,专心排练。   丹麦风格的芭蕾不比苏式风格刚劲,也不像法风那么柔软,它要练好了,会有一种让强迫症看了都舒服的协调美感,但要练不好,就会很僵硬。   配上音乐,陈思雨试着跳祝英台,节奏感,协调性都很好,虽然大家看惯了快节奏的《白毛女》和《娘子军》,还是头一回看《梁祝》这种非常柔婉的慢节奏,但团里看过的老艺术家们都觉得很不错。   不过几个男演员,就叶大方都不行,他们把芭蕾的轻跃和空灵给丢了,连最基本的协调性都掌握不好,不说老艺术家们直摇头,苏爱党带着一帮歌唱家来观摩,当场就说:“哟,你们这是跳舞吗,咋一个个的,跟鸭子大劈叉似的?”   陈思雨也焦头烂额。   放下别的工作,她亲自教他们小跳,中跳,大跳和击打跳的技巧。   教他们换动作时的重心,陈思雨上手,一点点的掰我。   但连着排了三天,三个男演员毫无起色。   一台舞剧,不仅演员重要,服装,布景和灯光,音乐更重要,而为了能跟《茶花女》比肩,在布景方面,陈思雨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抽时间去弄。   而为了排《梁祝》,团里的歌舞全停了,而且为了排好它,司令部专款专项,拔了整整三千块,用来做道具,做戏服。   这年头的三千块可是一笔巨款,忙里抽闲,陈思雨还得把服饰搞出来,可她为了追几个男演员,根本抽不出时间干别的。   可怜她的男朋友,每天一到下班时间准时来等,天天晚上要熬到九点十点才能送女朋友回家,两人连点相处的时间都没有。   且不说曲团急的直冒火,陈思雨急的一头头发都要薅完了,骂男演员们,骂的嘴巴都起泡了,而这回,过上来团里溜达的梅霜给了她一个新思路。   三个男演员,今天只练击打跳,跳的地动山摇,把梅霜给吸引了来。   毕竟经历的多了,站门外看了会儿,梅霜把陈思雨喊了出来,说:“去找一下市团的丁野,他在解放前是个京剧武生,他演的赵子龙可是一绝,让他指点一下这帮男同志吧,你瞧瞧那一个个,大笨鹅似的,站都站不稳。”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陈思雨顿时豁然开朗。   重新学一门技术并不容易,就好比学语言要学体系,舞蹈也一样,猛乍乍学新技术,光靠练不行,得找出它跟自己身上有技术的共通性。   《长坂坡》里的赵子龙全是腿下功夫,可不正跟丹麦芭蕾如出一撤?   而丹麦芭蕾,男舞蹈演员的手部动作不华丽,但是线条和力量感极为优美,而要用什么形容,那就是《卧虎藏龙》式的东方感。   这下,不但男演员们的问题解决了,陈思雨连服装的灵感都有了。   陈思雨说:“梅阿姨,谢谢我,我现在就去找丁老师。”   “哎思雨你等会儿……”梅霜想跟她聊聊,上门提亲带啥礼物好呢,她的准儿媳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人影了。   梅霜还是想不通,像陈思雨这么专注事业的女孩子,不说好好干事业,怎么就会眼巴巴的,求着跟她儿子结婚呢?   她想不通!   丁野老爷子,解放前京剧舞台上的顶梁柱,他不仅演过《长坂坡》,还是曾是《霸王别姬》里楚霸王。可惜解放了,老京剧角儿们全成了四旧,他就是团里成份最差的演员了,像《梁祝》这种大型舞剧,他自然没资格上。   当然也就吃不到空院的好伙食了。   托陈思雨的福,老爷子被以动作指导的身份调了过来,终于可以改善几顿伙食了。   宋扶明的台本只是画了整场舞蹈,但他做的服饰陈思雨瞧不上,干脆就让他带着演员们排练,衣服,陈思雨自己来设计。   总空和毛纺一厂有合作的,布料得由毛纺厂直接供来。   而在原来,因为舞台服装都是最便宜的麻布和棉布,一打申请,供销社就给了,但这回陈思雨要的,是最稀缺的的确良,而且她对布料的颜色还有格外要求,要毛纺另开池子,单独挑色,单独染。   申请打到曲团这儿,她先犹豫了:“思雨,现在的确良的供应特别紧张,而且单开池子单染色又要增加成本,这个申请,就算后勤处批了,总装备部也会否掉的,我看你还是要点普通的布料吧,咱把功课集中在练习上,衣服上就不花太多心思了吧。”   没有好的不布料,做不出漂亮的衣服来,光凭姿势和动作,怎么跟《茶花女》那种拥有上百套衣服的剧来比?   陈思雨太着急,也顾不得逾越上级了,正好碰上聂师长,他是管总装备的,她干脆就拦住聂师长,直接问,这个要求行不行。   随着金部长的倒台,不但政策风向变了,就连总装备部对文工团的态度都变了,要在原来,文工团要东西,后勤处通过没用,到了装备部,准得打回来,但这回聂师长说:“当然可以,我这就给你写条子,你想要什么颜色,直接去毛纺厂跟他们提要求,告诉他们这是军部需要,他们会照做的。”   看聂部长走了,曲团后知后觉:“思雨,咱们文艺界好像比原来受重视了?”   陈思雨趁势再提要求:“曲团,咱的丁野丁老师不但是个京剧艺术家,而且他的纸活功夫特别厉害,您把他多留一阵,让他帮《梁祝》做布景吧。”   有了衣服,还得要相配套的布景,而丁野老爷子的审美,陈思雨信得过。   “行的,我派个人跟你一起去毛纺厂吧?”曲团说。   陈思雨摆手:“不用,借辆自行车就好,有人送我的。”   不一会儿,聂师长的勤务兵就把条子送过来了。   陈思雨当然不需要别人送自己,这半个月是冷峻上了一年战场换来的假期,他白天要陪着梅老一起出去见客,每天下午五点半准时到歌舞团等她下班。   难得今天有时间,陈思雨就准备带着冷峻一起出去走走。   借了团里的自行车骑上,陈思雨一路跑到家属院,铃子钉铃铃,喊冷峻。   梅老司令正在跟外孙俩下棋,边下,边聊过几天去陈家提亲的事,瞧着思雨居然骑了辆自行车来,顿时呵的一声:“峻峻,咱们思雨居然会骑自行车?”   跟外孙对视:“我记得你不会骑自行车,女朋友骑车来约你了,敢不敢坐?”   冷峻会开飞机,会开车,摩托车也骑的很好,但就是不会骑自行车。   倒不是他学不会。   这年头,自行车既使在城里,也特别奢侈,谁家要买一辆,肯定得仅着大人上班用,男孩们次之,悄悄骑出去,也是为了当小将,哄姑娘。   冷峻一不混小将,二不哄姑娘,就没学过自行车。   而这年头,大把的小伙骑着自行车带着姑娘四处跑,但很少有姑娘骑着自行车,带大小伙的。   冷峻当然也不愿意被姑娘带着,那要传出去,他在飞行队的威信可就没了。   起身,他去门口的五斗柜里翻钥匙了。   梅老能不知道大孙子的心思,一看,更觉得可笑了:“峻峻,你爸那摩托车,前两天我在车库里试了一下,爆了缸,骑不了,哈哈……”   冷峻语带愠怒:“外公,您都多大年纪了,为什么还要玩摩托车,撞了呢,摔了呢,怎么办?”   既没有摩托车,他就只能硬着头皮出去骑自行车了。   临出门回头再看老爷子,见他还在咧嘴笑,冷峻倒是放心了不少。   想要处理金部长容易,但取缔思想部那么庞大一个单位,并不容易。   梅老联合了一大帮子老革命战士们,联名写了诉求信,要求裁撤思想部。   但上面最终的会议决议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老爷子最近着急,吃不好睡不好的,可他但凡看到陈思雨,似乎总是忍不住要笑。得,那就让他笑吧,笑一笑,十年少嘛。   女朋友今天穿的正是冷峻买的白色的确良布料裁成的裙子,裙子是她自己做的,两条三寸宽的宽肩带,平领,前面是开襟,系了三颗扣儿,里面套那件军绿色的衬衣,下面是大宽摆的百褶裙。   斜倚着二八大杠,女朋友一身的青春洋溢,在向他招手。   等冷峻出门,她就把自行车把递过去了:“我穿裙子不方便,你来骑吧。”   冷峻犹豫了一下,接过了自行车把手。   屋子里的梅老哎哟一声:“臭小子,你会骑车吗?”   眼看着孙子挎上车,陈思雨也跳了上去,孙子两条长腿晃悠两下,居然还真蹬上车跑了,老爷子情不自禁,又喊:“臭小子,外面有大下坡呢,你别逞能!”   叶老也想知道思想部的事最终怎么样了,过来串门,顺带准备问问情况,看老司令在窗前跳的跟个孩子似的,以为是思想部的事有决议了,忙问:“梅老总,思想部那事儿处理下来了吧,是不是结果不错,瞧您高兴的?”   梅老之所以高兴,是因为他仿佛从陈思雨身上看到女儿梅霜年青时的可爱,但跟梅霜相比,陈思雨更通人情世故,也更聪明圆滑。   而他的大外孙,就跟曾经的冷兵似的,傻傻乎乎,却也有一颗赤诚的心。   于老人来说,逗逗孩子,看他们既傻又赤诚,年青又莽撞的,瞧着就开心。   至于思想部的事,虽然还没有最终结论,但梅老心里有预感,金部长那位后台,蹦哒不了几天了,现在要操心的,不是思想部会不会裁撤,而是她会不会跑,要跑,会怎么跑,空院又该怎么应对。   而这些,他得跟王司令谈,跟叶老这种曾经被腐蚀过的老干部,就不聊了。   笑呵呵的,梅老说:“已经退休,咱就不关心国家大事了,下盘棋吧。”   头一回坐男朋友的自行车,还是坐大杠,虽然屁股咯的慌,但陈思雨还是很开心的。   大街上自行车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小将们骑,他们也喜欢车上带个姑娘,可姑娘只愿意坐后坐,除非谈上对象了,否则是不会坐大杠的。   像陈思雨这样漂亮一大姑娘,一袭白裙迎风飞扬,还坐在大杠上,简直了,羡煞小将们的眼球。   冷峻憋了一脸严肃,在认真的蹬着自行车,越骑越快,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这年头的大街上鲜少有小汽车,全是自行车,密密麻麻的自行车,眼看一个大下坡,冷峻却越骑越快,陈思雨以为他是想跟别人比赛,遂说:“冷哥,差不多了吧,慢点。”   冷峻早就没蹬了,但随着下坡,车也越来越快了。   他不停的躲避着,好几回都险些和别的车撞一起。   “冷哥,咱能不能慢点?”陈思雨大喊。   冷峻仍一脸严肃,过了好半天,眼看下坡的尽头还是一个大下坡,大吼:“思雨,刹车在哪?”   乖乖,合着他连刹车在哪都不知道,就骑上自行车了。   陈思雨都害怕的想跳车了,但这时冷峻忽而手捏刹车:“是这个吧?”   又连连吻着她的头发,喃喃的说:“不怕不怕,我已经学会了,现在已经学会了!”   过了好半天,又惊魂未定的说:“这是个教训,以后我不能再这么莽撞了。”   跟这种人连架都吵不起来,因为他只要犯了错误,立刻就会自我反省。   可以预见,婚后生活会少很多情趣的。   陈思雨故意说:“不是吧。我就喜欢狂野的男人,在我看来,你还不够狂野呢。”   ……   布料一染出来,立刻送到服装厂去做衣服了。   样服就是按陈思雨和叶大方的身材来做的。   陈思雨给祝英台选的颜色是青椒配深凫,的确良是非常适合舞蹈的,还没有灯光,也没有音乐,但是,当陈思雨穿上舞服,翩翩起舞时,就连向来没啥审美天赋的程丽丽都要夸:“老师,这衣服太好看了,你穿上它,简直就像是从古代来的一样!”   “这算啥,等上了舞台,有灯光,有布景了,你们再看它有多好看吧!”陈思雨说。   现在该定B角了,而在敲定B角后,也要给她们做衣服。   梁山伯,最终定了《娘子军》的男主角高建新。   而祝英台的B角,虽然三个预备角色,刘茉莉跳的还行,程丽丽虽然笨了点,但她身材瘦高,形体跟陈思雨一样,身材好,不过陈思雨最费心教过的就是赵晓芳了,她也勤恳,能吃苦,现在跳的也很不错。   俩徒弟,用程丽丽,就得连敲带打带骂的去狠心教。   用赵晓芳,陈思雨就得把她接回家,同吃同住,控制她的饮食。   总之,都特别费劲儿。   犹豫着该选谁,陈思雨喊了俩徒弟下班后别走,在排练室等她,就准备跟俩徒弟聊一聊,看她们谁愿意吃苦,谁愿意吃苦就让谁上,这是她一贯的宗旨。   但她还没进门,就听见赵晓芳用一种她原来从来没听到过的,恶狠狠的语气对程丽丽说:“我说三毛,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啊,原来我忍着你,惯着你,是因为你妈在思想委,但现在你完蛋了,看报纸了没,各大单位都在向上反应,要求裁撤思想委,你妈完了!”   是的,最近报纸上,各大单位轮番发表意见,要求国家裁撤思想部。   还有人专门写文章,要求国家清算思想委的冤假错案,责任到人,问责曾经无法无天的小将,和思想委的领导,干事们。   在思想委当过领导的,曾经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忐忑。   提着鞭子抡人,给人剃阴阳头的时候,他们也没想过会有今天嘛。   程丽丽也不服输,说:“赵晓芳你甭恐吓我,我妈可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她不怕清算,我跳的不比你差,我凭啥要让你,我喜欢祝英台的衣服,我不让!”   “你要不让,我就把你和叶大方一起睡觉的事说出去!”赵晓芳说。   程丽丽呀的一声,一蹦三尺高:“我没有!”   “你有,你俩在粮食局招待所开过房,不止一次,你猜我要告诉陈老师,她还会要你吗?”赵晓芳说。   程丽丽气的张牙舞爪:“赵晓芳,我原来以为你老实呢,你卑鄙,你无耻!”   陈思雨站在门外,心头也是咯噔一声。   活了两辈子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舞蹈一行师傅们带徒弟,三年是基本,五年才肯让出师了。人性是,没个三五年,你是看不清一个人的本质的。 第92章 订婚   陈思雨攥着软尺站在门外, 默默听着。   赵晓芳又说:“程丽丽你搞破鞋,跟男人睡觉,就算陈老师不管你, 我要告诉龚主任,曲团呢, 你和叶大方都是要被开除的,你忍心叶大方没工作?”   程丽丽开哭了:“可是我喜欢祝英台, 我也想跳舞。”   一年又一年,重复跳着一支舞,谁都会腻,但祝英台不一样, 开始在书院时的轻快灵动,小鸟儿一样,后来殉情时的悲壮,凄婉,程丽丽觉得自己跟那个角色是有共鸣的,她喜欢祝英台,即使不能在外交演出中跳,只要剧上了,以后她就可以在市团跳,她当然不想让。   但未婚男女搞破鞋,要传出去,程丽丽自己无所谓, 但叶大方会被开除的。   说不定还会被下放, 劳改。   要那样, 叶大方肯定会恨死她的。   程丽丽妥协了, 可也恨毒了赵晓芳:“你会遭报应的。”   陈思雨咳了两声, 俩姑娘同时收声,赵晓芳迎了出来:“老师你来啦?”   “你俩吵吵啥呢,丽丽你啥呢?”陈思雨故意问。   程丽丽欲说又不敢说,赵晓芳代她说:“她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查出来身体有病,没法跳了,正准备跟你请假,愧对您的教导嘛,就哭了?”   陈思雨依然装傻:“丽丽,你得啥病了,咋连舞都不能跳了?”   程丽丽目光恶狠狠,赵晓芳瞪眼,话里有话:“妇科病,还挺严重的。”   陈思雨说:“既然这样,那就晓芳来跳吧,晓芳,还有一个半月,你必须把体重控制下来,谁都不想舞台上有个大肥鹅一样的祝英台,对吧。”   赵晓芳挺胸抬头:“嗯,我会努力的。”   接过软尺自己量身材,她笑的很尴尬:“陈老师,我好像又胖了。”   带赵晓芳比带程丽丽麻烦多了,因为她喜欢吃,胖起来快,但一控制饮食又会瘦,所以几乎每次都是临登台前还得紧急修改一次衣服,要原来,为了她练习时方便,陈思雨总会把衣服做大点,再在临登台前,熬夜帮她亲自裁。   现在当然不会了。   带这俩徒弟本来就不是她的本意,是单位硬塞给她的。   后来她一直兢兢业业,尽心尽力的带,也不是因为她们有多优秀,而是因为芭蕾行业断代了,没有苗子可以培养了的原因。   上辈子她离行太早,没有经历过徒弟的背叛,但她永远记得当她躺在医院里,几个徒弟来医院看她时嘴角那掩不住的笑和眉眼间的飞扬。   老师出事之时,就是她们的出头之日嘛。   技术行业,一旦遇上个品行差,心机深的,难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陈思雨曾经坐在轮椅上,静静望着观众把曾经投予她的掌声,热烈赠送给她的徒弟们,也曾看着曾经追逐过她的商界大佬们转而,向她的徒弟献殷勤。   鲜花与掌声,落寞和孤寂她都品尝过,她的心态放的很平。   但她已经容忍过程丽丽和赵晓芳一次了,不会再容忍她们第二次的。   笑了笑,陈思雨说:“胖就胖了,有老师了,走吧小芳,去你宿舍搬被褥。”   搬被褥去跟老师住,从此小灶开起来,减肥的事都不用自己操心,赵晓芳要乐死在天花板上了,回头,她说:“丽丽快别坐地上了,早点回家吧。”   程丽丽对祝英台那个角色,对老师新设计的衣服和道具,布景都特别喜欢,这是她第一次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想上台去跳一个角色,结果这就完啦?   坐在地上,连蹬带踢,程丽丽发了好大的脾气。   可惜如今她妈落魄了,别人也早烦了她说发就发的臭脾气,连个劝的人都没有。   赵晓芳忽而说:“陈老师,我记得你今天订婚呀,你不去参加订婚礼,帮我搬家,我会过意不去的呀?”   是啊,今天是陈思雨的订婚礼,她还在忙着为徒弟铺路。   但徒弟们呢,自毁前程,神佛也救不了她们。   陈思雨答的咬牙切齿:“晓芳,我从来没跟任何一个学生耍过心眼,只要是我的徒弟,我必定耐心教,这也是芭蕾一行的传承和美德,我希望你也能。”   赵晓芳抿唇笑了笑,点头:“老师,我会把你的美德传承下去的!”   其实她也就比陈思雨小一岁,是陈思雨心理年龄太大,就拿她当小孩子。   但赵晓芳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奶大屁股肥,珠圆玉润。   她的心机,不比陈思雨差。   市歌舞团的宿舍就在食堂后面,俩人一起走着,看赵晓芳从脖子上摸出钥匙在手里提着,上面还坠了颗珠子,陈思雨抓了过来:“这珠子挺漂亮。”   “你要喜欢,我让他也买一个给你吧。”赵晓芳笑的憨憨的。   “哟,你谈对象啦,小伙是谁,我认不认识?”陈思雨笑问。   赵晓芳脸上洋溢着一股神秘的笑:“以后再说吧,反正咱们吧……”   陈思雨感觉到了,她谈的应该是空院某个领导家的儿子。   估计家世不比冷家差。   所以赵晓芳有一种,在某个领域胜过她的自豪感。   既她不说,陈思雨也就不问了,她挽着赵晓芳,故意朝着一条水渠的方向走着,脚一趔趄,眼看就绊进了渠里。   赵晓芳呼吸一滞,因为她看到老师的脚进排水沟了。   但她非但没提醒,反而还顺势推了自己的恩师一把。   这是两个单位之间的隔廊,是一条小路,对面正好是市歌舞团的小铁门,陈思雨这要摔下去,撞在门框上,那门框上有铁丝的,不破相也得摔坏膝盖。   老师要摔跤了,徒弟不扶不说,还推?   陈思雨不再犹豫,借着摔出去的力一把搡出去,站稳了,但赵晓芳没防被,脚磕在水渠里,身子前倾,脑袋躲过门框却噗嗤一声,擦在地面上。   “老师,我的头磕破了,我好晕,好难受!”赵晓芳四仰八叉趴在地上,又叫了起来:“陈老师,你为什么要故意推我?”   陈思雨抱臂,居高临下冷冷问:“我为什么推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我……我……”赵晓芳推人不成反而摔个马趴,说不出话来了。   陈思雨也不再理她,快步上了宿舍楼,打开赵晓芳的宿舍,等赵晓芳追来时,她已经把宿舍门给反锁了。   赵晓芳在外面疯狂的喊叫,砸门,陈思雨诨然不理,拉抽屉,开柜子,突然目光一顿,在衣柜的角落里她翻出一件旧外套来,那是她当初跟踪吴小婉时穿过的,跟踪完人之后她就把旧外套给扔了。   合着她跟踪吴小婉,赵晓芳却在悄悄跟踪她?   要这回金部长不出事,不倒台,赵晓芳拿着这件衣服去找金部长告密,她一个小舞蹈演员,跟踪部级领导,岂不得被枪毙?   再翻,有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存折,一些零钱,除此之外还有一沓报纸,全是剪的报纸上报道过的,皇家歌剧院的情况,以及一张路易.奈非斯的报纸剪报,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几张陈思雨去年出国时,带回来的《仙女》,《吉赛尔》,《雷蒙达》,《卡门》的剧情简介。   这些东西,为了教俩徒弟熟悉法式芭蕾,她放到市歌舞团了。   之后俩人说是丢了,就再没了踪影。   合着东西不是丢了,而被赵晓芳偷走,私藏起来了?   赵晓芳专门藏这些东西,她又安的什么居心。   “陈老师,开门呀,求你开开门呀。”赵晓芳在外面猛砸门。   连吼带叫,她把隔壁宿舍的女孩子全吵出来了。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大家都在围观。   突然,陈思雨一把拉开了门,大惊小怪:“哟,晓芳你撞破脸啦?”   “陈老师,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要毁容了,呜呜。”赵晓芳抽噎。   宿舍住的,基本都是从外地来的,舞蹈队的姑娘们,看赵晓芳脸上果然一大片擦破了皮,皆围了过来:“天啦,这一时半会好不了吧,还能登台吗?”   “陈老师是生气才推我的,我没关系,只要她能消气就好。”赵晓芳故意难说过的说。   陈思雨大开眼界,她一直以为赵晓芳心懵人憨,是个傻丫头,今儿可算见识了,合着她身边藏了这么一位骨灰级的赏,还是个傻白甜牌的小白莲。   当然了,赵晓芳是从外省来的。   而要在外省经过层层选拔,一路杀进北城文工团,怎么可能是真白甜。   几句话,她就告诉大家是陈思雨故意推她的,还宽宏大肚,原谅她了。   舞蹈演员们纷纷说:“陈老师,您这气也生的太大了吧,赵晓芳这脸要是毁容了,那得你负责呀。”   “不用不用,她毕竟是我的老师嘛。”赵晓芳说。   这还真是个戏精,戏极了。   陈思雨也不惯着她,丢那件破衣服在赵晓芳身上,说:“晓芳,作为老师,我得劝你一句,做人要诚实守信,也要讲证据,你能证明是我推的你,就去报案,不能的话,抱歉,你这样子登不了台,我要另换角儿了。”   让她戏吧,脸破相了她就登不了台,蹲宿舍里,她慢慢戏精去。   也是原来陈思雨待她太好了,这蓦然的转变让赵晓芳接受不了,她声嘶力竭:“陈思雨,你原来就一尖果儿,谁的自行车没坐过,你牛什么牛啊你。”   想当初刚到歌舞团的时候,赵晓芳学技术学的勤恳,却连声老师都不愿意叫,陈思雨以为她是小,不懂事。   现在才算明白,这丫头是个端锅吃肉,却还要骂娘的主儿。   有才无德,在陈思雨这儿,她就没资格登台。   回头,她摇着钥匙说:“各位,我们《梁祝》正在选B角,我定的是咱们的刘茉莉老师,但赵晓芳不服,想争,就故意陷害,说我推她,想要挟我换掉茉莉老师,改让她上,啧啧,我好害怕呀,但是……”面色一凝,她说:“抱歉啊赵晓芳,本着专业精神,我还是要选刘茉莉。”   论卑鄙,赵晓芳还是个妹妹。   陈思雨一席话就把她推向为了争角儿,故意耍心机了。   而刘茉莉跟徐莉是同辈,是团里的老师,学生抢老师的角儿?   舞蹈队的姑娘们再看赵晓芳时,眼里已经是满满的鄙夷了。   ……   把刘茉莉的尺寸交到服装厂,陈思雨才要去首军院,参加她的订婚宴。   上了公交车,刚坐下,一辆军用大巴擦着公交车疾驰而去。   陈思雨分明看到何新松,高大光和冷峻都在车上,心说自己怕不是花了眼了吧,明明冷峻今天跟她订婚啊,怎么会在车上。   ……   梅老司令请了王司令做陪,前来提亲,聂师长听说后,亲自帮两位领导开车,送他们过来,于是,两位老司令带一位师长。   虽然冷兵不在,但这提亲的规格也够高的了。   陈刚不敢怠慢,去请了一下高大光的父亲高参谋长两口子做陪。   高母跟冯慧关系好,因为冯慧是被陈思雨倒腾到下放的,讨厌她,所以没来,但高参谋长来了,陈思雨去时,几位老领导正在跟陈刚把酒言欢。   看她跑了一身的大汗,聂师长笑着说:“瞧瞧咱的祝英台跑的这一身汗,思雨,你虽然年龄还小,但资格够了,既然是老师,就别太累着自个儿,不算太忙的事就让学生们干,一般的舞台让学生们上。今天可是你订婚的大喜日子,两位老司令,一位参谋长,愣是等了你半天。”   高参谋长在书里是原身的公公,目前是首都军区的参谋长,将来会调到总后勤部去当司令,当初原身巴着高大光非要嫁,他跟高母差点没把心急烂。   后来陈思雨攀上了冷家,高父高母没少感慨过,说她运气好,能攀上高门。   关于她跟冷峻的婚事,高大光前几天回家时念叨过,说是陈思雨主动求的。   既然是女方主动提的订婚,就证明她跟当初想嫁大光也一样,也是费尽心机才能求来的订婚。   站在长辈的立场上,他自然也要训思雨几句:“思雨,几位老领导一起上门,够给你面子了,你自己倒是迟到了,这说不过去,快给梅老和王司令道个歉吧。”   陈思雨来晚了,确实该道歉。   但高参谋长这突如其来的训话让她很不舒服。   但她还没说话呢,梅老司令摆手说:“聂师长,高参谋,话不能这么说,要以我的心思,明天就让思雨回家给我生小外孙去,可思雨的工作是在为了咱们的外交事业而努力的。农民都知道乡邻之间要和睦,国家亦然,和平年代,外交非常重要,而在外交中,思雨能起到的作用,比咱们加起来都多,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我向你们道歉,但我等她,甘之如饴。”   王司令也说:“你们要忙就先走,这个订婚宴我们两个老家伙来主持就得。”   高参谋和聂师长是来做陪客的,刚才之所以批评陈思雨两句,也是怕两位老领导等的太久,饿了,着急上火,其实是为了圆场子。   谁知道梅老司令竟然如此的偏袒还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儿。   这倒搞的他俩里外不是人了。   俩人忙又说:“是是是,思雨的工作很重要,咱们该等的。”   陈思雨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冷峻,遂问梅老司令:“冷峻同志呢,也没来?”   梅老看了眼王司令,一笑,才说:“峻峻跟你一样,今天也有点急事,这个婚只能我老爷子帮他订了,你没意见吧?”   陈思雨看到王司令一直在搓手,再想起自己半途撞上冷峻。   隐约一猜,大概明白了。   在去年,有一位高层首长叛逃,飞机飞出国,是在别国的领空被击毁飞机,坠机人亡的。这件事当时曾在国际上掀起过轩然大波。   西方大国趁机对华国进行了累牍报道和攻击,抹黑。   而现在,金部长那位后台和她所领导的思想部正在被各个机关部门集体围攻,空院应该是怕会再出现叛逃行为,让飞行员们回训练场值班了。   她说:“没关系的,我的工作重要,冷峻同志的也一样重要。”   梅老司令左右一看:“瞧瞧如今年青人的觉悟,咱们真是自愧不如啊。”   聂部长自告奋勇当司机,却把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倒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说:“是是,咱们自愧不如。”   递给陈思雨一张单子,他说:“思雨,把你的档案填上去吧,以后万一……”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冷峻的未婚妻了,万一冷峻要出了意外,部队会给他的家人相应的抚恤金,给她这个未婚妻,也会有一笔慰问金的。   这张纸只是不具备法律上的婚姻约束力,但从此,陈思雨和冷峻之间就有一根隐隐的绳子,将他俩系在一起了!   ……   次日一大清早,总空歌舞团。   程丽丽懒洋洋的来上班,准备排群舞,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裹起来的大脑袋,仔细一看:“哎哟喂赵晓芳,你这是眼瘸还是腿瞎呀,咋就摔成个大猪头了。”   赵晓芳的腿是好的,脸也只是擦破了皮而已。   但她心急,想要好点快点,就跑医院包扎了一番,缠了半个头的纱带。   乍一看,大半个脑袋的白纱布包着,还真是个大猪头。   摆手,她说:“我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程丽丽拍手,哈哈大笑:“这就叫现世报吧,你可真是活该,哈哈,你变成个猪头了,你也登不了台啦!”   赶昨晚,刘茉莉的衣服已经做好了,此刻她正在试衣服。   赵晓芳进门一看,如五雷轰顶,眼看陈思雨要走,追了出来:“陈老师,医生说我的脸顶多半个月就能好,您原谅我一回,再给我个机会吧。”   陈思雨要去大剧院做道具,倒也不着急,下楼,出了院子,回头看赵晓芳还跟着,遂问:“谁教你的,打算怎么抢角儿,是跟当初的白山一家对你一样,临上场前把我从楼上推下去,还是准备挖我的黑料,来个栽赃嫁祸?”   皇家歌剧院的资料,路易.奈非斯的个人简介。   赵晓芳搜集那些东西肯定有原因。   而B角搜集首席的黑料,可不就是为了顶掉她。   赵晓芳两眼真诚,斗大的泪珠往外滚着,说:“陈老师,就算上不了外交演出的大舞台,给您当了B角,以后各个地方,部队的慰演就是我了,我又不是被你压着上不了台,我怎么会为了登台害您呢。”   表面确实是这样。   一小徒弟,翅膀还没长硬,技术都不到家就害师傅,于她有什么好处?   陈思雨也想不通,为什么赵晓芳会背着她耍黑招。   是她太心急了想上位,还是说她受了思想部的后台,那个‘她’的指使,故意来害她的?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一笑,她说:“我也不过胡乱猜测,快回去练舞吧。”   赵晓芳说:“可刘茉莉老师现在是B角呀.”   “刘茉莉老师台风稳,跳的好,是市团的首席,给《梁祝》做B角是我选的,你要觉得有问题,就请向上反映吧,在我这儿,这件事已经定了。”陈思雨完,转身走了。   赵晓芳还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追着喊:“陈老师,我真的没想过要害您,陈老师您听我解释!”   ……   陈思雨带着昨天从赵晓芳宿舍里搜出来的东西呢,顺道拐到军法处,在门口说明来意,等了两分钟,刘处长亲自出来了。   “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你?”刘处长说:“这他妈是想挨枪子吧!”   ……   涉及外交演出,陈思雨作为首席,挑大梁的,可是总空的重点保护对象。   跟皇家歌剧院的演出是打擂台,不敢说胜过人家,至少要为东方芭蕾交一份完美的,能让各国记者愿意写一封报道的作业来。   那份作业,如今只有陈思雨能写。   谁敢动她,就等于是在跟国家的外交事业做对。   要查实了,哪怕没有实质行动,只是策划过,也属于叛国罪。   刘处长当即就派人去传赵晓芳,调查情况去了。   但仅是这样还不够,他说:“思雨同志,为防别有用心的坏分子破坏我们的外交工作,这段时间我派一组锄奸科的同志24小时跟随,保护你吧。还有,我会跟后勤处打审请,给你协调一间单人宿舍,你住到空院内部吧。”   锄奸科的同志陈思雨是见过的。   他们平常都是便衣,但个个身手了得,会在领导们出行时做保卫工作。   就跟后世的保镖差不多。   这也是这个年代的特色部门,等将来思想革命一结束,就会裁撤掉。   陈思雨两辈子都没当过大人物,真给俩保镖,她并不适应。   而且她要住宿舍了,轩昂怎么办。   想了想,她说:“要不这样吧,我和我弟去我对象家暂住一段时间,至于锄奸科的同志,不行就算了吧,我吧……口粮也不多,供不起他们。”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锄奸科的同志24小时跟着她,得供饭吧。   万一把她家给吃垮了呢?   刘处长给陈思雨逗了个忍俊不禁:“你这小同志可真会开玩笑,锄奸科的同志们会分三班,早中晚跟着你值勤的,但他们不会出现在你身边,也不会打扰你的安全,跟踪听说过吗,他们就是咱们部队派出的,合法的跟踪者。”   原来是这样啊,正好陈思雨也是个跟踪的行家呢。   再一想,她说:“这样吧,晚上的可以跟踪,白天的就算了。”   刘处长以为陈思雨太天真,觉得白天没问题,不想要人跟着,正准备跟她好好讲一下她的安全的重要性,来一通大道理呢,结果陈思雨说:“让他们来搭把手,帮我干儿活吧,我们道具部正缺人手呢。”   物尽其用嘛,管它锄奸还是锄草,道具科急需人手,能干苦力就行!   ……   事关外交事务,刘处长不敢怠慢,虽然知道陈思雨是冷峻的未婚妻,要住他家,自己去就可以了,但还是亲自上门跟梅老司令讲了一下陈思雨的处境。   总之,万一真是‘她’亲自动手,那必须保护好陈思雨的安全。   她是唯一跟皇家歌剧院一起跳过舞的演员。   也是唯一一个在法蓝西明信片卖到脱销的华国芭蕾舞者。   陈思雨要登不了台,这次的外交演出,从一开始就会成为灾难的。   梅老司令也很震惊,因为按理,‘她’目前已经处于腹背受敌,声名狼藉的地步了,首长们猜测她会外逃,部署了歼机在随时待命。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有心在外交事务上搞破坏?   梅老司令觉得不大可能。   不过既然陈思雨自己都意识到了危险,那当然得让她住过来。   “必须让她住到我家来,现在就办!”老爷子说。   冷梅去上班了,梅霜也还在公安局录口供,梅老司令当即申请了警卫员,帮忙打包收拾,先把轩昂接了回来。   等陈思雨下班时,她的整个家已经搬到总空,冷家了。   话说,虽然冷梅一直不肯收租,但陈思雨按每月五元的价格,给冷梅存了一张折子,她住了快两年了,攒了有一百二拾元,正好住到冷家了,陈思雨估计当面给冷梅不要,看她卧室门开着,就把存折压到了她的枕头下面。   到了晚上,洗完澡,她想跟梅霜,或者冷梅睡一间卧室,让轩昂在冷峻房间睡的。但冷梅和梅霜都是习惯了长时间独居的人,而正好轩昂跟梅老爷子一见如故,听他讲了一些抗战时期的故事,就非闹着晚上要在一楼跟老爷子睡,梅霜索性说:“反正冷峻还在京郊训练场,晚上又回不来,你睡他屋吧。”   冷梅也说:“估计这半个月他都回不来,等回来他也得上前线去,他的卧室空着,大夏天的,咱们挤一处也热,你睡他的床,多自在?”   这还是陈思雨头一回进冷峻的卧室。   布置很简单,一个书柜,一张书桌,一张单人的木板床。   坐在在床沿上,看书架上摆着一大本相册,陈思雨遂抽了出来。   翻开一看,顿时忍不住噗嗤一声。   头一张就是冷峻,约莫一岁出头,穿着开裆.裤,还扎了个冲天辫儿,盘腿坐着,笑咧出两颗米豆豆一样的牙来。   盯着男朋友的小牛牛看了许久,陈思雨打算等冷峻回来之后,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再翻出这张照片来,看看他会是啥反映。   话说,冷峻头一回见陈思雨的时候已经25岁了。   而据他们全家所说,在她之前,他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   但陈思雨不太相信。   在她经历过的人生中,就没有一个男人能到25岁还感情经历一片空白的。   一页页的翻着照片,她就想看看,冷峻有没有女同学,或者战友的姐姐妹妹啦一类的合照。   但这本相册让陈思雨失望了。   一个从16岁开始,国家就在培养的战斗机飞行员,除非像陈思雨那样故意撞进他怀里,否则,是没有女孩子可以随便出现在他身边的。   因为梅霜是个歌唱家,冷峻留下的照片特别多,但翻了半天的相册,陈思雨遗憾的发现,冷峻的照片里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的身影。   翻完照片,看到书架上有一本《茶花女》,想想自己马上就要跟皇家歌剧院同台竞技了,陈思雨于是抽了书出来,打算好好读一读。   这是解放前出版的书,排版是竖版,字也是繁体的,认起来特别吃力。   而且躺在床上,陈思雨总觉得枕头咯得慌,伸手一摸,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把个用手绢包起来的小包,打开,里面是一把口琴,嗅一嗅,一股铁锈味儿。   陈思雨心说这口琴应该是哪个女孩子给他送的吧。   掏出口琴来,枕头终于舒服了。   繁体字又晦涩又难认,陈思雨就关了台灯,打个哈欠,睡下了。   歌舞团家属院临街,街上有什么声音她都听得见,但每天晚上陈思雨都睡的很香,这院子里人少,又是独幢,特别安静,可她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她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虽然原来并没有听过冷峻的脚步声,可陈思雨一听,就觉得是冷峻。   她听到他在掏钥匙,进门。   楼上楼下,因为安静,声音清清亮亮的。   冷峻的假期今天就到了,按理他应该今天就要去西南的,说是因为训练场临时有事,才全留了下来,这意思是,莫非他要走了?   他回来会过夜吗,会上楼吗,话说,他知不知道她在他家呀。   楼下。   常言说的好,人一旦老了,贪财怕死没瞌睡。   梅老在老了之后,既不贪财也不怕死,但就是没瞌睡。   今天来个小屁孩儿,要听他讲故事,梅老的兴致就更高了。   曾经的步.枪小米,太行山深处的游击战,翻雪山过草地时的惊心动魄和九死一生,老爷子才讲起了兴致,睡在他身边的轩昂已经在猫猫念经,打小呼噜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正默默闭眼躺着,只听一阵开门声,冷峻已经在门口了。   翻身坐了起来,老爷子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冷峻说:“情报部门给的消息,说‘她’没有潜逃的迹象,王司令命我们按原计划,连夜返回西南。”   这其实是个好消息,因为一旦‘她’真的叛逃了,哪怕将她击毙,在国际上,也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于国家的名声不好听。   既总空的情报部门分析说‘她’不会外逃,那应该就不会了。   肉烂在自家锅里,该‘她’的清算,她就别想逃得过。   “今晚就走?”梅老问。   冷峻说:“我去收拾东西。”   老人家老了,难免想不到太周全。   更何况陈思雨上楼之后,是跟梅霜,冷梅几个商量着,住进冷峻卧室的。   老爷子并不知道。   上了楼,冷峻推开卧室门,从抽屉里翻出戒指来。丽嘉   还有三个小时就该登机去西南了。   而这趟去,要呆多久,什么时候仗才能打完,谁都不知道。   他必须去找一趟女朋友,跟她求婚。   但三更半夜的,市团家属院的门早就锁了,他要翻墙进去,会不会吓到女朋友,再说了,万一被人瞧见,告发了,他属于违反纪律,又是麻烦。   昨天是俩人订婚的日子,冷峻就因故缺席了,本来今天想正式跟女朋友求婚的,结果又起了变故,这可怎么办?   话说,甫一进门冷峻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屋子里有一股他特别熟悉的香味,就是那股淡淡的茉莉甜香,那是他女朋友唇齿间的味道。   冷峻心说自己该不会是疯了吧,想女朋友,想到坐在自己的卧室里,都能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不对,还有呼吸声。   他坐在书桌前,背后就是床,而他的床上,有人。   光听呼吸和吃吃的笑声,和弥漫于空气间的香气,他猜到是谁了。   是他女朋友。   她居然睡在他的床上,那他的枕头,被褥,都会沾上她的茉莉香气吧。   想到她此刻就睡在他的被子里,冷峻热血冲差头。   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儿睡觉,但他闯进屋子,这不合适,冷峻起身就想走。   可他才站起来,女朋友哑声问:“你要走?”   “这一走又得一年吧。”她再问。   年青高大的男人在月光的照映下略显单薄,背平坦而温柔,呼吸急促。   “来跟我一起躺会儿,不然不准走。”女朋友声音甜甜的,笑吃吃的,像兔子的尾巴,像小猫儿的爪子。   冷峻攥着拳头,浑身僵直,她说让他跟她躺会儿。   躺会儿!   !!! 第93章 《卡门》   陈思雨上辈子从来没有在床上跟男人滚过, 她也从来没有跟另外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过。在上辈子,她厌恶身体接触,厌恶太过亲密。   但此刻她有种渴望, 想跟自己的男朋友躺在一张床上,干点羞羞的事情。   冷峻坐到了床沿上, 床咯吱一声吓,他呼吸骤紧:“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陈思雨哼哼唧唧去拉他的手, 才发现冷峻攥了两拳头的汗,他紧张的都冒大白汗了。   一点点掰开掰开他的手,陈思雨柔声问:“还要多久才出发?”   冷峻说:“一个半小时,不, 半个小时后就要动身。”   陈思雨握着男人的手轻轻抚床单,诱惑他:“那就躺上来,跟我躺会儿。”   “万一被人发现了呢?”冷峻提心吊胆。   陈思雨甩开男人的手,说:“你是不是傻呀,这是你家,我是你订了婚的未婚妻,被人看见了又能怎么样?”   说起未婚妻,冷峻眼前一亮。   她现在是他的未婚妻,已经登记在档案里的,他和她在一起是合法的。   不及冷峻再多想,女朋友的胳膊环了过来,好像小兔兔的耳朵在他脖颈间环绕, 又像是小猫咪的尾巴在轻拂。   猝不及防, 她软嫩香甜的唇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嘬了一下, 就那一下, 仿如过电一般, 那种感受是冷峻原来从来没有过的。   她叭唧一口,他热血冲脑,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她身边了。   窗帘透亮,看得清男人的眉眼,穿过黑暗,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正在注视着她。陈思雨环了上来:“抱抱我呀!”   伴随着床咯吱一声响,女朋友轻哼。   他也去嘬她的唇,嘬她的额头,眉眼,那种饥饿感更甚,冷峻觉得自己成了一头饕餮,吃不饱似的。   陈思雨听说男人要干那种事,顶多也就几分钟。   而她,此刻觉得他好欲,又纯又欲,勾着她想干点坏事。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这种感觉跟偷情似的,贼刺激。   凌晨两点,安静的夜,正是干坏事的好时候,但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冷峻停了,陈思雨也停了,静静听着,冷梅起来了,在问:“谁啊?”   外面的人在说:“我们是锄奸科的,奉刘处长的命令跟着陈思雨同志,刚才我们看到有人进去了,又迟迟没出来,请问,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   老爷子此时还在客厅,说:“那是我孙子,不烦你们费心,忙你们的吧。”   但冷梅不知道弟弟回来的事,真以为有不相干的人进来了,一把推开门。   啪一把点亮了灯,隐隐绰绰看到弟弟,冷梅又啪一声关上了灯!   被姐姐抓个正着的冷峻坏事没干,但姿势却特别到位。   他也是傻,等冷梅关上门了才坐正,问:“锄奸科的人怎么会跟着你?”   关于赵晓芳,只是单纯的想取代她登台,还是受人指使,没有证据就不能乱说,但既然冷峻是她对象,陈思雨就可以把自己的猜测给他讲一下。   讲完,她说:“所以锄奸科派了人,说是暗中保护我。”   冷峻其实看不上军法处的工作,他是战斗机飞行员,在空中,高速飞行中,是要仅凭一双肉眼来进行侦察行动,并跟敌人战开交火。   他们这种人不但眼睛好,脑子也好使,更重要的是反应灵敏,常人可能三分钟才能做出判断,但他们必须在三秒钟内就给一件事物,一个人做出判断和观点,还要果断的采取反击。   相比之下,军法处都是文职,只有理论没实战经验。   让他们跟着他女朋友,冷峻反而更担心了。   坐在床沿上,他说:“他们的反应太慢了,我进门已经12分钟了,他们才发现,要真有人……”要真有人心怀叵测,此刻陈思雨已经凉凉了。   冷峻还没走,就记挂上女朋友了。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说了,我一发现自己有危险,就躲到空院来了,你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空院更安全的?”在男朋友胳膊上画着圈圈,陈思雨说:“不用担心我啦,我不会有事的。”   冷峻能不担心嘛,但他必须奔赴前线,也就只能嘱咐陈思雨自己小心了。   这时他还没意识到,什么叫想了还想。   他想,反正姐姐都看到了,老妈就会知道的,索性就又躺回了床上。   环着女朋友,他语声喃喃:“还有一个半月,法蓝西文艺团就来了,这段时间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陈思雨心说怪不得她上辈子的女性朋友们没有一个能像她一样,恋而不睡的,偎在男人胸膛上,有种特别的安全感,这种感觉可真好。   “来的还是我的老仇家,这回,我一定要让路易.奈非斯那个大骗子好看。”陈思雨说。   冷峻问:“路易,外国人?”   陈思雨说:“上回我去法蓝西时,一起交流演出的,芭蕾舞团的导演。”   冷峻虽然没有出过国,但他小时候生活在老区,曾经有一段时间,跟一个来自法蓝西的战地记者关系特别好,那位记者还曾教过他法语口语,他懂一些简单的法文,而关于法蓝西外交使团要来的事,冷峻从报纸上关注过。   他说:“是不是一个四十多岁,黑头发,黑眼睛,但是白皮肤的男人。”   他印象中,报纸上是一个面容非常精致的中年男人。   陈思雨说:“对,报纸上有他照片,他还是曾经皇家歌舞团的芭蕾男首席。”   冷峻因为小时候的回忆,对法蓝西人的印象很不错,他也认同一点,凡技术行业,皆会因为竞争而进步,所以他不但喜欢女朋友的可爱,更欣赏她这种随时都在竞争的事业心,默了会儿,他翻身过来,又轻轻的嘬了女朋友一口。   何新松的女朋友最终跟他分手,选择了思想部徐部长的儿子。   用女方的话说,一破飞行员,脑袋系在腰上,一点安全保障没有不说,要房没房,连吉普车都弄不到,而徐部长的儿子,住的是总空后面的大四合院里,公车就停在家门口,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何新松受了很大的打击,一个假期都窝在家里没出过门。   冷峻就不一样了,他的女朋友是那么爱他,也不嫌弃他搞不到公车。   而且她还……   她吃吃笑着,哼的像只小猫咪的尾巴一样骚着他的喉结,阵阵发紧。   而男人想干坏事时,思维就会强行说服自己,冷峻心想,他们已经订婚了,而在飞行队,只要是登记备案过的未婚妻,去探亲时,飞行员晚上是可以请假不归队的,而他们就是去干坏事了。   别人可以,他应该也可以吧。   但突然,陈思雨哎呀一声……紧接着梅霜一声咳:“峻峻,该走了吧,我给你爸收拾了些衣服,往哪儿装呢?”   冷峻本来热血冲头,准备要干坏事了,给老妈一声喊才蓦然惊醒,在还没结婚的情况下,哪怕上面不追究,万一让女朋友怀孕,她的前途也会毁的,翻身坐起来,他说:“马上。”   冷峻收拾好行囊时,何新松已经到门口,喊人了。   一家人目送着冷峻离开,冷梅陪陈思雨一起上楼,悄声说:“我听说咱们医院有一种紧急避孕药,事后也可以吃,明天我去帮你开一些吧。”   陈思雨目瞪口呆:“没有,不用。”   冷梅笑了一脸了然:“你们还年青,不懂,女同志很容易怀孕的,法蓝西文艺团马上就要来了,万一你要怀上了,会很麻烦的。”   天地良心,陈思雨撩过了,但冷峻是尊冰山,岿然不动,她是清白的呀。   她说:“冷姐,你未婚,我也没有结婚,我和冷峻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你去开避孕药,万一给谁举报上去,咱俩都不好,所以别买了。”   冷梅想想也是,回卧室睡觉去了。   而梅霜,在楼下跟梅老聊天的功夫,又给陈思雨冲了一碗红糖鸡蛋,悄悄端了进来,要陈思雨吃掉。   所以梅霜也误解,以为她跟冷峻干坏事了?   想了一下,估计是她刚才叫了一声,叫梅霜娘俩误解的。   其实真没有,陈思雨之所以控制不住哼了一声,是因为她早先看了照片,先入为主,以为冷峻当是揣着个可爱的小宝贝儿,结果却在现实相处中发现,他揣了个好大的宝贝,而且弄疼她了,她才哼的。   再想想,还是小时候的冷峻更可爱!   ……   过了一周,军法处就关于赵晓芳的事情,来给歌舞团做调查报告了。   这份调查报告让领导们很是意外,陈思雨也很吃惊。   刘处长说:“根据赵晓芳的供述,她剪报纸,藏海报,只是为了更好的接待法蓝西文艺团,而近期内,她总共使用过七次歌舞团的电话,都是打给她在陆军部队服役的对象聂少东的,关于这件事,我们也求证了聂师长和聂少东同志的意见,他们的口供完全一致,证明他们说的是真的。至于你的那件破衣服,思雨同志,赵晓芳家境比较贫寒,据她说,她有收集旧衣服的习惯,只是想捡回去给弟弟妹妹们邮寄回去,穿而已。”   ……   “所以赵晓芳同志没有问题。当然,为了确保你的安全,锄奸科的同志们还是会继续保护工作的。”刘处长再说。   许主任很是惊讶:“赵晓芳啥时候和聂少东谈上的,我们一点都没察觉。”   曲团则说:“空院的孩子们谈对象需要向组织汇报的,他们怎么不汇报。”   刘处长解释说:“聂少东在陆军服役,只是一员义务兵,按部队的相关规定,义务兵谈对象,是不需要向上汇报的。”   所以赵晓芳拿衣服是为了给乡下的弟弟妹妹。   而她悄悄跟聂师长的儿子聂少东谈上对象了,全团却没一个人知道?   赵晓芳的保密工作做的可真好。   刘处长总结了一下:“在我们看来,赵晓芳同志没有任何问题。”   曲团说:“既然赵晓芳跟聂少东谈上了,聂师长应该会把她调进总空的,我们芭蕾舞团也正缺人手,就让她跳祝母吧,她的体形比较合适。”   许主任看陈思雨:“你的意见呢?”   “我一切都听领导们的安排。”陈思雨说。   她想起来了,在原书中,将来,空院十几位师级领导,最有资格跟冷父争司令员一职的,正是聂师长。   聂师长十年前去过鸭绿江的,战功卓著,再加上他是管装备,搞人事的,管理经验比较足,所以跟冷兵算是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而最终让冷兵胜出,能够出任司令员的,是冷峻之死。   冷峻的死让上级领导觉得,冷兵更适合出任司令员一职。   基于刘处长给的信息,陈思雨总算明白,为什么赵晓芳会处心积虑的,想要取代她去跳祝英台。   她不是被思想部那位后台给收买了。   而是在为自己将来能嫁进聂师长家而铺路。   和平年代,国家的战略大方向转移向了对外交往,外交就显得犹为重要了。   紧跟国家的脚步,部队的战略方向也会随之转移,说通俗点,谁家有一个能在外交方面起到作用的人,于整个家庭,都将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赵晓芳要能在外交演出中登台,跳祝英台。   管她娘家穷不穷的,聂师长夫妻都不会再介意,反而会以能娶到她为荣。   而如果不是因为思想部倒台了,赵晓芳不用在程丽丽面前装唯唯诺诺,露了马脚,且被陈思雨给捉到,万一在赵晓芳成为B角的情况下,她因故不能登台,由赵晓芳登台演出,聂师长肯定会顺势公开赵晓芳和聂少东的恋情。   在上级领导面前,在整个空院,聂家的风头可不就盖过冷家了?   这么一想,陈思雨又豁然开朗,为什么在她的订婚宴上,聂师长要专门提点她,让她把工作交给徒弟们干了。   聂师长是为了让将来的儿媳妇能登台接待外宾,才那么说的。   ……   赵晓芳胖起来容易,瘦起来也快,加上最近被老师抛弃,心理压力大,吃不下,倒是火速瘦身成功,瘦成了一道闪电。   就她现在的身段儿,跳祝英台完全不在话下。   可惜她太心急,暴露的太早,虽然因为聂师长一家的出面而不必受惩罚,但陈思雨也不会再给她开小灶,吃独食,那么费劲儿的教她了。   赵晓芳倒也不怕,毕竟如今芭蕾苗子就那么多,地方也不再组织舞蹈队员的选拔了,陈思雨再看她不顺眼,也只能捱着,因为对象的原因,她马上就可以进总空了,到时候陈思雨就算不想教,她也必须教,因为没有别的苗子。   而只要没新人,早晚,赵晓芳都会取代陈思雨,成为新首席的。   她计划的美滋滋的。   但这天,突然,她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将她打懵。   排练完要下班,刘茉莉问徐莉:“你听说没,听着趁着这趟法蓝西文艺团要来的热度,咱们文工总团要重新开启选拔,选一批芭蕾苗子,而且据说不会以成份为考核要点,上面首长的指示是:不拘一格,唯材选拔。”   徐莉笑着说:“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总团是下了命令,不看成份,只看条件,技术,全国范围甄选,下个月我就要出差,亲自去选人了。”   芭蕾演员的选择居然重启了?   虽然李倩生完孩子就会回来,可等《梁祝》一上演,陈思雨就是当仁不让的首席了,当她有了新苗子,就会培养新人,彻底把赵晓芳踢出局的吧。   那么,就算她费心机进了总空,还不是得坐冷板凳?   虽然聂师长夫妻都特别看重她,但聂少东心里真正藏着的是叶青青。   要她登不了台,拿不下主角,跳不了首席,聂师长夫妻还会看重她吗,他们还会作主让聂少东娶她吗?   站在原地,赵晓芳如坠冰窖,目瞪口呆。   ……   随着报纸上连番累牍的报道,法蓝西文艺团终于如约而止。   接待工作当然是由外交部来负责的。   而随着他们的到来,节目单也被送到了总空。   没错,导演:路易.奈非斯。而作品,正是陈思雨所猜的《茶花女》。   而且就像陈思雨猜测的,他们光是服装就带了整整一百套来,当节目上演,它将展现的,是十八世纪法蓝西文艺复兴时期,从声乐到服饰,文学,各种艺术百花齐放时期的巅峰美学。   《梁祝》已经经过联排,空院的领导们也专门看过了,在看过之后,他们都觉得很不错,目前,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等首长和国际友人们的检阅了。   话说,按理,国家大剧院的后台足够大,两个团一起排练完全可以。   但就在落地之后,路易.奈非斯就提出了清场的要求,理由是,他们的人不习惯跟东方人一起排练,要求《梁祝》剧组的人全员撤出,直到他们演出结束。   王奇做为驻法大使馆的三秘,这趟是陪着艺术团一起来的,这个消息由他带来,也由他来宣布。   曲团一听,仿如当头着了一闷棍。   为了演出方便,《梁祝》的布景,道具,服装全在大剧院,要搬回总空很麻烦的,而且道具很可能会损坏,要不搬走,就无法带妆彩排,那等《梁祝》上的时候,万一出演出事故呢,歌舞团怎么向部队,首长们交待。   “王奇同志,你可以跟法方导演协商一下吧,一天之中,我们只要彩排一场就好,我们的道具也不多,只占一间屋子,在法蓝西的时候也是这样,没必要为了他们方便,就把我们清出去吧。”曲团说。   王奇说:“曲团,实在抱歉,这是法方导演专门提的要求,我已经劝说过他了,但他坚持这个要求,而且说如果达不到清场的要求,他们就会选择拒演,苦一苦你们,赶紧搬东西吧。”   虽说去年在法蓝西时,跟路易导演同行了三个月,但他是个特别高傲的人,跟团里唯一会法语的陈思雨都没说过几句话,跟曲团也从来没有交流过,在曲团印象中,那是个特别固执的人。   而因为政策所限,哪怕曲团,在正式演出之前是见不到路易导演的。   这可咋办,匆匆忙忙换彩排地,对演员们的影响是很大的呀。   曲团急的呀,简直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而王奇在跟曲团聊完之后,就单独把陈思雨从后台喊出来了。   一路走到大剧院前的旗杆下,王奇才停下,先说:“思雨你是知道的,我和冷峻从小一起长大,我俩是院里的邻居。”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一看就是还有后话。   陈思雨点了点头,笑着说:“我俩已经订婚了,那以后,我也喊你一声哥吧。”   王奇抬头看飘扬着的旗帜,突然举起手,说:“思雨,既然你喊我一声哥,那我有话问你,你可要如实说,我也向着国旗发誓,你告诉我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绝对不会告诉冷峻的,所以你和路易导演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鉴于王奇一脸便秘的表情,陈思雨恍然大悟:“王三秘,你这是怀疑我跟路易导演之间有什么不正当交易和勾扯,往来吧。”   西服笔挺的王三秘望着面前容颜娇艳,身材高挑,纤细却不柴,骨肉匀亭的芭蕾姑娘,于心里感慨一句,她真不愧是才天赏饭的天才芭蕾舞者。   也不知道造物主是怎么造出来的,这样漂亮,又风情万种的女孩子。   喉头略干,他说:“咱们国内思想封闭,意识形态也紧,但我一直在法蓝西生活,我懂,在国外那种事情很正常,在法蓝西流专着一句话,男芭蕾演员们要上台前,按惯例都要来一……”   一发的发字还没出口,陈思雨扬起手臂,一记响亮的耳光,落王奇脸上了。   “陈思雨同志,你打我干嘛?”王奇后退两步。   陈思雨说:“你污蔑我的名声,我不打你,行啊,我报案,我找公安治你!”   “但在国外,这是共识呀。”王奇摊手说。   是的,坊间有传言,说芭蕾因为是贴体跳,穿的又是紧身衣,为防上台后发生比较尴尬的凸激情况,在上台前,女演员会于后台帮男演员来上一发,以保证他在上台后,不会凸激凹点。   谣言传多了就成真的了,所以有很多人把这种胡说八道当成了真事。   但其实就陈思雨经历过的,国外或者会有那种情况。   在国内,哪怕将来,那种事情也很少会有。   一个专业的舞者,会心沉醉于自己的技术,他就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而要在舞台上心里还想着堕落下流的东西,他能跳好吗,他要跳的稀烂,能登上重要舞台吗,不能,所以那是下流玩艺儿们干的事,不代表整个行业。   而造这种黄谣,在国外都是要挨打的,更何况这是国内,还是六十年代。   陈思雨指鼻子问:“你知不知道国内的意识形态有多紧,知不知道我的未婚夫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们跳芭蕾的就好比是在刀尖上起舞,好嘛,你爸还是总空的司令呢,王三秘,什么共识,来一发什么,你倒是说出来呀,我现在就报公安,让公安抓你丫的。”   看陈思雨气懵,王奇忙解释说:“我也不信,但是路易先生的行为让我很迷惑,他在下榻之后,准备了鲜花,巧克力,还托我转告你,说要约你一起吃饭。你知道的,咱们的纪律不允许你们私下见面,所以我帮你把他拒绝掉了。但他恳求我送你一封信,信我拿来了,因为政策原因,我也看了信了……”   看四周无人,王奇把信递了过来:“不怪我怀疑,你自己看吧。”   路易.奈非斯给她写了信?   陈思雨接了信过来,路易.奈非斯用的是六国饭店的便签,可见他是在请客不成的情况下匆匆写的信。   信里申明了几点,第一,他那天不是故意不送陈思雨的,而是,他当时正在录制《卡门》,在编排时加入了很多东方芭蕾的元素,本来是想在录制好后一并交给陈思雨的,结果拍的时间太长,耽误了时间,才没赶得急送她。   然后,他讲了两点,一是他愿意公平公正的看待东方芭蕾,并且,想诚心邀请陈思雨做《卡门》的女主角,他认为《卡门》非常适合她的个人气质。   而她,也非常适合皇家大剧院的芭蕾舞台。   二就比较贴心了,知道现在的华国人出国非常难,但在任何情况下,想要移民,有一个万金油的方法,那就是结婚。   路易.奈非斯作为《天鹅湖》二十年的御用王子,同样也做了二十年的单身贵族,今年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他认为自己或者可以尝试一下婚姻。   而他听说东方女性都非常温柔,贤良。   在三个月的同行中他也观察到了,陈思雨确实拥有一种圣女贞德式的品质,那种品质是大部分法蓝西女性所没有的,所以他打算用婚姻的方式帮她出国。   在最后,路易.奈非斯写道:东方姑娘,想必你非常意外,在看到信时也已经喜极而泣了,既然无法私下见面,那就等《茶花女》公演时再见吧。   陈思雨捧着信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谁给这个法蓝西老男人的自信,让他认为她会为了移民而跟他结婚的?   还真是法式风格,马其顿防线,狂妄之极的自大与傲慢。   也就怪不得王奇会误解她了。   这就是男人吧,当女性开始努力,他们不认为她们是想达成某种成就。   反而会认为,她们是在引起他们的注意力,搞事业,也只是为了能嫁给他们。   还真是可笑之极!   ……   再说西南战区。   战争并不是一味的高歌猛进,打着打着就会陷入泥潭,而目前的M国和越国就是,和谈谈不下来,打又打不起来,大规模的战争停止了,但时不时会打一些小仗,战争也就陷入了胶着中。   在这种情况下,飞行队除了照例的训练,也就只能是静静等待。   而在法蓝西文艺团到达北城后,对岸就跟M国展开了联合军事演习。   目的当然是挑衅和反对,因为目前,他们才是国际社会所公认的正规政府武装嘛。   当然,我国的南海部队也会针对这个局面而组织演习。   虽未开战,但双方同时磨刀豁豁,做准备嘛。   总空大院针对这种情况,也得做出战略调整,要抽调一部分人回北城待命。   上面制定好战略后,吴勇和政委商议了一番,就来飞行队调人了。   吴勇说:“临时抽调回北城,这个任务比较轻松,你们谁有不舒服,又在战地医院治不了的就赶紧报名,回去执个勤,正好抽空解决一下身体问题。”   “有病就要说,什么胃痛啦,痔疮啦,就都回去一趟,去医院开点药,冲洗一下,治一治,别搞什么轻伤不下火线,学雷锋的,部队不讲那一套,快点说。”政委说。   在外面,‘学雷锋’是倡仪,但它是从部队发源出去的美德,在部队,它是一种习惯。   而且大男人们,一点小病小灾的,大家都不当回事。   一听是回去治病,很多人明明胃不好,或者有痔疮,还很恼火,但就不愿意说。   不愿意让战友笑话嘛。   总得领导吼上半天他们才会站出来。   但今天,冷峻给大家做了表率,第一个站了出来:“我有病,我要回。”   吴勇很震惊:“我记得你没有胃病啊,怎么,你也长痔疮啦?” 第94章 男德   冷峻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想女朋友了, 记挂她才想回去的吧。   他没有胃病,这个大家都知道,不好撒谎。   而痔疮, 反正别人也看不见,他就勉为其难, 承认了。   吴勇有痔疮,而且他已经一年半没见过冷梅了, 他想趁着这边清闲时回去一趟的,但他深爱着冷梅,于冷峻,向来有种弟弟式的关怀与照顾, 也知道冷梅最疼爱的就是弟弟,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他。   听说冷峻居然也生了痔疮,知道西南这种天气,以及这边的饮食于痔疮的杀伤力有多大,遂说:“行,算你一个,别的人呢,还有没?”   邓振国举手:“我。”又问冷峻:“你是内痔还是外痔,还是跟我一样,里外都有?”   吴太行贴心的说:“要是外痔,我建议你最好切掉, 一劳永逸, 还可以趁机住个院, 咱们总空军医院不但技术精湛, 伙食还好, 住院就跟放大假的。”   马自威说:“吴太行一般人可比不了,谈的对象就是给他切痔疮的女大夫,人家头一回见面就特别坦诚,咱吴太行还是个光屁股。”   战士们哄堂大笑,冷峻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帮人皆是有痔之士。   吴勇闲时还挖了一些只有西南一带才有的,补气血的草药,包扎好,让冷峻带给冷梅,并叮嘱她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为了能见女朋友一面,冷峻被迫加入‘痔士’行列,就准备回北城了。   ……   再说陈思雨这边。   就算当初路易.奈非斯没有遵守承诺给她送录像情有可原,他也确实是个在专业方面值得她敬佩的好导演,但圣女贞德是什么鬼,温柔,贤良又是什么虎狼之辞?   她今年才二十岁,他都45了,当爹都是个大龄爹,但他居然用书信的方式提结婚的要求,王奇可不就对她有偏见了?   幸好只有王奇看见信,要别人也看到了呢,会怎么猜她在国外的那一段。   回头,曲团带着团员们,大包小包的在往外搬演出服和道具。   陈思雨把信撕成指甲盖大的小片扔进了垃圾桶,说:“王奇,你帮我给路易导演捎句话吧。”   “你说。”王奇当即掏出笔记本,拔开钢笔。   陈思雨莞尔一笑,说:“你就告诉他,我们东方女性跟他一样,也喜欢温柔,贤良,拥有男德的男人,所以很抱歉,我不会接受来自他的婚姻请求,也不会移民的,我已经订婚了,要嫁的,就是一个非常有男德的男人。”   王奇顿笔:“男德是个什么东西?我该怎么翻译,用Virilité masculine呢,你觉得怎么样?”   Virilité masculine在法语里是男子气概的意思,其意义并不准确,而且还很可以被路易.奈非斯误解。   陈思雨想了想,说:“用Un homme comme Jeanne d'arc吧,他想要圣女贞德式的另一半,我也想,谁不喜欢另一半对自己忠贞呀,王奇你说对不对?”   王奇是大使馆三秘,也是一员预备役外交官。   他是十几岁开始就在法蓝西留学的,毕业后,正值华国和法国建交,就留在大使馆工作了。   一直生活在国外,于性和爱,他跟西方人一样都看得比较开放,并不认为忠贞是什么美德,反而觉得,男女之间就该勇于追求爱情,别的都不重要。   至于要一个男性一生忠贞于一个女性,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身为一员预备外交官,这种有悖世俗的观点他不会讲出来的。   笑了笑,他只点了点头。   话说,王奇是随文艺团一道回国的,还没看过《梁祝》,而在他印象中,那是个发生在千年前的老故事,且不说故事背景外国人很难搞懂,要还是像《娘子军》和《白毛女》式的京戏化服化道,他估计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响。   而这场外交交流演出,由皇家歌剧院的院长皮埃罗带队,导演是路易.奈非斯,随团的,除了法蓝西几家大报社的媒体,还有好几个国家的报媒。   所以《梁祝》事关东西方的文化交流,特别重要。   虽然从王司令到部队文工总团的吴团长,再到歌舞团的曲团,大家都拍胸脯保证过,说《梁祝》是部好剧,但他还是不放心,想听听陈思雨的意见,遂说:“思雨,路易导演带来的是他全新编排,创作过的《茶花女》,在法蓝西公演时获得了非常热烈的方向,各大报纸评其为新古典浪漫主义芭蕾,咱们就算比不上人家,也不能太差,你是主演,你也去过法蓝西,感受过那边的芭蕾文化,平心而论,你觉得咱们的《梁祝》到底怎么样?”   陈思雨说:“你可以在联排的时候自己来看的。”   虽然陈思雨也认为他们的《梁祝》很不错,但文艺就好比饭菜,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好不好,得每个观众自己用眼睛去看,去思考。   王奇合上笔记本:“好啊,这样吧,天还早,我有六国饭店的餐票,咱一道吃个便饭,一会儿我派车送你回来,正好欣赏一下你这一年多的潜心创作。”   话说,上回在国外,陈思雨就不太看得上王奇处事的方式。   觉得他还太年青,于外交方面经验不足,也太软弱了点。   听他这样说,更不高兴了,她只是邀请他观看自己的演出,他却顺势说要请她吃饭,还要派车送她,这等于是把她的整个下午给包圆了。   要说什么是男德,这个就是啊。   她是他兄弟的未婚妻,单独吃饭还包接送,这算什么鬼,中央空调啊。   因为其足够优秀,王司令父凭子贵,在总空的家属院里,一直都是别的家属们羡慕的对象,王奇也是比冷峻,聂少东等,所有的孩子都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可他这种处事风格和行为,陈思雨一点都瞧不上。   甚至她也能就此判断,他的外交之路,走不了太远。   看陈思雨在犹豫,王奇又说:“我跟冷峻是兄弟,我虽然不像他那么有男德,但工作关系,一起吃顿饭吧,晚上我正好看看你们的演出。”   正好这时曲团喊了车来拉东西,陈思雨摇头说:“很遗憾,今天当然不行,托您的福,我们的场地被人霸占了,我们连场地都没有,怎么排?”   王奇听出了陈思雨语气里的不满,解释说:“思雨同志,整个西方,如今只有法蓝西跟我们建交了,别的国家还不愿意承认我们是主权国家。在你看来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文化交流,但承载的外交任务特别大,为了顾全大局,能委屈咱就委屈一下吧。”   陈思雨焉能不知道这场文化交流的意义,想了想,她说:“王奇同志,我知道这场文艺交流的外交意义,我还知道,它是由二号首长一力推动起来的,但俗话说得好,柿子要捡软的捏,我想,二号首长也不是一味示弱才推动的外交进程,你呀,甭总想着委屈我们,顾全大局,好好琢磨一下什么叫个外交智慧吧。”   二号首长的外交在国际上是享有美誉,他亲和儒雅,温和智慧,但也不卑不亢,柔中有刚,与法蓝西的外交正是由他推动的。   次此文艺交流也是由他主导的,而二号首长的外交智慧,正是王奇想学的。   一听陈思雨说起,他更来兴致了:“你也认为二号首长外交搞的好啊,那你跟我说说吧,你觉得我跟他相比,还有哪些不足之处?”   王奇想学二号首长?   那岂不是猫猫学老虎,自以为是?   “男德,你要真想学,就从男德学起吧。”陈思雨指指身后:“抱歉,我得帮忙搬东西去了。”   男德?   王奇一头雾水,愣在原地。   这个陈思雨,怎么又把话题扯到男德上了?   ……   因为皇家歌剧院要求清场,《梁祝》剧组只能被迫撤回总空。   由曲团带头,大家一起搬服化道和各种杂物。   为防主演发生意外,陈思雨和叶大方两个主演可以不用干苦力,曲团命令他俩直接回家,好好休息即可。   于是在连轴转着忙碌了一个多月后,陈思雨终于可以休息半天了。   今天周三,冷梅在上班,梅霜作为文工团的代表,去六国饭店接待外宾了。   陈思雨难得能早点回家,又是借住在别人家,今天就准备好好做顿饭。   先去肉联厂门市部买肉,进门,一大师傅正在从猪皮上刮油,一大卷猪皮,给他刮了个肉眼可见的干净,没有一滴油。   这年头缺油,这师傅是见缝插针的,在悄悄偷油呢。   但于陈思雨来说,油不重要,被刮光了油的猪皮才是好东西,她馋一口皮冻已经馋了很久了,指着猪皮,她问:“师傅,这猪皮咋卖?”   “猪瘦,上面没油水,但也便宜,总共给八毛吧。”大师傅说。   那猪皮干净的明光可鉴,快能照出大师傅的脸了。   把猪皮全要了,看看店里只剩一块瘦瘦的前夹,陈思雨也买了。   又到百货商店称了点花生,回市歌舞团的家里摘了两根新下架的黄瓜,溜达到超市上,还有乡下来的人提着鲜下季的毛豆在卖,又称了些。   满满一篮子菜提回家,梅老和保姆都不在,估计是出去散步了。   陈思雨当即烧毛,清理猪皮,洗干净了再过一遍水去浮沫浮油,然后又仔仔细细的把猪皮刮了一遍,挂到晶晶透亮,这才扔进锅里咕嘟。   然后翻出保姆晒的萝卜干和,跟肉一起剁了和馅儿,这就包上饺子了。   ……   再说梅霜这边。   自从思想部被清算后,她就回部队文工总团任职了。   这次《茶花女》剧组前往剧院的彩排,以及各方面的杂务,都将由她负责。   想当初她们出访法蓝西,去剧院得自己问路,排练室也是对方给的杂物间,现在法蓝西文艺团来,本着中华民族热情好客的美德,总空派了四辆吉普车,和一个班的警卫人员负责帮忙,按理,接待工作应该能搞好的。   但法方文艺团还是把梅霜折腾了个够呛。   而且,导演路易.奈非斯的言论和各种行为让她特别不舒服。   本来吧,路易.奈非斯要求清场,单独排练,华方的外交官答应了,占了别人的场地,就该赶紧好好排练,争取把后天的演出搞好。   但是,率队的皇家歌剧院的院长皮埃罗一到,看了看六国饭店供应的酒不错,就提议大家一起喝一杯,率队开了一瓶酒,就喝起下午茶来了。路易.奈非斯今天兴致特别高,则一直在涛涛讲个不绝,而显然,他的意见特别能引起大家的共鸣,所以现场特别热闹,不时的还有人给他鼓掌。   梅霜不懂法语,但懂苏语,正好编导安娜算她的老朋友,帮她翻译了一下。   这时她才知道,路易导演对东方芭蕾的偏见特别大。   他在去年,华国文工团离开后,曾经专门研究过一段时间的东方芭蕾,然后他就发现,在华国,只有两支芭蕾,《娘子军》和《白毛女》。   从倒踢紫金冠到燕射大跳,再到腾龙绞柱,确实都是非常优秀的动作。   他把它们改编了,现在它们已经在法式经典芭蕾《火鸟》里重新焕发生机了。   而在他看来,芭蕾艺术应该是一门独立于别的任何艺术的文化,但显然,华国并没有,两部剧是撑不起一门艺术的,他也不想再看《娘子军》和《白毛女》,甚至,他认为只拥有两部芭蕾的华国,根本称不上有芭蕾文化。   所以他认为自己这趟来,不算交流,而是来东方普及芭蕾文化的。   这些观点梅霜虽然不赞同,但也承认,确实,华国的芭蕾还是个刚刚起步,正在蹒跚学走路的孩子,想要形成只属于自己的风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倒也不担心那些媒体记者会有偏见,因为《梁祝》准备的足够好,当他们进入剧院,观赏过《梁祝》,他们自会改变观点。   但安娜一席话把梅霜给惹怒了。   她这趟来一直兴致不高,在不停的喝闷酒。   梅霜暗猜她应该有什么心事,遂问她是怎么回事。   安娜喝了点酒,也就把自己的苦闷吐给梅霜了。却原来,她和路易.奈非斯已经保持了长达八年的恋爱关系了,甚至俩人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法蓝西男人的外表足够帅气,他们在生活中也足够浪漫,他们还非常诚实,就比如路易.导演,他非常坦诚的告诉安娜,自己当初,在第一次见陈思雨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他也曾控制过自己的感情,所以在那三个月的交流演出中没有跟陈思雨多聊过一句,但人的感情是无法勉强的,他在挣扎很久后,很遗憾的宣告了失败,他不爱安娜了。   他在四十五岁生日时发现了自己爱上了陈思雨,所以他跟安娜分手了,准备要跟陈思雨结婚。   “他有病吧,说抛弃就抛弃你啊,孩子的抚养费呢,你要了吗?”梅霜问最要紧的。   安娜摇头:“我们只是恋人关系,没有结婚,所以没有赡养费。”   这就是为什么,梅霜瞧不起西方男人了,据说聪明的西方男人会骗女人生孩子,但绝不跟她们结婚,因为一旦结婚,就意味着离婚时必须付赡养费。   而像路易那样的男人,在西方一抓一大把,他们一生都在恋爱,也许跟很多女人生过孩子,但只要不结婚,就还是一枚光鲜靓丽的单身贵族。   因为政治原因,原来梅霜和安娜交流的并不多。   也不知道她这些糟心的事儿。   忙又问:“那你的工资能养得起孩子吗,以后你的生活,自己能负担吗?”   安娜倒也不是抚养不起孩子,她郁闷的是,路易明确的跟她提过,说这趟来,自己要跟陈思雨求婚,并用婚姻的方式带她出国,而且他早早就为她编了两部舞剧,《卡门》和《火鸟》,台本都是安娜自己画的。   交流演出即将开始,年青的,漂亮的芭蕾女首席,和成熟帅气的,具有身份与地位的男导演,他们将交流,并相互欣赏,结成婚姻,这在西方,在艺术圈是种常态,而安娜,就像一只沉旧的,磨破了的芭蕾舞鞋,只配呆在阴暗,肮脏的角落里,无声哀鸣。   听安娜这样形容,梅霜忍不住笑了:“路易导演可能有那种想法,但是安娜,陈思雨是我儿媳妇,她确实是个年青漂亮的芭蕾女首席,但她有自己的爱人,是不会去欣赏路易那种大渣男的。”   此时路易还在洋洋洒洒的说着什么,皮埃罗率队,大家在给他鼓掌。   梅霜掐指算了一下,路易.奈非斯今年46岁,她50岁,算起来路易只比她小四岁,老渣男,艺术方面的偏见就不说了,当我们东方姑娘是啥?   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梅霜恨不能上台跟路易吵一架,但怎耐她法语不行,只得作罢。   想想,还是让思雨亲自收拾他吧。   垃圾男人,抢了地盘却不排练,居然老不死的,抛弃了安娜那么好的女同志,还看上她儿媳妇了。   梅霜既同情安娜,又气路易.奈非斯的无耻和不负责任,心情差到了极点!   ……   最终,法蓝西艺术团以个个喝的微熏而结束了这一天的行程。   梅霜也就回家了。   一进院子,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儿,那是葱花、蒜头和花椒被热油呛过后的香味,也是属于饺子的独特香气。   梅霜很爱吃饺子的,而且最喜欢吃丈夫冷兵包的饺子。   冷兵祖籍山东,有一手包饺子的好手艺。   距今为止,他已经在前线呆了整整一年八个月了,梅霜不但思念丈夫,还想念一口他包的饺子,闻到香味儿,恰跟丈夫包饺子时的味道一样,以为丈夫回来了,一把推开门,却见陈思雨已经包了满满两平屉的饺子,一个个圆白白,胖乎乎的,一排排摆在平屉上,跟列队的小兵似的。   顿时,梅霜的坏心情一扫而空:“我家思雨居然会包饺子?”   再深吸一口:“哎呀,这味儿可太香了。”   梅老出去散步,顺带着去了趟十二中,赶上轩昂放学,就把他也接回来了。   正好下班时间,冷梅也回来了。   不但煮了饺子,陈思雨还烧了几枚青椒,和皮蛋擂在一起,又煮了嫩毛豆,用醋泡了一盘花生,拍了个黄瓜,这就是满满一桌子了。   梅霜饿了一天,都顾不得让老人,自己手拈上饺子,不顾烫就开吃了。   陈思雨在冷家住了一段时间,也看出来了,梅霜的性格之所以像个孩子,全是梅老的关系。他闺女没大没小,都是长辈了,还用手抓饭吃,他不但不阻止,反而笑着说:“烫,烫,你得用筷子吃,来来,蘸点醋。”   虽然关于文艺交流已经万事俱备,但老爷子还是很担心,要细细问一下梅霜,法蓝西文艺团的文艺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了,来了之后对我们国家的印象如何,对她们这些接待人员的态度如何之类的。   这是一次文艺交流,虽然官方的接待规格不高,但是对它的重视程度可一点都不小。   不,应该说是极为重视。   “爸,交流方面有我呢,您就别操心了,这次交流演出,肯定会既成功又圆满的。”全囫囵的往嘴里丢了枚饺子,梅霜给烫的直哈气,正好陈思雨刚刚切好皮冻,清亮的,满是胶原蛋白的,颤危危的皮冻,浇上酱油,淋外红油,葱蒜拿热油一泼,拿它配饺子,可太香了!   ……   王奇还太年青,所以他既不懂什么叫个柔中带刚的智慧,也没把陈思雨所说的男德放在心上,而为了演出能顺利进行,他并没有原样转述陈思雨的话。   反而在路易.奈非斯问起时,含糊其辞,只说自己太忙,并没有见过陈思雨,也不知道她的意见就完了。   他怕陈思雨的态度会影响路易导演的心情,怕直接说明,这给交流演出节外生枝,就想用打太极的方式把事情推到双方的演出结束,宴会交流时再提。   路易.奈非斯也不知道陈思雨会是什么态度,但在到了华国,看到它的首都还是如此落后,保守之后,就愈发认为,陈思雨一定会答应他的请求了。   毕竟身为一个优秀的芭蕾舞者,谁会愿意呆在这样一个落后,闭塞,没有前景的地方,而不是皇家大剧院的舞台呢?   “记得早点跟她讲,我想,她肯定会非常愿意。”他自信满满的对王奇说。   王奇硬着头皮点头:“好!”   ……   两部剧的剧组在对方演出时,是要组团观影的。   路易.奈非斯是导演,不必上台,而等《茶花女》开演时,他会在观众席。   接待工作有皮埃罗,而路易.奈非斯可以不必参加,所以他从排练开始,就在计划着要跟陈思雨见面,甚至还跟王奇提了要求,要求他把他和陈思雨安排到一起就座。   王奇表面答应,但为了阻止他们见面,就专门打电话通知曲团,让陈思雨不必参加演出。   老祖宗的智慧,打太极嘛,他想把麻烦继续往后推。   但梅霜跟王奇不一样,从小梅老就特别宠她,惯着她,她还是去苏国留过学的,而她又特别讨厌路易.奈非斯对安娜的不负责任。   正好《茶花女》的演出是个见面的契机,她想要陈思雨亲自拒绝路易.奈非斯,让他吃个瘪,还想为安娜亲自打抱不平一番的,结果这时大使馆通知不让思雨参加?   她问曲团:“是谁通知的,外交官下的命令吗,是有什么原因吗?”   曲团说:“不是外交官,是负责文艺事务的三秘王奇。”   “思雨是我们的主角,大使馆又不讲明原因,好端端的,怎么说不让她去就不去?”梅霜说:“不用管他,走吧,咱们一起去。” 第95章 文化耻辱   梅老司令也会参加交流演出, 但因为已经退了,他会跟文工团的人在一起。   王司令因为代表总空,要在这次招待会上陪首长出席。   总空的接待名单上还会有一位师级干部, 按理,如果冷师长在, 就该是他去,但他不在, 王司令就敲定,带聂师长一起去。   这整件事情是梅老司令专门从东北回来,盯着把关的,尤其是提前对于节目的研判让总空掌握了主动权, 王司令特意提前来感谢他。   当然还要顺带谢谢梅霜和陈思雨。   梅霜是解放前的老革命,但她因为去了苏国,编制没了,目前是编外人员,陈思雨呢,刚进部队两年,小列兵一个,但她俩对这次外交事谊的贡献很大。   再有就是关于王奇了。   说起王奇,就得讲一件曾经的往事。   那是十年前,59年,当时的政策跟现在不一样,孩子们不但有学上, 而且还会学外语, 考虑到将来的外交问题, 国家曾于全国范围内甄选过比较优秀的苗子进行各种外语的专修。   总空有两孩子法语成绩都很不错, 一个是冷峻, 另一个就是王奇。   但当时国家财力有限,只能公派一个出国。   其实冷家并没有争过,因为冷峻跟他爸一样,更喜欢开飞机。   不过当时王司令为了给儿子争取名额,曾专门找过首长,还跟首长说过,王奇性格外向,适合外交,冷峻性格内向,更适合参军这种话。   也不算抢,但王奇公派出国的名额,也曾差一点属于冷峻。   既他如今参加工作了,还是大使馆的三秘,做各种行政事务,王司令就有必要跟梅老汇报一下,所以聊了一会儿,王司令就说:“事实证明咱们当初的决策很英明,冷峻在空军领域是个优秀的人材,王奇也不错,外交方面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文艺交流是件小事,但他办的很漂亮。”   按理,王司令要退了,为了给女婿铺路,梅老司令也该夸王奇几句的。   但他这种老革命是不会考虑私人问题的,他说:“二号首长曾说过一句话,外交无小事,我把它送给王奇,希望他能常常为戒,引以自勉。”   王司令笑了:“您跟他想一块儿去了,他立志,也是想成为二号首长一样优秀的外交官。”   且不说领导们。   《梁祝》剧组有幸可以在国家大剧院看一场法蓝西国家级艺术团体演出的《茶花女》了。   而因为是外交演出,有外国记者要拍照的,曲团放了话,所有人都穿自己最漂亮的衣服,还必须化妆,而这年头最漂亮的衣服,当然就是一袭布拉吉啦。所以团里的姑娘们争先恐后捧出了自己珍藏着的,漂亮的布拉吉。   再化上妆,大家既兴奋又忐忑,比过年还要高兴。   程丽丽穿的是一件印着小刺麦的圆领布拉吉,特别衬她纤细修长的身段儿,再化上口红,描了眉毛,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居然有种奇特的好看。   赵晓芳的裙子是在她胖的时候裁的,想修已经来不及了,套身上一看,既没腰身也没形,松松垮垮,她瘦了以后没气色,化了妆也不好看,一脸苦相。   看看别人,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赵晓芳本就心情不好。   程丽丽没眼色,还来挑她:“赵晓芳你这是套了个麻袋吧,真难看。”   回头怒瞪,赵晓芳语气森森:“程丽丽,咱们面对的是洋人,是帝国主义,侵略者,我才不要像你们一样奴颜卑骨舔他们,我还会牢牢盯着你们,谁敢跟那帮狗洋人说话,我第一个举报你们!”   程丽丽给她唬住了,大热天打了个冷颤。   ……   陈思雨穿的还是冷峻给她买的的确良做成的裙子,素白色,上面叠了一件半袖衬衣,在梅老看来,二十的姑娘一朵花,但她穿的未免太素了点,应该跟别的姑娘一样,穿满身的花儿才好。   梅霜却给予了极大的肯定:“爸,思雨已经很漂亮了,穿素色才有气质和高级感,要穿的花里胡哨,就会……跟你说不明白。”   她身材出挑五官好,素颜站在人群中都出挑,更何况化了妆,要再穿的花一点,就会显得妖艳,轻浮,越素才越有气质。   梅老摆了摆手,示意梅霜去忙她的,就不说衣服的事了。   外交无小事,更何况今天有大首长要亲临参加的,不像王司令因为信任儿子,所以盲目乐观,梅老司令反而忧心忡忡,如临大敌。   解放来之不易,而如今,事关国家在国际社会的地位,外交更加重要。   梅老一遍遍的问自己,还有没有没准备妥当的地方,想来想去都是没有。   但意外,总是发生的猝不及防。   王奇一直在推事情,还把路易导演的座位跟陈思雨安排到了一起,直到临开场前,才又专门跑来,跟路易.奈非斯说陈思雨不来了,由他陪他看演出。   “为什么?”路易.奈非斯问。   开场前有献花环节,他怀抱着一束花,打算要送给陈思雨的。   同时他还准备了戒指,想在演出结束后向她求婚,结果她不来了,为什么?   王奇说:“陈思雨同志生病了,来不了。”   基于文化差异,路易.奈非斯当真了,而且这是他的演出,他是导演,后台有编导安娜在盯着,路易.奈非斯又不必跟首长们会谈,于他来说,陈思雨比这场演出更加重要,她生病了,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去看望她。   所以站了起来,他说:“请你带我去医院看望她。”   “一点小病,不足您挂齿,演出马上开场,我陪您看演出吧。”王奇说。   在他的潜意识里,陈思雨受点伤什么的不重要,打个马虎眼就可以了,但越这样说,路易.奈非斯就会越着急,所以他吼了起来:“不,我不需要看什么该死的眼出,请你马上带我去看望Chen!”   Chen,是路易.奈非斯对陈思雨的称呼。   王奇愣住了,当路易.奈非斯急躁,愤怒,焦躁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   演出眼看开场,首长在外交官的陪同下马上就要来了,路易.奈非斯捧着一束花,用法语在会场上大吼大叫,王奇急了一身的白毛汗,可又无法去劝。   因为是跟首长一起观剧,今天的观众到的格外齐,也格外早,虽然听不懂法语,但所有人扭过脖子都在回头看。   前排,来自国外的媒休记者们也齐刷刷站了起来,在看后面。   王奇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吓傻了,直愣愣的站着。   乱上加乱,这时陈思雨扶着梅老进来了,路易.奈非斯也不闹了,但他突然抓起花砸到了地上,连着飚了一大串的脏话,然后重重坐到了椅子上,默了半天,再飚一句脏话。   随着他扔花,现场观众也全转身,屏息望着后排。   王奇擅打太极,性格外向,招待起客人来能叫人宾至如归。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危机。他想跟陈思雨解释一下缘由,让陈思雨去安抚路易.奈非斯,可该怎么解释?   也是幸好,陈思雨知道王奇是个糊弄学大师,一眼就看出来了,王奇肯定是从中传瞎话把路易.奈非斯给惹怒的。   示意他赶紧走,陈思雨就坐了王奇的位置了。   正好这时首长们也进场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鼓掌欢迎。   路易.奈非斯回想了一下,自发的认为是陈思雨和王奇俩人一起合伙在愚弄他,作为一个绅士,他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该往外喷的还是得喷,站了起来,边鼓掌,他边说:“Chen,没有求婚,没有婚姻,也没有移民了,天啦,你们东方人的虚伪令我无比厌恶,恶心。”   啥?   他这爱也太脆弱了吧,两天他还说要向她求婚,这就又拒绝她呢?   陈思雨试图劝路易.奈非斯冷静,她说:“可以没有求婚,也可以没有婚姻移民,我是以一个编导,学生的身份来观看你的演出的,我非常期待这场演出,也相信您一定能奉上一场美仑美焕的演出,现在我们闭嘴,好吗?”   “他说你生病了,该死,可是你明明很好,他在愚弄我,你也在愚弄我吧,天啦,看看吧,这是一帮虚伪的,满嘴充斥着谎言的人,让你们观看我的作品,我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路易.奈非斯继续喋喋不休,喷壶一样,口水四溅。   他是个好导演,但绝对不是个有品的男人。而且因为从小就一直在舞台上,受人追捧,高傲自大不说,那该死的自尊心,简直比巴稀的地标建筑埃菲尔铁塔还要高。   正好首长们从她这一排经过,路易.奈非斯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陪首长走在一起的王司令直觉不好,回头一看张牙舞爪的路易.奈非斯,怕首长也听到了,要过问,脸都吓绿了。   记者在拍照,相机的曝光声咔察咔察,此起彼服。   陈思雨也觉得太丢脸了。   这不行,她不能让首长出现在照片上时,角落里有一个歇斯底里的男人。   她必须得遏制他,让他闭嘴。   而要想遏制这种高傲自大的男人,别的招数都不好使,唯有打击他,狠狠的打击他。   她突然侧首,悄声说:“我们东方人虚伪,你们法蓝西人就不虚伪?马其顿防线,45天的火速投降,对了,还有在战后只清算妇女却不清算男人,剃掉她们的头发,天啦,法蓝西人也让我厌恶无比!”   老话重提,但她成功打击到了路易.奈非斯,他给气的瞪眼。   但很乖巧的,闭上了嘴巴。   二战之后,当大清算开始,法蓝西的男人们不以自己曾经的懦弱为耻,反而揪着所有的女性,把她们打成汉奸,卖国贼,给她们剃头,押着她们游街。   如果说起每个民族的文化耻辱,那就是法蓝西的当之无愧。   梅老站在一边,听到俩人机关枪似的叭叭,虽然听不懂,但暗猜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落座后,他就悄声问陈思雨:“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陈思雨当然不能瞒着梅老,遂把自己在法蓝西时跟路易.奈非斯的争执,以及他想用婚姻的方式助移民,连带王奇的瞎糊弄全讲了一遍。   问题全在王奇。   路易.奈非斯所谓的爱,是基于一个强者,想要拯救一个弱者的,西方式的圣母与善良感,当然,肯定还有生理欲.望,不过高傲如他,这方面他是不会承认。   他自觉自己就是上帝,是来拯救陈思雨的。   要是陈思雨于私下礼貌的拒绝了他,以他的高傲和自尊心,就不会在场面上再提及,这件事也就过了。   可现在,王奇所谓的太极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被这群东方人给戏耍了。   他的自尊心受搓了,他受到了打击,他愤怒无比。   剧开场了。   基于该死的自尊心,路易.奈非斯示意陈思雨专注欣赏剧目。   梅老悄悄再问陈思雨最后一句:“这位导演同志还会继续生气吧,明天你的演出他会心平气和的观看吗,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陈思雨也说最后一句,她伸了三根手指,一笑:“激将法。”   梅老顿时笑了起来:他很好奇,陈思雨会用什么样的激将法。   ……   虽然六国饭店也经常会有各种外事电影的演出,但大多数都是苏国的红色芭蕾,跟《红色娘子军》是一脉的,而法蓝西的古典浪漫主义风格与其完全不同,而观影,跟现场的体验又是完全不同的。   从音效到服饰,再到舞美,《茶花女》,号称一支永不凋谢的山茶花。   它有着大段大段的双人舞,从女主玛格丽特和男主阿尔芒的舞会相识,再到乡村相恋,爱情夭折,泪洒情场,全是以双人舞的形式来表现一段如胶似漆,缠绵刻骨的爱情故事的。   加上大段大段的宫廷式舞会,其华丽,宏大的场景,直至最终的玛格丽特之死,它是一场视觉盛宴,同时也能调动观者的心理,让人于赞叹爱情的同时,于心底里,也会激发对于女主玛格丽特的惋惜。   玛格丽特,一个上流社会的,放荡,且无目的的交际花,一个上帝眼中肮脏卑贱的妓.女,但她用她的爱情激起了观者的同情形。   因为只有一场演出,在结束之前路易.奈非斯得去后台,登台谢幕。   起身之前,他整理西服纽扣,摊手,当然是想问陈思雨的观感。   陈思雨没说话,而是毫不犹豫举起手鼓掌,同时也带动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   谢幕完,演员和导演还会有一段时间是呆在后台的。   明天晚上《梁祝》就要登台演出了,路易.奈非斯的气消了吗,他会公平公正的去看她的演出,并在观后给予中肯的意见吗。   以陈思雨对路易.奈非斯的了解,肯定不会。   不过现在的意识形态还很紧,多跟外国人聊几句,被别有用心的人嚼了舌根,就得被打成敌特,或者走zi派,虽然现在思想部基本倒台,真闹出来,大家也不过背后嚼几句舌根,思想部不会拿她怎么样。   但陈思雨不想崩自己又红又专的人设嘛。   她正想着该怎么找个借口去后台,梅老站了起来:“思雨,咱去后台看看。”   今天的谢幕时间尤其长,而且观众们一直在热烈的鼓掌,久久不愿意离开。   《茶花女》剧组以为是因为他们的剧受欢迎,连着谢了五次幕。   但其实剧是一方面,观众之所以一直在鼓掌,是因为来了重要首长的原因。   观众是舍不得首长离开,就一直在行注目礼,在鼓掌。   这是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谢幕,掌声非常热烈,一浪接着一浪。   趁着掌声,梅老示意陈思雨扶着自己,一路就到后台了。   路易.奈非斯谢完幕下来,正好碰上陈思雨。   不等他问,陈思雨就说:“较之曾经的版本,这一版的剧情处理更加明朗了,场景也非常棒,皇家歌剧院的演员无疑是最精湛的舞者,他们的表现出乎我的预料,你们带来的是一场绝佳的歌舞剧。”   来的芭蕾演员都跟陈思雨很熟了,尤其女主角,扑过来就跟她来了个热烈的拥抱。   路易.奈非斯听陈思雨夸自己,也非常自豪,甚至都没思考,剧情和场景夸她的是编导安娜,舞蹈,她夸的是两位首席。   就在刚才,剧目公演时,他认真思考了一番,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王奇跟他一样,是陈思雨的追求者,他之所以一直撒谎,就是不想让他带走陈思雨。   这个拥有古老文明的东方古国是什么样子呢。   它的首都都是如此的落后,偏僻,而当它登上报纸,其政权的形象是那么的蛮横,专治,霸道,该怎么形容了,就像王奇吧,他表面很正派,却那么自私,虚伪。   在演出时间认真思考过一番后,路易.奈非斯改变了观点,他不认为陈思雨欺骗自己了 ,认为是王奇单独欺骗了他,其目的,就是想看他出丑。   本来,东方芭蕾的技术精髓他已经学到了,他对东方芭蕾本身就已经不感兴趣了。   这趟来也只是为了向东方人展示一下西方芭蕾的美学,继而,带走陈思雨。   现在他连观看它的心情都没有了,他只想在结束演出后,立刻离开。   而现在,他认为自己是那个骑士,而陈思雨,是他将要拯救的,被恶龙束缚的公主。   所以虽然刚才他负气说求婚没有了,也没有婚姻移民了,但现在他打算按照原计划,在全团的见证下向陈思雨求婚,这样,明天他就可以对外公布这一好消息,继而和陈思雨一起投递申请。   那么,陈思雨也就可以出国,移民法蓝西了。   没错,他自认为自己是一名骑士,即将要拯救他的公主。   骑士高傲的望着他的公主,整了整西服领带,掏裤兜,这就准备求婚了。   ……   冷峻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王奇了。   虽然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长大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   一群有痔之士风尘朴朴从西南回来,别人都是下了飞机就捂着屁股直奔医院。   看过报纸,知道今天有公演,冷峻家都没回,直奔大剧院。   此时演出已经结束,人也都散完了。   王司令刚刚送走首长们,就刚才路易.奈非斯发怒一事,正在问儿子,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人家的《茶花女》那么优秀,获得了首长极高的赞誉,明天的《梁祝》呢,能不能得到法蓝西人和媒体,记者们的认可,事情才进行到一半,外交事务中,怎么能出吵架这种事?   王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深知工作重要,所以颤颤兢兢,生怕惹恼了法蓝西文艺团,他自认是一片好心,他觉得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   “你问了吗,明天法蓝西的导演,团长,会不会出席咱们《梁祝》的演出?”王司令问。   王奇说:“应该会吧,只是一场小演出,我也只是撒了个小小的谎……”   “外交无小事,真诚是基石,你个混账,你为什么要撒谎?”王司令低吼。   “那只是一件小事!”王奇嘟囔说。   王司令气的结舌:“外交无小事!”   其实也是直到此刻,王司令才理解什么叫外交无小事。   撒谎是小事,但它毁了信任的基石,那么,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王叔?”是冷峻,站在路灯下。   王司令看到冷峻,更气儿子了。   冷峻因为小时候跟一个法蓝西记者关系好,那位记者教过他一些法语,而且经常用法语对话,他的语感更好,王司令可以说是从冷峻手里抢过来的公派名额,好嘛,国家培养外交人材,花的代价有多大,就培养出王奇这么个孬货来。   万一事情搞不好,一边,他没法向首长交待,另一边,他又有何颜面面对梅老司令?   “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办,明天的演出要是效果不好,老子拉你去枪毙,枪毙!”王司令说完,上车,怒冲冲离开。   冷峻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问王奇:“我对象还在吗?”   王奇回忆了一下,说:“应该在,演出刚结束时,我看她去后台了,没见她出来。”   冷峻提着包,转身就往后台去了。   王奇眼看他走了,突然一个机灵,他没有帮陈思雨传话,所以路易.奈非斯并不知道陈思雨拒绝了他。   人家气的是他,又不是陈思雨。   一会儿气消了,万一跟陈思雨求婚呢,冷峻一去,岂不乱上加乱了?   乖乖,要了王奇的命了! 第96章 东方古典   其实王奇多虑了。   陈思雨多活了一辈子, 人际关系方面的智慧可谓炉火纯青。   她既不会让路易.奈非斯求婚,还要用激将法让他明天去看她的演出.   所以拥抱完曾经的老朋友们,她说:“站在观众的角度, 我会给予《茶花女》的编剧和演员们极高的赞誉,但是站在编导的角度来讲故事内涵, 我觉得我们《梁祝》的故事更加优秀,它也是我任编导以来, 创作的最为满意的作品,我认为它跟您执导的《茶花女》一样优秀,您明天会出席,并观看吧。”   这时路易.奈非斯的手还在裤兜里, 但捏了一下钻戒,他并没有往外拿。   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呢?   他本来认为自己是骑士,是提着宝剑斩恶龙拯救公主的,但闯进恶龙的洞穴才发现公主提着宝剑,早就刺杀了恶龙,且执起宝剑,向他发出挑战了。   如果说马其顿防线是文化耻辱,那么,从《悲惨世界》到《巴黎圣母院》,再到《茶花女》,那一部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就是法蓝西的文化骄傲了。   而于自己的这一版《茶花女》, 路易.奈非斯得意之极, 他也不认为陈思雨,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能在编剧方面比肩他。   挑衅法蓝西文化, 还挑衅他的作品, 她就不是那个可爱柔弱,需要他拯救的公主,而是一个无知的,试图挑衅他专业能力的后辈了。   他在一瞬间就改变要求婚的想法了,当公主想要跟骑士决斗时,骑士也就放弃拯救公主的想法了,他说:“我非常期待你明天的演出,我也会准时前往剧场,仔细欣赏,并提出我的意见!”   瞧瞧,多轻松。   陈思雨对着梅老挑眉:激将法奏效了!   摊开手示意陈思雨拥抱自己,路易奈非斯彬彬有礼的告别:“再见。”   这边王奇正在阻拦冷峻,但为了怕冷峻情绪激动往里闯,跟外宾起争执,又不肯跟他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拦着不让他进去。   剧院后台,闲人勿入,冷峻也不会硬闯,但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然,王奇为什么要阻止他进入。王奇越阻止,他就越想进。   终于,王奇眼看拦不住,说了实情:“冷峻,那个外国导演想跟思雨求婚,我可以向你保证,思雨肯定会拒绝他,但是一个男人向一个女性求婚,却被对方拒绝了,他肯定会觉得很丢脸,对吧,万一他因此而迁怒咱们,搞的咱们的外交工作发生意外状况呢,这对国家,对咱们空院都不好,对吧,所以咱们就不凑热闹了,咱在这儿安安静静的等着吧。”   陈思雨曾经跟冷峻提过,说路易.奈非斯在她去法蓝西时刁难过她,还曾爽约,欺骗过她,害她一趟法蓝西之行等于是白跑了,一点资料都没搞到手。   男人更懂男人,当冷峻在报纸上看到路易.奈非斯的照片时,就曾想过,同是搞艺术的,那位导演先生应当比他更懂陈思雨,更看得到她的天赋和努力,那么,他就不可能讨厌她,反而,应该会喜欢上她。   所以听到这一消息,他并不吃惊。   反而,他觉得王奇态度有点奇怪。   他说:“王奇,你是搞外交的,我只是个飞行员,不懂外交专业,但在外事交往中,你代表的是国家形象,你有没有觉得,你对法蓝西人的态度太过暧昧了点?”   王奇说:“我当然知道我代表的是国家形象,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尽可能的想让外宾感受到我们国家对于他们的欢迎和热情。”   在这一刻,蓦然之间,气氛降到了冰点。   冷峻的呼吸喷在王奇脸上,已经是一股寒气了。   他说:“热情到,明知道对方要跟我对象求婚,都不帮忙拒绝,反而帮他制造机会的程度,法蓝西人的面子倒是给足了,我对象的面子呢?”   不等王奇回答,再冷冷问:“如果他们不是来文艺交流,而是带着枪和炮来的呢,那你岂不得热情到当带路党的程度?这就是你当初哭着求着,从我手中拿走留学名额,花着高昂的公费,学来的外交技巧?”   王奇后退两步,说:“冷峻,你这话就过分了吧,当初我问过你,明明是你自己说你的志愿是开战斗机,不想出国留学,我才去的。”   冷峻逼近一步:“但当时你曾跟我承诺过,你说保家卫国的事交给我,对外联络你来办,你一定不会白白拿那个名额,会在外交部做出一番事业来。”   王奇摊手:“我在做呀,我一天都没有休息过,为了这次文艺交流,你知道我跑了多少趟皇家歌剧院吗,你只是个飞行员,你不懂!”   “所以呢,你是用乞怜的方式乞来的这场外交,从一开始你就是跪着的,现在还准备拉着我们大家一起跪?”冷峻反问。   他可不是只会开战斗机的飞行员,他是从小在老区,生活在来自五湖四海的,心怀国家,意欲拯救民族的英烈和先辈当中,受他们耳濡目染过的孩子。   他从小就成绩优异,中学时法语更是学的极棒,当初王奇要拿名额,王司令在上面推,王奇为了不让冷峻跟自己争,还曾专门跑到冷峻面前表过态,说自己一定会搞好外交事业。   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也都在彼此的岗位上了。   冷峻在他的岗位上无愧国家,无愧信仰。   但他觉得王奇不是,他很怀疑王奇的外交能力。   王奇依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做法有错,而且被冷峻这样说,觉得很丢面子,咬了咬牙,说:“你是个飞行员,你并不了解国际社会的情况,也不知道国际社会对咱们的封锁有多严重,更不知道外交工作有多难搞,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每天都会看报纸,关注新闻,我知道国际局势有多难,但我依然认为你的做法不对。”冷峻干脆的说:“你留我女朋友一个人去应付尴尬局面,你就是不对的,一件小事你都能办成这样,要是关于贸易,合约,经济,土地,主权方面的大事呢,你得办成什么样子?”   王奇今天办了错事,挨完老爹的骂,又挨了冷峻一顿。   而冷峻这一句句的,比他爸还刻薄,简直就像一记记耳光,搧在王奇的脸上。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虽然默默咬着牙,没吭气。   但他心里在想,路易.奈非斯那么盲目,傲慢,虚伪,难伺候,也就只有自己才会为了国家,为了大局而忍,要让冷峻这种硬钉子去跟对方硬碰硬,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在这一刻,他负气的想,算了,他不管了,就让冷峻去跟路易.奈非斯硬碰硬吧,闹出乱子来,反正不关他的事,干脆他也就不拦了。   冷峻正准备往里走,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出来了,而且看上去一团和气。   这下王奇又懵了:所以路易.奈非斯跟陈思雨求婚了吗,有还是没有,求婚成功了否?   明明演出开场前路易.奈非斯还那么生气,这就好啦?   看到冷峻,陈思雨当然很惊喜,跟外宾告别时就在向他挥手,抛飞吻。   而路易.奈非斯,在看到王奇的那一刻,就一直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眼神里满满的意味不明。   ……   已经夜里十二点了,没有公交车了,所以王奇也是趁着总空给梅老司令派的车一起回去的。   因为冷峻和王奇吵了架嘛,这一路俩人都无话。   陈思雨倒是悄悄的,把自己刚才跟路易.奈非斯之间的交锋给梅老讲了一遍,给老爷子吃颗定心丸嘛。   回到家就该睡觉了,冷峻去厕所帮老爷子打水了,陈思雨看梅老一直笑眯眯的,遂问:“外公,什么事让您高兴成这样?”   已经是半夜了,梅霜会住在六国饭店,轩昂和冷梅早就睡下了。   梅老不想吵醒他们,低声说:“明年呀,咱们又要跟一个国家建交,那个国家你们肯定猜不到是谁,但说出来,准能叫你们大吃一惊,而与它恢复邦交,与我们国家来说,意义非常的大!”   其实陈思雨知道的,曾经发动了侵略战争的战犯,日本嘛。   但她还是故意说:“我猜不到是哪个国家,您跟我说说呗。”   这就得说说如今的年代背景了,目前,华国正在积极的尝试跟国际社会建交,而对岸,则在疯狂的进行阻挠和破坏。   为怕万一有对岸的敌特会从中捣破坏,这年头搞外交要特别小心,   由首长亲自批示,成立了好几个专门与重要国家之间建交的筹备委员会。   但是筹备委员会谨慎到啥程度,工作人员之间相互聊天,为防隔墙有耳,或者被敌特侦察到,用的都是沙盘,你写完了一抹,我再写。大家都是哑语交流,决不出声的,也从来不打电话,一切信息,皆以见面交流为准。   而从七十年代开始,华国和日本的建交,再到M国使者来访,都是那些筹备委员会都是于幕后悄悄筹备了很多年,才能得以完成计划的。   所以哪怕这是家里,老爷子也不会明说。   但关于他为什么会笑,他是可以解释给陈思雨听的。   他说:“首长们曾委托我观察一下王奇,看他的处事能力如何,想把他调到对日外交筹备委员会去,但我这一观察呀,我发现……”指陈思雨的鼻子,他笑着说:“你在外交方面,倒比王奇要强得多。”   陈思雨差点脱口而出:难道老爷子想让她去日本当外交官?   但她当然不能这么说,那属于还没发生的事,她说了,就该吓到老爷子了。   能被梅老以这种方式认可,陈思雨很高兴,做个外交官也确实很风光。   但她热爱跳舞,热爱舞台,也不会改行。   所以哪怕有这种机会,她也得拒绝掉,她说:“外公,我只喜欢跳舞,可不想当外交官,这种机会您就别想着我了,我不会去的。”   梅老笑着说:“谁说要你改行了?外交部设有文艺参赞一职,文艺参赞还有随员,随员都是由部队军人兼任,你要真合适外交,不是你想不想去的事,只要有需要,部队自然会调派你的,但主业,舞你还得继续跳。”   冷峻刚从洗手间兑了热水出来,要给老爷子洗脚,话只听了一半,但很紧张:“外公,思雨要调职了,调哪里去?”   梅老还在笑,看一眼外孙媳妇:“这是我跟思雨之间的秘密。”   “您跟思雨之间的秘密,什么秘密?”冷峻再问。   刚才听王奇说有个男人跟他对象求婚就够叫他紧张的了,这怎么女朋友又要调工作了,还是他外公和他女朋友之间的秘密,他当然紧张。   梅老再笑:“天机不可泄露。”但又忍不住说:“峻峻,太遗憾了,你今天来的太晚,没看到咱们思雨在外交场上的智慧和谋略。”   外交场上智慧和谋略,是关于她如何礼貌的拒绝一个求婚者的事吗?   冷峻抬头看女朋友,心里无比好奇。   陈思雨的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话说,从现在开始,国家会进入一个迅速的建交期,跟很多国家恢复外交,所以外交方面的事务会特别多。   每个国家的外交使团是由大使,公使,参赞,一秘二秘等等组成的。   文艺参赞其实就是目前王奇的角色,而随员,考虑到政治面貌的原因,都是从部队调遣的。而且这种外事出国不涉及配偶,也就是说如果她是作为文艺参赞的随员出国,那么,哪怕她跟冷峻结婚了都没关系,一样能出国的。   所以说她就算现在,立刻跟冷峻结了婚,也是可以出国的。   那她只要不生孩子,早结婚晚结婚又有什么妨碍?   冷峻在给外公洗脚,陈思雨站在梅老身后,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男朋友。   这几个月他的工作任务应该不算太重,没上回来时那么瘦了,依然是白衬衣,绿裤子,跪在地上,在给梅老的脚打香皂,低着眉头,神情专注。   不怪梅老说起外孙就骄傲,这么孝顺,乖巧的大男孩谁不喜欢啊。   陈思雨轻轻咳了一声,待男朋友抬头,抿唇指了指楼上,然后就提着裙子转身了,回头再看,冷峻一张白皙的脸上,两颊浮起一股微微的潮红。   过了会儿,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但房门被打开,男朋友就在门外。   “进来呀。”陈思雨抱臂倚在门上说。   冷峻说:“天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去睡宿舍吧。”   他不知道老爷子跟陈思雨之间有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拒绝一个求婚者的,他想像离开那晚一样,跟女朋友并肩躺在一张床上,好好聊上一聊。   几个月未见,他有说不完的话要跟她说,也想听她说话,哪怕说一整夜。   但是不行,明天就是她的主场了,她准备了几个月的《梁祝》即将上演,那剧最终呈现的效果会是什么样子,冷峻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打扰女朋友的休息,得让她睡个好觉。   单位有宿舍的,他可以去宿舍凑和一晚上。   女朋友失望极了,语声怏怏的:“才来,一句话都没说你就要走?”   “楼下有浴巾,水是热的,洗完澡睡个好觉。”冷峻说着,转身就要走。   陈思雨斜眼轻瞟,下句猛料:“那么黑,我怕,你陪我洗。”   这种虎狼之词是个男人都顶不住,更何况冷峻还是个二十七岁的老处男。   他脸泛潮红,眼神都僵了,动作机械:“乖,快去洗吧,我先走了。”   陈思雨声音低低的,突然问:“你就不想干点坏事?”   她今天穿的可真漂亮,虽然那还是那条裙子,但换了一件同色的白色的确良衬衣在上面,二十岁的姑娘,薄薄一层口红衬的唇愈发娇艳,两只大眼睛里泛着波,流转之间,冷峻已经晕在她眼睛里了。   他当然想过干坏事,来的时候就在想,想她的唇,想上次捏过的,她纤细又柔软的腰肢,但理智一直在告诫他,女朋友明天要登台跳舞,自己不可以打扰她,分散她的精力,所以他甚至想好,自己见她一面就走,去宿舍睡觉。   他真的不想的,但女朋友一把拉过他时冷峻就彻底不受控制了。   捧上女朋友的脸,压抑着心中的野兽,尽量温柔的,颤抖着吻上她的唇,他一脚踢合上了门。   ……   三更半夜,月明星稀,陈思雨的男朋友从家里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怀里抱着两本《法文大词典》。   他还不知道何新松所说的‘弄了还想弄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今天深深体会了什么叫‘上瘾’了。   明明他只想呆三分钟,却在床上跟女朋友足足躺了半个小时。   那时间是怎么过去的,他根本不知道。   一路走,他一路告诫自己:放纵,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   外交无小事,尤其是在目前的政治背景下,每一件事都要慎之又慎。   王司令也不敢马虎,当天晚上就跟大使馆联络,把王奇撤了下来,让大使馆的二秘孙仲负责联络事务,王奇则请了病假,躲回了家。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路易.奈非斯可没忘记王奇对自己的欺骗。   一整天都没见到王奇,遂在晚饭时找到梅霜,提了个要求,说晚上观剧时,自己希望能由王奇来为他全程讲解《梁祝》的故事背景,以及文化源渊。   为对方的导演讲解《梁祝》,梅霜本来是准备自己上,让安娜当翻译的。   但因为王司令一直以来的吹捧,她对王奇有误判,也以为王奇确实很优秀。   忙了好几天,她自己也累了,乐得能找个时间休息一下,就给王司令打了个电话,要王奇赶紧过去,陪路易.奈非斯一起观剧。   王司令接到电话,整个人都懵了。   对方只是提了个小要求,要再称病,就成重复撒谎了,到那时,路易.奈非斯要把之前的事情再说出来,要求外交部问责王奇,就成外交事故了。   但现在要去呢,路易.奈非斯摆明了就是要为难王奇呀。   “枉了当年老子费心费力替你争公费名额,我还大言不惭,在梅老司令面前夸你外交搞得好,跟冷峻在空军的成绩一样突出,可你看看你,不但自己没出息,还连我在首长,老领导面前的脸都丢尽了,今天的事情你要搞不好,明天就辞职,回国找个工厂上班去吧你,多重要的场合,你都能搞成这个样子。”王司令气的说。   王奇自己也很郁闷。   但他始终认为,在目前的国际形势下,自己能做到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华国在国际上的社会地位如何,国内的人并不知道。   他们也不知道西方人于东方的歧视有多严重,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有多难。   更不知道他为了促成这场文艺交流,花费了多大的心血。   今天路易.奈非斯专门找他,就是为了找茬。   老爸不说帮他想想办法该怎么应对,还要责备他,同时还不忘捧冷峻,他不但生气,还恼羞成怒了,就干脆说:“当初我和冷峻都入选了,最后由我去了,冷峻没去,你就总希望我能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可外交工作没那么容易开展,它极其复杂,也极为多变,我每天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而您呢,只会拿我跟冷峻比,只会觉得他比我更优秀。但我实话跟您说吧,今天这事儿,就是换成冷峻,它也不灵。”   说完,他甩门离开。   王司令追在后面喊:“动脑子想办法,不要一味糊弄,和稀泥,外交就跟带兵一样,是要讲智慧的,懂吗?”   天还早,王奇先去食堂吃了个饭,这才一路溜达,走路去国家大剧院。   刚到大门口,正好看到冷峻夹着两本《法文大词典》从公交车上下来。   这场公演的门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冷峻是没票的,既他来了,那他拿的应该是梅老的票。   而梅老的座位,跟昨天一样,也是跟路易.奈非斯排在一起的。   这么说,今天晚上冷峻要跟他,路易.奈非斯一起看演出?   王奇倒没有拱火的意思,但是他突然想到,路易.奈非斯要在演出途中,在各国媒体的关注下公然为难他,那是会造成轰动的,也算外交危机。   而冷峻呢,一直在否定他的外交能力。   这不正好是个机会,万一路易.奈非斯为难他,他倒要看看,冷峻会如何化解。   再说了,冷峻和路易.奈非斯可算情敌了,试问,面对情敌,又是外宾,他冷峻有更好的交流方式吗,他会怎么跟路易.奈非斯交流?   这么一想,王奇慢冷峻一步,随后也进大剧院了。   ……   路易.奈非斯确实因为昨天王奇的谎言还在生气。   而且他很自傲的,并不认为陈思雨能编导出多优秀的作品,所以今天从原则上来说,观看文艺演出是其次,想要为难王奇,才是他的目的。   但同时他是个非常专业且优秀的导演,他喜欢一切优秀的文艺作品。   而这版《梁祝》的服化道是陈思雨亲自设计的,随着剧情的变化,共分为四种色调,代表了故事的起承转合四个段落,服化道不再是单纯表达美的工具,而是,承载剧情推动,渲染背景的工具。   一开场的书院戏份,是以春绿为主题的。   布景为青山竹影,服饰是改良过,适合芭蕾风格的汉服,这种色彩是《茶花女》的艳丽奢靡,以及《娘子军》,《白毛女》的质朴完全不同。   演员服饰以深凫配青椒,带给观众的,也是一种扑面而来的春意。   这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有一种极为谐调的雅致之感。   路易.奈非斯觉得莫名熟悉,但又想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而艺术之美在于,只要它是美的,就一定能让人欣赏,赞叹。   音乐才开始,极为悠雅舒缓的调子,演员才刚上台,路易.奈非斯还没看到舞蹈,但就舞台上的所呈现的色彩美学,就已经让他收回一开始时的高傲了。   而作为一个导演,他下意识的就会去想,这样的色彩美学要用什么风格的芭蕾来衬才会更好。   第一他就否定了《娘子军》一样的东方芭蕾。   因为它太过硬朗,跟这种服饰和其代表的色彩美学是融不到一起的。   法式芭蕾也不行,因为它太过妩媚,也配不上。   开场是一段双人舞,这一段是来表现祝英台书院求学,邂逅梁山伯,并与之相恋的。   当台上的舞者起跳时,路易.奈非斯顿时了然:丹麦芭蕾。   这是一段非常舒缓的音乐。   在外行看来,演员跳起来应该会很轻松,但其实并不是,当舞步足够快时,演员即使跳错了,也可以很快用下一个动作来掩饰,但当音乐柔和,舒和,当演员必须用肢体去表达感悟时,稳健的脚步,平衡力就显得犹为重要。   慢,则意味着每一个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就越不能出错。   而与这部舞剧相配的舞蹈风格,只有丹麦芭蕾。   但它又不完全是丹麦风格,它被融合到了东方芭蕾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风格,它既有丹麦芭蕾的稳健和张力,但又比丹麦芭蕾更加轻盈,灵动。   传统芭蕾,是要以快来展现灵动的,但这部芭蕾舞剧不是。   配合音乐,陈思雨的动作既曼妙又柔婉,慢到让人忍不住屏息去观赏,但在慢中,她又表现的无比轻盈,灵跃,尤其是足尖,那是一种丹麦芭蕾都没有的灵动感,它带给观者的体验感无比美妙。美妙到路易.奈非斯已经忘记自己来此的真正意图了。   如果要用什么形容台上的女舞者,路易.奈非斯脱口而出:“papillon。”   他突然想到了,就是papillon,蝴蝶。   此刻,舞台上的舞者,恰似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对于这种全新风格的芭蕾的兴趣,在这一刻让路易.奈非斯忘了他和王奇之发生过的不愉快,他侧首问:“Monsieur l'Ambassadeur,这是一种什么风格?”   芭蕾《梁祝》,王奇自己也是第一次看。   他不懂芭蕾,但他也被舞台上的舞者给震撼到了。   或者说,但凡一个华国人,都能从整个舞美中感受到浓浓的东方韵味。   可要说它是种什么样的风格,王奇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表达。   路易.奈非斯的语气非常温和,而且他在微笑,这意味着,此刻他的心情是愉悦的,那么,这就是一个能非常好的,缓和他们关系的机会。   但王奇接不上话,因为他完全不了解芭蕾,更无法去定义陈思雨现在跳的舞是一种什么风格。   而这时,坐在王奇另一侧的冷峻侧首,用他昨天晚上紧急恶补来的法语说:“Romantisme néoclassique oriental。”   Romantisme néoclassique oriental,东方式的,新古曲主义的浪漫主义。   路易.奈非斯重复:“Romantisme néoclassique oriental。”他刻意伸长了脖子,问冷峻:“先生,能否告诉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冷峻跟路易.奈非斯之间隔着一个王奇呢,总伸长脖子窃窃私语,对台上的舞者可不礼貌。   所以他皱起了眉头,礼貌的示意对方看台上。   路易.奈非斯是个非常专业的导演,这场《梁祝》他只有一次观看的机会,它的开场就震撼到了他,这叫他想了解整个故事,和它的每一个细节,他希望自己能完全懂它。   所以本来被视为眼中钉的王奇,被他无视了。   示意王奇跟自己换个位置,他坐到了冷峻身边,再问:“先生,请问您能否为我讲解,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此时才是《梁祝》的第一幕:共读。   这部陈思雨自称,可以比肩《茶花女》的作品才刚刚开幕。   冷峻原来也不了解《梁祝》,但他在陈思雨排练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在等她,所以专门了解过《梁祝》,也听也听她讲了很多很多。   虽然因为路易.奈非斯欺骗过陈思雨,冷峻对他观感并不佳,但他既然是个专业的导演,而且欣赏他女朋友的舞蹈,也不耻下问,冷峻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怀里抱着一本《法文大词典》,就努力的翻译上了。   而被换坐,抛到一边的王奇则目瞪口呆。   因为路易.奈非斯在他面前高傲,傲慢,指气颐使。   但听冷峻讲话时,却极为谦和,欠着身子,侧着耳朵,眼睛看着台上,他听的非常入迷。   这真的是情敌会面的方式吗? 第97章 浪漫悲剧   冷峻跟路易.奈非斯交流的很愉快, 王奇却傻眼了。   在他想来,冷峻的法语还停留在中学时代,应该早就忘光了。   结果冷峻只凭一点初中时期的法语, 就能跟法蓝西人口语交流,对话?   这不可能啊。   观察了一会儿, 王奇发现了,冷峻拿的那本词典里, 有一份纸质的稿子,在剧场昏暗的灯光下,他悄悄掏出一枚飞行员专用夜光手电筒,时不时看一眼, 又磕磕绊绊的,但也把《梁祝》的故事梗概给路易导演讲了一遍。   那份稿子王奇认识,是梅霜让安娜为了后面的报道而写的。   所以冷峻是从梅霜那儿要的稿子吧。   要来之后照着辞典背了一遍,然后专门来会路易.奈非斯呢?   王奇一声冷笑,心说,冷峻昨天说他是跪着搞外交,还说他是带路党,把他一个好好的外交官,形容成了个大汉奸。   他今天专门来,就是准备给他显摆一下所谓的站着外交吧。   得,王奇且看着,用背稿子的方式, 冷峻能搞出个多优秀的, 站着外交来。   他估计冷峻也就三板斧, 只能背背稿子上的单词。   也确实如此, 冷峻跟路易.奈非斯的交流, 全凭一本词典加一份稿子。   第一幕,描述两个年青人爱情故事的《共读》也随之结束了。   一二幕之间是没有休息时间的,眼看演员谢幕,路易.大幕闭合,路易.奈非斯基于自己对东方芭蕾的判断,说:“下一场是男女主角之间吐露心声,表达爱慕,让我猜猜,它应当展现一种红色的美学风格,对吗?”   语言是这样,背单词是一方面,讲和听,口语是另一方面。   冷峻又有十年没有过法语的语言环境了,对方语速又很快,说的又都不是常用词,所以这句话他听的似懂非懂。   他想求助王奇,帮忙翻译一下的。   但王奇扭脖子看另一边了,没理会他。   于是他只能模棱两可的点头,答:“是的。”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先把对方的话接下去,不然就有失礼貌了。   听到冷峻肯定的回答,路易.奈非斯笑了。   基于第一幕的场景布置,他已经猜到四幕剧所有的色调美学了。   虽然不得不承认陈思雨确实有编导能力,但他并不认为她比自己更优秀。   果然,随着大幕拉开,场景是红色,从幕布到布景,灯光全换成了红色。   青绿衣的舞者在一片红中翩翩起舞,飘逸,灵动,挥洒自然。   都跟路易.奈非斯猜的一模一样。   这一段不但主演跳的好,就连两旁的伴舞都因其独特的脚法而格外出彩。   总结下来,这一幕欢快之极,愉悦之极,是一场慰劳眼球的盛宴。   经典的十八相送,从蝴蝶双飞到鸳鸯戏水,再到长亭相望,直至最后梁山伯了悟英台的心思,芭蕾,是最适合表达这部爱情剧的舞蹈。   这叫路易.奈非斯非常期待接下来的两幕。   且不说路易.奈非斯看的如痴如醉,前排的首长和记者们也沉浸其中。   25分钟的舞蹈时间,没有人在中途起身上过厕所,或者交谈过。   它一气呵成,让观众沉浸其中,忘我,直到谢幕。   不像皇家歌剧院,二三幕之间演员会照例休息15分钟。   华国演员没那种习惯,中途是不休息的,所以第三幕很快就开场了。   路易. 奈非斯想过,它将会以金色为主题,就好比春夏秋冬,陈思雨用四种颜色表达了一对恋人的感情的四个阶段,这是舞台编导们惯用的手法。   但当大幕开启时,其色调美学,就是路易.奈非斯没想到的了。   通过冷峻,他知道这是个爱情悲剧,他猜想过,陈思雨肯定要从场景到服饰,再到灯光来渲染悲剧场景,他想到了凄凉,唯美,各种表现方式。   但万万没想到,陈思雨采用的,是通过色调来渲染压抑。   金色,多么高贵,唯美的色调,但是,色彩的搭配是错失那么一丁点儿,效果就会完全不同的。   这确实是以金色为主题的一幕歌舞场景,但是金色并没有让观众觉得愉悦,反而,服饰上繁琐复杂的民族式绣纹,以及跟前面两场完全不同的场景布置,让整个舞台的氛围变的无比压抑。   路易.奈非斯并不了解华国文化,也不了解华国的历史。   但在此刻,他想了解《梁祝》所存在的背景,想知道是什么的时代,造就了一个只能扮男装去读书的女性,以及他们之间的爱情悲剧。   而因为冷峻之前跟他交流的一直很流利,所以他就直接问了:“先生,请问这是一个发生在什么样历史背景下的故事?”   这句冷峻倒是听懂了,但是他的法语水平就那么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他转身向另一边,把这个问题转述给了王奇。   示意王奇,自己坐过去,他过来回答。   话说,这整场演出是有全程录像,以及记者拍照的,面向观众席的相机一开始拍的是前排的领导,冷峻他们坐在第三排,相机并没有捕捉到。   而冷峻是个军人,他的形象气质非常棒,路易.奈非斯是个非常优雅的西方男人,他们一个西装革履,一个军装挺拔,又来自两个国家,而且一直在交流,这要拍下来,会是一副很有意义的画面。   所以在第三幕开场前,进行全场取景时,北城电视台的摄像机工作人员就把镜头对准了他们俩。   而这时让王奇过来,跟路易.奈非斯坐到一起,并进行交流,那画面截取下来,在电视上播出,于王奇是有益的。   冷峻这样做,是为了能把话题很好的交流下去。   但王奇不这么想,他想的是,你冷峻不是想站着交流嘛,那所有的事情就该你自己搞定,凭什么让我帮你,有种你就站着外交完,我才不要帮你。   所以冷峻示意他过来,但王奇就不,目光扭向另一边,理都不理冷峻。   没办法,就只能冷峻自己上了。   借着舞台上的光,他低头看了会儿稿子,说:“它的故事背景就像十八世纪的法蓝西,造成《梁祝》悲剧的原因也像十八世纪的法蓝西,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阶级,是阶级造就了悲剧。”   路易.奈非斯是个知名舞台剧导演,他比别人更懂故事背景的力量。   文艺作品以爱情为主题,但所想表达的涵义,却不仅仅是爱情那么简单。   就像《悲惨世界》,《巴黎圣母院》,《茶花女》,法蓝西那一部部仿如璀璨明珠一般伟大的作口品,它们真正要表达的也非爱情,而是历史背景。   文艺作品就是璀璨的夜明珠,用来为后人照亮历史的夜空。   在这一刻,路易.奈非斯终于愿意把《梁祝》跟《茶花女》相提并论了。   他开始好奇这个东方古国的历史了。   剧目进行到最后一幕了。   不出所料的是白色,这也是路易.奈非斯所预料到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它跟传统的法蓝西古曲主义浪漫舞台剧也有不一样之处。   舞台美学在西方,哪怕悲剧,它也会追求形式上的美感。   它的色彩,布景,都是以美的方式来呈现的。   但《梁祝》不是。   它用的是一种极为灰败的白色。   从美学角度来讲,它灰败,苍凉,不但不美,甚至让观者有种不适感。   女舞者穿一袭红裳,路易.奈非斯理解为,那是嫁衣,那一抹嫁衣红的那么的刺眼,凄厉,而她的妆容,是艺伎式的,刺眼的白,衣服和妆容都不美,甚至可以说,舞台上没有一丁点的东西是美的,它让观众极为不适,甚至可以说,它刺痛了观众.   倒不是说这场歌舞剧不好.   相反,它非常好.   舞者抛弃了行式上的美感,场景打破了常规,它彻底的把观众引入了一场悲剧之中,它在路易.奈非斯看来,是一部比较完美的歌舞剧了.   这时,路易.奈非斯以为歌舞剧就要结束了,他已经准备好鼓掌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高潮之后居然还有高潮。   它还有个尾章,而这个故事的尾章,再次让他眼界大开!   其实尾章《化蝶》才是《梁祝》的点晴之笔。   须臾间,两位舞者换回青绿衣,在一片惨白的场景中,又重新跳回了开场时那仿如蝴蝶一般的翩然舞姿,舞还是开头的舞,人还是开头的人,音乐,也还是开头的音乐,音乐是那么的缠绵欢快,但场景却又那么的凄凉。   它昭示着此刻在舞台上的一切美好,都只是一个梦。   而这个首尾相呼应的梦,在瞬间,将整个故事再次升华到了一个新高度。   “Papillons!”路易. 奈非斯轻声感叹,笑了起来:“上帝啊,怎会有如此浪漫到让人无法形容的故事。”   哪怕没有人讲解,外宾也全都看懂了。   不约而同,掌声如雷般迸发。   这是一出悲剧,一出让所有外宾感叹的,精彩纷呈的东方悲剧。   俗话说的好,喜剧是易逝的,只有悲剧才是永恒的。   《茶花女》是悲剧,《梁祝》也是。   而在这一刻,路易.奈非斯不得不承认,《梁祝》是一部堪比《茶花女》的伟大作品,其精神内核,其浪漫程度,当比《茶花女》还要高。   也就不怪陈思雨说,她的故事能与他的比肩了。   路易.奈非斯虽然不太愿意,但不得不认同,陈思雨不单单是个舞者。   她确实有极强的编导能力。   从剧情到舞美再到服化道,她展示给他的,是一篇精彩绝伦的作业。   虽然他内心依然高傲,但在此刻,在观赏完全剧后,作为老师,路易.奈非斯终于愿意承认,陈思雨是一个非常优秀,且有才华的后辈了。   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公主,他们是并肩而立的文艺工作者,艺术家。   此时快要谢幕了,路易.奈非斯感慨万分,对冷峻说:“真不敢相信在东方,也有如此伟大的爱情故事,也许你不相信,但今天是我第一次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人们也会拥有爱情。”   他于东方的认识,来自于爱因斯坦的描述。   懦弱的,迟钝的,或者王奇那样软骨头的男人,以及为了生存,而被抛弃女性特征,以男性一样的强悍活着的女人。   他是基于这样的印象才来拯救陈思雨那样一个,极具天赋的芭蕾舞者的。   为了拯救她,他甚至愿意放弃做一个单身贵族,步入婚姻。   但《梁祝》让他意识到,在东方也曾有过那么浪漫,唯美的爱情。   这爱情让他意识到,东方不是他想象中的落后愚昧,它拥有灿烂的文明。   蝴蝶一样轻盈的舞蹈,跨物种的,双双化为蝴蝶的故事,让他新奇极了。   他喃喃的说:“天啦,这个故事太浪漫,太美好了,我急需要了解这段故事的历史,我需要知道关于它的一切,先生,就在此刻,我迫不及待。”   这一长串的问句夹杂着感叹,冷峻彻底歇菜了。   但他大概懂,路易.奈非斯想了解一些华国历史方面的问题.   这些东西翻译稿上没有,冷峻也讲不了.   而王奇呢,是国家公派出国的留学生,他还是大使馆三秘,这个问题就该由他来回答,所以冷峻回头,瞪眼,示意王奇过来,跟路易.奈非斯交流。   可王奇已经负上气了,他心里想的是,既然你冷峻要站着外交,你就从头站到尾吧,我反正是不会出头的,所以他压根儿不接冷峻的眼神示意.   这要不是在外交场合,冷峻就该给王奇两拳头了.   另一边,路易.奈非斯突然注意到冷峻穿的是军装。   他本以为冷峻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看他穿军装,很吃惊:“你是个军人?”   冷峻说:“是的。”   路易.奈非斯通过《梁祝》,对东方的历史感兴趣了。   但于东方男人,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不保护女性,以及像王奇一样的软骨头上,而一个东方军人,会法语的东方军人,这让他产生了好奇心。   这时节目结丽嘉束了,演员开始谢幕,观众也开始鼓掌了。   从掌声就可以听得出来,这是一场非常成功的演出,随着次要演员,主演们一一上场谢幕,国际友人掌声,比之北城文艺届的人士们还要热烈。   当然,冷峻和路易.奈非斯也就停止了他们的交流。   先是次要演员,再是两位主演,观众都给予了非常热烈的掌声。最后是幕后工作人员,谢完场,演出也就散了,而在导演宋扶明带着编导陈思雨,琴师,灯光,布景,等等幕后工作人员们上场谢幕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坐在最前面的首长,和皮埃罗院长,以及陪同的记者们,相互示意,并一起站了起来,是的,在主创人员们登台的那一刻,首长虽然行动不便,但他和外宾们一起站了起来,朝着舞台鼓起了掌。   哗啦啦的,满场的观众同时站了起来。   据说在西方,80%的演出时得不到起立鼓掌的。   起立鼓掌,是观众对一台歌舞剧莫大的肯定。   这当然也就意味着,这场《梁祝》是非常成功的,不论东西方,这场演出征服了在现场的每一个人。   在这一刻,刚刚下去的次要角色也全跑回来了。   团长,导演,所有的工作人员也全被请上了台。   西方人咱就不说了,被首长肯定,演员们得多激动啊。   宋扶明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他是个坏分子,他的《梁祝》剧本曾经被思想部定义为是文化毒草,为此,他被调到了海胶岛,还天天挨小将们的批。   但在今天,他的《梁祝》登上了国家大剧院,首长还在起立为他鼓掌。   这一切是真的吗,会不会他还被小将们关在牛棚里,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一场美妙的梦?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害怕梦会醒,他躲在演职人员身后,不敢出来。   但台下首长的掌声更加热烈了,笑容也更灿烂了,用眼神鼓励他站出来。   观众们的掌声也越来越热烈。   颤颤兢兢的宋扶明可谓老泪纵横,直到被陈思雨一把拉过来,推到前面,直到刺眼的灯光对准他,直到陈思雨狠狠掐了他一把,感觉到疼了,他才知道这是真的。   是的,这一切是真的,首长的眉眼是那么慈祥,笑容是那么亲和。   他代表着肯定的态度,和充满希望的将来,他让宋扶明确定,从现在开始,这个国家的文艺,将迈入一个全新的灿烂和辉煌时代,他终于不再害怕,不再畏缩,他挺起了他的胸膛。   他在此刻,变成了真正的导演,他泪流满面,但他终于找回了属于文艺工作者的自信。   站定,对着台下,他九十度鞠躬!   ……   还有最后一个环节,在首长离开后,将是两个文艺团同台合影。   路易.奈非斯也要上台,临走之前,他对冷峻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东方人的名字太过复杂我就不记了,明天,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务必来参加我们的交流宴会。”   “好的,我会的。”冷峻说。   这句比较简单,他听懂了,也答的很流利。   一直在悄悄关注的王奇傻眼了,他万万没料到,冷峻就靠一份稿纸,和三脚猫的法语搞定了挑剔的路易.奈非斯,也万万没料到,这场情敌相会,会以路易. 奈非斯邀请冷峻参加宴会而结束。   冷峻还真的不卑不亢,站着完成了一场外交。   而目送对方上了台,冷峻冷冷回头,目光阴沉,这才准备跟王奇算总账!   王奇今年才28岁,而大使馆三秘,那是个非常能锻炼人的岗位,他有得力的父辈关系,又是那么年青,还是公派留学生,又恰逢外交事业蓬勃发展的年代。   如果他足够有外交智慧,愿意认真做事,不出意外的话,四十岁他就可以做真正的外交官了。   一个四十岁的外交官,是得用年少有为来形容的。   可就他现在这种心胸狭隘,不顾大局的态度和格局,冷峻敢断定,他是走不到那一步的!   先不管那个,冷峻得收拾他一顿,出出气!   ……   先说台上,在看过这样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后,路易.奈非斯就忘记刚来时的不愉快了,也把要求婚的想法抛到脑后了。   国家政策的规定无法跟陈思雨多交流,他一上台就不停的说,要求陈思雨明天一定早点到六国饭店,跟他好好聊一聊。   当然不是聊求婚。   他想要聊的是《梁祝》,它的服装,道具,每一件衣服的色彩色号。   《梁祝》在舞蹈技术上并没有太多创新和突破。   但它的服化道让路易.奈非斯眼界大开,他被这场东方古典浪温主义芭蕾美学给震惊到了,他感受自己仿佛受到了一场全新的洗礼。   他需要关于这部芭蕾舞剧的一切资料。   出乎陈思雨预料的是,胖胖的皮埃罗院长居然也特别喜欢《梁祝》。   不,可以说他已经成了《梁祝》的狂热粉了。   他和她站在一起,拍完照,握着陈思雨的手说:“我会代表皇家歌剧院向驻法大使馆发出邀请的,明年吧,这场芭蕾舞,你必须到皇家歌剧院的舞台上,为法蓝西观众跳一场。”   “出国跳舞?可以啊,我们会静静等待您的好消息。”陈思雨说完,回头对身后的叶大方说:“这位皮埃罗先生请咱们去法蓝西跳舞呢,快给他鼓掌。”   且不说一听能出国跳,整个舞团的姑娘小伙们全乐疯了,手都拍麻了。   曲团和许主任,导演宋扶明也全都乐的和不拢嘴。   去皇家大剧院的舞台上跳一整场,虽然不知道政策允不允许,但皮埃罗院长本身的态度,就证明了《梁祝》的受欢迎呀。而这一切,都是宋扶明导演和陈思雨的功劳。   目送法蓝西文艺团的人离开,许主任说:“曲团,这得给宋导和思雨申请奖励吧?”   曲团说:“行啊,明天我就向上打审请,这次,咱们得让文工总团给你们颁奖,而且是特等奖,最佳贡献奖。”   “我一臭.老九,这合适吗?”宋扶明总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   曲团说:“对了,你的成份是个问题,我会要求团里给你改成份的,你和思雨给咱们的外交事业做出的贡献,足以让你改成份啦。”   叶大方就站在导演身边,闻了闻导演的肩膀,说:“哎,改成份可真是立竿见影啊,我这一闻,宋导一下就不臭了呢。”   全团人哈哈大笑着往回走,要回去换衣服,卸妆。   但刚进剧场,就听到一阵杀猪式的哀嚎,还有人在喊救命。   大部分的灯都已经关完了,只有廊灯还亮着,听不到救命声从何而来,但是在空旷的大剧院里,有拳打脚踢的声音,噗呲噗呲的在作响。   三更半夜,剧场里的人应该都已经走完了呀,谁在打人,在打谁?   许主任摸到墙上,打开四周的探照灯,顿时满场皆亮。   紧接着,脚落里钻出个鼻青眼肿,正在飚鼻血的人来,吓了大家一跳。   当然是王奇了,他连声哀嚎,跌跌撞撞的喊着救命。   曲团问:“王三秘,有人打你?”   王奇倒是想说话,但回头,冷峻就在他身后,他打了个寒颤,没敢说话。   曲团一看,咦,梅霜的儿子,空队的大队长冷峻也在。   难不成是冷峻打了王三秘?   手搭上王奇的背,冷峻说:“刚才灯太黑,王奇同志连摔了几跤,摔伤了。”   “他是摔成这样的?”许主任有点不太信。   “是的,他是摔成这样的。”冷峻大言不惭,面不改色,谎撒的一本正经。   陈思雨恰是个好捧哏,手抚额头,她说:“冷峻同志,快扶王奇同志出去吧,哎呀我晕血,我看不得血,我要晕了,快快,赶紧把他带走!”   大家一起说:“快走呀,这儿有人晕血呢,看不得,快走快走!” 第98章 正式求婚   冷峻把王奇揍了一顿之后就放回去, 去接女朋友下班了。   全团人马一起趁大巴车回空院,全团的人七嘴八舌,都在讨论明天的交流晚会, 冷峻坐在陈思雨身边,紧握着女朋友的手, 在全神贯注看她的眉眼。   真是奇怪,虽然她在舞台上确实好看, 但远不及在生活中更可爱。   握着他的手,她一会儿搔一下,一会儿又挠一下,累了, 就把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惹的冷峻心思七上八下,总忍不住想要吻她。   说起明天的交流宴会,他想起一件事来:“对了,那位路易导演邀请我参加明天的交流宴会,因为时间急,我没来得及拒绝他。”   陈思雨一乐:“为什么要拒绝呀,我还没向他介绍过你呢,正好一起去。”   冷峻解释说:“我的工作按现有制度,是不能参加那种宴会的。”   作为一名驻防首都的战斗机飞行员,在现有的空军制度里,除非旅级以上, 是不能在组织没有批准的情况下跟外宾一起参加宴会的。   飞行队方面, 他会写日志讲明今天的事, 并让领导出面拒绝。   但私底下, 出于礼貌, 他得让陈思雨帮他再拒绝一次。   陈思雨觉得好遗憾啊,她有这么帅个对象,她想介绍给她的外国朋友们呢,一想,她说:“万一报告打上去,领导批准,让你参加呢?”   冷峻愣了一下,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战机飞行员也不是要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或者关在笼子里的猴儿,他们是可以有正常的人际交往的,而在目前这种开放的局势下,如果有外宾邀请了,只要他如实上述,单位还真有可能会批准他去参加。   但他想了想,说:“算了吧,我不想去。”   陈思雨不高兴了,挠着冷峻的掌心,低声问:“你就不怕你不去,我跟外国人跳舞,喝酒,跳高兴了,说不定就跟外国人跑了呢?”   她想跟男朋友一起去,想让那帮法蓝西姑娘们看看她羞涩,但帅气的东方男朋友,羡慕她们一把。就想用一下激将法,看能不能把男朋友给激着去。   冷峻是不会开玩笑的,给女朋友逗着,憋红了一张脸!   咬牙许久,他说:“你不会的!”   “说不定我就会呢,哎呀,我要跟皮埃罗跳一支,还要跟男首席也跳一支,我还要……”陈思雨声音轻轻的,小声哼着。   她的男朋友正襟危坐,已经快被她给逗炸了!   ……   下了车,凌晨的月光铺满路,俩人手拉着手一起回家,走到家门口时,同时脚步一滞,因为家里的灯亮着,但推门,门却是反锁的。   隐隐的,俩人同时听到一阵杀猪一般的哀嚎,居然是王奇的声音。   对视一眼,陈思雨悄声说:“这王奇也太没品了吧,挨了打找家长告状?”   冷峻觉得应该不是,但一敲门,来开门的居然是王司令。   这时就连他都疑惑,该不会是王奇玩不起,来找他外公告状了。   不过又不太像,因为屋子里,王司令在,梅霜也在,冷梅也在,正在给王奇擦鼻子,在责备他:“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把自己碰成这样?”   看到冷峻进来,王奇本来挨着的,嗷嗷叫了起来。   王司令则说:“王奇你给我闭嘴。”又对冷峻说:“别理他,他活该!”   再看梅老,王司令声音放的很低:“咱们先忙正事,他的事接下来再说吧。”   梅老目光沉沉,点头:“接下来再说。”   那么重要的场合,却跟外宾闹的吵起来,差点酿出外交事故。   梅老可是首长请来总空,坐阵负责这件事的,他肯定会往上汇报的。   至于上面首长们会怎么处理王奇,目前也都不知道。   梅霜今天在家休息,看到他们回来,笑着说:“司令说今天的演出特别成功,有外国记者主动问他要文宣稿子,他来找思雨的,思雨,你得加个班儿。”   陈思雨一愣,说:“主动要我们的文宣稿?”   王司令说:“刚跳完舞很累吧,再辛苦一下,写一份关于……”翻了翻笔记本,他说:“历史背景,传统文化方面的稿子出来吧,我陪你一起熬夜。”   冷梅也说:“其实让秘书传句话就行的,但王叔非说事情特别重要,亲自上门来了,去吧思雨,看看王叔和外公他们到底想要个啥。”   一般情况下,国际记者都是根据自己的观点来写报道的。   要文宣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非常喜欢,但他们不懂,出于尊重和喜爱,来索稿,而这份稿子,不出陈思雨所料的话,会在翻译完成后,原样刊登出去。   也就怪不得王司令那么重视,三更半夜,亲自上门找她了。   这当然得写出来,明天开始翻译,后天记者们就可以带走了。   “我马上就写!”她说。   梅老的卧室就是家里的书房,进门时,轩昂已经把纸笔准备好了。   小伙子瞌睡的直揉眼睛,打着哈欠,正在吸墨水。   ……   客厅里只剩冷梅,王奇和冷峻几个。   帮王奇处理完鼻子,冷梅手指戳上他额头:“多大人了,路都走不稳,摔成这个样子。”   王奇瞪冷峻,呲牙咧嘴,仿佛在说:看吧,你打的多狠,你姐都心疼了!   咳了几声,他说:“梅姐帮我下碗面吧,从前天起,我只吃了几片饼干。”   “你是饿晕才摔的呀,好端端的,干嘛不吃饭呢?”冷梅问。   王奇盯着冷峻,意味深长:“为了这场文艺外交,你不知道我跑了多少趟皇家大剧院,文艺团来了几天,我就几天没吃饭,不是我不饿,是压力太大了,我吃不下去!”顿了顿,他又说:“还好它完成的很圆满。”   “辛苦辛苦,我这就去给你下面吃。”冷梅说着,起身去厨房了。   她一走,王奇摊开手说:“我承认你今天干的挺漂亮,好家伙,路易.奈非斯那王八蛋平常见了我爱搭不理,倒跟你聊得挺好,他妈的!”   倒不是说王奇天生奴颜卑骨,他也才28岁,还年青,初出茅庐,他太想把事情办好了,所以就有点小心翼翼,结果呢,他一路照顾着文艺团,甚至违规帮路易.奈非斯给陈思雨送信,马屁没拍着,倒拍马蹄子上了。   但冷峻硬梆梆的,路易.奈非斯却很吃他那一套。   这倒叫王奇幡然醒悟了一个道理,外交事大,但凡事也不能上赶着。   还好事情有个好结果,他也就原谅冷峻的那通揍了。   拍拍胸脯,他靠了过来,说:“这件事吧,虽然是因为我一趟趟跑皇家歌剧院跑来的,但军功章上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今天我得谢谢你。”   冷峻反问:“它难道不是去年文工团三个月法蓝西访问之旅的结果?”   事儿办成了,而且结果出乎预料的好。   王奇呛出一口血呲呼啦的痰来,笑着说:“也对,大家都有功劳。”   搭上冷峻的臂膀,他悄声说:“但我跟路易.奈非斯起过争执,当时咱们梅爷爷就在现场呢,错在我,我也深刻反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等我走了,你帮我跟梅爷爷说说,咱就不往上汇报了吧。”   冷峻来的时候王司令已经在骂王奇了,至于什么原因,他并不知道。   但他觉得,王司令那么护短的人,能气急败坏到在公开场合骂王奇,事情一定非常严重。   他皱眉思索的功夫,王奇再拍胸脯:“我已经意识到我的错误了,我也承认我原来做的不对,但我还年青嘛,犯点错误也是正常的,对吧。”   看冷峻一言不发,又说:“内部消息,咱成立了对日外交筹备委,打算正式跟鬼子建交,筹备委正在委托老领导们选使馆成员,我日语很不错的,我也已经有外交经验了,你再跟咱爷爷说说……”   这时冷梅端了两碗面出来,笑着说:“家里只剩两颗鸡蛋了,我全打王奇碗里了,峻峻凑和一下,就吃没鸡蛋的吧。”   “那怎么行呢,有蛋的让给冷峻吧,我是哥哥他是弟弟,要尊老爱幼嘛。”王奇说着,把有鸡蛋的一碗递给了冷峻:“来,你先吃。”   冷峻没接他的,端过了冷梅手里那一碗。   王奇今儿高兴,也不管冷峻脸拉的有多长,挑了筷子面,笑着说:“梅姐做的面条就是香。”又问:“梅姐你离婚后怎么也没再谈一个,让我妈介绍个?”   冷梅又不是没人找,她是因为怀不了孕了,就一直在拒绝吴勇。   如果真说结婚,她当然会选择吴勇的,但这事她是不会跟外人说起的。   看轩昂也在外面,说:“还有轩昂呢,我去给下碗面。”   等她走了,王奇继续攻略冷峻:“哥知道错了,咱是兄弟,帮哥一把。”   冷峻挑着面条,却问:“你是怎么跟路易.奈非斯起的争执?”   王奇以为冷峻已经知道了,说:“不就是因为送信的事嘛,其实当时我也是为思雨好,就想着把事情推出去,谁知道路易导演是个较真儿的……”   冷峻筷子一顿:“外宾和国内人员私下通信是违法的吧,他写信给思雨,你不说当时拒绝掉,还把信带给思雨了,万一被人看到,发现了呢,你俩不都得完蛋?”   他私下给陈思雨带信,那事儿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举报上去。   他和陈思雨俩个人就得完蛋了。   王奇愣住了:“思雨没跟你说过呀!”   陈思雨太忙了,还没顾得及说,而如果王奇只是没有在路易.奈非斯求婚时帮陈思雨解围,去保护她,那他只算胆小懦弱,可要是亲婚一事因他而起,他还负责送过信,那就涉及原则了,他作为外交人员,是在知法犯法。   在他想来,冷峻是他兄弟,陈思雨他认识,转交一封信,没什么。   可他没有考虑过国家形象,没有考虑过,在他接过信,放弃原则,带信的那一刻,在路易.奈非斯眼里,这个国家的制度形如虚设。   当制度不存,又何谈尊重?   气的手颤,示意王奇放下碗,冷峻说:“走,咱俩外面聊聊去。”   王奇察觉到危险了,忙说:“冷峻,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当时吧……主要是我以为思雨跟路易导演之间吧,哎呀……”   他当时以为陈思雨在国外跟路易.奈非斯有过什么,也以为陈思雨愿意出国,说白了,他也是为了这趟文艺交流能圆满嘛。   “我是涉及原则了,但是冷峻,我的出发点是好的。”话说到一半,王奇又觉得不对,因为他的出发点里并没有考虑冷峻。   这算报应吧,伸手拽起,冷峻把他拖出屋子了。   听到动静,王司令从屋子里出来,只看到轩昂,遂问:“小鬼,冷峻和我家王奇呢,怎么不在?”   轩昂面不改色:“他俩说有点啥事儿,出去悄悄说了。”   王司令真以为他俩有啥事出去聊了,骂了儿子几句废物点心,又笑呵呵回了书房,这份文宣稿必须写的漂亮,写的有深度,它将被译成几国文字,在好几个国家的官方报纸上刊登,真是让人高兴啊!   ……   陈思雨熬到凌晨三点,才写出一篇自认为满意的稿子来。   又要跳舞又要肝稿,累坏了,她索性包着被窝,一直睡到中午。   冷峻不一样,他连夜写了一封汇报,因为吴勇和政委都不在,得交给团长,同时他还写了一封关于王奇的举报信,送到了军法处,刘处长手里。   刘处长回到办公室一看,大为震惊,因为冷峻举报的是司令的儿子,王奇!   涉及飞行员的举报都是要往司令那儿递的,因为涉及了外交部,这份举报信的副本,还将呈递到外交部去。   总之,这哪是封举报信呀,它简直就是个炸.弹。   这一炸,从总空到外交部,多少人都要出事的。   兹事体大,刘处长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远在西南的冷兵。   他们有内线,是可以进行实时通话的。   冷峻在举报信里把前情后果都写的清清楚楚,刘处长呢,敢不敢乱传信息,就把信给冷兵读了一遍,然后问:“冷师,这举报信我直接递上去吗?”   不但涉及了司令,还涉及了外交部,冷峻还年青,愣头青,不会考虑后果,但刘处长得考虑,说白了,冷峻这样一举报,王司令会不会对他有看法。   而冷家呢,有没有什么把柄在王司令手里。   若大家都是君子,愿赌服输还好,要王司令不是君子呢,这事就难办了。   刘处长这算是事先通风,让冷兵慎重考虑之后,再做裁夺。   “您先考虑一下吧,这封举报信,我可以明天一早再往上呈。”刘处长说。   这是给冷家一个考虑的时间,让他们考虑清楚,是否有底气去举报领导。   冷兵在电话里笑,说:“我没什么好考虑的,你直接往上递吧。”   “真递?”刘处长有点不信:“要不要我再把信给您读一遍?”   冷兵听出了刘处长的担忧,温声说:“刘处,我家冷峻做的,是一个战斗机飞行员应该做的,你可别忘了,他曾经连自己的对象都举报过,他是战斗机飞行员,他在首都的常用机里是装载着弹头的,他拥有低空飞行权限,知道每一天的塔台指令,如果他明知道某个人有问题而不举报,而是选择沉默,你认为他还有资格做飞行队的大队长吗,你还认为自己的生活安全吗?”   说白了,责任和使命摆在那儿。   如果冷峻在明知王奇犯错误后选择了沉默,不予举报,那才是最可怕的。   不管他的司令是谁,首长是谁,还敢让他做大队长吗?   做为北城的普通居民,刘处长自己呢,他的家人呢,他还认为他们安全吗。   刘处长连连点头:“冷师您说的对,是我错了,我现在就往上呈送。”   ……   关于冷峻跟路易.奈非斯的交流,他也如实向上打了汇报,而因为涉及外事原因,他这个报告比给刘部长的那一封送的还早。   王司令看到以后也不敢拿主意,就转交到了首长办公室的秘书室。   按理,以他的工种,是不能参加外事交流的,就算他想去,也得特批。   秘书室在接到他的报告后请示了首长,然后首长的意思是,如果感兴趣,可以去一下,但如果工作忙,没有时间,就可以不去,由冷峻自己选择。   不过他得跟路易导演转达一个歉意,告知对方自己不愿意去即可。   冷峻白天在训练场工作,传达消息也需要时间,所以等冷峻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半了。   为了接他,旅长特意派了一辆吉普车,亲自来接他过去。   “宴会我就不参加了,不过我得回去一趟。”冷峻说。   旅长很纳闷:“你不参加宴会,回去一趟干嘛?”   冷峻不太好意思说,但他想在宴会结束后,接女朋友回家。   且不说他。   陈思雨睡了足足的一觉,就要跟随大部队去六国饭店了。   这跟西餐可不一样,据说菜是国宴的标准,总之,比飞行队的伙食还好。   具体怎么个好法大家还不知道,所以都特别期待。   车进六国饭店,远远就看到负责接待的梅霜和安娜站在一起。   梅霜昨天休息了半天,又因为文艺交流反响好,神彩熠熠的,但安娜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很瘦,又是白人,要睡不好,眼眶就会是青的,站在梅霜身边,没精打彩的。   这时陈思雨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梅霜曾经说过,路易.奈非斯和安娜原本是情侣关系,路易.奈非斯为了准备跟她结婚,才跟安娜分手的。   前几天因为要忙演出,陈思雨没顾得上。   但其实,她所排的《梁祝》之所以成功,有一部分的功劳是来自安娜的。   上辈子的她在做了编导之后,一直以来编的都是小型舞蹈,并没有编过长篇舞剧。   而在光影,色彩美学的运用方面,去年在法蓝西的时候,安娜教了她很多。   而路易.奈非斯的《茶花女》之所以能成功,有一大半的功劳也是来自于安娜的。   同为女性,看安娜憔悴成那样,陈思雨心里很不舒服。   下了车,饭店餐厅里头,法蓝西文艺团的人已经在等了。   作为女主角,陈思雨一进场,就受到了所有人,尤其是记者们的起立欢迎。   当然,每个人都围上来跟她问好,握手。   法蓝西芭蕾舞团的姑娘们则一个个跟她拥抱,亲吻。   在团里的小舞蹈队员们看来,这简直风光死了,但陈思雨受的很淡然,毕竟这是她磨烂了脚,熬了那么多日夜,熬心沥血为自己争来的,是她该得的。   故意留到最后,陈思雨才跟安娜拥抱:“嘿,安娜。”   “嘿!”安娜伸开手臂,温柔的说:“天啦,我的东方小茉莉,你跳的太好了,我衷心为你高兴,喔,让我好好抱抱你。”   陈思雨给了安娜一个极大,极夸张的拥抱,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口译制腔加京戏角儿的调子,捧起安娜的脸,用法文说:“噢天啦,安娜,听说你恢复单身了,恭喜你,让那个该死的,抛弃你的法蓝西男人见鬼去吧,留在我们华国吧,我们这儿有很多很多非常优秀,且忠贞的,拥有男德的男人,他们一定会拿出最热情手段来追求你的,哦天啦,安娜,留下来吧。”   她声音太高,高到不用扩音器就可以让满场子的人听见。   华方的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而且大家看电影时习惯了译制腔,虽然听着觉得肉麻,但还能顶得住,法蓝西舞蹈团的人却愣住了。   而他们的兴趣点在于,优秀,忠贞,且拥有男德的男人。   经过几天的相处,这些外国人也发现,接触过的东方男性,他们大多羞涩,内敛,而且非常刻板,但刻板的另一面,就会让人联想到忠贞。   男性的忠贞,这是个在如今这个时代,法蓝西人会觉得很可笑的形容词。   他们虽然也有《巴黎圣母院》,但他是个什么人,一个丑陋无比的敲钟人。   他的忠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并非自发,而是被迫的。   一个优秀,且忠贞的男人,这让他们觉得很可笑。   安娜也觉得很可笑,说:“上帝啊,别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呀,就像我的未婚夫一样,优秀,且忠贞的男人,只要你愿意留下来,我就给你介绍一个。”陈思雨再度拥抱上安娜,说:“太遗憾了,我的未婚夫很忙,今天来不了,不然,我就会让你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优秀的,东方绅士的。”   说完,她走到路易.奈非斯面前,说:“抱歉,路易导演,您昨天约我男朋友来赴约,但他忙工作,来不了,让我向你道个歉。”   路易.奈非斯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碰到一个华国军人,觉得谈的挺投机,想要跟对方聊聊华国的历史,王朝,阶级,人文政治。   结果该死的是,那居然是陈思雨的未婚夫?   而更该死的是,他当初是抱着作为骑士,拯救公主的念头来的东方。   公主没有拯救到,反而,他要被公主偷家了?   该死的陈思雨,她居然试图游说,让安娜,他女儿的母亲留在东方!   该死!   ……   一句话,让所有人对陈思雨的未婚夫起了兴趣。   大家都很感兴趣,想知道她所谓的,忠诚,拥有男德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子。   而路易.奈非斯,则成功的又被陈思雨惹恼了,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他说:“我见过她的未婚夫,那是一位刻板,木讷,照着辞典背法文的军人。”   笑挑眉,他也挖苦陈思雨:“我想,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你们国家就不会诞生《红色娘子军》对吗?”再摊手看四周,他又笑着说:“他是因为胆怯才不敢来的,对吗?”   这就太过分了,冷峻又没惹他,他干嘛抹黑人家。   陈思雨一笑,说:“他是一名战斗机飞行员。”   路易.奈非斯愣了一下,皮埃罗院长端起酒杯,说:“我是一名军事迷,据我所知,强大的,无所不能的M国大兵,已经两次折戟在华国军人手里了。”   其实西方人比华国人本身,更加知道关于华国军方的消息。   因为鸭绿江,越国,在这十几年中,M国连吃了华国两场败仗,一直在国际上进行声讨,而且把华国军人形容成是会吃人的魔鬼一般。   经皮埃罗一说,法蓝西来的芭蕾舞演员们愈发好奇了。   安娜听梅霜提过自己的儿子,但并不知道他就是陈思雨的未婚,正好两人坐在一起,碰杯的须臾,笑问:“你们华国男人,真的会拥有忠诚的美德?”   陈思雨正色,盯着路易.奈非斯说:“忠诚不是美德,而是他们必备的素养!”   再回眸,她说:“安娜,《梁祝》的舞美之所以成功,你帮了我很多,我衷心的希望你能留下来。”   安娜当然不会考虑留在华国这种地方,但她还是给了陈思雨一个拥抱:“我的东方小茉莉,能跟你相逢,我真的太开心了。”   陈思雨再说:“你可以留下来,永远跟我呆在一起,你也可以把你的孩子接来,咱们大家一起生活,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们华国也有着浓厚的芭蕾文化,我们可以一起创造芭蕾作品,你知道《梁祝》,你可知还有《红楼梦》,还有《牡丹亭》,《阿诗玛》,那一部部,都是跟《梁祝》一样伟大的作品,我们可以共同创作,把它们推向世界舞台。”   说着,她挑眉,冷扫一眼路易.奈非斯。   以为看到《梁祝》,就看到整个华国的传统文化了?   不,它只是冰山的一角,历史的高山上,众多璀璨明珠中的一颗而已。   他理所应当的用着安娜的一切才华,也想当然的,觉得她应该把东方文艺美的一切都传达给他,但那怎么可能。   陈思雨今天就要给他个教训。   安娜才看了《梁祝》,正对东方古典感兴趣呢,再听陈思雨说起一堆自己闻所未闻的作品,果然感兴趣了,端起酒杯说:“你能跟我讲讲你所说的这些作品吗?”   “当然可以啊,只要你留下来,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每天,我都可以给你讲一个新的古典故事。”陈思雨说。   安娜想再说什么,路易.奈非斯伸手过去,压上了她的手。   安娜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但路易.奈非斯再伸手,干脆把安娜的手拉到了自己怀里。   陈思雨看在眼里,准备再煽把火:“求你了安娜,留下吧,东方有太多像我未婚夫一样优秀的男人,法蓝西那些自认为浪漫的轻薄浪子,不值得你留恋的。”   被公主偷家的骑士路易.奈非斯被公主连番点炮,不但狼狈至极,还气急败坏。   因为那天晚上只记得自己身边坐了一个气质跟形象,和王奇完全不一样的男人,还是个年青人,而该死的是,他居然认为那个男人很不错,还邀请对方来参加宴会。   而对方了,不但没有因为他的求婚就如临大敌,或者恼羞成怒到跟他决斗,反而拒绝了赴约。   这让路易.奈非斯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于是他又气又妒,简直恨不能当场失态。   但作为一个来自西方文明社会的绅士,他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嫉妒与怒火,把话题转到了工作上,举起酒杯,他说:“现在,Chen,你得跟谈谈东方美学,还有,我希望我走的时候,能带走你《梁祝》的所有台本。”   皮埃罗也放下了酒杯,作为艺术家,他们都被古老而又浪漫的东方艺术给惊艳到了,他们想要了解关于东方美学的一切。   陈思雨放下酒杯,抚额:“非常遗憾,我累坏了,头有点疼,今天怕是喝不了酒。”紧接着又对皮埃罗说:“抱歉,明天我将去看医生,所以……”   曲团也在这座,她分明记得来的时候陈思雨还好好的,而且她认为能把艺术宣扬出去是件好事,所以问:“思雨,你怎么回事?”   陈思雨给曲团使了个眼色,再抚额,又说:“所以抱歉,我只喝这一杯酒,就要回家了,打扰了大家的兴致,真是对不起。”   坐在一桌的所有人同时惊呼。   她是华方的芭蕾首席,今天晚上除了饭,还有一场舞会,皮埃罗和路易.奈非斯都想跟她跳支舞,结果她却要提前退场?   一年未见,就这样匆匆别过了?   但既然人家女孩子不舒服,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路易.奈非斯一直把陈思雨送到门口,欲言又止,但还是跟她挥手说了再见。   曲团追了出来,要给陈思雨安排车,总还是不信她突然头疼,就问:“思雨,你是不是怕人举报,或者说什么才不吃饭的呀,没事啊,这饭是首长安排的,思想部听说都要撤了,以后不会有人批人的事了,回去吃饭吧。”   陈思雨确实没病,也不是担心被举报。   她之所以提前离席,其实是为了整个华国的歌舞剧行业,也包括她的事业。   法蓝西文艺团再度被东方芭蕾勾起了兴趣,皮埃罗甚至邀请《梁祝》剧组去法蓝西公演,这当然好,非常好。   但是,皮埃罗是个忘性特别大的人,王奇跑了很多趟皇家歌剧院才能促成这次公演,而要等皮埃罗主动邀请,以他的忘性和散漫,那估计得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对付皮埃罗的手段,跟对付渣男是一样的,要勾着他,吊着他,但不能让他得手。   他越是好奇《梁祝》,陈思雨就越不能跟他讲。   她必须要让他怀着遗憾离开,让他对《梁祝》念念不忘。   只有这样,他回去之后,才会一直惦记着,才会记得打申请,邀请《梁祝》剧组前去演出。   国际上的重视与公演,会让国家看到芭蕾舞行业的外交能力,那么,在外交被如此重视的将来,芭蕾,不就会拥有更多出国访问的机会?   而芭蕾行业本身,不就可以招更多的新人了?   陈思雨很想留下来跟大家吃饭,跳舞。   但人的目光要看长远,舍了今天一顿饭,她才会拥有更多的,出国演出的机会。   当然,作为一个小列兵,操的却是团长的心,心里这些小勾当陈思雨就不跟曲团说了。   她说:“主要是我不太擅长交际,也不爱跟人一起吃饭,跳舞啥的。”   曲团恍然大悟:“你是怕一会儿要跟法蓝西演员跳舞,害羞了吧。这孩子,我一直以为你胆子挺大,挺开放的,没想到你在台上表现力那么强,私底下竟是个这么害羞的性子。”   接待演员中途离席,曲团要向上汇报的。   说装病,借口似乎并不及害羞好用。   害羞了?   这个借口在一瞬间让陈思雨觉得自己好纯情啊,她撒娇:“曲团!”   曲团受不了她的肉麻了,说:“好了好了回家吧,以后要学外向一点,将来的文艺交流很可能都会有联谊活动,你可是咱的首席,动不动就害羞可不行。”   “嗯,我以后会努力,不那么害羞的。”陈思雨说。   拍了拍自己的厚脸皮,她刚出六国饭店,恰遇上冷峻站在路边。   他应该是刚从训练场回来,穿的是训练时的军绿色长袖背心,绿裤子,肤白面嫩,涩生生的大小伙子,稍息姿势站在路边。   俩人目光相交,皆吓了一跳。   陈思雨问:“你是来参加宴会的?”   冷峻尴尬极了,目光躲闪,实言:“我是来接你的。”   “你还真怕我跟人跑了呀?”陈思雨吃惊极了。   她昨晚在车上只是开个玩笑,结果男朋友当真了,来这儿堵她了?   女朋友今天又穿着那件漂亮的白裙子,但换了一件淡青色的素色半截袖衬衣,雨过天晴的颜色衬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饱满的额头,顾盼有神的双眼,饱满的红唇时翘时撇。   冷峻双眸沉沉,仔仔细细把女朋友打量了一遍,先说:“不是。”又说:“我以为你会出来的很晚。”   所以还是怕她会跑掉,在这儿等着的呗。   陈思雨被男朋友这蠢萌的样子给逗笑了,忍俊不禁,说:“走吧,回家。”   向来乖乖的,听话的冷峻居然不动,陈思雨拉了一把:“走呀。”   冷峻吁了口气,掰过女朋友的肩膀,柔声说:“如果你想,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如果不想,我就回家去。你为了《梁祝》忙了整整两个月,今天应该好好吃顿饭,跟那些欣赏你,喜欢你的人在一起,交谈,或者跳舞……”顿了会儿,又说:“你不用那么害羞的,那位路易导演,我跟他聊过,他人并不坏的。”   陈思雨明白了,冷峻刚才听到她和曲团的话了。   他以为她不想参加晚宴,是因为害怕路易.奈非斯的原因。   冷峻又说:“其实不用那么害羞的,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挺好的吗?”   所以他在听到她说的话之后,就自发的,认为她是一个只会撩他,逗他,在他面前风情万种,却在外人面前胆小害羞,内向羞涩的小女孩儿?   一想自己在冷峻心目中居然是那么纯情的形象,陈思雨的脸都要挂不住了。   这人设,就连她自己都心动的不行,爱的不行呀。   维持着纯情少女的形象,陈思雨柔声说:“以后再说,今天咱们先回家吧。”又忍不住娇声问:“你们也很快就要归队了吧,你就不想跟我多呆会儿?”   冷峻握着女朋友的手蓦的一紧。   是啊,随着文艺团离开,对岸的军演结束了,他们也要回前线了。   还没离开,他就在想念她说话的样子,她唇齿间的味道,她跟自己在一起时的一颦一笑,他似乎从来没有满足过,而就这,用何新松的粗话说,那顶多叫隔靴搔痒,结了婚的好处,他要尝过才知道。乱七八糟的想着,下了公交车,冷峻突然说:“咱回市团家属院吧?”   陈思雨内心嗷的一声,心说她男朋友终于开窍了,想干点坏事了。   也是头一回尝试,陈思雨心头雀跃,既怕,又还有几分小期待。   她想继续保持自己纯洁的人设,就问:“咱去那儿干嘛呀?”   冷峻掏出了戒指:“我想找个只有咱俩的地方,跟你求婚!”   陈思雨心说找个小黑屋,不应该耍流氓的嘛,这男人啥时候才能开窍呀。   她说:“求婚哪有个躲起来求的,人家别的男同志都是在大街上求婚。”   冷峻大吃一惊:“大街上,就这儿?” 第99章 双喜临门   陈思雨想象中的求婚, 应该有香槟,有烛光晚餐,还有一曲小提琴版的《卡农》, 当她答应求婚,她的未婚夫还应该邀她共跳一支舞才对。   但人嘛, 在哪个山头就该唱哪个山头的歌。   在如今这个民风保守的年代,冷峻穿的又还是军装, 他又生的俊俏,走在大街上,大姑娘小媳妇都要多瞄两眼的。   真让他在这儿求婚,怕是要引来一群围观者, 那陈思雨就真要出名了。   这是个公交车站,冷峻前后左右看了一圈,眼看一辆公交车离开,人全挤上车走了,还真准备要单膝下跪,陈思雨忙说:“好啦,我开玩笑的。”   牵上男朋友的手,她说:“在市团家属院求就可以了。”   “但你不是说求婚不能躲起来求,回家求,不好吧。”冷峻说。   陈思雨蓦的扬起头,说:“在公开场合求完婚,还要公开接吻呢, 你行吗?”   冷峻一噎, 公开接吻他不行, 毙了他都不行!   不过求完婚就可以接吻吗?   冷峻心怦怦的跳着。   他的心思正在慢慢变的邪恶, 堕落, 他喜欢接吻,可又觉得接吻远远不够。   他内心毁卑鄙又暗黑,心里压抑着一只疯狂的野兽,随时都想把女朋友生吞活剥,他经常担心,怕自己要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只要结了婚就可以了,于是他发了疯的想结婚,想跟她提结婚的要求。   但天真的,小白兔一样善良,清纯羞涩的女朋友总是在用态度提醒他清醒。   就好比刚才,她和曲团的聊天让冷峻在一瞬间就清醒了。   她不仅仅是他的女朋友,她还是舞台上的白天鹅。   是喜儿,是琼花,是祝英台,将来还有可能是罗密欧的情人茱丽叶,是《胡桃夹子》里的克拉拉,是《茶花女》里的玛格丽特。   他不能用婚姻绊住她的舞台之梦!   继续忍耐吧。   ……   因为上级还没有批准下来,所以《梁祝》还无法在国内公演,但墙里开花墙外香,因为一场交流演出,它却在西方登上了各大报纸媒体。   陈思雨和叶大方的剧照还是彩色的,登在报纸上。   外交部专门采购,寄了照片到歌舞团。   曲团把它剪下来,装镜相框,挂到了荣誉墙上。   李倩在生完孩子后火速瘦身,并回来上班了。但现在陈思雨已经取代她,成了总空的新任首席,望着墙上的报纸,她流下了委屈的泪水。   曲团说:“你比胡捷瘦的快,身材条件又好,还不赶紧练节目,哭什么呀。”   “总共就那么几部剧,那么几个舞台,现在的首席是思雨,这团里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李倩闷声说。   曲团意味深长的说:“小丫头,今时不同往日,形势变了,芭蕾的舞台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就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努力了。”   “曲团,你啥意思,啥叫个今时不同往日?”李倩追着问。   曲团笑着说:“想知道啥意思呀,自己悟去。”   形势是一步步在变化的,在文艺外交取得巨大的成果后,思想部就垮台了,而现在,各大报纸每天都在针对性的批评思想委员会,有人还提出来,说要平反这些年造成的冤假错案,要进一步跟世界接轨,要把华国的文化艺术向全世界展示。   而歌舞,是输出文化艺术时最佳的表现形式。   所以上面一合计,就准备吧总空的芭蕾单分出去,成立一个独立的芭蕾舞团,它依然隶属部队,但将跟外交部直接合作,配合各项外交演出。   既要成立芭蕾舞团,就得有个独立负责的团长。   她还将是外交部对外交流部的文艺参赞随员,可以拿两份工资的。   而关于谁当芭蕾舞团的团长,目前有几个人选,胡捷,李倩,陈思雨。   胡捷和李倩目前都是二十级军干部,上尉军衔,而陈思雨才刚刚升了二十三级,小少尉一个,而考核团长,要从个人能力,家庭关系,各方面来考虑,年龄小不再是优势。   反而,因为涉及外交,年长,以及稳定的家庭关系是领导们更看中的。   所以总空和外交部的领导们都优先考虑李倩跟胡捷,把陈思雨排在最后面。   其实在曲团看来,要论专业能力,陈思雨比李倩和胡捷都强。   李倩的丈夫在警卫营工作,家世根红苗正,胡捷的丈夫是个团级干部,人也非常优秀,这就为她俩加了不少的分。   但家庭背景是一方面,领导还要考察她们的管理能力,危机处理能力等。   考核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是在暗中进行的。   就不说胡捷了,她没啥事业心。   李倩倒还有点事业心,但她一味只盯着首席的位置是不行的。   领导们选人,选的是有统筹,管理,危机处理能力,有领导力的人。   而她眼里只有首席那个位置,更广阔的舞台,她可不就错过了。   再说陈思雨这儿。   冷峻在求完婚后就返回西南了。   而她,则又开始忙碌自己的原创作品《一尺的确良》了。   活了两辈子了,这是陈思雨自编自导的第一部 长篇歌舞剧,她自己也特别喜欢它,就在考虑,趁着没有公演的这段时间把它上舞台。   正想着呢,吴团长把电话打到了曲团这儿,喊陈思雨来接,开门见山就问:“你的《的确良》准备好了没,什么时候能跟观众见面?”   陈思雨考虑了一下,说:“现在就差另一个主演了,人不太好找。”   “为什么。我不是已经通知徐莉去选人了,怎么还没选到?”吴团说:“关于这个演出,上面要的特别急,就不能加速培训一下,或者让老演员上?”   陈思雨于心里翻了个白眼,说:“团长,老演员们本身有自己的工作没时间排我的戏,新人来了还要学习,芭蕾又是童子功,一时半会是教不出来的。”   “怪不得聂师长跟我说你也没别的人选,必须得调赵晓芳呢,那这样吧,《的确良》必须马上上,我帮你把赵晓芳调到总空吧。”吴团说。   陈思雨一听这是个坑,连忙说:“不用了领导,我这儿有人选。”   “你刚不是说没人选。”吴团有点不高兴了。   陈思雨说:“我只是说在总空内部没有人,您要想从外面调人,我还有个徒弟,比赵晓芳跳的好,我认为她比赵晓芳更适合跳知青。”   “是那个叫个啥……”吴团沉吟片刻,说:“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但既然《一尺的确良》是由你独立执导的,演员任你选,你看上谁就调谁。”   陈思雨笑着说:“好的。”   看她挂了电话,曲团说:“聂师长又帮赵晓芳到总团去搞关系了吧?”   陈思雨一笑:“可不?”   曲团说:“幸好你是导演,有用人权,不然又得给人钻空子。”   聂师长跟思想部倒没啥关系,所以思想部倒台也没牵扯到他。   在他的工作方面陈思雨不予评价,但在人际关系方面,他确实别有智慧。   他和冷师长年龄差不多,能力也差不多,都是下一届司令员的人选。   但在书里,在冷峻已死,梅霜旅居国外的情况下他都没争过冷师长,现在梅霜还在,冷峻还是这次战场上空军部队的主力军,他就更不用说了。   既自己不能更进一步,聂师长就把目光放到了培养下一代身上。   聂少东混了几年小将,当时看着风光,不过没有积累下任何资历。   现在冷峻都已经是十七级干部了,聂少东还是一员小列兵,又还是陆军部队的义务兵,聂少东晋升之路,就算是废掉了。   他于是就把目光投到了赵晓芳身上,想培养成陈思雨第二。   家里有个搞文艺外交的儿媳妇,也算脸上有光嘛。   不过在王奇因为举报被外交部停职,并调查之后,他倒不敢明着搞关系。   就暗中悄悄运作,想通过吴团长插手《的确良》,把赵晓芳调进总空。   但陈思雨的剧是自己编的,人也将由她自己选择。   她是导演,吴团长可以建议,但不能插手她的人员任用。   所以甭看他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其实不过白费力气。   陈思雨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赵晓芳。   曲团也觉得赵晓芳心机太重,不想要她。   但陈思雨除了她,就一个徒弟,程丽丽,那个更麻烦,既懒,还没脑子。   所以她说:“你不要赵晓芳可以,但程丽丽还不如她呢,咋办?”   陈思雨说:“我选的不是程丽丽,是个新人,名字叫宋小玉。”   曲团说:“宋小玉是谁,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呀。”   陈思雨说:“市团龚主任的女儿,她也是我徒弟,我教她,跟教赵晓芳一样费过心,在家的时候都是她搭配我跳《的确良》的。”   曲团一算,觉得不太可行:“那姑娘才十五吧,会不会太小了一点?”   陈思雨说:“曲团,这几年下乡的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而我设定的角色,小知青,也是十五岁,由宋小玉来跳,比赵晓芳和程丽丽都更贴近角色。”   从去年开始,城里十五六岁的姑娘小伙们就全下乡了。   一个个还是小傻瓜,去农村的广阔天地里吃苦去了。   宋小玉跳知青,且不说舞跳的怎么样。   她稚嫩的面庞,还没有发育的身材,骨子里的青春和莽撞,才更贴合角色。   既她这样说,曲团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然总团催的急,她当即给陈思雨腾排练场,正好轩昂也在暑假中,可以帮忙伴奏,陈思雨再把宋小玉喊来,把群演们召来,这就开始了正式采排。   程丽丽自打叶大方红了之后,未婚先孕,怀上了,以此逼着叶大方结了婚。   现在已经回归家庭了,早不关注芭蕾了。   赵晓芳就不一样了,《梁祝》连B角都没争到,她心里本就很不舒服。   《的确良》她从一开始就跟陈思雨一起排,也算好了,全团只有她认认真真排过,没人争得过她,所以她把进空院的希望也全押在《的确良》上。   而等她听说消息时,宋小玉已经开始排练了。   赵晓芳听说这个消息后瞬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这当然不行,错过《的确良》,她可就没有别的机会能进总空了。   她于是赶忙去找聂师长的夫人商量对策,想让聂夫人帮自己。   聂夫人原来对赵晓芳可热情了,还经常刻意给她和聂少东制造相处的机会。   对她能否进总空一事也特别关注,赵晓芳以为她会尽力帮自己,找人给陈思雨施压,给她说情,结果聂夫人听完只点了点头,说自己还忙,就送客了。   其后,赵晓芳又专门去找了几回聂夫人。   对方不是说自己感冒了就是说出去了,自此再没有接待过她。   原本聂少东周末回家,聂夫人都会喊她去吃饭的,这周末也没喊。   这时赵晓芳才醒悟过来,聂家是把她给放弃了。   她才十九岁,她有技术,练舞也很努力,她不想失去《的确良》的机会。   思来想去,就准备虔心去跟陈思雨认个错,看能否求得她的原谅。   这天,就专门等在下班路上。   一看陈思雨带着轩昂和宋小玉出来,当场就跪下了。   “陈老师,古话说的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原来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就原谅了我这一回,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行吗。”赵晓芳说。   轩昂和宋小玉皆给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轩昂护到了姐姐身前,宋小玉则躲到了后面。   陈思雨拂开轩昂,示意俩孩子去一边玩会,先问赵晓芳:“聂家不帮你了?”   其实一开始,赵晓芳只想胜过程丽丽,没有妄想取代陈思雨,是后来聂夫人总说她并不比陈思雨差,让她多为自己的前途努力一下,赵晓芳才了歪心,悄悄收集情报,准备在关键时刻向上举报,搞掉老师自己上的。   她以为自己那么努力,聂家肯定会在关键时刻帮她。   谁知聂夫人把她诱进了犯罪的深渊,却无情的一脚踢开,就不管了。   点头,她泪如雨下:“嗯!”   抱起手臂,陈思雨问:“知道为什么人家会抛弃你吗?”   赵晓芳想像陈思雨一样嫁进空军大院,嫁给聂少东,她也一直在为此努力,至于聂夫人为什么突然抛弃她,她当然知道,是因为她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话不能这么说,她说:“聂夫人不像老师您那么善良,愿意帮助我这个从偏远地区,贫苦人家来的女孩子。”   都这会儿了还跟她玩心眼子?   陈思雨说:“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你那一套我见的多了,早就腻歪了。”   顿了顿,又说:“打铁还得自身硬,别人让你上你就上,你考虑过你自己的能力吗,一个连自身的饮食都要别人约束,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的人,就想取代老师,就算你取代我了,你能挑大梁,独挡一面吗?”   “老师我错了……”赵晓芳抱上陈思雨的腿,说:“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念在我家那么穷的份儿上,您就当做慈善,原谅我一回吧。”   陈思雨叹了口气:“赵晓芳,你存折上存着整整八百块,你还有八十几块零钱,我可是见过的,别哭穷了,把钱寄回家,比在这儿跟我装疯卖傻强。”   说完,她强行拽开自己的腿,转身就走。   这下赵晓芳是真绝望了,捂着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宋小玉才15岁,就要上台跳芭蕾了,还是第二女主角。   跟赵晓芳一样,她也是陈思雨培养出来的。   朝夕相处,她是拿陈思雨当成大姐姐,自打赵晓芳举报过陈思雨就特别烦她,看她跪在地上哭,非但不可怜,还说:“思雨姐,赵晓芳可真是头白眼狼,要我说,咱就该举报,让她在市团都跳不了才好。”   陈思雨笑了笑:“有举报她的时间,我不如多练会儿舞呢。”   “可她浪费了你那么多时间,你不生气吗?”宋小玉想了想,又说:“反正我是不会像她一样,让你白白浪费时间教我的,我将来也绝对不会背叛你。”   “将来再说吧。”陈思雨摸了摸宋小玉的脑袋说。   芭蕾演员,因其行业特质,在职业生涯中,注定要经历很多的诱惑。   大院,高.干,还有将来流行的大款,暴发户,诱惑多着呢。   有太多太多女孩子,但凡意志不坚定点,就会栽在半路。   别看宋小玉现在信誓耽耽,但能不能经得起考验,还得看她自个儿的定力。   稳得住自己,洁身自好潜行练习,她可以跳到五六十岁,还能如花一般在舞台上绽放光彩。但要被诱惑了,堕落了,说不定十几二十岁,如花一般的年纪就会凋零。   这种事没人能帮得了,只能靠自己的自律和勤奋。   陈思雨会潜心培养每一个徒弟,但要她们半途倒下,她也不会心疼。   毕竟她们荒废的是她们自己的青春年华和天赋,于她何干。   于她来说,精进自己,多出作品,立于不败之地就行了。   ……   终于,演出通知下来了,不过演出地叫陈思雨有点意外,居然是边疆兵团。   而且不是兵团总部,是在兵团旗下的军垦农场。   军垦农场并不隶属部队,属于地方管理,里面也没有军人,全是知青。   一出新剧,不在北城首演,却千里迢迢跑到边疆去演,这有点奇怪。   不过《一尺的确良》讲的就是知青的故事,跳给知青们看也正常。   边疆拥有最庞大的知青队伍,上级首长们应该是考虑到这个才让她去的吧。   这样一想,陈思雨就想通了。   而就在她接到任务后,又发生了一桩事情:梅老病倒了!   ……   自打法蓝西文艺团的事情结束之后,梅老就兴致勃勃的开始装修总空后面的四合院了,他有老干部票,其中的家具票一直没用过。   这趟干脆就从沙发到床,再到大衣柜,整个儿买了一套。   四合院里没有自来水,得打井水吃。   梅老想了想,干脆去跟街道协调,层层申批,让市政给那一片整个通了自来水,这样,冷峻的房子里也就有自来水可以用了。   四合院嘛,还得上公厕,条件艰苦一点,但有自来水就方便多了呀。   房子装修好之后,老爷子就准备回东北。   陈思雨也计划在老爷子临走前,请他吃顿东来顺的。   结果正好抽出时间来,准备要请他吃饭,就听说老爷子病倒了。   她于是当即往医院赶。   梅霜和冷梅俩请了假,在床边坐着,正在暗暗垂泪。   老爷子自己也神情蔫蔫的,听到陈思雨的脚步声,立刻就伸出了手。   握上老爷子的手,陈思雨说:“外公,您是因为了装修房子才累病的吧。”   老爷子连连摆手说:“人吃五谷生百病,病了就是病了,哪有个为什么,我就是身体老了,容易坏了,跟装修房子没关系。”   试着陈思雨手凉的可怕,老爷子说:“孩子,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手咋这么凉了?”   陈思雨抽回了手,点了点头。   其实她是给吓坏的。   上辈子她是跟父母一起出的车祸,她被卡在车里,亲眼看着父母死在自己身边。   那种恐怖的噩梦,但凡涉及生病,死亡一类的话题就会重现。   她是独生女,从车祸后就无亲无故了,所以她把亲情看的特别重要。   怕表现的太紧张会给病人压力,她尽量遏制着自己的恐惧和难过。   但眼泪不受控制,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叭啦叭啦往下掉。   看孩子哭成这样,梅老忙说:“思雨,人生病是正常的,你这一哭呀,倒叫外公于心不安了,快别哭了,赶紧找块手绢儿把眼泪擦擦,外公没事,真没事。”   陈思雨赶忙掏出手绢,揩干了眼睛。   她努力遏制自己,不哭,但身体不受她的控制,喉头时不时就要抽噎两下。   梅老叹气,再说:“就算外公现在去了,也了无遗憾,就是思雨啊,梅梅和峻峻俩的婚事,一直是我心头一块沉沉的石头,唉……”   陈思雨也算精明了,但她是个重感情的人,既梅老有病,再听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当然不会多想什么。   只说:“只要您想,我现在就跟冷峻结婚,不妨事的,要怕时间赶不及,我们可以先不办婚礼,把证扯了就行,等您身体好了,我们再热热闹闹办场婚礼。”   梅老连连点头:“好,你可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冷梅听了爷爷这样说,叹口气,低着头去抹眼泪了。   梅老转而看梅霜,说:“最近我看军报上说,M国和越国最近正式和谈了,飞行队工作也差不多,只剩扫尾了,就让峻峻提前一步,先回来结婚吧。”   梅霜脸色极不自然,说:“我现在就去找刘处长,托他打电话。”   “妈,您陪着我外公吧,电话我和思雨去打。”冷梅说着,摁止了老妈,跟陈思雨俩匆匆走了。   飞行部队在前线是不能跟家里直接联系的,但比如家里老人孩子有急病,是可以通过军法处进行转达联络的,梅老生病事急,她们就可以打申请,让刘处长给那边部队打电话。   现在把申请打出去,不两天,冷峻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冷梅和陈思雨是真以为老爷子生病了,所以十万火急的走了。   但梅老是真的生病了吗?   其实不然。   望着陈思雨和冷梅匆匆出门,梅霜长舒气,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爸,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跟孩子撒谎,刚才心怦怦跳的,哎呀,吓死我了!”   梅老拍着胸脯说:“我也是头一回装病,看梅梅和思雨被吓成那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父女俩人大眼瞅小眼,皆是一脸的难为情。   笑了许久,梅霜说:“但愿这回咱能帮思雨搞定那份工作吧。”   梅老说:“凭思雨的能力,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   所以,其实梅老也不是故意装病的,这其中有原因。   这段时间,文艺部准备把总空的芭蕾舞独立出去,成立一个单独的芭蕾舞团。   而其团长,因外交需要,还会兼任外交部文艺参赞的随员一职。   这个人选就得从总空如今的芭蕾苗子们中来。   因为资历和年龄问题,部队首先考虑的是李倩和胡捷,也先考察她俩。   但在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后,他们最终把胡捷和李倩都给否了。   反而觉得能编能导的陈思雨能力更胜一筹,就准备抛开年龄限制,培养她。   而《一尺的确良》的公演于领导们来说,就是一项考验任务。   就像当初的海岛一样,目前边疆的知青队伍怨气也特别大。   上面准备让陈思雨带着《一尺的确良》去公演。   除了想要平息知青们的怨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看看她的团队管理和危机处理能力。   毕竟真的要由她领导芭蕾舞团,她就不仅是个舞者,更是个管理者了。   梅老身体倒还硬朗,但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女儿家,得回东北儿子家。   总批飞机,占用国家资源,不妥,坐火车吧,几天几夜,老人家熬不住的。   所以他这一走,就怕自己在有生之年会看不到外孙结婚。   正好这时思雨面临一场大考。   老爷子就动了私心,一则是哄着俩孩子完婚,让他走的安心,以后哪怕突然急病去了,他心头也就了无遗憾了。再则,俩孩子结了婚是要蜜月旅行的,而现在陈思雨又正好要出差。   就让冷峻在这个休息期内,陪陈思雨去趟边疆,就当是他俩的蜜月旅行了。   一点私心,他也希望万一这趟边疆行陈思雨要搞不定的话,冷峻能帮帮她。   事实造英雄,如今外交方面缺人材,陈思雨跟王奇一样,阴差阳错,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在还很年青的时候就去做非常重要的工作的机会。   作为长辈,梅老在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这是要帮陈思雨拿到芭蕾舞团团长一职了!   ……   另一边,陈思雨和冷梅来找刘处长打报告,陈思雨只填了冷峻一个人,正准备往上递,冷梅说:“慢着,刘处,麻烦您给吴勇同志也打个电话吧。”   刘处长问:“要说什么,你怎么不写上去呢?”   冷梅结舌良久,说:“如果他还愿意的话,让他回来跟我结婚吧。”   陈思雨一愣,刘处长也是一愣,因为他跟吴勇关系不错,也知道吴勇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但冷梅一直不肯松口。   这回倒好,家里老人生了病,冷梅倒是主动松口了?   “结婚好,让老人省个牵挂嘛。”刘处长笑说。   冷梅也笑:“是啊,结婚吧,省的让老人牵挂。”   陈思雨自己都是为了能让梅老安心而结婚的,却劝起了冷梅:“梅姐,你上回结婚就太冲动了点,这回可要考虑清楚,你要真的喜欢那个男人就结婚,要不喜欢的话……”   俩人都已经从军法处出来了,陈思雨这一说,冷梅又止步了:“要不算了吧,思雨你知道的,我早就……”手抚上肚子,她说:“我要和吴勇结婚了,外公倒是能心安,可吴勇呢,他以后就没机会要孩子了呀。”   陈思雨一愣,她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冷梅停了会儿,又说:“生不了就生不了吧,到时候我联络一下福利院,抱养一个算了。”   陈思雨觉得冷梅这态度不对,想等闲下来,跟她好好聊一聊。   但今天冷梅心绪不好,她就先不说啥了。   俩人一路又往医院赶,长吁短叹的。   ……   梅老司令为了演的逼真一点,只跟梅霜合谋,连冷梅都给欺骗了。   而冷梅本身也是个特别重情谊的人,自己有病会瞒着不说,家里谁要生了病,她比谁都着急。   所以梅老本来只想促成一桩婚事,但用力太猛,这下要来个双喜临门了。   ……   再说冷峻这边。   他刚从北城反回时M国和越国又爆发了一次冲突,所以连着四个多月,每一天都在飞机上,进行例行的火力侦察,帮越国提供各种情报。   赶在十一之前,M国和越国又停火了。   于是他们也就又闲下来了。   这回大家都比较高兴,因为根据上级透露的消息,这回的和谈应该能谈的下去,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在元旦之前就可以整体回撤。   厕所里,高大光正在跟何新松吹牛:“过年回去我就要结婚了。”   何新松抖尿:“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倒比我还早结婚。”   高大光内心骄傲,但不能表现的太刻意,说:“何队您要看上文工团的谁,我介绍给您。”   何新松真要认真想找,后勤处报备一声,单位就会组织女同志跟他相亲的。   他最近心情不好,因为他那百货商店的对象,踹了他去找高.干子弟了,分手时把何新松骂成了一坨臭狗屎,从那之后,这都快一年了,何新松的情伤还没缓过来呢。   “不用,我觉得单着挺好。”他说。   高大光说:“您跟冷队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单着,叫我咋好意思先结婚?”   其实就是炫,他才二十四就要结婚了,瞧瞧这帮快三十的大老爷们,光棍一条,对象都找不着。   嘿,就是炫。   正好这时冷峻也进来了,在掏家伙。   高大光又忍不住炫:“冷队,过年回去我就可以结婚了。”   冷峻说:“恭喜。”   要一结婚,以后相处就不用报备了,于飞行员来说可是一件乐事儿。   再说了,谁在外面呆一年不回家,回家就能结婚,能不高兴呢。   高大光今儿是真高兴。   “冷峻人呢?”外面有人在喊。   冷峻收鸟提裤子:“这呢。”   是政委,说:“赶紧收拾行李,赶紧回北城。”   高大光给惊到了,心说冷队这是咋了,又要回北城。   何新松简直想骂娘,六月他就回去了一趟,这才十一,咋又要回。   他咋就那么特殊?   冷峻也很意外,问:“政委,出什么事了?”   政委说:“你外公生病了。”   何新松差点给自己一耳光,合着家里老人生病了,那是得赶紧回。   冷峻转身就往机场跑,政委又喊:“慢着,收拾几件衣服,提前支取工资再去。”   “收拾衣服,支工资干嘛?”冷峻问。   政委说:“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听刘处长的意思,应该是要结婚。”   不是,他外公生病了,关结婚什么事?   冷峻没说话,转身跑了。   高大光又给气了个仰倒,突如其来的,冷峻这就要结婚了?   又是先他一步,妈的! 第100章 生理卫生   冷峻没想到吴勇居然也在飞机上, 一问,才知道他也是回去结婚的。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冷峻一直在设想, 自己结婚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在外公生病的情况下去结婚。   吴勇也很尴尬, 不像冷峻因为要看病曾中途回去过,他出来已经整整两年了, 他还打坏了冷梅的胳膊,也不知道她恢复的怎么样,又不好问冷峻。   这番要回去,可谓心急如焚, 归心似箭。   俩人乘坐的是每天往返于北城和西南之间的军事运输机,飞机上弥漫着一股呛鼻子的机油味儿,各怀心思,俩人一路无话,直奔北城。   下了飞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两人直奔医院。   梅霜留下来陪床的,早就呼呼大睡了,倒是梅老,还开了台灯在看书。   只听一阵脚步声,梅老才放下书,冷峻已经在他眼前了。   看到吴勇,老爷子多年未见, 有点不太认识, 顿时两目狐疑。   吴勇上前自我介绍:“爷爷您好, 我是吴勇, 当年去过鸭绿江, 曾驾驶过长江号战斗机,您应该认识我。”   梅老想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噢,原来是你,在鸭绿江假传过牺牲的那个小子!”   梅霜给他们吵醒,看见吴勇也是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吴勇挺尴尬的,问:“冷梅同志不在?”   梅霜张嘴,正欲说话,梅老说:“她在家,你回家找她吧。”   “爸!”梅霜不高兴了,语气一冷,梅老却说:“去吧,上我家找冷梅去。”   于儿女们的婚事,老人们总是各有各的态度。   甭看冷梅因为怀不上孩子而很自卑,不愿意接受吴勇,但梅霜同样也不接受吴勇。   一则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再则,也一直在战场上,万一再出一回事,冷梅不还得当回寡妇?   所以她于女儿再结婚一事,是持反对态度的。   于其让女儿当寡妇,再受一回感情的伤,梅霜想她不婚不育保平安,一辈子开开心心的。   但这回梅老见到吴勇,倒是很惊喜。   老爷子很欣赏吴勇的能力,也知道他一直在等冷梅,更不想冷梅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认为吴勇是个很不错的男人,这就代女儿做主了。   他说:“我家梅梅在家呢,你去家里找她,有什么事就慢慢谈,有什么话,你们就慢慢说。”   梅霜依旧不高兴,也摆在脸上,气鼓鼓的。   吴勇看出来了,老爷子说话时中气十足,估计是有什么事要跟冷峻谈,自己个外人在不方便,于是就先走了。   他前脚走,冷峻坐到了床边,语气也不太好:“外公,到底怎么回事?”   真以为老爷子生病了,可一看他气色,并不像,冷峻起疑心了。   虽然瞒着冷梅和陈思雨,但外孙不好糊弄,老爷子也就不装了,实言:“我是装的。”   冷峻一听,气的拔腿就走。   老爷子在他身后说:“知道这些年有多少城里孩子们小小年纪就抛下笔杆,远赴边疆抛洒汗水,把荒漠变成良田的吗?”   冷峻一愣,停下了脚步。   他是个军人,并不了解知青们的生活。   但他知道,陈思雨和陈念琴反目,就是因为谁下乡这个问题。   而在全国的各大城市,兄妹之间谁该下乡,谁又该留城,据说是如今很多家庭都有的矛盾。   它也是陈思雨起意,排舞剧《一尺的确良》的主因。   梅老又说:“他们都想回城,国家也着急,想赶紧让他们回城。但是城里的岗位就那么多,国家是一个整体,要发展了经济才会有新的岗位,而想要发展经济,就要跟世界各国建交,合作,这些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峻峻啊,国家难,人民也难!”   冷峻又折了回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梅老没有经历过海岛上知青们闹乱子的事。   但是萧文才叛逃一事是上过报纸,并且内参里着重提过的。   而现在,据边疆那边给过来的消息,知青们怨愤很大,其中还有一小撮闹事分子,有一个,是去年边疆的劳动模范冯大钢,他先是被送到东北劳改的,但他嫌东北不够苦,主动去了更苦的边疆。并因为表现足够突出而获得了劳动模范的称号,成功的洗去了臭老.九的罪名。   现在不但是一员知青,还是边疆最大的农场,军垦农场的知青队长。   不过自打今年开始,知青们在他的带领下,渐渐的就只听他的话,而不听场长的话了。   而且知青们在他的唆使下,还动不动就会跟农场里的军转干部们起矛盾冲突。   总之,现在整个军垦农场的知青队伍特别不稳定。   上面让陈思雨去演出,是想用文艺来安抚知青们,看能不能让目前的局面有所改观。   当然,当地肯定也会保护好《一尺的确良》剧组的人。   但梅老终究不放心,他说:“思雨是个好孩子,她不仅有舞蹈天赋,还有着跟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我听说那个叫冯大钢的也认识她,而且俩人还有过节,外公一点私心,怕冯大钢会对她不利。”   其实冯大钢的下放跟陈思雨没有任何关系。   他是起了贼心,想贪冯竹的钱,被冯竹的儿子马小义给搞到下放的。   不过像冯大钢那种既狡猾又心机深沉的人,你还想不知道万一再碰上陈思雨,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冷峻陪她去一趟是必要的。   但冷峻觉得不对,他反问:“外公,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   梅老笑着反问:“我要不说结婚,能帮你请到假吗?”   冷峻说:“外公,思雨年龄还太小了点,再说了,她要跟我结了婚,以后想要出国什么的就会很难办,您怎么能拿病撒谎骗她跟我结婚?”   梅老看女儿还在打哈欠,揭被子下了床:“你跟他说吧,我去上个厕所。”   “我扶您去?”冷峻说。   梅老连拐杖都不用,哪需要冷峻来扶:“你小子,有闲心气我,倒不如好好想想这趟出门要怎么才能照料好思雨!”   看外孙脸红了,又指他的鼻子:“她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外交人材,你要不保护好她,有任何闪失,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   关于冯大钢的情况,曲团也专门跟陈思雨谈过。   也是一再叮嘱,要她小心冯大钢。   陈思雨一早起来,收拾东西时,就把这个情况又跟轩昂讲了一下。   她自己倒没关系,但希望轩昂注意着点。   轩昂这还是头一回要跟姐姐一起出门,开心的什么似的。   一听冯大钢也在边疆,还是知青头子,心就揪起来了:“姐,冯大钢可不是个好人,咱带上咱的枪吧,莫辛.纳甘,万一他想干坏事,咱一枪轰了他。”   陈思雨噗嗤一笑:“且不说私自带枪出门违法,陈轩昂,你会打枪吗?”   轩昂伸手就要从书架上往下拿墙,陈思雨嘣一声就在他脑瓜子上弹了个脑瓜嘣儿。   “人家冯大钢都是知青队的队长了,还是劳动模范,怎么可能跟你想的一样,对我起坏心思?”她说:“他顶多也就是破坏咱们的演出,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还敢拿枪,私自持.枪,等你上飞机公安就把你给逮走了!”   轩昂想了想也是,摸摸鼻子,乖乖的去洗衣服了。   其实想想也不可能。   如今在边疆下放的知青中,北城人最多,男孩子又比女孩子更多,他们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冯大钢曾经的手下,他从东北自请调往边疆,应该也是为了召集旧部。   现在他等于是,把自己曾经的小将战场转移到边疆了。   而且知青队长是有工资的,还是一份很荣誉的工作。   冯大钢如今在边疆,就好比土霸王一样,他要不是脑子抽疯了,怎么会犯罪?   怕威胁到他的权力,他顶多也就是耍点小计谋,阻止她演出罢了。   区区一个冯大钢,曾经还是她的马仔呢,她怕个啥,其实不用冷峻,她就能搞定的。   所以她并不操心冯大钢,反而,越想越觉得梅老的病有点蹊跷。   正好这时有人敲门,轩昂跳了起来:“肯定是我冷哥。”   开门,还真是冷峻。   “哇,冷哥,你今天可真好看。”轩昂情不自禁的说。   空队除了皮夹克材质的飞行员服,还有常服,而今天冷峻穿的就是常服。   他可真善倒饬,胡子刮的精光,还剃了头发,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好看。   其实陈思雨觉得军绿色的皮夹克远比常服更好看,但在重大场合,为了着装的统一性,军人们都是穿常服的。   一身军绿,他有点不好意思,掏了两块钱给轩昂:“我还没吃早餐,你去给我买点早餐吧。”   轩昂说:“厨房里有面包呀,我拿给你。”   “那就去给你自己买个冰棍儿,买瓶汽水去。”冷峻还在递钱。   大九月的天气吃的啥冰呀,轩昂个小傻瓜,想了半天才明白,冷哥这是有私话儿要跟姐姐说,故意赶他走呢。小伙子抓起外套说:“你俩聊吧,我出去走走去。”   待轩昂走了,陈思雨故意叹气,先问:“外公的病还好吧?”又说:“唉,为了外公的病,咱俩……”   冷峻开门见山:“对不起。”又坦然说:“外公没病,他是骗你的,其原因……”声音逐渐走低,他显然很难堪:“是为了咱俩能尽早结婚。”   陈思雨手抚胸,故作惊讶:“不会吧,昨天外公都住院了,他肯定是有病。”   冷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着光明磊落,又说:“他没有病,而且这样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你这趟去边疆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不管你是否愿意跟我结婚,我都会陪你一起去的。你年龄还小,就算我们已经订婚了,结婚也得你自己愿意才好,所以……”   说白了,结婚虽然对陈思雨的职业有利,但她本身的利益并不大。反而,冷峻再过两年就三十岁了,早点结婚,成家立业,于他本身,于他的职务晋升都更有好处。   陈思雨昨天晚上就咂过味儿来了,觉得梅老那病瞧着像是装出来的。   平心而论,她是渴望婚姻的。   她上辈子没有结过婚,恋爱也谈够了,想尝试一下家庭生活。   但被人耍了心眼子,她心里总归不舒服。   要是冷峻为了结婚就顺水推舟,将计就计,那这婚她就不结了。   她才二十出头,以她的能力,早晚都会做芭蕾舞团的团长,没必要用婚姻给自己做备注。   所以甭看她一脸无辜清纯,受了骗的懵,但心里亮的跟明镜似的。   不过冷峻的态度叫她很意外。   他在知道真相后没有选择隐瞒,顺水推舟跟她结婚,反而告诉了她实情,让她自己来选择。   这不是基于爱情,而是基于他的人品。   这人虽然木讷了点,但人品还是很好的,该诚实就诚实,他没有跟她撒谎。   冷峻又说:“我妈帮咱们递了结婚申请,师长那边已经批下来了,今天政治处要跟咱们谈话,你要不愿意结这个婚,我就把它推掉。”   “所以你并不想跟我结婚,对吗?”女朋友语气低低的,委屈了!   冷峻差点没蹦起来,他当然想,他疯了一样想结婚。   那是一种遏制不住的本能,他每天都会冒出一万个想结婚的念头。   是因为她年龄还太小了,于各方面都没法考虑的那么清楚,他才不能的。   但女朋友误解他了吧,她觉得他不愿意结婚,她都要哭了。   冷峻在此刻简直要炸了。   “我不是,我没有……”他磕磕巴巴,极力辩解。   恋爱脑的八倍滤镜,明明陈思雨就是个抓马女王,冷峻也曾无数次碰到她的抓马现场。   但他固执的,把她所有的情绪都当成是真情流露。   就好比此刻,他以为她是真的爱他,并渴望跟他结婚。   “是不是你还有别的要考虑结婚的对象呀。”陈思雨绞着手,低着眉头问。   冷峻说:“没有,我以我的信仰向那些牺牲了的革命先烈发誓,没有!”   其实根本不可能有的,他是个战斗机飞行员,但凡跟异性的交往,只要不是八岁以下的孩子,八十岁以上的老人,都需要向上级汇报。   这个人,国家替陈思雨管着呢。   陈思雨当然知道没有,但她就是喜欢逗男朋友,看他急眼儿嘛。   她又说:“等以后结了婚,家要你来收拾打扫,饭我可以做,但碗要你洗,还有……”   要说家务,那可是冷峻的拿手好戏,从小到大,他爸培养出来的。   “当然,只要我在家,做饭洗碗搞家务,都我来干。”冷峻说。   陈思雨说:“你要出门,可得提前雇好保姆,家务方面我可不懂。”   冷峻说:“我会提前培养轩昂的,他要不行,咱就雇保姆。”   这意思是等结婚了,他也同意她呆着弟弟一起住呗。   陈思雨攥上了男朋友的手,小声说:“我怕要生孩子,我怕疼。”   “那咱们就不生。”冷峻答的斩定截铁。   这个是重点,不管他将来会不会改变想法,陈思雨都会以今天的谈判为准。   不到她自己想生的时候,她是绝不会要孩子的。   “那就结吧,我相信你以后肯定会对我好的。”未婚妻不动声色,就把男人给装马关条约里了。   男人一脸坚定:“一定会的,我以我的信仰发誓。”   这么好的女朋友,还那么小就跟他结婚,冷峻要不对她好,他自己都要枪毙了自己!   ……   陈思雨两世为人的经验,男人都爱听甜言蜜语,还偏爱傻白甜,嘴巴甜一点,行动上懒一点,只要调.教好了,男人嘛,冲动的产物,命都能给你豁出去的。   而且要她现在不结婚,没有稳定的家庭关系,就算李倩和胡捷被否了,但总参,总空,总政都有文艺部,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再来个像聂师长那样的领导,盯上芭蕾舞团的团长一职,动用关系给芭蕾舞团安排一个正职,就等于给陈思雨上了一道紧锢咒。   那么,不论是外交还是搞创作,她依然得受制于人,看人眼色行事。   就为能在工作中展开拳脚,她也得先把婚结了!   ……   今天只能完成政审,办理结婚证还得等政治审查批准,他们才能去民政局。   俩人这就衣服一换,往政治处去了。   吴勇要结婚,也得政治处先审批。   他和冷梅来的比较早,等陈思雨来时,正好他们准备要走。   冷峻是,梅老提前告知了他真相,说自己没病,所以很淡定。   冷梅本身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又不知道梅老是装病,一晚上的功夫,两只眼睛哭的肿肿的,跟大桃子似的。   一看她的脸色,陈思雨就明白了,外公装病的事,冷峻还没告诉冷梅。   她有点生气,押后一步,问冷峻:“既然你知道外公是在撒谎,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咱姐呢,你看咱姐哭的那样,眼睛都肿成桃子了。”   冷峻一看他姐,也心疼了,说:“我这就去跟她说。”   “哎你回来,你早晨几点到市团家属院的?”陈思雨明白了点什么。   冷峻一看表,说:“大概六点钟吧。”   陈思雨还以为他是故意瞒着他姐的,心里有点生气,合着这家伙六点就跑市团家属院等她起床了,那也就怪不得,他不知道冷梅哭了一夜的事了。   可怜冷梅白白哭了一夜。   “快去吧,告诉咱姐到底怎么回事。”陈思雨推了男朋友一把。   看冷峻带走冷梅,吴勇负着双手,盯着陈思雨,目光冷厉,上下打量。   陈思雨虽然年龄小,但心理年龄摆在那儿。   据说这位吴营长很厉害,曾经在战场上比冷峻还猛,她亲眼见过他朝冷梅开枪,也知道他很想跟冷梅结婚,现在于他来说,继续欺骗冷梅才更有利,所以他才会瞪她。   但陈思雨也毫不示弱,坦然回瞪着他。   在她看来,涉及婚姻大事,女性就该在清楚一切的情况下,权衡利益,考虑利弊,想清楚了,再决定自己是否愿意步入婚姻。   吴勇想用欺骗的方式跟冷梅结婚,至少她是不赞同的。   ……   且不说冷梅在知道老爷子骗她一事后,最终是怎么考虑,决定婚姻问题的。   因为明天就要动身,陈思雨在走完政审程序后就匆匆回团,要给团员们开会了。   《的确良》整部剧人并不多,只有四个群演加两个主演。   加上她,总共五个女孩,两个男演员。   虽然她并不认为高大光有多邪恶,不过还是得叮嘱大家注意安全纪律。   并特意提了一下,说自己要结婚了,这一趟,冷峻同志将跟他们一起去蜜月旅行。   因为她还小,没啥领导力,团员们不怕她,所以这话赢得了一片怪叫和嘘声。   轩昂作为小团员,也在开会的,看大家不听他姐的话,给气的脸都红了,不停的喊,叫大家别笑,别叫了。   但他还太小,没人听他的,尤其俩男团员,一个劲儿的笑个不停。   陈思雨刚刚当上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就准备给这俩男的先烧一把,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但正好这时冷峻进来了,两手插兜,也不说话,就只盯着那俩男团员看。   顿时俩男团员就哑屁了。   陈思雨也就暂时,先放过他们了。   开完会还要装道具,陈思雨忙的都顾不上收拾自己的行李,是轩昂和冷峻俩帮她收拾的。   第二天一早乘飞机出发,下了飞机又上大卡车,大卡车走了八个小时才能传说中的军垦农场。   且不说演员们给累的前仰后合,轩昂和小玉俩头一回出远门,都给累哭了。   就跟着来‘蜜月旅行’的冷峻,体能过人的,都给颠簸了个够呛。   还好这儿的军转干部都特别热情,招待所虽然简陋,但床单被罩洗的干干净净,而且他们安全措施确实做的很足,招待所门口就有人站岗,但凡有文工团的人出去,立刻就会有人跟上,帮忙打下手。   这就让陈思雨放心了不少。   军垦农场的干部都是军转的,比如农场的场长,就是曾经一个兵团的团长。   而且农场比陈思雨想象中的大了太多,来的时候他们途经一道大门,当时本农场的马场长就说已经到农场了,结果车又整整开了一个小时,才到场部。   就可以想象,它有多么的大。   农场的马场长是曾经梅老带过的兵,估计是受了梅老吩咐,给陈思雨和冷峻安排了一间房,而且专门搞来两张床并到了一起,但因为被子都是单人的,再加上叠的太整齐,两张床就像两个列队的军人,板板正正。   马场长知道他们是来蜜月旅行的,不想打扰人家的二人世界,就长话短说。   总结下来有两条,一,在农场里劳动了几年后,知青们普遍怨气特别大,总认为政府已经把他们抛弃了,他们是被社会遗弃的可怜虫,所以现在,他们的思想也特别反动。   再就是,他们只听知青队长冯大钢的话,而且专门跟军专干部们对着干,动不动就会挑事闹事,然后往上投诉,说军转干部蛮横霸道,欺负他们,不拿知青当人看啥的。   这种事情一多,就在边疆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渐渐的,所有的知青就都跟军转干部们对着干起来了。   虽然目前还没造成什么破坏,但长此以往,它就成了一个非常大的隐患。   万一将来整个边疆的十万知青们联合起来闹事呢,到那时这帮军干部都要被枪毙的。   歌舞团来演出是上级领导的安排,据领导说,应该可以平息知青们的怨气。   马场长还没看过,但一看陈思雨虽然瘦津津,秀条条,跟个风一吹就会倒的杨柳枝儿似的,但自一股精气神儿,一看就是个会跳舞的,就已经特别期待了。   关于知青,她会跳什么样的舞呢。   她的舞蹈真的能平息知青们在边疆劳动了五六年后,心里所积攒的委屈和怨恨,不甘吗?   马场长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迫不及等,期待着想要看。   芭蕾啊,那么高雅,优美的艺术,居然会绽放在这满是泥土的农场里。   真是让人心潮澎湃!   刚准备走,他又想起啥来,再说:“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们军转干部会保护你们的安全,关于冯大钢,你们是从北城来的,文化知识比我高,要能劝劝他,就帮我劝一下,军民一家亲,知青和军转干部本是一家,工作我们也要配合着干,让他别老带着知青跟我们唱反调了。”   冷峻点头:“好。”   他也是这样想的,他得见见冯大钢,聊一聊,看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不过陈思雨可不那么想,大清早的起来,先是飞机,又是大卡车,舟车劳动,她都快累死了。   这年头没有那么方便的洗澡的地方,但也得找点热水好好擦洗一下,然后,她得美美睡个觉,至于冯大钢嘛,虽然他能在边疆混成知青头子,但陈思雨并不怕他。   因为她来,就是来瓦解冯大钢的军心的!   现在该着急的是冯大钢,他肯定特别好奇,想知道她带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节目。   “峻哥。”她唤。   冷峻耳朵都竖成兔子了,柔声问:“怎么了?”   “去打热水吧,顺便帮我看看轩昂和宋小玉,我想洗个澡。”陈思雨说。   冷峻出门的时候人是僵的,手脚同步。   陈思雨能不知道嘛,两张床,一间房子,他心里肯定比她还荡漾。   回头,她差点笑晕在床上。   冷峻还挺细心的,专门跑到团部,打申请要了两个新脸盆,这才又打了满满两暖壶的水,带半盆清水进来,指着一个红色的说:“这个是洗上半身的。”   再指一个蓝色的:“用这个来洗下半身。”   然后把自己背包上打着的一个取了下来:“这个用来洗脚。”   这人的善于规划生活陈思雨早有领教,刚把毛巾扔红盆里,冷峻又说:“内衣换下来就扔蓝盆里放着,我一会儿帮你洗,袜子扔脚盆里。”   陈思雨能不道这种生活常识?   但据说在婚姻中想要过得舒服一点,就要习惯于装傻,装弱。   为了将来能在婚姻生活中一直偷懒,陈思雨当然要表现的乖乖的:“好。”   冷峻去看轩昂,带着团员们打饭去了。   热毛巾往脸上一覆,陈思雨这就准备先给自己蒸个脸。   毛巾才搭上脸,她就听到窗户外面有人在说话,而且正是冯大钢的声音,他说:“刚才没见陈思雨去打饭呀,她是住3号房吧。”   另有个人说:“对,刚才我问过招待所的接待员,是3号房间。”   招待所是一排平房,大院子,侧面开窗户,窗户外面就是院外。   陈思雨一笑,果然,冯大钢听说她来了,着急了这就按捺不住来找她了。   她撩水擦洗着,不一会儿,就听到冯大钢小声的在喊:“陈老师!”   声音那叫一个谄媚。   陈思雨当然不应,只无声冷笑,本以为她不理,冯大钢就会走。   但不一会儿,窗外又响起了冯大钢的声音:“陈老师,我是你最忠实的学生,大钢呀,你不在房间吗?”   边疆这种老房子皆是土坯房,窗户也不是玻璃的,而是木头窗户,哪怕白天,只要窗户一关,屋子里就是黑乎乎的。   陈思雨依在不出声,擦完上半身,撩着水开始擦洗下半身了。   过了许久,就听冯大钢一声叹,对外面的人说:“咱陈老师的舞跳的可是北城第一好,唉,要不是她这回是来断咱财路的,我真想好好看她跳场舞啊。她的舞能让我想起北城,想起家!”   另一个人说:“不就是个《学雷锋》嘛,我们大家都快看吐了,谁稀罕看呀。”   想当年,陈思雨用一曲《学雷锋》搞的全北城的小将们掏了几个月的大粪,还把堵塞的下水道全疏通了,后来,各大文工团四处慰演时,跳的全是《学雷锋》,就跳的大家逆反了。   听说有歌舞团来,知青们全都骂骂咧咧的。   因为在他们看来,歌舞团只会跳《学雷锋》,而《学雷锋》,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忠字舞。   叫人反胃!   而因为《一尺的确良》是第一次公演的节目,究竟啥剧情,怎么个跳,大家并不知道。   只是通过陈思雨以往的作品风格,暗猜,她要跳的,还是一曲《学雷锋》。   冯大钢倒希望陈思雨的舞还是《学雷锋》,现在的知青不像原来那么傻了,大家奉献了那么多年,却迟迟回不了城,已经彻底醒悟了,不想再为边疆奉献青春,挥洒汗水了,他们只想回城。   要陈思雨还跳《学雷锋》,那知青们会把她轰下台的。   但万一她跳的不是《学雷锋》呢,万一是个新舞,而且是知青们爱看的呢。   万一知青们看完之后一高兴,就不跟军转干部们对着干了呢?   “咱们之所以能发财,就是靠着知青和军转干部的矛盾,我怕陈思雨跳的太好,把知青们哄高兴了,他们不闹事了,咱们也就发不了财了。”冯大钢叹息说。   他的小弟劝说:“放心吧大哥,我就不信能有啥舞,能叫修了五六年地球都回不了城的知青们能高兴起来的。咱不会有事的,到时候等陈思雨一上台,知青们肯定会把她轰下去的!”   ……   且不说屋子外面的冯大钢在长吁短叹,屋子里的陈思雨哦豁一声,却是两眼一亮。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知青们听冯大钢的话,肯定有原因。   而知青并不是一个能发财的行当。   冯大钢说他发财了,那他是怎么发的财?   她正想多听一会儿,门外有人在轻轻叩门,这一听就是冷峻回来了。   陈思雨怕他要敲的太响,惊到冯大钢,他就不继续往下说了。   她衣服都还没穿,只拿浴巾遮着,拉开门把冷峻拉了进来,反插上了门。   冷峻手里端着两只大缸子,一缸子的菜,一缸子大白米饭。   屋子里因为没开灯,所以特别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热乎乎的水气和馥郁的茉莉香气,女朋友就在面前。   而且她……看着毛巾,冷峻的心都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尽量轻的把两只缸子放到了桌子上。   然后掰过女朋友的肩膀,像是在捧羽毛,或者云彩似的,把她掬到了怀里。   在被抱起来的瞬间,陈思雨也给惊到了。   因为她认为冷峻太纯情了,是不会干那种事情的。   但显然,是狗就天生会咬人,是驴子就天生会拉磨。   冷峻是个男人,而男人,是天生就会干那种事的。   她以为他至少还要扭捏两天,或者义正辞严,任她怎么勾都不会上勾,要等回北城,领了证以后才晓得办事儿,说不定还跟传说中这个年代的大多数夫妻一样,办事之前还会先背一段语录。   结果这男人不但不傻,而且还很会嘛,还知道要抱起女朋友!   外面一阵低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冷峻旋即呼吸一窒,但他的手并没有停。   他继续在干他想干的事。   既冯大钢已经走了,陈思雨就想推开窗户看看,外面是个什么样的地形,冯大钢身边那个人是谁,自己认不认识。   不过她才要起身,冷峻突然一紧,在她耳边轻声说:“乖,不怕,不会疼的,我专门看过《生理卫生》,政治处的秦处长也专门跟我谈过话,我……我会特别……”   怕女朋友不信,又说:“我不骗你,就一次,我保证就一次。” 第101章 敌敌畏   都是第一次, 也都是青涩的生瓜蛋子,打的只能是闪电战。   而且冷峻果然是有领导教育过的,做足了功课, 他居然带了保育套,还知道要做安全措施。   陈思雨所担心的疼, 和怕要被尴尬死的背语录环节都没有发生。   虽然有不适,但因为太迅速, 所以还没到不能忍的地步,至于传说中的临阵语录,他也没背。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边疆牛羊肉多, 为了招待歌舞团,今天农场宰了一只羊,就那么剁成块子清炖的,边疆的羊肉足够鲜美,吃的剧组一帮孩子赞不绝口,俩小伙子呼噜噜喝汤的声音清晰可闻。   陈思雨听说男同志只要完事,就会进入贤者时间,不管一个人多卑鄙,多可恶,内心有多么龌龊,在这段时间都会无欲无求,仿如圣人。   她不是圣人, 她饿了, 她要起床吃饭。   但她才准备起来, 冷峻忽而搂了过来:“刚才不疼吧。”   “唔, 不疼!”陈思雨说。   冷峻大松一口气, 低声说:“陪我躺会儿,就一会儿。”   陈思雨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躺了回去,低声问:“你是不是犯错误了?”   冷峻蓦的一惊,是真的吃惊,汗毛都竖起来了:“嗯,弄疼你了?”   陈思雨小声说:“我听说别人都会背语录。”   她是听李倩和胡捷悄悄议论的,据说思想部的金部长曾给领层传达过指示,在床上也不能忘了搞革命斗争,所以夫妻之间也得先讲口号,人家不跟未婚的聊嘛,所以陈思雨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今天就想知道一下。   这是陈思雨头一回看到冷峻有厌恶的情绪,他咬牙:“行式主义!”   合着他也认为那是行式主义?   陈思雨继续追问:“秦处长就没叮嘱过你,要背语录。”   冷峻再咬牙,脸色由红转绿,语气里带着颓:“叮嘱过。”   十大未解之谜终于破了,还真有这回事。   陈思雨差点要笑到原地升天,憋着笑问:“你都不背语录,就不怕我告发你?”   冷峻喘息着,低头,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着女朋友,喔不,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爱人了,爱人,真好听。他温声说:“不会的。”   “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陈思雨纠缠着,再问。   冷峻低头吻了吻女朋友,依旧喃喃的说:“不会的。”   他又不傻,从一开始跟毛姆较劲儿,再到跟冯慧,冯竹较劲儿,编排新舞蹈,出访法蓝西,跳《梁祝》,她所做的一切,跟行式主义是背道而驰的。   她是他外公看好的,能搞外交的人,怎么会去为了语录而告发他。   她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他还是分得清的。   再躺会儿,听着隔壁没声音了,估计别人都吃完了,怕轩昂要进来,陈思雨说:“我饿了,起来吃饭吧。”   冷峻刷的就坐起来了,从枕头下面翻出女朋友的衣服给她,打开了缸子。   陈思雨看着满满一缸子大块羊肉,惊呆了:“不是炖羊肉吗,怎么没汤?”   她都闻到汤的鲜美了,结果揭开缸子,里面一滴汤都没有,全是肉。   “我想喝汤。”陈思雨说着,转身,就见冷峻蹲地上,正在搓她的袜子。   哟,他居然给她洗袜子了,哪怕他只是今天要表现,既然他已经表现了,陈思雨就不能放过,以后她的袜子全得他洗。   “哇,峻哥你洗的袜子好干净啊。”陈思雨说:“以后都帮我洗,好不好。”   “好。”冷峻说着,擦干了手,出门找缸子,打汤去了。   他出门的时候回头关门,陈思雨看到了,他唇角翘的好高。   他居然在笑。   果然,冷峻一出门轩昂就在外面咳嗽了。   陈思雨赶忙推开窗户,把屋里的腥味儿放了出去,又把两张小钢架子的单人床给推开,把地上的盆儿全推到了床底下,这才开了门。   果然,轩昂和宋小玉都在外面。   俩半大孩子,看大人关了门,似懂非懂很好奇,但进来一看,也是两张窄窄的小床,大失所望,宋小玉说:“原来你们的床跟我们的一样。”   轩昂毕竟大一岁,要懂事一点,岔开了话题,说:“姐,我刚才去打饭的时候碰见冯大钢了。”   宋小玉说:“我们还碰上一帮打饭的女知青,姐,我妈总说文工团下乡慰演,知青和老乡们会特别激动,对文艺工作者们特别好,可我没感觉到呀。”   陈思雨问:“那你是啥感觉?”   宋小玉说:“我感觉她们好像很烦我们。”   轩昂说:“她们好像也不好奇我们要演啥节目,一个劲儿朝我们翻白眼,一个知青还差点碰翻了宋小玉的饭缸子。”   陈思雨问:“打饭的人多不多,男知青呢,除了冯大钢,还有没有认识的。”   “那可太多了,钢厂那帮子弟,什么高革命,吴思想,孙正义,曾经冯大钢那帮子全在呢,姐,冯大钢不简单,他把他的革命小分队整个儿搬边疆了。”轩昂说。   果然,情形跟陈思雨猜的差不多。   见宋小玉盯着她的缸子发呆,陈思雨说:“要没吃饱就去拿筷子,跟我一起吃。”   宋小玉转身跑去拿筷子了,轩昂小声形容:“食堂有一口超级大的锅,一个人都能煮得下,里面满满一大盆汤,没有食堂大妈,得自己盛,我们捞了半天,都只捞到一块肉,就我冷哥最厉害,勺子下进去只一下,捞出来全是肉。”   陈思雨也竖起了大拇指:“他可真厉害!”   轩昂已经等不得筷子了,抓起一块最大的肉来,一口咬了下去:“真香!”   ……   这地儿叫军垦农场总部,虽然瞧着土不拉叽的,但占地极大,各种设施,什么百货商店,大礼堂,读书馆,知青俱乐部,应有尽有,还有几个厂子,生产猪饲料和农药。   总场有一百多号军转干部加两千号知青,在总部就有五百号人。   冯大钢就是那两千号知青的老大,小弟们基本全在这儿,他混的,也比在北城风光多了,出行有大卡,上下车都有小弟帮忙开门,递烟。   此刻一个小弟正在给他点火,但冯大钢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弟才点着火,他已经凑过来了,也没凑准,烟偏了,火燎到了眉毛。   小弟赶忙扑火:“着了着了,大哥您看啥呢?”   “瞎了吧你,快紧我让开!”冯大钢一把搡开小弟,气急败坏的说。   小弟说:“大哥,您今儿咋不对劲啊,您是不是在怕啥?”他心神不宁的。   冯大钢不止心神不宁,他其实很有点怕,因为冷峻要来的事,事先他并不知情,刚才在食堂的时候军转干部多,穿的都是绿衣服,他也没注意到。   直到此刻,冷峻再出来打饭,他才发现空院的冷大队长居然也来了。   要只来个陈思雨,一小姑娘嘛,虽然原来她猾头,骗的他团团转,但如今的冯大钢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傻子了,她骗不了他,只能是吃瘪。   可冷峻就不一样了,他是男同志,还是个军人,年龄还比冯大钢要大得多,有他在,会不会起麻烦呀。   “大哥,眉毛没事儿吧大哥?”小弟还在问。   冯大钢自己点着烟吸了一口,嘿嘿一笑:“我能有啥事。”   转念一想,冷峻也不过个飞行员,一城里孩子,估计也是头一回来农场这种地方,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冯大钢可是地头蛇。   怕他冷峻,怕个屁!   ……   屋子里,冷峻一回来,宋小玉和轩昂俩就跑了。   他倒没开口赶人,但他的脸上就仿佛赤.裸裸的写着不欢迎三个大字。   他不要轩昂和小玉,他就只想单独一个人跟女朋友呆着。   趁着吃饭的功夫,陈思雨把刚才听到的,冯大钢的话跟冷峻讲了一下。   她说:“峻哥,冯大钢在这儿赚钱,应该赚的还不少,但那帮军转干部也不是瞎子,他们还一直盯着冯大钢呢,肯定也查过他,怎么就没发现端倪的?”   冷峻也刚到农场,而且正如冯大钢所言,他是个城里孩子,从小到大没有在农村环境里呆过,也是头一回住这种土坯,木质结构的房子,他于这儿也是两眼一抹黑。   这是个超出冷峻生活常识的地方,他还在这儿干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他不由自主,脑子里在疯狂回想那件事,又不好意思说给对象听,只说:“再看看吧。”   陈思雨已经吃完饭了,说:“走吧,咱去看看剧场。”   剧本是早就排好的,今天晚上就不用再排练了。   有两件事,一是去看看舞台,再就是会冯大钢,陈思雨估计他就在附近。   果然,一出招待所的门,门口的东风大卡前站了一帮灰衣服的年青人,有好几个陈思雨都面熟,一看就是原来跟原身混着耍过的,冯大钢就在其中。   看到陈思雨出来,冯大钢刷的立正:“老师好!”   另外几个回头一看,一个说:“哟,果儿……”但果字才吐了一半,一看冷峻,虽不认识,但只看眼神就不是个善茬,也跟着冯大钢改口:“老师好!”   冯大钢点头哈腰:“这是准备去看舞台?”   陈思雨斜挑眉:“听说大钢同志你是边疆第一知青队长,不亲眼看看看舞台,我不敢跳,我怕你要我的命!”   冯大钢啧啧叹气:“陈老师,你可是我的老师呀,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一日为师终身为母,你是我老师,就跟我妈一样,我对你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害你,那不天打雷劈的事嘛。”   陈思雨冷笑:“别喊我叫妈,你当初是怎么一口一声喊着妈往白主任脖子上套绳子的,我可全记着呢。”   冯大钢脸皮可厚着呢,有用就是妈,没用就踩脚,也从来不会良心不安,岔开话题,他又问:“羊肉好吃吧。”   说起羊肉,宋小玉插嘴说:“这儿的羊肉可真好吃,又嫩又鲜,汤也好喝”   另外俩女团员也点头:“喝完之后嘴巴润,喉头润,心里暖洋洋的。”   剧场离此不远,走路就能到,大家一路走着,正好碰到有人赶着羊群经过,冯大钢踢了一脚其中一只小羊羔,说:“那只羊比它还嫩,不鲜才怪了。”   轩昂一看,结舌了:“这是只羊崽崽呀,它还在吃奶吧。”   “当然,吃奶的羊羔肉才鲜,等吃了草,肉就变膻了。”冯大钢说着,低头看轩昂:“就好比你,小童子一个,肉自然是的香,像冷队那种……”   就连冷峻都没注意到冯大钢的揶揄,反而,所有人都震惊了,合着之所以羊肉那么鲜美,是因为它是一只还没断奶的,羊崽子的原因?   轩昂面色一变,捏着喉咙哇的一声吐,宋小玉也撇嘴哭了起来。   冷峻看陈思雨也在呕,不着痕迹的握上了她的手。   冯大钢再问:“陈老师,这俩小屁孩儿是下放的,还是来跟你玩的?”   陈思雨说:“他们一个是主演,一个是钢琴师。”   冯大钢变着法子的,就想打听点节目内容,看会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这一看俩孩子一点世面都没见过,顿时心里就多生了几分轻蔑了。   但他还是说:“这一看就是一对卧龙凤雏,咱的知青们肯定会特别欢。”   他身后一小伙语气不阴不阳:“是啊,咱知青面子可真大,被国家扔在这穷乡僻野埋头修地球,修了一年又一年,好容易等来一场慰演,来的演员都是卧龙凤雏,一个个的,都是人材呀。”   顿时一帮男知青皆哈哈笑了起来。   宋小玉曾经对知青生活很向往,刚来的时候也还好,觉得这儿天宽地广,是一片自己可以奋斗的土地,但在看到冯大钢的时候心里就不舒服了,再看这帮跟着他们的知青都跟二流子似的,心情就更不美丽了。   不像别的团员见惯了各种三教九流,而且只把演出当工作,不会跟这些知青一般见识,也懒得理他们。   宋小玉是怀着一片热忱而来的,被人这样瞧不起,心里很不舒服,就嘟囔说:“别小瞧人了好吗,我们的节目可是用心排的,特别好看。”   冯大钢止步:“小丫头,你们要跳的到底是个什么舞?”   宋小玉不敢说话了,她害怕冯大钢,这人流里流气,从头到脚都像个流氓。   倒是陈思雨只淡淡说:“还是《学雷锋》系列,大钢同志原来看过的。”   “《学雷锋》?”冯大钢大力鼓掌:“那可是好舞蹈,我喜欢。”   看来陈思雨也就会跳个《学雷锋》,那他就不着急了,只等她被知青们轰走,看笑话就完了。   正好这时又经过一个院子,闻起来有股刺鼻的臭味,门外堆了很多贴着敌敌畏瓶标的玻璃瓶,冷峻脚步一滞:“那是什么地方,敌敌畏是个什么东西?”   一帮知青同时又笑了起来,冯大钢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他就说嘛,冷峻一城里人,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果然啥都不懂,他笑着说:“敌敌畏跟冰锋一样,是种汽水,要不我请咱们冷队喝一瓶?”   团里一小伙忍不住了,说:“这位知青同志,您怎么能这样开玩笑呢,敌敌畏是农药,喝了要死人的。”   一帮女团员更害怕了,宋小玉直接缩进了陈思雨怀里。   冷峻捡起一个瓶子,就见上面标着成份:二氯乙烯基二甲基磷酸酯。   成分旁边还画着一个骷髅,表示这东西有剧毒。   一个女团员忍不住说:“这位知青同志,你也太过分了吧,我们团里还有小孩子呢,万一不懂事,偷喝了呢,弄出人命你是要会牢的。”   冯大钢似笑非笑,说:“我没开玩笑呀,我经常把敌敌畏当饮料喝,但它也没毒死我呀。”   他身后的知青立刻捧哏:“我们冯大统帅不是一般人,我们作证,他每天二两敌敌畏,嘛事儿没有!”   俩男团员给他怼的说不出话来,几个女团员很害怕,靠到陈思雨身边说:“陈老师,这人瞧着咋那么渗人呢,咱们真要跳舞给他们看?”   陈思雨看得出来,冯大钢这是醒悟了,想想当初被她骗的事,心里憋愤,故意找由头羞辱她,让她害怕,让她不敢上台,直接走人。   这种人,你要怕他,才是给他脸了。   “那就是个神经病,别理他。”她说。   农场里渭泾分明的分了两拔人,一拔是军转,虽然也都衣着朴素,清清瘦瘦,但皆身姿挺拔,衣服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收拾的一丝不苟。   男知青们则喜欢敞开衣服扣子,刻意露出皮带来翘着。   远远碰到几个女知青,看看陈思雨就心里发酸,因为她们一看年龄就不大,但一个个都糙红着脸,头发枯黄,普遍有一种死气沉沉的老态。   站在沿路,她们皆抱着手臂,用一种鄙视,鄙夷的目光盯着文工团员们。   从她们复杂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她们痛恨现在这种生活,也痛恨同样年龄,却衣着光鲜,还能在舞台上风风光跳舞的文工团员们。   还是先去看舞台吧。   边疆天黑的晚,此时已经晚上八点了,太阳还在半空。   陈思雨一行人到大礼堂的时候,军转干部们在马场长的带领下已经在等了,而且他们禁止冯大钢等知青入内,专门请陈思雨和冷峻等进去,边走边说:“听说跳芭蕾要木地板,我们专门去城里的大剧院借来的木地板,已经铺上了,钢琴也是我们借的,还找了调音师傅专门调过。”   见冷峻一进剧场就四下打量,马场长忙说:“剧场的安全你尽可以放心,所有的地方我们都仔仔细细检查过,而且直到明天晚上开演时,都会有专人盯着,寸步都不离,安全绝对有保障。”   演员们还是老习惯,陈思雨问:“我们的道具呢,我们现在就布置舞台吧。”   马场长说:“你们可是艺术家,我们怎么能叫你们布置舞台呢,今天晚上你们先好好休息,明天睡个好觉,等起床了,你们命令,我们干活。”   慰演一般都是自己搭台自己唱戏,这待遇还是头一回。   陈思雨来的时候把冯大光想的简单了,以为他还像原来一样好忽悠,但来了之后聊了几句,就发现一年的下放让那家伙变的更狡猾了。   想阻止演出,无外乎两个办法,一是直接对她下手,二就是在舞台上下手。   陈思雨扬头在看幕布,这时马场长抬头,问:“冷峻同志看什么呢,您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冷峻抬头看了会儿,问马场长:“能不能把剧场所有的灯全打开?”   马场长一看,冷峻是在看舞台最高处的横梁,明白了:“你是怕有蝙蝠吧,我今天专门派人敲盆子赶过一回,然后就把门窗全关上了,不可能有蝙蝠。”   冷峻扬头看着,突然掏出手绢来,凭空一接,给马场长看:“你看这是啥?”   马场长一看,说:“这是夜明砂,蝙蝠粪,难不成还有蝙蝠?”又说:“今儿干部们赶了老半天,按理不该有的呀。”   冷峻说:“你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试试。”   大礼堂里灯多,灯一开,蝙蝠基本就全被吓跑了。   不过啪啪啪的,灯全打开了,可梁上依没有蝙蝠飞出来。   冷峻倒是有耐心,他从舞台的侧面找了个能抓的地方,连着几步跳,整个人已经爬上梁了,看了一会儿,向下喊:“给我个扫把。”又说:“都躲远一点。”   随着他一扫一掏,一窝蝙蝠扑啦啦的从梁上飞了出来,四散而去。   我马场长感慨说:“冷峻同志可真细心,这窝蝙蝠应该藏的很深,这都能给你找着,你这观察能力可真仔细!”   冷峻捣完蝙蝠,从梁上跳了下来,拍着衣服说:“因为藏的深,轻易它们不会出来,但当演出开场,有鼓掌声,有音乐声,它们肯定会出来的。”   在演出中,梁上扑啦啦飞出一队蝙蝠来,肯定会吓到演员的。   事虽小,但由此可见冷峻的细心。   马场长感慨说:“难怪梅老说您是个仔细人,您还真是。”   冷峻又说:“搞点酒喷在梁上吧,隔三岔五喷一喷,蝙蝠就不来了。”   马场长应该军转不久,显然不太懂农业,说:“咱这儿没酒厂,商店里也不让卖酒,我们要吃酒,都是到八十公里以外的军囤农场打散篓子来解馋的,我马上派人去买吧。”   冷峻皱眉,问:“马场长,您是不是没读过书,识字吗?”   据他观察,这农场里是有酒的,至少有合成酒的方式和原材料,但显然,这位马场长并不知道。   究其原因,他没读过书,文化知识太少了。   果然,马场长讪笑:“我十三就当兵了,扫盲班上过,但自己太笨读不进去,字确实不认识,但我干活儿有力气,耕田种地收麦子,我是一把好手。”   冷峻心说怪不得他搞不定知青们。   目前的部队是这样,文盲型的退到支援边疆建设,有文化的就留在部队。   而知青呢,基本都是初中毕业,比这帮空有力气的军转干部就要聪明的多。   才聊了几句冷峻就发现问题了,这位马场长斗不过知青,在于他没文化。   再看一圈儿,以他从小生长在后台的经验来看,这舞台没别的问题,冷峻也就出来了。   他们出来,军转干部们就又把大门把守起来了。   冯大钢带了一大帮知青,在外面聊天说笑,看陈思雨一行人出来,远远丢个眼色给陈思雨,喊问:“陈老师,舞台有啥问题吗,没有吧?”   别的知青则是哄堂大笑,还有人说:“瞧着挺牛逼呀,不就个《学雷锋》嘛,咱又不是没看过,有啥可稀罕的呀,瞧那架子,摆的可真大。”   另有人干脆直接说:“跳什么舞啊,真想让老子们高兴,调我们回城呀!”   文工团员们渐渐意识到了,这帮知青特别讨厌他们,心里全都毛毛的,马场长也很尴尬,只好安慰大家说:“他们也就嘴巴坏,知青嘛,有文化,都是文明,顶多骂几句,不会动手的。”   但即使他们不动手,就这起讧的态度团员们也受不了呀。   几个女团员皆在看陈思雨:“团长,这些人咋这样儿啊,他们这样,咱们怎么演啊?”   陈思雨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梅老比她更深谋远虑。   冯大钢是个投机分子,最擅长的就是煽风点火投机取巧,这帮知青的愤怒被他利用了,要不改变他们的思想,早晚,他要煽动着这帮知青闹点事出来。   她想的是跳完舞再说。   毕竟《一尺的确良》,她肯定知青们肯定会喜欢的。   但冷峻可不那么想,他示意团员们站着别动,独自朝冯大钢走了过去,说:“听说你在这边发财了,还发了挺大一笔财?”   关于说冯大钢发财一事,军转干部们也早有耳闻,还专门调查过他好几次。   但他班照上,工作照干,也很少出去,更没有倒卖过农场的物资,他自己手里也不拿钱,搜不到罪证,所以军转干部们很苦恼,却拿他没办法。   冯大钢摊手说:“冷大队长,要人一个,要命一条,你要说钱,我真没有,你能找到我的钱,你全带走,但不许这样冤枉人,这样一个穷农场,粮食,劳保,所有的东西都是军转干部们管着,我可穷知青拿啥赚钱,刮地皮,卖土?”   冷峻冷冷盯着他,说:“我目前还不知道你具体是怎么赚钱的,但我肯定能找到,告诉你这帮知青兄弟们,嘴巴放干净点,不要侮辱女同志,你们这种行为在部队上,是要关禁闭的。”   一知青懒洋洋的说:“我要不呢,有种你关我禁闭呀。”   “我关不了你的禁闭,但我会揍你,揍到你闭嘴为止。”冷峻说。   那知青本想犟的,但对上冷峻的眼神,就发现他的眼神,跟那帮文盲军转干部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说呢,那不是虚张声势的凶,而是一种有知识,有底气的狠戾。   这知青倒也识趣,立刻就闭嘴了。   冯大钢到底怎么赚钱的,他的财路是什么,冷峻目前还说不准,但有个隐隐的猜测。   因为冯大钢吹牛说自己会喝敌敌畏,而且吹那个牛时,一副真喝过的样子,冷峻直觉他赚钱应该跟农药脱离不了关系,回去的路上就把各种农药的瓶子都捡了一个,带回了住处。   农药都是特别刺鼻的,哪怕是空瓶子,放屋子里都是一股刺鼻的臭味。   怕熏到女朋友,冷峻又把它们全挪到窗户外头了。   明天晚上就要演出了,今天陈思雨当然得早点睡,她已经洗过了,直接睡觉即可。   招待所有个水房,可以打水,还有厕所,冷峻得去那儿洗澡。   今天的冷大队长心情五味杂陈,他总是忍不住嘴唇上翘,又忍不住想问问女朋友是什么感受,但又都不好意思。还没正式结婚就干那种事,他又觉得自己很卑鄙,是个坏人。   还有,他认为自己尝试一下,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就不会再想了。   但他好像在尝试过之后愈发控制不住自己了。   而且就在洗澡时,他发现只要他一想女朋友,就会……   当然不可以了。   一次,至少在婚前就这一次,这个是原则,必须坚持!   隔壁是女厕所,招待所里除了文工团员,还有别人住。   正好冷峻换好衣服出门时,跟俩女的擦肩而过,一个说:“哎呀,我这个月例假迟了七八天了,我咋感觉我怀上了?”   “怀上了就生呗。”另一个说。   这个说:“我已经生了三个了,生啥生,再怀上得流产。”   听到这段对话,冷峻很是鄙视那位女同志的老公,保护措施都不做,算什么男人,他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当时慌张极了,但可没忘了保育套。   陈思雨已经睡下了,冷峻是从外面锁了门,去洗的澡。   此时再进门,陈思雨已经在一张小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啥时候她把俩张床给分开了。   冷峻觉得这样不好。   婚前当然就一次,他打定主意了,就不会改了。   但得把两张床合到一起睡才舒服呀。   他于是把属于自己的床搬起来,跟陈思雨的拼到了一起。   躺床上,他闭上眼睛,可总还是觉得不舒服,就还想离女朋友再近一点。   辗转着靠女朋友近了点,冷峻提醒自己:睡吧,她明天还要跳舞呢。   但身体就跟不受控制似的,总想往那边挪一点,再挪一点。   终于,他挪到了属于自己这张床的沿边上,离女朋友特别近。   她的胳膊就挨着他的胳膊,他能听到她的呼吸了,按理这样就可以了,可冷峻不由自主,还是想靠女朋友更近一点,他甚至想,要是能搂着她睡觉,该多好啊。   他也连着跑了好几天,很累的,可就是兴奋,就是睡不着。   终于,他还是再往那边挪一点,他心说,就一点点,再挪一点点就好。   只听咯吱一声巨响,睡梦中的陈思雨只觉得自己在往下坠,一声惊呼,睁开眼睛时,冷峻在下她在上,被子枕头把他俩拥裹在一起。   她吓的问:“峻哥,这是啥地方,出啥事了?”   到底出啥事了呢?   冷峻只想再往女朋友身边挪一点点,再挪一点点就好。   但他恰好挪到两张床的中间,两张床都支撑不住,同时往里面侧翻,然后就把他俩卡里面了!   这下俩人离的可近了,特别特别的近!   …… 第102章 喜剧芭蕾   轩昂就住在隔壁, 而铁质床管磨擦地面的声音特别刺耳,所以他也听到声音了,男孩本就因为冯大钢也在这儿而担心姐姐, 坐起来就喊:“姐,你没事吧?”   陈思雨趴在冷峻身上, 扬头喊:“快睡觉吧,我没事。”   噗的一声, 一个荞皮枕头砸到了她脑袋上。   冷峻举着女朋友,不停的说:“对不起。”又问:“你没有受伤吧?”   陈思雨挣扎着爬了起来,不小心碰到男朋友某个位置,心里咯噔一声, 心说刚才不是应该那个过了嘛,他那小兄弟怎么还那么精神。   “我没事,也不怪你,是这床质量太差了。”她说。   打开灯,俩人看看一地狼籍,再四目相对,简直尴尬的抹不开脸。   “你先坐会儿,我马上把它收拾好。”冷峻说着,把床翻了过来,再搭好,把被褥铺上去,这一看, 他又犯难了, 因为他那个床的一条腿折了, 支不住了。   陈思雨想的是, 反正是夫妻了, 一个床坏了就坏了,俩人睡一张床呗,但冷峻却说:“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去。”   “这都大晚上的了,你出去干嘛,一床挤着,咱睡觉吧。”陈思雨说。   “冯大钢在拿啥赚钱,我已经有点眉目了,我去看看去。”冷峻说。   其实既然他已经猜到冯大钢在干嘛了,就该赶紧把事情弄明白,好让陈思雨明天能安安心心演出的,只是太想跟女朋友好好相处一下,他才睡觉的。   果然,人是偷不得懒得,他把床腿都给睡断了。   从屋里出来,冷峻拎上两只药瓶子,直奔农场场部而去。   边疆跟内地有时差,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但太阳落山不久,天还麻麻亮。路过一排排知青宿舍,知青们也还没睡觉,坐在各自的门框上聊天,或者凑在一块儿打牌,看到冷峻经过,全都一脸戒备,目光里满是警惕。   农场场部有几个军转干部坐在院子里修理农具,看到冷峻,都站了起来。   有人搬来了椅子:“您是来找咱们马场长的吧,他去打散篓子了,还没回来,您先会着,等他一会儿。”   冷峻却问:“你们农药厂是由知青们管理的,你们没参于?”   一军干部说:“主要是农药不好弄,就比如六六粉,我们要拿它拌种粮,但克数极难掌握,拌多了,种苗就毒死了,发不了芽,拌少了吧,它达不到防虫害的目的,粮食就会减产,上面得问责,我们就交给知青们打理了,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懂得怎么配农药嘛。”   冷峻说:“农药厂的账本你们有吧,我能不能看看?”   一军转干部说:“有呢有呢,就在场长的抽屉里,我给您拿。”   进场长办公室,不一会儿,这人拿出一本牛皮纸包着的大本子来,说:“这就是农药厂的账,知青们会写一份,申城农药厂也会发单子过来,咱们不识字,但洋码子是认识的,咱们场长都是对洋码子签字,洋码子对不上,厂长不会签字的。”   他们所说的洋码子,就是阿拉伯数字。   军垦农场的农药厂,准确来说应该叫农药加工中心。   国家是从49年,建国后才开始研发各种农药的,像在内地,农药都是由药厂直接分装成各种小瓶,在供销社出售,但在边疆的各个农场,因为农场面积大,用量大,他们需要什么农药,就打申请单子,跟农药厂要原材料,农药厂就会直接把大件包装的各种农药发过来。   为了让不识字的人记住农药,农药厂会给它一个通俗名字,比如六六粉,敌敌畏,二二三啥的,这些农药都是剧毒,而且全是浓缩性质,使用过程稍有不慎就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稀释,喷洒,都得按操作说明来完成。   而它的命名,是按照性状来命的,比如波尔多液,托布津,乐果。   军转干部们能记住二二三,但记不住复杂的名字,再加上农药本身剧毒无比,操作不慎就会毒到人,所以他们才会交给知青们打理。   当然了,知青们打报告,问申城的大农药厂要来的是啥农药,他们根本不知道,因为就比如六六粉,农药桶上标的是六氯环己烷,这名字,大家一看就晕了嘛。   冷峻正在翻账本,马场长回来了,提着两只玻璃酒瓶子。   “冷峻同志是操心蝙蝠吧,我已经让人在横梁上喷酒了,军囤农场的散篓子,味儿特冲,蝙蝠最怕酒了,一闻肯定躲的远远的。”他说。   冷峻从账本上翻出一条来,说:“你们去年从申城农药厂要了六百升乙醇,是做农药用的吗,什么农药要用到乙醇?”   几个在修锄把的军转干部同时面面相觑:“啥是个乙醇?”   冷峻就说嘛,他在经过农药厂时,看到垃圾堆上有一大片铁皮,上面写着无水乙醇几个字,马场长却说厂里没酒,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冯大钢他们仗着军转干部不识字,大摇大摆的,从申城农药厂打申请批酒精回来,这帮干部却完全不知情。   “乙醇就是酒精,酒精要加水稀释了,就可以勾兑出酒来。”冷峻说。   “酒就酒嘛,咋叫个乙醇?酒字我是认识的呀。三点水,旁边一个九。”马场长说。   冷峻说:“据我所知,用到酒精的农药很少,但是二百升酒精可以勾兑出将近一千二百升酒,也就是三千六百斤白酒来,冯大钢是拿它兑酒来卖了吧,你们就一直没发现?”   几个军转干部面面相觑,马场长一拍脑袋:“怕是真有这事儿,知青们是没有烟酒糖茶票的,也从供销社买不到酒的,但他们经常有酒喝,我以为他们是拿老家寄来的钱打的散篓子,合着冯大钢一直在拿农场的钱买酒精,然后兑出酒来给大家喝?”   另一个说:“乖乖,三千多斤酒,那得一吨半,喝不完,那得卖吧。”   所以真相就是,冯大钢借农药厂的名字,公费原材料,没有任何成本的在造酒卖,而知青们大多是单身,男男女女都好喝两口,既他有酒,大家可不就听他的?   ……   拿公家的钱搞酒喝,再往外倒卖,一本万利的生意。   这当然不行,马场长招呼军转干部们:“走,咱们去知青宿舍看看去。”   冷峻却说:“先不用他们,咱俩去吧,不然容易闹出乱子来。”   经过知青宿舍的时候他看到了,知青们对他戒备特别大。   这要军干部们上门搜东西,知青们肯定会把酿酒的酒具藏起来,断人财路和酒路,知青们搞不好现在就要暴动。   马场长一想也是,说:“走,咱俩单独看看去。”   到了知青宿舍,这时天已经黑透了,知青们也都回房休息了。   马场长到了宿舍区外,示意冷峻先安静,蹑手蹑脚,带着他到了一间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里面传出冯大钢的声音来:“谁?”   马场长示意冷峻说,冷峻哑声说:“有人介绍,来买酒的。”   这句还真管用,门立刻开了,冯大钢光着膀子,笑咧咧的,但一看到是冷峻,顿时脸色大变,张嘴就要喊人。   冷峻眼疾手快,一把捂上这家伙的嘴,屋里还有个小伙子,马场长专对付他,也是捂嘴,转眼间已经把俩人给制服了。   而一看地上,冷峻就明白,为啥昨天冯大钢吹牛,说他一天二两敌敌畏了。   地上摞着一大堆敌敌畏瓶子,屋里酒气熏天,显然,他们是拿敌敌畏的瓶子在装酒,这就算他们拿着在外面行走,干部们也不会起疑。   谁会想到敌敌畏的瓶子里装的是酒呀。   冯大钢在跟冷峻较劲儿:“冷队,那是……唔……是农药。”   冷峻一把绞上冯大钢的胳膊往后一掰,再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唔……酒……是酒。”冯大钢终于承认了。   冷峻说:“从农药厂进的工业酒精吧,拿来兑酒,你不怕喝出人命,你知不知道贩卖工业酒要被枪毙?”   冯大钢以为冷峻查不到自己干的事儿,还挺自信的。   这一听,人家连他的进货渠道都搞明白了,也就不敢再抵赖了,忙说:“我用的不是工业酒精,是乙醇,喝不死人的,而且我们的酒味儿喷香,真的。”   悄悄卖酒是一码事,闹出人命就是另一码事了。   另外那小伙也吓坏了,待马场长一松手,拎起一只敌敌畏的瓶子,打开皮塞子扬头就灌,一口气灌了半瓶,打了个咯儿,说:“我们这酒是安全的,而且比散篓子香多了,不信你们尝尝。”   冷峻一松手,冯大钢接过酒瓶子,也是一口气灌了大半,接着递给冷峻,说:“你尝尝嘛,我们这酒度数不高,才38度,还是酱香型,这是茅台味儿。”   马场长接过来一闻:“咦,这酒香味儿倒是挺正的。”   冷峻虽然不喝酒,但梅老喝,冷兵逢年过节也喝,他也会陪他们抿一两盅。   又因为单位上发的都是好酒,尤其茅台的味道,他很熟悉的。   接过瓶子一闻,一股浓香冲鼻,还真是茅台的味儿。   冯大钢拍着胸脯说:“这要用的是工业酒精,我都喝半瓶了,我肯定会死的,他也会死,对吧,但你们看,我俩都喝了,我们没事,就证明酒没事吧。”   冷峻滴了一滴出来,发现这酒清清亮亮,粘稠度也可以,舔了一点在舌尖,满嘴生香,再咂了咂,后味稍微有点冲,但是酱香型白酒的风味。   马场长接过来喝了一口,咂的一声:“这酒味道是真不错,还真是股茅台味儿,这不可能是你们勾出来的吧,勾酒可勾不出这种味道来。”   这酒比军囤农场卖的烧刀子香多了。   小伙笑着说:“这酒好喝,还便宜,马场长,既然你已经发现了,以后咱们有生意就一起做,有财一起发吧。”   所以贩假酒被发现,他们不但不害怕,还打算拉马场长一起入伙?   就在马场长要说话的功夫,冯大钢突然举起酒瓶子砸向他,冷峻也没犹豫,电光火石间已经扑了过去,推开马场长的同时挨了冯大钢一瓶子,但转手就连捣了他几拳头。   那知青小伙本来要跑的,可冷峻捶完冯大钢,一脚踹出去,冯大钢就和知青小伙撞一块儿了,俩人一起到在门口,撞的七荤八素的。   冷峻一把提起冯大钢来,一双秀眉暗压,眸中满是狠戾,他低吼:“我他妈是来解决问题的,冯大钢你跑什么跑,非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吗?”   冯大钢刚灌了一气酒,胃还不稳,又连吃了几拳头,张了张嘴,嗷的一声,半斤酒从他嘴里喷涌而出,顿时屋子里酒馊气息弥漫。   他倒也是条好汉,吐完了酒,说:“冷队,你所谓的解决事情,就是不让我们卖酒,但边疆太苦了,知青们的生活太差劲了,没酒他们活不下去的,你们要我们抓了,知青们唯一的一点娱乐都没了,他们肯定要闹,闹出什么乱子来,我可不管。”   另外那个知青刚才被冯大钢撞破了鼻子,血流了满胸膛,还吧哒吧哒往地上滴着,说起这个,他肩膀一撇,咧嘴哭了起来,说:“是,都不是啥好东西,酒精,敌敌畏,一点自来水,但它是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呀。”   马场长觉得这酒香,忍不住又尝了一口,听敌敌畏,吓了一跳:“什么敌敌畏,你们这酒到底咋做成的?”   知青边哭边说:“知青生活太苦了,我家又没岗位可顶工,我这辈子大概没有回城的希望了,有一天我实在想不开,就准备喝敌敌畏自杀,但它太臭了,喝不下去,我就用酒精兑了些水当酒,又冲了了些敌敌畏进去,咦……”   他神情一亮,形容说:“放了敌敌畏的酒味儿特别香,我美美的喝了一顿,大醉了一场,然后就学会用敌敌畏兑酒了。”   冯大钢说:“酒精敌敌畏,都他妈不值钱的玩艺儿,我们就喝了又能怎么样,你们要不给我们喝,这帮知青就得造反。”   马场长说:“这不行,这得报案处理。”   虽然没喝出人命,但酒精加敌敌畏,长此以往,喝坏知青们的身体怎么办。   冯大钢一听要断他的财路,又要暴起,这时冷峻说:“先别报案,马场长,我帮你写一封材料,把知青的事反应上去,反应到国家知青办,这个问题光抓人定罪不行,我觉得你们得解决一下知青们生活中的实性困难问题。”   知青愣住了,冯大钢也不挣扎了,问冷峻:“怎么解决?”   虽然有知青回城政策,但那不是政府解决,而是各个家庭,都是父母主动提前退休,把岗位让给孩子孩子才能回城,而一个回城名额,就意味着从此那个人要负担起两个人,甚至全家的生活,别的知青是回不了城的。   这才是大家苦闷的原因。   冷峻只是个飞行员,不懂政治,也不懂经济,他是听梅老说的,说有问题不能光处罚,得把问题反应上去,让出政策的人帮忙考虑,解决问题。   而目前,用梅老的话说,国家正在积极的寻求跟各个大国建交,也在尝试着大力发展工业,这样可以增加城市就业岗位,其实也是为了解决知青们回城的问题。   他遂说:“上面应该会针对性的,解决你们的回城和就业问题。”   知青小伙一下就乐了:“所以我们还有回城的可能?”   “我不能给你承诺,但应该会有的,不过你肯定要先学知识。”冷峻说。   他也是听梅老说的,国家可以增加就业岗位,但想适应岗位,知青们就得先读书,学习知识。   这目前都只是假设,可从上面派总空的歌舞团来给知青们表演节目,就证明政府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已经在寻求解决之道了。   满屋子的酒味儿,冷峻掏了手绢出来给知青小伙让他擦鼻子,就把梅老跟自己谈的话跟他转述了一下:“真要想回城,就不要造假酒了,把书本捡起来,先读书吧。”   小伙接过手绢揩了血,笑着,说:“我是学财会的,学的知识还没丢呢,真要能回城,我现在就捡专业,学起来,假酒,我以后不造了。”   冯大钢不太高兴,因为他前些年忙着闹革命,没读多少书,也没有任何专业知识,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懂得见风使舵,也说:“那我以后也不卖酒了,我也读书,等着回城。”   冯大钢那么狡猾,还贪财,冷峻不相信他会收了赚钱的心思,但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态度了。   同时,他对冯大钢提了以下几个要求。   第一,明天的慰演必须让所有知青悉数到场,当然不能再起讧了,必须对文工团团员们礼貌有加,还有,舞蹈部分必须鼓掌,而且掌声要足够热烈。   以及,《一尺的确良》是个喜剧,不管好不好笑,知青们都必须笑。   笑的越开心越好。   冯大钢连连点头:“不就是笑嘛,我们笑,我们笑的高高兴兴。”   “酒就不要再卖了,喝出人命你负担不起。”冷峻说。   冯大钢连连摆手:“不卖了不卖了,我从现在开始,专心等回城。”   冷峻又问:“还有多少存量,酒都放在哪儿,把它交出来吧。”   知青小伙欲说什么,冯大钢瞪了他一眼,说:“酒早就卖完了,我们就剩这么几瓶子,我们如数上缴。”   一看他那眼神,冷峻就估计酒还多着呢,冯大钢想发财的心思也还没歇,但算了吧,先把知青们所面临的实质性问题整理出来,让文工团搞演出吧。   ……   冷峻没回来,陈思雨自然好好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起就该布置场景了。   因为大礼堂几乎没有承接过演出,所以虽然昨天看着是好的,但一上手布置,还是有很多问题。   灯有好多都是坏的,得重新买,重新装,幕布的滑轨也是坏掉的,得现修。   这样匆忙布置了好半天,到下午五点,整个舞台才算安装完毕。   去吃晚饭时,陈思雨差点跟一个女知青碰到一起,对方斜瞟她一眼,说:“听说你们今天演的剧特别好笑,同志,跟我说说呗,到底有多好笑?”   陈思雨说:“这个我也不好说,看现场效果吧。”   知青和军转虽在一个食堂吃饭,但分了区的,另外一边坐的全是知青,也都在看陈思雨,听她这样说,大家全笑了起来。   陈思雨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遂问这女知青:“同志,她们笑啥呢?”   “我们知青队长发的命令,您的剧我们必须看,而且必须得笑,谁要不笑,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你说我们笑啥?”女知青反问。   陈思雨说:“好看你就笑,不好看就不笑,看表演就跟吃饭似的,得合自己的口胃才行,谁发的这种命令,他有病吧。”   “我也觉得某些人有病,仗着自己在歌舞团工作就高高在上,演个节目还要勒令人笑,好大的架子。”女知青说完,一声冷笑,转身而去。   陈思雨也顾不上想太多,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赶着团员们去化妆了。   话说,冷峻之所以要挟冯大钢,让大家笑,是为了让女朋友的表演效果好。   冯大钢是迫于淫威才通知知青们,让他们悉数到场,而且要支持表演,且一定要笑,笑的越开心越好的。   但知青们日子过的实在太苦了,看着那些光鲜靓丽的文工团员们,心里只有恨,再想想她们还要用表演节目的形式劝他们《学雷锋》,还要搞献完青春献汗水,献完汗水献终身那一套,其实烦的要死。   所以虽然冯大钢让她们笑,可她们早就准备好,等节目一开始就起讧了。   女知青们悄悄商量着,要把这帮文艺工作者给嘘下台。   是进门要检查,不让带东西,不然,她们甚至想拿些臭西红柿烂番薯,砸到她们下台。   总之,今晚她们是不可能笑的,想都别想她们会笑。   转眼晚上八点,节目正式开场。   喜剧芭蕾目前在国内还没有,了解它的人也甚少,而这些从小看样板戏,跳忠字舞长大的知青们,更是闻所未闻。   但也正是因此,它才有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差感。   当幕布开,是一段六人的集体舞,有五个成年舞者,二男三女,穿的是洗旧了的老军装,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瘦津津的小女孩儿,绿军装鲜艳笔挺,年龄小嘛,瘦津津的,一身的精气神儿,在舞台上格外亮眼。   但她跳的不行,总是跟不上节奏。   芭蕾是一种极为优美,高雅的舞蹈,另外五个舞者,从旋转到转体,踢脚,都整齐划一,无比优美,但就那小姑娘,她总是不着调儿,大家在向右旋转,就她在向左转,转了半天发现自己转错了,于是匆匆跑回来,跳的蹩脚吧,还洋相百出。   “这哪来的小姑娘呀,转错啦。”有人忍不住说。   另有人说:“这还首都,总空来的歌舞队呢,那小姑娘一看就是有后台的,领导家闺女吧,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不过虽然觉得不顺眼,但大家觉得很新奇嘛,就全笑了起来。   别的舞者挥舞双臂,从左往右在舞台上转体,但那个小姑娘不一样,她是从右往左,直到转出舞台,过了半天,才又慌张冒气的跑了回来。   这下大家明白了,那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应该是故意跳错的。   这新鲜啊,在舞台上故意跳错。   好玩,台下满满当当的知青,看的兴致勃勃。   背景音响起:[位于海胶岛,幸福农场的知青们最近听说了一个好消息,远在三十里外的供销社会来一批的确良,农场里的姑娘们期待一条的确良裙子已经很久很久了,每个姑娘都想去供销社买的确良,可是正值农忙,只有一个人能请到假,知青队决定把假期让给那个在劳动中表现最优秀的女知青,大家猜猜,她会是谁?]   女知青们面面相觑,突然全捂上了脸,集体惊呼。   为抢的确良而请假,每个女知青都经历过,合着舞台上演的,竟是她们的生活?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在这一刻,什么起讧,嘘声,女孩子们全忘了,她们一秒上头。   她们觉得新奇极了,她们在惊呼,她们目不转晴。   紧接着,舞者们一起旋转上舞台,别的都动作整齐划一,宋小玉跳的小知青最小,动作最拉,但她显然最自信,一脸神气,认为那个优秀非自己莫数。   一帮坐在最前排的,刚刚下放的小知青们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们从宋小玉的脸上,看到了她们刚刚来时的那种盲目,自信和张狂。   后面的知青们也是哄堂大笑,他们也曾经历过那样的张狂啊。   满场皆笑,大家笑的前仰后合。   笑自己年少时的气盛,无和和荒唐。   冷峻今天跟着马场长走访了下面的十二个知青点,才刚刚写完材料赶回来。   才进大礼堂就听到笑声震天,正好冯大钢就站在走廊里,他以为这是冯大钢的威力,上前就握手:“辛苦你了。”   冯大钢卖假酒被冷峻逮了现形,但他不想断了发财的路子,正在琢磨假酒生意该怎么继续搞。   没心情,压根没看舞台上演的是啥,也以为知青们之所以笑,是因为他的命令起了效果,要吹个小牛皮嘛,就给自己竖大拇指,说:“咱哥们在农场是有威信的,那叫什么来着,一呼百应!”   这时背景音响起:[比赛正式开始,第一项:磨镰刀]   现场突然就没人笑了,不,渐渐的,女知青们深吸一口气,手抹上眼睛,开哭了。   其实不仅仅是的确良,还有雪花膏,白糖,煤油,尤其是回回大家来月经时需要的卫生纸,每一样都是那么的紧缺,每一样都要抢,想抢就得提前排队,而供销社有货的时候,总不是周末。   于是他们就必须请假。   假期,农场也总会选择给表现最优秀的那个人。   为了能请到假,大家曾多么的为难过。   所以舞剧才开场,还是一出喜剧,但知青们却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冷峻还没有看过《一尺的确良》,只知道这是一部芭蕾喜剧,他也并没有看过芭蕾喜剧。   而因为目前知青们所面临的困难,以及他们的种种思想问题,冷峻于这场演出特别紧张。   知道知青们只听冯大钢的,他以为是冯大钢在捣鬼,故意唆使知青们哭的。   遂问:“这是你干的?”   冯大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说:“冷队你听我解释,我一再叮嘱让他们笑,一定要笑,天打雷劈,刚才他们还在笑的,真的,你进来那会儿看到了吧,他们正在笑呀。”   怎么笑着笑着,他们就哭了呢? 第103章 新年快乐   冯大钢还要嚷嚷, 冷峻低声说:“不要说话了,安静看节目。”   他跟陈思雨谈了两年,但哪怕《梁祝》, 他也没有全神贯注的欣赏过。   而喜剧芭蕾,是一种从小到大长在后台的冷峻都没接触过的风格, 它会是什么样子的,他也很好奇。   这是第一次, 他要认认真真,全神贯注的欣赏一次女朋友的表演。   看了会儿,他大概明白了,相较于喜剧, 《一尺的确良》更应该被定义为是滑稽剧。   随着节目正式开演,台下观众笑声不断。   舞者们把各种劳动场景全融入到了舞蹈中,既有舞蹈表演,也有剧情。   陈思雨在舞美方面的能力,早在《梁祝》的时候冷峻就看出来了,不输国际大师,但这是他头一回发现她在原创剧情方面的优秀。   一般情况下,芭蕾舞剧的剧情都比较简单,像《白毛女》,《娘子军》,都只会设定一个大冲突,以歌舞的舞台表现力为主。   但《的确良》不是, 它的冲突细密又连贯, 一环扣一环, 反而抢了舞蹈的风头。   ……   这是一次为了请假抢的确良而发生在农场里的劳动比拼。   每个人都想争优秀, 于是在每一种比拼中都竭尽全力。   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大家都想赢,还要阻止别人赢得比赛。   于是,一个男知青第一个磨快了自己的镰刀,正想扯一根头发来试锋刃,可他才扬头扯头发的功夫,镰刀就却被一个女知青给悄悄换走了。   换了镰刀的女知青在挑水时挑的最多跑的最快,眼看她的水缸是第一个装满的,但是那傻乎乎的小知青却撞翻了她的水桶,桶破人摔,于是她又输了。   大家一起锄秧苗,一个女知青锄的又快又好,遥遥领先别人,开心的在田间翩翩起舞,但这时有个男知青悄悄在她身上放了只毛毛虫。   女知青被吓的花容失色,在田里胡踩乱跳,踏坏了秧苗,于是,她也输了。   总共六个演员,二男四女,于一场九十分钟的长篇舞剧来说,人太少了。   来之前冷峻还担心,六个人能不能撑起场子。   但显然他多虑了。   这是一出哑剧,但频繁变换的场景和适当的背景解能让观众轻松易懂   而紧凑的,不断变化的剧情,也让观众跟着紧张了起来,台上的每一个人都在不停的对着别人使坏,又因为被别人的使坏而吃瘪。   故事紧紧围绕着《的确良》这个主题而展开,他们在一轮轮的比赛中燃起希望又最终失望,却又在新一轮的比赛中重新燃起希望。   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台上演的不亦乐乎,台下笑的前仰后合。   那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望着舞者们,知青们就仿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就不说别人了,冯大钢都看入迷了,忘了自己的赚钱大计了。   剧情在45分钟时终于起了变化,最终,其余四个知青被淘汰了,只剩下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知青宋小玉,和舞台上最漂亮的女知青,陈思雨。   这时节目到中场了,演员们退场休息,观众也可以休息一下。   冯大钢大力鼓掌:“不愧是我的恩师,这剧排的真好看!”   女知青们也纷纷附和:“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就想笑。”   但这时有个申城口音的男知青却说:“剧情挺有意思,可我看他们没怎么跳舞呀,像《天鹅湖》,《吉赛尔》,虽然有剧情,但人家舞蹈更多,这个《的确良》吧,我怎么感觉更像个情景剧。”   冯大钢不高兴了,说:“有得看就不错了,闭嘴吧你。”   申城男知青比较有文化,侃侃而谈:“冯队长,看芭蕾不是光看剧情的,还得看舞技,这个节目是挺不错,但以我看,这些芭蕾演员肯定功底不行,不然,她们怎么只表演,不跳呢?”   冯大钢不懂芭蕾,但他知道,谁要质疑陈思雨,冷峻会不高兴。   就不停的使眼色,示意那个男知青闭嘴。   话说,《一尺的确良》在前半部确实没有太多炫技的戏份。   不是陈思雨的舞技不行,而是歌舞团的现状决定的。   因为团里只有那么几个芭蕾演员,高难动作他们跳不了。   在没有人的情况下,陈思雨要编排一出舞剧,就要懂得扬长避短。   虽然冯大钢生怕冷峻生气,但冷峻其实并不生气。   因为以他在舞台后台的经验看来,接下来的时间就该是炫技环节了。   果然,随着幕布开场,旁白解释:[在经过一段激烈的角逐后,有两位女知青脱颖而出,成为了优胜者,现在,她们将以芭蕾来赢得最终的优秀名额。]   那位申城来的男知青闭嘴,不吭气了,女知青们则拼命鼓起了掌。   在看了七八年《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后,知青们虽然自己不行,但于各种芭蕾动作还是很有欣赏水平的,所以于这场芭蕾比拼充满了期待。   两位女主角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不,应该说让他们大开眼睛!   这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炫技,陈思雨跳的全是意大利风格的芭蕾。   它主要以旋转和小跳为主,而且节奏非常快,琳琅满目,花样繁多。   宋小玉明显跳的有些吃力,但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子,发挥已经很不错了。   而陈思雨,她一个人撑起了这整体炫技部分,从意大利转到倒踢紫金冠,再到32圈挥鞭转,她在台上跳的酣畅淋漓,也让台下的知青们大饱眼神。   最绝的,反而不是大家期待的32圈单转,而是陈思雨曾经跟李倩争台时跳的意大利转,这个动作,就连申城那位懂芭蕾的男知青都看呆了。   她得天独厚的身高与腿长,让她每一次的旋转,起跳,甩腿都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画面感和冲击力。   纤细笔直,修长的大腿在单腿旋转中飞高高甩出去,又极为优雅,干净利落的收回来,在一个转身之间,那么繁杂的动作,她足尖稳健,又利落轻盈。   这个动作,据说一般的舞蹈演员一次性只能做四个。   但陈思雨一气呵成,连着做了七个,这为她赢得了如雷般轰动的掌声。   从一开始让人捧腹的剧情,再到眼花缭乱的炫技,知青们早忘了他们是来起讧的了,很多女知青更是从头到尾都跟着拍子在鼓掌。   而最终,不出所料,陈思雨饰演的大知青赢得了比赛。   台下的知青们也明白此时剧已经到了尾声,要结束了。   观看时多开心,此刻就有多难过,陪着一部剧,他们笑了,又哭了,又笑了,此时望着台上,觉得结尾略有点平淡,但转念一想,大家就又想通了。   生活不就这样嘛,看一场电影,或者一场舞剧,沉浸其中,做个美梦,梦醒了还得继续努力劳力,为了工分,口粮而忙碌。   大家所期盼的回城,也将遥遥无期。   不过其实时间才过去了75分钟,剧也还远远没有完。   既然陈思雨说它是要送给知青们的舞剧,又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呢。   她饰演的大知青兴致勃勃去买的确良,到了之后,却抢到了仅剩的一尺。   是的,作为最终的优胜者,她终于得到去抢的确良的机会了,但等她到时,供销社只剩下一尺的确良了。她那么辛苦,却只抢到了巴掌大小一块布。   观众重新又被吊起了好奇心,目光追逐着台上的舞者,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可又让所有人都会心一笑。   大知青在思考很久后,把的确良送给了一个男知青,并换来了一套高中课本,而在舞剧的最后,女知青们坐在一起,读起了高中课本。   男知青则把那好容易抢来的一尺的确良做成了内裤,因为是内裤,没有办法显摆,他于是专门用棉布在屁股上缝了一行大字:内有的确良!   舞剧最终落幕在,那张写着‘内有的确良’布被挂在公厕墙上的画面中。   可以想象,不一会儿就会有人在公厕前排队,抢的确良了。   顿时,台下的知青们暴出如雷般的掌声,有人跺脚,有人拍手,有人拍着前面的椅背,发出满堂爆轰的喝彩来!   冷峻给吓了一跳,因为观众的反应太过激动,而他,并不懂这个梗。   但冯大钢懂,手拍大腿,他笑的直不起腰来,连连大呼:“陈老师可真是人材,人材中的人材。”   这个看似荒诞的结尾,之所以能在边疆引起如此大的轰动,是有原因的。   因为在边疆就有那么一个知青,在千辛万苦,却抢到一尺的确良后,给自己做了一条内裤,并在外面用字注明:内有的确良。   而当他解了布,去公厕上厕所,再出来时,公厕门口已经排了好长的,抢的确良的队伍了。   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内有的确良。   知青们彼此对视,看一眼就要笑一次,笑的喘不过气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们的生活,他们所经历过的苦难,在这一刻,就好比得到了认可一般。   那种认可不是同情,而是被看到,被关注,他们觉得自己被社会看到了,被关注了,他们长久以来失望透顶的心里,终于流进了一丝暖意。   他们在这一刻无比开心,又意犹未尽。   演员谢幕了,大幕闭合了,但知青们坐在礼堂里,久久不愿意离开。   ……   马场长因为要谨防知青闹事,一直在后台盯着的,一开始他还盯的全神贯注,但后来就专心去看剧情了,眼看陈思雨下场,竖起大拇指说:“跳得好。”   陈思雨笑着说:“这是我们《的确良》的第一场公演,马场长您觉得哪儿好,还有哪些不足之处,多多给我们提点意见吧,我们可以针对性修改。”   “我是个粗人,不会提意见,不过你这个小同志可了不得啊,年纪轻轻的,就能创作出这么优秀的作品来。”马场长说着,竖起了大拇指,再说:“优秀,太优秀了,你把边疆的知青们表现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陈思雨说:“优秀不敢当,我也不过是就地取材,把知青们的生活搬上了舞台,它优秀,能得到知青和您的认可,是因为它足够真实,对吧。”   马场长感慨说:“是啊,足够真实。你这个剧呀,要在咱们农场演,更要在北城,给城里的领导们,群众们演一演,让城里人注意到知青的困难和他们的苦,帮他们解决一下目前面临的困难,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马场长虽然是个不识字的文盲,但是个军转干部,是领导,他是站在知青们的对立面的,是《的确良》里那个没有出场,却左右着知青们的人。   陈思雨以为他不知道知青们日子过得苦呢,合着他是知道的呀。   那他原来怎么不向上反映,不帮知青们解决问题,直到大家开始闹了,压不住了,才来面对问题的。   不等陈思雨问,马场长已经开始吐苦水了,他说:“咱们农场的公粮任务特别高,接到任务,我们就只能赶着知青们拼命的干。我们干部还好,有各种补贴,粮副食票,但知青们没有,吃的饭也没啥油水,还得我们军转干部隔三岔五自掏腰包帮他们打打牙祭。所以知青苦,知青累,知青们的日子不是人过的,这个状况也已经持续好些年了,我们年年开会也会做汇报,可上面听了,没有任何反映,陈思雨同志,工作不好干啊。”   所以说来说去,问题还是出在思想部。   是思想部的金部长和他的后台好大喜功,不停的给各个农场压生产任务。   农场为了完成任务,就不得不逼着知青们多劳动。   好在思想部已经垮台了,《一尺的确良》也不仅仅是公演这一场。   陈思雨想了想,说:“马场长,如果你想我们的《的确良》能得到更多公演的机会,就找人写封表扬信寄到部队文工总团,把《的确良》夸一夸,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了。”   “好,我现在就去找人,找冷峻同志吧,他写得一手好写字,文采又好,咱们争取把你夸成一朵花儿。”马场长说。   合着他要去找她男朋友夸她?   这个很可以。   陈思雨很好奇,看冷峻会怎么夸她。   当然,她不是为了虚荣心而让别人尬夸自己,吹牛批。   作品首演,反响特别重要,要观众们愿意夸一下,总团就会因为口碑而给她更多的演出机会,她有更多的演出机会,才能把知青们所受的苦难宣扬出去,让更多的人看到,让人们关注知青群体。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一部剧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能做一点是一点。   陈家祥刻在莫辛.纳甘上的那句话是真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   边疆可真是个新奇的地方,演出完已经是夜里九点半了,要在北城,天早就黑透了,可在这儿的太阳都还没落山。   从昨天来,到今天下午,虽然陈思雨跟知青们接触不多,但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文艺工作者们的嫉妒与厌恶,但她并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当演出结束,他们的态度就会转变的。   果然,昨天门庭冷落,无人搭理,但今天招待所外面围的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全是被演出征服,一腔激动无处渲泄的知青们。   眼看一帮文艺工作者来了,知青们呼啦啦的全围上来了。   下午在食堂跟陈思雨起过争执的那个女同志挤上前,自我介绍说:“陈思雨同志,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孙美云,你叫我小孙就好。我看戏报上说《的确良》的编剧是你,导演也是你,所以你既是导演,也是演员,这是真的吗?”   陈思雨笑:“当然是真的。”   孙美云后退两步,深鞠一躬:“对不起陈老师,我下午对您的态度太差了,我向您道个歉吧,希望您能原谅我。”   宋小玉和轩昂同时撇嘴,剧组的人也全围到了陈思雨身边,当演出结束,他们终于神气了。   但陈思雨依旧很平和,笑着说:“一点小事而已,我都没放在心上,不用说对不起的。”   一个靠作品说话王牌编导,是不会把那么点小小的质疑放在心上的。   孙美云又说:“陈老师,我听说您没当过知青,那您是咋知道我们知青生活的。”   陈思雨说:“我去海胶岛演出过,听那边的知青们讲过,结合它,就创作了《一尺的确良》。”   “只是听人讲讲您就能搞创作啊,您是咋创搞作品的呀。”孙美云再问。   一帮姑娘也凑了上来,七嘴八舌:“聊聊呗,你是咋搞创作的?”   陈思雨并不喜欢跟人聊关于创作的问题,遂绕开了这个问题,却问孙美云:“你也是北城人吧,哪个厂的子弟,打算什么时候回城?”   说起这个,孙美云撇嘴:“我是家里的大姐,我爸的工作我弟顶了,我妈的工作我弟媳妇顶了,家里没岗位了,想回城,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一帮女知青集体叹气:“谁都想回城,可回城哪有那么容易。”   这时另有个小姑娘凑了过来,问:“陈老师,您最后为什么要用的确良换高中课本啊,现在大学都不开了,读书也没用了,要我说,你就不该换,应该用那块的确良做个纱巾,往脖子上一系,那得多好看呀!”   其实用的确良换课本,才是《一尺的确良》想要表达的中心思想。   也是陈思雨排《的确良》的意义所在。   她是个穿越者,她不能直接告诉知青们大学还会开办,会复招。   那样,大家会把她当疯子的。   但她可以用假设的方式来劝说这些知青。   故意压低声音,她说:“你们没听说过嘛,过两年大学就会复招的,而且知青只要参加了高考,就可以不用走家庭关系,直接回城,还能安排工作。”   孙美云高声说:“不会吧,您听谁说的?”   别的知青也都说:“报纸上也没提过,您从哪儿听说的?”   宋小玉傻乎乎的,也凑了过来:“思雨姐,我从来没听过这个消息,你听谁说的,是不是别人在骗你啊?”   这丫头太耿直,搞的陈思雨的谎都快撒不下去了,不过陈思雨还有个得力的小助手,轩昂。他接过话茬说:“宋小玉,关于大学还要重开,北城人私底下都在传呢,只是你没听说而已。”   这孩子,今天一整场的配乐都是他来演奏的。   一场舞剧想要好看,是离不了音乐的。   轩昂今天弹的是自己谱曲的曲子,整整12首,全是他独立编曲,前段的欢快,中段的激昂,以及炫技部分的华丽,还有后段抒发感情时的悠扬婉转,这小子坐在台侧,于无人注意中撑起了整个场子,帮观众带入了情绪。   但身为弟弟,他在舞台上就做一片绿叶,默默陪衬着姐姐,下了台也不会过分打扰她,不过该出面帮姐姐的时候,他总是会适时出现。   他生的帅气,皮肤又白,手又嫩,是最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女知青们听他做了备注,深信不疑了:“看来以后大学还真会开办。”   陈思雨说:“你们要没别的办法回城,就考大学,用上大学的方式回。”   孙美云跺脚说:“我倒是想,但我没有课本呀,咋办?”   另一个女知青说:“当年批臭老九的时候,我们的课本全被小将们一把火给烧了,书上的知识我也早忘光了,还怎么考啊。”   另有人说:“我的也被小将们给烧掉了,为了保护书,护着老师不挨打,我还被他们揍过呢。”   当恢复高考时,能够够考上大学回城的,就是那些没有放弃学习的人。   陈思雨很怜悯这些女孩子,也看得出来她们都想考大学,想了想,遂说:“寄信让家里人买吧,买来课本寄给你们,真想考上大学,必须坚持学习。”   “我爸妈都死了,我哥哪会管我呀。”一女知青叹息说。   孙美云说:“我弟巴不得我能长居边疆呢,整天写信劝我留在边疆,为啥,就为怕我回去,要占一间房子住。”   另一个说:“我爸妈倒是还活着,可我哥家一堆孩子,哪还顾得上管我呀。”   说白了,能在边疆呆七八年回不了城的,都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已经被父母放弃的孩子。   于家人来说,在拥挤的城市里,麻雀一样大的,窄巴窄的房子里,不想再多添一张床,多添一双吃饭的筷子,边疆天宽地广,他们就落户了,长居于此算了,省得给家里再添麻烦。   但是知青们呢,他们是城里孩子,都有知识有文化,尤其女孩子们,不想二十出头就面黄毛燥变成农村妇女,更不想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此修地球了此生。   但想要回城,父母不支持,她们自己也毫无头绪。   陈思雨在后台只卸了妆,还没洗脸,再不做护理,给边疆的风沙一吹,她的皮肤会起皮,开裂。   别过那些或纠结,或迷茫,或无助的,一声声叹气的女知青们,她回招待所洗脸去了。   天黑的晚,冷峻回来的也晚,等他回来时,陈思雨一觉都睡醒来了。   闻到一股牙膏的清香,睁开眼睛,冷峻跟只大狼狗似的,趴在床沿上。   不知道为啥,只要单独相处,他总能把气氛搞的特别尴尬。   “你帮马场长写信去了吧,写的怎么样?”陈思雨问。   冷峻反问:“写什么信?”   陈思雨问:“那这半夜的,你去哪儿了?”   冷峻折回去铺自己的床,说:“找冯大钢。”   他昨天晚上没回来,冯大钢卖假酒的事,陈思雨也不知道。   而昨天,他确定了冯大钢在卖假酒,但确定了事情,还得找出他藏的钱和酒。   钱呢,得还给那些穷知青们,酒得销毁掉。   陈思雨坐了起来,语带兴奋:“钱和酒,你都找着了吗?”   知青们已经为了建设国家而付出那么多了,国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安顿他们,家庭也把他们抛弃了,在迷茫与苦闷中,男知青大多染上了酒瘾,也有不少女知青爱喝酒的,可他们连点像样的酒都喝不到,只能喝用药用乙醇勾兑敌敌畏,勾出来的劣质酒。   虽说它闻着香,可对身体没好处,长此以往,还有可能喝坏身体。   那些钱如果能找回来,补贴回去让他们买学习资料也好,但被冯大钢拿着,可就挥霍掉了。   钱和剩下的酒是得找着,但冷峻找着了吗?   陈思雨好奇极了。   女朋友兴致勃勃的看着呢,冷峻铺床的手一停,遗憾摇头:“还没有。”   陈思雨说:“别急,咱明天晚上的飞机,早起让轩昂帮你找吧。”   她有个藏宝鼠弟弟,不论冯大钢的东西藏在哪儿,给轩昂找,准能找着。   冷峻已经铺好床了,转身要坐上去:“不用。我已经有眉目了,明天应该就可以找到了……”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站了起来,刚铺好的床哐一声歪到了一边。   陈思雨这才想起来:“哎呀,那张床的床腿坏啦!”   如果不是因为这张床,这将是一场让冷峻永生难忘的蜜月之旅。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窄窄的钢管床总要跟他做对。   昨天翻了,今天床腿又断了。   这是陈思雨的蜜月,新婚之旅,但冷峻把它搞砸了,一塌糊涂。   从床上卷了铺盖,他说:“没事的,我打地铺就好。”   陈思雨手轻拍自己的枕头,说:“怎么,嫌我的床臭啊,都不愿意跟我睡一张床。”   冷峻一滞,但在这一刻,发现床坏了的坏心情被女朋友那只手给抚的一干二净,就好比熨斗熨烫过,无比的舒适,妥贴。   “不会挤到你吧。”他说。   陈思雨把男人拉上床,蜷也过去:“只要你不嫌挤,我就不嫌。”   冷峻缓缓躺到了女朋友的身侧。   这种感觉可真好,好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甚至感激这种荒凉,贫脊的环境,感谢这两张窄窄的,钢管单薄的小床,让他能跟女朋友挤在不足一米的空间里,听彼此的呼吸。   就是那种冲动,无法遏制,无法避免。   他终于知道邓振国和何新松所说的‘上瘾’是种什么滋味了。   它顽固的霸占了他的思想,支配了他的理智,让他呼吸都是滚烫的,他怕女朋友会因此而怕他,却又无法遏制自己。   边疆的夜并不安静,遥远的旷野上,风在刮,狼在啸,而女朋友的呼吸,每一下都仿如羽毛,搔在他的竖起的汗毛上,叫他愈发难以扼制自己。   突然,女朋友侧首,小声问:“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冷峻呼吸又是一滞,原来她也没睡着!   慢慢的,女朋友凑过来,唇齿泛香:“你就不想……”   顿了会儿,又怏声问:“但我想,怎么办?”   如果这男人一上床就毛手毛脚,陈思雨会拒绝的。   但他没有,他跟她睡在一起,可是规规矩矩的占了另半边,既不猴急,也没有乱动。   他就那么安安稳稳的躺着。   陈思雨见的男人多了,但还没见过像冷峻这么纯情,又有自控力的。   他简直又纯又欲,惹得她欲罢不能,总想撩他,撩炸他!   ……   冷峻是有着坚定的意志力的,说了一次就一次,他能控制自己。   可如果女朋友也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张一米宽的窄床,两人本是肩并肩躺着,陈思雨还好,整个身子在床上,冷峻只有半边在床上,另半边是悬空着的。   这两天,因为这两张床而出的意外太多了,冷峻竭力遏制自己,劝自己冷静,他坐了起来,他得去找保育套,他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激动。   但就在他坐起来的那一刻,只听咔嚓一声,冷峻意识到不妙时,整张床已经从中间折断了,还好他眼疾手快,把女朋友从床上抱了起来,也没闹出更大的声响。   但是,床垮了,它生锈的四根小细管子撑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朝着四边啪哒一声,集体罢工了。   这下可好,今晚他俩彻底没床睡了。   陈思雨都快笑死在冷峻怀里了,好容易止住笑,她说:“咱打地铺吧。”   “我去给你另开一间房,我打地铺就好了,地上太凉,你睡了会着凉的。”冷峻麻利的整理着床铺,把钢板收了起来,只在地上留了草垫和褥子,说。   这俩张床简直就是他的克星,他认命了,他放弃了。   不能再让女朋友陪着自己受床的折磨了。   但就在这时,女朋友说:“没关系呀,地上凉,你帮我垫着呗!”   冷峻再度愣住,垫着,怎么垫着? 第104章 禁酒令   男朋友还愣着, 女孩坐起来,唇吻上了他的唇,嘬了一口:“躺下呀。”   冷峻想起《生理卫生》中, 有专门的,关于性生理卫生方面, 姿势的描述,他只略翻了翻, 还没仔细看,但他记得有一张图,就是女同志在上面。   所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冷峻不知道,他想不到, 但他直觉,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他打开。   ……   冯大钢一生贪财,却总是没有好运气。   想当初从下水道里掏金银财宝,就被虞永健抢了先了。   在东北没有找到发财的路子,他于是调到了边疆,终于因为假酒而发财了,而且是一笔巨款,但华国这么大,四亿人口,怎么他就又跟陈思雨撞上了呢。   马团长是个老实人,好说话,交点钱再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所以今天冯大钢哭了会儿穷, 先象征性的交了三百元上去, 毕竟农场缺劳力, 他又能干活, 马场长真以为他只赚了三百, 就骂了一顿,然后放过他了。   但还有个冷峻呢,他到冯大钢宿舍转了一圈,看四壁光光如也,就走了。   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冯大钢觉得事儿没那么简单。   他思来想去睡不着,就想来试探一下冷峻的态度,看他信了没有,明天会不会直接走人。   他还带了钱,想着万一冷峻要是不放过自己,就拿钱摆平他。   所以三更半夜的,他带个知青小弟摸到招待所,准备来跟冷峻再交流一下。   结果刚走到窗户下面,就听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类似于狼的尖嚎。   小弟乍一听:“队长,我听着咋像是狼在叫?”   冯大钢乍一听也以为是狼,吓了一跳,但仔细一听,顿时面红耳臊。   罢了,这会儿的冷峻肯定不见客,他还是明天再来吧。   屋子里,冷峻果然在给女朋友当人肉坐垫,女朋友还捂着他的嘴。   倒也不怪他一把年纪了没经验,换个姿势就要大呼小叫。   职业所限,部队是不允许他们接触乱七八糟的东西,并被那些东西分心的。   当然,他既没经验,就不懂什么叫个技巧,所以这次冒险之旅,本来以女朋友的兴致勃勃为开始的,但最终,以女朋友哭着喊疼而结束了。   把两床褥子全垫在女朋友身下,她折腾了一回,先睡着了。   三更半夜的,冷峻从背包里翻出那本《生理卫生》,打上手电筒,他是个善于学习的人,他自己爽飞了,但得知道女朋友为什么会喊疼,这就学上了!   ……   协调的飞机是明天一早起飞,因为是军用机场,去太早没地儿呆,要在寒风中受冻,所以马场长打算让他们晚上动身,在车上睡一宿,次日一早登机。   今天白天大家空闲了,节目也演完了,知青们破天荒找到马场长,打申请,要请陈思雨参观一下他们的劳动生活,为她的创作积累经验嘛。   马场长一想也是,冷峻帮他写推荐信,让陈思雨参观一下农场,为她丰富一点创作经验,这于大家都好,所以一大早他就来请人了。   人家新婚夫妻来渡蜜月,当然会干点啥,大清早的,得提醒一句。   马场长一进院子就是高呼:“陈老师起床没?”   陈思雨活了两辈子,终于有个人肉靠枕,肌肤光滑温度适中,手感格外爽,她正靠冷峻身上睡得美呢,听到外面有人喊,猛得坐了起来:“起了起了。”   示意冷峻赶紧收拾床,她套上衣服,头发一绾出来了。   马场长示意陈思雨去刷牙洗脸,一路跟到水房:“知青们想让你去参观一下他们是怎么干活的,正好交流交流,没问题吧。”   吐了牙膏沫子,陈思雨说:“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马场长从水房出来,隔着窗户对冷峻说:“冷峻同志,冯大钢昨天已经坦白从宽了,酒他已经卖完了,总共卖了三百块钱,也全上缴了,我也口头训诫了他,勒令他下不为例了,这事咱们就揭过了吧。”   屋子里传出冷峻的声音:“可以。”   陈思雨搓毛巾的手一顿,虽然她不知道冯大钢究竟赚了多少钱,但以她对他的了解,三百块,他不会当成一笔巨款的,所以钱肯定比三百多。   只没收钱财,口头训诫,这惩罚对他来说未免太轻了点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冯大钢也进院子来了,看到陈思雨从水房出来,笑问:“陈老师,咱的冷大队长呢,起了没?”   这一看就是迫不及待等冷峻走,来试探他的。   正好这时轩昂和宋小玉俩不知道从上面抓了个啥东西,在敲冷峻的门,要给他看,陈思雨眼珠一转,说:“冷峻同志,冯大钢同志找你有事。”   冷峻应声:“让他进来。”   望着陈思雨离去,冯大钢颇有点自得,拂开轩昂:“小屁孩儿,带着你的毛毛虫滚一边去,我跟咱们冷大队长有事要谈。”   小孩子嘛,给他一赶就走了,正好冷峻开门,冯大钢就进去了。   “有事?”冷峻反问。   冯大钢点头哈腰:“陈思雨是我老师,我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她要结婚了,我得来贺个喜嘛。”   冷峻闪身,示意他进门,自己坐到了椅子上,示意冯大钢坐床。   冯大钢兜里有钱,但想贿赂一个飞行员,还是高.干子弟,当然不能那么直接,得坐下来慢慢的说,匀匀的说,先试他的反应,再看他的态度行事,所以他转身就坐到床上了。   结果才挨着屁股,啪的一声,一根床腿儿折了,床也歪了。   冯大钢赶忙站了起来:“这可不是我干的。”   高大帅气,干干净净,白衬衣的飞行员一脸镇定,手指另一张同样铺的整整齐齐的床:“没事,坐另一张吧,坐下咱们慢慢聊。”   冯大钢怀疑那床是昨天晚上冷峻折腾太过弄坏的,心想,等冷峻走了,他要把弄坏床的事传出去,传遍边疆,再传到北城,让所有人都笑话一下他。   但他没想到另一张也有诈,一屁股坐下去,只见噼里啪啦的响,他重心不稳,向地上摔去,而这张床的四根钢管,在一瞬间朝着四面,分崩离析了!   冯大钢心说好家伙,一晚上干塌两张床,这还是人吗?   冷峻面不改色,居然说:“冯大钢同志,不要怕,虽然床是被你坐坏的,但既然这是我住的房间,我会照价赔的。”   “冷峻同志,你是个军人啊,你咋能这样?”冯大钢怒了。   明明床是被他冷峻搞坏的,眼不丁儿的,赖他身上了?   轩昂和宋小玉听到声响,捧着毛毛虫也进来了,进门一看两张床东倒西歪,俩孩子对视一眼,朝外喊了起来:“冯大钢把招待所的床给弄坏啦!”   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冯大钢恨不能跳起来打人,但是罢了,他咬牙牙,笑说:“昨天我已经跟马场长交待过钱的问题了,您这边应该也认可吧。”   先谈正事,看他态度,是能哄走的,还是要拿钱摆平。   冷峻皱了皱眉头,却说:“大钢同志,你有母亲的,你母亲是首钢三厂的会计,她是一个特别善良,贤惠,守了半辈子寡的女人,你现在所做的事对得起她吗,你能保证她在晚年,能安稳的抱孙子,享受退休金和天伦之乐吗?”   这叫啥话,冯大钢自认,自己之所以赚钱就是为了让他妈以后能过好日子。   所以他拍胸脯,说:“当然能。”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了,既然你说你说能,那就回去好好工作吧。”冷峻说。   冯大钢很疑惑,明明昨天他还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怎么今天就轻轻松松的揭过了,这么说他比马场长还傻一点,这就不追究啦?   想想也是,他不过一飞行员,专业型的技术人员,别的方面他又不懂,没经验,肯定想不到他能有那么高明的赚钱路数。   而既冷峻不追究,那兜里的五百也就不必掏了。   站了起来,他说:“床你就不用管了,损失我来担,祝您和陈老师百年好合,恩恩爱爱,早生贵子……”指床:“以后轻着点。”   冷峻没说话,但是他的脸色渐渐变绿了。   冯大钢看着,心情真好!   ……   陈思雨一到食堂,就又被女知青给围住了。   昨天她们是第一回 听说高考有可能会恢复,回去后大家聊了一下,愈发觉得这事儿有可能,毕竟她们为国家奉献了青春,国家既不亏待烈士,就不可能亏待她们,真把她们扔在这儿不管的。   大家打听了一下,有一个知青认识一个在城里,印刷厂工作的工人,可以帮她们印刷课本,但是印刷厂没有课本原件,所以姑娘们想请陈思雨帮个忙,从北城买一套课本原件给她们寄过来。   陈思雨想了一下,说:“就算找印刷厂的人印,也得要钱吧,你们拿啥钱买复印好的课本呢?”   “我们跟马场长商量了,以后听他的话,该工作就工作,有空闲的时候就自己编点竹篮子呀,或者挖点野菜呀,中药材之类的东西到城里去卖,增加点外块,用来买书。”孙美云笑着说:“马场长已经答应了,说不会举报我们搞投机倒把的。”   自食其力赚外块,买了书本学知识,奋发图强考大学。   这些知青给了陈思雨新的启发,她觉得《一尺的确良》还可以再修改一下细节,应该能帮到更多的知青。   总之,这趟演出极为成功,也意义重大。   陈思雨心里充盈着一种只有创作者才有的成就感,早餐是窝头咸菜和高梁稀饭,她拿了个窝头,加了些咸菜进去,刚咬一口,轩昂跑了进来:“姐,冯大钢把你的床坐坏啦!”   马场长也在食堂,正在端着碗儿嚼窝窝头,一听这话,拍案而起:“他妈的冯大钢,怎么那么不小心,咱的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下坏两张,以后来人要睡,怎么办?”   别的干部也纷纷说:“他怎么就那么不爱惜公物呢,那是钢床,得用电焊来修的,电焊厂离咱五十里路呢,焊一回床多费事呀。”   不知道冷峻此刻是什么心情,陈思雨尴尬的脸都没处放了。   跟着女知青们先去她们冬天的住所,地窝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参观粮仓,稻粮脱谷厂,磨面厂,油坊,一路走到田野上,见隔不远的地儿,就会有一个用两根木棍架起来的土块,宋小玉好奇的问:“知青姐姐们,这是干啥的?”   孙美云说:“这个是抓田鼠用的,我们刚来的时候田鼠多,一天能抓七八只,现在少了,三五天都抓不到一只,不然咱们就可以给你们烤田鼠吃了。”   宋小玉哇的一声:“吃老鼠,真恶心!”   一小女知青说:“什么恶心不恶心的,那叫改善口粮,田鼠肉可肥可香了。”   宋小玉撇撇嘴,又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因为跳舞了,就不必下乡。   下了乡要吃老鼠肉,咦,太恶心了。   这时孙美云凑了过来,忽而悄声说:“陈老师,我们的知青队长冯大钢,他不止在农场卖酒,他其实还往外面销酒,而且路子特别广。”   另有个女知青也凑了过来,悄声说:“你别看他在农场里穿的破破烂烂的,但他其实可阔气了,凤凰烟的盒子里装的全是中华烟,他自己喝的是真茅台,给那些男知青们卖的是假酒,而且他经常赶着知青们三更半夜,帮他运酒。”   所以果然,冯大钢的走私生意远比大家能想到的大多得多,路子也广得多。   陈思雨问:“你们为什么不跟场长反映问题呀?”   孙美云叹气说:“场长只会让我们上工上工,不停的上工,冯大钢至少还能帮我们争取几天休息,一个是狼一个是狈,我们乐得他们内讧呢。”   冯大钢原本就很狡诈,在经历过下放之后,比原来更加狡猾了。   他确实是借着农场里的天然矛盾在赚钱。   也就怪不得梅老会说,只有她表演了节目,形势才会改变了。   但陈思雨只能表演节目,借此改变知青们的态度,她只是个舞蹈演员,冯大钢做了什么,她的脑子又想不到,既这些知青们也不知道,那该怎么办。   已经是中午了,晚上他们就该走了。   这事儿冷峻打算怎么办,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无计可施,最终只能罢休?   陈思雨正想着呢,轩昂又在远处喊:“姐,我冷哥有事找你。”   今天为了让他帮冷峻,陈思雨打发他一直跟着冷峻的。   “人呢,在哪儿?”陈思雨问。   轩昂说:“在冯大钢宿舍。”   陈思雨一听就明白了,忙问:“钱和酒呢,找着了吗?”   轩昂摇头:“冯大钢那宿舍空空的,反正我是没看到哪里能藏钱的。”   这回冯大钢可厉害了,藏的钱居然连轩昂都找不着。   ……   冷峻此刻就在冯大钢的宿舍里。   农场知青的宿舍都是两人间,跟招待所一样,左边一张床,右边一张床,中间摆个茶几柜儿。   屋子里的敌敌畏酒已经被马场长没收了,屋子也比原来干净了一点。   这是土坯房子,要讲究点的知青,会用花纸来糊墙,而不讲究的,则是用报纸糊墙,再邋遢点的就不糊墙了,任凭土坯墙壁被油烟熏黑。   冯大钢的床沿边就糊着报纸,但是被他撕掉了一片,露出土黄色的墙皮来。   黯沉沉的屋子里,冷峻坐在对面的床沿上,秀眉微垂,一双眸子望着地面,一直在轻轻的磨梭着双手。   他既不走,也不说话,就那么默默的坐着,这让冯大钢心里七上八下。   他是发现什么了嘛,应该不会吧,冯大钢自认自己发财的路子除了他自己,没人想得到,他的钱藏也没人能找到,虽然有些钱,就在这间房子里。   所以虽然忐忑,但他还是比较自信的,自信自己能打发了冷峻。   听到陈思雨的脚步声,冷峻温声说:“冯大钢,你喊我爱人一声老师,所以我一直在给你机会,希望你能主动交待事情,坦白从宽。”   冯大钢摊手说:“我没干什么呀,不就给知青卖了点假酒嘛。”   这时陈思雨和轩昂进来了,冷峻手指墙上,被冯大钢撕掉墙皮的那一块,说:“那块报纸上写的是今年五月份的新闻,苏国因其部队内部出现腐败,且军人队伍嗜酒严重,特出台禁酒令,下令关闭全国境内所有酒厂。”   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冯大钢面色瞬时蜡黄,额头上冒出了斗大的汗珠,腿都软了,但他强装镇定,摆手说:“冷队,外国新闻,你跟我讲它干嘛,我又不关注国际形势。”   冷峻再说:“苏国境内的酒厂全部关闭了,但酒瘾无法戒除,尤其边防军人们嗜酒如命,冯大钢,你的生意不仅限于军垦农场,在整个边疆,但凡跟苏国接攘的地方都有你的生意,你在向苏国军人走私酒,对不对?”   这下轮到冯大钢脸绿了,也是躲不过了,他从兜里掏出五百块来,说:“这钱我早就想给你的,既然你已经发现了,以后咱们有钱一起赚,我不论赚多少,都分你三成,总该行了吧。”   冷峻说:“你在搞走私,而且是跟一个与我们战略敌对的国家,冯大钢,你要坐牢的,你妈好好一个会计,以后她的养老怎么办,她在单位,在首钢厂,她的脸往哪儿搁?”   见冷峻不收钱,冯大钢也生气了,拍着钱说:“那是假酒,里面有敌敌畏,老子把假酒卖给苏国人,喝坏他们,喝死他们,老子这是在报效国家。”   “好一个报效国家。西南的仗还没打完,苏国一直在往边境增兵,战争一触即发,但凡是个人就该知道,这种走私通道会给国家安全带来多大的隐患!”冷峻才说完,冯大钢突然暴起,朝着冷峻扑了过去。   不对,是冷峻在踢冯大钢那架子床的钢管。   冯大钢是为了阻止他才暴起的。   架子床都是钢的,床腿是圆形的,并不易折,但冷峻力气出奇的大,一脚过去,床腿应生而折,这时冯大钢要捣拳头,冷峻一钢管抽过去挡住他的拳头,那钢管里劈哩啪啦的往外掉东西,掉出来的全是银币。   这银币砸的陈思雨和轩昂都下意识往后躲。   漫天银币,辟哩啪啦的在下雨。   准确的说它应该叫银法郎,是一种流通于苏国的老银币。   在这一刻,冯大钢眼睛都红了,银币啊,藏在床腿里,因为是用密封工艺死死的,别的军干部们查的时候从来没有注意过。   冷峻是怎么发现的?   对了,他的床腿折了,所以他发现了,所有钢架床的床腿都是中空的。   而苏国这几年为了应对干部们的腐败和嗜酒而发行了禁酒令。   边防军人们求酒若渴,只要有人能给他们弄到酒,他们才不管是真酒还是假酒,只要能醉就好,乙醇算啥,用甲醇兑的他们都照收不误,还愿意花高价购买。   这种银币就像袁大头一样,不讲它的本来价值,讲的是收藏价值。   它不是钱,是财富,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   冯大钢自陈思雨来就一直在担忧,怕她表演完节目,知青就不会再用廉价的劣质酒精来麻痹自己,并给他卖命了,他赚钱的路就要断掉。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冷峻,不但发现了他赚钱的门路,还连他藏的家底儿都给翻出来了。   四条床腿焊的死死的,里面装的全是用酒从苏国军人手里换来的银币。   冯大钢的钱就这样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了。   “冷峻,他妈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我跟你拼了!”冯大钢吼说。   但再一钢管过去,砸的冯大钢晕头转向,冷峻干净利落,就把这家伙给反架了。   回头,他说:“思雨,去通知马场长一声,让他带所有的军转干部们过来,我们要开个会,还有,咱们今天走不了了,请个假吧,得明天再走。”   陈思雨捡起一枚银币,这时冯大钢眼睛一亮,他以为她想跟他谈交易。   但并没有,她看了会儿,把银币又丢回了地上,转身出门了。   她并不喜欢当老师,因为她认为人性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是无法通过教育来改变的。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个观点对不对。   但是称呼她过老师的人,聂少东在北城当义务兵,是个正直的孩子,方小海今年也参军了,报的也是陆军部队,去了西南,也是个好孩子。   虞永健目前还在海胶岛,已经洗掉他的坏成份,成一员光荣的小知青了。   他们自来思想是端正的,走的也就是正道。   而冯大钢,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个好人,投机取巧,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的。   如今死在赚钱上,也算死得其所了!   在这种年代环境下,用假酒害知青也就算了,居然敢跟敌对国搞走私,等着吃枪子吧他!   ……   飞机是早就订好的,别的团员们今晚就得走。   轩昂本来想留下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想看着冯大钢挨收拾,就不想走。   不过陈思雨得让他照顾宋小玉,所以赶晚就让他也提前回了。   而她为了等冷峻,又留了下来。   要说冯大钢是在搞走私,就不是农场能处理的,还得联络边防部队,不但要把这边的走私通道全打掉,还得留存证据,给苏国政府那边也给一个警告,这都得跟北城总军区开会,商讨。   所以这一整天冷峻都没有回来。   陈思雨房间的床坏了,所以招待所又给她换了个新房间。   提起冷峻的包,突然,啪的一声掉了本书出来。   捡起来一看,是一本《生理卫生》。   翻开,有一页打了个折儿,还画了很多正在进行床上运动的小人儿。   陈思雨听说过六十年代有名的性启蒙书籍,大名鼎鼎的《生理卫生》,但还是头一回看这书。   打了折的一页上的标题是:在性.生活中,能让女性增加快乐的几个技巧与动作。   哦豁?   陈思雨先试了试床,不错,这张床的床管焊的死着呢,结实的很。   好了伤疤忘了疼,虽然昨天晚上因为疼就草草收兵了。   但冷峻还是很善于学习的嘛,居然在暗搓搓的看这种书,那她今天晚上必须考考他! 第105章 大结局(上)   虽然陈思雨性致勃勃, 跃跃欲试,但这天晚上她等到很晚冷峻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他也没有回来,陈思雨想找马场长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马场长也不在,而据别的军干部们说, 场里唯一的大卡车和一辆老吉普都被他们开走了,打电话也打不通。   总之就是, 冷峻和马场长都离开了,陈思雨则被扔在了农场。   边疆巨大,要没有车,陈思雨连这座农场都走不出去, 所以她只好继续等。   而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清晰无比的梦。   冷峻就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她还从来没有看过冷峻驾驶战斗机是什么样子。   但在她梦里,他就驾驶着一架小型战斗机,正处于飞行状态。   因为是在夜间,所以她看不清这是发生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下的事情。   只能透过飞机上仪表盘的灯光看到冷峻的眉眼。   他前面还有一架飞机,那应该也是一架战斗机,一架庞大的战斗机。   天空繁星斗灿,两架飞机紧咬,以陈思雨的判断,冷峻应该是想超越前面的飞机, 并逼它改道, 但前面的飞机非但不让, 还一直在不停的攻击冷峻。   那是电影大片都拍不出来的紧张和刺激。   陈思雨明知自己是在梦里, 这个梦是假的, 但还是为冷峻而紧张。   冷峻的飞行速度特别快,渐渐的,他爬升,到了另一架飞机的上空,就算不是专业人员,陈思雨也懂,这时候冷峻是占上风的,只要他攻击对方,大战机必定会爆在半空中,机毁人亡。   但他依然没有,他一直在提速,试图冲对大战机的前方进行拦截。   突然一阵警报声嘀嘀作响,陈思雨不懂这是怎么了,但她听到来自无线电的声音:“这是边境,请您立即返航,这是边境,请您立即反航。”   接着又是苏语:“您的飞机已进入我国航空领域,请立即返航,请立即反航。”   再紧接着,是陈思雨听不懂的语言,听了半天,她懂了,这是蒙语。   她明白了,现在冷峻身处的位置,是一个复杂的三国国境交界口吧。   所以那架大战机是想叛逃出国,而冷峻正在试图阻拦。   那么庞大一架战斗机,要拦不住,就会飞到别国领空,叛逃成功。   冷峻要追出去,被邻国防空系统检测到,人家是会轰了他的。   可要不出去,那么大一架战斗机,他能拦截得住吗。   突然,小战机在空中陡然直竖,朝上攀升,但旋即一个三百六十度反转,几乎紧贴着,他并在了大战机的一侧。   在没有看到那个动作之前,陈思雨不懂什么叫个战机像雄鹰一样在翱翔。   但在此刻,冷峻的战机在她眼里,就是一头雄鹰。   她悬提着心,但冷峻戴着头盔面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暗夜中,给仪表盘的荧光照亮,那双眼睛是陈思雨熟悉的样子,眼神清澈,眸子里盛着满满的从容。   对方倒是急坏了,一直在从机身侧翼开火,子弹带着红色的火焰在夜空中像火舌一样穿梭,游走,如雨点般密集。   冷峻的小战机极为灵敏,一刻不停的闪躲着,于那火舌中,穷追不舍。   警报大作,无线电在响,仪表盘在叫。   眼看大战机已经出境,陈思雨心猛的一提,因为她看到冷峻的小战机侧翼打开,虽然她是头一回见,但她看过电影,她知道,那是武器。   “快点,轰死它!”陈思雨不禁大喊。   但就在这时,突然,半空中卷起一道火舌,在瞬间舔上冷峻的左侧机翼。   机翼于半空中爆炸,空气在这一刻静止。   小战机在燃烧,在扑腾,试图找回平衡,大战机则大摇大摆离开。   终于,小战机在翻滚中开始了下坠,陈思雨在梦里看着,泪流满目。   她懂了,这应该就是书中的冷峻之死,被她梦到了。   她跟绝大部分人一样,没有亲眼见过飞机坠落。   当然,可能的话,那种场面她情愿这辈子都不会看到。   机翼损坏,失去平衡,虽然冷峻还在竭力挽救,但战机依然在疯狂下坠。   坠入万丈黑夜的深渊。   陈思雨急的喊了起来:“峻哥,跳啊,快跳!”   她能感觉到疾速的风和气流,以及飞机飞速坠落时,跟空气磨擦出火光。   这一刻,陈思雨都怕极了,不仅仅是怕死,是那种被无边暗夜吞没的窒息,和想象到即将到来的爆.炸时的恐惧。   飞机也在试图挽救飞行员的性命,顶盖已经自动打开,只要冷峻放下操纵杆,打开安全带,飞机将会落地爆炸,但他将可以跳伞逃生。   这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陈思雨不知道冷峻在想什么,这时仪表盘失灵了,飞机的每一处都在报警。   他摘掉了头盔,他一直紧盯着前方,只剩两点红色的大战机,一手搭向发射按钮,嘴里喃喃有词,似乎是在计算着什么。   突然,他回眸北望,并在那一刻扣下按钮。   这时他的飞机已经在山体上空了,只要贴地,他和飞机就会一起化为尘瀣。   陈思雨急的尖叫:“冷峻,你是不是傻啊,你快跳啊,快跳!”   随着她的尖叫,一道火光从他的战机前端飞出,准确的说应该是一道火线,在没有星星的暗夜中,那道火线像一道闪电,朝着大战机的方向追逐飞去。   他的右手还搭在按键上,他朝着北方,朝着家乡望的眼神还没有收回来,战机已经砸上了山体。   那是一个尖锐的,巨大的岩石钝角,在跟飞机相撞的片刻炸裂开来,而他和他的战机,则仿如一朵巨大的烟花,怦然炸开,并腾成了一团火焰。   火焰照亮山峦,那是一片红褐色的,寸草不生的岩石山。   乱石嶙峋,在火光的照映下,触目惊心。   陈思雨怔怔看着。   她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靠近那团烟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冷峻。   但她此刻才意识到,有一个飞行员丈夫是件多可怕的事了。   战斗机飞行员的死亡率在解放前是百分之九十九,放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保持在30%左右,所以,她会有很大概率,送完整的丈夫出门,但当他出事,她甚至连他一片指甲盖都找不到,只能去跪着亲吻那片留有他痕迹的泥土。   风声,火焰的燃烧声,空气中刺鼻的焦糊味儿,突然,远方一声巨响惊的陈思雨颤了颤。   那是大战机,它已经逃出境了,现在已经是在国外,它已经奔向自由了。   此刻的它或者在庆幸自己得到了自由,可就在自由的曙光中,它被冷峻拼死的一击给击中了,它在空中陡然炸开,巨大的气流和焰火冲天而起,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蘑菇云之后,又是一声巨响,爆开了更大的烟花。   陈思雨双目迸裂,却又哭不出声来,抓起头发,她哭到撕心裂肺。   她觉得这肯定是个梦,她挣扎着想醒来,却她怎么都醒不来。   她看到梅老捧着报纸,整个人都在颤抖,冷兵跪在他面前,也在看那份报纸。   报纸上的字清晰可见:1971年9月XX日,原XX部领导人XX携全家叛逃出境,因飞机失事,于蒙国境内坠毁,无一生还。   梅老咬牙切齿:“到底是谁泄露的指令,谁给的飞机,谁害死的我的峻峻!”   冷兵膝行往前,似乎要说什么,陈思雨也凑了过去,想听。   她也想知道那枚弹头从何而来,怎么就会击中冷峻。   但就在这时,她却醒了。   她猛的醒了过来,伸手去抓,是军垦农场招待所的钢管床,她去摸,是带着泥土气息的土坯墙壁上,报纸糊起来的墙壁,簌簌作响。   陈思雨闭上眼睛,还想回去继续那个梦,但梦既已经醒,又怎么能回得去。   但仔细回想那张报纸,上面的名字清晰可见,她想起来了,那不是历史上,‘她’的同伙,因为叛逃而飞机失事,全家死在邻国的那个人?   所以说冷峻之死,居然还是因为‘她’?   是她的同伙,那位大名鼎鼎的副统帅的叛逃,才造成的冷峻之死。   打开灯坐起来,找到水杯狂饮一气,再回想,梦里的冷峻之死,跟她穿的书里是一样的,陈念琴只知道他死了,但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书里也没有任何人提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而之所以那么隐晦,连陈念琴那个重生者都不知道,还是因为历史背景吧。   冷峻是个国家从小就在培养的战斗机飞行员。   他拥有最纯净的成长环境,所以他的心理既干净又健康,没那么多的情绪波动,他拿着这个国家人民最高工资,不会为了钱而发愁,他吃的,是连首长们都吃不到的伙食标准,用的杯子,是首长亲自从国外采购回来的。   而这种高福利,意味着他的责任也就更大。   当然,他也会绝对服从指令。   在叛逃的领导人没有出境之前,因为上级指令,他不会去主动攻击。   但也是因为上级的命令,在看到敌方出境之后,哪怕在那一刻,他受到攻击了,还有逃生的机会,但他也会义无反感的牺牲自己,完成上级指令。   他死了,会没有尸体,也无从纪念,就连讣告都没有。   亲人要怀念他,也只能拿着别人的讣告,而为之一哭。   ……   放下杯子坐回床上,再回想梦里的情形。   其实冷峻在对方离境之前,已经准备好要攻击了,他一直是掌控着主动权的,应该是有人从地面对他发动了攻击,致他腹背受敌才会死的。   那地面攻击是谁发的,是对面的苏国,还是蒙国,亦或华国内部人?   陈思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但既然她梦到了,是不是意味着那件事终究还是会发生的。   看表,此刻是凌晨两点钟。   报纸上的讣告是71年,而现在是69年,所以,两年后那件事还是会发生?   陈思雨心乱如麻,不想在这儿呆了,穿好衣服,从暖瓶里倒出水来随随洗了把脸,又把行李全收拾好,正在椅子上坐着熬天亮,外面响起敲门声。   “陈老师,醒醒,陈老师?”   听着是马场长,陈思雨一把拉开了门:“马场长,冷峻同志呢?”   马场长当了半辈子的兵,也曾去鸭绿江打过仗,如今马放南山,要集中精力搞生产才来的农场,再加上思想部不断派任务,所以他把农场搞的一团糟。   但在行军打仗方面,他就是个专家了。   示意陈思雨提上包跟自己出门,他说:“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冯大钢的走私活动远比我们想得到的要严重得多,问题也要大得多。”   “到底怎么回事?”陈思雨问。   马场长一看她收拾的整整齐齐,有点意外:“哟,你这收拾行李的速度,比我们行军打过仗的人还快,真不像个女同志。”   陈思雨再问:“冯大钢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打开车门,示意她上了车,马场长启动了车,这才讲了起来。   冯大钢要搞走私,得有通道。   边疆辽阔,边境线绵长,而如今,因为地面巡逻队伍的增加,再加上重要战略位置双方都会布置雷区做为缓冲带,所以地面走私已经不成立了。   但是人嘛,只要他有需求,就必定会想办法,比如,挖地道。   现在的走私,大多是以挖地道的形式来的。   双方想要搞交易,都是在地道里进行。   因为耗工巨大,且一旦发现还会被枪毙,原来虽然偶尔有人这么干,但很少,是直到今年,苏国军人因为禁酒令,疯狂到连沐浴露和鞋油,飞机的防冻液都吃光了,就渐渐多起来了,两边的走私分子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就从两边开挖,那边还是边防军人们在挖,干的好,速度快,所以才会更容易。   冯大钢干了这种事,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枪毙。   当然,他已经被移交公安机关去进行下一步,更详细的侦破了。   而当发生这种事情,军方就需要对整个国境线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扫侦察,这项清扫将由地面和空军,边防公安和军人同时参于,以地空配合的方式来进行。   这边的空军是属于北部军区在管的,而冷峻呢,是属于北部军区,驻北城军区的飞行大队大队长,所以他昨天一天没回来,是去参于清扫活动了。   而就在这次侦察中,冷峻发现了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   他是配合北部军区的侦察机,由空中向地面进行清扫活动的。   而就在飞行中,他在一片长达百公里的无人区,侦察到了一辆弹头装载车。   说来也是够悬的。   一枚弹头不能直接发射,它有装载车,而车辆呢,被安放在一个人为开挖的防空洞里,洞口还有大量枯枝作为遮挡,隐藏的极为隐蔽。   冷峻不是边防空军队伍的人,只是协助搜索,在高空中,他直觉那个地方不太正常,于是命令飞机靠近,并进行仔细观察。   然后,又派了地面部队前去侦察,这才于昨天晚上,发现了弹头装载车。   “冯大钢这算立了一功,要不是他,那辆弹头装载车怕是停个三五年都没有人能找得到它。”马场长感慨说。   ……   现在是半夜,路上只有一辆车,能看见的,也只有车辆路灯的范围。   陈思雨的心怦然一跳,说:“那辆车不是咱们部队的,对不对?”   虽然还只是猜测,但陈思雨隐隐摸到了一条脉络,她觉得那辆弹头装载车,应该就是在关键时刻悄悄隐藏起来攻击冷峻的人。   在结合梦的结尾,梅老在怒吼,在询问冷兵,是谁给了叛逃者指令和飞机,这证明什么,证明空军内部有内奸,配合‘她’的同伙,那位副统帅出逃了。   而现在,是因为思想部的提前倒台,让事件被加速,被提前了。   内奸也就提前把弹头布置在相应的地方了。   果然,马场长说:“当然不是咱们空军布置的弹头。”再感慨,他说:“但有那么一帮人,他们居心叵测,他们唯恐天下不乱,现在被清算了,害怕了,就想逃跑,想着逃出国就能躲过清算,哼哼,他们想得美!”   陈思雨的心再一跳,说:“所以根据那辆弹头装载车,是能查到人的,对吗?”   马场长嘿嘿一笑:“我已经见过车了,当年苏国援助过来的东西,车的发动机上的编号虽然已经被打磨掉了,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嘿嘿,油箱内部还有编号,弹头上也有编号,那一窝子呀,这回可以从上到下,一锅端了。”   陈思雨长吁了一口气,虽然她依旧不敢确定,但听起来这是个好消息。   车从黑夜跑到黎明,这已经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了。   新修的国道,大道笔直而宽广,茫茫中两侧皆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秋来遍地黄,这要太阳升起来,该是多么的壮美。   “你睡一会儿吧,咱至少还要跑两个小时。”马场长说。   陈思雨看表,已经五点半了,她说:“来的时候,我记得路比这短。”   “咱们不是去地窝堡的机场,是要去边北部边防驻地机场,离这儿还远着呢。”马场长说:“快睡吧,等你再一觉起来,天大亮了,咱们才能到。”   陈思雨其实没有困意,但不想拂马场长的好意,遂闭上了眼睛。   再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为奇特的地貌。   这是一片比军垦农场荒凉多了的戈壁滩,无比的荒凉。   在戈壁滩的尽头,是一条连绵隆起的山脉,清晨的阳光哂在山上,可以看得出来,山是褚红色,而且会反光,这就意味着它是寸草不生的。   “山的那边是什么地方?”陈思雨问马场长。   马场长说:“国境遇山则以山为分,遇水则以河为封,还用猜嘛,对面有一半是苏国,一半是蒙国。”   陈思雨心怦怦的跳着,遥遥看到有一片平房区和硕大的机场,问:“那就是边防驻地了吧。”   “它是咱们北部战区的飞行训练场,别看它表面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儿却有咱们国家最先进的战斗机。”马场长语气中不无骄傲。   陈思雨偶然回头,看到清晨的日光洒上一片悬崖,又倒抽了口冷气。   闭上眼睛回想昨晚的梦,再睁开眼睛,是了,就是那个地方。   岩石山,褚石色,有一座竖起的孤峰,而在她梦里,冷峻驾驶着飞机,机毁人亡,就是炸在那个孤峰上,并将它整个炸开,四分五裂。   而现在,弹头找着了,那她梦里的事也会改变吧。   会的吧。   正好这时天边飞来一排银灰色的战机,在朝阳下朝着机场飞了过去。   马场长加快油门:“瞧见没,他们夜间侦察回来了,咱们加快马力,赶上他们。”   “夜间怎么侦察?”陈思雨说:“黑灯瞎火的,那不啥也看不见?”   “虽然你有个当飞行员的爱人,但是你这飞行知识,跟我的文化水平有得一拼。”马场长笑着说:“白天侦察暴露在外的醒目目标,晚上他们还得侦察无线电信号,知道无线电吧。”   陈思雨还是看过些谍战剧的,大概懂,在这个年代,还没有无线电信号管制,而且它轻巧易携带,在边境上,是侦察敌特信号的一种非常有效的手段。   飞机在天空翱翔,马场长在下面追,车都快的要飞起来了。   “马场长,您开慢点儿吧,咱这是车,不是飞机。”陈思雨说。   马场长看表:“时间不等人,飞机8点起飞,你要走不了,就落我这儿了,我还得开八个小时的车,把你送地窝堡去,那我豆腐都要绕成肉价钱了。”   合着他那么快,只是想早点甩掉她这个包袱呀。   陈思雨默默系紧了安全带。   当然,不怪马场长急,空院文工团隶属空军部队,所以他们可以在空院指挥中心的协调下搭载各类非战用运输类飞机,但得按人家的时间走。   要不然,陈思雨就得去搭航空,或者去挤硬坐火车。   马场长在地上跑,飞机在降落,越来越近,虽然飞行员都戴着头盔,侦察机的防护罩在日光下还在反光,但陈思雨还是一眼就认出冷峻了。   他排在第二位,比起前面那位飞行员,脖子要长一点,肩膀要瘦一点,他的下巴也分外突出,陈思雨一眼不眨的望着,离了大概几百米,马场长已经到训练场外了,一脚刹停了车。   陈思雨想都没想,一把拉开车门就冲出去了。   冷峻也刚好下飞机,解头盔的瞬间,仿佛有心电感应一般,回头一看,傻子,他笑了一下,跟领头的队长说了句什么,一路小跑了过来。   他跑的傻里傻气,像只大鹅一样。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   虽然这训练场上遍地跑的都是飞行员,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但在陈思雨看来,她男朋友是最帅的那个。   冷峻还是那件军绿色的薄皮夹克,戴着护膝和手套,摘了头盔,一路跑过宽敞的,广袤的停机坪,直跑到护栏外,手伸出护栏,拉上了女朋友的手。   “我一直在担心,怕你赶不上。”他说。   马场长说:“冷峻同志多虑了,我虽然农场没管理好,搞出个大走私犯来,但真要说有一天谁他妈叛逃了,战争打响,我上战场,能跟你打空天配合。”   陈思雨笑着回头:“合着马场长您居然是个神枪手?”   “我离神枪手还差得远呢。想我刚当兵的时候,我们老营长,姓陈,名字叫陈家祥,那才叫真正的神枪手,一把莫辛.纳甘,上能打天下能打地,出神入化!”马场长说着,挥手说:“得呐,你们回吧,代我向梅老司令问个好,就说我在农场一切都好,我这就回去啦。”   说完,他大步流星,转身离开。   俩人四目相对,陈思雨一时蒙住,还是冷峻说:“马场长说的是你爸吧。”   陈思雨不是原身,她有自己本来的父母,再加上陈家祥和毛素美夫妻已死,她没有把他们时刻装在心里,偶然听到,就会有一种陌生感。   但神枪手陈家祥,那正是原身的父亲啊。   合着在农场相处了那么久,马场长居然是她父亲的老部下。   陈家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陈思雨可以听他讲一讲,她也可以让轩昂跟马场长好好聊聊的呀。   这么一想,陈思雨又后悔不迭,她前天不该为了嫌麻烦就把轩昂给打发了的,瞧瞧,碰见父亲的老战友了,轩昂却不在。   冷峻松手,说:“还有十分钟飞机起飞,去吧,跟他叙叙旧,聊聊你爸。”   陈思雨赶过去时,马场长已经发动了车了,一边开车,一边肩膀耸动,在抽噎,哭泣。   他跟陈家祥不一样,因为陈家祥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所以解放后就留在了城里的墨水厂工作了。   马场长一路从解放打到鸭绿江,但他不识字,所以留不了城,就来了边疆。   他一生的青春年华都留在军营,留在战场上。   看见冷峻这些年轻战士,他难免会想起曾经,会想起自己的老战友们,会很难过,这时陈思雨要提及陈家祥,估计他就绷不住,这一路得哭着回去了。   陈思雨眼看着马场长的车绕自己转了个圈儿,想了想,并没有阻拦,让他离开了。   这时冷峻已经出来,帮她提行李了,他问:“你怎么没拦下马场长?”   陈思雨说:“就这么几分钟,能说些啥呢,等咱们办婚礼的时候吧,咱们请他去参加咱们的婚礼,正好也让轩昂跟他好好叙叙旧。”   朝阳下,冷峻白嫩的面颊上浮起一抹红:“婚礼,咱们什么时候办。”   他们要结婚了,结婚以后就可以住到空院后面。   那房子是梅老看着收拾的,床格外结实。   在没有经历过农场那张床之前,冷峻就已经盼着要结婚了。   而在被那两张床折磨到没脾气之后,他就更加盼着能赶紧结婚。   “你说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陈思雨挑眉,掏出自己的士兵证来给机场安检,冷峻也把她的行李交到了安检手中。   冷峻请的是探病加婚假,总共三天。   要昨天回去,至少可以扯了证,并简单举行个仪式。   但他生生耽搁掉了一天,而今天他回去之后,还得去出席总空召开的紧急会议,去跟领导们汇报情况,所以,他已经没有时间陪女朋友了。   其实也就晚两个月,又有什么呢。   但冷峻心里还是特别失落,他说:“我要到过年才能回来。”   “那就过年再办呗,我等你。”陈思雨笑着牵上了男朋友的手,十指紧扣。   这时安检的军人忽而转身,敬礼,递过一本书来:“请问,这本书是你们谁的?”   冷峻一看,那不《生理卫生》嘛,他面色一红,敬礼:“我的。”   安检处军人当着冷峻的面翻开书,哗啦啦的翻着,说:“我们得翻检,看其中是否藏有密电本一类的东西……”翻到一个折页,安检军人低头猛的凑上去看了一眼,又快速将折页抚平,转移到了安检线上:“好了没有问题了。”   他是没问题了,但冷峻问题大了,他在这一刻社死了。   因为那个折页处的标题正是:在性.生活中,能让女性增加快乐的几个技巧和动作。   安检军人的脸在这一刻红了,冷峻的脸也红了。   而他们在同时目光一转,看向陈思雨,她的反应没他们那么快,所以目光还在书上。   他们要搭趁的是北部边防部队领导们的专机。   领导们是要上首都汇报情况的,而且在飞机上就要开会,陈思雨和冷峻属于编外人员,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时不时的,领导们会喊他过去问问情况,问完,就又会把他遣送回来。   虽然听不到领导们在说什么,但从现场的气氛,陈思雨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已经查到那个内奸了,这趟回去,就像马场长说的,可以把总空的内奸,以及‘她’和她的小团体们,一锅端了。   而要真是那样,那么,冷峻就等于是,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是他发现冯大钢在贩假酒的,也是他发现冯大钢在搞走私的,他只是去协助边防军人做侦察,却在侦察过程中,发现了将在两年后要他命的武器!   这可真奇妙,那个性格内向,总是很羞涩的男人,他一贯沉默,从不张扬,但他默默的,就于无形中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   冷峻在领导们面前应对自如,可一看到女朋友就会特别尴尬,局促难安。   终于,领导们那边应该是商量出汇报结果了,这回冷峻回来之后再没去前面。   轻轻摩梭着双手,他突然说:“那本书是秦处长送的,也不单单是送我,我们每个战士,就比如何新松,高大光,他们要结婚的时候也会有。”   陈思雨点头:“喔。”   “我们大家都会看的,毕竟婚姻生活,大家都很陌生。”冷峻又说。   陈思雨再点头:“喔喔。”   冷峻再说:“那个折……”   他正想解释,女朋友忽而扬眸,凑了过来:“我昨晚也看过了!”   冷峻一愣,在这一刻,仿如被雷点击中,酥麻遍身。   “你明天一早才走嘛,晚上来找我,咱们试试呢?”她小声说。   她说试试呢?   她说试试! 第106章 大结局(下)   其实这天晚上也没得试, 因为冷峻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一件比他们想象中问题更加严重的事,开了一夜的会, 第二天一早接到临时任务,他就又紧急调到北边去工作了, 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回了西南,再没回来过。   北城发生的事情有多大呢, 先是陈思雨梦中看到的,那位出逃的XX领导人被批捕了,之后,就是‘她’和‘她’的同僚们辞去了一切党内职务, 并且全体被批捕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的大清算,早于人们的估料,提前到来了。   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总空才开始在军报上自我检讨,内查。   这天,冷兵去单位开了一整天的会,深夜才到家,开门进屋,就听沙发上响起梅老的声音:“东西到底是从哪来,又是谁布置在边防上的?王司令是个什么态度?”   灯是黑的, 这老爷子不睡觉, 却在沙发上坐着?   冷兵打开了灯, 见老爷子捧着杯冷茶在喝, 倒掉重新帮他砌了一杯, 才说:“弹头是在我们跟苏国合作起间,被苏国以保密材料的名义运送进来的,XX副统帅承诺帮老聂运作司令员一职,让他帮忙运送到无人区,参于的,皆是XX统帅自己的人,聂师只负责给其调飞机,以及防空领域当天的指令。”   “所以呢,王司令就没有责任了?”梅老再问。   冷兵说:“王司令坚称于此事不知情,而且他认为并没有出事……”   “出事?一旦出事,我们的防空在国际上将成为一个大笑话,我们要损失一个非常优秀的飞行员,而且一旦被他们外逃成功,那是要引起战争的,战争!”梅老气不可遏:“从去年开始我每天见他都要提醒一句,‘她’肯定会逃,一定要做好预防工作,北部边防,他要自己去跑一跑,好嘛,整天呆在单位搞官僚主义,敌人的导弹都安自己家卧室了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没责任!”   冷兵沉默,不语。   “那他最终是个什么态度,准备怎么自我检讨?”梅老再问。   冷兵说:“自请退到二线吧,但估计首长那边过不去,他刚才私下找我聊,希望您能跟首长谈谈,帮他说说话。”   梅老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被烫到了,气咻咻的放下,说:“他整天外表光鲜,私底下拉了一兜子自己都不知道,噢,出了事我孙子帮他擦,没出事我帮他擦,他咋那么大的脸?”   翁婿四目相对,心里皆是后怕和胆寒。   一旦真出事,内部有飞机擅自出动,冷峻作为大队长,是要第一个追的,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司令部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暖昧一点,以致对方叛逃到边境,且不说国家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梅老从此就没外孙了。   可恨的是,作为一个战士,他甚至都不是死于敌人之手,而是死于自己人,自己毫无保留,信任,信仰的组织之手,你叫梅老内心能如何不气。   “我是要找首长,但可不是什么让他退居二线,是要给他追责,判刑,叛国是可诛,但玩忽职守,懒纪,惰纪更加不可饶恕!”梅老跺着拐杖说。   “有事明天再说,都凌晨两点了,您先休息,睡一觉吧。”冷兵说。   梅老还不困,又说:“我恍惚听谁说今年元旦的集体婚礼取消了,有这事?”   部队上,每逢国庆和元旦,都会举办集体婚礼,战士们平常忙,不太能请得到长假回乡办婚礼,而集体办,请未婚妻来的火车票,住宿,烟酒糖茶什么的都可以报销,级别高一点的,被褥啥的,单位就报了。   大家也养成了习惯,要结婚就等这两个日子,集体结婚。   谁要想办酒的,等以后有假了,回乡再办。   但今年因为事多,王司令把这事取消了。   冷兵在代职,接手他的工作后,因为事务繁忙,还没管到这种小事。   但既梅老提起,他当然得给他的态度:“大人打架是大人的事,夫妻吵架还不能耽误给孩子做饭呢,单位上层有事,又不涉及战士们,这事得办。”   梅老笑:“既你们还办,我家有两对儿呢,我前阵子都填好单子,要报名了,后勤处给我又怼了回来,天冷,我腿脚不好,这事你帮我跑一趟吧。”   是了,冷峻的婚礼还没办,冷梅跟吴勇已经登记了,但也没办婚礼,而今年光是前线飞行队,就有十几对申请结婚的,是得给他们好好办一下。   “好的,我帮您递。”接过老爷子递来的单子,冷兵说。   上了楼,三更半夜的,梅霜当然呼呼大睡。   冷兵上了楼,说:“上回梅梅结婚钱是你给的,这回呢,俩孩子都要结婚,我得资助他们一点吧,钱该怎么给,你说我要给梅梅多一点,思雨知道了会不会生气,还是索性给她们一样多?”   梅霜扯被子:“你自己看着办吧,那是你的心意。”   “话说梅霜同志,原来你每个月都会准时问我要工资,这几年怎么不要了,你单位编制没了,也没有退休金,手头应该也不宽裕吧。”冷兵又说。   梅霜给丈夫吵醒了,反问:“所以我不要,你就不给?”   “但你原来一直在要,你现在不要了,我怎么给你。”冷兵反问。   梅霜气的整个卷走了被子:“滚!”   她原来要,是因为她爱他,也一直认为他也爱她,她以为爱是相互的,她没有任何保留的爱他,甚至不在乎尊严,但即使复婚了,他们已经回不到原来了,她没单位,没工资,花的一直是自己积攒的存款,她在坐吃山空。   可这狗男人,居然还在等她开口要钱,滚吧他!   ……   神仙打架是神仙们的事,于凡人无干。   领导们的被抓捕,被问责,或者调任什么的,也只是报纸上大家最懒得看的那部分,歌舞团的人只关注文艺版块,最近这个版块一直在宣扬文艺于社会的贡献,并且鼓励文艺界同仁们多多创作新作品。   再就是,连着几天都在讲成立芭蕾舞团的重要性。   当报纸开始这样说,就证明芭蕾舞团的筹备已经正式完成,只等公布了。   陈思雨当然特别期待,因为只有单独的芭蕾舞团成立了,她可以作为文艺参赞的随员出国了,她才能参加芭蕾舞国际大赛,而要到那时,她才算走到她上辈子车祸前,倒下的那一刻,那才是她重新往前走的起点。   今天曲团和许主任去总团开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芭蕾舞团的事,陈思雨已经做了所有的努力,也确定自己已经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   可当涉及政治,太多事情就不仅仅是能力强就能解决的。   所以她也不确定上面会不会给她来道紧箍咒,给她压个大领导,又不知道那个大领导会是谁,就一直在等消息,但直到晚上八点了,她俩还没回来,估计领导们是开完会直接回家了,正好轩昂等不到她,跑来接她,陈思雨这才怏怏的从单位出来。   公告栏前围了许多人,正在窃窃私语的聊天,陈思雨不好热闹,跟弟弟绕开,准备要走,苏爱党却喊她:“陈思雨,集体婚礼又要办了,咱要发礼服了,福利单位一概解决,我看名单上有你呢,你倒好,平常不吭声,遇事儿比谁都麻溜。”   关于集体婚礼,梅霜跟她聊过。   这年头军装礼服不多,团级以上会当时就发,团级以下都是等婚礼才发,女式礼服是白衬衣,绿军装加藏蓝色的裙子,漂亮嘛,女兵们都格外期待。   部队结婚早,也是因为集体婚礼的时候福利发的好,基本一系列的生活用品就全解决了,今年元旦说了不办了,怎么又办上了?   “真说要办了?”陈思雨问。   苏爱党说:“可不。飞行队总共12对呢,他们明天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我要拉高大光去六国饭店买新皮鞋,进口那种,这回他可不能再赖我。”   陈思雨凑过去一看,吃惊的发现,名单上不但有她和冷峻,冷梅和吴勇,还有很多新兵,何新松一直在前线的,原来的对象分手了,可他居然也报了名,要结婚了。   话说,也是直到这时,轩昂才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姐姐要结婚了。   小伙子的宝贝都藏在蜂窝煤炉子里,而那其中,有一半是他妈留给他姐的。   轩昂早知道有这一天,边走边说:“姐,我妈是咋分的东西我早忘了,你自己看吧,看上啥拿上,要你全看上了,你就全拿走,兑点大黄鱼出来,你也去六国饭店买双皮鞋吧。”   衣服是单位发的,但团级以下没有皮鞋,得穿胶鞋。   胶鞋配裙子不好看,大家都想要一双新皮鞋嘛。   看弟弟一脸委屈,陈思雨试着开玩笑:“就不留一两样给小玉,全送给我?”   轩昂生气了:“姐,我不喜欢宋小玉,你也不要开我们的玩笑,成吗?”   陈思雨心说坏了,该不会自己该死的魅力让她这傻弟弟也喜欢上她了吧。   毕竟她不是亲姐姐,而且见到轩昂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大男孩了,青春期会迷恋比自己大的女孩子,很正常,而要出现那种问题,是需要开导和干预的。   不过下一秒,陈思雨就不担心这个了,因为轩昂说:“我要找女朋友,要找那种有书卷气,文静的女孩子,才不要疯疯颠颠的宋小玉。”   文静,书卷气质?   陈思雨一想:“你是不是喜欢你们班戴眼镜儿那姑娘?”   轩昂有个女同学,矮矮胖胖,还早早就近视了,戴个眼镜儿。   “哎呀,不说啦,你又取笑我。”弟弟居然脸红了,还跺脚了。   看来陈思雨是说中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她的校草弟弟居然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丑小鸭。   陈思雨说:“我自己有工资,这几年也攒了几百块了,你冷哥一年两千多的工资也在我手里,我不差一双皮鞋钱。你那些东西要攒下来可不容易,放的地方也是个好地方,先不要动它,原样放在蜂窝煤炉子里,改天等你冷哥回来了,提到新房去。”   “对了,我……”轩昂蓦的止步 :“仍回墨水厂去?”   “你当然跟我一起住啦,你冷哥又经常不在家,晚上你不接我下班啊。”陈思雨反问。   轩昂心里知道姐姐肯定会带着自己的,梅老在装修新房的时候也专门给他买了床,但陈思雨是工作了的人,而且她有很强的事业心,她一直在努力,想拿下芭蕾舞团的团长,是在意不到这种小事的。   而要姐姐一天不吐口,弟弟的心落不到实处嘛。   既姐姐这样说,小伙子就不得不吐槽一下了:“即使冷哥在北城,也一周才能回一次家,哪顾得上接你呀,要说谁对你有用,那还得是陈轩昂。   这傻弟弟呀。   《一尺的确良》是一出默剧,之所以能出彩,全在于他的配乐。   是因为如今的年代和环境,以及人们普遍接受的教育的原来,观众还看不到轩昂,但要给他出国的机会,要能让他去钢琴底蕴更加深厚的西方,他的音乐才华,是能引起轰动和反响的。   陈思雨想做芭蕾舞团的团长,她想把东方的古典,历史,以及现代的热情全部融入舞剧,展现一种完全区别于西方芭蕾的不同风格。   轩昂于她,就是比任何人更重要的人。   或者说,他就是她的金手指。   可她的金手指居然委屈啦?   那必须好好安慰一下呀,陈思雨架起腔调:“可不嘛,一架钢琴就能撑起一部歌舞剧,每天晚上接我上班下班,我家轩昂可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轩昂开心了,转身看着姐姐,倒退着走:“比冷哥还重要。”   陈思雨一惯抓马,乐得捧弟弟一下:“那当然,男人如衣物,弟弟是手足,你说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手足重要,还是衣服更重要?”   轩昂是倒退着走的,突然呃的一声,眉头一皱:“姐,你的衣服来了。”   “什么衣服?”陈思雨摸身上的棉衣和围巾:“我衣服好好的呀。”   觉得身后有人搂自己,回头一看,还真是‘衣服’。   她男人回来了!   这不对啊,他应该在北部战区或者西南的,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陈思雨一想,恍然大悟,应该是要集体参加婚礼的一拔,都提前回来了。   不管冷峻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陈思雨都默认他没听到,大冬天的,冷峻没戴手套,而她戴的是他那双空军专用皮手套,解了手套把男人的手捂到自己掌心里,她问:“你是从哪儿回来的,就你,还是有别人?”   冷峻说:“今天就我一个。”   陈思雨问:“吴营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是营长,得带队,大队伍明天才要趁食品运输机一起回来。”冷峻说。   陈思雨一闻:“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我趁的是运油机,从西南回来,一路四个小时,机舱里油味比较大。”冷峻紧张了:“要不我回家换件衣服去再来看你?”   从北城往西南,因为战事原因,几乎每天都有运输机。   运送伤员的当然是最好的,全程四个小时,不但不颠簸,还有空乘,餐食,其次是运输药品和食物的,虽然不颠,但没有餐食。   而最差的,就是送油送装备的,噪音大不说,还臭,极其颠簸。   别人都为旅途能舒服,要搭下一班,只有冷峻提前回来了。   虽然只差着一天,但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而态度,也是需要培养的。   陈思雨止步,说:“哎呀我刚才闻错了,再让我闻一下。”踮起脚在男朋友肩头叭唧一口,她说:“唔,一点都不臭,我男人好香啊,喷香喷香的。”   女朋友饱满红润的唇轻踢着他的皮夹克,扬起头,一脸真诚:“真的好香。”   冷峻顿时就笑了。   在澡堂子里,或者训练场上,那帮战士总爱说哪个荧幕女星长得漂亮,好看,或者说她温柔,可爱,但冷峻从来不看,也不屑于讨论。   因为他的女朋友跟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在面对弟弟时,会说他才是她最重要的人,在面对他时,会在明明他浑身发臭的情况下说他香。   这要别人,也许会认为她虚伪,或者不开心,但冷峻不会。   因为他知道,那是她想让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快乐的手段。   而一个在潜意识里,喜欢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她的心就是金子做的。   这也是当他一有时间,就本能的,不计一切,只想迅速回到她身边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浑身发臭,遂又说:“等送你回家,我就回家换衣服。”   陈思雨止步:“可你还欠我东西呢。”   冷峻也止步,一愣,从女朋友浮着狡黠和笑的眸子里,他猜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了,他心里的野兽蠢蠢欲动,但他还有仅剩的理智:“但是轩昂在家呀,会不会不太好?”   陈思雨拽他手臂:“他晚上有晚自习,你九点以后不出门不就行了?”   所以他今天晚上可以留宿在她的床上?   冷峻感觉自己像是在作贼。   但就是这种做贼的感觉,无比刺激!   ……   集体婚礼,大家对婚礼的期待,可远不及福利。   福利票是红色的,上面烫着金色的喜字,大到床单被套,被子褥子,喜糖,窗花,小到牙膏香皂,针线轱辘,就连顶针都有,厚厚一沓票。   而整个总空,每年的集体婚礼数量在几百对,所以福利也是要抢的。   在机关,学校和医院等地工作的,政策一下来人家就领过了。   今儿陈思雨和冷峻去领,东西就已经要挑了。   陈思雨于这些东西不怎么费心,别人发什么她拿什么就完了,但冷峻在生活方面居然格外的细心,接过两个脸盆一看:“同志,这个盆掉漆了,能不能给再换一个。”   后勤处的同志说:“搪瓷嘛,早晚要掉漆的,使着用呗。”   “换一个吧。”冷峻坚持。   后勤处的同志回去挑了半天,终于挑到一个毫无瑕疵的:“这个好。”   “谢谢您!”冷峻说。   挑到被褥了,陈思雨抱着就要走,冷峻接过来看了一下,却说:“同志,原来发的都是申城亿绵厂的,这次怎么不是了?”   后勤处的同志说:“是有申城亿绵厂的,但这个是咱们市三厂的,大家都说这个花色好看,喜欢这个,我们就进了一批。”   “给我换申城亿绵厂的吧。”冷峻说完,看女朋友一脸狐疑,解释说:“当年我姐结婚,发的就是亿绵厂的,那个质量好,市三厂的用两天就破。”   看冷峻如此熟络,陈思雨以为他原来还结过婚,自己的日子过成惊悚剧了,合着是从冷梅第一次结婚时得到的经验啊。   轮到领香皂盒了,冷峻说:“同志,我要铜黄色那种,下面镂空的。”   六十年代东西也有质量之分的,铜色,镂空的最结实,也最好看。   但陈思雨疑惑的是:“这玩艺哪个好用,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冷峻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来给女朋友看:“战友们讲生活常识的时候,我总喜欢记一笔。”   陈思雨翻开一看,居然还有一条是:在酱油瓶打开后,淋一圈麻油,酱油就不会坏。   真是看不出来,她的男朋友居然是一本无用小知识百科全书!   于陈思雨来说,日用品只是消耗品,而且她从来不是个会省俭过日子的人,甚至觉得冷峻这种做法有点龟毛,但她还是对着男朋友浮起了星星眼:“我对象可真棒,看来我可以放心的把家交给你了!”   希望他以后能多留在北城搞家务,这样她就可以放手拼事业啦!   ……   显然,冷峻为了步入婚姻,已经准备了很久了,准备得特别充分。   陈思雨虽然饭做得很好,手工活也不差,但她不善于套被子。   换洗被褥什么的,上辈子都是保洁,家政在搞,这辈子,但凡要换个被套,就要跟轩昂俩忙活很久,一个捉头一个捉脚,还总要把被子套反。   但轮到冷峻布置婚房时就不一样了。   他的无用小知识百科全书上居然还记着如何套被套这一项,甚至画了示图。   只见他翻开笔记本钻研半天,再把被子往床上一铺,被套再一铺,转眼的功夫,被子已经套的整整齐齐,可以叠成豆腐块了。   今天别的飞行员也都回来了,不知道他们的准备工作是怎么做的,但陈思雨和冷峻已经把一切都收拾整齐,抽空去了趟六国饭店,挑了一双软羊皮的一脚蹬皮鞋,和一条厚丝袜。   配上军装,这一套果然好看。   第二天就是集体婚礼了。   飞行队的集体婚礼是人数最少的,但也是最养眼的,男帅女靓嘛。   当然也是来的记者最多的。   这叫部队的门面,且不说军报要派记者,各大官方新闻也会派记者来。   原来苏爱党就说过,自己要站第一排,结婚嘛,不以职位论,而要以形象气质来论,她高大,丰满,漂亮,可是如今这年头的主流审美,所以她站第一排,领导也是认可的,结果都要进大礼堂了,她来找陈思雨:“思雨,我到时候站你后面,你挡着我点。”   陈思雨说:“队伍是早就排好的,你站后面去,高大光出来牵谁的手?”   吸鼻子,苏爱党说:“我管他牵谁,这婚我都懒得结了我。”   “怎么啦,你们吵架啦?”陈思雨低头一看,见她穿的是旧皮鞋,明白了:“他没给你买新皮鞋,你生气了吧。”   “鞋子买了,可他妈嫌贵,他也是磨蹭了好半天才买的,我都没心思穿了。”苏爱党说。   陈思雨说:“买了就好,不赌气,今天要高高兴兴的。”   “高兴个屁,他呀……”苏爱党吸鼻子:“我后悔了,不想结婚了。”   这时后面一个女同志说:“这位同志,两口子绊嘴很正常的,今天新婚的日子,别说那种丧气的话,我和我对象昨晚也吵架了,但我们还不是好好的?”   另有个女同志说:“牙齿和嘴巴都会打架呢,吵了架,合好了不就完了,我们昨天也吵了,但我们已经合好了。”   冷梅因为年龄大,又是二婚,站在队伍的最后,听到大家争吵,上前来了,但她说:“爱党同志,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倒不会劝你为了大局就忍让,其实结了婚也可以离婚的,你要真不想结,打个申请退出去吧。”   但要说退吧,苏爱党又不愿意了,她说:“不至于吧,我家大光人不错的。”   冷梅被噎了一下,陈思雨笑着把她拉到了前面。   另一边,一竖列的军人站成一排。   六五式礼服,深绿色,红领章,腰带修饰出他们极富力量感的腰身,飞行队嘛,个个都是大长腿,但唯有高大光心不在焉,时不时在叹气。   冷峻说:“高大光同志,你愁眉苦脸干什么呢,把腰挺起来。”   “冷队,你说女同志毛病咋就那么多呢?”高大光反问。   冷峻不语。   “不就是个盆儿嘛,掉漆就掉漆了,还不是一样用。是,我是粗鲁,一脚就把被套踢破了,可缝缝它不一样可以用,一双鞋那么贵,一百多,我妈不让我买,媳妇儿非要,说不买就不结婚,这还没结婚呢,她俩吵吵完又跟我吵吵,烦死了!”高大光说。   冷峻依然未语。   但他发现了,谈恋爱他或者比不过高大光,但生活经验比他足多了。   吴勇把他拉到后排,说:“要不想结就先算了,慎重考虑一下,明年再结。”   “不不,婚还是要结的,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了。”高大光忙说。   ……   当仪式走完,集体照拍完,军报除了整队之外,还要选一对儿外形气质最好,笑的最好看的出来单独登报。   而最终,挑来挑去,报社选了冷峻和他的爱人陈思雨。   艳红的旗巾下,绿衣的男人神情专注,低眉望着他新婚的妻子,而那漂亮的女孩从眉到眼,从唇到鼻尖,都洋溢着满满的笑,这一对儿其实是最不配合摄影的,因为男人从始至终眼睛都望着妻子,甚至没有正视过镜头。   摄影师在拍的时候,喊了好多次,想让新郎看自己都失败了,还想着这对儿拍不出好效果,可惜呢,结果当照片洗出来,他们居然是所有的新人中,看起来最让人觉得幸福的一对儿。   总编拍板,就取这一对,登上报纸!   而随着军报登了这一对,别的报纸也纷纷效仿,索要底版,取单独一对时,就取他们!   ……   拿到结婚证,发完喜糖,部队食堂有饭,而且今天伙食特别好,团长,旅长和政委都准备了一份长长的讲话稿,而且今天单位食堂是允许喝酒的,还是好酒。   领导们已经准备好犒劳一下他们,不醉无归了。   陈思雨不喜欢这种酒局,而且芭蕾舞团的事一直没下来,她并没什么心情,不过大家都高兴,就连高大光和苏爱党都重新合好了,手挽着手,何新松的爱人是个战地护士,正在滔滔不绝的给大家讲述战地医院的各种奇闻,陈思雨爱听这个嘛,就一路跟了走。   突然,吴勇拦住冷峻:“行了,我跟领导说过了,你可以提前回家,我也先回。”   冷峻当场答应:“好!”他拉起爱人就走。   陈思雨一愣,她才找到点乐子,正聊的美着呢,怎么这就要走啦?   “怎么回事呀吴营长,又有什么急事吗?”她问。   吴勇拉她到一边,悄声说:“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冷峻有痔疮,喝不得酒,我看他今天坐立不安的,他刚才也说自己不舒服,喝不得酒,我估计是他的痔疮又犯了,早点回家,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合着陈思雨嫁了个有痔之士?   好吧,十男九痔,她倒也不介意,不过听说痔疮要犯起来可是很严重的,他连着两晚上那么勇猛,会不会搞坏了痔疮?   俩人捧着一束花,提着半袋糖,手牵着手回家。   走到半路,忽而身后有人喊:“思雨同志,我在食堂等你半天了,你咋没来食堂?”   陈思雨回头一看,是部队文工总团已经退了休的毛老团长。   她忙从兜里掏糖:“毛团好,吃点我们的喜糖吧。”   “不错嘛,这就结婚啦!”毛团握上陈思雨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先问:“人们总是善于制造矛盾,但并不善于解决矛盾,我问你,当我们想解决矛盾,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   陈思雨心里怦然一跳,笑着说:“交流。”   再拍了拍陈思雨的手,一头白发的毛团长说:“是的,正是交流,而文艺,是最有效的交流手段,当我们无法用语言沟通,无法用语言让对方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去想,当我们想表达自己,文艺是最有效的方式。恭喜你,芭蕾舞团被独立出来了,我和曲团力排众议,让你当团长了,但你必须拿出一份能叫上级满意的作业来,晓得吧。”   所以芭蕾舞团独立了,而她,山中无老虎,要猴子称霸王衤糀了?   “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思雨再问。   毛团长笑的一言难尽:“虽然过程比较坎坷,也有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但决议送到二号首长那儿,他点头了,你就通过了,所以……好好干,不要辜负首长的期望!”   那还用说嘛,陈思雨努力了那么久,想要的,终于还是得到了,她怎么可能辜负首长们的期望。   虽然这并不是最美好的年代,但它却是文艺发展最肥沃的土壤,是文艺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年代,有耐于此,她必须大展手脚,实现自己上辈子因为车祸而未尽的理想呀。   敬礼,她说:“嗯!”   “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呀,糖呢,男同志为什么不给我,这才对嘛,喜糖就得大把抓,快别哭了,回家去吧。”毛团长挥手说。   目送毛团离去,陈思雨摇摇男朋友,哦不,爱人的手,说:“走吧,回家我给你熬点粥,再炒个青菜,也不要你洗碗,今天晚上我也不会欺负你的,你就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冷峻反问:“为什么?”   他可以遏制自己的想法,但女朋友有需求,他肯定会有求必应。   《生理卫生》上打了折的那一页,他已经能背下来了。   难道说因为总是疼,爱人已经不喜欢他了,也不喜欢那种事了?   在一瞬间,冷峻好紧张,他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这时陈思雨反问:“你不是犯痔疮了,很严重吗?”   冷峻没想到吴勇会把这种事告诉陈思雨,不得已实言:“我没有痔疮,我只是想早点回家。”   陈思雨惊呆了:“领导们还没讲话呢,今天喝的可是好酒,你就为了早点回家,撒谎说自己犯痔疮啦?”   冷峻再点头:“对。”   看不出来,他好蔫坏喔。   这是生活中,陈思雨遇到第一个,会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有痔疮的男人。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想早点回家。   他怎么就那么可爱呢?   陈思雨再也抑制不住,前仰后合的笑了起来。   冷峻给爱人笑的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我不喜欢喝酒,我觉得回家更重要!”   人生苦短,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听领导冗长的发言和喝酒划拳上呢。   他亲手布置起来的家,是那么的温馨,舒服。   冷峻没别的想法,新婚之夜,他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早早回家。   这个信念,就跟当驾驶着战机,当危险来临,该要抉择是拼死卫国,还是保全性命时,他会毫不犹豫放弃性命,保卫国家一样,是不可能更改的。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家,早点回家!   ……   夕阳洒在俩人的绿衣上,洒在红肩章上,勾勒着男人欣长伟岸的身影,也勾勒着女人纤细秀美的腰肢。   青砖的巷子,雪白的墙壁,女孩走着走着,忽而兴起,脚步轻跃,手指翩翩扬起,在半空画个弧线,墙上的影子也旋即舞了起来。   她在轻舞,墙上的影子也在轻舞,那白墙一路绵延,仿如一片无垠的,无疆界的,宽广的舞台,任她自由自在,尽情起舞!   《正文完》